《怪兽家谱》 第1章 开场没有什么新闻 在两年前的事故中伤成植物人的首席今天要出院了。 他脱下那身已经穿旧了的病号服,换上一身便装,和护士们打好了招呼,随即便不声不响地走出了天子城第三医院的大门,安静的简直像只蚊子从里面飞出来。 门外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宝马,一个年龄五十上下的男人正叼着烟懒洋洋地倚靠在车边等他。见他出来,男人随意地将烟夹在手上,丝毫没有其他人接病人出院时的嘘寒问暖,而是直接打开车门钻了进去,随即发动机启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位出院的病人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像是习惯了,同样只是平常地打开后车门坐进去,隔着车玻璃看着住了两年的医院在车后渐行渐远。 一本夹着纸页的病历本从前座递到他手里。 “该写的都写在这里了,自己看吧。”男人说着,摇下了车窗,将烟味放出去。 他应了一句,打开那本病历。除了那些仿佛火星文一样笔走龙蛇的医嘱,就只有三张纸。 第一张是出院信息表。 【姓名:江桦】 【性别:男】 【年龄:24】 【人员类:无业】 【累计住院时长:525天】 【病房类型:加护病房→普通病房】 【病情分析:全身性六级烧伤,右腿股骨、左手腕骨指骨粉碎性骨折,中枢神性系统功能性障碍(重度脑震荡)等,去皮质状态(植物人)保持389天】 【恢复情况:间歇性记忆丧失,有一般自理能力,感染风险消除,机能恢复训练已完成】 【费用情况:全身皮肤移植xx元,骨骼再造恢复xx元,icu监护(全套)xx元…(省略十数项)】 【支付情况:公费】 【家属负责人签名:梁秋】 接下来就是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医生建议,各种零散的费用什么的,江桦也没心思再看下去,这些情况就已经足够了。 如此伤势,要是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恐怕多几条命也不够死的吧。 不知道525天间,世界又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他稍稍地向车窗外望去一眼,安宁的城市从眼前呼啸而过。一样的风景,却显得如此陌生。 如果没有如前座男人一般的熟人,恐怕他也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如狗血小说里的主角那样,穿越到了某个平行时空吧。 毕竟他这身份实在太适合当那些苦逼主角了。 虽然有了这么一番胡思乱想,但没过多久,他的目光便又移回了报告单上,开始探究更实际的问题:“间歇性记忆丧失…?” “大概吧,听医生说人受到过度刺激记忆就会断片儿。你现在还想的起来你怎么受伤的吗?” 江桦听罢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对一年前的那场事故还真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只记得“轰”的一声自己就被火浪给覆盖了,至于这“轰”的一下是谁轰出来的,怎么轰出来的,自己被火浪卷住之后是怎么回事,就完全没印象了… 就像一个空档的胶片,之前的事情都完好的印在了上面,中间是一片空白。至于之后… 之后的记忆就是他从医院的床上苏醒,从头到脚插满管子,身边脑电波监护仪的图像随着他意识的恢复重又跳动起来,滴滴的声音引来了一批小护士,看到他睁眼的时候,她们那表情仿佛看到死尸从棺材里爬起来坟头蹦迪了。 然后就是一堆的恢复和训练接踵而至,直到几个月之后的现在,他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正常地坐在这车上,跟面前这个曾经的上司兼老师兼战友、名为梁秋的男人说话。 “想不起来就别可劲儿想了,”梁秋说,“这个只能看契机恢复。” 既然没直接告诉他当时的事,那就是另有隐情了。江桦也不追究,只是继续看单子:“状态是无业…但住院费是公费报销?” “哦,这个待会再跟你细说。先一言以蔽之——组织上帮你垫付了住院费用,但因为你情况特殊,原来那个职位又不能空着太久,于是只能先把你的档案挪出去了。所以现在你确实就是无业游民,或者说咸鱼。” “哦。”江桦听到这些,并没有生气。他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梁秋说的全是事实。 两年前的他是什么职位?隐于黑暗中的小队,暴力组织“白狼”的队长,力量金字塔上当之无愧的塔尖!他昏了一年多,最强部队当然不能群龙无首这么久,队长位置让人顶了也很正常。 更何况,在如今这个奇葩的时代,随着某些东西闯入人们的生活并逐渐成为并不新鲜的存在,决定地位的因素也早已在暗流涌动中悄然改变,作为最强部队的白狼自然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地方… “有没有感觉地震了?”梁秋突然转移了话题。 他说话的同时,车前座上挂的小铃铛正微微晃动,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传遍车厢。 可现在他们的车在等红绿灯,明明应该是完全静止的。 “不是地震,”江桦说着已是看向了外面,刚才还很平静的眼神忽地闪现出狼一般的锐利,“有东西过来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车前一黑,整个大地都为之抖了一抖,就像是一座小山落在了他们面前。几点“雨水”滴到了车窗上,却凝起了些许热量蒸发的雾气。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小山居然还是长毛的,灰色的绒毛还在呼吸似的颤动。 半晌过后,“小山”似乎是转了个身,将正面的脸朝向了他们的车窗。两只赤红如血的瞳仁在他们面前睁开,宛如两盏红灯在黑夜中亮起。 “诶哟,”梁秋小小地感慨了一声,还不忘把手上的烟再吸一口,“你这是自带仇恨啊。刚出院,就有老朋友找上门来了。” 他踩了一脚倒车,向后推出几米。车窗的视野随即变宽,那突然出现的绒球这才显出了真容:那竟是一只巨大的灰毛兔,足有四五米高。面目狰狞得完全不似它那迷你的同类,三瓣嘴中口涎四溢,原本卖萌的门牙也已尖锐得如同虎豹,一看就知道是在为吃人而磨刀霍霍。 周围的居民已经尖叫着四散,就像奥特曼系列里怪兽出现时那样,场景乱作一团。 但这辆离着最近的小白车却无动于衷,在怪兔的注视下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大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事实上驾驶这车的人的确是淡定得有点不正常。梁秋把烟最后吸了一口,还有精力慢条斯理地将它掐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那冷静的神情仿佛只是在等红绿灯切换。 但每个人冷静的表现形式是不一样的,他往后一瞥,就见江桦已经三两下把安全带解开,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喂喂,你这刚出院就瞎折腾?没看见医嘱让你多休息吗?”梁秋对着他喊,“待会也会有警察来的吧。”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江桦说着已经准备开车门了。 梁秋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服了你了…职业病这么重。” 他说着,手上却也已按上了仪表盘的某个按钮。滴的一声轻响过后,储物箱的连接盖弹开,里面居然放着几把组装好的手枪和半臂长的折叠刀。 就像忍者永远在枕头下藏一把匕首预防偷袭那样,看起来他们对此情此景早已见怪不怪。 “兔型原兽——应该是一级种,”梁秋将折叠刀扔给他,“太久没活动,试试手也不错。” 第2章 第三张病历表 两人一句话也不多说,江桦一手甩开折叠刀,根本不带一丝畏怯,直接就正面迎上了这和二层楼一样高的敌人,闪着寒光的刀刃眼看已经朝向了那甩着脑袋的怪兔。 怪兔显然也看见了他。在它眼里,比起四周到处乱跑的人们,这个迎面而来的傻瓜显然是更好的猎物目标。它马上转过身来,两只赤瞳闪着兴奋的光,后腿一蹬,便像一张网一样铺天盖地地朝江桦而来。 阴影笼罩在江桦身上。若是普通人,面对此情此景早就该吓破胆了。但江桦猛地转身,在它的爪子落地之前已经腾地跃起,一瞬之间,似乎有着和那怪兔相似的赤芒从他眼中闪过,转瞬即逝。 他以一个几乎违背地心引力的姿势踩在了怪兔毛绒绒的侧肋上,手上刀光一转,直刀已然不偏不倚地刺入了它的腿骨关节中。 怪兔疼痛地嘶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蹦跳起来,巨大的身子依然保持了兔类强大的弹跳力,瞬时就蹦起三四米高来,遮天蔽日一般。但江桦稳稳地抓着它的毛丛,手上长刀一搓一拉,已经手法娴熟地挑断了它的脚筋。 一条腿被废的怪兔丢失了平衡,喝醉了一般走得东倒西歪,但腿上的伤口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开始快速愈合。只是站在旁边的梁秋也没闲着,始终气定神闲地按着扳机,枪法很准,每一下都刚好打在要紧部位,限制着它的行动。血花从怪兔身上炸了出来,它再生的速度赶不上两人配合制造伤口的速度,叫得更加凄惨了,身子连连后退,毛丛被尽皆染红。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此时这怪兔看起来是急眼了,猛一摆头,好像真要用那獠牙般的门齿去咬背上的江桦。但这也在江桦的计算当中,他顺着怪兔摆头的力道,忽地劈出一刀,刀光划过怪兔的一对赤瞳,顿时将其变成了两只血洞。 失去了视力的怪兔无计可施,似乎还被刺中了大脑,最后走了几步醉步,倒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了。 江桦加了一把力,将刺入它眼眶的刀刃又推得深了几分,确认它眼球彻底被毁后,才拔出那把被血浸红的直刀。然而就在他刚刚跳下地时,怪兔却突地跳起身来,三瓣嘴中血如泉涌,露着同归于尽的决然。它像马一样扬起前身,两只爪子高高抬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脚下的江桦扑了过来。 这算得上是不错的偷袭。江桦反应不慢,马上横刀格挡。但这怪兔在垂死之下力量更加惊人,和他相撞时狠得简直像是攻城锤正面冲击。江桦连退了几步,眼中的红芒再次一闪而过,刀刃却仍是被荡了开来,一时身形也有些不稳,显然化解这一番大力并不轻松。 怪兔喜上眉梢,刚要乘胜追击,那边的枪声却已炸响,一排子弹正正地钻入了它长耳朵的耳洞,又从另一边带着头骨的碎渣穿出来。 它全身抽搐着再扑击不动,江桦却已经抓住机会上前一步,一刀正准刺入了它的颈侧动脉,再狠狠一卷,血顿时像喷泉似的冲起米来高。怪兔最后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终于轰然倒地,死绝了。 江桦这才收起了折叠刀,有些微喘地抹掉额头的汗珠。梁秋却是没事人一样,勾着嘴角地走到他身边,猛拍一把他的肩:“退步了啊你。” 他沉默地看着手上的折刀,并没有说话。但很快就有另外的声响传来:一队身着制服的特警握着防暴盾牌气喘吁吁地奔到了现场,满是全副武装的架势,然而留给他们的只有已经倒地气绝的猎物了。 一群人眼睛瞪得铜铃一样,看看怪兔,又看看站在旁边的两人,半天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向二人道:“这是你们…?” “哦,没什么,”梁秋一摊手,“我们是‘猎人’,路过的。” 猎人,顾名思义,狩猎原兽的人。在变异的世纪,这个古老的角色被赋予了全新的含义,作为游离于部队管辖之外的特殊兵种存在,吸引了无数靠拳头吃饭的人,成为暴力职业里迅速崛起的新星。 一群人的表情这才稍微回归正常,开始进入收拾现场的工作。不过惊色褪去后,敬意却是浓厚起来。那个领头的特警走上前,恭敬地一鞠躬:“兔型原兽擅长弹跳,速度太快,变异又突然,幸亏二位及时出手才没有造成伤亡,感谢你们的配合了。” “也没啥,本分而已。”梁秋说着,却已经和始终不发一言的江桦一起钻进了车内,向特警一摆手,“那善后就麻烦你们了,以后见啊!” “诶等等??”几名特警还没反应过来,小宝马已经发动绝尘而去,很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根本没给他们多问几句的时间。 几人确定了这一点后,宝马已经跑没影了。他们愣神着面面相觑,良久后,才有人感慨一句:“两人组就能这么快干掉一级种还毫发无伤…这是哪里的神仙下凡了啊?” 说神仙那是言过其实了。不过,这番壮举也的确不是普通人干得出来的。 意外的插曲过后,坐在车里的江桦已经收起武器,重新翻开那本病历簿,拿出里面的第二张纸了。如果说第一张报告单还是众所周知的出院表的话,这第二张可就要特别的多了——【原兽细胞活性度鉴定】 看这标题一切也就都明了了:他之所以能够与那种怪物正面相抗,只是因为…他也同样带有怪物的特质:属于人类的血管之中,流淌着来源于原兽的力量。 鉴定表上写了许多十分专业的医学词汇,密密麻麻地和数字混成一坨。但这些都不重要,对于真正懂这单子意义的人来说,只要看最后的结论就足够:【活性度17%】 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个活性度已经是相当不堪了。躺了这一年多,他的身体机能衰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此之低的活性度,就意味着战力的全面下降,连刚刚对付一级种都不再是轻松的事情,也确实担不起白狼队长的重任了。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令人心寒的数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多说什么话。连一直嬉皮笑脸的梁秋此时都自觉地保持了安静,他理解这样的心情——十几年的努力一夜成空,不产生心理落差感是不可能的。 也许就是早知会如此,江桦出院以后并没有选择组织给提供的恢复所,而是要求回到自己那个已经许多年未回的,位于天子城角落的小家里去,独自休养。 本来对于这样的特殊部队来说,每个成员都应当处于严格的保密状态,他这一回家算是很不合规矩的行为了。但到底是曾经的队长,组织特别网开一面,让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小宝马速度很快,在江桦看完鉴定表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栋已经有了些年头的小公寓,是独室的。楼前的门紧闭着,旁边的小广告糊成一团,门牌都已经蒙上了灰。那块写着“welcome”的脚垫倒还摆在那里,像是在恭迎许久未归的主人回家。 江桦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家门。算一算,他自从在这里买了一间小公寓以后,回来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结果就是这本属于他的家门都让他看出了些陌生感。 “谢了。”他向旁边的梁秋说着,打开车门下车。一边从兜里摸出钥匙开门,一边将病历翻到了第三页—— 【dna鉴定报告】 这是什么玩意? 江桦不由得皱起了眉,接着往下看去。大部分数据他也不怎么懂,但主要的信息还是让他抓到了—— 【鉴定人:江桦(男,24岁),江一竹(女,9岁)】 【鉴定结果:dna相似度99%】 “这是什么?”他挥着那张报告单,向梁秋问道,“这个江一竹是谁?” 梁秋笑吟吟地从车里探出头来,拎着一大堆从前座上提下来的生活用品:“诶对,忘了和你说了。你小子有好事上头了。” “好事上头?”江桦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当然,对大老爷们来说人生好事无非就那么几件,这可是最大的一件了。没发现这小姑娘和你一个姓吗?”梁秋说着,神神秘秘地向他靠过来,一脸同喜同乐的表情。 “你喜当爹啦!” “???”江桦静了半晌,缓缓扭头向那刚刚打开的家门看去。就见门被轻轻推开,探出一个身影来:那是一个才刚到他腰际的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布裙子,软软的头发扎成两个垂辫子,扒着门只敢露出半个小脑袋。见江桦望过来,她有些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抬起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包子脸一鼓一鼓,这才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爸爸。” 第3章 当爸,我是拒绝的 江桦僵硬地扭回头来,看着旁边一脸笑意的梁秋,缓缓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他家钥匙的只有他自己和面前的这位上司。不用说也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在他回来前被梁秋接来这里的。 梁秋好像根本看不见他那副神情一样,仍然微笑着:“都说了,是你喜当爹了啊。” “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过女朋友。” “所以说是你失忆了嘛。” “我只失去了关于那次事故的记忆,其他的都还很清楚。” “那…那这就是医学问题了,总之你就是有了个女儿呗。” 江桦觉得自己脑子嗡嗡响,长吁了一口气:“好,你说医学,就谈谈医学问题。” 他把那张dna鉴定报告单举到梁秋眼前:“我和这小姑娘差几岁?” “十五啊。”梁秋很自然地回答道。 “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 “生活中总要来点违背常识的刺激嘛,就委屈你当一下这个‘刺激’呗。” “我拒绝。”江桦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跟他共事过的人都清楚他的性子,除了极少数人,几乎无人敢和他开玩笑。眼前这位算是极少数人中的一个,但这也不意味着江桦就会任他胡来。 先撇开他根本不会照顾小孩这点不说,他清楚的记得以前自己还在白狼的时候,其他人可都是暗地里说他那方面冷淡,对女孩子完全无视之的。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凭空多出一个女儿来。 “别这么冷淡嘛,”梁秋调笑道,“看看小竹,多可爱,有这么一个女儿你有福啊。” “我不觉得这是福。”江桦不为所动,接过东西就要把门关上。 梁秋赶紧扒住门:“诶诶江仔,你这可就太伤人心了啊。” “把她送回去吧。”江桦回怼着门。 梁秋手臂上肱二头肌凸起:“她可没地方呆了。” 江桦手上暴起青筋:“那就送回组织里,总有人照顾。对她来说去哪都比呆在我这强。” 梁秋又把门拉回来:“不能这么说啊,你看你这冷清清的,多个人好歹多点生气不是?” 江桦又把门拽进去:“我不需要。” 梁秋拉回来:“行了算大哥求你,你体谅体谅你女儿吧啊?” 江桦拽进去:“不行。” 如此来回七八个回合,两位特种兵之间硝烟四起。梁秋口悬梁河,嚼尽三寸不烂之舌,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意在一语中的一击破敌;但见江桦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破敌于无形之中,不留功与名。 只可惜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别忘了,俩人互怼的时候可是以木门为楚河汉界的。如此情势之下,大概是门都看不下去了,在两人较劲数个回合后,老化的木板发出一阵嚓嚓的呻吟,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只听咔的一声响,那虽然有些老朽但也足有三厘米厚度的木门,就这么碎…碎了… 两人这才暂时休战,看着剩下的半扇木门的尸体发愣。这种厚度的门,就算是木头的,对普通人来说也不可能这么脆弱。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白狼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半晌,梁秋才干笑两声:“你瞅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歹是当过队长的人,也该知道,就算只有17%的活性,原兽细胞的力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 江桦闷闷地嗯了一声,他一上头,确实把这事忘在脑后了。而且这木门可是他家的啊… “好了,说正经的。”梁秋倚着门栏,“dna鉴定报告你也看了,这玩意做不了假。就算不知道她的来历,她毕竟是你亲生的。感情的事咱先不说,就说说这个理。她既然继承了你的血脉,那也就是说,她的身上,也有着原兽细胞。” 江桦的话滞了一下,随即才道:“所有的携带者应该都禁止婚配。” 他这种流淌着原兽的血的存在无疑是人群中的异端,是怪物一样的存在。在某些更有效的方式出现、足以取代人形兵器之后,为了防止这样的异端继续传递下去,原兽细胞携带者群体便达成一致,通过婚配的禁令,来彻底将这种违背伦理模糊敌我战线的怪物掐灭在他们这一代。 江桦身为携带者金字塔曾经的塔尖,毫无疑问对此绝对遵从。结果现在不在河边走也湿了鞋了? “我从原兽出现开始就一直跟他们打交道,这点我比你更清楚。”梁秋慢悠悠地说,“但现在木已成舟,也说不好是谁的问题,那就只能将错就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呗。” 江桦不说话。 这么多年共事下来,他也明白这位上司的脾性。虽然平时都挺随和的,但并不会在大事上搞什么耍子。就像现在,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在绝对禁令和血缘亲情的事情上造假绝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所以这孩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 那孩子她妈是谁?不会还要来一个买女儿送老婆吧? 他可是完全没心理准备。 “只要是携带者,不管对象是谁,都必须被控制,你也知道这点。一般来说组织都会亲自出手。既然送到你这,总有这方面的考虑。”梁秋接着说,“真不是要为难你,有特殊的原因,让她住在你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至于违规的责任嘛...你就尽管放心,我自有安排。” 就跟京剧变脸一样,手一抹,他已经换了一副严肃正经公事公办的神情:“江桦,就当是任务。” 江桦沉默了一会,终于轻叹一声:“我知道了。” 梁秋一听这话,绷着的脸色哗啦一下就垮了,大手一捶他的胸口:“这就对了嘛。你早点答应还用得着我费那么多时间跟你扯这些?” “小竹,别躲着啦,你爸爸都同意了,以后就是你们两个一起住咯!”梁秋说着,就向那始终蜷在门后的小女孩招了招手。 小家伙很是小心地看了一眼江桦,确认他没什么反应后,才缓缓地松开了门,把整个身子挪了出来,搓着手站在旁边,扬起小脑袋看他。 这样一看,才发觉她的确是很瘦,眼神也躲躲闪闪,半天才敢抬起眼看一眼江桦,但接触到他目光的同时又马上低下头去。 江桦心情复杂地和这个才刚到他腰部的小家伙大眼瞪小眼了一阵,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场面话:“先到里面找个地方坐下吧,等我收拾好。” “嗯!”小家伙听罢用力地点点头,很是乖巧地跑到屋里,搬出一个占满了灰尘的小凳子,拿面巾纸擦了擦,随后便安静地坐在上面,小手放在膝盖上,认认真真地看爸爸搬东西。 这一会功夫,梁秋和江桦已经基本把满载而归的宝马车搬空了,全是一些基本的洗漱用品,床单被罩,还有食材之类的。总之,是够父女俩在这里生活一阵子了。 趁着这段时间,江桦也赶紧续上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刚才说档案被挪出去,意思是我已经不算在组织内了?” “刚才你也看了,因为你之前的植物人状态保持得太久,原兽细胞需要的激素分泌不足,现在活性度只剩下这么点,按标准来说,也达不到白狼的要求了。”梁秋说,“好消息是,这个活性丧失似乎不是不可逆的。你醒了以后的这几个月,活性度从0.5%提到17%,看来只要有足够的人体激素作用,细胞就还能活过来。不过,某些人要是知道你还活着,恐怕就不会给你恢复的时间了吧。所以在这之前,为安全考虑,我建议你还是暂时退出携带者的圈子,先把活性找回来再说。” 江桦没有说什么,但神情已经是默认了。他以前的生涯里招惹上的人无一不是高手,想干掉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正如梁秋所说,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意味着暴露自身,曾经那些只能望其项背的人无疑会趁你病要你命。 “别这幅表情啊,也只是一阵子而已,”梁秋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只要你回到白狼标准的70%活性度,再象征性地走一下程序,一切就都还能回来。” 江桦哦了一声:“也就是说,还是要通过测试是么?” “对。所以不仅是细胞活性,你自己的身体素质也得抓紧时间练回来。”梁秋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还是得找点事干,恢复时间越快越好,最好在一年以内。你也看见了,最近形势很怪,不知道会出什么变动。” “一年…”江桦点头,“我知道了。” 梁秋把最后一袋水果放在门口。搬了这么多东西,他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汗都看不见几滴。他不多说什么,重新坐回了跑车里,摇下车窗最后朝江桦挥挥手:“那我就先回去了,组织里还有事。既然回了家,你也就好好休息几天…” 他露出狡黠的笑容:“还有,当好你这个奶爸。老冷着个脸多累啊是不是?” 说罢,他一踩油门,黑色跑车绝尘而去。 小竹见跑车走了,举起手像是想道个别。但一见江桦的目光看向了她,就马上又恢复了怯生生的样子,蜷在小板凳上,端端正正地看着自家爸爸。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江桦也看着她,表面平静,内心却可谓排山倒海。 这次的任务是照顾自己的女儿吗? 他可从不领超过能力极限的任务,或者说本来超过他能力的任务就没几个。 但现在,好像出现了啊。 第4章 爸爸是不是讨厌我? 江桦站在江一竹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一竹还坐在小板凳上,扬起小脑袋看着江桦,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两分钟就这么过了。 江桦吐了一口气,安抚一下自己的小心脏。他不是忍不了安静的人,相反基本上有他在的地方都能迷之安静。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觉得和眼前这个…暂且称之为是女儿的小家伙在一起的时候,安静就变成了一种生命不能承受之尴尬。 而且这小家伙也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在他印象里,八九岁的小孩子该是最闹腾的时候,你把她随便扔在一个地方,她跟自己的脚丫子都能玩得花样翻新。但小竹…从刚开始来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说话也不主动做些什么。要不然,一个小孩坐在车里,怎么可能让人根本注意不到她? 这可真是…刚才和原兽正面对砍的时候都比这轻松啊! 江桦有点头疼。他坚决反对小竹住他这里绝不单单是因为他个人喜好,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和小孩子相处的能力很有acdef数,别说那些哄孩子的技能了,对于他这种把“不善言辞”发挥到了极致的人来说,连哄小孩的话都想不出几句,放他这里根本就是委屈了孩子。他不希望因为他的原因连累些别的人,尤其还是孩子,还是自己的女儿。 但现在没有金刚钻也得揽这瓷器活了。江桦酝酿了足足一分钟,才憋出一句:“呃…有什么想做的么?或者,有没有渴了或者饿了?” 小竹眨了眨大眼睛,又是十几秒的沉默,才轻轻说:“爸爸给我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什么回答啊?!完全没有打破尴尬好么?! 江桦挠着头,难得的觉得束手无策,于是只能说:“嗯…那先喝点饮料吧,小竹喜欢什么饮料?” “我很少能喝那些的。甜甜的饮料都喜欢。”小竹说。 江桦无奈,只好从那个放满饮品的袋子里翻了一翻,还好梁秋给他买的不只是大桶水,贴心地放了几瓶花花绿绿的饮料。他取了一瓶橙汁出来,拧开瓶盖递给了小竹。 小竹捧着饮料瓶,仍然脆生生地说了一句:“谢谢爸爸。” “嗯。”江桦有点后悔袋子里怎么没装几个玩具,“先找点东西自己玩吧,这些袋子都可以翻。” 小竹点了点头,终于站起了身。江桦转过身去,把总电闸拉开,又把买的一堆蔬菜水果肉食一件件地放在冰箱里,光这个过程就来回了十几趟。然而江桦却发现了一件事:这脚步声好像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啊。 他往后一瞅,可不是,小竹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呢! 他抱着一堆吃的往厨房走,小家伙就跟到厨房;他回到门口,小家伙就跟着回到门口,成了他的小尾巴。 他把最后半个西瓜放进冰箱,朝小家伙问道:“你不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小竹又是点了点头,走回了刚才的地方。但随即…就又乖乖坐回了小板凳上,仰头看着他。 江桦有点吃惊。好歹他也算虚活二十四年,还真是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啊。 小竹似乎是发现了爸爸在盯着她看,垂下了脑袋,像是终于憋不住了,用小到极致的声音冷不丁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爸爸…你是不是讨厌我?” 江桦被这问题给问愣了,连忙辩解:“没有,我怎么会讨厌你?” 小竹抿着嘴,像是很委屈:“但是刚才爸爸说了,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所以…所以…” 江桦一下懵了。刚才他和梁秋夺门大战的时候,还以为小竹乖乖坐在车上是什么都不知道,合着她全听见了啊!而且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话…都说安静的孩子敏感,果然没错。 他有点不知所措,但看着小竹那副被遗弃的奶猫一样眼神,只得蹲下身来摸着她的小脸:“别担心,小竹是个好孩子。只是怕你怕你在这过得不高兴了,才会那么说的。” 事实证明他嘴上功夫是真的笨,说这么几句已经算尽了全力了。但小竹似乎不介意他略显生硬的言辞,听完江桦说的,她的眼睛放出光来:“嗯!爸爸和这里都很好的,小竹很喜欢。” 话音刚落,却听见一阵咕咕的叫声传来。小竹立刻捂上小肚子,很无辜地看着他。 那副神情落在眼里,像棉花糖似的软乎乎、甜沁沁,想拒绝都难。江桦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饿了就说啊。” 他取了一个小橘子出来,剥掉皮放在女儿手里:“先吃点这个,我去做饭。” 说罢他便飞也似地从冰箱里取了一个西红柿,两个鸡蛋,一根葱出来,又装了满满一碗米,取了盐、白糖、油,放好了案板菜刀电饭煲。 说实话,他这么多年手上握的都是战刀,已经好久没拎过菜刀了,厨艺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女儿第一次回家,总觉得还是要意思意思。 他把米饭焖上,西红柿和葱摆好,开始下刀。 只是一个西红柿,他却切的一丝不苟。除了为了女儿,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也在有意地训练自己用刀的手法。毕竟他可是以后要回组织的人,丢掉的技术要从点点滴滴抓起! 到底是有底子在。几刀下去,葱花的粗细均匀地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西红柿表面平滑如镜。不论厨艺的话,最顶尖的刀工也不过如此。 他把切出来的食材放在一边,往锅里倒了油,捧着刀刚要把葱往里扔来炝锅,却突然停了一下,多年的敏锐感觉让他不看也察觉到了一件事:有人在看他! 但这不是他见惯了的那种针刺一样冰冷、准备要他命的目光,相反非常柔和。他向身后望去,小家伙正扒着厨房的门,露出半个包子脸,全神贯注地看着爸爸做饭,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露出最童真的清澈目光,就像在看有趣的动画片。 但江桦一看她,小家伙又像小猫一样刷一下缩回了墙角,好像怕爸爸看见她似的。 “想看就看吧。”江桦说。 一只小手慢慢从墙后面伸了进来,接着是一只小羊角辫子,半个圆圆的小脸…好几秒过去了小家伙才探进身子来,小声地问:“可以吗…?可以看爸爸做饭?”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江桦说。 于是小家伙就迈了进来,轻手轻脚的站在他背后,伸长脖子看着,不时用力地吸着鼻子,目光追随着红的番茄汤、黄的炒鸡蛋上上下下,明明只是一个小灶台,江桦在这方面的技能也最多不过刚刚及格,在她眼里却看出了皇太后的御厨以食具为笔,挥斥方遒般的感觉。 但这毕竟不是满汉全席,只是一盘番茄炒蛋而已,没多久就做好了。江桦抹了一把头上被蒸汽蒸出的汗,将菜装了盘,连带着新鲜出锅像是珍珠粒般带着水汽的米饭一同端上了餐桌。 鸡蛋虽然不算火候顶尖,但也已经蓬松开,盘踞在熬得稀软却又不走形的西红柿之间,发着程亮的油光,间或点缀几朵青翠的葱花,就像红山黄河之间冒出几支嫩芽般惹人怜爱。米饭因为有电饭煲的帮助,再加上原材料是顶呱呱的东北大米,也是粒粒不相连,水汽蒸腾。 总的来说,算是一顿不错的晚餐。 “做好了。”他向小竹唤道。 虽然只是简单的家常菜,但别忘了厨师可是个刚出院的病号,虽然身体已经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但也是一年多没动换过了啊。再加上江桦直男一个,以前在白狼里的时候也都吃食堂,做饭的技巧都是训练时期的记忆了。能做成这样,已经蛮不容易了。 其实他端菜的时候小竹已经跟到他旁边了,她看着多汁的西红柿间那突出的、混杂着翠绿葱花的鸡蛋,口水咽个不停。但却始终只是站在江桦旁边,丝毫没有上桌的意思。 又是十几秒的安静,在确认她真的不想动筷子以后,江桦终于诧异地开口了:“不是饿了么?” “诶…?”出乎意料的,小竹听到这句话,眼中居然也露出了惊讶。她伸出小指头,指指香气扑鼻的西红柿炒鸡蛋,又指指自己,语气里竟有点不可思议的意味:“这个是…爸爸给我做的?我可以直接吃吗?” 第5章 这个孩子有点怪 江桦看着女儿那小心翼翼的神情,觉得自己一年份的惊都得在今天吃完了。 “当然,这都是给你做的。”江桦说。 小竹看着他那副认真的神情,又是一番确认之后,才蹑手蹑脚地上前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勺西红柿连汤拌进碗里,随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动作幅度小得简直像雏鸡啄米,一边吃一边还偷偷瞥着江桦,好像怕爸爸骗她,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她咽下两三口饭以后,似乎才放下了心,向江桦小声说:“爸爸做的菜很好吃。谢谢爸爸…以前都没有人专门给我做饭的…” “以前?”江桦眉头一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从进家门开始他就觉得小竹有些不太对的地方,梁秋走得急,他居然就这么忘了去问问:这前九年,女儿都是怎么过的? 他赶紧抓住机会:“以前你住在哪里?和谁住的?” 小竹放下了勺子里的一块西红柿,点点脑门:“嗯…是和阿姨在一起,住在一个有很多奇怪东西的地方。之后梁叔叔他们来,把阿姨赶跑了,就把我带到了那个医院里,和护士姐姐们一起。” “阿姨是谁?” “诶?”小竹似乎是愣了愣,“阿姨就是阿姨呀,头发很长,总是穿着白色衣服的阿姨。” “知道她的名字么?” “名字?这个…阿姨就让我叫她阿姨,所以、所以…啊!” 她一个不小心,手里的半块鸡蛋就掉在了桌子上。她马上显出了慌张的神色,就要去捡,江桦赶紧拦着她:“掉了就别吃了,脏。” “可这是爸爸特意给我做的…”小竹眨着眼。 “没关系,以后还会给你做很多的。”江桦说着,“阿姨不给你做饭吃吗?” 小竹低下脑袋:“阿姨好像不喜欢我,总是说我是笨蛋,很没用。每次等大家吃完了饭,才轮到我吃。” 江桦心里抽了一下。寥寥几言他就已经有了个大概印象:女儿这前九年,和一个不知名的女人在一起,而且过得很不好! 难道那个女人就是小竹的妈妈? 就算是这样,他也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人会跟自己有什么配对关系。虎毒不食子,他可对这种恶毒的人没兴趣。 他本来还想多问几句,比如记不记得妈妈的样子,比如梁叔叔是怎么把她带出来的。但看小竹支支吾吾的样子,才意识到这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而言是一定很不愉快的回忆。他当然不能像逼问犯人一样审讯自己的女儿。 “不要想那些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对自己那副轻柔的口气感到意外。 “嗯嗯。”小竹应答着,扒拉完了最后一口饭,轻轻把勺子放在碗里,“我吃饱了。爸爸对小竹很好…愿意给我做这么好吃的饭,我真的很开心…” 他看着小竹乖乖地坐好,才把她剩下的大半盘菜倒进碗里,边吃边想。 但才刚吃了一口他就意识到一件事——盐放少了。到底是多年不下厨房的人,对于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做出来的菜虽然不至于无法下咽,但也寡淡无味,绝对称不上好吃。 但即使是这样,小竹也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孩子挑食的习惯,认真地把给她盛的菜全都吃光,没有浪费一口。 江桦看了一眼被她刮得干干净净的碗底,忽地觉得有点五味陈杂。 不过想归想,正事还是不能落下的:几年没人住过,家里各个地方都落满了灰。而且梁秋带来的生活必需品还都乱糟糟地堆在门口,连个正经样都没有,任重而道远啊。 首先当然是从餐桌开始,他把碗筷收拾好,拿到水池边洗了。但刚走出两步,就发现——小尾巴居然又跟上来了。 “什么事?”他回头问道。 小竹仰着脸:“爸爸给我做了那么好吃的饭,我就必须要帮爸爸的忙啊。” “不用,我来·就好。”江桦说。 小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小脑袋。 话虽然这么说,但当江桦洗完碗,好好收拾一番的时候,一回头,就发现小竹居然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大眼睛盯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乖乖地看着。 他一扶额,自己这不善言辞的闷油瓶属性怎么还遗传了?他自己一个人这么多年过来也就过来了,但现在这么小的孩子这样…就很不好了。 还没等他想好说些什么,小竹就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笤帚,马上抬起头:“爸爸要打扫嘛?” “嗯。”江桦应道,“稍微等一下,打扫好了就陪你。” 没想到,小竹听罢却是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想给爸爸帮忙。” 江桦愣了愣:“你还小呢。” “可是爸爸已经给我做了那么好的饭,我却什么都没有帮到忙…”小竹小声却认真地说,“而且我都已经来了这里,就不能什么都不干呀。” “不用了,你先自己玩吧,我来做就好了。”江桦说着转身就要走,但没想到小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玩”是要怎么着。没事干了,就继续当他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小脚丫踏地的声音就没一刻消停的。 “爸爸,这个要扔掉嘛?”半晌,她指着被江桦打包出来的一堆废尘垃圾说着。 江桦看小家伙眼巴巴地跟了这一路了,也实在无奈,只能说:“嗯,那你去门口扔了吧。” 反正这个小区的垃圾桶都是在门口就有,看她这么积极,就交给她一个轻松的活计吧。 小竹马上进入了角色,抱起一个垃圾袋就往外跑。 大人做这种机械无聊的工作可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啊,小孩子的脑回路,果然难以理解。 但没过几秒,就听见门口咚的一声,接着的是什么落在地上碎裂的清脆声响。江桦赶紧跟过去一看,这才没过几秒,居然又出事了。 大概是跑得太急了,小竹脚下滑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一个屁股墩,压着两条小腿跪坐在地上,幸好没磕着其他地方,就是手上的垃圾袋甩了出去,碰到了旁边的一个木架子,让架子上放着的一个玻璃杯不幸粉身碎骨,除此之外也没什么。 江桦连忙上前把她拉起来:“不用那么急,做不了就做不了了。摔伤了么?” 但他还没说完,就注意到小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她定定地盯着那个摔碎的杯子,脸色发青,双眼竟像是失去了焦点,仿佛摔碎的不是一个玻璃杯而是她所有的反应能力,吓傻了一般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听到江桦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爸爸,表情竟是无比的恐惧。 江桦心里一紧:“怎么了?碰到哪里了?” 他话音未落,小竹的脸色突然整个垮了下来,眼睛霎时红了一圈,似是要哭,却又使劲憋着没有哭出来。她抱上了脑袋,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呢喃着小声喊道:“爸爸我错了…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6章 这个孩子真的怪! 不得不说,江桦真算是被她这表现给吓到了。 如果她放声哭出来,或者置之不理,都还算是一个正常孩子的反应。但现在,明明打碎的只是一个杯子,但她的表现不亚于碰碎了皇上的玉玺,像是要有灭顶之灾临头一般。 她蹲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似乎大脑也已经一片空白,只是不住地战栗,一遍一遍地说着:“爸爸我错了…我会好好听话…” 江桦想插话都插不进去,也是被这情景给搞蒙了,几乎只是下意识地一伸手,把瑟瑟发抖的小竹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用他能用到的最温和的语气说:“没关系,一个杯子而已,碎了就碎了,不用在意。” 小竹刚开始还有些不敢碰他,小手都是冰凉的。直到江桦反复地说了好几遍“没事的”,她才慢慢放松下来,就像被惊炸了毛的小猫缓缓绵软。她伸手抹掉几滴没来得及忍住的泪珠,有些不相信似地确认道:“爸爸,真的没关系么?” 她回归正常也让江桦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真的。” “可这是爸爸的东西…是我不小心才会…” “我的就是你的,下次小心就好了。” “真的?这样…这样就没事了么?” “对,真的不怪你,这样就没事了。。” 足足用了好几分钟,小竹揉了揉还有些红的眼睛,终于是回复了平静,眼里的光彩重新回归,也不再发抖了。江桦一颗心也随着她的一番动作给咽回了肚子里,简直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梁秋看他太久没上过战场,故意来让他锻炼锻炼心理素质的。 说出来估计都不信: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白狼队员个个都是面对刀尖不眨眼睛的狠人。但这才几个小时,江桦就已经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给搞得几次心惊胆战,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才稍稍平复下来,小竹却又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她伸出稚嫩的小手,就要去抓那些散落在地的锋利的玻璃片。 江桦赶忙拦下她:“别碰了,我来打扫就行。” 然后他看着小竹转向他的目光,想了半天又补充了一句:“碰了会划伤的。” 小竹这才作罢。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此释怀,直到江桦把玻璃片给扫走处理好,她也只是默默地看着,神情黯然地搓着手,就像犯下了什么天大的罪过。 江桦觉得这不行,难得主动地又重复安慰了一次:“过去就过去了,忘了吧。” 小竹低着头,好像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喃喃道:“我都已经和爸爸一起住了,却什么都没有帮上爸爸…都搞砸了…我好笨…” 江桦看她那副样子,又不知具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轻叹一声,蹲下身正正地看着小家伙的眼睛,尽力认真地说:“别这么想。既然来了这里,照顾你就是我应该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用着急。” “可…”小竹似乎还不放心,但看到江桦的神情,好像就已经得到了答复:“我做到这样就可以了吗?” “你不笨,比其他人做得好多了,我已经很满意了。” 小竹得了这句鼓励,才总算是放下了这桩心事,表情恢复平常。但她还记着之前没做完的事,很是执拗地爬起身,提起那个垃圾袋,往门外走去。 江桦不放心地跟着她到了门口,看着她把那袋垃圾扔到垃圾桶里才算完。他舒了口气,刚下意识一扶门框,手上就被扎了一下。 差点忘了,这死无全尸的木门还没换呢… 幸亏他家的门是双层的,外面一道铁的防盗门,里面才是这个聊胜于无的木门,少一层也无所谓。 但放在这总是碍眼,于是他拿来工具捣鼓了几下,就把这位仁兄给整个拆了下来,门上的灰和纤尘蹭了一身,一拍就是一层烟雾。无奈之下,他只能暂且停下工作,到里屋去把手洗了再换件衣服。 其实江桦不怎么洁癖。别的不说,执行任务时候天天在泥堆里打滚都是常事,要是强迫症非得给逼死不可。但现在是和孩子在一起,就必须得让自己干干净净的。 但就在他换好衣服洗好脸和手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事——被他拆下来的木门,没了! 再一看,旁边堆成小山的垃圾袋也少了一半儿有余。 不会吧… 他这么想着,出门一看。那木门的尸体还真是已经躺在了垃圾桶旁边!而小姑娘正站在旁边,拍打自己身上的木屑呢! 她就这么自己把这门给扛出去扔了…扔了… 但问题是,就算这木门被他掰断了一块,这也是有两米高,有20公斤以上的重量啊!而且这之间的距离虽然短,也是有个十几米的啊! 这个重量,哪怕是一个成年人,也得用全力才能挪过去。小竹才几岁?她自己才比那门重多少? 他突然有了种不对的预感,在垃圾袋里一翻。果然,那个被他拆下来的,已经废弃的大容量、净重60斤以上的电热水器,也没了… “爸爸。”在他翻的时候,小竹已经跑回来了,脆生生地叫着他。 他看着小家伙那双清澈的眼睛,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都是你自己扔的?” 小竹点头:“是呀。” 江桦一时无语,想了半天,从床下拎出一个以前他用过的哑铃,将重量减到40千克,放在小竹面前:“提得起来么?” 小竹看了看,随后马上伸出手去…单手给拎了起来。 “诶放下吧!”江桦吓了一跳,小竹不懂什么是正确的发力姿势,贸然用力可是会肌肉拉伤的。 小竹听话地马上放下了,抓着手看着江桦,没有一点用力过后的疲惫,仿佛刚刚捡起来的不是一个40千克的重物而是一个绒绒熊。 和她这瘦瘦小小、一脸怯弱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更不要提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坐在地上,露出那么脆弱的神态。 第7章 弱气女儿很强力 小竹似乎还不明白刚才做这一番动作有什么意义,只是仰头望向爸爸。 江桦看着她那副不解的表情,憋了半天才道:“不沉么?” “还好吧…” “那…你再试试这个重量,学着我这样抓,呼吸要深,按频率来。如果拿不动就说出来。” 江桦交给她正确的发力方式之后,又依次把重量加到了45千克、50千克…最后足足到七十多千克,是她体重的三四倍的时候,小竹终于有些吃力地说:“爸爸…我有点拿不动了…” 江桦赶忙把哑铃收了起来,神情复杂地看着有些委屈的小家伙。 她身上的“惊喜”简直如同大海一样源源不断,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个事情如果让吉尼斯纪录的负责人看见了,应该足够在记录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吧。毕竟,正常成年人的臂力,也不过60千克左右。而这个孩子只有九岁,还没有接受任何训练。 这当然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什么神迹。如果小竹现在照照镜子,就会发现,她原本墨黑的瞳仁,竟然变成了和今天所见到的兔型原兽一样的红色,尽管颜色稍淡,也足够显眼了。 这是原兽细胞开始发挥作用的最明显的症状。 现在证据确凿了。这小丫头,的的确确是从他这里继承了那些怪物的基因。就算她性格内向怯弱,也丝毫改变不了她已经拥有天生神力的事实。 身具原兽基因的人毫无疑问是要拥有不平常的人生的。生活在人类与原兽的夹缝之间,便注定一人独行。 不过现在大怪物和小怪物好像在夹缝里碰头了。 “爸爸对不起…”小竹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一低头,就看见她紧张又难过的神色,“我太没用了…爸爸的要求都完不成…” 他俯下身去,摸着小竹的头:“别这么说,我并没有在要求你,只是想看看小竹有多厉害。你很棒的,很多大人都做不到这样。” 小竹抬起眼:“所以…我达到爸爸的要求了?” “当然。”江桦心说岂止是达到,简直是惊人好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幕果然不是能靠这个就能轻易接受的。 他马上就想到了些什么,很是严肃地道:“不过,这件事只能给我看。记住刚才那个感觉,绝对不要让外人发现,知道么?” 不用说,原兽细胞的事永远只是藏在暗处的。小竹还小,必须早点建立这个意识。这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先不说外人的眼光会如何,连带着整个携带者的秘密都要暴露,非引起社会恐慌不可。 小竹看着他那副样子也不禁站直了身子,认真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绝对不给别人看。” 这个孩子在听话方面算得上是他见过的第一名,说出来应该就会好好遵守。而且要使用原兽的力量也是需要特殊的训练的,平常状态下并没有那么容易暴露。江桦也就稍稍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这就暂时算完了。 小竹见他放松下来,大眼睛露出了几分悦色:“那接下来做什么呢?” 江桦被她这话给难住了。她精神这么不稳定,至少今天家务是真不敢让她再干了。还是干点小孩子应该干的事吧。 但做些什么呢?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客厅的电视机上。虽然好几年没开了,但这在几年前也算是顶级的等离子液晶屏,还能用。而且对面的沙发上是为数不多的铺了防尘布的家具,掀了布稍微擦一擦就能用。 他把电源打开,换了几个台,正好就发现少儿台的动画片放映刚刚开始。是一部有些年头的经典动画——《白雪公主》。 这似乎是个蛮美好的故事。他自己不擅长哄孩子,那就交给这些专门从眼睛攻入心灵的大师好了。 “小竹过来看动画片吧?”江桦招呼女儿道。 “动画片?可以看动画片的嘛?”小竹马上就跑了过来,看着电视机很是兴致勃勃:“好大!之前阿姨那里的电视比这个小好多,也很少让我看呢。” 她刚坐在沙发上,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看向了江桦:“爸爸不看嘛?” “有事情要干,小竹先自己看吧。”江桦说。 “…好吧。”小竹似乎有点失落,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很快,她便被那五彩缤纷的魔幻世界吸引住了目光,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这部老片时间不短,让江桦有了充分的时间。收拾完餐桌之后,他便一件件地将梁秋替他买的东西:像毛巾、牙具、还有新的床单被罩什么的安置妥当。不得不说,别看梁秋表面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大叔,置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心思倒挺细,基本上把所有生活必需品都涵盖进去了。 小竹没有给他添乱,始终都盯着屏幕目不转睛,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似乎对其他孩子来说习以为常的动画片于她而言也是稀奇的东西一样。江桦把门口的一堆袋子搞定之后,动画片也正好播完,就像所有童话故事一样,迎来了一个完满的结局。 “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城堡里…”小竹有些恋恋不舍地转回头来,说着说着,却露出了笑容,脸颊边显出浅浅的小酒窝,“真好呀。” 一下午过去,这是江桦第一次看到她可爱的笑。只是为了很简单很简单的事情,一个老套到不能更老套的结局。好人有了好报,她就会很开心。 “坏王后也被打败了,小矮人们一直和白雪公主在一起…大家都很好…一起幸福地生活…呵——呵欠——” 她说着说着,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几滴泪珠挂在眼角。眼瞅着就要到九点了,小孩子睡得早,而且看电视可是很费精力的,是时候上床睡觉了。 江桦其实没想到这一点。用网络用语来说他是资深修仙党,以前忙任务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太正常了。但他刚才收拾屋子的时候顺手就把床铺了,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她说着说着,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几滴泪珠挂在眼角。眼瞅着就要到九点了,小孩子睡得早,而且看电视可是很费精力的,是时候上床睡觉了。 江桦其实没想到这一点。用网络用语来说他是资深修仙党,以前忙任务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太正常了。但他刚才收拾屋子的时候顺手就把床铺了,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不早了,睡吧。”他向女儿说。 小竹很听话,马上就从沙发上下来,从自己带来的小书包里取出洗漱用品,走进了卫生间——有之前的经历,她已经很会照顾自己了,不会再给爸爸添麻烦。 一顿洗洗涮涮后,再出来的小竹,已经换上了白色的小睡袍,准备睡觉了呢。 江桦把她领到卧室,这里是单身公寓,只有这一个床,本来是他睡的。但谁叫现在有了女儿呢? “我、我可以睡这里嘛?”小竹还是没摆脱那份谨慎,指着床说道,“这么大的床,是给小竹睡的吗?那爸爸睡在哪里?” “当然是给你的。”江桦摸着她的头发,“不用担心爸爸,我有地方睡的。” 小竹这才乖乖爬上了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江桦刚给她盖好被子,就听见她说:“爸爸,能留一盏灯嘛?白雪公主的房间里就有一盏灯的。” “可以。”江桦说着,把床头灯开到了最小,刚好就有黑暗里一点烛光的感觉。所谓的童心,大概就是留给这些相信童话的人吧。 “爸爸晚安。” “晚安。” 小孩子的睡眠都是不受什么干扰的。没过多久,房间里就传出了小竹均匀的呼吸声,已经是睡熟了。 江桦悄悄地关上了卧室的门,退了出来。小竹已经睡了,他也就不能干太过大动静的扫除,吵醒女儿可不好。 一时间,公寓里又陷入了安静,就像他之前经历过许多年的夜晚一样。 但他现在正需要这个。 他走到橱柜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剥开保护纸,里面赫然显出几个字:细胞活性度测试仪。 第8章 夹缝中的人们 那几个字母落在江桦眼中,让他的眼神撤去了与小竹相处时不寻常的柔和。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形似电子表的东西,看起来是全新的。他看向下午惨遭他和梁秋分尸的大门,陷入了沉思。 终于有了他一人独处的时间,是时候考虑考虑这个一直吊着他心思的东西了。 原兽细胞,顾名思义,提取自今天所看见的名为“原兽”的怪物的细胞。 三十年前,在未知的辐射变动干扰下,世界各处的生物中开始出现变异的个体,形态各异却是一致的嗜血残暴,就如同今天所碰到那只怪兔一样。他们所拥有的生物性状与身体能力都得到了不可想象的强化,据说高级的个体连核弹都对其效果不佳,拥有热兵器的人类与动物的力量差被逆转,万物之灵的权威终于受到了挑战。 这一场关乎种族存亡的战争持续了接近二十年之久,最后以人类守住了领地为结果而终止。人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直到战火已经逐渐淡出平民视野的今天,被毁坏的文明也仅仅恢复到了21世纪初期的程度而已。 即使这样,这个结果也并不能被称为“胜利”——人们并未打败这些被称为“原兽”的生物,时至今日他们仍然与人类共存于世,只是大部分被封锁在沙漠、海岛或高原之类地方,这才让当今的人们有正常生活的权力。 用指甲盖想想也知道这些无脑的生物是不可能那么仁慈地跟人类签订什么和平条约的。它们能被困在人迹罕至处,只有一个原因——善于发掘的人类在世界各地的秘处寻找到了名为“达格”的特殊金属,有着抑制原兽们的再生能力并弱化他们行动力的作用,做成武器也可以给予再生能力极强的原兽们以致命杀伤。 利用达格金属,人们在荒芜之地筑起了巨大的电磁网,将大部分原兽都赶入网中,由军队看管。最有危险性的原兽无法接近达格的电磁场,这才老老实实地呆在划定的栖息地内。 并非人们不想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是达格的数量实在太过稀少,不足以让人们杀灭所有的原兽。再加上战争后期,大国之间都开始数起了自己的小九九,并没有谁乐意做那个挨枪子的出头鸟,这才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先将隐患暂时控制住。等待科学界有进一步的发现,研究出更为高效的杀灭原兽的手段后,再做新的计划。 理论上来说,现在的人类仍处于危机之中,生死存亡全都押在了达格金属的磁场结界上,一旦磁场崩溃便是再一次无解的浩劫。不过理论归理论,电磁网的稳固性还是有保障的,城市里偶尔出现的落单原兽虽然还是个威胁,但毕竟是少数,有猎人和警察在这点数量还不足以威胁日常生活,那就该吃吃该喝喝,日子总得过嘛。 说是这么说,但对于歼灭原兽的研究始终未曾停止。只是新发现总是意味着不走寻常路,也就更容易误入歧途。实际上,要硬说高效的办法的话,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产生——人形兵器。 听名字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实验要说内容也简单的很,就是在人群之中挑选出拥有特殊的抗性基因、足以抵抗原兽力量的个体,注入原兽细胞,通过复杂的生化反应,这些个体便能继承原兽一般的战斗能力与强化的肉体,成为继达格金属后,抗击原兽源源不断的战力。 但显而易见,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抗性基因的。而这种研究又不可能不依靠人体实验,事实证明实验成功率极低,能培养成功的实验体称得上百里挑一,失败者毫无疑问全部死亡。更何况,原兽作为来源成谜的存在,他们的细胞注入人体后所带来的副作用总是不可预知的。 风险太大、又是高投入低回报,很快,在达格金属大显神威,原兽的攻势稍缓时,这项研究马上就被勒令禁止,所有研究人员全部下放。至于已经改造完成的细胞携带者,放弃了也可惜,最后也就都被拉入了体制之中,成为保家卫国的隐秘战士。 江桦无疑就是其中之一。对于他这种人而言,原兽细胞就是一座随身携带的宝藏,一个毫不夸张的外挂。要不然,今天那只倒霉的兔型原兽、还有无辜的门怎么会是那个下场? 而现在,因为某些原因,这个外挂似乎有点问题了。 他将监测仪带在手腕上,按开了电源。 【连接成功,正在提取血液样本】 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一阵轻微的刺痛从戴表的地方传来,该是监测仪中的小针取了他的血。 【分析中,请稍等】 【您的细胞活性度为:18%,多巴胺分泌指数:100%,肾上腺素分泌指数:100%】 他眉间微微一跳,这一个晚上下来,活性度居然就上升了足足1%,这可是不小的进步。要知道他在医院恢复训练,足足练了小半年才从0.5%到17%啊! 活性度越高,身体的机能就越强,从今天17%活性就能让他徒手掰木门就能看得出来。而同时,也就意味着,他离回到白狼更近了一步。 他看向小竹的房间,心上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无论是这个数据,还是他自己的感受,都指向了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他今天真的很快乐。 原兽细胞是一种相当神奇的细胞。它变态归变态,在注入人体的时候,都是处于刚刚激活的状态,活性度不会超过1%。而能提升它活性的东西也奇葩的很,就是检测仪上显示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 简单来说,多巴胺就是一种你越开心分泌的越多的激素,而肾上腺素则掌管着兴奋和激动。所以总的意思就是——只要身体接受了原兽细胞,在达到个体上限之前,你越是快乐兴奋,就会变得越强。 而且,这两种激素都是人体的常客,只存在分泌量多少的问题。所以一旦活性上去,就极少有再掉下来的情况。 江桦很荣幸地担当了这个“极少”的组成之一。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他都是处于脑死亡的边缘,这两种神经激素的分泌自然也是紊乱得一比。激素不足了,他身体里的原兽细胞自然也就像吃不到饭的饿人一样,活性一天天往下掉,直到成了现在这个熊样。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他维持现状,过个五六年应该也能满足白狼要求70%活性的规矩。但他还是想快,越快越好。毕竟他这种携带者,天生就是为此而活的。 只不过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似乎多了一件。小竹是自己的女儿,而从下午的事看来,她也继承了怪物的基因。 这意味的可不仅仅是强大而已。外表是人的身躯,却用着人类最大敌人的力量。这要是暴露于阳光之下,人们会用怎么样的眼光看待他们? 也正是因此,他们这些人才永远站在阴影之中。难道怯弱的女儿也要继承这样的天命? 话说回来,因为那个“禁止婚配”的禁令,这个小家伙...实际上是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吧? 可她就是这样站在他面前了。而对于爸爸来说,女儿永远是弱小、需要站在自己身后的。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孩子,原兽细胞背后的东西,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江桦坐在一片黑暗之中,静静地思考着。 而在远处的某栋大楼之中,有人似乎在和他想着一样的事情。 “梁总,你真让他带那个孩子啊?”一个惊讶的声音回响着,“这样是不是有点…撇开他带孩子的能力不说,小姑娘…可是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 梁秋半天没有应声,半晌才取下了嘴上的香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来。 “这就是了。”他说,“比起交给其他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不就应该是父亲的怀里么?” 第9章 大怪物 小怪物 很意外的,小竹并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有的贪睡。早上八点,江桦只叫了她一遍,她就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洗了脸刷了牙,自己扎好小辫子,便乖乖坐在了桌子前。 虽然如此,她还是免不了打着哈欠,揉着还有点流眼泪的眼睛,还睡意朦胧呢! 江桦给她端上了早餐:牛奶、剥好的煮鸡蛋、谷物吐司以及洗好的草莓。看上去不算精致,甚至还大多都是洋玩意,但他昨晚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地上网搜了许多小孩子营养早餐的食谱,才拟定了这一份的。 没办法,单了二十多年,突然空降一个女儿,总要补补课嘛。 至于他自己,就显然没那么精致了,只是随意从早点摊上买的豆浆和煎饼,怎么方便怎么来。现在开心最重要,还指着脑子里的激素给点力呢! 他等待着女儿的反应,居然有了点小紧张。他自己实在是口味太不挑剔了,对食物的要求基本就是能吃就行。但给女儿必须得要好口感,这个评判还得交给小竹。 于是在他的目光下,小竹盯了这盘早餐足有三十多秒钟,却没有动嘴,而是抬起头来:“早餐都有这么多吃的吗?爸爸准备这个很辛苦吧。” “不辛苦,没事的。”这是实话。虽然查资料用的时间很多,但准备起来确实没什么工序。 “嗯。”小竹点着脑袋,拿起了那片和她的樱桃小嘴不太匹配的吐司,小小地咬了一口,集中心思地嚼着,好像一片吐司都品出了大餐的味道,好半天才咽下去,说:“外面脆脆的,但里面是软软的,好好吃。” 江桦一口气吐出来。大早上收到女儿的好评,那感觉就和幼儿园小朋友戴上小红花一样,虽然很小很单纯,但他觉得自己的多巴胺分泌指数又飙升了。 小竹吃饭一如昨天一般缓慢而小心,吃完的盘子里连一点面包残渣都看不见,许多孩子讨厌的牛奶也被她喝的干干净净。 江桦拿了张面巾纸给她擦着嘴角溅上的奶汁,小孩子皮肤的弹性隔着纸巾传到指尖,一点小事也变得让人心神荡漾。 “怎么样?” “特别好吃。是爸爸给我做的,都好吃。” 吃完饭又进入了打扫模式。小竹恢复了元气,又坚持着要帮爸爸做些小事情,比如擦擦桌子窗台什么的,这次总算是没出什么事,在父女二人的共同努力下,只不到一天,这个荒废了几年的小公寓已经是焕然一新。二人完成最后的收拾,站在门前检阅成绩,只见夕阳的余晖透过水晶般纯净的玻璃,撒在屋里整齐的家具、光亮的地板上,满是碎金色的温馨。 环境变了,人的心情也跟着心旷神怡。江桦看了一眼检测仪,这两天的打扫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剧烈运动,自然也生不出多少肾上腺素。但活性也升了0.5%,也是很不错的提升了。 也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真是有些道理。他们这对父女,一个大怪物,一个小怪物,就这样窝在自己的巢里,在彼此试探间互相接近着。 小竹显然也很开心,黑眼睛里映着光芒点点,偏着脑袋把每一件东西尽收眼底。 “家里变干净了!”小竹说。几天过去,她对之前那点小失误终于放宽了心,只是一心扑在焕然一新的家里了。 “是啊。”江桦说,“小竹帮了很多忙。” 这是实话。虽然大部分小朋友说要帮父母做事最后都成了添乱,但小竹不一样。原兽细胞的能力让她的体力、耐力和力量都远超同龄人,甚至比一般的成年人更胜一筹。江桦看着虽然有些担心,但结果的确是他省了不少事。 “今晚带你出去玩。” 两个人闷在屋子里虽然也算其乐融融,但小孩子总是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而且小竹这样敏感的性格,更需要多与人接触接触。今晚不冷不热,空气清新,正适合出去散心。 小竹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爸爸真的要带我一起出去嘛?” 她特别地咬重了那个“我”字,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江桦给她披上小马甲,拉着她出了门:“现在就走。” 江桦家所在的西苑区位于天子城的边缘,少了几分大都市的喧嚣,多了几分安宁与静谧。到了晚上,来往的车辆安静下来,霓虹灯温柔地闪着,与各式小店的光芒相映,勾勒出一片五光十色的夜景图画。 本来嘛,这才是人该过的生活。原兽的出现在如今已经是数量稀少且见怪不怪,并不妨碍人们在无事发生时的娱乐消遣。不过江桦与原兽打交道比和人的时间还要长,出来这一趟也算是罕事。 小竹看起来是极少上街,一边紧张地拉着爸爸的手,一边又摆着脑袋好奇地四下环顾着各种对她而言无比新鲜的小玩意儿。西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边的小店种类齐全且个个别出心裁,单纯的散步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小家伙一路走一路看,来者不拒,无论是橱窗里裹着新上秋装的模特,还是杂货店的琳琅满目,都让她看直了眼睛。 江桦有意地放慢了速度,让小竹不用加快脚步也能跟上自己。她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好奇的看着,却从来不驻足于哪个店铺面前或是提出什么要求。 没多久就走过了好几条街,也看了不下几十家店铺。终于,风中送来一阵蜜糖的香气,让小家伙的步伐顿了一顿。 江桦看了看对面那家亮着柔和灯光的西餐馆,问女儿道:“想吃这家么?” “诶?可以嘛?”小竹扬起小脸。 “当然。”小孩子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江桦当然看出了女儿的希冀。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走了进去。 这家西餐馆不大,装饰的却异常讲究。灯光正好,整个店里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连桌子边上的花纹都是精心雕刻出来的,铺着金边桌布,每一桌都别出心裁地插着花,没有一桌品种相同。 江桦选了插着红玫瑰的一桌,侍者拿上了两份菜单,菜单封面画着可爱的天使图案,里面的字也都是中世纪那种笔走龙蛇的花体字,格调十足。 只是为了格调,菜单并没有配图片,单有菜名而已。江桦看着菜单的闲暇,余光一瞥,就发现小家伙捧着菜单,一脸的苦恼,半天也没说出个想要的菜。 “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说。”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江桦也知道小姑娘几乎从来不主动提要求,于是干脆自己问。 没想到,小竹低垂了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看不懂这个…” 第10章 最平常的未来 江桦怔了一下:“看不懂?” “嗯…我不认识字的…” 江桦看着她那副窘样,意识到了些什么:“以前的阿姨也没教过你识字吗?” 小竹已经九岁了。其他的孩子在她这个年纪,应当已经上了小学,是能读简单的儿童读物的时候了。但她… “对…我很笨的,阿姨说我这样的人学了也没什么用…”一提到阿姨,小竹马上就回到了最畏怯的样子。 “别听她说的。”江桦打断了她,“小竹很聪明的,只要学,都能学会。” 小竹抬起头,半是疑问半是惊讶地看着爸爸:“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江桦说。 小家伙愁容渐渐舒展:“但是现在不能吃饭了…” “没关系。”江桦说着,举起了菜单,“我读给你。” 小竹呆住了,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随即小脸上放出惊喜的光来。 江桦压低了声音,尽量不打扰到小餐厅里素雅的气氛,像读故事书一样,念着那几个菜名。 番茄意大利面、黑椒意大利面、芝士焗饭、密西西比肉酱饭、蜂蜜煎饼、冰激凌华夫饼…他果然按着自己答应的,把整个菜单念了一遍。对他来说,这些菜名加一起,顶的上他平时一天说话的量了。 小竹歪着小脑袋认真地听着,等到江桦全都读完了,才说:“嗯…全都是没听过的菜啊…不过,只要有糖的,就很好吃的吧…” 看来她确实是只知道这么几样东西。于是江桦叫来侍者,要了一份蜂蜜煎饼和小份沙拉,又给自己要了一份肉酱饭。不一会,菜就全都端上了桌子。 不愧是注重精致的店家,这蜂蜜煎饼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边角金黄酥脆,中心是像烙饼一样的褐色,用叉子戳一戳是软软的感觉,留着点点滴滴被烤出来的蜜糖。大概是注意到了食客是个小孩子,上面还别出心裁地用奶油画了一个心形。 小竹看到这一盘煎饼时眼睛都直了,拿着刀叉左碰碰,右点点,就像拿着一块烫手山芋一般怎么也舍不得下口。最后,她小心地把最上面画了心形的那块小煎饼放在了一边,随后才开始吃下面的部分。说是煎饼,实际上是烤出来的,火候正好,外酥里软,咬一口就沁出丝丝的蜜糖,合着鸡蛋的滑嫩和隐约的牛奶香气,简直是享受。 这么好吃的煎饼,让小竹都有点收不住手了。开始还是小仓鼠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慢慢地就变成了啃西瓜的模式。她不太会用刀具,只会直接上嘴啃,结果吃的急了,被烫的直吸气。 “慢点吃,不急。”江桦一直看着她,见状赶紧上手,帮她把煎饼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她这才开始用叉子叉着,小块小块地品尝起来。 就在二人互相埋头苦吃时,店里的灯却突然灭了。 “布谷,布谷。”墙上的木钟跳出欢叫的布谷鸟,连叫八声。随着这一阵叫,烛光从楼梯口蔓延下来。店员们举着三叉烛台,微笑地走到每一桌面前。 “这是本店每周末八点的活动,”店员们解释,“八点是幸福的时间。” 说着,他们便把烛台放在每一张有客人的桌上。江桦这桌当然也不例外,店员摆烛台上桌时,小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苗,低声惊叹:“爸爸,是蜡烛呀!” 店员看了看小竹,又看了看江桦,颇为神秘地笑笑说:“好浪漫啊,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啊。” “诶?”小竹不太懂这句话,“前世的…情人?” 江桦对此没什么表示,仍然只是端着茶杯喝着柠檬水,但这只是因为他不擅表达而已。 前世的情人啊… 父女俩都在心里品味着这句话,在烛光中用完了晚饭。 小竹看起来真的很喜欢这里,吃得很慢很慢,直到最后才恋恋不舍地把那块画了奶油的煎饼给吃掉。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饱嗝,随后马上捂住了嘴,好像怕打扰了这一份宁静一般。烛光在她清澈的眼中荡漾,仿佛曦轮映在无波的潭水之中。 …… 吃完饭又是接近九点了,夜晚的城市才刚刚露出眉目,孩子们睡觉的时间却已经到了。小竹今天本来就走了不少路,早已经很累了,不停地打着哈欠,脚下也有点不稳了,却始终努力地跟着爸爸走,没有吭一声。 直到她没注意到路边的一枚小石子,被重重地绊了一下,她惊叫了一声,却感觉到从手上传来的大力,把她的重心拽了回来,这才没有跌倒。 “累了?”江桦蹲下身问她。 “有一点…”小竹揉着眼睛,“没关系,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这么说,江桦看得出来小家伙已经是很累了,只不过她从来不提要求,这才一直在撑着。 这时二人旁边路过了一家人,是最平常的三口之家,同样是个女孩,比小竹小一些,看起来三四岁,骑在高大的爸爸身上,兴奋地“驾驾驾”骑着大马。爸爸拽紧了女儿的两条小腿,哈哈大笑。妈妈在旁边嗔怪着安全问题,脸上却带着笑。 热热闹闹的一家人从江桦父女身边走过,就像雀鸟掠过花群。雀鸟欢腾,花却无言。 江桦目送着这一家人远去,转过头说:“我背你吧。” 小竹立刻睁大了眼睛:“背我?这…这个,爸爸会很累的呀。” “不累。”江桦说着,已经转过身来,“上来吧。” 小竹又是犹豫了好久,这才小心地爬上江桦的背,白白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江桦站起身来的时候她还小小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更加用力,整个人都贴在了江桦身上。 就算她身上藏着怪物的因子,可她的身体依然很小,很软。江桦背着她逐渐离开了商区,热闹在背后远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小公园。翻过公园里的一座小假山,就到家了。 晚上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大地托举着满天星斗,笼罩在两人头顶的苍穹,安静的只剩下稀疏的蝉鸣。 “爸爸…”小竹突然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唤道。 “嗯?” “今晚…很开心。”小竹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蜡烛也很漂亮,还见到了那么多好玩的东西…爸爸真的很好…” 江桦沉默着。 “以后…还能再和爸爸一起出来嘛?”小竹静了半晌,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桦侧目看去,小竹的小脑袋斜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半睁半闭地像是要睡了,但眼睛里却仍流露着疑惑和期盼的光,急切地等着他的答案。 他回过头去,轻声但坚定地说:“会的。” “而且,还有很多次。” 小竹抱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江桦的脖子后面,他感受到小家伙温热而均匀的呼吸。 没错,就是要给她那个属于孩子的,幸福而无忧的,最平常的未来。 他托紧了小竹的腿,向前走去。在诺大的星空之下,父女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们一样。 第11章 手中的小世界 早上,整个天子城从蛰伏中醒来。 小竹手放在膝盖上,像来爸爸的家时那样端端正正地坐在江桦的膝盖上,侧过头去看车窗外快速变化的风景;江桦也摇下了车窗,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呼啸而过。就是他这样的人,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距离他出院也有半个多月,也逐渐习惯了和小竹在一起的生活。从细胞活性度就能看得出来——这都快两个星期了,他的活性度才提到20.3%而已,而且一天比一天速度慢。单单凭借日常生活,已经不足以让他的多巴胺有多大波动了。日子本该就是如此,柴米油盐,平平淡淡。 而从今天开始,是时候让生活回归正轨了。 好吧,他原来的“正轨”也算不上正。但至少,要让小竹过上正常日子。为此,他慎重考虑了几天,特意联系好了一家学前班,让小竹把最基本的知识都补上。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街道映在小竹眼中,她的脸上露出典型的孩子气的好奇来,但却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十万个为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 江桦现在也对女儿的脾气摸了个七八分了。虽然他有时更希望小竹能表现出同龄孩子一样的活泼,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也就任由她去了。 他刚想到这些,就听车外平地一声惊雷,炸起杀猪般的哭嚎:“哇——” 路上的行人显然都被震着了,不约而同地向声音的源头看去。那是一个大概六七岁、肉嘟嘟的小女孩,抱着一根电线杆死也不撒手。一张小圆脸充血充的红透,眼泪大珠小珠落玉盘,不知道的人真以为怎么着了呢。 就听那小女孩边哭边说:“呜呜呜,我不走,我要吃雪糕…呜呜呜…” 旁边看起来是小女孩妈妈的人眉毛倒竖,连劝带骂地一边哄着女儿,一边不停地向旁边的人道歉。上班族们看来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并没有多加在意。 但这小孩嗓门还真是大,而且不知道是对雪糕有什么执念,哭个没完没了。江桦的车正好停在她前面,承受最大分贝的噪音攻击,连小竹都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她们母女俩了。 江桦坐在那,默默在心里把“希望和同龄孩子一样的活泼”这一条给划掉了…这样也不错,嗯。 …… 目的地离家并没有多远,开车几分钟便到。这是个老区,稍微有些乱,但天子城整体整顿的很好,路边的小贩也基本都有执照,地上也很干净,没有瓜子果皮扔一地的情况,不过道路也变得很窄,江桦也就将车停在旁边,拉着小竹步行往里而去。 走了一阵,小贩的吆喝声渐渐远去,朗朗的童音却越发地响起来。父女俩一同望去,发现一片柳树绿植之间,悄悄地藏着一个彩虹门牌,上书几个有些掉了漆的银字:西苑学习班。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这会是早晨,正是孩子们最为朝气蓬勃的时候。虽然念的已经是老掉牙的弟子规,小竹还是被同龄人的声音吸引住了,小脑袋偏着,看着那门牌的眼神倒是有些像刚才那个想要雪糕的小女孩。 “想去?”江桦柔声问她。 小竹没有吭声,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江桦也没想到进行的如此顺利。他虽然单了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偶尔路过幼儿园小学之类的地方还是能看到一群哭爹喊娘不乐意去学校的小朋友呢。 但转念一想,对于小竹而言,大概这种普通孩子视之为大恶魔的东西,对她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体验吧。 他拉着小竹的手:“那咱们进去吧。” 小竹惊讶地看着江桦,还以为是自己一个点头就让爸爸改变了主意,有点受宠若惊呢。 江桦当然不会是临时起意,几天前他就已经选好了这个地方,联系好了老师。小竹情况特殊,什么都得关照着。 两人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绕到了后院。学习班的负责人已经在等着了,看到小竹,她露出了幼儿工作者特有的温和笑容,向里面一指:“江一竹小朋友来啦?里面坐吧。” 小竹困惑地看着她,拉紧了江桦。在陌生的地方她就像小猫一样,倚靠着最安全的地方,东看看西瞅瞅,来辨认着这个地方的好坏。 “没事的,这是好人。”江桦说。这么多年下来,他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这个陈老师的和蔼并不是由于工作原因强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喜欢小孩子。把小竹交给她,还比较让人放心。 小竹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跟着进去了。 里面是一个简单的办公间,最显眼的就是一张会客桌和一张办公桌。负责人给两人倒了茶水,随后便笑眯眯地向小竹问道:“小朋友喜不喜欢这里啊?” “诶?额…这个…喜、喜欢…”小竹有点不知所措。 “那换一个问法,想不想来这里学写字、学算数、学画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呢?” 小竹这次听懂了,认真地点点头:“想学。” “那就好了。”负责人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抽出其中一张放到她面前,“以后我就是你的老师啦,叫我陈老师就可以。现在先测试一下你的能力,10分钟,把这上面的题做一做,好不好?” 小竹低头一看,那张纸上确实写了几道入学题,从看图写数字、数图片里指定的图案、还有基础的拼音…她有点紧张地拿起笔来,开始数数——这还是她第一次经历“考试”这种东西。 “没关系,不用紧张,不会也没关系的。”陈老师一边和蔼地说着,一边站起了身,“你先做,老师和你爸爸先去商量些事,很快就回来。” 第12章 两个人的考试 陈老师留了小竹在书房做着入学测试题,自己则领着江桦走到了外面的会客厅。 “九岁的孩子,还要来上学前班…”离开了孩子,陈老师也不再掩饰眼中的疑惑,“她以前没接受过什么别的系统教育么?” “大概…没有吧?”江桦也拿不定女儿前九年的情况,只能模糊地应了一声。 陈老师诧异地看着他:“大概?现在的父母都恨不得从孩子会说话就开始抓学前教育,你这爸爸当的可是有点…” 江桦尴尬地咳了一声,陈老师也意识到问题,转移了话题:“算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不过,九岁才开始学这些…确实在起跑线上就比别的孩子差些了,你得有准备。” “只不过是起跑线而已。”江桦不愠不火地说。 西苑学前班在天子城里也算是幼儿教育的一线品牌。陈老师从事这行这么多年,来找她的家长一个个都浮躁得不得了,好像孩子今天差一步,明天就要名落孙山一样。像江桦这么好心态的家长,实在少见。 “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当老师的也放心了。”陈老师说,“但现在我们这的孩子年龄基本都在四岁到六岁之间,你家女儿的年龄也偏大。而且根据你报名表上说的,她还不会识字,那就没法一开始跟着大班走。我们可以给她开小灶,安排老师单独辅导一阵子。等她程度上去了,再让她和别的孩子一起,如何?” 江桦点头:“可以。” 但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我需要看看这里的情况。” 陈老师很自然地应道:“当然可以,需要看什么?升学率?还是奥数水平总成绩单?” “不是。”江桦说,“就看一下这里的安全报表。” 陈老师有些惊异,这东西其他家长想到的都很少,这人居然放在了首位? 虽然这么想,但身正不怕影子斜,陈老师还是取出了他需要的资料。江桦翻了翻,的确是正规渠道开出的证明,南淮品牌创建小二十年来,出现民事案情的情况不超过两位数,还多是小偷进来偷东西之类的,因孩子被侵害而导致的案情——零! 和他在网上看的评论相符。只要有这个就够了。跟女儿的安全比起来,其它身外之物算什么? “学班制是…朝九晚五,自行接送…”陈老师得到他的肯定,登记好了资料,留了一份底,将另一份递给了江桦,“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我会尽我所能。” 不愧是幼儿早教的专家,说话干脆利落,人不狠话也不多。 出会客室的时候,小竹已经写完了卷子,乖乖地坐在那里。看到二人,才弱弱地说:“老师,我、我写完了…” “写完了呀?”陈老师在小朋友面前永远保持着和蔼可亲的面容,“那给老师看看吧。” 小竹双手递上了卷子。陈老师看着她那副惶惶不安的样子,还以为她能错成什么样。结果仔细一看,除了拼音她是真的没学过,其它的数学题都做得完全正确,从最简单的a级题到最难的c级题无一遗漏,也没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多有的粗心。 陈老师的表情顿时就变了,惊喜地说:“做得很棒啊!只要再学一学识字,就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了哟。” “真的嘛?”小竹还是没什么自信。 “当然了,老师不会骗你的。”陈老师说着,拉起她的小手,“来,咱们现在就开始。学好了拼音,就可以和其它小朋友一起玩了哟。” 小竹被她牵着,有些害怕,不知道这个“老师”要把她带到哪里去。虽然她刚才说喜欢这里,但那只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而已。现在一看老师好像要把她和爸爸分开,马上就害怕起来了。 她伸着脖子,挥舞着小手,似乎是想往江桦这里靠。虽然她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但眼里的不安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桦发觉到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上前安抚道:“乖,和老师好好学习。我很快就来接你的。” 小竹这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还是忍不住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睛,委屈巴巴地说着:“爸爸还来接我的吧?” “当然。”江桦拍了拍她的脑袋。 得到了爸爸的许诺,小竹这才安心下来,但目光始终还是追随着江桦,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边纠集的葡萄藤之后,才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跟着陈老师走了。 实际上,在门外的江桦也是一直默默看着女儿走进了教室,再看不到小小的人形,才转身离开。他摸了摸胸口,真是奇了怪了,像他这样都很少有情绪波动的人,只是送女儿去上个幼儿园而已,怎么就这么感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整个人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后,才再次坐上汽车。直奔与西苑接壤的南淮区,这次开足了马力,路上也没像上次那样突然蹦出来个原兽,一路顺风,很快停在了一座并不起眼的小楼前。 他锁了车向那座楼走去,眼光一扫,就看见一匹用钢板雕刻的大狼挂在门口,作势欲扑,栩栩如生。他有些恍然地伸出手去,轻轻地从狼头一直划到狼尾。 这个图案他实在太熟悉了。十多年了,这匹狼始终纹在他衣服的领口,随他出生入死了不知多少次。只不过这匹狼是黑色,而那一匹是白色的而已。 “狼巢”猎人组织,江桦原本所在的白狼特种部队就是这其中的组成之一,只不过是完全由原兽细胞携带者构成、最隐秘而特殊的一支罢了。“狼巢”麾下除了极少数的细胞携带者,更多还是和核心成员没有联系的类似特警的普通“猎人”队伍,就像赫赫有名的将军总有三千铁骑拱卫着一样,只要递交申请,都可以有应聘的资格。也算是个普通的职业。 江桦之前对此只是有所耳闻,知道有这么个给普通人准备的下属部门存在而已,在此之外很少去关心这些。以前白狼就是他稳定而唯一的头衔。但现在,他得从这里开始干起了。 说白了他这辈子真正学精了的只有暴力手段而已,除了狩猎原兽这种活似乎也没什么可干的。再说这也是恢复原兽细胞活性的必要程序,狼巢这种半明半暗的暴力机关显然比其它地方更适合让他发挥。反正白狼的大部分队员对于外界的人来说,都是半神话的存在,各种资料都被严格保密。他更是从来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基本不存在被认出来的可能性。 那就当个普通工作干咯,只不过是从顶端到基层而已。 他的恍然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便恢复了常态。抱着从零开始的心理,走进了人事部的办公处。 果然不出他所料。几分钟之后,当他站在“狼巢”人事部的主管王建国面前时,这个中年人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多的情绪,只是照章办事地问:“名字?” “江桦。”这个真名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更多人知道的,都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白狼而已。狼巢的身份网络系统还是很强的,假身份没什么意义。 王建国点了点头,很平常地取出了他的报名表,拿出了主事人特有的、恰到好处的趾高气扬,开场就祭出了职场上永恒的大杀器:“为什么想来我们这里干?” 江桦有点怔。实话说他这辈子就干过之前那一份工作,还是原兽细胞携带者“包分配”的,根本没有什么找工作的经验。他小看了下属部门,还以为来这里填个表之类的就能直接通过呢! 因此,他完全没有应对这个场面的经验和准备,再加上他在外人面前本来就是个话废,词汇量超级匮乏,属于能一句话解决的事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多加的人。这事实在是难为他了! 于是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从另一个角度实话实说:“想要个比较规律、又能提身体素质的工作。” 王建国当场懵逼。我靠,这么耿直的人都多少年没见了,好歹你也说两句“想提升自我、想挑战极限、想击败原兽保护民众”之类的场面话啊?! “那…那你为什么不去干其它体力劳动啊?” “要加班。” “…那你来我们狼巢,未来的规划呢?” “好好干。” “不…我是说,具体点?” “接更多任务。” 王建国都快跪了。虽然说来“狼巢”应聘的基本上都是一腔热血的小伙子,他阅人无数从念稿的到羞涩的到中二的什么人没见过,早就身经百战,但这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应聘者比他这个招人的说的字数还少的! 客套两句有那么难吗?!我不要脸的啊? 第13章 秒杀 王建国强忍着把这人打出去的冲动,心里把初审筛简历的人给枪毙了一万次,这人是得有多大的脸面,才能让他来到这折腾他的? 这么想着,他赶紧扫了扫手上的报名表,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从军十年?” “嗯。”江桦面不改色。 要真是有这种履历的话,的确是符合“狼巢”招人的要求的,然而… “兄弟,你这今年才24,难道你从小住军队院里的吗?”王建国都无力吐槽了。 要知道,“狼巢”这里还是能调出一些应聘者的基本资料的,是不是假的一看便知。这初审都不比对一下? 但如果初审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大喊冤枉:他可是比对过的,但内网资料上的的确确真的是从军十年啊! 江桦想了想说:“算是吧。” 白狼的资料当然不能直接写在明面上,在这种对外的材料上一律都是以“从军”替代。这么算起来,他这“从军十年”真不能说是假的。 但王建国可不知情。他以多年经验练就的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这是假的,这小子拿着假背景,居然脸皮还能厚成这样,面试都敢这么敷衍! “那你这么厉害,我们这里可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了吧?”王建国话锋一转,这么狂的年轻人,不刁难一下还对得起人事部的牌子么? 结果就见对面江桦又是思考了十几秒,然后轻飘飘地甩过来三个字。 “还行吧。” 靠! 把堂堂狼巢当什么了? 把猎人职业当什么了? 王建国手摁在桌子上,以防自己一个激动把桌子给掀了。他干这一行十多年,身经百战,身体也已经人到中年,还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想打人的冲动了! 人都有种归属的荣誉感。本来刚才,王建国只是想着把这位仁兄请出去就算了。但现在,这小子看起来根本不把“狼巢”当回事,让他这个热血渐凉的大叔都有了一种捍卫自己事业尊严的冲动。 “小兄弟,我得奉劝你一句。”王建国取下了眼镜,很是诚恳地说,“我们这里是按委托办事,危险情况是常态。要是能力不够,挣不到钱是小事,还有可能遇到生命危险。” “我知道。”江桦说。 王建国看这人这么冥顽不化,也是没招。心想年轻人嘛,总是不太知道天高地厚,必须得给点打击,让他看看现实,给发热的头脑浇一盆冷水,好掂清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于是他站起身来:“罢了,说白了这就是个靠拳头吃饭的地方,今天让你来测试,也无非就是想看看你拳头有多硬。多说无益,只要你能让我看到你的能力,其他的都可以不计较。” “怎么看?”江桦问。 王建国微微一笑:“跟我来。” 他领着江桦向后院走去,就只听一阵“喝喝哈哈”的使力声越来越近,满头大汗的年轻人从两人身边三三两两的跑过,越来越多。直至最后,一片平旷的塑胶训练场显现在二人面前,满是热火朝天训练着的“狼巢”成员。 江桦若有所思地看着。原来这就是普通队员的训练场,因为他体质特殊,平时训练内容都是分量身定做、各自专项训练的,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李航教官,过来一下。”王建国向旁边一个正在指导新人的男人唤道。 那个叫做李航的人向这边看了一眼,马上奔了过来:“王主管?你今天怎么来了?又有新人么?” “是啊。”王建国说着,指了指背后的江桦,“这是新来应聘的,你先试试他的身手。” “哦,好的…诶等会,试身手?”李航刚应了半声便发觉了王建国话中的不对,“不先测试速度耐力么?” “没关系,那个一会再测也是一样的。”王建国说着,向李航使了个眼色。 李航是这里的教官,身手在普通队里也算一线水平,带过不少新人了,这意思一看就懂:大概是这个新来的有哪里让王主管不是很满意,要先杀杀他的锐气,这样才不至于在工作中碰壁吧。 他会意地一笑,向江桦道:“那好吧,既然王主管这么说,咱们就就地测试吧。” “规则很简单,”他伸出三个手指,“自由搏击,随便你发挥,只要让我倒地,或者处于无法活动的状态,就赢。当然,你是新人,很多技巧不懂,就让你一码——只要你能坚持两分钟不被我制住,就算你通过了。” “好。”江桦说着,已经向后退了一步到了指定的距离。这才是他平时的作风,和外人的非工作性交流从来都不是他擅长的内容。 旁边李航手下的新人见状也都已经围过来看热闹了。青年人精力正旺,看到这情景一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 “好久都没看见李航教官真正动手了!”这是教官迷弟型的。 “这小子也是衰啊…平时都没有真人搏击这一项的吧?”这是哀叹现实型的。 “从身材上来看,他应该不是力量型的,正面拼的话肯定吃亏。就看速度够不够闪开教官的攻势了。”这是冷静分析型的。 当然还有跳脱型的——“你们押他会不会赢?” 就在新人们开始下注的时候,这边的李航和江桦也已经拉开了架势。李航把外套一扔,露出被结实发达的胸肌和腹肌撑得轮廓分明的白衬衫,压低重心,警告道:“小心了。” 一瞬间像是被拉上了结界,这一小块训练区突地安静得出奇,新人们大气都不敢喘,紧紧地盯死了两人的一举一动。 李航忽地动了,像伏地许久的猎豹那样迅猛扑击!他才跨了几步,还没有进入有效的攻击范围,左拳便已经挥出,带起呼呼有声的劲风。 “啊!”有人小声地惊叫。这是虚晃一招,没经验的人都会侧身躲闪,只要一躲,迎接的就是李航已经盘在右边身侧蓄雷霆之势的重拳! 新人们纷纷把目光移到了江桦身上,就见他脚步一错,身子一斜,他躲了!在所有人眼下,这人跳进了李航第一式就设下的圈套! 但紧接着,他看似松劲的手闪电般地挥出,刚好与李航蓄势挥来的右拳连成一线,重重相撞! 李航是蓄势,他却只是临时变招而已,要论用上的力道,两人根本就不该在一个档次上。 但就是这一招,李航的脸色忽地变了。 就在两人对招的一刻,他这用了大力的一拳就像打在了钢板上一样,几乎无法前进一丝一毫,力道如泥牛入海,竟然在硬碰硬被化解了! 拳头打不过去,后面准备接的招式自然也无从谈起。李航只稍一惊讶,就觉打空的左手腕一紧,江桦已经擒住了他的两臂,借力将他整个人都生生向前拽了一步。就在他下盘失守,重心不稳的刹那,江桦一伏身子,腿如铁鞭,以势如破竹的发力和角度扫出一记扫堂腿,正中他脚踝。 李航闷哼了一声,条件反射地痉挛了一下。然而只是这失力的一瞬间,江桦手臂一挥,直接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扛起,从身侧划出一记半圆,一个半弧过肩摔,就将他狠狠地掀翻在地! 李航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就已经趴在地上了。江桦的一条腿还卷着他的腿,手上将他的双臂反剪在背后。如果是实战的话,江桦只要稍稍一加力,就足够把他的手脚拧断! 旁边看戏的人,从王建国到这群新人,哪想得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一个个都傻在原地。好半天过去,才有人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秒表。 “9秒56!” 这是最终的成绩。但所有人心里都有数,这是完完全全的一招制敌,也就是俗称的——秒杀! 第14章 有点强的新人 在其他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李航那极具技巧性的声东击西时,战斗就已经结束了。眼力差点的人甚至都没看清楚江桦是怎么出手的,就见李航已是被江桦压倒在地了。 新人们是惊讶,王建国的脸却已经是黑了大半了。他反复地眨着眼睛,确认那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是他认识的李航而不是刚才那个在办公室里嚣张的小子,脸终于从半黑变成全黑了。 在他愣神的当儿,江桦已经松了手,转向王建国问道:“下一个是谁?” 王建国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合着眼前这家伙完全就把他这一番刁难当成了普通的考试了。他以为他放了个大boss出来,结果被人家当小怪一刀砍死,还以为刚开副本呢! 李航爬起身来,弹了弹身上的灰,半是责怪半是疑惑地问道:“王主管,哪里找来这么个新人的?这真是新人?” 王建国眉毛都拧成一团了。在这个用拳头说话的地方,他能赢得这些年轻人的尊重就是因为,无数次历史证明他看人的眼光几乎百发百中。现在这一点不攻自破,连他自己在这些年轻人心中的地位都凭空降了一截! 但好在现在没人关注他的问题了,小伙子们呼啦一下全都围到了江桦身侧,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大兄弟,刚才那招你怎么出的?!再打一遍行不?” “卧槽这哪学的啊?告诉一声?” 江桦被这些一脸兴奋的青年围个正着,空气里灌满了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左一句右一句的,让他这话废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行了,都散了都散了。”这时候李航已经拿出了教官的威严,“我告诉你们,如果力量不达标的话,根本打不出刚才那一下!想学?先给我好好举铁去吧!” 教官到底是教官,就算刚打了败仗,势头还是有的。在他面前,新人们就像被轰的鸡仔一样,马上就垂头丧气地自个做自个的训练去了。 李航心态倒是好,并不觉得有多出丑,反倒对江桦的身手十分欣赏。赶走手下的小子后,冲他爽朗地一笑:“不错啊,以前练过的吧?有这判断力和力量的新人还真是没见过啊。” “练过一阵。”江桦说。 “可以可以,以后多指教几招。有这基础,以后你是要干大事的啊。”李航说着,一拍江桦的肩,“说不定,以后你就能进这里最高级的‘白狼’,成咱们这第一例呢!” “……” 李航看他那副纠结的表情,还以为他是没懂这番话,解释道:“你是不知道‘白狼’么?那可是咱们狼巢最厉害的特种队!听说只有五个人,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一打十那种!平时都不露面的。要是能进去,那可是够吹一辈子了!” “……” 江桦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告诉他,白狼是只有原兽细胞的携带者才能进的地方,打碎这个汉子纯真的憧憬么? 还是算了。 李航说完这些,又朝向王建国道:“王主管,这么好一个人才咱们可别放过了吧。要我看,有刚才那一下子,后面的一万米、引体向上和耐力素质都不用考了,直接通过吧。” “哦…哦…”王建国嘴角抽搐,这下想赶人都找不着台阶了,“这个…规矩还是规矩,没有这三项成绩,也不好录入系统啊…” “那现在测?”江桦直接道。他想赶紧办完事回去接小竹,今天她第一天上学前班,按她那个性子,他可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呆那么久。 “行、行吧…那李航你给他记一下成绩,待会把报表送到我这里就好了。”王建国说着,看李航已经掏出了秒表,舒了口气转身就跑,在这地方多呆一秒他都难受。 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回他的主事楼,扶着额,觉得头晕目眩。这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太过山车,真怕把他的高血压给压出来… “爸!您怎么在这?没事吧?”另一个声音却忽然远远地传来,就见小道上急火火地跑过来一个青年,看上去和李航的年龄差不多,见王建国一脸煞白地倚在门口,他赶忙上前嘘寒问暖。 青年穿着和训练场上的新人一样的制服,领口却别着一只黑狼的图案,代表着他不同的身份。从称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王建国的亲儿子,王庆。 “没什么事…就是今天来了个有点特殊的小子…”王建国说着,舒了一口气,简单地把之前发生的事给说了一遍。 王庆血气方刚,可没老爸这么能忍。才刚听完江桦在面试时的“壮举”,就猛地一拍大腿:“草!哪来的一个混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赶他出去算便宜的了…” “没赶成…”王建国苦笑。 “啊?”王庆傻了。“狼巢”讲究量少质精,连他自己都是托王建国的关系走了半个后门才能进来的。身为人事部主管,王建国卡规矩卡的可是很紧的,多少不卑不亢的新人都被刷掉,怎么就能容下这么个小子? 王建国稍微缓了口气,又把后面二人对打的事说了一遍。王庆听着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能打得过李航?那确实是有两下子啊…” 但他也清楚这时候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反正说话不用给钱,他一拍大腿,坚定道:“爸,您别急,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个新人,都是要分到我队里的。无论怎么着,也得把这口气给您出了!” “心意爸领了,出气就不用了。”王建国黯然道,“也算是我看走眼了吧。” “这气必须得出啊。”王庆说着,摸上领口的狼纹,“毕竟,这里可是狼巢,哪容得下一头小羊羔蹦跶?” …… 在日头偏西的时候,江桦填完最后一项表格,长出了一口气。他没想到下属部门的程序这么麻烦,从第一项开始就是他闻所未闻的东西,折腾来折腾去,居然用了好几个小时。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弄完了。 “这样就算注册成功了。明天开始正式训练接任务,早上九点准时来集合就好。”李航帮他把资料整理起来,“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好。” “谢谢。”江桦简单地道了一句谢,背起包就往外走。抄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道,随手打开检测器看了一眼:活性度20.4%。 今天这一天又是打架又是高强度运动的,一天下来才加了0.1%,可见提升活性并不是个容易事。当然如果这数据被王建国看见了,估计又得一口老血喷出来:皮了这好几下,你居然还不开心! 这当事人却不自知,上了车一心只想着赶路,不知不觉就已经开到了西苑学前班的大门前。 因为测试,他的时间拖得久了些,学前班大班的孩子已经放学了,院子里只剩下上下起伏的落叶。 他下车绕过院里的几座屋子,走出几步,就听见熟悉而稚嫩的声音在低低地念着:“啊…鹅…噫…喔…唔…吁…” 只是汉语拼音的元音,她却念得很慢很慢,江桦顺着窗户玻璃看进去,就见小竹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挡住了眼睛,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只有嘴唇翕动着发音,那小小的背影点缀着夕阳,竟有了点落寞之意。 “小竹。”他轻轻唤了一声。 他这声一出,小竹整个人像触电一样,整个人激灵了一下,扭过头来,揉着眼睛仔细地看着,确认真的是爸爸来了以后,她几乎是从地上一下跳了起来,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极度焦急的神情,三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江桦的大腿,死死扯着他的裤子,好像不敢相信。 “爸爸来接我了…”她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像小奶猫似的低鸣,“爸爸你真的来接我了…” 第15章 星星的孩子 江桦被她这一下搞得有点手足无措,赶紧摸上她的脑袋:“当然要来接你啊。” 小竹闻言抱他腿抱得更紧了,好像一松手,爸爸就要不见了一样。 “看嘛,老师都说了,爸爸肯定会来接你的。”陈老师也已经跟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温和地笑道,“所以小竹不用担心那么多,哪有父母会不要自己的宝贝的?” 小竹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江桦:“爸爸,我们回家嘛?” “嗯,回家。”江桦给她整理着衣服。刚才跑得太急,小裙子都乱了。 像是这样才安下心来,小竹轻轻地松开了手,抓住江桦的大手,乖乖地站在了他旁边。 “挺出乎我意料的,这孩子基础还不错,而且真的是聪明,什么东西一教就会。”陈老师说,“按这个进度的话,最多一个月,她就能和大班的孩子一起上课了。” “那挺好的。”江桦说。 小竹已经平静下来了,一听见老师夸她,小脸涨得像苹果一样,不由自主地微微笑起来,却又是往江桦身后躲了躲——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呢! “对了,还有一些需要你准备东西的清单,我刚才告诉小竹了,也给你短信发一份过去…” “书包,铅笔五根,都要2b的,橡皮一块,还有一个双线本,两个单线本…”小竹听到她说的,却已经自顾自地念叨开了。 陈老师奇得眉毛都飞了起来:“诶呀,一项不差,小竹都能记住,好厉害啊。” “这些是要买的?”江桦问道。 小竹点点头。 “好,那我们这就去买。”江桦说。 “执行力很高啊。”陈老师笑着送走了二人,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小道上变得模糊,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了。 江桦话废归话废,在女儿面前还是要开放得多了,问了一路她在学前班的情况——老师好不好?吃的好不好?觉得学习难不难…小竹一句一句地答着,虽然还是有点吞吞吐吐,但基本上还是勾勒出了在学前班快乐的一天。 只要小家伙开心,剩下的都不用管了。 两人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完了一路,来到了离家最近的新世纪购物中心。 江桦领着小竹直奔儿童区。商场很大,小家伙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好像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大场面”,眼睛都快不会眨了。 “既然小竹都记住了需要什么东西,那就自己去买吧。”江桦一指货架,“挑你喜欢的。” “我…我自己看?”小竹指了指自己,“可以的嘛?” “买东西自然要自己看。”江桦说。 小竹又犹豫了一下,才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看起样式各异的书包来。至于2b铅笔和作业本这种没什么花样的东西,江桦也就帮她拿了——没办法,小竹现在还不识字呀! 挑着挑着,口袋里的手机却震了起来。打开一看,是陈老师来的消息。 “有件事需要咨询你一下。” “什么?” “这么说很抱歉…但我觉得,你家女儿可能有些不太正常。” 江桦心里一紧,这才第一天,原兽细胞的事情就暴露了吗? 一瞬间他连搬家搬到哪里都想好了,手上却只是继续敲着字:“哪里不正常?” “她的心理状态很奇怪,完全不像个九岁的孩子。简而言之,安全感和与人交往的能力太差了。今天在这里的时候,有其它孩子跟她打招呼,她都很害怕的样子。而且到了下午的时候,一直在问我‘爸爸是不是不会来接我了’这种问题。要是再严重一点,很有可能会发展成自闭症。你们家里平时有没有给她过大的压力?或者工作忙,没时间陪孩子?” 陈老师打字速度很快,一会就发了一大串文字过来。江桦看着手机上长长的对话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了。 原兽细胞这个重大秘密仍然被深深地隐藏着,这本来是值得宽慰的事情。但看着陈老师发来的这段话,江桦却是一阵沉重。 女儿迷雾重重的过去始终梗在他心里,但对一个小孩子又不好提起。而现在,比起他这个钢铁直男,经验丰富、还是心理学博士的陈老师显然更敏感地看出了这个问题。 “抱歉,之前确实有些特殊情况,没怎么陪在她身边。”江桦踌躇了很久,还是回道,“依您看,这种问题的成因有些什么?” 对面陈老师似乎也沉默了一下,这才打字过来:“9-12岁的儿童出现心理问题,可能性有很多,但不外乎都是家庭层面。像她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遭受长期家庭暴力或者冷遇、缺乏陪伴关爱、或者一直受到指责,对自己和周围的环境判断错误,就出现了这样敏感、内向、胆怯的性格。” 江桦把这段话重读了有七八遍,勉强镇定地回复:“那还有什么解决方式吗?” “解决方式是有的。但现在她这个年纪,心理医生没什么用,主要还是得靠家长,多陪陪她,以鼓励教育为主,一定要多和她沟通,重点在于重塑她的自信心和对人的信任。她年纪还小,善加引导,矫正过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江桦拿着手机,定在那足有两三分钟。旁边的人好像是被他那乌云密布的冷脸加上周围的低气压给吓到了,一个个都绕着他走。 “我明白了,谢谢。”江桦最后回完,深呼吸了几次平复心情,周围的低气压回升,在旁边观望的其他人这才敢战战兢兢地上来挑东西。 “爸爸。”这时小家伙却也走了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说来也奇怪,这么胆小的小东西,却似乎感觉不到让其他人胆寒的那股来自爸爸的威压一样。 江桦回过神来:“挑好了?” “嗯…”小竹搓着手,“都好看…” 江桦扶额,没办法,只能自己走过去一个个看,最后指了指一个粉色画着王冠的卡通书包:“这个怎么样?” “喜欢。”小竹睁大了眼,满是雀跃。 于是他走上前去,直接把那个书包摘了下来,背在小竹背后。她摸着新书包,就像公主戴上了王冠一样,高兴得眉飞色舞:“这是我的啦?” “对,就是小竹的。”江桦说着,拉起她的手就往收银台走。小家伙开心的笑脸暂时冲淡了那几条信息带给他的担忧。他不懂那些复杂的儿童心理学,只知道一点:只要小竹开心,就是对的。 首先,他要让这个不会提要求的小家伙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二位二位,我们家今天上新,全场都有折扣,不来看看么?” 他想得出神,一个不留意就被出门迎客的售货员给拦下了。这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带着标准的职业微笑,看向了还在摆弄书包的小竹:“先生,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必须要打扮成小公主呀。” 第16章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全体注意!”男人粗犷的声音顺着大喇叭响彻整个操场,顿时让人群变成了一锅煮开的沸水。正练得汗流浃背的“狼巢”队员马上放下手头的事情,呼啦一下聚到了主席台前。 王庆昂首站在台上,颇有种傲视群雄的君临感。他戴了一个显眼的袖标,标志自然还是那匹象征他分队长地位的黑狼。这一季度“狼巢”招新昨日结束,今天自然就是新人们来此的第一天。身为分队长,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立下马威,给新人一番教育的时刻! “首先,我代表‘狼巢’,恭喜队伍中的新队员通过测试。在这里,我希望你们尽己所能,开创无限的可能性,‘狼巢’欢迎你们!” 台下的新老队员一起鼓起掌来。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除了畅想未来之外,我也要你们从一开始就明白一件事——在这里,飞黄腾达或者寒酸落魄,一切都取决于你们自己的能力大小。就像丛林法则下真正的狼群一样,强者把握一切,而弱者死路一条!” 王庆扫视着台下突然安静的人群,很满意自己这个比喻。开场的这封恐吓信还是很有用的。 这是台下的江桦也在安静地思考。王庆说的其实不仅是恐吓,现实的成分也占了很多。他已经对这“狼巢”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这里的人并不是为了组织而工作,而是通过接取来自社会各界的委托,靠酬金挣得工资。“狼巢”组织说白了,只是收集委托供队员挑选、提供日常训练的中转站和休息站,并从受到的委托金中抽取一部分获利。这一点上,和白狼倒是没什么区别,只不过白狼执行的任务更多是边境原兽剿灭、反恐和其它普通人无法企及的特殊任务而已。 对于普通人而言,虽然说大部分原兽已经被逼入结界之中,栖息地也都被划为人类禁区。但总有些其中的普通动物被原兽细胞感染后,表现是潜伏型的,一开始并不会受到达格结界的影响,等到出了结界,潜伏的细胞爆发,这才变异为原兽来到城市或乡村中狩猎人类。像天子城的北面就挨近一片荒原的原兽栖息地,这才会时不时就有原兽在城市间现身。就像之前遭遇的那只兔型原兽一样。 当然,这些袭击城市的原兽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说,都不足以威胁人们的正常生活。至少目前来看,天子城作为原兽出现率较高的城市,原兽等级也只是停留在没有再生特殊能力、仅仅强化身体机能的一级种而已,看着吓人,实际上其中的大部分多加些警力也能摆平。不过有需求就有市场,为了追求原兽剿灭的效率,“猎人”这个专门为对付原兽而训练的职业就诞生了。 虽然说昨天那个教官李航被江桦一招秒杀,但实际上站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猎人”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是很高的,起码都得有从军从警经历或者武行出身。原兽的数量有限,在此之外,他们也就像以前的雇佣兵一样,做某些大佬的保镖,或者巡逻护卫什么的。这都是靠拳头吃饭的职业,力量基础不足的话,谈上层建筑都是耍流氓,光训练的强度就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表现好的猎人更是会被视为边境剿灭原兽的后备力量,有直接坐上军队领袖的可能。 即使是这样,有市场也必然有竞争。时至今日,“狼巢”在猎人的职业领域已经算得上是扛把子级了。这其中原因数不胜数,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它收拢了几乎所有的原兽细胞携带者,核心力量是压倒性的。就像打牌时候把一对大王攥在手里,就算其他牌再烂,一个王炸过去也没人不服啊。 因此,即使这些携带者都是不见光的,也构造了一支传奇的猎人队伍。可以说,“狼巢”的牌子,就是力量的代名词。这样看来,处于顶尖地位的白狼被视为神话也不足为奇了。 “以上说的,大家应该都有过耳闻。下面占用大家五分钟,由我来具体解释一下…” 江桦还是第一次听这么正式的领导讲话。看王庆这一句话下来以后,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全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也是有点困惑:怎么了?不就是讲五分钟么? 然而事实证明,领导的五分钟大概和普通人不在一个位面。 一小时后。 “…关于这一点,大家需要相互帮衬,坚决杜绝损人利己的恶行。在提升个人素质的同时,也要多加贡献…”王庆翻了一页,“好,接下来咱们说第二十六点…” 新人们已经昏昏欲睡,连江桦都有点精力不足。他很不能理解,身为领导最重要的不就是言出必行么?第一天就这么食言?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王庆对此显然有经验的多,只是余光扫着,也知道台下的新人们是什么状态了。其实哪个领导心里没有点数?谁不知道这些道德教育就是给人洗洗耳朵的?但没用归没用,形式就是形式。 而且,王庆今天来这里,可是有目标的… “第二排,第十五个!”他突然中断了讲话,毫无预兆地点了名。刚才还睡眼朦胧的新人们马上惊醒过来,纷纷扭头看去是哪个倒霉蛋被揪住了。 江桦一看人群的目光突然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也差不多明白发生了什么。抬头一看,就见王庆义正辞严地说:“你!说说刚才那一条的重点!” 江桦一皱眉:“我?” “对!就你!”王庆早就看过了档案,牢牢记住了这个敢挑衅老爹的人的长相。刚才他一看就知道这人也是心不在焉,这下看他怎么答! 结果场面寂静了十几秒,江桦还是不说话,也不嫌尴尬。王庆一看就知道他不会,心里乐开了花儿,表面却装出一副很是生气的样子:“不说话?你理解刚才那一点的意义了么?” “不太理解…” “哪没理解?” “没理解你站在这讲这些有什么意义。” 王庆好好一张白脸当场就绿了。其他人一边往死里憋笑,心里忍不住给这位英雄啪啪啪鼓掌,一边却又半是担忧半是幸灾乐祸地隔岸观火——这仁兄完了!这位不会看人脸色的大英雄完了! 这么一搅和,王庆也没心情再讲下去了,随意地做了个结语便草草收尾。新人们都因此舒了口气,一散场便忙不迭地赶紧跑去训练,吵吵嚷嚷的就像蚊群出洞。当然,议论的主角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江桦刚要走,就被一人拦下了。 来人微微一笑:“你是叫江桦对吧?可以,有勇气。就凭刚才那风范,你也是合格的‘狼巢’成员!” “……” “哦,忘了介绍了,我也算这边的一个小长官,很欣赏你,以后多指教两手啊!” “……” “额…咱给个回应?比如说,说说以后的安排和有没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 …… 再说王庆这边,刚才在台上的时候他还勉强绷住了严肃正经的领导风范。这才刚一转身,脸色就是一变,对着身边的管理员一字一顿道:“给那小子安排强度最大最累的训练。” 管理员一听就明白了意思,但还是有点迟疑道:“这…他是新人,而且看体型,不像是特别健壮的那种…如果强度太大的话…” “没事,如果受伤的话就停。”王庆冷冷道,“就是得让他知道,‘狼巢’不是这么好呆的,就他那两下子,别想在这为所欲为!” “哦…”管理员也会意了,取过了江桦的资料,就走到一边安排去了。 他前脚刚走,另一个人后脚就跟来了。仔细一看,正是刚才凑到江桦旁边的那个“小长官”,原来他是王庆手下的联络员,专门去套话的。 “王队。”联络员表情有点纠结。 “怎么样?” “那人好像是真不爱说话。我问了半天,他就答了一句…” “没事,一句也行,他说什么了?” “他说…希望给他安排强度最大最累的训练。” “……” 第17章 杀鸡儆猴...吧 “啊——” “我操!我操!我操!” “噫…呼——” “别骂了,留着喘气的这点力气多做几个。”王庆双手背在背后,绷着脸在草场上来回踱步,冷冷地说道。 在它面前是一排像梯子一样的铁架子,每个铁架宽度一米左右,十几个铁架上面吊着二十几个面容狰狞的年轻小伙,个个都是满面赤红、额上青筋裸露、上身肌肉条条绽起。 他们用两条腿倒勾着铁架子,倒立着仰躺在上面,双手抱头,头朝下脚朝上地做着仰卧起坐。时间缓慢地流逝着,这些人做着做着便出现力竭的症状,不由自主地就开始骂街、惨叫,反应千奇百怪。 这是一个看起来恐怖,做起来更恐怖的训练科目。比起普通的仰卧起坐,这个魔鬼升级版的体力训练动作需要的是整个上半身乃至全身肌肉的协调性,重力将会把人牢牢地摁在架子上,倒吊的状态一久就会脑充血晕眩过去。 虽然说“狼巢”队员的生活和特警差不多,除了接委托任务,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训练,但这样变态的科目即使在变态如潮的“狼巢”里也是不多见的。在这个体力项目里的人,要么就是精英来提高,要么就是被长官强制拽来提升体能的小白。 咚的一声闷响,最旁边那个倒吊了半天没起来的队员似乎是充血过度,头晕目眩地一阵恶心,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倒栽葱地从近两米的架子上栽了下来,险些没把脖子摔断。 “三十四个!渣滓!狗东西!你是猪吗!?”王庆见状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一脚踩在队员身上,大吼道。 这个年轻的队员哀嚎着打滚:“我腰扭伤了!做不起来!我得去医务室!” “好啊!去医务室!跟原兽拼正面的时候你也可以去医务室!看看人家他妈的咬不咬得死你!”王庆吼着踹他,半天他才连滚带爬地起来,逃命一样跌跌撞撞地跑去医务室了。 现在在这里训练的都是新人,见了分队长这杀鸡儆猴的一幕,也都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拼出吃奶的劲儿,接着往上翻卷着身体。 其实王庆平时没有这么严,是个还算得人心的分队长。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当下他面对的是新人,经验为零的新人如果不打磨掉棱角,还何谈“狼巢”最重视的纪律,往后还怎么镇压得住这群工作就是打架的暴力分子呢? 王庆的目光挨个扫过架子上挂着的身体,乘胜追击。 “再用力点!这已经是最低标准了!” “头给我落下去!” “你…” 他一路走一路吼,次次都是鸡蛋里挑骨头,每个被他的目光扫到的人都一阵哆嗦,唯恐自己也布了第一个新人的后尘。 只有江桦例外。 王庆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刚好翻起身子从架子上下来,从旁边的后勤架上取了早已备好的热毛巾擦拭身子——这一组倒吊仰卧起坐下来,他也是汗流浃背,有点头晕了。 “喂!你!”王庆追上来指着他,“怎么回事?” “做完了。”江桦说。 “做完了?”王庆诧异地看了一眼秒表,这不像一个新人该用的时间啊。 旁边多事的人马上喊道:“队长!他确实是做完了!刚才一直做的都很快!” “闭嘴!做你自己的!”王庆一吼,那人果然乖乖闭嘴继续在架子上挣扎了。 王庆有点阴鸷地看着这个“新人”。其他人他看起来骂的凶,实际上只是工作需要罢了,他甚至已经从中拟定了几个比较中意的人选。但唯独眼前这个真想找茬的人,做得虽然不能算是轻松完成,但也的确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越是这样,他心里那份烦躁就酝酿得越浓厚。江桦先是把老爹王建国差点给怼吐血,又在他讲话时候砸场子。他本想借魔鬼训练好好让这人出出丑,但他都已经亲自出手带新人了,居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他们这里毕竟不是军队,只能算是使用个人力量的公司。军事化管理得再细致,也没法真像军官那样让队员对上级惟命是从,这会损伤他的威信的。 为此王庆绞尽脑汁,从新人入“狼巢”必须进行的4周体能训练入手,日常的训练被他玩得花样翻新,半马(半程马拉松长跑,全长21.0975公里)、全马、障碍越野、负重前行、倒立行走,甚至还查了不少资料灵感突发地创出了许多新变种,每次训练都多姿多彩充满新鲜的未知,新人们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谁都不知道这位分队长下一节还能想出什么新项目。 但即使这样,直到最后一天王庆黔驴技穷,也没达到他最初的目的:没错,江桦不是神,大强度的训练下来,他也流汗、也疲惫,但新人有意无意犯的那些错误,比如俯卧撑时候弯曲膝盖、负重的时候调整姿势让自己更省力之类的,还真是从没出现过一次,就像那些动作要领已经刻在他骨髓里一般。 王庆不得已提前祭出杀手锏:自由搏击擂台赛,故意把江桦放在第一位,心想着这人再强,面对这么多人车轮战也总归有个极限。 第一个人信心满满地上台,刚摆好攻势一扑,就被拉着手腕一脚放倒,用时6秒32。 第二个人有了前车之鉴,谨慎地绕着他找破绽,结果还没发起攻势呢,已经从肩侧被冷不丁抓住,借力一推就已经躺地上了,用时8秒49。 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8秒24!” “10秒30!” “卧槽刚才他那招是怎么出的?!” “这家伙还是人么?!” “5秒!你也太弱了!” “你行你上!” “不可能!从刚才那个角度不可能发力的啊!!” 最后大家默契地达成了一致,将竞赛变成了一场其乐融融的格斗技表演,还一起拉了一张排行榜,从高到低记录每个人被放倒用的时间,最高的一位运用了缠斗方式,成功支撑了19秒,位列榜首为人称赞不已。 这个排行榜渐渐变成了枯燥的新人训练期最重要的娱乐方式,每到休息的时候就有人跑去找江桦测试拳脚,排行榜上的名次进了几位成了新人们聊天打屁时吹牛逼的最佳共同话题。 后来这件事被江桦发觉到了,他也就在和同期的打斗中有意地拖慢了节奏,时不时停下指点他们几招。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排行榜上的最高位一路被刷到了接近一分钟,为众人津津乐道。 这些全部被王庆看在眼里。都是成年人了,也知道变通的道理,他见状就知道在训练这一块是翻不起浪花了,也只能作罢。于是在一片和谐美好的气氛下,新人们完成了最后一个全马,结束了训练期。 不得不说,王庆的魔鬼训练再加上江桦的动作指导,这一批新人的整体实力称得上是空前。才一个月下来,个个都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称得上是脱胎换骨。 “好,这是最后一项训练,各位完成了,也就代表你们正式成为‘狼巢’的战士!”王庆背着手黑着脸最后讲演道,“但是,这只是代表你们踏上了起跑线而已。待会你们就可以去委托处接任务,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第18章 委托开始 一群人有气无力地回应着。等王庆一走,筋疲力尽的新人们得到了释放,一个个发泄似的将身上汗湿的背心撕得粉碎,仰躺在草场上边骂街边聊天。这群新人也是倒霉,王庆本来只是想针对江桦,结果祸殃池鱼,这些原本信心满满的同期年轻人经过这些变态训练,锻炼了不少肌肉后,也去了小半条命了。 江桦扶着墙喘气,握紧拳头感受肌肉迸发出来的力量。在医院那一年半真是把他给躺虚了,肌肉退化的程度肉眼可见,刚来的时候,单论身体情况,他还不如大部分魁梧的同期生,虽然原兽细胞填补了力量上的劣势,但动作精度、耐力这些素质可都是需要身体支持的。 因此他之前说要大强度的训练,并非出于什么别的心理,只不过是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丢失的体能补回来而已。表面上他的确让王庆挑不出毛病,但实际这很累,最开始的几天训练结束后,就算是他走在路上也有点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平地摔。 现在一个月过去,肌肉已经初有起色,再加上人在运动时多巴胺和肾上腺素这两种原兽细胞的激素养料都会加强分泌,他的细胞活性度也已经提到32%,单论力量已经足够抗衡一级种。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人体的调节能力可是很强大的。再苦再累的训练,持续时间久了也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耐力训练之所以称之为耐力训练,就是让队员们逐渐适应运动的强度。在这个过程中,激素的分泌也和身体的调节一样,从最初一运动就飙升的状态开始分泌速度渐渐减缓。这是个很恼人的事实,但这是自然规律,无法改变。 想要提升活性,还是得置身于时刻绷紧神经的环境之中,随时应变啊。 江桦稍作休息,随后去浴室快速冲干净了身子。每天从“狼巢”离开后他都还要去接小竹,为了不在女儿面前露出异样,他每天都要把自己打点好了才走出“狼巢”的大门。 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水珠,一边看着手机上一条条刷新的任务说明。现今电脑技术已经足够发达,每个队员的手机都已经连接上了“狼巢”的中央电脑。现在训练期一过,账号权限自动解禁,他们已经可以和老队员一样随时查看发布的委托了。 委托等级范围有甲乙丙丁戊五等,难度划分类似于从逮市井小偷到与恐怖分子正面火拼。只不过新人们必须完成足够数量的低级任务,或者得到上级的特别授权,才能触摸到更高的领域。饶是江桦,现在也只能看见些巡逻、站岗、作为副手辅助老手狩猎原兽之类的委托,与其他人无异。 旁边的新队员都已经从疲劳中恢复过来,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任务的选择来。大部分人都热血澎湃,恨不得马上接顶级任务去边境跟原兽正面干一票,然而手机上最高才是丁级的数据显然是兜头一盆冷水。没办法,只能退而求次,从一堆烂苹果里选几个不太烂的——抓贼抓强盗行侠仗义总是比干站在那几个小时要好得多吧? 每个任务都有对应的人员限制。一个月过去,大家该熟的也都熟得差不多了,纷纷开始拉帮结派。江桦这边,因为他平时少言寡语,到头来并没有和同期混得有多熟。但毕竟是一手缔造了排行榜的男人,人气还是很高的。 “大神兄弟,要不要一起出任务啊?”很快就有人凑到了他旁边。 “我已经排好了,如果有重合的话可以一起。” “诶?这么快就排好了?”新人普遍纠结,这时候大部分人还在比对薪酬、时间、内容,摇摆不定呢,结果这位仁兄怎么这么快就选完了? 那人往江桦手机上一看,吓了一跳:“我靠,你这都选的啥?” 只见手机上果然按时间排好了一列任务列表,仔细一看,江桦只接提前预定的、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之间的委托,薪酬普遍不高,都是些最无聊的小任务,典型的粗制滥造。 旁人惊了,在他们看来以江桦的身手已经足够和老队员一起防爆去了。再不济也不至于这么舍弃质量吧? “你这技术去站岗也太浪费了吧?”来人指指他手机上的最后一条,“我们几个一起接了个堵杀人犯的,正好缺一个人,不考虑一下?” “什么时候?” “晚上的,六点报到。” “那就不用了。” “为啥?!” “太晚了,得接孩子。” 一伙人震惊了,这里可都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大部分都是单身狗,结果这位大神兄弟,他、他孩子都有了?! 还有人不死心地劝他:“兄弟,带孩子是女人的事儿,交给老婆不就好了。老顾着这些家长里短的,妨碍前程啊。” 场面足足静了十秒钟,江桦才回了一句:“不了。” 一帮哥们儿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哀叹着走了。 江桦并不在意这些,继续翻着手机,寻找着间隙的时间里见缝插针的可能。他也对这些低级任务不熟悉,不知道对原兽细胞的提升有多大帮助。只能先挑些时间合适,酬劳也高的。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原则上——不能耽误了接小竹。 别说,他运气还是蛮不错的。没翻多久,正好看见了一个新加任务。是个很普通的站岗,但酬劳却高的不正常:二十人,站五个小时,平均下来每个人竟然能拿到几千块。 他看了一眼时间,刚好是上午十一点半开始,四点半结束,最合适不过了,想也不想,先点了加入,再细细地看任务内容:原来这是个房地产暴发户的婚礼,搞得极其铺张。以他们的身份,本来不太可能出什么安全问题的,但为了彰显财力,这位老板特意花大价钱,从“狼巢”请人站岗治安,预防原兽突然出现倒是其次,为的就是一个效果——瞅瞅,我的婚礼连站岗的都是狼巢的猎人,安全不安全?牛逼不牛逼?有钱就是任性! 然而他如果知道真相的话非得哭出来不可:他钱是花了,但提交委托的时候无意中说出了只是给婚礼站岗的真相,再加上他财力虽厚却没什么权力地位,被中央电脑判断为“低难度”,这么高的价钱也只落了个丁级。老队员的任务列表往往都是先显示高级任务,结果被这群初出茅庐的新人给捡了个大便宜。 第19章 恐怖袭击 罗胖子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确实,现在这个情况下,放不放弃任务的权力完全在于狼巢队员。但问题是,他们放弃了,最多也只是被扣分,但眼下那群混混的棒子就在他这个雇主的头上悬着呢! 一号哪想到这哥们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居然就能说出这种话来。他们最视若珍宝的任务评价,被眼前这人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给…扔了?! 但也就在他晃神了的一瞬,一根铁棍突破了他的防御,直指里面的罗胖子,竟然是想直接敲断他的鼻梁。罗胖子怪叫了一声赶忙往里错身,算他运气好,棍子打在了车门上,黑色的车身顿时变了形,留下一块银白的擦痕。 罗胖子看着外面那些阴鸷的眼睛,狠狠地打了个寒战,眼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又几乎要探进头来。乌合之众的眼里早就没有了法律,他再不有所动作,说不定就要新郎变新鬼。万般无奈,他只能举起手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只要把彩礼抢回来,让我好好去老婆家,你们怎么折腾都可以!一定给你们打最高评价!” 但他说完后半天没等到江桦的回答。睁开半只眼睛一看,原来在车顶上的人在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不翼而飞了。 几个狼巢队员抄着各种小道——比如水管和墙头——艰难地爬了过来,替代下了已经遍体鳞伤的一号,尽力阻挡着罗胖子车边的人群。一号的腿似乎也受了伤,有些一瘸一拐的,没法像其他人那么轻盈,江桦就拽着他从公共汽车顶上了旁边的小平台。 “你得争取应有的权利。”江桦说。 一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对于这突然的形式转折也有点哭笑不得,半天才说了一句:“知道了,谢谢,不过以后这…” “以后的事以后说。”江桦打断了他,“刚才他说,彩礼被抢走了是怎么回事?” 一号叹了口气:“是我的问题。这群人太疯了,刚才我也没反应过来,一不留神就有个小混子趁乱把车里的那些金饰给顺走了。人太多,根本看不见他现在在哪;就算找着了,也估计挤不过去…” “还记得他的衣着么?” “这个倒记得,花格子衬衫吧。” “那好,待会你来找人。”江桦说话的时候始终在看着人员流动的情况,“用你组长的权限通知一下其他人,两分钟后三人一组行动,留一组人到达车附近五米范围内负责清场护送车出去。剩下的,三组分别在两点钟、五点钟、九点钟方向站位,两组聚拢人群,尽量控制在小范围…” “等等等等!”一号完全没反应过来这个始终沉默着的人突然蹦出来这么多字,赶忙插话,“这是要干嘛?” “找回金饰,控制场面,然后送车出去。” “这和没说一样啊!”一号泪流满面了,“关键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枪没棍,论装备人家比我们还多,就这点人,咋能控制场面啊?” “按照这个状况,警察待会一定会来,只要能撑到他们来就可以。”江桦说。 “但是现在这形势,连条路都没了…”一号眼睁睁地看着下面挤得七荤八素,跳下去就会淹没在人海里,“机动性完全被封了,肯定没法按你说的行动啊。” 他们平时所受的训练大部分还是对原兽为主,对人那是警察的范畴。虽然二者有很多重叠之处,但在实地操作上这区别就被放大了。 “那就做出条路来。”江桦看了看周围,回答道。 一号抹了一把黑线:“兄弟我知道你有想法,但现在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了,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搞好,还会拖成现在这形势?” “还有办法。”江桦说。 一号无奈,只能按他说的,摸出手机来开了全体通话讲述安排。每个队员都配了小型的蓝牙耳机,就算在人群之中应该也能听到他的部署。不出多久,在外围进不来的人和内部的人都发来了反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问题就在于这东风要咋个吹法了。 “行了,都按你说的做了,现在要怎么做出路来?”一号放下了摁着耳机的手,向江桦问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江桦一伏身子,用脚勾住车顶,整个人像蝙蝠似的吊在车上,翻身打开后备箱,取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串婚礼上用的鞭炮。 “现在我们不是警察,考虑得多限制也多。能用的手段都用了,那就使不能用的手段。” 一号懵了:“什么不能用的手段?” “比如说…”江桦顿了顿,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该怎么形容,这才道,“恐怖袭击?” “啊?”一号还没明白这话的意味,就见江桦已经点燃了鞭炮的引芯,把冒着烟的炮往空中一扔,同时大喊一声:“都蹲下!抱头别动!” 鞭炮炸了开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喧闹的掩盖下失去了本色,却因此更像刺耳的枪鸣。刚才还沸腾着的人群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般,一个个尖叫着蹲下,广场顿时被清空,就好像一片森林在瞬间被砍伐殆尽了。 “这也行?!”一号目瞪口呆,但随即就被江桦拍了一记:“别愣,快找人!” “哦哦哦…”一号反应过来,赶忙环视全场。他站在制高点上,人群又都伏倒在地上,一眼望去情况尽收眼底。虽然人数众多,但目标的特征还算显眼,对于受过特殊训练的狼巢队员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幸中的万幸,拥挤的人群虽说让狼巢队员失去了机动力,但同样也让想要卷包跑路的小贼无法达成目的。很快他就锁定了角落的一个身影,踩着人与人之间那微小的空隙,仿佛轻功水上…啊不,轻功人上飘一样,过去就缚住了那半大小子的手,从他兜里掏出明晃晃的金链子:“这可算是抢劫,懂不?” 小贼尖叫着挣扎,扭动着还想去抢回金饰,但那细胳膊细腿跟一号比起来就像是一只小鸡被提在屠夫手里,一号的手铁钳似的抓着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抠着一号的胳膊,尖着嗓子大喊:“打人啦!吸血鬼叫打手来啦!” “也不看看到底是谁打谁啊?”一号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淤青。 第20章 跟踪 “诶那个就是今天出头的那哥们吧?”四号指着他的背影,小声向旁边的同伴道。 “没错就是。”十二号探了探脑袋,露出遗憾的神色,“这就走了啊…看来是已经选好任务了。唉,本来还想拉他入伙呢。” “人比人气死人啊…”七号挨了当头一棒,一声长叹道,“这得是多牛逼的背景才能让一个刚入行的人强成那样啊…” 他说着说着,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咀嚼着自己刚才的话:“背景…?” “发什么呆呢!”他的同伴见他突然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很是疑惑地拍了他一巴掌。 发呆的人挨了这一巴掌,却像是短路的电源被这一巴掌打通顺了一般,眼睛像灯泡似的倏地亮了起来,神神秘秘地向同伴道:“我都明白了!想知道那个兄弟为啥那么厉害么?” 另外两人看着他那脸色头皮发麻:“搞什么幺蛾子,有屁快放。” “你们想啊。”七号好为人师地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咱们年纪都差不多,能进‘狼巢’,也都算拿到了最好的锻炼机会。为什么这人能这么突出?职位上没有更大的进步空间了,那就肯定是家里的问题!” “家里?” “对。咱们的两个大门,北门面朝大路,大部分人都从那里走,只有这位仁兄从南门走。”这人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说不定就是他在下班后,还去一些特别的训练所,有不亚于‘狼巢’的秘诀。都是同一水平线的人,只要找到这个地方,既然他能做到,咱们肯定也能!” “你的意思是…”一号也听懂了,有些不安地道,“跟踪他?” “别说那么难听啊。都是为狼巢工作的同事,这叫互相促进。” 紧张的一天下来,年轻人们也都热血沸腾。被他这话一激,也都蠢蠢欲动,但还是有些顾虑:“但万一这是人家的隐私怎么办?” “诶想这么多干嘛?那这样,如果真有秘诀,咱们就征求一下那人的意见。要是他不同意,咱们就撤。” “他不像是好说话的人啊,你这么确定他会同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 年轻人都是身体动得比脑子快的性子,才刚拿定主意,就已经盯上了江桦。好不容易等到江桦收拾收拾出了大门,他们急忙装作一副平常的样子跟了上去,几个人挤在一辆车里咬死了江桦的车尾,白天任务那么憋屈,这会倒有点007的味道了。 这群人发挥反侦察训练上学到的那点知识,东躲西藏,整得跟特工跟踪情报源一样。等江桦到了目的地,一群人又是下车尾随,一路上的树、房屋、甚至小贩的摊子都成了他们的藏匿点。 躲得那叫一个辛苦,但为了珍贵的秘诀,值了! 其中一人这么想着,才刚稍稍从藏身的厚墙探出半只眼睛,就和江桦望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他怪叫了一声,脚下一个不稳就往前扑跌出去,连跳了好几步才找回平衡。一抬头,江桦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有事么?”江桦问。 “啊…呃…这、这个…”一号脸上见汗。他觉得这一路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躲得算很好了,但江桦这语气像是完全看穿了他们这全盘的埋伏啊! 最后他一拍脑袋:“哦,没什么事,正好顺路,我们家也在这边。” “哦。”江桦点点头,转身就往前走。新人们看着他好像丝毫不介意的样子,也就都纷纷放弃了侦查模式,大摇大摆地走上街,跟在他身后。 但这情景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秘密的样子啊?还是说这人已经强到根本不怕人偷窥了? 一群人正胡思乱想,就见江桦脚步一转,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你们走吧,我还有事。” 内心yy得已经超出太阳系的新人们顿时回过神来,互相对视几眼,心里像苍蝇搓手一般地摩拳擦掌起来。还有事?都下班了还有什么事?肯定有猫腻! 于是几个哥们又恢复了爬墙模式,再怎么说也是猎人,翻身上梁之类的事还不是问题。就见小平房的楼顶上,长了几十年的树枝只见,挂了三四个人影,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瞄江桦的路线。 嗯?等等?这门牌上写的啥? 西苑…学?前?班? 现在这秘密基地都伪装成幼儿园了吗??那这装饰未免也太…太逼真了点吧? 一群人面面相觑,但还是眼巴巴地等待着。就见江桦插着兜不声不响地等在门前,好像在看什么,也不嫌无聊。约莫十几分钟过后,一个穿着雪白绒衣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像毛茸茸的小鸭子似的跑了出来,抓着江桦的手臂,开心地叫道:“爸爸!” 爸爸?? 一群人当场懵逼,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今天过的怎么样?”江桦帮她拿下她的书包,轻声问着。 “很开心!”小竹点点头,背在背后的小手取出一张试卷,“今天考试了,我拿了100分,老师给了我一个印章!” 那试卷上一百分的红数字旁边扣了一只可爱的小熊,小竹拿着它,迫不及待地展示给爸爸看。这就是童年,未来的人们都会得到许多荣誉,但最单纯的快乐果然还是来自于小时候的小印章、小红花呀。 江桦摸着她的小脑袋:“小竹做得很棒,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被爸爸夸了的小竹显然很高兴:“嗯,喜欢吃爸爸做的菜!” 父女俩大手牵着小手,聊着天就走了,留下一群人风中凌乱。 他们看到了什么?!白天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条不紊调动全场的男人…在带女儿??这算是崩人设么??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完,就见江桦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这边道:“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一句话下去,周围静了几秒,随即就见各处的房梁像秋收季节的果树一样,扑通扑通地往下掉人。有安然落地的,也有脸着地的。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当这群人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桦拉着小竹的手,静静地盯着他们看。并没有逼视的意思,但却看得他们背后发毛。 小竹一看这突然凭空出现这么多人,赶紧又藏到了江桦背后,拉着他的衣角,小声问道:“爸爸,他们是坏人嘛?” “诶这这这…”几人泪流满面了,心说小朋友你是教官派来黑我们的吧?原本还能解释成意外这一下子是真要被带偏了啊!傻白甜也要成腹黑了啊! 江桦沉默了大概四五秒,几人也随着这一阵寂静咽了四五秒的口水,就在他们快绷不住的时候,江桦开口了:“不是,他们是爸爸的同事。” “哦哦。”小竹点点头,这才放松了抓着他衣角的手,转着眼睛打量着这些陌生人。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堆被爸爸盖上了“安全”印章的猪肉。 几人刚松了一口气,江桦下一句话就让他们又跪了:“所以说,有事么?” 语气还是像白天的时候那样平淡,但不知怎的就是让人不敢胡闹。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只能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道:“额…是我们得罪了,因为大神兄太厉害,我们挺佩服的,就想看看兄弟下班以后是怎么练的…” “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江桦说。 几人干笑了几声,巴不得赶紧跑了:“哦这样啊…明白了,大神兄这训练方法还真…真是可爱啊。” “谢谢。”江桦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带着小竹转身就走。小家伙最后犹豫了一下,还向“爸爸的同事”们挥了挥手:“叔叔再见!” “哦…再见…”一群人愣神着回礼,随即互相大眼瞪小眼,一个个石化在了原地。 我们是谁?我们在哪?我们来这是干嘛的? 但就在这时,江桦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你们动作很不错,缺的只是临场行动力和应变能力,这方面时间积累是唯一的选择,不存在什么秘诀,无论是谁都一样。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比较没有意义,自己做好就够了。” 几人惊诧地抬起头来,却见江桦已经领着小家伙走远,在人群之中他并没有多显眼,用最普通的方式融入人潮里。 第21章 花木兰 晚上回到家,江桦说到做到,为小竹做了甜甜的糖醋排骨。不得不提一句,这段时间的奶爸生涯下来,他的厨艺也进步到了人生的巅峰。虽然和饭店的厨师还是没得比,但起码不用对着网上的教程也能做出味道不错的菜了。 白天训练接任务一条龙,晚上做饭洗碗一条龙,刺激与平淡那么自然地融在一起,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违和。 “爸爸。”他收拾的时候小竹一直等在外面,刚一放下东西,她就走到了他身边,拿着一本《公主故事》的儿童版彩色故事书,轻轻说,“该讲故事啦。” “哦好。”江桦看了一眼表,赶紧脱下了手套,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小竹。 小姑娘举起了故事书,翻到某一页:“那,今天的故事是…花木兰。” 这也算是父女两人这几天来的一个固定活动了。小竹在学前班的进步飞快,这才没多久,就已经把拼音认全了,还学会了不少字。在陈老师的建议下,江桦给她买了这本带拼音注释的故事书,好让她练习。 小竹还是有点弱气,就算在家里,也不太敢放开声读书。一定要江桦坐在她面前充当听众,有了爸爸当地基,她才有勇气读下去。刚开始的几天她读得很慢很慢,没读几句就有几个生疏的音节或者字,这时候她就会红着脸给爸爸看,然后江桦纠正她的读音,这样才接着往下。 没过多久,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就都适应了这样的节奏。其实以江桦的话废程度,也并不能给女儿什么巧妙的鼓励,能做的只有安静地听。但小竹似乎非常喜欢有人认真地听她说话,再加上喜欢公主故事是女孩子的共同特点,所以现在只要江桦一忙完,她就会迫不及待地等在旁边,准备给爸爸讲故事。 这段时间下来,她已经读了《美女与野兽》、《灰姑娘》等一系列故事,打磕巴的次数越来越少,认字也越来越娴熟了。陈老师说的没错,在她那怯怯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相当聪慧的小脑袋。只是凭借这个练习,她已经能自己记住很多字了。 “从前,花家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儿,名叫木兰。她从小就跟着爸爸读书写字、练武功和弓箭,也帮助妈妈做家务,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也非常有本事。” “可是在那个时候,国家之间总是会打仗。有一次,敌人来了,皇帝就要花家出一个人去和敌人作战,但花家却没有一个可以上战场的男孩。花木兰知道了这件事以后,非常担心,因为如果没有人去的话,就轮到她年老的爸爸了。于是她下定了决心,准备了很多东西,要代替爸爸去…诶?” 小竹读着读着就疑惑起来了,歪着脑袋似乎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读错。这个故事和她之前读过的故事完全不一样。其它故事的主人公,往往都是一个漂亮的公主,或者温柔善良的民间女孩。到了后面,都会出现一个王子喜欢她。但这个花木兰,好像并不是这样的公主啊?不仅如此,战场这种东西,之前的故事里也是从未有过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小竹继续读了下去。随着花木兰女扮男装,不爱红装爱武装地披挂上阵,她的表情也越来越生动,仿佛已经沉浸在故事之中,看到那个巾帼英雄骄傲的背影了一般。 接着就是许多耳熟能详的情节,木兰替父赴战,从军十二年不知女儿身。小竹读到这里便开始惊讶了,但还是接着读了下去,从未有如此的聚精会神。 “最后,木兰成了战斗英雄,她的国家也赢得了胜利,告别了朋友们回到了家乡。她的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听说她回来了,都非常高兴地出来迎接她。后来,一位大元帅来到木兰的家乡看望她,却发现这个厉害的士兵居然是一位女孩子,非常惊讶。木兰也说出了自己从军的真相,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是个了不起的女英雄!” “了不起的…女英雄。”小竹重复着最后的一句话,似乎还意犹未尽。 “很好啊,所有字都认识了么?”江桦表示了赞许。 “嗯,都认识了。”小竹回答着,心思却好像还陷在花木兰的英雄事迹中无法自拔。这个故事有太多颠覆了她脑子里“公主”概念的东西,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泡。她不禁放下了书本,问江桦:“爸爸,花木兰为什么要装成男孩子呀?” 江桦想了想:“因为以前有很多人觉得,只有男人才可以去战斗,女人很弱小没有这样的力量吧。” 小竹听罢又仔细地看了看书:“女人很弱嘛?可是书里说,花木兰比很多男孩子都要厉害啊。” “所以说,那只是一种偏见。”江桦看小竹似乎并没有理解“偏见”这个词的意思,又接着说,“我工作的时候也见过很多厉害的女人,经过努力,她们并不逊于同期的男性。花木兰就是这样。小竹也是一样,只要继续加油,不会比任何人差的。” 小竹认真地点点头:“小竹会努力的,要像木兰姐姐一样努力!” 江桦心中一动:“小竹喜欢这个姐姐么?” “嗯,喜欢。”小竹眼中露出对偶像最初的崇拜与憧憬来。以前她读完故事,也会感慨一下公主与王子的爱情,故事的曲折,结局的美好,但这还是第一次明确地表示出对某个人物的喜欢来。 “为什么喜欢呢?” “因为木兰姐姐很好啊。其他的公主遇到危险,只能哭着等王子来救她们。但是花木兰很厉害,有危险都会自己解决,还可以去帮助其他人。我也想像她一样。”小竹仔细地思考联想了半天,这才说道。 江桦确实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上去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女儿竟然还能有这种想法。女孩子都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叼在嘴里怕化了,谁能料到小竹这样的性子,向往的居然不是城堡中的公主而是沙场巾帼呢? 于是江桦点头道:“好,想做就去做吧。等小竹长大了,一定也是个厉害的人。” 父母永远都有两大绝招:“等你长大了…”和“这都是为你好…”。但小竹并不介意,只是提取了爸爸话中鼓励的成分,欣喜地答道:“嗯!要像木兰姐姐和爸爸那样厉害!” 江桦愣了一下:“怎么说到我了?” “因为今天那几个叔叔都说,爸爸也很厉害呀。” 江桦伸手揉揉她软软的头发,并没有多说什么。小竹眼里流淌着不一样的光彩,但她一定没想到,自己这个爸爸的厉害,可不只是被那几个“叔叔”所夸赞的部分。 或者说,根本就是一枚奇葩。 关于这个问题,感受最深的应该就是某位分队长了。 第22章 郁闷的王庆 王庆坐在办公室里,面前堆满了打印的任务报告页。他从中挑出一打来,一一翻看,越翻脸上黑线挂的越多。 这一打当然是江桦的。之所以让王庆看得一脸懵逼,就是因为根据报告显示——这人实在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一般来说,新人期都会选择一些提升能力、团队合作的刺激任务,通过汲取经验逐步提升。这人倒好,第一天圆满完成一个超出等级的任务,从报告来看甚至发挥了核心作用,无论是队友还是执行人员都是一致的好评。本来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头,借此再努努力就可跻身新人的一线,但他就在这个背景下——急流勇退了! 从第二天开始,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江桦就再没接过一个需要真本事的突发任务,全都是站岗巡逻这类最无聊的、都是给没事的人打牙祭的小委托。继接任务接成旅游方案之后,他又把“狼巢”队员的工作硬生生做成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当然对于江桦来说,站岗巡逻可不简单啊,他到一个地方就得仔细巡视一遍以后可能带小竹来的地方,顺便排查几个可疑人员。而且还得掐着表一到点就赶车程去下一个地点,没几天整个天子城就被他跑遍了。一个月下来也没遇到过原兽,生活规律的不行。 只不过这些事王庆不知道,当然是不懂其中奥秘。只不过让他迷惑的事还不止这些。 每个委托完成后雇主都会有评价,这也是新人们最重视的东西,每个评价的字眼都是钱买不来的荣耀感啊!但这些被其他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到了江桦这就悲剧了,连看都没看上他们一眼,反正也出不了什么问题,任务数字在升就可以。 “他到底想干嘛啊…”王庆托着脑袋,无比蛋疼地说。当领导却看不懂下属,这是很让人郁闷的一件事。之前他还觉得,虽然他以二十八岁的年纪成为了狼巢最年轻的分队长之一,但多年共事下来经验应该并不逊于其它老同事。现在这个观念咔嚓一声粉碎了。 一切的一切都让王庆有种无力的感觉。他带了这么多年新人的宝贵经验被刷新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名义上江桦还是划归他手下,但这感觉就像是握着一只滑溜溜的发神经的青蛙,握在手里根本控制不住,还随时会蹦出去。 按理说,身为分队长,应当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有人才就该好好挖掘。但现在看来这个江桦…集突发事态中的核心精英指挥能力,与日常生活中没什么能力接小任务混碗饭吃的废物于一身,实在是很难让人对他下一个定论。 这就导致了,王庆每天都在提拔他和辞退他的边缘试探。 毕竟,这样的职业,热情与能力都是必要条件。自命不凡的天才与混吃等死的庸才他都见过,也都有相应的应对措施。但特么的…这次来了个合体的! 狼巢对精英不礼下贤的传统观念和领导者对手下的掌控思想此时在王庆脑子里打得血肉横飞,正在他疯狂挠头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 王庆一抬眼睛,怔了一下:“老爸?” “哟。”王建国站在门口,手上晃着一个老式保温瓶,“我那楼停水了,来你这借点泡茶。” “您随便用。”王庆一指角落里的饮水机。 王建国很自然地走过去,但经过王庆办公桌的时候也给吓了一跳:“看什么呢?掉这么多头发?” “就是您上次给我招进来的那个人才啊…”王庆有气无力地说。 王建国拿起档案一看,脸上顿时一抽:“是那个叫江桦的?” 这一刻,人事部老板又想起了,想赶人却赶不成的屈辱,与被话废支配的恐怖。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很承认江桦的能力的,这对于狼巢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在江桦又不归他管,至于之前的找茬…都多大的人了,他也不至于因为几句话的摩擦记仇这么久。 不过现在看起来,别人是坑爹,他这是坑儿了…身为年长者,还是得来指点指点年轻人的。 “他不服你了?” “那倒不是,就是我有点搞不懂这人。”王庆说,“他的上限很高,但下限也低的可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运气好才偶然拼出了那个上限,还是有意放松创造了那个下限。甚至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从心里就没把这地方当一回事…要真是这样,那这人不能多留。” 王建国翻看着这一打资料:“这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嘛。” “很简单?” “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态度嘛。”王建国翻着资料,“我看了一下,他接的第一个任务好像出了挺严重的意外状况,但从反馈来看,他作为领头人完美地解决了。之后,他就开始接一些小任务。那么,会不会是因为…他并非看不上组织,而是看不上这些任务?” 王庆愣了一下,心说姜还是老的辣,嘴上却道:“新人就该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哪来这么多要求的。” “有才的人都有点怪。”王建国说,“咱们要做的,就是看看他的才能配不配得上他的怪异了。这个任务里,他展现的是凌驾于同期的领导力,那么个人能力呢?” 王庆赞同地点了点头,照着这个思路略作思考。既然是要测试这人的天花板,小任务自然是没用的了,那么… 他打开了电脑,登入“狼巢”的后台操作系统,顿时,海量的任务列表从甲级到戊级依次排列在他眼前。他仔细比对了几个后,鼠标轻轻地在某个任务下点击了几下。身为分队长,他有着“狼巢”黑狼级别管理员的身份,对这些任务都可以随意编排。 此时江桦刚刚把小竹哄睡着,最后翻看着任务列表。随着他手下任务量的增多,列表也会偶尔出现一些类似辅助刑事办案之类的丙级任务了。但这种类型的委托一般都是即时发布,苦逼上班族江桦也大多时候只是看看就好。 但就在今晚,一行不同寻常的字眼跃入了他的眼睛。 【(乙级)委托:原兽歼灭巡逻小队邀请,当前人员:34】 他眉间跳了跳。只有得到上面承认的人才有资格选择想要加入的队伍、或者被哪个队伍所邀请,之后就会以小队的形式随时接取四处而来的原兽歼灭请求,这才真正以“猎人”的身份与原兽作战并获取报酬。无疑,这就是每个人加入猎人职业的原始目标 但在狼巢,这种委托的等级可是与队伍的成员直接挂钩的。这个委托有乙级…那么成员绝对是有经验的老手。这些老手就这样放心地邀请他一个新人入队?还正好缺一个人? 不过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可能。几乎没有犹豫地,他不动神色地按下了“接受”键。 【审核中…请稍后】 【加入小队成功】 第23章 精英小队 从家边的学前班到狼巢总部所在的南淮区还是有一定距离的。第二日,江桦早早地将小竹送去上学,赶了一波车,这才准时来到了要求的地点。 现在他的任务量在同期当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和第二位有着接近一倍的差距。这个组里自然也都是资历更久的老队员。但有点意外的是,当他和几人碰面后,居然还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李航很是惊喜地拍着他的肩:“厉害啊,这才多长时间就能做这种等级的任务了?这次都是一个组的,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多互相担待担待。” “好。”江桦却只回了一个字。他是真不知道还能多说些什么。 从之前的事来看,李航在狼巢应该也算是一线的老队员了。能和他一队的人,素质都不会差。那么,这个队还真算是精英队了。 另外两个队友见李航忽然满脸喜色地迎上去,都面露疑色。那个背着长枪的人出声问道:“老李,你认识他?” 李航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当起了牵线人,向两个队友道:“对,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江桦,今年的新人。资历虽然少了点,但能力绝对过关!” 随即又向江桦介绍:“这位是老赵,赵子腾,精英狙击手,枪法很牛的;他是马福来,各项能力都不错,算是这里的领头人了。我们仨在一组配合很久了,都算老队友,不用客气。” 江桦点头示意:“你好。” 赵子腾和马福来听了李航的说法,嘴上客气地寒暄了几句,眼中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马福来顿了顿,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道:“今年这波新人进来也才几个月吧,这么短时间,任务量就够做这个等级的委托了?” “应该吧。”江桦说。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惯常那副没有波澜的样子,没有天才常见的趾高气扬,但也同样看不见多少新人对前辈的尊敬。身形健硕的赵子腾看在眼里不禁皱了皱眉,出声道:“是第一次做乙级么?” “是。” “看过任务内容了?” “看过了。” 赵子腾深吸一口气:“先得说好,这可和你以前做的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乙级意思就是‘伤亡可能大,依情况会有生命危险’,随时要与原兽正面交锋。”他说着,振了振背上的长枪,“而且这种任务很吃反应和配合的。如果经验不足,哪怕无所作为也不要强出头瞎折腾。一个不留神,不仅是自己,连队友都可能搭进去。” 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所谓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汤,猎人干着和特警相似的工作,工资却高得多,绝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队员说到底还是为自己拼杀,没有体制也没有最低保障,干多少活拿多少钱。说严重点,出了什么重大意外也都是自己的事,没有什么保险。也正是这种近乎严酷的规则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赵子腾心里估算着以他们三个老队员的能力和配合,乙级任务应该都不会出什么幺蛾子,这次混进来一个江桦就算是带新人了。也因此下意识就摆出了前辈谆谆教诲的架势,好好教育一番。新人多欠缺意识,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很正常。 结果就见江桦点了点头:“知道了。” 赵子腾嘴角抽了抽,但也不知道还能多说些什么,只能有些不爽地别过头去。李航见状也只得出来打几个哈哈圆场。 就在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向什么情景发展时,负责监测情况的马福来却是猛一抬头:“别说了!离这里两公里发现原兽,现在在下沉运动场!” 几个人同时一愣,随后赶紧整理一下装备,就连忙向指定地点赶去。李航匆忙将一把手枪扔给江桦,很是激动地道:“运气不错啊,这都一个多月没抢到过原兽任务了,这把能捞回来了。” 江桦没有回应,他从眼前这些人的脸上,看到的尽是猎手发现猎物般的惊喜。虽然他已经提前知道对于猎人而言,狩猎原兽是性价比最高、收入也不菲的委托,但他的确没有想到——现在的人已经完全将这些视为生意了么? “快点快点,去晚了就来不及了!”马福来说着已经打着了汽车,载着三名队友急速而去。猎人们都不再废话,专心调试着手上的装备。 “还需要么?”李航说着从装备盒里拿了一串子弹递给江桦。 江桦略作思索,还是婉拒道:“不用了。” 他拒绝了最常见的枪弹,却是探出手,把装备盒里剩下的那把战术刀给取出来,别在了腰侧。这动作看得李航一愣一愣的:“你用刀…难道是想拼近战?” “嗯。”江桦点头。 李航无话可说,这挺奇怪的一个事怎么被这人表述的这么正常呢?? 旁边的赵子腾摸着狙击枪的枪杆,见状又是哼了一声:“新人之前没见过原兽吧?还拼近战…待会见着原兽,别腿软就不错了。” “老赵你就专心擦枪吧啊。”李航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也是犯起了嘀咕。心说还是得稍微提醒一句,不能让这人乱了配合。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车子已经到了下沉运动场了。就像名字一样,这运动场是从地面挖下一块,就像盆地一眼,把绿茵场建在中央的。几个人一下车,就看见了那匍匐在场地中央的黑色身影——那是一只直径足有六七米的蜘蛛,八只毛腿上带着黄色的条纹。周围的普通人早已撤光,那蜘蛛便借这个地形张开了几十米宽的大网,黏连在看台的座位之间,就像普通的蜘蛛那样纹丝不动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只可惜猎物没来,却等来了猎人。 “是个大家伙!目标大,好打!”马福来摩拳擦掌。 赵子腾也已端起了枪,向李航道:“你来说说,怎么配合?” “还是按老规矩,四面包围,轮流开枪,不要让他的注意力放在同一人身上。”李航对着场外的分布图指指点点,“老赵你守高处,我和老马去地面,至于江桦兄弟…你就打游击,从场中看情况开火吧。” 第24章 不速之客 毫无疑问这是照顾新人,把他给放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次要位置。不过江桦也没多表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把手枪上膛,就按照他说的站位去了。 三位老队员对视一眼,看这新人还算服从安排听指挥,稍稍放下了心。几人都是配合多年的老朋友了,自然不必多说。李航与马福来俯下身子,从视觉死角绕过了蜘蛛的攻击范围,又找好掩体架好枪,随即拨动电码,向高处狙击手赵子腾打了信号。 行动开始。 赵子腾得了指令,手上的狙击枪猛然炸响,正准命中蜘蛛的头部。它痉挛般地弹起身来,连带着整张布满体育场的网都在剧烈地摇晃。这东西没有智力,只是凭着感觉转向了赵子腾的方向,向他张开了带着毒腺的螯肢。这是它的牙,这个体型下没人怀疑就是铁块在那之间也会被嚼碎。但李航和马福来见状,也紧跟着开了枪,火星在座椅间迸发,每一发都在同时带起肉体被撕裂的闷响。 三个人分守三点,极有频率地分别开火,蜘蛛原兽全面受创,它视力很差,仅仅靠感觉毛支撑听觉和触觉,往往刚转过身去正面锁定一个目标,背后就又挨了一击,只得再次转回去。一来二去的,它就这样像球似的在网上滑稽地打转,完全的三面失顾。 这三人还真是老鸟,配合没话说,江桦也的确用不着多插什么手。他在体育场的看台之间缓缓地挪动,看着蜘蛛身上的弹孔越积越多,已经开始有黄绿色的粘液流淌在网上。它腿脚不稳地在自己的体液间摇来摇去,却怎么也找不准攻击目标。 攻势展开十分顺利,没有出现意外。如此攻击了约十多分钟后,蜘蛛原兽的身子开始摇晃,似乎是被打中要害了,生命的指针开始指向了红线。对猎人而言,这无疑就是任务成功的信号,从头至尾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李航见状,马上随机应变,给队友送去了信息:“先停火,转到它右后方,直接给它最后一击。” “收到。”两位老队员也不含糊,站起身就要转移。精神集中之下,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扑在原兽的动作上,也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地面上一晃而过的几个人影。 结果他们才没走出几步,只听唆的一声撕裂空气的微响,一枚小型火箭弹已是从下方发射,在他们没来得及反应的时间已然越过重重布网,轰击到了原兽的身上! 火箭弹的威力显然并非普通枪支可比,只这一下,蜘蛛原兽受击的地方已是粘液四溅,整个身体居然被炸缺了一块。它在冲击力下连连退后,一直撞到网的边缘才停止。八条毛腿剧烈地颤抖着,眼看是不活了。 几个人同时愣了一下,顺着残留的尾烟轨迹寻找而去。就见另一队身着作战服的猎人站在场边,见火箭弹命中纷纷欢叫起来,庆功似的举了举手上的炮管,随即理也不理这边的一队人,迈步就要冲进去,看来是要赶紧抢夺猎物。 这无疑是虎口夺食,就是李航这样的好脾气都压不住火,更别提另外两个了。三人立时不约而同地冲上去,挡在了来人身前:“喂,你们这什么意思?抢别人功劳?” 从服饰上看,这一队猎人显然不是狼巢的。几人看了看三个人胸口上的黑色大狼标志,有些犯怂地往后缩了缩。但队员这么干还行,领头的要是临阵退却那可就真是兵败如山倒了。那个看起来是队长的猎人见状,似乎是挂不住面子,大起胆子上前一步,叉着腰吼道:“什么叫抢?本来打原兽就是愿者上钩的事,我们凭本事打中的,哪算抢了?” 脾气暴躁的赵子腾一听这话,马上就按不住了:“龟儿子真他妈的敢说!要不是老子几个拼了死劲把那蜘蛛给敲个半死不活,你们哪抓得住机会?” “还敢说!看看你们打了老半天才打成这样,我们要是不来一发火炮,你们会不会被反杀还不一定呢!”后面的队员见队长出头,也立刻胆气回升,上前对峙。 马福来手上青筋绽露:“都用了火炮,还没一击毙命,你们这技术也是真次!我们要是不怕波及周围直接上大家伙,这蜘蛛早成渣了!” “嗬?狼巢就了不起咯?”马上又有人站了出来,“装备不行还接原兽任务,打不下来活该!” 李航都已经忍到了极限:“别说别的,先来后到懂不懂?” “那我们还能者多劳呢!”对方一个鼻孔出气。 这在猎人之间算不上罕见的事情。原兽任务从来都是被哄抢的对象,僧多肉少,时不时就会爆发为争夺奖励而起的争端。卷入事件的都是靠拳头打惯了的铁血汉子,个个都是炸药桶,一碰就炸。就像现在,十几个回合下来,两方吵得脸红脖子粗,几次都险些鼻子顶上鼻子。要不是手上有枪,真怕打起来急眼出了人命,估计早就成混战了。 不过这形势看起来也离着爆发不远了:赵子腾已经满口骂娘地把袖子给撸起来,露出虬结的肌肉,高精度狙击枪在他手上发着威慑的气息,李航和马福来也已经逼上前去,随时都会一触即发。 狼巢是暴力机构的扛把子,每个队员要论人对人的话那都是一打五的货色。对方见状,也是不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避免一个不经意就被他们抓住来个过肩摔,同样威胁地将火器举在面前——他们的装备的确不错,除了火箭炮外,手枪也都是大口径的,这个距离比狼巢队员的点射式步枪更有优势,威慑力也更大,让几人不敢直接动手。 两方进入了僵持,活像争夺配偶时的公羚羊那样向对方摇晃着自己的犄角,转着圈示威恐吓,不知道什么时候继续到了极限就会发起冲击。 只是怒急攻心,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了眼下的奖励争夺上,并没有人注意到,刚才还在角落抽搐的蜘蛛已经缓缓地翻转起身,挪动着巨大的身体。看似只是要逃,但在几个回转之后,尾部那不断抖动的吐丝器已然对准了外部! 几人还在争得不可开交,完全没有留意那粘液分泌的呼噜声。倒是李航环视周围没找着江桦的影子,还有些不满这位新队员没有团结精神,看见队伍利益受到挑战也不来帮一把。但他还没想完,只觉明亮的天空一暗。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声大喊炸裂在所有人耳边:“躲开!!” 第25章 单刀赴会 几人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刚才还争得通红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那蜘蛛原兽的吐丝器已经启动,喷射出的丝不是一根,而是一串,像纱网那样铺天盖地而来。当他们反应过来时,那晶莹的丝线已经正正地笼罩在他们头顶。 狼巢的三人当机立断,马上向蛛网开火,子弹的冲力激荡起了蛛网的一角,争取了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借着这短暂的一刹抽身而出,险险地擦过了蛛网的边缘。但另一队的队员显然就不是全都有他们这样的反应力了,机灵的一两个赶紧降低高度就地一滚躲过,吓傻了的却是多数。看着狼巢三人用枪弹阻挡,他们下意识地就模仿起来,但无奈手上的火箭炮不比枪支,打一枚就要装填一次,此时他们手上只有个空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们惊恐地张大了嘴,脑中一时只剩下了呼救的本能,连基本的反应动作都已经抛之脑后。这自然是自寻死路,蛛网根本不会有什么宽恕之心,他们那些反应过来的队友见了,却也已来不及援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罩在网中。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地飞跃而来——的确是身子腾在空中的“飞”而不是“跑”——一股大力正准地踢在他们胸口,力道重的堪比铁棍猛击。几个人被踹得险些没吐出血来,霎时双脚腾空,直接被甩出了几米开外。 而就在他们被打退的同时,柔软的蛛网轻轻地抚过了他们指间,慢慢地飘落在地。他们栽倒在地,一阵胸闷气短,咳了半天才恢复些神志,却觉到指尖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抬手一看,只是稍微碰了一下那蛛网,手指就已经在几秒之内腐蚀掉一层表皮,露出血红的肉来。再一看,那落到地上的蛛网就像棉花糖似的立时融化,地上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凹坑,留着碳酸钙被侵蚀后焦黑的痕迹。 明白了情况的几人瞬间冷汗津津:这要是正面被罩住,先不说必然的毁容问题,恐怕小命都难保。可那么短的时间,连他们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这高抬贵脚的又得是什么人啊? 他们想着就勉强抬起头看去,吓出的冷汗却因此多了一层。那蜘蛛竟然已经将网延伸出了体育场之外,伸出布满棘毛的前足向他们直戳而来,那闪着寒光的突刺已经近在眼前! 此时他们周围无论是狼巢的三人还是自家队友都还在匆忙地装弹摆正武器,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有效措施。他们被踹的狠了,还站不起身,更不要谈逃跑,四下环顾便哀叹吾命休矣,大脑一片空白,只等被穿个透心凉。 枪声在此时恰如其分地响起,蜘蛛吃了痛,那巨大的突刺也滞了一刻,这才给了猎人们上前抢救队友的时间。他们齐齐地移过目光想要看看是谁动作这么快几秒就已经调整过来,却发现两边的人都还在原地手忙脚乱着,并没有来得及发动武器。再转眼一看,才发现一名同样穿着狼巢制服的人举着手枪,边跑边打。枪法不算准,造成的都是无伤大雅的伤害,但足够引得蜘蛛转过头去,气急败坏地追逐着这只胆敢独身迎战的猎物。 那人的面孔不在刚才争吵的队伍当中,毫无疑问刚才那一脚就是他踹的,而他自己则利用踹了他们的那股反作用力稳稳地退出了蛛网边缘。这几秒钟的功夫他已经跑出几十米开外,一手开枪吸引原兽把它带离猎人们身边,另一手已然拔出腰侧的战术刀,根本没有再回头看他们,直接冲上了看台的楼梯,又灵巧地翻上搭在看台上的遮阳板,整套动作就像猿猴穿越在丛林间那样行云流水。 他登上了制高点,没有一丝犹豫,忽地纵身跳起,从距地十米以上的平台一跃而下,整个人近乎自由落体。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几乎要以为他是失足滑落的时候,他一扭腰,脚在墙上猛地一蹬,凌空半转,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那追逐而出的蜘蛛原兽的背上! “这小子疯了?!”其他人还不知底细,狼巢的三人却已是目瞪口呆。经过刚才那一番混乱,他们也完全没有准备,此时正手忙脚乱地装弹调整。然而在这时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新人居然直接和原兽正面接触,久经沙场的几位老鸟也险些吓掉了下巴。 原来这小子没露面是一直在监视着原兽的情况,因此才能在所有人都冲昏了头的时刻第一个察觉到了危机。但…在这个已经由热兵器支配的时代,是个有脑子的猎人都会选择团队合作展开包围,如李航他们一般利用人数优势火力压制。但这个反应速度这么快的人,居然真的选择了最危险的近战! 要论肉搏,再强的人类也不及原兽的一根指头,这已经是业内公认的原则了。然而现在,这个原则在所有人面前咔嚓碎成了渣渣。 江桦在坠落的同时就已经吊在了蜘蛛的侧腹间,直接接触原兽的触毛让他更容易暴露自身。事实上这头蜘蛛的确已经狂暴地舞动起八只触手,就要将这个不速之客翻下背去,但无论它怎样翻转突刺,江桦却始终如履平地。他抓着那色彩恶心的绒毛,稳稳地伏在上面,向原兽身体各处连续开枪。 弹孔没有几发趋近要害,一看就是瞎打的,但作为扰乱已是够了。狼巢三人配合引得原兽转圈圈的战术竟被他独身实现,完全找不着北,只能没头苍蝇似的打转。而就在它旋转的同一刻,江桦猛地翻身而上,借着那股惯性带着刀光划出一道银弧,狠狠切在了原兽的腹侧上,切口平整无比,带动粘液四溅。一块蠕动的肉团掉落在地,黏连着还没来得及编成的蛛丝——这一刀居然直接砍掉了它的吐丝器。 失去了远程武器的原兽无计可施,只得调转身体想用螯肢来咬他。但江桦并没有如它预测的那样在尾部多停留,而是在攻击结束后马上再度腾空,就像斜角跳格子一般,正准地落在了它的头顶,沾了不少粘液的战术刀完全没有手软地狠狠刺入了它的头部,连刀柄都已没入了肉体之中。 蜘蛛原兽神经质地抖动起来,整个身体失去控制般时而痉挛时而蜷曲,背部晃得就像狂躁的烈马在翘蹶子。但江桦扶着刺入肉体的军刀就像骑手抓住了缰绳,甚至还腾出手一边把枪膛中剩余的子弹送入它的身体,一边朝队友喊道:“打它下颌!” 此时狼巢队员也已装弹完毕,听到这一句话立时如梦初醒。赵子腾马上匍匐于地,心无旁骛地扣动扳机。他的枪法看上去比江桦强上一些,专打蜘蛛的长腿,发发命中。李航和马福来配合着它,重又将蜘蛛原兽笼罩在弹雨中。 在连续不断的射击下,没过多久,蜘蛛原兽半个身子都已是千疮百孔,刚才被火箭炮炸出的伤口也被补刀了一次又一次。它挣扎无果,最后发出了一声悲鸣,八条腿一松,整个倒在了自己织的网上,两只眼睛的红芒黯淡,彻底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三位狼巢队员都站起身来,惊魂未定地擦去额角的汗。也许是因为高度紧张,他们方才的射击准得异乎寻常,称得上是百发百中的王牌狙击。不愧是“狼巢”黑狼部的精英,越是高压的情况下,潜力却越是被尽皆压榨出来。 只可惜,这一次这惊艳的狙击表现已经无人关注了。 第26章 那当然是选择... 江桦拔出了插入原兽头部的战术刀,从它的尸体上跳下来,随手甩掉沾染上的粘液。他自己跟没事人一样,但其他人看着他那眼神都和见了鬼无异。 被他踹出蛛网范围的几个人此时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只是稍稍一动,眼前就一阵发黑,只能半蹲在地上诶哟妈呀地咬着牙呻吟。旁边的队友发现了他们的异状,赶忙上前检查,一掀起作战服才发现他们被踢的部位已经青紫一片,被铁锤正面撞击也不过如此。毫无疑问,要是江桦那一脚踹的再认真点,他们不死也得再折几根肋骨。 虽然高级的特种兵确实有着一脚踹死一个人的能力,但刚才那情况可是情急之中,完全没有发力点的。几个人纷纷把惊恐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万万没想到他们对峙了半天,最后居然还是伤在了这个一直没掺和的人手上。 如果这是刚才动手的,他们一定得狮子大开口跟对方索赔,但现在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那蜘蛛网腐蚀出的焦黑痕迹可留在眼前呢。他们虽然和狼巢的小队是竞争关系,也明白要是没有江桦这一踢他们的下场就绝不仅仅是挨一闷锤能比得了。 “呃…谢、谢这位兄弟救命之恩了…”其中一人喘了半天,总算调整好了呼吸,断断续续地主动开了口,力求和解。 “嗯。”江桦应了一声,却只是问道,“有伤员么?” 几个人心道有伤员那也是被你踹伤的吧,但表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只能摇摇头道:“没有没有,刚才没打着我们。” “那就好。”江桦说着就已经转过身,去找三位队友了。几个猎人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这人要联合队友给自己这边来个秋后算总账,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江桦好像是完全把他们当成路过的行人了,只确认了一下情况后便再没有什么表示。 几人怒,这也太小看人了!那当然是选择…不计较了! 开玩笑,刚才江桦的行动也同样被他们看在眼里,连狼巢的几个老鸟都被吓得够呛,他们能有什么经验?现在这人给他们的感觉已经是比原兽还要可怕,有他打底,谁还顾得上抢猎物,人家不来找你麻烦就不错了,赶紧溜之大吉才是上上之策。 其实除了他们之外,三位狼巢队员也都咽了口口水。任何一个习惯群体枪械作战的现代人也不会想到对付原兽还有这种玩命式的打法。从江桦跳下去到杀灭原兽收工,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但刚才那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堪称特技的动作却还留在在场所有人的脑中。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们这边虽然束手束脚,但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其实还没有丢掉机会,稍稍游走牵制一下,还能扳回一子。像这种想也不想就独立作战的异类,要么就是啥也不懂的愣头青,要么就是…早已习惯孤军奋战! “哥们,你这玩法实在是太…太彪悍了。”李航想了半天也只想到这个词。虽然和江桦自由搏击的时候他就有所预感,但真运用到实战上的时候,他也是看呆了。 “过奖。”江桦说着,平缓着稍有些急促的呼吸。 乙级任务果然是乙级任务,这个强度的话,应该有不少的提升了。 “这反应肯定不是新人有的。你以前在其它地方干过?”李航刨根问底。 “算是吧。” “嗯…但是这样做还是挺危险的,下次还是要注意团队配合。不然真遇到更大威胁的时候,容易波及到你自己。” “知道了。” 李航放弃了。在这种情况下江桦居然还是这个德行,和他的交谈得不到一点有营养的反馈,跟手机助手说话都比跟他说话有意思。 在他旁边的另外两名狼巢猎人也是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子腾更是脸上挂不住,抱着手上的狙击枪就像扛着一根柴火棍,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有这本事就早点说呗。要是刚才麻溜地宰了那蜘蛛,也犯不着和那群龟孙儿怄气。” “刚才他让我游击。”江桦看了一眼李航。 李航擦了把汗。 赵子腾被这一句话噎得无话可说。对哦,一开始还是他们把人家放在辅助的位置上的,谁能想到最后就成一拖四了。 “而且你们配合挺好的,我加入会打乱。”也不知道江桦是不是看出了他们那点心思,又接着补了一句。 几人内心泪流满面,这语气咋像是教官训学生呢?现在是不是该意思意思感动一下? 马福来咳了一声:“嗯,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也算是没有伤亡顺利完成,结果是不错的。记录一下任务情况,赶紧回去接赏吧。” “好。”另外俩人也巴不得这么说好脱出困境。马福来这话说得声音不小,旁边那一队猎人也肯定听见了,正在那探头探脑的不知如何是好。赵子腾见状,马上瞪过去一眼:“怎么?你们刚才出了一发炮弹,要不我们把那钱还给你们?” “不用不用,同行嘛,以后还得多帮衬呢,一发炮弹算不了啥。”几人立刻把手摆的跟哈巴狗的尾巴似的,语气那叫一个团结友爱,完全看不出仅仅几分钟前两队人还在剑拔弩张。说完这番话,见几位队员没有什么表示,也就表面笑嘻嘻心里mmp地收拾起装备,夺路而逃了。 几名狼巢猎人也懒得理他们了,不过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们。趁着江桦上前检查原兽身体的功夫,三人迅速凑到了一起:“你们觉得要怎么干?” “不用说,拉进固定队,咱们的评价肯定能升一个档次。”马福来语气坚决。 狼巢之中也有这规矩:配合好的老队员可以选择固定队友,每次接任务都以同样的小队出战,是提高效率和队伍磨合度的好办法,老鸟带新人也避免了麻烦。 “那还得重新训练队形和战术。你们也看见了,那小子的战法太注重个人,要和我们一队的话,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来提高配合。”赵子腾说。 “你们觉得…”李航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地发问道,“他真需要队友么?” “……” 第27章 忙里偷闲 三人顿时沉默了。刚才的表现看来江桦单挑一级种似乎还游刃有余,这边就算想配合也只能是像最后那样补刀几发子弹,与其说是配合还不如说是迎合。合作就意味着势均力敌,那整个狼巢有几个人敢独身和原兽正面刚的? “没关系,管他怎么个打法,先拉进来再说。再怎么说他也是新人,能力还没人发现,直接跟我们的队不太可能拒绝。”马福来说。 李航点了点头,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谁都懂,拿出手机就准备先下手为强。然而才刚一看面板,就已经愣住了:“他已经退出了?” “啊?”几个人愣了。这眼下虽然一个任务结束,但他们人可还在这呢,一般人怎么都会等回了总部之后再选择退队,更何况无所凭依的新人第一次跟老手队不是该想办法抱大腿么? 正好此时江桦已经检查完毕走了回来,几人赶紧抓住机会询问:“兄弟,你这怎么退了?不多做了?” “不了,孩子放学。”江桦说。 三个队员风中凌乱,这理由真他妈的清新脱俗!令人无法反驳!男人不是该浪迹天涯一人饮酒醉的么?居然还能因为这种破事拒了前途? 李航试探道:“固定跟队的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时间掐的死,会耽误你们。”江桦说。 三人无话可说,这还真是为人考虑的好队员啊?! 然而他们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才只是个开始… 随后的几个月间,江桦的态度从之前的粗制滥造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几乎是非乙级不做。原本乙级又不像低级那样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理论上应该是经不起挑肥拣瘦的。只不过江桦不像其他人,没有固定队的约束,几次高评下来,也就成了后面所有人的拉拢对象。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带上这人,评价从来就没掉下去过,跟买保险有一拼。结果就是才没多久,江桦的个人评价已经直追狼巢的一线了。 原兽细胞的情况也没怎么让他失望。活性度飞升,没多久就已经突破40%大关,直冲50%。虽然还是老问题,越往后提升的幅度越小,而且50%本就是区分普通人和精英的分水岭。但对他来说,乙级的程度有这样已经很令人满意了。至于甲级,那是凤毛麟角的东西,也都被资历老的人优先挑选了,只能暂且作罢。 一晃几个月就过去了,天气渐渐转凉,今年的雪来得比平时晚不少,眼看着已经快到二月,却还是没个动静。连续几天的降温后,反倒是又来了个反弹,天子城迎来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舒展身体,街道上尽是舒适的气息。 也许是好天气带来了好运气,这一天的任务原计划该在下午完成,但结果是才一个上午就已经搞定收工。江桦看剩余的其他任务时间都不固定,也就没有再接,而是直接给陈老师发了短信,说明了今天休息,准备趁这个机会和小竹好好玩一阵。 今天是周六,学前班本应该只上半天课。但狼巢队员并没有规律的双休日,江桦自然也没法把小竹一个人丢在家里。幸亏小竹上的是一对一的开小灶,老师了解了家里的情况之后,很默契地让小竹下午也同样呆在学前班。如此一来,父女两人又达成了一致的加班节奏,只是像之前那样一起逛街看景的机会自然就少了。几个月下来,江桦居然感觉有些…歉疚? 也是奇怪。以前他忙起来的时候那是堪称六亲不认的,大半年昼夜颠倒有家不回太正常了,从来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意识。但现在只要闲下一刻,就总得想想小竹的情况,思考一下忙里偷闲去陪陪她的可能。 就算名义上每天和她一起的时间有整整一晚,但谁叫两人的作息都规律到令人发指,几个小时的时间吃个饭读个书洗个澡也就没了,真正像刚开始那样好好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小竹懂事,早就觉察到爸爸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小孩子的心思哪里藏得住,每天早上分开时她眼里小小的失落都被江桦记在心里,忙任务的时候也因此总是带着点负罪感。 今天总算是腾出些时间来,是要好好补偿一下这段时间在女儿身上的缺席了。 当他回到西苑区,来到学前班门口等着的时候,才发现门前的装饰换了一批。原先空着的布告板上贴满了各种五彩缤纷的画作。仔细一看,每幅画旁边都有一个小标签,写着作者的名字。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主题的自由创作,因此内容也都千奇百怪。 江桦一一扫过去,越看越觉得小孩子的世界真是单纯,看似个性迥异实际上都差不多,从画里就能看出来:最多的作品就是一个红太阳,一座房子,几朵花几根草,几个小人咧着嘴大笑,一轮红日天上挂,相亲相爱是我家这样的风格。稍微有点个性的也就是画着戴王冠的公主,长翅膀的小天使,或者被涂得怪模怪样的宇宙飞船,总之,都是幼稚又纯真的孩子风格。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他的眼光却在一幅画上停下了。 这幅画在一堆画作中显得相当特殊。首先,论画工,要比其他乱涂乱抹的画好上许多,起码线条还算规矩,而且没有出现把人脸涂成蓝色这样的问题。再有就是这幅画的主题:其他孩子都算是无忧无虑的天马行空,对比之下这幅画就有些沉重的意思了。 画面背景是接近黑色的深蓝色,用彩色刷出了一道长长的银河,一个小人坐在地上抬头看天,身下的土地却是被画成了深红色,反差相当强烈。一眼看去,就让人很有些低落的意思。放在一群阳光向上的画作之中,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而画的旁边,同样贴着一个小标签,写着画作主人的名字:江一竹。 第28章 午后阳光 学前班也到了放学的点,小竹被老师带出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爸爸站在公告牌前,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画。 她的小脸刷一下就红了。有很多小朋友的家长来了之后,都对自家孩子的画作赞不绝口。画工怎么样是一回事,这里的小孩子学会画画了家长一般都很高兴。 那副样子被小竹尽皆看了去,她也很想让爸爸看到自己的作品,但现在真看到了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就在这样纠结的情绪下,她走过去拽了拽江桦的衣角:“爸爸。” 江桦回过身来,拿起她的小手,指着那幅画问道:“这是你画的么?” “嗯。”小竹点头,有点害羞地小声问道,“爸爸你觉得好看嘛?” “好看,我觉得比其他人画的都好。”江桦这话倒不全是在鼓励孩子。到底是有三四岁的年龄差,比起其他孩子的乱涂乱画,小竹这幅画的确算是有板有眼,放在一堆画作之中很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小竹受了夸奖,脸上羞涩的红晕也带上了兴奋之意。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示,但眼里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满满地写着“再多夸两句多夸两句嘛!” 江桦也很想多说两句,但想了半天除了“很好”“很棒”“非常不错”这一类他居然说不出什么别的词了。他突然深深地觉得这孩子交到他手里真是浪费了,连普通的鼓励都做不到,这爸爸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他无奈之下,只得换个切入点:“能告诉我,这幅画画的是什么吗?” 小竹听了这话居然也愣了一下,抿着嘴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有点迟疑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老师说,只要跟着感觉走,画出最想画出来的画面就可以。我不知道什么是最想画的,就闭上眼睛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这个。” 江桦听着她的解说,心里有点纠结。这幅画他越看越觉得压抑,总觉得反映出来什么不对的东西。九岁的孩子理应就像一张白纸,睁眼是美好无暇的天地,闭眼后心底里满是光明,就像其他孩子的蓝天白云绿树爸爸妈妈一样,她的世界里本就不该有什么污渍。 事实证明当爸以后总是爱想多,给出个一恨不得想到成百上千。虽然只是一幅画,江桦也不懂什么心理学,但他就是固执地觉得,这样不行! “以后还画画么?”他问。 小竹点头:“嗯,老师留了作业的。回家以后还要画两幅画,一张自己完成,一张和家长一起完成,下周交。” “那爸爸带你去取材怎么样?”江桦说,“去很漂亮的地方,看着景色会有更多想画的吧。” 小竹立刻兴奋起来:“好啊好啊!和爸爸一起去嘛?去很漂亮的地方?” “嗯。”江桦说,“两个人一起去。” 小竹马上抓住了他的手臂,轻轻地晃着:“什么时候可以去?” “就现在。” 小竹忽地睁大了眼睛:“现在…?爸爸不上班么?” 江桦握住她的小手:“爸爸今天休息,一下午都陪着你。” 小竹紧紧地抓着爸爸的手,都有些不敢置信,她的心里已经把时间分了界。早上要去学前班,天黑了以后才能和爸爸在一起。她知道大人世界有很多她不懂的事情,爸爸一定也很忙,不能添乱。所以其它孩子哭着要找爸爸妈妈的时候她从来不说,安慰自己说陈老师对自己也很好很好,但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无疑都是最开心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都已经过了几个月。现在突然有足足一下午的时间可以和爸爸在一起,幸福简直来得太突然! “出发吧。”江桦说。 “哦!”小竹扬起脸,就像海军出航。 …… 父女二人先去了超市,直奔食品货架。只是习惯的形成比想象中还要根深蒂固,几个月过去,小竹仍然不会提要求,就算江桦百般暗示,她进了超市也不敢自己挑东西。没办法,江桦只能一样一样地摸过去让她看,如果她露出希冀的眼神就放进筐里,如果她没什么表示就过。 如此一折腾,逛超市的时间也加长了一倍有余。但歪打正着,买完走出超市的时候,正是暖阳姣好,疲于奔命的人们被隐藏在高楼大厦中,世界笼罩在温柔的光环之下的午后时光,初秋的季节温度刚好,是出门的最佳选择。 江桦选的地方其实称不上什么新奇玩意,只是市区边的万海公园而已,里面的景色都是人造,不外乎人工湖、假山和一些旧亭罢了。唯一的特点就是这公园的年头比较久,听说是从某朝上皇的手里传下来的。几百年过去,假山垒高了一次又一次,山上绿树成荫,巨大的人工湖水永远波光粼粼,称得上是风景如画。许多游客都慕名而来在此漫步散心,本地人也很乐意在闲暇时去里面坐坐,让生活的节奏略微放慢些。 江桦此前听许多人说起过这里,但作为本地人却一次都没有去过,最多只是偶尔在网上扫到只言片语,评论中提到最多的“宁静、漂亮”也没让他有什么波动。在他的日程表上原本“逛公园”是最靠后的几项之一,但现在带了小竹,这项的序列就被提高到头了。 父女两人很快在小山坡上找到了一棵位置极佳的大树,在树荫下铺开了新买来的野餐布,坐在团子图案上刚好能望见湖边的景色。 现在是周末,公园的人不算少,但也没有多挤。湖边显然是很受欢迎、老少兼益的好地方,老年人合着录音机的节拍扭秧歌,旁边穿运动服戴耳机的小伙子在奔跑,自行车上的年轻姑娘按着铃掠过他们,棉布的格子裙在脚边飞扬。 这本来该是有些混乱的场面,但人们各司其职,竟然也颇为和谐。湖水里的绿头鸭像是也被感染,探着脖子抖着翅膀嘎嘎叫。于是就有不安分的孩子被逗得咯咯笑,拿出身上的饼干面包往里扔,看着那些绿脑袋一头扎进水里,拍出片片晶莹的水花。 小竹仍然保持着她固有的安静,并没有加入孩子群。只是拉开书包,取出小画板,转着脑袋记录着周围的花草树木与人息。江桦靠在树干上,将切出来的水果和抹了巧克力酱的面包片放在她身边的保鲜盒里,微风吹来,头顶的树叶沙沙地响。 是个满载阳光的午后。 第29章 小竹的画 小竹小口小口地吃着水果和面包,连咀嚼都像是春蝉嚼叶那样无声。吃着吃着,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用牙签戳起了一枚圣女果,递给江桦:“爸爸也吃。” 江桦稍稍怔了一下,随后从她手里接过了牙签。阳光将红色的果实擦得发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吃到嘴里也好像比平时更多汁酸甜了。 小竹好像相当喜欢这个反向投食的玩法,又拿起小勺子自己抹了一片巧克力面包,递给爸爸。江桦平时不怎么爱吃这些甜食,但今天完全拒绝不了,一点简单的水果和零食,父女俩你喂我一点我喂你一点,没多久两人光吃零食都吃了八成饱,才把食材收了起来。 许多喧闹从他们身侧穿行而过,有和小竹一样大的孩子在追逐游戏,也有和江桦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在调笑吵闹。但两人在喜静不喜动的性子上确是达成了共识,都没有去投入这些,只是安静地享受着午后的一方阳光。 江桦靠着树小憩,被树叶切碎的光影平平地撒在他身上,仿佛身披碎锦。他也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公园里人来人往,花草颤动湖水荡漾。小竹将小画板放在腿上,仔细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被她尽收眼底,手上的彩铅在白纸上嚓嚓地划过。 江桦微微闭上了眼,一时间像是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变得那么安静,连人们的喧嚣声都黯了下去,只剩下了耳边徐徐而过的风,草叶的舞动和铅笔与纸的摩擦。半睡半醒间,他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沉浸在难得的慵懒感之中。 这可是他以前相当抵触的东西。他一直都致力于把生活过成一张精密的时间表,不容自己有一分钟的懈怠分神。白狼是顶尖的部队,但成员也都是人,其他队员多多少少都有点兴趣爱好,也像普通人一样看剧打游戏、去外面玩玩什么的。只有他,生活可以说是无聊到了极致,休憩时最多就是翻两页书或者找个地方发呆,连有时候队员硬拉他去郊游什么的最后都要被他的无聊力场搅黄,最后只能吐槽一句队长你特么到底怎么活下来的,世界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多姿多彩也抵不住你这相机拍出来的全是黑白照片啊!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挺没劲的,其他人喜欢的那些娱乐项目都完全调不起他的兴趣。事实上他的细胞活性第一次从零开始时,足足用了快十年才达到他的峰值79%,有人调侃他天生就缺乏享受生活的基因,就是个当苦行僧的命。 但现在他觉得这真是一个很棒的午后,原兽的威胁就像是隔了很远很远的历史,天地间充满惬意的声与影,人和自然圆融如意地连接在一起。穿着白布裙子的女儿盘腿坐在芬芳的草地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用彩色铅笔记录这个世界,日光把所有的温柔都聚在她身上,抚平了所有的生息。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事,就像所有人那样,去学校认识新同学,面对高考临头的压力,然后在大学里度过最靓丽的青春,找到真正喜欢的事情。女大十八变,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姑娘,大概会有很多男孩拜倒在石榴裙下…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发散性思维居然能这么强,明明自己都是个没谈过恋爱结过婚的人,但现在看着九岁的女儿,恨不得把婚礼上的演讲稿都写好了… 她的出现,让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了。就算是这么无聊的爸爸和弱气的女儿,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细枝末节的事也溢满点点滴滴的快乐。 很神奇。 “爸爸,我画好啦。”小竹软软的声音把他从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中叫了回来,他一偏头,就看见小家伙把画举在手里,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这张画用的都是柔和的颜色,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湖水荡漾,旁边立着一棵大树,树上停着小鸟,旁边有人在玩耍。 就像其它阳光活泼的孩子笔下的世界一样。 “很漂亮,画得很好。”江桦说着,又问,“画的开心吗?” “开心!”小竹用力地点头,“喜欢画这些。” “是么,那就好。”江桦看着她兴奋眨动的大眼睛,水一般的眼中尽是微光。 “嗯…”小竹说着把画夹回了小画板,翻到了下一页白纸,却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但是,不知道下一张该画什么了…” “那我们换个地方怎么样?”江桦说。 “好啊。”小竹说着,却是把笔递到了江桦手里,“老师说这一张要和爸爸一起画。要再画一个漂亮的地方。” “一起画么…”江桦看着手上的木杆铅笔,向远处看了看。日头已经偏西,原本淡淡的光轮转成了橘红色的火球。火球下方,隐约矗立着一座孤山的剪影。 江桦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那就去找一个最漂亮的地方。” 小竹开心地嗯了一声,牵上了爸爸的手。她不知道哪里还有更漂亮的地方,只是觉得只要跟着爸爸走就对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家爸爸在这方面也是个小白,对于“漂亮的地方”也只是有个概念,从未亲身体验过。 江桦领着她沿湖而行,与许多面孔不一的人擦肩而过。湖很大,两人只是拉着手慢慢地走,一路上小竹始终在左顾右盼,看着鸭子游过碎光闪烁的水面,看着最后的秋虫在草丛里跳跃,满眼的新鲜,但却仍是不出一声地跟着爸爸走。 走着走着,人群的声音渐渐地稀疏远去,自然的气息却愈加浓厚了。不多时,当耳边只剩下最后的蝉鸣声时,一座略显荒凉的小山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石砌的阶梯嵌在泥土中,已经有了些年头,看上去凹凸不平。 小竹歪着头看着爸爸,这里显然不是什么“更漂亮的地方”。然后就见江桦拉起她的手,轻声道:“上山。” 第30章 落日 小竹很听话,马上跟着爸爸走,背紧了小书包,小心地避开旁边带刺的荆条。江桦边走边拨开树枝和杂草,给她挡下这些满是灰尘的脏东西。 这差不多已经能算是在走野路了。万海公园的翻修很频繁,但这座小山包却因为地处偏僻而没什么人来,也就愈加地荒废了。但往往隐秘处总藏着惊喜,江桦很久以前上网的时候,隐约见过一条评论提了一句,说最角落的小山包有可以看到整个大湖的视角,这才带小竹来一试。 残阳的碎片从树枝的间隙投了进来,山顶已经近在眼前,仿佛地平线隔开了橘红的天和黑色的地。两人从几棵劲松围成的小洞里钻出去,就见豁然开朗的天光直直投入眼中,刚才还细碎的光汇聚成片,温暖地盖在身上。 小竹微微张了嘴,低低地惊叹一声。 黑色的山峰如孤鹰的喙指向天际,下面是蚂蚁似的人群和绿浪般的树林,围绕着巨大的人工湖。鸭子们变成了小白点,微波的荡漾已经无法察觉,举目望去皆是光滑如镜的水面。火红的日轮悬在水上,边缘恰巧与水中的倒影相接。 再望远些,能看见颜色各异的高楼从水面外矗起,一直延伸到天边,就像要融进太阳里去。天色尚亮,楼里还没有开灯,仿佛空无一人般的寂静。 风迎面来了,荡起满目的细叶,将小女孩的裙摆和软软的头发一同抚起。她睁大眼睛,像是在尽力把整个天地的画面都装进眼中。 除了惊叹,她的脸上看不出其它的表情。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湖面已经吞掉了太阳的一个小角以后,她才慢慢地取出画板来,动作轻的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像是怕吵醒了即将入睡的夕阳。 她把另外一支笔递给江桦,两人在坐了下来,画板放在中间。江桦来画天,她来画夕阳下的水。 她的笔点在画板上,勾勒出几抹橘红。涂几笔就回过头看一眼,看了十几次之后,她突然小声向江桦道:“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水嘛?” 江桦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了想如实说道:“不算吧,只是一个湖。” 小竹惊讶地咦了一声:“已经这么大、这么漂亮了,还有比这个更好看的嘛?” 江桦沉默了。这个孩子的世界这么小,只是看到一个随处可见的人工湖,就以为见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水景。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狗,在打开笼门的时候,还在小心地用爪子试探着外面的风景。 他可是要让她和普通孩子一样健康地长大的。 “有。”他同样看着静谧的水面,轻声回答,“世界上最漂亮的水是海,比这个大很多很多。和海相比,所有的水都是普通的。” “比这个还要大…”小竹歪着脑袋,仔细地想象比眼前这盛景还要漂亮很多的景观,“那会是什么样呢?” “以后有时间,就带你去看海。”江桦说。 “真的?”小竹马上扬起脸,喜色全然写在脸上。她扑朔着眼,很是好奇地问道,“爸爸喜欢海吗?” 江桦握笔的手顿了一下,半晌,才低低地说:“不算很喜欢。” “诶?”小竹惊异了一声,“为…为什么?海不是很漂亮吗?” “是啊,很漂亮。”江桦有点恍惚地望着山下的景观,直到看到女儿疑惑的眼神,才继续答道:“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吧。” 小竹一头雾水,但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低下头去,尽力地完成手上的画。江桦从她认真的脸上看见了毫不掺假的喜悦,有些紧绷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下来,抓起笔,重新贴上了画纸。 他还没画几笔呢。虽然他那不敢恭维的画工,也比小竹强不了多少。 这时太阳已经没入了大半,剩不下多少时间了。两人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没多久,水面落日的图画已经映然纸上。 “画完啦。”最后小竹抬起头来,取下那张纸,应着最后一点残光眯着眼看着,那架势像是要把画呈现给全世界看,“好漂亮!” 彩铅画出来的图能有多精细,只不过是一副色彩涂鸦而已。但父女画出来的色彩融合的很好,没有什么违和感。小竹捧着这幅画,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几近前所未有。 江桦看着她的笑出神,这才是孩子该有的神情,简单无暇,驱赶走一切的阴霾。 可就在这时,一抹水痕却悄然出现在了画纸上,晕了周围的一片色彩。小竹赶忙伸手把水珠擦去,但更多的印记却像蘑菇般前呼后拥地出现在纸上。 江桦站起身来,只见山下的树开始摇晃,空气中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湿润了。当最后一缕太阳的光从地平线边褪去的时候,浓厚的乌云开始压顶,滚滚推动着席卷了整片天空,树叶窸窸窣窣地摇晃颤抖。山顶的感觉尤为明显,呜呜的风声已经清晰可闻,仿佛有即将苏醒的怪兽在低鸣。 “爸爸,起风了。”小竹努力拨开被吹乱的刘海,有些慌乱地朝爸爸跑过来,在大风中她那瘦小的身体好像要被刮走一样。这一阵变天来得突然,江桦也没有什么准备,只能赶紧收拾起东西,就要赶紧下山。 但他刚刚卷好野餐布,一阵狂风就席卷而来,随即小竹惊叫了一声:她正想把画夹回画板,但手一抖,画被风吹得飞起来,摇晃着飘向山下水中! “画!”小竹呼喊着就要伸手去抓,但已经来不及了。江桦看她还想往悬崖边追,赶紧拉住她:“别抓了,下次再画一幅吧。” “可…”小竹还没说完,画纸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只能黯然地垂下头来。江桦一把把她抱起来,拎着包就往山下跑。 “要下雨了!”周围的游客们也都在往园外奔,咒骂着不打招呼的天气。打太极拳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都收起了音箱,刚才还在湖边浪漫散步的小情侣的伞也被吹得狼狈地翻卷起来。人流就像潮水一般迅速从公园里褪去,好在万海公园面朝大路,交通很方便。父女二人坐上车的时候,恰好第一滴水珠打在了玻璃上,随后就像拧开了的水龙头,大雨倾盆而下,将整座天子城笼罩在水幕之中。 第31章 雷雨 雨珠噼噼啪啪地打在车顶上,举目望去皆是令人目眩的车灯。本来就是晚高峰的时候,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大雨,整个环路完美地诠释了“水泄不通”的含义。光是过一架高架桥,就用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估计回西苑那边得九点往后了,”司机说着,打开窗户往外弹了弹烟灰,“你们做好准备吧。” 江桦应了一声,也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旁边大概是出了事故,司机们焦躁地摁着喇叭,嘀嘀嘟嘟的声音构成奇异而刺耳的乐队。 这还真是…好不容易是宁静快乐的一天,结果却没有一个圆满的句号。 连他都有点失望,更不要提弄丢了心爱的画的小竹了。 她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扭着头,静静地看着在雨水中折射的霓虹灯光。但毕竟在公园又是走又是爬山地玩了一下午,就算有原兽细胞,没有经过训练的体魄也只有小孩子的体力,没过多久,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地靠着车门睡着了。 这样也好,睡一觉就都忘了。 路灯的柔光静静地撒在小竹脸上,看得见细小的绒毛在粉白的小脸上微微颤动。她睡得不是很舒服,不时地扭扭肩膀呢喃一声。于是江桦叫司机关掉了车载音乐,轻手轻脚地拨过她的身子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看了看外面磅礴的大雨,又脱下外套当被子给她盖上。 暖意与舒适一同到来,小竹这下似乎是踏实了,还往爸爸怀里拱了拱。江桦抚着女儿的小脑袋,指尖传来头发软软的触感,像是一直漫流进了心中,雨声伴随的黑暗傍晚都因此褪去了寒冷与枯燥,美好得隔绝了一切纷杂。 但半路总要杀出个程咬金。没过多久他放在旁边的手机就很不适时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显示狼巢的任务后台有一条新的消息通知。江桦点开一看,居然是王庆发来的。 他平时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对王庆的态度还是有数的。从训练时期开始,这人就一直不和。后面他能那么快和李航他们站到一线,也应该是王庆想考验他的手笔。 但他也无所谓,来一招接一招。反正又没对他有什么实质性的攻击,都多大的人了,难道就为这点破事,还非得跳出来从正面狠狠把脸打回去?那是闲的。 不过这一次,当江桦点开王庆的信息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的。 这居然是一个指定任务邀请。而且,更重要的是,还是一个甲级任务! 王庆是分队长,拥有后台管理的权限。自然,他自己在选择任务和队友的时候也有一定的优先权。就像现在,他可以指定邀请江桦入队,哪怕江桦的资历并没有达到甲级任务的要求。 说实话,江桦对此挺意外,王庆居然这就亲自出手,还真是够看重他的。看来以后还得把频率放慢点,他以前的身份被狼巢外围的人知道可有点麻烦。 不过来都来了,这么快就触碰到了狼巢黑狼部的最高层,这送上门的提升活性的好机会还是不容错过的。江桦点了接受,随后委托书的内容便映在了屏幕上。 【(甲级)委托:护送指定目标。内容:随车跟随委托方钱先生,保其平安通过全程。人员要求:77,时间:12:30p.m,酬劳:100,000,地点:东澜区→新城区】 一人平均十万的酬劳,那整个任务下来就是接近一百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要知道,在原兽出现之前,在某个西方霸主国家里,顶级的保镖公司每人每天平均也不过2000美金。虽然说“狼巢”凭借这十几年的科技发展和更多的摸索训练管理,成员质量比起之前的保镖公司是碾压性的,而原兽的存在也意味着保镖任务危险性的大幅提高,但这也绝对是一个任务所能达到的酬劳的天花板了。 保镖任务的等级一般与所要保护的人的身份挂钩,比如护送省级以上干部那都是乙级起步。这个委托方在政界并没有什么地位,但似乎很有经验,通过说重危险度,再加上最无脑的方法:砸钱,愣是把等级提到了顶尖精英才能接触到的甲级。 有钱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他锁了屏,手机的光才刚刚黯淡下来,外面的一道电光却又紧跟着照了进来。光芒闪过的片刻后,滚滚的雷声铺天盖地地落下,就像一记重锤砸在地面上。 小竹被雷声惊醒了。她看着窗外的雷雨交加,紧紧抓上了江桦的衣服:“爸爸,我们到家了嘛?” “马上了。”江桦只是随口应了一句,但很快就感觉到怀中的小竹全身发颤,似乎不敢去看外面的惊雷一般。他一路上连哄带拍的,也好像没有什么大用。 这情况很像…她刚来的那天打碎杯子的时候。 直到车停在公寓楼外,两人进了家门,小竹的情况才稍稍有所缓解。但等到她洗完了澡坐在床上时,目光却仍是有些畏惧地看着外面倾盆而下的雨珠和不时闪烁的电光,拉紧了被子。坐在她床边的江桦才刚一起身,她就赶紧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像是有话要说,憋了半天,到最后却只是用蚊子般的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爸爸…” 江桦看她的情绪完全写在脸上:“是害怕打雷么?” 小竹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陪着你吧。”江桦说着,又坐回了床上去。小竹的表情这才松懈下来,乖乖地蜷进了被子里,往江桦这边靠了靠,随后闭上了眼。 好在她是真的累了,车上的困劲还没过去,很快便再次入梦。呼吸均匀,没有什么异常。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于是孩子们就躲进梦乡里去了。 要不是有实例在前,江桦看着她这样都有些怀疑那个象征力量的细胞是不是真的在她身上存在。 想到这一点倒是提醒了他。他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以防屏幕的亮光惊扰到小家伙,这才按亮了监测仪。屏幕显示的数字是45%,这次去玩提升的幅度比起乙级任务来说竟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算很大,但已经比预定的速度快很多了,要知道在乙级任务之前他接的基本都是没技术的跑腿活。原本他在闲暇时,活性度几乎都不会变,非得紧张起来才有所波动。但小竹来了之后,日常生活对细胞的帮助甚至比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要大,像这样的状态下,小半年的时间涨了20%还多,已经是他以前根本没想到过的速度。 梁秋还真是看透了他。 这样的话,或许真的能在一年之内回去吧。但问题又来了,回到那个地方基本意味着分身乏术,小家伙到时候怎么办呢? 他想着这些,也觉得有些乏了,灭掉显示屏正准备睡,里屋里却突然响起小竹的一声尖叫。 第32章 没有噩梦的早晨 江桦大脑瞬间放空,夺门而入,那架势就差抄刀了。只是进了屋里后,映入眼幕的却还是乖乖睡在床上的小家伙,没有夜贼也没有怪兽。 他抹了把汗:大半夜的,别瞎吓人啊。 但他刚想把门关上出去,就听见了另一种声音:还是小竹发出来的,这一次是低声的喃喃:“阿姨…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再也不敢了…” 江桦定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压到只剩丝丝缕缕。一时间,黑暗之中只剩下了小女孩痛苦的低语。 “我知道错了…” “再也不敢了…” 江桦很慢很慢地挪了过去,窗外倾盆的雨中混入劈开夜幕的闪电,照亮了她沉睡之中的脸。 像是梦中有谁在咄咄逼人地质问一般,她无意识地缩成了一小团,像最无助的小动物那样在夜色之中颤抖,喃喃中,像是在回答谁的问话。 “我知道…”她轻轻地说着,“因为我是…多余的…” 江桦震了一下,好像窗外的雷电打在了他身上似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不敢惊动睡梦中的女儿,只是轻轻地抚上了她小小的身子。他不懂什么按摩之类的技巧,只能给予这样最简单的安抚。 “你不是。”他低低说着,好像睡梦中的女儿也能听得见一样。 难道她原本就知道自己不该存在的事实?明白自己是违背禁令的产物? 这个世界,也许原来就不欢迎她吧。或者说...不欢迎所有的怪物。 但小家伙是很喜欢这个世界的,从她看着周围的眼神就能看懂,平常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别样的美。 更何况,就算世界不欢迎又怎么样? 对父母来说,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世界那么大,只有她来到了身边。 小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身子微微地展开了些,翻了个身,抱住了江桦的手。她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梦境中还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她也只是紧紧地抱着,就像在恐惧的大海里抓住了一叶扁舟。 江桦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他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白痴一样的表达能力。看着这样的小竹,却完全无所适从。 “别怕,”他酝酿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都会保护你。” 窗外的雨声有些稀了,咆哮的闪电也隐进了云层。在流云散开之后,一缕轻柔的月光突然钻透乌云,让天地都亮了起来。光芒悄悄地透进了房间,就像悲悯的天使落在这对父女身边,把温柔送到孩子的梦里去。 她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似乎终于摆脱了梦魇。但却仍是抓着江桦不放,不知过了多久,才梦呓着小声道:“爸爸…” 江桦看着她安睡的脸,给她掖了掖被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即使小竹在这里已经过了几个月的时光,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的拘谨。但现在看来,以前的经历仍像幽灵般伴随着她,九年的阴影也绝非一两日就能根除。 所以只能靠他这个爸爸了啊。 他不敢走了,只是按照印象里其它普通的哄女儿睡觉的父亲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身子,也不知道哄了多久,到最后他自己都迷迷糊糊地困意来袭,半坐着身子靠着床板就这么睡过去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江桦睁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睡了一宿,一看身上还铺着一条小被子。小家伙今天居然比他还醒得早,而且一醒来发现爸爸在这里,就把被子让给了他。 身上传来的暖意让他有些动容,坐起身来,刚想要去关照一下从噩梦中醒来的小竹,一阵沙沙的声响却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去,小竹盘着腿坐着,已经拿起了画板,不声不响地继续画着。昨天那幅很喜欢的画丢了,她应该很伤心,想要快快补上吧。 只不过她这次画的是什么呢? 他凑近一看,小竹并没有尝试去复制昨天那副丢掉的落日景色,而是重启了一幅内容大径相庭的新画:画面下着大雨,大地是黑色的,小花小草也无精打采。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无遮无拦地站在雨里,脸上没有表情,但蓝色的雨滴落在她脸边,就仿佛流着泪。 江桦不知道怎么去评价这幅画。原来的那一副还能说是他想太多,而这一张的意味未免也太明显了。小竹和他一样不善表达,而那一场噩梦显然让她更恐于开口。她只能就这样和画纸说话。 这样看来就像昨天的快乐完全被那一场暴雨浇灭了一般,一番努力都成了无用功。也许还唤起了不愿意想起的从前。 他感到有点挫败。 小竹听到了身后的响声,一看爸爸已经醒了,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犹犹豫豫地把画板递到江桦手里:“这幅…需要一起画…” 江桦拿到手里也是无奈了。说着一起画,但实际上她画的入迷,基本上整张纸都被占了,留不下多少下笔的空间。 他提着铅笔思索了很久,这期间小竹一直低着头看着画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什么的境地。 他把笔在手里转了数圈,好像要下笔的不是一张儿童画而是一份战争协议。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他都快手足无措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帮忙,一道灵光猛然穿过了脑海。 他开始勾勒线条,同样画的是一个人,画工实在不敢恭维,只是圆的脸方的身子这种简单的图形罢了。但随着图案渐渐成型,小竹的神情却缓慢地变了。 那同样是一个小人,比小竹画的小女孩高大很多,站在她身侧,脸上带着很平常的笑,手上撑着一把伞罩在小女孩的头顶,这样雨就淋不到她了。 小竹始终乖乖地看着他话,只是眉眼随着小人的成型而展开了。直到最后江桦画完最后一笔,看向小竹时,才发现女儿也同样看着自己。 许久许久以后,在清晨的阳光之中,她勾起了弯弯的眉眼,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 她认真地将画夹进了小画板,放进书包,身上流露着空前的朝气,看起来已经做好了所有好好开始新一天的准备。 要好好去上学啦。 第33章 甲级护送任务 “高等级任务一般都要早到十五分钟左右,做必要的说明准备和指定突发情况的计划,”王庆冷冷地打量着江桦,“踩着点来不是好习惯。” “抱歉,早上有些事耽误了,以后注意。”江桦的回答也很简单。他送完小竹再来,的确是掐着时间来的。现在王庆是他的上司,在什么位置就该干什么事。 但这反应好像有点出乎了王庆的意料,他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再接,只是道:“任务说明都看仔细了么?” “嗯。” “我看了你的履历,你之前有过护送任务,而且完成的不错,这是我愿意把你加进来的原因之一。但要记住,甲级是目前黑狼部所能接触到的最高等级,无论内容多么相似,要面临的东西也完全不一样,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 那语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想法,旁边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以为是挑衅,一个个都皱了皱眉。但最知根知底的王庆知道江桦平时就这样,也是没脾气,只能转向正经工作,带着一组七人直奔任务起始点所在的私人停车场。 这次还是护送任务,也还是那副装逼气场很足的宽松式制服加墨镜。但单单是雇主,就已经把甲级和丁级给区分开了。这次的雇主同样是个商界大佬,大名钱胜,论身份比起之前的罗胖子高了许多,但衣着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是极为普通的便服。身上除了一副和队员们同样的墨镜外没有任何配饰,连一块名表都不戴。整个人看着瘦得很,颧骨突出,属于放在人群里完全不起眼的存在。 见到几位队员时,钱胜也是很有礼貌地和几人握了手,和作为组长的王庆相谈甚欢。王庆和上次那位菜鸟组长自然也不在一个等级,上来就开门见山,一五一十地把规则和要注意的地方做了一番说明。钱胜很是配合,连连点头,说着要什么帮助你们随便说。 “这次的路线要横穿整个天子城,走环城高速,到达位于新城区边缘的私人机场。估计要用三个小时左右,”王庆拿着一张全城的地图,旁边又是一张白纸,不停地勾勾画画,“北区接壤原兽栖息地,危险性很高需要特别注意,但城区里可能的人为威胁也不能忽视。待会我们要走出车队,彼此之间一定要保证视野,差距不能超过三十米。我会和雇主在中央,你们六个人控制住十二点方向,一旦有情况就打紧急信号,其他人马上前往排除。” “所以,”他抬起头来,“这次任务讲究量少质精,每个人都是必要的。甲级意味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拿出你们的全力来,不容许出一点差错,知道了么?” 队伍中的其他人其实和王庆都算是老相识了,自然知道他这一番话真正指的是谁,彼此心照不宣。 江桦看着那副部署图,却是若有所思道:“只有我们?” “对,只有我们,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王庆看他一眼,“莫非你觉得这些人做不到,还需要请求其他帮助?” 江桦回以一瞥,却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整顿好装备,做必要的准备去了。 按理说,这个护送任务位于城区,在城内的警力和治安下,有大型危害的情况很小,更别提走的还是建筑稀少的环城高速,没有大楼的掩蔽,擅长暗杀的狙击手也不好下手。但甲级就是甲级,哪怕到最后都没有敌人,态度也必须是这个等级的态度。 七辆形态不一的汽车已经等在旁边,除了钱胜本人坐的车由王庆亲自驾驶,其余的都是专门为队员准备的。车玻璃都是单面反光,从外面完全看不见车里的情况。而后备箱里都已经放好了必要的自动和半自动武器,随时都会进入作战状态。 几辆车无声无息地上了道,完全隐没进了车流中。不同于上次婚车车队的盛大,这个场景下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会发觉这些特殊的存在,只有经验最丰富的盯梢专家全神贯注,才会发现他们行驶的轨道在最微末的细节处像精密的齿轮般运转。 “一号报告:爆破可能排除。” “四号报告:狙击手可能排除。” “二号报告:行人无异常,周围无原兽出现。” “……” 王庆听着耳机里传来的报告声,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钱胜也识趣地不再和他谈笑风生,只端端正正地坐在后座做出一副随时应变的姿态。 不过绷着神经不代表不放心,这几名队员都是任务评价相当高,又经验丰富的存在,就算在高手如云的狼巢之中也绝对都是顶尖水平,这从他们行驶的轨道始终平稳就能看得出来。 除了… 他斜斜地向后瞥了一眼,后视镜里映出侧道上那辆奔驰着的捷豹i-pace。 几个月之中他早已留意到一个新人居然成为原兽狩猎任务的抢手货的事实,这完全违背了狼巢一贯的规律。他对此半信半疑,还特地申请去调了任务所在地的监控录像。天子城里镜头密布,把江桦的任务情景都给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几分钟的视频在他不停的倒回播放再倒回下能足足看上十几分钟,看完最后一盘录像,连他也不由得朝天怒吼一声:是人吗这?! 他还有点自知之明,如果这监控真没作假,那么…单纯从意识和素质而言,恐怕他手下的整个狼巢黑狼部也没有江桦的对手,也许还包括他自己在内。 想想从训练期开始这家伙就开始显露锋芒,甚至都没一点扮猪吃老虎的意识。他冒着风险给了他一个理应超过新人能力极限的任务,想测试测试这人的瓶颈,但从监控来看,江桦甚至还没出全力。 而几个月下来,江桦的任务记录也已经说明他表现出的水平绝对不是超常发挥——一次两次可能还是巧合,几个月还能保持如常,中彩票都比这几率大。 这下连他都不由得开始怀疑江桦的背景了。眼见为实,刚好这就有一个比较合适的任务。车队穿越城区,危险性其实并不高,看得全都是配合意识。刚刚他说得严重,但实际上以现代科技的力量,就算真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也有信心几个人挽回局面。 只不过这次他想亲自挖掘这位“新人”身上的秘密而已。 但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一切都顺利得令人发指。隐蔽的高楼大厦里没有藏着枪口,路边的石牙子没有埋伏着炸弹,也没有哪头原兽突然变异上来挡路。车队平安无恙地度过了危机四伏的城区,高楼大厦开始变少。如果真有人想暗杀,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机会:前方只是一望无际,毫无遮蔽物的高速公路,再过去是出城大桥,之后就已经抵达目的地钱胜的私人机场。至于飞机飞上天之后有没有劫机的,那就不是他们的管辖范畴了。 江桦平稳地转向并道,和王庆的车之间距离的变动始终没有超过一米。他完全没意识到王庆一路的碎碎念,只是按部就班地干好自己该做的。 只是当出城的大桥出现在眼前时,他也有了点不真实的感觉。原来他还想试探一下黑狼部的天花板到底在哪里,如果真有什么事,也是提升细胞活性的好时机。但这结果未免有点叫人失望了。 不过这么想来,那位花了大价钱却落得个无用功的钱老板才是血亏吧。花那么大心思,专门从狼巢聘来顶尖精英,最后还只是当司机用… 等等?司机? 从一开始就具有的一丝怪异感此时成倍发酵。如果钱胜真的这么在意他自己的性命,乐意砸巨款在一个几率性的事件上,那他平日里自己手下难道没有些保卫人员么?那些人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如果这其中真有些什么原因的话…他是想隐藏什么么? 就在这时,一丝几不可察的声响传入了他的耳朵。就像是上千的白蚁在窸窸窣窣地啃食大树,内部的纤维一根根断裂,直到最后树干倒下,才发觉内部早已蚀空。 “有情况!”他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对着对讲机吼了一声。 其余队员第一时间便收到了这条消息,马上都各自环视大桥周围,却没发现一点异常。他们也都听出了是那个新人的信号,见到这状况,第一时间总有些怀疑是不是紧张导致的神经过敏。包括王庆在内,几个人把着方向盘的手不约而同地迟疑了一刻,而就在这一瞬间,就将江桦驾驶的车一个急转弯,向相反的方向冲去。 “搞什么?”王庆蹙起了眉,拿起对讲机就要提醒他。但还没等他按下按钮,车身就猛地一沉,巨大的裂痕像是眨眼间凭空出现于他们车轮下几十米宽的大桥上。平地惊雷间,滚滚尘烟忽地腾起,霎时剥夺了整个视野。在一阵轰鸣声中,水泥浇筑的大桥毫无预兆地从中生生断成两截,巨力坠下! 第34章 鬼魅之敌 王庆大惊失色:“跳车!” 他说着的同时已经一头撞向旁边开裂的钢筋。轿车腾空飞起,完全不着力的情况下整个车飞速旋转,落地时的弹力像是要把人的脊柱扭断。王庆撞在了车顶上,晃晃发晕的脑袋,抓住了后座同样面色如纸的钱胜,一脚踹开车门,看发动机已经完全摔得变形干脆弃掉了车,空闲的手在这样突然的变故中还是抢回了一把冲锋枪和绑在一起的野战军刀。周围不断传来爆炸声,其余的几名队员情况和他差不多,都已经飞身从车窗跳了出来,冲向钱胜周围,将他拱卫在中心。 “怎么回事?!有人炸桥?”一名老队员端着枪大喊。 “不可能,我走在最前面,探测仪一路没停,没一个探测到爆破物!”负责侦查的队员马上回应。 “那这也太他妈的巧了吧!豆腐渣工程偏偏这时候塌了!”老队员啐了一口。 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唯一一辆幸免于难的捷豹跑车停在队伍旁边。王庆这才发现这个疯子居然是顺着逐渐倒塌的大桥石板开下来,硬生生地避免了侧翻毁车的结局。江桦把车里所有的武器都取在身上,整个人像一座移动的军火库一样滑了过来,直接将车门开向王庆的方向:“带雇主离开这。” 王庆稍稍一愣,也不多说话,赶忙拖着钱胜往车里钻。只是瞥着江桦那背了足足三把枪、双手各提一柄军刀、身上还挂着一串子弹的豪迈样子,心里也不禁泛起嘀咕:这人未免也忒贪了,都啥时候了,居然还舍不得刀枪… 他才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身后的队友一声大吼,随后便是接连的枪声。他在飞扬的尘烟中艰难的扭头看去,眼见的场景让他也不由得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了江桦那副全副武装的模样是针对何人。 一片灰尘从中央破开,如开演前的舞台拉开帷幕,迎接杀戮的演员——那是一队伏在逐渐破碎的大桥上的人,戴着统一的黑眼罩。他们像动物般低吼,又像动物般四肢着地,稳稳立在倾斜超过四十五度的断裂水泥板上,虬结的肌肉蓄满力量,仿佛眼镜蛇出击的前奏! 在这最接近原兽领地的地方,敌人却是人类! 身边的队员都看到了这一幕,第一反应已经让他们举起了枪,狂扫一气。在完全不瞄准的条件反射动作下,这一顿扫射自然没什么准头。事实上他们也根本没想着瞄准,子弹全然打在了身后坍塌的桥板上,巨大的动能经过反射过后已经被分散,并不致命。对方到底还是人,轻易杀掉的麻烦总是比较多。因此即使是敌人他们也并不敢放开滥杀,要的只是暂时逼退对方,让王庆赶紧带钱胜远离。 王庆对此心知肚明,也顾不了什么风度,几乎是直接把钱胜给塞进了车里,把上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急速摩擦,腾起炙热的轻烟。 队员的扫射仍在继续,没有冲锋枪的也已拔出了手枪,瞄准对方的手肘、膝盖等非要害部位。这里有大部分人的枪法都是一线水平,平常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 不过,这一次情况似乎并没有如他们所想。 “都打哪呢?!”领头的那人一边往打空的弹夹里装弹,一边向队友吼道,“这次子弹可没那么多,省着点用!” 端着枪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纠结之色。对方看来也是亡命之徒,密集如雨的弹幕并没有遏制他们前进的势头。不仅是亡命之徒,技术还很高超,在子弹过来的一瞬他们便会以惊人的速度跳跃奔跑着散开,用各种难以想象的方式避开弹幕。 的确他们的闪避率没有那么高,在这前进的过程中不时有人中弹倒下,但却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数量与开枪的频率完全不成正比,更不要提还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好像这些平日中的神枪手突然就被降级了。 虽然眼罩遮住了对方的眼睑,但仍能看得出来这一番攻击没有威慑到他们多少,神情平淡得近乎冷漠,连中弹同伴的哀嚎声作用都未曾让他们动容。在王庆发动捷豹的同时,这些始终松松散散的人好像突然被叫醒了一般,脚下猛地发力,霎时爆发的速度比跑车更像一只出击的猎豹,以排山倒海之势向队员们碾来! 忽然的攻击也让队员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咬着牙硬上。枪口喷涂着火光向前冲锋而去,待这些经验丰富的队员看清形势,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带黑眼罩的敌人,居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难道他们想用血肉之躯硬憾现代的热兵器?敢死队也没这么大无畏的精神吧? 他们才刚想到这里,便发现了一更个可怖的现实:先前被击中身体,本应该躺上好几天无法动弹的敌人,在仅仅几十秒之后,居然就已经能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跟上队伍。 看起来这些小口径的子弹根本就没有伤到他们多少,只是逼退了他们突袭的速度,倒地的也只是因为冲击力才被掀翻在地。要么就是今天整个小队的水平集体下降,要么就是…对方受到的损伤在极短的瞬间就恢复到了能行走的水平!如此的火力下仍然只能延缓对方的攻势,但他们的子弹可不是无限量供应的! 一片枪林弹雨中,大堆人马缓慢地挪动而来,只有超级英雄电影的主角才会有如此待遇,可现在这情景出现在了敌人身上。要是对面是超级英雄,他们就只能是被爆锤的大反派了。 领头那位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的眼罩人突然助跑,腾身起跳!那种整个身体弯曲再弹出的动作似乎只有骁勇的猫科动物才能拥有,但他就是那样奇异地做到了。他一跃之下居然直接窜出了十米以上,直接从反应不及的队员们头上掠飞了过去,接着正正地落到了刚刚发动起来的捷豹跑车上! “怎么可能?!”队员之中有人惊叫出声,刚转过枪口想支援,就发现整个小队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陷入了对方的包围之中。 “妈的,”有人往掌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嘀咕了一声,“这些人咋好像打都打不完呢!” 只是无意的一句话,在他身边的队友都没有去在意。唯有江桦听罢,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从这群人出现开始,他就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感,只是形势太急他也来不及去细想。 但现在迷雾突然彻底散开,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所有人都一门心思扑在战斗上,居然都忘了去探查——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周围没有原兽干扰。如果真是炸桥,那得多大威力的炸药?光是冲击余波都不可避免地会波及他们自身;要说是恰好坍塌…薛定谔都不信! 那么… 江桦猛地突进出去,枪口如矛,重重抵在袭来者的腹部,这么措手不及的一戳让对方一阵干呕。他借力踩上了对方的肩膀,一脚踢向对方的同时,抓住占领视野高点的瞬间,透过逐渐散去的烟尘,目光迅速落在了大桥的断裂处。 入目之景令人战栗:仔细一看,那大桥竟真如被蚁群蛀蚀的大树一般,七八米宽的内部横截面竟然是中空的,而里面塞满了人!不断有后继的眼罩人从中爬出——的确是像动物那样四肢着地但却保持着高度的协调性——同样面无表情,同样不发一言,只是木然地向这边靠拢而来,就像是…傀儡! 天方夜谭的假想被亲眼所见证实了:这些人为了伏击,居然悄悄挖空了桥体,躲藏在了大桥的内部!他们没有武器,也就是说,他们在目标接近的一刻,几十人用肉体的力量,从内向外穿透一两米厚度的固体水泥,生生打断了这座桥! 第35章 恶魔的眼睛 江桦发觉了这一切,但其他人可没有。他们也没空去理会这些,因为越来越多的眼罩人突破了他们的防线,接近了那辆捷豹跑车。 王庆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猛打方向盘,捷豹的左侧双轮已经离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坐在他旁边的钱胜惊叫出声,抱紧了脑袋,感觉重力在突然间就消失了,一瞬间提起来的速度让他差点被身上的安全带勒得吐出来。 “太快了!太快了!”他下意识地闭眼喊出了声,尽管现在他知道现在也许只有快才能救命。 但没想到,在他喊完这一句后,整辆捷豹的速度居然真的又在一瞬间慢了下来,就像有人突然抓住了即将失控的烈马的缰绳。他一边感慨着狼巢的好服务,一边偷偷睁开半只眼睛,但入目所见的却是王庆在眨眼间变得煞白的脸。 王庆的脚仍踩着油门,发动机的吼声也在继续,可整辆车却完全无法前进。钱胜顺着他的眼光向后看去,只见到车后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围上了三四个人,他们伸出手来,掰开了后备箱车盖,紧紧地抓在手中,粗壮的胳膊上肌肉绷起,脚蹬在马路牙子上借力,以肉体的力量,就这么生生地拉住了这头机械猛兽! 最英雄主义的电影都已经不屑于用这么扯淡的桥段,可它现在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狼巢队员们的眼前。 连王庆都已经反应不过来这完全颠覆他多年经验的场景,只是向后机械地扣着扳机,枪弹钻透后玻璃窗,与后面车外队友的射击前后呼应,全力与汽车动力相抗的敌人避无可避,身上绽开朵朵血花。 他们痛苦地嚎叫着,手上松劲了几分。眼看着捷豹就要挣出束缚,最先扑上去的刀疤却忽然开了口,低沉地吼了起来。 ——的确只能用“吼”这个字。声调没有任何具体的音节,不是任何一种语言,只是源于生物本能的最简单的声音。就是这一阵没有含义的吼声,却引得周围眼罩人尽是精神一振。他们不顾身上被子弹撕裂的伤口,集体咆哮起来,额上青筋几乎炸裂。接着,在所有人的面前,这辆足有近两吨重的跑车竟然就这样被他们凌空抓起,又狠狠地砸向地面,整个车身霎时解体,支离破碎! 王庆在最后一刻打开了车门,带着钱胜滑了出来,两人都已经是满脸的鲜血,混杂着没有清除出去的玻璃渣子。他们被惯性带的翻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捷豹在地上翻滚,油箱爆炸燃烧,带出刺鼻的硫化物气味。 除了刀疤以外,搬车的几个人都喘着气,手臂耷拉下来,看来这个动作对他们消耗不小。但此时却没有人再向他们开枪了,包括王庆在内,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只觉如堕梦境,想都不敢想的情景此刻真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刀疤转过身,向泥雕木塑般的队员们走来,剩余的眼罩人向他聚拢,架势仿佛即将出击的鬣狗群包围着羔羊。三四个人已经能甩动一辆跑车,那接近三十人呢? 刀疤忽然再次发力冲刺,带着身边的人一同围将上来!他们神态漠然的脸上展现不出什么思想,但仍是看得人背后发凉。之前的威慑力仍在,原本他们基于经验来判断形势,但现在经验全部失效,一群精英也落得与新人无异。 更何况,他们与眼前这些人形怪物的差距,显然已经不是经验所能弥补的了。 刀疤轻易地冲在了最前,张开手,毫不畏惧朝向他的枪口,作势就要抓向最外围的一名队员的脑袋。手上青筋绽起,一看便是全力出击! “躲开啊!!”旁边的队友见状急喊起来,可一切都已来不及。没有人刀疤的手落下去就会生生抓碎他的脑袋,但他们再厉害手上的也只是自动和半自动武器。这些科技产品能超越人的极限,可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在同时交出了自己对自己攻击的控制能力,在枪械已经无法抵达的情况下,他们也只有干瞪眼。 阴影笼罩在他的脑袋上,这征战多年的精英面对着这死亡行径,居然只是睁大眼,连扣动扳机的手都凉成了冰。他有热兵器、有足够的现代科技支撑,可悬在他头上的东西好像已经超越了这个位面,,虚无缥缈得就像死亡般无法企及。 一道寒光突然划破了空气,绽开月牙般明亮的弧度。刀疤痛吼了一声,抓着自己滴血的手急急后退,手上已然破开一条一尺多长的伤口,那力道之大竟像是要生生切下他一块肉来一般。 江桦从队友身边掠过,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柄一臂长的长刀。逼退刀疤后他一刻都没有停顿,瞬时转换发力点横向劈出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刀光仿佛在他身侧游动着一般,威慑他身边的眼罩人都不敢靠近,硬是打开了一个缺口。但他只是把缺口留给了后方的队友,也不注意他们抓得抓不住机会,只是连续劈斩,将始料未及的敌人逼得连退几步,眼看着就已经出了包围圈。 队友们目瞪口呆。江桦挑武器的时候他们看着这小子拿了一堆无人问津的刀具,还一致地嗤之以鼻。但现在看来,装备了刀刃的江桦,自己就像是一颗所向披靡的炸弹! 有了江桦冲上前去,精英们的胆气也有所回升,僵硬的手又使上了气力。胆大一些的甚至同样拔出刀来装在枪杆上,向前捅去。 但江桦自己却没空去注意这些了。恢复了意识的刀疤开始正面和他对撞,重力几次打在刀刃上都引得长刀一阵剧震。他感受着震动带来的手腕酸痛,已经迅速判断出,对方刚才抓起汽车绝非巧合,而是实实在在的,远远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 这对于正常的人体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人体的承受极限说到底都是为了保护身体不受到过度伤害而存在,而现在他的力量持续地超越了人类的极值,就像是越过了神设置的禁地,本应该导致一系列的撕扯和断裂。 但他自如脱出了一切的禁制,那就是…有另外的力量相助! 某个可能性倏地从脑中闪过,这让他握着刀的手都不禁一颤。那个猜想太过可怕,贯穿了太久的时光和太多的生命。如果成真,那这片战场只会是一颗尘埃般脆弱的存在。 但情势已经不允许他再多犹豫下去。他偏头躲过对方炮弹似的一记拳击,闪电般旋身侧转,一脚踢向对方的脖颈强迫他向这边扭过头来,手腕一翻,直直的一刀已然向刀疤的面门刺去。 刀疤的反应很快,看到江桦的攻势袭来,马上就向后倒身闪避。刀刃从他脸颊侧轻轻地划过,溅出几串血珠。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但脸上带着的黑眼罩却没能幸免于难,固定布条被切断,失去了连接的眼罩自然只能松松地从他脸上滑落而下,露出被隐藏其中的双眼,直愣愣地与江桦目光相接。 对视的一刻,江桦只觉得浑身热血在瞬间凉到了冰点。 这双眼睛目光涣散,但摇曳着原始野兽的残忍与暴虐。瞳仁赤红,如同粉刷过鲜血,正如地狱中饱受冤魂煎熬的恶魔。 是受了原兽细胞的恩惠而生的眼睛。 第36章 奈落 江桦只是稍稍一怔,对方已经再度抬手,从一个常理上根本无法借力的角度出拳。他在半空中扭转身子,拳风与他险险地擦身而过,轰击在了他身后捷豹车的残躯上。钢铁铸成的跑车顿时碎片飞溅,竟是被生生打出了三四米之远,车壳上留下花一样向外开放的裂痕,延伸出半米有余。若不是地上还留有擦痕,任谁都会觉得这只像是一场梦。 他在躲开的瞬间向刀疤的掌心瞥了一眼,刚才被他砍出的伤口竟然已经止血愈合,只留下一道红痕。再看看周围,那些中弹的眼罩人也都已经爬起身来,身上的弹孔都已经不再有血液流出。 就算是原兽,这样的再生能力也已经超出了平时猎人们所对付的一级种的范畴。而且如果从携带者的角度说,凭刚才那一下,已经能看出这个刀疤的拳力有200公斤以上,也就意味着…细胞活性度已经越过50%! 如果换了两年前,这么个小喽啰他还不会看在眼里。但如今他的活性只恢复到50%不到,光是力量就已经被对方压制,更不要提他周围的那些同伴恐怕最低也有着30%上下的活性! 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力量远超过他的携带者…或者说,一群普通人十年也难得一见的二级种! 他没空再多想了,在落地的同时,已经不假思索地大喊出声:“快跑!!!” 就算刨去之前中弹倒下,暂时丧失行动能力的部分,对方也足有二十多人,在相近的细胞活性下,就算他想打,这个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极限。 而对于王庆一行人来说,他们长期在城市中执行任务,经验再老道也只是针对再生能力弱的一级种。而二级种基本无惧普通子弹,这样的敌人对他们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更不要提对手还是行动力更强的携带者。 即使他想以一己之力控场,使用原兽力量带来的瞳色变化是无法避免的。并肩作战的队友突然露出和原兽相同的异状,这些人真还会放心把性命押在他身上么? 他们这些携带者,到底是只能站在黑暗之中的啊。 王庆见江桦神情突变,并不知道这其中意义,也自然搞不清楚这个刚刚还很勇猛的队友怎么突然就怂了,只是凭着多年经验积累的直觉嗅到了浓重的危险味道。他们手上的子弹不多了,几近油尽灯枯的境地。全装载状态尚且无法奈何这群人,更何况这样? 其他人也有相似的感受,但却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他们只知道面前的敌人很强,但也不了解那是怎样的天堑。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最后的几枚弹匣,且战且退,试图拉开距离。 “别浪费子弹了,没用的。”江桦跃起旋身,长刀毫不留情地割开一个喽啰的脖子,踩着满地喷溅出来的鲜血借以突围。他看得见许多之前中弹倒下的眼罩人已经若无其事地爬起身来,只感觉每一寸皮肤都紧张地收紧了。 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这些敌人的愈合能力甚至还超过了他们这个细胞活性度的携带者本应有的程度。那些小口径的手枪造成的伤害被他们强化过的肌肉和骨骼抵消了大半,这些皮肉伤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愈合,根本不影响他们爬起来再战。二级种的定义就是只有达格金属制成的武器才能对他们产生致命打击,而普通的猎人根本接触不到这种珍贵的材料。 刀疤如同狮王般伏在一块大石上,冷冷地盯视着这群难缠的猎物,眼中的红光更盛几分。他周围的人群不约而同地低吼出声,忽然一致发力,根本无视掉迎面而来的弹雨,就这样直面冲来,耗费了许多武器才刚刚拉开些许的距离顿时急剧缩小,他们终于失去了耐心,要来真的! 队员们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急匆匆地转身向后退却。江桦留在最后,一手持枪连发,以火光和响动吸引对方的目光,一手上刀光飞旋,利刃不断切割着眼罩人群的肉体,竟是比枪还要有效。 眼罩人疼痛地叫着,但被杀死的却极少:强横的再生能力在几秒钟内就让他们身上本应致命的弹伤止血修复,在没有达格金属抑制这种能力的情况下,江桦也同样无可奈何,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制造尽可能多的创伤让队友先逃。 人群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个带刀的小子不一般,行事开始谨慎起来,试图直接突破他的阻碍直接去抓后面的队员和钱胜。江桦在人群之中转腾挪闪,冽冽刀光始终未停,到哪里便带起哪里的鲜血。但他一个人能控制的距离到底有限,且每一点的压力也都在渐渐加大,没多久也出现后继乏力的情况。 有人从腰间摸出了最后一枚烟雾弹,拍下按钮直接甩到了旁边眼罩人的脸上。烟雾弹爆炸,溅起呛人的腥辣味道。这些戴着眼罩的敌人也不知道还是不是靠视觉锁定敌人,但嗅觉肯定是比普通人灵敏的多,立时被呛得咳嗽如打雷。江桦见状,赶忙屏息从人群的间隙就地一滚,随手扔掉沾了刺激物的外衣,脚步匆匆地追赶队伍。烟雾弹只能拖住一时,在这之后他还能不能挡住就已经无法确定了。 黑狼部的精英们此时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见烟雾弹起效,才稍稍冷静下来一些,他们端着枪四处扫视侦查着可供躲藏的地点,急速向后退却。 江桦掠过了几名队友,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是暂时拖住了。 “有没有可能叫外援?在你们之上的?”他转过头向王庆道。狼巢的人出任务总会碰到些紧急情况,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应该是可以呼叫总部请求支援的。而王庆是黑狼部的分队长,最顶尖的一批人之一。如果能联系到黑狼部以上的存在,或许还有的救。 “我们之上?”王庆愣了愣。刚才一番表现他算是彻底知道江桦的实力了,但还是没想到一个新人居然还能念及这一层。他略加思索,脸色沉凝地掏出手机,“有倒是有…但恐怕赶过来需要时间。” 江桦心里一沉,他居然把这茬给忘了。他们现在所在的新城区是天子城的最边缘,人迹稀少,所以才会允许钱胜这种大佬在这里建私人机场。但正因如此,周围有能调动的人的可能性也是少之又少。而从总部到这里最少也要两小时。 不过王庆倒像是被他提醒了,深呼吸冷静下来,死马当活马医,还是打开了紧急报告,手机传来嘟嘟的电子连接音。 “这里是黑狼部630号小组,我是王庆…” 他才刚说了半句,就听见旁边传来异响。回头一看,体格远不比狼巢队员的钱胜竟然在这时摔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扭伤了老腰,他挣扎了几番也没能爬起来,只能惊惧地大声求救。一个队员听到响声马上转过头来,状似犹豫,但看着眼罩人群仍在烟雾里打转,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转过身很快跨越了这七八米的距离,扑上来托起了钱胜的身子,将他向前方推去。钱胜歪歪扭扭地好像在跳舞,连着踉跄好几步才被后面的人接住。 惯性让这位队员的动作顿了顿,才刚站起身来欲跑,烟雾突然从顶部剧烈地荡起。原本在人群中心的刀疤腾身而起,竟是直接跳着跨越了人群,如同扑击的猛虎般落在他身上,能够打碎捷豹的手臂发力,将他狠狠地摁倒在地! 第37章 地狱在人间 “操他妈!”发觉到这一点的队员骂出声来,架起枪就要掩护。江桦也看见了,蓦地站起身来,握上长刀就要上前。但就在这时,随着刀疤的吼声,几个仍在咳嗽的眼罩人一同冲出了烟雾,似乎眼睛还有点睁不开,但却已经抓上了那队员的手脚,就像几枚铁钳般抓的他根本动弹不得。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极度的恐惧中整个面目都变了形。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此刻像婴儿般无助,只能用扭曲的声音大叫着:“不要啊——不要啊——救我——” 可还没等队员们有所动作,江桦也只冲到一半,就听刀疤啸叫一声,握着手脚的眼罩人忽然身子一挺,同时发力。微不可闻的撕裂声却像是传遍了全场,伴随着一声恐怖至极的破了音的惨叫,这队员的身子在能举起轿车的巨力下,就像布娃娃那样被生生地撕裂开来,鲜血如同喷泉般直冲天空,撕裂的肌肉间露出生生的白骨,尽皆暴露于队员们眼前。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霎时僵在了原地,眼珠几乎要掉出眼眶,看着那四肢被生生撕下的破败身体躺在一片血泊中,张大了嘴却已经喊不出声,还没有立刻死去,只是不断地吐着血,全身剧烈地抽搐抖动。 聚拢在他身边的眼罩人这才放下了他的四肢,开始如原兽一般撕扯他的肉生食,喷射的血花四溅。其中几人的眼罩已经脱落,露出里面同样鲜艳的红瞳。那空洞冷漠的眼神被队员们尽收眼底,只觉得像是恶魔在世,要将他们领向地狱的终点。 一个人很快便被分食完毕,只留下一些沾着血肉的白骨。眼罩人群再次动了,这次不是冲击,只是缓缓地向他们靠近而来。但队员们面对这一幕,却没有人有所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死亡的脚步愈来愈近。 身经百战的他们看到被子弹洞穿的尸体已经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但现在古老的、五马分尸的酷刑以这种方式真实地上演在了眼前,他们哪里会想到形势会变成这样? 精英们已经完全将所有的经验和胆量抛之脑后,甚至都忘了自己手上武器的存在,几秒前还生龙活虎的队友已经落到如此下场,这震撼实在太大太大,封堵了他们的灵魂。 “喂?那边什么情况?快回答!快回答!”此刻王庆手上的手机却成了唯一的声音来源,无意中叫醒了这些深陷于梦魇之中的人们。他哆哆嗦嗦地将手机捧起来,嘴唇翕动却已经几乎语不成句:“有敌人…他们杀人…用手杀…” “说具体点?!”电话那头的声音提高了,“位置在哪里?!敌人的特征呢?” “位置…位置…”王庆试图用颤抖的手指去查看自己的坐标,但身体已经几乎不听使唤。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留下肉体的空壳等待宰割。 江桦突然大喝一声,猛突上前,狠狠地将一把短刀插进了跑在最前的眼罩人的肩膀里。对方下意识俯下身去捂中刀处,但只是这么一个不过一秒钟的反射动作中,江桦已经跃起,兔起鹊落的一记大力膝顶击中刀柄,整把刀顿时没入了对方的身体之中。他一脚踢开那个疼得连连尖叫的身影,边跑边向身后人吼道:“愣什么?!” 浓重的血腥味终于让队员们回过神来,拖着身后几乎吓掉灵魂的雇主,开始活动僵硬的身子向可能的隐蔽物靠拢。王庆跟在后面,死死地抓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位置是出城大桥下…敌人力量巨大、没有武器、徒手作战…特征是…” 他向后看了一眼,咬咬牙说道:“红色的眼睛…” 前方传来一阵喊声,话语中带着惊喜,只是因为之前的事显得有点有气无力。队员们终于找到了可充当隐蔽物的地方,那是一个废弃的桥洞,大约是这座现代大桥建成时就有的,原本用来给修桥工人充当工具间。几个人仿佛在大海里发现了诺亚方舟一般,互相搀扶着奔向那座漆黑狭小,随时可能倒塌的桥洞。 最后一人挤进来时眼罩人群几乎衔尾而追,还有子弹的人大着胆子向顶头的石板扫了几枪,打断了已经摇摇欲坠的连接水泥。巨大的桥板坍塌下来,封死了桥洞唯一的出口,将人形怪兽们挡在外面的同时,也彻底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所有人都像是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甚至都没人想得起来去查看一下软倒在一边的雇主钱胜的情况,一时间桥洞里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每个人都拼了命地靠着氧气来安抚受惊的灵魂,只有王庆还在提高声音,对着手机大声地“喂喂喂”着。但天公不作美,桥洞已经是半封闭状态,对外的信号也弱的可怜。没过几秒,手机上便出现了一行令人心凉的文字:通话中断。 “操!”王庆大骂一声,甩手将手机重重拍在墙上。 也不知道总部得到他那些模糊的信息会有什么反应,他在得到反馈之前信号就中断了。只能祈祷他这个分队长的身份能得到足够的重视,但他也不得不怀疑总部真的会相信如同“力量巨大红色眼睛”这样仿佛外星人入侵般的扯淡解释吗? 桥洞外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那些人形怪兽似乎有些找不准他们的位置,开始四处乱撞,头顶不断倾斜下雨一般的石沙。刚开始还有人担心这小小桥洞里的氧气够不够他们几个气喘吁吁的成年男人的消耗,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问题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以这些怪物的力量,在氧气耗尽之前,就足够撞开外面那些坚硬的石板。 一缕阳光从桥板的缝隙探进来,让队员们看清了彼此的脸,无一例外都是面色如铁,呼吸时胸口仿佛压着巨石。他们抱着所剩无几的武器,看着一缕阳光,大部分人的反应竟然是发呆。 这一缕阳光,还能让他们看到多久呢? 王庆擦干脸上的血,在微微的晕眩之中看向江桦的方向。毫无疑问刚才如果没有这小子,恐怕死得还要多几个人。可现在江桦脸上是一种沉重到几乎让人窒息的阴暗,也不知是自责、无奈还是恐惧…或许兼有之。他抱着那把沾血的长刀,沉默地看着外面,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拳打到墙上,石灰墙皮开裂,窸窸窣窣地落地。 王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他还以为这个总能超出他意料的“新人”还能产生出什么奇迹,但想想刚才那一幕已经算是奇迹了,而神明的恩宠不会总是落到同一人身上。 “给我支枪。”江桦忽然向队友伸出了手,“随便什么型号。” 几名队员面面相觑了一会,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但现在这是死马当活马医,还是有人从腰上拔出了随身的小手枪,半信半疑地交给他。 但就在下一刻,江桦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险些喊出声来。 只见他接过枪,一拨一推迅速打开保险,随后手一晃,箭在弦上的枪口竟已经抵在了旁边雇主钱胜的脑门上! 第38章 我等为何而战! “你做什么?!”王庆使劲才压住了声音没有高声叫喊,但眼中的震惊已是暴露无遗。 狼巢再怎么说也是个私人企业,“顾客是上帝”这一条还是最高准则之一。虽说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是雇主违规,但毫无疑问主动杀伤雇主仍是不可饶恕的行为!江桦如果开枪,这一个错误就足够让他直接被狼巢拉入黑名单扫地出门,更甚者还会直接被判成杀人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 但江桦好像没听到王庆的提醒般,目光已然冷凝如冰,盯视着面前因为这变故而惊得双目浑圆的钱胜:“你到底干过些什么?” “我…你…你在干什么?敢开枪试试?这会把你自己也搭上!”钱胜不愧是商界大佬,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勉强能镇定下来。但马上他就发现,他的这一番话没有让江桦有一丝动容。 “回答我。”江桦手上力气更加了一分,简直像是要把枪杆活活捅进钱胜脑子里,“你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包括王庆在内的人都像是瞬间失语,再不敢插进一句话。江桦平时给他们的印象只是不善言辞,但此时他的话里带着海潮般的压迫感,语气不容反抗,不像是在问话而像是在命令。 平日中他一直在努力融入平常的人群之中,收敛了一身的锋芒。但属于原兽的凶恶是流淌在他的血管里的,而现在钱胜已经触碰到了细胞携带者这个绝对的秘密,甚至连带上了本不该与此关联的狼巢队员,他自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钱胜在这样的逼问下也已经冷汗津津,妄图垂死挣扎:“这些是隐私,你没权力问。与其说这些还不如想想怎么击退那群人。要是我有什么事,你这任务失败,一定会有人拿你是问…” “你一定会有事。”江桦寒声道,“既然是他们找上你,这其中原因你自己最明白。刚才你也看见了为救你的人是怎么死的,事已至此,还想搭上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钱胜眼瞳在霎时缩了一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许久之后,在江桦的逼视下,他才吞吞吐吐地道:“就…就是…和他们做了些生意…” “只是生意?” “…有、有些不太好说的事吧…” 其余人已经呆若木鸡,这其中的隐情似乎已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不太好说的事情?难不成他们这次护送的商业大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想也是,能导致现在这个情况的,没点不见光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我说,江桦,”王庆摸索着挪动过来,轻声劝道,“一旦任务开始,就唯目标最高。他就算有问题也出去再说,先…” 他还没说完,后半句便噎在了喉咙里。只见江桦听了他的话,手上稍稍松了劲,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还没等王庆再说些什么,一阵突如其来的剧震掀起冲击,迎面而来的沙尘呛得队员们剧烈地咳嗽起来。江桦与王庆勉强眯着眼向外面看去,一片迷蒙之中,那些骇人的身影已依稀可见。他们狂热地嗅嗅闻闻,找寻着目标,与队员们只隔着最后的一层水泥板。要不是这些人没有智力,眼罩又挡住了他们的视觉,他们早已经冲进来了。 “他们来了!”王庆咬着牙向身后喊道,“全员迎战准备…” 他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了。迎战?怎么迎战?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眼前这些人形怪物? 在这里的队员都是黑狼部的顶尖水平,判断能力一等一,本来心里就已经有了个大概,看王庆如此表现,也都意识到了一切都已无力回天。个个脸色铁青,抓紧了手上的武器,却没有人再敢站起来。 “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钱胜见状,惊恐地喊叫起来,“快上啊!” 没有人动。哪怕有一线胜利曙光,他们都会拼上性命。但现在冲上去只能是正面对决,而外面人形怪物的力量是压倒性的,他们能在这里都纯属运气。弹药已经基本用完,刚才队友的死法还历历在目,如果他们现在上去,毫无疑问会被暴力地穿插分割,和他一个下场,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机会,甚至都要不了几分钟的功夫就会全军覆没。 “你们…这是都要死在这里吗?”桥洞中只剩下了钱胜的喊声,“既然…既然都要死,你们为什么不拼一把?!” 他说的倒是没错,现在已经是退无可退之境,上去不上去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不知不觉已经犯了战斗的大忌——打击士气。谁想死?就算是亡命的狼巢队员,那也是人,谁会心甘情愿地面对注定没有结果的死亡? 没有人动。现在无论谁扑上去,都会被瞬间撕成碎片。 “你…你们…”钱胜支支吾吾的,也都再说不出来什么,半晌,他突然捂住了脸,缓缓蹲下身来,仿佛呻吟一般呜咽着:“我…我求求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不停地重复着重复着,似乎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直到最后,混浊的泪水从他眼眶里滚落而出,他涨红了脸,似呜咽又似嚎啕:“求…求求你们,我还有老婆孩子…我女儿才八岁…她们还在等我回去…求你们了,我不能死…” 江桦握枪的手收紧了。 就在这时,最为年轻的那个队员忽地站了起来,放下枪栓:“妈的,老子从小没爹妈,光棍一条,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你们不去就不去,我上!能引开他们最好,引不开的话他们嚼了我也能拖一会!”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他显然感受到了这一点,哈哈地大笑:“真可惜没法最后抽根烟…老板说得对,你们都有老婆孩子,安心回家才最重要。每年清明给我烧点好东西,烟我只抽万宝路的。” 他说着就要向前走去,但这时另一人突然站起来,使劲捏住他的肩:“别说了,就这么窝囊地回去,我儿子也看不起我。走就走,那么多原兽都杀过来了,这次跟人打还能活不下来?” “就是!”第三人解开了枪,“我家那混小子还在他老娘肚子里呢,还不是在等我回去!就算为了他们娘儿俩,也得搏一把好好活着!” “你们…”王庆睁大了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身影从地上矗起,脸上竟全然是视死如归的骄傲。他重重地一拍腿,纵身跳了起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组长了?要走就一起走!我打头!” 一时间枪弹上膛的声音响成一片,如同万千的工蚁归巢。他们并不知道携带者的底细,也不知道对方的具体实力到底有多强,但满脑子在这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 事到如今,他们为之拼命的原因似乎有些小得可笑,实在是称不上什么英雄。 但一辈子哪有那么多大义凛然? 世界很大很大。真正能握在手中的,也只有这么一点,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他们抬起了枪,枪口一致朝向了桥外。灰蒙的烟雾正在散去,战场即将回归! 但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鬼魅似出现,拦在了所有人面前。他远远地盯视了几秒外面的人影,随后回过头来,眼中锋芒尽现:“你们退后。” “哈?”几人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这小子突然发什么疯。 “喂,都这时候了,要走一起走,就别搞什么英雄大戏了。”有人喊道。 “退后,保护雇主。这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江桦重复了一遍,又是那副不容置否的语气,“把所有刀具,还有8mm以上口径的手枪都给我。” 这些一无所知的人们,不应触碰这些。他们与他一样是父亲,本就该像平时那样,好好回家去。 而像他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正是为此赌上性命与未来! “什么没有关系?”几人都被他这一番话给说愣了。但不知为何,他们都已经开始按照他的话摸索身上的刀具,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锐气与…威严。 “说得对,在此一搏是因为还有人在等我们。”江桦一件件接过递来的各式刀具,像是在和他们说话,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这样,那就必须要好好回去。所以…我一定会救你们。” 他倏地转过身去,背负满身震惊的目光,手上的军刀出鞘的瞬间像是有尘封的巨兽在怒吼。寻找猎物的人形野兽前呼后拥地向他席卷而来,他抬手将滑下的墨镜狠狠抛掷一边,露出的眼瞳赫然已尽是桀骜的血色! 第39章 坐标 天子城,南淮区,狼巢总部。 “坐标确认了么?”男人抓起了架上的长风衣,向身后操纵着大屏电脑的助手问道。 王庆一定不会想到,接到他的报告后,只因为那句“红色的眼睛”,整个总部就像一台突然发动的机器般飞速运转起来,海量的信息被中央电脑在千分之一秒的瞬时里搜索分析,逐渐定位。 “确认了,新城区边缘,47号大桥。”助手调出了监控,显示着方才轿车通过大桥的画面,直到爆炸的巨响响起,画面变成了一片雪花,“那边的监控看起来已经毁了,没办法获知当前的情况。” “出城的路吗…”男人皱紧了眉。天子城是全国最大的城市,新城区又是北淀扩建的部分,和狼巢总部所在的南淮刚好是城市的一头一尾,相距得有小三百公里。最快车程也得两小时,可现在王庆小组的生命是按秒计算的。 根据王庆的情报,这个事件绝对值得他们调用载人巡航机,但飞过去也需要10分钟上下,更不要提总还有准备工序的时间。如果要追求极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联系‘他们’吧。”男人说着已经拿起了电话。 “真要让他们出动?这么夸张?”手下瞪大了眼,看着男人掀起的领口。那里同样纹着一只咆哮的狼,颜色较之黑狼部的纹章浅了很多,但还并非纯净的白。 “如果事情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男人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滴滴电音,“那就是所有原兽细胞携带者面临的问题,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电话滴一声接通了,一个轻快的声音从中传出来:“哪位?” 男人松了口气,低沉道:“是我,孟长桥。” “哦,孟老哥啊,稀罕稀罕。怎么?出什么事了吗?”那边的人说话时带着唱歌般的欢愉,语调中的朝气好像要从话筒里溢出来一样,“你个工作狂居然还记着打电话这项技能,真不容易。” “是出事了。”孟长桥并没有跟着对方欢快的节奏走,只是一板一眼地迅速陈述事实,“一队执行护送任务的黑狼小组遭遇了人群袭击。据他们报告,敌人有压倒性的力量和…红色的眼睛。” 话筒声音中的欢快戛然而止,似乎是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语调已判若两人:“确认么?” “确认。” “坐标?” “472,928。” “让他们撑住,五分钟之内我会抵达现场。” 谈话到此结束,听筒中传来忙音,没有再多一句拖泥带水的寒暄。孟长桥放下了电话,完全没有质疑什么方式能让人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跨越二百多公里的距离,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转身看向后方。 穿着同样风衣的手下已经全副武装地等在旁边,每一人脸上的肌肉线条都严厉地绷起,透着大战来临前的肃穆。微红的光在他们眼中闪动,就如同真正的狼群扑击的前奏。 “甲,我们这边的人员调动情况如何了?”孟长桥回身问道。 站在他身边,始终面无表情的部下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运输机已经调动好了。比不上‘狼耳’,但也能在十分钟左右赶到。” “好,希望他们能找好隐蔽地点等到援兵吧。”孟长桥说着,一摆风衣,衣上灰狼迎风怒号,“全体出动!” …… 尖利的叫声伴随着鲜血四溅,飞上一碧如洗的天空。 桥洞已经被破开,外面的情况一览无余。而此时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就像是电影画面被突然快进播放了,匪夷所思的情节正在他们面前上演。 江桦在人群当中穿梭,手上的刀刃化作冰寒的流光,几乎已看不清刀身,只见刀影如潮,将周遭的敌人尽皆搅入。有个敌人助跑几步,大吼着出拳,风声飒飒可闻,但江桦一抬手,竟是不闪不避地一刀斩上,架势就像是要把对方的整个手掌活活砍下来。 事实上中了这一刀的敌人确实马上血如泉涌,但江桦根本没因为这个而放过他,而是变本加厉地继续劈斩。如同狂风骤雨根本不带停歇,逼得对方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连连后退。若不是旁边还有些同伴分散了些江桦的攻势,那把刀恐怕早就戳进他的喉咙里了。 刚刚还有人质疑他一个人为什么要带那么多刀具,现在看着这情景算是都明白了:使用了原兽细胞之后,他的力量和速度都瞬时翻了几番,刚才他战斗的方式用的还多是以柔克刚的技巧,但现在他居然已经能和这些能抬起跑车的怪物正面碰撞!大力的劈砍几乎没有停顿,寻常的刀刃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损耗,没过多久就要崩碎一把。 江桦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反应极快,刀刃一碎立刻毫不犹豫地丢下换另外一把。冲入人群才没多久,他已经半身是血,有些是他自己的,但更多的都是敌人的,被他贯穿动脉的敌人倒在他脚边抽搐,伤口甚至还在向外一股一股地喷血。 “他的武器…真的够吗?”有人看着外面的情况,却是胆寒地低声道。 身边的人都没有说话,但心里均已有了个数。他们这一队的武器本来就已经不剩多少,更何况现在江桦还是孤军奋战。 “待会武器空了以后,他一个人肯定是顶不住的…”那人又接着说了一句,似乎想要起身把枪搭上在暗处掩护狙击,却被同伴拉住了。 “别动!”同伴低声喝道,“你没看见他都成了什么样子?” 队员无言。的确,江桦站在这情景之中,配上眼中的红芒,就像是霎时脱胎换骨,从人变成了和那些怪物一样的存在。他们都是猎人中的佼佼者,与原兽少说也打了上百次交道,对此尤其敏感。 而现在他们都从眼前这个“队友”身上嗅到了怪物的味道。 敌人到底还是个人形,而他斩杀对方的手法之利落精湛,甚至都让人怀疑他是否连嗜血的残忍都已经被唤醒。这份残忍现在是用在原兽身上,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相信着这一点的。 “那是…原兽吧。”同伴低低地说着,“你真信那样的东西会保护人吗?就算他这次救了我们,回去以后难道要让这种怪物混在日常生活里?” 说话的人打了个寒战,把刚刚抬出的枪又收了回来。 同伴放开了手,松了口气:“既然是怪物,就让他们互相去咬。照这个势头,就算没有武器他应该也能挡住一会。现在是形势所迫,能利用的都要效率最大化。” “不过…”他向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枪还是架上吧。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真的有失控的征兆,咱们也必须抢得先机,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从之前的事情来看,枪弹对他应该还是有效的。” 桥洞中的气氛一时安静的有些沉重,这个聪明人的言辞显然很有感染力,所有人都开始摸索全身,把武器握在手中。至于这一次枪口是对着谁的,也就不得而知了。 作为组长的王庆同样不声不响地拔了枪在手,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觉得有些…悲哀。 但江桦本人可没空理这些,有更重要的事情在他面前摆着。 这一阵交手下来,他就发现了一个事实:这些携带者根本像是没有思想,即使是队友倒下,也只会被血腥味刺激得更加兴奋,有些疯狂者甚至还上前去舔食地上的血,完全没有意识。 就算是进攻时,他们也毫无智力,似乎连总结教训调整战术的意识都欠缺,只是机械地扑上来缠斗,像野兽那样按照本能和身体的蛮力来相抗,不然他一个人对这么多数量,技巧经验再高也早就被撕碎了。 难怪他会从来没见过这些所谓的“携带者”。刚才的团战中他还不敢确定,但现在单独面对让他彻底看清了形势:这些人只是被抽去了灵魂徒有细胞活性的空壳,彻彻底底的人形原兽而已! 那么…搏一把或许还有生机! 他心里谴责着自己刚才的无所作为,将杀气尽皆灌于刀上,横立于前——自然法则和社会法律都不会庇护原兽细胞携带者的生命,无论是他或是眼前的这些人。既然选择了与恶魔签订契约,就随时准备面对生死的战场! 第40章 人形原兽 江桦挥手劈砍,刀影不断切入人群之间。只是用于紧急情况的肉搏的军刀在他手里仿佛融合了千百年的时光,就像一往无前的将军单刀直入,杀敌于无形之中。刀刃上沾着的血色如同赤色墨水,纷扬着在战场上挥斥方遒。 人群瞥着他甩下来的几枚碎裂的刀片,谨慎地退后了几步。虽然他们的智力还不足以让他们思考对抗强敌的策略,生物的本能还是让他们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的危险性。他们左右晃荡着游荡了一阵,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开始沿着原道摸索,渐渐地转回桥洞的方向。 桥洞里的队员们看到这一幕心脏都快停跳了,攥枪的手拧出了水。江桦有原兽细胞相助才能对敌,他们可没有。刚才的战斗中他们没被撕碎也只是凭借枪弹拖慢了对方进攻的速度,可他们现在子弹已经基本打空了。 江桦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对着那几个走神的敌人就是几枪连发。显然他的枪法并没有刀法那么神乎其神,8mm的大口径手枪没有百步穿杨,只是打出了普通水平,在几人的身上炸出几个血洞。 但这已经足够了,几个人吃痛地下意识回转身来。只这一个动作,江桦就已经奔上前去,刀光连闪,强迫他们与他对抗,自然也就将回桥洞的想法抛之脑后。但这时他原本对着的大部队从后方抄了过来,似乎是想形成合围之势。 江桦侧身跳开,险险躲过几只探过来的手,如果是普通人,就算数量再加一倍,此刻也要统统在他的刀下被砍成几段了。但面对这些人形原兽,江桦也只是在他们身上制造出了几条血淋淋的伤口,就被后面的追兵给逼得只能躲闪。 他迅速梳理了目前的情况:正面打赢的概率微乎其微,而队友还在就不能集中攻势,必须顾及全场,不能让他们找回桥洞那边去。援军得到那样的消息或许会来,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拖延时间。 既然如此… 他旋身后翻,整个身子腾空,竟是一脚踩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长刀作势就要去斩他的喉咙。对方立刻抬臂防守,不想江桦只是虚晃一招,刀刃最终划过了他的脸颊,带起一串血珠。只是小伤,但火辣的刺痛无比清晰。他条件反射地向江桦踏上的地方打去,但却发现这人居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轻轻一点后马上再次跳起,落到下一个外围的人身上,如法炮制的同时摸出手枪打向最外围走神的人,一石二鸟。 从外部看上去,这个战法实在是有些惊人:他竟然是把这些人形原兽的身体当跳板,在人群之间左右跳跃,几乎脚不沾地。人们伸长了胳膊想去抓他,但他在每一个落脚点处都只是蜻蜓点水般停留那么短短一刻,凛厉的刀刃也只攻出一两招便转向了下一个目标,往往是被踩了脸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江桦的位置就已经变了。 但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了。他的活性放在这群怪物之间也只是平均水平,更何况这些人的愈合能力强得根本不像是这个活性度能拥有的,正面打是肯定打不过。就算他能凭借策略和技巧宰掉几头,也只是一时之计,而且在他杀敌的过程中,哪怕只漏掉一个人,让他跑回桥洞里去,那都是致命的打击。所以他干脆直接放弃了力量,专注于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在这时折其一指不如伤其十指。再不济,就算真要正面对打,也等找好了绝佳战场再说。 这么一来二去的,在一片群魔乱舞的手掌间,江桦看上去就像是大海里的一叶扁舟般,好几次眼罩人的手指已经碰到了他的衣襟,只要再往前探那么一寸他就要被抓住。但就是这么一寸的距离到最后就成了咫尺天涯,没多久这剩余的二十来个眼罩人就已经被他踏了个遍。他们狂躁地舞动着双手,追逐着这只难缠的猎物。 如果江桦放开身法脱逃,人群追逐不上,或许还能凭借生物本能选择放弃。但现在在他们看来江桦似乎永远近在眼前,再努力那么一点点就能够到,因此才保持着一股穷追不舍的劲头。但这一点距离被江桦完美地控制成了远在天边,人形原兽的精力完全集中在了他身上,再没人去理会桥洞里的队员,只想着赶紧把这个看起来唾手可得的蚂蚱给捏死。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此时的情景还真像是rpg游戏,打得还是抢怪猥琐流,就是那种冷不丁冒出来,每个怪都摸一下,把仇恨聚集到自己身上的方式。老玩家都知道,这种方式极其容易玩脱,战士吸引高阶怪仇恨又没有牧师加血那就等于送死。 但现在毕竟是现实,没有为了游戏平衡而造就的死板数据,江桦的行动力也不受什么限制,就这样保持着来回的蹦跳,引着这群被假想蒙蔽了判断的人形原兽一点一点地远离那个桥洞。他很有耐心地一个不落地试探过去,看着哪个眼罩人像是要走神就过去敲一把,效果绝佳。 看似混乱的大队伍,实际上在无意识间已经开始一米一米地向外挪。每一秒的时间在此时都好像被无限地拉长,他就用这样堪称疯子的方式,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拉住了整个队伍。 大概每个人看到这一幕都会瞠目结舌,这种一失足就会成千古恨的方式不是任何固定战法能教的,唯一的解释大概就只有脑子抽风。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也许正是顶尖部队风格的体现,处于最高位的每个人都有点神经病。 耳后突然一阵腥风刮来,直窜入鼻。江桦余光扫去,只见一张熟悉的、带了一道刀疤的横肉脸映入眼中。他在身后的人身上借力一蹬,从刀疤头上翻了过去。与此同时,刀疤的一掌没有收住,重重拍在面前的同伴身上。那倒霉蛋霎时被拍得胸口凹陷下去,哇地一口鲜血吐出,倒在地上眼看是不活了。 他落在地上,横刀于前。刀疤的活性是高于他的,因此从最开始他就在有意地避开这个大麻烦,但现在看来,是不得不战了。 刀疤并没有因为误伤同伴有所动容,反而是因为没有命中江桦被激得更加烦躁。他转过身去,50%活性的眼中血色更深,冷冷地盯视着他。 第41章 江桦受创 江桦拔出了手枪,子弹的爆破力挡住了周围的几头跃跃欲试的人形原兽。他猛地踏地,长刀刀刃直刺刀疤的脑袋。但50%活性显然不是周围的喽啰能比的,对方以一种看起来几乎要扭断脖子的方式快速一低头,长刀只斩到了空气,连一缕头发都没削下来。 刀疤突前强攻,身上遒劲的肌肉起伏,带起一种奇异的肉体美感。江桦也显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刀刃如风,化作一道虚影在刀疤身边连连回转。他的力量速度不如刀疤,那就用技巧来弥补。 两个身影交纵错身,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连着交换了数十次攻势后急速错开。刀疤退了几步助跑,刚要来一个扑击,却见江桦立时一回身,在身后想要夹攻而来的敌人膝盖重重地踢了一记。这头人形原兽立刻软倒在地,和刀疤撞了个满怀。 刀疤狂躁地甩着头爬起,显然已经不剩下多少耐心了。只是江桦在挡开了他那一扑之后,还得马上奔向另外一位左顾右盼的人形原兽旁边,继续蚊子叮似的在他脸上刺了一记,引得他回过头来追他。 在面对强敌的时候还给自己增加敌人无疑是自掘坟墓式的傻蛋做法,但他没别的选择。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也在思考对策,就像他刚才使用人肉盾牌那样,力求两边兼顾。 刀疤的智商比起其他人很明显高了些许,至少在和他对撞了几番之后懂得转圜,但也就仅限于此了。而且这家伙有着领头人特有的目空一切,完全不顾及旁边的同伴,只是一个劲的横冲直撞,要泄被他戏耍的这股怨气。 也许这家伙单独行动就是一个突破口… 他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大桥的残骸上。8mm口径手枪虽然还不够一枪爆了这些人的脑袋,但从刚才利用桥板堵住洞口来看,对钢筋水泥造成的创伤还是很可观的。大桥另一头的残骸还有一些石板,个头不小,从高处落下的话冲击力很可观。如果他能通过一些操作再落下一块水泥板的话… 他当机立断,向残骸边冲了几步,掏出手枪重弹连发。称不上百发百中,但耐不住目标面积大,果然就有一块巨石被击得摇摇欲坠。枪声似乎唤起了身后人群不愉快的回忆,让他们的脚步更加快了几分。江桦也不得不暂时放弃,重又拾起刀,重复着将他们聚拢到他算好的范围内。 刀疤见久攻不下,怒吼了一声,脑袋一勾,后肢发力,竟然直接撞开了同伴,直直向他对冲而来。势头根本不像人体,简直是枚火箭。但这正中江桦的下怀,他向后一跃,精确地计算好了刀疤的速度。在他落入陷阱前的一瞬,手上火枪炸响,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石板被打碎了边缘,在冲击力的作用下终于支撑不住,从高处直坠而下。 阴影笼罩在了刀疤健硕的身体上,他抬起头,猩红瞳仁终于露出了些许惊色,尖尖地怪叫一声。重达千斤的水泥板再加上下落的冲击力,就算是没死也得给砸个生活不能自理。只要铲掉这个最棘手的目标,剩下的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野兽也只是一盘散沙而已。 江桦有了计划,刀疤的怪叫还声音未落,他已经跳向另外一侧,发起了第二波攻势。但在他落地的一刻,那原本还在原地手足无措的人形原兽突然眼神发直,忽地跳起身猛冲而来,他一转刀刃就要迎击。但出乎意料的,对方根本不理会他这个“猎物”,看也不看地从他身边急速掠过。接着身子一拱,扑到那眼看就要砸到刀疤身上的水泥板下,以身为盾,硬生生地将那水泥板给挡了下来! 这行为根本一反常态,超出了原兽智力的范畴——无论什么形态,原兽只懂得保护自身,绝对不会讲什么相亲相爱的原则!事实也证明这些喽啰的气力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冲击,那冲上去的人形原兽被压得骨骼尽碎,立时血花四溅,水泥板下传来惨烈的哀鸣。 死里逃生的刀疤却是轻松一滚脱离险境,神情平常得就像刚刚不过是喝了杯水。他甩了甩头,重又站起身,脚下加力,同样发起了第二波攻击。 江桦也没有料到这突然的变故,既定的攻势用老,刀疤却已经冲到他面前了。他这个角度并不适合迎击,只得换了个方位以退为进。他跃起身险险地避开这火箭炮似的冲击,就要再次回跳。 但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刀疤那张漠然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一丝捕食者残忍的笑意。 一阵劲风从他的脸边刮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侧头看去,顿时瞳仁骤缩: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有三四个人恭候在他的落点上,探手欲抓。他如果扭身强行改变落点,那么就会直直撞入刀疤的罗网。 三面包围! 这违背了他的计算!他对于场上每个人的运动规律都已经摸了个大概,自己的每一次移动都本应该恰好能擦过他们包围的边缘。按照原计划,这些没脑子的家伙应该还在几米之外打转,可他们就是忽然脑子集体抽风似的摆出了这个完美的围捕队形。 江桦额头见汗,之前摔车的时候刀疤似乎也发挥了核心驱动的作用…难道说,这里的人即使没有策略,却可以完全按照领头者的心意来操纵,一切以他的攻击为核心么? 原来这些人形原兽虽然没有意识,但刀疤却有能号召他们的“坐标”般的能力。可…他们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语言交流,刀疤是怎么做到的?! 他发觉到了自己的失策,可已经来不及了。身在半空中没有借力点,再怎么说也是活动力有限。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已经隔开了生死的距离。 恭候着的两三人一个前扑,狠狠扯住了他半边身体,就仿佛被巨大的铁钳夹在当中,肌肉像是要胀裂得炸开来。他点地之后立即回身一刀劈下,想要抢时间割断他们的手筋。但刀疤在几乎同一刻就已经飞身撞了上来,趁着他侧身躲避的一刻,身后的几人借着惯性,手狠狠向下一沉,上千斤的巨力左右开弓,在顷刻间将他的手臂扭绞断裂! 锥心剜骨的剧痛从手臂处传来,像是闪电般直刺大脑,饶是江桦也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整条左臂顿时失了气力,手上军刀当啷落地。连旁边观望的队友看到这一幕,心脏都几乎漏跳一拍,那几个臂力超百斤的人同时发力,连一根铁棍都要被折断,血肉的身体怎可能遭得住? 往日里骁勇的狼巢队员此刻都呆如木鸡:若是连这个最接近怪物的人都要落到如此下场,还有谁能挽回现在的局面? “这是...要顶不住了?”有人手指抵着扳机,脸上汗珠淌下,“居然这么快...” “那帮畜生好像也像原兽那样喜吃人肉,应该还能拖个一两分钟。”队友说着,“趁现在把能准备的都准备了,别浪费这时间。” 其他人点了点头,纷纷低下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去了。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脸,也因此没有注意到,角落的某个人始终都没有发言,只是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枪,留下汗津的痕迹。 此时外面的战场已经进入僵局。 江桦死死地咬着牙,勉强守住了神志。扭转还在继续,他感觉到这群畜生仍在发力,要把他拖倒在地然后五马分尸。他在模糊的视野和意识间伸手去拔绑在腿侧的短刀,但旁边的刀疤马上不死心地奔了上来,炮弹似的重拳直面而来。 肌肉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距离仅仅几步之遥的军刀此刻却是天涯海角,再没有一点手段。模糊之中意识开始远去,某个想法却愈加清晰:也许他今天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但此时他却少有地感觉到了恐惧。说来可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脑子里的居然还尽是家长里短:他死了小竹怎么办?九岁的小孩根本没能力照顾自己,更何况她那个性格比起其他人更无法适应这个世界,离开他只会跌回原本的深渊里去。再进一步,她身上的原兽细胞要是引来其他人觊觎,没有他的保护的话… 逆势之下还走神本是大忌,但此时他凭着“绝对不能死”的一股劲头,竟是徒手爆出了惊人的力量,探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刀疤的重拳,整个人都向后一倾,但就这么硬生生地顶住了活性度足足比他高10%的携带者的攻势! 眼前那双红瞳中闪过了一丝困惑,但显然没有打算因此放过他,改直撞为拧绞,又有几个人在刀疤的号召下冲了过来,死死地钳制住了他。 江桦动弹不得,只听见骨骼摩擦的咯咯响动伴随对方的使力传入耳中,声音令人牙酸。这个情势下越是使力,就反而越是帮了对方的忙,自己把自己的手整个拧下来。 一声枪鸣突然撕裂了空气,在他耳边炸响。就在同一时刻,缚着他的大力居然奇迹般地松懈了些。他尽力驱散眼前的黑暗,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王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跑出了桥洞,暴露在了敌人的目光之下。他显然看见了那几双骇人红瞳的焦点已经定在了他身上,握枪的手都不稳起来,但却仍端枪向前,漆黑的枪口冒着青烟。 第42章 渺小人类的傲慢手掌 “退后!”他想也不想地冲王庆大喊。这是属于怪物的战场,普通人强行闯入根本只是找死。 “都说了别他妈的玩英雄游戏了!你以为你谁啊!”王庆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在抖,却还有心思朝江桦回喊,“在这的人本来该听的是我的命令!” 江桦这次却好像真没什么能反驳的了,王庆的那副神情复杂得让人发愣:他明明已经怕得要命,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在颤抖,但枪口却仍对着那些明知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真正的装腔作势。 “你会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喊了这么一句。 “说得好像你不会似的!知不知道在狼巢死队友是最重大的失误!你还想让我再失误一次?!”王庆还在吼,人形原兽的目光尽皆被他吸引,就仿佛发现了可口的盛宴。刀疤低吼了几声,周遭人们眼中的红光更盛几分,探手向前,架势如同丧尸入侵。 王庆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路已经被截断,红光闪烁的眼睛在他周围亮作一团,明明是白天,却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被恶鬼凝视。 “王队!”有人在桥洞里冲他大喊,但又唯恐惊动了那边的人形原兽群,喊到一半便闭上了嘴。 谁都没想到王庆这么老练的人居然就能犯这么幼稚的错误。所有人都知道现在不为所动才是最佳策略,但这位分队长居然就敢逆大道而行,为了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队员的性命,去干这么一番完全是送命的蠢事! 人形原兽群毫无保留地逼了上来。连江桦都已经败退下阵,没人怀疑王庆几分钟后的下场会是什么。 但他这一番飞蛾扑火到底是有了些作用,让人形原兽的力量松懈了那么一刻。江桦抓住这个瞬间,用脚尖挑起掉落地上的军刀反握手中,向身后的敌人狠狠地一刀刺下。刀光如电,深深地钻入了对方的眼窝,他感觉到鲜血蔓延在指尖,伴随一声尖锐的惨叫。趁着对手吃痛松劲的一瞬间,他发狠地一挣,总算是抽出了被缚的手臂。 臂骨肯定是断了,软踏踏地吊在身上,整个小臂骇人地扭转了超过一百八十度,失去了固定后它只是轻轻地一晃就会带来刺骨的剧痛。他闪了个趔趄,将将稳住身形,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刀疤已经气急败坏地堵了上来,像是很不满意手下的做事效率,亲自一拳直直向他而来。他侧刀格挡也只是避免了被正面打中,退了几步险些栽倒。环视周围,才发觉自己也已经处于包围之下。 “别…别过来!”王庆惊惧的喊声传了过来,一看就发现他已经被一群骇人的红瞳团团围在当中。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蠢的决定,徒劳地挥舞着那只打空了子弹的手枪,像是这样就还能阻止这群没有意识的杀戮者。 此刻他的表情已经完全配不上他平时的骄傲——那是多恐怖绝望的表情啊,大概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如现在这样,像蝼蚁一般被碾为尘埃。他也有家人孩子,在他们眼中他是顶梁柱和骄傲,但现在连一声道别都没机会说出。 江桦眼中的红芒已经开始涣散,虚汗混着血一个劲地向下淌。原兽细胞对身体的消耗极大,而他离全盛状态还差得远,眼下这情况正是到达极限的预兆。 这个关头他满脑子想的居然还是小竹——不仅是眼前的这些人,为了女儿他也得命令自己不能死也不能退缩。但现实是他已经耗尽了气力,连抵挡活性30%的眼罩人的进攻都显得力不从心。 模糊的视野之中,他终于力不从心站立不稳,抓着刺入地面的长刀才没有倒地,抬头一看,人形原兽猩红如血的双瞳已近在咫尺。在他身后,王庆已经被人群抓住了身子,发出绝望的哀嚎。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怎么还会这么没用!! 都是本来不应该与这些有联系的无辜的人,但他却…谁都救不了。 就连等着他回家的女儿也要落空。 什么承诺都没能达到… 全部都… 雷鸣般的吼声突然从顶头袭来,掀起了猛烈的飓风,周围稀疏的树木险些被连根拔起。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巨大的投影从天而降,就像鹰隼从云层中俯冲突击地上的鹿群,带着满地的沙尘腾起飞旋,几乎剥夺了整个视觉。 空地上的所有人都被剧烈的气流带的翻倒在地,人群刚刚构建好的包围圈四分五裂。江桦忍痛翻身看去,只见一架银灰如铁的战斗机在半空中拔起盘旋,留下白墨似的尾烟。 毫无疑问刚才的飓风就是它带来的。只是看着尾烟的轨迹,就能判断出一件事——这飞行员一定是个疯子!对于大部分战斗机而言,离地距离100米以下就已算是超低空飞行,可这架飞机方才竟然从离地不足五米的地方高速掠过! 这个操作的难度不算很高,大概也就是在死神肩膀上蹦迪的水平。那种飞行速度,只要飞行员握着操纵柄的手小小地痉挛哪怕一下,就绝对是机毁人亡的结局,连弹射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这个神经病就这样做到了!而且这么个禽兽级别的操作的目的,还仅仅只是为了试探! “这…这…”王庆从一堆横七竖八的眼罩人中爬起身,还没从这样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就见江桦已经踉跄着起身,不忘顺手将刀刺进旁边挣扎的人形原兽的眼眶中,喘着气道:“快走,这是提醒,剩下的就不是我们的事了。” “啊…啊?哦…”王庆还没咀嚼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见江桦抹掉脸颊的血想要站起身来,却摇摇晃晃地像是脱力,赶忙冲上前把他往隐蔽处拖。人群才刚起身要追,战斗机便又一次戏弄似的滑下来又一次把他们掀翻在地,然后再拉起到几百米的云层中。明明几百米的高处应该根本看不清地上的情况,他时间却掐的极准,每次都正好挑在人形原兽群将起未起的时候扑下来,将这些人形怪物玩弄于鼓掌之间,简直是禽兽中的禽兽。 “不是我们的事?你这么确定这一架飞机就能应付了?”王庆还没从敌人变态强度的威慑下抽出来,将信将疑地问着。但看江桦脸色煞白的样子也就不多问,赶紧向安全地带转移而去。 江桦确实是差不多透支了,实在是说不了话。但他余光所及仍然能看得见那架战斗机的英姿,心里也早就有了回答。 确不确定? 当然确定! 他从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架飞机——名为“狼耳”,最高时速可达四马赫,全弹挂载模式下攻击方式从重型导弹到超速机枪应有尽有,最顶尖的超级战斗机之一。由于速度太快等一系列原因,理论上来说它飞行时的扭转力已经超出了人体能承受的极限,别说普通人,就是活性稍低一点的携带者来操作的话都有被扭断颈骨的风险。所以全世界也只存在这么一架,专门为超越极限的变态而设计。 因此,这架飞机从始至终,只会有一位主人——白狼队员,任天行! 第43章 狼群出洞 人形原兽们似乎被“狼耳”激怒了,在他们没有智力的眼中,这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银色飞鸟不停地飞起落下。他们挥舞着手臂向天上跳跃抓取,像是要把飞机从天上抓下来揉碎一般。 这当然是野兽般的愚蠢行为,就算他们的跳跃能力真能跳到五米的高度,想要碰到这架时速保持在几百公里的战斗机也是妄想。他们蹦跶了半天,也只吃了一嘴“狼耳”带起来的飞灰。反倒是这一耽误,江桦和王庆已经逃出包围圈躲进了掩体之中,让他们尽皆暴露于“狼耳”的攻击范围之下。 高射机炮突然喷出火花!凛厉的弹雨几乎没有间隔,如一把无形的利剑切入人群之中!登时血花四起,只要中弹就不止一发,而是笔直的一排!许多人的身上出现了蜂巢一般粘连成片的弹孔,就算他们可怕的身体素质让他们并不会轻易被这普通的攻击毙命,但这也就意味着子弹始终留在他们的身体里与肌肉黏连在一起。他们的眼罩被打掉了,露出里面狰狞的红瞳。因为满是血丝,几乎连整个眼白也变成了红色,就像地狱中煎熬的恶鬼。 “狼耳”的攻势没有停止,它用一种根本无法想象的操作手法在接近一马赫的高速下急转,完成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三百六十度大回转,连带着喷出的弹雨也不可思议地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弧形,就像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弹幕呈螺旋状突入人群,又是引起了新一阵的惨叫声。 按航空机炮的射速,弹药往往是不够用的,实际上在两个大转之后,也确实已经出去了几百发子弹。攻击地面目标本来就不是个容易活,精度难以保证,但“狼耳”这两转下来,整个平地已经被血染红,基本每头人形原兽都已经处于一片血泊之中,愈合能力帮他们修复着身体创伤,同时也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飞行员显然是个仁慈心肠,看不下他们受这活罪,准备给个痛快的。在航空机炮打空的几乎同一瞬间,机舱就已经打开,高射机炮被切换为小型空对地榴弹。“狼耳”一不做二不休,似乎连瞄准都没瞄,榴弹就已经飞射而下,不偏不倚正好撞入人群。爆炸的黑烟直冲而起,伴随着像是要震碎耳膜的爆裂蜂鸣,人群被点燃了,身上的皮肉脂肪噼噼啪啪地燃烧,在火幕中徒劳地挣扎。 “这也太…浮夸了吧?”队员们看着这一幕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他们都不怎么了解战斗机,但也知道空对地不是个简单活。而这位飞行员完美地控制了攻击范围和威力,在不伤及队员的情况下,只几分钟的时间,刚才还耀武扬威、似乎不可战胜的敌人已经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狼巢居然为他们小队派出了战斗机!这实在是个超出想象的荣幸之事。当然,这还只是他不知道这架飞机的真正身份。要是知道飞行员是谁,恐怕饶是黑狼部分队长也得乖乖跪下。 才刚想到这里,就见“狼耳”机尾优雅地一摆,结束了低空飞行,直冲向云层里去,没多久便变成一个小点不知所踪,留下一地还没熄灭的火焰。二级种不受到达格金属的干扰就很难杀死,实际上现在大部分人的确还没有死去,但也已经在地上哀嚎着打滚,整个身子烧的如黑炭一般,看起来能修复好的几率微乎其微了。 黑狼部队员们看着这一幕都傻眼了:这叫什么意思?来了就打,打完就走,挥一挥操纵杆不留一片云彩? 不会这飞机只是路过顺手把他们给救了吧?然后装了逼就跑?这么刺激的吗? 当然,这么大场面的活儿显然不是巧合。“狼耳”前脚刚走,另外一辆运输机后脚就已经到了。机舱门打开,几个打扮的跟野战队员似的汉子跳了下来,手持重枪指向人群。即使敌人已经半死不活,他们眼中仍流露着谨慎,报告道:“‘狼耳’作战成功,确认目标威胁解除。” “这是…”王庆的眼睛睁大了。作为分队长他知道一些狼巢内部的划分,也知道他所在的黑狼部之上,还有着一些不明示招人要求的神秘存在,被人称之为是“灰狼”和“白狼”。白狼完全是传说一样的存在,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是灰狼也只是平日里擦肩而过,点头之交而已。现在他看着这些人衣服上灰色大狼的纹章,战斗状态的神秘组织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难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报告伤亡情况。”站在领头位置的孟长桥向这边瞥了一眼,命令道。从那副架势就能看得出,他在这一群人中绝对是领袖级别。而放在整个灰狼部当中…或许也一样! “啊…是!”王庆赶忙站起身来,“小队共七人,一死一伤,雇主没有事。” 孟长桥露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惊讶:“这样么…你们这次执行的是保镖任务?” “嗯。”王庆点头,“雇主的话…” “不用说了。”孟长桥打断了他的话,直接向里面的钱胜一指,“把他带走。” 旁边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冲上去直接就把钱胜摁倒在地。几位黑狼队员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还在拼命保护的雇主突然就被这么抬走了,孟长桥就已经走了进来,向王庆道:“辛苦你们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飞机在那边等你们,赶紧把伤员送医院吧,你们也好好休息休息,报酬由组织赔给你们。” “谢谢了。”王庆也不含糊,招呼着精疲力竭的队友们迅速上了运输机。江桦本应该是和他们同坐一架的,但王庆察觉到了队员异样的眼神,显然还是心有顾虑,最后还是将他单独安置在了另一架飞机上。如此情势下,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种情况下也没人还有心思寒暄了,孟长桥只是交流了这么几句,连看都没多看几眼。只是在王庆扛着伤员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才稍稍地怔了一下,只觉得那位伤员的样子有些…眼熟? 他没认出江桦,江桦可是全然看清了他:孟长桥,第一代原兽细胞携带者,灰狼部队长。在携带者的圈子里,能达到70%以上活性的顶尖高手全部被收编进了白狼之中。而在这之下,未能达到这个活性的大部分携带者就交给了灰狼部。比起大熊猫一般稀少的白狼,他们更是细胞携带者这个大集团之中中流砥柱般的存在,而作为队长的孟长桥更是有名的工作狂人,绝对坚实可靠。单论组织管理能力的话,就是他也自愧不如。 他看见灰狼部的队员已经团团将场面围堵起来,再没有什么威胁,心上那根弦这才彻底松了下来,在体力透支之下,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第44章 劫后余生之夜 江桦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担架上,是被晃醒的。运输机上设施很齐全,紧急用的担架和药品自然也缺不了。他想坐起身来,却只觉得被扭断的肩膀疼得简直像是发了疯,稍稍一动就是一阵眩晕,也只能乖乖躺着任医护人员把他给抬进医院里。 原本只是普通地看个骨折,但医生一翻他的病历本那是整个人都惊呆了,当即把他臭骂一顿,说小半年前才出院的重病号都不知道爱惜爱惜自己,这就又把自己搞散架了,你觉得没事我们医生还心里苦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医生给他肩胛骨复位的时候手法好像更粗暴了一点,骨头回到原位时的疼痛让他几乎浑身抽搐,死忍着才没吭声,坐起身来的时候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医生们看着他都面露惊讶,肩胛骨复位的疼痛能让一个彪形大汉昏死过去,这人居然能忍着不喊出来,也真是在icu捶打了一年多的好汉。 然后就是不能免俗地打石膏上夹板。江桦瞅着他们把绷带一圈圈给自己缠上来,估摸着自己离粽子可能就差一层米饭了,眼看这天色就要黑,这样去见小竹恐怕会吓着小家伙,于是举手提问能不能不打夹板这样他套层衣服或许还能藏藏。结果就见那主治医生眼睛一瞪,山羊胡子一横,拍着桌子表示这种伤势你还想藏咋不去上天呢,训得江桦也只能认怂。 他算是真败给医生这职业了,只觉得如果原兽细胞还能吸收负面情绪的话,他这几个月的努力都要被抵消干净了。 比起他这种麻烦的病人,其他队员的情况显然好得多了。剩余的五人基本都只是皮外伤,要做的也只是些简单的包扎,没有多久便处理完毕。 但也就在同时,所有人都得到了特殊面见的通知。他们被领到另一间治疗室,坐在几张一看就很舒服的沙发上,面前是一张桌子,放着记录用的录音笔和纸张,三四个人围绕着桌子坐着,面色和蔼。 王庆看到了他们领口处的灰狼标志,顿时肃然起敬:“留下我们还有什么事吗?” 灰狼队员点了点头:“嗯,打扰你们休息非常不好意思。不过甲级任务求援的先例比较少,我们也需要做些相关记录。你是组长,可以把这次情况简单说一下吗?” 王庆点头:“这个自然。” 说这种事自然是很认真地,他下意识地就挺直了身子,端坐在沙发上。不想灰狼队员一见他这样,反而站起身来:“不用这么紧张,深呼吸,放松点。把过程说清楚就可以了。” “那就恕我失礼了。”王庆不明所以,也就按着他说的,靠在了那软软的沙发上,“开始接到任务的时候,写明了只是护送,我们就用了七人车队的队形…” 那人说着让他放松,自己却始终保持着全神贯注。听他说话时手上的笔始终未停,一时屋中只剩下了几位队员的讲述声与笔尖沙沙的摩擦声。 与这其中看似轻松的气氛相反,就在一门之隔的屋外,几名守门灰狼队员却是无一例外的神情严肃。 “这些普通人居然会在任务中碰上除‘灰狼’和‘白狼’之外的携带者,还与之作战…”有人自言自语一般地低语,“如果情报外泄可就麻烦大了。” “这才是让他们来的真正原因吧。”在他旁边的队员看向门内,“那几位都是催眠专家,手法是微不可察的。经由他们的治疗,这些人只要今晚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会忘掉所有与携带者有关的事。” 守门人点了点头:“所有人都已经来了?” “除了一个死的,和一个重伤的,剩下的都在这里。” “死者家属方面呢?” “已经有人去抚慰了。” “是么…”守门人轻叹一声,“真不知道算是天灾还是人祸。”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管好活着的吧。” 虽然这么说,但当几个人准备回去找那位重伤员的时候,却被告知人已经跑了。 江桦到最后还是顶着主治医生的威慑提出不住院回家调养,和那比原兽的红瞳还要恐怖的目光对视了几秒之后,主治医生实在拗不过他,也只能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你爱咋咋地好自为之吧,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治不了等死吧”的无奈。万万没想到这行为堪比放虎归山。 因为这一番和医生的拉锯战,江桦急匆匆回到南淮区的时候已经有些误了学前班的放学时间了。虽然小竹这段时间性格已经好多了,但留她一个人总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几分钟后,当他看到小竹时,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大班的孩已经走光,但小竹身边却仍然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小脸很圆,看着有些憨憨的,和小竹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起翻着一本图画书,两人都很是专注快乐的样子,小姑娘不时就会和小竹说几句话,小竹虽然还有些害羞,但显然有朋友的快乐压倒了这些,两个小家伙相谈甚欢。 但这份属于孩子的快乐很不幸被江桦的到来打破了。小竹见爸爸来接他了,有些抱歉地站起身来,向朋友说:“我爸爸来接我了,明天再一起玩吧。” 小姑娘很是委屈:“你这就要走啦?再玩一会也没关系的吧?” 小竹看着她那副神情,也有些不忍心拒绝,只能回答道:“那我去问问爸爸。” 但当她向江桦跑过来,看清了江桦手臂上缠的绷带的时候,样子真是吓得不轻,瞬间把玩闹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救火似的冲过来,急急问道:“爸爸你怎么啦?!是坏人打你了吗?!” 江桦看她那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好像自己不是断了一条胳膊而是中了一梭子弹,当即也是有点慌,只能道:“没事的,只是小伤,休息一阵就好了。” 这捉急的表达显然不足以缓解眼下的情况。小竹虽然有所相信,但还是抬起眼睛,满眼的心急火燎:“爸爸你还疼吗?是不是很疼呀?” 在她的认知里,以前只是手指头割破了一个小口子,包了一手指的纱布,就已经很疼了。那现在爸爸整个手都缠了纱布,该有多疼啊! 江桦刚想回答没事,就见小竹已经凑了上来,朝他缠着绷带的手上哈着气,一边吐气一边轻轻说:“爸爸,我给你吹一吹,吹吹就不疼了。” 江桦看着她小脸上那副认真的神情,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任着小家伙折腾。好不容易等到小竹稍稍放心了一点,陈老师却是迎出来了。一见着江桦这样,马上就惊叫起来:“诶呀!你这怎么搞的?伤这么严重?” 江桦真是被这神补刀给扎心了,为了避免陈老师继续连击再惊着小竹,赶紧道:“没什么的,就是摔了一下。” 这拙劣的撒谎技术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陈老师自然也只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但还是说道:“那你可得好好养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嗯。”江桦一边应着,心里也开始盘算。以当前他这个原兽细胞活性度,恢复速度应该能达到普通人的七八倍。虽然这种比起皮肉伤,脱臼的恢复可能要慢一些,但按理来说应该也就半个多月的功夫,耽误不了多少事。 这时和小竹一起玩的那个小姑娘却也已经跑了过来。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江桦,只是兴冲冲地问道:“怎么样?你爸爸同意了吗?” 小竹摇了摇头:“对不起…爸爸受伤了,要回家休息的,改天再玩吧。” 小姑娘圆圆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无法掩盖的失望,但也只能点点头道:“好吧…那你一定要来呀,不然都没人和我玩的。” “嗯,我会的。”小竹也给出了承诺,和陈老师打了招呼,便牵着江桦的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江桦看她的眼睛还是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也是一阵不是滋味。冥思苦想了半天,才想起还有转移话题这一招:“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女孩子,是朋友吗?” “是呀。”这招还是挺有效的,小竹果然就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了,“巧巧是昨天刚刚来这里的,我们两个人一个班。” 第45章 乌鸦反哺 江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大概弄明白了这个叫作巧巧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她比小竹小了两岁,但在这学前班里依然算是大孩子。父母好像是做生意的,平时工作忙,也就没什么时间照顾巧巧,只是将她留给保姆和幼儿园。巧巧本来脑子就有点不灵,爸爸妈妈也没时间了解情况,给她针对性地做些训练什么的,结果就是去了小学后完全跟不上,念了一年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暂时休学,找了这教基础的西苑学前班突击补习,倒是和教育空白的小竹不谋而合。 巧巧虽然有点呆呆的,但从小竹的话里判断,小姑娘的人还是很热情很善良的,看着小竹一开始不敢和她交流也完全不在意,遇到什么问题都来问她,拿到图画书和玩具也都招呼着她。小竹长这么大好像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拥有同龄朋友的快乐,虽然还是有些怯生,两天下来也愿意和巧巧一起玩了。 江桦听了很是欣慰。他原本还在担心小竹这性格完全不敢主动去找朋友,以后到了社会上总要被孤立,没想到船到桥头自然直,问题迎刃而解,实在是一个好消息了。 坐在车上听着小竹事无巨细地讲着和巧巧的日常,江桦也彻底地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他便觉得一阵困意悄悄发酵,听小竹说话也有些走神了。一开始他还想着可能是今天情况特殊,神经紧张过头了,可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多少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困倦很快就转成了晕眩,连太阳穴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开始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只觉得身上似乎也开始使不上力了。一摸额头,指尖顿时传来灼烧似的热度。 不会吧…他心里嘀咕着。 小竹似乎也察觉了他的异样:“爸爸你怎么啦?是累了么?” “还好,没关系的,你继续说。”江桦这么说着,眼前景象却已经有点模糊了,车上的人影甚至出现了重影。他也不知道一路是怎么过来的,直到下车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小竹向来敏感,看到他这样也很快就明白爸爸身体有些不对劲,马上就不再多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拉着他的手。好不容易撑到了家,江桦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心理量了一下体温,然而体温计可不听他的,水银柱明明白白地推到了39.4度。 发烧本来就是免疫细胞对抗病原体、或者身体自我修复的直接表现之一。而如果把普通的人体细胞比喻成士兵的话,那么原兽细胞无疑就是高达了。固然,在携带者受伤时原兽细胞会赐予其远超常人的愈合能力,但这强行加快速度也就同时意味着常人承受的生理反应会在携带者身上被放大数倍。就像现在,正常情况下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就是因为身体坑爹的机制,烧到了这个程度。 这种情况倒不会有什么大事,但吃药也没啥用,只能靠自己扛过去。 他有点郁闷。以前他的活性还在巅峰的79%时,也受过些伤,虽然大多没这次严重,但也基本没出过事。说到底他的身体素质比起之前还是差了点,而原兽细胞活性提升的速度快的不正常,适应的速度赶不上提升的速度,才会搞成这个样子。 距离回归还是需要时间啊。 只不过现在他没空想这个了,愈合修复产生的高烧从来都是直冲四十度,持续时间也是长短不定的,连躺好几天并不少见。他也说不好自己接下来会烧多久,只能趁着现在还有点清醒意识的时候把该干的都干了。 他把小竹叫来,给她一一指好冰箱里的食材,又简单地教了一下:“微波炉按这个按钮就能打开,肉类高火五分钟,菜中火两分半,饭中火四分钟…热的时候不要靠的太近,用完之后一定记得把电源关了。注意安全,如果能叫醒我就让我来,知道了么?” 幸亏他平时有屯粮的习惯,那种一加热就能吃的速食食品买了不少,对于小竹的饭量而言这些已经足够了。小家伙很聪明,电子产品什么的一学就会,几个按钮自然也是一遍就记在了脑中。江桦还有些不放心,强撑着看她都自己操作了一遍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沙发床上,几乎是刚挨着枕头,便死死地昏睡过去。 他烧的混混沌沌,原兽细胞携带者也没法避免生理反应带来的不适,多年以来遇到这种情况从来只是靠睡来撑过去。脑袋阵阵发炸,身上也是忽冷忽热。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很远,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半昏半醒间,他感觉似乎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摸上了额头,似乎还伴随一声小声的惊叫,紧跟着的是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然后就有什么湿气很重的东西糊在他头上,感觉凉凉的。在体温的炙烤下那股凉意很快就被蒸发干净,但很快就被取走,没多久额上新的凉意就又反复而来。 他觉得舒服了一些,微微睁开了些眼,模模糊糊地看见小竹手上拿着她的那块小毛巾,沾了凉水贴到他额头上,乐此不疲。大概她也是根本不懂发烧应该有些什么具体措施,只觉得爸爸生病了,就学着印象里的样子给病人脑袋上铺上湿毛巾,一遍一遍反复。 他看着那小小的身子不停地跑来跑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尽力开口喃喃道:“很晚了吧?不用管我了,你去睡吧。” 也不知道他这小声的一句有没有被小竹听到,小竹有没有回答他也没听清。反正结果就是她并没有停下,只是用这最简单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方式,提供微不足道的一点照顾,蹬蹬蹬的跑步声隔一会就会再一次响起。 江桦实在是烧得厉害,听着这持续的蹬蹬声朦胧地又睡了过去。这一次睡得却是格外安稳舒适,迷迷糊糊间,仿佛自己所在的并不是家里的沙发床,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滩上。夜风送来怡人的清凉,头顶着星空,海潮的声音如同柔和的小夜曲。白色的小女孩坐在他旁边,看不清她的脸,只有快乐的笑容清晰可见。她似乎在说话,声如银铃,语言却模糊不清。 只剩下一种感觉:夜深了,很安心。 第46章 在家就会很安心 江桦这一夜真是睡得很沉,生物钟也被烧坏了。直到手机催命似的响了半天,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转接起来。 居然是陈老师打来的:“是江一竹的爸爸吧?诶呀总算联系上你了,今天小竹没来上学,也没提前给个消息,我这打电话打一早上了都没音,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啊?”江桦愣了一下,赶紧爬起来看了一眼表,这一觉从晚上六七点钟睡到快第二天中午了。昨天他烧得厉害,光是想到了生活上的问题,居然就把小竹要上学的事给忘了。 “对不起,出了些小问题,耽误了。”他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解释,虽然解释了跟没解释一样。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唉,我昨天看见了的,听声音你身体也不太好吧?孩子妈妈没时间接送么?算了,今天就先干脆让孩子休假一天,明天再来。” “我明白了,谢谢。”江桦说完电话就已经挂了,陈老师倒也是个爽快人,没寒暄太多。以他现在这情况,再让他去和人侃日常打太极,那简直是要他命了。 这一挂断,显示屏上的消息提醒顿时就全都涌入了眼眶,一早上一顿夺命连环call他居然都没听见,消息显示未接电话足有七八个,除了陈老师还有另外一个陌生号码。他正想打回去,却看到对方发现自己不接之后就已经放弃,直接一个短信打过来了。 “我是王庆,谢谢你昨天救了整个队伍。我和其他人已经商量过了,这次的雇金全部归你,已经转到你卡里了。医院那边的报告我看了,你得休息一阵,假我已经批下来。之后也许会有新的更适合你能力的工作,到时候都会告诉你。这救命之恩我不会忘的,再次感谢。” 他一翻短信,果然就看见一条入账提醒,显示七十万已经到账。王庆这人还真是言出必行,这么丰厚的雇金直接就放弃了,这么年轻就爬到顶层看来也绝不仅仅是靠他的老爸。 身上还是有点虚,但比起昨天晚上那火烧火燎的感觉已经是好多了。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结果刚一抬头,一块小毛巾就掉了下来,糊了他一脸。 他把那块还带着些许水汽的毛巾抓在手里,这才隐隐约约想起来昨晚烧的最厉害的时候,好像总有人把这块湿毛巾敷在他头上。低头一看,就见小竹蜷成一小团拱在沙发床的小角落,睡得正沉,小脸上的疲惫很明显是熬了夜。 很明显这都是她的杰作。江桦昨天烧的厉害,也不知道小家伙到底跑来跑去到了几点。看她这样子,应该是实在累了,想坐着歇一会,结果太困就这么睡着了,身子从椅背上划了下来,才成了这样缩成一小团的样子。幸亏这两天回温,她穿的也多,这才没冻着。 虽然这么想,但江桦还是第一时间就把被自己体温焐热的被子给她盖上,这才爬起来连灌了几碗水,颇有当年武松豪饮的气概。 测体温的结果让他很是惊讶,昨天他应该烧到了四十度左右,但这才睡了一晚上,就已经基本退烧,之前都没这么快的。医生的解释是他这人就是倔骨头,无论病成啥样,神经都还是紧绷的,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自然休息不好。他为此尝试了不知道多少种放松的方式,比如听音乐和按摩什么的,均惨烈收场。 结果昨天这一夜,却是歪打正着,让他继植物人的状态之后,难得地放下所有戒备,彻底放松地睡了一晚? 唯一的解释也就只有这次他是在“家”里的。不是单单的一座房子,而是小竹为他带来的。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给予他超出想象的事情了。就比如活性度,他稍微一测又是一惊,一个甲级任务加上这一夜,居然向上狂飙了3%还多,直直逼近50%大关。虽然代价很大,但他也确实很多年没有像昨天那样紧张,也没有像昨晚那样安心了。 他轻轻坐在小竹的身边,就像几天前她做噩梦时一样,也不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摩挲着她柔软的小手。昨天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而在最接近绝望的时刻,他想的居然还都是女儿。 他不是第一次干玩命的行当,但有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 只是为了这个小家伙,也要好好活下去。 就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生命的意义不那么大义凛然又如何?只是为了这个就足够了。 小竹似乎是感觉到了烫热眼皮的阳光,微微皱了皱眉头,小小地睁开一道眼缝,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清了江桦,迷迷糊糊地小声问道:“爸爸?要起床了嘛?” “没事,想睡的话再睡会也可以。”江桦轻声道,“昨天你几点睡的?很晚么?” “不知道…就是看到爸爸好像生病了,就…”小竹含含糊糊地回答着,但也已揉着眼睛拱起身子,“已经出太阳了?是不是该去上学了?” “抱歉啊,今天我睡过头了,没法送你。”江桦说,“先和我呆一天,明天再去吧。” 小竹不是那种上学如上战场的孩子,但听到这句话也显得很高兴:“嗯!和爸爸在一起也很好的!” 说到这个,她也已经清醒了些,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似的,急急问道:“爸爸,你好点了嘛?昨天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好多了,已经没事了。”江桦晃了晃手臂,经过一晚上确实不怎么疼了。只是小竹的目光还顶在他缠着绷带的手上,眼里满是担心,盯得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涌上来一股歉疚感,赶忙开始岔话题:“接下来我有很长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都陪你玩。” 小竹到底还是孩子心气,一听这话,情绪立刻就明亮了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啊好啊!” 在她的心里爸爸是很忙的。虽然每天下班后两个人都会在一起,但却只有晚上的那么一点点时间,只有很少的时候才能像最开始来家里的时候那样,父女静静地一起呆上一整天。上次的公园郊游之后,她本来以为爸爸又要忙上好一阵子,现在幸福简直来得太突然! “今天你想玩什么?”江桦问。 “嗯…”小竹歪着脑袋仔细地思考了一番,好像是在一堆选项之中纠结了半天,这才抱出小书包取出画板,刚把笔递出来,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看着江桦打着绷带的手又有些犹豫地缩了回来,“好像不能画画了…” 看来她这根本就不是被作业限制,而是真的喜欢涂涂抹抹。江桦低头一看,上次画的那两张还被她宝贝似的捋的平平整整,旁边用一板一眼的工整小字写着父女两人的名字。 这第一反应肯定就是她最想做的事了。江桦用左手把笔接了过来:“怎么不能?” 打起架来的时候双手都得随机应变,多年下来他左右手的惯用度早就一样了,画个画还不是什么问题。 小竹马上振奋起来,铺开纸:“那…还是一起画!” “嗯,一起。”江桦托着脑袋说着,沉浸在舒适的慵懒之中。 就算刚刚死里逃生又怎么样?地狱已经过去,小竹还是小竹,他也还是他。家里是不会有什么原兽,更不会有勾心斗角的。 所以只要在家,就会很安心。 第47章 草蛇灰线 狼巢总部,内部基地。 这个地方如果出现在电影里,百分百就是某个鹰钩鼻的科学疯子用来研究各种恶心的肝脑大肠的实验室,不过现在的实际情况显然比电影更离谱。 各种颜色的液体在试管中冒着泡泡,一群穿着灰狼部制服的人员走来走去。他们面前放着几张手术台,台上的人盖着白被单,插着无数粗粗细细的管子,旁边的剪刀、手术刀和棉球沾着殷红,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无影灯投下惨白的光,照亮了戴着口罩的人脸。他们脱下粘满各种肌肉组织的手套,迅速把仪器上显示出的数字输入电脑。打印机隆隆地响着,向外不断吐出还热乎着的报告单。研究员眉头紧锁,一行行仔细地核对完毕,才默默走出基地,摘下口罩,向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的孟长桥报告道:“结果已经出来了。” “说说吧。” “所有袭击他们的人都是细胞携带者,活性均在30%以上,以35%-45%的居多,最高的一位活性度达到了56%...”研究员顿了顿,“所有人都超过了他们的‘理论极值’,大脑神经已经因为细胞反噬而完全失活,意识全失,活动只是靠着本能,与原兽无异。他们很有可能还磕了药,因为无论是多巴胺还是肾上腺素的分泌都处于异常状态,能到普通人的三四倍。” “普通人的活性不会超过50%...这些人全都越过了他们自己的极限了吗?”孟长桥说,“看来比我们想象的还严重。” 研究员点头:“没错,而且不止如此。除了普通的嗑药,他们身上可能还用到了其它特殊的物质或者技术,让他们的新陈代谢速度提升到了一个根本没法想象的等级,由此带来的愈合能力能与‘第二代’…也就是70%以上活性度的携带者相媲美。” “本来就已经得到了恶魔的力量…居然还想再进一步,”孟长桥轻叹,“只怕会堕落的更快。” “没错,这样高速的新陈代谢伴随的是器官的快速衰竭。理论上来说,就算我们这次没出手,这些人中也没有一个能活过一个月。” 孟长桥久久不语,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额上竟是沁出了一层细汗,半晌才道:“还有么?” “很不幸,的确还真有。”研究员掏了掏口袋,取出一个小塑料袋子来,里面装着一枚只有指甲盖大的芯片,似乎有奇异的纹路雕刻其上。 “这是我们从那个活性56%的敌人的大脑中取出来的,”研究员轻声道,“目前的进行的几番实验证明它和原兽细胞放在一起时会激起细胞活性的短时间亢奋,同时伴随一些波动变化。上次见到有这种属性的金属还是发现‘达格’的时候。” “这种金属或许就是他们能越过理论极值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根据王庆小队的报告,这个头目有着号令其它成员的能力,或许就和这个有关。”研究员将芯片放在他手里,“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现在还没有证实。我们能报告的就这么多了。” 孟长桥摩挲着那枚芯片:“居然冒出了这么多新奇的东西…对于原兽研究的领域而言,这些都能当一次工业革命了吧。” “如果真的都被证实的话,差不多算是了。”研究员耸耸肩。 “看来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孟长桥说着,转过身去,“不过如你所说,还是先让那位钱老板开口,证实一下比较好。” “他真会开口吗?”研究员有些忧心。 “他会的。”孟长桥说,“别忘了,这次来的可不只是灰狼部。” …… 天子城第十九监狱。 钱胜被拷着手带到了审讯室。这是一个四面无窗,只有一扇单面玻璃连接着外部走廊的封闭小房间。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盏光线昏暗的小台灯,维系着唯一的光源。只是身处其中,就足够让人压抑无比。 钱胜坐在木桌对面,忐忑不安地搓着手。周围环境一静,人就容易想得多。他胡思乱想着各种接下来会面对的可能,刚刚还鼓足勇气要当一去兮不复发的壮士,下一秒又怂的只想赶快坦白。 斗争了半天,陌生的环境渐渐熟悉起来,对面的空位看在眼里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他心里那股胆气也随之提上了脑门,心说谁爱来谁来,随便审。反正警察也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怕什么?老子就是打死不说,还能奈我何? 对,就该这样! 就在他做着深呼吸,暗暗给自己打气的时候,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两只轮胎静静地滚了进来,带着丝丝缕缕机器运作的摩擦声。钱胜睁大了眼睛,好半天才确认自己没看错:他想了许多种审讯自己的人的可能,从经验丰富的老警官到凶恶霸道的打手都有了相应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进来的,居然是个残疾人! 这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年纪不大,绝对不超过三十岁。他大概已经许久没有正常运动过了,身形显得很是纤弱,脸色也有些不太正常的苍白。操纵轮椅的手法倒挺精准,手指在遥控器上轻轻地按了几按,便准确无误地来到了审讯桌前。 钱胜咽了口口水,眼前这个青年甚至让他有了一种冲动:只要他现在跳起来,去掐对方的脖子,很轻易就能把他掀翻在地逃出生天。这群警察到底怎么想的?对于他这种等级的犯人,居然让一个病秧子来审讯? 就在他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的时候,却见青年看着桌子皱了皱眉,伸出手来,却不是指向他,而是拿起了桌上有些散乱的资料页。他将资料页细细地按顺序码成一摞,磕了磕,探出手指仔细地摸着测试了一番,似乎还不顺眼,又重新做了一遍,但翻过来的时候发现第一页不小心折了一个小角,这让他一脸嫌弃地继续捋了捋,稍稍摁回去以后纸页还是不齐,于是再次重复。 如此来回了四五遍,直到每一页都整整齐齐,边角平整的挑不出一点瑕疵,青年才像是满意地将资料页放回桌上。 这是哪门子路数?钱胜摸不着头脑了,同时心里对青年的鄙夷又多了一分:就这德行,还敢来审他这久经沙场的老油瓶?他吃过的盐比这小子吃的饭都多! 但就在这时,青年抬起了头,忽地和他四目对视。 一瞬间就像是有两道毒针刺到了他的脸上,寒意从背后倏地攀升而起,宛若坠入千年冰窟。他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嘴唇,惊道:“你…你…?!”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那对瞳仁黑的就像无底深渊。明明青年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却不怒自威,连江桦用枪指着他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可怕,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根本兴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这次审讯没有固定问题,先让我听听你的说法吧。”青年低沉地说着,微微偏过头来。衬衫的领口处,一匹雪白狼影的图案若隐若现。 白狼成员:荆明,代号——“狼眼”! 第48章 狼眼之威 钱胜颤抖着道:“说法?什么说法?” “关于你和几天前袭击你的人的关系,”荆明说,“从头开始说起。” “我…这…”钱胜努力去避开那双眼睛的锋芒,勉强安定下来,“这没什么头不头的,你也知道,生意做到我这程度,总得得罪点人。对,做生意,做大了以后就不知道具体联系到些什么人了。我这不是第一次请保镖啊,之前我也收到过不少恐吓信,来搞我的什么人都有,就是这次特殊了点,应该是对方也请了高手吧…都是生意场的人,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你们要办案的话,还是去问对方好了。” “恐吓信?”荆明眉毛一挑,“这次你也收到了恐吓信么?内容呢?” “内容…”钱胜用手抚着额头,“所有这类东西的内容都差不多吧,就是‘要让你的死态被全世界看到’之类的…” 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荆明听完后神情却变了变:“具体内容就是这么写的?” “差不多吧…” “恐吓信还留有原稿么?” “这个应该有。” “好。”荆明点了点头,“这样的内容已经看到很多次了么…商圈人真是辛苦啊。” 钱胜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荆明已经低下头扫视资料,嘴上却也没停下。 “恐吓信上没有什么表明对方身份的标志吗?” “表明对方身份?对方吗…这个…”钱胜摇摇头,“这个真没有。生意人的事嘛,都是阴里手段,谁还会主动坦明啊。而且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不是抓了那么多人吗,他们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吧。” “我明白了。”荆明点头,“你的意思是,作为商圈人士,这种事你已经碰到过很多次了,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比平时更加厉害,对么?” “对,就是这样。”钱胜说,“我一个搞生意的,也不懂这些黑领域的事。最近也没多得罪什么人啊…可能是旧怨?太多了,真记不清了。” 这一番话被房内的微型录音器全权记述下来,清晰地转播到了房间外监事人员的耳麦里。他们听着听着便纷纷皱起了眉,露出了几分担忧之色。 真不愧是在商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狐狸,打太极的能力堪称一流。扯东扯西了半天就是不给你说到点子上,而且语言毫无逻辑,根本让人捕捉不到多少结构信息。这无疑是相当麻烦的审讯,哪怕是谎话,都有漏洞可找,但钱胜连这个漏洞都不愿意露出来。 但就在众人被钱胜的东拉西扯扰得心神不宁时,荆明突然抬起了眼睛。录音机中,他的话锋猛地一转。 “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问。 “啊?”钱胜愕然,“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是谁搞的,还请什么保镖,早就主动出击提前预防了,还能拿小命开玩笑?” “保镖啊…”荆明手指点着桌子,“确实,这种事是没法预知的。但你既然不是第一次和狼巢合作,为什么这次特意加了价码,强行提高任务等级到甲级呢?” 钱胜的话猛地梗了一下:“你什么意思?我的钱挣得多了,请保镖还不能请个高级的了?” “是么?”荆明说,“从你的预约结果来看,你通知私人飞机待命的时间和聘请保镖的时间只相差半个小时,飞行的最目的地是海外…那么,什么样的挣钱方法,才会让你这么注意从家里去到机场的这段路,甚至连侍从都不带,而需要单独聘请高级的保镖呢?” “什…?!” “你之前的几句话中,‘生意’这个词提到了五次。而且每次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你的眨眼频率从五秒一次到两秒一次,瞳孔收缩了六分之一,说话速度提高百分之二十,是想避开话题的明显动作。”荆明盯着他的眼睛,说话时就像机器一样毫无起伏。 “从提到对方身份开始,你的右肩轻微颤动,眉骨拉紧,并且重复我所问到的内容。同时,你也在有意地重复‘对方’,把整个话题往其他人身上带。既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你却不选择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这对于交易场上的商人而言是大忌。如果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那钱氏产业能做到现在这规模可真是幸运。” “不过从报表上看恰好相反,钱氏企业算是白手起家,你还是个在商业上颇有造诣的强人。那么,你这次违背自己的习惯,主动丢失主动权,让我们更多的去调查对方,因为这样我们所能得到的信息就只能出自对方之口,而注意不到你的不对。考虑到你的矛盾大多都出在商业交际上,你现在身为受害者,却在力图隐藏你自己。也就是说,你和他们的交易中的问题并不只是欠款、借贷这种单向迫害,而是出在双方身上。这场交易只要参与进来,买方与卖方都是有罪的。那这交易的内容也就无非只有那么几种可能了。” 钱胜目瞪口呆,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青年。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什么紧张观察的意思。但现在,他这几句话让钱胜更加感觉到,自己所面对的似乎并不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而是一台精密的机器,不声不响中洞穿一切细节、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思考的机器。 “如果是违禁枪支或者炸药的话,你没有多少政界和军方背景,与国外的联络也不多。更何况你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拜托狼巢,说明你手里并没有自己的隐藏武装力量,这个几率很小。偷猎与偷伐,与你常年处于城市中的生活习惯不符。这样想来,就只剩下一种情况了…”荆明的手指停了下来,针一般刺人的目光竟是看得钱胜四肢冰凉。 “说说吧,是哪一号的毒品?这贩毒交易的报复,的确是不能见光,又足够让人怕到需要找保镖的啊。” 钱胜全身麻木,抹了一把嘴唇,哆哆嗦嗦地还想做垂死挣扎:“你…别瞎给人扣帽子,现在警察都是这样几句话就给人定罪的?” “目光发直,时而流口涎,以及从你的体检结果来看…被掩盖为“胃病”的短时间的暴瘦,吸毒者的典型症状。”荆明淡淡地说,“这里的设施很齐全的,需要我送你去做一个血液化验么?” 钱胜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几次伸手似乎想去抓荆明,却又抬不起来。半晌,他终于认命般地长处了一口气,低低地说:“先是大烟…后来海洛因…还有…丸子…” 第49章 夜莺 荆明从审讯室里出来时,只见外面一直听着录音的人齐齐地看着他,惊色显露无疑。 “这么几句东扯西扯的话,再加上几个根本就是无意的小动作,居然就能推算出这么大一桩案子…不愧是‘狼眼’,”领头的人感慨着,“有了这事,基本是死刑没跑了,钱氏企业这下也该保不住了。” “只是一个环节就经手了这么大量的毒品,估计已经流动到全国范围。你们刑警有的忙了。”荆明说。 “那是啊,我们可得感谢狼眼兄弟送的工作。”警官打趣道。 “既然这样,那你们现在赶紧去准备吧。”荆明说着,望向了旁边的灰狼部成员,“剩下的是我们的私事了。” 警官们见状,也知道这应该是狼巢不示人的机密,也就耸耸肩,答应一句,几个人押着钱胜走向监狱,很快消失在走廊之中。 荆明盯着屏幕上的监控,一直看到他们乘坐的电梯停在一楼,才像是放心地舒了口气。转过身去,朝向等在旁边的孟长桥,始终波澜不惊的脸庞却在此时露出了一丝紧张:“毒品交易…原兽细胞活性如此之高的打手…再加上你说的那些奇怪的技术,肯定是‘他们’不会错了。以他们的手段,让一个商业老板不知道这背后的一切,实属正常。” “‘夜莺’…又回来了?”孟长桥只是看着他那副表情,便悟出了话中之意。以他驰骋战场的英伟,在提到“夜莺”二字时仍是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荆明眉头紧蹙:“恐怕是的。毒品使人愉悦的原理就是促使多巴胺异常分泌,因此一直以来都是提升原兽细胞活性的最快手段。禁令已经下了这么多年,从零开始研究原兽细胞基本是不可能的。除了狼巢以外,能拿出这么多细胞携带者的,只可能是他们了。” 夜莺,这是个对于所有的原兽细胞携带者而言都如雷贯耳的名字。携带者的研究早已被禁止,然而这个几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存在却包揽了无数精兵强将,单论战力甚至不在狼巢之下。它仿佛鬼魂飘荡在携带者当中,谁也不知它从何处得到理应被尽皆毁灭的携带者的知识的。不知来历、亦不知目的,只有一点很明确——它从出现的第一面开始便表现出了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态度,他们手中走出的“携带者”,从来都只是徒有人躯壳的杀戮者。 也正因此这成为了携带者之间共同的狩猎目标。除却追捕异端贯彻猎人维护社会运转的本职外,不让这些人进入公众视野也是重要的目的。毕竟,携带者们自己隐藏还来不及,若是任着这帮疯子被世人目睹,携带者的秘密要全盘暴露不说,夜莺所作所为的铁帽子也必然会扣在全体身上。 反正携带者不受法律保护,这注定两方的关系必是兵戎相见你死我活。几年间,夜莺几次有冒头的迹象,都被秘密地强行镇压下去。但这一次,如二人所说,他们居然又回来了。 孟长桥握着椅背的手蓦地收紧了,狠声道:“也好,至少这次他们暴露了,总比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让他们野蛮生长的好。以现在我们两队的携带者加起来的储备力量,就这样顺着线索一直摸上去,足够直捣黄龙。” 荆明听罢却没有吱声,只静静地翻看着手上那一沓案情资料。半晌忽然轻叹一声,摇摇头道:“既然发现了他们,这么做是必须的。只不过我怀疑…这是夜莺为我们这个老对手准备的陷阱,而且还是不得不跳的一个陷阱。” “陷阱?” “没错。记得我刚才问的问题么?钱胜说,他收到的恐吓信内容是‘让你的死态被全世界看到’…但是商界暗杀这种事,从来都是掩人耳目之事,为什么会说‘被全世界看到’呢?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夜莺的一个信号,钱胜作为普通人,只是在他们的毒品贸易链中被意外卷入的小小一环,但他们就要借这个炮灰的死,来告诉整个社会,他们已经回来了。” 孟长桥咬紧了牙:“这么说的话…难道他们这十几年已经恢复元气,培养出了足够对抗狼巢的人马?” “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但就算他们有这个实力,我们难道就能坐视不理了么?”荆明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一战终会打响,而关乎携带者的战争是不能让普通人卷入的,现在掌握着这一力量的只有狼巢…或者说只有‘白狼’和‘灰狼’。我们没有退路,只能靠自己。” “…是啊,只能靠自己了。”孟长桥有些疲累似的放下了手,“我会去整备灰狼部。白狼那边的事,就由你来通知吧。” “好。”荆明点了点头,却忽然突兀地说道,“还有,麻烦整理一下衣服,你领口没拉下来。” 孟长桥愣了足有两秒,似乎没适应过来这忽然的话题转变。半晌才有点尴尬地伸出手来,把自己翘起的领口抚平:“你们白狼的人,一个比一个怪。” “总共也只有五个人而已。” “还五个人?”孟长桥表示了质疑。 荆明微微停滞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没错,还是五个人。” 孟长桥轻哼一声:“再怎么说,没了他,你们实力也是下降了。而且接下来携带者的战争马上就要打响,你就这么确定他还能参加?” 荆明没有说话。 “白狼到底靠的还是高活性度的单兵实力,所谓量少质精嘛。但如果没了原兽细胞,你们和我们也只是一样的。”孟长桥说着,也知道气氛不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到时候再见吧。” 荆明目送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静静地坐了许久,才甩开思绪,打开了面前的电脑。 从一开始他就很在意一件事:既然是夜莺出马,应该不会留手。而根据报告来看,这次迎战夜莺的,只不过是七个普通的黑狼部成员而已。以普通人的体魄,面对那种数量,按理来说不会撑过五分钟。 但事实是,这支队伍从接敌道直至援兵赶来,前后足足有十多分钟的时间,而且最后只有一死一伤。这完全不符合他的计算。 荆明登入了狼巢的管理后台,系统通过虹膜检测确认了身份,海量的信息顿时呈现在他面前,从黑狼到白狼一应俱全——白狼成员的权限无疑是狼巢这个金字塔的塔尖,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自然有权利查看所有的资料。 他很快搜索到了护送钱胜的任务,点击进去,委托内容、任务报告、以及成员信息一览无余。他顺着列表一路看下去,直至目光停在最后一人的资料上时,那双锐利的眼中神情突变,流露出满满的不可置信。 “江桦?” 第50章 沉默的色彩 在连续几天的乌云压顶之后,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总算是来了。就像是一场连绵的梦,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整个世界便被抹掉了所有的色彩。 江桦活动了一下筋骨,小小地做了一番打扫,将桌上所有的画稿一一叠好放进柜子里,一打画纸摞起来已经有半个指头的高度。从他受伤回来之后,或者说自从那次公园踏青之后,父女两人便发现了画画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无论是对于话废的江桦而言,还是对于内向的小竹而言,语言都不是表达内心的最佳方式,反而是色彩点缀的画面更能精确地勾勒内心的世界。 这也许就是小竹喜欢画画的原因。江桦发现这一点后,特地去把能想到的所有工具都买了回来,从彩铅到水彩应有尽有。两个人其实都没有系统地学过,只是纯粹的瞎画,所以这些画纸上可以看得见很多奇葩的画法——比如水墨点缀的小鸟停在蜡笔绘画的房子上,比如彩铅画成的小桥周围用一圈水彩笔来勾线…但这些有什么可在意的?他只看见小竹在做着这些的时候,完全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多动,往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脸上尽是投入,就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这不就已经够了么? 刚开始江桦也只是想着陪她玩,所以只是在她画完的画上添几笔,结果后来小竹每次都专门让出一块空白地给他,他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然后两个人在纸上的领地比例就开始渐渐逆转...这么几天下来,父女连那个人的相处就进入了一种诡异又和谐的关系:只要是两个人在家又没什么事干,就都坐在地毯上,一人把住画板的一边,各画各的,画完以后再交换给彼此的画添几笔修饰。 在旁人看来这种模式简直是闻所未闻且不可理喻,但事实证明两个人都乐在其中。尤其是小竹,大概是有太多太多的画面说不出口了,她脑子里的世界简直堪称天马行空,画出的画几乎无一重复,就算只是画个和朋友一起玩的画面,在她笔下也似乎是身处云朵的城堡里。风格还差得挺大,从浪漫主义到写实派都有,比如有一次她画了个盘子,里面装了好多灰色的小点点,还有绿色粉色和橙色的修饰。江桦拿过来认真研读了半天,然后那天的晚餐就做了扬州炒饭。 当然这种现实派的表达还是不能全靠她的画笔,毕竟有一次她似乎是想画个苹果,但江桦怎么看怎么像鸡蛋…除此之外还是一切正常,就算家里大部分时间安静得像朝圣的教堂,父女之间也再没有出现刚开始那种尴尬的情况,只要有笔有纸就一切好说。 这样沉默了几天,小竹也有了些微妙的改变,似乎更喜欢黏着他了,并不是刚开始那种小尾巴的状态,只是越来越接近其它普通的孩子,有时早上去学前班的时候还表现出了几分不想离开家的抗拒,虽然只是一点点,到底还是乖乖地去上学,但同龄小朋友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在为不想去上学而和爸爸妈妈爆发第n次被窝大战了吧。 总的来说,这几天过得还算相当舒心。每天陪小竹画画,接她上下学,一起吃个饭,检查她盖满了小红花的作业,偶尔出去散散步,看起来都是些无聊到令人发霉的日常,但这眼看着小半个月就过去了,周而复始的日常事项也毫无味同嚼蜡的感觉。这样下来,他算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长了半个月的霉,这可是相当难得的,要是放以前,别说别人,他自己就已经受不了闲不住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肩胛骨和关节的创伤已恢复了大半,日常的动作已经不会有多少疼痛感,就是发力还不行。但照这个进度,最多再有一周时间,就能恢复如初了。 从这就能看出原兽细胞的恐怖之处:常人要是受了这种程度的伤,怎么也得静养三月,古人那句伤筋动骨一百天也是有些道理的。但对于江桦而言,只是不到一个月的事情而已——这还是50%阶段的愈合能力。 不过现在他得好好考虑考虑以后怎么办了。有了那件事打底,在黑狼部应该是混不下去了。不过既然这次都已经惊动了白狼,善后应该能做得很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 他边想着边拉开了窗帘,被雪反射的光芒投入屋中,满是安静的颜色。 向窗外看去,银装素裹之间,却是有格外醒目,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隔壁家贴上的春联和倒福,再往街道上看看还能看见扎着小帐篷的烟花售卖点,一派喜气洋洋。一翻日历,可不是,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春节了。 他之前是从来不在意这些节日的,反正那时候一个人也没什么可干的,最多就是和队员们吃一次年夜饭。今年他身边暂时是只剩下女儿了,但好歹是真正在家里过的年,闲来无事,正好备些年货。 这时小竹也已经起来了,穿着小睡袍揉着眼睛出来找他。但当她看到了窗外景色的一刻,整个人好像一下就不困了,蹭地一下就跑到了他旁边,扒着窗户脸都好像要贴上去,小声惊叹道:“下雪啦!” 江桦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能看得更远:“想去玩?” “嗯!”小竹一个劲地点头。 “吃完饭就去。多穿点衣服,外面冷。”江桦说,“不过先要去买点东西,要过年了。” “过年?”小竹扭过头来。 江桦看她眼里尽是疑惑,顿了顿,转而又问:“以前你过过年吗?” 小竹仔细想了想:“没有,不过有听老师说过…是不是要吃饺子?” “对。除了这个,还要穿新衣服、贴喜联、放烟花、小孩子拿红包。”江桦指指外面,“那些红色的就是喜联。” “哦哦。”小竹趴在玻璃上认真地看,“大家都贴了,那我们也要贴呢。” “当然。”江桦说。 小竹显然对这个新奇的事情很感兴趣,迅速地洗漱完毕穿上自己的小羽绒服,系上小围巾等着出门。江桦也脱下穿了几天的旧衣,换了一身干爽的打扮,带着小竹出门直奔超市。 每到这个时候超市里总是堆满红色,年货是少不了的,人多的时候还会出现拼抢的盛景。幸好父女两人来得早,人还不算太多。 由于江桦这么多年基本就没认真过过年,家里的年货储备基本为零,倒是剩下了挑选的麻烦。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扫,没多久就把购物车给装满了。除了喜联挂饰这些装饰品,还顺便买了些小竹爱吃的东西和一件新的红锦小棉袄,到最后在店员的强烈安利下,江桦自己也挑了件红色的外套。 然后结果就是两个人穿着一身红衣服,提着几个红袋子,混在同样一片红潮的人群里,很有一种自己是水煮牛肉里的那片肉的感觉。出了超市经过“熊猫烟花”摊子的时候,顺手就又提了一袋。最后江桦拎几个大袋子,小竹抱着一个小袋子,两个红彤彤的人像两条锦鲤似的游过素白的街道,站在家门前时一副全副武装的姿态。 第51章 红是幸福的颜色 江桦把东西都提到家里,从中取出了新买的对联,又取了双面胶,撕了一条黏在小竹手上:“我贴上面,你来贴下面。” “好!”小竹摆弄着手上的胶条,满眼的新奇。她伸着手谨慎地比对着,生怕手一抖贴歪,那精准度似乎都已经确定到小数点后一位,三个对联的十二面胶条愣是贴了十多分钟,当最后一面平平整整地挨着边缘贴好时,小姑娘才“呼~”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额头上都出汗了。 “不用这么仔细啊。”江桦有点无奈地给她擦干头上的汗,这才拿着对联出去贴去了。最上部分小竹够不到,只能由他来贴,下半部分自然就交给小家伙了。他贴对联只是稍微摁一下,小竹可是认真的多,贴好以后还拿小拳头当当当地敲了好几记,直到边缘完全贴合才作罢。贴完以后还远远地站开,好好地目测了一下两个对联的高度,确定是没什么问题了,才小声地念着对联上对她来说有些难懂的诗句:“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 她念完了这些诗句,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看向江桦:“爸爸,为什么过年要贴春联呀?” “算是祈福吧。”江桦想了想,“红色会带来好运气。” “这样啊…”小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拽着自己身上红底金边的夹袄,“那爸爸要多穿红的衣服呀,这样有了好运气,坏东西就不会打你了。” 江桦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刚刚拆掉夹板的伤臂,半天才轻轻应道:“嗯。” 他说着从袋子取出了最后剩下的一张横批,举到她面前:“这个也是你贴吧。” 小竹伸手接过来,只见红底金边的联上用黑墨大书“春回大地”四字。她念了一下上面的成语,才抬起头来:“这个贴在哪里呀?” “上面。”江桦指了指门框。 小竹仰头看了一眼,就乖乖地把对联递回给了江桦:“够不到啊…那爸爸贴吧。” “够得到的。”江桦知道她很喜欢贴这个,俯下身托着她的小屁股,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样一下就升高了。 小竹半惊半喜地叫了一声,抓着他的衣服保持了一下平衡,发现爸爸已经好好地托住了自己并不会晃了以后,才伸出手去,将那“春回大地”正正地贴在了门框上方,仍然像是用尺子量出来似的精准。 这时旁边扫雪的清洁工阿姨正好来到这里,看到忙着贴对联的两人不禁愣了一下,走上前问江桦道:“你们是住这里的?” “是啊。” “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有几年了。”江桦不明所以。虽然不常回来,但他搬到这确实有六七年了啊。 “哦,我还说呢,”扫雪阿姨看着他门上的春联,“这都好几年了,你家门前这就从来没挂过春联,一直冷清清的,还以为这没人住呢。怎么?从外面刚回来?” 江桦被她这说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敷衍道:“算是吧。”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你们年轻人呐,就是想着往外跑,干大事重要,但过年还是得回家团聚团聚的啊。”扫雪阿姨很是真切地感叹着,看向小竹,“这是你女儿?” “嗯。” “一看就是。小姑娘和你长得像,真是漂亮,长大了肯定是大美女。”扫雪阿姨说着,“过年了就好好带孩子玩玩。男人平时都不爱带孩子,人家小姑娘可想爸爸了,对不对呀?” 小竹见她突然就把问题抛给了自己,也有点慌,只是点了点头:“嗯…想爸爸,但爸爸很忙的,有更重要的事情…” “诶哟这话说的!”扫雪阿姨被她这话逗得咯咯笑起来,“看看看看,你家闺女多懂事!就这还不多陪陪人家?” 江桦看向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竹,小家伙禁不起夸,才两句就已经红着脸扭过头去了。他伸手摸着她的头发,点头应道:“我会的。” “有这份心不容易。”扫雪阿姨很是欣赏地表达了赞许,随即拾起扫帚,向小竹挥了挥手,“多吃点好的,一定图个开心。阿姨提前跟你说声过年好啦!” “诶?”小竹还没太明白这节日打招呼的方式,挠了挠头,还是小心地举起手来,学着那副口气道,“那…阿姨也过年好!” “好、好。真是乖孩子。”扫雪阿姨眉开眼笑,最后道了一声别,便接着工作去了。 小竹望着她渐渐消失在楼房之间,像是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什么,才转过头向江桦道:“爸爸也过年好。” 江桦轻轻地应了一声,将她放到了地上:“时间还早,还想玩雪吗?” 小竹被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立刻兴奋起来:“想玩!” 得到江桦的允许后,她马上就投入了冰天雪地之间。她先是平举两臂,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转悠了一圈,脚上的布靴在雪地间磨出吱嘎吱嘎的脆声,像小鸭子似的左右微晃。江桦在后面护着防止她踩到冰滑倒,白净的雪地上很快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小竹左右看了看,像是终于熟悉了凉凉的地面,开始正式动工了。她用手捧起一把白雪,捏成了一个球,捏瓷实了以后再覆盖上一层。很快雪就糊不上去,她的小手也捧不起那么大的雪球了。于是就把球放在了地上,一点一点地滚过去,越滚越大。 江桦一开始只是看着她玩,后来小竹手上的雪球滚到超过她腰那么高的时候,他就也上来帮忙了。其实小竹的力气在原兽细胞的作用下远超其他孩子,对付这几个雪球完全不成问题。只不过他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人一起做事的时候,小竹就会很开心很开心。 不一会,按照小竹的心意,四个歪歪扭扭但还勉强能被称为是圆形的雪球就滚出来了。小竹把他们两两落成一摞,又无师自通地找来几根小树枝插在雪球旁边,两个雪人就成型了,一大一小挨在一起。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玩,堆出来的雪人实在是算不上有多好看,就像她的画一样只是勉强能看出个轮廓。 她又想了想,跑去把刚才贴剩下的红纸拿来,系在雪人身上,也不知道是围巾还是衣服。终于完成工作以后她向后退了几步,好好地观察了一番确认的确没什么问题了,才认真地拍拍雪人的脑袋,小声说:“这个是爸爸,这个是我。红色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气。” 夹杂着雪丝的冷风呼呼地吹,她被包裹在一身幸福的红色里,小围巾在风中飞动,就像火焰在冷冽的世界里燃烧。大大呆呆的雪人脑袋被她抱在怀里,大概也不会冷了吧。 街道上的行人脚步都加快了,千家万户门前的红联迎风抖动。天子城被笼罩在一片星星点点的赤红当中,从顶头看去便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新年就要到了,红色会给所有人带来好运和幸福。 第52章 这个打开方式一定有问题 荆明抱着一个文件袋,进入了白狼的专用电梯,抬手按下了最顶端的按钮。铁门一开一合过后,眼前就已是换了一番景象。 狼巢总部大楼的最顶端是不对外人开放的,在许多人眼中这是个机密一样的存在,也因此蒙上了许多神秘面纱。但要是真正走进去也只会发现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平台,拉上大棚勉强充当装备存储库罢了。 此时灯光从天花板洒下来,聚拢到诺大的平台上唯一的飞机身侧。矢量喷口的发动机显示着顶级飞机的可怕推动力,雷达和gps定位仪光是那些交纵复杂的电线就能让常人看花了眼。武器都已经卸下,在旁边散发着威慑的气息。飞机整体涂装是常见的银灰色,但最外层涂了一层透明的特殊涂料,在灯下笼罩着令人目眩的光晕。如果它飞在空中,也只会隐入阳光里,无论白天还是夜间都并不容易被发现。 超级战斗机——狼耳,每一次出击都是驰骋苍穹的存在。此时它的飞机底座打开,露出里面内脏般精密的零件。一个人影正杵在里面,拿着一堆各式工具,十分投入地检查着器械,不时响起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荆明操纵着轮椅缓缓上前,对那忙的不亦乐乎的身影挥了挥手上的东西:“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这个。” 人影钻出了机舱…他眼下这副尊荣应该很受新乐府运动中的诗人追捧,尤其是白居易写的那首著名的《卖炭翁》——“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真是堪称神来之笔。 “快过年了都不让人休息?”“卖炭翁”转了转眼珠,跳下了椅子:“怎么了?这么着急来找我?” 他刚向文件袋伸出了魔爪,荆明却一脸嫌弃地赶紧避开了:“先去洗澡。” “卖炭翁”尴尬地收回了手,看了一眼自己满身的机油:“你这毛病就好不了了是吧。” “你手的洁净度配不上材料的保密等级。”荆明冷静分析。 “卖炭翁”也不否认,耸了耸肩,收起工具就直奔浴室了。几分钟后,当他洗去一脸的油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的时候,才显出这家伙长了一张相当阳光帅气的脸,浴巾下露出的胸肌腹肌显示着身材凹凸有致,好好打扮一番的话绝对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那种小鲜肉类型……前提是他先得把手上毁形象的东西给扔掉。 只见这厮现在用来擦头发的毛巾居然是件周边,上面画着fatestaynight系列里远坂凛的半身像。这位魔术世家大小姐用一种令人遐想的姿势匍匐在毛巾上,摩挲在这人头发间显得尤为的…违和。 “下次你能不能换个正常点的洗具?”荆明盯了那块毛巾足有十几秒,忍不住开口。 “啥叫不正常?”对方马上抗议,“纸片人的事,能叫不正常么?” “那就请不要脑内亵渎纸片人了。” “我想啥你都管?偷你家老婆了啊?”对方愤愤不平。 “我对这些没兴趣,只是觉得你得干点该干的事。”荆明淡淡道。 没错,此人便是“白狼”特种部队的现任队长,同时也是“狼耳”的唯一主人——任天行,拥有相当加分的外貌,高达75%的原兽细胞活性,举世无双的操作技术,卓越突出的任务成绩和…重度死宅的休闲生活,纵观他的生活用品,上面的图案合起来堪称一本美少女百科全书,更是在自己的办公室设了一个大柜子专门用来放老婆们的手办,美名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行啊,这不是正要干呢。”任天行说着伸出手来,“你不是来让我看文件的么?” 荆明也懒得和他争了,直接将文件袋递了过去:“前17页是灰狼部的调查资料,后面是我基于这些延展查到的。形势比想象的还严峻,恐怕是夜莺回来了。” 任天行翻动着资料,脸上的轻佻之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讽刺:“呵,利用毒品提取物来强提细胞活性么?这么不顾后果,还真是夜莺的风格。” “除了毒品以外,还有新型的金属,嵌在领头者的大脑里。”荆明说,“在第24页第15行开始有写。从成分分析来看,这种金属是和‘达格’一样,区别于任何一种已知元素的未知金属,负责实验的人称它为‘玛诺’。” “‘达格’啊…”任天行向旁边的武器库瞥了一眼,“要不说,还真是快忘了有这么个东西存在。” 在他目光所及处,一柄长刀静静地躺在架子上。形状类似唐刀,刀刃白的亮眼,却几乎不反光。放在那里,尽是一种诡异的威慑感。 荆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继续沉吟道:“‘达格’的作用是抑制原兽细胞的活性,用它制成的武器都像这把‘狼牙’一样,在命中原兽身体的瞬间降低它们的再生能力和活动能力,予以致命杀伤。而这次新发现的‘玛诺’属性几乎完全与‘达格’相反,可以强行推动携带者的活性提升...实在是个不错的东西。” “这么说的话,算是金属毒品么?”任天行捻着报告的纸页。 “也不全是。毒品的作用是刺激多巴胺分泌来让人感到愉悦,也就由此提升了细胞活性。但也只是加快他们提升的速度罢了,到达他们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自然会停止。”荆明说,“每个人的承受上限不一样,目前而言,第一代普通人最高不超过50%,但这一次的敌人出现了56%活性…没有达到70%,那就不是第二代,只能是他超越了自己的极限。” 任天行的神情忽地变了:“超越极限?这种实验居然还在进行?那些人…” “已经死了。”荆明微微低下了头去,“虽然大多是死于你的‘狼耳’和灰狼部的达格弹下,但从解剖的结果来看,他们因为强行提高新陈代谢增强再生能力,身体器官已经大部分衰竭了,只是因为被原兽细胞激发的嗜血性反噬,靠着身体的本能行动杀戮而已。就算不死,也只会变成徒有人形,却和原兽无异的东西。” “越过‘极限’…本来就是禁忌。”他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肌肉萎缩的双腿,“无法被身体适应的原兽细胞会直攻大脑,支配神经。就算侥幸被救回来,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我这样而已。” 任天行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黯然,迟疑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地道:“既然存在极限,当然得有点像‘禁忌’这种一听就很牛逼的东西啊。跟那些人体炼成啊、秽土转生之类的比起来,这点东西算什么!” 以荆明的头脑也是完全没跟上他这突然的转折,狠狠抹了一把黑线:“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梗?” “别在意这些细节。”任天行说,“回到刚才的话题,这种玛诺金属还有什么特点?” “剩下的就都是猜测了。”荆明指了指报告,“分别在6页第7行,第18页第3行和第26页第11行。大部分猜测只是根据‘属性相对’的前提和元素周期表的推断,只有一条有实验证明——‘玛诺’和人的脑电波会发生奇特的共鸣,可能会有用。” “用词真够严谨的,你们搞科学的是不是最喜欢‘可能’这个词啊。”任天行按他说的依次扫过,边看边说,“这么多假设,一一证明起来灰狼部那群人该疯了吧。” “的确任重而道远。”荆明说,“证明起来需要大量实验,而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当然是要大伙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先好好喝一顿酒再从长计议啦。” 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插入了对话,语气之中却尽是轻松。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是令埋头讨论的两人同时怔了一下,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缕烟气升上天空,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办公室,抱着手臂叼着烟,微笑着注视他们。 “梁总?” 第53章 集结令 梁秋在狼巢的位置极其特殊,可以算是幕后主事人,要说在这里的话语权,任何人都只能望其项背。只不过现在黑狼有王庆等一干人,灰狼有孟长桥,白狼有任天行,可以说他已经基本退休当了甩手掌柜,平时鲜少露面。这次突然回来就撞上这么个事,也实在巧合。 “哟,早啊。”梁秋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没事没事,就是觉得快过年了你们还这么个加班法不太好,稍微提醒一句。你俩不用管我,继续说你们的就行,我听着。” “没关系,来得正好,这件事也需要您看看,”任天行说,“刚才我们说的您听到了多少?” “全部。”梁秋笑笑,“夜莺那群人还是阴魂不散,这次还带回来不少新奇的玩意,对么?” 任天行点头:“您的看法呢?” “我能有什么看法?”梁秋哼了一声,“跟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把我都给斗老了,他们倒还这么活奋。那就还是朋友来了有好酒,夜莺来了有猎枪呗。” “总结精辟。”任天行比出一根大拇指。 “倒是你,天行,”梁秋将目光转过来,“这件事主要还是现在的白狼负责,你的看法才比较重要吧?” “看法没什么用,要的是做法。”任天行说,“夜莺藏得深,关于原兽细胞的事情因为人手限制,调查起来难度也很高。所以需要旁敲侧击,挑可以从明面上入手的事情——钱胜被卷入是基于毒品交易,数量似乎还不少。既然夜莺在收买毒品,这其中肯定少不了运输、接头和储存的环节,从这个层面入手,可以合作的人力就从单纯的携带者群体变成了整个天子城的警力。配合他们调查这起案子,顺藤摸瓜,总会有夜莺老巢的线索。” 梁秋弹了弹烟灰:“很不错的计划,小明你看呢?” “夜莺敢直接出手,说明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我们的调查也只是不得不往他们的坑里跳罢了。但这样一来,也更保证能有所收获。”荆明说着,已经又抽出一张天子城的地图来,用笔一一点着那些错综复杂的街道。 “关于毒品的话,狡兔三窟,一般的毒贩都不会只有一个固定收货人,就算是有夜莺这样的大客户也一样。不过既然他们能捞到这么一条大鱼,交易网恐怕已经遍布全城,向城外蔓延的可能性也不小,最简单的方式还是直接截断他们的的转运环节。运货的人相比较而言一般涉事不深,掌握的情报也最多,只要有人能自首,发货方和运货方就都在掌中了。” 梁秋失笑:“怪不得警察那边最喜欢你。不过这次先发现线索的不是一群外人么?不怕造成恐慌?” “护送钱胜的小组的人已经都经过了催眠治疗,会产生短时间的记忆障碍,那些携带者的事情他们全部会忘掉。”荆明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除了一个人。” “除了一个人?”任天行抬眼看他,“谁啊?” “你翻到最后一页就知道了。”荆明说。 任天行满腹狐疑地按照他说的做了:“狼巢黑狼部人员情况表?看这个干嘛…”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卡住了,眼睛在瞬间睁得跟鸡蛋似的。之前关于夜莺的事他还有所预感,但这资料页上显示的事实在是太超乎想象了。他反复地上下看了几番,确认自己没眼花,才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卧槽…这别是真的吧?” “事实如你所见,”荆明说,“江队跑到黑狼部去了。” 梁秋反倒好像早有预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看任天行一副见了鬼似的样子,他笑呵呵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资料页:“江仔挺会搞的啊,居然就敢玩这么个灯下黑。” “这不是重点吧梁总!”任天行如临大敌地站起身,“赶紧联系黑狼部,这绝对不行!” “怎么不行了?”梁秋悠悠道,“我觉得挺好啊,这也是一份工作嘛。” “梁总你又不是不知道江队是什么样的人!”任天行就差拍桌子了,“他会虐死那些小白兔的!!咱们的外围资源也得珍惜啊!” “要是换了你可能是这样,”梁秋相当耿直,“不过江仔的话…应该能把握分寸。” “梁总说的没错。”荆明又插进了话,“你再好好看看江队的任务记录吧。” 任天行讨了个没趣,只能低下头继续一行行扫过,很快他的表情就又变了:“甲级任务…护送钱胜?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那些人能活下来。” “就是这样。”荆明点头,“但最后的结果是这个小队一死一伤,伤者就是他。很明显,江队的实力还没恢复完全,暂时还是没法回来。” 任天行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突然一拍脑袋:“诶嘛!原来我那天还算是救了江队一次?!” “大概。”荆明说。 “那这可真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啊。”任天行长叹。 这种中二梗其它两个人自然是不懂,也懒得去深究。梁秋拿下嘴上的香烟,呼了一口烟气:“好了,江仔有他自己的判断。他想怎么干,就让他去干。就算没有他,咱们也得着手于眼下的问题了。” “说的也是。”任天行转得倒也快,放下文件就已经换回了正常话题,“既然这次夜莺冒头,那就得进入战备状态了。灰狼部情况如何?” “已经全面戒备了。”荆明从他手里接过文件,“他们的效率一向很高。” “那我们也不能落后了啊。”任天行说,“至少得把所有人都集合回来。比起夜莺,其它的都是小事。” 梁秋表示了赞同:“要做的话就赶紧行动吧。剩下两个人都去哪了?” “燕子是帮军队搞爆破试验去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至于另外一个…”任天行想了想摸出手机,“不太好说,先打电话问问吧。” 他说着的同时已经手上动作飞快地拨完号了,嘟嘟的接听音响了半天。就在几个人都以为接下来就要“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的时候,话筒却意外的接通了,一个火急火燎的声音从中传来:“喂?!” “原来你还活着啊,有点事跟你说。”任天行轻松愉快地说着。 “滚你的!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我忙着呢!”对面的声音显然没打算跟他拉家常。 “忙啥呢?”任天行慢悠悠地道。 “一群一级种正他妈追着我咬呢!!” “哦,有多少头?” “十几头接近二十…?不确定…等等你这问这个有啥用?” “没啥用啊,就随便问问。” “你大爷!!!”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城里这边可能发现了夜莺,要紧急集合,下个月以前你得回天子城来。” “靠!这就下绝对命令了?!有你这么玩的吗?!剥削队员也得按照劳动法啊!!” “我也不想啊。”任天行很无辜,“这不是出大事了嘛。你赶紧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喝一顿过年酒。”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妈的我告诉你老子要是出事死了也…” 电话就此挂断,也不知道那头的倒霉蛋是不是被一口吞了。但任天行只是放下手机,一派气定神闲:“好了,下个月前会集结完毕。” 梁秋泰然自得:“江仔那边你还有打算么?” 任天行想了想:“既然他都和这些新敌人打过交道了,那肯定掌握了不少情报。他的情况现在让灰狼部知道还不太好,过两天我叫人过去问他吧。” 梁秋赞同了一声,于是话题就这么变了,完全没有在意那个电话的意思。 连荆明也是一副坦然之态,转过身道:“我现在去实验室看看,或许还能找到新线索。” 梁秋满意地点了点头,掐灭了烟蒂:“有你们还是安心啊。不过你们这就开始忙,年夜饭不吃了?” 任天行笑道:“这当然不能差了。不过既然是过年,总得热闹点才好吧?日子拖几天无所谓,还是得等人齐了再说。” 梁秋点了点头:“那就过几天再说吧。诶,我是老了,帮不上你们什么。这次的老对手,得由你们这些新生代来迎战啦。” “这有什么,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些才在这的。”任天行说,“白狼能到今天,也得亏了您的传承啊。” “哟,突然矫情了?”梁秋惊奇,“传承这词用的可真是够正式的。” “那必须啊。”任天行很自然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第54章 新年快乐(求推荐收藏!) 除夕的早晨是伴随着阵阵炮声而来的。 也不知道是哪家迫不及待的人耐不住寂寞,才刚刚早上七八点,就以一串万响大鞭炮向全小区的人宣告了新年的到来。声势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就像是农村里第一只打鸣的公鸡搅得全村鸡飞狗跳一样,连绵不断的炸响声惊动了方圆几里的机动车警报装置,乌拉乌拉的响声直冲天际,可谓回音袅袅不绝如缕。 江桦本来就早醒,有这一下当然也就爬起来了。结果他刚一打开房门,就见小竹居然比他醒得还早,趴在玻璃上循着声音找鞭炮。大概因为这是第一个好好过的年,她对待的十分认真,相当有仪式感,一大早就已经穿好了那身新的红夹袄,仔细地梳好了辫子,除夕才刚刚开始,她脸上已经满是期待之色。 大概是受了昨天道听途说的影响,她对“过年”这个概念已经有了些认识。一见江桦进来,她马上蹬蹬蹬地跑到他面前,扬起脑袋,非常认真地说:“爸爸,新年快乐!” “嗯,你也新年快乐。”江桦给她抻了抻新衣服。小竹本来就是个美人坯子,而现在脸上小小的婴儿肥还没有消去,配上这身金边的红衣,就像是年画里走出的喜娃娃。 “日历上说今天是除夕,有很多事要做…”小竹眨着眼睛。 “好。”江桦拍拍她的脑袋,“现在就开始吧。” 第一件事是扫尘,说得这么高大上其实说白了就是大扫除,寓意“除尘迎新”。不过父女俩都是生活很检点的人,家里本来就很干净,也就只是扫扫地,擦擦窗台这样走个形式。但形式归形式,小竹依然做得一丝不苟,擦过的桌子能照出人脸,真正的一尘不染。 嗯,在她眼里“扫尘”和“扫地”是不一样的东西。她对举头三尺有神明深信不疑,觉得只要今天把家里的灰都清出去,就会把晦气一起赶走。所以她对打扫的要求几近苛刻,扫完了还伸着小手指到处摸,直到确实剩不下一点灰,才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接下来是…”她对着买东西送的那份“春节习俗一览”认真地研读一番,随即眉眼之中溢满惊喜,“要包饺子!” 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她最期待的事情,毕竟是自己动手做吃的,还是这么有象征意义的食物,她怎么能不兴奋呢? “爸爸…”她说着刚一抬头,就见江桦已经表情纠结地把食材提出来,站在案板前发愣。她歪了歪脑袋,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于是小心地走上前去,看着江桦忙。 江桦的确是有点纠结,一开始看着那袋面粉就有些犯怂:小竹回家来的这小半年,他饭确实做了不少,但如果注意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大部分主食都是米饭类,偶尔有点馒头面条啥的基本也就都是外面买来的。 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内涵也很简单,就是——他不会做啊! 他又不是没尝试过,但好像在这方面的技能点是根本就忘了点。从第一个步骤开始就连连失误,不是水和面粉的配比不对,就是揉面的时候手法有问题,好不容易将将能下锅,最后往往还走了形。几番尝试下来他也就放弃了,以前队里只要是一起包饺子,他马上就很自觉地退居二线打下手,能躲多远躲多远。 对他来说,做面食的每一关都堪称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刚翻过了几座山又经过了几条河,然后就会发现…后面竖着个珠穆朗玛峰! 平时也就算了,吃米吃面四舍五入一下也能划个等号。但今天不行啊!吃饺子的意义早已经不局限于满足口腹之欲,更像是某种象征性符号,紧紧与新年联系在一起,也是小竹最早认识到的关于“过年”的概念之一。为了小家伙,今天他是没这金刚钻也得揽瓷器活了。 于是就在小竹好奇的注视下,他专门把注意事项列了个清单放旁边,一招一式都小心翼翼,不得不说跟敌人拼刀的时候都比现在这情景洒脱。 嗯…凉水、一小勺盐、少量食用碱搅拌到融化,盐碱2:1,这步还是挺友好的。 将水慢慢倒入面粉中并用筷子轻轻搅拌… 加水?多少水?慢慢是怎么个慢法?面粉到底放多少?轻轻搅拌又是多轻? 这也太不严谨了!! 他又是搜了半天网页,但无奈发现这似乎已经是最详细的版本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这个过程间小竹始终站在他后面,眨着眼睛很是困惑地看着自家爸爸如履薄冰地提着水壶,手一抖加一点,然后搅和搅和,嗯好像还有点稠,那就再倒一点,诶这下又稀了… 他 “好。”江桦马上让了一块地给她。希望她参与一下固定新年活动,完成这个小小仪式的同时,也没想她会不会把形势弄得更糟糕。反正他自己的等级已经是低到不能再低了,大不了就是玉石俱焚嘛。 “嗯…”小竹凑上前仔细地读着那张注意事项表,她已经认识很多字,完全能够理解上面的内容了。 “擀面剂子先一按,一手擀剂一手转…”小孩子还是对这种顺口溜比较上手,看完就抓起了擀面杖,揪了一小块面团下来,绕着圈压起来。别说,还真是有模有样,至少比江桦这个爸爸强一点。只不过她不太会使劲,还是小孩子的气力,所以擀了半天,饺子皮却还是有些厚了。 她在那练习的时候江桦也没闲着,始终在比比划划找感觉——没错,就算所有刀具在他手里都能变成鬼步虚影,抄了擀面杖还得找感觉——在连续失败了好几次之后,江桦也总算是擀出了一个勉强还算圆的饺子皮。父女俩都开始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工作,小竹加力气,江桦找精度,如此来回十余次,在桌上的饺子皮歪歪扭扭,薄薄厚厚地摞成一打后,江桦思考一阵,这才一拍脑袋想了个转圜之计。于是场景就变成了江桦握着小竹的手,让她来掌握精度,再加力擀成薄薄的皮。 如此一来,效率顿时提高了许多,充分证明了父女搭配干活…额好吧还是蛮累的。如果换一个手脚勤快的人来,这么一个面团恐怕也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但父女两人足足干了一个多小时,期间返工无数次,面团好几次露出要干的迹象,江桦还得撒上水重新揉。但不管怎么说,最后的面皮总算是弄好了。 只不过真正的boss这才到来——包馅儿。 第55章 除夕夜(继续求推荐!) 这可是个十足的技术活,包多了容易破,包少了口感又不好,而且稍稍有一个缺口整个饺子就要漏油。父女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一起凑到清单前,认真研讨。 江桦挠了挠头,稍微拿个面团比划了一下,实在是有点不得那句“往里压”的要领。就像高中生作业本上那句支配了无数人的“显然,如此可得出…”一样。 “应该是从外面往里翻的意思吧?”小竹说着,按照网上的图片,把饺子皮平摊在手心,夹了一块馅进去,又把最外层的一点点捏起来。这下是有了点模样,但却是窄长型的,放在案板上根本立不住。 两个人死马当活马医,一通瞎搞,最后事实证明还是把马给医死了。案板上的饺子横七竖八简直是尸横遍野,真正有点样子的反而是少数。后来两个人直接放弃治疗,捏出来的饺子千奇百怪,有圆得不像饺子反而像馅饼的,有细的跟墨西哥鸡肉卷似的…用同样的材料愣是做出了融汇中西种类多样的大餐风格,也不能不说是天才行径了。 原本该是一大家子来做的包饺子活儿被父女两人全承包下来,这效率也实在是不忍直视。等到饺子下锅,两个人也都给折腾得精疲力竭,江桦瘫在沙发上怀疑人生,小竹靠在他旁边看故事书,又是那样安安静静的。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这包饺子的工序居然用了父女俩足足一下午的时间。而到最后煮出来的饺子因为手法原因,破了不少,汤锅里都浮着一层油花。不过小竹却不介意,她看着这一盘品相难以恭维的饺子,反而显得很是高兴——这毕竟是亲手做的呐! “爸爸吃朵花。”她说着就把一个扁平扁平的“饺子”夹给了江桦,在她看来这形态各异的饺子就像不同的画作——比如这个扁扁的就如同一朵向日葵——都是一样的可爱。她把第一个“饺子”夹给了爸爸,又给自己夹了一只“兔子”,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而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一声爆鸣,流火在空中闪着光——第一朵烟花,总算是来了。 夜晚来临,城里的天空也热闹起来,第一朵烟花过后,随后者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了。在春晚习俗下,天子城看上去几近万人空巷,烟花的争奇斗艳却一直都没有停下过。小竹吃着饺子时就一直在看着外面的烟花,眼里尽是惊叹之意,好几次饺子递到了嘴边都忘了吃。 刚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她便踩着凳子趴在窗户玻璃上,瞳仁之中映得尽是火树银花。阵阵轰鸣声伴随着机动车抗议似的报警音和孩子们的大笑尖叫,窗户也隔不开。小竹始终定定地看着这一切,只是烟花在空中炸响时,她就会下意识地缩一缩脖子,就像那天害怕打雷一样,但却不挪开看着外面的目光。 这样的天空是漂亮的,和打雷时不一样,就算声音很大很响,也并不可怕。 “这就是过年嘛?”她突然由衷地开口,小声赞叹道,“真好呀…” 江桦同样望着窗外的盛景,又低头看了看女儿尽是希冀的眼神,沉默了一阵,向她轻声道:“想放烟花么?” 小竹倏地扭过头来:“放烟花?我们也可以去放烟花吗?” “只要你想。”江桦说。 小竹像是还没适应过来这个巨大的惊喜,在那怔了半天,才一下跳下凳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于是江桦就从年货袋子里拿出了那个巨大的烟花筒,连带着许多小一些的副产品。两人来到被轰鸣声充斥的小区里,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做这一切的时候小竹始终蹲在旁边,小心又好奇地看着这些红彤彤的玩意,伸出手像是想碰一碰,却又像面前时火炭一般摸一下就急急收手。 江桦从中抽出了一支“仙女棒”,这玩意长得很像拉直的蚊香,裹着一层金属的粉末。他把一只小棒塞到小竹手里,擦亮自带的火柴点燃,棒端的镁粉发生了反应,绽放出小太阳一样炫目的白光来,连带着小小的、喷射的火星,顿时撕裂了面前的夜幕。 “哇…!”小竹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火花给吓到了,手一抖,“仙女棒”就掉在了地上,没多久就熄灭了。小竹愣愣地看着那火花逐渐消失,又看了看自己并无损伤的手,顿时就意识到自己浪费了一支,神情和那火光一样黯淡下来。她捡起那只烧坏了的“仙女棒”,低着头走向江桦,“爸爸,这个…” “还有呢。”江桦说着就已经在她惊讶的目光下点燃了第二支,这次是先点着再递给了她。小竹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眼神直直地看着手上绽放的光芒。 旁边也有其他孩子在玩“仙女棒”,无一不是像小疯子似的便跑便喊,挥舞着那只小棒,真像是天女散花似的撒下片片火星。但小竹却只是那样捧着这一点光芒,看着它放光,像是怕一跑动它就没有了。 她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镁光顺着手上的小棒缓缓下移,直到金属粉烧完,光芒再次隐去,她才像是久梦乍回,小心地碰了碰小棒上的黑炭,确认再也烧不起来的时候,才转向江桦,小心地问道:“爸爸…这个还有吗?” “有。”江桦说着就又给她点了一根,她依然那样只是小心地捧着,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火光照着她粉白的小脸,满是见到了什么世间珍宝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江桦在这时突然很理解她:在她眼里这一定是最神奇又最美丽的景象了吧。无数的烟花绽放在头顶,但只有捧在手心里的这一点才是属于她自己的奇迹。 “放个大的。”他开口向小竹说着,拉出了烟花的引燃线,从她手上接过了那只仙女棒,将引线点燃。小竹没经验,看着那绳子越烧越短还傻傻地站在那不知道怎么回事,多亏江桦赶紧拉着她跑开才没出危险。 引线烧的似乎很慢很慢,悠悠地朝着火花筒靠近。就在两人跑出十几米后转身的瞬间,一点流星爬上斑驳的夜空,在最高处像花一样开放,噼啪声中火星如雨而下,消失在远远的天边。 “有人放大烟花啦!放大烟花啦!”旁边的孩子看见了,惊喜地叫出声,挥着手臂跑在小区的街道上,就像要接住那下落的火星一样。 可身为真正主人的小竹却只是扬起头安安静静地看,似乎连话也忘了说。从出家门开始她脸上讶然的表情就没有褪去过,从最小的仙女棒到烟花,每一样都是更大号的惊喜。她的小脑袋一时还没有消化掉这么多的新奇,所以只能这样远远地望着。 许久许久过后,当烟花筒的最后一枚弹筒消散于天边,再也没了动静时,她转过眼去,看看满地炸碎的红纸和黑色的碳灰,终于明白这就算完了,这才开了口,悄悄地说着:“好厉害…” 她说完,又别过头来,似乎有话要说。但她很快发觉江桦还在望着那烟花开放的夜空,看得纹丝不动,像是在出神。烟花带来的光明映亮他的眼,瞳中居然尽是迷离。 “爸爸…?”小竹很不习惯爸爸露出这幅神情,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 江桦马上就被她这一声叫醒,看向女儿:“怎么了?” 小竹看爸爸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才轻轻问道:“每年新年都会放烟花么?” “是的。”江桦回答,“你喜欢么?” 小竹用力地点着头:“喜欢,特别喜欢。爸爸呢?” 江桦听她这一句问话,却是愣了一下,沉默了很久之后,才低声道:“嗯,我也喜欢。” 小竹显得很是欢喜,但仍是接着问道:“我们以后还可以来放?” “嗯。” “太好了!”小竹终于忍不住感叹了一声,随即又有些急切似的追问,“那新一年什么时候到呢?” 真是小孩子,这才除夕,就已经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了。 “新一年啊…”江桦蹲下身来,伸出手摸着她的小脸,“新一年已经开始了啊。” 第56章 庙会折子戏(跪求推荐收藏!) 对小竹而言,过年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每个早上醒来都会有新的好事发生。就像今天,她才洗完脸,就看江桦拿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在她面前晃着:“小孩子过年都有红包。” 小竹立刻就被夺走了注意力,瞳仁随着红包上上下下。听了江桦说的,她愣了一下,稍微消化了一下其中意义,才指指自己:“这是给我的?” “没错。”江桦说,“不过要先拜年。” “拜年…?”小竹低头想了想,依稀记得那个习俗手册上说过这么一茬。于是她按照记忆里的图画抱起了拳,很不标准地在胸前晃了晃,鞠了一躬:“祝爸爸新年快乐!新一年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其实她就会这么两句,也不懂其中意思,纯粹是依葫芦画瓢。江桦揉了揉她的头发,把红包塞进了她手里:“今天去外面,想要什么自己就可以买。” 小竹捧着那个红包,就像捧着块烫手山芋一眼,翻来覆去地捣鼓了好半天,才小心地蹭开包装,才看了一眼,就惊叫道:“这么多钱呀? 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只是江桦为了让她好花出去,把钱都换成了十块的,这才是厚厚的一打。但在小竹看来这可是笔巨款,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起来坐下好几次,一时也不知道该放在哪。 “这也是给你好运气的。不过,有钱就要花。”江桦也预料到了她这反应,早有计划。 过年烧钱嘛,怎么能不去庙会呢? 习俗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拥有点石成金般的魔力。就像过年期间,再普通的商品,包上一层喜庆的红皮,再放到庙会的摊子上,那就和镀了一层金差不多。大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不知道这些玩意儿能以便宜几倍的价格从网上淘来?还不是前呼后拥地冒着被挤成罐头的风险融入各种摊子,在一片叮叮当当声中你情我愿地往家里搬年货。 天子城中心也免不了俗,红灯笼一直延展出去好几条街。还没正式入场,就已经是人声鼎沸。父女俩勉强挤进了人山人海。摊位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了一片红海。 小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一直紧抓着江桦的衣袖,贴着他的身子慢慢挪动,江桦看这样也就直接拉住了她的手。小竹这觉得不会跟丢爸爸了,才开始用猫一样的眼神好奇地注视着周围排起长龙的摊位,偶尔在售货员的热情下吃上一两颗牛轧糖。走着走着,她胆子也就放开,开始挑选起有兴趣的摊位,最后终于在糖画的诱惑下迈不开脚了。 糖画其实就是用融化的糖浆画出各种图案的一种小手艺,但无疑最吸引小朋友。一群孩子已经把画糖画的老人面前围得水泄不通,不时拽着后面的家长大喊着“妈妈我要这个!”。小竹受到了他们的感染,也回过头来:“爸爸…” “想要什么就自己买。”江桦说。 小竹得到了允许,这才谨慎地从口袋里翻出那个叠的平平整整的红包,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十元。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买东西,对待的相当庄重,给钱前还特地把纸币上的褶皱抚平,这才递了过去。 画糖人的过程中她始终一丝不苟地盯着那糖勺在案板上挪动,最后糖水凝固成型,她从老人手里接过了一只展翅飞翔的杜鹃,那水晶一般的质感看得她根本挪不开眼睛,还哪里舍得吃?一路上她也只是把糖杜鹃高高地举在头顶,好几分钟才像小狗喝水似的小小地舔一口,结果就是逛完大半条街来到中央舞台前时,其他孩子的糖人早就四分五裂,她那只小杜鹃却还几乎完好无损。 舞台边的人比其它地方更多,围成了一个大圆。小竹看着大家议论纷纷也知道里面有新鲜事,使劲掂着脚尖却怎么也够不到。于是江桦就把她抱起来, 一红一黄两只狮子头从幕后钻了出来,在一片叫好声中探头探脑,上下舞动几下,便踏着鼓点缓缓地走进了人群之间。刚才看起来密度已经不能再大的人群此时却自动闪开了一条路让狮子过去,不时有人伸头向狮子吹口哨。狮子在人群间左右穿行,摇头晃脑,很快就晃到了江桦父女跟前。两人这才发现,原来这舞狮的竟然都是些比小竹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 原来是少年宫表演社。 “呔!”此时舞台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很有气势的喊声,把人们聚集在舞狮上的目光尽皆给拽了回去。就见一个小孩身披锦罗披挂,脚踩蟒皮长靴,涂着红脸粘着胡子,手上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 “头戴金冠凤翅飘,凤眼蚕眉呈英豪。忠义扶定汉室主,上阵全凭偃月刀!” 小孩还没变声,唱腔里夹杂着稚嫩的童音。但他实是全力以赴,又的确有几分唱功,唱词里也带上几分霸气了。 “背地里笑诸葛用兵不到,去大营他那里藐视吾曹…!” 不是那赤面关公还能是谁? 鲁肃、乔公依次登场,这一折《单刀会》被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演出来,虽然称不上什么精彩绝伦,但周围的人早已沉浸在一片敲锣打鼓的热闹劲之中,谁还在意什么演技?台上人卖力地演,底下大人卖力地捧场,这才叫过年嘛。 这个源自于《三国演义》的故事小竹自然是不懂其中内涵的,但她却仍看得很入迷。京剧也是新奇东西,更何况演员还是和她一样的小孩子。看了一会,当小演员们下场休息时,她却也开了口,学着那腔调小声唱起来了:“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那唱词含糊不清,她倒是把这句桃园结义记住了。江桦托着她的腿把她又往上抬了抬,她这下不好意思唱了,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赞叹:“哪家的小朋友学唱歌呐?” “老师?”小竹听到这声音,讶然地叫了一句。江桦一看,还真是学前班的陈老师。她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袄,见着小竹显得很是惊喜,马上就挤了过来:“你们也来看啦?” “嗯。”江桦点头。 “也是,过年嘛,就要带孩子玩玩。小竹觉得这表演怎么样啊?” 小竹听罢,由衷地赞叹道:“他们都唱的好好!” “是么?”陈老师笑笑,“老师倒是觉得你唱的也不错啊,以前怎么没发现。要是你乐意的话,我那边有认识少年宫的人,你也可以去演戏啊。听说他们现在正招话剧演员呢。” “诶?演戏?”小竹愣了一下,看向了爸爸。不过江桦对此也同样稀里糊涂,只能先问问眼前这位专家。 “这个儿童戏剧社和大一点的教育机构都有合作的。”陈老师解释道,“我们南淮就是其中之一,每年他们都会来挑几个有潜力的孩子进行业余培训,训练好的孩子就有机会上舞台,像这种庙会和电视台的都有。今天我来看也是因为里面有几个我以前带过的孩子。” “这样…”江桦点头。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陈老师笑着说,“我看小竹长得这么漂亮,是个好胚子。而且去演话剧对她这个性格也有好处。这事看你,你同意的话,我可以给一个联系方式。觉得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江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了小竹:“你想去么?” 这种事情上,他从来都是直接让女儿自己来选择。 “像他们一样上舞台吗?”小竹也听明白了,有些犹豫地道,“可是我不会演啊…他们都这么厉害…” “别这么说,你是个好孩子,努努力一定能行的。”陈老师说,“关键就在于,你想、或者不想做。” 她特地咬重了两个“想”音,小竹感觉到了这其中的暗示,咬着嘴唇,又是看了看那舞台上莺歌燕舞的盛景,这才回过头,坚定地说:“想做。” “那好,老师帮你去联系一下。”陈老师说着,就已经转过身去,临走前却不忘了提醒一声,“马上要开学了,别忘了那些通知事项啊!初八要体检的!” 本来也就是几句寒暄,却好像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父女两人向陈老师告了别,江桦这才问小竹道:“真想演戏吗?” “嗯。”小竹应了一声,“不过,我可能学不会…” “能学会的。”江桦说,“想做就去做吧。” 小竹点了点头:“嗯!” 舞台上的小演员们此时已经演完了一折,尽皆退下台去。舞台上有些空,观众也开始散场。一年的戏演完了,是时候该翻开新的一页了。 第57章 小孩在医院一个标点都不能信 初八一过,被春节养的饱暖思**的日子宣告结束,人们也都在抱怨声中拖着身子开始工作了。这是小朋友们唯一可以用他们的寒假让大人好好羡慕一把的好机会,西苑学前班也不例外。寒假仍在继续,不过开学以后便是新学期,按照惯例,在这时就该来一个全身体检了。 这倒是和江桦的行程表不谋而合。春节过去,他手臂的伤算是彻底痊愈,是时候该去拆线回归正常了。 体检的场所就设在西苑学前班周边的医院,是由家长们自发带着去的。小竹似乎之前都没有过“体检”这种经验,只是把它当成了又一项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大早就乖乖地穿好衣服,被江桦带着向医院走了。 一路上都很正常,但到了医院门口的时候,就不太正常了。 小竹是无知者无畏,换句话说就是好骗,但其它有经验的小朋友一看见医院的大门,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才刚到医院门口,就听一片哭爹喊娘声震天,越走近声音越大,小竹的表情也跟着微妙地变化起来。待到真正到了医院门口时,只见一片哀鸿遍野之景,孩子们表现各异,有缩墙角的、有大吵大闹的、有躺地下打滚儿的,小竹的那个朋友巧巧也在场,正死死地抱着旁边的柱子,哭的嗓子都哑了:“我不去医院!!我不打针!!不要打针!!” 小竹这一看不对,抓着江桦衣襟的手顿时攥得更紧了。江桦看着她这样就有点迟疑,他知道小家伙这是害怕了,只不过因为老师说这是“必要的事情”,并不敢直接拒绝,这才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幸亏其他家长对此是相当有经验了,软硬兼施连哄带骗,总算是一个一个地把哭闹的孩子们给带进了医院。其实真的怕到要哭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其他人只是一种“啊其他人都哭了我好像也得哭一哭做个表示”的心态,一看旁边没人再哭,他们也就自动收住了眼泪,形势总算是有所缓和。小竹见状,这才放松了一点,乖乖地让江桦给领进去。 不过进了医院后,江桦才发现自家女儿的害怕似乎并不完全是来源于其他人的感染。她对那些插满电线的检查仪器不知怎的有着特别的恐惧,看见测身高的仪器时一个劲儿地往江桦怀里拱,直到看着其他人都好好地站上去,若无其事地下来,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测量。 幸亏这里的医生大多儿科出身,对付这情景也都算是经久沙场。前面的测试本来也就是量个身高体重在他们的安抚下,小朋友们渐渐地都克服了对那些冰冷器械的恐惧,也不太好意思再闹腾了。 这样的情景一直维持到了到了最后一关的时候。孩子们面对那个写着“化验室”的窗户,还不明所以。那个坐在玻璃窗后,戴着大口罩蓝帽子的小护士的服务态度相当好,露出在外的眉眼始终笑得弯弯,很有抚慰的作用。小朋友也就傻傻地排好队,头一个人按照她的要求坐在玻璃前的小凳子上。 “别紧张,没关系的哟,马上就好了。”小护士语气柔柔地说着,抚摸着面前肉嘟嘟的小手,在小孩紧张的目光下擦完碘酒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作。小孩被她唬住了,真以为这就完了,才刚刚一放松,却见她手上蓝光闪过,就像武林高手切磋抛暗器似的,夹在手指之间的小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手指上一戳,鲜红的血顿时滴了出来。 小孩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血滴在手上慢慢扩大。他愣了愣,直到小护士拿出采血器开始吸血,他才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哇——” 这下是瞒不住了,之前还被连骗带唬“不打针”的小朋友们一见着这等惨状,顿时就发觉自己又被爸爸妈妈大魔王骗了,哭声长江后浪推前浪,该打滚的又躺地下去了,小小的化验室整得像屠宰场似的。家长们忙不迭地赶紧各抱起各家孩子,不停地轻拍哄劝着,秩序就这么乱了。 那个小护士也不知道是实习生还是怎的,见状居然慌了,顾不上理会排队的孩子,赶紧站起身来,打开化验室的门向外招手:“诶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啊!姐姐会注意的!不会碰疼你们的!” “姐姐骗人!”最先遭殃的那个小孩大喊,“你手里有针!扎人好疼!” “这…那我不扎你们了好不好?我保证不扎了!你们先坐过来…”小护士顿时就窘了,安慰了几句也没起效,拿着一串小针站在那手足无措,看起来是没什么对付小孩的经验。 “小孩子哭一会就没事了!你先给不哭的孩子化验!”有的家长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她。 小护士这才回过神来,“哦哦”了两声,一步一回头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对付乖孩子们去了。剩下不哭的孩子都是勇士,但在这样凄凄惨惨戚戚的情境下,也有点触景生情,把手拿给她的时候无一例外地有些迟疑。 幸亏这位护士虽然心态不行,技术倒还真是不错,效率极快,一扎一个准,手上动作干脆利索,这才让之前怀疑她的家长放弃了投诉的念头。 轮到小竹的时候,小护士看来已经找回了心态,看着小姑娘犹犹豫豫递过来的手,却是笑着先转移了话题:“好漂亮的小朋友呀!” “诶?谢、谢谢姐姐…”之前的孩子或被逗或被唬,唯独她享受了这个夸奖的待遇,一时也有点愣神,只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小护士给她擦上碘酒,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桦,脸上仍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这是你爸爸么?” 小竹点头:“嗯。” “嗯嗯,长得真像。”小护士说着话的功夫,趁小竹走神的一瞬,小针已经刺了下去。小竹身子抖了一下,却没有哭叫,只是小小地咬着嘴唇,看着她把红艳艳的血吸入采血管。 江桦轻轻地拍着她。 “真乖。”小护士用棉签按住出血点,不忘表扬了一句。 小竹也不知道这个姐姐怎么就单单和她说了这么多不相干的话题,捏着还有些刺痛的小指头,很不知所措地看向爸爸。 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江桦自然也就准备领着她走了。不想那小护士将采血管放到架子上后,却又一拍脑袋:“诶,架子满了啊…那就该换班了。” “各位家长麻烦稍等一下,待会马上会有人来接班,不好意思啊。”她打开了采血室的门,对外宣布一声,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继续补充说明,“对了,我还需要一个家长跟我去一趟,拿一下班级的名单表。” 小护士话音刚落,眼睛转了转,就定在了江桦身上,“就你了!怎么样?” “我?”江桦愣了一下。 “对呀!”小护士捧起采血架,“就拿个表,很快就回来了。让漂亮小朋友在这里等你就好了。” 她这话说得好像根本就没打算让人反驳,江桦也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跟着她走了。 这是个小医院,这大早上的除了体检的孩子们以外基本没什么人。电梯门一开一关,两人来到另一层楼的时候,走廊安静得异乎寻常,像是只剩下小护士脚上高跟鞋踏地的当当脆响。 小护士带着江桦七绕八绕,也不知道走到了哪条路,旁边不知不觉已经是空无一人。她好像也有点忍不了这样的安静,眼光一扫,停在了江桦还缠着绷带的手上:“诶,你手怎么伤了?” “出了点小事故。”江桦答道。 “恢复到什么程度了?已经没事了吗?”小护士很关心似的追问了一句。 “今天就是来拆线的。”江桦说着,抬起手来握了握拳,毫无阻碍的关节活动显示着伤势确实已经不足为碍。 “这样啊…”小护士点了点头,“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话说得语气很是古怪,江桦条件反射地一扭头,却见一阵劲风迎面袭来,锐气直冲脑门——只见那平平常常的小护士不知什么时候抖开了白大褂,一双长腿高高抬起,一字马前立,穿着高跟鞋的脚已然腾空,向他劈面而来! 第58章 上门的客人(推荐票,求) 这一击毫无预兆,攻势又快又猛,江桦微微一惊,但反应却没有落下,迅速抬手挡下了一踢。小护士一击落空,紧跟着就转身跳起,空中连续出腿,就是江桦也不由得退了一步,手肘与她的脚腕相接,这才防下。 只这一个回合就能看出这个小护士绝对是打架好手,拥有柔中带刚的强健灵活性和绝佳的身体平衡感,时机掌握也丝毫不落下风。她见头一发踢击被拦下,竟是直接伸手抓住了江桦的手臂,顿时就从脚不沾地没有重心的逆境中解脱出来,闪过江桦的一手刀的同时,整个人像体操队员似的大幅度旋转,竟是要直接将他掀翻。 不过江桦也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放倒的,见状直接反握住她的手腕,借力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顺着她的力道反而将她给整个甩了出去。普通人中了这一招基本上就要来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着地了,但这女孩显然不是普通人,手在地上一撑,居然像弹簧一般强行翻转起身,长腿划出半圆弧度,势如雷霆地向他扫来。 这一踢不比前一次,是有了足够的力量支持的。江桦向旁边一躲,小护士的高跟鞋鞋尖擦过他身边时尖锐的简直像把利剑,隔空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鞋尖刚刚过去,他余光已经看见小护士飞来的重拳,拳上气势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能拥有。他这下避不开,只能探手以掌化去拳劲,那看似白皙的小手上蕴藏着巨力,震得他手腕都有些麻,连退出一两米才稳住身形。 但这是一个可乘之机,他被荡开后并未就此收手,而是直接抓住了对方来不及收势的手腕,硬将她拽到了身前。小护士穿着高跟鞋,抓地力到底是不够,被这一拽步伐终于显出了些杂乱,刚要调整,江桦已经限制住了她的整个肩膀,两手反扣,手臂整个锁在她的脖颈前——标准的缠勒断头台! 小护士陷入了被制的境地。江桦比她高一个头,优势更加明显,只要稍稍一抬臂力道就会全然落在她喉咙上,把她的气管卡死。平常状态下一场徒手搏击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但在这并没有如愿以偿。小护士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忽然猛一扭身,双手大开,竟是直接手对手地与江桦的力道相抗! 常理而言男女的生理力量差距下,这种反抗方式根本就是作死。但女孩这一发力,结果居然是江桦的气力比不过她,断头台被她强行拆解开来,腿一蹬钻过那微小的空隙,袋鼠一样跳出两三米开外,单手撑地,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目光如炬,完全没有落下风的意思。 江桦保持着防势,却没有什么被女孩子压一头的挫败感。他知道这个结果是正常的——小护士发力回头的一瞬间,他已经看见了那双眼睛里有赤红的色彩一闪而逝。 两人互相提防对视着,也不说话,这样僵持了十几秒有余,就在空气都快要滴出水来的时刻,那小护士却突然噗嗤一下,表情一垮,竟然笑出声来:“诶呀,要是活性没降,我可就逃不掉了。不愧是江队,果然一点没退步啊。” 她这话语轻松,声音较之刚才也是完全改变,透出一股轻灵的气息。江桦见状,却也没有再多做什么,反而是收掉了战斗的架势,语气有点无奈:“燕子。” “诶?这么几招就被认出来啦?”小护士说得有些泄气,却完全看不出沮丧的样子。她缓缓站起身来,手一挥,揭掉了制服的大口罩和护士帽,“算啦算啦,被认出来也好,戴着这些可是憋死我了。” 伪装之下是一张清纯得像是露水的脸。护士帽去掉后,她微卷的短发轻轻摇曳,配上那张有些孩子气的面庞,让人联想到青草地上草帽白裙的邻家小妹,仿佛“人畜无害”这个词就是为她定做的一样,若是没有刚才那一番凛厉的进攻,普通人根本想不到这样的外表下藏的是怎么样惊人的身份。 ——白狼队员,林燕扬,代号“狼尾”,不过显然对于熟人而言“燕子”这个绰号是更顺口的。她体型修长,但身高却只有一米五几,的确像只轻盈娇小的燕子。 “都是你的风格。”江桦说。 “嘿嘿嘿,那看来我得改进一下,免得以后潜入还会露馅啊。”林燕扬笑得呆呆萌萌的。 “梁总让你来找我的?”江桦直接开门见山。白狼队员突然出现在这日常的小医院,还特地挑中了他带小竹来体检的时间,怎么想也不会是巧合的个人行为。而目前知道他在带女儿的只有梁秋,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把自己的日常行动交给了队里供他们查。 以白狼网络的强大,连你去过哪个公共厕所都查得出来,林燕扬能顺着资料找来也不是什么很让人惊讶的事。 “不仅是他呢,还有任队。”林燕扬说,“嗯…要说的话其实荆明也挺关心的。” 好家伙,这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全队出动了。 “出什么事了?”江桦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两个都有!”林燕扬也不多寒暄,单刀直入,表情都有点夸张了,“出大事了!” “是夜莺么?”江桦很容易就联想到了之前的事件。 林燕扬点头:“也就只有这种事才会特地跑来找你了。灰狼部上次调查的时候你不在,而且你的事情队里一直对外瞒着,让你以现在的状态和他们见面也有点不合适,所以他们就让我来了。考虑到你现在不方便回去,就在这交换情报吧。保密问题不用担心的,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监控切断,人员也调走了。而且小明以防万一已经把这里的电子控制系统给整个黑掉,现在网络全在他的掌握下,走漏不了风声。” 对于白狼的效率江桦应该是最不用怀疑的了,直接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需要什么情报?” “嗯…最重要的就是你在上次任务时,和那些携带者…或者说人形原**手时的具体情形。”林燕扬说着,看向他缠着绷带的手,“江队你刚才说的事故就是那次任务吧?能伤到你,那群怪物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是。”江桦没有隐瞒,“那些人的活性度恐怕都在30%以上,以40%左右的居多。最高的那一个尤其要注意,他的活性估计已经越过了普通人的极限50%,而且恐怕有着某种控制其它同伴的能力。” “控制?”林燕扬明显惊了一下,“灰狼部的分析已经出来了,你对活性度的估计是对的。至于控制能力,他们没有写在报告上,不过也从那个领头人的脑子里分离出了特殊的芯片…那应该就和这个控制有关系了。” “大脑么…”江桦回想了一阵,“他在控制其它原兽的时候,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语言或者信号。只是那些人的进攻原本都毫无逻辑,但在我和那个领头者单独交手时,他们的智力水平突然就提高,甚至有了战术。所以我也只是有这方面的推断。” 第59章 都没有忘记(求票票!!) “有战术的控制…”林燕扬也不禁有了些紧张的神色,“如果这个技术能被用于操纵普通原兽,那可真就是大问题了。谢了江队,有这些就足够了。” “你们已经打算出手了?”江桦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嗯,任队已经把人手全部回撤,我也是这两天刚刚回去的。”林燕扬想了想,“灰狼部那群人也在准备。” “是么。”江桦沉吟了一下,“现在队长是任天行?他比我更适合指挥,好好听他调配吧。” “江队你这话说的怎么这么悲壮啊?”林燕扬轻轻地笑,“你不是总要回去的么?” 江桦闻言停滞了片刻,这才道:“大概吧。” “大概?”林燕扬歪着头,“活性度恢复情况不好吗?” “这倒不是。”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嘛!我听梁总说了,你的活性完全有回归原来状态的可能性。只要超过70%,你想不回来都难啊!” 不回来都难?那看来这一次的确是遇上大麻烦了。也是,敌人都是夜莺了,这些自然是想当然的事。 “夜莺的情况调查到什么程度了?”江桦岔开话题。 “才刚开始呢,就知道你肯定关心。放心吧,情报差不了你的,只是没法像以前那样直接告诉你,会换一种方式的。”林燕扬笑道,“在这之前,你还是好好享受这几天普通人的小日子吧。” 江桦哦了一声,也不多问。队里这神经病做派他也早习惯了,他们干的事从来都不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江队你也太不小心了。”林燕扬话锋一转,拿出小竹的那份血样,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家女儿可是携带者诶!你就这么让她的血样外漏?” 江桦愣了一下,这还真算是一个重大失误。这么长时间下来,小竹的表现越来越趋向正常孩子,他居然就差点忘了这一茬,只能搪塞道:“普通的仪器不是查不出来么?” “说是这么说啦…但现在医院保障措施这么好,仪器精准度越来越高,总还是小心为上。”林燕扬说着就将血样揣进了兜里,又像变魔术似的取出另外一管血样来,放在原来的位置,“这次就用这份伪造的混过去吧。小朋友的血样也是我来这的目的之一,组织里需要化验,江队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没有,你拿吧。”江桦说。狼巢作为秘密管理携带者的组织,这也是份内的事情。而且他之前就想要带小竹去做这方面的监测,这也正中下怀。 “那就不客气啦!”林燕扬话音未落,脸色却是忽地一变,一拉江桦道,“不行,好像有人。在三楼,不知道会不会上来。” “没什么要说的了吧?”江桦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不过仔细听听倒是捕捉到了来自楼下的一丝微响。他们现在在顶楼七层,林燕扬却能清楚地分辨出声音来源,不用说肯定是原兽细胞强化身体机能的功劳。 “没有了。”林燕扬说着已经开始扫视四下了,“我得躲一下,刚才来的时候忽悠了一下他们,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偷拿了他们的医疗设备就糟了。” 林燕扬在队里也算是半个队医,从刚才她扎针时熟练的手法就能看得出来,选用这种伪装方式也是正常的。不过大家也都看见了,白狼的办事方式总是有点神经,所以这个所谓的“忽悠”是怎么个办法也就不得而知了。 “没事的话,不直接离开么?”江桦问。 林燕扬一听,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不容易才碰到这么多小孩子,还想多玩一会呢…” “……任务重要。” “好啦我知道的!”林燕扬做了个鬼脸,“都这样了还要被你教育,真是的。” 她说着就把白大褂往旁边一放,一展身子作势就要从窗户跳出去,却一个不稳闪了个趔趄。幸亏江桦就在旁边,赶紧拽了她一把,这才找回了平衡。低头一看,才发现她那高跟鞋在刚才打架的时候已经被踢坏了,整个根都断在了旁边。 “啊…”林燕扬一脸的心疼,“居然坏掉了…” “本来出任务就不该穿这种鞋吧。” “这不是伪装嘛!”林燕扬说着一弯腰,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锐利的小刀,直接将两只鞋的鞋跟都削掉变成了平底鞋,“没办法,只能这样咯。” 她一抖手,将两只鞋跟不偏不倚地打进几米之外的垃圾桶中:“那我可走啦。江队你没什么问题了吧?” “……”江桦也知道机会不可多得,认真地考虑了一阵,到最后却只问了一个问题,“队里一切都好吧?” “都好着呢,能出什么问题嘛!”林燕扬说,“也就是接下来要开始忙了。” “那就好。”江桦说,“加油吧。” “嗯。”林燕扬点点头,整个人翻上了窗框,以一种极其惊悚的方式眼看就要跳下去,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顿,回头道:“江队…大家都还惦记着你呢。” 江桦沉默了一阵:“我知道。” “早点回来啊。” “嗯。” 林燕扬最后笑了一笑,忽地展开双臂,真像只燕子似的,从七楼一跃而下投入天空里。如果这是言情小说的话,那后面跟着的应该就是凄美的绝死绽放。但林燕扬一转身子,在零点几秒的时间里迅速调整了身体的平衡,猫一样稳稳落在对面的小屋顶上,几乎没有停顿地接着跃起,轻盈地跳到街道上,没多久便消失在人群之间。 江桦对着那熙熙攘攘的街道发了一会呆,但很快身后就有脚步声响起,一看果然有一个医生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一见着他明显怔了一怔:“你怎么上来的?不是拉了禁止进入了吗?” 江桦反应也快,晃了晃扎着绷带的手:“找拆线的地方。” 医生见状,很是不满地点头道:“骨科今天挪到下面了,看着点公示别自己瞎转悠。有人通知了今天高楼层很危险的。” 江桦也巴不得赶紧脱身,应了一句便赶紧往楼下跑了。也不知道林燕扬和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真把这些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比起这个拆线的过程倒没什么可说的,医生检查了一下当时扭断的地方还夸赞了一句恢复的不错。不过这还是因为病历本被改动过,要是他们发现眼前这人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恢复到如此程度,那估计下一步就是把他推上试验台切片了。 到了大厅的时候,孩子们已经大多体检完,在门口等着了。陈老师真算是认真负责,只是这么个事也亲自跟了过来,还自掏腰包买了许多大头棒棒糖奖励给每一个完成体检的孩子。小竹也已经拿了一根,站在陈老师身边等着。一见他来了,她马上也就顾不上吃糖,赶紧叫了一声:“爸爸!” 江桦应了一句,走上前来。陈老师见状,也赶忙打开腰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广告页来:“来啦?之前跟你说过想让小竹进戏剧班的事,我去问了一下,正规课程今年好像不开了,不过倒是有个活动,你可以考虑一下。” 第60章 人人不一样 江桦看着那花花绿绿的广告纸就觉得不像是兴趣班报名,拿过来一看,果然是儿童节目特有的那种花里胡哨的模板,上书几个大字:演员练习生。 “电视台的一个节目,算是半娱乐半训练的吧。”陈老师继续充当解释,“那边的说法是这两年传统话剧不太景气,就搞了一个线上线下的互动,前面三轮录制活动,网上投票选出最后的演员人选,去办这么一台演出。” 说白了就是——为了拯救即将废弃的舞台,几位可爱的孩子站了出来,决定成为演员…差不多这么个意思。 “虽然不是正规的培训,不过是和苹果电视台合作,也算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小竹还挺上镜的,如果最后能上台还会有奖金。”陈老师说,“挺多家长都报名了,你觉得怎么样?” 江桦看了一眼小竹,小家伙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他也就转回来道:“需要身份证明么?” “不用,隐私都有保障,活动期间也只是要个艺名。” “那就报吧。”江桦说。以后小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还不好说,那至少现在让她多见识见识更大的世界。 “好,”陈老师说着就将那张广告页递给了他,“回去按照这个网址报名就好了。” 这时巧巧已经来找小竹玩了。一见江桦拿了那页广告纸,马上欢叫起来,拉着小竹道:“哇!你也要报名那个电视节目吗?” 小竹被她晃得有点晕:“嗯,想报呢。” “太好了!”巧巧叫着,“那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巧巧好像是个天生的话痨,在那唧唧喳喳地自说自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小竹内向,就只是安静地舔着手上的糖听她说。但这么看着看着,巧巧的注意力却也转移了。 “那个…”巧巧咂了咂嘴,指了指她手上那支棒棒糖,“能给我尝一口嘛?” “可以呀。”小竹毫不犹豫地就把最边缘的糖块掰了下来,边递给她便问,“老师刚才发了的呀,你没拿么?” “拿了。”巧巧说到这个,神色有些窘,“可是刚才牛犊他们要我把糖给他们,我就只能给出去了…还没吃呢。” “哦…”小竹点了点头,脸上出现了几丝同情之意。 旁边刚送走陈老师的江桦听了这话,却是冷不丁地插了一句:“给?” 两个孩子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大人也会介入这个事情。小竹也就解释了一番:“牛犊是小班的同学,巧巧之前和他们玩。这几天他们总是来要走巧巧的东西,如果不给的话,他们就在她的本子上画画,还把虫子扔到巧巧包里…” 巧巧听她说着,就已经低下了头:“他们已经拿走我好多笔和橡皮了,这次只是一支糖,还好啦。” “你没和家长说?”江桦接着问道。 巧巧撇了撇嘴:“我爸爸妈妈要上班,天天都不在家,只有阿姨和姐姐带着我。东西被他们拿走了,她们就给我再买一件,反正我总有的用。” 江桦听着却是皱了皱眉:“拿你东西的人还在么?” “就是他。”巧巧说着就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就见他手上果然一左一右拿着两只棒棒糖,还没拆封,炫耀似地向同伴展示着。 “想要回来么?”江桦问。 “想啊。”巧巧说着,眼睛放出光来,“你要帮我要回来么?” “不,”江桦说,“你自己去要。” 小竹看着爸爸突然就开始管起这么一桩小孩子的闲事了,也是有些吃惊。她年龄大一些,而且比巧巧机灵,还没有受到那些小男孩的骚扰。但巧巧每次和她说又被要走了东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爸爸出马,她也就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巧巧一听这话,神色马上就垮了:“要不回来的…怎么要啊?” “直接去和他们说。”江桦指了指那眉飞色舞的男孩,“‘把这个还给我’。” 巧巧愣了愣,但看着江桦那副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不敢反驳,只能麻起胆子,向那叫作牛犊的小男孩走去。牛犊看见她过来,很有爷们儿范地一噘嘴,道:“怎么啦?还有什么事吗?” 巧巧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伸出手来:“请…请把这个还给我好么?” “哈?”牛犊叫了一声,“你说什么?” 巧巧不知所措,只得看向江桦,就见他面无表情地说:“不要说‘请’。” 牛犊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个大人是站在巧巧那边的,顿时就理屈词穷。刚把糖揣进兜里想跑,巧巧已经又向他伸出手了:“把这个…还给我。” 牛犊看了一眼江桦,咽了一口口水,终于不情不愿地把那块糖给掏了出来。他犹犹豫豫地还不想把糖递过去,就觉得脸上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一抬头就看见江桦冷冷地看着他,马上吓得屁滚尿流,把糖一塞就逃也似地跑了。 巧巧捧着那块糖还有些不敢相信,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向江桦道谢:“谢谢你!” “先别说谢。”江桦说,“剩下的问题都需要你自己去解决。自己要是就知道挨欺负,谁都帮不上忙。” 他说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向小竹道:“你也一样。” 两个小女孩面面相觑,最后也都只能点了点头。以江桦的性子平时连跟人多说一个字都是奢侈,今天突然管起这么一件小孩子的闲事也实在稀罕。 但江桦做完这些之后也并没有多说,拉上小竹便走,神情完全像是无事发生过一样。 小竹跟在他身后,一直睁大眼睛看着他。直到快要走到家的时候,她才突然开了口,小声地说:“爸爸,好厉害。” 江桦回过头看她,却发现小家伙一副纠结的表情抓着衣服,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说道:“他们拿巧巧的东西应该是不对的吧…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呢,一直都是这样子…” 她这话说的居然有了几分惭愧的意思。江桦看她这样也有些啼笑皆非,只能道:“这种事尽力就好,只不过要明白,任何人都不是理应低人一等的。” “就算比他们差?”小竹歪着头,却是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江桦愣了愣,随即道:“没有什么差不差,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小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都是不一样的么…” 她品味着这句话的时候江桦接过了她的小书包,又取出了那张印有苹果电视台logo的宣传单,仔细地看了一番。上面写明了活动形式将是淘汰赛,不过失败者同样能领到奖品,也算是印证了他这句话了。 但是既然是竞争的形势,那么… “你也不比其他人差的。”他对小竹说,“这次就是个证明的机会。” “证明?”小竹惊异地指指自己,“是和其他人比赛么?这…我可以赢?” 连这都要质疑一下,小姑娘也实在是缺乏锻炼了。这次有了亮相的机会,当聚光灯打在她身上,是不是真金也都会发光了。 “你能赢。”江桦拍着她的肩膀,同样认真地说,“肯定。” 第61章 演员练习生 几天后,苹果电视台网络工作室。 “演员练习生的报名结果怎么样了?”负责人走进了办公室问道。 “比预期的结果要好。”统计人员从一堆打印纸中抬起头来,“因为是和大部分幼儿园、学前班和小学的合作,报名人数还是不少的。不过这是第一次尝试,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看观众反应。” 负责人点了点头:“第一阶段活动的投票已经发起了吧?网民反馈怎么样?” “这种节目形式比较新,估计受众也还没完全搞懂,可能更多的是把这当成一次真人秀了吧。”统计人员苦笑,“现在最多提名的还是撕名牌、找宝藏这种活动…一看小孩子,肯定就容易联想到那些亲子节目。” “别和受众心理对着干。”负责人说,“总要有个试错的过程,而且随着节目推进,他们也会慢慢理解。都是普通孩子,没有什么明星光环,第一阶段基本就是看脸选人,那就按照投票结果来吧,只要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孩子们身上就可以。” “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有人表示了质疑,“这些都不是培训班出来的,第一阶段的活动孩子们肯定都不适应,不让家长跟着不太可能。但是家长一旦出镜,想要淡化亲子互动就难了。” “那就让他们参加不让他们出镜呗。” “这…这要怎么干?” “不让观众看到他们的脸就行了嘛。然后把游戏形式的竞争重心放在孩子身上,家长只起配合作用。” “出镜不看脸…”策划恨不得撞在旁边的墙上,“这要怎么搞?” “遮住咯。”对方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有些褪色的塑料奥特曼面具,罩在脸上,“这还更有儿童节目的感觉。” 策划哑口无言。 这…真是令人智熄的操作。 负责人揉着太阳穴:“那就先这么干吧,这样的话就容易让孩子出头了,策划再考虑考虑怎么把传统的游戏形式改成孩子主动的模式,下周就开始第一阶段。” “好…好。”策划扭出一个笑容,心里竖起一根中指。 傻逼甲方。 …… 随着各大学校的开学,天子城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忙碌样子,孩子们打着哈欠背上书包,公职人员也拎着公文来去匆匆。至于暴力分子们嘛…那当然也得摩拳擦掌起来了。 江桦伤势痊愈,自然而然也应该回到原来的岗位去。看上去一切都在朝平常的方向发展,只是先前林燕扬的出现总让他心里对调查夜莺的情况揣着点不安。 黑狼和与灰白两队虽然同属狼巢,但在原兽细胞的事情上就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普通人绝不会被允许去触碰那个禁区。而他现在的身份也只是个普通的黑狼队员,自然也没有权限去查看。尽管他知道以这两个神经病队伍的作风,现在平静的外表下一定暗潮涌动。 而当他遇到王庆的时候,就发现灰狼部的办事手法还是一如既往,同队的人对当时的敌人情况都已经忘了个精光,只模糊地记得他在任务中表现突出。王庆对他态度的大转弯倒是没变,居然还主动上来打了个招呼。 不过打招呼过后的话就有点奇怪了:“正找你呢。恭喜,从今天起你有一段时间都不归我管了。” 江桦有点意外:“怎么了?”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王庆道,“以后会有更适合你能力的任务发配给你,这不,这就来了。” 这时在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与王庆稍稍交谈几句。话语中似乎有表明这任务秘密性的意思,王庆很识趣,没说几句便离了场,腾给了二人一块私人空间。 中年人邀江桦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红旗车,锁上了所有的车门车窗,环境一时间很像是密室绑架。他微微一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证件:“天子城警署,叫我老马就行。这次要商量的事情保密等级很高,所以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听了。” 江桦点了点头。那证件上明明白白地刻着金色的警徽,而老马看似慵懒的眼中时不时闪现而过的精光已经表明了他的警衔绝对不低,特地找来这里也定是有大事了。 猎人和警察的本职工作大径相庭,前者多私营、主对原兽;而后者归国家管辖,主要负责人事。但本质都是暴力性质,而比起正规军队来说与高级的猎人联系无疑更为方便,所以出现大事时两种职业之间的合作也司空见惯。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老马将证件收回口袋,“你们上次的雇主钱胜涉嫌贩毒。他那个等级的商人都能卷进这种事情,这贩毒网恐怕是前所未有的打。我们这次要严打,范围遍及全城,把幕后的人全部揪出来。为了防止在任务执行过程中受到原兽的干扰,需要抽调各个猎人组织的精英来辅助。不知你有没有这方面意向?” 从他的话里就能推断出这绝对是个好差事:这样的合作首先意味着就算没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也会有底薪,而且遇到原兽的话也能第一时间接触,不用自己费力去和其它猎人抢。对于工资不稳定的猎人来说,这可以说是梦寐以求的模式了。 但江桦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狼巢之中精英如潮。按理说,灰狼部既然消掉了王庆他们的记忆,那自己的地位应该最多只是个“有能力的新人”而已。这种任务平常状态下比起能力更看重的应该是经验才对。 “你觉得你资历不够?”老马笑笑,“说实话,我们原本也拟定由别人来。但上面有人给我们下了信息,特地推荐你加入。能让他们推荐的人,能力必然能够填补经验的空缺。” “上面?” “这个就不是能说的范围了。给个意向吧,加入还是不加入?报酬有拨款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是从下个月可能会忙。” 江桦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数了。 难怪林燕扬之前说会把情报“换一种方式”告诉他,原来他们居然想到了这一步。能加入钱胜贩毒案的调查,自然就能获知事件进展的第一手资料,他借此就可以对夜莺的走向做些推断。那“上面有人”八九不离十就是白狼了,这种等级的推荐,可信度必然是如雷贯耳的。 想到这里他当然没什么好推脱的,直截了当地道:“荣幸之至。” “爽快。正好我们今天就要对此召开作战会议,作为辅助人员,你也得到场。”老马说着发动了车子,将一叠文件递到他手上,“这里是案件的初步资料和保密协议,好好看看吧。” 江桦应了一声,便仔细地浏览起到手的资料来。 结果令他有点失望。目前的调查还只局限在初步阶段,还不足以推出这背后的事情。不过也是,普通人完全不知道原兽细胞携带者群体的存在,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多做文章,更何况以夜莺的老奸巨猾,这么简单就能露出马脚才是不正常。 还是得靠自己来推断了。 在他看完一叠资料的时候,汽车就已经驶进了警署的大门。二人下了车,老马向同事出示了证件之后,便将他带进了最里面的大楼。走廊里的灯光昏暗,人很少,安静得有点压抑。 “资料看完了吧?是第一次接这种合作么?” 江桦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想了想还是扯谎道:“算是。” “那么听我一句,最重要的就是管住嘴。事关贩毒,一个字都不能走漏,否则所有人都会有危险。”老马长长地叹息一声,“你们和原兽打交道的可能感受不深。那些怪物虽然杀人如麻,但真正可怕的…还是人心啊。” 他说着的同时,手上已经打开了标签为“会议室”的大门。江桦还没来得及对他那句有些奇怪的话做出什么回应,会议室中极具压迫感的画面已然冲入眼眶。 第62章 辣鸡作者的碎碎念及更新调整 诶呀...转眼又到周五了呢。 纯读者可能不知道,每个周五对于作者而言,都有个外号叫【审判日】。 因为在这一天,编辑会安排下一周的推荐位。 于是我今天就喜闻乐见地看着群里的小伙伴们哭天抢地、哀鸿遍野、死去活来...在大佬各种app连推下被摁着摩擦摩擦似那魔鬼的步伐。 至于我自己?我可一点都不慌呢,真的。 因为我知道,我100%是没有推荐的呀【笑】 上周日上了推荐,到现在只涨了不到60收,同期垫底。 这还是有两个书单大佬助推的情况下。 嗯,这个曝光度和反馈的大概意思就是,哪怕这周给了我一个强推,恐怕也得脸着地式扑街了吧。 哈!哈!哈!哈! 嗯,在此先感谢几位朋友的推荐票,尤其是暗喻者,连续投票还提出了宝贵建议,真的非常感谢【猛虎下山式土下座】 你们应该想不到,对于一个小辣鸡作者来说,哪怕是一张推荐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的113个收藏里有人是活的耶!活的! 也许我写出来的16万字里,有那么一两万被人好好地读过了耶! 哇!真是太棒了! ↑是的,从目前的反馈来看,除了友情,我真的有点怀疑,到现在为止,是不是没有一个人把我写的这六十多章看完的,或者哪怕是看完我四十章左右——到目前最满意的、剧情也开始真正展开的部分【笑】 当然,没什么可抱怨的。要怨只能怨我自己,写不出能够吸引到别人的文字,到头来只能码下这篇辣鸡碎碎念。 你们以为我现在心态崩了?要太监了? 呵呵。 不。可。能。 ...好吧,其实前几天只差一步之遥了。 今天这个结果其实我看到第一天的数据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料,三年没哭过的我哭了一晚上呢。 很丢人吧?这么玻璃心还在起点写书真的好么~ 就像是自己有个超棒的孩子得了绝症眼看着就要死掉,却连它病在哪里都不知道。 调整心态用了三天,思考过无数种可能,包括换站、开新书,所有能想的可能我都想了。 然而想到最后,快死的孩子就能这么放弃不救了? 别说放弃治疗,就算最后是棺材劳资都要一路走到黑了。 毕竟,几年之内,可能都不会有也写不出这么喜欢的设定和剧情,喜欢到可以无视成绩哪怕多一个人对剧情发表一点看法都欣喜若狂的程度了。 所以现在我真的可淡定了,看着后台惨淡的收藏,看着通知里恐怕几个月内不会再有的推荐,心如止水。 哪怕真的没有观众,也就当唱一台给自己的独角戏好了。 毕竟...之前那个100推荐票加更的flag,整整一个星期下来也只够加三分之一更啊【耸肩】 其它作者视推荐票如厕纸,而对我来说每一张推荐都给我一种“天哪我的文居然有人看!!”的海市蜃楼。 辣鸡就是矫情。 放心,没有抱怨了。接下来都是干货。 由于咱还是个苦逼学生党,而且即将面对满清第二十一酷刑——凌迟...啊呸,是期末。 所以接下来的20天左右大概只能每日一更了,等到考完会立刻恢复两更。 就这样,勿念。 第63章 战前动员会 别看走廊中寂静无人,这大型会议室里却是挤得密密麻麻。声势比想象的还要大,整个屋子里塞满了人,许多警衔低点的都没有座位,只是站在旁边。 来自各个猎人公司的辅助人员分到了一个小角落,看着这群警察的神色他们也都有了种兔死狐悲的感同身受。江桦也不多做什么,直接跟着老马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如此密度下房间内的温度起码比外面高上两三度,却没有任何一人有昏昏欲睡的征兆,相反所有人都面色紧绷,围坐在深褐色的长桌前,脸被映在惨白的灯光之下。 猎人行动通常都是以小组为单位,这么大的排场就是江桦也不多见。等到人们一一落座,场面由混乱进入有序之后,那始终默然不语地坐在长桌尽头的老警官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地中海的面孔却流露着威严,没有开场白,低沉的声音直入正题。 “各单位的人都到齐了么?” “到齐了。” “好。既然各位能到这里,关于背景就不详述了。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一桩贩毒案已经受到了各高层的注意。为此,我们会与所有可能的人手达成合作,这其中包括猎人、军队,以最快速度拿下这个案子。” 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向猎人这边扫了一眼,便接着说道:“这次会议主要传达一下上级指示,分派各单位的任务。现在基本情况已经敲定:‘迷彩’负责强攻抓捕,特警负责增援堵截,其余的公安推进调查、配合端掉城中的小窝藏点以及警卫押运。这之外,猎人会帮我们排除掉原兽可能的干扰,而军队会控制边缘线及提供装备,具体计划等到行动时由各组组长下发。” 比起行动松散指哪打哪堪称盲狙的猎人,这主要对人的警察显然更有纪律性,如此场景让坐在旁边的猎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直起腰认真听起来。 江桦也不例外,而就在环视全场时,他发觉到那些角落里警衔较低的小警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个个脸色沉凝,像是第一次见识如此的大动作。 这时那地中海警官已经又是开口了:“连钱胜这种等级的商人都卷了进来,各位也应该明白这次非同小可。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由于是大规模贩毒,对手非常可能拥有强大的武器储备。今天把大家叫来这里,也希望需要做好最坏准备…” 他说到这里忽然滞了一下,而全场的人随着这一停顿似乎都不约而同地空咽一口,正是山雨欲来。 果然,那地中海警官扫视全场,随后语气忽然放满,近乎一字一顿地缓缓道。 “这次任务的核心是一组到七组,案子告破之前,这些组的人都取消假期,会在之后补上。待会手机上交之前,大家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再写封交代信吧。” 不大的声音像是霹雳般响彻了整个会议室,许多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站着的人腿脚不自觉地哆嗦着,坐着的人则使劲摁着桌子似是要撑住身体。 突然而至的压抑连江桦都有些不适应。明明是挤满了活人的房间,此刻却笼罩着死一样的气息。 顶头领导见状,也像是早有预料。他也不再说话,只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敲出一只烟卷,却没有取出来,只静静地端着,若有所思。 底下的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没有一人敢吱声。 时间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后,那地中海警官才一抖手,将探出一半的烟卷摁回烟盒中,放在了桌上。 “一组、五组组长,起立!” 马上就有两个警官站起身来。 “你们负责城内调查,有情报第一时间反馈。” 两人对视一眼,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抬手行礼:“是!” “二组、四组、六组、七组组长,起立!” 四个人咬着发紫的嘴唇缓缓起身。 “前面两组负责小规模抓捕和堵截,六七组随时听命令增援。” “是!” 待到这四组人落座,所有人的目光突然齐刷刷地转向了会议室的角落,那神色看得久经沙场的猎人们都不禁打了个寒战。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目光并非朝向他们,而是坐在另一边的一组警察的。 “三组组长,起立!” 坐在猎人队伍旁边的一个穿着迷彩服的人刷地立起身来,后背挺得像一杆标枪。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特战组。盾牌手、狙击手、强攻手由组长安排。” 就算是不熟悉警察内部的外人也看出点什么不对了,此刻全场鸦雀无声,就像是在祭日对着烈士纪念碑行注目礼,连呼吸都生怕惊扰了平静。 缉毒警员,特战组,谁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坐在三组组长身边的大多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警衔普遍不高。此刻都两眼发直,一看就知道是脑子一瞬间放空了。 “你说他们交代信会怎么写?”旁边的一个猎人似乎是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 同伴一肘击戳到了他的肚子上,压低声音喝道:“闭嘴!” 大概是因为声音太小没有听见,三组组长面无表情,只缓缓抬起手来,敬礼。 待他坐下之后,地中海警官沉默了很久,才转向猎人的座位:“今天能到场的猎人同志们,首先感谢你们的合作。情势你们也已经明了,请务必遵守保密协议。任务中你们作为候补队员行动,一旦遇到原兽干扰,就依靠你们了。” 江桦没有说话,但他感觉到了身边的人的手颤了一颤,似乎也想敬个军礼,但最后没有抬起来。 “那么今天的交代就到这里。”地中海警官取下了眼镜,“散会。” 人群缓缓地向外涌去。 许多人打开了手机通讯录,不断地翻着,最后光标却都停留在了类似“爸爸”“妈妈”“老爹”“母”这样的字眼上。 三组的组长默然地收拾着包,但军人的直觉让他感觉到了角落投来的目光,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始终不言不语的年轻猎人在静静地看着他。 “以后多指教了。”三组组长先开了口,语气平静,“大名得保密,叫我毛熊就行。” “江桦。”对方说。 “直接上真名?”毛熊笑,“猎人到底还是自由啊,以后出任务了还得学学我们干警察的事。” “悉听调遣。” 毛熊有些意外,能站在这里的都是猎人中的精英,毫无疑问定是有些心气的。这话从面前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不免有些掉份。 但他显然并不排斥这一套,笑了笑道:“调遣说不上,也就是合作。不过你们猎人是不用一直呆在局里、只要出任务的时候到场就可以的吧?那我劝你一句,这几天就先别乱跑了,好好陪陪家里人,以后可要忙了。” “谢谢提醒。”江桦说着却是伸出手来,举到了他面前。毛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和他重重地握了一下手,随后背起包,摸出手机,融入到了嘈杂的人群中。 “咱们能回家呆着,还是挺幸运的。”旁边的猎人看着外面的一幕,低声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旁边人说着。 猎人的加班压力的确要小得多,毕竟要先调查才有后面的一系列行动。而在这之前,置身于任务边缘的他们,还有些时间来做正常生活中该做的事情。 第64章 孩子大人都不见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苹果网络工作室抓紧了“演员练习生”的档期,孩子们才刚刚办完新学期的手续,便在当周的周末开始了节目的录制。钱胜贩毒案还在调查阶段,暂时没有需要猎人辅助的任务,因此江桦也恰好能抽出一个上午的时间和小竹一起加入。 活动的相关事宜被发到每个参赛人员的手里,6-8岁为儿童组,9-12岁为少年组,分开比赛,活动方则记录下孩子们在游戏和训练之中的表现,以网络投票的模式选出最后可以参加演出的小演员。 第一个活动名义上说是要展示孩子们的活力风采,但实际上也只是真人秀里常见的撕名牌,只不过活动的形式和游戏的规则也稍作了改动。 按照他们的说法,比赛场地是一片隐蔽物很多的小树林,到时家长和孩子都会穿上特制的防水服,上面镶一块带感应器的小名牌,徒手很难取下,但只要受到一定压力的水流就会自动消磁掉落。每个孩子都会领到一把水枪用作攻击手段,水枪上同样装有感应器,打掉名牌的数量都会被记录在系统内。 而家长们则没有武器,想赢就一定得配合孩子。当然如果有家长非要自己来开枪的话也管不着什么,不过这种耍赖的做法定会被镜头记录下来放到网上,谁不嫌丢脸? 江桦看到这游戏规则的时候也是一阵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玩意啊?现在这娱乐方式的进化真比原兽的变异更千奇百怪脑洞大开,大千世界无所不有。 在无语之外,这活动形式给他更多的感受却是顾虑。由于白狼队员身份的特殊性,所有人都绝对禁止在大众媒体上露面,现在他这情况更是得夹起尾巴做人。如果被镜头拍进去,会有什么后果是无法想象的。但看着小竹一副期待的样子,他又不太忍心直接一口回绝,就在纠结之中等到了活动当天。 结果到了开始之前,最终完善的规则倒是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因为活动方要把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孩子身上,要求所有家长都戴上面具出镜。这傻里傻气的做法让许多家长不明所以,但正中江桦下怀,他自然对此表示全力赞成。 小竹倒是很单纯,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这种游戏方式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新事物的一种而已,并不奇怪,只是许多小朋友齐聚一堂共同竞争的方式让她很是兴奋和紧张,来到活动场换上带有logo的防水服时整张小脸都红光满面,激动得不得了。 她从小到大没玩过什么玩具,江桦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她不适应这个形式。但当活动专用的水枪被发到她手里时,她只是新奇地摆弄着这只很男孩子气的仿真枪,并没有显出什么不适应,反倒很是感兴趣似的,那只长枪在她手里转了两圈,便被摸了个透,用起来和其他孩子的熟练度并没有差很远。 她玩熟了水枪,将眼光转向了江桦,盯了爸爸一会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爸爸你戴着这个好有意思呀!” “是么?”江桦扯了扯那塑料面具。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他好像就和狼这种生物干上了…这次是灰太狼。 “是呀!”小竹点头,想了半天似乎是想找个词来形容江桦这诡异的感觉,然而她的词汇量还没有发展到接触“违和”这个词,憋了好久也只是看着爸爸傻笑。 要知道江桦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还算温和,但平时都是很少笑的。结果现在愣是扣了个傻里傻气的卡通图像在脸上,这情景要是被狼巢那帮人看得估计得把去年的饭都笑喷出来。 不过小竹却很喜欢这样的爸爸。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些时间,工作人员还在进行着相关的准备工作。父女俩没什么事干,只能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过这样的时间也难得,两人都还算享受。 正在无聊闲侃的时候,旁边的儿童区突然传来一声有些耳熟的嘶喊。 “怎么又是你啊?我不要你来!我要爸爸妈妈陪我玩!” “巧巧乖,爸爸和妈妈今天都有重要的事情干,巧巧最懂事了,要体谅大人,这一次姐姐先陪你玩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我就要爸爸妈妈陪!他们之前都说好了这次一定来的!” 父女俩一同望去,那个大吵大闹的孩子果然是巧巧。此时她那张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不停地跺着小脚,扯着嗓子对着旁边那个看起来是保姆的女孩子大叫:“你们都是骗子!骗子!他们都说一定会陪我来的!” 小保姆神色很窘:“下次,下次爸爸妈妈一定会来的,这次就让姐姐…” “他们说了好多次下次了!一次都没有来!”巧巧喊得都快哭了,“其他人都有爸爸妈妈陪,为什么我就没有啊?” “这…”小保姆没话说了。 小竹悄悄地拉上了江桦的手。她之前听这个朋友说过,巧巧的父母是很忙的,平时只有保姆们带着她。几天前巧巧还骄傲地跟她炫耀过,说这一次参加演员练习生爸爸妈妈答应一定来陪她,但现在看来又食言了。 她有些庆幸自己是有爸爸陪着的。但很快她又为自己这么想而自责起来:好朋友都这么伤心了,自己怎么还能因为她的悲伤而觉得开心呢? 旁边已经有工作人员前来安慰,但巧巧显然不吃这一套。又是闹了半天,发现爸爸妈妈确实不可能来了,她气呼呼地抹着脸上的泪花,一转眼睛似乎是看见了小竹,马上拨开围绕着她的大人们,向着朋友跑来。 “哼,大人都是坏东西!都是大骗子!”巧巧很是老成地说着,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他们不陪我玩,就咱们两个玩!不理他们了!” “啊…好。”小竹看着她那副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没关系,我陪你玩。” 巧巧见状破涕为笑,拉着她的手又蹦又跳:“真的?” 然而小竹还没开口,旁边的工作人员已经面有难色地蹲下身来,冲巧巧说道:“小朋友,这位小姐姐是少年组的,你是儿童组的,比赛的场地和内容都不一样,你们没法分在一起的呀。这样,你告诉阿姨,你还有没有其它和你一样大的朋友,阿姨让他们跟你一组好么?” 第65章 小竹也要端枪杆(3000字求推荐!) 巧巧一听这话,才刚转好一些的脸色马上又垮了,放开了小竹的手,鼻头霎时红了一圈。 “诶…诶?!”小竹一见这就不好了,“没、没关系的,就算不在一个组,我们也…” “哇——”没等她说完,巧巧已经哭出声来,无视掉过来劝慰的保姆,直接跑掉了,边跑边喊,“没人和我在一起!谁都没有!你们都是坏人…” 小竹探了探身子好像要追,但看着已经有大人上去了,也就只能作罢,有些无助地望向江桦:“爸爸…” “挺可怜的。”江桦也发话了。但这种情况他们这些外人插手也确实没什么用,只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好在追上去的工作人员都比较耐心负责,也不愿意让这样的镜头出现在节目里。一群人围着巧巧一阵安慰,把媒体工作者的巧舌如簧发挥到了极限,巧巧自然没有顶得住的道理。到最后还是抽抽噎噎地答应继续参加了。 小竹一直在旁边观望着,看到朋友终于心情转好,这才松了口气。还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比赛开始的哨声已经吹响,少年组的狙名牌大战已经是开始了。 刚才还聚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人群立时分散开来。家长们按照规定拉下了面具,就见一群喜羊羊灰太狼、熊大熊二光头强、还有机器猫皮卡丘之类的怪咖跟着满脸兴奋的孩子们走入了小丛林之中,各自隐蔽,谋划战术。 摄像机已经打开,跟着人群缓缓地推进着。 “观众朋友们,这里是‘演员练习生’的拍摄现场。现在第一阶段的比赛已经正式开始,我们可以看到小朋友们的兴致很高,都对此制定了相当的策略,那么谁会有突出的表现呢…” 刚开始大家还都按兵不动,并没有什么新鲜事,镜头里一片安宁,只有主持人站在画面之外,添上了一丝生气。 小竹刚开始还只是兴奋,等到比赛开始,大家都有条不紊地按照商量好的路线进行开来时,她才反应过来还没和爸爸商量一下比赛的方式呢。 即将而来的无准备之仗让她也有点紧张开了。她一手抱着水枪,一手拽着戴灰太狼面具的江桦小心地在满是枯树枝的小道间走着,回想了一下之前听到的比赛规则,像一头在危机四伏的草原上踱步的小绵羊一样警惕地四处观望:“爸爸,会不会有人打我们?” “会,所有人都想赢。”江桦说,“不过没事,有我在。” 开玩笑呢这是!在隐蔽物之间侦查与反侦察、索敌与反索敌,他跟恐怖分子和原兽都玩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真要认真对付普通老百姓那不是高射炮打蚊子么? 小竹听了这句话也安心下来:“嗯,爸爸平时就在打坏人,肯定很厉害!” 不过刚说出这话,她就意识到了点什么,看向手中的水枪:“但是那些阿姨说,这次只有小孩可以开枪…所以这次是我保护爸爸呀?” 她这话说得很认真,带着些不胜其任的小惶恐。小家伙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重大的“责任”,实在有些不自信。 “你能做到的。”江桦说。 小竹得了鼓励,扭捏的架势稍稍放开了些:“我…我会努力!” 她说着就端起了枪,边走边转着圈圈,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监视,表情十分专注,但这么个转法没多久就有点绕晕了,像小鸡似的晃悠着,一个不稳险些摔一跤。 江桦赶紧拉着她:“不用这样的。” 小竹甩甩脑袋,低着头小声道:“我怕有人来我看不见…” 就算总是觉得自己做不到,她对待这类事情也从来都是要尽全力的。江桦看着有点好笑,思考了一下,接着道:“换一种方法,用多种感觉取代视觉,这样只看着一个地方也可以捕捉到周围的情况。” “诶?”小竹抬起头,惊讶地眨着眼,“可以这样的么?” “可以的。”江桦说,“现在试着不看前面,用余光去扫两边,同时把精力放在耳朵上,注意树叶的摩擦。” 这本来是该用在子弹纷飞的战场上的侦查手段,用在这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的意思。不过管他呢,能锻炼小竹的自信就行。 小竹果然很认真,马上就按照爸爸说的竖起耳朵,目光分散,扫视周围的景象了。 “左边…没有情况。”她稍稍偏了偏头,“右边…” 搞得还挺正式。 不过出乎江桦意料的是,小家伙接受这个方法的速度居然相当快。虽然有点幼稚,但没多久就已经能做到耳目分离,跟着他往树林深处走的时候,一路都没有放松神经,始终小声地报告着情况,倒真像是个巡逻的小士兵。 “真的不用转头也可以看到后面呀!”小竹小声惊叹。 “小竹也很厉害。”江桦说。这么快就能练得有模有样,小家伙其实比她自己评价的要聪明得多。而且做什么都肯下功夫,是个好苗子。 小竹很是兴奋地继续侦查着,半晌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道:“这是爸爸的爸爸教的嘛?” 小孩子的思维就是发散,江桦被她这个奇怪的问题问的有点懵。不过还是仔细思考了一番,记忆里教他这些的…应该都是梁秋吧。 两人并非父子,但解释起来又实在复杂,到最后江桦还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哦…”小竹点着头,一脸的正式,“那是有很长时间了呀…” 两人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看着话题就要歪到姥姥家去了。就在这时,正说着话的小竹突然脸色一变,目光刷地转向旁边的树丛,大喊道:“爸爸,有人!” 话音刚落,伴随着水汽升腾的微响,一道水线激光似的喷射而来,直奔二人背后的名牌。攻击来势汹汹,只是可惜选错了对手。 江桦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水线从他的面前穿了过去。余光一瞥,就见旁边小树林里站着个和小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极其兴奋地端着枪一通狂扫。他这一躲,水线没有命中,小男孩似乎是很失望似的,马上就调转枪口偏向他的方位,长长的水线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度,随着他退后的动作转着枪忙不迭地追着他。 然而即使换一把真枪,上一个真的狙击手,都不一定伤得着江桦,更别提这点小伎俩了。江桦也不跟小孩子计较,只是保持一个既定的速度,恰好避开水线。小男孩一见攻势不成,更是着急上火乱扫一气,本来就打不准,这下反而起了反作用。 水枪的容量虽然不小,但也经不起这么个消耗法。江桦带着他转了两三圈以后,那凛厉的水线就开始显出了绵软的势头,小男孩也意识到“弹药”就要被眼前这个大人耗空了,一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心疼,突然就一张嘴,大喊道:“老爸!你抓他呀!” 随着他这一声喊,身后的阴影之中忽地冲出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两臂前探,来势虎虎生风。这是个典型的中年男人,酒糟鼻初现、衬衫下露着啤酒肚,很显然平时是不怎么运动的,这次陪孩子比赛才爆出这么一手。 当然不可能是真打,只是要暂时牵制住江桦,好给儿子一个射击的时间,这也是大多数家长的做法。 “爸爸!”小竹看着这可就急了。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真的算中了,啤酒肚男人冲来的方向恰好是江桦背后的死角,极难反应得过来。她还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眼看着爸爸就要中套,更是关心则乱,站在那不知道做什么好。 然而她这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江桦看上去无所动作,但就在啤酒肚男人即将碰到他身体的前一瞬间,他就跟背后长着眼睛一样,脚下一错,出其不意地恰好让过了对方的身子。 啤酒肚男人哪料到有这一茬,随着惯性冲出了几步。而在懂些格斗的人眼里,只这一下,他遍布全身的破绽就已经全然暴露在了对手手下。 江桦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就别住了他的手腕,稍微侧身一带,就将他扯了个踉跄。一击得手,他水到渠成地抓住这个空档,马上就俯下身子,一记斜踢… 等等!现在是在陪孩子玩!不是在出任务啊! 他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唉,多年积累下来都成条件反射了,这种等级的近身格斗完全都不带过脑子的,差点就酿成大祸。 职业病,职业病。 他赶紧放开了对方的手腕,在他背后托了一把,把他即将摔倒的身子给硬生生拉了回来。这个啤酒肚男人显然是缺乏运动的典型,哪经得起这折腾。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脚下却还不稳着,东晃一下西摆一步,还有点找不准平衡。 江桦无奈,只能从后面揪着他的衣服以免自己这无心之举酿成了大祸。然而他才刚把这人的平衡拉回来,就听吱的一声轻响,一道短短的水柱飞旋而来,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水柱就已经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啤酒肚男人背后的名牌上。 第66章 绝杀组合 “滴!命中!”判定音响起,随后红灯一闪,吸附着牌子的小电磁马上失效,那块名牌自然也就脱离了衣服掉下地来。 “啊…?”啤酒肚男人有些愣愣地伸手摸了摸背后,一片透心凉。与小男孩那种典型的乱打乱劈不同,这一枪居然是一击命中。如果这是真战场,那就是和那句歌词一样——“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发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旁边开火的小男孩同样愣住了,拿着打空了水箱的枪站在那不知所措。然而就在他发愣的这几秒当中,旁边的枪口已然移动朝向了他。随即水花一跃,一道水线直直喷出,又是一发命中! 名牌掉落在地,小男孩这才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看向背后水线的来源:只见小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同样端起了手上的枪,无师自通地眯起左眼,小脸上一派全神贯注的神情。那把不算很轻的水枪拿在她手上,竟然纹丝不动,就像真正的狙击手窥探目标一样。 “这…”小男孩一脸呆愣地望着掉在地上的名牌,不敢相信自己的枪法居然就这样被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给藐视了。然而不服可以不出局不行,事实已经是他为小竹贡献出了一血。 小竹两发水线拿下两分,这才从全神集中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看着手上的枪一脸不知所措,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一番什么样的壮举。 “小丫头挺厉害啊…”啤酒肚男人念叨。 江桦本来还想表示些什么,但还没等他说话,另外的几道水线已经接踵而至——这种比赛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僵持阶段大家都不动手等待机会,但一旦有人出手,后来者必然要一拥而上趁着混乱捡便宜。 也不知道是刚才就埋伏在旁边还是恰好看到,这一次来的居然有三四个人。他们看见那对父子已经失去了名牌,马上转移火力尽皆对准了江桦父女。 小竹哪经历过这种全民公敌的形势,立刻就有些手忙脚乱,一个劲地往后退,抵在小树上保护背后的名牌。几个开枪的孩子冲上前来,边跑还边互相射击,场面进入了大混战。只是看似激烈,但以他们的枪法在这个距离也只是像之前那个男孩一样乱扫,一样的没有准头。 江桦这边则也围上了几个家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先朝他而来。大人们显然更懂得合作,一头一尾包抄,眼看着江桦就已经被堵在中央。 “我们现在可以看到中央开始了大混战!”摄像师和解说等的就是这个,马上一拉大全景,“刚才9号小朋友以非常准确的枪法先拿下两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现在她似乎陷入了被围攻的困境,那么她会如何与家长配合脱出呢?!” 摄像师非常专业,听到这话立刻镜头一转,朝向了家长这边,将乱作一团的人群尽皆录入摄像机内。 “啊哟!看起来9号家长成了大家首先攻击的目标啊!”画面外的主持人全情投入,把一个儿童游戏硬生生地说出了世界杯进球的感觉,“情势很不好!这位‘灰太狼’处于以一敌三…啊又有人来了,现在是以一敌四!看起来他和女儿的配合完全被打断…” 主持人后面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嗓子里,瞪大了眼睛,这位专业人士拿着话筒居然静了足有五六秒,才以一个几乎要蹦起来的架势大叫起来。 “躲过了!又躲过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灰太狼’面对大围攻没有落于下风!四个人没有一个抓得住他的!观众朋友们,看起来这次灰太狼不用再说‘我一定会回来’了,这是要吃掉羊群的节奏啊!!” 江桦听着这离谱的解说不禁抹了把汗,但脚步却没有停下,背着手就跟凌波微步似的转腾挪闪,动作只是稍稍地偏转身体,但每次都是恰好从缝隙中穿过,让过那些想要抓他的手。看似只要再多一点就能逮住他,但次次都是只差那么一点。 他这一番操作也让周围的一群大人急火攻心,群起而攻之,几乎忘记了旁边的人也同样是竞争者,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他身上。 有许多路过的队伍见到这情景,也想着进来分一杯羹。不一会江桦身边的人已经增加到了七八个,只是进度却没什么改变。 他也不主动出击,毕竟跟普通人动手实在有欺负人的嫌疑,而且一个控制不好就容易伤到无辜。反正是玩,对付对付差不多得了。 然而其他人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如此局面之下提前商量好的战术也早就抛到八宝山去了。就见大人一个圈儿,孩子一个圈儿,大人们围堵着过来抓江桦,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互相射击也不知道目标是谁,一时间水花飞溅,还真有了点枪林弹雨的味道。 “现在场上战况还是十分激烈!”主持人继续尖叫,“小朋友们看来都已经不再隐藏,火力非常足啊!击中名牌都会有提示音,失去名牌的选手的水枪也会自动失效不能再发射,观众朋友们都听得见,现在已经有提示音响起了,让我们看看…” 她便解说边带着镜头旋转,试图在一片“滴!命中!”声中抓住一个切入点拍摄。然而镜头挪了半天,拍中的也都是一群孩子拿着枪乱扫却没有准头的废镜头。只是不时就有孩子的水箱射空,无奈地退出圈子准备奔向补充区而已。 主持人显出了几分无聊之意,刚准备转镜头,连续几声提示音却几乎没有停顿地传来——刚刚退出圈子的那几个孩子还没走出几步,不知道从哪已经飞来了几丛水花,正正地在他们背后的名牌上炸开,眼看着几个人的名牌就已经连续掉落下来。 连主持人也不禁愣了一下,找了半天才发现他们被击中的蛛丝马迹——和其它孩子一按到底,利用长长的水线扫射提高精度不同,这一下居然是点射的,水线极短,来势又快又准,要不是有提示音,根本注意不到这刺客一般隐藏的狙击。 第67章 一竹当关,万夫莫开 在这反应不过来的功夫,另外几声提示音又是接连响起。点射的打法很难,但也最为节省“弹药”,连续干翻几个人之后也没有出现后继乏力的情况,反而越战越勇。 主持人这才赶紧顺着水线来的方向带动镜头,好一阵找,这才发现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半蹲在几块石头之间,并不跑动也不加入战圈,只有模有样地将枪平平地端在膝盖上,就像老练的猎豹在树丛中伏击,等待猎物走进攻击范围后才平地惊雷地露面。 她看起来早已从刚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不喊不叫,枪口默默追随着圈子里那些四处乱跑的孩子们,隔几秒才轻轻一按,射出小小的水柱出其不意地打掉对方的名牌。 大概是她以静敌动的原因,水枪精度高的离谱,称得上十拿九稳。目标往往根本没发现还有这么个人在这里,名牌就已经掉了。 “狙击手!这是绝对的狙击手!闷声发大财的选手终于出现了!不敢相信!居然还是8号的小女孩!”主持人这下是真的兴奋起来了,新闻要的就是超出常理! “我们来数数,一、二、三、四、五、六…她已经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情况下打掉六个人的名牌了!而看起来她的弹药还很充足,是要配合‘灰太狼’一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么!” 这话刚说完,小竹抬头向旁边一看,见江桦已经从人群中脱出身来,带着一群人追逐而上,她马上就抓住了这个好机会,跳到了一群大人背后,再次平平地端起枪,水弹连发,滴滴提示音随即连响。 其他人的精力都集中在江桦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这还有个不声不响摸过来的孩子,直到提示音响成一片,他们才如梦初醒地左右环顾,这才发现旁边居然还站着个人。 “连打!又击中了!枪法完美!”主持人大呼小叫,“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不,是无犬女!这位选手开始主动挑衅成年人的群体并且将他们全都一网打尽!现在她的得分是11分!全场最佳!观众朋友们,此时妇女能顶半边天这话应该再没人能反驳了!” 她说这话的时间里已经又有几枚名牌掉落在地。虽然解说的极其夸张,但小竹站在那里的确是稳如山岳,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连江桦看她的时候都发现她的神情分明已是完全进入状态,即使手上的只是一支塑料水枪,也丝毫不妨碍那力压全场的气势。 嗯,只是奔着这个结果,扔给参加这有毒活动的时间就不亏了。 小竹看着逐渐醒悟过来开始向他集中火力的人群,稍稍退了一步,晃了晃手上的枪,其中传来的水流声显示着她还有余力。 她其实只是想检查一下剩余的水量,但这一晃却在无意中起了雄狮抖开鬃毛般的作用,其余的孩子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威慑,小心地围着她转圈,不敢直接上前。 “啊哟哟,看来这位隐藏的狙击手终于暴露了啊。”主持人咂咂嘴,“现在她也陷入了围攻之中,灰太狼爸爸回来帮她么,我们继续跟进…”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响铃却突然席卷了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发觉这声音是来源于悬挂在场地边的广播。 “各位选手们请注意,现在进入中场休息时间,共五分钟,此时间内无法得分,请选手回到准备区…” “啊…”主持人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各位也都听见了,现在是上半场的休息时间。不过没有关系,下半场马上就会开始,观众朋友们不要走开,精彩马上继续,本节目由健能饮料独家…” 守在直播前的那些人看到这估计想砸电视的心都有了,而现场这些跃跃欲试的孩子也气得直跺脚,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暂时鸣金收兵。 小竹见状也收起了枪,全神贯注的神情褪去,恢复了那副有些怯怯的样子,过来拉住江桦的衣服,向休息区走去了。 江桦看了一眼旁边的计分板,小竹的编号排在最上面,是目前唯一一个两位数。 “很厉害啊。”他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由衷地赞扬了一声。 “是嘛?”小竹不经夸,小脸都红扑扑的。 “当然是!”她还没说完主持人就已经先扑上来了,“现在你是第一名耶!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小竹一见那镜头对着她,紧张的连话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在那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道:“我就那么打的…现在没有水了…” 这明显是语无伦次,旁边看到过她开枪的人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刚才还那么一往无前的狙击手刚一停战就变成了这样,简直都要让人怀疑是不是那把水枪才是她的本体了。 主持人见状也表示理解:“哦没关系的,是姐姐太突然了。那这样,你现在先去补充弹药,等到活动结束了,再配合我们做采访,好不好?” 小竹听得有点懵懵的,但也只能点头道:“嗯,好的。” “那就期待你下半场的表现啦!”主持人说着挥了挥手,倒也真遵守诺言,转移阵地跑去其他孩子那里了。 小竹见到“危机”撤去,这才松了口气,晃晃江桦的袖口:“爸爸,那我先去接水啦?” “去吧,我在这等你。”江桦说着就放开了手,任她自己跑去准备的水池边了。 有工作人员给他递了瓶矿泉水,他也就顺手收下,左右看看找了个确保不会被镜头拍到的地方,这才掀开脸上那滑稽的面具,稍稍喝了几口。 这都什么事跟什么事啊… 他回想着刚才这短短十几分钟间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不禁心里感慨了一声。 不过来都来了,那自然是要有始有终。眼看着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就要过去,他也就重新扣上面具变回了那只永远抓不到羊的废柴狼,回到场地准备再战了。 然而当他找到孩子群聚集的水池边,仔细地看了一圈之后,才发现一件大事——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小竹居然不见了!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确定小家伙真是丢了,心才一下提了起来。询问了一下旁边的工作人员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说在水池边看到过她,然后就不知所云了。 就这么一小块地方,她能跑到哪去?更何况她可从来不是什么胆大的性子啊! 比赛开始的铃声再度响起,人群又向着比赛场地涌过去了。但显然江桦已经没了这个兴致,只是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绷着神经向外找去。 第68章 有缘朋友来相会 五分钟前。 “这就是那个神枪手啊?”准备处的工作人员显然也听说了小竹的“壮举”,很是喜笑颜开地将她领到准备的水池边,“来,多补充点‘弹药’,待会还要继续加油啊!不急,慢慢来。” 小竹道了一声谢,便上前将水枪的水箱压入池中。旁边同样在补充弹药的孩子们有一些也是认识了她,其中一些还很是尊敬对手地找她搭了几句话。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然而就在水箱即将填满时,她却突然滞了一下,只听得一片瓶口冒气泡的咕噜声和人们的叫喊声中,混上了一个有些耳熟的…抽泣声? 她下意识就探起脖子向周围望去,四周都是和她一样兴高采烈的孩子,嘴里叽叽喳喳地吵着,完全没有谁是哭丧着脸的样子。她仔细地竖起耳朵,尽力去分辨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精神集中后,那抽泣却反而越来越清晰。 旁边的工作人员倒是留意到了她发呆的异状,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找不到家长了么?” 小竹摇摇头:“不是的,只是...好像有人在哭?” 工作人员皱了皱眉,四下环顾了一番,举目望去皆是一片笑脸,要是谁哭了肯定会相当显眼。但看了几圈下来,也没有任何发现。 “你听错了吧?”工作人员和蔼地说着。 “啊…可能是我听错了…”小竹一下就窘了,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幸亏那位工作人员也没有再追问,马上就别过头去忙自己的了。 话是这么说,但事情还没完。小竹见大人都无动于衷,也就不敢再去麻烦其他人,只不过那仍然隐隐约约混杂在嘈杂声里的抽泣仍然牵着她的心。左右看看爸爸似乎也不在附近,但这哭泣的人显然是处于很需要帮助的境地之中。犹豫了许久之后,她终于鼓足勇气,悄悄端起枪,向声音来源处走去了。 刚才围绕着她的摄像机已经去拍其他场景,自然也就没人提醒她。不知不觉间,她就已经跨过了少年组的比赛场地,进入了专为儿童组设置的另一片赛区。 她自己都没发觉一个问题:两个赛区之间隔着近百米。换了普通人,隔着百米的距离就是大喊也不一定能听清楚,更别提刚刚还是身处一片嘈杂声中,就是有人在旁边哭都难以区分得出来。可她就是做到了,在根本是无意识的情况下。 这里人迹稀少,在她耳中,那细细的哭声愈加响亮——尽管这响亮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如果其它人站在这里,恐怕只会以为是风声。她不知怎的有些不安,深吸一口气端起了枪,小小的身子此时就像巡逻的士兵那样,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声音终于清晰起来,不仅仅是哭声,还混杂着几个说话的童音。 “打死你!打死你!诶你还躲?” 这明显是孩子幼稚的威胁,大人在这肯定会笑掉大牙。但他们面对的也是个孩子,显然是被他们吓住了,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要打了…以后…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竹一下就站住了。她听出来了,那个哭着的是巧巧! 不用说也知道巧巧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她实在不是什么有勇气的人,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也是想马上扭头跑回去找大人来帮忙。但紧接着巧巧就和她想到一起去了,抽抽噎噎地道:“你们…你们再打我,我就去叫老师了!” 那些威胁的声音停滞了一刻,似乎是被吓着了。小竹刚松了一口气,却听他们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装腔作势:“你叫就叫呗!你的老师又不管我!” 善的怕恶的,恶的怕横的。巧巧这下算是黔驴技穷了,哭声再起,却没有再说什么。小竹从一群人的笑声里听见了牛犊的叫声:“让你叫家长!让你叫家长!帮忙都只能叫别人的爸爸,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原来这家伙还记着上次的棒棒糖之仇,但显然不可能给江桦捣乱,就只能趁着这次比赛场面混乱往巧巧身上出气了。其他孩子还可以抬出父母,可是现在陪着巧巧的只有保姆姐姐。就算保姆看见了,依照巧巧这个被欺负惯了的性格,恐怕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不过这些欺负的人显然没想到,信了他们这一番恫吓的不止是巧巧,还有站在树林外的小竹。她一听叫老师也没用,马上就意识到现在能做些什么的只有自己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实在有些举棋不定,犹豫了半天,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冲了进去,装模作样地端起枪来,鼓起勇气喊了一声:“你们不要欺负她!” 一群孩子齐刷刷地望向了她。那个被困在中间,溅了一身泥水的果然是巧巧。牛犊蹲在她旁边一脸幸灾乐祸,身侧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少年,和他长得很相像,带着一群少年朋友围成一个圈,手上都端着少年组比赛用的水枪。 看上去他们是特地从少年组的比赛场上溜过来,趁着这个大人都不在的混乱时间段帮牛犊出气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坏小子居然还有个哥哥。 水枪里像是掺了沙子,喷出的水柱都是浑浊的。少年们把巧巧堵在中间,从各个角度向她“开火”。巧巧没穿防水服,全身都已经湿透,这个天气下冻得瑟瑟发抖。 小竹的出现显然很是突兀,而她根本没有做什么心理准备。之前她连主动和人说话都心虚,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挑衅。一见大家看过来,她马上就慌了,说话的底气顿时瘪了七分:“你们…你们不要打她了…” “这谁啊?”领头的那个少年歪着头看她,眼神看得小竹心里发毛,还没再说什么,身子已经退出去好几步了。 倒是牛犊看起来很是记仇,一眼就认出了小竹,马上指着她向那少年道:“哥!就是她!上次就是她叫家长来欺负我的!她爸爸可凶了!” 这话要是让江桦听见了也实在是掉身份。但少年们不知情,一听这是有后台的,也就不太敢直接出手了。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少年想了想,操着一副照猫画虎的大人腔调,很有江湖气地向领头的少年道:“大哥,怎么办?” 领头少年有点犹豫,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他看着小竹这幅底气不足的样子,直接上了一步,准备将她吓走:“这个巧巧欺负我弟弟,我打她是应该的,你不要插进来。不然的话,我就要打你啦。诶你还有名牌?要是我打你的话,你就不能比赛了。” 也不知道牛犊回家是怎么瞎说的,但现在这情景已经超出了出气的范围。显然这兄弟俩穿一条裤子,都趁这个大人看不见的混乱场面来找乐子了。 少年说得奶声奶气,但足够威胁这些无知的同龄孩子了。小竹打了个哆嗦,几次张嘴想反驳却又不敢开口,水枪都有些端不稳了,但却仍然没有退开。 倒是巧巧一看她这样,就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小竹你别走啊…你走了他们又要打我…就没有人管我了…” “我…”小竹还没说完,那个少年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带着一群小兄弟上前一步:“喂,你快走呀!不然…” 他们说着,就作势要扑上来。小竹见状,下意识地就举起了手上的水枪…在她的认知里,被枪打中的人就一定会下场离开。那么,只要打中这些人,他们就没办法再找巧巧的麻烦了。 她突地按下了按钮,一股水线嗞的一声直射而出,就像一只羽箭射入了孩子群之间。男孩们根本没想到这她居然会先发制人,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还击,只是赶忙往旁边躲去。但更惊异的事还在后面——小竹见他们躲,就像条件反射似的,手上微微一抖,水线方向偏转,正准地击中在了他们身后的名牌上! 第69章 为背后的人 “滴!命中!” “滴!命中!” 在男孩们还没来得及打好压力时,背上一轻,名牌已经纷纷黯淡下来,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小竹极有频率地一下一下按动按钮,水花四溅,和刚才一样每一下都是出奇的精准,只要被她盯上,几乎全部是一发命中! 孩子们根本没有什么意识可言,这一下就全乱了套,居然被她一支枪就死死地压制住了。在不过几十秒的时间里,男孩们抱头鼠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道水线射过来,不偏不倚地正好命中判定区域,就算他们左躲右闪一样无济于事。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乐子,可没打算因此失掉游戏机会。男孩们立时三十六计走为上,捧着自己的名牌装作无事发生地跑回少年场找爸爸妈妈去了。 没多久,在小竹的水枪威慑下,很快就只剩下了最初的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少年哥哥。两人的名牌都已经被打了下来,手上的水枪自然也就随之失灵,站在那还有点不知所措。小竹打掉了他们的名牌之后,却也就停下了攻击,并没有像他们一样把水花溅到他们身上。她觉得只要让巧巧脱困就够了,再多的,她也做不出来。 巧巧一见大部队跑了,二话不说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赶紧跑到小竹身边,就像雏字奔向母鸡的怀抱 两个男孩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那,半晌,小男孩才像是惊醒过来一样,指着少年的背后大喊:“哥!她、她把你后面的牌子打掉了!” 少年听罢赶忙伸手摸去,果然身后的名牌已经不知所踪,不用说也是死在了小竹手上,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他名义上可是来帮弟弟出气的,结果却是被人扮猪吃了老虎,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哥…”小男孩看着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也意识到了这由他而起的事情好像朝着不对的方向发展了,有些战战兢兢地上前,刚要说什么,却见少年一摆手:“你边儿去!” 小男孩马上退到了一边,想管也不敢管了。只见那少年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就像幼狮努力抖开鬃毛显示自己的强大。两个女孩子果然被吓住了,一个劲地往后退。 小竹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枪,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少年被打掉了名牌却还不依不饶。巧巧在她身后,看着少年的那副样子,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少年用力攥着拳头,在她们面前挥着,“你们居然敢打掉我的名牌!就凭你们?” 拳头的阴影投到她们脸上,巧巧吓得眼里水花一直转啊转,紧紧地扯着小竹的衣服,躲在她后面向眼前这个她眼里的大孩子不停地求饶:“我…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打我…” “嘿,现在才知道错了?”少年见刚才还胜券在握的两人眨眼间就在自己的力量下臣服,更是得意,向她们又迈进了一步,“但我的名牌已经被打掉了!所以我不能原谅你们!” 巧巧一听,小脸都发白了,在少年的威势下她连跑的念头都兴不起来,只能下意识地向小竹靠过去——尽管瘦弱的小竹也根本给不了多少保护。 “是我不对…”巧巧整个身子都几乎贴在了她身上,“不要…不要打我…” 小竹感觉到了朋友的战栗,她自己也在抖。爸爸还不知道在哪里,除了她们自己没有谁能予她们帮助。她也害怕,但她知道巧巧更怕,没有自己的话她什么也做不了。 没错,巧巧是…依靠她的。 “没关系…”她突然开口,用小小的声音说着,“我会…保护你的。” 说完,她缓缓地张开了双手,如同张开了一面旗帜。她很瘦削,但个子并不算矮,挡在身形圆圆的巧巧面前,真像母鸟张开翅膀庇护着雏子。 少年见她们不闪不避,虚晃一招眼看着就要变成虚张声势,这下是真的有些恼火了,拳头一发力,终于直直落下——再怎么说对方也不过是两个比他还要小的小女孩,他也没打算真的用拳头打,只是想让她们吓得倒在地上罢了。但看上去的确吓人,威慑的效果已经传达到了。 但仍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小竹看着他的拳头打过来,却似乎根本没有躲闪的意识,只呆呆地看着,眼神就像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认定了疼痛是不可避免的。实际上她脑内的确已经是一片空白,明明眼前只是一个恶劣少年,但这种害怕而无能为力的感觉却已经根深蒂固。 ——“还敢躲?躲什么?”似乎有白大褂女人冷冷的声音在回响。 她下意识地向后靠了一靠,脖子却碰到了一股温热的气流。余光看去,巧巧紧紧地抱着她的肩膀,头埋下去一抖一抖,已经是吓得哭了起来。面对那个少年,巧巧更是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她如果不行了,还有爸爸。但巧巧的爸爸妈妈都没有来,这个朋友能靠的只有她了。 从前她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可是现在做不到的话,依靠自己的人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很弱很没用,但是现在…第一次有人依靠她了! 所以必须做到! 就是现在! 现在她站在前面,她身后有着…需要保护的人! 她乱哄哄的脑子突然变得清晰了,只剩下一个影像:是爸爸刚才抓住对手,脚下一绊要将对方摔倒的动作。尽管只做了一半,要领却都已经浓缩在这一招一式里了。 画面在她眼前反复播放,俯身,降重心,抬臂,借力,出腿发力…就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在最后,她自己变成了那动作的主人公! 她忽地伸出手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力道的时候整个人向前重重地一拉。少年哪里想得到这个刚才还呆若木鸡的瘦弱女孩居然有勇气做出这么一下,不禁愣在了原地。就在这时,小竹已经俯下身子,重心整个移到了下盘。 就像是木偶的牵线被神明拉在手中,指点着每个关节的活动,四肢已经完全脱出了大脑的指挥。不…或者说,是超越了她的控制! 发力! 她眼中的红芒一闪而逝,达成了一种类似冥想的全神贯注,想也不想地大力出腿,那白嫩的小腿此刻就像一条铁鞭,势如破竹,正中脚踝! 咚的一声闷响,在小男孩和巧巧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少年一个不稳,摔在了小竹脚下。 哦,是仰面着地。 第70章 你女儿打我儿子! 当江桦绕了大半个场地,终于循声找来小树林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情景—— 小竹两手抓在一起,脑袋几乎要低到胸脯里去,根本不敢看旁边的情景,只是那样站着。看他来了,才小心地向这边挪了几步。 巧巧站在她身后,显然是哭过,鼻子眼睛还红红的,脸上留着泪痕。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吓到了,只敢跟着小竹走,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最大的声音来源是旁边的牛犊,哇哇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都涨红了。一个大一些的少年在他旁边,似乎有点站不稳,一脸的晦气。 而最旁边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叉着腰,用老虎一样的目光看着这群孩子。见江桦来了,马上指向小竹,质问道:“你是她爸爸?” 江桦看她那眼神感觉到了什么不对:“是啊。” 女人得到了确认,马上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旁边的少年,劈头盖脸地道:“你看看你女儿把我儿子都给打成啥样了?!” “就是就是!”牛犊马上帮腔,“看看她把我哥都打成啥样了?!” “…啊?”江桦怔了一怔,看向旁边的少年,就见他脸上身上有几块瓶盖大的淤青,身上全是土。伤的其实不重,也就是跌了一跤的程度,只不过这扮相实在有些难看。 但刚才她说什么?你女儿打我儿子? 你?女?儿?打?我?儿?子? 翻译一下…小竹打了这个少年? 江桦凌乱了,他本来就不擅长对付这类场景,这下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中年女人见状,还以为他没意识到,马上把少年拉出来,一块一块地指着他身上的淤青:“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块,这一块,都青了!” “对!”牛犊也学着妈妈去指,“你看,都青了!” 少年脸颊抽搐。这可是被女孩子打败的奇耻大辱,还是比自己小的女孩子。结果现在妈妈和弟弟还这样展示…简直是公开处刑好么?! “行了行了,”他拨开旁边的两人,“都别说了,不是她打的,是我自己摔了一跤!没她的事!” “骗人!”牛犊大喊,“明明就是她打的!我亲眼看到的!她一脚就…” “你闭嘴!”少年恶狠狠地瞪他。 中年女人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赶忙将火力转向江桦:“你说吧,这事怎么办?” 江桦还在那摸不着头脑呢,被她这么一逼,那是更晕乎了,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诚挚道歉:“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这就没了?”女人眼睛一瞪。 “呃…”江桦看她这样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个什么,只能接着道,“她不该打人。” “还有呢?” 这也不给个明确提示,江桦更是不明所以,在那思考了足有半分钟,才试探道:“你儿子的医药费我承担?” 女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有了些大雨转阴的征兆:“你这话说的,我们也不缺那几个钱。就是想叫你管好你家女儿,这么小小年纪的,连男孩都敢打,以后还不知道能干出个什么呢。” “知道了。”江桦缴械投降。 女人扫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女孩,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在眼里,作为成年人也是不好再继续为难了。只能狠拍了一把自己儿子的背,半叹半骂一句:“走吧!估计也是你主动去惹人家,现在倒好,给人家小女孩打成这样了!” 少年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无话可说,只是低着头走了。小男孩忙不迭地跟在他后面,一路走一路哭,反倒像挨打的是他似的。 江桦总算是把这母子仨给搪塞过去,稍微轻松点地松了口气。这才转向旁边手足无措的小竹和巧巧,静静地看着她们。 小竹仍然只是盯着地面。等到母子三人走远了,她鼓了几次勇气,才用细弱蚊蝇的声音低低道:“爸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人了…都是我的错…” 声音里半带哭腔,听得出是使劲憋住的。但她能忍住,巧巧被她这一感染反而不行了。她抬头看了看江桦不明情绪的眼神,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呜…叔叔是我不对…他们想打我…小竹姐姐是要保护我才打他们的…呜呜…叔叔你不要骂她…” “这…你别哭啊?”江桦这年纪走在街上还是被人叫哥哥的份,突然就升级成了叔叔也是无奈。而且小竹自从来了家里之后从来就没哭成这样过,导致他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为零,巧巧一哭,手忙脚乱的倒是他了。 幸亏这时巧巧家的保姆也已经找过来了,看到巧巧哭成这样,奇怪的目光当然是第一个落在了他身上。幸亏巧巧边哭着还能边说话,几句下来保姆也就了解了情况,急匆匆地和江桦道了个谢,就赶紧把巧巧拉到一边连哄带劝去了。 这样一来,空地上便只剩下父女两人了。 小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根本不敢看。听着爸爸半天没说话,才又弱弱地开口道:“爸爸…我…” “巧巧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江桦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小竹又是好一阵的扭捏,这才道:“是…我看见他们一直用枪喷巧巧,就过去了…但是那个哥哥又要打我们,我就…我就…” “你就反击了?” “是的…爸爸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说着说着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了,江桦赶紧抬手,直接打断了她:“先别说这个。告诉我一下,你是怎么打的?” 小竹刷一下就抬起了头,看江桦脸上居然没半点生气的意思,眼中立时被惊讶所占满。足足和江桦对视了几十秒,彻底确认果真没问题之后,她才慢慢展开了身子,摆出一个架势来。 “嗯…是这样…”她展开双臂,又收回到胸口,稍稍比划了一下来袭的轨迹,“那个哥哥的手从上面来的,我不想让他打到巧巧,就抓住了他…” 她作势空抓,重演了一下刚才的情景:“额…然后…然后我就没有多想,身子下来之后直接就出了一脚…就这一下…” 江桦看着她扭着身子,有些笨拙地表演着,眼中的惊色却是越来越浓。虽然现在她表演的并不到位,但总的一个轮廓是出来了。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个典型的反擒拿动作?仔细回想一下,刚才他下意识做出来,差点伤着那个无辜家长的不就是这个么? 第71章 真正的礼物 万万没想到,只是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小竹居然就把这个动作学了去,而且迅速应用在了实战当中。虽然对手也只是个小屁孩,但小竹可是根本没有系统学习,也完全没练习过的啊! 这是什么概念?他在狼巢训练的时候,那些刷他排行榜的新人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些指导,往往一个动作得他指点好几遍,练上好几遍,才稍稍摸到一点门槛。但小竹… 其他方面他还不敢断言,但暴力手段这块比他专业的就没几个——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毫无疑问女儿就是个战斗天才! 这个结论和她的性格差的实在是有点大,这下连他也得换一种眼光看自己这个女儿了。小竹自己似乎还不知道原兽细胞的存在,这要是稍加培养…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却有点复杂起来了。如果作为白狼队员,毫无疑问他该让小竹马上接受专业的训练,为未来的各种风险成为战斗员后备;但作为父亲的话,他又最了解那是多危险的领域,绝不想拿孩子去冒险。 “爸爸…”小竹见爸爸突然不说话了,又慌乱起来,“我…我还是做错了吗?这个…” 江桦看着她:“你是为了保护巧巧才打人的,对么?” 小竹紧张地抓着手:“是…” “那么,”江桦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你这么做我很高兴。” “诶?!”小竹哪里想到爸爸会这么说,大眼睛忽闪忽闪,木呆呆地看着。 “打人有很多种。”江桦说,“别人没有来招惹你,你就不能去打别人,这叫欺负,欺负人是不对的。” “但是,如果被欺负的是你,或者你重要的人,”江桦顿了顿,语气突然重了起来,“那就不要留手,否则会后悔的。” 小竹睁大了眼,好像还在品味爸爸这一番话:“不要留手?” 江桦好像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咳了一声,又改了一下言辞:“嗯…当然,也要注意分寸,不要因为小事下手太重,让他们得到教训就好。” “这…”小竹好像还没理解完全,“这真的没关系吗…我可以…去打别人?” “反抗本来就是你可以做的,保护朋友也是。”江桦说,“不过一定要记住,不可以主动去侵犯别人。” 其实后面这句算是多余的。以小竹这性子,这么长时间没人来欺负她、沦落到巧巧那个下场已经是好运气了,去欺负别人估计得是下辈子的事。 小竹听罢,大概是终于接受了爸爸说的,认真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尖锐的哨响通过大喇叭传遍了全场。中央的红灯亮起,广播里传来清亮的女声:“比赛已结束,请各位人员回归准备地点。” “结束了啊…”小竹这才回过神来,“耽误了好多时间呢…恐怕赢不了了。”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沮丧起来了。但事实却刚好相反,当人们刚一回到准备点时,那些得到主持人推荐的记者和摄像师早就恭候多时,饿虎扑食一般围住了归来的人群。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刚才的神枪手,二话不说,录像机和话筒一起上,直接将小竹淹没在其中。 “小朋友刚才表现的真好!就是下半场没看到你呢!”记者一个劲把话筒往她嘴边伸,“你叫什么名字呀?刚才去哪里了?” “啊?额…我叫江…”小竹被挤得晕头转向,话说出一半才想起来这个活动是匿名的,赶忙改口,“我叫小竹。去哪里…这…没有什么…” “小竹,这名字真好听。”记者说着,适时地开了个玩笑,“枪法那么厉害,长大以后是不是要当女兵呀?” 小竹马上红了脸:“没、没有的…我…” 除了江桦和小竹自己,周围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已经笑出声来。热场的效果已经达到,记者当然也就赶紧回到了专业模式:“第一场比赛已经结束了,你有什么感受啊?” “感受?这个…”小竹哪里对付过这种场景,冥思苦想了半天,才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很开心吧。” “嗯嗯,开心就好。那如果你晋级了,你会怎么想?如果落榜了,又会怎么想呢?”记者穷追猛打。 小竹对此根本是零准备,这种问题也自然是不会答了,只能求援似地把目光投向同样被记者围着的江桦。却发现自家爸爸在这方面比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记者凑上前:“为什么来参加活动?” 江桦想了想:“报了就来了。” “有想过通过这个活动提高孩子的能力吗?” “有。” “具体是哪方面呢?” “全部吧。” “觉得这个活动怎么样呢?” “挺好的。” 孩子对付不了镜头还好说,大人这么玩就是有问题了。先头的几个不明真相的记者采访得面目扭曲,后面的看形势不对也就赶紧溜之大吉。记者群被集体劝退,忙不迭地追着其他人去了。反正这活动主要是看孩子,戴着面具的大人只是配角,用不着在一棵树上吊死。 采访过后便是第一阶段的阶段性颁奖环节。以小竹的能力本来能稳居第一,但谁叫她上半场光顾着打架,分数只停留在了上半场的程度。但好在老本够吃,到最后也恰好拿了个四强。 奖品是一只穿着军装的绒绒熊,倒是完美结合了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特点。小竹平时从来没要过什么东西,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得到这样女孩子惯有的玩具,抱着绒绒熊爱不释手,只是记者们对着她一阵猛拍的时候才把羞得通红的小脸埋进小熊的毛丛里。 虽然这个活动名义上说是晋级不看成绩看表现,但有了这样的曝光度,四强的孩子基本进下一轮也就稳了。小竹并不太清楚输赢的含义,只是单纯的为赢得了一个绒绒熊而高兴。 只是当她的眼光挪向面前的人群时,她看见爸爸也同样站在人群中,满眼的鼓励。而就在不远处,巧巧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了少年区,挤在孩子群之间用力地伸高了手,使劲地鼓掌。 她因为之前的事情耽误了比赛,儿童组的晋级名单恐怕已经与她无缘。但是小竹获奖仍是让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由衷地高兴,看着朋友站在领奖台上,她的眼神就仿佛在向英雄致敬。 周围的摄像师都已经关闭了机子,满意地准备去剪辑了。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选手身上,巧巧这个不起眼的小观众并没有入他们的眼。 但对于小竹而言,这才是最大的奖品。 是第一次像英雄一样吧。 第72章 两方的开始 “演员练习生”这个节目的名字听着响亮,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最小号的制作组在负责,原本经费就全是来自少年宫,本来也没有多少投入,自然也就没期待着太高的回报,纯属是找人合作稍微填补下儿童娱乐节目的空缺的。 但当第一期狙名牌大战制作完毕播出的时候,收到的效果却比制作人员想象的好上不少。虽然由于题材限制,不可能达到一夜爆火的程度,但也远超预期了。反馈信息如同潮水般卷向信息统计处,置顶的投票贴中,孩子们的票数咬得很紧,只有那么几个突出者而已。 这才第一轮,就已经有人发帖在给喜欢的孩子拉票了。不过这投票还算透明,排名靠前的那几个孩子都有些比较抓人眼球的表现。也因此,对于他们的讨论也在投票贴的下方刷起来了。 “少年组那个积分排名第一的亮亮肯定晋级了吧?看采访那个小男孩也挺机灵,应该适合当演员。” “节目组不是说了主要看表现不看成绩吗?不过第一名就是第一名,这票数肯定稳了。” “我看那个叫小竹的女孩子就更适合一点,长得漂亮,也有冲劲,不知道怎么的后来都没拿到分。这随机性太强。” “这比赛形式本来就不好。不是说是‘演员’练习生么?既然是演员,就踏踏实实展现些个人能力,别学娱乐圈搞这套走秀的东西。” “同意楼上,这么小的孩子也都没经过什么专业训练,主要还是靠个人风采。前面提到的那个小竹玩游戏挺厉害,记者采访的时候就吞吞吐吐了,性格不太适合演戏。要我说,还是像菲菲、小雅这种外向的孩子比较好。” “比赛形式确实得改,要更贴合‘演员’的身份才行。不过楼上有些太强人所难了吧,小孩子面对镜头,紧张才是正常的。再说了,台下内向一点,在台上未必就表现不好,星爷私底下还是不健谈的人呢!” “对于孩子保留意见,不过赞成修改节目形式。至少要让他们真正体会到演员生活,9-12岁的孩子已经可以进行封闭训练了吧…” “……” 节目制作组的人员刷着这些评论,那心里都快感动得涕泪交横了。以为他们不想打破这种真人走秀的形式么?问题是撕名牌这馊主意确实就是这群人投票选出来的啊! 现在好了,这届观众总算还是有点智商,终于是把歪掉的舆论风向给正回来了。 于是他们二话不说,马上就开始联系早已准备好的训练场所和集体宾馆。第二阶段的筛选方式定为封闭训练,全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摄。 当然,由于演员们还是孩子,不可能像真正的偶像那样一训练就是几个月,因此时间只有一天,主要就是记录小演员们在离开家长后的表现。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比如有些胆小的孩子哭闹着要回家——节目组也做好了相关准备,承诺好了只要孩子不愿意,随时都可以退出。不过在摄像机记录下,这样的人员晋级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小了很多了。 比赛通知通过信息流发到了每个晋级人员的手上,小竹作为呼声很高的孩子之一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当江桦看到这个比赛形式时,却实在是有些担心的:小竹来家里也有半年多了,从来没和他分开超过一天,更没有在外面过夜过。虽说她前九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这实在是… 最后他决定还是参考女儿的意见,直接把那张通知单拿给了她:“你觉得怎么样?” 小竹仔细地读完,点了点头:“是要和爸爸分开一天,去叔叔阿姨那里训练吧。” “对,而且还要在那里过一晚,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来。”江桦说,“一个人可以么?” 小竹听罢,又是好好地思考了一阵,这才开口问道:“爸爸第二天会来接我的吧?” “当然。”江桦说。 “那就可以的。”小竹说,“好不容易才做到晋级的,这么放弃的话有点可惜了呀。” 江桦揉揉她的脑袋,就依着她了。 他花了不少时间帮小竹收拾行李,为了保证方便好使,他把洗漱用的东西都装成了一次性的,然后再把她的小被单和衣服装进去,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认万无一失,这才作罢。只是一天的离家,却好像她要出远门似的,怎么都不太放心,老觉得有东西落下了。 可能也是怕小竹一走他不适应,警局适时地打来了电话,通知他正式的行动从今晚开始,接下来就要开始东奔西走地忙起来了。他看了看活动安排表,过了今晚的封闭训练,集训就要开始了,父女两个人都有了要做的事情,也挺不错的。 下午时分,活动组的大巴车准时停在了西苑学前班的门前。 “小竹也晋级了呀?真不错!我看录像了,小丫头明明挺厉害的嘛。”陈老师自然而然地身在指导队伍之中,毫不吝惜鼓励之音,“加油!小竹是大孩子了,好好表现,这次也一定能行的!” “一定能行…?”小竹自己却还有点不自信,看着周围一片雀跃欢腾的孩子反而有些紧张地看着江桦。 “能行。”江桦很确定地说,“要听老师们的指导。” 果然还是爸爸的鼓励最有效,小竹抓紧了自己的小书包,随后很认真地点头道:“嗯,我会乖乖的,会好好听老师的话。” 她这方面从来都不会让人多费心,说到做到,果然就不吵不闹地上了车,隔着车窗向江桦挥了挥手,最后还笑了一笑,反而像是在向爸爸保证些什么似的。 大巴车起步走远,江桦一直目送着车消失在几百米开外,才一刻不耽误地开上自己的车,也同样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根据电话里所说的,贩毒案的初期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今晚集结的任务就是配合便衣警察抓捕一群瘾君子。 第73章 灯红酒绿抓人夜 任务地点在一所略显偏僻的青年酒吧,位于夜市区,是黑白道混合的放浪形骸之地。 他按照要求去换了t衫加一件连帽外套,又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镜子里映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配着这么一身装束就像是刚从篮球场上下来的大学生。丢在一群寻欢作乐的青年男女之间丝毫不会觉得突兀。 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便衣警察们也就在指定的任务地点边集合,打扮得千奇百怪,不少人扔在闹市区里比那真的地痞的痞气还要重。他们第一眼看见江桦愣是没认出来这是辅助抓人的猎人,几秒的寂静之后便衣们笑成了一团,大拍他的肩“赞扬”他这一身显年轻。 不过闹归闹,等到天黑下来,真正的蹲伏开始后,警察们也都进入了角色,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假扮打工的酒吧前台,和同样是假客人的队友谈笑风生。另外一些丝毫没有突兀感地融入蹦迪打赌的青年男女之间,和他们一起疯子一样披散着头发在酒吧的彩灯下跳来跳去。 江桦点了一瓶很受年轻人欢迎的蓝天伏特加,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这一群喝得面红耳赤的男女。这对比之下,再加上伏特加瓶子上忧郁的天蓝色,衬得他就跟一个失了恋借酒浇愁的小文青一样。 不时就有路过的虐狗人群面带同情地看一眼他,摇摇头说一句长这么帅还沦落至此真是多情自古空余恨啊。不过这样一来,隐藏得倒还算成功,毕竟这种乱哄哄的地方什么人都有,一个人来喝酒喝得昏天黑地的也不在少数,他这也不足为奇。比他抓人眼球的多了去了。 就比如旁边赌桌上。 “买定离手!”庄主看着骰子在塑料杯里停滞,露出了六点,脸上乐开了花儿。与之相对的是面对他的那人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喝得通红的脸埋在臂弯里,像是没眼看了。 但周围的人在酒精刺激下都变得相当兴奋,陌生人之间的隔阂也早就消散在那骰子里了。马上就有人站起来,给那输家满上一杯:“来!于哥你别输不起啊!喝!” “就是就是!输家罚酒!罚酒!”旁边的人推波助澜。 “输不起是孙子!” “快喝!” 那人看来是已经输了不少,原本还像鸵鸟似的打算眼不见为净,但被周围的人这么一激将,他也是藏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豪迈地一拍桌子:“操!谁怕谁!看老子今天灌趴你们!” 他还真说到做到,抄起旁边的酒瓶就是一阵猛灌。喝完还打了个气吞山河的酒嗝,但身子显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奔放,眼看着就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摇摇欲坠了。 旁边的人都大笑起来。如此热烈的场面在酒吧中却也不算多罕见,现在已经是接近九点,正是这样的小酒馆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这弹丸之地没有什么包间之类的说法,各种娱乐项目齐聚一堂,面前的小舞台上有人在唱ktv,赌桌上有人摩拳擦掌,而角落处…也有人正沉浸在天堂般的快感之中。 敏锐的便衣们早就注意到墙角边很不正常地拉着一道布帘,几个人影在上面摇晃。布帘并不算透明,看不清布帘内的情况。但如果仔细注意一下的话,就能发现头顶上方正冒着若隐若现的青烟。 距离最近的那个便衣表面慵懒地吃着一份牛扒,实际却始终竖着耳朵,听着里面仿佛生物交欢般舒服的低低呻吟。将人领入感觉天堂和现实地狱的轻烟还在升腾,淡淡的臭味混杂在人们蒸发的汗液之中。 便衣将最后一块牛扒咽了下去,动作稍稍顿了一顿,随即突然站起身,像前台侍者吼道:“服务员!青岛啤酒再来二两!” “好嘞!马上给你送过去!”侍者马上回应着,加快了手上擦酒杯的速度。 二两…从两点钟方向突击。至于青岛啤酒…代表着五分钟之内行动就将开始。 几个警察互相对了一阵眼神,各自的动作都开始透出了几分紧张之意。在其他人毫无察觉的空档间,所有便衣的眼光都有意无意地转向了前台假扮的侍者。 侍者看似正专注于手上擦酒杯的工作,头也不抬一下,只是握着抹布的手使力更加轻柔了一些。 半晌过后,他轻轻地将酒杯放在了所有人都能看见的最高层酒架。玻璃杯底与木架相碰时发出了几不可察的轻响,而就在杯子放稳的一刹那,就像是无声的发令枪在每个人耳边炸响,一群衣着各异的年轻人忽地站了起来,拔出隐藏在衣下的手枪,大踏步地跨过人群,碰倒了无数地上的酒瓶,玻璃碎裂声响彻整个酒吧。 如此动静当然惊动了寻欢作乐中的年轻人们。他们转头一看这些人手上的枪,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惊叫着从大门夺路而逃。 “无关人员退散!”他们说着的同时,一脚踹塌了挡在角落的布帘,早已埋伏多时的几个人一拥而上,将瘾君子们坐的小角落团团包围,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前,“别动!警察!” 瘾君子们蚂蚱似的从各自的小板凳上弹了起来,迷离的眼神半天才聚起焦,愣愣地盯着枪口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面对送到眼前的枪口他们也不敢造次,只得缓缓举起双手。 警察们扑上前将他们一个个控制住,摸索他们身上的每个兜。另外几个人迅速将散落一桌的锡纸装进证物袋,银色的纸上还残留着白色的粉末。 动作十分利落,就是江桦这样的身手也是无的放矢。但他知道事关夜莺,出于谨慎,还是上前仔细看了一圈他们的眼睛,确认瞳仁都是正常颜色,并非携带者之后,才放下心来。 “同伙还有谁?”警员将其中一个瘦的跟猴子一样的小流氓压倒在地,边掏着手铐边道,“量不少啊,从哪买的?” 瘦猴儿似乎还没从快感中缓过神来,翕动着嘴唇,声音模糊:“我…有…” “你什么?”警员皱了皱眉,就要凑上前去,却见那瘦猴儿的眼中突然血丝满布,刚才还肾虚一样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我有艾滋!!” 第74章 路过 “啥?”警员手抖了一下,就在这个当口儿,那瘦猴儿猛一扭头,狗一样张开嘴,根本顾不得其它,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裤管上! 警员在第一时间跳了起来,险险地没被咬着肉,但瘦猴儿的咬力之大,活活把他那两层牛仔裤管给撕下来一块。趁着他这一起身,瘦猴儿一咕噜爬起来,抄起桌上吸毒用的针管,像矛一样向他们刺来! “有针!快闪开!”便衣们显然都不是第一次执这种任务,见状马上退避开来。先不说瘦猴儿说的是不是真,瘾君子用过的针管那是只有原兽才敢碰的。 其它的几个人见到瘦猴儿得手,也都纷纷从身上各处掏出针管来乱挥,但显然毫无章法。遇到这种程度的抵抗对便衣们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稍稍退了几步,重又拉开包围圈找破绽,手枪对峙着那沾了血花的针头,只要有机会马上就会一触即发。 这样的情况下江桦也实在不便出手,只能在旁边待命,但这样反而使他的精力分到了别处,也因此捕捉到了酒馆外异常的响动。 “有人来了!”他忽地转向那并不起眼的后门,出声向队友提醒。 话音刚落,小门被猛地踹开,一群身纹毒蛇的流氓像约好了似的蜂拥而入,手上的小刀还有着血的锈迹! “怎么还有一队人?!”有人出声惊叫。情报里并没有提到对方还有帮手,这情况可算是突发的了。原本万无一失的队形被这一个错误就尽皆打乱,反而暴露在了对方的刀口之下! 这些人显然也是瘾君子,满眼失智的癫狂,根本不管袭警会有什么后果,手上的小刀子专挑要害捅。便衣们的枪在这种条件下更多起威慑作用,并不能随意开,一时也只陷入了肉搏的境地。 普通的民警其实并不专修格斗,抓人更多靠的是装备和人多势众。但现在装备受限,还被对方人数压制,他们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只在电光火石间,混乱的人群间就响起了一声痛叫。有人将一把刀子踢到被制的同伴脚下,这人二话不说举起来就捅,小刀深深地刺入了一个便衣的大腿,顿时血流如注。 两个流氓前后夹攻,眼看着就要将这位便衣掐翻在地扭转败局,但此时一股劲风袭来,从旁边扑过来的两只铁锁似的手臂一边一个死死地卡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咳嗽着伸手想挣脱,但那手臂铁锁一样根本纹丝不动,甚至锁着他们的同时还顺带踹翻了旁边的几个人。没过几秒,被锁死的两个毒虫便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地不动了。 江桦松开了手,任这两个家伙软倒在地被拷走。只这么一会功夫,旁边的小流氓已经纷纷撞开了便衣警察群突围。对人不比对原兽,要真让他全力出手这帮弱不禁风的家伙此时绝对留不下活口,但谁叫抓人就得抓活的,他也只能配合。 “有人受伤了!”队伍的负责人也已经开始随机应变,“暂时撤退!把酒吧围起来!” 马上就有人将中刀后疼得哀叫不停的队友扛在肩上,避开那些刀子的锋芒冲出门外,在隐蔽的角落用衣服简易包扎,只是个个都面露紧张。 江桦掩护他们撤退的时候顺手又放倒了四五个人,但无奈他这种协助人员的身上是没有手铐的,打晕了人也得拖出去让队友绑起来,就是下手也得控制力道不轻不重,难度更是极大。 要是没有暴露身份,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去说不定凭着远超常人的速度还真能把大部分人都敲晕过去。但这是现代社会,无论什么对象都在法律的庇护之下,他出手也必须得有许可,在行动开始前,擅自行动是万万不可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文明。人类用几百年的时间造出匹敌自然的力量,又以如此的条条框框将他们束缚在内。就算现在的结果是错失了最佳战机,也只能无可奈何。 江桦同样奔出了酒馆,靠在墙背后,静静听着身边的便衣队友与对讲机低声交谈着。看似平静下来的酒馆实际上每个隐蔽处都藏着那么一两个人,像猎手一样屏住呼吸等待着。 “最近的增援也得十多分钟才能到,肯定来不及。各组做好准备,尽力一个也不要放跑,第二次如果再拿不下来就危险了。” 便衣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一行影子被路灯映在酒吧的白墙上。 “他们出来了…”警官压低了声音向对讲机道,“在南口,目前一切正常。” “附近的人赶不过来,只能靠咱们强抓了。60秒后开始第二次抓捕,擒贼先擒王,五号会配合你们。” 警官们都空咽了一口。民警的任务危险度看上去要比那些特警协警低许多,但耐不住提前的准备无法与后者相比,谁都不知道出警时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就像现在这样,对方手里并不起眼的小刀也是足以致命的武器,许多时候警察干的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脏活。 但没有人提出反对。 “附近人员都清除了么?”对讲机里继续确认着。 “都清除了…”便衣环视一圈,低声地回应着。然而,就跟故意要打他的脸一样,他这话才说了一半,就见一个东摇西晃的身影就跟一步一歪地从大门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左右张望。 “咋回事啊这是…才玩的好好的咋突然没人了…?”他大着舌头嘀咕,一身的酒气,满脸的哲学三问——我是谁?我在哪?这是在干嘛? 这似乎就是刚才赌桌上那个被灌得东倒西歪的倒霉蛋。看来这位喝得是真有点多,刚才那么大动静愣是没把他弄醒,此时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才发现世界都变了。然而没人会觉得他这个状态能弄清现在的状况。 旁边握着小刀的流氓们面面相觑,半晌看他这样子似乎不像警察,才大着嗓门道:“喂!那边那个!不想死就让开!” 这一番言辞听在旁人耳中已经算很有威慑力了,但这被威慑的本尊见状,却是懵懵懂懂抬起头来,盯了那小流氓半天,才挠挠头道:“你谁啊?” 握着对讲机的便衣差点没把舌头咬掉,一口唾沫直接给呛在了喉咙里。在他旁边的江桦稍微拍了他两下,看着那醉汉的眼中却露出几分惊讶。 那帮流氓显然也被这一记天花乱坠掌给打晕了,愣了好一阵,才回问了一句:“你啥都不知道?那你怎么在这的?” 这场面简直不能更二逼了,然而这醉汉似乎还是个二逼中的战斗机,一听这话,他也不知道咋的眼中精光一现,随即虎躯一震,一扬脑袋,迷之骄傲地高声道:“路过!” 第75章 场面一度十分火热 这就像是战场上,两方军队都彼此试探完毕,架好枪正打算好好干一票,突然就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个杀马特在战场中心弹吉他!而且这位杀马特还挺投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摊上大事了! “二号二号,这边出现紧急情况,有无关人员卷入。”警官拿起对讲机报告。 “小心不要让那帮人伤到他,尽量安全手段排除。”对讲机那边很快传回了消息。 “但这…”警官盯着这场面,却是迟疑了。这不是什么顾忌,而是无语。 只见那醉汉一手叉腰,一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概,比那些真流氓还要流氓几分。但却是晃晃悠悠地打着醉步,好像随时要栽倒一样。 这群兴奋上头的人哪里看得下去这些,扯起嗓子就冲他吼道:“小瘪三别在那装逼了!识相的就快滚,别挡着老子的道!” “你他妈说谁呢?!”醉汉一听这话,眼一瞪脚一跺,二话不说指着对方就是一顿回击,“知道老子是谁不?!” “我管你!谁来了都给我边儿去!” “我靠龟儿子还挺嘴硬哈?”醉汉不甘示弱。 “最后一遍,让开!”领头的瘦猴儿扬了扬手里的小刀,“不然我这刀可不长眼睛!” “那你来试试?”这醉汉还真是一步不退,很爷们儿地双手抱胸杵在那,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然而他不在意,身后的警官可是要急死了,这哥们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吗?! 他气急攻心之下,站起身来就要上前,却觉臂上一紧,回头一看旁边的江桦居然拉住了他:“不用管,看着吧。” “不用管??”警官一头雾水,还没等他再问,那边的呼喝声已经传了过来。 “宰了他!” “放他的血!敢挡路!” 一群瘾君子在毒品的刺激下变得无所畏惧,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那领头的瘦猴儿得了鼓励,更是尤其兴奋,踏前一步:“我看你今天是活腻歪了!” “歪是有点歪啦,不过腻倒是没腻,起码还没找过个妞儿…”这醉汉真是晕乎得很深,都这时候了居然还在和他开玩笑。瘦猴儿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手持小刀直冲几步,那明晃晃的刀刃眼看着就已经逼到了他的面前! 都已经这样了,那醉汉却还晃晃悠悠地不知道在干嘛。直到小刀已经几乎捅到他身上时,他才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地身子一歪,很有点醉步味道地闪开了这一刀。瘦猴儿没收住惯性,往前面连冲了几步,反而差点被自己绊一个跟头。 “嘿嘿哈哈…瞅瞅你这怂样儿…还…”醉汉指着他就是一阵傻笑,但刚一抬起手,却发现自己那看着不怎么便宜的皮夹克上,已经有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他像是愣了一下,还摸了摸刀痕确认真是被划上了,顿时满脸都写上了生气,喊道:“我靠,你还来真的啊?!” “不仅是来真的…”瘦猴儿也已经稳住了身形,止住了刚才那一番窘样儿,回身很是神气地抛了抛小刀,“哥们还得揍得你回家找老娘擦屎呢!” 说罢他便握上了小刀,装模作样地找了一番角度,随即又是举着刀,从侧面出击。也不知道是不是歪打正着,这个角度的确刚好,那醉汉正好站在角落,左右躲不开,只能正面迎战。而实战中空手对刀具基本等于自作孽不可活。 暗处的警察见状,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性子急的都已经站起身来了。然而就在这时,却见那醉汉软软绵绵地抬起手来,摆出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守势。 “那不好意思…”他模糊地说道,“我还真从来没见过我老娘。” 他忽然抬起手来,以手刀对铁刀,一巴掌劈在瘦猴儿的手腕上,动作兔起鹊落般的利索。完全没有经验的瘦猴儿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一茬,手反射地一松,小刀已然掉落地上。 瘦猴儿还没反应过来,那细胳膊就已经被醉汉抓在手里,手上传来的大力像是要把骨头抓碎一般。他疼得张嘴就想叫,但还没等他叫出声来,醉汉拉着他呼地转了一个大圆,手按上他的脖子,根本不容他反抗,重重一推,就将他的脑袋撞在了旁边的石灰墙上! 只听一阵瓷器破碎般的脆响,那石灰墙竟然直接给撞出了一个洞来。要不是这墙是中空的,只有外面是一层石灰,恐怕瘦猴儿此刻已经脑袋开花脑浆四溢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已经被撞得直接昏死过去,头戳进墙里身体耷拉在外面,一副半死不活之相。 醉汉缓缓地收回手来,大着舌头摸着脑袋:“嚯…好像劲儿使过头了啊…” 一群瘾君子看了看陷在墙里的老大,又看了看眼前这东摇西晃的醉汉,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半晌忽然像敲胸脯的猩猩似的异口同声地高叫起来,舞动着双臂,前呼后拥地将那醉汉团团围在中央。 “诶哟喂…”醉汉扫了一眼周围,嘀嘀咕咕道,“这可是有点麻烦了…” 人群一拥而上,乒乒乓乓的交接声一波接着一波,就只见锅碗与瓢盆齐飞,口涎共鼻涕一色,场面一度十分火热。 “卧槽、卧槽、卧槽…”旁边进入了看戏模式的警官们眼睛都直了,也顾不上面子,醉汉每出一招,他们便下意识地“卧槽”一声。醉汉的攻击看似云里雾里,拳脚软绵绵地毫无章法,但只要出手便是直捣黄龙,往往是对手还没看清他的攻势方向,后脑或是脚踝就已经挨了一记重击躺下了。 不知所措的流氓们在他身边挥舞着小刀,但他的上身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一个劲晃悠,看得人眼花缭乱,但又狗屎运一样每次都恰好避开刀光。几十个回合下来,这醉汉毫发无损,脚下却已经躺了一片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的流氓了。 最可气的是这厮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一番什么事,嘴里始终嘀嘀咕咕地好像在和对方聊大天一样,但如果真要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说话,就会发现他根本就是胡言乱语,而过不了几秒迎面的拳头就已经上来了。 最后剩下的几个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一回神,就震惊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己方这边的人数优势竟然已经被消磨光了。他们怪叫了一声,把刀往前面一丢,转身就要逃跑。 但还没跑出几步,躲在暗处的便衣警察已经来了一个猛虎扑食,直接就把这几条漏网之鱼给按倒在地了。 第76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 警官们兵分两路,一组人给这些骨瘦如柴的小流氓上手铐,另一组则端着枪控制着被踹倒在地的瘾君子。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根本用不着这样恫吓——那些中了醉汉拳脚的人全都像是被重锤砸过一样,受伤部位肿的像馒头,一时半会根本爬不起来。 人们又纷纷把震惊的目光投向了中央的醉汉——刚才看起来,这家伙根本就没认真打,像是力气才出了三成,但却已经是这样的结果,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真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刚才还八面威风的醉汉这时候却是脚下一软,醉眼朦胧地就要往地下躺。一边的江桦见状,眼疾手快地上前拎住了他,扛着他的胳膊就跟面条似的。 醉汉眼睛斜斜地一转,被酒精灌得涣散的焦点就挪到了江桦身上,嘴里喃喃道:“谁啊?咋还漏了一个?” 他说着手上还真是又抬起了拳头,作势就要打。但这次他显然没认真,拳头绵软无力,江桦一探手便接住,很是无奈地看着他。 “诶哟还有两下子嘛!”醉汉含糊不清地说着,刚要抬腿踢过来,却又放下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江桦好像要确认什么,整个人却仍然晕晕乎乎,“你这样子…有点眼熟诶…” 江桦无语。 醉汉还在喋喋不休:“别说,你还真长得像我一个朋友…算了算了,今天就放过你…” “于小楼。”江桦低声喊道。 醉汉眉头一跳:“哇塞,原来我这么有名了啊?街上人都能认出我了…不行…下次还得注意点…” 江桦算是彻底没话说了,刚在思考下一步对策,却听见旁边鼾声传来,转眼一看,这厮一低头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整个身子的重量全挂在他身上,就这状态也不怕直接给人拖出去卖了。 “这…”警官看着这一幕也是无话可说。真难以想象这人刚才展示了那么精湛的技术,难道喝酒真就能触发什么神秘的属性? 他只能指了指那睡得死猪一样的身影:“要不要先带回局里?” “不用,他就交给我吧。”江桦看着队友那副表情也知道这不太行了,干脆直接提出申请。 “哦…好。附近就有24小时服务处,你把他送到那里,等他酒醒了再说吧。”警官点了点头。 江桦应了一声,目送着他们离去,却并没有按照他们说的做。只是探手把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兜摸了个遍,动作相当娴熟,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把车钥匙——盾牌的图形被劈成四块,两红两黄,中间刻着一匹奔马,保时捷的车标。 咳,果然这家伙出门一定要炫车的习惯还没改。 他按下了按钮。伴随着一声车笛鸣响,酒馆旁边黑暗的小巷被感应车灯照亮。他顺着光亮找到了目标:一辆全新银白色的保时捷911。在这个没什么钱的混混聚集地,这么一辆跑车算是鹤立鸡群的豪车了。 他拍了拍于小楼的脸,毫无反应,也无奈地摇摇头,打开副驾驶车门,简单粗暴地把人给扔在座上,然后给他系上安全带以免他摔出去。 从头到尾的动作熟悉无比,这自然不可能是巧合。只是因为眼前这人真如他自己刚刚所说的,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于小楼,白狼队员,代号“狼爪”,私下里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车,光是任务里撞坏了的就已经不下五六辆,这辆保时捷很明显也是新的。要不是场景限制,江桦并不怀疑这家伙会直接开一辆法拉利或者兰博基尼什么的过来。 导航系统里存了几条路线,但江桦都没有去看。白狼队员表面上再怎么大大咧咧,基本的谨慎还是有的,绝不会把重要的地点存在除了大脑之外的地方。他也就这么慢悠悠地晃在小道之间,兜风一样。 夜市区的路况不是很好,享受夜间生活的人们聚集于此,路边摆着烤串摊和各种街边小吃的小推车,炊烟像晨雾一样溢满了整条街道。但江桦也不急,慢吞吞地穿行在人群中。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在这里多看看天子城在夜里民生的一面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旁边的鼾声始终没停。于小楼睡得四仰八叉,大概是喝多了的缘故,嘴边都挂着一缕口水。那姿势是要多奔放有多奔放,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意恩仇。要不是安全带勒着,他估计早就被晃到方向盘上来了。 这姿态实在是不敢恭维,如果不知情的人在这只会说一声贼鸡儿丢人退队吧。不过江桦也知道这家伙没事就爱往这种小破地方钻,再怎么乱也不嫌弃反而自得其乐,都成业余爱好了,是个人总得有点特殊不是嘛。 幸亏外面的人还看不到车里的情景,仍然是各干各的,只间或向车前的标志投来几次羡慕的目光。但再好的车也耐不住密集的人流,此时烤串摊前挤成了沙丁鱼罐头,可谓寸步难行。 “妈妈!妈妈!我要吃这个!!”有孩子的声音传来。 “都跟你说了,不要吃路边摊的东西,都是地沟油,很脏的,吃了就会拉肚子!”接着是女人的恫吓。 “孩子想吃就买一串尝尝呗,吃一次又没什么。”这显然是无所谓的爸爸。 “你就知道惯着他!” “……” 江桦听着这不知在哪个角落的一家三口的对话,很平常的日常拌嘴他却听得很认真。看看时间,也已经十点多了。平时小家伙这会就该睡了,现在她在干什么呢?会害怕想家么? 他想着想着就已经把手机摸出来了。节目制作组答应会实时放出一些花絮,搜索了一下他们的微博已经贴上了几张照片。背景的确是之前承诺过的集体宿舍,环境很干净。照片看来都是偷偷拍的,孩子们表情各异,是很自然的状态。 他一张张的翻过去,在各个角落发现了小竹的片段。她看起来还是有点怕生,大部分照片里并没有和其他孩子呆在一起,只是自己一个人玩着玩具,不过神情还算正常。到了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也已经像其他人一样钻进了被窝。 旁边配着简单的说明语:“小演员们都要睡觉啦!” 这个点他们也确实该去休息了。只要睡着了,就不会出什么大事,再怎么着一睁眼也就该回家了。 江桦舒了口气,又翻回第一页,重头看起来。一组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得有十几次。一开始是想确认小竹的情况,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纯粹只是打发时间。但就这么无聊的方式,居然也不腻。 这时旁边一直充当背景音的鼾声突然停止了。于小楼咂了咂嘴,拱着身子坐了起来,才一会功夫,他脸上的酒晕竟已经褪去了大半,要不是眼神还有点迷离,根本看不出他在没多久前还醉成了那个样子。毫无疑问这是携带者的隐藏优势之一,加速的新陈代谢会帮他们以数倍的速度分解酒精,如果控制好速度,千杯不倒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显然于小楼今天是喝嗨了。他揉着惺忪的醉眼,似乎是慢慢看清了自己在哪,嘴里嘟囔着自言自语:“干,这帮孙子也太能灌了…不过居然能梦着江队,这咋就阴魂不散呢…” 他话音未落,就忽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缓缓地偏过头来。就见江桦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松松地搭着方向盘,静静地凝视着他。 黑夜里响起一声惨绝人寰的鬼叫。 第77章 破队药丸 “我靠靠靠靠!!!”于小楼一个劲往后拱,手上不停地摸索着车把,“见鬼了…不对,诈尸了!!!” “……” 于小楼摸索半天无果,干脆指着江桦大喊道:“你别过来啊!我跟你说我可很牛逼的!鬼在我这也不顶事!” “……” 于小楼见他不说话,脸好像又给憋红了:“不说话干嘛?现在都是胆小鬼当道?来啊咱们互相伤害啊…” 江桦忍无可忍:“我没死!” “啊?”于小楼愣了愣,从记忆中搜索一番,这才想起来什么,“哦对,医院好像确实是说有醒过来的可能性…那你真是江队?” “不然呢…” 于小楼这下不说话了,只是仔细又怀疑地看着江桦上上下下观察,充分发挥了白狼队员细微谨慎的美德。半晌他抬起头来,好像还打算蹦出什么烂话,结果就见江桦那眼神中跟写着字一样:到底是你飘了还是我提不动刀了? 答案是——坟头草都二丈高了! 于小楼打了个哆嗦,似乎是相信了:“既然是江队,那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别告诉我才离队两年多你就堕落成这样了啊!” “有任务。”江桦回道。 “任务?你已经回队里了?” “是其他地方的任务。” “哦…”于小楼仔细思索了一番,“说起来刚才好像是看见有几个警察过来了…” “是啊,你差点就被他们带走了。” “啥?!我一个清白良民我什么时候惹上警察了我?”于小楼震惊地赶紧回忆一下自己酒后疯魔都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没干什么不对的吧!这不行啊!我以前好歹还帮他们逮了那么多有名的犯人宰了几十头原兽,看在这份上也得放我一马吧...” 江桦看着他那副碎碎念的样子也是没招,等到他差不多纠结完了,才道:“没事,只是你刚才无意中放倒了几个任务目标,他们想先把你带回去等你酒醒。” “哦这样啊…”于小楼松了口气,“咳,江队你说话就不能不大喘气么,这样很吓人的知道不!” 但他才刚说完,就马上察觉到了不对:“等会?我放倒了任务目标?啥意思?” “就是刚才被你打醉拳的那几个人。” 于小楼敲着额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我还算是帮了你们一把是吧?不会逮我了吧?这就行这就行…” “不会。”江桦没接着这个活宝的话,话题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为什么在这里?” 于小楼听出他语气不对,马上摆起手,一副苦哈哈的表情:“诶江队你别这么看我,我这昨天才刚从任务前线飞回来,几个小时前才落的地,真不能算偷懒了!你瞅瞅我这多惨啊,回来正好错过了过年,这眼看着又要打起来了,我抓紧时间借酒浇个愁,放松这一晚上不过分吧?看我被逼的都只能来这种破地方了。要按规定来的话,梁总可是欠我加班费的!” 江桦点点头:“任天行把你调回来的?” “除了他还有谁!”于小楼一听这话精神都为之一振,话匣子一下就开了,“你都不知道那家伙有多不靠谱!妈的我正跟对面火拼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来了个集结令,事先都不通知一声!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边境大任务,专打那些搞恐袭的变态,对面利用原兽栖息地的地形跟我们僵持好久了,结果他一句话就让我回来,这都打了大半年了哪有那么容易脱身啊!我只能用了点特殊办法强行加快进程,这才赶上飞机…” “特殊办法?” “哦,就是想办法搞到了那群家伙军械研究所的坐标,往他们做放热实验的材料里掺了点硝化甘油…” “……” “这不重要!要不是任中二瞎指挥我也不会出这损招。也不知道梁总咋想的,就能让一个死宅来当队长…”于小楼痛心疾首地一拍椅背,“破队药丸!” 江桦对他这样也算是见怪不怪了,直接发动了车:“去你家还是回总部?” “肯定是回总部咯。离集结也有快一个月,他们肯定已经全都部署好了,就等人齐出击了吧。”于小楼说着,就要来抓方向盘,“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送你。”江桦说着已经踩上油门了。 “诶呀妈呀我没听错吧!”于小楼怪叫,“江队你这是在跟我客气?” “你开会被抓醉驾。” “……哦。” 保时捷拐上了大路,平坦地行驶着。夜晚的天子城依然热闹,购物商场亮着五光十色的彩灯,人们的脚步声与谈话也还在活跃。 于小楼一路都开着车窗,让外面的风刮进来消除剩余的醉意,半晌才摇上玻璃,随意开口道:“不是我说啊江队,再怎么着你这履历都摆在这,现在沦落到来逮几个小毒虫也未必太掉份了吧。” 他大概已经把刚才和“小毒虫”们顶着鼻子对骂的事给选择性遗忘了。 “这是大案的一部分,”江桦说,“夜莺在利用毒品。” “喔,还真是他们。”于小楼点了点头,“看来这次野心不小啊,这网络都伸到城里来了。” “边境也出事了?”江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话外之音。 “不算出事,只不过最近总有闲杂人在达格网附近转悠,虽然被军队赶走了,但谁没事会去那种地方?”于小楼咂咂嘴,“而且电磁网周围的原兽活动也开始变频繁了,按理说那达格网的磁场我接近了都难受,他们那群没脑子的更应该避之不及才对。” 江桦心里一动:“有人操控?” “诶你可别毒奶啊!要是操控原兽的技术真被开发出来了,那局势就又得重返三十年前了吧。”于小楼说。 江桦顿了一顿:“现在看来,已经有这个可能了。” “我听说了,夜莺这次搞出了新玩意,有操控技术的苗头,不过暂时看来那东西还只是对人有效,还没来得及应用在纯种原兽身上。”于小楼说,“以他们那尿性,要能动手早动手了。现在还处于潜伏状态就说明尚未完成,在那之前怼死他们就好了。” “尽力吧。”江桦说。 “那当然得尽力咯。”于小楼支着脑袋,一脸八卦,“我说咱换个话题呗,好不容易久别重逢还谈工作多没意思。你这离队也快两年了吧,没点什么新鲜事么?” 第78章 白狼屌丝 “有一些。”江桦说。 “那就说说呗!都是自家人,关起门说话没啥不好意思的嘛!”于小楼热情高涨。 “换了个工作,有了个孩子。” “挺大的事咋被你说得这么正常呢…” “怎么了?” “虽然早听梁总提过…”于小楼深吸一口气,“不说别的,咱白狼的队员退役奶孩子这事,要是让报社那些人知道了,非得给你来个独家专访头版头条不可。结果你这当事人就没啥好讲的?” “我违规了。”江桦很平淡地说。 “我滴个亲娘…”于小楼扶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确实,咱们是有规定携带者不准结婚,但你这…生米都煮糊了啊!” “所以她也继承了原兽的基因。”江桦说,“这对她不好。” “也是哦,不过既然都有娃了,那就好好当爹呗。”于小楼一脸“你懂得”的表情,“你看看我们这,连老婆都还没个影呢。” “我也没有。” “……你就非得强调这残酷的事实么?” “本来就是啊。” “行了行了算我怕你了,”于小楼放弃治疗地靠在椅背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形势怎么变,你这日子也就过成这样了。” 江桦静了半晌,随后突然冷不丁地回问:“你呢?” 于小楼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前队长居然真主动延续话题了,简直堪称世界第八大奇迹,一时竟然有点受宠若惊:“我也是和以前一样么,要说起来也没啥,就吃饭睡觉杀原兽,偶尔去边境怼人吧。” “一个人去的?” “是啊,本来任中二说是要和我一起去,结果军方给了他别的任务。”于小楼一摊手,“你也知道的,咱这出任务,肯定都是单打独斗。要是给其他人瞅见了那红眼睛,估计是谁都得照着我脑袋来一枪,或者把我给抓到生物实验室去吧。” “都习惯了。”江桦说。 “是啊,都习惯了。”于小楼双手抱在脑后,“毕竟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的,啥也都该适应了。好在平时还能出来逛逛,和普通人混在一起他们也发现不了我,不然这事就真不是人干的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话锋一转:“所以说,你可得珍惜珍惜你家小孩啊江队,这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什么机会?”江桦愣了一下。于小楼的脑回路就像蜻蜓点水似的,毫无预兆地就蹦到别的地方去了。这突然从正经的工作交流到日常侃八卦的蹦极式跳跃也是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活得像个人样的机会呗!”于小楼感叹,“好赖你还算当过爹,有个小东西始终念想着你,再怎么说也是留下了点基因,无论变成啥样也总有个归处。要是有你这机会,我可绝对不跑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人生真理好么!” “你喝多了。”江桦不咸不淡地回答。 “卧槽你这也太冷漠了点吧!”于小楼大叫,“屌丝的理想也得尊重一下啊!” “屌丝?” “没错啊,”于小楼很热烈地自我剖析,“就是那种混吃等死没事泡吧找不着妞儿的人嘛,你看我这全都占了啊。今天你也在场,瞅瞅那些跟咱差不多大的小年轻都在干嘛?蹦迪、猜酒、泡妞,随便疯,要不是有任务我肯定就去过这种日子,顺带还能飙个车玩!别说啥追求不追求的,比起砍原兽,这才叫人生!” “只是可惜这辈子也就这样啦,现在眼前这就又来事了。”他很是无所谓地靠在椅背上,“按照这个进度,最多下个月就要和夜莺开战了吧。唉,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休个长假。” 江桦转着方向盘,安静地听他讲。跟于小楼在一起并不用多表示些什么,随便给点阳光他就能灿烂,自说自话都足够让一路不寂寞的。 这大半夜的也不会出现堵车的情况,保时捷在一阵碎碎念中拐过了大街小巷,就在于小楼已经开始勾勒肤白腿长的未来富婆女友时,保时捷越过了狼巢的总部,在一栋普通的写字楼旁减了速,缓缓绕着那铁栅栏的大门而行。 “这就到啦?”于小楼有点遗憾似的伸了个懒腰,“诶,放纵结束,又得工作咯。不管怎么说,这次先谢谢了。” 江桦应了一声,转动方向盘。保时捷最终停在了大门边的空地上。 于小楼从车箱里摸出了密码卡,下了车在感应器前一划。红外线监测仪被启动,在几秒之内识别了他的虹膜和面部,验证通过,自动门缓缓地打开。 他把密码卡往兜里一揣,却没有进门,而是转头向同样钻出车来的江桦随意地道:“不进来看看么?现在这会所有人应该都在,回来打个招呼还没什么关系。” 江桦看着那扇熟悉的大门,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到了最后,也只是一抖手,将拔下来的保时捷钥匙抛还给原主人,轻声回道:“不了。” 于小楼伸手接住车钥匙,在手里捻了捻,却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诧,只是沉吟了片刻,随即笑笑道:“好吧,那这次我先替你跟他们说一声。到了下一回,就得用你自己的卡开门了啊。” 江桦顿了一顿,最后还是点头道:“好。” 于小楼把车钥匙在手上绕了一圈,最终握在手里,并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推门而入,很快隐没在走廊之间。 江桦立在楼外,仍像平常那样一言不发,只是对着楼上亮着灯的窗户看了许久。 大概是...总要回去的吧。 只不过生活嘛,煽情总是偶尔的,就像于小楼说的,或许没什么波澜才是正常。 他在那里独身站了许久之后,才默默地转身离去,背后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 第79章 可爱的家 在阳光把地砖烤的微微发热的时候,节目组的大巴准时将孩子们送回了各自的学校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负责培养演员的项目一晚上就把这群孩子养成了戏精,当车门打开的时候一群孩子的表现堪称五花八门多姿多彩:有十年没见似的抱着家长哭的、有像是得了诺贝尔奖荣耀归来的、还有不知道是膨胀还是缩水,一脸看破红尘相在那说个不停的。 总而言之,因为他们的存在,西苑学前班的门前嘈杂的跟菜市场似的。不少家长还抱了花束零食,来了个非常夸张的拥抱,好像孩子真是什么凯旋的英雄一般。 然而江桦父女显然又成为了这人潮大浪的一块孤岛。小竹仍然像她走时候那样端端正正地背着小书包,披着软软的头发,安安静静地等其他人都走完了,才最后一个下了车。 她很快找到了人群中的爸爸,这才显出了一丝兴奋的意思,哒哒哒跑过来牵着江桦的手轻轻晃。 “过得怎么样?”江桦问。 “做了好多有意思的事情!”小竹说着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嗯…老师教了我们很多东西,说以后我们就都是演员了,不要怕镜头,要一起努力。大家也都很好,我们一起玩了好多游戏…” 她一路走一路讲,把这一夜说的绘声绘色。内向的孩子看上去不为所动,实际上他们的眼睛是最为敏感的,许多其它熟视无睹的细节也都会被一一记下。 小竹说着说着就有点词穷了,她想把所有的新鲜事和好玩的事都告诉爸爸,但好像怎么说都词不达意。 于是小家伙就有点着急起来,一到家马上跑进里屋,直接搬出了小画板,有板有眼地画给江桦看。 “这里是我们住的地方,这里有一面镜子,”小竹拿了一只蓝色的笔,认真地勾画着,“我们在前面一起跳舞,说台词,老师说以后我们都要这样被大家看着表演…” 她又换了一只笔,开始画穿衣服的小人儿:“这些都是我们,我站在这里。小组分组的时候我们被分到了角色,老师还带我们去看了演戏的衣服…啊,对了!” 她说着说着就好像想起了什么,马上站起身蹬蹬蹬地跑进里屋,抱出她宝贝的那本《公主故事》小画册来,哗啦啦地翻开一页,满脸兴奋地指给爸爸看:“老师说了,这次演的主题就是木兰姐姐的故事,那些演戏用的衣服和书上画的好像!都是这样一片一片的。” 她说的“一片一片的”衣服自然就是古时作战的鱼鳞甲了。 “很好啊,你不是喜欢花木兰么?”江桦说。 “对呀对呀!”小竹看起来真的很兴奋,小鸡啄米一样点着脑袋,“想要变成木兰姐姐那样。” 但随后她又有点不自信地用笔画着曲线:“但是老师也说了,只有表现得最好的人才可以演花木兰…虽然她说我可以上台,但是恐怕当不了木兰姐姐了…” “尽全力去做就好。”江桦说,“我说过,你会赢的。” “是这样嘛?”小竹盯着之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女武将形象,一边上着色,一边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等到盔甲被全部涂红的时候,她才像是坚定下来了一般,使劲点头:“嗯,我会努力!要好好背台词、好好表演!” “这样就好。”江桦看她说得这么高兴,自然乐意继续引导她说下去,“老师还教了你们别的么?” “嗯…还教了我们唱歌!”小竹把笔放下了,“唱很好听的歌!” “我能听听么?” “好啊!”小竹在大家面前还是很害羞,但关起家门来非常乐意给爸爸表演,马上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这个歌的名字叫…《可爱的家》。” 她想了想,继续解释道:“老师说,木兰当时离开了家去战场,心里很孤单,这首歌很适合当时的情景,可能要在舞台上唱,所以我们就都学了。” 介绍完了背景,她这才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拍起了小手打着节奏,随即清亮的童音像风铃似的回响在房间中: “无论我在哪里都怀念我的家 我走遍海角天涯 总想念我的家” 一开始她还有点小紧张,手指扣在一起不知道该放在哪的样子。但毕竟这是家不是舞台,没唱几句,她的嗓音就放开了,不掺杂质的童音清亮得像风铃摇摆。 “当我漫游在荒野上 凝望天边月亮 好象看见我的亲人把我思念 他正站在茅屋门前 也望着月亮 那家门前的鲜花 我再也看不见…” 她唱的自然就入了情,大眼睛自然地闭上,仿佛已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这歌的内容听上去还是蛮悲伤的。但被孩子清脆的声音唱出来,就完全换了一番味道。 更不要说小竹这还是第一次开口,心气相当高。儿歌本来就很清脆,被她这么一唱,更显活泼。 “可爱的家,可爱的家 好像天上降临的声音, 我走遍天涯海角, 总想念我的家…” 最后一个音飘散,小竹回过神来,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不多算是开了一场小型个人表演会,立刻就抓着衣摆缩着脖子,有点不好意思了。半天才弱弱道:“这个我练了一晚上…我也想当木兰姐姐,在台上唱歌给大家…” 她想去竞争女主角花木兰的位置——这是她人生第一件想去和别人一较高下的事情,因此一场小小的考试在她眼里大概不下于第三次世界大战吧。 江桦很赞许地拍拍她的肩膀:“好啊,想做就去做吧。” 其实这个孩子身上各方面的潜力都像是大海一样深邃,不说别的,就光是这唱歌时自然地融情就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了。只不过由于性格原因,这些都被深深地隐藏了起来而已。 现在她终于有了些许竞争的意识,明白自己也许是有和他人一较高下的能力的。 小竹一如既往地相信着爸爸的话,用力地点点头:“嗯!我会努力!会争取演到木兰姐姐的!” 如果真是能赢下这一场,她也就能和那些普通的孩子真正地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了吧。 既然这样,只要相信她就足够了。 第80章 常规操作 天子城作为众多中心汇集的地方,在工作日总是车水马龙堪称夜不闭市的。只有周末到来的时候,奔走的人们终于可以稍稍松下一口气,享受蜷在被窝里一整天的颓废生活了。 但两天48小时看着长,给人的感觉却总是“开始了么?已经结束了…”。毕竟手机真是个无底黑洞,那些网络节目看着只有几十分钟,但在“再看十分钟”的支配下,往往不知怎的下来一天就过了… 虽然知道这样,但众多白领总是乐此不疲地重复这样的颓废。就比如现在,刚刚下班瘫在家白领春娟无所事事,掏出手机无目的地乱刷一阵后,视频app弹出了更新提醒,她眼睛一亮,便自然而然地点进了这个几天前刚刚关注的草根节目——《演员练习生》。 画面上,一群孩子捧着稿纸,无一例外的小脸通红。演员练习生,顾名思义,自然就是练习演戏了。 旁白解释着今天的课程是台词发音,主要就是孩子们练习的镜头。 至于内容嘛… “打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了个喇叭; 打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提了个獭犸。 提着獭犸的喇嘛要拿獭犸换别着喇叭的哑巴的喇叭; 别着喇叭的哑巴不愿拿喇叭换提着獭犸的喇嘛的獭犸…” 嗯,就是这样。演员的必修课总是从念词开始。 一开始孩子们还在卖力地喇叭来喇嘛去,到后来就已经舌头打结混成一片了。 但这样的镜头配上搞怪的音乐和是不是出现的圆体文字,就成了一种别样的可爱。春娟被逗得咯咯直笑,这样不做作的方式体现出的孩子纯真的一面是注重炒作的网络节目中最欠缺的,看了无数综艺口味已经算很挑的她也算能看得下去。 至少用来打发时间是够了。 春娟在屏幕上寻找着她中意的那几个孩子的身影。现在节目已经播了三期,春娟最心仪的对象就是那个昵称为小竹的9号孩子。抛开颜控的加分和前两场的亮眼表现之外,小竹在走台步、教动作这些环节里表现出的努力和认真也是俘获众多观众的重要原因。 镜头里经常可以偶尔扫到休息时间时她还在主动练习,不厌其烦地对着镜子一遍遍重复那些枯燥的动作,老师讲课时也从来不走神,听得认认真真。 在演戏这件事上她不算天才型,但大部分人的努力程度往往轮不到拼天赋。所以这几期下来,合练的时候小竹的动作和舞台感已经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了。按照这个实力,竞选主角理论上没什么问题。 《演员练习生》说到底还是个卖可爱孩子人设的节目,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些在训练中哭闹撒娇的孩子气的可爱更是被镜头放大,戳中了众多观众的母性心理,也因此收获了不少票数。 但小竹不一样,从节目开始到现在,她留给观众的永远都是认真的漂亮小脸。就比如现在,她也已经念得口干舌燥,也开始蹦出类似于“打蓝面来了个俩嘛…”这样的大舌音,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瞥一瞥旁边的人好像都是这样,这才压低了声音重又念起来。 春娟有过被熊孩子支配的恐惧,因此对于这样的小孩完全没有抵抗力。而看起来许多人想法和她一样,视频下方的网络投票数显示着小竹还算名列前茅。 这样的孩子自然镜头多,摄像师很及时地悄悄拉了个特写,可爱的脸占据整个屏幕,着实饱了一番眼福。只是没过几分钟,小竹就好像发现了有人在拍她,小脸顿时就红了,大舌头也更加明显,很是难为情的样子。这样显然不能多拍,镜头很快就切给其他孩子了。 春娟有点遗憾,小竹如果没这么害羞内向,镜头只会更多,人气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可惜了这么认真的好孩子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打开平板电脑上的论坛,已经有很多人在实时讨论了。大部分人对孩子还是很宽容的,但最下方处还是让她刷出了几条类似于“那个叫小竹不适合演戏”的质疑声。 综艺节目的参与者必然要面对有褒有贬,但属于支持阵营的春娟见状总是有点不爽的——什么叫不适合?给孩子一点成长的空间啊! 虽然颜控的观众总是受人指责,但——实力可以练,脸行吗? 真是的! 她刚好无聊,这么想着的同时就准备回帖怼一番了。然而还没打出几个字,就听屋外远远地传来一阵狗吠,响声震天。 她正有点烦躁呢,一听这声音,马上就拉开窗帘看看是哪个没素质的人不拴好自家的狗。结果才刚一看,就见几百米外的楼之间闪过巨大的身影,在几米高的平台间跳跃,红蓝相间的警灯紧随其后。 “原…原兽…?!”虽然几百米还算是安全距离,而且自己这边完全没有被注意,春娟还是吓得赶紧关上了窗户,二话不说就拨上电话上自带的紧急情报按钮。 这实在很管用,没过多久,一群人就蜂拥而至了。 “南淮区坐标(771,540)发现狗型原兽!快来!” 原兽出现的消息通过电子流传递给了每个周围的猎人,一群人马上召集队友,摩拳擦掌,急急火火地往过奔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收到这条消息的人似乎格外的集中,才半路上就已经瞅见好几队抱炮扛枪的了。 最先接取的那几个小队马上就急了…这能不急么?! “喂喂喂!讲究点先来后到啊!” “狗型不好对付,这边还是居民区,你们这装备不行,还是换我们来吧啊!” “费什么话!这连原兽的影子还没看到呢,要抢也等找着目标了再抢啊!” 一番吵闹过后总算有个明事理的人把大家给叫醒了,一群人立刻化敌为友,向目标地点勘探而去。然而看着看着就发现有点不对。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诶不对还是好几个叛徒,等等为什么交警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啊?! 有好心的猎人出声提醒了一句:“前面有原兽,挺危险的,你们先把车流管好,等我们打爆了它再进去吧。” 结果就见那交警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我们是接到有原兽已经被击毙,要求清理现场才来的啊。” “哈?!”猎人一瞪眼,“开玩笑的吧你?!这离消息发布到现在才不到五分钟,这么快就能弄死?你当打狗棒法还没失传么?!” 交警抹了把汗:“我们这命令是上头直接发布的,你要不信,自己眼见为实去呗。” 那猎人听罢狐疑地转身就要去看一番,然而事实所见果真让人大跌眼镜:任务上所说的一级种真是已经横尸当场,舌头还吐了老长。 奇异的是它全身竟然没有多少弹孔,只有几道像是刀割出来的伤痕,道道都砍在要紧部位,脖颈上的致命伤看起来是一击命中要害。要真是这个效率,五分钟拿下一头一级种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哪个疯子居然会跟原兽打近战的? “嗯…听说是一队便衣正在这抓人,结果突然就碰上了原兽变异。幸亏组里带了一个辅助的猎人,直接就把它解决了。”交警说着耸了耸肩,“这个月已经有好几次了吧。” 坐下,常规操作。 第81章 最强的携带者? 不得不承认,这个结果的震撼程度之大,连江桦看到的时候手都不禁一颤。 85%是什么概念? 活性度和携带者的极限实力是直接挂钩的。从人形兵器开始产生以来,多少研究人员费劲心力,就为了提升哪怕0.1%的活性度极限。但这么多年下来,最开始接受细胞注射的那一批被称为“第一代”的携带者,最终也没有一个能成功越过50%的门槛。 而他们白狼的几个人,则是在原兽战争末期,从还没有懂事的年龄起就被专门培养,历经无数实验,这才刷新了上限,每一个都突破了70%的程度,被称之为“第二代”,立于众多携带者之上。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就像人体机能都有承受极限一样,哪怕是顶尖者也同样存在无法逾越之壁,而对于第二代来说,极限的数字是80%。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在此之前,他所知的携带者的最高活性度是82%,看上去与小竹这85%相差不多,似乎是没毛病。 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队友,荆明。 只要看看他的情况也就能明白很多事情——没错,活性度上限是可以通过某些不正当的手段来打破的,只是代价也同样高昂。 要知道当初的荆明已经是千里挑一优中选优,投入无数资源,期望打破第二代上限的,但那场禁忌实验的结果今天已经显而易见——无数次的医学鉴定都已经明确表示他的脑神经已经损伤,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天才此生不可能再靠双腿站起来,打破极限的活性度也只成了摆设。 这是白狼一直的遗憾。 但就算是这种结果,还得庆幸是实验不完全,又得到了及时治疗才得以保住性命。所有人都明白,无论当初哪个环节出一点纰漏,荆明都只会成为和上次人形原兽一样的东西。 而在荆明这个特例之下,就是两年前的他自己了:活性度79%,刚好在禁忌的前一刻悬崖勒马。他能做到队长的位置,活性度就是最明显的底牌之一。 这样想来,这个“85%”有多可怕也就不言而喻了。 打破极限的副作用从来都是即时反馈的,不存在什么潜伏期一说。而小竹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身体反应,也就是说——她完全适应了这个活性度! 难怪梁秋要特意过来找他一趟,这实在是个骇人的发现。 想想小竹的身世问题实际上一直都是一团迷雾,现在看起来这问题似乎更严重了:能生出一个85%活性孩子的人,又会是怎么样的存在? 不,现在谈这个问题还太远了。眼下关于小竹的问题才又是摆在了面前。 上次她的战斗天赋已经有所显露,只要让她学会如何使用这股来自怪物的力量,非常有可能——她会成为最强的携带者,史无前例的“第三代”! 这将是又一次革命性的突破。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恐怕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战得过这个女儿了吧。 总有一天,她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什么都躲在自己身后“爸爸、爸爸”地叫,不会再亮着眼睛等着他的一句夸奖,她会有更长更长的路和更大更大的世界要面对,那是连他也从未触及的领域。 江桦突然有些心情复杂。 虽然在小竹打人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感,但现在事实摆在面前…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啊。 这件事压在心上沉甸甸的,连他这种人都已经没法集中在工作上了。幸好辅助猎人在闲暇时候并没有什么精细的工作要干,他这一直被报告单牵着的心思也没耽误干活。 只是在夜幕降临,要去接小家伙回家的时候,他摸着口袋里的那张报告单,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然而就在小竹从节目组的队伍中走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些忧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释放——因为小竹也有点不太对了。 只见小家伙眼神飘忽,走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要往哪挪,步子也不是正常走路的方式,两条小腿一会绷得像铁棍,一会又软的像面条,要不是江桦拽着她,估计能扭个s出来。 江桦看着好笑,也就任着她去,只是好几次她出着神都走到水泥柱面前了还没发现,江桦只能像下棋似的把她拨来拨去,以防她撞到电线杆子上去。 过几秒她就会抬起手比划几下,嘴里嘀嘀咕咕的,旁人看了怕不是会觉得像小魔仙在施法。仔细一听,才发现她原来是在背词——“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江桦失笑。小家伙对《演员练习生》这个节目真是越来越上心了,今天尤其明显,简直是分秒必争,连走在路上都不忘了背词。 也是啊,不管身上藏着多扑朔迷离的可能性,她到底也只是自己的孩子而已。 一路的纠结突然就释怀了。想那么多有什么意义?现在她想做的,可不是什么最强的携带者,只是一个小小的花木兰演员而已。 小竹确实是相当投入,一路上全是木兰,连和爸爸说话都顾不上了。回家到了饭桌上,都好像还没恢复过来似的,吃一口饭就愣一会,都快忘了嚼。 “爸爸…”她半天才有点犹豫地开口,眼神中却带着十足的期待,“明天我们就要选主角木兰姐姐的扮演者了,老师说家长可以来陪听…” 哦,难怪她今天这么紧张,是要第一次上战场了啊。 江桦被她这眼神看得很是罪恶,但狠狠纠结一番后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只能当了一回坏人:“对不起啊,我明天还有任务要忙,可能没法陪你了。” 小竹的期待马上就泄了气了。但她是个懂事孩子,一直都知道爸爸很忙,这段时间更是如此,所以对此也没有多遗憾,倒是安慰起爸爸来了:“没关系的,爸爸工作很累。而且去了那里也只是听着,我一个人来就可以。” 她的体贴反而让江桦更罪恶了,赶紧补充一句:“好好表现,这期的录像我第一时间就会看。” 小竹一听,眼睛又是亮了起来。看得出虽然嘴上那么说,还是很希望爸爸能看到自己的表演的。她立刻就用力地点点头:“嗯!” 其它的东西她都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明确…她真的很想让大家看到很好很好的自己,尤其是一直鼓励自己的老师和爸爸。 只要他们要看,那就一定要好好表现…! 于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第二天的早上,她有点不舍地送走了爸爸之后,立刻就全心投入了表演之中,最后演练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这才坐到了属于她的位置上。 选主角对于《演员练习生》而言也是个大转折点,毫无疑问这会反应第一阶段小演员们人气和实力的综合水平。因此制作组的人也都十分专注,主要的制作人员都集中在了小小的排练室里,灯光、麦克、高清晰度的松下ag-298摄像机全部就位,小小的排练室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准备区的孩子们也被气氛所感染,纷纷坐直了身子,将目光集中到最中间的戴着墨镜,看起来酷酷的导演身上。 导演也已经进入了状态,确定了各个人员就绪之后,他挥手指示拍摄开始,随即晃了晃手里的抽号筒,从中掏出了第一位演员的号码—— “下面有请9号小演员——小竹。” 第82章 败于全场焦点 小竹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站了起来。她有点没想到自己会被抽到在第一位,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挪到了选角的全场最中心。 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的。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而且爸爸也说她可以的。准备了那么久,一定…! 她让每一句台词都在脑子里认真地过了一遍。那些台词都是她背了无数遍,绝对称得上倒背如流的。 加入感情、真情流露、拿出气势来! 她用有些僵的手提起了那杆木枪,按照课上教的,强迫自己去直视那黑洞洞的镜头,努力地露出微笑。 要好好演、要好好演! “准备好了么?”导演推了推脸上的墨镜,挥手让各个角度的摄像机就位。 “3…2…1…action!” 灯光突然全部打亮!就像四面八方都在一瞬之间出现了一个太阳,把所有的光都聚在了她身上似的。 她被忽然出现的光晃到了,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了,耳朵里充斥的只有摄像机滴滴的机械运转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她,在期待着什么。 这场景很熟悉…但以前像这样打着灯、被别人期待着的时候,希望她做的可不是演戏吧? 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有很多眼睛都在看着她… 小竹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错愕的脸。 她在下面练习的时候从来都只是对着墙背台词,耍木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已。但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她从来没面对过如此的情景,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不适应。 平时她看到镜头就下意识地躲开,可现在…避无可避。 “这小孩怎么了?忘词了?”策划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向旁边的指导老师道。 指导老师也面露疑惑:“不知道啊,平时练习的时候明明很下功夫程度也不错的…” 在他们眼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小竹整个人在灯光打亮的一瞬间仿佛化作了一尊泥雕木塑一般,直愣愣地盯着镜子,一动不动,理应霸气的木枪在她手上耷拉得就像一根筷子。 “说啊,第一幕!”摄像师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镜头外使劲给她比口型,“北方柔然民族再次兴兵犯我边疆…” 小竹自然是看见了这个好心的提醒,惊醒了过来:她还在台上,还要竞争主角的位置呢! 快啊!快说啊!快说那些早就背好的词啊! “北、北方柔然民族…再次兴兵,犯我、犯我边疆…”她用尽全力将木枪前刺,可手上软踏踏地使不出力气。她想拿出巾帼英雄的气势念好这句开场白,可出口的台词磕磕巴巴,声音小得就像蚊子。 一旦被这样看着,身体就像是气球被戳破了洞一样,胆气一下子全都溜走了,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台下的观众此时也都瞧出了什么不对,有些忍不住开始蹙起了眉,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在说些什么也不言而喻。 小竹尽力偏过头不去看那些目光,努力地伏下身子,抚摸着旁边的织布机模型: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 不闻后面是什么…? 明明从来没有忘过,从来没有卡过壳啊! 她保持不住表情了,急得汗都流了下来,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去想起后面的字眼,但大脑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不闻…不闻…” “cut!”导演终于忍不下去,无奈地比了个手势,叫停了旁边的摄像。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小竹的肩膀:“小朋友,你太紧张了,先下去休息休息,以后再继续努力,如何?” “我…”小竹抓紧了手里的木枪。她察言观色的本领远强过一般的孩子,很明显地能看出导演笑容下满满的失望。 这当然得失望!论颜值小竹在普通孩子里那也算拔尖的,如果能让她来演主角,毫无疑问是白捡一个宝。 但就这表现…作为演员,第一次怯场是正常的,只是紧张到话都说不出来,自己也不会调整的话,那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他嘴上说着待会,但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定数:这个孩子,恐怕最多也只能是个配角了。 小竹看了看周围,下一个孩子已经站起身来准备上场了。她也明白不能再添乱,便没有多说什么,将木枪放下,低着头走到角落去坐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里面,一言不发了。 “这个…”指导老师看见了她变红的小鼻子,有些迟疑地想要上前去安慰。但半天过去了,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并没有进一步哭出来。老师也只能就此作罢,回过头去忙工作了。 第二个准备上场的孩子匆匆地看了她一眼,便提起木枪上台去了。也不知道是有了第一人的教训还是这孩子本来就天赋秉异,当摄像机开机的一刻,在人们才刚刚收拾好失望怀疑的心情的时候,这个和小竹一样大的女孩子给了大家一个惊喜—— “北方柔然民族——犯我边疆!”她重重地跺着地,小脚踩得好像整个房子都摇晃起来了,“十万铁骑,燕山危及!” 刚才还阴云密布的导演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吩咐摄像师给个大特写。 就说嘛,第一个孩子肯定不该是平均水平。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有了小竹的前车之鉴,虽然这个孩子的表演也称不上完美,但一比较也是高下立判。大家的心理预期一下就提了起来,私下之间连连称是。 台上的孩子感觉到了四面鼓励的目光,也觉出自己表演的要远胜前面的小竹了,波动的信心顿时爆了表,演得愈加卖力愈加投入了。 “我这就打点行装,替爹爹从军去!”她将包裹往背上一甩,充满自信地大喊一声,结束了第一幕。 话音刚落,雨点似的掌声便随之跟上。旁边观望的孩子和家长都拍起了手,眼神中尽是欣赏。 这才叫演戏嘛! “你觉得怎么样?”指导老师松了口气,向导演问道。 总算没出太多幺蛾子,不然不仅是导演,连观众也得怀疑她这个指导的水平了。 “很不错。”导演称赞,“光是这个水平就已经够出演主角了,这段要好好剪辑,后面的还是接着拍。” 在旁边待命的后期听闻,也已经开始默默记小本本了。不过听着听着他倒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角落里那个同样在随着大家一起鼓掌的小小身影:“那么…那个孩子的部分怎么办?” 第83章 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啊…”导演稍稍瞥了一眼小竹,沉吟了一番,“这倒也算个看点,能增加真实性,也剪进去吧。不过注意时间,不要超过两分钟,切三个机位就够了。” 他这话声音压得很低,一般旁边人都根本察觉不到。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坐在角落的小竹完全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看不出来也是正常,因为她不声不响,没有任何的表达。 她都已经是没有做好了。再吵闹抱怨的话,会被大家讨厌的吧。 只有爸爸不会这样…但是导演都已经说了,她的失败也会被放上电视给大家看。 爸爸都说一定没问题的…却只是演成了这个样子。 而其它人…演得真的很好啊,她自己也知道的。 小竹想着想着就把整张脸埋进了臂弯里,只是在每个人下台的时候才由衷地鼓鼓掌。 她觉得每一个人都表现得很好很好…除了自己。 一个又一个的人从她身边擦过,摄像机开了又停,同样的剧本循环往复,被镜头尽皆记录下来。她只是坐在最不起眼的小地方,默默地看着。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吧? 从来都是比不过别人的… 带着这种想法,她在角落一动不动地几乎坐成了一座木雕。直到最后一人的录制完成,节目时间结束,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排练室只剩下寥寥的几个人之后,指导老师才重新注意到这个蹲在角落的小姑娘。 “你不回家么?”她走上前去柔声问道。 小竹这才恍然若醒,默默地站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指导老师到底是有点经验,看着她这样子也有些不忍,轻声道:“没关系的,第一次这样很正常。继续努力,无论在什么位置,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小竹点了点头,背上自己的小书包,小声道:“谢谢老师…” “嗯,别太在意了。你表现得已经很好了。”指导老师说得有点违心,但随即就转移了话题,指了指外面,“我刚刚看到你爸爸好像来了呢。” 小竹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小小地应了一声,随即便低着头向外走去了。 江桦确实已经到了,手上提着一个袋子,装的全是小竹爱吃的小零食。这些原本是准备鼓励小竹试镜成功的,但当女儿蔫蔫地从里面走出来时,江桦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这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成功的样子。 完了,要真的是没通过的话,这次自己还不在她身边… 像是要印证他的想法一般,小竹默默地走到他面前,憋了半天,才喃喃道:“爸爸…我演砸了…” 江桦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还没等他想好说什么,就听见小竹已经开始继续自我鞭笞了。 “他们一看我,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步伐没有走好,台词也都忘掉了…”她说着,小脑袋越来越低,“老师说,演出的时候大家都是要看着我的,我做不了演员了…” 她虽然弱气,但从来都很少哭,在排练厅的时候也都是一直忍着。现在见到爸爸,似乎终于快要抑制不住了。 江桦看着她鼻子一抽一抽使劲地憋着眼泪,心里的惊涛骇浪也是快要掀过头顶了。无论砍原兽的时候多手到擒来,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是跟白痴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着小姑娘就要洪水决堤,也许是狗急跳墙…啊不对是急中生智,他赶紧蹲下身来,掏出她喜欢的那种软糖,塞到她手里:“既然做了,这就是奖励你的。” 摇摇欲坠的小竹顿时就愣住了,看着手里的那袋软糖不明所以:“奖励…?可是,我没有做好啊…” “谁都有做不到的时候,而且那只是你自己的看法。”江桦说,“首先,你一直都很努力,而且敢于挑战自己,站上以前不敢去的舞台,这就是很厉害的进步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就看见小竹的眼睛睁大了,刚才还在闪烁的泪光变魔术似的不见了。他心下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又取出盒小饼干来。 “其次,我刚才听老师说了,你不计较成败,愿意给其他人鼓掌。这种宽容也值得鼓励。” 小竹抱着怀里的两袋零食,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爸爸。她之前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爸爸的期待,所以失败了才会那么伤心,但现在… “还有…嗯…”江桦看她好像还没缓过来,本想再加一把火,但无奈这捉急的语言能力实在是有心无力,嗯了半天也没编出个第三条,反而更尴尬了。 他看着小竹还在眨着眼睛等着他的后话,不禁汗颜了一把,索性直接将整个小袋子都递给了她:“总之,能超越自己的人才是最好的。别因为其他人的成见否定了自己。想做什么事,只要去做就好了。” 小竹抓着那个放满了好吃的小袋子,木木地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说话。小院子里现在没有其他人,安静得有点不正常。 几十秒过去,就在江桦都感觉到有点难堪,开始怀疑着自己的表达水平并搜肠刮肚地想着破冰的方式时,小竹却突然猫一样地扑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擦了擦眼睛,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即轻轻地在江桦脖子上亲了一口。 “爸爸,我知道了。”她轻轻地说着,声音中带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意,“我会继续演,会去和大家一起站在台上的!” 她已经明白了。 无论变成什么样,总是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的。 所以,即使不是主角... 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第84章 月黑风高xx夜 月亮从天上撒下惨白的光。 颤抖的嗓音回荡在胡同里。 “您…您听我说,真的有原兽,刚才我又看见了!那东西在追我…” 惊恐的人脸被映在手机的荧光中,眼镜上留着破碎的擦痕。他抖着嘴唇,用尽全力地辩解。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无奈:“唉,先生,你不是几分钟前才报告了一遍么?我们好几队猎人都过去看过了啊,现场根本就没发现你说的原兽。大半夜的这么个折腾法,谎报可是要罚款的。” “不!您相信我!我真的又看到了!红色的眼睛…!” “你先确认一下那是不是路灯吧。” 通话还连接着,但这边的人已经语不成句了。 一片黑暗中,两点刺目的红芒从墙后缓缓挪出,脚步落地无声,没有发出一点原兽出现应有的响动。 就像鸟儿从空中划过落下旋转的飞羽。 眼睛男拼命地向后退去,但胡同的墙壁断绝了后面的路。 他最后的求生意识让他抓起了身边的手机向那红芒用力丢了过去,没有来得及熄灭的荧光将那模糊的身形照亮,如同符咒令黑夜中的鬼怪现形。 因为那黯淡的光晕中,映出的赫然是…在风中摇曳的白色衣摆。 那是…人?! 眼睛男睁大了眼,想去看清那超出认知的存在。但黑暗之中他能看到的,只有一抹如画皮厉鬼回眸的笑…还有被月色擦亮的枪柄。 枪响惊起了成群的夜鸟飞扬。 … 警员抱着一打材料在走廊里狂奔,跑到最末端时才猛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人命案!今早又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上还是只有一处致命伤,是枪杀。死者社交方面…” “你等会。”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的调查员头疼地举起手来,向旁边指了指,“跑错地方了。办案组在那边,这里是抓毒的专案组。” “啊…?哦,对不起…”警员一抬头看见贴在门框上的号码牌,顿时就窘了,只得红着脸退开。 几个人目送着他远去,叹了口气:“诶,最近这都不太平啊。好不容易这边快搞完了,又连出好几桩杀人案。” “可别下定论,好久之前就说快搞完了,结果到今天不是还在拖着?”调查员皱着眉比对着手上的,语气中多了点抱怨的成分,“上头明明催促我们加紧调查,但越到后来越磨洋工。诶,弄不懂他们那心思。” “小声点,领导还在呢…” 江桦一边在旁边搜罗着案子中原兽出现的资料——辅助猎人的身份让他有调用部分材料的权力——一边分析着这话中的信息量。 磨洋工么? 距离开案也有几个月,按平时的境内贩毒案调查程序来说,这个周期已经算不上短,该浮出水面的也都不该埋着了。 但这群普通人不知道的是,这场案件背后酝酿的东西不亚于一次战争。就像山地越野赛一样,前面当然要快马加鞭。 虽然不知道这两天连续出现的杀人案和这有什么关系,但现在看起来,情况已经逼近最后一捅即破的时刻,白狼自然不会允许秘密泄露这种翻车的情况发生,因此大概只能有意拖慢进度。 哪边都不容易。 小小的房间内资料页堆成了山,堪称雪花纷飞。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的声音就像不用装弹的机关枪那样哒哒连响,分析员们掉着头发把看烂了的录像一遍遍回放,而文件里的资料却随着旁边人的喊声不断地增加。 “第一组的审讯有结果了!”通讯员放下电话,“那群人全都交代了,说交易地点在北淀区的地下黑市里!” “还有哪一组闲着?现在各组情况怎么样?”负责下令的老马马上站起身来,“马上把消息传达下去,今晚之前必须采取行动!” “第二组和第四组还在抓捕行动的准备当中,六组任务归来时间太短还需要歇息,三组…也许有时间,现在就去通知。”通讯员把刚准备放下的电话拿起来,“啊对不起,刚想起来三组几个小时前才去了可疑车辆准备经过的高速路口蹲伏抓捕了,那现在可以调用的应该只有七组。” “北淀的原兽出没相对而言比较频繁,他们组里的猎人在么?”老马问。 “呃…这个…”通讯员擦了把汗,“好像刚刚批了他们一天假…” 猎人虽说是特种兵的一种,但显然并不受军事化管理的束缚,较之其他暴力职业要自由…或者说散漫得多。 老马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联系他们,看看能不能叫回来。或者…看看其他组的猎人能不能现在顶替一下的…” “我可以去。”旁边刚放下资料页的江桦冷不丁地接了一句。北淀就是上次遇到人形原兽的地方,嫌疑总是很大,他自然得抓紧机会多去实地调查一番。 老马听了他的话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人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坐在这里半天,而且看这架势已是把关于任务里原兽出现的资料都看完了。 “就你一个?”他挠了挠头。 “嗯。”江桦点头。 “书记,他就是狼巢的那个…”有人在他耳边提醒道。 老马惊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人就是自从加入辅助组以来,始终单刀赴会无一失手的神话。 高手还有高行动力谁不开心?他马上拍案:“好,那你暂时先辅助抓捕组,许可证的话…” 铁门撞到墙上的巨响在一瞬间突然压灭了房间内所有的喧嚣,一个满脸淌汗的警员正倚在门边气喘吁吁,满脸的火烧眉毛。 不会又是跑错门了吧… 起早贪黑了几天几夜的人们看到这情景,第一时间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 不过接下来他说出的话就打消了这种可能性。 他说:“三组…三组出事了!” “他们不是负责把守出城的交通口么?”有人问道,“那种地方还能让人跑了?” “不是没抓到…”警员抹了一把汗,“他们已经拦下了车,但是突然遇到原兽出没,现在完全联系不上。最后传过来的求救信息说…那个原兽不怕枪弹!” “什么?” 老马惊了一下。他年纪长,经历过原兽战争的年代。“不怕枪弹”这个特征指向的可能是什么,他比某些年轻的猎人还要清楚。 但这可是在城市里…? 他内心极力去否定那个答案的时候,却见刚才还安静坐着的江桦已经腾地站起身来。 就如老马所想,城市中的落单原兽往往都只是普通的一级种。而只是不怕枪弹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人去注意了。 毕竟…这突然出现的二级种,实在很值得玩味啊。 第85章 山雨欲来 当一队人赶到位于天子城边缘的高速路口时,只见警灯四下乱闪。所有的出入口都拉起了警戒带,只留了一个紧急出入口。没有得到预先通知的汽车挤成了一锅粥,许多人穿行在车流间,间或骂骂咧咧。 而在这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中间那几辆红蓝车灯交替的救护车了。 “什么情况?!”老马火急火燎地下了车直奔中心。 围成一圈的人群见警察来了,自然地让出一条过道来。中央的空地上放着一张被血染红的担架,医护人员提着输液袋和急救箱站在旁边,尽力保持着那个伤员的意识。 “他是中了对方的子弹,没能追出去才会这样。而追出去的那几个…”医护人员说着,神色黯然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几张白布。 江桦注意到了白布下的像小山包似的凸起,此情此景下也都该知道些什么了。他有些黯然地别过头去,这种事从来都是无力回天。 虽然绝非第一次看到这些,但要适应这一切的话…果然还是太难了啊。 但当他收拾收拾心情,目光转到那个伤员的身上时,心上却又是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这居然是之前在会议室见过的那个三组组长,毛熊。当时他还想过有机会就同这位身负重任的年轻人一同执行,没想到机会还没来,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老马冲上去拍着毛熊的脸:“喂、喂,毛熊,醒醒,别睡啊。” 随着他这一阵轻拍,刚才还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毛熊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他眨了眨眼皮,似乎是慢慢看清了是谁蹲在面前,迷离的瞳仁顿时聚焦,咳嗽了几声,将嗓子里的血都呛出去。 “我们…截住他们了…”毛熊喃喃,每说一句话都会有血从嘴角流下来,“他们把货藏在水箱里了…估计有五公斤…还…带了枪…” 老马的声音哽住了,使劲抓着他插着输液管的手腕:“知道了,你们是好样的。” “但是…有原兽来了…”毛熊的眼睛直直看着天空,“是…一只大鸟…开枪…打不死他…货车也给它掀翻…我兄弟都给压在下面…让它飞走了…” “没关系的,有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老马说,“已经有猎人到现场了。无论是毒虫还是原兽都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你就安心养伤吧。” “是么…”毛熊僵硬地笑了,在片刻的安静之后,他突然又接着说,“马书记…我想…抽根烟…” 老马狠狠地一怔,求助似的望向了旁边的白大褂。小护士低着脑袋摇了摇头,呆呆地看着越漏越少的输液管。 于是他就用颤抖的手从兜里掏出了没剩下几只的“555”,将一支烟给毛熊含上,点着。 “对不住啊,走得匆忙,只带了这个。”他低低地说。 毛熊笑着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烟卷顶端的火星缓缓向下蔓延。随后薄薄的烟气从他口鼻之中呼出来,在空中消散,只是再也没有第二股了。 老马缓缓地为他合上眼睛。始终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江桦走上前去,将落地的烟卷踩灭。 “这次还是立无名碑么?”旁边的助手问。 “还和以前一样。”老马说,“毕竟他们是干缉毒的。” 江桦默默地听着这一切,转过身去,越过警戒线直奔向那还在冒着火星的事故现场去了。 他和这些人并不能算同行,但至少也是半个战友。 而现在尊敬他们的方式只剩下将他们未完的事情都尘埃落定。 无论对于谁来说,这都只是个插曲,并不该阻碍后来者的前行。 运送毒品的大货车翻到在离收费站几十米外的高速路口边,青烟冒着刺鼻的硫化物气味,地上的擦痕清晰可见,旁边的一盏路灯被整个撞得变了形。 “看起来是意外遭遇原兽的。”旁边另外一个猎人道,“这帮人也是倒霉,被原兽给黑吃黑了。” “但我们也赔上了好几位队员。”有人不满道。 群体沉默。 几人说着话的时候江桦已经摸上前去,将周遭的情景摸了个遍。他从一片火料之中分辨除了丝丝缕缕蛋白质被灼烧的香味,扒开灰堆,果然有着一堆被烧成焦黑的羽毛,尾端还粘着血,应该是和毛熊他们搏斗时留下的。 鸟型原兽的空袭么…这要说是偶然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点证据还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 他这么想着将那几根羽毛放进了取证袋,起身正要转个方向时,撞击点处的一个脚印却冷不丁地出现在了余光里。 那是一个猫科动物的足印,同样是用血沾出来的。血迹已经干成了黑色,就那样印在车的一边。 从冲击点看来,就像是有虎豹一个前扑,将货车推倒了一样。 但刚才他们说...只有“一只”大鸟? “确认只有一头原兽出现么?”江桦立时转过身去,问着旁边的警员。 “嗯,已经问过了,的确是一头。”警员道,“可以调监控,到时候能看得更清楚。” “调出来以后,麻烦从原兽出现到消失全部剪下来。”江桦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却是罕见的重,那眼神把旁边的警员都吓了一跳,只是有些瘆得慌地点点头:“哦…明白了。” 这是猎人管辖的事情。而很快,有人又从警察的层面发现了新的异常。 “他们一开始是来追查毒品货物的吧?货呢?” “那些毒品都是可燃的…大概是被烧掉了?” “刚才毛熊说,货物是藏在水箱里的…”老马走上前去,剥开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淌水的塑料箱,在一派焦灼的气味中皱眉前探,“这周围很难烧着吧?” 他在周围摸索一番,最终在侧翻的轮子间隙处找到了几枚只有指甲盖大的小药片。 “这的确是丸子…”他摩挲着那几枚药片,“恐怕是袋子破了,漏出来的吧。” “那袋子本身在哪里?”旁边的调查员有些讶异地问,“应该没有人破坏现场吧…” “人员都清点过了么?”江桦突然又开口了,而这一次他的关注点再次变了。 调查员愣了一下:“包括两个被压死的运货司机在内,总共是两伤十一死两失踪…” “在这种没有隐蔽物的高速上还能有人失踪?”旁边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什么问题。 一群人不寒而栗。 “把这里的监控全都调出来,仔细看看那只原兽的行动方式。”江桦用手指点了点那根细长的羽毛,思索了一阵,又是沉声道,“还有,这个事件…麻烦一定要迅速上报给布置任务的上级,我是说,猎人的上级。” “猎人的上级…”老马沉吟了一下,“这种事他们也会负责?” “二级种出现不是小事。”江桦说。 这一句话就足够给老马吃一颗定心丸了。他没有多少犹豫便站起身来,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就按你说的来,这次回去马上就会上报。” 江桦瞥着那些开始记录交谈的调查员,轻轻摸着手上那根羽毛。烧焦的绒羽相当脆,一碰即碎。 二级种出现的确是个不小的事件…但对比起这背后真正隐藏的东西,那就只是冰山一角了。 奇特的二级种的踪迹,恰到好处的出现,不同寻常的行为…这指向的可能是什么,恐怕对于每个携带者而言都已经再清晰不过了。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交给他们才有些放心的可能吧。 第86章 倾巢而出 “高度七米,翼长十五米,随意就能掀翻重型货车…”任天行拨弄着桌上乱作一团的照片和统计资料,边看边摩挲着下巴,“这么个大家伙光看体型也不太可能是一级种了。” “还是个会飞的,”于小楼坐在他对面,“都这等级了还去抢货车,也就是原兽不知道丢人。” “子非原兽,焉知原兽丢不丢人?”任天行翻了个白眼。 “别装逼了啊,这是鸟,又不是鱼。”于小楼回击。 这时旁边桌上的平板电脑闪过消息通知的光,两人正要去拿,坐在电脑前的荆明却顺手就将其取了过来,只瞥了一眼便神色微变。他抬起手来敲下最后的几行代码,随后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缓缓靠在了椅背上。 “弄妥了?”任天行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妥了。 “嗯。”荆明点了点头,“去实地调查的灰狼传回消息了,和我想的一样。” 办公室的气氛看着是欢乐,但实际上,从警方发来高速路上捕获原兽的信息开始,白狼的几人都已是加班加点地工作了几十小时,荆明作为数据处理的核心更是始终不眠不休地奋战在电脑前,谁都不搭理,警察那边几十号人几周的工作量,他就这样一个人在几天内办完了。 并不是他不想找个助手,而是真的没人跟得上这家伙变态的思维能力啊!! 而一旦由荆明来作分析,在出结果前他绝对不会汇报任何进度,这状态下他话少的程度比江桦更甚,其他人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去调查就好,连原因都不用知道。无数的历史证明,无论他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最后总能得出正确的结果。 既然现在他肯发言,那就是一切都已经到位,接下来只要听着就够了。 他随手从旁边拿起一张拍得模模糊糊的照片,从头开始讲起:“从dna的分析结果显示这东西身上含了不止一种生物因子,身体还是鸟,但指爪处已经变异成了类似虎一样的猫科动物的模样。两种因子混合的原兽,在二级种里也算佼佼者了。” “从资料上看它并没有被击毙,或者说,根本就没收到什么伤。”荆明看着那张录像截图,“但它接下来并没有攻入城中,而是直接逃跑了,这和一般的原兽习性是不符的。” “只不过,这不符合原兽习性,却符合变异前生物的本身性状。”荆明从资料页中抽出了一张拍得还算清晰的原兽全身照,指了指那大得有点夸张的下嘴壳,“虽然融合了其他因子,但从体型上看还是原本鸟类的习性占主导。看起来这鸟是鹈鹕,属于游禽类,飞行能力和速度都不是很强,而且常规情况下对于居住环境很挑剔,只会找适合游禽的环境,然后把觅取到的食物带回巢去…可天子城附近是没有什么大湖的。” “而根据报告来看,现场发现的尸体和尸体碎块数量有差,恐怕是被当做觅取到的食物了吧。”荆明接着道,“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它的‘巢穴’在哪里?边境离这里距离不短,那么它的巢穴…就很有可能是人造的。” “你意思是说这家伙也跟夜莺有关系?”于小楼问。 “具有飞行能力的鸟类原兽一直都是边境监视的重点,卫星和无人机的包围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达格网几乎不可能。”任天行接过了话,“更何况二级种出现在城市里,本来就很不正常。” 荆明点了点头:“不过这次出现也不全是坏事…不如说,这还算是一份大礼。” “你想通过这水鸟找到它的巢?”于小楼猜出了他的意思,“但这都飞没影了,那个高度监控恐怕也拍不到吧。” “原兽本身是没了,但至少有些人是和它一起消失的,而他们的身体是可以追踪到的。”荆明说着手上已经啪啪地在键盘上跳动起来,“既然是小组行动,身上总是配有蓝牙交流设备的。我打听过了,他们用的都是api-0014型号的耳机。api公司的新款,信号特殊,还没有普及到民间。” “哦,所以你这几天就是忙这个了?”任天行点头道,“结果怎么样?” “蓝牙的信号不太好分辨,只能先进到安全系统,连接到领空的信息网,调用了几十个低空巡航卫星逐个排除,所以时间久了一点。”荆明边解释边点着鼠标,电脑上星星点点的信号源一闪一闪,标示的路线如同蛛网般紧密。 “虽然信号很弱,而且只是间隔出现,但也能由此确定一个大概范围,的确是个关键的线索。然后再结合之前各个部门反应过来的毒品运输渠道,排除掉转运和生产供应的可能,最后结果也就很明显了。”荆明说着,敲了一下回车键,随即将电脑屏幕转到二人这边。液晶屏上无数红色线条盘结,最终汇合于一点。 “青海大楼?”于小楼瞅了一眼,“那个建了好几年结果还是当咖啡馆用的奇葩工程?” “是。青海大楼是原本要建成外围的商务中心级建筑,但由于中介商撤资,只修完了前两层就不了了之。”荆明说,“资料显示有一家叫作‘德馨’的公司在一年前接手了这个项目,说是要改造成专用的工程写字楼。只是资金一直都没有到位,三层以上的装修一直拖着,只有一二层的饮食街勉强投入使用对外开放。” “昨天你让灰狼部去调查的就是这栋楼吧?”任天行瞥向旁边的平板。 “嗯,他们弄到了那里所有经过的大型车记录,排查过后来源不明的车都记录在案,最可疑的就是这几辆。”荆明用笔点了点被标示出来的几行表格,“其中有几个是货车,货品的记录全部为空。车主的身份真假没法确认,但注册公司是没法变的,共性就是…他们的注册的都是这家‘德馨’公司。” “没时间磨蹭了,既然可能是夜莺,那就得在打草惊蛇之前拿下他们。做最坏准备的话三个人都得上,这样的结构下要分头突围,必须远程控制。”任天行很快明了了情况,果断让权,“荆明,这次第一指挥权还是给你,说说计划吧。” 荆明点了点头,表情并不意外,只是按着上下左右键,全方位地展示着青海大楼的3d模型:“根据人员分布情况和楼层高度,本来应该用三角攻势。但考虑到有飞行原兽存在的可能,还是要加入空中辅助,从上中下入手配合。” “正合我意。”任天行说着就已经将周围的环境布局一并调了出来,“不在主城区,那就不算棘手,遇上鸟类原兽我也可以把它引到郊区再干掉。只是区域有点小,要盘旋待命的话,消耗的油量有点不值。” “所以这次你得换一个座驾。”荆明将旁边的平板电脑递给他,上面显示着一家漆黑的战斗机模型。 “嚯,这都能搞到?”任天行是这方面的专家,只瞥一眼就分辨出来了机型,由衷赞叹了一声。 “f-35战斗机,和老牌的鹞式战斗机一样,拥有空中悬停的能力。”荆明说,“从军方那边借来的,对于这个任务它是最佳选择。” “啧啧,这可是好东西啊。”任天行边看边说,“虽然比不上大宝贝,但开这个也不算委屈了。” 嗯,“大宝贝”这个腻人的词就是他对自己那架“狼耳”战斗机的称呼,没人知道这厮到底是个啥品味。 于小楼见状凑过来:“那我有啥新装备不?” “没有,你原本的风格就已经是最优解了,不用变。”荆明说,“这次你来充当主攻,首先突入,如果真的发现了情况,那就解决掉他们的防卫人员。有原兽出现的话,就要和燕子配合了。” “靠,不给装备还当主攻,我这是血亏啊!”于小楼那脸马上跟苦瓜似的,“为啥是我啊?” “因为江队不在。”荆明说。 “哦,我还成了难得被启用的备胎是吧?”于小楼泪流满面了。 “是啊。”荆明点头。 “能不能别承认得这么自然?!” “行了行了,备胎兄你让让,无论是用哪个轮子咱们都得把车先开了。”任天行拨开他,拿过桌上的资料页。 “滚你的备胎兄!”于小楼说着却也上前开始研究大楼结构了,边看还不忘补一句,“论开车你还想开过我?” “那不一定,”任天行说,“秋名山老司机你懂不?” “想飙车?”于小楼很危险地看着他。 这俩人怼着的同时,荆明可是一直都没挪开过视线,手指始终都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跳跃在键盘上。一心多用对他来说不要更简单,在布置任务的同时,海量的病毒代码已经被写入系统。 没过几秒就有提示框探出,随即页面打开在他眼前:青海大楼电子控制系统。 “防火墙已经拿下,随时都可以掌控整个大楼。”荆明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燕子呢?去通知一下她。如果前线的消息准确,二十小时后准时开始行动。” “她昨天好像熬夜核对情报了,早上才忙完,现在应该在睡觉吧。”于小楼说。 “熬夜是真的,不过睡觉可不一定。”任天行说着就站起身来,直接向着旁边那扇紧闭着的休息室的门走去。 “哇塞,你这是要擅闯闺房啊!”于小楼表示鄙夷。 “仁者见仁污者见污,也就你这么想。”任天行回怼一句,抬起手来就在门上敲了敲,然而半天过去了,也没有回应。 “睡这么死?” 他又敲了几下,的确是无所回应之后,才提示一声道:“诶那我可直接进了啊!” 他说到做到,一拉门把手就往里推。结果门刚一打开,就听里面传来女人尖利的哭嚎,直冲天际。 “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来见我了吗?!?!” 第87章 这大概是搞错了什么 任天行给这一声鬼哭狼嚎震着了,整个人都向后错了一错,就听那尖叫之后整个房间静了几秒,然后一阵煽情得不得了的bgm紧接跟上,含情脉脉的男声混合其中:“宝贝儿,我都知道了。” “你…你都知道了?”女声透着震惊。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瞒着我,除了你。”男声说,“我知道你爱我爱的好痛苦好痛苦,但你知不知道我爱你也爱的好痛苦好痛苦,不管是以前那个可爱的你,还是现在这个可怜的你,我都好喜欢好喜欢…” 抽泣声开始回荡,但这次却变成了两个——一个来自于屏幕里,一个来自于屏幕外。 任天行很是无奈地扶着门框,看着面前这奇葩的画面。 办公桌上的电脑开着,播放着一幕男女主角相拥含情脉脉的五毛特效镜头。而他们的得力队友、白狼的主攻手、唯一的女队员,林燕扬,正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兔子睡衣蹲在屏幕前,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脸渡劫失败的仙气。 她的面前堆满薯片饼干和扔了满桌的纸团,一手抱着一只小鲸鱼玩偶,把半个梨花带雨的脸枕在上面,另一手则不停地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面巾纸擦眼泪,鼻子都擦红了。 简直是教科书式的网瘾少女。 “不好好休息,就这么点时间还看这些?”任天行叹了一声,女人追起剧来见缝插针的能力真是无敌,“这次是车祸还是癌症?” “都有啊!”林燕扬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地道,“出了车祸,结果送医院的时候被感染得癌症了…” 任天行喷了:“还有这种操作?!说起来癌症真的能传染的吗?” “不能。”旁边荆明画外解说,“癌症是内源疾病,原癌基因突变的结果。传染的唯一可能只有遗传。” “话是这么说,但是很凄惨啊!”林燕扬说着又抽了一张纸巾,“他们这么喜欢对方的,结果她就要死了…” “这个桥段你上个月是不是刚看过…” “都很可怜啊!” 任天行扶额,眼光一瞥看到旁边吃了一半的开封零食,又是走上前拎起包装袋子,用很有队长味道的口气教育道:“吃这么多垃圾食品还熬夜,非长胖不可!” “那送你了。”林燕扬说。 “这就对了嘛!”任天行立马变脸,眉开眼笑地把薯片往嘴里送。 于小楼见状那是必须要抱不平的:“要不要脸啊你!” “怎么不要了?”任天行一晃那包装袋,“这本来就是肥宅快乐片嘛,我这是替她解难分忧!” “那有难同当。”于小楼说着,根本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直接就抢了几片开吃。 荆明看着这俩人肥宅快乐也是见怪不怪了,只托着脸远远地冲林燕扬道:“你还是先别看了。明天很大可能要干重体力活,睡会总能提高点精力。” “好吧…”林燕扬像是被大人强制关掉电视机的小孩那样,很不情愿地关掉了电脑,“我去就是了。不过你不是也一直在忙么?干脑力活的都不休息一下?” “这算不上什么脑力活,”荆明说着却已是倚在了靠枕上,“只是看了点资料罢了。” 任天行一拍大腿:“好家伙!你这话说的,是准备接替工作狂孟老哥啊。” “那对我来说是降级。”荆明客观陈述事实。 “孟队要听见这话会想打你的吧...”于小楼心疼了一波同行。 “别这么说了,这次还得他们辅助呢。”任天行说着已经拿起了通讯器,“警戒青海大楼周围路口,在其余建筑里都要布下配合人员。还有,结了警察那边的案子,就说我们事态重大,我们会负责这条线的扫尾。” …… “哈?!上头的人要亲自接手?” 监控室里一群人面面相觑。虽然这个案子搞得他们几个月不得安宁,巴不得早点结案。但现在看起来离真相只差一步的关口被人接手,也总有点虎头蛇尾的顾忌。 而且现在根本不需要帮手,可以说离案件的最终告破只差临门一脚。一直没有干涉的势力却在这时候介入…是有什么触碰到机密的了吗? 不过身在公关部门,警员们对此也早已习惯,有些国家层面的东西的确不是普通人能碰的。不该理的就不理,既然宣布结案,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这幸福来的有点突然啊…”有人感慨着瘫在椅子上。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弄完了。”旁边人从资料堆中抬起头来,积极号召,“咋的说也得庆祝庆祝。” 立刻就有人响应:“这两天憋死老子了,今天得好好喝一顿!还有没有人来!” “算我一个!” “带我!” 小小的会议室中很快便沉浸在一片联欢会的氛围中,就算隶属不同的部门,几个月下来也早成了兄弟,桃李春风一杯酒,谁也不和谁见外。 没几句话的功夫大半个队伍的人便都加入了庆祝的行列,那位发起人眼睛扫视一圈,才发现差点漏了角落里的江桦,赶忙招呼道:“诶兄弟,你不来了么?” “不用了。”江桦却是直接低声拒绝,稍作收拾便作势要走,脸上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多少卸下重担的快感。 这人少言寡语不合群的性子也是全队皆知了,看这样子估计拉进来也只会影响氛围。几个警员对了一番眼神,也没有强留,任他去了。 江桦走出了工作几个月的大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地平线边缘的楼影。 此时夕阳正好,天子城笼罩在一片平和安详的光晕之中。只不过这和谐的表象之下,有多少暗潮在涌动? 这边匆匆结案,也就意味着那边是真的找到线索了吧。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直接开始和夜莺交战么?这次原兽战争的时间和规模会是怎么样的? 的确信任队友是一直以来的默契和习惯,但现在的状况无异于剪炸弹的引线,一个不小心就会将整个社会牵扯进去,而这其中的许多因素根本不是能控制的。 梁秋特地来提醒他不要出头,恐怕也是预感到了这些。他的判断一向很准,也确实,现在这个形势下他一旦暴露危险性太大,说不定还会把毫不知情的小竹牵扯进去,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不能来掺和这事了。 虽然这么说,但知道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感觉也实在是让人不好受。 这种束手束脚的烦躁感伴随了一路,让他的脸色有点吓人,连路人都不自觉地绕着他走。 但接小竹的时候小姑娘却丝毫不在意这些,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却又一路上都不提什么,好像要给一个惊喜一样。 直到到了家,她才终于是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从小书包里掏出一张邀请函,郑重其事地塞到爸爸手里。 “老师说,明天我们就要结业了,要去少年剧场演出。”她的眼里泛着光,“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张预留票,说是家长可以去…” 江桦这才意识到小竹的训练也和他的任务一样进行了几个月,的确是该收尾的时候了。 而和他的顾虑不同,小竹的收尾可是个快乐的结局。 从上次选主角之后,她便真真切切地放开了。虽然最终只拿到一个配角,她的认真程度比起之前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演员练习生》中的人气也是不降反增,这次最终展演有不少人也就是奔着她去看的。 身为爸爸,几个月来东奔西走的都没怎么特地关注她,也的确该看看小家伙的变化了。 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反而让他轻松了不少。反正继续这样呆着也是做不了什么,换换心思也好。 “嗯,我会去的。”他点点头,接过了那张票,“好好表现,在这之后就带你去游乐园玩。” 小竹显出了喜色,使劲点头雀跃道:“嗯!” 游乐园只是意外之喜。这么久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啊,要展示最好的一刻。 明天…是要画上一个圆满句号的时候了! 第88章 演出开始(4000字求收藏) “大帘都调整好了没有?快快快,把背景都贴好…” 天子城少年剧场的负责人站在黑暗的舞台上,对着来来往往的工人们指手画脚,一向颓废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积极性。 这也难怪。毕竟多媒体早已普及,儿童话剧这种东西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旧时代的产物,往往排一台话剧台上人比台下人还多,可以说是十分尴尬。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工作人员有什么积极性也是太难为人了。 但今天不一样。 虽然只是一台演烂了的《花木兰》剧本,但这是由那个最近的黑马节目《演员练习生》的孩子们来演,旧瓶装了新酒,几个月的网络播出,几乎每个孩子都积累了或多或少的一批粉丝。 粉丝的核心是啥?信仰啊! 于是就这样,吃了好几年补贴的少年剧场罕见地出现了票务脱销的情况。节目主办方深谙饥饿营销的策略,就这么个小节目,每一场的票价在黄牛手里居然也翻了几倍。 有人捧场,兴致自然就涨起来了。眼看着今晚就要首秀,一群人干得热火朝天,烽火连三月的背景被拉起,各种布景也都一个个地被推到了台上。 但在这个过程中,候场的孩子们却也就没什么事情干了。因为需要彩排,他们都来得早,此时舞台被占,没地方施展拳脚,只能老老实实坐着,比平时的训练还要无聊几分。 小竹一向喜静,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是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背着自己的台词。但其他孩子可和她不一样,已经有许多人开始烦躁地踱来踱去。 “诶快看快看!飞机!” 就在这样一片百无聊赖之中,有个孩子却忽地转过头去,指着窗外兴奋地大喊。 这一喊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场焦点,孩子们纷纷按他说的向窗外看去。小竹随着其余的孩子一同转过目光,只见淡黄色的天边,果然有一架黑色的飞机剪影掠过重重大楼。 她也有些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架飞机和平时看到的那些红白为主的客机都不一样,速度似乎也快上几分。穿行在城市的楼影间,竟有点格格不入的意味。 飞机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但对于一群根本坐不住的孩子自然也是很有吸引力了。 一群孩子都激动起来,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个都大叫着向窗边涌去,惹得带队老师不得不开始维持纪律。 而此时,就在这架飞机上,任天行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侧目俯视着整座城市。明明手上掌控的是一架战斗机,他的表情却活像是来观光郊游的。 “不愧是号称‘一切为人着想’的布局,确实是人性化。”任天行在液晶显示器上拨动着,“设计简约,手感也好,新机比大宝贝都差不了多少了。” “你这评价就像在买手机,”耳机频道里传来于小楼的声音,“好歹拿出点飞机的尊严啊。” “这你就不懂了,环境对于操作员是第一要事。”任天行说,“别说飞机,就是开高达也得先检查椅子舒不舒服。” “以那种东西的结构,就算真能被研发出来也没有实战价值。”狼巢的总部中,荆明看着电脑上闪烁的光电对着耳麦说道,“还有,闲话就别占用无线频道了。‘狼爪’你们快点就位。” “知道了别催了,把车当飞机使有点过分了吧。” 在与f-35相距千米以上的地面,一辆银白色的保时捷正奔驰在平坦的环城高速公路上。 于小楼把着他引以为傲的方向盘,很是放飞自我地奔驰着。在他旁边,副驾驶上坐着身着毛呢大衣的林燕扬,她耳朵上同样别着微型耳机,听着频道里的交谈,轻轻地笑着。 于小楼现在自我感觉很不错:他开着一辆价值300多万的跑车,穿着一件骚包的夹克,旁边还坐着一位清纯动人的美女,风从敞开的窗边透进来,把她的头发吹得精灵一般舞动。 四舍五入一下,这场景差不多就是年轻的富豪带着心爱的姑娘兜风约会来了。 虽然是假的,但也挺美,至少这冲淡了任务前本应有的紧张感。 保时捷最终在青海大厦前停下。名牌的标志很有用,马上就有门卫过来给他们指路。 “二位这是要用餐么?”门卫用羡艳的眼神瞥了一眼那车标,恭敬道。 青海大楼的食品街算高档街区,富人不少,但如此年轻的也不多见。 “对,找个热闹点的地方。”于小楼大手一挥。 “热闹?”门卫愣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的林燕扬,心说这事不是一般都找个幽静浪漫的地方么?这人也太不懂情调了。 但下一秒他就看着林燕扬从后备箱里卸下一个大提琴包一样的东西背在背上,一副文艺少女的模样,顿时恍然大悟:这是梦想青年啊! “一楼中心就有家浪花咖啡馆,全开放露天式的,挨着楼梯,全楼都能看到。”门卫心领神会地道。 “全开放?”于小楼哦了一声,“那要是有个火灾地震原兽入侵啥的也最好跑呗。” “你这话说的…”门卫嘴角抽搐,但保持着笑容,“好歹我们这青海大楼也是重点工程,安全绝对是一级,八级地震都震不塌,原兽来了还能当碉堡用。” “那可好了,我这人惜命。”于小楼很满意地点点头,走进去的同时随手摸了10块钱当小费递给他,唬得这家伙一阵眉开眼笑。 如那门卫所指,两人进楼走了不多时,就听见人群的喧哗声中混上了一段悠扬的古典音乐。往前一看,果然有个无遮无拦的咖啡馆就这样坐立在一层正中央,旁边便是扶梯间。一支小型乐队正在演出,这个地方刚好能让声音传遍全楼,广播都省了。 “这地方很适合了。”林燕扬说。 “确实。”于小楼说着,却朝她一使眼色,“你先去,我去‘方便’一下。” 林燕扬会意地点点头,抱着她的大提琴包往服务台走了。 于小楼言出必行地拐进了厕所。青海大楼原本拟定是要做成顶级商厦的,因此虽然只修了两层,厕所也还挺高端,毫无异味,每个都是单间。 于小楼走进一间单间,将外层的夹克脱掉,里面却是一件弹性材料的黑色防弹服。衣摆下微微鼓起,微型手枪和小型爆弹静悄悄地别在武装皮带上。 他反锁上门,接着…站到了马桶上。他有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这样正好就能碰到天花板——准确的说,是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他轻轻地在百叶窗式的通风口边缘摸了几下,石灰粉末随着他的动作无声地落下——他的指缝里藏了一把薄如纸张的刀片,十分轻易地刮掉了固定着通风口的石灰泥。 窗口落了下来,他将那“百叶窗”取掉,随后徒手扒住墙体的边缘,一撑一翻,居然就这样直接钻进了这完全垂直的通风口中。 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通风口的大小并没有能到让他来去自如的程度。但于小楼也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就像是传说中的缩骨一样稳稳地卡在墙体之间,用沾湿的手帕阻挡着潮湿发霉的灰尘的进入,稳稳当当地向上攀去。 很快他便钻出了管道,屈身于楼体的夹层之间,一片黑暗中只剩下排风扇呼呼转动的微响。 空间依然狭小,稍稍起身就会碰到天花板。 于小楼从口袋里摸出夜光手电拧亮,四肢并用匍匐前行,手电的光将阴湿的通道照亮,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地方路线居然如同百川归海般错综复杂,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出通道与通道之间任何的区别。 “你确定从这就能到目标地点?”他忍不住发问道。 “确定,而且只能从这里入手。”耳机里荆明说道,“他们的工作地点对外几乎完全封闭,只有这个通气的地方可以潜入。放心,你的路线没错,接下来向左拐三次。” “混到这份上的主攻也是衰到家了…”于小楼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动作却始终没停。他像狩猎前的猛兽那样迅速穿梭,匍匐前进的速度也快得惊人。 耳机里指示始终断断续续地响起,指示着下一步的动作。在这种难以施展的地方,这无疑就是把身家性命押在了荆明身上:哪怕指示错一条,他都会被卡在这鬼地方,连回到原处都很难。但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可能似的,虽然嘴上吐槽不断,却始终认真地听着指示,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也不知这样穿行了多久,就在他已经能用肉眼看到脸上挤压的灰尘山时,一丝区别于手电的不寻常的光亮忽然跳入了眼眶。他眯着眼确认了一番不是眼花后,当即灭掉了手电。黑暗之中,通道尽头一丝若隐若现的蓝芒便显得格外清晰。 “还算靠谱。”于小楼咳了一声,“这应该是目标了吧?” “没错,做好准备,这里面装备不好发挥,待会如果接敌还要先拼近战把他们拉出去。”荆明说。 “别对我报太高希望啊。”于小楼边爬边嘟嘟囔囔,“把车当飞机使就算了,把我当江队使那可是要出人命了…” 就在几公里开外的少年剧场门口,江桦忽地回过头去,有些疑惑地望向远方被烧灼成赤色的天边。 大概是辅助任务做多了的后遗症,总有些什么事情将要发生的压抑感。 “先生你是来看演出的么?”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好心询问道。 江桦这才回过神,出示了票证。工作人员一看是《演员练习生》的预售票,也不由得正色了几分,将他领进了剧场之内。 由于双方的合作,少年剧场对于这台线上线下结合的特殊演出也是下足了宣传的功夫,海报都贴在最显眼的地方。 仔细看去,海报上的站位也很有意思,除了c位不用说肯定是主角,其他人却并不是按照角色来排,仔细看去,有许多小龙套也占了不小的版面。 “诶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孩子?”旁边突然有人向那海报一指。 “对对对就是她!听说这次演完了还有演员的握手会来着!”她的同伴很是兴奋似的摩挲着手里的票。 “你就是为这个才买的票吧?”同伴打趣道。 “也不全是,好歹回忆回忆童年嘛!” 江桦顺着她们指的方向一看,只见海报上小竹就站在主角的身边。不用想也知道,这又是节目组为推一波人气造的势。 他走进了剧场内部,已经有不少人就座。少年剧场大概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在观众席的后方架着许多台电视台的摄像机,看来是要现场直播。 江桦将票根收入口袋,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18:50,少年剧场的后台人员开始调节舞台灯光和音响。 18:52,林燕扬在咖啡厅旁放下大提琴包,搅动着精致水晶杯里的摩卡,有意无意地扫视着四周。 18:54,剧场的观众基本入场完毕,“演员练习生”节目组的摄像师在中场位架好了摄像机,整个舞台尽皆被收入镜头之中。 18:55,青海大楼上方,墨黑色的f-35战斗机发挥空中悬停的特性,隐没在一片云层之中。 18:58,于小楼摸到了通道口处,将电击器贴在密闭的玻璃口上。 18:59,剧院入场大门关闭,人们的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舞台。 刚才还亮着灯的剧场突然黑下来了,观众席之间的熙熙攘攘也随之戛然而止。 几秒过后,深红的大幕缓缓拉开,明亮到几近刺眼的聚光灯从舞台上方打下,将所有人的脸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光晕之中。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请欣赏由‘演员练习生’团队带来的儿童话剧——《花木兰》” 与此同时,在相距几十公里外的大楼之中,荆明按下了计时按钮,白色的数字开始在电脑屏幕上跳动,映在他那令人胆寒的瞳中。 演出开始。 第89章 狼爪闪现 青海大楼,地下一层。 这里本应全部建造成停车场,只修缮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但此时,这本应荒废的地下室却溢满了节能灯的蓝色荧光。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中回荡,两个身着一致白大褂的人踱步在通道之间,口罩和帽子间唯一露出的眼罩闪烁着鼠一样的谨慎。 什么人会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所做的又是什么非要隐藏于阳光之外的事情? “各个通道都检查好了么?”将整个地下室都转遍后,其中一个白大褂问道。 “还是老样子,都是从内部锁死的。”同伴说,“反正最近也没怎么用,上次取货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是么,最近这材料可是越来越少了…”白大褂揉着太阳穴道,“听说是被查出来了。” “连警察都能查到?”同伴半信半疑,“这样的话咱们还不快点转移么?” “已经有应对措施了,前一阵那批货被抓到不是就放了一头二级种过去销毁证据了么?” “叼回来好几个死人的那个?”同伴嗤了一声,“可是当心点吧。这次叼死人,下次指不定还要带回来什么新奇玩意。” “现在不就在尝试抹除原本的生物性状么?”白大褂说着有意无意地向上看去,话锋突然一转,“这什么声音?排风扇坏了?” 白大褂耸耸肩:“估计是上面的那些人有什么活动太闹腾了吧,小心别把电路给弄坏…”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声轻微的刺啦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之间,不起眼的玻璃口突然炸开了,晶莹的碎片像雪花般纷纷扬扬地从头顶落下。 “什么东西?!”两人如临大敌,立时开始摸索身上的装备。但他们才刚刚有所动作,一道黑影忽地跳下,从他们背后无声无息地掠过,闪电般的两记手刀连续劈在他们的后颈上。两个白口罩瞳仁顿时失焦,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喊出来,身体便已脱力,软绵绵地倒下了。 一双手一左一右揪住了他们的后领,将他们失去平衡的身体慢慢地拖到角落放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扒他们的衣服。 哦别误会,只是扒了最外层的白大褂而已。 不过居然真的有人…从这看来,至少这趟应该是没白跑。 于小楼心里盘算着,手上已经将他们的口袋摸了个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看来这只是两个小卒,怪不得还会来负责检查安全这样的小事。 他将两个人拖到角落,披上白大褂戴上备用的口罩,遮掩了真实面目后,才顺着亮光摸索而去。在路上他看见了这里唯一通向外部的正面大门,如白大褂所说的一样是紧锁着的,电子密码锁贴在旁边。 他也不急着去撬门。用暴力手段破开不是不行,但引动了相关的警报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也不能无视,到底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发射器插入电子锁。屏幕没有变化,发射器却闪过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光。 “交给你了。”他对这耳机压低声音道。 没过几秒便传来了回应:“收到。” 他舒了口气,并没有再多加检查便抓紧时间向里走去。他知道这里面的安全系统已经通过无线电子流传入了几百公里外荆明的电脑中,而世界上的任何密码和防火墙在这位队友面前都和纸糊的一样。 他们早已经习惯把抉择退路的权利交给这位“狼眼”。 果然不出所料,越往里走,人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和物体被搬动的摩擦声便越清晰。向里看去,就见一道像是玻璃的透明门将地下室一分为二,一群衣着相似的白大褂在门里门外穿梭,个个脚步匆匆。 于小楼观察了一下内里的布置:白大褂们正忙于不同的桌前,来回交换着各种纸页资料。柜子上摆放着成排的不明药剂,旁边摞得井井有条的箱子堆里露出被塑料袋包裹着的白色晶体。 他看过警察提供的资料页,面前这些纸箱子上的编号字体都与被缴获的毒品物资上的一模一样,这说明了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于小楼摸上了背后的枪,但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最里面的机器:那是几十个玻璃舱,像是标本瓶似的盛满褐色的溶液,地上连接的电线错综交杂。每一个舱中都盛放着一只动物幼崽,无一例外地双目紧闭,只有不时吐出的气泡证明他们还活着。 只有一个实验舱还算有些生机,因为有几个白大褂正立在它面前,双目圆睁,似乎是在用力集中些什么。舱内沉睡着的小豺狗在他们的注视下不安地挣动着,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看起来…就像是他们对这小狗施加了什么无形的命令一般。 于小楼若有所思,但却有了些淡淡的失望感。如果这里做的是什么人体实验之类的疯子行径反而更符合夜莺的风格,但现在这情景…怎么看着这么正常呢? 这真只是动物标本?没有原兽的夜莺不是好夜莺啊。 “106,别发呆,过来帮忙。”白大褂注意到了他,但在严密的包裹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瞥他一眼,有些不满地道。 于小楼回以一眼,为防暴露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但也明白这情景已经离暴露不远了,毕竟这科研的活…让他上手就是个灾难。 不过既然这人没有起疑心…那不好意思,就从你下手好了。 他不易察觉地摸上了腰后,缓缓地向那人挪去,只要走到他的近身范围内便会一触即发。 但就在他迈过玻璃门的一刻,却是异变突生——挂在墙上的刷卡器突然发疯似的闪起了红光,伴随着火警一般乌拉乌拉的狂鸣。 于小楼心叫不好,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他被识别了。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还是第一时间便掏出了枪,连开数枪震慑住了门里那些来不及反应的白大褂,同时急速后退,就要撤离。他全力奔跑的速度能媲美世界冠军,跑到大门口只需要几秒钟的功夫。 但就在这时墙后变魔术般地跑出了另一队白大褂,生生截断了他撤退的路线。很明显他们对此有充分的准备和足够的警觉,只是凭着看到警报的条件反射便已经纷纷掏出枪来,子弹上膛和保险打开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他没有嵌入命令源!抓住他!” 后面增援的白大褂们喊话的同时,前面的白大褂也已经缓过神来,同样掏出枪,前后包抄将于小楼围在中间。 于小楼左右一瞥,举目望去皆是枪口,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缺口,只得扔下枪,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这乱哄哄的顷刻间他的头脑倒是很清晰,听到“命令源”三字的时候瞬间便联想到了什么——那些人形原兽脑中镶嵌的名为‘玛诺’的金属芯片,和领头者控制属下的能力。 难怪他们在试着对动物施加干扰,这是操控原兽的前提啊…看来这玛诺不仅能在无脑的原兽之间起作用,在意识清醒者身上也同样可起作用,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如果真是如他所想,他们的实验如果成功,便能由装有玛诺芯片、具有智力的人来操纵无脑的原兽…这就有点恐怖了。 不过还是得放眼眼下:听这语气,这命令源还成了识别身份的道具,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接受了在脑子里插这么一块金属片? 这倒是符合夜莺的风格了,疯狂又万无一失,真不愧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让他的鱼目混珠计划完全失去了意义。 “脱下你的伪装!”白大褂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盘算着什么,只是大喊道。 “讲点道理啊,”于小楼很无奈地道,“我举着手你让我怎么脱。” 几个白大褂互相对了一阵眼神,仍然谨慎地举着枪指着他的脑袋:“手抱在脑后,蹲下!” “好好好,你们说怎么来就怎么来。”于小楼说着,果真乖乖蹲下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些惊讶于这个敢于闯入地下的人怎么就能怂成这样。半天过去,才有一人向同伴使了个眼色:“去搜他的身。” 身后人应了一句,在枪的壮胆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一边将枪口抵在于小楼额上,一边将手伸向他的背后。 于小楼突然狠狠一甩头,撞上了他手中的枪口!正常人被枪胁迫着不说吓瘫也得谨慎行事,但于小楼现在就敢拿头去撞!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手枪像一只黑鸟似的被撞得脱手飞出。于小楼看也不看便伸出手向后,别住了那人的胳膊用力向前一拉,便直接将他拽的一个踉跄向前扑跌而去。 借着这股力,于小楼猛地跳起身来,眨眼间已经重又拾起了刚才丢在地上的枪。他在被拽倒的白大褂背后猛踹一脚,便将他直接踢得飞扑出去,正准撞上刚才发号施令的领头人! 两人都对此措手不及,挑交际舞似的抱在一起脚步不稳地转着圈。周围零星的火光开始炸响,有些反应快的白大褂终于想起来该对于小楼开枪,但他立刻就俯下身子向前扑去,白大褂的子弹居然跟不上他的步伐。 电光火石间,就见他一把提起那发号施令的白大褂的领口,用他的身体挡在面前,反过来用枪已经抵紧了他的太阳穴。 第90章 信号 被缚的白大褂淌下了冷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完全不给人变通的时间。他们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疯子,每一个都受过相应的训练,但在这人手下他们的实力就跟笑话一样 “...你想要什么?”领头人在长久的沉默后,嘶哑地问道。 “你提醒我了!”于小楼说,“这问题我还真没想好诶,不过现在的话…” 他手上的力加了一分,向面前的白大褂们笑道:“谈点眼下的,你们先退后几步呗,不然我手一抖就不好说了啊。” 白大褂们互相对了一阵眼神,只得缓缓向后退去。只是退后的同时队形渐渐散开,始终呈扇形包围着整个实验室大门,没有给他一点突围的空隙。 于小楼也发觉了这一点,撇撇嘴道:“你们这有点不厚道了吧。” 然而他话音未落,枪鸣已经炸响。一梭子弹贯穿了挡在他面前的白大褂的大腿。他一惊之下连忙向后躲避才没被扫中,只是血在裤子上晕开,伴随着惨烈的痛嚎。 他一看对方的眼神,竟是完全没有在意同伴性命的意思。 “你这样的人,我们还是比较喜欢活的。”白大褂群里有人低沉地威胁道。领导权在首领被俘的一瞬间就已经交换了,拖后腿的只能是死人。 于小楼看着手上俘虏惨白的脸色,毫无疑问对方是不介意继续开枪的。他环视了周围,就在刚才的退后中,队形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调整,枪口的指向成了天罗地网,子弹一出就是全方位无死角覆盖。 “那可饶了我吧。”于小楼表情一垮,愁眉苦脸道,“我也喜欢活的。” 他嘴上说着的同时,手上却是猛力一劈,像之前一样直接把手里的白大褂劈晕了过去。周围的白大褂见状立时抬枪,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想地上前突围,反而是急速退后,躲进了实验室中! “坏了!”白大褂们猛然惊醒。现在他们队形确实已经散开,但由于先前的后退,所有人都已经来到了实验室外部,而离着最近的…反而是这个敌人! 不等他们开枪,就见于小楼将手上的人一扔,抬脚一踹正面的大门,让它重重撞在了门槛上。白大褂的子弹紧跟着落在透明的隔离墙上,却只留下几排浅浅的弹坑。 白大褂们脸色铁青,他们都知道这隔离间的墙是复合材料,就是用来防止可能的爆炸和冲击,看着脆弱实际上连炸弹都炸不动。 他们扑上前来,门和门框在碰到的一瞬间就已经锁死,将内外完全隔离开。新的首领掏出身份卡刚要刷开门,却见于小楼迅速掏出了之前打碎玻璃的电击器从里面贴在感应器上,电火花闪现,整个感应器顿时短路爆开,再没法突破。 “你!”领头人捏着被电火花炸伤的手腕,又惊又怒,于小楼居然利用他们自己的隔离门将他们自己锁在了资料室外。明明只是刚进来,对地形的运用却熟练地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但没关系…再怎么说,这里还是他们的主场。 白大褂们的目光落在了墙边的通风小窗上,大门的入口被毁后这是唯一的入口。有些人大着胆子上前去准备生撬。 然而下一刻就见于小楼居然主动打开了小窗,飞速将一枚金属罐一样的东西丢出来,然后忙不迭地关上,速度之快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小罐在地上嗤嗤地冒着气旋转。白大褂们见状,神色顿时都不好了,那明显是枚炸弹。 一群人惊呼着赶紧向后褪去,同时拉动了墙上的防爆罩降下。这地下室的防御措施好得异乎寻常,简直是座防空洞,寻常的炸弹还不成威胁。 小罐爆开了,但白大褂们的防爆罩并没有排上用场。因为这枚“炸弹”根本就没有产生多少冲击力,只有淡青色的气体迅速蔓延到墙外的整个空间,味道极淡,却蕴含着根本无法抵抗的睡意。 白大褂们大惊失色,想要闭气,但已经来不及了,在高浓度的麻醉气体下,一群人顿时瞳孔失焦,扑通扑通地倒成一片。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地下室已然归于平静。 于小楼看着最后一人倒下,这才解下了那碍事的白大褂,往旁边一扔,看着横七竖八睡了一地,却除了之前的俘虏没有任何伤亡的白大褂们:“到底还是人啊…还是活的比较好咯。” “我看到你的移动停止了。”耳机里的声音继续响起,“情况如何?” “没啥特别的,一群渣渣。”于小楼说着就转身拉开了房间中的办公桌。抽屉和保险柜都上了电子锁,但耐不住这人暴力的见锁就打,直接用子弹轰开抽屉,连破解都省了。 雪花般的资料页开始在房间内乱飞,于小楼一目十行,抓到就看,看完就扔,几分钟内便扫了近百页,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资料。 他揉揉额头,准备去打下一个箱子,起身的同时他看了一眼旁边始终滴滴作响的小机器,感觉有点烦:“咋还嗡个没完了这是?” 这玩意闪烁的红光和滴滴的报警声从他暴露起就一直没停,在此时的寂静中更是清晰无比。他把弹匣一推,举枪正要打,动作却忽地顿住了。 刚才动作匆忙,并没有细看。现在他才发现这小东西看似简单,顶端却还镶嵌着发射器一般的晶体管。 他稍作思索,放下了枪,仔细分辨着。打斗的混乱之中还没有在意,这一安静下来,才发现这滴滴的蜂鸣声绝非混乱无章,而是始终按照一定的频率和规律在响动。 于小楼竖起耳朵默数着,计算着每个响动的节点。 9、3、7、7、8… 光芒和鸣响都按着这样的顺序反复闪动。 于小楼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看向手上的定位器,屏幕上正显示着他当前的坐标——(937,782) 他着朝报警器开了两枪,将它击得粉碎,这才打开了耳机话题,沉声道:“他们可能发了信号…接下来估计是要有帮手来了。” “信号源已经被激发了?”荆明问。 “如果我没数错的话,估计坐标已经到对方的手里了。”于小楼说,“现在撤离应该来不及了,而且我还没找到核心资料。” “正面迎战。”荆明直接给出了方案,“这个情况下开战一定会伤及无辜,狼尾先让大楼里的人撤出去,这是最优先事项。” “我需要一个服众的理由。”坐在咖啡厅里的林燕扬听见了耳机里的命令,压低声音说道。 于小楼四下环顾,最终目光落到了角落处的配电箱上。他看过结构分析图,知道这玩意就连接着整个青海大楼的电控系统。 “你觉得断电这理由怎么样?”他上前寻找着配电箱的锁孔。 荆明马上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可以。狼尾做好准备,撤离的速度越快越好。灰狼部会拦住过来检修的人。” “收到。”林燕扬说着,手已经摸上了她身边的大提琴包。 “那我拉了啊。”于小楼得到了确认,丝毫不耽误时间,说着的同时已经随手拾起一根细细的铁丝,娴熟地捅进锁孔,稍稍一捣鼓便直接撬开了电箱。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电闸现于眼前。 他很快便在最上方找到了总电闸,轻轻一拨,啪的一声轻响,原本就昏暗的地下室顿时亮光尽灭,信号发射的滴滴声也随之停止,只有采用独立电源、用作应急出口指示的led板还孤独地发着绿芒。 看起来是按对了,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就不知道对方要派出什么样的帮手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夜光手电,准备在对方到达之前再翻找一下可能有的核心资料。反正逃不掉了,索性死马当活马医。 然而就在这时,一片黑暗当中却传来了不寻常的声响——那是来自背后玻璃的破碎声,就像鱼缸从桌上被掀翻打碎,伴随着什么东西呻吟一般的喘息,如初生的崽兽在蛋壳中挣扎。 于小楼全身一凛,猛地想到了些什么:这地下室中的活物可不仅仅是这人,还有…被囚禁于连着电的实验舱之中的那些实验动物! 该死,早应该想到的,既然能和夜莺挂上钩,实验材料怎么可能只是一些普通的动物? 夜莺是原兽领域的专家。而携带着原兽基因的动物,只要离开了达格金属的限制,加上一定的刺激,便是变异的原材料。 一旦开始变异,从毫无预兆纯良无害的小兽变化成为人类天敌只需要几分钟的功夫… 他没有回身,只是微微偏过头去。就见一片黑暗之中,无数血色红点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般在他背后密密麻麻地亮着。呼吸声愈来愈多,声调不一此起彼伏,很快形成了一片嘈杂的涌流,宛如百兽同聚一堂的饕餮盛宴。 于小楼慢慢地从口袋中摸出一副手套戴上,眼中的红芒隐现。刚才拿枪的时候他也只是稍微认真的程度,然而此时他身上却是尽是凛然。 携带者们早已达成了共识:一旦露出血瞳,那便是做好了以命相搏的觉悟。 昏暗的灯光将身后的影子拉长,投影在面前的墙壁上。影子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高变宽,很快便遮去了背后的灯光,热气从背后蔓延而来,满是血的腥臭味。 “中大奖了啊这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叹道。他的脚下没有动作,却缓缓地俯下身来,身上的肌肉如同钢铁般紧绷。 第91章 地底死斗 青海大楼一层,浪花咖啡。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电了?” “跳闸了?” 灯火通明的大楼突然灯光尽灭,突然而来的黑暗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这个点在青海大楼的人基本都在用餐,一时有不少人打碎了盘子,还有些小情侣的卿卿我我被强制黑屏。 服务员们也丝毫没有防备。顾客们一见这情景第一反应就是找他们,但他们同样一脸懵逼,只能一边抚慰着客人,一边取找备用的手提灯,顺带赶紧联系上面的负责人询问。 “喂,这是什么意思?这都黑成这样了我们可咋吃?!”开始有人抱怨起来。 “您先别着急,我们正在联系…”服务员试图解释。 “好歹给个准确时间,不能让人在这耗着啊!” “就是,我们刚点的菜可怎么算?” 主管们焦头烂额,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却从声潮中突出出来:“现在还不知道停电原因的话,安全第一还是先让大家都出去吧。万一是因为原兽之类的,呆在这里恐怕会有危险。” 这样的混乱状态下人们都很不安,女孩的话更是一语激起千层浪。黑暗加重了恐怖氛围,马上就有人跟风附和:“对,赶紧查证啊!万一出了事故谁负责?” “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还是先出去为好。” “再等几分钟,不来电的话就走了算了。” “……” 一片吵吵嚷嚷的声潮中,林燕扬略显轻松地舒了口气。这比预想的要简单不少,只要一个餐厅的人开始撤出,有了领头的其它店肯定也会效仿。 接下来只要再煽风点火一把… 她正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打开耳机准备确认一下于小楼那边的情况,却只觉地下突然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连续的冲击,整个地面都震动起来,似乎是有巨量的炸药在地下同时爆开了一般,桌上的盘子纷纷落地。 起身的人们站立不稳,有几个没反应过来的直接倒在了地上,惊呼道:“怎么回事?!” 林燕扬心里惊了一下,这个情况于小楼刚才可是没有做什么说明的。她调整着耳机想要听到些什么,频道里却只是传来了几声低沉的嗡鸣。 但这个意外也是个能利用的机会。她没有多想,忽地站起身来,尖着声音大叫道:“有原兽进来了呀!!快跑啊!!救命啊!!” 这一招相当有效,只见那备用灯光下人们的脸顿时变得跟吊死鬼一样的惨白,恐怖气氛几何指数地蔓延开来,立刻就有人顺着黯淡的光奔向大门,其他人下意识跟着模仿,紧随其后。开始只是林燕扬在喊,但很快她的声音就淹没在其他人的声潮里了—— “有原兽啊!” “快叫猎人来!打联络信号啊!” “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刚开始还只是浪花咖啡店这边在喊,但别忘了这咖啡店是开放式的,声音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楼上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见状也就想也不想地跟着跑路大喊,人群潮水般向大门涌去,连指挥都不用的。 林燕扬混在人群的角落,黑暗中人们挤成一团,一片喧嚣,她根本就不起眼。这倒是帮了大忙,她趁乱赶紧打开耳机:“狼爪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她刚说出这话就愣了一下,因为荆明和她同时出声问了同一句话。既然荆明都开了口,那恐怕真是有什么超出计划范围的情况了。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现在正在地下和十几头一级种挤在一起!!”频道里于小楼喊道,“十二、十三…我靠又来一头!这最后估计是起码要有三四十!” “十几头?!”林燕扬一惊,没想到自己居然一语成谶,赶忙问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原兽?” “解释起来太费劲。先别说这个,人都撤出去了没?” “还没有,现在情况有点乱,估计还要五分钟左右。”林燕扬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你能应付么?” “都说了别对我抱太高期望了…”于小楼生无可恋。 林燕扬感受着脚下一波一波的冲击,怪不得会有这样的声势。现在脚踩的这块地面下…就有着几十头原兽准备破地而出么? “我会挪到一个没人的位置。”林燕扬说着脚下已经开始飞速跑起来,“狼眼你待会把我的位置告诉他,如果对付不了,就在那里把原兽放出来。” “我知道了。”荆明沉声道,“但是从距离来看,保守估计狼爪你还要再顶162秒。” “我能怎么办,我他妈也很绝望啊!”于小楼大喊,“那还有啥好说的,我只能顶了呗…”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低沉的咆哮在地下一层掀起。他屈腿发力,一跃跳出七八米开外,腥风从他身侧刮过,双目如血、身大如象的猞猁扑在他方才立身的木桌上,坚硬的实木桌被撞得粉碎,倒在旁边同样倾倒碎裂的玻璃舱边,培养液中溅起水花。 他将将避过一击,身后又是几道红光闪现,三头一级种将他堵到了墙边半包围式包抄,他只得摸出枪来冲着原兽眼睛连开。几只血瞳在枪鸣声中变成了血窝,响起惨烈的哀嚎。但原兽数量之多,前一个刚刚被打退后一个便已经极速补充上来,根本像是打之不尽。 于小楼绕着实验室转圜,与其说是在躲避,还不如说是在原兽身体间的缝隙里将将挤过去——地下室虽然有四五米的高度,还不至于让普遍高度四米上下的一级种直接顶破天花板,但这地方就这么点大,更何况他刚才还封闭了实验室的隔离门,空间更是减小大半,等于直接把自己和原兽一起关在了实验室内。 最要命的是敌人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也不知道刚才这一切断电源是关上了什么抑制装置,那实验舱中的动物无一例外全部出现了变异征兆。变异时间有快有慢,现在仍有几十只还在舱里挣动,红色的眼睛已经睁开,成为真正的原兽只是几十秒的功夫。 他不是不想趁着这些东西变异前一枪崩了他们,只是要应对这十几头直接威胁已经很疲于奔命了。这可不是什么开阔有隐蔽物的绝好战场,再怎么腾跳挪闪也是在原兽的眼皮子底下,可以说所有策略全部失灵。 情况糟透了。 怪物们在他的躲避下连连扑空,却一点都没有放弃的意思。有一些原兽试着去撞那坚硬的隔离门,但经过特殊处理的复合材料的坚韧度让他们只能作罢。 他们达成一致地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在场唯一的猎物身上,哪怕他四处躲避,在小小的空间里滑溜的堪比泥鳅,也丝毫没有动摇他们嗜血的本性。 原兽们重整旗鼓,再度围将上来,前呼后拥,竟是围了几层。于小楼被逼无奈只得向后退去,手枪连发,最前面的原兽顿时尽皆被射瞎了眼。后面的怪物踩着伤者的身体前行,而就在第三波围上来的时候,那没有备用弹匣的小手枪终于发出了空落落的卡壳声。 于小楼骂了一声,只能将手枪一丢。他是潜入进来的,不可能带什么重武器。手枪的子弹到底有限,能做到这些已经是极限了。 他身上倒是还有几颗手榴弹什么的,但现在空间已经被封死,一旦爆炸恐怕伤敌一千也得自损八百,他可没八百能损的啊。 于小楼退了几步,后背挨上了墙——路已经到头了。 原兽们似乎也发觉了危机的解除,兴奋地啸叫着,赤色的瞳仁亮成一片,狰狞的面孔上是一致的兴奋之意,甚至能见得到晶莹的口涎从吐露在外的利齿间淌下。 于小楼离那原兽群不过几米之遥,再走几步就会贴上脸,这也自然看得真切。绝死的关头,他却是有些无奈似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可没想过要死在一级种嘴里啊。” 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面前的原兽群气氛骤变,就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毫无征兆地痛声叫喊起来。 第92章 天罗地网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气势汹汹上前扑击的原兽们突然身子一歪,倾斜倒下,叫声中尽是痛苦。仔细一看,他们的爪掌赫然已被整个切了下来,切口光滑平整,像是被无形的刀直直砍中了一样。 但倒地的动作让它们更不好受,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它们身上竟是出现了网一般交叉的伤痕,深可及骨。再仔细看去,不断渗血的伤口之中,无一例外都有着一丝依稀可见的银光。 于小楼向后退去,臂上肌肉绷起。昏暗的应急灯照出了真相:他手上那双看似平平无奇的手套间下方藏着隐蔽的发射器,此时它探出了长达几十米、细如鱼线的银丝,四处勾连,排得如蛛网般密集,将原兽们团团困在中央。 ——杀手专用的钢琴线,只需要30公里上下的切割速度便能将人的脑袋整个割下来。而在于小楼手里,原本的钢丝材料换成了达格金属丝,强度和韧性更进一步。 而就在刚才腾跳挪闪的过程中,银丝已经被安置各处,布下了天罗地网。 于小楼向空余出来的缺口跑去,手上加力拉紧,达格线组成的大网缓缓收缩,上百条细小而锋利的银线勒进了原兽们的血肉之间。达格金属特有的抑制原兽细胞的能力使得这种线造成的杀伤虽小却无法再生,十几头庞然大物,此刻居然陷入了全身受制的境地。 于小楼大力拉扯,在几十秒内就已经有七八头原兽被切中要害倒地,这玩意往往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就像捕鱼人安静等待一天后才猝不及防地收网。狭窄的环境反而更利于线网的发挥,顿时就已经有几头被缠住脖子的原兽掉了脑袋。 几十秒的时间干掉七八头一级种,在猎人里算得上变态级了。但现在于小楼可没什么功夫去沾沾自喜,新一波的原兽已经再度站起,他还得想办法调整罗网。可供他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这可不是个好事情。 一道隔离墙分开了两个世界,里面厮杀的血肉横飞,外面倒是安静如鸡。 按照敌人的关系,于小楼现在完全可以从里打开那扇大门把这里的原兽放出去,这里的白大褂全都会成为原兽的美餐。 但他是猎人,猎人的原则就是从原兽手下救人。在没有确认这些人到底是夜莺什么层面的组成之前,是不是携带者之前,他都得以命相护。 更别提现在就在他的头顶上方还有数以百计的普通人,哪怕一只原兽出去都会是不堪设想的后果。因此他就必须以一人之力控下全场。 这就是白狼的行事风格。 “你们倒是轻松了哈。”于小楼瞪着外面睡倒一片的白大褂们,在原兽的身上不断跳跃,将长达几百米的银线挂到实验室的各处,随着他的移动不断有血肉落地,整个空间中的气味已经血腥呛人。 果然如荆明所说,他的风格在这种地方是最优选择,就是江桦在这也不一定能比得上现在的效率。 只不过,没有一种战法是万能的。 黑影从背后袭来,就像长鞭划破空气,狠狠地抽打而来。于小楼眼见那毒蛇般的影子袭来,赶忙就地一滚躲过。“长鞭”抽打在墙上,几滴毒液从顶端渗下,石灰的墙皮竟是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来。 于小楼站起身,看着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完成变异的、通体碧绿的巨蝎,抹了把汗道:“还嫌我命硬是吧。” 这绿蝎有着长达三四米的尾鞭,里面蕴含着致命的毒素。坚硬的表壳覆盖全身,并不像其它的肉体那样易于受创。即使在他的网中全身被制,挥舞的尾鞭却仍是致命的武器。 而于小楼可没多少地方能躲的了,放弃好不容易布好的罗网也不太现实。 “狼爪,地下情况怎么样?”荆明的询问在这时候倒是再度响起了。 “能怎么样?!”于小楼抱头鼠窜地躲避着四处乱抽的尾鞭,憋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个发泄口,“就靠我一个不是自作孽么?!卧槽卧槽救命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还不忘拉动手上的线,又是将一头原兽的膝盖给整个割下。 “别慌,我已经找到最佳地点了。”林燕扬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位置信息发给你了,就从那个地方放出原兽,到地面上解决他们。” “还是女人能顶半边天!”于小楼感慨一句,扫了一眼定位器,赶忙连滚带爬地奔向定位处,将腰后最后的一块c4炸药掏出来黏在天花板上,随后腾身跳开,同时躲开爆炸范围和身后随巨蝎一同攻来的原兽群。 炸药爆开,冲击波将天花板整个炸塌,掉下来的材料中混合着沥青,通过破洞能看得见外面的银月——林燕扬很靠得住,选择了大楼背面寂寥无人的露天停车场。 然而这一阵爆炸产生的震荡也同时让银丝网在瞬间松了下来,天罗地网失效。被困其中的原兽哪会放过这个机会,纷纷甩脱丝线,准备报这一线之仇。 于小楼赶忙收回长线,一跳撑住破洞边的水泥,翻身上道,直接走捷径从b1层来到了地面。但他只有一米八上下的高度,原兽却有三米以上。他们只是一跳便从那还在不断向下漏石灰的洞中上了道,就要趁着于小楼还未来得及站稳、露出破绽的刹那进攻。 然而他们的谋划落空了。就在原兽们从破洞口露头的几乎同一瞬间,火光与烟尘伴随着雷鸣般的轰声炸响,最先跳上的原兽身上冒出小型核弹爆炸似的蘑菇云,迸出雨一样的驱壳碎片。巨大的冲力将这头高度超过三米的一级种狠狠地推到了墙上,身上的皮毛被尽皆烧焦,留下触目惊心的焦黑血洞。 “还真是风格一贯啊…”于小楼摆脱了困境,语气却有点无奈似的。他撑着地面起身站稳,这才向旁边的大楼平台瞥去。 一个身影正站在那里,微卷的短发飞舞,眼中如血般明亮的红芒刺破了黑夜。 她脱掉用于伪装的毛呢大衣之后,里面露出的赫然是黑色战术服和遍布上半身的武装皮带。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那紧身衣之下令人心神荡漾的曲线,但显然现在任何一个男性都不会再注意这些了。 因为林燕扬已经打开了她的大提琴包,从中取出了一个…炮筒。 没错!就是如假包换的便携式手炮!这玩意的口径瞅着起码得有130mm以上,本来应该已经归在地面行动的装备中,但现在娇小的林燕扬就这样将这个超过七十斤的装备轻松扛在肩上,一边快速移动一边瞄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按按钮,随即火箭炮或者榴弹就会降临在倒霉的原兽身上。 这东西在军队中已经不常见了。对于普通人而言,巨大的威力还是耐不住过于笨重的炮身导致的行动力低下,只能退而求其次选用大口径狙击枪之类。 但对于林燕扬这个等级的携带者而言——笨重?那是什么东西? 第93章 林中燕扬 “接着!” 林燕扬眼见于小楼已经上到地面,二话不说,直接就从大提琴包里提出一个装备袋,隔着不断爬出的原兽群,就这样扔给了那边的于小楼。 于小楼伸手接住,到手就发觉那袋子鼓鼓囊囊,打开一看:改良版m4卡宾枪、m203榴弹发射器、高爆手雷、甘油炸药,弹匣中竟有近三分之一都是银白色的达格弹,而剩下的也都是扩张型中空弹——这种子弹由于能造成短时间的大量内出血,在对人战场上早已被禁用,但现在是猎人的舞台,自然不会计较什么。 “真够丰盛啊!”于小楼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这装备量抵得上两三名普通步兵了,更不要提还都是杀伤性武器。 “30秒内安置好装备,先用卡宾枪和你的天罗地网配合,六点钟方向102米处有隐蔽物,旁边的店铺可以用来当固定处。以中央喷泉为界,让网覆盖停车场左面三十米以上,右面和狼尾用立式配合火力覆盖。”荆明对于战局的把控是同步的,指令就像棋手操控他的棋子一般精准。 “这是请君入瓮啊。”于小楼会意地点点头,一拉枪栓,“我喜欢。” 他把装备依次整理好,开始向枪里推弹匣,动作四平八稳,没有任何一头原兽来打搅他。 因为此时它们的注意力已经在连番的打击中被强制性地转向了大楼上的女孩。 与娇小的身形相反,林燕扬的攻势堪称是一番狂风骤雨,才这么一会功夫,原兽群中已经随处可见炮弹爆炸留下的黑烟。地下一层中原兽的变异还在继续,不断有新的脑袋从破洞中钻出,但几乎每个怪物刚一露头便会挨上一记飞弹,炸得满地尸骸。 她眼中的血芒让原兽们都觉到了不安,他们本能地将这个女孩当成了最优先的威胁,被她打中的蝎子垂死挣扎着挥动长长的尾部,直直跨越两层楼向她刺来,擅于跳跃的毒蛙原兽紧接着跟上,长舌甩动着晶亮的唾液,要将这个对比之下体型就像蚊子的敌人拉入口中。 但会跳的可不止是他们。 林燕扬见状,没有丝毫慌乱,只是直接从装备箱里掏出了一个发射器,倏地射出弹性钢丝,深深钉入了旁边建筑的墙皮中。 她稍稍一拉,特殊材料的钢丝便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拉向天空。青蛙的吐舌和蝎子的毒针与她擦肩而过,打得她方才立足的平台碎石四溅。 而就在这个短暂的空档里,身在空中的林燕扬又是抬起了肩上的大口径手炮,不带丝毫犹豫地,一枚榴弹带着炽烈的气流席卷而出,又是在两只原兽的身上开出两朵艳丽的血花。 与此同时,手炮不可小觑的后座力将她即将下坠的身体推举上天,借着弹性钢索的力道,不多不少刚好落在目标平台上。 “风头全被抢了啊这是…”于小楼看着平台上那女王一般的身姿,语气略显郁闷,但手上却已经端起了装弹完毕的卡宾枪,弹幕如雨倾斜。 “东北方目标,距离66,优先排除。” 狼巢总部之内,荆明眼中冷意尽现,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动,屏幕上的光点被挨个锁定。桌上的数个电脑屏同时亮着,实时监控、立体平面图和人员情况全面覆盖,在他电光火石的思考中,指示永远先发制人,环环相扣:“狼尾下方移动目标,距离32、31…现在狙击!” 火炮随他的话音一起落下,又一只原兽被击得退出几十米,还没来得及克服惯性,身体便已被身后难以发觉的达格丝网切得鲜血淋漓。 这停车场是露天环状,的确是绝佳的战场。两人的移动都始终没有停下,于小楼手上枪鸣不断,在建筑之间架起杀手线,只要撞上的原兽下场便被切得惨烈至极,林燕扬更是将弹性索开发到了极致,整个人堪称一座移动炮台。 在荆明的调遣下,一枪一炮配合极其默契,虽说只有两人,却有着千军咆哮的气势,几十头原兽,居然没占到一点便宜。 但这气势是好,动静却未免有点闹得太大了。于小楼看着遍布停车场,如同狼烟般的烟柱,终于想起了点什么:“这么个打法让其他人看见咋办?几十头原兽出现在市区不好解释啊。” “灰狼已经控制了路口,消息会被封锁在最小范围·。”荆明看向旁边的监控画面,“至于现场的人…只是这个目击者数量的话,事后用原兽意外出现导致煤气罐爆炸之类的理由就足够应付了。” 监控画面中,大楼内的人群已经尽然撤到楼外几百米的安全距离,大楼的楼体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能看到上方升起的黑烟。 距离这么远,这自然是构不成什么威胁的。更何况得到指令的灰狼便衣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穿插其中,很轻易地便缓和了气氛,甚至都已经有人开始拿起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这是着火了么?”人们开始四下打听,“跟刚才的停电有没有关系?” “不是有人说有原兽出现么?”有人提出了质疑。 “谁先说的?造谣呢吧?说的那么吓人,结果原兽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这是还想和原兽来个亲密接触?” “哪儿啊,就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原兽,好歹得看一眼…”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立下了flag,这句话话音刚落,便见最前方有人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天大喊:“诶快看快看!那边那个!真有原兽!!好大一只!不对!好几只!!” 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群黑鸦似的影子在大楼楼顶盘旋,和大楼的玻璃窗的对比突出了他们大得不正常的身形。 一群人这可就老激动了:如果单人在这,可能还会象征性地害怕一下,但现在这里有上百人,底气足胆气壮,完全没有什么危机感。几十秒钟的功夫,手机闪光灯便亮作一片——能在青海大楼吃饭的人基本都住在城中心的高档区,很少能见到原兽,这可是开眼界了! 然而他们兴奋的同时,身在战场之中的白狼两人可有点不好。 于小楼攥紧了枪栓,仔细回忆一番,刚才的那些培养舱里物种很齐全,鸟类似乎也得有起码五六只。 鸟型原兽变异稍缓,但现在终于出现了。他的天罗地网在这些长翅膀的家伙面前完全失去了意义,这就使得它们是最容易脱出控制进入城区的。 怪鸟们形态各异,一致的只有那血红的眼睛和升腾力巨大的飞翼。于小楼的卡宾枪射程不足,只能靠林燕扬的手炮,但对空中目标手炮的精度又有些不忍直视了。 林燕扬放下手炮,看着那些飞扑而来的巨鸟,目光转向旁边装备包里的rpg火箭筒。但没等她换装备,一阵飓风便已掠过脸颊。乌黑的f-35仿佛黑色闪电般从天而落,机炮火光喷吐,雨点般落在了鸟群的身上,溅起无数飞羽回旋。 地面的两人都松了口气。也是啊,对付飞行的目标…是他们该担心的事么?! 空中响起疼痛的嘶鸣声,鸟群立时转过身去扑击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f-35达成目的,也就引着它开始拔高,临走前还不忘向地面的一级种们倾泻下几百发子弹,在哀鸿遍野中机头抬起,直冲云霄。 “你们这就不够意思了。”机舱内,任天行语气带笑地说着,手上操纵杆连拨,“好歹是全体任务,我这寂寞的时间也太长了点。” 第94章 千米高空,刺客隐现 f-35的攻势成功吸引了原兽群的注意力,他们向上扑击,妄图追逐这架给他们带来了创痛的现代机械。大部分的攻击自然是无用功,只是周围盘旋的飞鸟在炮火吸引下尽皆聚拢而来,像是最忠诚的仆人,追逐着f-35的机尾飞入云端之间。 这些一级种鸟型原兽每一个都有着四米以上的身长,凭借数量优势上下左右全方位包围了f-35。对于战斗机而言这是很危险的,雷达系统只在水平方向起作用,上方和下方都是死角。红瞳的巨鸟们提高了速度,以一种五马分尸的气势飞扑上去,眼看就要叼中那漆黑的机身。 然而他们落空了,f-35抓住了这铺天盖地的攻势中的唯一一丝空隙,猛一个摆头,几乎是贴着怪鸟们的飞羽穿了过去,气流几乎烧着了鸟毛。 怪鸟们来不及收势,可f-35却是弧线飞行,并没有冲出多远便急骤转回机头来,几架机炮同时火光吞吐,子弹撕裂了翼羽,雪花一样在飞旋。 几道影子扑腾着垂死挣扎,但翅膀已经不足以带起它们巨大的身体。f-35用的是重型机炮,冲击力已经在他们身上开出几个洞来,以一级种的再生能力并不足以抵抗这种伤势。有几个好不容易勉强维持住平衡,f-35却已经追上前来,绕着他们环飞,一不做二不休地接连开炮,划过天空的火光如烟花般璀璨。 f-35只是一架没有生命的机械,但在任天行的手下,这铁壳子回旋俯冲、拉升扭转,简直像是在跳一场空中舞蹈,连原兽的飞行动作在它身边都显得自惭形秽。 一眼望去,只见得一道黑芒在红瞳怪物身侧流转,随后被缠上的原兽便千疮百孔地失去平衡,要害处骇人的破洞鲜血泼洒。 “悠着点啊,几千米掉下来的东西,砸坏东西还算毁坏公有财产呢。”于小楼边打边看着f-35道。以携带者的目力,远空的情况也观察的很清楚,自然见得到远空掉果子似地从天上一个个栽下来的黑影。 任天行一加入,略显紧张的战局瞬间就被扳成了绝对的压制,光是刚才那见缝插针的一拨空对地全弹发射便已经大大推进了进度。地面上的两人压力骤减,也就有功夫和心思去打趣这么一番。 任天行也从来不是轻易就能认真起来的主,一边按着发射键,一边还回以辩解:“放心,我已经把他们引到外围区了,这底下全是树林,就算真出点什么事,赔的钱也肯定没你炸人家地板多。” “喂我这是指挥让我炸的,可不算我的份!”于小楼说,“有人作证的!” “是这样。”旁边林燕扬点头附和道,“确实只能这么做,。” “到时候我会和保险的人联络赔款的事,”几百公里外,无辜中枪的荆明面无表情道,“所以请你们在完成任务之后再讨论这些可以么?” “好,都听指挥的。”任天行说着手上一摆,又是一头一级种被击落。才这么一会功夫,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巨鸟群已经只剩下可怜的一两只。 “狼耳注意!”荆明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有新的热源正接近你的方位!下方十点钟,距离107、102…” 他通知的时候任天行也同时在看向雷达,果然有一个光点冲入了视野之内。他把信息尽皆收入眼中,动作却是脸不红心不跳,还抓紧时间将最后一头一级种打落,这才猛一摆杆,f-35来了个鸭式俯冲,巨大的黑影从机舱上方掠过,几乎连月光都整个遮了去。 任天行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机头一抬,高射机枪再度连射,一阵枪鸣过后,带血的黑羽从机窗前掠过。这大家伙的反应倒像是比刚才的鸟群更加敏捷,明明身形更大,却能避开要害,中枪之后仍不影响飞行。 只是任天行看着那些飘落的飞羽,刚才还显轻松的神情却忽地露出了几分正色。 这个形状和色调似乎在哪见过…在高速路口出现的原兽的线索报告上! 他一甩机身,追在这突然出现的原兽屁股后面看去。普通人看到这东西唯恐避之不及,他却不要命般的主动地迎上去,除却超凡的自信之外,也因为…有什么东西是必须确认的。 原兽觉察到了他的动作,急速回转身来,任天行将杆舵向下一压,一机一鸟又是近乎擦肩而过。这次巨鸟没有抓着他,他的一梭子弹却也落了空,打了个势均力敌。 但任天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近距离经过原兽身边时,他已经清晰地看到,对方那鸟类的身形下,本应生长鸟爪的地方,露着的却是一对虎豹般的肉垫。 看爪型,轮廓和现场货车上的一致。更何况,拥有两种因子的原兽,可都是独一无二的。 “真是惊喜啊,”任天行控制着f-35与巨鸟交接周旋,看着对方那很有特色的网兜一样的最可,“瞧瞧现在追我的是什么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f-35机身又是一斜,让身后俯冲而来的豹爪抓了个空,同时将几十颗子弹送进了对方的下腹部。这才几分钟的功夫,二者就已经交了几十个来回,巨型鹈鹕的白羽之间已经能清晰地见到被血濡湿的羽毛。 二级种就是二级种,如此伤势也只是飞行轨迹稍稍摇晃而已。且中弹部位被撕裂的血肉在几十秒内就会快速愈合长出新生的绒羽,长久的纠缠并不是好的计策。 “这个速度不是一级种能拥有的。”荆明只是根据着热源探测器上的光电移动速度便已经有了判断,“是警局那边报上来的那一头么?” “要是这东西还有同胞兄弟姐妹那就麻烦了吧。”任天行说着已经一拨按钮,将普通机枪切换到了最上方的达格弹模式:“正好。既然是老朋友,那必须得用大礼招待了。” “90秒内解决。”总部之中,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跳动,“静止风速3.6米每秒,偏转修正31°29’全锁定。” f-35急速回转,让过了鹈鹕的突击后直直拔高。二级种一击扑空,双翼大展着旋即回身,眼看就要转身去抓f-35的机身。然而就在此时,任天行猛一拉操纵杆,刚才还在急速盘旋的f-35一个蛇形抬头,时速骤然从几百公里降到几十公里,几近空中悬停。 原兽可来不及应对,羽翼几乎是擦着f-35的底座掠了过去,毫无防范的侧翼就这样暴露在了战斗机的机枪之下。任天行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手上的按钮被深深按下,早已准备多时的达格弹从枪口中几乎连成一线地飞射而出,硬生生地穿过了那遮天蔽日的羽翼。 一声尖啸从云层之间冲起,鹈鹕有力的羽翼顿时蔫蔫地耷拉下来,血和着白羽一同飞扬,达格金属在打入肉体的瞬间就开始发挥作用,肉眼不可见的磁场强行停止了急速补充伤口的细胞分裂,再生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它被废掉了右翼,只能靠着左翅膀不停地扑打减缓下落的趋势,但显然它在也没法维持平衡,整个身体像陀螺似的,滑稽地在空中打着转。 不愧是二级种,即使这样还能勉强保持着滑翔,不至于直接来个自由落体。但f-35的攻势没有停止,就在二级种的身体翻转,那雪白的腹部正面朝向f-35的炮口的一瞬,高射机炮全弹连发,突突的响动连成一片,犀利的达格弹雨毫无保留地刺入鹈鹕的身体之中! 二级种是原兽中的佼佼者,不仅是力量和速度,免疫普通子弹的特性是许多猎人的噩梦。但在有达格弹的情况下,它这点力量技巧在任天行的手下显然还不够看。 任天行的枪法很准,这一梭珍贵的子弹有许多都直接打中了这头二级种的要害。达格弹撕裂了血肉内脏,让那傲人的身姿在几秒之内就失去了气力。它像被割断脖子的草鸡一样扑腾挣扎了片刻,便无可奈何地身子一软,向地面直直坠去。 “大吉大利啦!”任天行操作着f-35转头,向着无线电吹了一声口哨,“空中目标排除。” “很好,在预算时间之内。”荆明说,“现在返航至坐标(937,781),接下来直接突击大楼。” “这是要我直接轰塌停车场么?”任天行看了看仪表盘,“重武器倒是够,不过不怕接下来的影响么?” “不一定要轰平,但需要你从高处呼应,上下夹攻。”荆明说,“抓紧时间。” “好我知道了,抓紧时间这种没实意的话就免了吧。”任天行说着已经,f-35机头调转,推重比超过10的强力发动机隆隆地响着,如同蓄满雷电的乌云即将落下暴雨。 他看着仪表盘上的雷达监测,一边监测着情况一边将飞机推入平稳的直飞,从刚刚几十公里的眼镜蛇机动中逐渐恢复过来。 做着这一番调整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摸上了档位的切换键,正要把飞机转入自动驾驶模式,却见那中弹坠落的鹈鹕身上白光一闪,像是背上的一片羽毛有了生命跳起来了一般,白影从机窗边一晃而过,转瞬即逝。 那异状发生只有眨眼的功夫,快到让人几乎以为只是错觉。任天行回头去看,视野中一无所获,只是平稳的机身忽然向下轻微地一沉,就像机身的重量突然增加了些许,不过惯性不大,晃动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便恢复正常。 但任天行对于战斗机是何等敏感,这一个异状已经让他的脸色变了。他马上就收回了切档的动作,猛一推操纵杆,f-35尾焰燃烧,整个机体的动力霎时被激活,流星似的直冲而出,融入天边的云层里。 “新空中目标出现!”耳机那边,荆明的声音却是罕见地带了一丝迟疑,似乎连他也有些无法相信,“来源是…刚才那二级种坠落的位置!” 任天行微微眯起了眼,看向雷达的屏幕,毫无反应。 莫非还有其它飞行原兽在垂直方位? 他想着的同时手上已经又是一个强拉,带动整架飞机翻筋斗似的螺旋翻转,连续桶滚,天上地下的景色因此尽入他眼——现代电子科技失灵的话,那么直接用眼睛就好了。 普通的飞行员要完成这个动作,心理就是一个大坎,但他却在360度的天旋地转中睁大了双眼凝视着天与地的变化,好像根本不在意飞机的状态,满心都扑在了周围可能出现的异状上。 可事情并没有如平时那样发展,几圈旋转下来,他已经将周围看了个遍,却依旧一无所获。f-35重归平稳,他心中的不安却是越来越强,打消了第一时间返航城区的念头。 这情况很反常,原兽的身影从来都很明显。这些无脑的生物根本就没有隐蔽的意识,飞得再快,也没有完全捕捉不到的道理。 “热源距离还有多远?”任天行问道,荆明那边的热源监测是实时反馈的,但他的雷达上依然没有显示。 “非常近!”荆明听着他那副疑惑的口气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语气中带上了紧张之意,“现在的位置状态是…重合!” 任天行瞳仁一缩,向上下方看去,仍然一无所获。一个离奇又恐怖的想法出现在了脑中,让他下意识地把住了手柄,眼珠转动,缓缓地移向顶头的机舱玻璃。 枪鸣如闪电划破了夜空,带着尖锐如剑的恶意直冲他的头顶!任天行察觉到了急速逼近的杀气,连忙向下一缩身,一股热风擦着他的头发飒飒而过,机舱玻璃碎片四溅,毫无保留地划过他的脸,溅起细流般的血线! 他的心脏猛地战栗了,却不是来源于被玻璃片划破的疼痛,而是不可思议的事实:子弹是从机舱的顶上打进来的,也就是说,敌人并非原兽,而是有人此时正在上方伏击他! 他赶忙向后靠去躲避着可能到来的下一波子弹,顺着弹轨去捕捉对方的位置。可无论是目视还是雷达都没有其它飞机的踪迹,更何况正面空战能伤到他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四面都没有的话,那么对方所在的位置只有可能是…飞机本身! 他抹掉脸上的血,在血红的视野中,就见聚合材料的机窗上映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模模糊糊地能看见有一双手在挥舞。 ——这是一个人形。 有人此时正蹲在f-35的机身上朝他开枪! 这太扯淡了!现在可是千米之上的高空,而f-35此刻的时速是八百公里,尽管还远没有达到极限,对于人体而言也是不可承受之力!任何人都别想在这样的速度下在机身上保持平衡,高速带来的风压足够把他的脊椎扭断并且把整块头皮掀下来! 然而现在,电影里都不敢尝试的荒谬在现实里上演了。如果不是人的话,那就只有..怪物? 是人形原兽么? 不,不对。既然能使用枪械,必然有一定智力。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超出了原兽范畴,只有可能是和他们的一样的…携带者! 第95章 狼耳陨落 任天行没有时间犹豫了,手上杆舵大力偏转,将f-35再次带入桶滚的状态。在动作刚刚完成半个筋斗到达顶点的时候,他又紧接着一拉,整架飞机抬头半滚,顷刻间由倒飞转入正飞,在一两秒中内上拔了百米,迎面而来的狂风像刀一般刮着机身。 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的手死死地抓着操作杆,用力地深呼吸着。此时被打碎的机窗破口在压力下不断扩大,各种颜色的警报灯在他眼前乱闪,耳中尽是渗人的蜂鸣声。 千米高空的气温极低,即使在春末时节高空也依然冷得吓人。而机窗被击碎以后,机舱内的大气平衡被打破,开始急速地失压。 这样的情况会让飞行员被冻僵,大脑也会在低压下快速失血。虽然任天行的身体素质远非普通的飞行员可比,但也不可能在窒息状态下维持太久。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特技飞行对他而言也是个极度危险的动作,机舱里的气压平衡器根本就维持不了多久,这样的桶滚只会加速最坏情况的来临,此时迫降才是最优先的选择。 但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最优选择——把这样的刺客带到地面上,危险只会更大,还会牵连到两位队友甚至普通人,还不如在空中双方都行动不便的情况下解决。 这位刺客既然登上了机身,就已经令f-35那些攻击性武器全部失效,只能靠飞行员的操作技术。 敌人还在么?任天行不敢轻易断言。按理说他这桶滚加殷麦曼转弯的两个特技飞行连用的方式足够掀掉任何东西,但眼前这个敌人本就是超出计算的范畴,一切都要按最保险的来。 他的脸上已然悦色全无,稍稍活动了一下被冻得生疼的手指,便飞速在液晶屏上调整好飞行模式,接着连推,战斗机结束正飞之后,直接衔接螺旋改出,像是空中旋转飘落的树叶般旋转着飞速降下。 转弯后接平螺旋,又是一个王牌飞行的高难度动作。在平常的空战中一个特技飞行就足够扭转一场战斗的胜负,而现在任天行连做三个,动作浑然天成,行云流水得仿佛一体。 而这些极限操作的目的,却只是为了甩掉一个孤身的刺客。 他拉出一边的氧气面罩,深深地吸了两口。机体受损的状态下完成接连的特技飞行在世界空军范畴也算是奇迹,只是奇迹是有限额的,任天行的技术还没到极限,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继续发挥了。后备氧气的量是有限的,再滞留高空的话,他自己就先得缺氧。 f-35喷出气流,逐渐改回平飞模式。任天行揉着太阳穴,他都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狼狈过了。能把他逼到迫降,在空军史中都可以留下一笔了。 “这可真是…”他很有点窝囊地拍着液晶屏,这玩意已经因为电源短路很不好使了。现代科技此时还不如那些原始的按钮好使。他无奈只能把屏幕熄灭,转入全手控模式。 然而也不知是惊是喜,这个动作无意中起到了救命的作用——因为在屏幕熄灭的时候,他在那那反光的液晶屏上,再度看到了头顶处摇晃的枪口! 敌人居然还在! 躲无可躲,他飞速抄起挂在旁边的备用头盔挡在脸前,尖锐的冲力几乎是同一时间到来,直接将头盔给击飞,坚硬的合金上留下拳头大的凹陷。子弹不止一发,似乎也不是什么常见的对人子弹,接连着直接打碎了整个操作台。 “我操!” 任天行终于被逼出了一句粗口,他捂着被割伤血流不止的左手,堪堪向上看去。已经能看到对方大半个上半身都已经上了机窗,似是要跳进舱里来。警报器发了疯一般地啸叫,整架飞机失去了控制,眼看就已经开始旋转下坠。 任天行没别的选择了,现在飞机反而成了限制他行动的牢笼。他飞速按上了弹射装置的按钮,受损的机窗弹起,将正向这边爬过来的刺客狠狠撞开,座椅下传来的巨大推力将他整个人甩到了机舱之外。降落伞如同旗帜般呼地展开,克服了地心引力将他拉在了空中。 起火的机身在他的注视下失去控制地向地面栽去,就像燃烧殆尽的流星陨落。而就在这短短的几秒之间,他远胜常人的目力清晰地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正紧紧地贴在机身之上,随着那逐渐解体的机身一同坠下。 刚才那头二级种的身体也是白色,所以这家伙是一直隐藏在原兽的羽毛之间,借机跳上机身的么?在这黑夜之中,白色最为晃眼,再加上空战时的那个移动速度,在没准备的情况下分辨不出来实属正常。 真是深谋远虑的亡命之徒。 “‘狼耳’!你那边什么情况?”耳机里的沙沙杂音中传出荆明的声音,这个一向淡定的人此时少见地带着焦急。 “你觉得呢?”任天行反问。 “我这边显示…你被击落了!” “答对了。”任天行嗤笑。 “击落?!什么东西能击落你?!”地面的于小楼和林燕扬显然也听见了频道里的交谈,不可思议地喊出声来。 无论是原兽还是其它的飞机,别说击落,想碰到任天行的机身都难。十几年了,由任天行驾驶的飞机受到创伤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而这一次敌人居然打得他弃机而逃,这得是什么怪物? “我说是人肉导弹你们信么?”任天行说着的同时,手上已经抽出了随身的短刀,开始飞速割断降落伞的绳索。 此时他距离可以降落的楼顶还离着几十米的高度,平常人如果这么干和跳楼无异,但任天行跳楼跳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比起高度,那个敢跳上f-35的刺客对他才是更大的威胁,他可不认为一个能在高空高速下完成暗杀的人会和飞机一起坠毁。 他的猜想是对的,就在他割断所有绳索,开始自由落体的一瞬,那股杀气再次凭空而来,滚烫的气流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将他头上的降落伞穿出一个洞来。 如果他没有割断绳索,或者哪怕只慢一步,此刻这枚子弹已经打进他的脑袋里了。 任天行压低身体重心,四肢落地,化解了直坠带来的冲力的同时已经将整个天台的地形尽收眼底。他没有犹豫地马上就地一滚,卡进了楼梯口边三面围墙的角落。 这个形势下敌人想要看到他只能从正前方入手,而他的面前没有任何障碍物,只要对方敢正面突进,能抢到先机的一定是他。 他用深呼吸调节着不稳的气息,这才抬手抹掉脸上被划出来的鲜血。好像还有碎玻璃片残留在皮肤表面,一摸着就沙沙地疼。 “对不起啊指挥,看来你的战术必须得改了。”任天行压低了声音向麦克说道。 耳机那边沉默了一下,随即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别多说了,现在计划变更,作战重心向上方转移,其它两个人的行动也会调整。主要问题是你那边敌人的具体数量和实力都不清楚,你现在装备情况如何?能应付得了么?” “你指望一个开飞机的带多少装备?”任天行说着,手上抱着一把ump冲锋枪。这本来是为预防迫降时遇到类似于原兽袭击之类的紧急状况而准备的,但以任天行的技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居然还有被人打落的一天,因此目前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把枪几百发子弹。 “大楼上层是封死状态。‘狼尾’,带上备用武器向上方移动,离你西北角23°四十米有一处平台,射程能够到达大楼楼顶。”荆明当机立断地下令。 “收到。”林燕扬的行动也同样果断,弹力索再度越过大街,死死钉在了大楼上,将她拽向高高的平台。 她轻盈地掠过大楼,收回固定索的同时两脚已经踏在了窗台上。她扒住早已计算好的楼砖,在不带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负重着七十斤重的手炮以惊人的速度在离地二三十米的大楼外攀爬。 这才是最快的路线,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我大概还有两分钟可以就位。”林燕扬说,“你加油顶住啊。” “这话说得有点小看人了吧。”任天行回道,“不用急,这枪还能用一阵,我还想和他玩玩呢。” “玩玩?” “没错。”他说着说着,话题突然一转,“喂,楼下的,要是有人现在砸了你的车,你怎么想?” “卧槽你想干嘛?!”于小楼大叫,“我这可是新买的!你敢碰一下我跟你玩命你知道不?!” “我当然知道,我对飞机和你对车是一样的。”任天行说,“虽然这次开的不是大宝贝,但也是挺不错的型号,结果现在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给它砸了。” “所以不跟他玩玩怎么行呢…”他缓缓地贴着墙站起身来,双眼开合间,瞳仁之中赤芒尽现,“毕竟我可是有点生气了啊。” 第96章 孤军的低语 青海大楼周边,狼巢灰狼部的猎人们已经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展开队形。 车辆与行人的来往都已受到绝对限制,范围囊括几公里之宽。新城区较之其它几个大区本就显得冷清,有他们在,往常足够将消息锁定在范围内。 “孟队,目击者的疏散都已经完成了。”有队员走过来报告。 孟长桥仍是身着他惯常的那身长风衣,静静地伫立着凝视大楼上方。听到报告,才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去把区域内的防护网都布好。” 队员道一声是,缓缓走开去。灰狼采用的是军事化管理,上下的领导关系非常直接,孟长桥有着绝对的调遣权。 只不过,在命令之外,总还是有些无法控制的部分的。 “白狼拿着好装备耍的开心,咱们就得在这干这些没意思的…”有名灰狼护卫嘀咕道,“真是窝囊。” “别抱怨了,这次是突入指定目标的任务,人还是越少越好。”旁边人劝慰道。 “那咱们这么几十号人还不是要给他们几个善后,”护卫一撇嘴,“最后出风头拿拨款的还都是他们,好歹也都是携带者,待遇差的也太多了点。” “嘘——”同伴有些惊地冲他比了个手势,“孟队还在这呢!” “孟队再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人啊,又不是他白狼的。”护卫也是个热血的性子,这一提醒,反而絮叨开了,“要我说,他的资历又不比梁总管差多少,也该想着主动争取啊…” “你是想说,让我去和梁总一较高下,这样你们就可以去执行和白狼一样的任务了,是么?” 孟长桥冷不丁地插话进来,交头接耳地两人没想到他居然真听到了,都惊得一个哆嗦。赶忙摇头否认道:“啊不、不…我们瞎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你们觉得现在的状况是不公平的?”孟长桥没有理会他们,接着问道。 “这…我们…” 孟长桥正正地瞪着他们,半晌却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你们有这样的想法也实属正常。每个携带者的活性度极限不同,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只是现在狼巢的存在将这些实质化了而已。” “啊…?”说话的两人愣在当场。就见孟长桥一向严肃的神色在瞬间露出了一丝黯然,罕见地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道:“先不要说这些了,去做该做的事。否则的话,一样要按纪律处置。” 两人如获大赦,赶忙行礼:“是!这就去办!” 说罢他们转身刚要走,却和奔跑而来的另一名队员撞了个满怀。这名神色匆匆的队员顾不上理睬他们,只是忙不迭地将通讯器递给孟长桥:“孟队!白狼那边出事了!” “白狼出事?”孟长桥皱了皱眉,接过通话器来。没听两句,眼中便同样露出了惊色。 “你说什么?”他提高了声音,“‘狼耳’被击落,原兽群有失控征兆?” “击落?!”两名队员也听见了情况,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次白狼全体出马,居然还能出事?” 孟长桥在这时放下了通讯器,那复杂的脸色让身边的两人都不敢再说话。却见他从喉咙里哼了一声,脸上竟是闪过一丝嘲讽的笑。 “白狼…说到底也就是一群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而已,除了活性度,也不过如此。”他挑了挑嘴角,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一番后,笑容消失,转过头的来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惯有的严肃:“把通知下发周围,今晚目标中心五公里之内全部要警戒!还有,调两队人去青海大楼,消息说原兽群在露天停车场。” 身后的队员都忽地站直了身子:“是!” …… 相距四公里,少年剧场。 “楼兰蛮夷,你屡次犯我疆土,将贪婪魔爪伸向我中原大地!杀我同胞,夺我江山。要你血债血偿!不破楼兰,誓不回朝!” 勾描画眉的小小战将立于舞台中央,灯光下璀璨如星空的顶珠闪耀,蟒靴在足,一柄银枪耍的虎虎生风,大有回腕遥指敌三千的派头——是个不错的演员坯子。 一身披挂,身负马鞭的“将士”们同样众星捧月地围在她身边,探腕高举,气势如虹:“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身晶亮“盔甲”的小竹同样伴其左右,她今天状态很好,入戏很快,喊着台词的气势完全脱离了平时的怯弱。在场有许多都是她的粉丝,看着这幅场景自然是满意十分,双向反馈,使得她更加卖力了。 当个众星捧月中的星星又怎么样?同样可以发光嘛! 始终守候在镜头边的导演对此非常满意,他已经预见到了首映式的大成功。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口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 本来身为导演在剧场里是不该分神的,他都特地把手机调成了防打扰模式,但仍是震个没完,催命似的。他无奈,只得退出场去,接起电话。 但没说两句,他的神情就变了。 “今晚全区警戒,少年剧场在危险范围之内?” “开玩笑呢这是!今天可是首映式!”他想也不想地对着对着听筒大喊,“成败都在此一举了!就不能转圜一下么?” “你跟我说没用,待会就会有人去审查,想想怎么应付过去吧。”手机那边语气无奈。 导演狠狠地跺了一脚,用力摁断了电话。他推开门重回剧场里,戏正演到这一幕的高潮,台上的孩子们状态正好,引得台下的观众都没什么人舍得玩手机,剧场中气氛正好,要是现在插一脚进去… 导演咬咬牙,看着锣鼓喧天的舞台,小声冲旁边的剧场负责人道:“这一段唱完,就先中场休息。” “这就休息?”负责人眼皮一翻,“本来不是第三幕才演完上半场么?这么个断法,衔接效果可要打折扣啊。” “你就按我说的做吧。”导演一拍额头,“不然咱们这让不让演还是个问题呢。” 负责人拗不过他,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在红色大幕闭合,台后人员开始替换演出道具时,剧场的灯光又是亮了起来,播音器中传来提示:“现在中场休息15分钟。” “啊?这才演多少就休息?” 台上和台下的人都愣了。小演员们事先的排练中从来不是这样的安排,顿时一个个在幕后不知所措,直到指导老师过来把他们带进休息室,这才半懂不懂地跟着走了。 观众席中也同样议论纷纷,坐在中央的江桦就听着自己周围没多久便被质疑声淹没了,还有不少人直接起身去问后面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他也觉得有些纳闷,顺着那些起身的人向后看去,结果就见导演脚步匆匆地转身出去,神色凝重,好像有什么事非得硬着头皮去做了。 只是应付几个好事的观众,真需要这副表情?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重又扫视了一边剧场,没发现什么异状。 意外么? 几分钟后导演重又推开门进入,神色较之刚才更为紧张。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黑风衣黑墨镜很有点特工味道的人,那人隔着墨镜微微摆头,似乎是侦查了些什么,这才转向导演,低声说道:“你答应的必须得负责,否则我们就得亲自带人来了。戒严令不是一纸空谈,出了问题你担不起的。” “我知道我知道。”导演点头哈腰,迎合不断,这才连哄带劝地将那人送走。对方的身影刚一消失在门外,他便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却向演播室那边打了个招呼,随即剧场便又黑了下去。 就算加快进度,也得硬着头皮演完。他只是个小导演,这台节目要是搞砸了,观众的流失他才是真担不起。至于那莫名其妙的戒严令…就算有责任,也应该是电视台来负了。 然而他没想到,就在刚才那么嘈杂的环境中,这一番话也尽皆被江桦听了去。表面看去他仍安稳地坐在观众席之中,全身却已经下意识地绷紧了。 舞台的灯光重新亮起,孩子们再度登场。 江桦看着小竹带着笑在一群孩子间蹦蹦跳跳,刚才那紧张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缓和。但这一次他却没法像刚才那样集中,不时回过头去,静静地扫一眼那大门。 那戒严令是为谁而发的? 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压抑。甚至就是那墙上的红灯,落在眼里都觉得有些扎眼。 看着就像…黑夜中血色的瞳仁。 第97章 死亡舞蹈 青海大楼顶层。 任天行贴紧了墙壁,握着枪柄的手已然见汗。 他这个角度视野很好,一眼望去尽是平旷。但如今这看起来寂静无波的场景更让他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几近断裂,在不正常的安静中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的情况可没有他在频道里说的那样轻松。 过去的这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它就是这样发生了:f-35被毁,没了座驾,再强悍的飞行员也是被拔了牙的猛虎。任天行倒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但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他真有胜算么? 但他知道现在他一定得稳住。既然对方已经出动了如此实力的高手,毫无疑问整场行动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直接接敌的他身上。 本来飞机被击落就已经对士气形成了一次打击,现在地面的原兽还没排除干净,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新的敌人,他不能促进恶性循环,必须迅速调整好全队的心态。 所谓队长不就是这么个东西么。 他深深地呼吸着,确认自己的声音归于平静,才打开耳麦:“狼眼,监测结果怎么样?” “热源信号很奇怪,时断时续。”荆明定定地盯视着屏幕,“这样子没法锁定目标。你先以守代攻,等狼尾把装备送到,” “那还真是得氪命了啊。”任天行低低说着,向四周看去。 刚才打中他降落伞的那颗子弹已经表明了对方并没有放弃刺杀计划——不,按对方这个作风,与其说是刺杀,不要命的疯子式进攻似乎更贴切。 面对这样等级的对手,表面的平和比直接的危险更要致命。 对方暂时退却了么?还是也在蛰伏着等待机会? 任天行转动双眼——左面、右面、正前、甚至…上面,全部没有发现目标。 他俯下身来,微微挪开了些脚步。既然对方的行动停止,这个机会不容放弃,得先寻找一下可供利用的背景才是。 然而他才刚刚迈出几步,就见身侧的碎石不寻常地振动起来。黑夜的寂静放大了摩擦的微响,传入耳中令人牙酸。 任天行蓦地全身一寒,如同被闪电劈中天灵盖——没错,正常的对手只会从视野可见的上中左右进攻,但现在哪里都没有,就只可能是…下方! “快躲!!”荆明的喊声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任天行猛地跳起身来,脚下的地面在同时发出了被冲击波震碎的巨响。气势似山崩地裂,拳头大的碎石被荡起米来高。纯白晃眼的人形从裂口处破地而出,速度之快如兔起鹊落,在黑夜的掩护下,竟是难以捕捉其面目! 任天行二话不说,在照面的刹那便已抬起枪,带着凌厉的恶意狠狠摁下了扳机。火光喷吐之间,飞弹倾泻而出,来不及落下的水泥块都被击得粉碎,可那白影却是身形一晃,似乎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它的位置就已改变,向任天行直冲而来。 这东西的速度比石头落地还要快! 任天行急急后退,两方用的都是枪支,一时间只见晶亮的子弹在空中飒飒交接,势头无一不是想要取对方性命。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踩着弹雨跳了一场死亡的交际舞,短暂的接近后距离又被拉开,回转周折。 任天行贴着墙边奔跑,身边不断有灼热的气流穿过,水泥板被击碎的响动声声不绝。他在奔跑中间隔的瞬间别过头向后看去,就见那被击中的楼板像是被巨锤给正面撞中了一般,墙皮上留下盘子大的破洞,裂痕蛛网一般延伸出一臂来长。 看起来这家伙用的还不是一般的装备,从对方的快速移动上看应该是手枪。别小看这玩意,在草原上狩猎者用的大口径配枪能击碎美洲象的脑袋,而这把似乎威力更甚。 既然如此,人体挨上这样一发子弹的后果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就算他有75%的活性度,再生能力堪比二级种,恐怕也讨不得好。 任天行可没打算和这样的枪口硬碰硬,他在交错的弹雨中不停地跳上跳下,将每个隐蔽物都利用到了极致,且战且躲,手上的冲锋枪火光不断,逼得对方没法踏入完美的战线。 他这一把战得并不优雅,确切来说还隐隐有些退却的势头。天空的王者说到底并非全能,叱咤苍穹的雄鹰落到地上也显得笨拙,现在全面出击反而是容易断送性命的蠢事。在知己知彼之前,保持僵持才是上策。 只是… 任天行晃了晃手上的枪托,里面的子弹已经接近告罄。他从衣袋里摸出了备用弹匣飞快地换上,脸色有些发青。 他已经用完了整整一匣子弹,但现在看来还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杀伤。虽说他也仅仅是多了点擦伤,但这是在高密度的弹幕掩护下才做到的。 对方的速度之快出乎了他的意料,好几次他移动着扫射,子弹的打击几乎由点成面,但对方或贴地滑铲、或一跳跃起数米,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轻松躲开了致命的攻击。在零点零几秒的瞬间,对枪支的预判、对动作精准到苛刻的把控融为一体,几十回合下来任天行甚至都还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只见得一对赤红的瞳仁如幽幽鬼火般在夜幕中闪现。 他抹掉脸上混合着鲜血的汗水,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并非实体,而是一个黑夜中的鬼魅。携带者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高手? 新一波攻势又接踵而至,他贴地疾行,还以连续的射击,掩盖着他续航力已经不足的事实。 他的弹药不多了,此时子弹约等于生命。不管是为了什么,也必须得撑到林燕扬赶到。 他听着耳机里不时响起的荆明的指示声,也不说话,只是计算着装备赶到的时间,在心里默默地读着秒。 在飞速变化的时钟中,青海大楼另一边的楼外,黑色的影子层层向上跳动。 与娇小的身姿并不相配,体力动作是林燕扬的强项。没过多久,甚至预定时间还没有达到,她就已登上大楼顶端另一边的平台,手一翻,已然站立在了平台边缘。 青海大楼整体设计是一高一低的u字型,从这里刚好能捕捉到另一边的情况。她将弹力索插在腰间,又将手炮换成了打击范围更精确的rpg,站在那里一双红瞳眯起,瞄准镜中厮杀的两人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我已经就位。”林燕扬低声说着,闭起了左眼,“狼眼,准确坐标就拜托你了。” 青海大楼的高层内部情况难以解析,无法确认是否有伏兵隐藏其中,只能从侧面迂回入手。为此她需要一个让她进入战场的空档,为此一发火箭弹的打断作用是必须的,但任天行和敌人的身姿来来回回地碰撞又分开,对于爆炸范围不小的rpg来说,在不伤到任天行的情况下达到目的并不是个容易事。哪怕是林燕扬,也需要全神集中,捕捉刹那的机会。 她抿着嘴,左右来回眨眼调整炮口的位置,连接着电子锁定器的瞄准镜同样显示在几百公里外荆明的眼前,在他的校准下误差被缩小到小数点后两位以外。 林燕扬深而缓地吸气吐气,连心跳都像是被强行压制住了,看似细弱的手臂扛着rpg稳如磬石。电脑前的荆明同样小心地操作着按键,完成最后的操作。 现在情况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关乎队友的性命,谁都不敢开玩笑。 但偏偏就在这时,荆明的余光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他眉头一紧,转过瞳仁,却只见电脑上一串光点忽然出现,就像是凭空变出来似的,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几秒内,林燕扬已然身陷敌群之中。 荆明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几分钟的功夫,居然还有第二个超出他判断的情况出现,这是数百次任务都不曾出现的情况。他的嘴和脑子一样快,在观测到的一瞬间就已忙不迭地下令:“放弃行动!离开现在的位置!” 弓在弦上的林燕扬紧急刹住,被迫从全神投入的状态抽离,这状态就像是冲刺跑的运动员被口哨声一下叫停。她微微晃了晃身子回归现实,没时间多问,赶忙克服惯性,跟着荆明的命令飞速挪开。 但只是这惯性迟疑的一瞬间,一只惨白的手悄无声息却狠厉非常地自黑暗中窜出,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腕。 第98章 飞燕惊鸿 林燕扬向下看去,脚下的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钻出一个洞来。那抓住她脚腕的白手上长着硬而长的指甲,就像鼹鼠那样硬生生地挖穿了厚达一米以上的楼顶水泥板。这东西的重量不轻,此时全身重量都挂在了她身上,想把她拉入楼内宰割。 但很不幸,它选择这个目标就是个错误。林燕扬在被抓住的同时便已经反应过来,跟着他的力道身子一偏,就像是芭蕾舞演员似的一个大幅度下腰,整个人“弯折”过来,手上rpg尖锐的发射器头借势狠狠捅在了伸出来的胳膊上。 虽说是钝器,但林燕扬这一下瞄准了对方手上的“麻筋儿”,几十斤重的炮筒加上她的力道,戳得那白手狠狠一哆嗦。 林燕扬一挣便脱出了对方的抓取,反过来一脚踩住那只手,跟着拉出来了一只没有血色的手腕。她拔出腰间的短军刀,在超过70%活性度的原兽细胞的力量加持下,没有任何技巧的一记直刀落下,将整条手臂生生砍了下来! 厚重的水泥板下传来被稀释了的惨叫,被砍下的手臂溅着血滚向四处。林燕扬紧接着跳开,退后的瞬间却嗅到了来自背后不正常的腥味,很浓,没有一定的密度是不可能被察觉的。 她没有犹豫地立刻调转rpg的指向,直接免去了瞄准的步骤,一发火箭弹已经呼啸着冲出炮筒,撞上身后的人群激起了飞扬的烟尘。一片惊叫声中,在黑夜掩盖的烟幕间亮起几十双血色的瞳仁,废尘勾勒出的轮廓能看得见属于人的四肢和头颅。 “是上次江队说的那些…” 林燕扬在看到对方的同时就已经有了联想。环顾四周,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爬上了几十具白的不正常的人体。她忽地拔出随身的消音小手枪,对着他们连开几枪,人群急速分开,但还是有几人反应不及中枪退后,但没有几分钟的功夫,他们便顶着一头的鲜血,重又摇摇晃晃爬起身来,舔着嘴向林燕扬靠近。 对普通子弹免疫。 还真如报告一般,拥有二级种的再生能力。 一直提防着的伏兵终于出现了。方才他们的心跳和呼吸被不正当的手段强行压制住,躲开了热源探测器,此时许多人目光迷离,急速恢复的心脏忙不迭地将血液送向身体循环,心跳能达200以上,这使他们感到眩晕和兴奋,急需营养品来补充身体的虚弱。 而拥有高细胞活性度的携带者显然是食谱上的满汉全席。 他们已经锁定了目标,即使刚才那一发火箭弹将许多人炸成了血水四溅的碎块,也没能挡在他们的欲望。他们将身着作战服的女孩围在中心,靠着人数优势封死了所有的退路。林燕扬略作思索,还是扔掉了rpg,重新换上手炮,亮着一双红瞳扫视全场。 “遇到特殊情况。”她将手炮上膛,沉声报告道,“敌人当前数量43,种类是…人形原兽。” 荆明眯起眼,刚才的惊讶只是瞬间的失态,没多久他已经再度回归冷静:“整体活性度呢?有没有判断?” “还没有具体感觉,但从刚才开炮的情况来看,应该和上次出现的差不多。”林燕扬说,“这个数量的话我可以排除,但对面怎么办?” “只能冒点险了,”荆明说,“你左翼的防御圈最薄弱,从这里入手突开他们,然后迫击对面最高曾的窗户,从外面打进去,从那里上顶楼。” “我明白了。”耳机里最后传来应答声。 荆明反复翻转着3d模型和监控,盯着屏幕的光点,林燕扬这边密密麻麻,任天行却仍只有两个。林燕扬的情况看来,对方的确有在楼内设伏兵的打算。但既然这边已经暴露,对面隐瞒伏兵也没什么意义了。 如果对方意在要自己这边人的命,在如今任天行和那敌人并不乐观的僵持中,无论放出的是携带者还是原兽,都绝对够打破僵局。而对方并没有这么做,他也就顺势一赌。这是棋手之间的博弈了。 只不过,再厉害的棋手,也还是以强力的棋子为前提的。 而林燕扬显然是枚很强力的炮子。 她在确定方针的同时就已经面无惧色地突入敌群之内,冲着同样扑击而来的敌手连续开炮。近距离下手炮的威力更加被放大,炮弹所及之处尽成尘埃,血肉的碎块像花朵开放般炸开又飞向各处。 她没有带多少达格弹,但,这些拥有原兽能力、却没有智慧的无脑人体若被炸成碎片,还能不能复原呢? 对于大口径手炮来讲,一发炮弹也许只能在普通一级种身上开出一个洞,重创却不致死,因为它体型过大。但现在这些人只和普通人一般大小,在重火力下,引以为傲的再生能力还能发挥出多少? 硝烟接连腾起,积扬的风尘掠起女孩的短发,也同时震骇着这些仅剩本能的畜生。她在这一对四十的战斗中显得游刃有余,明明对手的速度绝对是携带者该有的速度,却尽皆被她笼罩在打击范围内——为了提高效率,她甚至丢弃了炮手远程的本质,在敌群间横冲直撞,使得每一发炮弹都准确无比,次次都能带走几个人的身体。 没错,比起枪来说,手炮的射速并没有那么高,空档很大。有些自作聪明的人形原兽趁着这个空档想近她的身,却见林燕扬根本就没有躲的打算,见人来了抬腿便踹,单纯的体术便能将对手逼得节节败退。 她可和当时的江桦不一样,虽然不精冷兵器,但高达72%的活性让她的空手力量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略逊于江桦的技巧性在这样的力量优势下也被完全掩盖。 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仅仅是那把随身的小刀也同样是致命的武器。 而交手几回合下来她也有了数,这些人和报告里所写一样,平均活性度都在普通人的40%左右。 这样的活性度能给未恢复的江桦带来麻烦,但在完全状态的林燕扬面前就只有被碾压的份。 她跳起来,加注了原兽细胞力量的一脚踢在对方胸口,竟是将它的肉体踢得凹陷下去,传来肋骨断裂的脆响。人形原兽大吐一口鲜血,这个体形魁梧的男人在空手硬碰硬的情况下完全输给了眼前娇小的女孩,可她手上还有着运用娴熟的手炮。 还是那句话,他们选择林燕扬这个目标是个错误。 第99章 杀戮魅影 林燕扬重新落地,举炮迫击。只这么一会功夫,她身边死无全尸的人形原兽已经达到十几头,而她基本还毫发无损。人形原兽群都已经感受到了那迎面而来的压迫力,烦乱的脚步有了犹豫的意味。 林燕扬自然不会在意他们怎么想,手炮继续喷吐。但在射击之中她却觉到了些许不对劲:明明她一直都在不停地向左翼集中火力,对方的数量也是的的确确地在减少的,但预定突出位置的密度却始终没有显著的下降,始终都保持着薄弱却不至于让她直接冲出的程度。 她的后备还足够,说实话直接灭了这一群人形原兽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她现在可是在赶时间,行动速度直接影响到任天行,必须得提高效率。 她咬了咬嘴唇,耳机里暂时没有反应,她也就放弃了询问的打算,只是继续与原兽群纠缠。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荆明正放大了她这一平台上的情况,摩挲着下巴,眉头紧紧蹙起。 在纵观全场的视野下,人形原兽群整体的情况被他尽收眼底。在常人看来只是一些没头苍蝇似的光点四处挪动,但落在荆明眼里,那看似杂乱无章的移动轨迹被无声地分类解析,如同百川归海般渐渐明晰。 这整个队形…的确是在缓慢地流动着的!就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推动,牵引着这些家伙涌向被林燕扬轰出来的缺口,人形原兽的数量在减少,可伤害却被分散到了整个队伍,相当于从一点集中变为四面开花,效率的提升自然无从谈起。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这些家伙理应和普通原兽一样无脑。这种精密而无声的调整可不是凭野兽的本能就能做出来的,相反还需要相当周密的计算,专门针对林燕扬这种重火力而设计——并非是简单地配合某个人而行动,而是一种对全局的把控! 那么,到底错在了哪里?是误判了这些原兽的情况,还是和上次一样…拥有‘坐标’? 荆明思考神速,在思路至此的时候已经蓦地想到了什么。他快速地切出另一边楼顶的情况图,眼中令人胆寒的锐利重现,像是要急切地观察些什么。 在他的监视之中,在相距几十米的大楼另一边,局势的天平已经开始在无声中向某一边偏转。 任天行刚刚从一场纠缠中勉强脱身。此时他正俯身于屋檐之下,摸着弹匣里所剩无几的枪弹,暗暗重叹。 之所以说是暗暗,是因为他现在实在是不敢放松地大喘气。那白影捕捉气息的能力强得异乎寻常,只是正常的呼吸都会像是血腥味引来饿狼一样予对方自己的位置,而现在片刻的变动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威胁。 在这几分钟之内他体会到了几年内几百次任务都不曾有过的压迫力,对方的攻势疯狂如野兽,但内在却冷静得稳如泰山,进攻总按照一套既定的节奏进行,高频率的打击丝毫不乱。 刚才他用过许多种办法试图干扰对手,包括无意义的喊话、突然改变风格和高速的射击,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却没有一点作用,到现在为止对方还有任何主动交流的意愿,搞得他这么久过去,掌握到的情报也仅限于武器——应该是双手双枪,一支大口径大威力轰炸,一支小口径精准打击。除此之外,他甚至连对方的基本情况都一无所知。 原本他将希望押在了林燕扬的装备补给上,没想到连这个过程都被截断,无奈只能尽量节省子弹生扛,但这也就使得自己更加的被动。 有荆明远程指挥的情况下,他们三人的配合从来都是滴水不漏,这还是第一次出现错位。 这到底得是个什么怪物?它还有什么其它的底牌?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就干脆不想了。白狼的几人实际上很少全体出动,单打独斗才是常态。既然现在不得不孤军奋战,他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他用光学瞄准镜探出墙角,当作镜子用,悄悄向背后照去,想要去锁定对手的位置。但没等他看到什么,杀机便已当头而来。 这是真真切切的“当头而来”——白影不知何时跳上了他藏身的屋檐,正好躲开他侦测的同时,重弹已然穿透石板直直向他而来。 被击碎的水泥像雨一样飘落,他被逼无奈只能闪身躲开。好在75%的高活性让他有着在对方按下扳机之前预判子弹轨迹的能力,但这躲几枚还行,在连续的射击下就是对脑力和体力的双重考验。 他压低重心辗转横跳,重弹不断在身后炸开磨盘大的石坑。他实在有些郁闷,对方这弹药怎么好像取之不尽似的?还是说白影的换匣速度已经快到连他都捕捉不到?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随着冲锋枪里子弹渐渐见底,他欲掩弥彰的行为总算是瞒不住了。他也顾不上什么表面功夫,像电影里“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那样四肢并用,被对方撵着四处躲闪。珍贵的子弹必须得留到要紧时刻出其不意地反杀,现在他就只能靠过人的素质以速度硬抗白影的射击。 显然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不是容易事,几番下来,地面上弹坑无数,饶是任天行也已经头破血流,有一颗子弹从他眉脚处险险擦过,犁开一指宽的伤口,和死神擦肩而过。 不过还有更糟糕的——这一番死亡躲猫猫下来,这平台上有限的几个隐蔽物都已经被他利用了个遍,大部分都已经被对方击碎,只剩下背后依靠的这面墙,但也已摇摇欲坠。 他背靠墙壁,有了些背水一战的意味。白影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黔驴技穷,正面向他走来,脸上面纱随风舞动,衬着两只猩红如血的瞳仁。它缓缓地抬起枪来,瞄准了任天行的脑袋。 枪声响起,任天行在她按下扳机的前一瞬间低下了身,让子弹炸在了墙上。只是这一发冲击也让这本就到了极限的墙壁终于承受不住,不可抗地从中折断,全然崩溃! 白影似乎本就预判到了这个结果,是准备利用墙的倒塌再进一步。然而就在它行动之前,任天行的脸上猛然闪过厉色——这个结果同样是他所期望的! 在白影稍显惊讶的目光中,只见他伸出手去,眼中红芒燃烧,在原兽细胞的增幅下,竟是直接徒手抓住了这重达上千斤的水泥柱。 他臂上肌肉绷起,一声大喝,就见那水泥柱忽地划了一个半弧,在惯性的加持下,如一柄巨锤狠狠砸向了地面! 白影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偏转,就见二人所处的位置周遭千疮百孔,有许多重弹直接穿透了楼板。而任天行刚才冒着生命危险,有意地只在一个小范围内打转,为的就是利用它的大威力武器让这片地面进入一个一击即溃的状态! 这似乎超出了它的意料,它跳起身来,同时举枪指向任天行。但水泥柱先它一步重重撞在了地上,在上千斤的巨力下,首创无数的楼板也终于支撑不住,所站的位置同时坍塌,让两人一同栽入了顶层之内。 第100章 浮现的死局 在下落的一瞬,任天行听到了耳机里荆明的呼声,不过只喊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像是默认了。 他吐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该欣慰于这位指挥理解了他的意思,还是该担忧于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打碎楼板已经是绝路之下的无奈之举:天台上的隐蔽物被白影的重枪清得不剩多少,在这样的装备对比下,在开阔视野下跟对方硬碰硬和找死无异。而这楼中还有些可利用的东西,还能供他周旋一会,但荆明那边是捕捉不到楼内情况的,选择这样的方式基本相当于射手放弃瞄准镜盲狙,而且对手的火力还远胜自身。 他在落地的同一刻便跳起身来。刚才这打碎楼板的行为似乎超出了白影的判断,鬼魅般的身子终于首次出现了滞后,他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连开几枪,但还是低估了对方,白影只是眨眼的功夫便从晕眩中回神,一闪便轻松避开了。 任天行咬咬牙,这一下又浪费了几发子弹。无奈只得再次转攻为守,隐蔽起来。 这楼里的掩蔽够自己支撑多久?这实在不敢确定。他常年与高空为伴,对地面战的诸多策略并不甚熟悉,当下只能重新和对方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装备补充不赶到,这种被压制的状态便无法改变,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点。他用余光透过窗户望向另一边的平台,隐隐看得见火光闪动。 林燕扬那边也还在僵持之中么?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她。在她赶来之前,还是都得靠自己。 他叹了口气,握紧了枪柄。 而实际上,此时楼外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要复杂。 在几次猝不及防的急转直下过后,时机却也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出现了。 林燕扬已经在顶楼平台与人形原兽群纠缠许久,火力从未松懈,却在对方的流动队形下始终捕捉不到集中火力打破屏障的机会。荆明没有新的指示,她也只得正面硬抗。 然而就在刚刚,她再次一炮轰开人群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一次他们居然并未如潮水高开低走般迅速调整,而是有所迟疑似的在原地打着转。 虽然这迟疑只有一瞬间,很快他们便重又惊醒过来,但队伍的确是出现了一个缺口! 她没空去想这是怎么回事了,单刀直入,连续的炮击将刹那的缝隙扩大。她注意到了对面平台的安静,赶忙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我现在过去。” “刚才狼耳从楼顶打开了通道,现在他们都在顶楼内。直接上平台,不惜一切代价干掉那个携带者!” 林燕扬愣了一下,这后面的指示是新添加的,却说得斩钉截铁。她自然不敢耽搁,几步跑到了平台边缘。 正如她所感受到的那样,此时的荆明已然是屏息凝神的状态,一双邪眼盯视着屏幕,目不斜视。 林燕扬身在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他可是看得真切。方才,始终在流动的人形原兽群被再度打散时,那片刻的犹豫可绝非个体,而是整个队形都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片刻的紊乱,在极短的顷刻间由有序转为无序,自然会被林燕扬抓住机会。 他掌全局的信息在手,看到此情此景的同时就已经急速建立起联系:人形原兽群出现溃散的瞬间,和任天行打碎楼板、二人一起下跌的时间,是高度重合的! 不会错了,这一次的“坐标”,就是那位雄踞顶楼的携带者! 看来这坐标的能力不仅仅能出现在人形原兽群本身,有着自主意识的携带者也同样可以充当。这可是有点恐怖了,从这次就能看出来拥有智慧携带者的操控精度和原兽的无脑指挥不可同日而语,也不知现在对真正的原兽能施加什么层次的干扰。 不过既然发现了,接下来的行动也就顺理成章:只要抹除坐标,剩下的组成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 然而就是如此简单的命令,他却发现事情又一次偏离了计划:屏幕上,林燕扬的移动突然停止了。 她并没有按照既定计划用弹力索直达对面的楼顶,仍在原地移动,另一枚小小的光点追逐着她,如同跗骨之蛆般难以甩脱。 “那是什么?”荆明心里一紧,询问道。这么分秒必争的时候,林燕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拖延。现在她无法行动,那么只可能是这个小小的光点拖住了她! 什么样的东西能做到这点?人形原兽群里竟有力量能与林燕扬相抗的存在么? “我不清楚!”频道的另一边,林燕扬始终沉着的声音在此时竟显出了些许慌乱,“有武器、速度非常快…不像原兽!” 荆明键盘上的手指忽地一凉,忙调出图像。顶层的摄像头很少,只能远远地看到林燕扬的背影。她正反常地将手炮收拢胸前,将炮筒当做重型的近战武器用——因为正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她身边,如同流光般绕着她旋转,看起来速度甚至还在对面的白影之上,那沉重的炮身上不断闪起摩擦的火光。 还有第二名携带者?! 荆明狠狠地攥紧了手把。又被强行打断了!在这一盘棋里他居然被对方连堵三次,完全没计算到会有连任天行和林燕扬都会陷入苦战的携带者出现,夜莺的隐藏力量已经强到了这个程度? 他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第一名刺客出现时他就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感觉就像是有巨大的黑影站在全局之外,将一切拨向脱出控制的方向。三位队友,甚至也许连带他自己,本身就被纳入了棋局之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荆明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这两位携带者的实力之强、出现的时机之准,都不是简单的偶然就能解释的。而现在那个“坐标”的干扰程度和干扰范围全都是未知,甚至来源都扑朔迷离,完全无从下手。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绝对有哪里出了问题! 他急骤地思考着可能的探测方法,但祸不单行,偏偏就在这么紧张的时刻,通信又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接入频道:“什么事?” “是狼眼么?打扰你抱歉了,但外围区好像也出了异常,可能和你们那边的情况有关。” “我在听。”荆明坐直了身子。 内部频道还称呼他的代号的必然是灰狼。他们从一开始便负责外围的维稳和清场,难道对方要内外夹击? “我们接到本部的消息,就在刚才这段时间内,以青海大楼为中心的五公里内连出几十次原兽警报信号,现在城里的大部分猎人势力都在向这边赶。”孟长桥说,“这变异率高得不正常,你们那边行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能影响这么大范围?” 荆明眼神猛地一颤,抓过话筒:“‘这段时间内’是多久?情况什么时候发生的?” 听筒那边像是愣了一下,才接着道:“最初的一起离着青海大楼最近,有十多分钟吧,不过变异率井喷从七分钟前才出现。” 七分钟前,那正好是空中刺客出现打下任天行的f-35的时刻。而十多分钟前…是于小楼在地下室,遇上不正常的原兽变异! 这样推断的话,每个时间点就都能对上了!地下和城中原兽的变异、人形原兽的队形,全部都在它的操纵范畴之内——它是一座信号塔,干扰范围达五公里的无差别坐标! 怪不得它出现的这么让人猝不及防,它根本就不是接到研究员的求救信号才赶来的,而是…原本就隐藏在这大楼之中释放着信号! 荆明的冷静动摇了。他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隐约触碰到了真相,这是他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但现在一切都在朝着这个结果发展。 “让两队人来青海大楼控制原兽群,其它人配合来帮忙的猎人清缴周围,”他强作镇定,隔空命令,“速度要快,附近的居民建筑很多,不能牵连到他们。” “哦…明白了。”孟长桥被他快得不正常的说话速度给惊着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荆明根本答非所问,“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的任务…” “别问了,具体的情况我以后再给你们解释。”荆明说完就已经按断了通信,孟长桥听着话筒里的忙音,重重一跺脚,但也只得按照他说的做了。 只不过他并没有看见,就在话筒的另一边,端坐楼内的荆明脸色已然发白,拳头死死地攥紧,冷汗尽皆沁出。 如果真如他所想,对方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他们,那么他们的行动…甚至是这个任务本身,从一开始都已经处在对手的计划之中。 这不是什么他们主动出击的进攻。相反…是敌人早已准备好的死局,一张针对白狼的罗网! 第101章 为谁上演的舞台 “众将士,收兵——回营呐!” 舞台之上的“巾帼将军”走完了六合步的最后一点,亮开嗓子,气吞山河的一声唱腔覆盖全场。在回音落下之前,站在它身后的“将士们”便已将长枪齐齐杵地,异口同声回应:“诺!” 脚步声纷杂,两排队伍分散开来,依次进入后台之中。 一幕终结,舞台上的灯光逐渐黯淡,后台人员借着黑暗的掩护上台搬走布景道具,又换上下一幕用的。这是幕与幕之间的过场,演了这么久大家也都有数了,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安静地等着。 然而这一次的间隔似乎有些长,足足比之前多了一倍有余的时间,灯光也没有再度亮起。观众席开始还很耐心地安静着,慢慢地,嘈杂声便窸窸窣窣地响起,仔细听去也基本都是质疑声。 站在镜头后的一群负责人也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个情况后台可是没有什么报告的。没过多久导演就坐不住了,刚才那一波强行中场休息已经让许多人的体验打了折扣,好不容易才让这群人差不多忘掉了刚才的事,结果现在又出意外? 他赶紧抄起了对讲机:“摩擦啥呢?赶紧把舞台亮起来啊!” “这…导演…”对讲机里的声音同样透着慌张,“这电控…好像出了点问题?按钮完全没反应啊,要不要和剧场那边联系一下…” 导演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关上了对讲机。打开门正打算去外面寻问一番,却发觉门外也同样漆黑一片。这问题还不止出在后台,而是整个少年剧场都停了电。 导演崩溃,这首映式真是多灾多难,客观影响一个接一个,还都是人力不可逆的。这可是还实时转播着呢! 但现在他只能吩咐手下人暂且停止工作配合检修。一群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但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向观众席通知:“实在对不起,麻烦各位稍作等待,现在电路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调整一下,马上就会…” “啊?那这多久才能修好啊!我这看完还有事呢,耽误了算谁的!” “就是,这算是你们内部的失误,别的不说,票钱得补偿吧?” “这责任算你们还是剧院啊…” 这一句话下来,许多性子急的人便已站起身了。各种问话怼的工作人员毫无还手之力,嘈杂之中倒也缓和了些黑暗带来的紧张。 只不过出头的到底还是少数,大部分人听见导演的解释,也就听之任之地在座位上玩着手机。江桦瞥了一眼旁边密密麻麻的荧光屏,缓缓站起身来,却没和其它起身的人一样去找导演理论,只是将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舞台。 他从刚才那不正常的中场休息的时候便始终有意无意地绷着一根弦。而就在现在,他隐约听到了来自登台口之内的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 后台。 没有得到上台的信号,小演员们自然也只能在后台候场。小竹坐在其中,因为黑暗有些害怕地抱着膝盖,其它孩子的状态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幸好老师一直在旁劝慰,这才没有乱套。 检修工提着电箱急火火地跑进操作间,简单询问过后,便自认对这情况有了十足的把握,向管理员打好了包票,便转身离去,不多时胸有成竹地来到了配电室。 配电室边寂寥无人,他隔着门便隐约听到了些许刺刺拉拉的微响,想着大约是短路的电流流动,这种情况他已经处理过上千次,于是便相当有信心地拉开了门—— 红色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那眼睛如同血色鬼火伏在那里。 它们周围配电箱倒了一地,看来是变异时被掀翻的,断裂的电线环绕其中,高压的电火花在断口闪动,映亮了长满刚毛的细腿和半透明的翅膀。 此时这些平日里被人们深恶痛绝,随手拍死的蚊子的身体已然涨大到桌子那般高,只是五六只便将小小的配电室塞得满满当当。它们听到了电工进来的声响,刷地扭过头来,头下的口器颤动。 蚊子本就是以血为生,而现在原兽细胞的力量将这些吸血飞虫彻底地变为了嗜血凶兽。 电工张大了嘴,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整个人筛子似的颤抖起来。他愣愣地和那双血瞳对视了几秒,直到那巨型蚊子摆动翅膀,开始向他接近过来,他才如梦初醒地跳起来,疯了似的向外冲去。 “救命啊!!快来人——有、有…” 但还没有喊完,大力便将他整个撞在了墙上,穿刺的剧痛从腰部袭来,蚊型原兽已然飞上前来,牢牢地压在他身上。它的翅膀兴奋地鼓动着,经过变异如同矛戟的口器闪电般下此,在眨眼之间,已然深深钻入他的腰间。 鲜红的色彩从半透明的口器中泛起。只在瞬间,那衣服下的身体便掉色了一般血色全无,灰白的嘴唇颤动着,却再也发不出声。他全身大幅度地痉挛一番,便倒地再无声响。 就在同时,后台的工作人员和孩子们都别过了头去,几十双大小各异的眼中流露着一致的困惑。 他们这个方位离着最近,自然听到了那声骇人的尖叫。孩子们都没有经验,惊恐地向老师围拢而去。成年人虽然也免不了恐惧,但都下意识地将这群孩子挡在中间,轻声安慰。 “没什么事的,别害怕。”指导老师说着,看向旁边大着胆子摸出后台外,向声音来源处探去的工作人员,鼓励道,“已经有人去检查了,马上灯就会亮了。” 鼓励还算有效,孩子们的神经有所缓和。小竹挤在孩子群之间,因为不了解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后台已经有人打开了应急手电,淡淡的光芒映照着一片惊恐的小脸。 她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那一声尖叫的时候,全身就像是触了电一般战栗起来。她胆子很小,但这一次的恐惧和平时又有所不同,单纯的害怕之外,居然还有那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疏离感? 她按上了自己的心口,平复这咚咚作响的心跳。没关系的,刚才表演的时候她已经看到爸爸就在台下不远处,而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然而时间并没有给她想太久的时间,在前一场骚动刚刚归于平静后,第二声尖叫紧接着穿透了墙壁,回荡在空旷的后台中。 在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后台的大门,——是那个吃螃蟹去探路的人,此刻他已经完全丢失了刚才的勇气,头破血流的脸上表情扭曲,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后方:“快…快跑,有原兽、原兽来了——” 还没等人们被恐惧迟钝的大脑解析完他这句话的意思,飞扬的黑影已经扑了上来,将无处可躲的人形覆盖身下。黑暗中他们血色的眼睛格外醒目,振翅时简直像是直升机的螺旋桨鼓动,嗡嗡的摩擦声响彻整个后台。 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骤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尖叫。 努力维持的平稳在巨蚊出现的一瞬间被打破了。所有人的大脑都一片空白,只是凭着本能拼命地向旁边逃去。整个后台霎时炸成一锅粥,力弱的孩子们被挤来挤去,如同无根浮萍在大海中漂泊。 小竹陷在人流当中,耳边尽是大人的叫喊和同龄孩子的哭泣。她拼力向旁边挤去,想要避开那双令人胆寒的红瞳,然而其他人都已经阵脚大乱。她开始还想去抓旁边伸过来的手,但马上就发现根本顾不过来。 她下意识地向通向舞台的出口挤去,现在老师的掩护作用已经极其有限,而孩子遇上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寻求父母的庇护。 这是第一层最本能的感觉。而对于小竹而言,却还多了一层感情之外的奇怪感觉: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爸爸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和其他人并不相同。只是站在他身边,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心感。 但是她并没能做到这点,涌动的人流堵住了路,她只能随波逐流地被向里推去。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敏锐的听觉让她从周围的喊声中分辨出了另一股声音。 同样是因为恐惧而脆声的尖叫,但距离却稍远…是从舞台外传过来的! 第102章 血蚊入侵 失控是一触即发的。 在几分钟之前,舞台下的人们还在为几百块的门票钱和工作人员纠缠不休,场面一切平常。但就在某些人捕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微响,循声望去的下一刻,几双血色瞳仁如利剑般撞入眼幕,半天未能平复的喋喋不休在眨眼间戛然而止。 蚊群缓慢地贴着剧场的穹顶移动着,旁边是敞开的通风窗。他们爬得那么安静,若不是后台的异动,任谁都不会想到原兽居然会就这样出现在室内。 大约是紧张导致肾上腺素和汗液极速分泌,微不可查的气味将这些飞虫激得愈加兴奋起来,他们震动半透明的翅膀,从穹顶上飞落而下,就如同道道惊雷劈入观众席中。 人们从座椅上惊跳起身来,动作之剧烈就像脚下踩着火炭。尖叫的声浪像是要把屋顶整个掀翻,疯狂地向出口奔流而去,挤撞间有许多人摔倒在地,在一片腿的森林中不知所措地翻滚。现场都只是普通人,没有什么面对原兽的经验,此情此景下唯一的反应就是跑。他们互相推搡着,原本宽敞的大楼被汹涌的人流堵得水泄不通,若不是场景限制,恐怕早有人大打出手。 肉食们挤在了一起,这样的情势让蚊群更易得手。它们嗡鸣着冲下,尖锐的口器凌厉如矛。在它们正下方的几人眼看着自己即将成为第一目标,惊惧之下更加疯狂地拉扯着周围的人想要挤出去,但在这样的密度之下根本无计可施。 嗡鸣声越来越近,即使没有受过训练他们也能感觉到那飞速靠近的口器上的寒意。想抱头蹲下都难以实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赤瞳在眼前飞速放大,绝望的喊声被淹没在一片声浪里。 然而就在他们眼看着蚊群已经逼到面前,闭上双目等死时,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倒是那巨蚊的振翅声忽地变得杂乱无章。他们小心地睁开半只眼睛,随后入目的场景让他们甚至忘记了叫喊。 一人高的飞虫本就外形骇人,而原兽细胞的作用会让它的狰狞更进一步,钢针似的口器更是看着就能让人头皮发麻——但现在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它,空手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击。它疯狂地鼓动着翅膀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出那只手的束缚,但那人比铁钳抓得更紧,它挣扎了半天也没能如愿。 江桦半蹲着身子立在观众席的座位上,在高度的优势下避免了被挤进人群的窘境。他狠狠一甩手,手上不断颤动的巨蚊的身体被当做了天然的武器,将身边的几只原兽撞下地来。巨蚊最终被甩到了观众席上,被他提着口器踩中了关节,震动着翅膀也无力挣脱。 旁边人吓傻了,一时间竟然连推搡的动作都滞了一刻。虽然说这些蚊子在原兽中只算是迷你型,毕竟原形的尺寸摆在那,放大百倍也只将将一人高。但徒手擒住原兽也实在是超出想象,单凭身体素质和原兽正面硬拼?这是妖怪吧! 他们还没想完,就见那位“妖怪”脚上加力死死压住了原兽的挣动,同时抬起头来,朝一锅粥的人群大喊:“别都堵在门口,走紧急通道,去外面发信号!” 但他下一刻就发现其它人看着他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劲,这才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我是猎人。” 一群人一听这话马上露出大题得解的轻松,随后又是一种抓住了峰回路转的惊喜。就像身边有警察就自然而然地不怕走夜道一样,只是一个猎人就足够安定人心了。 马上就有人按江桦说的,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指挥着人群分流,井然有序是远远谈不上,但总比没头苍蝇似的状态好上太多。有些胆子小的人还不放心地回身去看那些原兽,就见江桦不知是做了些什么,那些蚊子的注意力都被转到了他身上,赤色瞳仁围拢在他身侧,被引着离人群越来越远。 有些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在空手套原兽之后,这人难道还要单挑五六只原兽? 他们的惊讶在几秒钟内就变成了现实。 江桦翻着椅背越过一条条的过道,高低不平的座位并没对他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跳跃的方式反而让速度更快。蚊群气急败坏地嗡嗡叫,数根尖锐的口器在他身侧来回闪动,却连他的衣襟都没擦到。 没错,这确实是突发事件,日常生活中还带武器不太现实。但江桦从来都有随时掌握周围可利用环境的习惯。没多久他便退到了旁边的消防箱边,侧身一闪,身后俯冲的巨蚊来不及收回口器,就那样直直撞在了玻璃门上。 那口器在变异后硬如钢铁,将玻璃门通了个对穿,连用扳手撬开的步骤都免了。江桦顺着那被捅出来的破洞重重捶了一拳,玻璃门碎裂,他紧接着就从里面拎出了那紧急用的消防斧,没有任何停顿地一轮,斧头刮过巨蚊的身体,它细长的身子顿时被从中劈断,斜翻在地上像菜板上的鱼那样颤抖蹦跳,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江桦如法炮制,连着打落两三只蚊型原兽,几道红芒从空中坠落。后面的原兽凭本能感觉到了威胁,赶忙扇动翅膀提高高度。江桦也没有恋战,心里算着时间已经足够人群脱出,在逼退他们之后便走步退开。 然而这一回头,就发现居然还有不少人没有随其他观众一同逃出,相反还逆向而行,喊叫着什么向舞台奔去。他连忙翻上前去,截在他们身前:“别过来,里面可能还有原兽。” 但这些人并没有听进他的话。借着灯光看清他就是刚才那个单挑原兽的猎人之后,他们露出了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神情,前面的几人一把抓住了江桦的手臂,指着后台方向哀求道:“这位小兄弟,求求你一定拦住这帮怪物,我孩子还在里面,要是让这些蚊子飞进去…” 拿了预留票的不止他一个。能来看话剧的除了粉丝,便是演员们的家长了。现下演员跑了个精光,父母却都留下了。 “我会的。”江桦没时间多解释,忙不迭地打断了他们,将人群往门外推,“你们先出去。” 虽然这么说着,但父母的心情让这些人完全丢失了理智,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反而继续向前挤着。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力量大得惊人,江桦这一下子竟然没推动。 在空中回荡犹豫的蚊群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机会,震动着翅膀重又开始俯冲下旋。江桦听着那嗡嗡声越来越近,无奈只能粗暴地将旁边拉着他的那个女人推开,一甩手将消防斧直接掷了出去,迎面拍在了原兽的脑袋上。 巨蚊被这一击拍得晕头转向,险些直接掉下来,半天才找回平衡重新拉高,在空中谨慎地盘旋着。但在人味的吸引下没多久便绕了回来,亮出口器就要再度俯冲。 旁边几个人见状下意识往江桦背后靠,就见他俯下身来,全身绷紧,做好了再次与原兽正面相对的准备。 然而就在两方都一触即发的时刻,光柱从楼道口如巨剑般刺入。几个人举着枪冲了进来,大功率手电的光芒映亮了身上的制服。 第103章 猎人的重压 这几人都手持武器,前面几位是提着电警棍的剧场保安,后面的却是实打实的猎人。 他们瞄准巨蚊开火,被吸音墙减弱的枪声依然响亮,立时就有一只蚊子的翅膀被贯穿跌落在地,其余没有被击中的也受了惊,急急飞离了人群,但很快便被笼罩在手电筒的光柱下。 “真的有好几只原兽!”几名制服见状也不由得惊讶地喊出声,原本就不轻松的神情更显沉凝。他们一边鸣枪威慑着原兽,一边朝人群靠过来,紧张之下还有人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却是被砍作两段、还在痉挛的原兽身体。 几个猎人自然懂得原兽的力量,想不到在他们赶到之前就已经有人先出手了。但这剧场的安检可是绝对禁止危险物品入内的,这里的人不可能有什么装备,是怎么做到打落原兽的?! 滞留场内的几人像是看出了他们几个的疑惑,一边上前重复着方才对江桦的哀求,一边有人指了指身后:“刚才就是他先拦下这几头原兽的。” 猎人们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已经没影了,再一看,江桦在他们进来的这几秒钟时间内竟然就已经退了开去,作势就要向后台跑。 “喂那边的兄弟,你…”几位猎人没反应过来他的作风,赶忙出声就想拦住他。结果他们还没说完,江桦便已经回过身来,目光扫了一圈他们的制服,语气极快地开口道:“你们怎么找来的?” “啊?怎么找来?”几位猎人没料到他还抢先一步问话,互相对视了几眼,这才道,“刚才接到通知,说这附近原兽大范围集体突变,全城的猎人都在往这边赶,我们也只是跟着大部队来的。” 江桦听着他们的解释已经隐约有所感觉,有些危险地蹙起了眉,那不祥的预感似乎正在实现。 几名猎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马上江桦就抢了在他们之前:“好,那这里交给你们了。” “诶等会?!”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江桦手一撑,一翻身已经上了舞台,直直冲入后台之中。 刚才那个照面他已经看清了几个猎人身上的标志,的确都来自几个名气不小的公司,应该足够处理那些局面。剩下的三四只蚊型虽然不至于对他们构成威胁,但也必然得纠缠一会,后台还有许多人,他没空再等了。 他的心情从一开始就和那些家长是一样的,甚至还得更进一步:比常人更敏锐的听觉让他早一步就觉到了后台的混乱和惨叫声,也因此意识到了威胁绝非只有外面的这些。 从刚才开始他的冷静就是表面功夫,心思早就朝向了后台。只是职业的要求和多年的经验强行压制了这种感情,以最多数的人命为先罢了。 只不过平时他们押上的只有自己的性命,这次却不得不连带上了女儿。今夜的情况实在反常,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又不好采取什么过激行动,只能暗自揣测。 不起眼的蚊子随处可见,由于吸血的特性,带有原兽细胞的几率也大得多。但个体的变异率都是不一样的,这么多只原兽一起变异的可能性和中彩票差不多,更别提听那些猎人的意思,这还只是今夜的冰山一角。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么?那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不过这些还是想的远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小竹他们。他们这边可是没有人防卫的,必须抓紧时间,说不定来晚一步都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江桦拐入后台,从旁边的杂物中翻出了被丢在一边的应急手电,拧亮之后,在光亮的帮助下居然还从一片狼藉中捡出了一柄功能式的折叠小军刀,大概是哪位收集控工作人员逃跑时不慎掉落的,这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但他轻松不起来,在手电的光芒中他看到了翻倒满地的布景板和演出道具,旁边的紧急通道开着,看起来人都已经跑光,整个后台静的让人发毛。 他握紧了手电,向紧急通道处跑去,刚一出门就看见了那倒在门口的尸体,血溅了一墙,心上更是紧了几分,精神高度集中地分辨着细碎的微响,顺道而追。 少年剧场很大,后台出口的复杂程度也超乎想象,门和门都长一个样,搞得通道里如同迷宫一般,再加上水泥墙造成的回响,更是难以判断方位。就算是江桦,也只有顺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人声摸过去,听着那响动声越来越近。 听声辩位这种小把戏对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没过多久他便循声找到了一扇铁门前。几只巨蚊在门前嗡嗡地徘徊,门缝里透出低低的交谈和哭泣声。 中刀的原兽扑跌在地嗡嗡地打转,剩下的巨蚊惊飞起来,绕着江桦打转想要抓他的空子,但他们落空了。江桦转过头来,同样变为赤色的瞳仁冷冷地和他们对视,身上散发的凛厉竟是让这些无智慧的飞虫都不敢近前。 刚才身在人群间束手束脚,但这里可没这个限制。蚊群的体型在一级种里也只算是底层,吓住普通人没问题,但对上活性已经恢复到接近60%的江桦来说只是个笑话。 军刀连续挥出,用上了原兽细胞后他的力量和刚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里的天花板很低,蚊群的活动范围并不大,根本就没有多少行动力。 不出几分钟,最后一只蚊型原兽便在刀光中倒地,没挣扎多久军刀就刺进了他的头颅,刀身全部没入,几秒就要了它的命。江桦扭转刀柄,确认原兽已经停止了挣扎,这才站起身来,深深地呼吸着,待眼中那不详的血光完全褪去后,才上前轻轻敲了敲铁门。 里面的人大概也发觉了外面的打斗声,他没敲几下门就开了一道缝,几双残留着惊恐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看去,确认确实是人后,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那些蚊子…” “都死了。”江桦指了指旁边的尸体。 几双眼睛看向他手上的小刀,又转向他脚下一动不动的巨蚊,惊恐顿时变成了惊讶,推开了紧闭着的铁门:“你…你是来救援的猎人么?来得好快,多谢了…” 江桦没有去回他们的话,在大门打开的同时他便急切地扫视过去,里面几十人挤成一团,他一个人都没有放过,但结果只让他心里一沉。 人数不对。 小竹不在这。 “其它孩子在哪?”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闲侃的对象,现下更是直截了当。 那几位工作人员听了他的话愣了片刻,随后都有点难堪地低下头去。这情况太明显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在原兽面前独善其身,没有顾得上那些孩子。大概是羞于启齿,他们扭捏了好一阵,才有人指了指旁边,低声道:“刚才…过了那边的走廊以后就发现少了几个孩子,但是原兽已经追上来了,就…” 江桦听到这前半句已经明白了所有,手上狠狠地捏紧了刀柄,那金属的外壳像是要被他握碎一般,一时间室内的气压都似乎低了下来,屋里的几人竟有了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一时间只觉眼前这个人的气息比那原兽更要可怕几分。 几名工作人员都下意识退了一步,只有那《演员练习生》里负责带着小演员的指导老师自觉失职,咬了咬牙没有退却。她抬起沾了血的脸,像是想说什么,但在看清江桦的时候,那双眼中首先露出了意外:“你是…江一竹的…?” 但她的话并没有说完,江桦便没有了再听的意思,自然也没时间和她理论。他按照刚才那人所指的方向飞速奔去,脚步落地的声音在走廊间回响,许久之后,隐约混上了来自墙后异样的声响。 第104章 怪物之断 小竹靠在孩子群之间,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举目望去好像到处都是那血红的眼睛。她感受着周围传来的颤抖,大气都不敢喘,只小心地扶着墙,探头向外看去。 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嗜血的凶兽,凶相毕露的身姿在第一时间给予了她的眼膜以巨大的冲击,就像其他人一样。她来不及也没胆子去多看几眼,后台的人群便已经沸腾,涌动着将她推向紧急出口外的走廊。 后台的走廊本就如迷宫般错杂,走几步就有一个新的分叉。在混乱之中人群丢失了光源,开始还能循声跟着,到后来便演变成了彻底的四处乱窜。 和她在一起的小演员们在拥挤的人群中度过了不知所措的几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都努力地想去抓住前面大人的衣角,但纷乱的人流将他们越冲越开,到最后不知不觉地便被抛在了原地。 在周围再听不到其余的动静后,他们再傻也都意识到自己走散了,慌张地伸着手不停地摸索,没有找到大人,只是和几个伙伴汇合在了一起。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也没人敢站出来领着大家找路,结果就是最后只能缩在角落像雏鸡一般挤在一起。 孩子们都已经精疲力竭,刚才在人群中的哭喊喊哑了他们的嗓子。这其中有许多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原兽这种怪物,那狰狞的面目就已经足够唬人,只是一只体型相对偏小的蚊子也足够给他们威慑。 他们紧紧挤在一起,互相搂抱着彼此。振翅声时远时近,这些普通的孩子完全乱了阵脚,更是不知道如何判断原兽的距离。只是隐约地听见有异响传来,模糊的黑影在远处摇晃。 那双红瞳缓缓移动,还没有靠到跟前,他们却已经被自己的臆想吓得够呛了。 “爸爸、妈妈,你们去哪了呀,快来啊…” 黑暗中突然传出了细弱的呼叫声,稚嫩的嗓音抽抽噎噎。说完这句话后,低低的哭泣声开始回荡,断断续续地发出无意义的求救。 孩子都没什么应对紧急情况的经验,本就处于极度的紧绷状态下,这有人带头一哭,其他人受了感染,勉强维持的镇定在瞬间便被打破了。无人阻止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中久久回荡,即使忍住没哭的孩子也都已经接近崩溃,闭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情况下成年人都靠不住,更何况无知的孩子? 可哭声并没有引来救援,反而给原兽提供了位置。刚才还在旁边晃悠的血瞳忽地转向了角落的方向,徘徊的嗡鸣找到了准头,由远及近,没过多久就已经响在耳边。 小竹感觉到了不妙,在刚刚其他人开始哭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不对,又不敢出声去阻止,只能竖起耳朵去探查那只巨蚊的踪迹。 她对于自身超绝的感知力并不自知,但冲入耳膜的嗡嗡声足以令她头皮发炸,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却,但身边的人都和她做出了同样的举动,急促的呼吸喷吐出温热的气息。 “会…会死的…”她听见“花木兰”在身边抱着脑袋喃喃,“我们…都会死掉的…” 小竹的身体一震,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的动作迟缓了,就像是有无形的手推着她不准再后退一般。 那一句话让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如果没有人站出来,所有人都会死! 已经到底线了,不能再退了。 小竹用力按住不住战栗的手,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的东西很少,但此时清楚地明白一点:这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小打小闹,而是绝对的存亡一线。 必须要有谁站出来…是谁? 她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死亡这种事情在平时似乎远在天边,但现在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就如同命令刚刚会走路的婴孩起身飞奔。 可小竹没有去想这些事情,她听到了身边绝望的哭声。在台上骄傲的花木兰、气势如虹的大将军此时都已经吓得几近灵魂出窍,徒劳地向身边人的背后挤去,小竹被他们挤得不得不向旁边退了几步,险些被一个障碍给绊倒。 但她在这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顺着那个绊倒她的东西的方向摸去,随后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一杆生锈的舞台铁支撑架! 这大概是舞台搭建时的废料,被随意丢弃在这里的。她感受到了钢铁的触感,在短暂的犹豫过后,小手到底还是将那钢架紧紧抓住,提将起来,钢架的末端吱呀吱呀地摩擦地面。 她在黑暗中缓缓地立起了身,无人看得见那双大眼中坚决得非同寻常的决意。她不懂什么界限与大义,更不知道始终追随在她身边的可能性,没人知道此时支撑着她站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是一份幼稚单薄得有些可笑的理由。 仅仅是因为…现在想要救大家的话,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仿佛在瞬间于阴影中沉沦,曾经昙花一现的冥想状态再临,这一次似乎更加强烈,奇异的集中感如电流通过全身。她抬起头,恰好与那赤瞳直直相对,但方才的恐惧感却奇怪地无影无踪了。 她猛地抡起了手上的支撑架。刚才的感觉没错,那架子是钢铁制造,足足两米多长,成年人拿着也会觉到沉重,但现在它在小竹的感官中轻若鸿毛。 巨力加持的钢架甩得呼呼有声,似乎连那巨蚊都没能反应过来。它本就是一级种中实力垫底的类型,而狭小的空间封锁了它仅有的行动力。它犯了错误,即使是毫无章法的一击,也同样躲无可躲。 钢棍快准狠地砸中了它的背,将它即将起飞的身体生生给砸回了地面。小竹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抵抗感,知道得手,于是第二击第三击又接连落下,力道重得仿佛千钧,绝不输任何一个成人。 做着这些的时候她心无旁骛,仿佛那凶狠凌厉的攻击只是理所当然一般。其余的孩子听到了咚咚的闷响,皆讶异地被吸引而去,但完全的黑暗里他们看不见任何东西,能感受到的只有阵阵运动产生的劲风划过脸颊。 小竹脑中一片空白,如同身在梦境。直到钢棍传来的感觉再也没有巨蚊反抗的迹象,她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仔细一听,巨蚊振翅的声响已经紊乱,只有身体还在痛苦地摩擦着地面。 虽然不至于致死,但…一头原兽就这样轻易地被她打得失去了反抗之力?! 她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看手上的支撑架,只觉身体里的鲜血还在汹涌地奔流,每一寸皮肉都兴奋得发烫,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一般。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陌生,有些惊恐地扔掉了那钢棍,靠在墙上不停地喘着气。 虽然害怕,但却有异乎寻常的兴奋感始终伴她左右。小竹喘了一阵,才慢慢地想起本来的目的——她是要救大家的呀! 那现在…既然这只蚊子已经没法动了,大家也就算是得救了吧?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刚才的惊恐马上便被无法言表的骄傲和开心给冲淡了。她赶忙转过身,蹬蹬蹬跑回队伍,喜出望外道:“大家,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就收住了。她在极度的兴奋下并没有发觉自己在瞬间提升的视力,只是在黑暗中依然能看清同伴们的脸庞和表情—— 他们见她回身走过来,却并没有理会她的话,相反,脸上的恐惧似乎还更甚。他们向后退着身子,哭红的眼圈泪光闪动。半晌过后,才终于有一个声音响起。 “是…是红眼睛!怪物!那个怪物又来了!” 这些孩子都没有特异能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根本就无法分辨来人的轮廓,只是看着两点红光缓缓接近,第一反应觉得是那蚊子又逼了上来,于是直接地喊了出来。 这的确只是个潜意识的举动,短时间错误的思维定势,喊完之后就没了下文。 但小竹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她忽地站住了,就像被谁突然拉住了脚步一般。她茫然无措地眨着那双不知何时化作了红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同伴,半晌,才开口自言自语般地喃喃。 “怪…物?” 第105章 书名变更 如题。 今天起本书由《特种奶爸的异常生涯》改为《怪兽家谱》 反正已经扑了,劳资也不跟风了,爱咋咋地吧,这文本来核心也不全在于奶爸。 感觉浑身都舒畅了呢_(:3」∠)_ 第106章 全民公敌 一时间楼道里安静极了,孤身一人的小竹和挤作一团的孩子们在无意识中对视着。 两方都不说话,黑暗中孩子们看不见小竹的脸,自然也不知道此时她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在力量的推动下,小竹的夜视能力更进一步,那些惊魂未定的面孔在她眼里轮廓分明,他们的眼中模糊地倒映着自己的脸,眼里有和蚊型原兽一样的红光在闪动。 怪物? 是她么? 是因为她拥有和那些吃人的怪兽一样的眼睛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眼睛? 隐约的回忆就像鬼魂环绕着她,似乎再进一步就要有什么呼之欲出,但仔细去想时又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她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后退着,远离开那些一同排练生活了数月的“朋友们”。 然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在这时又传了过来,在极度的寂静中,毫末的响动也被回声无限地放大。孩子群从刚刚的愣神中惊醒了,他们看不见东西,也就不知道刚才是什么神兵出现消灭了巨蚊,只是顺着思维惯性大喊起来,期盼那“奇迹”再度出现。 小竹被他们的喊声拽回了现实,回过头去。她感觉到了振动的微小气流扑面而来,身后的嗡声重现,四只红瞳在眼里急速放大——这一次追来的还是成双的。 她慌忙抓起地上的钢架子,但蚊子这一次是直冲过来,并没有给她摆好架势的时间。眼看原兽的口器已经刺到面前,小竹只觉得心脏跳的像是要从胸口挣出,根本来不及应对,只能胡乱地将钢架挡在面前,将将护住要害。 猛力的冲击正面而至,坚硬的铁架子上被划出了火花。她本来就并不懂什么战斗方式,刚才能打断那只巨蚊完全就是靠细胞力量的加成乱打乱劈,运气成分起码得占八成。这下乱了阵脚,自然毫无还手之力。 口器被钢架挡偏过去,但手也被撞得一松,让钢架掉在了地上。尖锐的针尖险险地避开了要害,并没有得到吸血的时间,但还是擦过了她的手腕,一下割出了一指多长的伤口。 血滴落在地,小竹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使劲忍着才没哭出来。她被冲击的力量撞到了旁边的墙上,双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品出了她血中不一般的甜美,原兽兴奋地哼起来,甚至都忘了搭理旁边的孩子,没停留几秒就紧接着向小竹爬来,准备将这个拥有甘美力量的孩子吸干。 小竹蹬着地扶着墙,退无可退,巨大的恐惧让她连叫都叫不出来。旁边的孩子纷纷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惨烈情景。 光柱突然刺破了黑暗,像雷霆划破浓厚的乌云。一道银光急速落在原兽的头部,竟是将它击得连退出去,刺穿了复眼将其钉死在了墙上。 要害受创的原兽触角抖动,似乎想要将来犯推开,但刺入它脑袋的银色小刀狠狠拧动,在几息间就将它的头整个绞碎。 旁边的蚊子惊飞起来,调整身形用口器去攻击这不速之客,只是在这之前,小刀没有停顿地从已死的巨蚊脑中抽出来,急邃划过它的翅膀,没有着力点的一劈也依然在空中斩下了它半个翅膀。 小竹看着失去平衡的巨蚊落在地上嗡嗡地打转,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被快速拎进了怀中,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你乱逞强什么?!” 这一喊相当用力,她吓了一跳,抱紧了那只手臂,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更别提顶嘴了。 这还是爸爸第一次吼她。 不过江桦吼完马上就后悔了。他也是好久没这么紧张,一看到小竹眼里的红芒就大概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再加上她手上的伤口,急火攻心下就没控制住语气。 但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小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低头一看,连她眼里的红芒都已经熄灭,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单手将她抱住,一脚踩住了原兽的翅膀,小刀整个刺进了它的身体,巨蚊哪里有得反抗,挣动了两下便挺尸当场了。 孩子们都惊得动弹不得,这个突然的到来者他们都没见过,此时在他们眼里就像超人一样,那些耀武扬威的大蚊子在他手下好像毫无抵抗之力似的。他们呼啦一下就全围到了江桦的身边,说什么也赶不开了。 “还有其他人出事的么?”江桦问他们。 “就她一个了,”孩子指了指他怀里的小竹,恳求道,“哥哥你快救救她,她被怪物打了,流了好多血…” 这话其实是多余的,江桦在问完之后马上就抬起小竹受伤的那只手腕,心都揪起来了。在高达85%的活性度下,她白净的皮肤上豁口已经止血,但还是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幸亏那蚊子的口器上似乎没有什么毒素,并未出现其他的病变。江桦确认了一番才略微松了口气,再一看小竹眼圈和鼻子都红红的,都这样了,她却仍没有哭。 真是小怪物啊。 他没有多耽搁时间,抱着小竹引着一群孩子快速跑向外面。有了刚才的经历,这些孩子一个个乖得堪称端庄,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一路上没有遇到新的原兽,没多久便从后台跑出了剧场,出去的时候人群早已经等在外面了。 大部分人都是灰头土脸两眼发直,那些孩子的家长被保安拦着不让进,急得面红耳赤就差上蹿下跳了。当江桦出来的时候他们一眼便认出了跟在旁边的孩子,一个个忙不迭地扑上去,孩子们同样急急地奔向父母,两方紧紧拥在一起,几分钟的功夫给他们的感觉就像已经分别了千百年。 江桦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不停重复的道谢声,有许多带着哭腔。他理解这里面包含的感情,但也只能敷衍地应付一番,便逃也似地带着小竹赶紧走出包围圈,旁边有红蓝的光芒交继闪动,处理紧急情况的救护车已经停在剧场门外,接收伤员了。 车上的护士接过了小竹,取出绷带做了一番紧急包扎,之后问了她几个问题,做了一番简单的测试。幸运的是除了那道划伤和一点点擦伤,并无大碍。看在她年龄太小,医生为保险,就让她在旁休息,准备安定下来后带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检查的过程中江桦始终在旁紧张地看着,直到最后一项检查完成,确认无碍后,才总算是放下心来。只是小竹从头到尾除了简单地回答问题外,眼睛一直垂着看向地面,神情低落,江桦看她这样本来还想多问几句,结果医生才刚走开,小竹就先一步开口了。 她指了指旁边喧嚣的人群,小声道:“爸爸,我没关系的。你帮帮那些叔叔阿姨,只有你打得过那些大蚊子。” 江桦顿了一下,最后摸了摸她缠着绷带的手腕:“好,那你呆在这里,其它什么都别干。” 小竹点了点头,她从来都很听话,说什么就是什么。江桦这才转身走向剧场的正出口处,那里人群的疏散已经基本完成,大门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猎人和保安站在那里,正一脸严肃地交换着情报。 “统计完了,这里总共出现了十三只原兽,都是蚊型。” “虽然说蚊子平时四处叮人,吸了原兽的血带上潜在基因也是正常,但这十几只同时变异也太吓人了点。” “别提了,今晚就这附近,变异的原兽起码得有上百只,这里还算好的,起码蚊子体型小没啥攻击力,其他地方光伤亡都已经确认几十人了。” “这都什么事跟什么事啊,边境的达格网破了?” “没有啊,已经有人去联系边境了,说电磁网好好的完全没异样。” “那这是咋回事,总不能有个按钮,一摁就来个全城变异吧…” 他们说到这里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旁边的江桦。其中的几个刚才进剧场扫荡的人认出了他就是那个空手套原兽的高手,马上露出一副敬畏的眼神,主动上前握手:“兄弟刚才很猛啊。我们在后台找着了六只蚊子,全是你干掉的?” “嗯。”江桦应道。 几人这就惊了:“还真是这样?你…你这也没拿装备吧?” “就地取材了。”江桦一句带过刚才的事,“现在这附近情况怎么样?” 一名猎人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越野车:“这乱子还没完呢,我们已经接到指示,等确认完这马上就去下一片帮忙杀原兽。怎么样?你也是猎人,既然有缘碰上,要不要先加我们的队?这可是全民参与的任务。” 其实江桦在刚才听他们说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念头,平静的演出已经被强行截断,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他点了点头:“可以。” 几人互相对视,都露出了些许喜色。这人刚才展示的身手绝不是个吃素的,拉进队来肯定好处大大地有。他们废话不多说,直接就慷慨地打开后备箱,从中拎出刀具递给江桦,同时简单地套个近乎:“既然是同队的,今晚就是一条线的。不过还是先问一句,哪个组织出来的啊?” “狼巢。”江桦回道。 “哦,那怪不得。”几人啧啧称奇,似乎因此也被触动了联想,一人半是调侃半是抱怨地道,“你们不是有那个传说小队白狼的么?他们去哪了?都已经全城警戒了,还不来露个脸么?” 江桦的动作不易察觉地滞了一分,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接过了装备,在手头试验。 气氛一时间僵了起来,几人都觉到了一分尴尬,纷纷将埋怨的目光投向说话的猎人。那人也意识到似乎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干笑两声,赶紧圆场。 “别误会,没别的意思啊,我也只是想去拜一下大神来着,”他说着一摊手,“不过想想,这再怎么说也只是砍几只一级种,还算是咱们凡人能处理的阶段,人家肯定瞧不上这基层工作吧。” 旁边几人瞥着江桦平静无波的脸色,都配合着表演哈哈地自嘲起来,场面一时十分和谐。 而五公里外,扑在“基层工作”中埋头苦干的于小楼正急速地向卡宾枪里装上新的弹匣,身边银光闪动,反射着月光的杀手线已然覆盖半场。 第107章 怪物身高不足 于小楼在原兽群之间穿行,杀手线与枪支并用,收割着怪物们的性命,不时抬起头来,面露担忧地看向两方楼顶上隐现的火光。 他听得见频道里的交谈,也自然明白林燕扬那边也出了问题。现在看起来,他们三人分为三个战圈,任天行对那位携带者,林燕扬对人形原兽,他则牵制楼下的原兽群。 听起来难度依次递增,但现在事实似乎恰好相反。其余两人陷入苦战,他这边情况反而最是稳定,一点点推向胜利。 但稳定不代表能速战速决,没有了林燕扬的配合他需要以一己之力迎战地面的十几头原兽,这些出声虽无智慧却有本能,刚才他可以轻松把数只骗入罗网中绞断喉咙,现在要做到这点却需要全情集中。 “刚才在地下室那么闹腾,现在咋不干了?怂什么!”他有点烦躁地冲面前的原兽群喊道,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这是关心则乱,赶忙吸气调整。现在他担心楼上也没用,能做的也只有拖好这里。 然而并没有过多久,他便感觉到了耳中的震动。他们佩戴的微型耳机是双向的,说是耳机,实际上基本能当电话用,有外来消息会自动切频。 孟长桥的声音传入:“按你们的指示,我们已经到达大楼附近。” “停车场,快来,”于小楼说着,焦急的语气掩盖了那份收到外援的惊喜,“从西面走,东面这里全是线网。” 总算有人接手这里,他也算能腾出手去帮队友一把了。 于小楼反手割下了一头原兽的脑袋,调整耳机的频道,重新接入白狼内部:“你们俩那边怎么样了?” 他的话说出去却并没有人回应,频道里静的让人心里发慌。似是过了好久,才有林燕扬的声音传了过来。 “先别说话,”她快速地说着,话语间透着急促的喘息,“我防不住它的速度了。” 于小楼心上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在躲闪间瞥向大楼的楼顶。连林燕扬都防不住的速度?那得是何等实力的怪物!而任天行连话都顾不上说,情况只怕会更糟… 他远远地望了过去,只见得楼顶处的火光已经熄灭,沉闷的炮弹出膛声也变得极其稀疏。一切的迹象都表面,林燕扬竟是放弃了她最擅长的重炮狙击。 实际上她也只能这样了。 就和刚才荆明在监控里看到的一样,她身边确确实实是有一个人形不断回转,速度极快,几乎化作了魅影。只有隔几秒会跳起身来,挥出几记攻势,或是匕首劈斩,或是手枪发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武器,但拿在它手里只会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林燕扬支撑着和它周旋,她的手炮射速不够,根本来不及瞄准对方,只好用那粗大的炮身当做重棍挡下袭击。 而几十回合交手下来,她的心情是越来越沉重:对方的活性度竟是给了她一种碾压感,除了速度,那小小的匕首每次落到炮身上都带着惊人的大力。林燕扬可以轻易把玩七十斤重的手炮,但每次和那匕首对冲总会被逼退几步。 唯一的庆幸是这家伙似乎还修炼不精,比起任天行那边神出鬼没的白影,这个携带者的进攻还显粗糙,预判能力也不足,只是借助着过人的身体素质战斗,并无多少技巧。若不是这样,恐怕就算是她也早败下阵来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比任天行更轻松,要知道她的敌人除了这位携带者,可是还有旁边的人形原兽群的。这些无脑的畜生已经恢复了组织,不时就会三三两两地扑上前来介入战斗。 她只能用手炮将其逼退,但在对方的速度下开炮时那一瞬间的迟疑也是致命的空档。 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几次,每次她都不得不退却,而现在她已经退到了大楼边缘人形原兽群最密集的方位,携带者和人形原兽前后夹攻,开炮也不是、不开也不是,完全的进退两难之地。 但她到底还是开了炮,将几只人形原兽轰下几十米高的大楼。这些畜生并不会像他们一样调整落地的身形,这个高度下即使是它们的肉体强度,掉下去也得摔个粉身碎骨。 可是身形的迟钝是无法避免的,前面的人形原兽落下,后面的就已经围上来,封闭了缺口。她被原兽群包围其中,不得不转身迎战,但这样也就将后背暴露给了那边守株待兔的携带者。 对方并没有放过机会,举刀直刺,林燕扬没有躲过,匕首在她大臂上开出鲜血飞溅的创口。 这情景让携带者兴奋异常,它也同样被刚才持久的拉锯战消磨光了耐心,看见一击得手,马上就亮出了旁边的小手枪,想要一鼓作气解决战局。 但接下来的情势打断了它的计划——林燕扬中刀之后,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甚至连条件反射地摸伤口的动作都被省略,而是直接一手拽住了那举枪的身影,另一手的重炮狠狠甩出! 她和这携带者僵持这么久可不是无脑打法,相反始终在布局,不惜假装露出破绽受伤,为得就是这一刻!身后都是跃跃欲扑的人形原兽,那携带者退无可退,有它当盾牌人形原兽同样不敢扑上前来。林燕扬抓住这个短暂的瞬间,钢铁的炮身此时真被用成了铁棍,就那样带起劲风呼啸而去。 这是极其简单却也极其有效的背手防身术,这个姿势下手里当做棍子用的炮筒能直接打中对方的脑袋。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又被她所擒,以她挥舞炮筒的速度,只要击中,绝对够打断骨头,头骨还是脊椎骨都一样! 可是下一刻结果令人心凉:她落空了,炮筒没有打中任何东西,完全落空地划了过去。 怎么可能! 要想避过,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个携带者的身高低于1.4米! 林燕扬的瞳仁缩小了,刚才那身形动作实在太快,几乎留下了残影,她没能捕捉到对方的具体身高。没想到就是这小小的一点错差,居然就让她在关键时候失了手。 这也不能全怪她,以东方成年人的平均身高来说,不过1.4米的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就是女性也一样。更不要提普通情况下身高不及格的人根本就当不成战士。 万万没想到,这个进攻凌厉的对手居然是个…侏儒? 第108章 盲目的棋局 这样等级的对决下机会从来都只在瞬息之间,林燕扬没有想完,攥着的手腕猛地一挣,便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 “嘻嘻嘻…” 她听到了身后极其轻微的笑声,像是在得意于轻易摆脱了她的计谋。那声音落在耳中,却是让林燕扬在瞬间怔了一怔。 为什么感觉…这声音有点耳熟? 她回头想去趁着迟缓的一刻看看这侏儒的脸,但只看见了蒙在脸上白色的面纱。对方准备也很充分,看来是不打算这么快暴露身份。 时间并不允许她多想了,侏儒在抽出手后很快攻势再临,她只得低下身一滚,匕首从后方削下她一缕头发来。这种时候如果那个侏儒迂回刺来,先一步封了她的退路,那恐怕削到的就不是头发而是颈动脉了。 幸好对方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怎么直接怎么来,敌手经验的欠缺再次救了她一命。 但救命归救命,刚才那鱼死网破的一搏到底是让她失去了先机。反映在数字化的电子系统内,便是一片光点逐渐收缩向她所站的位置,就像巨蟒盘起身体逐渐将落网的猎物绞至窒息。 荆明扶着额头,屏幕上的光点在他眼里闪动,晃得双眼几乎都疼痛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位队友现在处于什么样的险境,林燕扬不敌对手败退,任天行在装备不足的情况下脱出监控,情况只会更糟。 其他人虽然感觉到危险,但并不清楚程度,还有着奋力一搏的想法。但荆明坏就坏在他的计算能力实在太强了,只是看着监控中敌人的动作便能判断出他们大致的力量等级,也因此最清楚他们当前面对是怎么样的局势。 任天行和林燕扬的活性度都已经接近第二代的天花板,但从他们和对方交手的情况看来…在身体素质上他们完全处于下风,不是一般的失手,而是全面地压制! 1%、2%的差距是不可能这么明显的,能把他们两个逼到这种境地,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手和他们完全不处于同一个境界! 打破了80%的极限…夜莺终于做到了这一点么? 荆明恨恨地锤了一把桌面,他居然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禁忌的话题了。80%以上活性度的情况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未知的,他自己倒是有这个活性度,但命运并没有给过他感受这力量的机会。 头脑再过人也得依赖实践的支撑,而现在的情况无异于让一个刚刚掌握算术的孩子去做微积分。 如果有的选择,他绝对不会去触碰这个禁区,但现在这道题做不出来那两个人就得没命。 他已经发觉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为了稳住阵脚这埋伏的事实还得暂时瞒着,而他得在最快的时间里,在从未涉足的领域和那只隐藏的黑手来一场博弈… 不,这样不行。从刚才的情况里他就能感觉出来对方的操控者也是个运筹帷幄的高手,时间计算精准到令人发指,似乎还很了解他们的行动模式,可他现在的情报量根本不允许他做出进一步的推断。 至少要让局面回到他能掌控的范围内…但要怎么做?他们可没有什么提高活性度的邪门歪道,怎样才能填平这双方无法跨越的力量鸿沟? 等等,填平鸿沟? 他忽地抬起眼来。没错,差距是因为水平一高一低而产生的。除了自己这边提高…也可以去想办法拉低对手的力量! 说白了他们的差距就是活性度,那么有没有压制活性度的方法? ——当然有!边境的达格网就是这样的存在! 思维走到这里却又进入了僵局,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边境的达格网可是动用了上万吨的达格金属铸成,他们现在手头哪有这么多资源?就算真有,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调过来的。 屏幕上的消息栏还在催命似的闪动,灰狼、局外的人有了什么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通知他。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天才解决问题就是理所应当,哪怕是要他用两枚实力不足的棋子去迎战最诡异强大的敌人。 他咬紧了牙关,从头开始快速梳理着这几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被漏下的,抓住那一点就是抓住了压制怪物的最后手段… 这时屏幕上青海大楼外部的画面突然出现了成片的新感应源头。楼外的车道上,一道道车灯的光从黑夜里亮起来了。 如同光构成的利剑无限延展,几辆黑色的沃尔沃suv冲破夜幕。 援军总算是到了。 零星的几只原兽被发动机的轰鸣吸引,向车队凑过来,然后就见沃尔沃的顶头车窗打开,人影从里面冒出头来,将狙击枪架在车顶上,火光闪现,来袭的原兽被呼啸的子弹钻透身体,悲吟着躺倒在地。 几名狙击手立起身来,警惕地环顾四周。赤红的光在他们眼里摇晃,领口处灰色的大狼标志迎风飞舞。 “检测到了,狼爪布下的线网就在前面。”车里响起通讯声,灰狼内部分工明确,同样有着千里眼一样的存在。 “明白。”全新的弹匣被从车里递上来,狙击手们拉好枪栓,左眼眯起。不多时原兽的身姿就在瞄准镜中显现,他们隔着几百米向那巨大的黑影开枪,十几个人的火力同时集中,只几秒的功夫就将那身影撕裂。 于小楼看着已经攻到旁边的原兽突然倒下,身上一片千疮百孔,便知是灰狼到来了。他跳下地来,松开杀手线的连接处,长达数百米、覆盖半个停车场的线网急急收缩,回到他手套下那不起眼的发射器内。 收线的过程中银丝上又染了血,被割开身体的原兽摇摇晃晃地想要找回平衡,但沃尔沃车队从他们的脚下疾驰而过,枪鸣再现,挡了路的障碍物肚肠漫流。 车停在空地上,灰狼队员从中涌出,个个全副武装,从打开车门的一刻就已经尽皆点燃血瞳。他们的单兵实力当然不如白狼的三人,但耐不住人多势众,弹幕倾泻而出,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逼退原兽群。 “就你一个?其他的人呢?”一名队员向于小楼问道。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劳你们出手了好么…”于小楼快速拾起地上的装备袋。 灰狼队员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环顾四周,接着道:“这么多原兽?今天全城的异常变异不会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这问我真没用啊,外面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交给小猎人,这里你们掌控。” 于小楼的心思早已经不在这些原兽上面,就是这几句话都是按捺着耐心才说完的。所以说完后他一个字都没有再接,只是匆匆跑开去,又冲进了青海大楼之内。 “白狼的人还至于这么急啊…”队员中有人嘟囔了一句,不过很快便被淹没在了身边连番的枪声中。 第109章 微缩边境 于小楼等了半天总算是腾出手来,重新绕回了楼内,准备直接突击上平台。 刚才他来的时候风风火火衣冠楚楚,这栋高档写字楼同样以精致优雅的气氛迎接他。但现在这里面整个黑着灯,食客们匆忙撤离的痕迹还留在里面,举目望去尽是翻倒的杂物,他也同样灰头土脸,防弹服上血迹斑斑。 “指挥,我现在上楼,去哪边?”于小楼说着已经跑向了楼梯。停电中电梯自然是没法用的,但以于小楼的速度冲上三十层的顶楼也只是一两分钟的功夫。 然而荆明却没有给出指示。相反,于小楼话音未落,他便急急道:“先别上去!” “哈?”于小楼下意识站住,“那我现在怎么办?就算有诈也不能放着不管啊,难道你还看不破这布局…怎么不说话?” 他听到了耳机里异常的沉默,一时都差点怀疑这东西是不是坏掉了。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喃喃道:“喂,你可别吓我啊…” 耳机的另一边,荆明正用衣襟擦去手上的汗。 任天行和林燕扬的战力都已经随着时间被消磨了许多,以两边的实力差距,于小楼加入能不能扭转局势还是个未知数。 更别提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三名携带者出现,前面两步都已经被堵死,现在他手里只剩下于小楼这一枚还有行动力的棋子,因此他必须谨慎,要是于小楼也被牵制住,那就满盘皆输了。 没有指示,于小楼也不敢搅乱荆明的指挥。他在那呆站了半晌,抬起手把耳机切成了一对一的私频,这才压低声音幽幽道:“你跟我说实话,上面是什么情况?跟他们俩对打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荆明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以我们目前的实力,不是对手。” 于小楼静静地直立着:“这里面算上我么?” “算上你。” “连你也没招了,那看来是真的牛逼。”于小楼说着,重又摸上了卡宾枪,“反正都已经这个怂样了,我上去再怎么样也能拖住那么一会。” 荆明不说话。 “行了知道你过意不去,别纠结了。他俩都打不过的人那肯定就是怪物了呗,换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怪物。”于小楼起身奔去,“刚才也是我碰了电门才会把那些原兽放出来,要是换个别的法子说不定就不会这样了。”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荆明听到这话几乎是全身一震,脸上骤然变色。如果他还能站得起来的话,此时肯定已经跳起身来了。 有人说过名言,天才是1%的灵感,再加上99%的汗水。 但很少有人知道后面一句——但这1%的灵感是一切的源头,往往比那99%的汗水还要重要。 而现在这1%似乎就出现了。 换个办法就不会这样? “刚才原兽是在你关掉总电源的同时出现的,对吧?”他追问道,语气前所未有的迫切。 于小楼被他那少有的急迫给惊了一下:“是啊,就跟摁按钮似的,我刚一断电他们就全变异了。你想到什么了?” 荆明顾不上回答他,打开消息窗飞速翻动。猎人的消息网都在他的掌握范围之内,他翻到最上方看清了第一只原兽的出现时间后,又调出了刚才他们频道的实时录音,仔细比较。 果然,地下室里原兽变异的时间是比周边原兽出现的时间要晚个一两分钟的。 但既然对手都已经在大楼边伏击,他们这里应该是命令源发出的重心,没理由这边的变异出现得比周边还晚。 除非是他们体内原兽的基因被什么压制住了。 城里偶尔出现的落单原兽就是携有原兽细胞的动物变异而成,他们也许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误打误撞进了边境的达格网,被网内原兽的细胞感染,却又因为达格网的电磁场干扰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变异,这才维持着动物的面貌回到城市之中,电磁场的效果消失后就会变异。 这是普通状态下距离的原因。达格网说到底就是利用电生磁的电流磁效应生成的磁场,如果没有电流,单独的金属不做成武器也产生不了什么效果。 如果把那个地下室看作一个微缩版的边境的话…那就都解释的通了! “先不要急着帮忙,回到你刚才引原兽出来的地下室,速度要快!”时间已经不允许多犹豫,荆明在灵感乍现的同一刻就已经喊出声来。 “地下室?”于小楼愣了愣,“去那里有什么用?” “具体的待会再说,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快!”荆明喊道。 “行吧,再信你一次。”于小楼边跑边说,其实他在刚才听到荆明的话的时候脚下就已经动起来了。荆明也许会因为情报不足吃亏,但绝对会做出当前情况下最佳的选择。 像刚才那样从通风口爬进去自然是来不及了,但现在还有另外的一条路。 他很快就摸回了刚才被炸药炸开的破洞,一跳入内。 他不清楚那两人的具体情境,但至少有一点是明晰的——时间不多了。 而青海大楼顶层的战况也的确如此。 有了刚才那一下子掀地板的经验,白影的进攻愈发地诡秘起来。大楼内部四面包围,给了它足够多的行动选择。它在任天行身边回转,几近脚不沾地,重枪的威力下没多久就将可供躲藏的隐蔽物清了个干净。 任天行在飞旋的子弹间穿梭,白影的步法让他越来越难以通过对方的动作预判弹道。双方交接分离几十次,他只有一次扫中了对方的侧面,让对方左手受创,手上小口径手枪火力弱了几分。 但相对的,他的衣服已经从头到脚尽是血斑。要不是高度兴奋状态下原兽细胞的力量被完全激活,快速愈合着窗口,他能不能保持现在的移动速度还是问题。 此时他正匆匆闪躲过重弹,飞身转到墙后,余光瞥着白影攻来的方向,调转枪口按上了扳机,准备正面直冲。 但这时手里的冲锋枪却好死不死地传来了细微的卡膛声。 任天行心里一沉,伸手摸去,指尖一片冰凉。 对方的攻势根本就不给他多少节省火力的机会。在几十次的碰撞和僵持中,这柄冲锋枪终于油尽灯枯,无可奈何地耗尽了最后一颗子弹。 第110章 天行健 任天行有点烦躁地把枪往旁边一撞,传来的声音空的就像原兽的脑壳子。 这时身后的呼啸声尖锐而来,如同撕裂了空气,他俯身下蹲,同时身后的墙柱炸裂开来,重弹将这两人合抱粗的墙柱整个贯穿,后面的窗户玻璃都被打碎开来。 也不知道那白影是否感觉到了他的强弩之末,不再疯狂射击,而是缓缓走上前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任天行才看清了对方正面的模样,和林燕扬那里的侏儒一样蒙着面纱,身上的白衣有点短款汉服的味道,如果这不是战场而是平常的街道,恐怕回头率低不了。 但现在他欣赏不来这设计师的心灵手巧了,他身边已经再没有多余的隐蔽物,而白影已经近到跟前,枪口直指任天行的要害。 从刚才这玩意能轻易打碎承重柱的威力来看,就算是他挨上一下肯定也得扑街在这。 任天行当然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他将空枪重新推膛,静静地等待着。 身后的红瞳中露出了细微的激动,似乎是在庆幸这灵活的猎物终于要落入罗网。他能感觉得到白影手臂上的肌肉流动,在毫末间调整枪的目标。在枪口最后固定下来的时候,搭在扳机上的手指慢慢按下。 任天行忽地将手上的枪壳丢了出去,在他的力量下即使是一个空壳也甩得又快又狠,就像枚大号子弹。时机很准,恰好是它欲发未发、高度集中的一刻,它的精力被这不按套路的一击给强行分散,原本精准的一击擦着任天行的衣襟飞过去了。 任天行没有多耽搁,在甩出枪的同一刻已经腾地跃起,从侧面直冲。白影大概是被他那副不要命的势头给惊愣了,动作短暂地停止,任天行等的就是这个,眼中的血红近乎暴戾,重力的一拳就那样直奔白影面门而去。 实在是够憋屈,他暗暗叹气,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打过地面战了。 在现代兵器全部失效后,剩下的就只有野兽最原始的撕咬了。任天行心里其实很没底,常年和战斗机为伴,空手格斗毫无疑问是他的弱项。但没底归没底,在只剩下一种选项的时候,明知是个坑也得往里跳。 只是那白影见他攻过来,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探出手去,就那样以手腕对击,生生挡开了他上千斤力道的重拳。任天行近身的同时注意力仍然眼观六路,余光瞥见对方手腕一晃就要趁着这个空档瞄准他,马上便低头躲开,脸颊边擦过滚烫的气流。 电影里常见的躲子弹套路的扯淡之处主要就在于,子弹出膛时的速度基本超过音速,在几十几百米的距离下击中人体只需要零点零几秒,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躲。但如果能预判到对方开枪的动作,想要避开弹轨也并不是不可能,只是这需要超凡的判断力罢了。 而任天行就有这个判断力。他冲上来也绝非是一心同归于尽,近身状态下能让他将对手的动作细节捕捉得更清楚,看似凶险,但实际上子弹更难打到他。 只是白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见他真是打算拼近战,便搁下重枪不用,同样回归最原本的格斗方式。两人手脚接连碰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连打几十回合不带喘气,战斗的节奏较之刚才的枪战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快他就发现了这家伙的近战能力出乎意料的强,招式诡秘多变,次次都是快准狠合一,中上一下都不是开玩笑的。他本想先擒住对手限制它的行动,但白影从接完第一招开始就不停地绕着他旋转,轻盈优雅得就像在跳一场双人舞,任天行居然完全追不上它。 他甩了甩因为刚才被踢中都有些麻木的胳膊,隐约觉到自己似乎用了什么错误的策略。 …… 于小楼从刚才炸出来的通道处重新跳进了地下室,刚近前就闻到了一股冲鼻的焦糊味,一看里面火光跳跃,那些摆放资料的桌子柜子都不知被什么东西点着,已经大部分被烧成了黑炭。 看来是有人来过清理现场了。 地下室的情况称得上是满目苍夷,刚才枪都打不破的复合玻璃已经碎掉大半,上面还留着零星的原兽皮毛。 异常的响动从窗外传来,循声一看,就见零星的几只原兽正伏在外面的停车场中央,满足地舔舐着鲜红的嘴角,脚下是几十件白大褂的残片,混合着沾血的断肢和肚肠。 于小楼觉得有点胃部痉挛,手一抖杀手线甩出,不消须臾就将那几头零星的原兽切成几块。 刚才他已经验证过这玻璃窗不是原兽能撞开的…也就是说是夜莺认为的了。他作为敌人尚且没有对这些白大褂下手,结果最后还是被自己人灭口了么…真是有够讽刺。 但他的同情心不是用来浪费在这的,这场景虽然血腥,但对于常年奋战在一线的白狼队员而言也早已习惯。他只是向那边投以了神色复杂的一瞥,便马上转回注意力,重又继续起手上的工作。 “看一下那总电箱的电源线是连在哪的?”荆明问道,地下室的监控损坏,这里已经成为他电子控制的盲区。 “楼里的电路都汇集到这里,”于小楼摸到了刚才的总电箱,这东西也已经千疮百孔了,“线都埋在墙里面,现在可能都烧坏了吧。” “砸墙。”荆明简单明了地下了指示。 “哈?!这是要干嘛?!”于小楼睁大了眼,“你认真的么?这楼的地基可能还没打好,从地下砸的话楼塌了我可担不起责啊!” “认真的。我分析过冲击力,不会有事,塌了算我的责任,快!”荆明果断道。 “算了算了,就当一回你的难兄难弟吧。”于小楼呼了口气,快速取出小型起爆装置塞到墙缝间,退出几十米外按下远程按钮,墙皮炸开,里面的电线和管道就像皮肤下的血管那样暴露出来。 而就是这一暴露,于小楼马上就明白了荆明的意思。 因为那盘结的电线正相互纠缠在一起,连接在一根长长的银白金属条上。 原兽的天敌,达格金属。 整个大楼的总电路都和它相接提供电流。在断电之前,这玩意无疑便是和边境一样的电磁网了。 第111章 倩女幽魂 “还真是挖到宝了!”于小楼急速上前,一片捶开剩余的墙皮,一边忍不住惊叹道,“怪不得我刚才进来总觉得有点难受,你怎么想到的?” “他们既然是做原兽实验,肯定要避免失控。”荆明说,“总电源提供电流,电磁网就一直运作,这就和你刚才一断电他们就变异的情况对上了。” “所以这东西要怎么用?总不能现做成子弹吧。”于小楼将金属条抽出来。 荆明深深吸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了。夜莺接手大楼应该是要把这里当作据点,按照他们的装修进度报告,应该整个楼的墙体内都混入了达格。对方携带者的优势主要就在于活性度,只要重新运作起这张网,就能拉平两方的力量差距。” “等等!”于小楼发觉了什么,“那这样的话他们两个的活性也得被压制吧?” “是,所以我说这是冒险,”荆明加重了语气,“只有这个办法了,就赌他们在抛开活性的情况下,技术上能够挡住对方的进攻。待会拉起网以后,你和灰狼的人马上过去支援。” 于小楼静了几秒,伸手去探那达格网:“也就是说,现在是要把这墙里的达格网重新连上对吧?但刚才那一下好像把电路整个烧掉了,现在用不了。” 他的配合让荆明省去了很多解释的时间,但同时心里不得不再次暗叹这次对手的安排之细,于小楼拉掉总电闸的行为看似只是当时的偶然之举,但自有一套逻辑在内,而幕后的人居然连自己这边的行动都计算在内了。 对方操纵者的水平也很高…至少不逊色于他。 但虽然这么想着,可不代表他就算不到这区区一个电路的小问题:“这种商业写字楼都会有后备电源,在a区,位置已经发给你了。现在整体电路是断了,但如果给一点外部电流刺激的话,就能带动整体的电磁感应,应该能支撑五分钟。” “外部电流刺激?”于小楼问,“道理都懂,从哪找外部电流啊?” “不用太高压的,家用车的电箱就够。”荆明说,“找出来,按我说的做。我会让灰狼派几个人去把备用电源拿出来,只要做出一个闭合回路就都没问题了。” 于小楼秒懂他的意思,一脸心痛地跑向自己的保时捷:“这是真要拆车啊…” 达格金属表面光滑,水泥也很难固定住,刚才那一会功夫,于小楼已经基本把地下室墙里的金属条整个抽出来。比他想象的还要长,一直可以拽到地面。 他动作飞速地打开车盖拉出电箱和金属条连接,然后发动了汽车,全然不管这样的操作完全有可能将电箱整个烧坏。 保时捷拉扯着金属条霎时奔出几十米开外,如荆明所说,灰狼的人已经将那个形似迷你燃油机的后备电源整个抬了出来,后面同样拖着一根从墙皮里延伸出来的金属条。他们将连接着电箱的线扯出来,连接到红色的火线位和黑色的零线位。 在这个过程中保时捷的电箱不时冒出火花,但于小楼没有任何多话,这使得电工作业只在一分钟内完成。当两边的金属都连接完毕后,后备电源处亮起红灯,证明闭合回路没有问题,电流输入正常。 灰狼队员立起身来,向麦克报告道:“连接已经完成,外面的原兽清理的差不多了,可以转入你说的作战方式。” “好,按我说的调整队形调出支援的小组,60秒后我会给信号。你们负责上那边支援狼尾,这边我们自己解决。”荆明说。 于小楼也没有多话,听见指挥这么说就已经推开车门,重又扛起装备袋,撞开紧急出口向楼上飞奔而去。 屏幕前,荆明正按紧桌子稳住身体。终于有所转机了,虽然对于白狼而言这实在谈不上是什么胜利,只能保证自己这边不损失而已。 但在当前的情况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狼耳、狼尾,现在做好撤退准备,两分钟后我们会用小型达格网压制活性度,你们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以防守为主,支援马上就会赶到。”他向麦克说道。 “我明白了。”林燕扬简单地回答后便没有再说。 这不算什么,她那边的情况依然紧迫,只回一句也是正常。但在这之后频道里便没有了动静,电流吱吱的微响让人发慌。 荆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调出了蓝牙的连接显示。 屏幕上只剩下了三个人的电信号——任天行的连接消失了! 他忽地全身一震,对方还没有从大楼内出来,就还是在和任天行纠缠,性命应该还是在的。但现在的失联状态下…他必然是被逼上了梁山! 现在没有确凿的线索,但如果他能看得见大楼内部的情况的话,就会发现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 就在几分钟之前,任天行刚刚挨了对方直直立起的大力侧踢,他的身子还被对方钳制着,根本无法防御,结果就是那一记侧踢击中了他的肩胛。他单手撑地才勉强没有摔倒,但耳侧别着的耳机无可奈何地松动落地,被对方一脚踩上,直接碾成了碎末。 任天行浑身都是冷汗。刚才交手的几十回合内他竟没有几次能抢得先机——不,这么说的话未免太抬举了,事实就是他没交几招就开始被完全压在下风,几十回合的较劲下来看不到一点翻盘的希望。 近身策略完全被破,扪心自问他刚才的发挥没有多少失误,纯粹是对手根本就没有给他有条理的进攻的机会。 他体术是短板没错,但那只是相对而言的问题,对上受训的普通人他一打十还不成问题。就算是模拟训练中对上白狼的队友,也不至于被逼到这样的境地。 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在这个方面给过他被全面压制的感觉…就是受伤之前的江桦! 这家伙的近身水平能和前任队长相搏! 可他没有走神的时间了,身后的人趁着他松劲的那一刻已经闪电般地擒住了他的双手。他忍痛顺着那力道站起身来想要挣脱,但对方比螃蟹还要钳得紧,同时狠攻他的下盘。他手臂被缚,只能俯身防御。但就在他蹲下身来的同时,对方的膝盖一转,顺势上扬,毫不留情的膝顶重重戳进了他的腹部! 任天行正中这一记猛击,其力道之大不亚于被攻城柱冲击,铺天盖地的钝痛让他眼前陡然发暗,险些直接吐出来。他满口都是血腥味,感觉内脏都像是移了位,但对手看起来可没什么留手的意思,紧接着重重一踢他的小腿,他保持不住平衡,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他的手被一股劲力拎起,高举过头,然后一只脚又蹬在了他的背上,反向用力,扯得他完全动弹不得。 “你…是夜莺的…”他在晕眩之中勉强挤出一句话来,每说一个字都会牵动腹部的伤,疼得发昏。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基本无意义的问话却让白影的动作顿了顿。随后他感觉到那个人形慢慢地弯下腰来,凑到他耳边,呼气的温度清晰可闻。 “啊呀,是我呢。”白影轻轻地说着,呼气如兰,语气竟满是愉悦与诱惑,“我就是夜莺呀。” 任天行睁大了眼睛。这几十分钟内发生了太多的意外,按理说神经早该麻痹了,但此刻他仍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是白影从出现以后首次开口。而听声音,这逼得他狼狈至此的存在...居然是个女人! 第112章 怪物是什么? “下面播报的是几日前在新城区发生的大规模原兽暴动。据了解,本次暴动由城区边缘开始,出现原兽数量约百头,波及范围五公里,暂未发现其余地区的异常状况,目前暴动已被镇压,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 在夜幕褪去、日头当空之后,混乱之后的情景也就尽然暴露在阳光下。 抛开周边地区不说,这栋装修美观齐整的写字楼本身就已经伤痕累累,地面疮痍满目,中控系统和地基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当然无法再投入使用。 狼巢的人在大楼下方找到了几十具摔成肉饼的人形原兽身体。他们的神经被毁,小脑维持身体平衡的功能丧失,徒有二级种的能力却无法在空中调转身体做好下降准备,自然就和普通人跳楼无异。 只不过这恢复力是不得不服,许多人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居然还吊着一口气,队员收尸的时候被那白眼珠子瞪着都觉得后背凉嗖嗖的。 只有一点让人不安——原兽群中没有找到最关键的“夜莺”和“侏儒”的踪迹,他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搜寻许久也一无所获,只好在第一时间拉起警戒线,将不该示人的秘密和流言的源头封锁其中。 在警戒线内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时,小竹刚接种完最后一次破伤风,在医生的建议下拿了几盒防感染的药回家。 但其实这都是多余的,85%的活性度岂是开玩笑的?看着那么深的伤口在一分钟内其实就已经完全愈合,强大的身体素质也不怕什么病菌干扰。 说到底,这些只是为那些目击者表面做戏而已。 小竹在一路上始终低着头安安静静,从那天被放上救护车开始,她便一直都是这样。 直到她站在门边,看着江桦将门关上,才默默抬起手腕看了看,受伤处还留着一道小小的疤——这个修复过程还是无法被原兽细胞提速的。 “爸爸,”她抬起头来看江桦,“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像那天一样的坏东西?” 江桦看到那双认真的眼睛,实在不知该如何撒谎,只能点头承认:“嗯。” “是吗…”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若有所思地轻声道,“那大家好可怜。” 好可怜?江桦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去说那些阳光之下的人。她是在怜悯他们的弱小么?莫非她早就知道些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小竹也就没有再说下去。她摸着手上的伤疤,眼里像是有光黯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的沉默过后,她才放下了手去。 “爸爸,他们说我是怪物。” 江桦心上抖了一下。小竹在说着句话的时候心情复杂,但又好像没有带什么感情,她只是眨着那双大眼睛望着他,眼里尽是无辜。 父女间互相对视了很久,江桦才轻轻叹了一声。他没有去追究是谁说了这句话,谁说都一样,什么时候说都一样,纸是包不住火的。 对话废而言这个题目还是太难了,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搞明白这件事,结果现在还要去教小孩。 “怪物是不是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小竹看他不说话,又小声地问道。 这个说法倒还挺确切。 “算是吧,”他把小竹的手腕捉起来,“所以你就在最危险的时候保护了朋友,其他人是做不到。” “爸爸也是这样么?”小竹接着问。 江桦停了片刻,还是肯定道:“嗯,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都有该做的事情。” “这样啊…”小竹很明了地点点头,想了许久,才冷不丁地冒出新一句。 “那爸爸很孤单吧?”她说。 江桦愣了一下,小竹的神情中单纯和复杂融为一体,也不知具体什么意思。 又是一轮沉默,江桦才开口道:“还好。” 看小竹那副并没有得到确信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还得补充几句,于是放缓了语速,边酝酿边道:“和刚才说的一样,每个人生活都不同,就算并不在大多数的人的圈子里,也都会找到愿意去陪、也愿意来陪你的人。有他们在,就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了。” 除了议论文体的叙述,他还真是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着这些的时候心里有些涟漪般的动容,昨日重现,说不清是感慨还是怀念。 他的口才实在是不敢恭维,本来应该很动人的一席话被说得干巴巴毫无情趣。但小竹听得很认真,像平时听课那样,待他说完,才小声道:“所以至少爸爸愿意陪我,我也愿意陪着爸爸,就和其他人一样了吧?” 江桦轻轻地摸着她的额头:“没错。” 既然她还在那些残酷血腥的真相边缘游离,那么他自然是要将女儿尽力往出推的。 这一下承认很有效,小竹的表情舒展开来,大眼睛中重新亮起了那种属于浪漫年龄的光。 半晌过后,她又慢慢抬起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那…我还可以去游乐园么?” 江桦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他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小竹却一直把这话记在心里。 也是,小孩子哪该想那么多,好吃好玩的才是头等大事嘛。 恰好他也需要去散散心了,那股心神不宁的感觉始终摆脱不掉,又不好打电话直接去问,倒不如暂且放一放。 “当然可以。”他说,“明天就带你去。” 小竹一听这话,立刻展现出了孩子的本性,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尽是期待的神色,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小家伙的愿望能这么快实现也是有偶然性的。按理说被原兽攻击过的人都得留院观察,实在是今天各种人满为患,才让她提前出来。 而造成这种就医情况,和几天前的事件是有着直接关系的,青海大楼周边一战,据统计卷入人员得有上千人,造成的伤亡至今还在统计中,伤员组成横跨猎人与普通民众,甚至连最高层都不能幸免。 梁秋接到消息后,二话不说马上就从原本的政要会议里请假脱身,以最快速度赶回了总部,一进门就看见四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除了荆明外都带着不轻的伤,一脸晦气。 第113章 蛰伏 “消息都传到中心了,专家怀疑这次大骚动是有人有意为之。”梁秋的目光定在三人身上各处的绷带上,“怎么搞的这是?被打得这么惨?” “…中了对方的圈套。”作为指挥的荆明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如实陈述,“敌人很强,比起以前取得了不少突破。” “连你都没看穿夜莺的局?”梁秋惊奇地看着他,“那这得是上了个什么指挥啊?” “对于布局和时机把控得非常精准,从一开始,我们每个行动都在他们的计算内。”荆明说,“这已经不仅仅是计算的问题了,他们对我们的所有情况——包括行动方式、各自的战法特点、甚至是本次任务的配合都非常了解,最初就制定好了全盘的策略等我们上钩。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们对我们本身就很熟悉。” “哟,这事可闹大了,要不是对你们都知根知底我都以为咱们这出内鬼了。”梁秋敲着桌子,“那你什么时候发现这点的?” “在对方第一个携带者出现,打断空中支援的时候。”荆明说,“那种战法太冒险了,没有十足的把控很难相信有人会用。” “哦,难怪呢。”梁秋将目光转向任天行,“今天我还接了军方的电话,说要和我谈谈f-35损毁的补偿方案。” 任天行少有的满身低落,半天才轻声道:“给您添麻烦了。” “谁跟你说这个了?”梁秋打断了他,“我是想问你,什么东西这么厉害能把你给打下来?” “对方的主攻手,也是操纵原兽的信号源,这次暴乱应该就是她引起的,无论是控制能力还是本身战力都不是上次那个能比的。”任天行这次的语气很坚决,“她利用二级种的身体当跳板,直接跳到机身上发动进攻。力量已经超出了‘第二代’的上限,特技飞行都甩不下来。在那样的速度下还能开枪射击,受到的训练也很不简单。” “超出‘第二代’的极限?”梁秋啧了一声,“那他们真是煞费苦心了,几年不见又突破了不少。” “没错,听荆明的意思,我也很奇怪,”任天行摸着下巴沉思,“对方既然都已经安排得这么周密,肯定是要致我们于死地的。那个夜莺本来绝对有兴趣也把握在那里了结我,但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反而动摇了,完全没有预兆。如果不是这么一下,我也撑不到于小楼赶过来。” 这可不是什么动画里的剧情,反派不会在下手之前死于话多,事出无常必有妖。 “那家伙的确很强,活性度被压制还是有不亚于我们的能力。”于小楼捻着杀手线的特制手套,“不过这么说起来,我到的时候她确实脸色不对,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杀人怪物。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像刚睡醒。” “这怕不是梦游着打的吧!”梁秋感慨,“不过真梦游应该也没法操控其他人了。” “啊!说到这个!”林燕扬忽地抬起头来,“如果达格网是和那些灯一起恢复供电了的话,那袭击我的人形原兽和携带者就是在同一时间失去组织的。既然达格和玛诺属性相斥,那有没有可能是达格的电磁场抵消了那个夜莺通过玛诺传出来的信号?” “不排除这个可能。”荆明点头,“只不过后来他们反常的跳楼行为也像是被操纵的,可能干扰效果还有限制吧,这个可以单独立项实验一番。” “这样啊…那好吧。”林燕扬托着脸又低下去了,“只是对不起任队了,因为我被他们拖住,才会害你这样…” “你道什么歉啊。”任天行说着转过头去,重又看向梁秋,“既然您都这么快就听说,那消息估计已经传遍中央和携带者的圈子了。没点表示的话这次失利肯定会被很多人盯上,接下来的行动都要受限。您和外面的人都说一下,这次的责任在我,后续的后果都由我来接。” 结果梁秋一听这话,马上抬手阻止:“你可拉倒吧,说话前也不瞅瞅自己都成什么熊样了。再说,你们把责任都接了,还要我这个负责人干嘛?”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 “过去都过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梁秋一挥手,“不提这些了,想点好的,起码这次把人都保下来了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尤其天行,这次正好就没开你那架专机,不然咱们可就是有钱都没地方再造一架了,这不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 任天行静了一阵,无声地笑了笑。 “好了,总之这事算完,”梁秋站起身来,“不管怎么样先把元气恢复过来。你们都别多想,至少把这几天风头避过去,再去考虑下一步调查该怎么做。外面那群榆木脑袋我给你们扛着,别操心了。” 有梁秋这么一搅和,原本阴云密布的会议室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下来。本来大家就不是什么悲观的人,在梁秋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话题便开始歪向日常攀谈,再没了之前那风雨欲来的压抑。 只是林燕扬在这之后还是忧心忡忡。 这次情报的核心在于其他三人没错,但她也同样碰上了携带者。她隐约觉得自己这边的情报似乎很重要,但又抓不准是哪里的问题,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个侏儒只是在她背后笑了两声,但她没法不去在意那声音带给她的诡异的熟悉感。 如果她真是和这个人打过交道的话,按理说不到1.4米的侏儒这么明显的特征,肯定会留下很深的印象,但她翻遍记忆,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接触过这么一个人。 幻觉么? “哦对了小明,现在还有时间的吧?”梁秋走到荆明面前,将手上的u盘递给他,“帮我件事呗,网上那些被内部人员删掉的实时直播,你有办法还原出来么?” “如果不是内网的话,最多用五分钟。”荆明自然地接过,“要还原哪个?” “《演员练习生》,是个网上的直播,那个叫什么来着…真人台?还是多人秀来着?” “真人秀吧。”林燕扬说。 梁秋一拍脑袋:“哦对对,真人秀,就这个,前几天刚直播了最后一场,把那个帮我导出来就好。” 荆明显然是愣了一下:“这名字…你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了?” “嘿嘿,人老了,就爱看小孩子耍耍。”梁秋笑着抱着手臂随口胡诌,几句话的功夫荆明就已经把他要的东西递到了手上。这位负责人的老不正经大家都早习惯了,冒出什么奇怪的爱好也都是常规操作。 “就说这么多,剩下的事你们就自己解决吧,”梁秋将u盘揣进口袋,打开了门,“我先去跟那帮老不死的谈判去了啊,回见。” 门被关上了。 “梁总也真是…”连于小楼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吐这个槽了,后话欲发未发,目光一转间,就忽地发现林燕扬已经坐起身来,眼睛睁得老大,好像突然鬼上身了一样。 “怎么了燕子?想到什么新线索了?”其他人也都发觉到了这一点。 “小孩子…”林燕扬喃喃着,像是从梁秋无意识的话里提炼出了什么,“是小孩子…!” 太惯性思维了,总是下意识就认为能上战场的一定是成年人。但偏偏忽略了…低于1.4米的人,除了侏儒这种特例,更多的就是——小孩子! 那最近哪个孩子的声音给她留下了印象? 就是她伪装潜入医院,和小竹交谈了几句的时候!因为提前得知是江桦的孩子,只是这几句话她还特意留意了一下! 那个声音…?! 与此同时,在总部楼下,一辆不起眼的小跑车里,梁秋翻出了多媒体平板,将u盘插入,打开荆明刚刚还原好的视频,随后看也不看,直接将进度条拉到了最后。 画面从灯光全暗,人们不安的躁动开始。摄像机都有内置的电池,在断电之后还可以继续拍摄一会,在那种意外的变动下,显然摄像师一开始并没想起来要先把直播关上。 对于节目组而言,这当然算是演出事故,所以这最后的直播在几个小时内便被紧急删除了,官网也贴出了道歉的告示,说明以后补拍的可能性。 但也因此,这录像提供了一般新闻都做不到的真实,巨蚊出现、人们四下奔逃、猎人来到…全部被无处理地记录下来。 梁秋眯着眼看了许久,半晌忽然指尖一点,停滞在一个画面上:虽然由于光线太暗,并不算清晰,但仍然能看清那个徒手只身迎战一级种的身影,他的侧脸在须臾间闪过,被高保真的摄像机完全记录在案。 梁秋缓缓地从兜里摸出烟盒,却没有抽出烟来,只是在手上随意地把玩着。 既然头脑都能和荆明相抗,又这么了解白狼内部的话…想找到一个同样能还原出这段录像的人,恐怕也不是很难。 “不在队里的都能被牵扯上啊…”他关掉了多媒体,低声感慨道,“这可是有麻烦了。” 第114章 竹断桦 对于每个大城市而言,游乐园都是标配,天子城当然不是例外。同名的大型游乐园坐落于城市的外周,许多器械都是能在世界娱乐设施记录上留下一笔的货色。 小竹之前显然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只是听其他孩子转述,对这种充满童真的地方有所憧憬而已。当她真的来到门口,被五彩缤纷的涂饰包围,看着等级过山车带着一片尖叫从高耸入云的铁轨上呼啸而下的时候,她果然是被狠狠地震撼了一把,感觉这一切都梦幻到接近虚幻。 因此她从来到天子游乐园前的迎宾广场的时候就开始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每一样东西。米老鼠和兔八哥热情地上来和她握手,她看着那毛绒皮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兴奋得小脸通红,少有地表现出了迫不及待。 但江桦还是在排队买票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他正站在那里,就突地觉得背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马上调过眼光,一名身着便衣的人脚步匆匆地在广场边踱来踱去,不时和旁边几个假装看手机或者散步的人交换一下眼神。 江桦看着他们觉得有点眼熟,模模糊糊想起来好像是灰狼的成员。这个低他们一级的部队人数众多,他当然不可能每个都记住。只是灰狼队员出现在这里,看样子好像是在警戒? 他当然早就看了关于青海大楼的新闻,对真相心里也有个数。只是原本以为警戒的范围只在五公里之内,没想到离着这么远的天子游乐场都被纳入了巡逻范围之内。 来都来了,既然答应好小家伙,临时取消是不太厚道的。他往人多的地方凑了凑,尽量躲开他们的视线。不过灰狼的成员显然也不会想到他会现身在这种地方,所以直到买完票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这一点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小竹,她从进到园里的一刻就开足了马力,走路恨不得都是跳着走的,连一个普通的卡通小卖部都能让她好一阵惊叹。 天子游乐场是全年龄向,以小竹的身高大部分成人项目都玩不了,但剩下的也足够她开眼界了。她在优雅的木马上旋转,在虫虫火车里迂回,还开着碰碰车横冲直撞了一番,甚至连鬼屋都注意了几眼,不过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马上就跑掉了。 这么一番玩下来,大半个下午就已经过了。她尝试了十几个项目,身上还多了一件小熊维尼的红黄披挂,是通关“维尼熊的城堡”的奖励。 只能说游乐园果然是孩子们的圣地,几个小时下来,小竹玩得兴致不减反增,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和之前谈话时判若两人。江桦看在眼里也很是欣慰,几个月来积累的憋闷尽皆释放。他自己也是个没什么童年的人,看着女儿玩也能补偿一半了。 小竹不会选项目,只是挑着满足条件的挨个玩下去。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一个名叫“镜子迷宫”的项目前,这是个小屋子,里面顾名思义地布满了镜子。为了避免真迷路,都是几个孩子一起被工作人员领进去。 小竹进去的时候江桦就在门外等着,他也趁着这个时候四下扫视了一番,感觉没错,并没有发现那些队员的踪迹。 幸好灰狼的人只是分布在园外,进来之后便脱离了视线,江桦也暗地松了口气,他现在还是雪藏状态,身份不便示人,见着他们还是躲着走的好。 然而没过几分钟,哒哒哒的脚步声就再次单调地从通道里传了出来。江桦抬头一看,就见小竹居然一个人从里面跑出来了。 “怎么了?”他有点惊讶,小竹可是很少搞特殊的孩子,难道是跟丢了队伍?这迷宫里的路有这么复杂么? 小竹晃了晃脑袋:“这里面镜子好多,看得眼睛好晕呢,不想玩这个了…” 江桦稍稍有点惊讶她少见的拒绝,大概是太珍惜这次好不容易来游乐园的机会,她真是分秒必争,不喜欢的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勉强接受,看来是想抓紧时间把喜欢的玩个遍。 对她来说,这也是个进步了。拒绝同样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 于是江桦就站起身来:“好,那我们去玩别的。” 小竹得到了爸爸的允许,揉了揉眼睛,马上开心地拽住了他的手:“嗯!” 虽然这次的项目不尽人意,但这并没有浇灭小竹的兴致。虽然刚开始还有点蔫蔫的,但在小丑的摊子上吃了一份草莓冰激凌之后,她马上就回了血,拿着小丑送的红鼻子玩具兴奋得不得了,在一片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中蹦蹦跳跳,惹得周围的年轻人都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还想玩哪个?”江桦边给她擦着嘴角的奶油边问道。 小竹把最后一口冰激凌吃完,听了这个问题在原地转起了圈圈,似乎是要把游乐园的项目尽收眼底,抓紧时间优中选优。 她仔细地比较衡量了一番过后,这才拽了拽江桦的手,指着远方高高的摩天轮道:“那个!大轮子!” 天子游乐园的摩天轮算是镇园之宝,离地有一百米以上,在全世界的摩天轮中也并不普遍。而且来游乐园嘛,摩天轮本来就应该是保留项目,江桦只是担心小家伙恐高才没有直接带她去,没想到她倒是直接选上了。 “好,你想玩就去。”江桦当然是小家伙怎么开心怎么来,“不过有点高。” “没关系的!”小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害怕!” 这兴致真是个好东西,连小竹都能听着小胸脯说着“我不怕”了。江桦自然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带着小竹检票进场。 工作人员微笑着提醒他们注意安全,锁好了玻璃门。铁栏咿咿呀呀地转动着,脚下的大地逐渐远去,熙熙攘攘的人群缩成了蚂蚁似的小点。 显然小竹刚才那话是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了。刚开始她还趴在玻璃上,赞叹着高空的景色。但没过多久,小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好、好高…”她不太敢靠近旁边的玻璃门了,转而抬起头看向上方,“还要再往上嘛…” 此时他们的小包厢已经爬升了五十米以上,对于普通摩天轮而言这已经是最高点了,但现在这才刚过半呢! 小竹好像有点后悔刚才的大言不惭了,小手都开始打起颤来,转向江桦,缩着脖子小声地叫道:“爸爸…” “害怕了?”江桦看她那样子也有点觉得不该带她来了。不过转念一想,之前她不也不敢在大家面前亮相么?到头来不还是演了一场好戏,进步总是和尝试并行的嘛。 虽然这么说,但小竹还是点了点头:“我有点怕…爸爸,我可以和你坐在一边么?” “当然。”江桦马上就给她腾出了一块地方。 小竹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爬了下来,伸着两只手好像还要保持平衡。她看着周围高高的景色,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又是开口道:“爸、爸爸…我…” “手给我。”江桦看她那副举步维艰的样子,轻轻站起身来,伸出手就要去扶她。 小竹看到爸爸的怀抱向她敞开,小小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嗯,有爸爸扶就没问题了!” 她说着,就已经带着安心的笑容将小手递到江桦的手心里。 江桦下意识就拉住了她,使力有点大,让小家伙又晃了一下。幸好她这次并没有惊叫,身子小小地斜了一下便恢复了平衡。只是维尼熊披挂本来就是松款,被这么一拽衣袖就滑了下来,露出里面白净无瑕,如同皓玉似的手腕。 江桦蓦地惊醒了。他急速地向旁边一晃身子,冰冷的寒光在同一刹那掠过了他的脸——一柄锋利的匕首与他擦肩而过,生生钉穿了他背后的玻璃窗,刃上带着细线似的一抹赤红。 “诶呀…没有杀掉呢。”“小竹”缓缓将匕首抽了回来,脸上的笑容露出了几丝冷冷的遗憾。 “真可惜啊,爸爸。” 第115章 江一弦 江桦抹了一把刺痛的脸颊,手指上留下了细细的血线。 “小竹”出手的那一下快得就如秋风扫落叶,要不是伤疤这个细节被无意中注意到,此时就算是他恐怕也早就被切中脖子了。 他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和小竹别无二样的脸,感觉有铺天盖地的寒意从骨髓里奔涌而出。 那道伤疤只是判断的第一标准,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女孩已经点亮了赤眸,瞳中猩红色的纯正比起任何人都不遑多让。随着力量的催动身上杀气四溢,只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握在她手里却更添几分寒意。 是什么时候…?! 女孩身子一点,匕首再次刺出。包厢这么狭窄的空间里江桦躲无可躲,只看准时机,一把握住了她随刀刃刺过来的小臂,这才堪堪化解。 只是和娇小的身形不同,女孩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他被那细弱手臂上传来的劲力带的一个不稳,直接被摁到了身后的包厢壁上。 摩天轮的包厢是活动的,这么一折腾,整个包厢顿时秋千一样来回剧烈晃荡起来。这里可是距地近百米的高空,相当于二十多层楼,四面都是透明的观光舱,在争斗的过程视觉感已经够让普通人目眩的了。 但从女孩的表现看来,刚才的恐惧完全是她演技所为。她在摇摆的包厢中面不改色,见一击被制,她直接就跳起身来,手脚并用地狠踹狠打,想要把手抽出来。 平心而论技巧性并不高,但再普通的打法加上她的力量速度都是很恐怖的。江桦一看就知道这小胳膊小腿出的攻击挨上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于是手腕一翻,躲过她攻击的同时拧得她不得不松了手,那把小匕首当然也就到了江桦手上。 女孩似乎没想到这样的突袭都没能奈何“爸爸”,小脸鼓了起来,生气的样子像是在为得不到心爱的玩具而闹脾气。她抖开了外面的衣服,不知从哪摸出一枚小小的圆球,眼看着就已经向地面砸去。 江桦吃了一惊,也不知道是不是无知者无畏,她居然就敢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使用炸弹。他来不及多想,从缝隙间用薄薄的匕首挑开门锁,整个人扑了出去,攀着摩天轮的铁栏,就这样俯身立于铁杆之间。 爆炸的响声像被吞掉了似的发闷,摩天轮的设计师肯定没想过有一天这东西还得抗炸弹,因此包厢在那样的冲击下根本不堪一击。碎玻璃片向四下溅开来,一道红影却从中传出,一闪之间,小小的身影已经同样踏上了铁栏。 女孩是凭着绝对的速度翻上来的,她一瞬间的爆发竟然超过了爆炸扩散。她同样抓着铁杆灵巧地翻上摩天轮,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小手枪,还没站稳,就已经向江桦连续开枪。 幸亏她算不上什么神枪手,匆忙之中开的枪更是准头欠佳,少有的几枚还算准的也都被江桦用小匕首挡下来——虽然比不上女孩,但他现在60%以上的活性的速度也不可小觑,而极高的技巧性让他足够预判女孩并不注意隐藏的开枪动作。 小手枪的子弹并不多,看起来女孩以刺杀为目的的突袭也没带备用弹匣。她一边开着枪一边冲上来,闪电般地和江桦近身过招。身处数十米的高空,两人在边缘的铁栏间翻上翻下,急速碰撞又急速分开。 两人高空之中的相斗动作被旁边包厢的游客尽皆看去,个个吓得脸都白了。但那女孩却恰好相反,越打越兴奋,脸上甚至扬起了阳光的笑,比起平时的小竹甚至更要灿烂,神情就像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只是小手枪的子弹到底还是很快就打完了,在同时女孩的最后一击直踢也被江桦躲过。她算准了落点恰好抓住前后两根铁杆稳住身子,眨着一双同样水灵的大眼,激动而残忍地打量着江桦。 摩天轮还在缓缓运转,趋势转向下降,两人的行动都停止了,彼此都像老练的野狼屏息凝神,寻找着羊群的破绽。 江桦将小匕首挡在面前,手上全是冷汗。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会有如此可怕的进攻性。抛开欠佳的技巧的话,别说现在,就算是换了全盛时期的他来,单论力量恐怕也不是对手。 可他原本的79%活性已经是携带者群体的天花板,如果还能超越他… 女孩突然缓缓地站起了身,两脚踩在摩天轮的铁栏之间,像高超的走钢丝演员那样稳稳悬在那里。高空的风迎面而来,她软软的黑发和着小熊维尼的披挂一同飞扬。 她歪了歪脑袋,丝毫不畏惧似的俯视着脚下悬空的大地,人群在视野中缩得蚂蚁般小,都挤在下面看热闹,维安人员正在其中焦急地拿着大喇叭吼叫。 他们现在站得高视野开阔,再向外看,能清楚地见到在通向摩天轮的小道上,刚才还在院门口徘徊的几名灰狼队员正成群结队地赶来。 “诶呀,有人来了呢。”她很扫兴似的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地将小刀插回腰间的刀鞘里,“没办法,只能下次再玩咯。” 江桦也顾不上什么以大欺小了,上去就要擒她的手腕。但女孩向后一跃,竟是直接纵身跳下了七八十米高的摩天轮。在路人的一片惊呼声中,艳丽的色彩像翅膀一样刷地从她背后展开,将她小小的身子拉在空中滑翔。 她那和小竹一样的小书包里,装的居然是滑翔翼。 “诶呀对了,还没好好和爸爸说几句话呢。”她借着拉起的那短暂的几秒钟朝向江桦说着,脸上居然又换上了那副孩子气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叫江一弦,爸爸很好玩呢,下次再一起玩!拜拜啦!” 滑翔翼飞向天际,子弹的白烟与其擦过。是地面的灰狼队员开的枪,奈何随身的武器级别都很低,对空放完全无法保证精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色彩向远方飞去,消失在游乐园周边的林影之间。 这边的威胁暂时解除,江桦骨髓里的那股寒意却是愈来越浓。 江一弦… 第116章 竹影迷离 江桦看着手上的那柄小匕首,夕阳在刀面上镀上赤色的光。明知那个与小竹一模一样的孩子已经走远,但那稚嫩带笑的声音却仍在他耳边一个劲地回荡。 不过很快这其中就混入了新的声音,低头一看连游乐园自备的紧急高空救援车都开过来了。摩天轮的边缘的固定杆中间都只隔着一两米,他凭自己其实也是能下得去的,但来都来了也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但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几个灰狼队员。 他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下是再瞒不住了。于是在摩天轮下到三四层楼高的时候松开了手,稳稳地落到了消防垫上。 旁边看热闹的人一片熙熙攘攘,都在讨论这位仁兄刚才干出的壮举,要不是救援赶过来还以为是即兴表演节目。 保安站在警戒线边遣散群众,江桦从那垫上跳下地后忙不迭地就想走,旁边的救护人员当然不会就这么放他走,眼看着就要上来堵他,那几个灰狼队员却是突然从人群里窜出拦住了他们,一通唇枪舌剑过去,救护人员完全招架不住,被忽悠得晕晕乎乎地撤队了。 然而江桦看着这场景却轻松不起来。因为那几人遣散人群的同时已经前后左右全方位围住了他,神情果真像是几头意外发现猎物的饿狼。 “你是…狼牙?” 几名队员的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看了一圈全是不认识的面孔,看来即使在灰狼里他们也都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物。但就这样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看来是对白狼的五人全都如数家珍。 再怎么不想暴露也木已成舟了,这问题他撒谎也没意义,只能承认:“是。” 几人互相对了一番眼神,马上就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小队长的人站出来,一脸严肃地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幅质问的口气让江桦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这问题他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现在没人比他的思绪更乱了。 “你和那个小女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用这种方式来杀你?” 江桦心里咯噔了一下,被这句话瞬间提醒了。他向四下扫视,神情被几名队员看了去,让他们都挑起了眉,接着道:“这事闹大了,不管怎么说,你先和我们一起回总部,剩下的…” 江桦突然转过了目光,眼神看得那几名队员都后背一凉。他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就见江桦低垂了眼,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他说完这话忽然就向几人队形的缺口处奔去,直接冲散了他们的队形,急速奔走。几名队员大惊失色,拔腿就追,但很快就被江桦拉开老远,完全的咫尺天涯。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刚才眼光交错的一瞬间,他们已经明白如果再这么下去怕是免不了动手。然后…和这个人拼近战?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江桦眼见着甩掉了身后的追兵,心情却是愈发的沉重。 夜莺也许还在,既然能针对他当然也能针对小竹。 当头的寒意灌满了全身,他拼力地在脑中仔细回想着每一个细节。他和小竹有过短暂隔离的时间…只有那个镜子迷宫! 他忽地醒转过来,怪不得刚才总觉得“小竹”和平时有哪里不同。就那么短暂的几分钟,女儿已经被狸猫换太子了! 那么…这个“正版”… 他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只能拼出最快速度飞一样地向那里奔去。 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当他冲到刚才的镜子迷宫的入场口时,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突兀地站在薄暮中,红色的小熊维尼披挂孤独地在风中飘啊飘。 江桦的脚步忽地慢了下来。他缓缓向那个影子走去,落入眼幕的小脸带着熟悉的怯弱和不安。爸爸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她应该很害怕吧。 江桦明白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出问题了,他看着眼前等待他许久的小家伙,却没有想象中失而复得的惊喜。恍惚之间,几分钟之前那张激动的笑脸和这个怯生的神情重叠,刺得大脑都隐隐作痛起来。 冰冷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他意识到了来自心底最深处的那份真切的恐惧,似乎跨越了很久很久的时光。是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时候的遇到的究竟是哪一张脸的主人? 小竹安静地走上前来,抓住了他的手。她感觉到爸爸的手很凉,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哭闹也没有倾诉这段时间的恐慌。 江桦感觉到了那只小手的温度,彻骨的寒意这才褪去了些许。他俯下身将小家伙抱起来,惊喜感却仍是姗姗来迟。 他知道绝对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 在天完全黑下来,一无所知的小竹睡着之后,江桦关上了她房间的门,去到角落,才悄无声息地接起了电话。 是梁秋打来的。 “灰狼那边已经把事情全都报给我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 “……” “你也清楚两个队一直以来的关系,最盯着你身份的其实就是他们。这事现在已经漏出去了,他们肯定要在你归队的问题上做文章,你的档案还在黑狼那里,他们一查就能查到。我已经让小明把系统重排,但那也只是一时之计。” “……” “最近的新闻你肯定看了,队里出了什么事大概有个数。今天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他们四个前几天被夜莺算计了,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但是外面那群管事的可不关注这些,白狼一输他们就坐不住了,非要天行他们给个解释。老孟早就想挑你们的刺,本来这次失败就已经送了他一个机会,现在队里内忧外患的,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 “退一步讲,狼巢里的事再怎么不对我也还能压着,问题是夜莺我可就没法管了。你的行踪能被他们查到第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再这样下去别说回来的时候要受阻,你要是再单独行动,保命都成问题。” 江桦从他说话开始便一直只是静静听着,直到这时才开口:“这些,都和小竹有关系吧。” 梁秋沉默了一下:“你都和对方的人面对面杠过,这事也很明显了。除了这个,小竹真正的身份,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江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实验品,对么?” 怯弱到根本就不正常的性格,高到打破常规的活性度,那些奇怪的说法,再加上这次突然出现的和她一模一样的刺客……其实他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想这些而已。 “没错。既然有了今天这事,你也该联想到其它的了。”梁秋低沉道,“不仅是理论上‘第三代’的实验品,而且…你记忆可能还没恢复,今天我就直接告诉你吧:两年前你就是伤在了夜莺手里,而小竹,就是我们在那之后,搜索现场时发现的。” 江桦的手指颤了一下。 “她身上检测出你的dna是真的,但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一无所知。原本送到你那里就是想着你这个特殊状态还能当个遮掩,结果…唉,这事怪我,没考虑周全,决定太草率了,得跟你说声对不住,但现在你必须得考虑清楚了。” 在这之后是一段压抑至极的沉默,就如山雨欲来,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果然,在许久的安静之后,电话那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 “江桦,把小竹送走吧。” 江桦站在角落中一动不动。这时窗外浓厚的乌云流过惨白的弯月,不留缝隙的黑暗铺天盖地笼罩世界。 钟表的滴答声孤独地响了好一阵,他才低低地问道:“送去哪里?” “狼巢在境外的实验基地,夜莺之后做原兽实验的专家都集中在那。当然,是有批准的。”梁秋说,“以防万一,先让她坐车出天子城,然后再换飞机过去。一路上都会有专人便衣随身保护,安全性上来说是最优选择。” 江桦又是一阵无言,到现在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在肚里百转千回一番。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出口的话却是:“再让我考虑一下吧。” “可以,但我劝你一句,要下决心就趁早。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小竹。” 电话挂断,电音久久回响。 厚重的乌云流走了,星星点点的月光撒落。江桦默默地看了许久,转过身去再次走进了小竹的房间里。小小的女孩躺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精致的面容上一片平和,如往常一般。 他在黑暗中坐了一夜。 第117章 母上大人 在众多势力的配合下,天子游乐园紧急提前关闭。 经验老道的各类人士在那里一直搜寻到深夜,但那摩天轮上的刺客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 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候,远方某个房间中的气氛却显得有点诡异。 房间笼罩在与世隔绝的氛围当中,却绝对谈不上是什么世外桃源。看上去这种场景应该是处于科学院的研究所之中的,但那随处可见的白大褂身影却透着不同于一般学者的气息。 房内的布局也很值得玩味。一群白大褂的工作隔间乱中有序,处于最中心的是一台开放式的办公桌,雕龙绣凤,手艺精湛得出奇。一把同样精致的皮椅立在桌前,椅面背对众人,只有一双被黑丝包裹着的小腿垂在地上,腿部线条让人癫狂。 “母上…”一名成员小心地走上前去,将平板递过,“刺杀的事…好像也失败了。” 皮椅发出了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连带着垂在两侧的白大褂衣襟一起转动。 待椅子转到正面,便见到那白大褂中包裹着一具曼妙的身姿,粗糙的衣物都遮不住那皮肤吹指可破的触感。那是个仿佛为“妩媚”一词而生的女人,娥眉樱唇,双目秋波,嘴角微微勾起,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神荡漾。 若画皮有这动人心魄的一笑,哪怕明知是鬼怪,恐怕也会有人甘于拜其裙摆之下。 被称为“母上”的女人慵懒地翘着二郎腿,随意地接过了那平板,稍稍扫了一眼,便递了回去,嗤笑道:“不错,小废物确实是长大了,才不到三年就能恢复到这个程度…那家伙培养得真不错,手下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命硬,这可伤脑筋了。” “那…白狼那边…”声音有点迟疑。 “已经过去的事,关心它有什么用?”母上伸了个懒腰,“既然失败那就承认我们这次失败了吧,小弦回来了么?” “还没有,但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白大褂说。 “这样啊…”母上轻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挥动那知若削葱根的玉手,“那可要抓紧时间把‘家里’收拾好,不能让我的好孩子回来还没个干净的地方住。” “明白,我这就去催。”白大褂如获大赦,微微一鞠躬便要走。 这时旁边的隔间里传来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喊声,声音中满是无法忍受的痛苦,尖利得如厉鬼一般,即使一墙之隔,仍然让白大褂浑身打了个激灵。 可是那位“母上”却神色不变,在这样的惨叫声面前依然保持着那副微笑,只是向墙边投以波澜无惊的一瞥,道:“镇静剂效果过了?” “是、是的…”白大褂咽了口口水,“活性度刚刚降下80%,人格已经切换。只不过这次反应好像更激烈了,要不要再补充注射一点…” “补什么?”母上淡淡地看他一眼,“马戏团的动物都得挨鞭子才知道听话,更不要说人了。就让她叫,动静太大就上电击。反正过不了几个月,等技术完全融合,她想出格也出不成了” “可是这…”白大褂听着那尖叫渐渐嘶哑,似乎是想要反驳。 “诶哟,想想也是。”母上抚摸着迷人的下巴,眼里露出的尽是憧憬,“我的小夜莺果然有勇气,这个月本来就没有杀够数量,还反抗歼灭白狼的绝对命令…真不错,芯片应该会让生物电完全紊乱,那感觉想来定是生不如死的吧。” 白大褂被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嘴角勾起的弧度给威慑的浑身发冷,忙不迭地退开去,号令着旁边的同伴把记录的表格填满。 团队在那声音中按部就班地运转着,没有人再抬头。只是房间里不时会亮起闪动的光,伴着电流通过什么的噼啪声。每次闪光亮起,那叫声便会像是被掐住了似的止住几秒,这时旁边记录员表格上的笔迹就会一阵抖动,像是笔都拿不稳,总要偷偷摸摸看一眼旁边的母上,才敢继续写下去。 在喊声最终消失的时候,始终站在旁边叉着口袋督工的母上才立起身来,一拍电子门锁开门,将里面提着电击器和药箱的白大褂们全部喝令出来,这才迈着从容的步伐,慢慢地走入了室内。 她动作娴熟地一一关掉室内的各种仪器,很快大屏幕的红光转蓝,连接在仪器上的电线也都自动断了电。所有的运转声都戛然而止,只留下心电图的声音还在单调地回响。 在最角落处,不省人事的女人瘫倒在地,乌发披散,额边尽是胡乱抓挠留下的伤痕。几条束带牢牢地缠在她的手腕脚腕上,这种看似薄弱实际坚韧无比的束带原本是为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准备的,因为长久而剧烈的挣扎,布带已经磨破了皮肤,边缘沾满鲜血。 只有那身白衣还算干净整洁。而如果任天行在这里,必然会认出这轻薄的白纱正是属于将他逼入绝路的夜莺。事实上,那淡淡的体香和婀娜的身姿也的确证明了这点。 可现在那睥睨群雄的身姿像是被抽掉了脊梁的败犬,脆弱到一颗子弹就能要她的命。 母上慢慢地蹲在她面前,摸出手帕和梳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脸边的血渍,又将凌乱的碎发别到脑后,神情认真到可以称之为神圣,好像手上捧得是一颗珍贵的明珠,与刚才的云淡风轻根本判若两人。 在那一双灵巧的手下,女人蒙灰的仪容很快便被整理好。表面的污物被清楚后,露出的是一副娇美动人的面庞,果真是俏丽到配得起“尤物”二字的五官,即使脸色惨白,也丝毫掩不住那精灵般粉雕玉琢的容颜。 也许是感觉到了手帕划过脸颊的触感,她在昏迷中皱起了眉,长长的睫毛抖了许多次,这才缓缓睁开那双秋水般的星眸。这样的状态下,她的瞳仁却仍保持着妖异的红色,只是光芒黯淡眼神迷离,再也没了威慑力,配上她的楚楚娇颜,仿佛睡美人从梦中醒来。 “欢迎回来。”“母上”轻轻地笑着,将嘴唇贴在她耳边,仿佛密语似的说着。 第118章 夜莺与安年 在母上开口的一刻,女人迷离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目光倏地转向声源处,瞳仁中映出那高高在上俯视着她的身姿。只在那个瞬间她的眼神就完全变了,像是利剑从生锈的剑鞘中拔出,要生生将“母上”洞穿一般。 “母上”却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立在一边,看着女人挣扎着手肘撑起身子,动作就像是骄阳下的雪人那般虚软,只是起身的动作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没有半点优雅可言。 “这幅样子可不漂亮了呀。” 母上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和蔼的笑容,可身体却突然上前,尖头的高跟鞋重重踢在了她的胸口。尖锐的疼痛逼出了一声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痛吟,无力的女人支撑不住,再次扑跌下来。 “母上”满意地和那双仿佛燃着火焰的双瞳对视:“还不放弃反抗?很好,真不愧是我的小夜莺。这股冲劲虽然坏事,但我还挺喜欢你这点的呢。” 女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冷汗从她额边津津而下。她拼力昂起头来,仿佛一只中箭却不愿屈服的雄鹰,喘了许久才张开嘴,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我才…不是…什么夜莺…” “不是夜莺?对哦,你不是夜莺呢。”“母上”探出那被高跟鞋包裹着的三寸金莲,鞋尖缓缓地挑起她的下巴。 “同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小朋友,既然你不是夜莺,那剩下的一个是谁呢?”母上伸出一根食指点着下颌,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半晌才眼皮一颤,大题得解般惊异地叹了一声,随即低下头来,戏谑地微笑。 “安年…是叫这个名字的对吧?嗯,安年,还确实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嘴上说着欣赏的言辞,足上却猛地撤回了鞋尖,让女人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一声闷响过后,她又忽地抬起脚来,鞋底毫不留情地踩在那张俏美的面庞上。 “真不错,真不错,安年…呵,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办。多亏了你呀,白狼的那几位小朋友还得让我继续费心思。”她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神经电流紊乱算是我这次给你的‘奖励’,滋味不错吧?这可是只有安年才配得上的东西,夜莺完全享受不到呢。” 她说着这些的时候语气诡秘异常,时而像是欣赏的憧憬,时而又像是愤怒的咆哮。 没错,现在在这里的就是安年。不管她多么厌恶这个事实,那副神情也是只属于安年,而非她的夜莺的。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这个身体上创造出了夜莺的人格,疯狂又听话,强大到足够看低所有的携带者。但强大的夜莺却会每每都要败给弱小的安年。 那张精致的俏脸被她踩在脚下,满面蒙灰,嘴角却勾起一丝嘲讽的笑:“你以为…这就够奈何我了?” 母上愣了一下,随即恨恨地收回了脚。又是这样,反抗这种连夜莺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个叫作安年的女孩却一遍遍地用各种不可想象的方法做到了。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救他们一次,就指望有人对你感激涕零?就觉得他们能知道你是安年不是夜莺?够天真。”她的声音依然轻灵,但透着发狠的气息,“真是奇怪,明明三年前你还和夜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交手了一次,就让那小子把你的魂给勾走了?那时真该杀了他。” 安年缓缓地坐起身来,抬手抹掉脸上的灰尘。动作很慢,却因此显出了几分不可一世的慵懒:“只不过是意识到了原本该做的事情罢了。” “该做的事情…好一个该做的事情。”母上银牙紧咬,半晌又忽地笑出声来,“无妨,你就随意折腾吧。反正再怎么反抗,芯片的预定调和也是不可逆转的,等到它和脑桥完全融合,这具身体就完全属于我可爱的小夜莺了。你要真有本事,就尝试打开自己的脑袋把它取出来。” 安年的神情忽地变化了,手指扣紧了地面,如果她此时还有足够的气力,没有人会怀疑她立时就会扑上前去,用刀、用枪、甚至是牙齿与手指去撕抓,将眼前这位同样迷媚的美人撕成碎片。 得是怎样的一种恨,才能让她拥有那样的眼神? “阿姨,我回来啦,你在干什么呀?”脆生生的童音忽然突兀地插入了房间之中,冲淡了那使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两个女人闻此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看向身后,长长的影子正投在墙上。 一个小小的孩子跟了进来,被包裹在可爱的小熊维尼披挂里。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面对不留手的江桦尚能游刃有余。但现在她的脸上留着只属于孩子的稚气,有些疑惑地眨着那双大眼睛,像是在确认发生了什么事。 而当她的目光落到安年身上时,她的神情立刻就变化了,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蹲坐在女人旁边,满脸惊恐地使劲晃着她的手臂。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呀?!”江一弦连珠炮似的说着,随即注意到了安年脸上的鞋印。她马上就明白了什么,扭过头向母上问道:“阿姨,妈妈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打了她?” 安年始终稳如磬石的神色在她进来的一刻被打破了。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听着孩子惊慌的言语,赶忙伸出手似乎是想做些抚慰:“我没事,这是开玩笑的。你…去别的地方玩…” 可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妈妈不乖,不听阿姨的话,所以阿姨就惩罚了她呢。”与她的不知所措相反,母上在看到孩子的一刻露出长者般的慈祥,低下头来,伸出手指在江一弦面前晃着,循循善诱,“不乖的孩子都要受到惩罚。” 江一弦听懂了这句话,顿时涨红了脸,急得眼泪都开始打起了转:“阿姨,妈妈知道错了,你不要再打她了!我会告诉妈妈,要好好听话…” 安年的动作顿住了,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她眯着眼阻止冷汗淌入眼眶,看向江一弦的眼中几种情绪走马灯似的切换。 “阿姨知道啦,”母上点了点头,却又接着说道,“小弦不喜欢这样么?” 江一弦噙着泪使劲摇头:“我不喜欢!我不要妈妈挨打!” “原来小弦不喜欢啊…”母上缓缓挑起了嘴角,摸着江一弦的脑袋,“阿姨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不喜欢的东西…杀掉就可以了啊。” 江一弦听罢,有些困惑地看着她:“杀掉就可以嘛?可是我不喜欢妈妈挨打,我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的呢。”母上亲昵地顶了顶她的额头,“该见到的目标你都见到了对吧?就是因为他们坏事,妈妈才必须要受惩罚。所以说…” “所以要杀掉他们!”江一弦恍然大悟,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去,“今天其他人来得太快,只能先把最重要的目标放跑了…好可惜啊。” 母上咯咯地笑了:“真聪明的孩子!没关系,机会还有很多呢!小弦这么厉害,一定能做到的…” “谢春儿…!”始终不屈的安年在此时却突然嘶哑地咆哮起来,“你给我闭嘴!!” 亲昵的两个人都看向了她。在扭过头看她的一刻,刚刚还深邃思考着的孩子的神情立刻就变了,恢复了这个年龄该有的茫然无措。明明女人指向的是母上,她那样子却活像挨了训的是她一样,赶紧奔上前,也不嫌地上脏,直接坐在女人旁边,伸出小手轻轻抚慰着。 “妈妈你不要骂阿姨!这样是不乖的!你又会被罚的…” 安年像是瞬时被这一句话抽走了全身的精气,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木木地看着那个为她焦急求情的孩子。母上在同时得意地笑了起来,状态像个演员亦或是疯子,笑声在房间中久久地回荡。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主动权,这个孩子就是翻盘的资本,哪怕她身上一半流的是属于安年的血。 “好,好,看在小弦的份上,今天就到这里了吧。”她迈步向门外走去,女性的婀娜背影却透着机器般的寒冷。 安年没有动作,江一弦却是一咕噜爬起身来,一直将她的背影送出视线之外。 第119章 想要好好长大 当脚步声最终消失在门的另一边时,追逐着母上的江一弦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她小心翼翼地回转身来,又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刚才的位置。 可她走了几步就站在那里不敢动了。因为安年正和她对视,眼神冷得可怕,满身毫不隐藏的杀机。 那感觉就像,如果她此时抓了她的配枪在手,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孩子一枪毙命。 江一弦打了个冷战,在察言观色方面并不擅长,但即使如此也感受到了安年身上的凛意。这让她不敢靠近。一个孩子也许可以因为种种原因不惧致命的枪口,但永远不能无视愤怒的母亲。 她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知道从记事开始这个女人便是她称为妈妈的人。无论安年是什么态度,这比什么都重要。 安年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极其复杂,在陌生和熟悉之间来回转换。上一秒还带着怜悯的爱意,下一秒就阴森得像是要将这个小小的生命扼死手下。 “妈…妈?”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叫了一声,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小竹。 安年听到这话,却是怔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就在江一弦开始想着要该做点什么时,安年却一抹脸,表情在那一刻倏地变了,森然尽皆褪去,换上了一脸的俏皮,冲她一个劲眨眼睛。 “吓到你了?”她嘿嘿地笑,冲孩子扮鬼脸,“就这么点玩具就害怕啦?真是的,就这还去刺杀呢?功夫根本不到家嘛。” “玩具…?”江一弦被她的话引得满脸困惑,“这些是玩具?” “不然呢?”安年满脸的骄傲,依次给她展示手上和脚上沾血的束带、刺在指缝里的电击器,“看,这得用全身来玩的。因为我的手脚老是乱跑,所以就用了这个让它乖乖待着了。见过这么高级的玩具么?这可都是量身定做的,其他人都玩不到呢。” 江一弦被勾起了好奇心,立刻就扑到了这个新说法上:“比外面的那些人还要好玩?” “那当然了…啊呀!你别碰!”安年宝贝似的将那些刑具抱在怀里,“这些都是专门给我的,是大人玩的,小孩子不要抢!” 江一弦见状就不高兴了,小脸气鼓鼓的:“不要嘛!我也想要玩具!阿姨都好久没给我买好玩的了!” “嗯…”安年狡黠地眨了眨眼,“给你也可以,不过小孩子就该玩小孩子的东西,比如…” “比如?”江一弦求知欲上来了,马上就凑上前去。结果才刚踏前几步,安年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来,闪电般地抓住她的痒痒肉:“咯吱咯吱咯吱!” “妈妈讨厌!”江一弦被挠得浑身发颤,跟着安年一起咯咯大笑起来。小小的房间内充满快乐的气息,多的好像要把房顶都涨破了一般。 这样的情景下江一弦自然也就把刚才的异常忘了个精光,她在那个怀抱里笑着,绒球似的打滚,两人的距离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 这时她发现安年的手臂整个变大了一圈,涨得像是白面团。她不知道那是电击留下的浮肿,只是好奇地去摸:“妈妈你的手怎么那么大了呀?” 安年听罢,炫耀似的将手臂晃了晃:“不是说了不让它乱跑么?它现在只能乖乖待着,什么都干不了。光吃不干活,就长胖了嘛。” 江一弦露出惊奇的眼神,她觉得妈妈实在太厉害了,居然就能让手臂不乱跑,还能单独让它长胖。于是她也抬起自己的小胳膊,欢叫道:“我也想让我的手长胖!” 安年看着她那兴奋的样子,狡猾地笑道:“小孩子长胖了可不好看了。” “没关系!”江一弦下定决心般地握紧了小拳头,“长胖了才有更大的力气,这样我就可以帮妈妈把事情都做了,阿姨就不会再骂妈妈了。” 安年突然愣住了,直呆呆地看着眼前满脸认真的孩子。顿时房间的笑声全部消失了,许久许久的寂静后,她才伸出被缚着的双手,一点点地将孩子拥进怀里。 “谢谢…但是你不用去做这些的…”她的声音又变了,变得很低很低,“小弦不应该这样的…你只要像其他人一样好好长大,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诶?其他人?”江一弦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困惑地抬起头来。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双发红的眼睛。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安年仍然笑着,却泪流满面。 “妈妈?!妈妈你不要哭啊!”孩子被吓到了,赶紧伸出小手帮她拭去泪水,“妈妈你别哭…我、我会帮你去做…”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不用担心。”女人轻轻摸着她的头发,“等过了这几天,我就好好陪你玩。” 江一弦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之后,才伸出细细的胳膊,同样缓缓地抱住了她的身子,将小小的脑袋贴在她胸口。 “我不会丢下妈妈不管的。”她说,“绝对不会离开,一直都会和妈妈在一起。” “是么…”女人笑着,泪水颗颗滚落在那稚嫩的肩膀上。她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像是再也不愿撒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姿久久地贴在一起。 “谢谢…” 第120章 再见了,爸爸 当小竹睁开眼睛时,清晨的气息正透过玻璃窗透进来。江桦坐在一片阳光中,静静地看着她。 “爸爸…?”她揉着眼睛,觉得江桦的脸色有哪里不对,“怎么了嘛?” 江桦看到了一双被晨光擦得透亮的大眼,想说的话顿时梗了一下。 不过他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开口说出酝酿了足足一晚的话:“待会去收拾一下,今天下午就要去旅行了。” “旅行?”小竹抬起眼,有点不懂的样子。 “就是去很远的地方玩。”扯谎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幸好小竹似乎没什么。 “哦哦。”小竹点了点头,“所以…要离开家了?” “嗯,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江桦说,“还有一个上午,还有什么想在这里做的,就都说出来吧。” 小竹听罢低头想了想,随后认认真真地问道:“可以吃爸爸做的饭么?” “当然,”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江桦的意料,“想吃什么?” “番茄炒蛋。”小竹说。 江桦有点怔:“现在可是早上。” “没关系,”小竹摇摇头,“喜欢吃这个。”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江桦自然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他去灶台边忙活的时候,洗漱完的小竹就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十几分钟过后,冒着热气的饭菜就这样有些突兀地出现在了餐桌上。 小竹自然地抱过了碗,吃的动作不快但一看就很香,小脸都鼓了起来。差不多挖掉半碗饭后,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碗里抬起头来:“爸爸也吃呀。” “嗯。”其实江桦一夜没睡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但小家伙都邀请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他拿起勺盛了一点汤稍微尝了尝,火候都是正好,该放的调料不多不少。 这么久的锻炼下来,他已经不会再犯一些基础错误了,至少配得上小家伙那副美食家一般的神情。 虽然这作为早饭来说实在有点奇怪,但小家伙还是吃得很开心。在这之后江桦收拾了桌子,洗着碗的时候有点出神。 还有五个小时…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这时门外传来了塑料袋细碎的拉扯声,紧随其后的是门打开的金属碰撞声。江桦探出来一看,就见小竹正自顾自地把吃剩下的垃圾倒进门口的小袋,顺手就出去扔进门口的垃圾箱。做这些的时候满脸的理所应当,出门走十几米扔东西已经很习惯了。 在这之后江桦问她还想做什么,小竹思考了一下说想出去逛逛。于是两个人最后把家里打扫了一番,小竹便拿出她那个粉色画着王冠的小书包,做好出门的准备,一样样把她宝贝的东西放进去。 说是一样样,其实九岁的孩子能有多少东西?无非就是她的笔和本子,还有几个江桦给她买的小玩具罢了。 出门的时候天光正好,上班族和学生都一头扎进了日常的工作中,因此西苑区显得尤为清净。路边的小店还是那些店面,但大多都已经换了新季的新商品。 小竹拉着江桦的手一路看过去,日光下那些橱柜并没有像晚间那样亮着彩灯,也因此少了几分迷人的气息。小竹依然像往常一样不主动要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打量着玻璃柜里的小玩意,不知不觉就看了十几家有余。 只不过这一逛时间就过得比想象的还快,直到小竹的步子开始有意无意地慢下来,江桦才意识到一上午已是过去了。小竹听他一说,也发觉已经没时间了,她没有什么抵抗,只是在走之前最后向街道看了看,还有些惦记着那几家新换季的漂亮衣服。 这几天步入夏季,正午的阳光已经颇有几分毒辣的味道,小竹被晒得有点蔫,于是江桦便将她背到背上走,她也没有多表示什么,动作流畅地爬上了江桦的背,抱着他的脖子,任他背着向出区的方向走去。家里的那栋公寓楼在背后越变越小,最后被草地的绿色吞没了。 长途车站离这里并不远,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两个人来到乘车口的时候,时间尚早,大巴车孤零零地停在发车场上,旁边只有乘务员在打着哈欠。 这就是今天要坐的长途了。虽然速度比高铁之类的慢上不少,但胜在方便,票好买。这里算是城区边缘,即使是大巴,五六个小时也足够出城。目的地恰好就是旁边九卿城的机场,一下车就能进大厅。 小竹眨着眼睛凝视这个庞然大物,车门在她耳边发出漏气一样的声音后缓缓打开。江桦领着她走上阶梯,车里的人很少,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车又少,是很少有人会在这时候坐大巴离开天子城的。 江桦把她的小书包解下来放在座位旁边,同时环顾整个车厢。大部分人都在正午的温暖中昏昏欲睡,只有几个人看似各司其职实际满身的紧张,和他目光擦过相对时双眼锐利如鹰隼,应该就是梁秋说的随身保护的人员了。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最后将那小书包里的东西一一整理一遍,小竹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贴着窗户向外看。已经有接近一年的时间了,她对这座庞大的城市依然很新鲜。 “各位都把证件拿出来,待会开车前五分钟要查,没票的请下车补票。” 乘务员随意地在门口招呼了一声,说完就缩回了脑袋。江桦看了一眼时间,离发车已经不到十分钟了。于是他就将车票取出来,放到小竹的手心里:“待会查票的时候,就给他们看这个。有人来找你的话,一定要让他们证明身份,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小竹很听话地将票握在手中,却见江桦说完这句话就已经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她有点疑惑地抬起头,见江桦真是作势要走,才轻轻开口,叫了一声:“爸爸…?” 江桦顿了一下,重又看向她,犹豫了很久,才扯出一句:“你先自己呆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有些忐忑地盯着小竹的脸,生怕这个敏感的孩子有什么察觉,会哭闹着不肯离开。但小竹听了这句话后,只是懵懵懂懂地点着脑袋,像平常那样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他在心里舒了口气,略微轻松了些许。也是,一个孩子而已,再怎么敏感再怎么聪明也不会猜到这背后深沉的铁与血。他第一次有些暗自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隐瞒,至少这会给小家伙营造一个美好的梦,梦里没有创伤没有疼痛,即使有一天终将醒来。 他迈步向车门摸去。但正要下车的时候,小竹却又小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却见小竹脸上全无任何表情,平淡得异乎寻常。她不声不响地眨着那双大眼,眼中无悲无喜,思索许久后,她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开了口,她说—— “再见了,爸爸。” 江桦所有想说的话都在那一刻被堵在了喉咙里。到最后他也只是近乎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后加快脚步,匆匆冲下了车。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用力地想去避开一件事了,从下车开始就好像完成了什么天大的任务般,不受控制地剧烈喘息起来。 乘务员上车的哒哒声传入耳中,气垫门的关闭声紧随其后。他没有去看小竹有没有扒在窗户上目送,只逃也似地奔向车站出口,一路上都没有回头。 大巴车从背后呼啸而去。 第121章 因为有家,所以不用害怕 江桦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好像前一刻还在那个人来人往的车站,下一秒就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小区里。 这状态倒很像是一年前他在icu里苏醒,所有的过去都变得虚无缥缈,不知道何年何月何地,就像一腔热血的少年一夜成人。 说起来,已经快一年了啊… 院子里的夏花大部分已经吐蕊,含苞待放。他们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又到了一展风采的时候了。只是缺个香草美人的风情,去年至少还有一辆小跑车停在门前,车上走下来怯生生的漂亮小姑娘陪着他们,现在却只能孤芳自赏了。 江桦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呆立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上前推开了门。 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朴和整洁,墙边一尘不染,沙发和床上的布垫平得找不出褶皱。小竹跟他在一起久了,也养成了出门前要打扫房间的习惯,这就搞得小小的空间永远干净得像是没有住客。 平时一回家小竹就会开始换衣服换鞋,到处充斥着哒哒的脚步声,明明挺文静的一个孩子却露着火热的生命气息。听习惯之后感觉就像是身边有个戴着银铃的小狗,每次回家就会乐颠颠地晃着铃铛出来迎接你,让人把目光都集中在那叮铃铃的脆响上。 可有一天小狗没有了,铃铛也不再响了,站在这里才会发现屋子原来那么空,自己原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真奇怪,明明早就该习惯了的。说到底过去的二十多年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形单影只,小家伙不过只是占了他生命的二十五分之一。什么时候自己的可塑性变得这么强了?只是因为一个人就改变的这么彻底? 江桦在门口站了一阵,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打转,挨个看过每个房间。他在这里前后加起来断断续续也住了六七年,此时却像个新来的租客在勘察地形。 客厅里留着一双卡通的小号拖鞋,厨房案板上的筷子还是两双,卫生间里花花绿绿的儿童牙膏刚挤掉一半,卧室里的小棉被叠的整整齐齐。就连在书房,他也找到了那本《儿童故事》,打开来发现《花木兰》那一页被掖上了角,那些他指出过读音的字都被认真地标上了拼音。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只是看着这些他就能轻易回想起安静的小女孩在那里的样子,起床的时候揉着眼睛,拿着小牙刷刷牙,抱着故事书眼巴巴地等着讲故事,连那种奶猫一样的眼神都清晰得不可思议。 他很用力地将那本故事书合上放到一边,小号拖鞋也被放进了鞋柜最底层。他又将卫生间里的儿童牙膏丢进垃圾桶,然后走回卧室,把那套被褥收进常年不用的储物箱。 有什么可感慨可怀念的?做父亲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是他考虑的,只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到现在他都觉得没有实感,居然就能这样和一个小丫头共住这么长时间。原本这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人走茶凉,还有什么可怀念的?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刚刚把被褥翻过来,这个动作却无意中露出了枕头下垫着的一打纸页,都是被很小心地叠好的。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纸页角落用铅笔写着标签:学生:江一竹,字体横平竖直,端正得一丝不苟。 哦,难怪每次画完的画稿总有几张不翼而飞,原来她把最宝贝的几张都掖到枕头下面去了。 他将那一打纸页在旁边磕了磕,准备找个袋子装着扔了。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看见了最上面的那张画稿:蓝天白云,湖水青波,树影鸟鸣,幼稚的色彩和线条把那个公园的景色完全勾勒出来,和记忆重叠后,就完全避不开阳光下那个专注的身影,甚至都能想象出风吹过来的时候,她的头发和裙摆在轻轻地摇。 江桦有点烦躁地将画稿扔到一边。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家里呆下去了。听梁秋的意思,队里的情况还很危险,恐怕回去的日子还要提前。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正常,必须得调整一下了。 他重又踏出了家,反锁了门,难得无所事事地在小区的街道上晃悠,抬头去看万里无云的天。 什么都没变的,世界该怎么转还怎么转。一年前他回来的时候本就该是这个样子,莫名其妙多个女儿才是离谱吧。 想想那年出去和队员聚餐,大家一高兴喝上了头,一群荷尔蒙旺盛的年轻小伙都大着舌头盘算起根本不存在的终身大事。于小楼表示一定得是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富婆再加儿女双全,任天行嗤之以鼻说要个傲娇少女和毒舌萝莉这辈子就值了,连荆明都在威逼利诱下说出希望有个心灵手巧擅家事的贤惠型。 唯有到了他那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被罚了几杯也忘了,最后林燕扬都有点看不下去,说任何人要是能找到另一半都能想好喜糖买什么品种,偏偏完全想象不出他要是成个家会是怎么个样子。 都是这么个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了,还去考虑这些做什么?他的人生规划里可从来没有过一个小孩子,这都是半路走岔了而已。 是啊,这只是个偶然闯进他生活的过客罢了,一开始自己的态度还是拒之门外。现在尘归尘土归土,她已经被放到她该去的地方了,他也是时候该回到自己原本的轨道中去了。 江桦在外面绕了几圈,努力自我暗示一番,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深深地呼气又深深地吸气,正要转身回家,背后却被什么人拍了一下。 “诶?你是…江一竹的爸爸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想什么就来什么。他心里哀叹一声,偏过头去,就见西苑学前班的陈老师正站在他身后,眼神很是惊喜。 学前班放学都放的早,看陈老师的样子也是刚下班。本来就是家附近的私人机构,偶遇也很正常。 “我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陈老师说,“前几天突然说小竹不来了,也没跟我说个原因,真不上完么?孩子现在基础已经不错了,再强化一下,去小学的话肯定也能拔个头筹的。” 江桦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摇头道:“已经不用了。” 陈老师看他那副表情,马上就明白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劝是肯定劝不动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也只能掩盖住眼里的那点失望,打开手提包一通翻找:“好吧,那就这么结课好了。不过她这毕业证书你还是拿了吧,等到上学的时候给那些老师看一看,大部分都认的,而且也给孩子留个念想。” 念想?干什么要留下念想?为什么非要去记住那些已经一去不返的曾经? 算了,等她走了以后,丢掉就好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表面还是客气地接过了那份证书。红色的压纹纸颇为精致,上面用烫金字体写着江一竹的名字。他稍稍一翻,里面还夹着一张薄薄的作文纸。 “哦对了,我们前几天刚随堂测试了一下小文章写作,这是小竹的那份。一直没人取,我就顺便带来了。”陈老师笑道,“题目是‘我的家人’,写的很不错呢,在班里也算好的,你不打算看看么?” 江桦被她的笑容晃到,只觉得真是盛情难却,现在拒绝才真是有鬼。万般无奈,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打开了那张稿纸,满纸清秀端正的笔迹尽然映入眼中—— “我的家人 大(a)班江一竹 我只有一个家人,就是我的爸爸。 爸爸个子很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长得很斯文也很帅气。只不过爸爸总是在忙,要去和很多坏人战斗,所以很少会笑,希望他以后能更开心一点。 尽管总有事要做,但爸爸有时间就会和我在一起。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我们会在五颜六色的街道上逛到很晚,最后是爸爸背我回家;还会去观赏公园里的小花小树和水里的小鸭子,走远远的路去看太阳下山,每次去玩的时候总是很高兴。 我很爱我的家,也很爱我的家人。爸爸的工作是保护其他人,我为我拥有这样的爸爸而骄傲。可是坏人有的时候会伤到他,我很不喜欢这样。我希望我可以快点长大,去向爸爸学习,也去尽自己的一份力,这样他就不会那么累了。 书上说,无论走得多远,总会有人在等你回来。我想,爸爸就会是一直等我的那个人,而我也会一直等着爸爸。 因为有这样的家人,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不用再害怕了。” 第122章 上架没有什么感言 嗯,如题。 8.1上架,完。 按理说这所谓的感言再怎么着也有个模板,比如学着其他作者哭爹喊娘卖卖惨呀、敲着碗说说穷呀,承诺承诺更新呀…明明有很多选择来着。 但我现在觉得…这特么有个毛用勒。 卖惨?这惨不就写在点击量推荐票数和作品荣誉那栏前几天刚过300的收藏量上了嘛。还用我说? 哭穷?收藏量都刚到300了,是个起点的读者不都该对订阅量有点acdefg数么? 反正这个蠢蛋作者明知道已经全扑了,还是看着每一张投过来的推荐每一个增加的收藏开心的像个200斤的二傻子,要是能通过知道有那么几个真实读者真的看了书、真的喜欢这个故事,估计每一个增加的订阅都能让这个蠢蛋来一个火之乐成翔吧,不过如果这300个读者觉得反正是个扑街看盗版也没问题,那可真是霜之哭成狗了。 承诺更新…额这个嘛…其实还是可以有的,不过看着其他作者一个个都说100订阅加一更、1000订阅加一更…死扑街哪有这个底气啊。 那么,为了不那么难看,就来个小的…只要订阅别是个位数,就加一更,怎么样?(手动笑哭 个位数诶!!想想订阅其它书,对加更只贡献了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看这本可是十分之一,多实惠!童叟无欺啊朋友! 呵呵… 至于更高的…实在对不起,我也承诺不起了。我胆子比较小,不太敢像很多写手那样,把青春全都押在这个梦想上。我还得要绩点,甚至有出国的打算还得顾着活动和实习,真的很迷茫啊。 事实上,从开书的上个学期开始,我已经开始疲于奔命,放弃掉了所有的娱乐,游戏戒掉、番剧不追、甚至社交都没有几次,白天上课拼命刷绩点,下课就刷托福做题,然后晚上去图书馆把两更写出来,看喜欢的书也只能抽时间看。 可即使是这样,这个学期我的绩点只有3.3,连前十都进不去,托福也是半死不活。这书的成绩…你们都懂。 太监是不可能太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但至少,能不能让我看看,我为之可以放弃所有的、最喜欢的故事,有多少人同样爱着呢? 毕竟下个学期开始,专业课要上来,生活只会更忙。我只能拼命去做了,可是拼命有什么效果,能不能得到相应的回馈,就拜托各位了。 诶呀,怎么不小心又卖惨了呢。 不行不行,咱们聊点别的,说说这本书本身吧。 因为写到了奶爸的部分,而单身狗的我没有一点经验…所以为了取材,我本着新闻系学生严谨认真的态度,还专门去采访了我自己的老爹…(羞耻捂脸) 于是以下就是我们的部分微信聊天记录: q:您觉得有了孩子以后心态会有什么变化呢? a:现在想想,其实一开始心态还没有调整到当爸的状态,孩子一哭闹还会有点烦。但慢慢习惯之后,就会觉得孩子就像父亲的眼珠子一样重要吧。 q:像眼珠子一样重要是什么鬼… a:就是孩子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意思:) q:哦哦这样,那您觉得爸爸会因为孩子去改变什么吗?比如很闷的人改变性格? a:家庭是高冷男人的熔炉。 … 还有不少,但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这些。看到这里的人也应该能对应上几个剧情吧… 反正,那天聊的我还是蛮感动的,我也想带着这种心情去写这本书。 怪兽家谱发在了二次元区,虽然其实是被都市拒稿的结果,但既然来了,还是有点话想说。 现在的二次元,明眼人都知道是变身、搞笑、同人的天下。只不过对我个人来说,看番这么多年,我理解的“二次元”的关键词,是【温柔】 对,就是那个各种动画里被人嘲讽到烂的優しい,草食系男主最(唯)大(一)的优点。 毕竟亚撒西踏平天下呀(笑 不过这次写了本二次元区的书,那么我就想写一个温柔的故事,几个温柔的人。 我很喜欢他们。 你们呢? ps.听说…感言里必须得有女装? emmmmm… 好吧,为了让感言完整一点,那就翻个倍,100均女装,咋样? 反正100订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有100订的。 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啊!! 第123章 孩子眼中的全世界(求首订!!) “诶?你…你没事吧?”陈老师向后错了错身子,有点小心的问道。 她不知道在这几十秒内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江桦的眼神露出了什么不对…不,不止是眼神,连状态都完全变了,霎时换了个人一般,让人不敢靠近,就像精神科的患者要发病了似的。 下一刻发生的事情确实印证了她的想法:在短暂的呆滞后他突然像是大梦初醒,狠狠地攥紧了那页作文纸,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便急速跑开来。 “喂,你——” 在那一瞬间江桦的世界是空白的,聋了一样听不见背后的喊声。他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绷断了,也许原本他就是在悬崖边徘徊,而现在终于失足落下万丈深渊。 他发了疯一样冲过大街小巷,重又拉开家门。刚才被他扔下的画稿还安安静静地放在扶手边,他着了魔似的过去把那些画纸翻开,许多纸上打着大大的红色“优”字,更多的是一片空白,只有角落处有着小小的标签:学生:江一竹,家长签字:江桦。 是家长么… 是家长啊! 他呆若木鸡地在原地站了一阵,好像生命都在那一刻停顿了几秒。随后他忽然暴跳起来,冲到储物间扯下那把车钥匙,随后几近歇斯底里地摔上了门。 是啊是啊,有了家就不会害怕了。但那个傻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家这种东西…是由谁堵死了她的退路啊。 她为这样的小家、为这样的爸爸而骄傲,她的世界小到连那些琐碎的小事都不愿意忘记,拥有那么稀疏平常的东西也要紧紧抓住,宝贝得好像这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而他在干什么?他要把女儿送到遥远的境外去!要把她交给一群满脑子科学的疯子!要就这样夺走一个全心信任着父亲的孩子的全部人生! 明明早该明白的吧、明明早就知道的吧? 只是这样去自欺欺人罢了、只是想去逃避这个事实罢了!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懦夫更混蛋的事情么?! 他几乎是抖着手按下了车钥匙的启动按钮,停在门前的奥迪伴随着滴声亮起了车灯。他拽开车门将钥匙插入锁孔,发动机在低沉地轰鸣。 现在大巴车已经奔驰在长长的公路上,要将她带到无法触及的境外和看不见的未来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没有挽回的余地… 不,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油门踩到了底,奥迪像发狂的野兽般咆哮着,在汹涌的车流间横冲直撞。那股疯劲儿根本就是发泄般的暴乱,目空一切的风范怕是擅车的于小楼来了也得自愧不如。 所有的车都被逼退了,半惊半惧地看着那辆跑车越过重重的缝隙,车流挤成一锅粥,漫天都响着尖锐的喇叭声。连行人都退避三舍,只有转角处超市前的塑料小火车很不识抬举,在一圈圈回转的同时,音箱里还好死不死地回放着咿咿呀呀的儿歌—— “无论我在哪里都怀念我的家 我走遍海角天涯 总想念我的家 当我漫游在荒野上 凝望天边月亮 好象看见我的亲人把我思念 他正站在茅屋门前 也望着月亮 那家门前的鲜花 我再也看不见。 可爱的家,可爱的家 好像天上降临的声音, 我走遍天涯海角, 总想念我的家…” 原本坐在车上玩的小孩子被街上的乱景给吓到,连滚带爬地离开车厢躲进店面里去了。没有乘客的小火车空落落地唱着歌转啊转。在投币的时间用完,歌声停下的时候,跑车已经走远,车流也重新安静下来了。 十几分钟后,天子机场的售票窗口前,售票员惊惧地看向玻璃窗外的那个身影。 她本来只是在普通地工作着,结果一回头去就对上了一双令人胆寒的脸庞。她算是有一定资历的老职员了,什么情况没见过,甚至有一次刚砍完人的罪犯挤到队伍最前面,挥着刀威胁她买票给自己,她都敏感地从那个恶徒的眼中分辨出了惊慌,冷静周旋到安保赶来。 这一次她同样从面前的眼睛中看出了那种急切到极致的慌乱,但那种慌乱真是摄人心魂。不是手足无措也不是穷凶极恶,而是那种眼看着快要失去什么的不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像哪怕是一座山挡在他面前,都会被一刀劈开那样。 “去九卿城,三点二十的那班。”江桦将身份证推进窗口。 “额…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有规定的,起飞前一个小时就不能再售卖登机牌了。”售票员空咽了一口,还是有点纠结地解释道,“现在这就剩不到四十分钟了…” “我必须要。”江桦一字一顿。 “这…这实在…”售票员看了看旁边,这种行为算得上是胡搅蛮缠了,按理来说会遭到其他排队人的集体施压。但今天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人就好像被什么隐形的磁场排退了一般,全都不约而同地和眼前这人保持着一步以上的距离,装作四处看风景。 售票员心里哀叹,还是委婉地劝道:“先生,这个真的让我们很难办,大家都很急的,除非有什么照顾范围内的特殊情况…” “就是特殊情况。”江桦一听也想起来了,直接从口袋里把黑狼的那张身份证明掏出来,在玻璃窗前一晃,“我是猎人,要执行紧急任务。” …… “尊敬的乘客,我们的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系好安全带…” 江桦透过旁边的小窗看着掠过机翼的流云,好不容易按捺下的那份焦虑又开始成倍发酵。 他一路上都在翻来覆去地计算时间。按最理想情况来说,他之前耽误了三四个小时,万幸这架唯一符合时间的飞机飞到目的地只需要一个钟头,刚好能抢在大巴之前。但梁秋的安排太过细致,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大巴到机场的10分钟内小竹就会上去境外的飞机。 只有这十分钟,拦不下来就真的没法回头了。 他也不知道一路上有多少人被自己吓着,今天的时间好像总是在断片,过去的几个小时间只有那么间断的几分钟他还有意识,各种胡思乱想要把大脑撑炸似的。 下了足足一晚的决心,崩塌却只需要一瞬间,刚刚丢掉的东西想要找回来的时候就那么急切,也就只有一腔热血又没脑子的少年才干的出这种破事。 都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 到最后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下机舱的,好像只是一恍惚的功夫,登机口就被甩在后面,身子已然站在了长途大巴的交接车站处。他抬头看表,时间还对的上,但大巴不比飞机高铁,到站的时间很不确定,哪怕出一点万一… 连他自己都知道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但他不想也不敢去思考这一次失败的可能。只是默默地站在那,扫视全场,一人都不放过。 哪怕是用抢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日头从当顶渐渐偏西,他也忘了自己数到第几班车,看得自己都有点麻木了。他刚浑浑噩噩地放走一车人,揉了揉眼睛的当儿,余光中却突然瞥见了那个亮粉色的小书包。 他在瞬间就清醒过来,二话不说就直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书包边那条纤细的胳膊。 小竹始终不声不响,只是挤在人群中低头看地,被毫无预兆地抓上这么一下也是打了个激灵。她转过头去,刚好对上江桦的眼光。 “爸…爸?”她有点不确定地下意识叫道,眼里一片灰白。 看面孔的话毫无疑问这就是爸爸,但她从来没有在爸爸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江桦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随后才突然手上加力,都有些粗暴地把她拽出了乘飞机的人群。小竹不知所措,只呆呆地跟着他走,身后一片惊异的目光。 “你…等等!”在几秒的呆滞后,人群中的一位随身便衣终于晃过神来,带着同伴快步上前,作势要拦,“狼牙,这不是胡来的地方,我们有命令的,你知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时后话突然梗住了,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因为江桦听到他们的话就别过了头来,眼中的神情被他们看了个透。 不是荆明那种不怒自威的尖锐,更像是道尽途穷的决然。就像踩中了捕兽夹的孤狼,明明知道血终会流干,但谁想上去剥它的皮,它就会迸出所有的力量跟你拼命。 没人想和这个状态下的江桦拼命。他没有带武器,但谁都不会怀疑现在扑上去的话结果会是什么。 几个便衣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但转眼间,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已经踏出了机场的大门,融化在一片光晕之中。 第124章 彼岸潮鸣 出租车慢悠悠地驶在空旷的车道上。 九卿城是个外缘的小城,城市化还没有很彻底,人员流动并不很频繁,因此途经此处的飞机本就没有几班,这个点已经没有回天子城的航班的票了。无奈之下江桦只能定了晚班高铁,车站和机场离着并不近,还是要打车过去。 大概热情是每个小城的出租车司机的必备特点,从上车开始那个黑黑瘦瘦的师傅的嘴皮子就没闲着,所谓的闲侃闲聊详细到能当查户口。 但这次他显然是遇上对手了,眼看着这进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比着一个的闷,跟他们说话就和跟石头说话一样得不到任何反馈。他碰了钉子,也只是退了一步,低下声自言自语地嘟囔。 他说话的时候,后座的父女两人就那样直呆呆地坐着,不知道各自都是些什么心思。要过好一阵目光才转动一下,江桦看小竹,小竹看车外的天。 彼此之间也不说一句话。 她是到现在也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吗?几个小时之内来回几百公里地折腾,也的确该精神疲倦了。 江桦心里乱糟糟的。刚才他满心都被那股不知道哪来的疯劲给占领,把其它所有的事都抛到了脑后。但现在一平静下来,那些被狂热压住的情绪顿时就没过了头顶。 本来他就是个话废,现在再让他开口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这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那就细水长流吧。 他正托着脸发呆,却冷不丁地感觉出租车的车身一震,速度不正常地慢了下来。回过神就看见司机正在那拍着方向盘,嘟嘟的喇叭声响个不停,然而车内却弥漫起烧焦一样的刺鼻气味,传出的声音咳痰一般的沉闷。 “他妈的!”司机啐了一口,下车打开车盖检查了一番,半晌后打开车窗,无奈地一摊手,“极桩接触不良,给烧坏了。这可真是…诶,对不住了,这次我不收你们钱,麻烦你们再打一辆吧。” 今天还真是一波三折,都以为结束了还来这么一茬。江桦只得领着小竹下了车,四处张望。此时他们正处于城郊外的公路上,路边都是清香的花草,但人迹罕至,没几辆出租车会傻到来这里揽客。 司机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向远处指了指:“这边是小路,是没什么人。你从这里走过去,过了那边的小石山就到主路上了,那边车多。” 江桦轻声道了句谢,也不多说,领着小竹便走。 权当散步了。 两个人依然不说一句话,只是大手拉着小手,走进路边五颜六色的野花丛中。茂密的草叶间有一条小小的石子路,已经被土埋得看不出轮廓了,但依然够两个人通过,只是走的时候总会有草叶拂过皮肤,感觉痒痒的。 两人穿过长长的花丛,小竹依然像平常那样乖乖被江桦牵着,只是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旁边那么漂亮的景色也没有赢得她的回眸。 只是在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弥漫的花的清香中混杂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咸腥。向前看去,山影挡住了隔岸的地平线,但有空灵的水声被风吹来,回荡在耳边。 始终看着脚下的小竹在这时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山的剪影。这时日头已经偏西,小山被整个涂成了黑色,孤单单地杵在天边。 “想去看看么?”江桦看到她的样子,思索一番后,还是开了口。 九卿城在版图边缘,是个临海城市,也因此才保留了许多自然风光。他在听到水声的一刻就想到了些什么,那是他曾经答应过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眼前。 小竹没有应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色尚早,分秒必争的战斗刚刚也已经结束,够的上这稍稍走个岔道的时间。江桦领着她越过了漫漫的花海,走到尽头时发现那小小的山峦之间居然恰好有着一条两三人宽的缝隙,一线天从顶头渗入微弱的光线,鱼腥和盐水混杂的气味浓重地挤在缝里,又被路过的风送到远方去。 石缝中很潮湿,四面都结着深绿色的苔藓。江桦走在后面护着小竹以防她踩上地苔摔倒,她小心地迈着步子,有的时候会转头看一眼江桦,但很快就会转回头去,目光重新落到缝隙的重点,在黑暗的石缝间,那一线光明也显得尤其明亮。 穿过石缝的一刻,首先映入眼幕的是巨大的、赤红温暖的夕阳,它悬吊在空中燃烧,咫尺之下便是一望无际的海面。漆黑的海水在视野的尽头滚动,一波波地把涌动的海浪送上岸来,在边缘化作白色的泡沫。 江桦领着小竹慢慢地踏上了细软的沙滩,又慢慢地向海岸线走过去,最后站在被海水浸湿的凉沙中不动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茫茫大海。迎面的海风带来枯荣草木的呼吸,江桦的衣襟和小竹的细发在风中飞舞。 曦轮在一点点地沉下去,落入水中的投影被海浪打碎,撒落在迭起的水花之间。小竹感觉到了零星的水花抚过脚腕的清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口鼻间尽是温柔的气息。 “这就是海么?”这是她从机场出来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依然只是静静地站着,只是余晖映在那双眼睛里,像火一样燃烧。 “是。”江桦抬起手想去摸她的头,但随后又放下了,“这就是海,喜欢么?” 曾经她看着公园里的人工湖都会惊叹,但现在广阔的大海呈现在她眼前,她却没有任何表情。 “很喜欢,好漂亮。” 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轻轻赞叹一声。只是在这之后,她马上又说道:“但是看完就没有了呀。” 江桦默然。 “看完之后,我们去哪里?”小竹抬起眼来看江桦。 “回家。”江桦说。 “回家…”她小声地喃喃,像是在咀嚼着这两个字,“回家以后要做些什么呢?” 江桦别开了目光,定定地看着海面,说话就像自言自语:“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小竹说完这话又是好一阵的沉寂,只是小手抓紧了江桦的袖子,低下头去用脚摩擦着细软的流沙。 “那…我可以哭么?” 江桦倏地转过头去,小小的女孩依然低着脑袋,额前的刘海挡住了脸上的表情,只听得见刻意压抑着的声音不断传出来。 “阿姨说,必须要有愿意陪在身边的人才可以哭。不然像我这样多余的人,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可是没有人了…阿姨不要我、叔叔不要我、连爸爸也不要我,我好害怕…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么?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都不愿意陪着我了…” “我会乖的、会好好听话的…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得更好…所以…所以…” 她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江桦猛地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哭吧。”他说。 他感觉到了那个小小身躯的颤抖,她在他脖子旁边急促地喘着气,呼吸的温度掠过耳边,到最后几乎发烫起来。她伸出手去回抱着江桦,随后轻微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呜咽响起,低低地回荡在耳边。 “爸爸,你别走…爸爸,我不要你走,求求你,我想要你陪着我!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温热的触感浸湿了肩膀,孩子的哭声越来越高,她拥紧了父亲的身子,一遍遍地嚎啕着嘶喊着,喊得嗓子都黯哑、身子都虚软无力起来,可她依然死死地抓着江桦的衣襟,像是一放手爸爸就要消失不见一样,再也再也不要离开了。 江桦收紧了手臂。他不敢回头,只是远远地望着波涛滚动的天边,日轮还在散发着最后的光晕,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对不起…”他低沉地重复着,“对不起。” 夕阳在这时被海水浇灭了,连带着海面的光辉也一同褪去。暮色悄然而至,抹去了两人留在岸边的长长的影子。他扬起脸来任风擦去眼中的水光,轻轻地抚着小竹的头发,她身体的温暖都被锁在怀抱之中。 让是非对错都这样随风消散吧,让夜幕就这样降临吧。 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十分的悲伤和…幸福。 …… 开往天子城的夜班高铁疾驰在轨道上。 这是最后一班车了,所以车上的乘客也都很少,大部分都靠着枕垫昏昏欲睡,倒有点像来时的大巴车。 江桦倚靠车窗坐着,小竹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枕在他的腿上睡得很深。大概是白天太累了,她的呼吸很沉,看来并不是轻易就能从梦乡中回返的。 江桦像往常拉被角那样给她扯了扯衣服,这才继续垂着眼发呆。没过多久,意料之中的震动从衣袋里传来。他取出手机按下,接通的一刻两边却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 “可以啊你。”梁秋说,“要是搁古代,这都够的上劫法场了。” 江桦没有应声,只是轻轻拍着小竹的动作停下了。 “你这股劲儿一上头还真是够疯啊,”梁秋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接着道,“这两天市内开会,老孟他们为了顶掉白狼准备得可是很充分啊。你倒好,还来这么一出。” “…是我的错。”江桦低声道。 “行了行了,你又不是小孩,跟我说这些有屁用。我就问你一句,你把小竹带回来,想怎么解释她和刺杀你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这事?就算没人拦着你归队,你觉得他们可能允许你带着一个潜在隐患回来么?” 江桦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无力地抛出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敢这么干?我天,亏你还管队管了三四年,现在连行动前制定计划的步骤都给我跳了!” 江桦继续闭嘴了。他已经过了那个头脑一热就不顾一切的年龄,事实上在拿车钥匙的一刻他就已经把所有可能的结果都思考到位。但最后他还是去做了,最贴切的词就是明知故犯。 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你拼了命想去揽责也没用。 就像现在,梁秋、甚至队里的人都可能被影响。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完全退队…这也是提前就料到的,任性的代价实在是够沉重。但既然是他的一意孤行,那就只能最大限度地不去连累其他人了。 他攥紧了手机,有点迟疑地开口,刚要说出那个不可回头的决定时,梁秋的声音却又想起来了。 “别的我不说,就问你一句,你觉得这无所谓了么?”梁秋说,“黑狼那边的记录我一直看着,你这拼命拼了一年,到头来就因为一个爸爸的名头把心血全都放弃了,值得么?” 江桦沉吟了很久,思绪像是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天边。 “因为懦弱,我已经失去过重要的人,”他低沉地说,“不能再有第二个。” 他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随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什么毛病!这么无聊幼稚又中二的话怎么不带脑子地就跑出来了?现在的事都解决不过来,还去想那些没意义的过去干什么?! 结果他正在这边懊悔呢,电话里梁秋的嗤笑声却是传了出来。 “哈,我也早该想到。”梁秋笑道,“说是过了十几年,你这性子到底还是改不了。凡是认准的人,你是一个都放不下。” “……” “你在担心后续队里的事吧?嘿!以为我打这电话就为了跟你瞎扯?”梁秋的声调突然变了,“告诉你吧,我这两天和那些老不死的打太极,也顺便就这事给你打出了第三条道来。只不过呢,这肯定是个冒险,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江桦微微变了脸色,动作停滞了很久,才缓缓地放下手机,无声地向窗外看去。夜幕下的山川在手边奔驰,铁轨如腾龙翻山越岭,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天边。 “下一站,天子城南。本站为终点站,请旅客们拿好随身物品,避免丢失。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下次旅行再见。” 第125章 身陷囫囵的白狼 当清晨的鸟鸣叫醒沉睡的天空,庞大的天子城便像是巨大的机器那样运作起来。人群开闸放水似的从各个小门间钻了出来,很快就将街道填成了车水马龙的江河。 早高峰时段,各个路口都在电子屏上被标成了红色,即将错过全勤的上班族焦头烂额地摁着喇叭,声响令人心烦意乱。然而在一群前呼后拥的人之间总有那么几辆佛系车,该走走该停停,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有种与世隔绝的人间桃源般的惬意。 那辆白色小宝马看起来就是佛系司机中的一员,慢慢悠悠地晃荡着,没过多久便以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势晃过了车群,最终从一扇铁门拐进了大院。 但只要看看门牌就会发现这地方绝不简单:对原兽部队审计署总部,所有猎人组织的直属管辖部门。 就像是开公司注册商标那样,猎人活动的批准、审查也都得过国家的手,这个部门的存在就像是******之于文化产业,是一条有形或无形的标准线。 在这样严肃的地方,宝马车的悠闲就显得有点突兀了。但它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似的,依然保持着那副懒洋洋的势头转头找着车位。 只是在这时,楼上的一道窗帘拉开了一道缝,两道冷峻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到宝马的车牌上,随后窗帘重又被放回去,站在窗边的人转过身,理了理有着灰狼纹章的领口,低声报告道:“孟队,人来了。” 一身正装的孟长桥正站在门口,听到这话才点了点头,一招手示意队员解除警戒状态。这才转过身去,进入了身后的会议室。 室内正中心放着红木的长桌,西装革履的成员分开来坐在桌子两边,大部分都已经两鬓斑白。孟长桥用一种一丝不苟到近乎刻板的姿势走到了桌边那个空着的座位上坐下,和旁边的人表情保持了高度的一致——都是像身处追悼会上一般的冷硬。 脚步声从楼道外远远传来,随后人影闪进了沉重的追悼现场,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和这气氛有点不符,硬说要融进去的话,就像是那个被众人围在中央面容安详的棺材… 孟长桥眉头蹙起:“为什么来的是你?‘狼耳’呢?” 梁秋乐呵呵地一摊手:“他不是伤着了嘛,就由我代替喽。” “前两天的会议都是他出席的。”孟长桥冷冷道,“这么重要的会议,白狼的队长只是因为一点伤就耽搁了最终决议这么重要的事么?” “难道我这个负责人不比他一个队长重要?”梁秋挑了挑眉,“大一级的人来,应该更有说服力吧。” “不要转移话题。”孟长桥嘴角的弧线硬如钢铁,“你们上一个队长受伤后的情况如何,你自己也清楚。” 梁秋眼光跳了一下,那副轻松的神态也收了几分:“我说老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撇开今天的不说,三年前的那个可确确实实差点儿就断气了,翻旧帐也得有个度吧?” “这里的会议要求绝对的客观公正,只是要讲究事实而已。” “好了,二位先暂且就座,具体的问题等会议召开之后再谈。”对外部门书记站起身来,挥手隔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人。原本关于白狼队长的下落是他应该问的问题,但孟长桥已经代劳,自然不必多说。 待二人就座后,这位书记才来到了长桌的最前方,咳了两声。 “那么,开始今日会议的讨论内容:关于白狼部在青海大楼违规执行行动,导致原兽群失控造成人员财产伤亡的处置方案。” 调查组的人员起身,从文件袋里抽出报告页,文字版的给了全桌每人一份,照片则摊开在桌上:有些是弹痕累累的墙壁、有些是爆炸后的断壁残垣、还有几张原兽的尸体细节。宏观层面则有青海大楼整体的高空摄像,凡是和事件有关的部分一个都没有落下。 几位领导翻动着照片和文字资料,本就紧绷的脸色愈加阴沉。调查员静立了一会等待他们整理好手边的东西,这才走出一个人来,以宣读法院判决书般的语气念着手上的事件总览: “8月19日晚19:00许,隶属狼巢组织的白狼部共计三人在青海大楼展开暴力性行动,依其队长在几日前提供的说辞,此次行动的目的是制止非法的原兽研究行为。由于白狼部在此之前曾向军方租借f-35战斗机一架,关于这次行动的存在得到了军方的承认,但目的是否真如其所说还有待商榷。” “经过这几天的情报整合,表明行动自地下一层开始,在此之前周围并未发现原兽踪迹。而在这之后,白狼三人在未经允许和提前说明的情况下,先后在人员密集处使用爆破物、擅自在营业时间内切断大楼总电源、并且在居民区中放出原兽。虽说及时疏散了人群,仍违反了猎人行动的准则。” “最重要的是,在这之后以青海大楼为中心,五公里内出现大规模大数量的原兽暴动,脱出其控制之外,伤亡数仍在统计中,但绝对已经超出了猎人的守则规定。”调查员将报告放在桌子前方。 这一番话说完后梁秋察觉到全桌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向自己这边转了一转,只这样他便明白了:前两天都是任天行来开的会,形势并不乐观,而这一番话明显只是说给临时顶替上来的自己听的。 看来他昨天说什么也一定要换下任天行是个正确的决定啊。 果然就在这之后,那位书记便转过头来,改偷瞥为直视,严肃道:“既然梁主管今天代表白狼出席,那么在听完这些统计后,也请亮明一下态度吧。” 梁秋略作思考:“可否先听听各位的意见?” “这个是由两方共同决定的。”旁边的审核部人员解释道,“我们是接到举报才开始进行调查。除此之外,你们麾下的灰狼部也会作为目击者之一协助报告。” “没关系,那就麻烦先听听调查组的结果。”梁秋说,“你们应该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了吧。” “是这样,我们为了确保全面性,在本次事件之外,还调用了白狼近年来的任务记录,在这之中发现了几条情况不明的报告,比如这一条,三年前在边境电厂发生的大爆炸,除了显示一名队员重伤外,对情况本身并没有具体描述。这样的记录还有很多,因为白狼部的特殊性,对这些并没有过多关注。我这其中是有什么疏漏的。” 调查组部长说到这里时抬头看了一眼梁秋的脸色:“经过多方讨论,大部分专家都认为,白狼队内的疑点过多,此次事件的社会影响又较恶劣,时间点太过巧合,所以我们怀疑…白狼和大规模原兽暴乱存在某种联系。” 第126章 故人回归 一句话落地铿锵有力,顿时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下来,目光纷纷聚集到了梁秋身上。 梁秋默然。 不管他和白狼的几人乐不乐意,这局势很明显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差那临门一脚的程度了。 夜莺是只属于携带者内部的秘密,在做的代表虽然对携带者群体有所耳闻,但并不全都理解。 更要命的是,那两个携带者很会挑战场,一直在天台和没有完成装修的顶楼作战,从头到尾没有留下一点影像资料。就算他可以抬出事实,也没有一点说服力。 “我有一个问题。”梁秋说。 “请讲。” “为什么还会牵扯到之前的记录?” “这个问题…”代表顿了一下,“这次事件是直接导火线,我们还需要通过调查以往的记录来估计危险系数,这也得到了灰狼部的配合。” “是。”孟长桥感受到了代表投来的眼光,微微颔首道,“既然是部门的调查,我们自然要遵守要求。白狼是我们的重要组成之一,作为盟友,互相监督是必要的。” 梁秋瞥了一眼旁边的孟长桥,正好发现对方也在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擦即走。 “既然这样,接下来需要我们什么样的配合?”梁秋暗叹了一声,还是出声道。 看起来领导们对他的顺从表现出了满意,审计部代表立时站起身来,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判决书:“以此调查结果为基,我们要求隔离参与行动的白狼队员,单独对每个人进行审议。疑点排除之后,自会恢复一切行动。” “这是…坐牢?”梁秋皱眉。 “会暂时取消一些活动。但放心,并不会有定论的罪名,也不会像犯罪嫌疑人那样剥夺人身自由。” 梁秋沉吟了许久,忽然轻笑道:“我想问问各位,从现在看来所有事实都还未确凿,只是因为怀疑,就把一群少说也立下过几十次二三等功的士兵归成罪犯,这是否有失偏颇了?” “正是因为白狼是猎人行业的佼佼者,才更需要透明自清。” “但太过严苛的话同样会打击行业的热情。”梁秋说,“按说法,白狼此次的原计划是实施对人作战,事实上在行动之前周围也确实没有原兽出现,可以说这是超出他们计划的意外。既然是准备不足的意外,对于这样的部队而言,采取非常手段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原兽起始在地下室中出现,那种数量要转移到无人区危险性只会更大,我认为白狼的直接作战是正确的。” 代表点了点头:“事实如此。但最重要的暴乱引发可能,你要作何解释?” “既然证据还未确凿,就不能排除暴乱的引发是另有其人的可能。”梁秋坐直了身子,“若真是如此,撇开冤案不说,要抵抗有如此手段的势力必然也需要白狼介入。按照原计划执行的话,影响机动力是一定的,要做出反应可能会来不及。” “嗯,的确是这个道理。”代表表示同意,“但即使嫌疑排除,白狼酿成此次恶劣影响也是无法否认的。就算给予罪名过于严苛,但记过并不能避免。” “这个记过的意思是指?” “给白狼全体的处分,并不算在个人身上。”代表说,“当然,出于保护你们的名号考虑,在调查结束之前也不会公开。” 梁秋缓缓地向后靠坐,这恐怕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情形了。再进一步的话,各种关系的协调都会出问题,逼死了对谁都没好处。 “好吧,”他点头道,“我同意。” “好,只不过这个情况的话,狼巢中的行动主力就要移交了。”人事部代表将目光转向孟长桥,“我们听闻灰狼部也同样是猎人之中不可企及的存在,且人数众多管理严格,更适合大规模出战。” 这意思已经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 孟长桥起身鞠躬:“愿接此任,不胜感激。” “负责人的意见呢?”代表再次偏过头。 梁秋无奈地笑道:“我手下也只有这两个部门称得上是尖兵了,的确只能二选一。” 怪不得今天孟长桥这么积极,估计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出了吧。 “好,那就没有异议了。”书记将手上的文件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从今天起,白狼的对外暴力性行动全部暂停接受审查,其在狼巢的主力地位由灰狼部接替。” 在座上的各领导面面相觑,没有人表示反对,大势所趋,都是默认了。 孟长桥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梁秋抱着双臂斜眼瞥着桌上死寂的气氛,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随其去了。 …… 江桦第三遍给小竹整了整衣服,这才放她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为她系好了安全带,这才发动了引擎,跑车开上大道。 小竹歪着脑袋看着平稳摆动方向盘的江桦,觉得爸爸的神情有点奇怪:说高兴吧,又有点苦哈哈的;但要说不高兴吧,好像又很期待… 要总结的话就是俩字:纠结… “爸爸,我们今天要去哪?”她一路走一路想,最后还是克制不住好奇,轻轻问道。 “去…”江桦敲了敲额头,“去找我的几个朋友。” “爸爸的朋友?”小竹认真地想了想,“那一定是很好的人吧。” “额,算是吧。”江桦看她那副希冀的样子,嘴角僵了一僵,像是撒了个谎那样有点心虚。 怎么办,总觉得像在诱拐亲生女儿啊… 他心里祈祷着,开车的手法难得的显得有点磨磨蹭蹭,旁边的小竹看着江桦的脸色一路上堪称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似乎也感觉到了又哪不对,于是就转过头向外看去。 高楼大厦不断掠过,都没有让江桦多看一眼。但在本来就开得便扭的车最终慢下来的时候,透过车窗所见的却是一栋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写字楼。 “我们到了?”小竹注意到车轮的旋转逐渐减速,回过头来问江桦。 “嗯,到了。”江桦依然一脸纠结地锁上了车,把她的安全带解开,动作有点犹豫。 “不用去在意其他人,跟着我就好,知道么?”他说着,眼里的不放心好像是要她上刀山下火海一般。 “知道了。”小竹点点头,接着问道,“里面是很危险嘛?” “这个…也不算危险,”江桦罕见地显得很举棋不定,“不过还是挺危险的…” 小竹被说得摸不着头脑,于是也只能乖乖拉着江桦的衣襟,看着他摸出一张白色的身份卡在大门前晃了晃,随后电子门敞开,装修平常的大厅展露眼前。 注册身份通过,这栋楼终于再次敞开怀抱欢迎这个浪迹许久的故人了。 第127章 方块传说 本来是挺值得感慨和高兴的一件事,但江桦站在那就跟脚底下踩了个火盆儿似的,徘徊了半天,才带着小竹走进了楼内。 虽然有所迟疑,但对于楼内设施操作和路线的如鱼得水还是显出了他对这个地方的熟悉,好像即使闭着眼睛也足够拐过那一个个厅室,没走几步就到了电梯间。 最高处的几个楼层依然需要身份验证,江桦刷了卡之后,盯着不断滚动的数字看了几秒,随后再次偏过头去,不厌其烦地提醒道:“待会进去无论看见什么都别惊讶,不会有事的。” “无论看见什么…?”小竹依然不明所以,但她并不是一个刨根问底的性格,弄不懂也就只是点点头,随后抓住江桦的衣襟,小心地缩在他身后。 在她的想象中,既然连爸爸都能对这里有这样复杂的情绪,那么这大概是个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她以为会像那些恐怖故事一样,电梯门一打开就是几双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们磨刀霍霍。 所以她在听到电梯的叮咚声时是很害怕的,紧紧地贴在江桦身后生怕会有什么怪物突然跳出来。但实际上过了半天睁眼一看,也只是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那种隔间式的办公走廊,根本没有一点异常。 只不过有了上次剧场的经验,她也不敢随便就放松警惕,于是就那样把身体隐藏在江桦背后,当着他的小尾巴慢慢走着,最后来到一扇普通的门前。 江桦情绪复杂地吸了口气,上前按下把手,咔的轻响过后,门很轻易地就开了。 然而就在里面的情景即将暴露于眼前的一刻,一道劲气却突然凭空而来——那是一个飞旋的影子,势头之锐就如古代刺客于阴影中透出的飞镖! 江桦忽地伸出手去,将那“暗器”抓在手里,果然霸气侧漏,那张手感轻薄的纸牌上怕是加了十二成内力,有此修为飞花摘叶即可伤人。翻过一看,纸牌暗器的确是不同凡响,只见牌面上乃双兵相斗的火热之景,顶头更是直截了当地写一个大大的“杀”字在上。 两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只听室内的桌上传来纸牌被重重甩下啪嗒轻声。四个人正围在桌前,紧接着一声气吞山河的宣言:“闪!” “南蛮入侵!来来来出杀了啊出杀了啊!” “诶咋没人掉血?好吧,先拆一个。” “无懈可击啊,看好了,无懈!”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如果不是有所了解,任何人恐怕都不会相信,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形势下,那个猎人中的传说小队、携带者中的塔尖人物,此时正聚在一起——— 打!三!国!杀! “诶哟卧槽你们咋就能存这么多手牌?”于小楼正懊恼地拍脑袋,随后把手上的一把牌一举,向旁边任天行喊道:“搏一把,反间!” 武将周瑜技能:反间。作为最有名最持久的桌游之一,三国杀的卡牌像扑克一样有四种花色,这个技能就是指定一名目标玩家,让该玩家选择一种花色,抽取周瑜玩家的一张手牌并亮出,若此牌与所选花色不吻合,则周瑜玩家对该玩家造成1点伤害。无论结果如何该玩家获得抽取的手牌。每回合限用一次。 说白了这个技能就是拼双方的脸,用得好就是强制伤害,用不好就是给对手送手牌。 任天行敲着桌子,调笑道:“厉害,就这么几张牌还敢反?” “少废话,快选!”于小楼语气危险。 “好好,且让我先加一波脸。”任天行说着还真比了个手势,念念有词,“天上的朋友,地上的朋友、山上的朋友、铁窗后的朋友、天台上的朋友们、把你们的元气借给我,接受王的制裁吧!!” “什么破玩意,别逼逼快动手…” 于小楼被这一波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给熏着了,刚吐槽了半句,却见任天行突然目光如电,出手如风:“方块!!” 于小楼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一张方块闪牌被抽的脱手而出,在任天行手里还嘲讽似的转了一圈:“诶哟,看来元气真来了啊。” “这…这是意外!”于小楼哆嗦着嘴唇半天才缓过劲了,满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热血。于是在轮换一圈,再次来到他的回合时,他又是不可一世地把牌一举:“这次换个人,反间!” 荆明瞥他一眼:“你确定?” “有勇气!”任天行在旁边十分真心地鼓掌,“敢跟咱们的狼眼反间,自杀还带这种花样啊!” “别那么早下定论,这技能主要还是拼运气。”于小楼一扬头,“我倒要看看他这波要怎么分析!”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见荆明低下头来,拨开几张散落在桌上的牌:“我们有两副牌104张,每个花色26张,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弃掉了69张牌,黑桃17张,梅花23张,红桃11张,方块18张,装备栏还没有填满,剩下的马匹还有两张红桃一张梅花和一张方块。” 他又扫了一圈桌子:“按你们现在的手牌数计算,剩下的牌都是七分之一的可能,刚才你打出了两次黑桃一次梅花,那么从概率论上来说…” “停停停!”于小楼紧急举手,“你能不能接地气点?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凡人吧!” “你说要看我分析的。”荆明回以王之蔑视。 “算我嘴贱!”于小楼一脸苦逼,“跳过这步好好玩一场成不?” “哦,”荆明点点头,轻描淡写地伸出手去,“方块。” 于小楼一句后话呛在喉咙里,看着荆明又是从他手里抽走一张方块,咳得都说不出话来。 任天行在旁边笑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栽下来:“你跟人形自走计算机玩这手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 不过他也没笑成多久,几秒过后他就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抚上隐隐作痛的腹腔。这种外表不可查的伤势往往最难愈合,就算有75%的活性,几天过去还是没有完全治愈。 其余的三人都有意无意地注意到了这点,默契地谁都没有提,回合继续转着,只是于小楼连赔两把,不说手牌、心态就已经崩了,在还剩最后一滴血的时候,他带着一脸的视死如归,破罐破摔地把牌一推:“来啊!反间!” 林燕扬点着嘴唇:“这个…不好吧?” “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于小楼满眼毅然。 “好吧…”林燕扬想了想,“那就…方块吧。” 此时于小楼手里还剩下两张牌,在听到林燕扬这话时神色都是一抽,看来真是要中。 林燕扬伸出手去,悬在了左边的牌上。 于小楼笑容慢慢消失。 林燕扬把手偏了偏,悬在了右边的牌上。 于小楼笑容渐渐出现。 林燕扬眨眨眼,接着手一抖,刷地一下就抽走了左边那张牌——方块杀! 于小楼嗷地一声惨叫,眼见着就到了林燕扬的回合,她反手就把刚抽到的杀给丢了出来,于小楼最后的牌不是闪,于是最后一滴血被一波带走——打出gg。 林燕扬嘿嘿憨笑,任天行笑得死去活来,荆明一脸无聊,于小楼坐地挺尸。 “诶看看谁来了?”任天行在痛并快乐中抬起头来,装作并没丢出刚才那张牌的样子,一脸喜色地招呼江桦道,“正好死了一个,要不你来顶上?” 第128章 白狼五流氓 江桦深吸了一口气:“我听说,你们和夜莺交手全线溃退,还被上面怀疑。” “对啊,”任天行一摊手,“可惨了,这不是前几天还把我抓过去开会么。要不是梁总非要亲自去接最终审议,拦都拦不住,我今天还被扣在那呢。” “所以…现在你们在打牌?”江桦面无表情。 “没毛病嘛。”于小楼直起身,苦着脸道,“我很悲伤,跟你讲我可悲伤了…” 江桦没法和这两个活宝交流了,于是把目光转向了荆明。后者正慢条斯理地把散落满桌的卡牌收起来,一张张垒起,边缘对齐得堪比镜面。 他也不抬头,只是淡淡道:“这两天那群人一直在查处我们,因为上次任务危及到的范围太广,夜莺的事情有口难辩,被怀疑也很正常。就算梁总能帮我们争取,估计起码要给个处分吧。” “是这样,”林燕扬附和道,“前两天他们一定要任队过去给个说法,听边边角角的情况,是一直在刁难的。要真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刁难倒谈不上,”任天行摆手,“只不过如果撇开夜莺的话,的确有些不好解释。梁总待会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听他的说法吧。” 江桦点头,想了想又接着道:“你们都没事吧?” 其实他也都能理解,白狼的人脑回路都有点不太正常。别看他们玩得这么欢,实际上正是压力极大的体现,只是发泄的方式有点神经病而已。他当然注意到了任天行的痛色,林燕扬臂上的纱布和于小楼手面的创口贴,只是表面大家步调一致地疯,就都互相成全。 只从一点就能看出来:如果真想玩的话,荆明从来都是被排除在外的。毕竟…只要他在场,一切计算类游戏从一开始就成定局了。 “还好,至少现在还能完整地坐在这。”任天行仍然带着那副笑意。 “过几天就不一定了。”荆明客观提醒道。 “反正现在还没定下来。”任天行说着,反而向江桦道,“这问题由你先问就有点不对了吧,难道不该是我们问你么?恢复情况如何?” 江桦从兜里掏出那块监测仪扔过去:“活性刚回到71%,行动没什么问题。” 他原本并没想到能这么快,只是最后在海边的那一次实在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回来一测一天之内活性直飙5%,居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达到了标准。 算算时间,离出院恰好快一年。当时觉得根本不可能的任务,到最后真的达成了,还有点没实感。 “能不能把这个‘刚’去掉…”卡71%卡了十几年的于小楼怨念道,“这么快就恢复到这个程度?妖怪吧你!” “也有别的一些事情帮上了忙。”江桦说。 “什么事情这么好?那赶紧分享出来自家兄弟一起试试啊!” 江桦听到这却是顿了一顿,似乎在想着怎么解释。但也就是在这时,一个小脑袋从他背后慢慢地探了出来。因为前有提醒,她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就那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几个陌生的人。 小竹本来是想先不被发现的,但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才刚一露头,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会议厅便忽地陷入了一种不正常的安静,她马上就有点慌了,赶紧又藏到了江桦背后。 “我刚才看见了什么?”于小楼木呆呆地回头。 “我觉得你没看错。”荆明立起身子。 “诶呀…”林燕扬捂着嘴惊叹。 任天行反倒没有说话。在短暂的安静之后,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眼神都直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真实萝莉?!” 江桦心里咯噔了一下,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这四个人怕是关注点就得有四个,还没想好先去回复哪个,任天行已经一套凌波微步冲了上来,脸色仿佛诱拐小孩的怪蜀黍:“别躲啊,没什么可紧张的,让哥哥看看呗。” 小竹有点害怕,但看着江桦没有阻拦,犹豫了半天,还是乖乖地松开了手,低着头从他背后闪出来。任天行仔细端详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呆滞片刻后表情渐渐感动:“我这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高质量的萝莉…值了!” 遭了,是心…率过速的感觉! “你…”江桦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见于小楼也蹲到了旁边:“我的老天,和江队长得真够像的…说好一起单到老呢,不够义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义气!”任天行怒,“这是生产世界瑰宝!瑰宝你懂不懂?!” “死宅真恶心。”于小楼撇嘴。 “随意,”任天行转过头,“这就是正义。” 两人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的时候林燕扬也已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道:“是叫小竹吧?几天不见又漂亮了呀!” “诶…?”小竹好不容易听到一句正常人的话,刚抬起头去看林燕扬,总觉得这幅人畜无害的笑容有点眼熟,旁边俩人一听却已经开始叫上了。 “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吃独食的燕子!”任天行高喊,“不行,就这事咱们也得好好谈谈!” “燕子你是可以的啊,”于小楼说,“居然在这种事上领先了。” “诶…领先?”林燕扬眼神无辜。 三个人乱作一团,江桦被他们吵得脑子里嗡嗡响。这熟悉的神经病感…是正牌的队友没错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晃神的时间,一把轮椅已经徐徐滚到了旁边。 小竹刚在三人的包围下晕头转向呢,一扭头却发现又多了一个人,小脸都有点白了。但荆明却好像没发觉这一点,只是托着下巴,罕见地显出了惊奇的神色。 “原来这就是人类的幼稚态…”他若有所思地念叨着,神情就像准备尸检的法医,“显性基因的搭配好像不止是四分之三的概率啊。” “你那副发现新学说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于小楼说,“还幼稚态,你自己没童年么?” “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关注就变成体了。” “这是我见过关于‘长得太着急’的最高端的解释…” “居然还在在意学术!”任天行痛心疾首,“真是暴殄天物!你们这帮人没未来的!” 可怜的小竹夹在死宅、屌丝、学术狗和天然呆之间,被不停地推来搡去,从一边转手到另一边,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要被摆在手办柜子里供着还是被拉上实验台解剖。她大概也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爸爸的朋友一定是很好的人”的推断,眼光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 江桦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挥手遣散了这四个神经病:“适可而止吧!” 第129章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虽然隔了三年,他的话还是蛮有效的,你来我往的四个人停下了发掘新大陆一般的动作,小竹乘机挣脱了包围圈,像小鸡回到母鸡翅膀下那样急急逃回江桦身后。 “怎么跑了?”任天行满脸的遗憾,埋怨似的看了江桦一眼,“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江桦护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竹,黑着脸道:“想玩也要适度。” “这可不能叫玩啊,我很认真的!”任天行掸着衣服上的灰,笑着站起来,完全无视江桦那副表情,直接揽上了他的肩膀,“我说,前两天梁总调用了随身队,还联系境外的实验中心,不会为的就是她吧?” “是。”江桦承认。 “那看这情况,你是违规截他们去了?所以小姑娘还能在这里?” “.…嗯。” “干得漂亮!”任天行一拍大腿,“这事我支持你!要干的话你早跟我说多好,我一句话传下去他们肯定不敢动了。” “得了吧,那会咱们已经被查,威信都碎成渣渣了。”于小楼插话,“江队都拦不住,还你?” “现在不是江队了吧。”荆明发现盲点。 场面静了一秒,林燕扬舔舔嘴唇,小声道:“确实不是江队了呢…但是叫习惯了,改不过来了呀。” “没事,咱这是狼,没那一山不容二虎的规矩。”任天行打着哈哈,“看在这次他带进来个瑰宝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按习惯来吧。” 江桦同样默然了几秒,这才道:“随便你们吧。” 几人就这个没营养的话题嘻嘻哈哈了好一阵,正当小竹感觉到气氛有所松懈,小心地伸出头一探究竟时,另外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哟,这么热闹?看来你们也都缓得差不多了啊。” 皮鞋的踢踏声进入了会议室,梁秋进门扫视一圈,面有喜色:“江仔回来了啊!好事好事,那看来今天是得开瓶酒庆祝一下。” 江桦循声看去:“最终审议出来了?” “他们跟你说了?”梁秋双眉一挑,语调反倒是比他还高,“那必须,跟那群人在一起就跟上坟似的,我不开完会敢回来么?” “看您这意思,结果还不错?”任天行问。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梁秋比出两根手指。 “先说说好的吧。”林燕扬满怀期待。 “咳咳,好消息就是,你们得去坐牢…” “这算好?!”于小楼瞪大眼。 “…这事被我给怼回去了。” “那这确实不错。”任天行点头,“坏事呢?” “坏事就是…”梁秋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全体记过还是免不了。从今天起,白狼的一切活动都要停止。说是审查,实际上要是没个机会让你们立功的话,不知道还得拖多久。” 这句话一出,会议室里静了几秒,五人都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未来,半晌任天行清了清嗓子,轻笑道:“夜莺都出来了,还怕没功可立?这处分也算不了什么。” 任天行是个很快乐的人,好像没什么事能真正让他长时间认真地发愁一样。就像现在,夜莺出现和处分都是很让人愁眉不展的事情,到了他嘴里却显得那么云淡风轻水到渠成。 紧绷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只是江桦仍然思考着什么,随后才在插科打诨声中抬起头来:“全体记过的话…不包括我吧。” “按理说,你现在还没被正式录入档案,又没参与上次行动,确实是‘隐形’状态,不受到处分限制。”梁秋说,“但正是因为你这人是隐形的,贸然暴露的话后果可能比处分还严重。今天老孟已经给我暗示好几次他们掌握你身份的事了。” 江桦颔首,这也的确是事实。“狼牙”的名头早就响亮得没法控制,想要不牵连白狼行动并不现实。 不过这也许还是个可以利用的漏洞…? “不管怎么样,现在情况大洗牌,咱们都得好好安排一下。”梁秋把习惯性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去,“今后的计划,还有江仔和小竹的后续方案。” “后面两个不是包含在今后计划里的么?”任天行说,“就从细致的地方入手吧。” “我也想知道你的规划。”江桦也转过了目光。 梁秋稍稍思虑了一下,随即笑道:“行吧,关于这些我只有一个初步想法,抛砖引玉,你们听听就行。” “首先,关于你。”梁秋看向江桦,“你现在身上没有处分是好事,只不过别忘了,我们之前对外宣布的是你在三年前的任务中毙命,本来打算等你恢复之后再公布,但现在看来,就算你恢复了,因为上次强抢小竹的疑点,你现在也不能见光。想要解除这种状态,你就得一鸣惊人。” 江桦听懂了他的意思:“示人的时候必须同时洗掉我自己和队里的嫌疑,这样才确保万无一失。” “没错。”梁秋点头。 江桦静静思虑了一阵:“这样的话,还是要注意夜莺的动向。” “确实有这个机会。”任天行突然说道,“夜莺的主攻手擅短枪,依我的看法,想制服她只能靠拉近战。但以她的近战水平,只有你可能有一拼之力。” “是么。”江桦瞬间明白了什么,扫了一番三人身上的伤势,“那就要重点关注了。” “我只说这么多,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事。然后第二个,关于小竹,”梁秋看着在江桦背后探头探脑的小家伙,“先明确一点,让她在这里同样是为了隐蔽,同时最大化开发她的血统,毕竟这是我们唯一一个能够研究80%以上活性度境界的样本。” 几人听到这里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荆明,他本人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在意,只是实事求是地陈述:“是的,她没有对极限活性表现出排斥,基因是完全适应的,对她使用细胞的情况做一些分析的话,对我们抵抗夜莺的那两个携带者有很大用。” 小竹听到众人讨论的核心移到了自己身上,又是好奇地探出头来,仔细听却还是听不懂什么,只看见了江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虽然他对这些要求都是明白的,也都知道情同手足的队友对自家女儿绝对不会有什么加害的意思。但现在要将小竹作为实验的样本看待,还是有些不好接受。 幸好有人和他站在同一立场上,而任天行可没有他那么不擅表达:“等会,这说法有点太没人性了吧?抛开别的不说,这可是咱们空前…大概也得绝后的后代,活生生的小孩子,要真按实验品对待,那放到咱们这和放到中心去有什么区别?” “你倒是积极。”梁秋笑笑,“在这里当然和去中心不一样。她可是‘第三代’的后备,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都有无数人在盯着。所以我觉得至少还是让她接受一下训练,反正这两天大家正好被锁在总部也没事干。” 江桦眉间一跳:“这是要让她上战场?” “未来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不行。”江桦直截了当。 第130章 狼牙之刃 其余的四人顿时都看向了他。以梁秋那个乐呵呵的性子,白狼内部是很少起矛盾的,江桦公开和人叫板更是少之又少。 梁秋诡笑道:“一年前我把小竹送过去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情况不一样。”江桦语气很硬,“她不能直接接敌。” “给我个理由。”梁秋靠在椅子上。 江桦顿了顿,思考了好一阵,但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话:“这是我女儿。” “哇塞,这是…护崽?”于小楼在旁边低声感叹。不过也不只他有这想法,其余的三人听到这里也都面面相觑,只觉得这分别一年的队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梁秋听到这话却是呵呵笑出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算啦,她这性格的确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适应的。这样,训练还照原计划,但只是让她有自保之力,真实任务以后再说,如何?” 江桦静了几秒,看了一眼旁边一知半解的小竹,才堪堪点头嗯了一声:“那么,我来上手教她。” “这可就轮到我说不行了。”梁秋语调一扬,“你们也都是差不多从她这个年纪练过来的,知道这过程是咋个样子。你亲自来?下得去那手么?” 江桦没话说了。 “没事,那我来!”任天行见缝插针,满身热情,“亲爹不行,那就干爹顶上!” “你啥时候自封的干爹?”于小楼不甘示弱,“我还没说话呢我!” “别添乱了。”梁秋摆摆手,“以为我不知道?大男人对小女孩都是一个德行,你俩上和江仔也就半斤八两。更何况,入门的训练都是地面战吧?天行不是我说你啊,你那地面…” “咱们不提这个了好么…”任天行捂着心口败退。 于小楼没被点名批评倒也释然,只是目光缓缓偏转:“那按这意思,结果不都很明显了么…” 林燕扬发现其他几个人都转过头来,有点呆滞,还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 “没错,就你。”梁秋说,“这也是我前几天就想好的,她的特性和你很像,你就按最基本的教,同时也看看她适合什么武器。” “哦哦。”林燕扬点点头,“明白了。” 这时她感觉到了背后来自江桦的目光,非常认真地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拜托了。” “啊…我会的!”林燕扬有点意外,江桦很少在日常生活中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和她说话,于是她很用力地点着头,表明决心。 几位不靠谱的“大男人”对了一阵眼神,林燕扬作为唯一的女队员,平时在他们眼里那也是被有意无意照顾的对象,现在让她来总是有点怀疑。旁边的小竹仍是不敢介入听不懂的大人对话,只是听到这意识到好像自己被安排了什么,眨着眼小心地打量着林燕扬。 “那就承蒙江队的期望,多指教了啊。”林燕扬说着还很正式地伸出手,向小竹一笑。 “诶…?”小竹被一堆专业名词绕的晕头转向。望着林燕扬一脸“以后给你解释”的笑意,她又回身看了一眼江桦,得到允许,这才迷迷糊糊地探出手,和林燕扬握了握。 搞不懂的事情也不问,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做法。更重要的是,虽然面前这四人的神经病作风实在有点让人不好接受,但小竹的心思何其敏感,她从这些人身上感觉到的尽是溢满的善意。 “好,小的方面就告一段落。”梁秋一拍手,“我也就能排排这些芝麻小事了,剩下的大计划你们自己讨论。” 荆明摩挲着下巴:“我们要摆脱当前的情势必然需要继续找夜莺相关的线索,但现在情报受制,要打破这个局面的话,只能主动出击。” “那就是说,要和外部的那些监察势力冲突了啊。”任天行说,“首要的就是和灰狼部的问题,撕破脸不现实、但要维持关系的话也会耽误大事。” “反正孟队背后戳咱们脊梁骨也不是一天两天,”于小楼耸耸肩,“要我看,还是先顾着自己这边的好。” “这也是我的想法。”荆明点了点头,随手从桌上摞得整整齐齐的资料中取出一页,“眼下最好接触的就是青海大楼。撤退的时候太匆忙,我估计里面还有可用的线索。但现在我们都已经被怀疑,他们为了防止破坏现场,绝对不会允许我们直接进去的。” “明着不行,就来暗着的咯。”任天行说,“只能再来一次潜入,不然过几天他们肯定要把现场清理干净了。” “我去吧。”江桦听到这里,态度也很明显了。反正都是要下水,他不介意第一个湿衣服。 任天行看他一眼,轻笑道:“也确实只能让你去了。不能用飞的我也不好出手,燕子的战法太引人注目,而且她现在还有教小姑娘的重任在身。不过于小楼倒是可以一起给你指个路。” “靠靠靠!”于小楼大叫,“怎么这就把我安排了!我也是伤员啊!” “那你不想去就呆在这好好休养?” “这…”于小楼蔫了,“好吧好吧,我好了还不成么。不过既然要去,这次可得拿点好装备…” “说到这个!”梁秋听到这却是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从旁边的长袋子里摸索着什么,“既然咱们的人回来,没点回归礼怎么行。” 他说着手一甩,将袋子里取出来的一根黑色“长棍”扔给了江桦。江桦抬手接住,握上的一瞬才发觉到“长棍”的末端突起缠着布条的刀柄。 他心里动了一下,低头看去,映入眼幕的是微曲的、被朴素的铁鞘包裹其中的长刀,刀柄的裹布看来是换了新的,布匹一尘不染,抓在手里极好借力。 “这样才是以前的江队呀!”林燕扬笑着说,“没‘狼耳’的狼耳不完整,狼牙也得拿了‘狼牙’才算是回来了啊。” 江桦慢慢地将刀柄推起,秋水般的寒意抚过指尖,刀刃银白,有着达格金属专有的光滑。 唯一一把完全用珍贵的达格铸成的长刃战刀,“狼牙”,故人的重逢到这里终于完满。 “好啦,既然现在一切都妥当,咱们就别纠结那些有的没的了。”梁秋站起身来,“不是说了么?今天这么多大事,先得庆祝庆祝么!” “对呀对呀!”林燕扬马上响应,直接把小竹拉到了前面,俨然一副亲密得形影不离的样子,“也要好好欢迎一下我的第一个学生!” “你进入角色也太快了吧!”于小楼吐槽。 “说得对,咱们好不容易多个人,我今天为这个也得多来几杯。”任天行说。 “先提醒一句,分解酒精是要占用你们本身的伤口再生速度的。”荆明委婉提醒。 “要能被这影响也不用上战场,自己切腹算了!”任天行说着,还向江桦瞥去一眼,“不过你可就没这理由,必须不能客气啊!” 江桦站在那里,手上的“狼牙”传来熟悉的触感。神经病们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除了不知所措只能陪着笑的小竹,一切都和从前一般无二。 他静静地立着,忽然淡淡地笑了一笑,这才轻声应道:“好。” 第131章 灰狼部队长 孟长桥脱下灰狼标志的长风衣丢入旁边的清洗篮,衣摆上还未干透的血迹暗示着发生在不久之前的原兽战斗。风衣解下后露出别在腰侧的枪支和战术刀,表面都已经饱经风霜。 他坐在椅子上吐了口气,戴上了眼罩进入休息。 在外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要求精确到每个细节,从自我管理到下命令全都一丝不苟,在外保持着绝对的威信,近四十年来一直如此,只有独处的时候才能稍稍松下一口气。 也正是因此,包含上百携带者的灰狼部才能在他手下运转得井井有条,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各司其职。 睡眠的时间是掐准的三小时零十五分钟,刚好能让大脑得到放松又不至于进入深度睡眠。在分针走过三圈后,他忽地睁开了眼,瞳中一片清明,好像根本就没有睡过那三小时一样,腰背在顷刻间再次挺得像一杆标枪,起身就开始归置桌上的文件。 文件纸在桌上摞成了小山。才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各种报告的数量就有了爆炸的指数性增长——灰狼当前是整个狼巢甚至整个猎人行业的头头,小到原兽排除大到恐袭警报的各类委托都送到了他的手上。在地位提升的同时,工作量也是肉眼可见地水涨船高。 他们可没有荆明那样的人形自走计算机,质不够就得量来凑。幸得孟长桥是个知名的工作狂,原兽细胞保证了他不会得癌和猝死,因此他这些天更是肆无忌惮地压榨休息时间。 毕竟这样身在王座上的机会可不多有,还得防止旧王复辟。幸亏那几个人都是有伤在身,给了灰狼一个拉开距离的时间空档。 不比白狼的自嗨,灰狼可是个人数众多的组织。是人都有点虚荣心,灰狼地位在那次会议之后的晋升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出来,现在举队上下都笼罩在一种膨胀中。他既然压不住,那就得接着这股劲更上一层楼。 归置资料用时十二分钟,这也是计算好的。在把最后一张纸页放到架子上后他马上就又走了出去,换了一件干净的风衣,重新投入下一项工作。他就是这样,时间表精确到反人类,少一分钟都要乱套。 现在是凌晨时分,但看起来随身的灰狼队员已经在外面恭敬地等待许久,孟长桥一出来,他们便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动作非常理所当然。几人在敞开的门前停下,一眼望去,里面正静静坐着三四个人,领口都别着黑色大狼的标识。 几名灰狼队员一入内,屋内的气氛立时就变了。坐在最前的王庆忙不迭地站起身伸出手,满脸的恭敬:“灰狼队长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面见,实是荣幸之至。” “这么早召集,你们还愿意赴会,荣幸的是我才对。”孟长桥和他握过了手,同时不易察觉地扫视着屋子。 黑狼部作为面向全体大众的阶层,在狼巢的金字塔中处于底层,数量之大当然不是一个人就管得过来的。而此时,黑狼的所有核心人物基本都齐聚于此,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他们在孟长桥面前,惶恐得就像一只只刚破壳的雏鸡。 “不知队长把我们召来,是有何指教?”王庆问着,身后其它黑狼分队长的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看来这位年轻的分队长在黑狼部高层当中也有着不低的话语权。 孟长桥清了清嗓子,示意分队长们就座,同时自己也来到了正位上坐下,这才道:“既然是麻烦各位,这我也不会隐瞒。几日前,关于青海大楼周边的事件,各位应该都明了吧?” “这个自然。”王庆点头,“我们那一晚出动了所有能调动的猎人,占全部力量的七成有余,损失不小,有很多人现在还在病房中调养。” “这些我有所耳闻,那一晚我们也在场,对后辈的付出,我们很尊敬、也很抱歉。”孟长桥语气同样透着不掺假的敬意,“你们对此有没有补偿?” “当然,”王庆说,“无论是内部还是上级都给了相应的晋升和奖励,奋战的人理应得到报酬。” “没错,这场战斗中大部分人都尽全力保护了民众,的确都该得到认可。”孟长桥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但总还是有少部分人逆流而行,没得报酬不说,反而得了处分。” 几位分队长不明所以,这几日的异常他们都有所发觉,但这处分是什么意思? 他们互相对了一阵眼神,王庆才开口道:“不知队长指的是?”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孟长桥正色道,“我们的最高层人物白狼,在上次事件中被指行动存疑,现在已经被给予处分,禁止行动了。” “白狼被查处?!”几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坐在这里的人还没有一个能和白狼队员正面接触的,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听到诸神陨落。 “我们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孟长桥颔首,缓缓道,“我全心相信他们是被冤枉的,只不过凡事都要准备两套方案。更何况现在白狼的任务还需要我们来扛,今天将各位召来这里,也就是为了讨论今后的合作。毕竟,狼巢只能靠我们来支撑了。” 王庆立刻挺直了腰:“能和灰狼部合作是莫大的幸运。您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尽管提出来吧。” “早就听说黑狼部的主力分队长是年少有为,现在来看果然不假。”孟长桥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那也就直言了:我希望贵队能开放管理通道,和灰狼部相连结。这样我们市区内的原兽任务都交由你们处理,同样能为你们带来可观的收入,只有这个要求,怎样?” 几位队长面面相觑。这一番话最核心的部分实际上就是“开放管理通道”,这等于直接把整个黑狼部纳入了灰狼的体系之内。 对于黑狼的人来说,这当然是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只是这样的话,整个狼巢三层分化的格局也就差不多被就此打破,除白狼五人外,整个狼巢都会归在孟长桥手下。虽然质量有待考量,但那可是多达几百人的猎人王国。 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方案? “这个…”王庆到了现在却是不敢发言了。从本身想法来说,他当然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但看着其它老资历的分队长都一副低头沉思的样子,他也觉出了什么不对,不敢随便代表他们。 “不知孟队此举,负责人是什么态度?”一位中年的分队长诚恳发问。 第132章 罪域的猎人终喂汪 孟长桥听到这里,却是脸色不变:“暂时意味不明。但请各位放心,负责人很看重结果,而我有信心用这个全新的格局确保狼巢的稳定运转,到时必然水到渠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他说这话时身上威势尽现,让人根本不敢去反抗甚至怀疑他话中的不确定性。他看着几位分队长犹犹豫豫不敢定论的样子,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这个决定对各位意义重大,我也绝不会过多逼迫。今天想说的话都说了,剩下的,就请各位自主考虑,过几日再议吧。” 他再次和几人一一握手,事情完结后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的,没有再多滞留一刻,而是直接转身走出了会议室,留下分队长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门口除却随身队员,已经站了一名新来的。他手中捧着电话,神色有点窘迫地递给了孟长桥:“孟队,刚接到举报,说我们有队员违规?” “违规?”孟长桥的声音立时显出厉色,“什么违规?” “具体的还不清楚,但好像是…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解决街道上的原兽出现,因为有其他任务耽误了时间。” “什么其他任务?不是说了这几天一切以普通人最高为准则么?” “好像是…去追了两个在青海大楼边异常出现的潜入犯。” “潜入青海大楼?”孟长桥皱了皱眉,大步向外走去,“这必须问个明白。” …… 一小时前,青海大楼地下一层。 “这是最开始的地方,”于小楼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焦灰,压低声音道,“那些原本是他们的研究报告…虽然没什么大用,大部分实验都失败了,但在十几分钟内就被援兵烧掉。原本在这还有他们的人,都被喂原兽灭了口,现在应该都给收尸了。” 跟在他旁边的江桦应了一声,蹲下身去在地上单指划过,还留着些许干涸血液的触感。他把那零星的血痂在手指上捻了捻,借此脑子里已经开始构建几天前在这里发生的恶战。 不过这也就看出来一点不幸中的万幸——虽然原兽和人的尸体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但由于各方调查取证的势力还都没有开到,所以现场还是被保存的很好,实物证据都还在。 再往前看去,被打碎的玻璃隔层碎片还照原样撒落在地上,同样溅着些许的血液。两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仔细注意了一番周围的动静,确定无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攀上前去,摸出取证袋将必要的线索夹入其中。 几十分钟之前,两人乘着凌晨的夜色来到了被警戒线围拢的青海大楼边,以他们的身法,很轻易地便躲开了那几个零星的打着瞌睡的警备,摸进了这个几天前刚刚发生血战的地下实验室。 与之前的全副武装不同,江桦没有拿那把刚刚回归的狼牙长刀,于小楼也没带自己擅长的杀手线,抛弃掉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轻装上阵,甚至还进行了简单的易容。如果光看作风的话,那是妥妥的小贼行径。 不过要从事件本身说的话,这的确不比偷窃强多少。说白了他们现在算是半只脚在监禁门口试探的犯罪嫌疑人,回到青海大楼调查取证的行为要是被发现,必然会被看作危险分子回来破坏现场。 所以也只能在凌晨时分,在各方势力的正式调查组还没有开到之前偷进来暗自行动了,白狼队员混到这个程度不可谓不惨,但俩人都没什么这方面的自觉,满心都扑在手里的工作上。 “我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玻璃墙,估计材料不简单,子弹撞上都没什么事。”于小楼低低道,“但是再下来的时候,这墙就全都碎了。目前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原兽的数量太多,给硬生生挤碎的,但这说法未免太扯了。” 江桦静静听着他这当事人的现场说明,绕着玻璃堆仔细地走了一圈后,忽然抬手从中捡出一块。说是捡,但在他拿起来的一刻那玻璃碎块便像一捧米粒一般开始刷拉拉地向下漏着碎渣,他捻了捻手指,手上的玻璃片只剩下指甲盖大的颗粒。 “这不是全方位的挤压力。”他盯着地上那块满是裂痕的碎片道,“更像是被一种短时间小范围的爆发一举击碎的。” “一点式爆发?”于小楼同样上前,“你意思是…炸药?但这根本就没地方塞啊。” “不,从裂痕看来这个力很规则,”江桦低头思虑着,需要解释的时候往往也是他话最多的时候,“比起炸药的无序,这更像…人为控制好的。” “这还能人为控制?”于小楼知道此时旁观者清的重要性,但这个解释实在有些牵强,“要是能控制的一点爆发…难不成是少林一指弹啊?” 本来是开玩笑的一句话,结果江桦却很认真地一点头:“确实有这方面的体术。我没在现场说不好,带回去让荆明看看比较准。” “靠,这对面不止是怪物,还是个和尚庙出来的…”于小楼边压低声音抱怨边将碎片装进袋里。 不过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这诺大的地下室看似杂物成堆,理应埋藏着无数线索,但一番勘查后,这异常碎裂的玻璃片居然还成了最好发现的证物。 白大褂和原兽尸体被民警移除是不可抗之力只能暂且不去理会,地上白石灰画成的人形图对于他们而言也没什么用处。理应最有用的资料页被于小楼贬得一文不值不说,现在还被烧得一张不剩,字迹已经全然难以辨认。实验的器材之类对于或多或少接触过原兽实验的白狼队员来说也都是最普通的货色,拍下照来也只是万金油,最后也只是草草把品种记在心里就算了事。 绕了几圈一无所获之后,二人只得在最后来到了那些破碎的动物实验舱前。舱内的培养液都已经挥发得不剩多少。由于之前炸出来的破洞,那股淡淡的腥味已经散去,只有几撮毛发与干涸的液体黏在一起。 第133章 重入青海 “加了福尔马林。”于小楼扫了一眼地上褐色的涸斑,下了结论。 江桦嗯了一声表示赞同。虽然他没有掺和那次任务,但这段时间来听几人不同角度的说法,早就对前因后果有些数了。 按照荆明的推断,这里的实验动物都受到了那个“坐标”的影响,只是因为这里内嵌的达格金属形成的磁场抵消了信号的效果才没有立时变异。而于小楼进来之后无意断掉了整个楼的开关,电网失效后催生变异的信号没了阻碍,这才促成了后面的失控局面。 但既然是福尔马林溶液…也就是说这里的研究员原本就是将这些实验动物做成半死不活的标本状态,恐怕自己也没想到这些东西会暴走吧。 也就是说,他们并非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而是不自知情况下的牺牲品… “影像电筒给我。”江桦说着从于小楼手里接过了形似手电的设备,照在地板上将各式的足印映得呈现在眼前。 曾经在这里经过的人很多,足印也杂乱无章,按理来说成像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江桦只是慢慢地调转光圈,最后停在了试验仪前,半个沾血的足迹上。 那个足迹痕迹不重,花纹也是很平常的运动鞋足底。只有一点比较特殊——它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 于小楼顺着光圈看过去,也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些什么:“这么小的脚…燕子说袭击她的那个携带者可能是小孩…” 参与战斗的孩子,声音又和小竹相似,那么能想到的人选除了那位“孩子”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江桦走上前用拓印纸将足印收入档案袋,转头道:“走吧,去找另外一个携带者的线索。” …… 由于空无一人,装修也没有进行到安装足够的吸音墙的程度,因此轻微的脚步声也会在不断的回音中被无限放大。现在大楼是全封闭状态,电控系统全部关闭,因此就是荆明也没办法为他们保驾护航,凡事都得小心。 两人都收敛了气息,软底鞋踏在地上就像猫科动物那样寂静无声。 摸进顶层房间内的时候江桦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映入他眼中的是破碎的天花板中投下的黎明天空,满地都是水泥的碎渣。 他上前挨个看过去,大部分柱子上留着密集如蜂巢的弹孔,一眼看去就能想象出曾经这里发生过的战斗是何等激烈。 他摸着一根断裂的柱子,顺着弹痕蹲下身来,从碎石之间找到了掉落在地的弹壳。 弹壳有两种,小的是很常见的细长黄铜弹,而大的有两指加起来般粗细,从弹头判断承载它的枪支口径恐怕也在10mm以上,按任天行给出的判断,小的应该就是对人枪,而这大的…怕不是如麦林枪一般的重型手枪。 弹壳不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带了多少弹匣。两人将散落在各处的弹壳一枚枚收起来,居然还在其中发现了几枚银白色的达格弹。 于小楼倒吸了一口凉气:“任中二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 撤退的时候大家都已经遍体鳞伤心慌意乱,没空也没心思去注意勘察现场。现在集中精神一看,才顿觉当时情况之凶险根本是超出想象。 江桦同样皱紧了眉,将那弹壳捏在手中摩挲着。这样的大威力杀伤性武器,再加上达格的材料,从装备看来夜莺一开始绝不是打算虚晃一招,而是真真正正地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的。 毕竟如果按任天行说的,那个主攻手近战远战都不成问题的话…光是这些装备,放倒任天行就一定不成问题,要是再注意一下战术,上来接应的于小楼也得跪。 虽然现在全员存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奇迹,但到底是为什么…? “看看这个吧。”于小楼沉默着在旁边翻找了半天,突然从碎石中捡出一块不过半个巴掌大的布片。材质像是轻纱,仔细看去还有精美的纹路绣在上面。 夜莺衣服的碎片,上面还带着零星的血点,看起来是塌陷的时候不小心剐蹭下来的。 看着那衣上的血迹反而让人松了口气:这家伙还会在猝不及防下被平平无奇的水泥刮伤。虽然没什么意义,就这点伤口在那种愈合能力下估计要不了一分钟就能痊愈,但至少把这只邪门的夜莺拉回了“人”的范围之内。 毕竟,在这之前,她给予白狼四人的感觉就是——她是一个鬼魅,实力深不可测,想法如无底洞,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 在此之前,只有一瞬间她像是一个“人”:就是在跳窗前最后回首的一瞥,眼神那么悲伤,就像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只懂得杀戮的魅影是不会有的。 江桦不在现场当然也没法深究那些细节,只是盯着白纱上的纹路看了一会,随后将其单独放入一个小袋。思虑了一会后,突然转头向于小楼问道:“如果是你对上她,你能撑多久?” “不是,你这语气怎么就跟我一定会输似的,我地面战再怎么弱鸡也比开飞机的强点啊…”于小楼郁闷地摆手,“好吧好吧,在你面前谈近身是班门弄斧了。要真是那个情况的话,我和她只打了个照面也不好说,但以她的速度,估计我布网也没啥用,一对一的话最多也就不到二十分钟吧。” 江桦点了点头:“那这也在计算时间之内了。” “对啊,要么荆明这两天脸都黑着呢。”于小楼说,“他重算了好几遍,无论怎么重排我们三个人的战法,都是赶不上互相援助的,等于说他的计划都被对方算死了。最后决定胜负的反而都是意外的失误,就是这也太巧了…你在想什么?” 江桦的眼光还停在那枚弹壳上,表情像是有些出神。三年前是自己,现在是四名队友,都是在绝境下没理由地死里逃生…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和她交手。”他说。 “这话我信。”于小楼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你这队长比较名副其实,还知道给兄弟报仇。既然说是女人也别太粗暴了,打个半死就行。” 江桦抹汗:“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呢。” “别这么说啊,要是你近身都干不过她咱们也就投降算了。不谈这个,现在先解决了眼下的事,以后再…” 说到这里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了,短暂的寂静后又不约而同地朝外面看去。 由于顶层的装修只是初步完成的程度,电梯自然是没有的,到达顶层的楼梯也只修好了一座隔间的用于装修工人通行。而此时,就从那个唯一的出口处,隐隐约约传来了重叠在一起的、自下而上的脚步声。 第134章 好气哦,然而打不过 几分钟后,五个人影出现在楼梯口。 他们的衣着都很普通,扔在人群里的话肯定马上就会被淹没。但现在出现在这空无一人又破败无比的楼道里,就显得很突兀了。 此时天色已露出一抹鱼肚白,外面巡查的警官也该醒了。他们怎么进来的?难不成还有第二队潜入者? 然而对方的脚步如此四平八稳光明正大,可不像他们这么偷偷摸摸。 “这就是夜莺的第一名携带者和‘狼耳’交手的地方。”最前方的人四下环顾,手提灯的光环逐渐挪入,“撤退的时候时间紧急,他们恐怕也没时间去注意现场,有线索的可能性很大,要注意找。” “是。”其余四人应声。 他们准备得很充分,身上微小的设备都不是便宜货,也都带了手套鞋套。看来绝非只是来巡查走个过场,而是要做好了地毯式搜索的准备。 走到门口的时候,最领头的那人眉间一跳,警惕地四下环顾,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对一般。但一番打量后又一无所获,他也就只是心里质疑了一下自己的多疑,随后推开了门—— 飒飒的破空声与门开的吱呀声同时响起,迅如疾风的身影从他们身边一晃,走在旁边的一人在眨眼间后脖受击,直接倒地上躺着了。 “谁?!”领头的那个反应不慢,立时将手提灯向旁边一扔,顺着攻势前来的方向摆出防势,但还没等他站稳,那个影子就闪到了他的身旁。他忙侧目看去,才刚瞥到半张陌生的脸,颈侧又是挨了一记重击,立时也是两眼翻白步了同伴的后尘。 剩下的三人见状,虽然慌张,但居然还没有丢了神。其中两人立时将后背靠在一起,摸上腰间的枪,而另一人则急速向出口冲去。在肾上腺素的飙升之中,他们的双眼更是在刹那间就化作了红色。 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在紧急情况下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是携带者当然就要在强敌面前亮明底牌。 但二人没有想到,就在他们亮明红瞳、进入状态的下一刻,影子便不退反进地掠到了他们侧面。他们举枪向声源处瞄准,但在手臂端稳之前,两人的手腕便已从侧面被擒,硬生生地在空中绞在一起,枪口的火光炸亮,子弹却是打到了空处。 两人大惊,原本以为解除了后背的威胁应当是万无一失,结果对方面对枪口居然还能做出这么大胆的反应。他们还没想完,破空声从头顶转移到了下盘,他们被腿上横扫而过的大力给击得一个不稳翻倒在地,背贴背的方式自然失去了意义,还把二人给压成了叠罗汉。接着就顺理成章了:如法炮制的两发手刀同时打在颈侧,挺尸。 在第一时间退出战场的那人听到倒地的闷声,心都惊得快从嘴里吐出来了。他倒不是主动抛弃队友的软蛋,队伍的分配本就如此,他的任务便是充作队伍的定位器、在紧急情况发生时第一个逃跑与外面的队伍汇合。 但这是需要队友殿后作为前提的。其余四人都是好手,平日里再不济也能死缠烂打拖时间,但现在…虽然楼里有人是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但这才多久他就成光杆了?! 他尽力平复着心情向应急通道奔去,一心只想尽快脱离险境。但他才刚转过楼梯口,就之间在墙后恭候多时的影子一跃而起,下一秒他的腹部便撞在了一柄坚硬的“重锤”上。他吐了一口白沫,楼中终于响起了最后一声倒地的闷响。 于小楼揪着他的领子把这中了他膝顶而昏死中的人形给提起来,向江桦道:“你这清场也太快了点,才留给我一个啊。” 江桦身边躺着的四个人都已经一动不动,虽然只是昏迷还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他们被暗处袭击,大概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能在用了原兽细胞的情况下还跟不上对手的进攻节奏。 于小楼嘴上叨叨,手上也没闲着。他娴熟地摸遍了手上人全身上下的口袋。最后从上衣兜里捡出了一张身份卡,翻过来后灰色大狼的标准篆刻其上。 “诶,好像闯祸了。”他把那身份卡给江桦看了一眼。 “没别的办法。”江桦说。 “是啊,”于小楼把身份卡揣回对方的口袋,皮笑肉不笑,“反正也跑不掉,那还不如先动手。” 灰狼队员出现在这里确实出乎了两人的意料,在两队关系这么紧张的时候搞出这幺蛾子来怕是讨不了好。但其实无论是谁到这都会是一样的下场,无论是巡警还是扫地工都没差。 这就好比你半夜在金库鬼鬼祟祟被人看见,就算是两手空空,那脸上也是写着一个贼字的,是谁过来都免不了被扣下。电梯还没修到这一层,整个大厅只有一个出口,与其等着这些人把他们拉走问话,主动出击才符合他们的风格。 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要知道连专业的侦察队都还没开到。他们有身份卡的确能够轻易地过巡警那一关,但来的这么早,还是便衣单独行动…事出无常必有妖啊。 江桦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只能说幸好为保万无一失用了易容。现在他这样子亲闺女都认不出来,刚才几个照面也不至于让这些根本不相熟的人识了庐山真面目。 不过逆向思维一下,出现的是灰狼也还算好。内部互撕内部争端,总比背个袭警的名号强点。 于小楼在确认了对方身份之后便奔到了窗边,三百六十度全然窥察了一遍。没有“狼眼”,那就只能靠人眼了。半晌过后他从最后一面窗户转回来,满脸的一言难尽:“本来还想着去燕子作战的平台上看看,现在看来是得改变一下计划了。” “他们发了信号?” “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帮人向来以效率贼高作为代表的,”于小楼像牙疼似的捂着半张脸,“特么的这才几分钟…车队都堵楼下来了。” 我用颤抖的手指做了几个简单的算术... 本来我刚刚从托福的海洋中上岸,正一(心)片(如)平(死)静(灰)地在码字,随手打开后台。 哦,订阅加了一个,不错不错,原来还有人看啊。 然后习惯性打开网页,哦,粉丝还是这么几个,没有新读者啊... 等会??这是啥??一万??舵主? 然后我往上翻了一下...卧槽真特么是舵主啊?? 额...先感谢“风雪伊菱”成为本个位数均订的扑街书的第一个舵主... 于是作者坐在地上开始进入怀疑人生模式。 明明昨天这个时候还看着后台个位数的追订在自嘲呢,明明算一下就知道我这么点的收藏,真实收订比才30:1,这两天更是掉到只剩四五个,一边想着开新书算了一边又不甘心想着无论怎么样我都要拿出全力写好对得起我的孩子。 这两天还在和爸妈讨论,想着反正这本都扑成这样了,开了学就改一更不要全勤慢慢写就是了,就当写给自己看。 然后今天就是一万打赏砸脸。 真是的,土豪这么慷慨干嘛,搞得我手放在键盘上都是抖的...写一句删一句都不敢水了... 在短时间的懵逼后我拍案而起:这不加更还是人?! 然后我掰着手指算了算,这12000的打赏,按普通的加更规则,是...12章吧...? 12章... 突然下跪。 天哪这两天本来就卡文卡的快吐了新东方的托福课也开了为什么突然来个加更啊啊啊啊啊.... 加更是会有的,但12更...这几天的剧情实在是有点卡,我是对质量有点强迫症的人,不满意的话实在不太敢发...等我写顺了慢慢还... 各位以后也谨慎打赏吧(老年人真的加不起了...),如果想鼓励作者的话,订阅和互动就够啦,不要废那个钱,只要多发几条本章说【重点】让我感受到有人喜欢就够啦。 毕竟我是用爱发电嘛 第135章 双狼之斗 于小楼说话的时候,发动机的轰鸣也已经隐隐约约地从窗外透进来了。江桦顺着他目光往外瞥了一眼,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警戒线外变魔术似的堵上了几只黑鸦似的沃尔沃。 这下可好,诺曼底登陆要变成莫斯科保卫战了。 两人没有耽误时间,从放倒那五个探头队员以后,马上就冲入紧急通道向楼下移动。楼梯口边都有窗户,眼见着每下一层车队的数量就多几辆,包围网已经渐渐成型。 机器的运转也不过如此,只要少掉一个零件,庞大的体量就会大惊小怪地吱哇乱叫发出警报。 不过,只是一个青海大楼的调查而已,先是急急忙忙地抢在所有人之前来现场,现在又显得这么重视,灰狼部到底在和谁争时间? 口袋里的定位器在这时震颤起来,掏出来一看荆明那边都已经把撤离的路线发过来了。虽然电控系统失效让“狼眼”的监控范围大大减小,但这可不代表行动就能离得开他。 “这么快!不愧是咱的劳模啊!”于小楼怒点赞。 但他刚说完江桦就不适时地泼了一盆冷水:“来不及了。” 他们在下到三层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从窗外来看身着灰狼制服的人已经从车里钻出来,如同细细的泉流般向大楼涌入进来,杂乱的脚步声被狭小的楼梯口放大,听得见人声的交谈。 他们对此的关注度还真是超乎了白狼的意料,听这响动,一二层恐怕都已经被占领了。数量越多灰狼部相互配合的威力就越大,就算是江桦也做不到短时间清场。 求和是不可能求和的。现在起码他们还只是被当成不知道从哪来的入侵者,要是把入侵者和白狼画上等号,那可就是给那些盯着他们的人手里送话柄了。 “这边。”江桦知道楼梯是不能走了,向外瞟了一眼,把旁边窗户一推,下面是青海大楼背后的停车场。灰狼的车队是从正前方闯入的,从后面还有突围的可能。 “妈的,送佛送到西,当贼当到底了!”于小楼苦着脸跟在他后面。 三层楼的高度对于他们这种素质的人来说完全就是小儿科。楼后的人比起大门口的还算稀疏,虽然在看到两人落下时便统一地围上前来示警,但耐不住江桦在身子沾地的同时便忽地跃起,没过一会地上就又多了几具躺尸。 但做着这些的时候,喧嚣声也已从背后席卷而来。灰狼的包围圈已经展开,看来是容不得他们两个不速之客这么轻易逃离的。单说实力的话他一个对那一群也不一定会输,问题是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身上都没带什么武器,而对方可是有备而来的。 “你先去。”江桦忽地一个转身,眼见着已经抽出了手侧的那把短刀。 于小楼见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向停车场外冲去。虽然隔了三年,多人行动时还是有意无意地在听着他的命令,状态倒是和刚才灰狼队的任务分配相差不多。 江桦将刀向后一甩,正准卡在了冲在最前的那辆沃尔沃的轮胎之间。轮胎转动着将刀刃压入其中,立时爆炸开来,在原地滴溜溜地打转,后面冲上来的车和前面的撞在一起,堵住了整个路口。 灰狼队员们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冒着青烟的车队,又看看面前完全陌生的面孔,搞不清他身上还有多少把刀,于是还在地上的队员纷纷开始鸣枪,大喊着警告。但没想到在他们的抬枪的同时那人便主动冲上前来,根本不避枪口地掠过人群,手上一翻,刀柄已经深深戳进了首先开枪的人的腹部,捅得他倒地半天没出声。 就如刺客掠过万军取中央将军的首级,枪林弹雨都在这最原始的搏斗面前失了效。灰狼队员们也早已习惯枪械作战,这样的打法让他们似曾相识又措手不及,转眼间训练有素的精英们已经躺下一半有余。但他们反应也很快,见状马上转变了战法,围绕着江桦打转做缠斗。在人数的优势下,江桦也没法做到快速秒杀,转眼就已经身陷当中。 这时身后的轰鸣响起,后面的沃尔沃终于绕过整个青海大楼从后面袭来,车头直奔江桦,接近人群时也丝毫不减速。驾驶员也豁出去了,哪怕拼着故意制造车祸,也要留下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高手。 但它还是没有达成目的,因为在它即将撞上江桦的前一刻,一辆银白色的丰田车从侧面直冲出来,在半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借着那股惯性,后备箱直撞上了沃尔沃的车身! 没错,沃尔沃是以安全性著称,在家用车里坚固度算得上是装甲坦克,远非丰田能比。但这么一个车技玩下去,装甲坦克也没反应过来,被无可奈何撞得偏离了原定轨道半天没转过弯来,而作为代价,丰田的后车盖也直接飞了出去。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桦已经一个后跃跳上了车身,丰田几乎没有一点减速,在玩完那个车技后漂移着调转车头。这样的速度下根本没法正常上车,江桦也只能从上面翻进去,车门还没完全关上,于小楼已经一脚油门,银白色的丰田如脱缰野马般狂冲而出,直直破开黄色的警戒线。 为了避免被拍到车牌暴露身份,两人也没拿自己的车,而是直接租了一辆。只不过他们也没想到调查居然还能给玩成两队的车战,不然也绝对不会选这种性价比高却没什么特长的经济车。 重叠在一起的吼声从背后传来,江桦透过车窗向后看去,黑压压的沃尔沃车队衔尾而追,听得见轰鸣声中掺杂着人的喊声,沃尔沃的车顶上抬起半身的人影,灰狼部还是出动了移动狙击手,就像那天闯入原兽群援助白狼一样,飞扬的子弹擦过车身,弹道交织成绚烂的网。 “这也太他妈的刺激了!”于小楼喊着,都这时候了他居然满脸都是兴奋,“老子好久没飙车玩过了!” 眨眼间他们就已经跃出了青海大楼所在的外围区,进入了市区之内。限速60公里的牌子明明白白地悬在头上,但丰田的指针已经颤巍巍地挪向了180码。 第136章 良心不会痛么?! 为了找路口甩掉追敌,于小楼还专挑路口多的小道走,所及之处风沙飞扬。交警吹着尖利的哨子甩着小旗表示警告,但丰田车根本不理他,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掠过大道,他正愤愤不平地掏出本子准备记上一笔,又被后面接连飙起速度的沃尔沃给扑了一脸灰。 “挺顽强啊,还跟我玩这个。”于小楼连摁喇叭,四处都被惊得鸡飞狗跳。除了那疯狗一样的车技,后面几只枪还悬着呢服不服? “江桦向身后看去,刚才这一番狂飙大概甩掉了一半的车,但耐不住灰狼实在人多势众,身后的沃尔沃仍走成圆弧,将他们的丰田车给半包围在里面,追不上却也甩不掉,始终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显然灰狼部也有擅车的好手,两方在城市里飙出高速公路的味道,这场景大概只能在《极品飞车》或者《头文字d》里见到。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在最前方车顶上的狙击手看起来是商量了一番,随后三个人头慢慢地沉了下去…然后钻出来了一只火箭筒。 “卧槽,敢用重武器?这么狠?!”于小楼眼看着就有一枚带着火光的炮弹落在面前,赶忙一个侧飘,“这可是市区!” “可能是猜到我们的身份了,拼着违规也要留下人。”江桦皱眉,“他们以前见过我出手,刚才近身的时候应该就有端倪。” “确实很好想啊!能跟他们正面刚的也没几个!”于小楼大叫,“这样下去是要被扒皮啊!他们没原兽可砍么非要来找这点破事?” 然而他这一句话出口,江桦却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似的,快速摸出手机刷了一番,随后将其放回口袋,当机立断:“下个路口左转,进那边的居民区。” “这是要玩什么?” “那边发了信号,”江桦说,“几分钟前有一级种出现。” 于小楼愣了一下,静了好几秒钟,才幽幽道:“真要这样?” “能利用的只有这个了。” “诶,说白了都是猎人,何必互相伤害呢。”于小楼说着却已是猛打方向盘,丰田在城市的道路上接连扭出s型,巨大的惯性让两个人被安全带给勒得死死的,不时就会撞在一边的车身上。 在他们车后,举着火箭筒的炮手重新向内填充弹药,同时举手报告道:“看起来目标准备进入居民区。” “想借地形让我们不敢用武器么?”车内的小组长冷笑一声,“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居民区总共也就那么点大,遮掩的效果微乎其微。更何况这个地形下他们完全可以分散开来发挥人数优势合围,刚好可以来瓮中捉鳖。 “各组注意!目标已进入22号居民区,预计还有五分钟脱出。按编号把守住所有路口向内推进,允许使用武器,不能让他们跑了!”小组长打开了无线电,严肃的命令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半弧形的车队立时散开,在顷刻间安置就位。 然而正当小组长满意于自己的设计,号令司机开入楼与楼之间的小道上,准备将这两只鳖赶进自己设置的大缸中时,他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此时在居民区中心,庞大的身影仿佛头顶天空。 红瞳的巨蛇用长达十米开外的庞大身躯将路边的整个小店铺卷在其中,抬起有着骇人纹路的头部,近乎静止地悬在那里。 这头原兽变异是在清晨时分,在家里的人还都来不及撤退,只能屏住呼吸像地震来临时那样躲在桌下或卫生间内,借着屋子的掩护祈祷着这蛇不要破门而入。 已经有人第一时间发出了召集猎人的信号,在城市的网络管理下,整个街道都已经被警戒,车流也都会自动避开原兽出现的区域。眼镜蛇视力不佳,全靠蛇信子感受到的分子来感知猎物,因此只会捕捉移动目标。现在在浓郁的恐怖气氛下,附近的人都吓得呆若木鸡,反而让它失去了目标。 半晌之后,它突然兴奋地抬起头来,向着前方嘶嘶地吐着信子:等了半天,它终于感觉到一个移动的目标,而且还是直奔这边而来! 它将身体曲起,就像拉满弦的弓箭那样蓄势待发。几秒之后,丰田如同银白的流光掠过小巷,进入了居民区的大道之内。 守在窗边看着的人看到此状,反而是松了口气:能进到管制区域的必然是猎人,管他是怎么样,至少原兽的注意力是不在他们身上了。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眼镜蛇的身躯猛地弹出,直奔丰田!它蓄力了许久,此时不动则以一动便如晴天霹雳!在旁观战的居民也不由自主地心颤了一下,投以担忧的目光,不知这些猎人会拿出怎样的措施… 下一刻就见丰田车头一摆躲过毒牙,从蛇身下钻过,然后…扬长而去。 旁边的居民看着那飞速消失的车影都懵逼了,这特么是个什么路数?说好的救人呢?难不成这根本不是猎人就是个过路的? 然而眼镜蛇的动作已经被激活,烦躁地摆着头,庞大的身子解除了对房屋的缠勒,在地上游动起来。丰田车前脚刚走,黑色的沃尔沃便紧随而来了。几辆车同时从数个方向汇集,原本是想在这里夹击二人,却不想掉进罗网的是这么个大家伙。 说起来,他们怎么得到这有原兽的信号的?要知道就算是灰狼,任务也是经过筛选后间接下达的,并不像黑狼那种普通猎人一样自由地获取信息,也是因此才会对突然出现的原兽措手不及。这几日任务量骤增,灰狼内部还在讨论升级方案,原本大家还没当个事,没想到就在这细节处栽了跟头。 难不成…这也是猎人? 灰狼队员们想到这里脸都黑了:特么既然是猎人,见到原兽就跑是咋个意思?而且还跑得这么理直气壮水到渠成,良心不会痛么?! 车队终于显出了犹豫,在这迎战一级种倒不是什么难事,但就是几分钟的耽搁也肯定要放跑目标。 但现在好像由不得他们选择了。 第137章 精英 错失第一目标的眼镜蛇转过身,遮天蔽日地向他们游来。这种蛇在丛林之中以闪电般的捕猎速度著称,即使是时速上百公里的太阳鸟从他面前疾驰而过,都会被一口咬在嘴里。刚才的丰田车能避过它蓄力的一击是靠着绝对的技术,也在同时使这蛇中之王恼羞成怒,直接将攻击目标对准了后面的车队,庞大的身躯更是直接堵塞了整条道路。 在那一刹那,队员们脑子里第一反应却都是一个古怪的想法:反正都是猎人,既然那辆丰田都已经遁了…再多几个绕道跑掉的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但这也就只能想想了,顶头炮手的火箭筒却已经被旁边房子里的居民看见。丰田可能确实是过路的,但谁会没事闲的在原兽面前拿个火箭筒晃悠还假装没事人? 现在原兽已经开始行动,放置不管肯定得伤人。还没有其它人赶过来,在场的战力就只有他们。灰狼再怎么强,本质也还是猎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小组长无奈地重叹一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挥手下令:“全弹开火,一击清场。” 灰狼的确是运转如机器,只一道命令,就让他们瞬间从对人的状态切换到了对原兽的状态。车上的几人还没放下之前用过的枪,此时连换武器的步骤都省了。 三辆车连速度都没怎么减,瞬时调好走位,火箭弹、小型榴弹齐发,尾焰腾过天空,刚好汇集于一点。不愧是精英的配合,只这一发便打出了最大火力,那几人合抱粗的蛇头霎时被生生炸断,带着血水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 果然是实打实的一击清场,前后用时不过几秒的功夫。放眼整个猎人行业,恐怕也找不到比这效率的方式了。但灰狼队员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蛇形原兽才刚躺下,露出一线通道,早已等不及的司机便是一脚油门,意在赶紧补上这几秒钟的停顿。灰狼部的集体效率在这时发挥到了极致,现在走的话,也许还能赶得上。 对于他们来说,那辆丰田车可比原兽可怕多了。灰狼的人自然也不会在意区区一头原兽的酬金,就送给其它猎人捡便宜好了。 然而就在车子发动,车后的风尘掠过蛇头的一刻,那分明已经断裂的蛇头突然神经质般地跳起,红瞳大睁,却把握不住方向,像只大号蚂蚱似的四处乱蹦乱撞。 变为原兽的眼镜蛇仍然保留着爬行动物的独立中枢系统,这使得它在身首分离后各器官仍能短时间运作,一经外界刺激还有反射动作。曾有人做过实验,刚砍下的蛇头仍然保留着恐怖的咬力,足足一小时后才渐渐了无生息,那些做蛇肉的厨师被自己砍下的蛇头反咬一口中毒而死就是这个道理。 对于一级种而言,这种惊人的续航能力显然更得到了加强。灰狼部这次还是太心急了,这类原兽原本就该采取更谨慎的方案的。 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们后悔了。蛇头似乎还残留着对移动目标的感应,它弹跳着,血口大开,勾牙上毒涎四溅。 除了咬合外,这种蛇还可以像打水枪一样将毒液射到猎物身上,腐蚀皮肤后进入血管使其中毒而亡,此时它就用上了这个技能,毒液还好死不死地刚好打中了沃尔沃的车轮,在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中,跑在最后的那辆车车胎直接瘪了下去,一个打滑撞在了旁边的墙上。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群精英在大意下居然在区区一头一级种的手里栽了跟头。 这样的情况让他们也不得不重新转回注意力,心有灵犀般地调整了策略。未被波及的两辆车继续追击,已经被袭的人自然也就只能留下点后,他们边骂着边推开车门,重又拾起武器,向那四处乱跳的蛇头瞄准—— 火光带着白烟腾空飞过,直直射入弹起的蛇头当中后爆炸,大如手掌的鳞片在气焰中化作齑粉。 还没来得及开火的灰狼队员愣在原地,随后齐齐向着火光飞来的方向看去,在后方的源头处,同样是一辆沃尔沃停在那里,顶头的车牌却没有号码,而是直接画着一条灰色奔狼的标志。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个人影站在那里,黑风衣加黑墨镜,肩上的火箭弹还没来得及卸下,一副007驾临的气质。 “是…是‘甲’!他们也来了?” 虽然包裹得严实,还是有人通过脸型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就是平时轮流伴在队长孟长桥身边的精兵之一! 能在队长身边护卫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每个组织都有三六九等,灰狼自然也不例外。队内孟长桥帝王般独揽大权,座下也有三公九卿之分,这些没有名字徒有甲乙丙丁之类称呼的人就是宰相一般的存在。平日里他们给人的印象都是如保镖般与孟长桥形影不离,只分组行动时才各自有自己的小队。 看来这次事情真的闹大了,连这快要立地成佛的核心精英都出关参与行动了。 “甲”收起了武器,向小队走来。从出现到制敌,他始终面无表情…不,还不如说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像是脸部肌肉瘫痪一般,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情。 “总部传来消息说,有人入侵了青海掠走了线索,往这个方向逃亡。”甲毫无起伏地说着,明明咬字清晰,却是死气沉沉,像是不带一点人气一样,“目标在哪里?” “往那个方向逃了。”小组长一边说着一边就准备取后备的备胎。既然无名小队都已经到来,说明信号已经传遍了灰狼上下,前面两车都没有耽搁,和援兵配合一下,也许还能追的上。 但他的动作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拉住了。那只手枯干消瘦,并没有什么力气,但却拉得这个正当壮年的灰狼队员不得不回过头去。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刚才还缩在楼内的居民已经有几个胆大的站了出来,看样子是一家,个个面露愤慨。 第138章 高处不胜寒 站在最前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颤巍巍地扯住一位队员的袖子,指着背后被蛇头砸的七零八落的小胡同,嘴唇都在发抖:“我的店…你们别走,赔我的店,把这事给我交代清楚!” 几名队员都是一愣,向旁边望去。刚才情急之下没注意到,这么一看才发现刚才那蛇头“复活”的时候四处乱跳,把旁边的一家小杂货店给撞得七零八落,霓虹灯的招牌也碎了,满地狼藉。 只是一个最常见最不起眼的街角小摊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损失。灰狼队员被他拽得脱不了身,只能深呼吸按捺住烦躁,耐着性子道:“实在对不住,这是我们的失误…” “失误?你们这标志,是灰狼的吧?”旁边看起来是老人儿子的中年人眼睛很毒,一下注意到了他们领口的标志,立刻高声吼起来,“要是其它猎人失误也就算了。前两天我还刚看了报道,说现在灰狼就是猎人里最顶尖的水平,顶尖水平就办事办成这样??” “我们…”队员们有点怔了。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顶尖猎人”的名头却已经像瘟疫一样传开来,顿时周围的目光都变了。 “失误也得是无意的才能叫失误吧?”旁边的家庭妇女见他们不敢回击,也进来插了一杠子,“别以为我们没看到,刚才你们根本就是没认真应对,要不然那蛇还能蹦得起来?这么多人,一只原兽都搞不定?就这还叫精英?连我们老百姓的东西都保不住?” 本来按这情况,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已经不错了。但一听对方是顶尖,一群人立刻就死缠烂打上了。灰狼队员们也是无奈,只得连声道歉:“是我们大意,这店面的钱我们加倍赔付…” “赔付?怎么赔付?”老人大喊,“这店我和我老伴儿开了几十年,现在人都不在了,就这小铺子还留个念想!你们给钱能把人给我还回来还是怎么着?” 灰狼队员们的心思还系在那辆逃亡的丰田车上,哪有功夫理这些破事,表面强自装出的客气都已经是灰狼严格的纪律所致了。但几个人抓着根本不松手,不依不饶地连番补刀,周围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才没过多久,人群就以几名队员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大圈。 “本来以为顶尖有多厉害呢,结果还不是打成这一团乱麻。” “我看那些普通的猎人打得也不比这什么灰狼差多少。” “每年交那么多的原兽基金,这都养什么人去了?” “要说这事,你们也别想蒙我。”那老人突然重重一杵拐杖,“三十年前原兽刚出现的时候我就干过猎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要把原兽带离人群,保护老百姓!你们倒好,这就直接打上了!现在的年轻人啊…满脑子就知道赚快钱,你们这样还叫个屁的精英?!我看你们连猎人也白干了!” 一群灰狼队员被堵得肝火上涌又强行压住。此前他们也有原兽歼灭任务,大部分时候都完美完成,但极少数的失误也没怎么被外界计较过,这还是第一次被骂成这样的。 明明前几天还在为超越白狼得到那个顶尖水平的名号沾沾自喜来着… 他们求助似的四处张望。在场实力最强、理应最有话语权的就是甲,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继续面瘫地听着,好像这些事都和他没有一点干系,怎么骂都不为所动,不认错也不为己方辩解,木头一样。直到口袋里的通信器震颤起来,他才缓缓走到一边,默默接起。 惹人恼怒的争吵毫无意义,似乎只有任务才能推动他有所动作。通话器那边的声音像是很急,但他听着的时候脸就像凝固了似的完全没有一丝改变,听到最后,才缓缓总结一句:“所以说,是失败了?” 那边的人像是被他这副完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给堵着了,愣了半天,才恨恨地叹了一口气:“是,还是被他们跑了。青海的线索泄露,这可是真出大事了。” 这位队员说话时频道里尽是杂音,各种噪音响成了一片。此时他正站在一个冒着烟的垃圾堆旁边,满头大汗地喊话。仔细看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垃圾堆”间还亮着灯光,是由数辆爆胎的沃尔沃前后连续追尾形成的。 就在几分钟之前,这些灰狼部的沃尔沃已经算得上是大军压境,所有在外的灰狼队员都被惊动了,车队的收网之势由单纯的几条道路扩大到了整个大区。 可是就在他们展开包围网,前后夹击丰田的时候,那个坐在副驾驶的人又一次玩了那个掷刀扎胎的把戏。战机选得极其刁钻,每次扔在司机看不见的死角,让沃尔沃傻傻地直接撞上刀口。等他们反应过来,才发现他们庞大的车队愣是被丰田给带进了小道,爆胎的车撞上电线杆和栅栏,后面的车又撞上前面的,依次形成水平叠罗汉之势,到最后自然就成了一个钢铁的垃圾堆。 本就到了早高峰时期,这一下更是加剧了路口堵塞。灰狼队员们将清理道路的工作交给了交警,顶着早班司机们隔空的骂娘声开始了地毯式的大搜捕。 最后他们在一个小巷里找到了那辆丰田车,因为连续的撞击,车身也早已碎得不成样子,里面的东西倒是都完好,只是车内的两人早已不翼而飞。 青海的秘密泄露出去可是大事,而对手的身份还扑朔迷离。灰狼上下集体被一辆车搅得鸡飞蛋打,追捕的人捶胸顿足,调查部忙得如火如荼。 监控录像被一一调出,各部的任务逐级分配,一时间他们对照着面部识别抓耳挠腮,猜测的对象天南海北。但他们绝对不会想到,那两位真凶此时正在优哉游哉地洗漱,在抹掉卸妆水后,根本完全换了一张脸。 “虽然这事不太好,但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地飙一把了。”于小楼把脸上的水抹干净,现在还没从那兴奋状态中缓过劲来,“虽然是砸了他们十几辆车吧…” 江桦默默拧上水龙头:“以他们的情报网总能发现破绽,只是时间早晚。” “晚点总比早点好么!再说,本来也没多大个事,不就是回一下我们的主场么,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急急火火地守着那地方是要干嘛。”于小楼说,“话说回来,东西没落下吧?” “嗯。”江桦点点头,摸出了那几个“罪魁祸首”的档案袋。银白色的达格子弹、培养液样本、资料碎片还有夜莺的血迹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丝毫不顾及外面为它们而生的风云变幻。 第139章 有什么不一样了 于小楼一一接过去,边看还边不忘感叹一番:“拼死拼活地和盟友对着干,最后就捡回来这么几个小玩意,这还真是几个袋子引发的血案。”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也不会那么在意。”江桦说。 “也是哦。”于小楼被他提醒了,“要说青海的事情闹得这么大,那些乱七八糟的部门都得来插上一杠子,为了互相监督肯定都是集体行动。他们这么早就进来,估计没安什么好心…咱这狼巢都成贼窝了啊这是。” “关乎夜莺,都是互相隐瞒。”江桦把最后的一点易容擦干净,又将外头的便衣一并烧了丢掉,充分扮演好了毁尸灭迹的贼匪行径。两人这才回归日常角色,大摇大摆地晃回了总部楼内,一脸平常地刷开了门。 林燕扬正在会客厅的桌边调试着武器,听到响动后满脸惊喜地回过头来:“呀?这就回来啦?” 于小楼抹汗:“你这语气怎么好像我们不该回来一样…” “听荆明说大楼周边被封,还以为遇上什么麻烦了呢。”林燕扬眨着眼,手上的炮管反射出早晨的朝阳。 “麻烦是真有。”于小楼说着就脚下一松,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这次倒是没什么事,以后就不好说咯…管他的,反正是混吃等死。” 江桦刚想说些什么,却正好看见林燕扬转了个圈,走回到了沙发边,拉了拉旁边的小毛毯,露出一缕长长的黑发来。 毛毯下面裹着缩成一团的小竹,身上残留着沐浴露的香味和水汽的清气,躺在沙发上睡的很沉。 于是他的话题也就立刻变了:“她这是怎么了?” “就是太累了。”林燕扬把小竹的水杯放在旁边,“这几天都是这样的,就是昨天力量训练加了重量,出了不少汗。我本来让她洗完澡就去睡的,结果在这喝了点水就直接睡着了。本来想把她抱回去,但是一碰就好像要吵醒她一样,就不敢动了。” 她本来也只是照问照答,结果没想到江桦一听,脸色却瞬间认真起来:“你给她加什么项目了?” 他这是被提醒了。这两天回队里来事情太多,都没怎么关注小竹训练的情况。她本来就是那个性子,只要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从来都不敢主动表达。他倒是相信林燕扬能把握尺度,但看着这样就是忍不住要多问一句。 “我也不会什么呀,就是按梁总当初的那一套来,力量调到一百五十公斤上下吧。”林燕扬说着,语气中是止不住的赞扬,“80%的活性是真的很厉害呀,她学的也比我想的还快,这两天已经能初步掌握细胞的使用方式了。而且也很能吃得下苦,从来不喊累,要是她和咱们是一代人的话,我可是比不过她了。” 江桦却好像并没在意她后面那句,静了半晌才说:“减点量吧。” “诶?”林燕扬一听就惊讶了,忽闪地眨着眼睛,“江队你居然还会说这种话?当时你自己练的时候…” “情况不一样。”江桦说,“她不用上正面战场。” “但是也要做预防的吧…”林燕扬本来还想说几句,也被江桦那副神情给逼退了,只能乖乖点了点头,“好吧,既然江队你都这么说了,我改天再去问问梁总,会做些调整的。” 江桦见状也就没有再多说,只是走上前去,从背下托起小竹的身子,将她连着那块小毛毯一起托在怀里,动作轻柔至极,和刚才那秋风扫落叶般的出手气质简直判若两人。 小竹一向浅眠,连作为女生的林燕扬去碰她的时候,都会引起她一阵皱眉或者翻身。但现在在江桦怀里她睡得那么安稳,甚至还有点往他身上蹭的意思,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林燕扬和于小楼在后面瞪着眼睛,就这么注视着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把小竹抱回休息室放在床上。随后两人缓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一副活见了鬼般的神情。 “转性了这是?!”于小楼愣了半晌,抬手使劲揉着眼睛,“一定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我重新睁一下…” “江队…和以前好像不一样了啊。”林燕扬看着那个背影,也抬着手小声地自言自语。 不过时间也就只够他们感叹这两句。江桦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转回脸后又恢复了平常的那副神情:“去找荆明吧。” “哦…好。”于小楼看着这也不好多说,只能把成堆的吐槽咽回肚子里,悄悄跟在他旁边进会议室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诺大的厅室内显得有点空。梁秋作为称职的甩手掌柜,自然是不知其踪。队长任天行手里砸下了数个推都推不掉的大会,每天东奔西跑的,此时也不在。 只有荆明一个人还坐在那里,他行动不便,也很抗拒别人对他日常行动上有意无意的关注,因此很少出工作范围。毕竟只有在发挥作用的时候他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狼眼,而回到生活中后他就成了弱势,他厌恶这种弱势。 “你们惹到灰狼了。”见二人进门,他头也不抬一下,便直截了当地给出结论。 “这是冤枉!”于小楼申辩道,“我们可没去惹,是他们先追着我们死缠烂打的!” “不管你们怎么认为,今早那张通缉令都已经发到灰狼全网了。”荆明将旁边的平板转过来给两人看,灰狼的标志下贴着数张监控截图,有两人的侧脸也有丰田的车拍特写,经过特殊处理,原本模糊的监控录像清楚的堪比蓝光高保真。 江桦仔细看了一番照片和描述,幸亏伪装到位,没露出什么破绽。但他这看着呢,旁边于小楼却是眉头一皱发现有什么不对,高叫道:“哇靠!合着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摸爬滚打死里逃生啊?我看错你了!” “灰狼有专人24小时网络监视,从这里入侵的话很容易被查到域名。”荆明说。 “所以你真是一直在看着啊?” “倒是改了他们的目标gps定位。” “有什么用么?!” “大概让他们后续的八个车队共32辆车跑了反向。” “…甘拜下风,告辞。” 第140章 旧事重提 于小楼这关注点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桦也没辙,只是站在旁边等着,看他一个抱拳退开,这才拉开衣襟,将那些档案袋一个个摆在桌上。 “暂时只有这些。”江桦说着,首先将他最在意的那袋碎片推上前去,“这是什么留下的?” 荆明也不愧人形自走计算机之称,只接过来瞥了一眼,便用不容置否的口气道:“没有灼烧和腐蚀的痕迹,人为的击打性碎裂。” “扯淡呢这是!”于小楼拍案而起,“你连这作案手法都看出来了,就不知道这什么材料么?” “dh3金属玻璃,改变了传统的非结晶结构,比钢铁的强度更高。” “所以说这是人能打破的?!”于小楼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要是这么容易就打破,我跟还犯得着跟那群一级种背贴背挤在那小破地?相亲相爱么?” “有可能。”江桦却在这时冒出这么一句。感受到于小楼的怨念目光后,又接道,“如果是80%以上的携带者的话…这就是有可能的吧。” 他说着这话时脑子里总在闪过游乐园中那张和小竹一模一样的脸,那红瞳之中燃烧着的兴奋,完全将杀人看作一场游戏的天真…再加上地下室出现的那个小脚印,打破玻璃窗放出原兽,将那些白大褂灭口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荆明淡淡道,“要调查的话,还得等你女儿学会利用原兽细胞的力量之后再作取证。不过按现有的推断,要打破这个强度的材料用的力量不是79%状态下的你能达到的,那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江桦默然。虽然明知绝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孩子,但一想到那个长着小竹的脸的存在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走数十条人命,那股寒意就总是挥之不去。 幸好只要是有于小楼在的地方,就永远不会冷场。80%的推论一出,他就跟打了一针鸡血似的一拍桌子:“又是80%!这一个个全骑咱们头上来了啊!” “如果活性度高在你看来就是被侮辱的话,麻烦别连带上我。”荆明一脸冷漠。 “你这可就太不讲情谊了,说好的有难同当呢。”于小楼也不介意反手扎一把心,“再说了,说不定人家就比你还高呢。正好这次还拿回来了血样,咱们先测完再看看有几个难兄难弟。” 这人是一兴奋就口无遮拦,江桦也只能紧急喊停把重点给移了回来。幸亏荆明也早就释怀,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随手将桌上那块染血的衣服碎片拿了起来:“能找到这个也算幸运,只能说感谢敌人没有打扫战场了。” “这和现有的资料有什么联系么?”江桦问。 荆明摇头:“对手是夜莺,本来我们现在就没有什么有所突破的资料。说实话,这次青海的行动对方称得上是滴水不漏,唯一的一个意外就是主攻手的犹豫,但也要小心是不是圈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也不会给我们留下什么有明确指向的线索,能找到这血样已经…” 他的话突然顿住,眼光在那一瞬间定格,一时竟是连眨眼都像是忘记了,愣愣地看着手边无意瞥到的小袋子。江桦心知不对,顺着他目光看去,最后映入眼幕的却是那几枚银白色的达格弹壳。 荆明直直地盯着那几枚弹壳,足有十几秒之久。随后他急速转过头去,手指在键盘上连续跳跃了几下,调出了什么东西扫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些什么。在几秒钟的寂静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江桦,那双向来锐利的眼睛此时却尽是古怪之色。 “怎么了?”江桦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荆明又是一阵沉默,低下头小心地打开小袋子,将那枚银白的达格弹捏在两指之间,反复摩挲了一番,才转回双眼,声音在开口的一瞬间变得低沉无比。 “听说你失去了三年前那次任务的记忆,”荆明缓缓道,“现在还没找回来吧?” 一句话顿时将整个室内的气氛带到了冰点,像是气压都低了几分。于小楼都不敢再多话,只是顺手把旁边开着的窗户关上。连他都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露出了凝重的神情,显然这件事对于白狼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个敏感的话题。 想想也是,从第一次正式任务开始就带领着他们的队长,单人行动履历足够睥睨任何一个暴力分子的顶尖猎人,居然会被逼至那样的境地。那么敌人得是何等实力?只是这么想着就头皮发麻。 “是。”在片刻的安静过后,江桦还是点了点头,“只从梁总那里知道是夜莺做的。” 他说着这些的时候,于小楼也瞥过来一眼,在无意间注意着他的脸色,有些担心着这个话题重启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见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这才放了心,暗自松下一口气来。 “这和我有关么?”江桦皱眉道。 荆明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俯下身,从最下方上了数层锁的抽屉内取出了一个小小的保险箱。他掌管着数以万计的电子流,但最重要的东西永远都是实物保存。 他指纹解锁将箱子打开,同样从中拎出一个小档案袋来,不声不响地推到江桦面前。江桦一眼看去,那其中竟同样是几枚银白色的达格子弹,花纹和桌上的这一枚别无二致。 旁边的于小楼脸色变了。 荆明的头脑不止是作用于推断,记忆力也远胜常人,只要是他认真记的东西都是过目不忘,因此才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这几枚弹壳。他没那变态的能力,但现在旧物一出,那些遗忘掉的记忆也自然尽皆复苏。 “三年前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中了五枪,原兽细胞的再生能力被完全限制死,完全补不上创口,失血过多,所以当天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荆明抬头看向江桦,语气幽幽,“而在手术之后,从你身上取出的就是这几枚。” 第141章 遗失的记忆 江桦默然了一阵,还是将那个小袋提了起来,子弹在袋中互相摩擦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旁边的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所以说,这次和你们作战的人就是三年前袭击我的了。”半晌过后江桦开口缓缓道。 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一些。从出院到现在他总在有意无意地避开那次扑朔迷离的回忆,但没想到那段阴影会以这种方式找上门来,躲都躲不过。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了,那种子弹样式和其它的都不一样,估计是专人特制的。”荆明低声说着,脸色很难看,“之前我们都在想谁能把你伤成那样,现在的话…” 江桦大概也明白他在顾虑什么,紧接着便说:“这事先压着。” 之前任天行还说他可能是唯一一个面对夜莺有一拼之力的人选。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就等于承认放眼整个狼巢再无夜莺的敌手。对于纠缠了数十年的对手来说,这种打击太致命了。 荆明点了点头:“我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两起事件建立起联系,资料也许就可以互相利用破获,线索少的问题说不定能就此解决了。” 他说着的同时手上已经开始操作,像是准备调出旧有的资料。江桦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终于察觉出来是哪里不对,冷不丁问道:“梁总没有让你们回避这件事么?” “为什么要回避?”荆明看他一眼,神情有点意外。 于小楼也是挠了挠头:“这么大的事咋可能回避得开啊?难不成梁总不让你知道?” 江桦看他们二人的反应,同样有些出乎意料。此前梁秋直接将这事一笔带过,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事里有什么蹊跷不能让自己知道。以荆明的心思,如果真是如此,那必然不会像这样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难道真是自己的疏忽? 既然不是什么禁忌,这问题早就困扰他许久,他自然也不会客气:“那就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二人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变得有点怪。于小楼稍稍皱眉,低声道:“你真是一点印象都没了?” “完全没有。”江桦摇头。 “间歇性失忆居然是真的…”于小楼小声嘀咕了一句。 荆明的话里从来没有什么寒暄,直接便开始切入主题:“关于具体情境我们也不清楚,因为那是你的一次单人任务。任务地点在城外的郊区,原本只是去调查那里疑似二级种的出现,但你在最后的一小时中突然发挥信号,说是可能摸到了夜莺的藏匿点。 “原本方案是先暗中观察召集人手,只是你说夜莺正在装货,可能要搬迁,怕他们抢先逃跑,就要求独身突入,先找到核心资料再说。” 江桦无意地挑了挑眉。 以他本人对自己的了解来讲,这其中是挑不出毛病的。如果情况真是如荆明所说的话,选择单独行动也确实就是他的风格。但听这意思,居然就是单打独斗的习惯让自己在无意中踏入了鬼门关? 但他很快就发现不止是自己,荆明在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也在越变越怪,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但这并没有妨碍他继续讲话,在字里行间找出蛛丝马迹是他的习惯。 “因为事出突然,我们都没有准备,所以只能先把分散在外的人员都召集到城区附近,准备配合你将那个区域一网打尽。只是30分钟过后…”荆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你的联络信号消失,而我的区域监控收到了另外的报告,有周围的护林工人反应,他们在那个方向看到了区域的大爆炸。” 荆明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下去,只是看向了一边的于小楼:“剩下的部分,我都没有在现场。” 于小楼自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接上了他的话:“这情况弄得我们几个都挺紧张的,任天行就先去巡飞了一圈,结果就发现那地方真是有个电厂一样的东西起火,位置和你最后的坐标相符,我们也就没召集灰狼的人手直接往那边赶,结果刚一过去就在火场边捡着你,一身是血的,已经没意识了。” 室内的气氛在这时降到了冰点,三个人神情不一,却是同样的低头不语。 那真是不愿去回想的一天,刺耳的警报、交迭的枪声、火焰燃烧噼啪作响、无影灯下气若游丝的呼吸…那天过后白狼用了足足小半月的时间才恢复正常的生息,每个人心里的忧虑都挥之不去,对外又需要将真实情况百般隐瞒, 半天过去,于小楼才接着说道:“也可能是因为你出事有点乱了阵脚,我们再往里找的时候核心的成员都撤走了,留下的那几个小喽啰都是些三拳头锤不出个屁的货色,灰狼的催眠也没让他们招出些点有用的。夜莺做毁尸灭迹的事够专业,就那么点时间,该处理掉的都给处理妥了。唯一算得上收获的就是…” 他下意识向门外看了一眼:“梁总回来后才跟我们说,他在里面搜索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小姑娘。” 江桦听到这到底还是没维持住平常心,语调都高了几分:“你们当时没见过她?” “没有,梁总说那小姑娘当时的情况很不好,因为在火场里呆的时间不短,有点一氧化碳中毒的迹象,也是当下就给送医院去了。不过幸好没出什么大问题…至少跟你比起来,她没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了。”于小楼说,“后来这小姑娘的事情就都是梁总一手包揽的了,我们也是后来才听说她身上有你的dna,当时可是把大家都吓死了。” 这始终是个谜的女儿的来历也清楚了,怪不得她会突然冒出来,原来根本就是和他的新生在同一时期。 一时间他的头脑无比得清晰,小竹关于过去的那些奇怪的言谈都被一一记起。虽然早就有了实验品的预测,但这样露骨地揭出来果然还是… 江桦滞了有一分多钟,才稍稍回过些神来,忽地看向了荆明:“那你们没发现什么关于这些的资料么?” 第142章 荆明抬起眼看他:“你说的这些,是她作为你的女儿,还是作为夜莺的样本?” 江桦停了片刻,才压下了声音,低沉道:“作为实验品。” 荆明向门外瞟了一眼。他这个角度是看不见外面睡在沙发上的小竹的,但那双眼睛却依然锐利如针。 “这样的话,那确实是有。”荆明的手指连点,调出了几个pdf文件。这种格式看起来是复印纸张的扫描件,上面还残留着几道灰色的印痕,大概是原文件的裂口或折痕。 “从字面看起来,这份文件是目前找到的所有资料中唯一一个提到携带者培养的,看起来是从胚胎阶段开始的实验。”荆明依次划过那些复杂的人体结构和生物学的分析,直接停在了最下面:“但是,最关键的部分遇到了问题。” 他手指的那地方白纸黑字地写着【实验对象】,这本该是一切的答案,但在它后面紧跟着的却是一串奇怪的数字:001100010101。 “我一直在思考这其中的意义,”荆明的手指一一点过那些数字,皱眉道,“但0和1代表的意思太多,可以是有无、可以是开关、也可以是单纯数字或进制转换,不知晓规则的话,我也无法解读。”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再次看向了江桦,显然如果他能想起点什么的话这个谜题或许就有破解的可能。三年来他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然而事实证明人的记忆是最靠不住的。 江桦俯下了身子,扶着桌角微微喘息。他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重要性,从荆明提到单独任务时他就开始用力地回想,但那种感觉始终若隐若现却又远在天边。这让他觉得头昏脑涨。 “没事吧你?”于小楼看他这状态显然是有些担心。 “还好。”江桦抚着额头,低声回应道。 “咱先跳过这话题吧,要是能想的起来早该想起来了,可别待会再进医院了。”于小楼回头向荆明道。 荆明双手立在桌上,将头枕在上面,时而看一眼江桦,时而又低下头去,面有沉思之色。半晌他抬起头来,重又将手放在了键盘上:“这边的线索中断,也只能先跳过了。不过说实话,我有种感觉,江桦你的失忆可能不单单是受到刺激这么简单,很可能是…有人有意为之的。” “这就有点惊悚了。”于小楼脸颊抽动,“你这推测是从哪得到的?” “只忘掉了最关键的信息,其它的认知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连时间点都那么精确,如果真是单纯的受刺激,那也太巧合了。” 江桦放下手来:“也是夜莺?” “似乎只能是他们了。但这只是猜测,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最主要的就是从你发来最后信号、失联到他们赶到现场,只有40分钟左右的时间。以现在的技术水平,特定时间段的记忆消除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操作不精细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看你好像没有出现痴呆之类的问题,如果真是记忆消除的话,那操作人的手法必然非常精细,还要对你的情况非常熟悉才能做到。” 荆明这论证到了最后反而是把自己给推翻了,还是摇了摇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夜莺是通过什么方式与江桦有了联系、又是怎样开启‘第三代’的实验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想,都存在矛盾之处,这个问题先略过,回到最原本的主题吧。” 鼠标的点击声连响,也不知道他在同时到底输入了多少条密码,这才调出了最底层的文件。 和其它正式的报告相比,这份资料的排版并不工整,纯粹是各种信息的堆砌,但顶头的主题却是标红的,极密资料的待遇。仅此一份,仅在白狼内部,连孟长桥那种等级都不会知道这份资料的存在。 “因为那似乎是他们的重要据点之一,所以找到的东西还算多,只是留下的东西大多没法解读。”荆明将一张张的图片和文字转到二人面前,“但现在看来,或许这次的事件能成为新的突破口。” “至少这一次我们是瞅见脸了,不至于死的不明不白。”于小楼自嘲道,“要真是同一个人的话,咱们一群人就是轮流被一个女人吊打了一遍,这说出去可是牛逼了。” 江桦听到这话的时候眼角不禁抽了一下,但荆明很快就把轨道又掰了回去:“不止是主攻手的问题,你们没觉得这两件事很相似么?同样都是由原兽引出,都是潜入夜莺的疑似据点,都是错判了对手的实力和情况。最重要的是,最后你们都很诡异地活下来了。” “诡异的活下来这说法…咱换一个行不?” “这是最恰当的形容了。这次事件中,先不提楼内的达格网,你们能幸存的大部分原因都是夜莺那一下不正常的犹豫,显然这也不在对手的计算范围内。而三年前…你们去到那地方之前江桦就已经非常虚弱了,那为什么对手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没有斩草除根?” “这有没有可能和那里的爆炸有关系?”于小楼发问。 “目前只能这么解释,毕竟如果据点还在的话夜莺也有负隅抵抗的资本,不至于直接撤退。问题就在于爆炸是怎么发生的。” 荆明眉头紧锁:“他身上有严重的烧伤,如果是自己引爆的话就是准备玉石俱焚,那么快的时间就下定论,并不像是他的风格,而且夜莺在这之后才补刀也很多余。那也就是说,他是在中了达格弹失去反抗之力后才受到爆炸的影响。 “那样的话就不是江队自己引爆,只能是夜莺的人。”于小楼顺着他的思路向下推断,但很快就撞了墙,“那这没意义啊,本来都已经把人逼到那个地步了,还用得着去拼着炸自己老窝的代价杀人?” “就是这样。无论是哪种情况,这场爆炸都是对我们这边有利的。”荆明的语气愈发低沉,“两次都是意外,最后结果都是令我们本没有希望生还的人保住性命…夜莺的人会有这么疏忽大意?” “如果这是故意为之的结果,那就是夜莺里有人在向我们推动。”江桦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是半信半疑,但既然他还能好好地站在这,似乎也只能承认了。 “这就是我说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是关键的原因,”荆明重新将那枚子弹捏在手中,“其它的事情我没有证据,但至少这东西的出现证明了一件事——与你们最正面、最直接接触的人中,这个‘夜莺’两次都在场。” 第143章 狼烟四起 “你意思是夜莺在帮我们…?”于小楼嚼了一下这句话,算是坐不住了,“小明同学,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我没这么说。”荆明一脸冷漠地转开了脸,“我只是给出了最基本的推断而已。” 江桦的目光始终定在那几枚子弹上,半天过去才回道:“如果真是和她有关系,那就更需要搞明白她的身份。知道动机的话,或许和夜莺的作战能有新的突破。” “是的,这样就有了新的突破口。”荆明放下了子弹,重又把手挪向那块沾血的衣服碎片,“没想到这次居然有如此收获。不管怎样,先做最基本的鉴定再说。至少可以断言的是,夜莺和另外一名携带者有关系,而那名携带者又和你女儿有关系,这是现成的样本。” 江桦嗯了一声。虽然并不愿意,但现在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我知道了,想插进你们俩的话就是个错误…”于小楼捂脸,“还不如谈点实际的呢,咱们现在都已经被盟友在屁股后面追了,就算真想调查,以后怎么行动?总不能回回都搞潜入吧。” 这话倒是让两人都陷入了沉思。现在的死胡同局面,的确是很不好办啊。 只不过荆明并没有为此纠结太久,这也不是他能管辖的范围,只是重又转回了他的电脑前:“不管怎么说,先把现有的材料利用到极致,再去谋求别的出路也不迟。” 但他并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刚刚打开个人工作的时候,消息栏的跳动却冷不丁地跳入了眼眶——来自灰狼部。 …… 几小时前。 孟长桥披着他惯常的那套黑色风衣,在办公室内负手而立。 “甲,把今天清晨的事详细报告。” 同样服饰的几人站在他两侧,仔细看去他们领口处都有着灰色大狼的标记,这是身份最直接的证明:代号甲、乙、丙、丁、戊,灰狼部的顶层精英此时尽皆汇集于此,均是面色冷峻,合并的气势很有点像是武官把守的包公拍下惊堂木。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几名灰狼队员自然就是犯人了。此时他们都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那样低着头,不敢直面面前这位队长的目光。 只有站在最前的甲例外,他的表情依然如早上到场时一般无波,简直要让人怀疑这几个小时脸部肌肉是不是都没有运动过。孟长桥这威严的话一出,其他人都虎躯一震,甲却是很自然地走上前去,微微鞠躬。 “凌晨4:50许,我们在搜索青海大楼时发现了两名入侵者,和外面的巡警确认过了,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进入。先头小队失去联络后周围的人手都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但很遗憾,对手的实力很强,我们动用了附近所有的车队,并没能留下他们。” “对他们车的调查呢?” “是租借的丰田。虽然找到了原厂家,但注册的身份证和信息都是伪造的,没办法找到原主。” 孟长桥眼珠一转,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队员:“好啊,这么多人,连两个人一辆车都留不住?他们带了多少武器?” 甲听到这里没有接下去,只是回身看向后面的几名队员。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缓步上前,垂头道:“武器没有多少,都是轻型枪支。但…其中一人拥有极强的近身能力,我们的合围还是被突破了…” “近身?”孟长桥长眉一挑,“伤亡了多少?” “没有伤亡。”队员犹豫道,“无论是失联的先头小队还是后面在外作战的人员,敌人都只是令他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没有危及生命。包括后面的车队追逐,也只伤车不伤人。”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半信半疑。他刚刚是在现场目睹了全程的,以那个敌人手段的凌厉,冷兵器在他手里的威力不下于枪林弹雨。但最后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对方恰到好处地控制了出手的力道,仁慈到堪称多此一举。 “那你们来说…”孟长桥回过身去,“你们认为,这次的入侵者是何方神圣?” 乙和丙对视了一眼,随后沉声道:“对青海大楼内留下的线索感兴趣的只有几种情况:夜莺可能会回来破坏现场,但这样的情况都不伤人不是它们的风格;情报的倒卖商也可能会为利而进入,但很难相信携带者之外会有这样的高手。” 旁边的几人听得面色沉凝。刚才情势紧急没来得及多想,现在这么一说,才发现这其中的逻辑是如此简单。 “那么,好像也只有我们虎落平阳的盟友了啊。”孟长桥微微侧过了脸。 几名队员眼见着精英们直接就推出了如此骇人的结论,也都个个目露惊色:“但我们看见了他们的脸,并不是白狼中的任何一人…” “易容。”甲只说了两个字,这就足够让他们闭嘴了。 几人的脸色都是青一阵白一阵。白狼的人、顶尖的近身格斗水平、再加上前一阵有人在天子游乐园发现“狼牙”踪迹的报告…他们刚才居然是和那个人面对面交了手。 活着真不容易啊… “现在检举他们么?”乙问道。 孟长桥沉默了好一阵,抬头道:“我们现在有什么证据?” 几人一时语塞。的确,这早上的追逐战声势倒是大,但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们虽然下了这样的推断,却没有什么物证能支持。 “既然是凭空想象,我们的推断也只是空中楼阁。”孟长桥轻叹一声,“罢了,这次的情况确实是太过意外和复杂,暂且搁置。你们走吧,不管怎么样,先把本来的工作做好,问题还多着呢。” “啊…是!”几名队员本以为这么大的失败必然是大祸临头,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立时就有一种如堕梦境般的幻觉。看孟长桥脸色并不像是在欲擒故纵,便赶忙道了谢,退出会议室了。 他们走出来的时候,同样参与行动的同伴都已经面露担忧地在外面等候了。孟长桥的直接面批,对他们来说就和小学生被班主任点名一样,去了就是地狱模式。 “孟队给了什么处分?”见他们出来,队友马上关切地问道。 队员摇摇头:“没有什么处分,孟队也理解是双方水平差距太大。” 但他没想到的是,旁边的队友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却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愣了一愣。 “什么差距太大?你们被召进去的原因难道不是有人举报么?” 第144章 欲戴王冠 “举报?”这次发愣的反而是这名队员了。被这一提醒,他才想起来早上被那几位大爷大妈拉着不让走的事,脸顿时就往下一拉——这还真是给报上来了啊?! 灰狼内部的审核制度是很严格的,其中最关心的就是普通人对他们工作的反馈,凡是交上来的举报领导层一定都追查到底,而坐实了工作不力的队员也往往都是小到扣薪大到处分的后果。 想到这他都感觉骨子里一寒:在一级种追捕这种小任务中出现的错误,可是孟长桥最看不下的事情。要是放在平常,恐怕扣功勋降级都算是轻的。 是忘了么?不可能啊,孟长桥从来都最看重门面,这事不像是他能无视的啊… 几人正在那忐忑不安的时候,却不见办公室里,孟长桥已经坐回了他的位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了两指厚的一打报告,刚才还紧绷着的神情在这一刻竟显出了疲惫。 “这是…”乙的眉梢微微颤动。 孟长桥没有说话,只是一页页地挨个翻过去。最上面是关于今早居民区的报告,但再往下看均是类似的举报,日期都集中在这几天,都是些千奇百怪的鸡毛蒜皮,像什么歼灭得太慢、动静太大之类的理由都能给提出来,按程度来说今早的事情居然还算是程度较重的。 孟长桥揉着太阳穴,脑仁有点疼。 以前的灰狼严格归严格,还是有些最基本的人性化的成分的。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平时执行普通猎人任务的时候,出点失误也是能被接受的。 之所以他说不能容忍小任务的错误,就是因为以前能交到他手里的举报定是有一定影响力的,比如打个一级种还造成了骚乱之类,那就是队员的水平问题了。但这两天的报告…这是完全不给人活路啊。 就比如说今早这事情。没错,那么多人在场结果还让一级种造成了损失,的确算失误。但这次能怪他们么? 且不说居民区的作战难度有多大,当时的情境下追捕那几个嫌疑人是绝对的第一要务,那些吃瓜群众根本就不知道夜莺的线索泄露出去会有怎么样的后果,那可不止是单单几个人性命的问题。就算是这样他们照样采取了行动,只是因为原兽种类特殊才出现了偏差。 再说到最后也确实没造成什么确实的伤亡,只不过是造成了一点物资的小损失而已,最多几千块就能搞定的事。那可是居民区,最不适宜作战的地点,要是换了其他猎人来的话,让原兽在混乱中吃了一两个人都是正常情况。 但谁叫现在他们灰狼的“顶尖”名号人尽皆知呢?普通人吐痰骂街没谁会觉得有什么所谓,但精英打个喷嚏都是错的。 灰狼原本的规则也许可以让他们在普通的猎人中夺得足够的口碑,但现在到了顶尖,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也不知道那五个人是怎么数年如一日地顶下这个名号的。 “接下来该怎么做?”丙有些忧心地站在旁边,“现有的规则再加强的话,恐怕队员会有意见。”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孟长桥叹了口气,“我们能达到现在的位置,靠得是机会和巧合。白狼几年来积攒的声名并不那么容易就能撼动,现在的形势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了,决不能轻易放弃。” “不可多得的机会…”丁微微瞪大了眼,“这是要…站稳脚跟?” “没错。”孟长桥站起身来,“只要我们能拿出一项凌驾于白狼的功绩,得到内部上层的认可,白狼的处分解除后也很难再重新上位。平时这种功绩很难找,但当下有了现成的。” “夜莺…”甲低低道,“他们的单兵实力…白狼也无法匹敌。” “强来自然是不行,所以我们需要收集情报,攻其不备。”孟长桥说,“这么多年了,我们不能再困在这个位置上了。” 几名精英都默然了。虽然他们早有预感,但孟长桥亲口承认带来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灰狼要的不是一时过眼烟云的光环,而是长久的桂冠! 所以他才放弃了和其他势力合作的方式,派人抢先调查。哪怕是冒着增加疑点甚至折兵损将的风险,他也不会将机会拱手相让。 只不过现在看来,哪怕是心比天大,客观的能力到底是有限的。现在弊病就露出来了,这样下去说不定在夜莺落网之前,他们原先的招牌就已经被砸了。 “我们不知道那两个人带走了什么,”丙说,“这恐怕会影响到我们后续的推进。” 孟长桥静默了一阵,放下手上的文件:“看起来,还是需要补充一点必要的援助啊。” “援助?”丁有些疑惑,“现在还没有在我们掌控范围内的只有白狼了,但这…” “无论是不是白狼做的,这件事都会对他们有影响,我们检举反而葬送了一个可利用的资源。”孟长桥说,“既然彼此间都心知肚明,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亮明态度让他们掂量。现在看来,我们也刚好需要对外对内都做些表示。” “您的意思是?”戊的神情中透着不安。 “先把这次青海的线索都分析出来,谅那两个人也带不走多少。他们现在的状况比我们压力更大,最缺的就是行动权。有这块肥肉在,不管什么狼照样得跟着走。” 孟长桥深吸了一口气:“等结果出来,马上联络白狼,就说可以以我们的名义庇护他们的行动,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出力合作。” 这话一出,几名精英也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继黑狼之后,孟长桥的心思居然打到了上层的白狼头上。说是庇护,实际上也只是灰狼的行动权和白狼声望战力的交易,毕竟如果真有个什么结果,在这种条件下也都是记在灰狼名义下的。但这同样也是白狼现阶段变被动为主动的唯一出路。 好恐怖的一招… “这样发展势力,负责人可能不会同意。”半晌过后,甲低沉地道。 孟长桥冷哼:“要是没有他在上面,狼巢的三层局面也不会存在这么久。他不同意又怎样?这次白狼受处分,他乐意么?” 几人都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但如果这样的话,也是违背了上面的处分命令,我们在内部的信用也会受损,很难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违背命令?”孟长桥淡淡地笑了,“确实现在白狼无法行动大部分是拜那条命令所致,但不是还有一个是例外么?” 这大胆的猜想让精英们也一阵骚动,皆是欲言又止。似乎是许久过后,甲默默地站了出来,冲孟长桥缓缓点头:“明白,这就去联系。” 第145章 小竹的变化 “他们居然还倒贴上门了。”于小楼托着脑袋把玩着手上的圆珠笔,有些担心,“这别是个套吧。” “你们的身份很好推断出来。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陷阱就不是陷阱了,只能是交易。”荆明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翻阅着文件,语气一如既往地淡,“不然江桦也不会直接同意面见。” 几小时前,他们收到了来自灰狼部的信息,点名询问“狼牙”是否愿意合作。 不是白狼,而是单单的一个“狼牙”。信息的语气很平和,但白狼三人皆是如临大敌。江桦回归的信息对外还处于隐藏状态,本应是暗自蛰伏等待见光机会的,但现在孟长桥居然直接捅破,表面的平静已经掩不住这底下的暗潮汹涌了。 事已至此,江桦也没有什么再隐瞒下去的必要,先不说要不要合作,光是这个情况就需要一番打探。他在短暂的思虑过后,很快就按着信息上给定的地址来到了灰狼部的主会议室。 这个旧相识从前给他留下的尽是刻板的印象,也不知道这一番是要做什么。现在两队的关系他心知肚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是什么友好交涉。 他在门口站了一阵才推开了门,里面只有孟长桥和甲、乙三人在,见他进来,原本还埋头于文件当中的孟长桥立时起身,淡淡一笑:“稀客啊,这真是好久不见了。快请坐,让白狼的顶尖人物站着,我可担待不起。” “不用了。”江桦抬手谢绝了他的招待,直入主题,“为什么是找我?” 孟长桥见状也就收回了手,嘴角微挑:“‘狼牙’还真是如曾经一般直率。好,那我就直说了——当下我们的行动也遇到了很大的问题,需要灵活机动的单体强兵。原本是想和白狼全体合作,但那些领导的指令我们也不好违背,所以只能选当时没有参与违规的你了。” 江桦面色不变:“我在这里的事情应该还没有公布才对。” “是这样没错。但你说这话…难道是怀疑我们暗中刺探?”孟长桥语气一扬,“虽然这不是我们的本意,但狼牙,前一阵在天子游乐场遇到我们的队员的事,你应该还没忘吧。” 江桦听着他这话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单单地一点头:“嗯。” “既然出现那种情况,你也不会有别的地方可去——这就是我们的解释。”孟长桥瞥了一眼旁边的甲和乙,随后转回目光,“既然是合作,那我们双方就需要平等交流,我希望你也能给出代表白狼的解释。” “什么解释?”江桦问。 “关于情报,”孟长桥比出一只手来,“现在各方面都在受制,我们只能从内部的交换入手。夜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无论有什么顾忌,都应该先以对外为重。” 只这一句江桦就已经明白了今天叫他来这里的目的,他继续保持着那副看不出感情的脸色,缓缓道:“是交换的话,你们想要拿什么来换?” “刚才都说了,当前你是唯一一个不受处分限制的人,但看梁负责人的态度,你也应该有行动力上的需求,”孟长桥说,“这就是我们能提供的。你错过了那次行动,现在想要调查夜莺的话,也只能采取些迂回的措施吧。” 江桦心下警觉起来,孟长桥身为外围人士,居然对白狼的矛盾知道的如此之详细。就算他和梁秋是老相识,这也有些不正常。更何况灰狼本就是自成体系的机械般的组织,怎么会突然让他来插一脚? “我手边还没有多少关于这方面的资料,”江桦依然说得不咸不淡,“想要交换的话,还要问过其他人。” “没关系,慢慢来就是,”孟长桥似乎也听出了他这一番话中的态度,却是不怒反笑,“至少那个小姑娘的事你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得不是么?” 江桦眉间一跳,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眼。 …… 与此同时,室内训练场。 林燕扬在小臂上系上了拳击选手用的小盾牌,脱下外套缓缓走到了场内中心,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仿真的小手枪丢了过去,微笑道:“怎么样,准备好了么?” 手枪正准地落到了一双稚嫩的手里。小竹有点局促地摸着枪杆,抬起头看向林燕扬,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地舒展开身形,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嗯!” 林燕扬同样俯下了身子,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呼吸,手腕一翻,指间已然多了一枚晶亮的硬币。 她将那硬币向上一抛,一抹银色在空中翻转着升起又落下。两个女孩都眯起了眼,静静地等待着。 硬币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瞬之间就如平地惊雷!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形霎时变作幻影,赤红的色彩同时在她们的眼中蓬勃而出!小竹几步上前拉近距离,小腿在同时已经半转挥出,毫不留手的一击直逼林燕扬! 此时她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平日里的怯弱含蓄也许还留在脸上,但也被那双红瞳的妖异尽皆遮盖。她绕着林燕扬四处跑动,攻势不那么有条理,但次次都是尽了全力,就是林燕扬也不敢怠慢,连续腾跳挪闪,不时就得抬手挡下看似纤细实则力压千钧的细胳膊。 转眼间两人就已经交了数个回合,拳脚交接的闷声接连响起。小竹的表情绷了起来,她已经按照平时训练的模式连续攻了好几着,但实战状态下的林燕扬没有给她丝毫破招的机会。 她的步伐显出了凌乱。虽然以前有过那么几次意外的出手,但林燕扬可和那些货色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她的侧踢直踢、冲拳勾掌总能被一些稀奇古怪的手法给化了力,她的招式快用尽了,但林燕扬还游刃有余。 “不要留手啊!”林燕扬边两手架在一起防御,边提醒道,“要当这是实战!” “啊…是!”小竹咬了咬唇,还是抽出了那支小手枪。她俯下身子,凭着个子小的优势绕过林燕扬的下盘,随后抓住她转身的一个空隙死角,连续开枪! 第146章 过往的孩子们 子弹切开气流,虽然是模拟橡皮弹,但打到身上也不是闹着玩的。林燕扬急急向后退了一步,从缝隙间钻出了弹幕。但小竹趁这个机会直突上来,眨眼间已然腾身跃起! 她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这一击出的尤其用力,那双白嫩的小腿高高抬起,从上方横扫千军地直劈下来,林燕扬只能抬起手格挡,但那块防御的小盾牌却因此一偏,被小竹正正扫中,顿时耷拉着歪到了一边。 成了! 小竹眼睛一亮,终于是有了一击造成了实际伤害。可她的高兴才持续了眨眼的功夫,身子才刚刚开始下落,林燕扬便忽地抬起手来,一敲在她的手腕上。她手指一麻,那把小手枪顿时脱手掉地。 她的身体还没有着陆,根本不借力,失掉了武器后便不知所措。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林燕扬转过身来,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手推着她的后脑向前一拉,在落地的时候,她便已经完全被控制在林燕扬手里。 小竹急促地喘着气,脸都微微发红起来。林燕扬怕弄疼了她,并没有加多大力。但经过这些天的训练她也已经知道,这个情势下自己是全然被钳制的,换句话说,没有反抗的机会了。 她低下了头,紧绷的身子松懈,眼里的血色也随之褪去,恢复了正常的黑亮双眸。那个攻击性的携带者又变回了弱气的小女孩。 林燕扬自然而然地解开了钳制,站起身来扶正小臂上的盾牌,笑道:“很不错啦,先休息一会吧。” 小竹慢慢地起身,乖乖按照林燕扬说的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接过林燕扬递过来的蜂蜜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虽然一开始这几个神经病如狼似虎的攻势着实把她给吓得不轻,但这些天下来,她和几名队员混得也还算熟了。孩子的神经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几人身上的善意,再加上有江桦打底,便并没有多作回避。 而这其中,就属林燕扬最亲近了。自从梁秋的安排过后,她便全然被交给了这位“姐姐”,开始踏入前所未有的战斗领域。这和她软糯的外貌完全不相符,但她也不会表示什么异议。几天下来,她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悟性,从刚才的那几下来说,已经算有模有样了。 林燕扬也因此在其他人都手忙脚乱的时候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反正她也被那条禁令锁在总部寸步难行,干脆就时时刻刻陪在小竹身边监督她的进度,几天下来反而是比江桦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当然,说是监督,以林燕扬的性格也没法真到那个严格刻板的程度,只是小竹从来不反抗,再苦再累的训练项目也从没拒绝,因此过程进行的十分流畅。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原因,她和小竹差了有十四岁,但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却丝毫没有隔阂。林燕扬本就对小孩子没有抵抗力,这所谓的训练也是乐在其中。 林燕扬穿上外套,同样坐在她旁边喝着水,一眼看去,却见小姑娘捧着水杯低垂着眼,一副很沮丧的样子,于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怎么啦?不开心?” “也、也不是…”小竹赶紧摇摇头,低声道,“只是今天爸爸好像又出去了…” “江队刚刚才被叫走,正好就错过了,你要是能早起一小时就还能见到他。”林燕扬说,“不过没关系的,他今天没有别的任务,既然只是开会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小竹应了一声,想了些什么,才轻轻道:“爸爸好辛苦。” “江队一直都是那样子的,”林燕扬也顺着她柔声道,“现在其他几个人状态都不好,他应该也在想着帮我们多扛一些事吧。” “嗯…”小竹缓缓地点头,“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忙。但是我只能这样…完全帮不上他们。” “你才多大呀,就想这么多?”林燕扬惊奇地道,“放心啦,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训练,保护好自己,这样无论是江队还是其他人就已经算是被帮了。” “我知道的,训练是为了爸爸不用再担心我。”小竹说着,头却又低了几分,“但是姐姐都已经教了我那么久了,我还是掌握不好,练习也都输掉了…” 林燕扬终于找到她沮丧的原因了,马上就拍了拍她的脑袋:“哪有,只是你刚才没有把力量用到极致而已,不然我可撑不住。再说,这么短的时间能到这个程度,我们当初都没有人能做得到呢。” 小竹听到这却是忽地抬起了头:“没有人做得到?那,爸爸也是嘛?” “嗯,江队也是一样的。”林燕扬捧着脑袋看她喝水,轻笑道,“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已经很厉害了,要自信一点哦。” 但小竹的重点好像并不在她后面的话上。她眨着眼看着林燕扬,难得地露出了十分感兴趣的表情:“爸爸,还有那些哥哥,也都要经过这样的训练?” “是呀,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林燕扬点着下巴回忆,边想边道,“那时候江队从早到晚和梁总对刀十二小时以上,下场以后手连水杯都拿不起来;任队每天都要上模拟舱,一下来就吐得天昏地暗,但是吐完还得继续上,最后根本吃不下饭;小楼尝试了好多武器,还是选了杀手线,练的时候掌握不好,次次要把自己切下几块肉来,弄得浑身是伤。 “还有荆明,他小学到大学的课程全部都是两三年内自学,十几岁就得看博士论文,晚上通宵查资料做代码也是家常便饭…啊!说得有点多了,他们肯定觉得这些事讲出来很丢脸吧,你可别告诉他们啊。” 小竹被这前所未有的信息量给震惊到了,她没有想到,在她看来那么厉害,好像做什么都顺理成章不在话下的爸爸和哥哥们,居然也有过这样不堪的时候。林燕扬说着这些的时候还微微笑着,状态完全只是在陈述普普通通的回忆。 第147章 萝莉是第一变革力 “大家都是这么辛苦才能成今天的样子…”小竹轻轻地摸着手上的模拟枪喃喃道,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追问道,“燕子姐姐你也是这样吗? “我?我还好啦。”林燕扬嘿嘿地笑了两声,“和那些男生不一样,我从来就没什么主见的。其他人做什么我就帮一把,需要什么我就补上,下了命令就照做,所以也就没有他们那么辛苦。” 小竹睁大了眼,有些诧异地道:“但是燕子姐姐也和哥哥们一样厉害呀。” 林燕扬被她这话逗乐了:“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啦,不过要说起这个的话,也许我在技术上能和他们打平,但要轮起真正的水平,我不是对手的。” “为什么会这样?”小竹好奇了。 “因为…”林燕扬接过她的杯子,又递上了一条擦汗的毛巾,“如果你以后能有机会面临真正的战斗的话,那时候你就会知道,决定胜败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目的。” “目的?”小竹困惑地眨着眼,她还理解不了这么高深难懂的话。 “简单来说,就是搞清楚为了什么东西而战吧。”林燕扬仰着脸,“这个问题我可是十多年都没想明白呢。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而去作战,战后又想要得到什么…这些我统统都不清楚,只是觉得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活法,我就去这么做了。” “但是他们不一样啊,他们每个人都有种不得不去承受些什么的责任感,什么时候都不会也不准动摇,所以男生才比较累吧。” 林燕扬说到这里,却是瞥见小竹一脸不明所以又努力去消化的窘样,赶忙笑着摆摆手道,“啊抱歉,这些东西还不是你应该听的啦,不用多想。走吧,今天上午先到这里。” “嗯…”小竹轻轻地点了点头,拉着林燕扬的手乖乖地跟了出去。只是她的心思远比林燕扬想的更要细密,刚才的一番话虽然看起来只是林燕扬笑着随口说出来的,她却在其中品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突然觉得,这些平时总在嘻嘻哈哈的人,似乎也得需要点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这么想着的同时两人已经回到了大厅。由于种种原因,白狼的几名队员虽然都有各自的家,但基本都很少回去,因此这栋写字楼里除却工作场所之外休息室的布置也都很齐全。林燕扬给小竹替下她被汗和灰蹭脏了的那件衣服,站在门外等着她换衣服的时候,一回头却发觉另外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同样站到了旁边。 “任队!今天回来的好早啊。”林燕扬回头喜道。 “那可不是,”任天行有点无奈地耸肩,“就那么点破事翻来覆去地讲,再不搞完我可是撑不住了。” “那你这顶了这么多天,总得有个结果吧?”于小楼靠着墙问道。 “咳,能有什么结果,”任天行重叹一声,“没梁总在,我去了不就是挨批么。幸亏还有个复查的名头,把今早的会给翘掉了,不然再陪他们开几天我可受不了。” “复查?”林燕扬听到这想起来了什么,关切道,“你的伤…” “放心吧,没啥大事了。”任天行笑着摆摆手,“看我这不是好着呢么,这点小伤可比不上那群人的精神摧残…”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面前小竹刚换好新的训练服从房间里走出来。她洗了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一副出水芙蓉的姿态。她出门就看见任天行在场,也是眨了眨眼,随后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 任天行长出一口气:“果然有萝莉看这什么都不叫事了啊!” 他说着就蹲下身来,也不知从哪一摸,手上就多了一盒小饼干,一脸巴结的表情递到小竹手里:“来来来,再叫几声,我这血都能再回一半了。” 旁边俩人看他瞬间切换状态一阵无语。这些天他是彻底地贯彻了萝莉控的信条,即使被嫌弃了无数次,还是应用了最简单的笨办法,以干爹的名义对着江桦死缠烂打问出了小竹最爱吃的那几种吃的,没事就从外面带点回来,比江桦本人都要积极。 这一阵下来,小竹虽然不像某些小朋友那样给点好处就找不到北,但也的的确确是把任天行的这一番好意记在心里,不会像刚来时那么拘谨,相反开始主动亲近,这令他非常受用。 只是这次情况好像又进了一步,小竹接过了那袋子饼干,拿在手里想了想,随后撕开包装,却是把第一块饼干放在了任天行手上:“哥哥吃。” 任天行愣了一下,看着手上那块饼干,半天过去才慢慢放进嘴里,超低空飞行拼极限微操的时候都没见他有这么神圣,边吃还边嘟囔道:“萝莉的反投食…这要是梦我可不醒了。” “挺正常一事到你嘴里怎么这么污呢!”于小楼看着任天行一脸人生都升华了的表情,面露不满,“我说,你不能这么偏心啊,就给一个人?” 小竹被他这话给激灵了一下,还以为是他生气了,赶忙就跑到面前又分了他一片:“我,我不是故意的,也给你!” 于小楼捏着那块赠礼,玩心大起,还继续打趣:“那你得解释一下,怎么就优先给他了啊?” “因为哥哥要好好吃饭。”小竹回过头看着任天行,十分认真地说着,“哥哥要训练开飞机的话,就会吃不下东西,很辛苦的。” 任天行差点没把嘴里的饼干给喷出来,咳了好几声才喘上气:“你听谁说的?!” “额…”小竹这才想起来林燕扬之前的提醒,赶忙捂住嘴摇摇头,“没有,没有谁说,不能说的。” 她这撒谎的技巧果然是江桦遗传的,根本蒙不住谁。任天行看她那副表情就明白过来,狐疑地转过眼看向林燕扬,后者正背着手在那傻笑,显然并不打算坦白从宽。 倒是于小楼在那露出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迷之笑容,敲着桌子道:“你这是被透了黑历史啊,嗯?” 第148章 出动王牌 “都是瞎说的!”任天行决心要绝地翻盘,走上前用无比严肃的口气道,“听着,这里最辛苦的不是我,要安慰的话,也要看看谁是一直在工作的劳模,知道不?” 小竹懵懵懂懂地点头,看了看旁边,随后突然迈动脚步,慢慢朝着旁边的办公桌走去。坐在桌边的荆明本来没打算掺和这点没营养的破事,但一抬眼就发现小姑娘已经站在旁边了。 她见荆明望过来,下意识地向后错了错。她和荆明的关系最远,一来荆明的那双天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邪眸实在让她不敢随便直视,二来这个性格孤高的人也从不像其它队员那样和她套近乎,她也找不到机会去接近他。 但这一次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她站在那犹豫了半天,很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有点犹豫着掏出一块饼干,低着头不敢看荆明的眼睛,只是低低道:“荆明哥哥是一直在工作的吧?” 荆明看这情况也是没反应过来,在那呆了得有五六秒,才一脸懵逼地接过那块饼干:“哦,谢谢…” 别说是他,其他人都是难得见到这位指挥一头雾水的样子。被小竹盯得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于是只能当着她的面把那块饼干吃了。 “这杀伤力无敌了…”于小楼喃喃,“我有点明白为啥江队会变成那样了。” “所以我说了,萝莉是第一生产力,你们还不信。”任天行说。 这时他的手机亮了起来,他也就随意地搪塞一句起身接起。但还没讲两句话,他方才言笑晏晏的神情便立时变色,忙不迭地应了几声,便摁断了听筒。 “怎么了?”林燕扬感觉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出声问道。 任天行抄起旁边的外套急急披上:“城边的达格网出问题了。有驻军被杀,怀疑是有人入侵。” “杀边境驻军?!”于小楼一听也坐不住了,“这是要破掉电网?要真是这样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城区啊!” “嗯,里面的原兽已经有暴动的征兆,似乎是在冲击边境。”任天行说着的时候脸上已然尽是凝重。 “我也得去看看。”于小楼说。 林燕扬同样站起身来:“这样的话,我也…” “不行。”任天行回瞥一眼,沉声道,“别忘了,你们两个是没有行动许可的。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临时命令,他们只允许空中行动。” “这…”于小楼怔了一下,恨恨地一握拳。 “没事,不差这一会,”任天行说到这忽然轻笑一声,“在表现上能压过我的机师还真不多,我尽力给你们争取机会吧。荆明,到时候别忘了接收传回来的图像。” 荆明点头:“我知道。” 小竹被这突然变化的气氛给震慑得不轻,缩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观察。她眼看着任天行冲出门去,方才还谈笑风生的白狼四人一下子变得无比严肃,她也不敢说话,下意识就眼巴巴地看向旁边的林燕扬。 但林燕扬此刻也有些失神,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并不擅长应付这类做主的抉择。她在片刻的呆愣后扫向旁边的于小楼和荆明,却发现这两人同样沉着脸一言不发。 按理说达格金属是所有原兽的克星,普通的原兽在他们的磁场中理应受到最强力的压制,更不要说接近了。但现在在那网内的原兽都出现了异常,是什么在施加干扰也不得而知。 达格网若是破掉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那覆盖面积达上千公里的巨大电网中束缚着数以千计的原兽,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其中根本就没法被解析的变异原兽数量就不知几何,就是携带者对上他们照样得小心收集情报才敢出手,更不要说普通猎人了。 天子城北面贴近边境,如果兽群失控,第一个被殃及的就是这座人口众多的大城。在绝对的数量压制下,天子城引以为傲的高质量猎人团队只会是个笑话。 明知道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却还是不允许他们直接接近达格网,只敢动用相对来说较好控制的空中战力…这其中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在某些人眼里,对待身份不明的顶尖战力需要比敌人更谨慎。 于小楼阴着脸站在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过去,才向荆明道:“你那边还能连进边境的监控网么?” “处分下达以后,我手里类似这样的内网的权限就已经全部关闭了。”荆明的眼中重又现出了那摄人心魄的冷意,“从技术上说我可以攻破他们的防火墙,但这样的话只会让我们的嫌疑更重。” “那,现在那边的情况…?”林燕扬不知该怎么去关心这些内里的乱子,只好转向了当下的问题。 “‘狼耳’已经在启动了,我可以通过他的视角来看。”荆明说,“但也就仅限于此了,这次的行动不包括我们。” “王牌…”于小楼从嗓子里哼了一声,“那就得麻烦他们了啊。” 正如他所想,边境出事这种惊天动地的事件当然不会仅影响到了一人。最大的问题当然要用最强的王牌来应付。 身着黑风衣的队员匆匆跑过走廊,一反常态地无视掉了挂在门口的“会议中”标牌,急速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喘着气报告道:“出事了!边境达格网可能被人入侵,现在原兽群有失控征兆,那边要求我们立刻出战!” 他说这番话才来得及注意到这会议室内的人员布置,跑出来的汗渍上顿时又添了一层冷汗:孟长桥和甲、乙在这里就罢了,可“狼牙”也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而看着形势,在他破开大门之前,这两人似乎还处于对峙的状态…灰狼队长和白狼前队长的争执?这得是一出怎么样的戏码啊! 但现在显然已经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了,孟长桥在听到这消息的同时瞳仁已是缩了一记,但下一刻他余光中就望见江桦也是同样的神态。他立刻站直了身形,正色道:“丁组留下驻守城里,其它组现在整队准备出击,我待会就到。” 聊点什么吧 今天午睡过头后爬起来看了一眼...本书终于拿到了第二个500收藏的荣誉了诶... 鼓鼓掌,啪啪啪。 在此特别感谢【茹夢似幻】发的推荐票红包,真的非常谢谢,没有这个包我都不知道2018年还能不能拿到500收,一觉醒来发现收藏多了几十个真的很开心,虽然知道是泡沫,至少这很美。 但是很不幸,这篇单章是用来泼冷水的。 昨天更新完后,本书终于完成了均订跌破个位数的成就。 呵呵。 说着已经不在乎成绩了...但果然还是人非圣贤,无法达到那超脱的境界。 从订阅十几个、几十个爬到上千、精品的书也不是没有,之前给自己灌鸡汤的时候看了不知道多少例子。 但是啊,这鸡汤...有毒。 所有人都说,大部分那种能最终逆袭的书,在上架第一个月就有征兆了。 起码,他们的均订虽然少,但在稳定爬升,几十个订阅一周或者一个月爬到一两百什么的比较正常。 然而我就看着我的订阅...首订靠拉友订苟到几十,然后第二章真实订就到了十几,然后就全是个位数了,不仅没涨还在往下掉... 我也不知道是我哪里写崩了还是大家都在养书还是用了赠币...在这种可怜的收藏量的情况下,收订比仍然惨不忍睹。群里的人都说新人嘛扑了很正常,但惨到这地步的...还真没几个。 嗯。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可以说是这本书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失掉了吧。 适合都市的文,投到了二次元区。目前为止37万字,只上过一个最烂的蚊子推,一周涨收不过70。而且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推荐对于原创书来说基本等于判死刑,只要是原创书上同人推,没有助推的话绝对扑街没商量。 我有过野心,一开始的奶爸流和装逼打脸套路还有那个烂俗的书名你们也都能看得出来,我曾经是想去迎合某些人的喜好的。 然后扑到下水道里去了。 昨天实在没忍住去找编辑聊,被明确告知,上架的书推荐本来就很少,而成绩差到这个地步的,后期基本没有推荐的机会。 编辑用很活泼的语气说:“你这本书起来的机会的确不大,你要是不坚持开新书我也没什么意见啦。” 我也知道啊,在这本书上完第一个推荐排名垫底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了。 我不想说我是咬着牙撑下来的,因为我喜欢写这本书。 我喜欢看白狼叱咤风云,喜欢看小竹一点点露出笑容,喜欢看夜莺立于夜幕之巅。 彼岸潮鸣的那一章,收回前面所有日常的伏笔,海边父女相拥的一幕,是我写文六七年来,最动容最有感觉的场景之一。 那一章我听着潮鸣的bgm,写了足足一个下午,不是因为卡文,是因为写一段就得停下来缓解一下情绪,写完之后发了一晚上呆,几个小时都没缓过劲来。 能给我这样感觉的事情,不多了。 所以我还想要继续走下去,长江后浪推前浪,后面还会有我更喜欢的场景,我想要把它讲出来,想要说曾经有那样一群我很喜欢的人存在过。 于是我就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奋力地唱啊跳啊,像个小丑一样。有的时候终于累了,就坐下来看着空落落的观众席发呆,嘲讽一下这个没实力也没运气的自己。 有的时候台下会来一个观众,在那里喝喝彩,鼓鼓掌,于是我就欣喜若狂地站起来,继续像个傻子一样唱着这出独角戏。 到现在,不用谁说我也知道,除非哪天有土豪吃饱了撑的手一抖打赏错个白银这种堪比中彩票的事出来,这本书也就只是这样了,脸着地了,起不来了。我钟爱的孩子们,只是在这个茫茫书海的角落销声匿迹了。 实力不知几何,反正运气肯定是差到了极点。 现在我倒是后悔上架了,全免费的话,也许还能留下几个不乐意花钱的人。但木已成舟,我也没办法。 接下来的故事,我想不为迎合任何人地讲,我想要雕琢出他们最好的样子。 在这里请求那零星地愿意听我讲故事的人,能不能劳烦你们花费一点点宝贵的时间和几毛钱,加一个订阅,留几条关于剧情的评论呢? 毕竟这就是我每天打开后台的快乐来源了。 其他书已经一飞冲天,而我的孩子注定被剪去翅膀。但即使这样,我还是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托它一把,不要让它摔得那么疼。 如果没有的话,我愿意去做托着它的最后一只手,这本书的最后一个读者。 以上。 第149章 两个妈妈 “是!”队员得了命令,应声而退。 孟长桥交代完这些也没有停下,紧接着便回身向背后的甲和乙两名得力心腹下令:“你们也别呆着了,去整备队伍。” 乙似是有些踌躇:“那…队长你这边…” “能商量的也都商量了,”孟长桥淡淡道,“我相信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甲乙二人对视了一眼,还有些没从刚才剑拔弩张的状态中缓过来。但听从孟长桥的命令是他们固有的习惯,这次也没有例外。 只是在二人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沉思中的江桦忽地抬起眼来。就在刚刚擦肩而过的一瞬,他从那其中一人身上感觉出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气息,就像被针刺中一般。他别过头去想要看清,但二人已经消失在门后了。 “我原本是不愿意逼迫‘狼牙’你的,但现在看来,是形势所迫非人事可控了。”孟长桥在他身边低声说着,眼中居然有着一闪而过的笑意,“入侵达格网可能是境外的恐怖行动所致,但能令原兽失控的…恐怕就没几个人了吧。” 江桦转过眼看向他,衣服下的手臂暗暗紧绷。 “能找上我们,说明白狼还是禁锢的状态。”孟长桥说着向他探出一只手来,“其他人错过这次机会是无可奈何的,但你的选择就摆在眼下。” 他见江桦眼神深邃,知道他定还是在想着别的事情,稍稍盘算一下,便接着道:“放心好了,之前提到的事我都不会随意漏出去的。只不过如果你真是为了你们的那几人考虑,边境那种地方,大概也是最能得到你们需要的东西的吧。” 江桦闻此仍是默然了许久,这才道:“情报交换上,我并不代表现在的白狼。” “没有关系。”孟长桥说,“如果你真是不放心,我们可以以这次行动先作为押金。你觉得屈尊我也理解,但抛开白狼灰狼,你我的第一职业都也只是猎人吧。” 江桦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但到底还是伸出手来,静静地握了一着。 孟长桥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合作愉快,‘狼牙’。” …… 一小时前,天子城郊区外。 精致却不带任何车牌的银车优哉游哉地飞驰过贫瘠的小道,远方的风景映在车窗上,围绕贴在玻璃上的那张俏丽而稚气的小脸。她趴在车窗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地,大眼中露出的满是惊奇和向往。 “妈妈!妈妈你快看!”江一弦欢叫着转过身来,拉扯着身边被白衣包裹着的袖子,“有好多鸟!都在飞呐!” 坐在她旁边的夜莺抬起了无神的眼睛,兴趣杳然地看了一眼窗外,随后便别过头去一言不发,妖异的红瞳中光芒尽黯。明明她是那么年轻而美丽,此时神情却像是迟暮的老人那般无趣。 江一弦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小脸上的欢笑也就迅速褪去了。她用很不解的眼神望着夜莺,试探着又晃了晃夜莺的手臂,依然没有结果,就像是叫不醒一个昏睡的病人。 她皱着眉嘟着嘴,很不开心地思考了些什么,随后立起身子,扒到了前座上,使劲摇晃着前座同样身着白大褂的女人:“阿姨,阿姨!妈妈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你弄的?你让那个陪我玩的妈妈回来嘛!” 她并不知这其中的猫腻,只觉得妈妈总是很奇怪,有的时候会带着一副笑容陪着她做各种花样翻新的小游戏,但其余时间都是一副了无生趣木偶般的样子。每次阿姨下什么命令,那个活泼的妈妈就会变成呆板的妈妈,只有在握住枪杆踏入战场的时候才会露出激动之意。 而能让“两个”妈妈相互变化的,只有这位阿姨。有时候似乎只是她打个响指的功夫,妈妈就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母上缓缓地回过头来,淡淡瞥了一眼旁边低着头双目空洞的夜莺,随后笑着拍了拍江一弦的脑袋:“小弦乖,妈妈总是不听阿姨的话,所以只能先让她保持这个状态,再等等好不好?” 结果江一弦显然不满意,抱着手臂仰着头,小小年纪已经是一派命令的口吻:“不要不要!阿姨你根本不会玩,我就要妈妈陪我!要是不让妈妈回来,我以后就不帮你做事了!哼!” 母上有点头疼地扶着额头,被这个小家伙折腾的够呛,最后也只能无奈地伸出手来,指了指远方的边境:“好好,再忍一会,等到了那边,妈妈自然就回来了,怎么样?” “真的嘛?”江一弦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母上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回车座上,笑道,“看着吧。” 小车继续行进,远方若隐若现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了——那是高耸入云的金属石碑,每一个都有几十米上下的高度,水管般粗细的电缆连接其上,织成巨大的网,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网内传来巨兽低沉的咆哮。 达格电网,维系人类正常生活的最后命牌。网内笼络着数不清的原兽,常人对此都恨不得避而远之,但这辆小银车却毫无戒备似的向这个绝对禁区行驶过去,状态就好像在郊游。 而车内的人也的确就像是来一场春游,江一弦对那巨大的石碑都没有多看几眼,只是直直地盯视着旁边的夜莺:距离那石碑越近,她那双无神的红瞳便越亮,就像是沉睡千年的亡灵在回归人间,慢慢地染上属于人世的色彩。 “妈妈!”江一弦见到这情景就明白了什么,小脸舒展开来,迫不及待地晃着她的手臂。她甚至都没有去在意因为靠近石碑导致身体中传来的不适感,只是满怀期待地看着女人。 可车子在距离石碑约几百米的地方停下了,那复苏的过程就像是冻土融化,在寒日下又停止了。司机下车打开车门,但江一弦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拽着夜莺的袖子,跟着那木呆呆的步伐,几乎是被从另一侧拖下了车。 “阿姨骗人!”江一弦晃了半天还没得到回应,气得直跺脚,小手刷地一指后面的母上,“妈妈根本就没变回来!” “小弦先不要生气嘛,”母上笑着将夜莺拉到一边,“马上妈妈就回来了。” 她带着夜莺转到了车边,确认车身挡住了孩子的视线后,才转过头来,妩媚的面庞骤然变色,随后重力的一巴掌毫不留手地甩到了夜莺的脸上! 第150章 禁区边的郊游 夜莺被打得扑跌在地,她拥有着足够威慑白狼的力量,但此时却抵御不住这不带任何花样的耳光。俏脸上浮起不正常的血色,眼中的红芒却开始摇晃。 在母上戏谑的目光注视下,她撑在地上喘着气,眼中的清明却真是抽得回归了些许。半晌过后她慢慢地抬起手来,抚摸着脸上的掌印,始终木然的眼中到底是露出了大梦初醒般的惊诧。 母上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了一切:无论是怎样的神态,都再遮不住那双红瞳中精灵般的生命色彩。这种眼神从不属于夜莺,她的夜莺只会带来死亡的气息。 “这个程度的刺激就能足够切换了啊,”母上缓缓说着,看向眼前的巨大石碑,“果然,就算是这个距离,达格网还是有所影响的。” 夜莺慢慢地坐起,抚着脸的手放了下去,直直盯视着面前的母上:“你打我的脸?” 那语气冷得可怕,与方才的木然和顺从根本是判若两人。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还很平静,但浓烈的杀机已然环绕身旁。 “哦,别误会,”母上别过头与她对视,像是并没看见她已经按在腰间短枪上的手,“是小弦非要找妈妈陪的。这地方风景不错,是个春游的好地方呢。” 夜莺听到这话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转过头去看背后那巨大的金属碑,一双柳眉顿时挑起:“这是…边境?你又想干什么?” “当然是来解救那些被困在网里的小可爱了,”母上轻笑,“那么多可利用的资源,就这样被关起来,多不人性啊。” “你的人性可真博爱。”夜莺冷冷地说着,站起身来,“到这里居然还敢唤醒我?这次又是藏了什么后手?” “诶哟,你这话说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母上同样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抬起玉指点着嘴唇,“我当然是更喜欢我的小夜莺一点了,但待会总是要进达格网的。反正玛诺的磁场在那里也发挥不好,倒不如先让你清醒点,省得待会误事。” “进网…”夜莺重又看向那后面的碑影,状若思考:“这就没耐心了?我还以为你来到这一步总会谨慎行事呢。” “那当然要谨慎行事,但谁叫有人在和我们赛跑呢。”母上说,“这也都是拜你所赐啊,要不是城里的那群小朋友还在,也不至于这样紧追慢赶。” 母上说到这里语气中终于露出了些不正常的起伏,到底是藏不住那其中的厌倦了。但那情绪被夜莺听了去,却反倒一笑:“那可过奖了,我不介意这次也拖一把后腿。” 母上从嗓子里哼了一声:“听你这意思,还是不愿意合作?” “你这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夜莺慵懒道。 “嘴硬也最好看看情势,”母上同样抬起了眼,和夜莺对峙,“这里可是边境,驻守的人对原兽的气息尤为敏感,你那双眼睛可是藏不住的。离开了我,你安年的那点本事在这也蹦跶不了多久。” 夜莺顿了一下,低沉道:“这就是你和我合作的原因?” “有福同享,不如有难同当呀。现在你我可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喽,这反抗可真是没什么意义了啊。” “不过相反,顺从还是有点用处的。”母上突然上前,拍了拍她的肩,“你想要的不就是自由么?这个地方很适合重获新生。” 夜莺条件反射地避过了她的手,只是始终针尖对麦芒的神色听到这话却露出了动摇:“过了这事,你就愿意放了我?有点仁慈过头了吧。” “孩子长大了,做父母的当然也就不能总把她关在笼子里了呀。”母上微微一笑,“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要想好了哦。” 夜莺低头不语。 “妈妈!阿姨!你们好慢啊!” 这时江一弦的声音忽地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小小的身影绕过车子,丝毫不打招呼就闯进了车后的空间。 她的脸上原本满是不耐烦,但在看到夜莺的脸色后,独属于孩子的敏感立时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小脸上的神情倏地改变,毫无戒备地凑了上来:“妈妈!你真的回来啦!” 夜莺被她这一声叫得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欢喜雀跃的孩子,母上听到这里也有换上了那副面对孩子的慈祥,俯下身来:“怎么样?阿姨没有骗人吧?” “没有!”小孩子的脸六月的天,就这一句话江一弦显然就已经把刚才的不高兴抛到脑后去了。 “那玩一会就要好好听阿姨的话喽,”母上伸出手点着她的额头,“待会我们要去那里面,里面有更多好玩的,我们一定要进去,可不要被什么碍事的东西给挡住了哟。” “嗯嗯!”江一弦搪塞地应了一声,使劲晃着夜莺的手:“妈妈,我们去玩呀!” “小弦想玩,那就一起去玩吧,就当是秋游啦,顺便也去探探路。”母上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却被江一弦躲开了。 “阿姨不好玩!”江一弦很嫌弃地避开了她,靠在夜莺身上,“我就要妈妈陪我玩!” 母上的脸色僵了一下,倒是夜莺听到这话,居然笑出了声。她炫耀似的瞥了母上一眼,后者黑着脸把头转开了。 在这件事上,她终于是愿赌服输了一回。不知是因为血缘的纽带还是性格的差异,无论她怎么惯着江一弦,这个孩子却始终亲近于眼前的女人。 夜莺静静地看着她,嘴角缓缓地挑起嘲讽一般的弧度。随后她牵起江一弦的手,爽朗地一笑:“好,咱们这就去!” “耶!”江一弦比着手喜出望外地跳着。 “玩一会就要回来了啊,碰到其他人的话小心点…”母上还没说完,江一弦却已经拉着夜莺的手跑远了。 禁区就在面前,罕有人息。因此在肃穆的气氛之外,边境的环境也被保存的很好。江一弦不知那边境代表着什么,夜莺似乎也没有去在意,她们开怀地笑着,互相玩闹地推搡,那辆银车和母上的身影很快被甩在身后。刚才的紧张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这情景倒像是两个孩子结伴出游。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快速地掠过长及膝盖的草地,零星的花开在一片绿意间,被冲得花瓣飞溅,清香尽皆蔓延在土地间。 “来,看看这个。”夜莺跑着跑着突然弯下了腰,拔起一从蒲公英来,递到江一弦唇边,在她鼻子下面晃来晃去。 “好痒!”江一弦下意识地躲开,但夜莺追着她逗弄似的晃着,那从蒲公英始终悬在她脸边,弄得她到最后躲不过,大打了一个喷嚏,蒲公英的种子飞旋而起,如同万千的精灵升空,被微风抚起飞向不知名的远方去。 “飞啦飞啦!” 江一弦还没见过这种植物,见到这样的情景自然是兴奋异常,她追逐着那些“小伞”,脸上一派独属于孩子的天真笑容。夜莺在后面护着她…说是护着,但其实她笑得比江一弦还要欢。 若是无视掉这是禁区边缘,无视掉夜莺瞳中的血色和江一弦身上的武装皮带,这真是完美的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出来秋游的场面。两个人在草丛间追逐打闹,俨然已经完全进入角色。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江一弦跑到一半就险些被绊了一跤,在这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草丛中轻微的唧唧声,要不是她紧急刹住了车,就要直接踩上去了。 夜莺也察觉到了这轻微的响动,于是两个人一起蹲下身去,拨开交错的草叶,正好就看见一只小麻雀躺在泥地里蹬着腿,翅膀上还没长齐的飞羽生生折断,染上了肮脏的泥水。 第151章 杀手的温柔掌心 “诶呀!”江一弦探出手去想要摸摸它,但轻轻一碰那小麻雀就是一阵挣扎,吓得她赶紧收回手,求助地望向夜莺:“妈妈,它这是怎么了?” 夜莺看着那小麻雀,同样露出了怜惜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它捧在手心中,顺着泥地的痕迹在不远处找到了一个已经摔得分崩离析的鸟巢。 “啊呀…”她摇摇头,“恐怕是风把它给吹下来,所以受伤了。真可怜啊,这么小还飞不回去吧。” 在边境的动物最有可能变异为原兽,夜莺显然清楚这一点,但此时她却一句都没有提。 “小鸟好可怜…”江一弦马上就受到了她的感染,低下头去轻轻摸着那折断的绒羽,“那怎么办呀?” “小弦想怎么做呢?”夜莺听到这里,却是回看向了江一弦。“小鸟呆在这里的话,就回不了家,也找不到它的爸爸妈妈了。” “不行!”江一弦一听就急了,几步跑过去把那个鸟巢拿在手里,“小鸟应该要回家的!妈妈,我们帮帮它吧!” “可以试试。”夜莺轻手轻脚地将小麻雀安放在江一弦手上,随后从旁边的草丛中抽出几根硬枝来,穿针引线地插进破损的鸟巢间。 江一弦捧着那小麻雀一动也不敢动,全神贯注地看着夜莺忙活。那双总握着短枪的双手在干着这些事的时候竟显得出乎意料的灵活,那散落的鸟巢没过多久就已经被固定定型,有模有样了。 “哇…”江一弦睁大了眼,这一番小小的工作在她眼里不亚于鬼斧神工。她抚摸着小麻雀的头,欢喜地冲它说话:“小鸟,这就是你的新家啦!是我妈妈给你做的新家哟!”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那小麻雀一阵挣动好像要抬起身来。结果江一弦一见这情况,赶紧关切地按住它:“不可以乱动,不然又要摔下来了。” 她说到这像是被自己的话给提醒了,转过身来向夜莺道:“妈妈,小鸟受伤了,那是不是要给它准备一个更软的地方?” “没错。”夜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点点摸过旁边的草丛,精挑细选,只挑那刚长出来的最嫩的草叶拔下来,又从旁边搜罗了些木绒一同垫在巢底部。做着这些的时候她满脸都是孩子气的认真,倒是和旁边的江一弦十分相像。 “这样应该就不会硌到它了。”夜莺点着下巴想了想,还觉得有些缺憾似的。在完成基本配置之后,她的动作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摸索到了树边零星的花丛,取下些花瓣撒在鸟巢周围。 江一弦十分欢喜又谨慎地将那小麻雀放进这个全新的窝里,两个人蹲在那看了半天,就像在欣赏珍奇的艺术品。剩下的花朵被夜莺点缀在鸟巢边,清香扑鼻又赏心悦目。 孩子都喜欢花哨的东西,并不知足于装饰就止步于此。她拽着头开始四处搜寻新的小花,可这地方也不知道怎么的,草多花少,零星的几朵也都是最普通的货色。 江一弦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几朵满意的,很别扭似的嘟着嘴站起身来。她向远处望去,视野的尽头出现了大片洒落的彩点,几百米外的花丛开得正艳。 “妈妈,我再去找一些花。”她欢喜地指了指远处的彩点,征求妈妈的意见。 夜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始终留在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收敛了:“那边还是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啊?”江一弦抬着头很不解的样子。 夜莺难得地露出了迟疑:“因为…里面有很多可怕的怪物。” “没关系!如果怪物来了的话,我会杀掉他们的!”江一弦丝毫不在意,把花往夜莺手里一送,作势就要跑。 夜莺拉住了她:“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啦!”江一弦一挣就把手臂抽了出来,“反正待会就要和阿姨一起进去的,待会就没时间了,妈妈留下照顾小鸟就是了。” “不行,我…”夜莺刚刚说着,动作却忽然定格了,她状似痛苦地捂住了脸,不知怎么的大口喘息。在那一刻她的红瞳睁大了,亮丽的血色在其中闪动。她撑着地有些勉强地站起身来,像是想去追上江一弦的脚步,然而这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早就拿定了主意,这么一会功夫就已经不知踪影了。 不好。 夜莺的神色沉了下来,无意识地摸向了背后的短枪。 而就在几百米之外,江一弦正趴在花丛间,也不嫌湿润的泥土会脏了裤子,就那样全神贯注地挑选着。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花比旁边的长势要好上许多,在这初秋时分更是争奇斗艳,几乎把女孩看花了眼。 她埋头其中,花海把那小小的身子完全淹没了,从外面根本分辨不出这里还有个人。 但相对的,外界的动静对江一弦而言并没有被忽略,她正把一捧鲜花抱在怀里,恋恋不舍地还想再摘几朵,耳边的风声里却突然混入了些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她对声音超乎常人地敏感,知道是有人过来,于是就站起身钻出了花丛。这时她看见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奔过了她眼前,皆是神情肃穆。她这一眼抬起来,刚好和他们无意瞥过来的目光来了个对视。 两人呆愣了片刻,随后神色如同看到大敌压境,十万火急似的跑过来:“小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边境线上出现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这场景倒是挺美,可突兀的程度不亚于太平洋里钻出一头大象。 江一弦歪着脑袋打量他们:“我是来玩的。” 两个士兵一头雾水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立刻伸出手,拉住了江一弦的胳膊:“小妹妹你听我说,这里是禁区,没有许可绝对不得入内,你留在这会出事的,快出来。” 江一弦被他拽着,手上刚刚采到的花被这一下撒了大半。她的脸色霎时就是一黑,扭过头想去把花捡回来,但士兵根本没在意这么点事,直接就将她拉出了花丛,刚才精挑细选的花也就都被撒落在花丛之间了。 第152章 “乖孩子” 江一弦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拉着脸回头看向那名士兵。但后者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个上面,紧接着就连珠炮似的问开了:“你怎么进来的?还有其他人和你一起?” 江一弦撇着嘴,很不情愿地向后面一指:“就是从那里直接进来的呀,阿姨、妈妈也都一起来了。” 她这话一出,两名士兵顿时就震惊了。他们迅速卸下了背在背后的枪,掏出腰间的通讯器:“呼叫边境,呼叫边境,我是075,恐怕有人踏入了禁区,请求巡视。” 他们想着是有人误入达格网,自然要第一时间采取救援。但这话刚说出来,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却是眨了眨眼:“大哥哥,你不让我们进去的嘛?” “当然了,这里面的东西危险得很,谁都不能进去的。你赶紧和这个哥哥一起出去,我们这就叫人把她们带出来。” 两位士兵说着就要去拉江一弦,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发现这个小女孩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相反,她用那双大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们,瞳中情感的温度已经不留分毫。 “小妹妹,你这是…?”两人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只下意识开口问道。 “你不让我们进去…”江一弦缓缓地抬起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大哥哥你们…就是碍事的呢。” “什么?”两人并没有理解这话的意思,正在那一头雾水的时候,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陡然一寒。他们惊恐地看向面前精致的小脸,顿觉那水灵的双眼不知何时竟已化作血红! “你…!”两名士兵哪想到会有这样的异状,大惊之下忙端起枪来指向这个女孩。可江一弦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就将手上的花朵尽皆抓到一手,而另一只手…已摸向了插在背后的刀鞘。 …… 小银车开过了土路小道,在草丛边寻到了四处张望的夜莺。见到缓缓挪近的车影,她倏地转过头来,刚好和打开车门走下车的母上对上目光。 “小弦呢?”母上环视一圈。 “我怎么知道?”夜莺冷冷地看她一眼,“只是你一个信号的功夫,她就跑远了。” 母上像是没有看见她那眼神一般,依然微笑道:“不要急么,小弦可是个黏人孩子,出不了事的…哟,这不是就来了?” 夜莺怔了一怔,转过身去,果然就见小小的身影正兴高采烈地向她们跑来,手上还抓着一捧刚采下来的鲜花。隔着老远就开始高声向她们欢叫:“妈妈!阿姨!我回来啦!” 她不知怎的长舒了一口气,抹掉额头上的虚汗。然而才刚要迎上前去,她敏锐的嗅觉就从花的清香中分辨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 那是…血腥味! 她刚稍稍松懈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向那花丛之间看去,果然就见其中一朵洁白如玉的花瓣之中,淋上了点点滴滴的血红。 夜莺的脸上骤然变色,急急问道:“你做什么了?” “刚才有两个人说不让我们进去,我觉得会碍事,所以就把他们都杀啦!”江一弦将花递上去,说到这事的时候还有点不开心地嘟着嘴,“本来还有更多的,但他们害得我都洒了!真是的。” 她满心都是自然而然的平静,然而夜莺看她走过来,却是触电般地向后退了一步。江一弦察觉到她的躲避,小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化作了不解:“妈妈?你怎么了?” “你…”夜莺说出这个字后却不知该说什么后话,直愣愣地僵在那里。倒是站在旁边的母上听了,一双眉眼几乎笑成了弯月,上前宠溺地拍拍江一弦的头:“好孩子,做的真棒!这么一会就把碍事的人给清除掉了,可比阿姨手下的那帮废物高效率多了。” “效率?”夜莺察觉到了这个词所隐含的意味,忽地转向母上,“行动这就已经开始了?” “诶,小夜莺你这反应可就太慢了吧,要和女儿好好学习学习哦。”母上向边境线扬了扬下巴,“这里可是边境,每个方位都驻扎着以营为记的兵力,想要无声无息地收拾掉他们可不容易。” 夜莺衣摆下的手指像受冻了似的颤抖起来。 “所以说么,废物还是废物,约好的时间给我推了这么多遍,害的我们还要提前来这里,也就只好让小弦先玩玩了。”母上笑着看向她,“不过现在春游结束,你们两个可就要打起精神好好应对里面的那些东西了哦。” 这样的任务却没有出动现成的两个顶尖杀手,而是选择让手下人先行探路吗… 果然,她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轻易地使用“安年”。 夜莺眯起了眼。 “嗯!”江一弦并没有察觉到妈妈的异样,只是冲母上使劲点点头,但随即又有点不舍似的看了看手里的花,“但是这些花还没给小鸟安家呢…” “没关系,先给阿姨,阿姨会去帮你把它送给小鸟的。”母上从她手里接过花束,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弦待会要好好表现,给妈妈做一个表率作用,知道么?” 江一弦马上就进入了状态:“给妈妈做表率…我会的!” “真乖,果然阿姨还是最喜欢小弦了。”母上摸着她的脑袋站起身来,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夜莺投以意味深长的一瞥,“小弦都能做到了,当妈妈的也要做好‘夜莺’呀。” 她说到这里语调突然低了下来:“毕竟,好孩子都要遵守诺言啊。” 夜莺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挡住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跟在热情高涨的两人身后上了车,缓缓向那金属石碑行驶而去。 江一弦还在兴奋地和母上交流着这一路的见闻,母上点着头耐心地一一回应,车内满是温馨欢快的气氛——如果无视掉颔首不语的夜莺和窗外渐渐出现的建筑的话。 越是走近,人烟的气息就越重。之所以说是人烟不是人息,是因为离那金属碑百米开外便能看到驻扎在旁边的简易板房和看上去是训练场的平台,旁边的炉火甚至还没有熄灭,可其中的饭香已经尽皆被血腥味掩盖。 身着迷彩服的人影倒了满地,目光可及处尽是四处弥漫的鲜血,这些从部队里优中选优,吃苦耐劳奋战在抗击原兽第一线的战士在这次突袭中居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亮着红瞳的人形兴奋地纠结成群撕扯着这些人的身体,五马分尸后分而食之。 第153章 禁区之中 夜莺定定地看着这人间地狱般的场景,红瞳中的神色有些颤抖。她闭上了眼,脸色渐渐绷起,意识百川归海般地集中。那些啃食着士兵尸体的人形原兽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脸色呆滞地起身,像一柄柄旗杆愣愣地杵在那,如同忠臣恭候女王驾临。 这一幕显然被母上注意到了。她不愠不火地回头致以一瞥,倒并没有反对什么,只是淡淡道:“控制的不错,希望待会你能有和无用功一样的发挥。” 夜莺有些疲惫似的睁开了眼,看着车底的脚垫:“希望吧。” 不过看到这异状的显然不止母上一个人,在人形原兽的动作停止后,身着白大褂的身影像是得了信号般,一个接一个地从潜伏地点冒了出来。 看起来,这群白大褂就像兵蚁似的藏身于这兵营的各处,母上的到来就如蚁后驾临。他们上前围拢在小银车旁边,大部分人都端着枪,从武器的制式上来看,这原本都是属于这些边境士兵的。 “确定一个不留了么?”母上推开车门。 “嗯,全部扫荡完毕了,我们首先就切断了这里的通信,他们没有机会。”为首的白大褂说,“不过边境的安全保障很严密,每45分钟就要联络一次,我们的黑客只能做到在不联络时保持网络通信的正常状态,后面就…” “足够了。”母上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留一队人在这里把守注意传递信号就好,剩下的都按平时的队形和我们一起进网内,做好躲避原兽的准备。” “是,母上。”领头人鞠躬退下。 白大褂们的效率也同样不可小觑,母上的一道命令下来,他们马上开始迅速调整队形,半包围状走在下车的三人前面,保持着百米左右的距离,为她们开路。 眼前就是人类活动的绝对禁区,称之为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也不为过的达格网,但这一行人竟是弃车徒步而行。只是这单靠一双腿的情况下,队伍的行进速度依然惊人,没多久便已越过了那厚达几十米的金属碑,深入网内。 江一弦脸色发潮,脚下虚晃,开始出现了些许不适的表现。她的血统太过强大,因此受到电网影响也最大。夜莺也许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但成年人的痛苦总是能被很好的掩盖。 “阿姨,我好晕,我不喜欢这里,咱们走吧。”江一弦走了几步终于憋不住了,一脸排斥地上前扯了扯母上的袖子。她可不管什么责任,在她看来这就是来玩的,而这个地方让自己很不舒服,当然不想久留。 母上拉起她的手:“再忍一下,再往里走点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才不要!”江一弦叫着,反向扯着母上的手,“就要现在出去,这里不好玩!” “小弦啊…”母上很是无奈地低下头,把这个炸毛的小女孩给捋顺,“就当帮阿姨一个忙好不好?如果实在忍不了的话,阿姨这里有糖,吃了以后就好了。” “糖?”江一弦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快给我呀!” “不准吃。”然而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夜莺却出声了,她难得严厉地和江一弦对着眼神,“走过这一阵就好了,要吃也进去再吃。” 江一弦被她这么一训,也就不敢再多说话了。母上始终对她有求必应,她也就敢耍那些小脾气,可在夜莺面前她就没办法这么做了。 母上回瞥了一眼夜莺。那所谓的“糖”当然是骗小孩的把戏,只不过是通过暂时压抑活性来避免对达格的反应,在这之后更会通过急剧的活性回弹反噬携带者,以她的技术,做出这种东西并不难。 “小夜莺不来点么?”她语气很调皮地故意问道。 “免了。”夜莺意料之中地一口回绝,这时耳边有震耳欲聋的咆哮炸响,旁边的树丛中惊起成群的飞鸟。大地都开始微微摇晃,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 但开路的白大褂显然没偷懒,如鞭炮般密集的枪声几乎在同时响起,那咆哮被噼噼啪啪的响动压制,吼叫一声弱过一声,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夜莺静静地听着这一阵响动,转头问道:“你没有让他们带过多的补给,撑得到目的地么?” 此时他们已经走入网中几公里开外,达格网的压制作用已经有减弱的征兆,相对的,原兽的行踪也开始变得频繁起来,空气中的腥味已经很明显,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红色的眼睛盯着他们磨牙嚯嚯。 携带者再强,也总是有体力和装备限制的,要真是计算失误,一代原兽专家还真有可能来个大水冲了龙王庙。 “放心好了。”母上倒是仍保持着那副不急不缓的神情,“比起我要找的那个宝藏,这点消耗还不至于。” “宝藏?” “没错,”母上点着下巴微笑:“过去的辉煌被埋葬在人海中,奇迹的遗产不能示人,所以他们才把这里划作禁区吧。也是,还记得那个东西的人早就死的差不多了,作为时代的遗腹子,我当然有责任让它重现人间了。” 夜莺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是要…去找记录中的那头终极原兽?兽中之王苏醒,周边所有原兽都会响应,不是这些人手能抵抗的。有那种动静,城里的猎人必然很快会赶来支援,没多少时间的。” “那些支援啊…在你眼里真的称得上支援么?”母上拉长了语调,“有威胁的也只有白狼的那几位小朋友了。说起来,上次还是个遗憾呢,正好现在演员都到齐,补上那个本来该有的终幕也不错。” 夜莺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保持着一副看不出感情的神色,语气也如出一辙:“上次是突袭,而且也不知道他们这回会有什么样的调整。” “诶哟,你居然也会说这种没信心的话?”母上噗嗤笑出声来,“我培养你可不是为了这个的,你自己应该清楚你这点担心都是没意义的。” 夜莺站定在了原地,别过头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是啊,这些都不该担心…没什么意义。” “就是这样了啊,”母上转过眼珠,“虽然说你比夜莺是差了那么一点,但只要乖乖按我说的做,加上小弦也足够了,所以…” 她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就在话音未落的时候,仿佛撕裂苍穹的枪声尖锐地鸣响,她衣襟被劲气荡起,奇怪地向前扑跌出了数步。她撞在一面老旧的断墙上,颤抖着手摸向胸前的破洞,子弹在方才的一刹那钻透了她的身体,在背后留下漆黑的弹痕。 注意着周围情况的江一弦被枪声引得转过头来,在看到眼前场景的时候惊得呆立原地:“妈妈…?!” 夜莺放下了手上的短枪,枪口上的烟气还没来得及散去。她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着倚靠墙壁剧烈痉挛的母上,慢条斯理地将细口枪插回了腰间的皮带上,随后又缓缓地取下了绑在另一边的那支…足够打碎承重柱的大口径猎杀枪! 第154章 夜莺弑母 “你…你疯了吗?!”母上在如此情境下终于维持不住她惯有的那份优雅,散乱着头发跌坐在地,脸色青白交替,如同厉鬼临世。 “确实没有什么意义,”夜莺没有去回她,只是接着刚才的话,宛如自言自语,“因为这种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你想救外面那些人?!你以为这样他们会放过你?!”她嘶哑的嗓音多说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力,“这里的原兽成千上万,凭你的本事和弹匣量根本就不够用!没了我,你也…” “遗言就这些了?”夜莺淡淡地问。 母上在顷刻间失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她手中挣扎了无数次的女人。她俏美的面庞上一片近乎无情的平静,说着话的同时,那只猎杀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心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第一下避开要害,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发言呢,看来是我想多了。”夜莺说,“不过说的倒没错,我的弹匣量确实不多,那就便宜你一下,这一发就送你上路好了。” “为什么…”母上似乎是想站起身来,但早已经没有力气,“我已经承诺了给你自由…” “自由?”夜莺挑起了嘴角,“这么多年的账,真以为一句话就能还清了。你的思维还真是没一点长进,当我还是那个小孩么?” 母上的痉挛已经减弱,无力地靠在墙边,用涣散的瞳仁看着面前的夜莺。她正微微笑着,如同地狱中绽放的曼珠沙华,带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与…冰冷。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夜莺在她之前开口了。 “我的自由,从来都不是你来承诺的。”她说,“真抱歉啊,谢春儿。” 枪声响起,修长的身形瘫倒在地,胸前炸出触目惊心的焦洞,那几指粗的大口子弹几乎将她的身体活生生打成两截。那双迷媚的美眸还睁着,但却再也没有眨动了。 夜莺静静地站在那里,还保持着开枪的动作,只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虚幻之中。她扬起头想要大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情绪平静得起不了一点波澜。 她在无数次的睡梦幻想过这个场景,可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血管中沸腾的兴奋却像是尽皆冷却,连那烙印在骨髓之中的杀戮冲动都无影无踪。 “妈…妈…”身边传来了孩子震惊之下的呢喃,她顺着声音转过头去,江一弦站在那里,像是已经吓傻了。小小的孩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只是被这突然的变故生出了真切的恐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步一步地向夜莺走来,像是夜半梦魇,要向妈妈乞求安抚。 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停下了:夜莺被她的脚步惊动,刷地调转手臂,大威力的枪口瞬时就已经指向了孩子的额头! 江一弦看着夜莺眼中摇曳的血光不知所措,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她不知道那把大口径手枪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她愣愣地站了许久,然后害怕地吸起了鼻子,眼睛红了一圈,几乎要哭出声来。 “妈妈,我知道错了…不要这样,你的话我都听…” 夜莺举着枪的手僵住了,她怔怔地看着面前满脸委屈的江一弦,那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根本不知该怎么做,只会向妈妈认错,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明明事实就在眼前,就在十几分钟前这个孩子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可现在她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让她命丧当场。 她咬紧了嘴唇,想要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但手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就是扣下扳机这么小的动作都做不出来。江一弦依然在盯着她看,脸上尽是懵懂无知的恐惧。 许久许久之后,她到底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浑身的力量不知怎的都被抽干,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枪。她俯下身,将惊恐万状的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安抚道:“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 江一弦看来是真的吓坏了,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不松手:“妈妈,你把阿姨…” “那是闹着玩的。”夜莺向旁边那渐渐冰冷的身体投以一瞥,轻轻地向江一弦笑道,“阿姨只是愿赌服输啦。” “服输?”江一弦惊讶地抬起那双泪眼来。 “对呀,”夜莺点着她的额头,“因为她玩游戏输了,所以这一轮就只好睡觉了。等到下一轮就会醒的。” 江一弦看着她,还是认真地应了一声。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依然全心相信着妈妈的话:“现在是在玩游戏…那什么时候开始玩下一轮?” “就现在。”夜莺把她的两只小手提上来,戏耍似的拎着,“这次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捉迷藏…”江一弦呆了一会,随后破涕为笑,“好啊!” “那小弦来躲,我来抓。”夜莺说着果真站了起来,挡上自己的眼睛,“我数一百下,你可要藏好了,除了我以外,被任何东西找到都要算输哦,所以你要注意,谁来了都不准被发现。输了的话,阿姨能不能回来就不知道了呢。” “那妈妈不准偷看!” 江一弦大概是被她身上的那股强势给打动了,扫了一眼旁边一动不动的母上尸体,并没有想太多地立时转过身去,迈开脚步,飞一样地跑过平坦的草地,找可供藏身的地方去了。 她全心扑在这个突然出现的“游戏”上,完全没有去怀疑这一番漏洞百出的谎话,也同样没有看见——在她跑过丛林的时候,夜莺就已经放下手来,默默地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深深的丛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巨兽低鸣。 还要回来接她么? 这里全都是原兽,就算是以这个孩子的活性度血统,一旦卷入战斗也终会战至力竭的吧。 可要是找人来把她带走的话,她真的还能回到那平常的社会中去么? 果然…自己还是个失败的妈妈吧。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 但在这时机械的吼声从空中传来,把她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叫醒了。她抬头看去,银色的战斗机掠过苍穹,机枪已然架在翼旁蓄势待发。 没猜错的话…这就是那架“狼耳”了吧?来的比想象的还要快啊。 她的心情突然舒畅起来,所有的纷杂都被抛在脑后,雀跃地跳起身来,往反方向跑去了。 刚才麻木的情绪在这一刻重新活跃起来,女人迎风露出稚子般灿烂无忧的笑容。她忽地伸出手拆下了绑头发的发带,乌黑长发如同瀑布般泼散,在空中飞旋。 让我安心地做一条汪汪叫的咸鱼不好么... 今早的我:反正追订就剩个位数了,推荐也是没有的,这本书也起不来了,加更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加更了。 然后扭头又多出来一个舵主。 哦...呵呵【嘴角抽搐】 遭了,这是...恋爱般的感觉! 感谢【茹夢似幻】的一万起点币打赏...我怀疑这个月我稿费里打赏的钱可能是订阅稿费的三四十倍左右吧... 这、这算是给我这条单身狗的七夕礼物么... 别这样,总给我一种我这书还没扑到底的错觉... 这两天本来就卡大纲卡的快吐了!发际线疯狂后退!托福都没时间复习!白天黑夜地肝啊!时速一千的手残啊! 这一卷日常少又是承上启下真的贼tm难写啊!!我不要加更啊!! 求求你们不要啊.jpg 虽然昨天看着一本书凭着一个白银盟大广告硬生生从100多收藏苟到有几百首订羡慕得要死吧...做梦都梦见遇到土豪赏个大萌全站广告有人来看了吧...但我心里有b数的啊真的我连舵主都当不起啊!! 这均订个位数的打赏量都比那些均订近百的多了,手动笑哭 好吧好吧,这个打赏会算在加更里面的,但如果还有其他人看见这一章的话,麻烦说一下... 谨慎打赏,老年人真的加不动了【扑通】 真的我这本书已经不求赚钱了。从第二卷开始就没打算迎合谁,有更多人来看我就很开心了。 所以说真的别废那个钱了,生活不易,看个书嘛,乐呵乐呵,就当是以书为媒作者聊聊天排解排解心情就好了。 如果有人愿意另出力支持一下的话,只要偶尔打一下广告,安利一下其他人有这本书就好了。毕竟那些书单主看到作者本人自荐都基本无视的嘛... 这算是不情之请了,我这人嘴笨,表达不出那个心情,只能说句实在太感谢了。 还有... 今天七夕,我会努力写好妹子们来给单身狗赖以慰籍的【允悲】 第155章 狼群压境 “原兽的暴动好像暂停了。” 银色的狼耳战斗机在空中盘旋,任天行把着操纵杆看着面前的低空监视荧屏,原本按在导弹发射按钮上蓄势待发的手指却有些迟疑。 以狼耳的速度,从城里赶到这边境也不过是十分钟上下的功夫。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是确实看到网内原兽群不正常的躁动的。但就这么一会调整的功夫,热感应的显示上原兽群居然渐渐平缓,像是有回归常态的趋势。 这是什么意思? 由于上次荆明指挥的“失误”,那道处分同样作用在他身上,自然也不允许和任天行建立联系,分析情报也就成了无稽之谈。现在狼耳只能听从军部的调遣,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也只跟着大部队走,无法做自由突击,任天行再高的技术也无的放矢。 这也是有原因的。按常人的理解,以这里的原兽密度,打击应该是最方便的,随便扔几个燃烧弹都能落到原兽身上。但实际上,原兽的变异和激发直到现在都没有被完全破译,任何额外的刺激都有可能引起大规模暴动,甚至有人推断会最终进化出对达格弹有抗性的存在,因此边境的行动从来都是慎之又慎。 只不过当下的情况也同样有些诡异,难道是对方临时放弃行动?这可能也太小了点。 那莫非是夜莺本身出了什么意外? 他正独自思考的时候,频道里却适时地传来了通信:“各机组暂时待命,注意高度不要激发地面的原兽,遇到鸟型可以做单独歼灭,行动会在地面部门确认情况后展开。” 地面部门吗… 任天行有些心情复杂地注视着雷达,上面的图像显示有其它信号紧跟而来。目标逐渐下降,从机窗远看已经能看到那些黑色的运输机落地。 地面上,人影正从机舱内一个接一个地落地待命。除却灰狼部之外,还有少数几名黑狼的精英——黑狼部到底还是接受了孟长桥的邀请,交出了部分人员的调遣权,现在双方都处于试探磨合期,孟长桥也很乐意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原兽战争。 按照被告知的消息,他们很快便赶到了陷落的驻军营边。人形原兽群和白大褂们早已离去,军队的人正在整收尸体。这场景让猎人们皆是一阵肃穆,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整备着手边的武器,只待命令下达。 孟长桥站在最前方,眼光扫过整个大场,静了半晌后忽然转头向旁边的江桦道:“以你之见,这次的事件性质如何?” 江桦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看着面前维系人类生死存亡的巨碑,身上除了那些常规装备外,还有一样十分显眼的东西——黑色外壳的狼牙长刀。 他与孟长桥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交流,听到这话也是思虑了一下,才缓缓回道:“以这次行动的程度,他们的主攻手恐怕也到了。” “哦?”孟长桥语气上扬,“要拼单兵实力的话,那看来我还算有先见之明了。不过我听说,上次你们的狼耳就是伤在这人手下,你对此该有些判断吧?” 江桦看他一眼:“正面接敌之前的判断没有意义,先解决当下的问题吧。” 刚才传来的通信中提到,边境驻军已经开始进入达格网内排除入侵的恐怖分子。但方才突然的原兽暴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简直就是请君入瓮,整体队形被打乱,数队人失联,大部队也只好暂且收回人员重整队形,而猎人们的任务,自然就是发挥机动性强的特点先下探查了。 “也是。”孟长桥点着头,也不多废话,从身边的甲手里接过装备包,扣紧了风衣。 “所有人按第三计划行动,以救人为先。”他说的时候语气低沉,“但在所有行动之前,都要记住——这里是边境!” …… 就在与他们一网之隔的丛林内,一场战斗正陷入僵局。 几名士兵正在与一双鹅蛋大的红瞳对视,举目望去都是一片墨绿色彩。一头形似鳄鱼,背上却满是豪猪般直刺的异物立在面前,长舌舔舐着森森利齿,仿佛化石中的恐龙重现世间。 士兵们端着枪与那东西对视,手上尽是汗。 他们这一队人实在是走霉运到了极点。在确认其中一队驻守人员被灭后,他们是第一个赶到的,在确认情况后他们立刻就接了先头探入的命令,但也因此在暴动发生时最来不及反应。 队形被迅速穿插分割,掌握着装备补给的后勤员大概是被分到了另一部分人中,他们手上只剩下了各自的标准装备。没有联络方式的情况下只能暂且向达格网附近靠,但一路上遇到的原兽数量超乎了他们的预计,在这一头巨鳄出现时,他们的武器也已经快要见底了。 要换了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早已不攻自破了。这些士兵在边境呆久了,心理素质算得上远胜常人,即使这种情况下也依然第一时间采取了措施,以最高效率的方式且战且退。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情况之危急还不止于此。 他们射出的普通子弹只在这怪物身上开出几个小洞,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理应有效的打击也丝毫不见效果。巨鳄在刺激之下躁动,竟是忽地立起身来,两栖类的鳞爪却像猫科动物似的,从爪鞘间探出利剑般的指甲。 “是…是二级种!” 几名士兵脸色铁青。这样的场景很明显是多种生物因子混合,二级种最明显的特征之一。他们从进来开始就不断地遇上原兽,身上的达格弹也用得差不多了。他们试图用普通子弹击退鳄鱼的攻势,但这东西有和身形不符的高速移动能力,眼看着就已经攀爬如飞地逼到面前。 已经有几人的步枪在此时见底,换弹匣绝对来不及。即使久经沙场,对如此死法的灭亡仍无法避免恐惧。 森森利齿闪光,腥味已然扑面。有人条件反射地紧闭上了眼,用力去推搡身边的战友,只盼能拼着最后一搏多保下几人。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刺耳的枪声划破天际,怪鳄的哀鸣紧随其后。他们稍稍睁开眼来,狭窄的视野中只见白色的身影擦过身边,快得如同清风刮过,而那衣袖包裹的手中,正闪动着枪杆的银光。 第156章 安详的安,年月的年 刚才的那一发枪击既突然又迅猛,刚好在它张嘴的一刻炸进了巨鳄的喉咙。它的口中冒着夹杂鲜血的白烟,哀鸣着向后退去。这一次攻击的伤口并没有立即愈合,看起来是大型的达格弹所致。 就在它攻势被冲缓的短短几刻内,子弹已是接连在它身侧炸响,每一发都精准得令人发指,颗颗命中二级种的身侧。它在疼痛之下转头想要去用残余的门齿叼住那白影,但她极速地绕着巨鳄旋转,就像一朵白云飘在它的鼻吻边,始终悬在面前又远在天边。在不知不觉间把这大家伙引得团团转,简直像是戏耍一般。 就这样绕了几分钟有余,在连续的射击下这二级种的身体也已血迹斑斑。即使伤口愈合,它也被这难缠的猎物扰得心烦意乱。它停下了动作,瞪着一双血眸缓慢地绕着白影打转,在庞大的身躯封死了整条道路后才猛然发力。白影没有出路,只能向后退去,却靠在了一根几人合抱粗的老树上。 升到二级种的原兽已经有了一定的智力,不再傻乎乎地乱打乱咬,而是会使用一定的策略。几名士兵见状都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装弹了,然而下一刻就见那白影轻盈地一跃,踩着树干直接翻了上去,血口在她脚下合拢,咬了个空。 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白影就已经几步登上了树顶,在后面的士兵甚至都还没看清她是怎么上去的,就见她凌空跳下,在空中舞蹈般转体,落点精准的不可思议,刚好落在了那双红瞳之上。她脚上穿的是抓地力强的钉鞋,成年人的体重加上落地的坠力,只是靠着纯粹的一击就生生踢破了鳄鱼最为脆弱的眼珠。 巨鳄凄惨地摆动着脑袋,但白影的攻势并没有停止。她稳如泰山地踩在剧烈晃动的原兽头颅上,火光连响,二级种身上的豪刺层层断裂。新生的豪刺迅速长出又迅速被烧焦,它大概是感觉到了灼意,迅速地抬起头来想要将白影掀下去,但这条件反射的动作却正好让它没有豪刺保护的腹部暴露在外。 白影等的就是这一刻,她一翻身反吊在二级种身边,被枪打碎的豪刺下暴露出近乎透明的肺动脉。她将枪口抵在巨鳄颈侧,子弹冲入炸出喷泉似的蓝色鲜血。就在枪声鸣响的同一刻,二级种的进化程度也终于抵不住达格弹打入动脉的创伤,巨鳄两眼翻白地吐出几口血沫,终于轰然倒地。 几名士兵怔在当场。他们都还沉浸在这堪称神乎其神的战斗方式里,完全做不出一点反应。在他们的感觉中这不亚于天使降临拯救人间,只能顶礼膜拜。 而就在他们发愣的当儿,那拯救苍生的天使从一片血肉模糊中跳下。她把沾了鲜血的薄外套脱下随意扔在一边,乌发荡漾白衣飘飘,当真是仙气十足。唯一有点不忍直视的是,如此装扮之下,她脸上居然还架着一副…墨镜。 这个搭配的突兀不亚于西装配杀马特发型了。几名士兵正一头雾水呢,那白色的身影却第一时间向他们走来,语气带笑:“啊呀!这么快就碰到人了啊!” “这个…谢谢你救了我们…”士兵稀里糊涂地先道了谢。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这达格网中怎么会有闲杂人等?除了他们之外,现在唯一可能踏入这里的就是…那强行突入的入侵者!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女人和恐怖分子挂上钩。先不提她俏美的身姿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由心而发的舒适感,那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姿飒爽可是就发生在几分钟之前的。要真是恐怖分子,在这极境之中会有这么仁慈? 虽然有所疑虑,但久在边境养成的排查习惯还是让他们第一时间摆出了警戒的姿势,枪弹上膛的咔咔声连响,女人顿时就已经处在包围之下。 “不好意思,这里情况特殊,我们必须搞明白一些必要事项,”为首的士兵沉声道,“可以麻烦你交代一下身份么?” 女人直面这一触即发的形势,高强的战斗神经显然是让她觉察到了潜在的危机,可她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不为所动。这一番很不友好的问话后,她略略地一顿,随后一挑唇角,竟是勾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叫安年。安详的安,年月的年。”她说着,语气活泼得简直让人怀疑她是在故意挑逗,“性别和年龄你们自己分辨咯,状态嘛现在也查不了,就当是三无人员好了。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呃…”几名士兵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给打蒙了,大眼瞪小眼好一阵也没反应过来。倒是安年看他们这样,叉着腰凑上前去,话说得直截了当:“我说,这种事情好像不是当务之急诶,先想想怎么保命才对吧。看你们这样子,武器好像是不够了?” 扎心了,老姐。 士兵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发现自己这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看不见那墨镜后的眼睛是个什么神情,但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好像已经被看穿了似的。 “你…是猎人派来的外援?”那领头的士兵犹豫了一阵,试探着问道。 安年听到这话,饶有兴趣地捏着下巴:“你们这么想的话倒也没错。不过我这算是救了你们吧?等价交换,你们是不是该有点回报啊?” 士兵们被她说得有点怔,刚才被压下去的戒备心再次发酵:“什么回报?” “看起来你们应该是落单了,不过总能和外面的人汇合,”安年指了指身后的丛林,“有些人就在这一片区域内,大概也是你们想找的吧。我会指明方向,用你们的人包围他们,一网打尽。” 几名士兵听到这里算是彻底震惊了。他们自然是听懂了安年话中的意思,刚才他们突入进来搜寻许久无果的人,居然就要被这么指出来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领头的班长仍是半信半疑,憋了半天才又道,“而且你这表情…好像很开心啊。” 安年稍稍顿了一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唇角边留着根本无法收敛的笑意。也是被这句话一提醒,她才晃过神来。 啊呀遭了,兴奋过头,这算是原形毕露了么? 她怎么能不开心呢。她已经被那所谓的“夜莺”纠缠了太久,而压抑许久的安年…现在才重见天日,自然要蓬勃而出。 第157章 杀戮人偶 安年深呼吸了几口气略略压下澎湃的心潮。还真是被压抑的太久了,她在这极地中转悠了半天,刚刚逃开那地狱,现在见个人就觉得亲切,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口无遮拦了呢。 只要是那些活在光明中的人…谁都可以啊。 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她么。与其说是她爪子一抹脸就换个人,还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她。除了那个女人之外,她对其余的人本该如此。 于是她笑嘻嘻地凑到几名士兵身前,一副自家人不讲门外事的势头:“怎么?我开心着和你们说话不行,难道还要我哭着和你们说?你们这个态度有问题啊!” “不是…你这…”几人被她这话噎得半天没想出来该怎么接。但不知为何,他们只觉得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自带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愉快感,好像什么事被她说出来都不在话下的样子。明明是这么紧张的地方,但几句话下来,他们竟然也被安年说得不由自主地放宽了心,差点就要忘了这里是边境之内了。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们这些?” “我想和你们合作。”安年平静道,“这里的人太多,我身上又有限制,反正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想要抓到这群老鼠不是么?”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他们仍是半信半疑。 “啊呀,这说来可就话长啦。”安年仰头看天,“一言以蔽之,他们害过我,这理由够充分了么?” 场面一时寂静,始终笑着的安年在提到这个话题时露出了一丝冷意,竟然让几个大男人都不好去回她的话。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很快就扯回了话题。 “我知道你们会觉得这莫名其妙吧,那就先给你们个见面礼当展示诚意好了。”安年清了清嗓子,“关于这次的入侵者的人员分布…你们听不听?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了哦。” 几名士兵没有直接应答,但都竖起了耳朵,还有人悄悄打开了通讯器的录音笔功能。现在以他们的能力也跑不出去,对方又没有提出什么多余的条件,即使是假情报,也总该先分辨一番。 安年显然看到了他们这些小动作,却似乎是抱着一副喜闻乐见的态度,并没有阻拦。 为首的那名少尉谨慎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要告诉我们人员分布…那么,这次行动的主使者是谁?” “代号‘母上’,本身的实力未知,但整个队伍都以她为核心运转,”安年说,“这次她来这里恐怕也是为了实现操控原兽的假设。这个你们已经不用在意了,她掀不起浪花的。” “为什么?”这最后一句突然来了个转弯,也是让几人摸不着头脑。 “那家伙出了点失误,大概已经喂原兽去了吧。”安年耸耸肩,“所以说不要担心啦,我不坑你们的,没有母上的那些杂兵只是一盘散沙而已,就潜伏在周围的这几个区域,他们得不到命令的话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你们要联系的话可要抓紧时间哦,待会等他们发现失联的话可能就不好逮了。” 士兵们又是对了一阵眼神,决定继续挖掘:“只是这些么?如此厉害的团队,核心人物应该不止一个才是。” 安年的话滞了一刻,稍稍地垂下了眼:“母上手下有两员主将,其中一人代号‘夜莺’,母上以神经科学的技术将她改造成被杀戮冲动支配的傀儡,又以携带有命令代码的电子芯片来控制她,所以那只是一具保留了人的智力,却与原兽无异的木偶。不过没有关系,这个夜莺暂时也构不成威胁了。原因嘛…等出去慢慢解释就好。” 她说这话时喉咙里有些痉挛,这样的剖析不亚于将她的内心开膛破肚。但她明白这些情报必然会交予猎人,最终兜兜转转一定会到那些人的手上。以他们对夜莺组织的了解,她隐瞒也只会丢失信任,更何况她也压根就没打算隐瞒。 士兵们都在心里默默分析着,这一番话信息量实在是有点大,他们并不敢直接全心相信。更何况,他们这几人才碰面多久?这么重大的情报,这就直接和盘托出?这也太不谨慎了点。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交代你是谁啊。”那名少尉突然道,“别的不说,至少把墨镜取掉,让我们看看你的脸吧。” 安年听到这话,却是怔了一下。她缓缓地举手探入墨镜之内,轻轻地点了几点,随后笑道:“眼睛有毛病,不能见光。等到有阴影的地方再说吧。” 那双无法熄灭的不详瞳仁,属于原兽的血色光芒…的确是不能见光的啊。 幸好眼前的士兵也还算人性,并没有死缠烂打。她暗暗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回到刚才的话题吧,现在对方还剩下一个主将…但其实现在这些人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 她突然立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刻。周边缓缓飘飞的落叶不再被风吹动,就像是流淌着的世界突然被安了暂停键,在这极地之中,时间短暂地停止了。 她有着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感官,这使得她对周遭的环境敏感到不输野兽。而就在刚才的一刻她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从背后飘来。 她定定地注视着面前不知所云的士兵,他们的眼珠里倒映着周边丛林的树影,而树影之间…有白色的人影在招摇。 不知什么时候白大褂们已经包围了这里,他们从树上和林中露头,手提枪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么快就追来了… 安年按上了腰间的短枪,有意收敛的凌厉再度迸发而出。她为逃离地狱而战,现在也不介意再多染上些鲜血。 她缓缓地转动眼珠,用余光瞥向后方寻找着一击必杀的漏洞。可就是这个动作让她看到了那个无声无息站在最中央的身影,是个同样白衣飘飘的女人,她双手抱胸,面上和蔼如春风的笑容与平时一般无二。 母上! 第158章 恶鬼复生 现在艳阳高照,但安年只觉得有一道晴天霹雳在灵魂中炸响了,像是奔流的血液在一瞬间封冻,整个人在那一刻如同腐朽千年的石雕。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的沙漠之莺是确确实实击中了那个女鬼的,她也是亲眼看着那妖媚的人形从胸口炸裂开来的!她的心肺应该早就被摧毁了,奔流而出的血液会吸引来那些嗜血的凶兽把她大卸八块,这才是适合她的下场! 可她就是站在那里了,胸口的衣服还留着焦糊的弹痕,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刚才发生的所有都不是梦,但这个人还是回来了! “小夜莺,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呀。”她轻轻开口,声音柔媚而平静,“想要玩游戏的话,还是回去再说吧。” 安年浑身都战栗起来,她特意选在这极地送这个女人上路,就是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她不仅要去杀死地狱的阎王,还要连那地狱一起毁掉。 这是她的误判,她以为她做到了,可现在不仅地狱重临,连那鬼魂都一起回来找她了! 她倏地转身,沙漠之莺火光喷发,闪电般掠向周遭的人群。她大展开身形,如同一面张开的白旗扬在几名士兵眼前,喊声几乎破音:“快走!!” 士兵们被她话中极度的恐慌与愤怒镇住了,下意识地退开几步,随后他们就看见那俏美的女人带着野兽般的疯狂扑击上前,双枪在手,直指中央的女人,势头像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可母上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她就那样站在那里轻轻笑着,只是唇角微动,像是在哼唱什么不知名的歌谣。 在身后的士兵们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在他们看来母上只是在用着唇语密语着什么。可下一刻,就在他们眼前,那气势如虹的女人毫无征兆地翻倒在地。 她吐着白沫,全身都像触电似的剧烈痉挛,连枪也再握不住。她撑着地像是想要站起身来,但根本无济于事,只有脸上的墨镜滑落下来,露出的眼珠像是要突出眼眶,瞳仁闪着鲜红如血的光泽。 难怪她不让他们看到她的眼睛…墨镜下居然是这样一双无法熄灭的恶鬼之眼么? 即使是久涉战事,士兵们也从未见过如此情景,他们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刚刚还游刃有余地歼灭二级种的女人抬起头,用满是血丝的目光摄人心魄地注视着他们。但随后白大褂们就端起了枪一阵扫射,几人倒在血泊之中。 一对小布鞋走到了他们身边,用柔嫩的小手推了推那再也无法动弹的身躯。江一弦站起身来,无波无澜地向母上说道:“阿姨,他们死啦。” “碍事的东西,早该死了。”母上说着迈步来到瘫倒的安年面前,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可眼中的血色却越来越亮,从脸色看去,比母上更像是青面獠牙的鬼魂。 “真不错,不愧是我最满意的孩子,连我都看不穿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母上伸出手,真像是抚慰孩童一般轻轻抚摸着她额前的头发,“现在我明白啦,只要让安年有一点意识,我的事就总是得坏,谢谢你这次教了我这点,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 难道母上的死相也是有意为之的么...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被这个女人算计在内! 安年奋力想要撑起身子去看她,但意识就像是被卷入暴风旋涡般迷蒙。 “我…会…乖乖…听话…”她空洞的血瞳映出母上的笑脸,“我…会…” 不…这绝不是她会说的话! 周遭的树林传来咔咔的摩擦声响,理应被达格网的磁场抵消的玛诺信号被强行唤醒,周围的原兽都因此而重新兴奋起来了。潜伏在她脑中的夜莺正试图重新掌控这具身体,带笑的女人又将变回那个疯狂嗜血的人偶。 不!不行!不行!不行!! 母上的笑容突然收敛了些许,她看见安年拼着最后一丝意识,用颤抖的手指摸向了旁边的沙漠之莺。那只大口径的猎杀枪在她摔倒时甩了出去,但细口枪就在身边,一伸手就能够到。 “这可没什么准头…”母上嗤声,“还想反抗么?你应该清楚绝对命令中有一条就是禁止自杀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因为她发现情况出乎了意料。安年没有试图去做无用功地瞄准周围的人,也并未去反抗,而是调转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母上瞳仁一缩,想要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安年猛地按下了扳机,连续的子弹在瞬间就钻进血肉中,霎时整条腿血水溅起,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这样近距离的打击显然会最大化枪弹的杀伤力,她的表情从开第一枪时便狰狞起来,冷汗与血水一同滴答落地。就连母上都没想到她这突然的做法,待到反应过来一脚踢开她手上的枪时,那凝脂般的玉腿已经皮开肉绽,弹孔中血流汩汩。 “你…”母上一时语塞,美眸中闪过剥皮啖骨般的狠辣,倒是旁边的江一弦看见了,飞一样地跑过来,面露惊慌地想用手去堵住那冒血的弹孔:“妈妈,你流血了!你…” “贱货。”母上一脚踢在她肩膀上,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骂出这么一句。 她还需要夜莺来作为她手上最强力的棋子来抵抗即将到来的猎人援军,安年也知道这一点。她无力杀死作为自己另一面的夜莺,但她还有办法剥夺掉夜莺的战力,失去一条腿无法进行移动的携带者纵使有再高的活性度也无济于事。 细口枪里装的是达格弹,那冒血的创口因此而愈合得极为缓慢。没有人会怀疑,即使掉在手边的是那把大口猎杀枪她同样会毫不犹豫地拾起来,即使那不亚于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截肢。 安年看着眼前女人脸上因愤怒而绷起的线条,疲惫地笑了笑,终于安心了似的合上了眼。 旁边的白大褂刚刚放下通讯器,脸色凝重地上前:“母上,外围的c组已经遭遇了猎人,报告说他们全是携带者,而且其中有表现十分突出的存在。我们…” 母上恨恨地叹了口气,咬着牙望向旁边时隐时现的原兽巨影:“顾不上其他的了,现在他们恐怕已经展开包围圈。我先陪在这治一下她的伤,顺便分散猎人的注意力给你们争取时间。让小弦和你们一起行动,那东西沉睡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务必给我找出来。” 白大褂神色担忧:“现在夜莺无法出战。母上,你...” “她只不过是没了一条腿,要是我精心做出来的东西这么脆弱,我还要她干嘛。如果担心我的话,就动作快点。”母上瞪了他一眼,“又不用你们来发掘,找到以后我自然会亲自督工,找不到的话我跟着你们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在这里看着这家伙。幸好之前没和盘托出,她唯一的失误,就是在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情况下太急着动手。” 白大褂们无言地点头,队伍瞬时分成两股,大部分人向旁边走去,少部分留下护着中央的两个女人。江一弦被白大褂牵着手,一脸担心地一步一回头,母上将血淋淋的女人扛了起来,向一边拖去,走过之处留下长长的血痕。 “你可真行啊。”母上狠狠地掐着肩上女人的脸颊,“以后就别想再以那个面目示人了。” 女人眼眸微动,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露出的瞳仁猩红如血,却没有一点神采。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母上,翕动嘴唇,机械而轻声地回答道:“明白,母上大人。” 第159章 无名的伴随者 江桦一旋手腕,握在手中的刀柄狠拧。刺入原兽颈中的刀刃顺势扭转,在顷刻间绞断了它的颈动脉。这原本就是致命的一击,而狼牙刃尖的达格金属更是在这杀伤上更加一码。它庞大的身躯倒下,震得地面都微微摇晃起来。 四周的枪声比他迟了几秒才熄灭,灰狼小队的队员放下枪托喘着气,看向他的目光闪过些许的愕然。 所有人都没有开启红瞳,他们现在处于达格网之内,虽然离电网已经有一些距离,身体的不适反应已经降低了很多,但使用细胞力量的效果还是会打折扣。离电网越远,原兽的活动就越频繁,他们一路走过来已经碰见了快两个巴掌的数量,幸好也都是一级种,并没有带来什么过多的威胁。 从歼灭原兽的速度来说,即使抛开原兽细胞的加成,他们依然是顶尖的猎人。 但在不使用加成的情况下,江桦一人一刀的效率却依然超过了他们这个枪支在手配合默契的小队。虽然狼牙威名在外,但亲眼目睹还是不由得面露惊色。 只有一个人例外。 甲带着那副死灰般的表情无所谓似的走上前来,将滴滴作响的监测仪交到江桦手里:“捕捉到了异常的电信号,刚才还在移动,现在固定了,要去看看么?” “嗯。”江桦看着那屏幕上闪烁的红点,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波澜不惊的甲。之前白狼与灰狼两队也有一起行动的时候,但那都是以队为单位的,他和本身的灰狼队员也少有接触。这次孟长桥掌管全场,他与这位名义上的灰狼精英一起行动,才开始认真注意起来。 倒也不是他主动对这人有什么兴趣,实在是甲给人的感觉太特别,仿佛是与生俱来一股从棺材里带出来的死气。他自认是个挺闷的人了,在甲旁边居然也感觉到了一丝压抑。 这样的人倒是很符合灰狼部机械般的运作方式,连名字都不要,直接来个简单粗暴的单字代号。只是…得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造就出这么一个仿佛不属于人间的家伙? 但既然是合作,他也不好去过问太多,只是把注意力转回手上的监测仪。原兽群依然处于不正常的蛰伏状态,在来的路上他们找到了几队失散的士兵,情报方面却都是一无所获。也不知道是知晓情报的都已经被灭口还是怎么,至少在确认夜莺离开之前,他们还必须顺藤摸瓜。 几人都将武器端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拨过树丛,透过间隙还能看得见倒塌的墙壁和电线杆之类东西的残骸。边境的前身便是被原兽所占领的人类栖息地,许多建筑都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据说曾有人从中翻出了十年之前的机械原型,其中蕴含的科技甚至超过了当今社会恢复到21世纪初期的解译水平,由此就能看出人类的文明经历过了怎样的摧残。 说是一张网,但在这之内的区域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一眼望去达格网直通天际,根本找不到边缘。灰狼部也都是以小队为组分头行动,但在孟长桥的调配下,看似分散的小组实际上如磁盘上的铁砂一般,一道命令下去立刻就会纠集成群。 江桦在前方与甲并排走着,几名队员伴他们左右。他一路上都在暗中观察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孟长桥虽然为表诚意没有亲自跟来,但还是以“不能落单”的名义让这个甲和他手下的小组跟在身边。 这一路过来,遭遇战也有个七八次,他们就如刚才一般并不阻拦也不援助,任他按自己的节奏来战,但除此之外也在悄无声息中紧紧跟随,截断他单人行动的可能。 果然现在都是两方暗中牵制么…虽然灰狼需要他的战力,但也同样不会让他抢功。就算这所谓的合作只是一场戏,孟长桥也得演给梁秋和上级来看。 丛林里真正的狼群之中,但凡狼王衰老受伤,其余觊觎王位者便一拥而上。人类进化几百万年,暴力不知道改没改,倒是进化出一肚子的抹弯拐角。 他本是不太想去在意这些,但显然现在的情势已经演变为一场暗中的斗争,灰狼赌在用他的战力能抢在自己声望崩塌之前拔得头筹,白狼赌在利用这个空档一举突破。 也不知道这种局势要维持多久,最后又是以怎么样的方式收场。 但就在这时,他们感觉到了脚下大地的微微颤动。几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立刻就做出了反应,倚靠上了周边一座大楼残缺的水泥墙,片刻后果然有巨影从墙后飞闪而过,像是听到了动静,正探起身四处观察。 在边境之中,原兽出现那简直是像吃饭喝水…不,应该是说像呼吸一样平常的事情。 “避战还是上?”队员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转过脸用问询的眼光看向旁边的江桦和甲。 “不要交手了。”甲说,“从另外一条道应该也可以绕过去。” 这倒不是怂。在这里原兽和夜莺都是他们的敌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会是闪电战还是拉锯战,首先还是要保存体力,除了江桦以外的其他人还都得在意子弹补给问题,无效的战斗还是避免的好。 几个人点了点头,刚收起枪托准备跑路,然而最外侧的灰狼队员看了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喊道,“有点不对…那里好像有个人!” 这可就立即颠覆了事件的性质,旁边的几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墙缝果然就看见一双穿着迷彩服的人腿荡过地面,裤子已被血染红。 有着奇怪暗蓝色皮毛的长牙松鼠正一脸心满意足地叼着这名士兵的脖颈,探起身四处张望,它鼓起的独自证明着已经有人葬身这家伙的腹中,原兽依然保存着松鼠屯粮的习性,看来是要把这人带回巢穴储存起来。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队员有些踌躇:“要不要至少把尸体带回去,也算是给家属有个交代…” “带回去也没意义,这种情况记录成失踪和死亡没什么区别,”甲依然是那副没有起伏的语气,“边境之内,既然活着就得小心保留。” 明明周围都是精英,他这话却说得几个人都不寒而栗。周围的队员点了点头,刚要起身,江桦却忽然低声道:“等等,有声音。” 他一路上都保持习惯地很少说话,因此一开口就让几名队员都警觉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果然就从原兽的喘息中分辨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 沙沙…沙沙… “这是…”队员的脸色都变了,“有人…在说话?” 第160章 尸体的声音 剩下几个人也都不敢出声,静静地听着。这地方只有眼前这头原兽和他们,然而现在却从原兽的方向传来了另一人的说话声,很是低沉,也不甚清晰。 携带者的听力都让他们轻易地将那个人声与周遭风吹树叶的声响区分开来,也因此显得极为突兀。那声音忽高忽低,忽隐忽现,而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那名士兵的尸体! 这是…诈尸? 虽然都是天天和原兽打交道,在刀尖上跳舞的人,但毕竟还是信科学不信玄学的职业。现在天色偏昏,按岛国的说法,正处阴阳逢魔之时,再加上周围残骸四弃,林影幢幢,让这群精英也有些后脑发凉。要不是甲在场镇着,他们早就该胡言乱语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都是咽了一口口水,向甲看过来:“组长…难不成这人还活着?” “那种伤势,就算真的还活着,他出得了声么?”甲问。 精英们闭嘴了。他们这个角度可以很明确地看到那松鼠的长牙已经咬穿了士兵的喉咙,估计声带也早就被破坏了。 “那不会真的是鬼吧…”有人小声嘀咕着,但看着面前自家组长这比死人还死人的脸色也是不敢多说,只能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江桦,对比之下好像这位狼牙更让人感觉安全。 江桦皱着眉听了一阵,那声音确实不像是正常人该发出的,不仅声色很暗,还不停地在重复着什么内容。时断时续,就像喉咙里卡了痰一样,完全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等等,重复? 他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向那士兵的腰间瞥了一眼,随后回过头道:“是通讯器。” 军队用的通讯器虽然技术已经进化到高精尖,但形态都和大哥大有得一拼,可谓风吹雨打都不怕的糊墙小专家,放在那不管电池续航能有一个月。进来的军队有许多都被刚才的暴动打散,这名士兵看起来是死前也没来得及把这玩意关掉,话筒里也浸了血,所以掺杂了噪音,听起来才会很模糊。 “是有人在呼叫他?”其他人被他的话给提醒,都往这个方向靠拢,“难道军队也在聚人?还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身边却是一阵风掠过,江桦的思维显然比他的话来得要快,给出判断之后直接就已经攀上了墙顶,狼牙出鞘,凌厉的寒光闪现,随后传来松鼠仿佛被掐了脖子般尖细的叫声。 几名队员见状,也都只是默默地拾起武器,跟在旁边上去了。那松鼠也不过是普通的一级种,在狼牙的刀光下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也就不过是点根烟的功夫,松鼠就已经带着满口的血腥栽倒在地。队员们上前掰开它的三瓣嘴,将那长而锐的门齿从士兵的脖子上拔出来,动脉的伤口出血已不是喷射状,证明他身体里已经没有太多些血了。 默哀的步骤只存在于心里,几个人在把他放下来的第一时间就取下了他身上的通讯器。然而也就是这近距离地一看才发现,这通讯器的最后状态居然不是联络而是录音,由于初始设置的录音都是10分钟长短,录音到头后就开始自动回放,这才会有刚才始终重复的节奏。 “恐怕这头一级种不是他的死因…”甲解下他背上的步枪晃了晃,又将他外面的迷彩服脱下来,露出背上蜂巢似的弹孔,“这才是,而且估计是被什么偷袭致死的。” “为什么?”还有人思路没跟上来。 “弹匣还剩三分之一,这头一级种身上却没有弹孔,按那录音10分钟的时间,一级种的再生能力应该不至于能让伤口完全留不下一点痕迹。如果真的是遭遇原兽,就说明他没有抵抗就死了,对于边境士兵来说这不太可能,而且遇到绝境的时候一般第一反应都会向外界求援,但是他即使有通讯器也没有这么做,啮齿类的原兽可很难一击致死。但若是被人枪杀,然后又被这头一级种拖到这里,一切就说得通了。” 江桦都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虽然他在注意到这士兵身上的弹孔时就也想到了这里,但这么短时间就能整理出条理得堪比发言稿的技能就不是他能做到的了,要不是那死人一样的声音,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荆明在这里了。 想归想着,他还是蹲下身来,端详着那个小通讯器:“那这样的话,这里面说不定就有他遇害之前的线索了。” 能在边境之内枪杀他人的,除了夜莺也想不到其他地方。看这样子,估计他们撤退时也只想着尸体终会喂了原兽就没管,结果白送了几人一个意外收获。 甲点了点头,用布匹擦拭着音响处的血迹,血还没有干透,用吸水材料很轻易就能吸出来。他将通讯器放到地上,谨慎起见先按下了保存,又在自己的随身设备里备份了一份,这才按下播放键。大概血液流入让这玩意短路了,混合着不少杂音,但内容还基本能听清—— “这次行动的主使者是谁?” “代号‘母上,本身的实力未知…” “手下有两员主将,其中一人代号‘夜莺’…” “快走!!” 几个人都是对此知根知底的人,在士兵听来有些云里雾里的内容被他们一解析,顿时就成了另外一番样子。 江桦下意识地摩挲着狼牙的刀柄,按他之前得到的情报,白狼所能接触到的夜莺中人的分布与这段录音所交代的内容是高度重合的。但连他们都只是有个大概轮廓的极密情报,这个说话的人怎么会这么清楚? 能比白狼更了解夜莺的恐怕只有夜莺本身…但那里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轻易地就交代了如此重要的情报?看最后那喊叫声和枪鸣声,似乎这番对话还被强行打断了,情景倒很像是在追踪叛徒。 夜莺中会出叛徒?这可是任何人都不会去想的方向。 其余的几名灰狼队员显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气氛一时凝重无比。等到录音播完,传来“沙沙”的响动时,几人却依然都处于沉思之中。 第161章 谍影重重 “看来是有新情况,”半晌过后甲开口道,“除了我们两方对立之外,居然还有第三种势力介入。”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大家也都明白——这个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江桦同样站起了身,目光投向一级种身边蔓延的血迹。那松鼠的门齿把士兵的脖子刺穿了,一路都滴着血,留下来一道血的直线。 “和刚才检测到电信号的方位似乎是相同的。”江桦说。 几人听罢都摸出了身上的信号探测仪,果然那血迹延伸的小路就通向他们即将行进的方向。 “这有点太巧了吧。”一名队员疑惑道,“这都已经死了一个人,说不定这就是夜莺的陷阱呢?” “不排除这个可能。”甲说,“军队和我们的人都有自备的通讯仪器,这种频率特别的电信号应该就是夜莺所发的了。但他们发这个信号除了暴露自己有什么用?要真是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很可能就是在吸引我们过去。” “那这未免就是在唬小孩了。这么明显的圈套,谁会去钻?”队员说。 甲没有及时应答,只是继续看着监测仪的屏幕。光点正在向信号源的方向汇集,看来被这异常现象吸引而来的不止是他们。 “孟队没有阻止。他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现在队伍都在向中央集中,应该是他默许了。”甲站起身来,“你们信孟队么?” 几名队员瞬间都闭嘴了。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或许还能找到留这个录音的人的线索。”甲转头看向江桦,“你的意见呢?”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个甲算是这组里暂时的领导者,但和孟长桥的风格完全不同,一路下来他都没有直接下过什么命令,而都是像这样征询意见,哪怕对队员也一样。 江桦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听完这句话就已经拎起了狼牙,沿着那血迹的方位而去。 他们本就是为了捕猎夜莺而来,就算这是个套照样也得碰碰,就赌在夜莺这一发信号是不得已而为之。 而对于他来说,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无法明说的原因:就在刚才听到那录音的时候,他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由于话筒浸血短路,音色失真,听得并不很确定。他也只能暂且将这想法埋在心里。几名灰狼队员见他这态度,也就将那尸体安放在旁边隐秘的建筑物之中,又撒上特殊气味的粉末掩盖了可能吸引原兽的血腥味,这才跟在他身后。 原兽的鼻子很灵,这一路上的血迹吸引了不少周围的一级种过来想要分一杯羹。一队人且战且避,路倒是走得比想象中要顺利,距离也没有多长。血迹最后停在了一片小树林中,那头二级种的尸体已经被其余的原兽大卸八块分而食之,但人已经不知踪影。 “也是最近才死的。”在这里的都是经验最足的老猎人,只是略略看一眼就足够了解所有,“看这鳞片的进化程度和身长…恐怕是二级种。” 结论也紧随其后地出来了:“这可不像是被其它原兽攻击而死,也是和刚才一样,先被人杀,再被其它原兽捡了便宜吧。” 几名队员说到这里立刻默契地分散开来,他们在树上找到了刚刚裂开的弹孔,又在湿泥边寻到了凌乱的脚印,血的气息还留在空气当中,很明显的战斗痕迹。 只是对于灰狼队员来说,分析到这里也就卡住了,谁与谁战,前因后果又是怎样的一概不知。 “大概是军队的人遇上夜莺被灭口了吧…”灰狼队员轻叹一声,甩掉手上的木屑刚要起身,却见江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声不吭地蹲到了旁边。 巨鳄的身体已经被吃空,但坚硬的脑袋还没被拖走。江桦顺着他脑袋上的弹孔摸去,直接掰开了那鳄鱼头的上下嘴唇,露出里面被轰碎的牙齿和钻透孔的下颌。他也不嫌脏,伸手就向它被炸断的喉管里抹去,拔出了一颗被粘液和血液沾染的银色子弹。 “这是…”灰狼队员语气中有惊色。 “夜莺来过这里。”江桦将那枚子弹在旁边的草叶上擦净,压低声音说道。 这种子弹他绝不会认错,就是在青海大厦中发现的那种样式。 “你怎么知道的…” 灰狼队员的问话才刚说出半句,就被旁边的甲打断了。始终在旁边看众人忙活的甲在此时忽地一转身,在那个瞬间已经打开了枪的保险:“有人来了。” 精英们贯彻了要战便战的信条,瞬时就都站起了身,枪械直指甲目光所处的小树林。林子在同时传来了机枪上膛声,几个同样端着枪的人正慢慢走出来,警惕地看着几名队员。 但他们的身份在走出来的一刻就被身上的迷彩服暴露了,甲也就不多话直接放下了枪,抽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张身份卡放在面前:“狼巢灰狼部。” 几名迷彩服见状像是松了口气,同样解除了武装:“也是来找你们的人汇合的?包围圈已经展开了,就在前面。他们说这是你们猎人内部的事,让我们回避。” “包围圈?”江桦微微皱眉,听这口气孟长桥那边好像已经准备采取什么行动了,但自己这里却一无所知。他用余光瞥向周围,几名队员的神色也都和他相差不多,看来是把整个小队都排除在外了。 看来…能够直接面对夜莺的机会并不会轻易让他触碰的吧。 灰狼队员也很快想通了这个道理,看着几个迷彩服顿时就黑了脸:这是东墙漏风啊! 甲倒是真沉得住气,依然面瘫着道:“我们和他们的工作不是一种,我们在找人。” “这样啊…”几名士兵也感觉到了气氛有点不太对,相互对视一眼,却是顺着甲的话向旁边一指:“你们要找人的话,我们来的路上倒是看见了几个,喊他们也不理,不会要找的就是他们吧?” 这次倒轮到猎人们面面相觑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不过想到刚才甲关于“第三方势力”的推断,这里又紧邻战斗现场,保险起见几人还是跟着那士兵所指的方向走去。没走出多远,果然就见那草垛之中蹲着几个人,身子拱在一起,像是在谈论着什么似的。 “没穿制服,也不太像是你们猎人。你们要找的是他们?” 猎人们有些迟疑,那蹲着的几人都是身穿同样的杂布衬衫,就是大街上最常见的那种打蒲扇的老大爷的标配。但出现在这种地方显然就有点不正常了,而从他们露出的手臂来看,肌肉凹凸有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气息。 不过能留下信号的人,本来就不该是一般人吧。 灰狼队员们交换了一番眼神,到底还是下了决心。为首的一人用眼色争得了甲的同意,便上前试探着低声喊道:“喂,你们…” 由于士兵们“不理人”的提醒在前,他也没有想到,只是这一句话下去,那人倏地转过了头,直愣愣地看着他。大睁的瞳仁之间,血色光芒亮得刺眼。 第162章 开刃(重修) 被这一声惊动,那几个人…或者说几头原兽都已经转过身来,血瞳在刹那间闪起野性的气息,在最前的那人更是后腿一撑直接跳起,张嘴露出一口白牙,唾液横飞地向这名队员飞扑而来。 连精英都滞了一刻,更别提旁边的两名士兵了。灰狼猎人好歹有个心理准备,他们哪听说过会有这等怪物,顿时就手忙脚乱地开始提枪。 但似乎也轮不到他们开枪了,刀光从侧面如箭矢突至,银白的长刀刀刃直接贯穿了人形原兽的喉管,大风车般绕了一个圈将它狠狠甩到了地上,它口中冒着血,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整个脖颈便被切开,气管和皮肤被喷射而出的动脉血冲出身体之外。 如此快速的效率,被吓到的倒成了几头人形原兽了。他们才刚扑出几步,狼牙便反手一旋刺入身边人形原兽的左胸,又是一刀直中要害。 江桦眼中同样红芒闪现,现在的他可和当初不一样了,活性度虽然不在巅峰但也相差不远,论水平绝对不亚于白狼的其他人。对付这种货色,有狼牙在手也就是几招一个的效率。 不过其他人也没闲着,在他拔出狼牙的同时甲也已经抬起了枪,对着眼前的人形原兽就是几发子弹招呼。他的枪法比想象中要好,几发子弹都准确地打上了人形原兽的脸,血斑糊住了他们的眼睛,在他身后的灰狼队员立时效法。精英的水平在几秒之内火力全开,这点人形原兽当然不成气候,没过几分钟就已经全军覆没。 不过原兽是死了,震撼效果却是有延迟的。那几名士兵还没从这前所未有的状况中回过神,看江桦一人连斩两三头,下意识就向他身边靠过去,低声问道:“这是…” 士兵的话没来得及问完,因为他们才刚刚走进江桦的近身圈,就见刚才还在地上查看着刀刃情况的江桦毫无征兆地暴起,一左一右两记劈掌同时落在他们脖子上。他们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已经咕咚栽倒在地。 江桦站起身来,扫了一眼旁边的甲:“这些事应该不属于他们该知道的范畴。” 携带者的事情是绝密之一,即使是边境人员,最底层的小兵也的确不该知道,而保守这个秘密是所有携带者的最高准则。 甲倒也没有对他这简单粗暴的手法表示异议,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怎么做?” “你们的人应该有专门的催眠师。”江桦盯着他的眼睛,“等他们醒了,要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这真是个送上门的好理由。甲被他这么一看,心下也是有了数,在短暂的对视后他别过了目光,像是思虑了几秒,这才道:“好吧,刚才他们也说大队伍就在前面。” 身后的几名灰狼队员微微露出了惊色,虽然没有明说,甲这可算是违背了孟长桥的意思了。 他们欲言又止,刚想用眼神暗示,就对上甲那张面瘫脸,也只能把话都咽回肚子里,一脸纠结地看着江桦上前正准备扛起那士兵的身体,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虽然几人现在的关系有点微妙,但显然江桦对周围的反应仍然是几名灰狼队员的风向标。他们立时按上了腰间的武器,两两将后背贴在一起,三百六十度环视周遭。 周遭的林荫与飞尘中亮起了彩灯般的红眼,时密时疏,就像是卧地休憩的狼群突然望见羊群经过,远处不断有新的人形加入,互相挤撞着向他们奔来。 刚才几头落单人形原兽的出现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只是在周围徘徊的大部队中的一支罢了。现在先头的几人死于江桦小队手下,尸体的血腥味和人息就将周围的人形原兽尽皆吸引而来。 不过几人都对此有些心理准备,不比刚才的慌张,都有条不紊地重装上了武器,身后的灰狼队员注视着江桦的动作,似乎在等待他的一击而发。 江桦并没有直接抽刀,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这次人形原兽的数量虽不少,但行动却没有组织,似乎也没有队形,位置很散,不像是有战术的样子。 他们既然分布在这里,那夜莺必然就在周围了。但他们没有得到有效的指挥,也就是说那位坐标的情况也很不好么… 他略略思虑,将昏迷的那名士兵交给身后的队员,瞥了一眼他们的脸色,重又握上狼牙。迅如疾风的刀势重启,如旋转的狂风绞入血肉之间。 处理这种等级的对手并不需要他全力以赴,在挥刀的同时他仍然在权衡着当下的立场。 据甲的话来说灰狼主部队就在前方,也不知道这人形原兽群是不是有意为之。如果是灰狼故意拖住自己的话,莫非是有了什么发现?但就这么点队伍,真能限制住他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印证他的想法,就在地上人形原兽的尸体已然垒起小山的时候,树林的前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 就在几公里外的路上,林荫渐渐减少,掉了色的墙砖倒是渐渐显露出来。举目望去居然是一座建筑群的废墟,看起来像是曾经的购物街之类的,虽然时过经年这地方已经残破不堪,但中央的主楼居然还剩下几层完整的,可见当初的建筑水平之高。 楼层边已经有许多身着灰狼大衣的队员正在置备武器,士兵的话没有错,他们果然是在布阵。周围散落着几件残破的白大褂和原兽的尸体,显然清场工作已经完成。 “孟队,”旁边的丙走上前,将红外仪递到孟长桥手中,“确认了,楼下有几个人把守,但不多,最上层有两个人,都是静止状态。” 孟长桥稍稍用仪器向内瞥去一眼,果然如他所说。但如此情况更令他的眉头紧了一分:“只用这么点兵么…先拉好防御层,做好万全准备。如果没有异状,5分钟后按计划行动。” “明白。”丙鞠躬退下。 而此时,外面人视线不可及的建筑之内,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母上半跪在地上,身边放着药剂瓶和镊子,还散落着几枚沾血的达格弹。她蹙着那双柳眉,一向微笑着的脸色在此时显得无比阴沉。 “今天的麻烦还真是多…”她咬着那双红唇看向窗外的树林,自言自语般呢喃,“没有坐标控制,那些东西居然就能被灭得那么快。” 信息正在隔空传入她的脑中,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外围的人形原兽群正在被什么东西急速歼灭。那些布置原本是她放在外围准备拖时间和造假象的,现在却以点及面地被一个个斩断,根本没能挡住灰狼队员围剿此处。 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控制信号覆盖的范围。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还能掌控,一个控制不好,让信号干扰到周围的野生原兽群引起暴动,说不定还是得把自己赔上。 真是没想到,面对白狼尚能耀武扬威的夜莺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走入死胡同。 她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 拥有赤红瞳仁的女人在她面前倚墙而坐,脸色呆滞地看着前方。 第163章 你要战,那便战(重修) 现在已是秋季,但女人仍穿着轻薄的白衣夏装,露出肤如凝脂的两条长腿,线条引得人无限遐想。 只是现在那长腿上还留着一排令人触目惊心的弹孔,被打穿的血肉正在重新生出神经和毛细血管,填补那个破洞,只是本该肉眼可见的过程此时变得无比缓慢,这么久过去,这也才刚刚止血而已。 母上叹着气放下了她的衣摆,将那伤痕恰好遮住,接着她直视着那双无神的眼睛,像命令似的吐字。 “再重复一遍回答。”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是。”女人点头。 “你的名字?” “夜莺。” “你的绝对命令?” “见到狼巢猎人格杀勿论;不得自杀。” “你对我的称呼?” “母上大人。” “很好。”母上松了口气。这样的眼神,这样顺从的语调,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的夜莺。 但她随后又瞪起了眼,沉下了语气:“安年的情况怎么样?” 夜莺顿了一顿,像小孩子似的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又低下头去:“出不来,很生气,很伤心。” “出不来就好。”母上说,“以后她都不会再出来了。” 母上说话的时候还抚摸着她腿上的伤,动作极其轻柔,果真像是在抚慰小孩子一般。 那女人真是个倔强的性子,还特地用上达格弹,即使是80%以上活性度的超级携带者夜莺,这种子弹造成的伤口也依然难以愈合。要不是她在这里,夜莺甚至都有可能因为腿部大动脉被撕裂而造成大失血。 真是麻烦啊,双重人格什么的。 对安年的试探确实测出了她的不轨之心,只是母上也没想到这试探居然就能差点脱出了她的掌控。也因此她已经打定主意,哪怕拼着对外暴露,也不能再让她坏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情况好像也不容她选择了。她稍稍向外瞥了一眼,灰狼精英的身影已经在四处若隐若现。 她有点烦闷地按上通讯:“我要的东西还没找到?” “已经发现疑似区域了,正在搜索,猎人还没跟过来。” 母上叹了一声,切断了通信。夜莺现在限制太多,为了陪着她,搞得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离开,作为幕后指挥居然还得奔赴第一线,为属下做掩护。 “听着,这次的情况有点不一样,你的任务不是矛,而是盾。”母上扳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外面的那些人,现在的你敌得过么?” 夜莺听到这话忽地全身一震,她颤巍巍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受伤的腿依然很难吃力,但最后还是勉强能站立起来:“有很多携带者的味道…但实力都不高,我可以试试。” “好孩子。”母上拍着她的肩膀,眼光却依然停留在她微微摇晃的大腿上,面色有些忧虑。 …… 灰狼的效率一如既往,孟长桥在捕捉到信号的时候就已经命搜寻小队以最快速度赶到。比侦探还要专业的轨迹追踪很快就锁定了位于树林中央的残破建筑。 孟长桥唯恐有诈,暂且按兵不动,只是遣走了军队游兵,命队员在这里布下了重重武器网与其对峙,还有意地弄出了些动静稍作试探,然而试探出的异常也只有几名出来的白大褂和偶尔路过的原兽。 这样的话…剩下的人都被派去哪里了? 莫非这只是个落单的小队,首领不在这里? “孟队,有报告说在附近有人形原兽出现。”正在他思虑的时候,队员将报告递到他手里,“要移兵么?” “人形原兽群…是察觉到我们来了么。”孟长桥看到这却是脸色舒展,反而淡淡一笑,“要不出手还好,在这时候放阵仗,怕是底气不足吧。” 要论资历的话,年近不惑的他比白狼五人还要老练。这个气氛在旁人看来可能很是诡异,但他灵敏的战术鼻子到底是闻出了一股空城计的味道。 灰狼队员在他面前并不敢多加判断,挪开目光接着道:“据甲那边的位置信息判断,狼牙在那里。” “狼牙往这边来了?这倒是巧。”孟长桥面露悦色地点头,“那就不用我们派兵了,他帮我们解决了个小麻烦啊,为了回馈这份礼,我们更得加快效率了。听我命令,一组现在开始突击。重武器放到最后,只允许一发解决,不要惊到周围的原兽。” “明白。”灰狼队员领命,将手上的冲锋枪上膛,走入林间。 先头部队伏地而行,就像一条条在草丛里扭动的蛇。他们老练地接近那座建筑,带上特制的防毒面具,从衣袋里摸出催泪弹拔掉拉环扔了进去。爆裂声响起,灰色的烟雾从墙缝间细细地钻出,紧跟着墙内凌乱的踢踏声。 灰狼队员知道得手,立时端枪纵身而起。但有些失望的是居然没有想象中剧烈的咳嗽,但攻势已发就是一骑绝尘,他们撞开了半遮掩着的大门,在走进的当场就已开始鸣枪示威:“投降不杀!” 建筑内的白大褂还真是如情报中所说的一般零星,只有寥寥数人。他们并未被枪声吓住,一片烟雾之中不知为何竟然也没有出现对刺激性气体的反应,只是立时抬枪回射。 转眼间弹雨纷飞,两方眼看已来回射击几十个回合。不断有中弹的灰狼队员退出,接着被同伴换下,速度之快简直像是根本无人退场一般。只是对手也很不简单,这么少的守军,在如此密集的弹雨下居然也没有几个退场,就好像不会受伤一样。情况倒有点像当时黑狼部遭遇人形原兽,在前所未有的愈合能力下不知所措。 但孟长桥手下的灰狼显然并非普通人可比,既然是夜莺,他们对出现的种种异状也有心理准备。底层的灰狼队员不断交替,虽然未能灭敌,也是将几人拖在一楼无处可走。就在两方枪林弹雨的同时,几道悄无声息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建筑的顶楼。 他们和孤军奋战的白狼不同,人数的优势声东击西的战术最大化发挥。 他们按照制定好的策略双面开工,抽出腰间早已准备好的钩索卡在楼顶,顺着绳子下滑,一群人硬生生地吊在了距地几十米高,完全垂直的墙上,最前方的人摸出手榴弹,咬掉拉环按下按钮,将其从破损的窗边丢了进去。 几秒的寂静后,恐惧的爆炸的巨响从屋中传来,接着铁质的窗框被强横的冲击重重甩在墙上,晶莹的玻璃四溅。精英们这才甩动绳索,翻身跳进屋中。第一人在落地的同时就已经探枪前指,唯恐有什么机关。 但现在这么短的时间是不会有如武侠小说一般万箭齐发的精密机关存在的,房间内除了被手榴弹炸出的弹坑外没有丝毫痕迹。他感觉到这安静有些不正常,刚往前踏了一步,枪鸣却冷不丁地炸响,他条件反射地身子一晃,子弹的灼热气流贴身而过。 他身后的队友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就睁大了眼,打头的那名灰狼队员分明是躲开了子弹,身形却依然奇怪地一晃。他颤巍巍地捂着胸口,喝醉了似的靠在了旁边的墙上,指尖渗出粘稠的血液。 第164章 灰狼VS夜莺(重修) “喂!”还吊在墙外的队友见到这异常情景,赶忙探头向内望去,就见打头的队员胸口鲜血喷涌,已然开出一个洞来。 刚才的那枪声不是一发,而是双枪齐发,只是由于时机太过精准,让人根本没法反应还有第二枪。 “什么人!”后面的队员立刻举枪直指转角,然而就在这时,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飘”出了转角之外,手上银色的沙漠之莺枪口漆黑,而眼中…血色已然明亮如焰! 白衣、短枪、无法熄灭的血瞳。 一切都和当时的情报相符。 “是…是夜莺!” 即使是久经沙场的灰狼队员,见到这一幕脸上也顿时血色全无。他们关于敌人情况的判断是错的,这首领居然就在这里,而眼前他们要面对的…是足够放倒任天行的强敌! 虽然是达格网之内,但这里距离达格网已经有十几公里,磁场的效果并不那么明显,使用元首细胞受到的压制最多也就压到七八成,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信心去面对一个打了折扣的恶鬼。 他们急急放开了绳子直坠而下,事实证明这个判断是绝对正确的,他们前脚刚沾到地面,后脚夜莺就已经跟着翻出了窗户,立在了楼顶之上。由上而下的子弹将最后一人小腿打穿,中弹队员痛呼着被队友拉到一边,脚下腾起子弹打进地面的细细飞尘。 他们的喊声当然也传到了孟长桥的对讲机里,意识到判断失误也是让他的大脑白了一刻,只是条件反射地冲着众人下令:“狙击手!狙击手瞄准天台!里面的人都撤出来!不要恋战!” 底层最后腾起了爆炸的火光,在底层实行拖延战术的队员最后引爆了背包里的甘油炸药,火光将那几名身中数弹却奇怪地仍在作战的白大褂席卷在内。他们几乎是贴着蔓延而出的火球钻出来的,夜莺没有下到一层去补刀,让他们捡了一条命。 孟长桥稍稍舒出一口气,悲哀的眼神扫过那名当头的灰狼队员牺牲的小屋子,又挪向夜莺所在的天台楼顶,百思不得其解。 夜莺这种等级的主将都在这里,为什么防御会这么薄弱?难道对手这么自信这一人就足够灭掉灰狼这边整队?外围发现的人形原兽…也是伏兵?准备两面夹击? 他想到这脸上的青筋都挑了起来,连续冲着对讲机吼道:“所有人隐蔽!注意外周情况!注意人形原兽群!” 刚才还似乌云压境的人群在一道命令下似流沙般滚动,一粒粒退入身后的林荫之中。中央的钢筋水泥内还在冒着硝烟,很快不正常的安静便开始弥漫在诡异的场景内。 俯身的孟长桥按着身边的配枪,想也不想地低声向旁边队员道:“甲在哪里?马上联系他,让狼牙过来!” 旁边的队员面露难色:“这…他们可能还在和外围的原兽群纠缠…” 孟长桥噎了一记,随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暗自调整神情。 这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说的是要利用那个人,但真到了危急时刻第一反应就是向人家求援。也不知道是多年以来居于白狼之下养成了不接触高端敌人的习惯,还是被自己的臆想给困住了。反正事实就是灰狼的一群人被夜莺一个就撵得团团转,跑得简直像是一群败犬。 他有些懊丧地捏着眉间。夜莺的出现的确太突然,按照现有的情报来讲这个敌人的实力还深不可测,拼单兵实力的话好像也只能拜托江桦了。面子是重要,但跟属下的命来比,还算不上太大的事… 思路到这里却是突然停了一下…队员们的命? 他向后看去,冒着硝烟的建筑依然安静,比起刚才没有一点变化。在一楼的那些白大褂大概是被炸死了,但最顶层的夜莺却还没个动静。周围躲藏在林荫中的队员们一个个都面色如铁,但几分钟过去,一群人都快绷不住了,想象的攻势却依然没有到来。 夜莺居然没有追出来? 孟长桥有些意外。按照战术思想,刚才那一下算是打了灰狼一个措手不及,理应该乘胜追击的。现在的地形不好诱敌,而且按夜莺的实力和作风来说也不像是在顾虑中伏击的问题,那这… 他把刚刚取出来准备联系甲的通讯器给放回了身上,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半天过去了,连端枪警戒的灰狼队员眼睛都有点红了,红外热源监测却依然显示夜莺还在楼顶没动,周围的人形原兽群也依然无序地四处乱窜。 一点战斗的前兆都没有。 孟长桥到底是孟长桥,就在大部分人都会庆幸于不多的损失的时候,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幸运之中的猫腻。 “孟队,我们…”在他身边的队员看着他脸上阴晴转换,实在拿捏不定,还是憋不住出声询问,想提醒一下队长要叫狼牙就趁早。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孟长桥慢慢地坐起了身来,瞥了一眼旁边涂着迷彩的装备车,低声道:“把迫击炮取出来。” “啊?!” 几位队员都蒙了。先不说在边境之内使用重武器算是潜规则的禁忌之一,得归类到逼不得已的最后手段。再有就是…据情报来讲,夜莺的速度可是鬼魅般的,间隔较长的炮击真能有用? 哪怕对方只剩下了这一员主将,这些小卒也依然顾忌着被通吃的可能。 “队长,这个战术…”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 “有什么问题么?”孟长桥沉声问他们。 长年累月积累下的威信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几名灰狼队员虽然心下顾忌重重,但既然是话是出自孟长桥口中,也就不敢顶撞,只是默默地将重炮从车上推下,将人手臂粗的弹壳推入炮膛,还有些犹豫地看向孟长桥。 孟长桥正皱着眉看着手上的地形图,半晌才抬起眼来:“用c5队形,让防御的人走到最前面。各组组长盯好四点方向,那边有折路,如果有异常,防御组殿后,其他人立刻撤退到10区。”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虽然是准备冒风险一搏,但仍是铺垫好了退路,他不会拿属下的生命开玩笑。 几名灰狼队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队长。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情他很少涉及,如果不是铺好退路,他们绝对会以为下这道命令的队长是鬼上身了。 人影在林间沉默而快速地挪动着,穿林打叶的响动都被压缩到最小,就如机械中的齿轮相互咬合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一会埋伏在此的几十号人便再次转变了位置,最前方的队员握着比身体更大的防爆盾,后方的人持着步兵装备注意后方可能出现的原兽群,将原本的作战人员护在中央。所有人都点亮了红瞳,赤色点点如鬼火在林间闪动。 孟长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寸寸地抬起手来,身边炮手的心随他的手一同推到了嗓子眼。轻风吹过,黄绿交接的树叶沙沙地响,就在场面的安静快要让人窒息的时候,一抹白纱在一瞬间从顶楼的边缘露出,随风柔柔地飘。 孟长桥的手猛地挥下,迫击炮的炮口在同时发出巨响。火炮带着长长的尾焰划过天空落地,将原本就已是残垣的高楼炸起米来高的焰光! 164-166章重修已完 其实本来我想写个“抱歉”的题目,看看能吓到多人以为我太监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说正经的,这两天卡大纲卡得实在厉害,前两天码字跟便秘晚期似的,要不是为了全勤我甚至有把前面十章都删掉重写的冲动...忍住了。 而且前段时间健身一直清淡饮食,这两天被拉出去聚会一顿大鱼大肉高糖高油下去,回来就开始胃疼,又困又累弱小又无助,码出来的东西质量当然也就...嗯。 咳,我就这么几个宝贝读者乐意看,要是还给看一堆我自己都觉得稀烂的东西,那这作者未免太不厚道了点。 虽然扑街吧,但要是自己都不认真对待读者,读者怎么会认真对待你呢。 本来我只想修166章,奈何重看的时候觉得这几章的节奏都一并崩成了狗,干脆就把前面两章也修了... 要不是为了不断更,我可能会把前面十几章都给祸害了... 增加了大概1500字,原本赶出来的那些文笔不忍直视的描写段落、逻辑有问题的前言后语和碎片化的描写都进行了调整,这次起码我自己觉得还行... 抱歉,为了赶上全勤让你们看了一堆稀烂玩意,重修增加的字数不算钱,当做我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以上。 第165章 无足之鸟的焰舞 原兽战争之前的建筑果然是不同凡响,只是一座残骸挨下这样的重炮居然也没有倒塌,但爆炸的冲击波也已荡开,白色的身影从天台边缘翻下,一手吊在顶层边缘,刚好避过冲击的余震。 她的血瞳在高度俯视下有着傲视全场的意味,连孟长桥都不敢去直视那目光。但手枪的射程到底有限,灰狼队员都埋伏在周围,沙漠之莺够不到,因此威慑力也只有那瞳仁而已。 孟长桥紧张地注视着她,随时准备下达全员撤退的命令。但夜莺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有什么进一步动作,她只是撑上天台,静静地半蹲在那里,四下环视像是在寻找下一步落脚的地方。 周围传来隐约的原兽低吼,孟长桥知道这一下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既然这试探性的第一击没有造成什么失误,他也就放开手,背后的迫击炮火光连吐,瓦砾碎裂跌落,夜莺却身手灵活地攀着钢筋水泥翻上翻下,这么小的范围,一门迫击炮居然没有对她造成丝毫伤害。 灰狼队员们都在下面胆战心惊地看着,夜莺的动作轻盈而优美,真如鸟儿那样飞在楼群之间。对比之下他们就好像舞台下不懂行的门外汉,在看着高超的舞蹈大师表演。 这样的敌人…果真是怪物吧。 他们心情复杂地看向旁边的孟长桥,却发现队长的脸色有点不对。他皱着眉头看着在楼间穿梭的夜莺,刚才还显匆忙的脸色在此时居然异乎寻常地冷静。 足足几分钟过后,他摸着下巴的胡茬,自言自语道:“这么快的速度,却只是竖直移动…” 他老辣的眼光到底是看出了问题:夜莺的动作确实无懈可击,但这几发重炮下去,她明明有着直接跑开躲避的能力,却始终都像猿猴那样主用手臂的力量攀登小楼。观赏性倒是很强,但并不该是一个沉着的顶尖杀手该有的。 “这…有什么…?”队员听着他的话还有点蒙,但下一刻孟长桥就大手一挥:“在一点钟、五点钟,十点钟方向再布三门炮,把榴弹炮也用上,不要给她站定的机会。” 这本来都是为对付大型原兽群的重装备,但现在只为了一人倾巢而出。 四门重炮连续开火,呛人的硝烟弥漫在全场,带着火光的蘑菇云一朵朵开放在楼间。爆炸的频率提高了,夜莺依然保持着上下翻动,几次从那狭窄的缝隙间险险擦过。钢筋水泥迸裂,她支撑着在建筑层间跳跃,动作却显得有点局促,只是将将躲开,能活动的区域却被炮火炸得不断收缩。 “动作有点不对劲。”这下连队员都看出异常来了,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躲避方式,但现在几门重炮就把她逼得有了些狼狈的意思。 这可不像是能吊打白狼队员的人该有的实力。 队员自己悟道,孟长桥自然就免去了自己来提醒的步骤,只是连续下令:“继续迫击,防御组顶上火力覆盖,分两组注意周边原兽情况,如果有受到刺激的,第一时间歼灭,以免出连环反应。” “明白。” 原本保护着身后队员的防爆盾群开始向前推进,枪口从缝隙间探出来,连绵的弹雨紧跟着火炮一同落下。夜莺眯起了眼,身在空中的时候却能做到同时抓住那微小的间隙开枪,不是就有零星的队员倒下被其它人护在其中,但弹雨却始终密集。 夜莺在楼间机动力到底有限,而此时灰狼的精英不遗余力,队形如逐渐收缩的蟒蛇乱中有序,配合也同样滴水不漏,墙壁上不多时便布满弹孔,没有给她一点落脚处。 夜莺不愧是夜莺,这样的攻势下居然还没给她造成什么有效损伤。但她能跑,脚下的楼却跑不了。几分钟过去,枪声不绝如缕,孟长桥站在旁边,始终细细计算着她的位置,就在又一波弹雨泼洒而下被夜莺翻身躲开时,他猛地睁大了眼,喝道:“上!” 榴弹炮的白烟划出漂亮的抛物线,时机那么准确,恰好就在夜莺将落未落重心不稳的一刻。她瘦削的身形被狂风荡起,终于是没能握住扶手,无奈地落地。 这种高度对于携带者而言本来该是个笑话,他们因为超绝的反应力可以像猫一样在空中翻身调整重心稳稳落地。可夜莺着地时却有些异样,她竟是用手撑着地弹起身来化解了落地的重力,只是脚着地时身子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但就是这样的晃动也被孟长桥看在眼里,第二门榴弹炮开启,弯曲的弹道刚好落在她脚下。她被那震动波及,竟是一个不稳翻倒在地,滚了好几滚才稳住身形撑地而起,就这样还不忘举枪回射,最前方的盾手被击得连连后退。 但刚才那一下的失衡已经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始终俯身的孟长桥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心情,几乎是拍案而起,双眼真如发现猎物的饿狼那样闪着幽幽荧光。 他没有之前的直接接敌经验,还不敢轻易对眼前这个敌人下定论。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她已经失去了极速的水平运动能力,也就是说,引以为傲的近身被废! 这也就意味着,她也不敢直接冲阵了,自己这边虽然单兵实力欠佳,但现在都拧成了一股绳!比起一对一的白狼,他们现在更不会给她翻盘的机会! “把‘钩子’拿出来,三点钟方向就位,其他人都向那边推进。”他直直地瞪着身边的队员,这个已经人至中年的老猎人在此时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般。 “‘钩子’…?!”队员们震惊,“这是要…” “这是最好的机会!”孟长桥的语气都几乎颤抖,“只这一项…有这一项就够了…!” 队员们相互对视,缓缓地退了下去。身后,原本藏身于树荫之中的队员同样开始涌入大队,没有谁再去在意那楼中的情况,漫漫人流就如大海浪潮般冲击着中央的女人。 孟长桥呼吸灼热,攥紧了拳。就如他所说的,这是最好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机会,只要拿下,有这一次就够了…! 但在这时他听见了从背后而来的脚步声。孟长桥重力抹了一把脸,尽量平静地转过身去。江桦刚刚在他背后站定,手上的狼牙还向下滴着血。 第166章 活捉夜莺! 外围的人形原兽当然不会给江桦造成什么麻烦,尽管他有意无意地注意到了身边的几位灰狼成员消极作战的趋向,那些活性度不过50%的货色也只是用来给狼牙试刃而已。 但在他们那边的作战开始不久后他就观测到了这里冲天的炮火声,这样的阵仗当然不可能是单独的行为。离得这么近,却没有什么原兽的活动,那灰狼大队在对付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没顾得上理附近有没有其它的追兵,甚至都没来得及将狼牙上人形原兽的血擦干净,直接就奔来了这个地方。树丛才一打开,映入眼幕的便是滚滚人流的枪林弹雨。这个方向只看得见白脸和红眼在交互搅动,将前方战场所指的东西完全挡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孟长桥,这位灰狼队长正以一张波澜不惊的面庞对着他,竭力按捺着嘴角的弧度,但眼睛里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是出卖了他。 孟长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他不仅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同样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而现在他居然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想而知即将到来的是多大的福事。 “哟,你也找过来了啊?”孟长桥见江桦站着不说话,倒是主动开口了,“怎么样,你们那边有什么收获?” 江桦转过头以眼色指示着身后被灰狼队员背在背上的两名昏迷中的士兵:“他们刚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需要你们的催眠师出面。” “这样啊,”孟长桥点头,“现在在这的只有战斗人员。先放到车上吧,医药箱里有特制的安眠药,应该够他们撑到外面。” 孟长桥在场的情况下灰狼队员显然以他的命令为先,忙不迭地背着几名士兵离开了。连甲都识趣地站到了一边,注视着气氛微妙的二人。 江桦转过目光观察外面的战况,除了在外围注意着原兽动向的侦查对,里面大部队还在继续推进。他们散成了圆弧状,将那白影围在中央,靠着千变万化的流动将她的冲击一次次化解在弹雨之内。 这个距离下江桦看不见她的脸,但从那有些凌乱的步法中就能看出,这夜莺显然是受了伤无法发挥出传闻中的身法,攻势此时也开始退却,本事再大,此时凭她自己也是难以翻盘了。 “不怕有诈么?”他看向孟长桥。 孟长桥点头:“也许吧,但现在面对的是夜莺,即使有阴里手段,还是阳面的威胁更大,没有别的办法。” “原本应该有的。”江桦说。 孟长桥显然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原本他们的合作要的就是江桦顶尖的单体作战能力,实际上也就是在预防类似夜莺突袭之类的情况,一旦夜莺出现应该是他正面一对一迎战。但现在这情况真的,他反倒是被排除在外了。 但孟长桥依旧微微一笑:“是啊,但事出突然,我们也只能自力更生了。幸好现在看来,并不用劳你出手了。” 江桦扫了一眼地上随处可见的血迹:“你的部下会有损失。” 孟长桥被他这么一说,话停了一下,在那一刻他眼中流露出了丝毫不掺假的悲伤:“是啊,他们为挡住夜莺的势头而受伤甚至献出生命,这也是没办法,比起他们,你们白狼的人才更金贵,不是么?” 他的语气是真的很沉痛。他对待每一名灰狼队员都是真心的,领导者有时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小不热则乱大谋。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话的最后他的语调扬了起来,隐隐有着被掩埋的怒意。 江桦不动声色:“没必要为这种事做无谓的牺牲。” “诶,将这称为无谓的牺牲,狼牙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吧。”孟长桥挑起眉来,“为杀敌战死疆场理应重于泰山,没有这等觉悟的人也不会入我灰狼部。你这样说,可就是辜负了他们的心愿,就算白狼都是能人,也应该尊敬他人的努力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越扬越高,神情之中尽是神圣。 “如果你就觉得这是无用功的话,我也不介意给你看一眼…”孟长桥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灰狼所能做到的事!” 他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话中的激动,布满茧的手指几乎颤抖起来。江桦蓦地反应过来了什么,重又将目光转回战场。 夜莺已被逼离了中央的楼群,一步步向身后的树荫退去,可周围的子弹却渐渐稀疏下来,像是有意放她一马似的,指向要害的并不多,更多的只是从她身侧擦过封锁她的退路。而根据他们身边的定位仪显示,就在她身后那片看似平静的小树林中,有几个光点在蠕动。 “你们这是?!”江桦都不由得露出了惊色,向孟长桥低喊了一句,但显然后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想听也不能听了。 他定定地注视着身后的那片树林,静静地等待着。就在夜莺一步步退后,被夕阳拉长的林荫开始笼罩在她身上时,始终密集的弹雨却奇怪地偃旗息鼓了。 没有任何的空隙,这是已经等待许久的时刻。就在弹雨撤离的前一刻,孟长桥忽地抬起了手上的通讯器:“放!” 蜂鸣声刺入耳膜,接着电缆涂着迷彩隐藏在树丛之间的磁装置在那一刻被激活,磁场相斥之下弹出铺天盖地般的金属丝,在空中展开,交纵错杂的阴影顿时当头笼罩了那白色的身影! 他看到这样的攻势就该想到的,灰狼部和他们一样需要大功,而且对他们而言,是要取代掉原本的传说小队。那么就不仅仅是平起平坐,而是超越和凌驾传说! 现在夜莺出现,这曾经予白狼沉重打击的敌人便成了他们最好的目标。反正其他人也不知底细,打败了她就是正面打了白狼的脸。抛开其他的来说,她身上的情报也必然珍贵深邃如大海。 孟长桥是机会主义者,凡是有价值的东西必然会被他狠狠榨干。因此,他们这一次破釜沉舟,要动用所有的手段——活捉夜莺! 第167章 必杀之网,破! 被电磁推力加速的钻头深深钻入林中的巨木,金属网伴着流动的蓝色电流在空中呼地展开,银色的达格丝上还带着嗞嗞的微响,就那样铺天盖地地将夜莺覆盖其中,钉死的弯钩将所有退路全盘封锁! 夜莺在踏入阴影中的一刻便发觉有诈,立时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她闪电般地抬枪,重弹在眨眼间炸碎了树干,钉入其中的钩子松动,凌厉的网失去了一个着力点,软趴趴地瘫下来,她趁机俯下身子,让过身后扇形打开的弹雨,就要从网的边缘钻出。 但她这一番动作被远处的孟长桥尽收眼底,他嘴边勾起轻蔑的笑,下一刻同样的电磁接通声爆开,藏在一边的第二个推力器出手,又是同样的大网从她背后张开,在磁力的作用下两张磁网竟是在空中紧紧拼接到了一起,彻底无路可逃! 夜莺抬头,急剧收缩的血瞳中倒映着铺天盖地的银丝。 江桦在旁边看全了这一幕,连他在此时也不得不承认灰狼部的实力。以孟长桥为核心,所有人都放下了对强敌的恐惧,无条件服从听指挥,兵员配合之间的衔接天衣无缝,连这些装备都个个是高精尖的玩意,而且看起来已经被队员们掌握得十分娴熟,光这些就足以明白灰狼平时的经费都是用到哪去了。 虽说如此,他仍是隐隐觉到了不对,那夜莺腿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如此密集的弹雨下她身上的创口都在快速愈合,唯独腿部的隐疾限制住了她的行动。说是灰狼部击中了她好像也顺理成章,但想想之前白狼三人联手都没有给她造成有效打击,这次是失手了? 不过无论是怎么样的手段,现在看来灰狼部确实是将要达成将这个携带者中的王者活捉的大功。就算抛开情报,这一记事件也足够让他们站稳脚跟了。 失算了么… 他暗暗攥紧了狼牙,刚想要说些什么,远处的夜莺突然睁大了眼,樱唇一张,却是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尖叫! 那叫声尖锐无比,钻到人耳朵里刺得耳膜都有些疼痛起来。周围端枪的灰狼队员都被震得一滞,就见方才还有些萎靡的夜莺眼中红芒大盛,如同君临天下的王者复苏,任何人都必须俯首称臣! “这是…?”所有人的疑虑才刚刚冒出来,一个四肢着地的人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进,于斜地里忽地腾起,猛地撞上了那当头罩下的达格金属网! 电网碰到目标立时收缩,将那人影裹在当中。电流在血肉上游走,噼啪作响,冒出蛋白质被烤焦的糊味。网中的人形原兽红眸眦张,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哀鸣,但越挣扎电网就收得越紧。很快他就再反抗不动,像条死狗似得裹着金属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原本就是为捕捉原兽样本而准备的特殊装备,材料价格贵到令人发指,但效果也是一等一,连低端的二级种都能给电到麻痹挣脱不得,更别提这小小的人形原兽了。 只是在旁边的夜莺却因此脱出险境,她就地一滚便腾起身来,就这一瞬间的功夫左手沙漠之莺仍是抓到了空档,几名来不及反应而松神的灰狼队员立时中枪倒地。 “怎么回事?!”几秒前还志在必得的孟长桥表情僵在脸上。人形原兽的价值虽然也不低,但和夜莺比起来便如砂砾之于大海。 连他都不由得稍稍地愣了一下。之所以只是“稍稍”,是因为在他定在原地的当儿,肩膀就被江桦重拍了一把:“让你的人快警戒!” 这个情景实在是眼熟,人形原兽只有原始的杀戮冲动,现在却指定地去保护某个个体,那么就只可能是一种原因——是“坐标”给它下了命令! 但现在的坐标可不是什么普通货色。上次她对人形原兽群下达大范围命令,导致的后果就是天子城内五公里大规模的原兽暴动。那还是在城里,而现在可是在原兽群集的边境之内。 孟长桥当然也不是会在紧急事态下完全失掉反应能力的主,他的呆滞只持续了一瞬间,便立刻抬起通讯器下令:“全体警戒!钩子继续上,别让她跑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周围的声音淹没了。低吼和咆哮顷刻间从四面八方如浪潮涌至,震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周遭看去。交错的枝叶被腥风狂暴地摇晃,沙拉拉地响,成百上千的巨兽同时踏过地面,隔着几百米开外也感受到了脚下剧烈的震动,这就能想象究竟有多少原兽正在朝这边赶来。 夜莺缓缓地退了一步,周围红瞳亮成一片,得到信号的人形原兽已经不再是无序状态,他们从各处的林荫中走出,将夜莺拱卫在中央,面色之虔诚像是随时准备为中央的女人赴汤蹈火。 她到底还是被逼得动用了最后的坐标能力,这虽然让她不再是孤军奋战,但也同样让她陷于原兽暴动的围困之中。但既然已经用出来,自然就要用到极致。 外围的灰狼队员开始将枪口转向林荫之外,江桦握住了衣摆下狼牙的刀柄,甲和周围的乙丙丁站在一起拔出了配枪,即使是两方夹击,在场的人也有足够的实力,有着全身而退的准备。 但孟长桥仍是有些不甘地咬着牙,看着不远处的夜莺,几乎捏碎手上的通讯器。他听着周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恨恨地叹出一口气,指挥道:“七组现在移动从侧面顶上!这种情况对方也掌握不了原兽群,擒贼先擒王!” 即使不活捉,击毙还是有可能的。正如他所说,现在的夜莺也同样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情况甚至比他们更糟。 可通讯器那一头却并没有如他所想地传来应有的消息,死寂得让人压抑。孟长桥心里一沉,连续下令,然而足足几分钟,才有令人心凉的消息从对讲机内传来。 “孟队…七组…”那一边的声音在颤抖,“刚刚才发现七组…全都要害中刀…被人全灭了…” 第168章 翻转只在一弦间 “什么?!”即使沉稳如孟长桥,此时也不禁大吼出声,“对方来了援兵?!有多少人?” “我们也没看清,好像只有一个人,是个小女孩…”对面说到这里,却是骤然变声,恐惧让音色几乎扭曲,“你、你什么时候?!别过来…啊——” 随后紧跟而来的便是嗞嗞的忙音,孟长桥几近目眦尽裂,将那通讯器狠狠一甩,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就地崩溃。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勉强平复下心情,才想要说些什么,紧接而来的震地声便将他好不容易连上的思绪打断了。 周围的树木一棵棵被压碎倒地,各种声调的生物吼声混杂成奇异而刺耳的交响乐。周围的原兽竟像是发了疯一般,尽皆向此处涌来。弹雨落在他们身上,瞬时就有几头弱小的一级种惨嚎倒地,但周围的原兽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到几近炸裂,江桦腾身起跳,手上狼牙刀光连闪,两头一级种瞬时就被斩于刀下,甲乙丙丁戊五大精英倾巢而出,迎着原兽群而上,身法尽是火力全开的势头。连孟长桥都不再充当的单纯的指挥,一手抓过了旁边的冲锋枪,狂吼着对那原兽群连射,但即便如此,仍是有原兽从距离较远侧面突破了他们的防线,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向中央的灰狼队员。 江桦觉到了什么不对:纵然夜莺的信号引起了原兽的暴动,那也应该是混乱场面才对。但现在看来,这些原兽却有着一点集中的意味,有明确的目的指向,这可比当时在天子城中的大爆发更不正常。 耳边传来连续的惊呼声,他在挥刀的间隙向中央看去,就见那人群包围的地面之中,竟是隐隐探出了冒着红光的灯泡来,造型奇异的机械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下潜入到了灰狼部的队伍之中,似乎还并非固定,在一双双战术鞋间游走,将周围暴动的原兽尽皆向他们引来。 来得果然不仅仅是江一弦,虽然现在看来还没有其它的“人”,但却有着更离奇的东西。小小的女孩带着奇特的武器回来了,便如带着千军万马的将军踏入战场,要去解救中央被围困的帝王。 灰狼队员们的反应不慢,立时做出了调整,调转枪口向外迎击突然而至的原兽浪潮。但这种数量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处理的极限,前面被击中的原兽尸体马上就被后来者踏过,庞大的身影冲入中央,原本包围着夜莺的人群被无可奈何地冲散。他们试图去端枪打爆那混在中央的奇异的机械,但这玩意就像有感应似的立即钻入地底游走,根本没法锁定。 在这原兽狂潮中还要去彻底解析对方的新武器显然不现实,他们只得作罢,转过头来重新面对周围蜂拥而来的原兽群。被分割成小组的队员们试图迅速适应战法,与周边的队员打出新的配合。他们都是老猎人了,面对再多的原兽也总能沉下心寻找效率最高的歼灭方式,可他们才刚刚调整过来,急速的身影便如风般从他们身边掠过,匕首刀光闪现,他们的手脚便多出深深的血口! 孟长桥颤抖着手放下通讯器,忙不迭地抽出腰间的望远镜向远处看去——穿着战斗服的女孩正在人群和原兽群间穿梭,双手的短匕首寒光凛凛,战法十分幼稚,只是单纯地直冲上去捅队员们的身子,可她的速度和力量太惊人了,以至于周围的成年人都来不及反应和抵抗,转眼间她那双稚嫩的手上便沾满了鲜血,周遭尽是人的哀鸣声。 “你们——敢欺负我妈妈——” 她的双眼中闪着血芒,颜色纯正得堪称无人能敌,瞳仁之中满是孩子最本真的那种愤怒,就像是有人夺走了她心爱的布娃娃,而只为了这个她就可以大开杀戒。 她不断挥手发动着一波波无法抵御的进攻,原本水灵的眸子此时看在眼中便如恶鬼临世,站在那里竟是让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援兵…?!” 周围的人惊恐地喊了起来,这女孩的外貌和行为差距太大,这些久经沙场的精英也丢失了判断。但下一刻同样冰冷的刀光闪过他们的眼前,江桦将狼牙正眼在前,冲着远处的江一弦飞身而上,头也不回地道:“你们挡住周围的原兽!” 他的身形同样不带犹豫,步法的迅捷就像武侠小说中的凌波微步,转眼间就绕过原兽群,挡在江一弦面前,回身背刀,两柄小匕首的正正地击在狼牙刀刃上,做工完美的狼牙上竟也被擦出了火花,匕首的力道之大就是江桦也不由得向后一错。 但他并不是硬碰硬的莽夫,在让过这一击后他手腕一转,刀刃顿时就划过了江一弦的手腕,女孩没能避过,小脸上露出痛色,手腕上被割开两指长的创口。 没错,他没法去完全无视那张和小竹一模一样的脸。但现在是生死沙场,他很清楚面前这个女孩就是敌人,不至于让这点情绪左右他的战法。只是原本能直指要害的一招到底偏了些,只是暂且逼退了她。 两双红瞳交替,江一弦的眼中却是露出了丝毫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狠色。她像磨刀霍霍的杀手那般不忿地盯视着江桦,握紧了手上的小匕首,像是随时可能“弹射”出来。 队员们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只得再次向目光投向自己这边的队长。孟长桥正站在那里,握紧的双拳上青筋凸起,面色如铁。他精心培育的队伍正在原兽和携带者双重包围下挣扎,那些奇异的机器之于原兽便如招魂旗之于亡灵,在夜莺引起暴动的前提下,他们的作用更上一层楼。 幸亏灰狼队员们临场变通的水平不是盖的,在发觉那机械有吸引作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变化配合,引导与暴力推动其上,将那些怪模怪样的家伙向夜莺这边赶来。 他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原理,但这短短的几刻间已经大概明白了作用,这就够了。既然这东西能吸引原兽,那些无脑的生物可不会管目标是谁,只要是人就照吃,那么理论上…夜莺也同样可以是他们的猎物! 他们迅速地变化着,以各种奇异而冒险的方式将在场上那些四处乱串的机械向夜莺所在的树林引去。代价很大,在这其中无数人的血融入大地,但到底还是达成了目的,让他们来到了夜莺面前。 第169章 “七进七出长坂坡” 也直到这时人们才看清了那些混杂在原兽群之中的灰白身影:这实在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的模样,甚至都难以断言那些到底是生物还是机械,硬要说的话就像大号的寄居蟹或移动的信号塔,四处平移——没错,不是单纯的“移动”更像是坐标的“平移”——滚到哪里周围的原兽便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牵着一般跟到哪里。 无法直接控制,却可以用吸引能力取而代之么… 灰狼队员们用枪打击后无果,危急之下也来不及去探究这玩意的来源,或踢或撞,将那些“信号塔”击向旁边夜莺的方向,意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将原兽群一并引过去。 这原本只是他们的异想天开,但事实证明他们真的赌对了,这奇异的白塔像是敌我不分,夜莺就在面前,他们却依然滚动着向她而去,肉眼不可见的信号将她身后的原兽一并聚来。 这帮疯子设计的东西,竟然会有这么不稳定的缺点?看来这是真被逼狠了,连压箱底的半成品都拿出来了。 夜莺举枪露出了警戒的神色,看起来也是在惧怕着白塔的威力。周围的人形原兽扑上前来想要阻止,却立刻被周围的原兽踏成肉饼。 但这时正与江桦对峙的江一弦却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扬起头来,注视着这一切,狼牙从她身边掠过,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正面迎击,而是一侧身让过了刀刃。 “又是你…是爸爸…”她那双红眸中流露着不属于孩子的狠辣,“爸爸不好玩!这次我不要和你玩了!” 这次江桦的活性度已经恢复到70%以上,在碾压性的技巧下刚才的几十回合间她并没能占到什么便宜。但这时她居然放弃了始终急迫的正面出击,首次主动地退下阵来,转身便奔向了人群之中。 江桦暗暗一惊,让她冲入灰狼队员间可是要出大问题的。他刚刚提刀意图追上前,却见江一弦脚步一拐,直接扑向了旁边的一座白塔,小手一挥重重拍在了这凶暴的白塔表面,受伤的小手将鲜血擦在白塔表面如眼珠般滴溜溜转动的红灯上。 “走开!走开!那是我妈妈!不准你们伤她!” 夜莺离她还有很远,这话又是对着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意识的怪物说的,实在很没意义。而且在别人看来,这个小女孩竟然敢主动走近这吸引原兽的奇异白塔,简直是不要命。 但下一刻诡异的场景就发生在了众人眼前。那些东西分明是在四处乱跑的,可唯独当他们接近江一弦时,就像是同性的磁极相邻,不仅没有伤害她,还匆匆远离,周围的原兽同样被挡了出去,以江一弦为轴心,场面诡异地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 而就在几百米之外,夜莺身边的“白塔”同样倏地止住。它们在原地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随后急速地平移回原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只有十岁上下的小女孩将整个场面都控制在了手中。 连夜莺都无法操纵的东西,居然就臣服在了这个江一弦手下。怪不得她敢独身单刀直入人群之间救援夜莺,这些白塔就是她手下的臣民! 但这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会交给一个小孩子来控制? 目睹这一切的队员冥思苦想无果,同样的疑惑当然也出现在了江桦脑中。但他在意的还不只是这个,在刚才江一弦冲出去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她对夜莺的称呼。 妈妈? 如果说江一弦和小竹…或者说,和江一竹没有关系,那说话的人不是眼瞎就是脑残。如果这个夜莺就是江一弦的妈妈的话… 他别过头去想要看清夜莺的脸,但身侧马上就有原兽扑击上来。只这一会功夫周边的原兽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透,将一众队员困在当中。 江桦挥刀劈砍,敢冲向他的几头无知的原兽立时被斩于刀下。他跃上原兽的尸体向周边看去,发现江一弦又是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攻击。江桦斩杀几头原兽的功夫,她便已借着白塔的掩护冲出原兽群外与夜莺汇合,像是密语了些什么,便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攻击撤离。 一向最具攻击性的江一弦,和杀戮意志强烈的夜莺,这一次却是来无影去无踪,救人得手后直接跑路,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往好处想,至少来自于携带者的威胁是暂时解除了,江桦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想去好好注意一下那些“白塔”,找了半天却没发现踪迹。那些白塔的离开和他们的出现一样突然,把周围暴动的原兽都聚过来后便像是蒸发了一般消失在原地,没有给他们一点研究的时间。 灰狼部这次碰上她们真只是因为巧合么?这个样子反而像是…她们只是先兵,在掩护着背后的什么东西。 他不知为何心上紧捏了一把,但眼下情况好像也顾不上去注意这些了。江一弦和那些白塔只出现了短短几刻,却带来了数量惊人的原兽,个个都兴奋异常地在人群间乱钻乱突,所有人都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个最平常的战场上。 这样一来,也就无人注意到一件事:那看似已被清空的中央建筑之中,母上正从藏身的废墟中缓缓走出,几名白大褂不知从哪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护卫在她身边。她明明已经灰头土脸,要不是夜莺争取了时间早就被灰狼部揪出来,但此时她见到这些白大褂,脸上却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你们来了…”她用唇语无声地说,“看起来…一切顺利啊。” 白大褂沉默地护着她走入后面的林荫之中,一行人的脚步都轻得异常,简直像是几个鬼魂飘走,一路都没有回头,就像是后面惨烈的人兽战场与他们完全无关一般。 在场的人都是顶尖猎人没错,但达格网内的原兽实在太多,而尸体上散发的血味为周边的原兽提供了最好的指引。即使没有那些奇怪的白塔吸引,原兽群依然呈滚雪球之势增大。就算有着江桦在场,给他们杀开一条血路,也总在几秒之内就被后来者顶上。 原本就有些后劲不足的灰狼部队立时被打散,纵使是携带者,也有几名伤在夜莺和江一弦手下的队员无力抵抗,原兽的利齿之下血肉横飞。 第170章 灰狼溃退 孟长桥站在旁边双目充血地看着他精心培育的队伍在血海之中挣扎,转眼间竟然已经有接近十名队员死在原兽手下。这可都是携带者,不可复制的资源,少一个都要肉疼。可现在他自己尚且被围在当中自顾不暇,什么都做不了。 原兽从四面八方向中央挤过来,连空中都被鸟群覆盖。地上的灰狼队员感觉到了笼罩身上的阴影,抱着几乎震裂心脏的恐惧抬起头来,就见翼大如鹏的红眸巨鹰掠过头顶,如钩的利爪前探,眼看就要像鱼鹰入水那样将他们缚在爪中。 他们被挤在原兽群中活动不开,唯一有单人作战能力的江桦还隔着老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鹰型原兽摆动巨翼直冲而来。纵是精英,在此时此刻下也不由得脸色煞白。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银光忽地从顶头掠过,带着机械运作的吼叫。 巨鹰气势如虹的扑击忽然折在了空中,有力的双翼在眨眼间失去了力量,在空中划出一个奇怪的弧度后翻滚着坠地,砸得翼羽飞扬,在地上滑出几十米才停下,周围人慌忙地躲避,就见它的后背上已然皮开肉绽,火箭炮炸出的焦痕还冒着青烟。 银色的“狼耳”在超低空下拔起跃升,它刚刚完成了一个比这些生物还要标准的高空俯冲突击,突然而至的攻势快准稳狠地击落了最具攻击性的鹰型,也引得周围一片血瞳的焦点都聚集在了它身上。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并非孤军作战。在江一弦来了个长坂坡救皇子的壮举之后,他们的后援也总算是到了。 如此场景之下狼耳的飞行势头依然潇洒,一个加速急拐在树顶之上擦过,空对地导弹与加特林机炮齐放,纠集成群的原兽躲无可躲,霎时就就笼罩在弹雨与火幕之下。 有些类似蚂蚱型弹跳力高的原兽弹起在空中意图将其打落,却反被抓住空隙飞弹打落。空中的鸟型原兽在威胁感的驱动下尽皆向其而去,但耐不住狼耳的飞行轨道太过诡秘,时而半筋斗翻转,时而水平8字回旋,在如此密集的鸟群下它却总能抓到各种匪夷所思的空隙堪堪而过,经过它身边的鸟型原兽不知怎么就会重弹坠落, 乌泱泱的原兽群被这一架战斗机硬生生地切割出去了一块,仅仅一架战斗机就让地面的灰狼队员压力大减。他们快速地寻找着周围的队友,重新纠集成群找回独有的战斗节奏,乱成一锅粥的形势总算是有所缓和,但刚才他们的损失超出了预计,此时的人数和形势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在团战中占优了。 无论是人还是原兽都陷入了绝对的混乱,空气中尽是腥风血雨的味道。江桦在各种奇形怪状的身体间跳腾挪转,不断地在各个身影中跳上跳下,手上长刀几乎化作幻影,所到之处尽是原兽的哀鸣。 许多灰狼队员还是第一次看到血瞳状态下的“狼牙”。明明他没有现代武器的打击能力,只是依靠最原始的白刃战逐个击破,歼灭速度却快得惊人,那些体型巨大的怪物在他面前笨拙得不忍直视,转眼间的功夫地上已经躺下一片尸体。 江桦在攻击的间隙抬起眼看去,刚才穿行在原兽群之间吸引着原兽的灰白影子已经不见踪影。他望向夜莺方才站立的位置,她和江一弦都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看来是和那个藏在建筑中的人一起走了。 他有些遗憾地心下暗叹,到头来还是没能取得接近她的机会,甚至到现在连她的脸都没看见。难怪这家伙的身份到现在都还扑朔迷离,确实不仅是实力的原因。 耳边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和飞驰而过的风声,狼耳不断地做出反钟型机动,蜻蜓点水般来回骚扰。机舱内的任天行在顾忌着地面上的作战人员,用这种方式发出警告。光是这样,在他机身旁边试图“配合”他的僚机就被累的几乎吐血,根本就跟不上这家伙妖孽一般的操作。 江桦本是没想到本应被禁令限制的任天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着狼耳身后紧跟而来的战斗机和轰炸机群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他也不是第一次和任天行打配合,立时就转过头去看向站在一边的孟长桥,只用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此时的孟长桥有些狼狈,他的战斗经验虽然足,无奈活性度限制,打死也不可能像江桦和夜莺那样来去自如。他与一群队员站在一起握着散弹枪,周遭节节败退的灰狼部让他的脸色是越来越差,而就在这时他撞上了江桦投来的眼色,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终于是受到了冲击。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那眼神的意思?灰狼部今天的失败已成定局,是人都看得出来。但…失败归失败,结果是最后他还是靠着江桦才逼退了江一弦,靠着任天行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换言之…又是被白狼的人救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简直是让他有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感。但情况已经不允许他继续犹豫,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现在灰狼部的正面作战地位也该让给空中援助了。 他僵着身子脸颊充血,滞了好半天,才重重地一跺脚,拿起通讯器发泄似的大吼道:“全体撤退——” 那吼声高得几近刺耳,即使不用通讯器都准确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灰狼队员们惊愕地转过头,就见队长正铁青着脸边开枪边带着甲乙丙丁戊向林荫外移动,是真要撤退的表示。 在血海中挣扎半天的队员们早巴不得他说这一句,个个都忙不迭地从缝隙间抽身而出,向隐藏在林荫间的装备车涌去。江桦护在他们身侧,遇见落单的人便上前斩杀追逐他们的原兽,在他的保驾护航下,这大撤退的过程中着实去了不少二次损失。 这一切都被孟长桥看在眼里,心里那叫一个五味陈杂,差点没把自己的牙咬碎。但无论他们怎么想,陆地作战也总是退场了,空中黑色的机身接连投下来,将地面的原兽群包裹在一片旋风当中。 第171章 迷雾重重 外围的军方毫无疑问是观察到了不正常的原兽活动,集中了所有从各处调用而来的空中势力,对原兽暴动处发动了地毯式打击。 这是一场势如雷霆的闪电战,光是一马当先的“狼耳”就在十几分钟内让几十头一级种二级种葬生炮口之下,后面的战斗机飞行员追不上他的节奏,但也将鸟群穿插分割,让出了制空领域。随后轰炸机队伍紧跟而上,密密麻麻的圆头炸弹如雨而下,尖锐的哨子音之中,中央的平地化作火海。 他们不敢再动用进一步的攻势,原兽的变异条件各种匪夷所思,他们并不清楚有多少具有高抗性的个体存在,类似这样大规模的轰炸都得慎之又慎,不然达格网中的原兽也不会存活这么久,早就被轰炸机群核弹报销了。 幸亏这次还算好运,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只是这场战斗到这里也就不了了之了,任天行特意飞在队伍边缘巡视地面情况,结果仍是一无所获。空军打出了漂亮的战绩,却仍是有点来去匆匆的味道。原兽的危机解除,引起危机的人却不知所踪。 此时灰狼部也丧失了追击的能力,一群队员经过这么一场跌宕起伏的恶战,都已经精疲力竭。孟长桥当然不甘心这样放手,但也只能退居达格网的边缘处暂作歇息。好在狼巢与军方总是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借用一下驻守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孟长桥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统计,报告正正地写明了损失。在灰狼部全体出动的情况下,这样的损失已经远远超出了预计。 在看到最终结果的时候孟长桥沉默了许久,下令让所有的队员都退出了他的办公室。而后他拿出了名单,一个个将那些无法挽回的名字划去。划完后他狠狠将那统计页捶在了桌上。一向坚持克己复礼的他最终掏出了烟盒,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静静看着窗外几百米外的达格网,直到烟灰缸里尽是烟头。就在一片烟灰的桌面上,灰色大狼的纹章在闪着光。 灰狼部的人在边境度过了惴惴不安的几天。重伤员被输送机运回城里,轻伤者则不下火线。这些队员再不济也都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活性度,皮外伤造成不了太大的困扰。日夜交替,萎靡的士气终于有了点回升的征兆,但没人敢轻易地再入达格网了。 军方代替了他们的作用,谨慎地派出了搜寻队,空陆双管齐下在交战处周围寻找了几天几夜,却仍是一无所获,好像夜莺的那些人在几天之内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任天行也参与了巡航,这个结果让他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似的沉,但此中奥秘又不好和外人讲,只能把话压在喉咙里,在外人看来他倒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王牌机师,走到哪都有人拉着请教技术,他也都笑脸相迎。 只不过白天和那些机师打过哈哈,晚上便是他独自思考的时间了。在结束最后一波傍晚巡飞后,他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离开机场,只是将狼耳熄火,随后站在机翼之下,漫不经心地检查部件。 此时其它的飞行员都已经离开,诺大的机场上只剩下了任天行和他的狼耳还倚在中央。这寂静的氛围倒真是适合他思考,他也不走,就那样站在机身旁发呆。 但这次还是没如他所愿,他没站多久就忽地感觉到背后有目光射来,猛一扭头,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背后。 “我还说是谁走路都不带声的,你这习惯咋还是没改。”他舒了口气笑道,“本来该问问你是怎么来的,不过看灰狼部这阵仗…是孟老哥拉拢你了?” “算是吧。”江桦说,“不过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更像协议。” “谁不是呢。”任天行摊手,“咱们出战力,他们出权力,不就是这样么。现在这事搞得,连点基本人权都没了。” “至少现在还有机会。”江桦说。 “那可不是,来这不就是为了解锁那仨小苦逼么。”任天行抚摸着狼耳的机身,“但跟队出战根本发挥不出大宝贝的实力,我今天还在愁呢,倒是你的狼牙搁哪都能百分百发挥。怎么样?今天那暴动你在场吧?来这是为了交换情报?” 白狼五人之间的默契并不需要多话,江桦的话废属性大家都懂,任天行也就直接帮他解决了引出话题的问题。 江桦点头:“夜莺有了新的发现。今天的情况是先用夜莺的‘坐标’引起暴动,再用那种新的武器将暴动的原兽吸引到中央来。” “哦…说白了就是高仇恨聚怪的啊…”任天行若有所思地颔首,“这倒有意思,要是能掌握好,搁在边境外,就免了四处找原兽的步骤了。” “你在空中没发现什么么?” “没有啊,”任天行叹了口气,“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他们叫我是干嘛来的。无论是巡飞还是狙击原兽,其它的王牌机师也能做到,我在这也只是帮他们提高效率而已。” “就算这样他们还是给了你一个机会?”江桦随口道。 “是这样没错,但这个机会本身就很有问题。”任天行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虽然这都是我随便猜的,但你可能不知道青海那事让上头怀疑我们有多深,按理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再动用我们的人。这次我来了也是让我跟队,明显是对白狼的名号还不放心…既然如此,他们会就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事让我过来?” 江桦的话停了一刻,任天行的怀疑绝对不无道理。但这么想的话…这次想瞒他们的居然还另有其人。 “算了,总是走一步看一步,”气氛沉默了几秒后,任天行才继续接着道,“那些事情先别顾,现在主要还是先迎击夜莺…” 他说到这里突然刹住了话,刚才还有点慵懒的气质在顷刻间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凌厉:“嚯,走路不带声的还不止你一个啊?” 江桦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依然一张死人脸的甲正立在他们二人背后,抱着手臂安静地等着,看上去并没有打扰他们谈话的意思。也不知道任天行是看见了他臂上的灰狼标志还是之前就作为白狼队长与他见过面,总之就是两人的目光交错了一瞬间,倒还没有起硝烟味。 “有事么?”江桦问。 “队长在召集所有干部梳理之前得到的线索,”甲回答道,“我只是来提醒一句的,狼牙你最好也到一下场。” 第172章 冷静分析 梳理线索…那个人还真是志在必得啊。即使这么惨重的损失,也依然没动摇他的决心。 但表面上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回答得很简单,甲的反应也同样很简单。得到肯定之后转头就走,甚至都没有多留意一下旁边任天行的意思,看这样也排除了有意窃听的嫌疑了。 但任天行还是看着他一路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扭头向江桦道:“看这意思,你是得回去咯?灰狼好像还蛮重视你的。” “有一些发现与我有关。”江桦说着的时候脑子里晃过江一弦的那双血瞳。灰狼部之前是见过小竹的,这次江一弦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不往这方向想都不信啊。 “那我也没啥好说的了,反正这两天巡飞也都没啥收获,跟你说的都只是猜测,还是听听他们的说法比较好。”任天行说着说着,却突然话锋一转,“顺便问一下,刚才那人…这两天你接触了多少?” “同队。” “这样啊…虽然好像用不着我来提醒,但还是得说一句,”任天行压低了声音,“提防着点这人。平时远着看我还没注意,就刚才他那几个眼神…有点不正常。” 江桦稍稍滞了片刻,这几天下来他和甲接触的次数也不少,那股怪异感始终都没有消除。只是甲也没来找他的麻烦,碍于表面并未提及罢了。 他嗯了一声,也并不多说,只踩着甲的脚印跟在后面。 回到驻扎地的时候,天已经基本黑了,孟长桥的临时住处却还亮着灯。他瞥了一眼房子外停着的卡车,缓步走了进去。推开门就见一群人都站在屋内,连孟长桥都没有入座,只是沉思着拨弄着手上的东西。 简朴的木桌上放着他们在士兵身上见到的录音设备和声波监测仪,看来都是已经被用了好几次的。孟长桥见他进来,也没再露出往常那副惯有的表面客气,而是开门见山:“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也看见了,之前说了是情报交换,接下来我们不会隐瞒,希望你也能对相关信息如实相告。” 江桦静静地一点头。孟长桥这几日也被折腾得不轻,整个人的精神都趋近于疲累了,好歹表面上也是盟友关系,他也没想着再去给这人加压。 “那个录音我们已经听过了,从今天的状况来看,事实和说话人所言是相符的。”陈述事实还是由旁边的乙代劳,“今天已经确认了夜莺在场,那么录音中提及的‘母上’…” “恐怕我们今天看到的还不是全部。”丙说,“她提到有两员战将,从实力上来看,不出意外第二人就是救援夜莺的那个小女孩了。这样想的话…对方真正的头目,母上,我们还没有线索。” “说到底,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戊摸着腿上的枪,“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追踪夜莺,那么,夜莺到这是做什么的?” 一阵沉默。 “某非是想诱敌深入?借用他们那个可以吸引原兽的新式武器在这里故意引我们过来,准备一举歼灭?” “那也不至于会特地来边境这里。”甲说,“而且今天看来,那夜莺还处于不佳状态。我们能遇到他们…更像意外。” “意外归意外,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丁摇摇头。 “不,还不算一无所获。”孟长桥突然抬起眼来,走到墙边推开了窗户。这个驻扎处的建筑是老式的,窗户很大,从这里望出去刚好能看见外面停着的卡车的车背。 孟长桥伸手出去撩开车背后蒙着的防尘布,里面赫然露出一个铁笼,笼内的人形见有光透进来,红瞳中顿时闪出兴奋之色,重重扑在了铁笼的铁框上,震得整辆卡车都晃动起来。不过这并不算很意外,几人对于人形原兽的力量早就有所估计,此时他身上最为扎眼的,还是戴在头上的那个脑电波监测环。 “之前的几次事件中遇到的人形原兽都被迫不得已地当场击毙,这还是第一次抓获活体。”孟长桥说,“而录音中说,夜莺是一具与原兽无异的木偶,也就是说也许可以将其看作一头保留智慧的人形原兽。这次虽然错过了抓捕的机会,但从这方面下手,也许能找到新的解决方案。” “这边的器械有限,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监测脑电波。”乙说着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检查结果实在是有些惊人,据反应,这种人形原兽的两个半脑似乎是分开运作的,而且只保留了右半脑的功能,左半脑的意识已经萎缩。如果它还有神智的话,这种情况就像是…这一具身体上有两个人格,其中一个人还活着,另一个人已经死去。” 孟长桥挑眉:“这意思是说,它还是只有一种意识咯。” “理论上是这样,但如果另一半脑意识复苏的话…就真可能会出现两种状态。”乙挠挠头。 “情报就只有这些了。” “受限于器械,暂时只有这些。” “算了,既然这样恐怕他们也并不想让我们得知更多的东西。”孟长桥轻叹一声,还是离开了窗户边,“回到现有的情报吧,现在轮到那个异常的信号了。” 江桦看向旁边的甲。 甲依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夜莺既然是准备隐蔽,理应该断绝一切可能暴露自身的东西,但我们是因为检测到这个异常的电信号才找到他们的藏匿位置。现在并不知道是夜莺里的谁发出的,但从结果来看,这也许是他们在故意给我们下套。” 江桦听到这却是摇了摇头:“若真是想要与我们作战的话,突袭的方式会有效,不用等到你们聚起人来。” “也就是说,这个电信号还是他们有意发出的,原本就具有特别的功用?” “大概是这样,这方面我不了解。”江桦说,“要破获的话,还要找其他人。” 他确实是不懂,但这话也让几名灰狼队员听出了些暗示的意思:要说擅长电信号领域,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想起某个人。 孟长桥瞥了他一眼,江桦果然还是在给队友争取机会。他好不容易才脱出狼眼的控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咳了两声道:“嗯,确实还有这方面的可能。无论怎样,先把这个存到数据库里,等到后面在破获吧。” 他说着果真就要将那监测仪连到中央电脑上。这种远程捕捉设备都是有备份的,捕获到的电信号都会被自动记录在案。他打开回放,人耳不足以听见的微波从监测仪中重放出来,被尽皆录入电脑。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这电波无声地在房间中扩散开来,任何人都没感觉到异样的时候,窗外的卡车之中却突然传来了撞击的巨响。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五 名为“夜莺”的面具 那足有三四米的卡车都被这一下惯性力撞得向后一错,房内的所有人都被引得向外看去,就只见那车上的铁笼正抖得像是地震,人形原兽在电信号播放的一刻就开始发狂般地撞笼,此时它刚刚被反推力弹回来,正缩在笼边,状似痛苦地挣扎。 “怎么了这是?”孟长桥惊了一下,立时扑过去断掉了电信号的播放,周围的精英急速抄起桌上的枪,透过窗户对着那头人形原兽,防备着这家伙的异状。边境的幺蛾子太多,他们承受不起了。 但几秒过去,想象中的变异爆种都没有出现。人形原兽挣扎几刻反而安静下来,它侧躺在地上,肌肉横生的手臂失了力,连呼吸都柔弱下来了。但这都不是重点,就在几个人看向它扭曲的面庞时,却发觉它红色的眼睛已经黯淡下来,居然有回归正常的势头。 但这东西是完全失去理智,不可能再变回常人的啊? 乙立刻翻窗而出,跑到卡车侧面检查着连接在它身上的监测仪。看过一遍后他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重又回身向里屋报告道:“这是…进入了深度休克状态。” “深度休克?这电信号这么厉害?”丁惊异道。 “不,除了这畜生,我们其他人都没有受到影响。”孟长桥环视全屋人都和刚才脸色无异,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上的播放器,“看来这东西对普通的携带者也没有影响,只是单纯地用来控制这些人形原兽,难怪他们会不惜暴露的可能发出这信号。” “用来控制…”乙听到这话同样陷入沉思,“监测结果显示,就在刚才重放电信号的时候,可能是它大脑里有什么装置响应,令原本是由右半脑主导的身体转向了左半脑为重心,但它的左半脑已经萎缩,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的样子。” “那这样想的话,这个信号并没有意义,只是能让这些原兽瘫痪咯。”丙有些失望。 “不,并不是这样。”乙抬起脸,“虽然只是推测,但现在它进入休克只是因为,它被强制用来主导身体的左半脑是萎缩的。但如果它的左半脑还活跃的话,很有可能现在它就会进入‘第二种意识’…或者说,是人格切换。” “这都什么跟什么?”一群精英都是战场上的铁汉,乙在这之中已经算是学识比较高得了。这些专业的术语实在有些难懂。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台电脑上的两个账户,虽然同时存在,但只能有一个账户保持在登录状态用来操作电脑。现在这家伙就像是其中一个账户被全盘格式化,所以切换过来后电脑就会瘫痪。但如果这另外一个账户也是正常状态的话…” “那就会替换掉当前的!”精英们这下子明白了,立时就联想到了之前资料上提到的什么东西,“之前说夜莺是保留智慧的人形原兽,那如果这个信号作用在她身上的话…” “很可能,就会引出夜莺的另一面吧。”乙沉声道。 这发现太惊人也太突然了。夜莺这个恶魔只是他们所见到的女人的其中一面?那他们见不到的那一面是什么样子的? “不,还有一种可能。”始终都默默看着的江桦这时候开口了,“不是这种信号会令夜莺‘切换’,而是我们现在见到的夜莺,本就是‘切换’过后的样子。否则的话,我们有了这个信号就是直接握住了胜牌,他们不会这么大意。” 一群人被他的话提醒了,甲在旁边点了点头:“目前只能证明信号能从右脑切换到左脑,如果想要重新切回来的话…” 这种事自然是可以当场证明的。乙用眼神征求了孟长桥的默许,随后上前架上枪,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信号。但这一次直到信号播完,人形原兽也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确实,这个信号只能完成单向切换。”乙面露遗憾地放下枪,“如果想让它恢复原来的状态,还需要不一样的条件,恐怕夜莺也一样。看来想要证实她第二人格的想法还要时间。” “没时间了,既然这个问题不能当场解决,那就暂且搁置,想想更重要的东西,”孟长桥的发言顿时将所有声音压了下来,“我们这一次堵截失败,夜莺的战将却并没有追击…他们如果有计划的话,在遭遇战之后只会加快进度吧。” 江桦在场,他还是有些为难地将逼退夜莺的真正原因给隐瞒了起来,反正这也不足以关心。 甲点头:“是这样没错。除了他们的两员主将和人形原兽群,在那里的夜莺内部人员少得不正常。但从之前驻扎的军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被团灭的情况来看,除了‘母上’,必然还有其他夜莺的部下在这里。毕竟单凭夜莺和那个女孩,本事再大也没法干得无声无息。” “他们这次怕是倾巢而出了。”孟长桥很赞同这位得力干将。 “是,夜莺很有可能在这次行动上投入了全部人力。在遇敌的前提下,其他人居然还不露面,那只有一种情况——他们要在这边境内部寻找什么东西,而夜莺很可能只是被意外落下的。否则的话,今天那个孩子也不会在后来才出现,还带着那种新式武器…那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吧。现在他们撤退,估计是离目标不远了。” “按照这种说法,目前我们所知的能与那武器有联系的只有那小女孩…”孟长桥听罢垂下头来,面有沉色地转向江桦,“看来,她才是我们最大的突破口啊。” 场面安静了。 都这个时候了孟长桥自然也不会拘谨,自顾自地说道:“虽然还不知道其他人对这些武器的控制能力几何,但既然夜莺都无法控制,有这能力的人怕是也不会多。我们还算比较幸运,手中掌握着的线索恰好就有与此相关的。”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他,关于白狼的所有疑点他们都如数家珍,那个叫做江一竹的孩子在高层之间也早就悬在他们心上。而现在,江一弦那副实在太过标志的长相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江桦正好就面对着他那近乎有些咄咄逼人的神色,低声道:“你想怎么做?” 第174章 “繁衍”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让他们再在边境内使用那种武器的话,造成的后果更加不可挽回。”孟长桥总是在引出结论之前就竖好盾牌,“现在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只能让可能的干扰因素出现。相同的血脉和相同的外表,再怎么说也能有些眉目吧?” “你要让她来边境?”江桦抬起了头,“让一个小孩子来这种地方?” “我能理解你不放心。”孟长桥说,“但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都是为了保护城里的人。一旦边境出事,波及范围可就太大了。你既然曾经是白狼的队长,这其中的轻重你也好好掂量掂量。现在的白狼可是经不起再失败了。” 江桦稍稍一顿,但并没有松口:“她也一样在受保护的范围之内。” “这个当然,但你也别急着否定啊。”孟长桥说,“我绝没有把那个小姑娘来当这件事的牺牲品的意思。正相反,我一定会派专人保护她,至少在综合实力方面不会差于你们白狼内部的人。” “既然要她出面,就没法隐瞒存在。夜莺如果发觉了,会针对她做出什么行动还说不定。” 孟长桥脸色一垮:“你这意思是…你信不过我手下的人?” “现在你们的情况不是才败阵在修整的么。”江桦说。 孟长桥被他这话说得一句话呛在喉咙里,眼角抽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跟白狼的人在一起他就总得憋着气。 旁边的精英都看出气氛不对,互相对了几个眼神,刚想要说些什么,孟长桥却咳了一声,接着开口道:“好,就冲着你这说法,你对我们不放心,对你自己的实力总该有数吧?你都已经在这里了,她的安全应该在任何人之上吧。” 江桦停了一下:“正因为这样,所以更不需要她出面。只要有机会,我会首先冲阵。” 以孟长桥的性子,此时也快按捺不住了。他实在是有点想不通,灰狼白狼上下所有人皆知狼牙是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怎么今天以他的口才都辩不过这话废了?! 他扶住额头,叹气道:“看来在这问题上你是不会松口了。” 江桦没有回答。 “好吧,那我们各退一步。就算不让她本人到场,至少采集全了血样和电子信息吧。”孟长桥敲击着眉骨。 江桦仍是没有出声,只是微微颔首,看来是默认了。 孟长桥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这会是没法开了,只得站起身来:“那今天先到这里,我明早就会派人去询问相关情况,当然一切都会保密。关于她来的问题…你也再想想,这后果无论你我都不是能担的。” 他说完便果然没多话,阴着脸走出了办公室,往那轻伤员的帐篷去了。其余的精英一个接一个地跟在他身后,投向江桦的目光也是一个比着一个的讶异。 江桦跟在队伍的最后,走到楼边的时候他站住了脚,默默地抬头望向边境的天空。 又是任性了一把啊…他也知道孟长桥说得情况才是真实,但如果真要让小竹面对生命危险的可能,还不如他自己去和夜莺拼命。 这样想来,孟长桥平时明里暗里戳他们年轻上头也是不无道理。至少对他而言,还是没法世故理性到抛下这一切。即使另一边的天平上摆的是队友甚至身为顶级猎人的责任。 “你在矛盾。” 有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江桦急遂地一扭头,就见甲站在路灯的阴影中,仍然毫无波澜地看着他。 这人居然没走。 见他看过来,甲却像是无所谓似的接着道:“孟队说的都是事实,这次你并不站在正确的立场。” 江桦不易察觉地抽动嘴角。甲和孟长桥不同,语气中绝无含沙射影的讽刺之意,但却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件事我无法让步。”江桦说。 甲听到这却是静默了一刻,接着忽然道:“就因为那是你的女儿?” 这话题转的有些突兀,江桦看着眼前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下警戒大起,低声道:“是,所以呢?” “无论是之前的天子游乐园,还是这次,你就算明知导向的后果有差,都毫无保留地去倾向于那个小女孩,这并不是白狼该有的判断。”甲说,“我只是很好奇,这个所谓的‘女儿’…对你来说有什么可在意的价值。” “价值?” 甲点点头,依然用那种语气波澜无惊地道:“生物繁衍后代只是出于留存基因的本性,说到底是一种自私的满足自我的本性,讲究量而非质,从这个层面来讲,浪费时间在一个个体上还不如想办法多出几个后代,这样本性的满足才能最大化。” 江桦哪想到他这话题切得会这么快,不知道他要打什么牌,也就并不回应,只等着他接着说。 甲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而对于雄性来说,繁衍的快感应该更多在于其过程。无论是孕育还是养育,本来也都是女性的工作,这是她们的分工也是母性作祟。但你的状态是未婚,说到底,这孩子并不是你参与的产物,跳过了真正满足本性的快感部分,反倒去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么说的话,人和牲畜也没有区别了。”江桦实在没忍住打断了他。他虽然话废,但平常还算一个合格的听众,但甲的话实在是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不适感。 “好吧,人类的确都是高级生物,是该有情感需求。”甲居然很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但就算是人类,缠缠绵绵也都该是女人的组成吧。男性需要后代,说远些是为了避免自己在失去生产能力之后老无所养,说近些是在激情消退失去目标之后,给生活找点方向罢了,也是在年龄流逝下,对于逐渐衰老的身体情况产生的恐惧心理而已。” “但你今年也只刚刚25岁吧,既没有生理上的不支,也没有生活目标上的迷茫,未来也不会出现什么危机。其他人从孩子身上得到的价值,对你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更进一步,现在你对她的付出不仅得不到成比例的回报,还得倒贴你自己的东西。这么亏本的生意,为什么还要做?” 第175章 无名者的月夜 “这不是生意。”江桦一句话挡了回去。 甲眯了眯眼:“无法理解。如果不看作生意的话,大部分人所需要的东西都是相似的,他们被一代代传下来的传统牵着鼻子行进,只是因为‘其它人都是如此’而去做那些事情。但我们都是有婚姻禁令,人生打一开始就是被规定好的,从不需要这些东西。” 江桦心里起了一丝波澜。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这个甲同样是携带者,是知道针对携带者的婚姻禁令的。这对于灰狼部而言无疑是个检举他的把柄,小竹的事情连孟长桥都是只知道个大概,不然也不会被他怼到这个份上了。 也不知道这个甲是从哪得到的消息。而看起来,他不仅没有告知孟长桥,甚至都没有想到利用这一点,反倒是跑来和他讨论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个人真只是单纯的灰狼部精英么? “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江桦不动声色地按上了背后的刀柄,沉声道。 甲听罢,垂下了头:“说的有点多了。简而言之,就是我想知道你在一个毫无意义的孩子身上付出的理由。” “就算你不去耗费时间和精力,她也照样可以长大,照样是你的东西。再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让你违规的,你却还能持续错下去。在我的认知里,这不是白狼的队长该有的作风。” 江桦听到这倒是怔了一下。理由?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只觉得陪着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一件一件水到渠成又不可或缺的事情。那是种没法解释的情感,与他的身份和从前的生活大径相庭,但却如龙之逆鳞般不可触碰。 要是他能回答这问题的话,也不会出现上次那种千里劫法场的事情了。人生中本来就有些没法用言语解释的东西。 “没有理由。”他只能这么回答,“我不觉得那是牺牲,也没求过什么目的。她也不需要什么意义,做这件事本身就是意义。” 他没想到,刚才还有些步步逼近的甲听到这话,却是一脸沉思地低下头去,喃喃地重复着什么:“过程本身就是目的,付出本身就是回报么…” 江桦微微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就有点吃惊。因为就在此时,甲那张始终都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有了些许动容的意味。 “嗯,说得很好。”半晌他抬起头来,又是很一本正经地说。从面容上来看他与江桦的年纪相差不远,或者说可能比他还年长几岁,但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完全就像个少年。 “你能确实很让我惊讶啊。传闻中的狼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日里也确实如此,但只是一个父亲的名头,就能让你改变那么多。” 江桦是搞不懂这人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构成了:“你来和我说这些,是想劝我么?” “不,并不是。”甲摇摇头,“开始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但后面的那些就只是出于我自己的立场而已,并不代表灰狼。就像你说的这些话也不代表白狼,只是作为狼牙…或者说,作为那个小姑娘的爸爸而已吧。” 江桦盯着他的眼睛,但从这人的神情上也的确看不出什么端倪。甲看起来可不像是那种会随意找人瞎侃的人,这一番话来得太过莫名其妙,直到现在他也没放下警惕:“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当是无心之举就好了。”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静默了一阵后却忽然抬起脸来,极为认真地道:“如果非要有什么可说的话,那就是…我很羡慕你。” 他的话题转折就和之前一样毫无预兆,江桦也不禁愣了一下:“羡慕?” 甲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他看了一眼已然发黑的月色,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今晚的事情,我会保密。”他最后说,“至于你…请随意吧。” 这番对话的结束和起始一样无脑,江桦目送着他完全消失在路的尽头,刚开始的排斥感淡了不少,只是怪异感却愈来越浓。 这些话实在不该像是一个半熟不熟的人该说的…但他记忆里实在是没有什么跟甲过多的交集。对于这个人他最多的印象都是和孟长桥联系在一起,只是现在看来,这些话显然不该是一个对孟长桥死心塌地的人该说的。 到底是… 江桦正站在那入神,背后的风却冷不丁地将几声低吟推到身边。那声音极低,听起来是原兽的吼叫,但却像是隔得极远,也亏得他活性度凌驾于其他人,才能捕捉到这响动。 他转头看向背后融化在夜幕之中的达格网。原兽还保留着生物的习性,在夜间的活动并不频繁,较之白天网中寂静十分,却不知怎的传来扑面的压迫感。 相距十公里,边境中心。 不起眼的小土坡边有一个个人影在闪动,明明这里已是边境的深处,是彻彻底底原兽的地盘,他们身边却一马平川,安宁得找不出一点威胁的痕迹。 土坡上架着全新的钢梁,小型钻井机已经被安置好,接在旁边的储备电源上。真难以想象在那么多战斗机的巡查下他们是如何完成这个工程的,这就好比在头顶悬刀下埋头夜战,但现在他们脸上没有一点对外患的担忧,反而全情投入在眼前的工作上。 哦不,还是有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的。 江一弦正撕开包装纸,根本不管旁边专心工作的白大褂们,自顾自地叼出一块压缩饼干,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和肃穆的机械运作声混杂在一起,使得场景尤其诡异。 她才咬了两口,小脸上的表情就不舒服地扭在了一起,呸呸两口把嘴里的饼干吐出来,跑到旁边监工的母上身边,很不满意地扯着她的袖子:“这个不好吃!换一个!” 正专注着的母上被她这么一打断,有些无奈地抚着额,把她手上的包装袋推了回去:“小弦,阿姨正忙着呢。你先凑合一下,等办完事后肯定给你找好的,行不行?” 江一弦嘟着嘴:“都这么晚了还让我过来看场子,结果还没有好吃的!真是的,为什么要晚上做这些啊!” “因为…”母上疼惜地摸着她的头,指着那运转起来,逐渐深入地下的钻头,“那下面,可是有着很好玩的东西哦。” 第176章 新生者降临 这时钻头刚刚被重新抬起,地面上留下一米直径的孔洞。旁边的操作人员将测量杆深入其中,勾出了最下方的土层。在夜光灯下,土层隐隐泛着黄光,土腥气中夹杂着刺鼻的化学品味道。 白大褂将泥土倒入取样袋,恭敬地呈给母上:“是硫磺。” “喔,那果真是找对地方了。”母上双眼一亮,拿着那土样的表情就好像少女手捧送上门来的表白鲜花,“这么多年了,这地方居然还没有动。很好,加快点动作,我可等不及要把这些小可爱放出笼里了。” 操作人员应了一声,转头退开去,更大的泵机和钻井机被从旁边推了上来,立在划定的范围之内。 江一弦看着这群人忙忙碌碌,好奇地拽着母上的手:“阿姨,有什么好玩的呀?” 母上轻轻地笑:“阿姨以前给你讲过的吧,以前西方的一个国家有个地方叫作黄石公园,里面藏着世界上最大的地下火山。那火山一旦醒来,半个国家都会淹没在喷发的火山灰之下,岩浆之中也没有人可以幸免。” “那好可怕啊!”江一弦瞪大了眼,“真的没有人可以活下来嘛?那样的坏东西为什么不杀掉?” “虽然它曾经的喷发曾经毁灭了无数美洲住民,但因为有它才形成了著名的大棱镜温泉,成为了那里的盛景,这就是上天的馈赠,他们又怎么能拒绝呢。”母上点着她的额头,“凡事都有两面性,极端情况只是相对而言,对于渺小人类的灾难…会成为另一些东西的新生。” “所以…”江一弦看着那嗡嗡作响的巨轮,“这下面…也有那种东西?” “真聪明,我们就是为了迎接这个才会到来。而现在的技术足够我们自保,即使是自然的愤怒,也能被压下来。”母上像虔诚的信徒那样抬起了脸,“所以说,这么伟大的过程…可不能让那些人搅了局啊。” “是爸爸么?”江一弦问着,“爸爸很不好玩呀,这一次都和那些家伙一起欺负妈妈,我还杀不掉他。”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的哦。放心吧,妈妈没有弱到那个程度的,既然小弦觉得不好玩,那就让妈妈去处理好了。”母上说着看向远处,“你说好不好啊,小夜莺?” 在她实现所及处,夜莺正站在那里,如墨的黑发随白衣一同在夜风中飞舞。听到母上的命令,她那双空落落的眼中显出了些别样的神色,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大脑的囚笼中挣扎。 她抬起手按上心口,强行平复下那不同的挣动。随后她转过身来,恭敬地行礼:“明白。” “一切都就绪,就剩下你们了。”母上转头向那些白大褂,刚才还微笑着的神色骤然改变,“手脚都麻利点,他们也快要修正过来的。在下次日光当空的时候…我们要迎接新生者的降临!” …… 不知是不是刮来的风中都在不知觉间带上了一股阴气,猎人中的高层都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孟长桥一整夜都没有睡好,不祥的预感和被江桦回怼的闷气一起压在他心上,睡着觉都差点没给憋死。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迷迷糊糊间听到窗外传来队员和士兵的脚步声,这才意识到已经是开工了。他站在床边很面露担忧地看了看窗外的达格网,很快便折返回来,按照他昨晚的承诺,连进了城里灰狼总部的通讯频道,远程下令。 对于江一竹的调查永远得趁早,虽然江桦的信用很值得担保,但鬼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于是就在天子城的早高峰中,独属于灰狼部的沃尔沃驶到了白狼的写字楼门前。 大门并不对外人开放。就在几名灰狼队员走下车,接入灰白狼的内部频道时,训练场上的枪声才刚刚消散。 空旷的场上立着红色的标靶,穿着训练服的小竹站在十米开外,双臂平举,手上握着一把仿汤普生轻型手枪。这玩意有“用手枪打出步枪威力”的名号,但此时就被握在这个小小的女孩手中。 她眼中的血色已被点燃,端着枪长而深地吸气,面前的枪靶上已经有了九个弹孔,都是打在8环以内。 对于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来说,这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创举。即使是轻型手枪,子弹飞出时的后座力也不是那还没长硬的手腕能承受得起的。如果换个普通孩子,就算能侥幸不受伤,在开枪那一瞬间被后座力带起的颤抖也会使得弹轨偏移,根本不可能打中。 但对于小竹来说这根本算不上问题。这些天她对于使用原兽细胞的力量已经有了初步的掌握,这种程度的后座力根本伤不到这个85%活性的小怪物。 只不过无伤归无伤,和精确度还是两回事。 她调息着保证手臂的平稳,逐渐收回因为开了上一枪而有些涣散的力道。随着这一阵调息,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如鹰隼那般锐利,所有的注意力尽皆集中在那双红色瞳仁中,好像世界上除了眼前的标靶已经再无他物。 林燕扬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小,逐渐趋于绝对的稳定,眼中的赞许和讶异交替。 她本以为战斗对于小姑娘来说应该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但真正让她拿上枪以后才发现小丫头在这方面展现出了与性格完全相反的风范。 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而经过原兽细胞强化过后,各自的天赋更多地被显露出来。训练的根本目的便是发掘这些异于他人的潜力,就像江桦的近战,任天行的平衡感,于小楼的环境利用和林燕扬的暴力打击那样,各有分工各取所长。 而就在这几日的枪械训练中,林燕扬也终于发现了小竹的特性——集中。 这听起来似乎没有身体素质来得直接,但实际上,对于远程的攻击手而言,技术还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集中力,心理素质必须超乎常人,做到目空一切,哪怕是旁边雷管爆炸、蜜蜂飞到鼻尖上手也不能抖一下,如入无人之境。 为此狙击手们甚至都得通过在枪杆上吊铅块、给米粒穿孔、垒弹壳之类枯燥而长期的训练来获得绝对的意志力,往往一练就是数年,可谓十不存一。 而小竹在使用原兽细胞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一点。 她在屏息凝神的瞄准之后,终于按下了扳机,子弹飞射而出,打入最中央的环圈。 “189.7环!”林燕扬像是比她还要高兴,一下就蹲下身来拉着她的手,“太厉害啦!又是破了昨天的记录哦!” 第177章 竹与燕 小竹被她这么一喊立刻就破了集中状态,眼中的红芒顿时消失,那副弱气顿时再度占据了她的脸。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都有点泛红了。刚才开枪的时候她全身展开势如破竹,但被夸之后反而扭捏起来,两只手握着枪柄,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那副神情看得林燕扬啼笑皆非:“诶?怎么这幅表情呀?这样我下次可不敢再夸你了。” “没、没有…”小竹摇摇头,“我做到这样就可以了嘛?” 才刚刚打出那么漂亮的一组枪,结果刚放下枪杆就变脸。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林燕扬暗自好笑,这样的个性也确实是不该踏入正面战场的吧。但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能长时间与武器作伴,完全适应了“集中”的状态,会变成什么样还真是无法想象呢。 虽然这么想,但她仍是拍了拍小竹的肩:“静态打靶到这个程度,只要别出什么意外用来自保应该是够用了。不过你呀,还是要好好锻炼一下心态,接下来我会给你加一些抗干扰训练,试试在噪音、混乱场面下,你的集中力有多强。” 小竹点了点头。由于是稀里糊涂就被安排上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年龄就开始摸枪是件多惊悚的事情。这一阵的训练下来,虽然在林燕扬手下天天都累得回去倒头就睡,但意外的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排斥。 原兽细胞的力量给她带来一种奇妙的感觉,而那双红瞳在这个怪物遍地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本就是做什么都很认真的性子,现在更是心无旁骛,进步堪称神速。 于是她扯了扯林燕扬的衣袖:“那姐姐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现在?”林燕扬眨眨眼,“你不累么?” “没关系的,”小竹低着头用脚尖蹭着沙地,“我想在爸爸回来之前练好…” 哦,原来这是要在爸爸面前邀功啊! 说起来也是,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哪懂什么战斗自保,只是觉得做这些能让爸爸放心,能让哥哥姐姐放心,所以就要好好去做了。 这种事情在她眼里恐怕也就和作业本上的小红花一样吧。那么多家长抱怨孩子不好好学习,那就是因为他们的年龄根本不足以让他们理解这些事情对自己的意义,只是为了满足家长的期许才去做。小竹也是一样,但对她来说有这个理由就足够去尽全力了。 林燕扬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加油,等江队回来给他一个大惊喜。” 小竹一听这话表情立刻就绽开了,超有干劲地用力一点头:“嗯!” 于是林燕扬就站起身走上前去,从旁边取下来一副新的弹匣,刚要递给小竹,动作却顿住了。 “姐姐…?”小竹见林燕扬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心下有些慌。下一刻她就看见林燕扬将刚取下来的弹匣放在一边,转过身去,背后两名穿黑风衣的灰狼队员正朝这边走来。 她一错身将小竹挡在背后:“为什么你们会来这里?” 灰狼队员看了看旁边的标靶:“打扰狼尾你们的活动很抱歉。只不过,虽然这场地是划归白狼名下,但好像不属于你们的保密场所,我们来也是不违规的吧?” 林燕扬稍稍皱眉,就算是她也能听出这语气有异。 “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不是找你,”灰狼队员的目光果然越过她,停在了她后面的小竹身上,“是找她。” 小竹抬起脸惊讶地看向他们。在她看来,大人们都陷在自己根本无法触及的领域内。他们的世界里有很多很多事,但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她离那些远远的。她从来都是不会反抗的性子,既然安排是这样,她就只要按照指好的路去做就好了。 但现在居然会有事情主动找上她? 好像这样终于是可以知道一些大人的事了,但小竹高兴不起来——面前一向都带着憨憨笑容的姐姐在听到这话时满脸都是紧张之意,思虑了半天才继续开口。 “跟她有什么关系?” 领头的队员清了清嗓,出示了自己画着灰狼标志的证件表明身份:“我们也是刚刚得到孟队的指令,说我们的前沿部队遭遇了与那个小女孩有关的敌人,现在需要她提供一些情报。放心,用不了太久,等到采集完毕我们自然会把她送回来。” “有关的敌人?”林燕扬觉出了什么不妙。虽然她并未确认,但之前和江一弦楼顶之战过后她就已经有了联想。此时灰狼队员提起,那些旧事顿时全盘回想起来,“是什么有关?” “抱歉,这是机密,现在的你们没有权限了解。”灰狼队员说。 林燕扬的话停了一刻。之前白狼是能无障碍访问所有资料的,但现在他们禁令在身,灰狼在情报上的优先度确实已经超过了他们,但现在这些队员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孟队为什么让你们来这里找?”林燕扬有意地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 “我们之前有人目睹这个小女孩和狼牙在一起,看起来关系还不普通。和狼牙有关的小孩子,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呢?” “既然是和狼牙有关,你们不应该先问一下他的态度么?” “你也知道他现在和孟队在一起,如果没有他的许可,孟队想来也不会轻易调用我们吧。”队员说着已经有了上前的趋势。 “等等!”林燕扬有些急促地喝止了他们。她从这几名队员身上察觉出了不善的气息,但事情来得突然,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也是有些懵了。 灰狼队员转过头来:“狼尾,恕我们冒犯,但现在时间紧急,边境的情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恶化,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我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放心好了,既然是和狼牙有关,我们也会尽全力保障她的安全,否则等他回来我们也没办法交代。” 小竹见他们伸手过来状似要抓自己的手,出于对陌生人的害怕下意识就向林燕扬身边躲。林燕扬伸出手阻挡着那几名灰狼队员,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道:“这种事情至少要让孟队带来确切消息吧,把你们的提前通知拿出来,否则不是和抓人一样?” 灰狼队员眯起了眼,也没再硬冲,只是拿出通讯器接通,明明白白地放出孟长桥的通讯录音:“昨晚已经和狼牙达成协议,今早你们去调取上次那个孩子身上包括血样在内的身体信息情报。如有意外,把这个录音下来给白狼的人,过程中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林燕扬怔了一下,这绝对是作不了假的孟长桥的声音。再一看那两名灰狼队员的眼神,看着她反而有些责怪的意思。 就在她这一愣神的当,他们已经捉住了小竹的手:“你们也有两个人在边境那边吧,如果真是因为这个耽误波及到他们两个,那也不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不是么?” 小竹被他们牵着不知所措地向前走去,灰狼队员确实是在照顾她,手法并不粗暴,只是小家伙显然没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茫然地向后朝林燕扬张望。 但此时的林燕扬和她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狼尾在战场上总是很耀眼,毕竟攻击方式摆在那里,所到之处总是最亮眼的那颗星。但正如她自己所讲,她没有什么主见,平时白狼傲视群雄其他人都以他们为中心还好,一旦陷入这种情势,她无法镇住场面,即使从战力来说对方并不如她。 就在这么犹豫的几刻间,灰狼队员已将小竹领到车上,关上车门,沃尔沃飞驰而去。 第178章 火光 直到那车都消失在视野尽头了,林燕扬才有些迟钝地回过神来,抓紧了自己的手腕。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这几名队员根本就是冲她来的! 小竹本来就是灰白狼之间敏感的秘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免不了要擦出火花,而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连要求陪伴的机会都不给她。 平时最具领导力的江桦和任天行都不在,他们也没去通知另外的两个人,而是直接就奔她而来。如果于小楼或是荆明在场,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从头至尾都有种无力感。 平时她作为唯一的女孩子,其余四人都有意无意地护着她,从来不让她出面去干这种事情。执行任务的时候也都是在听取指挥的意见,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去当个陪衬,结果真正到她出面的时候,连几名灰狼队员都应付不下来。 其实从事实上来说这也不能全怪她,灰狼现在风头正盛,而白狼却仍在束手束脚,该有的权限都被剥夺,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就算换个人来,也最多只是占到几分口舌之利罢了。 但林燕扬没有想到这些。 即使这是灰狼的正规命令…如果是其他人来,再怎么说也不会就这样颜面扫地吧。 到最后,如果没有两位队长、没有头脑超群的指挥、没有配合默契的队友,她也只是这样的人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一点成长都没有。 林燕扬想着想着便低下了头,额前的刘海把脸上神情尽皆遮去。事情已经发生,她也没法去追究,只能收起小竹的训练道具走回楼里,身后跟着失落的背影。 在白狼总部外的大路上,灰狼的沃尔沃已经开入楼宇间。 小竹蜷缩在后车座上,因为紧张而死捏着手上的安全带。自从江桦把她带来白狼总部之后,由于各种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基本就没什么时间特别关照她,这就导致她已经有很久都没出过那栋楼的周围地区了。 本来这难得的放风应该是件高兴事,但她本能地从眼前的两名队员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哥哥姐姐们的气息。 前座的队员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向后瞥她,那眼光看得小竹次次都是一哆嗦。诡异的安静蹂躏着车厢,沃尔沃拐过好几条车道后,前座队员才别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和狼牙是什么关系?” 小竹听到这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狼牙是谁? 她可真是没那人小鬼大的心思,单纯只是因为…真的不明白代号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 她不会撒谎,也不敢去反驳,只能小心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前座队员听罢皱了皱眉,还不死心地接着问道:“是么?那你说说其它的,白狼的那些人都有些什么情况。” 白狼又是什么? 小竹被这一堆前所未有的新名词砸晕了。江桦从来没有和她讲过这些,当初来这里也只说是来“找自己的朋友”,所以在她心里爸爸就是爸爸,哥哥姐姐就是哥哥姐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只能继续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灰狼队员暗地里重叹了一声,心说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重的心机,撒起慌来装得还挺逼真… “说假话可不是小孩子该干的,”灰狼队员也不屑于和她计较,只是转过头去悠悠道,“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可是看见过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和狼牙交过手的。” 他也没想着给小竹施压,毕竟他们来只是为了把小竹带去灰狼的检测室获取她身体的情报,脑子里的事情还不在他们的任务范畴之内,多说还累人。所以说完这句之后他也就重新转回头去,向通讯器报告了。 小竹见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也只是稍稍放下些心来,但仍是缩着身体,小心地琢磨着面前的人。 刚才他说的那句话… 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谁?好像已经应该被埋葬在时光中,和她隔得很远很远了才对。但现在她不由自主地去用力回想,模糊的记忆就总在她眼前若隐若现。 她把脸埋进了胳膊之间,眼前的黑暗让她稍稍安心了一点。她闭上眼试图像训练时那样转移精力,感官中的杂物一件一件地被剔除,慢慢地便只剩下了单调的车流声… 车流声… 不对! 她突然抬起脸来,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刚才她无意中进入了训练的集中状态,五感的探查细致入微。她的活性度本就是逆天的存在,对身体机能的提升都是无声无息的,而就在此时,她敏锐的听觉清晰地从城市的喧嚣声之外,分辨出了来自远方…不,来自天空的异响! …… 在城里的灰狼部在为小竹的事情齐动员时,边境的灰狼部也忙成了一团。 上次与夜莺一战之后,各种探视机器日夜不停地工作着,却始终没有收获。夜莺在这人类禁区边境中安静如鸡,若不是各处都没有他们出达格网的痕迹,真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已远离了。 众人为此提心吊胆了几天几夜,孟长桥用最快速度派人去完成对小竹的调查,也是准备抢在夜莺有所行动之前找寻可能的线索。但这才刚下完令,几天没见的异变就从卫星投影中反应出来了——原兽群在向着中央集中。 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搞个大事情。灰狼部来不及整顿大队伍,出于谨慎也不敢直接全军突击,只是派了几名隐蔽能力较强的侦察兵先前去报告情况。但这次暴动的中心离达格网并不近,他们现在还没传回什么有用的信息。 孟长桥坐在桌前,双手开工双管齐下,两面都不耽误,才刚回复完前线的报告,就要去催促另一边:“已经接上那小姑娘了?好,听着,现在情况有变,其它边边角角的检查先往后拖,重点先把她的体质分析出来,三个小时之内必须让我见到…” 江桦就在他旁边,听他讲这话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就像甲昨晚说的,作为前线战斗人员,他也同样需要小竹身上的情报。但最主要的采集人员都在灰狼那里,白狼无法独立完成。 以现在两方这个紧张的关系,他清楚这个举动就等于拱手把小竹的情报送给了灰狼部,之后如果还有冲突的话,他们的底牌又少了一张,把柄又多了一个。 只是现在已经是两头起火,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时候了。毕竟在灰狼和白狼的分别之前,他们都是猎人。 他心里掖着话,手上的动作也就显出了几分匆忙,倒是和那边的孟长桥有了些合拍的意思,会议室中只剩下了孟长桥不时的对于和纸页翻动的哗哗声,气氛极其微妙。 但这样的气氛也没能保持多久。就在孟长桥刚刚放下上一波报告的时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两人皆是一个不稳。似是在瞬间天塌地陷,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剧烈晃动,桌上的玻璃杯一个个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地震…?”旁边的乙满眼的震惊,话音还未落,江桦就已经冲到窗边探头向外看去,下一刻他的脸色便像是被灰刷了一遍似的——只见窗外达格网内眼神的地平线处,竟是喷涌出了火一样猛烈的炽光,明明是上午,天边的云彩却活像是夕阳西下时那般尽皆被点燃。 大门被忽地撞开,闯进来的灰狼队员气喘吁吁:“孟队,我们前沿的队伍失联!最后发来的消息说…他们看见了即将爆发的火山!” 第179章 夜莺复苏 一石激起千层浪,孟长桥几乎是拍案而起:“这边境里哪有什么火山?” “无法确认,但消息的确是这样,军队已经准备采取行动了。”队员艰难地道,“孟队,我们…” 孟长桥险些一拳砸到桌上,现在这情势当然是得举全力出击,但原兽的暴动已经发生,他们就是想进去都没个落脚点。 甲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焦虑,静静地盯了一会窗外的火烧云后,他走上前开口道:“可以用直升机先让几个人赶到,尝试寻找一下搜查队的线索,掌握初步情况后再用运输机把大部队空投。” 孟长桥抬起眼:“你这意思是…” “没错。”甲点了点头,“孟队你在这里整备好大部队,我和乙丙丁戊会先前去,以我们的能力,就算是这样应该还够自保。” 说完他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江桦:“当然,要论实力还是…” “我会去。”江桦断然道。 孟长桥沉吟了一下,还是挥手道:“好,那么领导权还是交给你,但先说好,你们只有最多二十分钟,在这时候无论怎么样我们都需要冲锋。” “是。” …… 五分钟后,边境上空。 直升机开始小心地垂直下降,旋翼转动的声音无可奈何地让地面的原兽都抬起头来。密密麻麻的血眸直视着这个嗡嗡作响的怪物,触手、长舌和尾鞭开始向上探去,将直升机围拢在一片怪模怪样的“森林”之中。 降落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即使是常年在边境上混的飞行员,面对此情此景也难免不恐惧。眼看原兽伸长的身体已经擦过机身,机舱门忽然被猛地推开,红瞳大亮的人影从距地十几米的空中不加躲避地跳下,冽冽的刀光在他身侧环绕,在擦过兽群的同时带起了飞溅的鲜血。 兽群咆哮起来,只是那身影从空中落地的几秒钟的功夫,最里侧的原兽身上就已经多出数道触目惊心的刀痕。他们甚至都没看清那人是怎么落地的,触足或要害就被斩中,被生生削去了可战之力。 原兽们的身子躁动,血腥和疼痛让他们更加癫狂起来,顺着下落轨迹想要去抓住刚才的人形。但密集的枪声紧随其后,精英们端着一把自动冲锋枪跟着一跃而下,火光中顿时就有几头重伤的一级种倒在血泊之中。 地面的江桦几刀破开血路,从密集的原兽群中抽身而出,几名精英紧跟其后,只有头顶小型直升机一刻都不敢耽搁地赶紧开走。 面前的云层越来越炽烈,那景象之壮观就如传说中的凤凰在天际展翅,火光在山坡的另一边吞吐,热浪已经清晰可感。 “不行,这样各处的情况都要掌握。”甲眉头紧锁,转过身向旁边的同伴道,“我们的人数不够打群战,先作突击。我和狼牙先上坡看看,你们在附近潜伏随机应变,等大部队来了后接应。尽量避战,小心夜莺的伏兵。” “明白了。”精英也是有分层的,看来这个甲应该就是灰狼部中除孟长桥外的一把手了,这么一发言其余几人不带犹豫地便按照他的话两人一组散开来,融入到周围的阴影中去。 江桦对这个安排也没什么意见,见他们已做好准备便顺理成章地提起狼牙就要向坡上而行,一回头却发觉甲在吩咐完队友之后居然就没有了下文。他只是提着重枪站在那,望着坡边连绵的火光,像是出神了一般一动不动。 “别在这耽误时间。”江桦出声提醒。 甲被这么一说才转过头来,只是手上仍没有动作。这样的情境下他依旧没有表情,也不知道是静了多久,才道:“现在不是突击的最好时机。” “为什么?”江桦回问。这是要干嘛?刚才那么着急地遣散队友,真到了出击的时候却又怂了,这可不像是一把手该有的举动。 “你不觉得奇怪么?”甲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追击夜莺吧?但这几天下来,我们没有任何主动出击的机会,而他们始终却都退居守势,直到当下才爆发。他们如果有计划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完成,处于有恃无恐的境地。以我们的能力,正面冲突恐怕…”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江桦打断了他。 甲被他噎了一句,开口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江桦看他这样也就没多加指望,直接独身上前。才走出几步,他余光之中就见到甲到底还是跟在了他身后,只是默默不语。 不过反正他也没指望别人帮他,从一开始他就习惯独身作战。 空气的温度越来越高,无法断定山坡那一边的夜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江桦只能跟着之前给定的先头部队失联位置找过去,山坡迎面是一座密集的石堆遗骸。 看起来这里被毁灭前大概是个小巷子,这个距离他已经隐约能听到前方一阵阵的枪鸣,为了防止被偷袭他贴墙而行,甲跟在后面,和他保持着几十米上下的距离,也不交谈,两人的速度都在悄无声息中提了起来,走在路上就如风刮过。 但走到一半江桦忽然顿住了脚步,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从脚边擦过。他顺着那股怪异感转过眼光看去,入目的赫然是半只沾满鲜血的断手! 那手已经被鲜血和泥土裹得肮脏不堪,断裂处还有烧焦的痕迹,应该是被炸断的。再仔细看去,手臂被包裹在有些眼熟的黑色布料中,而大臂的地方,纹着一只被染红的灰色大狼标记。 是之前的搜查队么… 心脏在一瞬间忽地提起,喷涌的热血几乎冲断了脑血管。江桦纵身向血迹所指处直冲而去,甚至都顾不上去留意一下背后跟着的甲。他掠过一具一具愈加密集的尸体,从层层的废墟间穿行而出。就在他转过最后一堵断墙的时候,一切都突地豁然开朗,就如地狱的大门在顷刻间敞开—— 白衣的女人正立于层层叠起的尸体边,双手银枪,臂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也是孤身迎战,这些训练有素的灰狼队员到底是给她带来了一些麻烦,刚刚经过一场大战的她披头散发,被血粘成一绺一绺的乌丝贴在脸上,像厉鬼那样遮盖了面容,却掩不住她嘴角勾起的弧度。 她的枪口正抵在面前倚靠着墙壁的最后一人额上,那名队员也已经奄奄一息,连喊叫都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莺在他面前笑着,笑得那么纯真而骇人,还沉浸在毒瘾般的乐趣中,是由心而发的、不加掩饰的幸福。 枪鸣声炸响,却没有脑浆四溅的景象。子弹从夜莺身边擦过,她惊跳起来,向后连着窜出十几步,耀眼的血瞳正正地盯视着突然到来的人影。 死里逃生的灰狼队员睁大了眼,那赶来的救兵看上去只有一人,但却敢独身闯入这血腥的屠宰场与夜莺对峙。他的枪法很一般,似乎也没有继续使用枪的意思,在逼退了夜莺之后他立刻就将手上的那把随身枪向旁边一扔,双手握上了长刀的刀柄,正眼于前。 “逃吧。”他目光直视前方,只是低低地说着,“我会救你的。” 这时带着腥味的风猎猎吹过,黑色的风衣和白色的纱织在气流中飞舞。狼牙与沙漠之莺同时抬起,闪着刺眼的寒光。 第180章 狼牙对夜莺! 江桦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双腿发力突身冲击,眼中的红芒映着狼牙上的飒飒冷光。在那一瞬间他的身形留下残影,快到近乎看不见刀刃。森然杀机摩擦着空气,像是能听见刀刃斩断空气的鸣响。 夜莺忽地回身,双手举枪连射,两排弹道直冲江桦而来,但他在这之前就锁定了她的动作,一侧身闪过那排重弹,脚下一转大幅度旋身,狼牙跟着划出一道半月般的流光,直劈那些袭来的子弹。叮叮当当的脆响几乎叠在一起,刀刃剧震,但却没有留下什么伤痕。 只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江桦就已经对现在的状况有了判断:一对一,战场不存在伏兵。对于这个行踪诡秘的敌人而言,是太过难得的机会。 江一弦和江一竹长得完全相同,都有着超过80%活性度的血瞳,而那个女孩又叫她妈妈…无论是于公于私,他也得弄明白她的身份。就算没法一举击败她…至少看清她的脸! 夜莺眯起了眼,江桦在原兽细胞的加持下,居然生生以不可思议的刀速挡下了她的子弹。丢失了动能的弹壳跌落在地,那么密集的弹道居然也只是让他的身形稍稍顿了一刻,但随后他手腕一翻,狼牙刀刃旋转,瞬间从正手变为反手,行云流水地化解了这一式带来的冲击力,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闪到了夜莺的侧面,直刺要害! 这才是江桦真正的战力。在这已经被热兵器统治的时代,他却能以纯粹的白刃战力压群雄。平日中的敌人并不足以见证他真正的功力,就像打一级小怪用不着放聚气必杀一样。 但现在他的对手是夜莺,实力深不可测,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是不留余地,出手的一刻仿佛能让人看到古时的铁骑兵临城下,超越极限的奇迹接连在刀光中涌现。 只是今天的奇迹是促销的,夜莺眼见着寒光逼近,原本应当用老的身法在刹那间回归。她旋身平地跃起,连续后退。短暂的滞空中没有着力点,她居然又在完全不着力的情况下拧转,以纯粹的腰力带动全身后旋,沙漠之莺的子弹散成扇状直逼江桦而来! 江桦忽地横刀于侧,子弹连续击在刀柄之上,被全然挡了下来,但那巨大的动能也让他的身子无法避免地向后一错,就在这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夜莺已以一种不亚于平地飙飞的动作向后挪移,须臾间拉开数十米的距离,重又避开了狼牙的锋芒。 这样的动作…果然之前的腿部受伤只是意外,几天过去,纵是达格弹造成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江桦心底里暗暗重叹一声,也不知道夜莺是看出了他获取情报的想法、还是觉出了他不一般的近身能力,在他逼过来的时候她立时就开始拉距离,子弹连射,专挑他的死角让他不得不集中精神在对付子弹上,当然没机会在这个距离下还去留意情报。 只能用正面硬碰硬的方式强行让她停下了。 他感受着从手腕上传来的酸麻感,这样的距离要抵挡她手上的沙漠之莺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也难怪任天行当初会败在她手下。 要牵制住这样的一个敌人么…但有了这一下,这个女人还会给自己近身的机会么?更何况,虽然现在不是最优先事项,但夜莺的其他人可是还躲在这山坡之后,投身于一看就极度危险的工作之中,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钻出来。 他压低了重心,脑子里正考虑着对策,那边沙漠之莺的火光已是再度炸响,这次夜莺没有再用那诡秘的身份,而是双枪向前,连续射击。 手枪是没法像冲锋枪那样扫射的,但她的射击节奏精准到可怕,子弹带起的烟尘连续飞扬,在空旷地上他无异于活靶子。幸好这里还有着可以充当遮掩物的遗迹,江桦见子弹飞来忙贴着地面疾行,手上狼牙流光连转,在断壁残垣间飞驰,转眼间墙壁上就留下了蜂巢似的弹孔,被狼牙打落的弹壳洒落一地。 江桦半倚着墙壁,深呼吸捕捉着那枪声的空档。刀具比枪支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不用装弹,他在等待夜莺打空弹匣的一刻。 但他听着听着就觉出了不对,夜莺射击的频率的确是在下降没错,但这枪声…好像是越来越远的? 他紧攥着狼牙,侧身向外瞥去,只见那白色的身影竟已经转过身去,步伐如鬼影迷踪来回飘忽,整个人真像是化作了一片魅影,转向山坡而行。 她要脱离战场! 江桦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撑残墙直接翻了出去,紧踩着夜莺的脚步,就要追上前去。先不说他自己的私情,夜莺在占上风的情况下,撇下他这么个等级的敌人撤退,那必然是那边的主工程需要她做些什么…现在不阻止她,或许就要推动整个计划的完成了! 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他使出了全力紧跟上前,夜莺的速度很快,但现在的江桦也不是吃素的。两人的距离到底还是在缩小,应该赶在她翻过山坡之前截住她。 江桦将狼牙反握在手,刃上尽是杀气,他已经拿定注意,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牵制住,而在这之前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拉进近身圈,为此他必须拼出全力不能有一丝停顿… 毫无预兆的枪鸣突然在背后炸响,子弹如一支冷箭以音速逼近。他在顷刻间感觉到了来自背地里绝不掺假的杀机,脚下一顿,旋身挥刀,黄铜子弹被猛地磕开来,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当当脆声。 但这一枚过后面居然还紧跟着扫射,枪手的隐蔽技巧好得夸张,完全是阴地里无声无息的暗箭。而江桦方才心思全扑在夜莺身上,这一下偷袭到底是没完全防住,子弹擦过了他的手腕,霎时犁出骇人的血口,飞溅的鲜血自狼牙刀刃流下,一滴滴落地。 他紧捏着受创的手腕,抱着极大的恶意顺着子弹来的方向回过头去,但在目光落到来人的身上时,他的瞳仁也缩紧了。 甲正站在他背后,手上的冲锋枪还指着他的要害,双瞳中的血芒冷意凛然,映照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如同死神降临。 第181章 任务:刺杀江桦 手上伤口传来的痛感刺激着大脑,让意识格外清晰。后面的夜莺眨眼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江桦的计划被打断了,隐藏在怀中的毒蛇还是反咬了他一口。 创口还在淌血,伤得应该不轻,手指也有些麻痹了。他迅速将狼牙换到了左手,刀刃在手上旋成圆形,呼呼的刀风间迸出几道子弹擦出的火花。 甲第一击没有命中,目的已经暴露,似乎也不打算继续隐藏。他向后稍稍一错身拉开距离,冲锋枪紧接着扫射,枪风之凌厉让江桦都连退了几步。两人绕着无形的圆弧交接奔跑,转瞬间刀枪相击就已经过几十回合。 本来这里应该有着几句喊话,但江桦从来都是手动得比嘴快的主,有这时间已经重整身形,迎着弹雨突击而上。他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机,一看就知道甲是没打算跟他转圜的,对方奔着刺杀而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极速的刀光挡下弹雨,连冲几步接着那倾斜的坡度一跃而下,意在迅速拉近距离。 甲看来是拿定了他的战法,以一种奇特的轨迹快速移动,冲锋枪竟是被他单手拿在手中,另一手则摸出了腰间的战术刀,双管齐下,江桦几次上前都被他刀枪齐用的各种诡异方式逼退下来,几十回合过去战局竟仍没有什么实质进展。 也就是这时候江桦才发觉,此人竟是深藏不漏。 灰狼部中的携带者均是“第一代”,活性度不超50%,按理说一对一的情况下江桦应当是碾压性优势,但现在交手下来,甲居然一直没有给他近身的机会。 了解他战法的人很多,但真到了交手的时候大部分人根本反应不过来他的身法,甲却在此时做到了,那不仅仅是技巧,更是超越“第一代”本该有的速度和反应力! 连血统都是假的… 他之前也看到过几次甲出手,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就连之前迎击夜莺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单纯地听着孟长桥的命令行事,淹没在泯然众生中。而现在他成了刺客,给人带来的威压竟不比夜莺差多少。 他在甲的步步紧逼下被限制在了原地,不得不像刚才与迎击夜莺时一样利用起周围的掩体,追击的事自然告吹。甲也在忌惮着他的近身能力,始终都没有上前,只是像老练的猎手那样潜伏着,利用足够的弹药储备,江桦稍一露身形便重迎上狂风骤雨的攻势。 如果这家伙是灰狼部派来杀他的,那未免也蠢得太过分了点。先不说杀他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刚才他完全有能力拉住夜莺,要真是为了灰狼,就算是想刺杀也应该放在完事之后。更何况,孟长桥要真知道手下有这么一号能跟狼牙打成平手的人,灰狼还能是这个不上不下的地位? 眼下夜莺的行动都已经进展到了这个地步,对于灰狼而言无论用什么方式去权衡都应该先以外敌为重。这家伙现在做的事无异于是在给夜莺拖延时间啊! 等等…外敌? 漆黑的烟柱突然从山坡后的火光中直冲而出,像是有成吨的炸药在一瞬间被全然引爆了,沙尘暴般的烟灰将云层都染得漆黑,砂砾打在墙上发出噼噼啪啪的连响。江桦藏身在掩体之后,无意之中刚好挡下了这席卷而来的尘堆,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在外面徘徊的甲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们的位置离烟柱的爆发点太近,甲在沙尘的狂风中无可奈何地一滞,针一般的砂砾被风刮入了他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捂着双眼,在剧震的山坡间急急退后,敏锐的感官还在捕捉着江桦的行动,但已经来不及换上新的弹匣了。 从场面来说,这一看就是夜莺的行动已经又进了一步,不可预知的后果正在运转。不过放在当下反倒送了江桦一个机会,可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风势才刚刚露出些缓解的端倪,江桦已飞身上前,瞬间将距离拉到近身圈之内,狼牙丝毫不留情地直刺甲的面门。甲眯着眼侧头闪过,但江桦在出刀的同时已经抓定了他这个视觉死角,一记直踢狠踹中了他的侧肋。 常人中了这一踢估计能来个心跳骤停,也不知道甲有没有被踹断肋骨,总之他那张死人脸上终于因为这一击流露出了些许疼痛的面色。见面了也有几天,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的像个人。 他咳嗽了一声,反应倒不慢,忍痛就要把手上带刀的枪壳往江桦身上捅,只是江桦在这之前就已经有所防备,猛一伸手拉住他的腕骨狠狠往地上一撞一捏,冲锋枪从他手里掉下来,从斜坡上咔吱咔吱地滚出老远。 甲失去了自卫武器,却仍没有太多恐惧的意思。他只是淡淡地瞥着那枪从坡上落下,接着才转回头来留意着自己现下的处境:江桦一手死死卡着他的穴位让他无法动弹分毫。另一手上的伤口已经止血,重又握上狼牙,银白色的刀刃正抵在他的脖颈上,能感觉到寒气在皮肤上蔓延。 狼牙完全由达格金属所铸,只要江桦把刀刃稍稍往里一戳,再高级的携带者也无力回天。 “交代你的身份。”江桦寒声说着。现在的形势起码有一半是运气,若不是刚才这个意外,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制住甲。以对方这扑朔迷离的血统,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夜莺还在前面,不能拖时间了,关于这刺客的事必须速战速决。 甲没有回答,只是睁着血瞳回以瞪视。他是败在了意外下,但好像也没对这烂运气有什么抱怨的意思。 狼牙前移,在他颈上擦出细线似的血痕:“谁派你来的?” 甲仍然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像是感受不到脖子上传来的刺痛一样。 两双红瞳在异常的气氛中四目对视,几秒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甲像哑巴似的静默了许久之后,竟是探手捏住了狼牙的刃尖:“没有身份。派我来的人,你也不会知道。” 江桦眉间一跳,语气更硬了几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甲低低地说着,眼神突然变得异乎寻常的静谧,“你杀不了我的,江桦。” 他这话说得很平淡,但被江桦听去后几乎是如雷贯耳。 甲这一次居然叫了他的本名!知道他是狼牙的人很多,知道他是江桦的人也很多,但这两者合在一起就是绝对的机密,连孟长桥都不该知道! 是灰狼部已经暴露,还是...这家伙的背后另有其人? 第182章 叛徒 突然爆出的身份像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其下隐藏着怎样的庞然大物还不得而知。能制住甲的机会还不晓得有没有第二次,如果换个场景,江桦一定会把他带回去好好吊打拷问一番。 信息的冲击量实在太大,正当他思虑着下一步的问话时,哒哒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穿着灰狼制服的队员已经散成圆弧形,将他们二人包围在内。 原本刚才甲叫队友们四散下去就是在等待接应大部队,而现在看来,空投显然已经完成,其余队员正竭力阻挡着外围的原兽靠近过来,而这个先锋队则过来一探究竟。 “你们这是…?!”站在最前方的乙震惊道。 他心下一沉,现在甲半靠在墙壁上,而自己正拿刀抵在他脖子上,两人身上都带血。从之前的事看来灰狼队员们显然对甲的真实实力也一无所知,看到这场景是个正常人的想法都只会是—— 果不其然,一众灰狼队员目睹这一幕,哗啦的枪栓声顿时一个个提了起来。他们原本是来接应追击夜莺的,装备很齐全。到了眼下这个境地,出内鬼是决不被容许的。 该死的,这家伙连这种时间都算好了么? 还是说…这是灰狼原本就设计好来针对他的? 江桦眯起了眼,要解释清楚当前情况对他的口才能力来说挑战性太高了,还不知道这帮神经绷到极限的二货能不能听得进去。论实力的话让他单挑这些精英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 井喷的蒸汽如喷泉般从地平线上升起,刺破了才刚刚散去烟尘的天空,隔着几百米开外仍让人感觉到了窒息般的炙热。裂缝开始在山坡上蔓延,崩碎的土层像是要跌进地狱里去,听得见咕噜咕噜像是烧开水一样的冒泡声在地底深处骇人地响着。 眼看那裂缝已经蔓延至离他们不足百米,剧烈的晃动已经让许多下盘功夫弱的队员站不稳身形,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感觉到什么了。江桦暗叹了一声,忽地跃起身来,撇下倚靠墙壁的甲不顾,只身向前而去。 不管怎么样,灰狼的关系到现在是靠不住了。 “站住——” 一群人拥上前去将甲架起来,朝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喊叫,但显然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就在他们做完这些的时候,眼前的整个山坡发出了末日来临般的巨响,随后整个“塌陷”下去。 没错!就是如同岛屿沉没般的“塌陷”!平平无奇的小山丘瞬时从平地上消失,蒸腾而出的蒸汽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硫磺灼烧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从远处看去,像是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温泉。 所有人都傻在了原地。 来不及了。 原本是可以赶得上的,但甲的变故拖住了所有人的脚步。在无言之中,有什么东西就要出来了。 山坡的另一边,白大褂们已停止了作业,一个个退在旁边。从他们满身的土屑中就能看出为造出这个泉眼经历了多艰难的过程。难怪刚才只有夜莺一人迎击灰狼的先头部队, 母上站在钢梁汇集的漂浮平台上,看着那蒸汽升腾的“水井”仿佛虔诚的教徒面对神像。连夜莺都被那热浪卷得退避三舍,她却丝毫不畏惧地站在那里,大展身形,白大褂在水汽中激荡。 “果然没错!果然没错!”她柔媚的脸上尽是艺术家般的狂热,“原兽的王者!独一无二的顶端!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在这里!” 蒸汽之下依稀见得到褐红色的液体冒着气泡,吐出难以言表的腐臭腥味。肉眼难以看清的绒毛在坑底摇曳,像是有着生命一般发出雏鸟似的鸣叫。 “可爱的家伙,不想来看看这世界已经变成什么样了么?”母上说着回过头来,“小夜莺,先送上我们的见面礼。打扰人家睡觉,总得给点补偿。” 夜莺放下了阻挡蒸汽的手,缓步走上前来,结果母上递来的小刀割破手心,将血一滴滴淋入泉眼。随着这一番动作,泉眼深处传来了波及范围达十几米的颤动,但半天过去却还是没有什么实质进展。 “啧,果然它的口味还是很刁啊。”母上撇了撇嘴,从夜莺手上拿回小刀,“你这强行打破极限的活性度还是没法糊弄。算了,让小弦来吧。” 夜莺低着头退了下去,一副很抱歉的样子。但也许是另一个人格的感情仍在起作用吧,在江一弦走上前接过那柄刀划破皮肤的时候,她的红瞳之中流露出了那么一刻的心疼。 江一弦可没她那么淡定,只是这么一小道伤口就已经让她的小脸扭成一团,不愿意再割得更深了。母上只能抓着她的手向下挤血,那动作惹得江一弦一阵不满的叫喊,只是当鲜红的血珠坠入蒸汽的深渊后,方才毫末间的震动霎时加强,隐隐听见嘶哑的鸟鸣从深处传来。 “它要醒了!”母上的眼中亮起光来,“来吧来吧,我们可要等不及了啊!” 但过了半天,那隐约的叫声却是一声比一声低,透出了些无力的意思。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挣动,但却像无力破茧的毛毛虫那样困于其中。 “诶呀呀,冬眠了太久,都饿成这样了么,之前那些居然还是不够。”母上撇着嘴转过身来,“小弦,再召来点‘好吃的’,还定位在这里。” 江一弦显然并不搭理她这一番动情的演说,摸着还在疼痛的手一脸的嫌弃,抱怨了几句,但还是伸出手上,将没来得及干透的血涂抹到身边的“白塔”上。 这些一人高的怪东西立时像生物一般兴奋地战栗起来,钻入土层之间,无形的信号扩散到方圆几里,顿时带来了千军万马奔驰般的滚滚脚步声。上百的原兽在那一刻被癫狂的欲望引诱,尽皆向这“泉眼”中奔来。 那声响自然也落在了外围准备突入泉眼的灰狼队员耳中,这令他们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又是暴动?” 外围林荫的呻吟声显然已经证实了这点,乙狠狠一咬牙:“去把外面的伤员都带出来,剩下的人继续原计划!靠自己冲进去!阻止了夜莺,暴动自然会停下!” 甲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发令,随后被几名队友架开去。从队员们赶到开始他便一言不发,不辩解亦不栽赃,像是已经准备随波逐流。 乙抹了一把额头,现在气温已经提到三十五度以上,他身上却尽是冷汗。他复杂地注视着远处向泉眼行去的江桦的身影,思虑再三,还是缓缓地摸出了腰间的对讲机。 狼牙背叛可不是个小事,至少要赶快告知孟队…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肩膀上却被拍了一下。乙回头一看,就见一名浑身是血的队员被人扛在肩上,两只眼睛却死死地瞪着自己。 “组长,这人是我们在外面发现的,好像是先锋队唯一的幸存者。”扶着他的队员说,“他说他有话一定要告诉你。” 乙点点头,朝他道:“长话短说。” 那名队员看起来是伤得不轻,带血的脸庞显出这正是刚才江桦从夜莺手下救出的那一个。听到乙的话,他咳嗽了两声,还谨慎地四下张望一番,确认了什么东西之后才放下心来。 他压低了声音,郑重其事地道:“队里出问题了。我刚才亲眼看到,狼牙在追击夜莺,而甲在暗地里向他开枪,捅了冷箭。” 第183章 原兽之王 小型载人直升机在边境上空徘徊,留下螺旋桨呜呜的响声,几次与路过的鸟型原兽擦肩而过。然而它的机舱门却仍然大开,孟长桥抓着门边的扶手,面色沉凝地俯视地面。 这是属于总指挥的专机。从这个角度看,地上的场景宛如古代战场上千军万马冲锋,数不清的原兽一头接一头奔入中央弥漫的雾气里,随后就像是被那雾气吞噬了一般再无声息。 “前锋!前锋回话!还没法确认中心的情况么?”他对着对讲机大喊,但那边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根本就不清楚。他一拳捶在旁边的门框上,向飞行员吼道:“降低高度!” “现在降落的话等于直接落到原兽群里!”飞行员看着雷达回吼。 “只要把高度降到二十米以下!”孟长桥完全不理会这样的警告,“我会顺着卷梯下去!” 飞行员被他的气势压倒了,只得乖乖按照他说的做。黑色的直升机胆战心惊地螺旋状下降,孟长桥半个身子探出机舱之外,手拿军用望远镜向那水雾中探去。 高精度的望远镜中映出了真相:那些原兽就像是之前那样被“白塔”引诱而去,随后便被菌丝般的绒毛缠住拉入泉眼中,随着进入原兽数量的增加,泉眼咕嘟咕嘟地沸腾,就像是巨大的胃囊中胃液在腐蚀血肉。 孟长桥抹掉沁出的冷汗,这东西居然在吞噬原兽?这样的情景是之前任何人都没见过的。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在这东西面前一切事项都要往后放,无论是个人性命也好、灰白狼的矛盾也罢。 “孟指挥,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们必须要介入了。”军队的通信传来,“空军会在五分钟后到达。” 孟长桥叹了口气,望向边境外:“感谢,我们会作接应的。请让其余人守好边境出口,里面的情况不是步兵能应付的。” 就在泉眼出现的一刻他已经敏锐察觉到接下来的状况恐怕已经不是单纯的灰狼部能解决的了。军队虽然主对人,但在这大范围内,现代武器的威力无论在谁身上都一样。 而要论顶尖战力的话,那边的“狼耳”和自己这边的“狼牙”也不分伯仲。不是逞能抢攻的时候了,现在要利用好一切手头资源。 但时间没有允许他想完。就在直升机带起的风已经能吹动地面的草叶时,始终只是弥漫的雾气突然爆发,如同一滩死水突然变作了怒江,炙热的空气荡起飓风,地面上距离近的人在顷刻间就被灼伤,少数几个活性度高的人也只得抬着手挡住面容,从指缝间向外看去。 果真像是火山喷发,君临天下的鸟鸣声响彻方圆,遮天蔽日的飞翼从一片雾气中展开,扑打着要将身体带向苍穹。翼羽就像是一面长达数十米的巨扇,将周遭遮掩身体的水雾都排开去,逐渐露出真容。 美丽,扭曲的美丽。这是所有人在看到它的第一印象。 不同于其它原兽的狰狞,这巨鸟现身的第一刻就用那诡异的美丽征服了全场。它从一片水汽中抬头,鹰般的首级上宝石般的血瞳映照着婆娑林荫,全身褐红色的羽毛仿佛火焰渐变。它在舒展身体,嘴壳的肉赘下垂,扬起头来向天空发出一声声宣誓般的啸叫。 从远处看那只是单纯的鸟,但高倍望远镜照出了真相:巨鸟的身上并非单纯的羽毛,那是由一条条仿佛有着生命般的绒丝组成的,它挥动翅膀的时候身上落下粼粼的骨骼,之前进去的原兽竟是被它所吞噬了,就像祭品被进贡给天神…或者帝王。 从标志性的红眼就能看出那确实是一头原兽,但任何人都没见过这样的怪物,立在那里铺天盖地,简直是一座小山,鹰首燕尾鹤长足,搭配得那么恰到好处,与其说是科学上独属于二级种的生物因子混合,还不如说是…神话! 原兽是生物变异的产物,什么样的生物变异才能形成这样的东西?现在区分原兽的标准只有一级种和二级种,但在这种怪物身上真的还能适用么? 地面原兽的暴动停止了,白塔所造成的引怪能力在巨鸟出现的一刻被取消。同时数不清的鸟型原兽开始随着它的鸣叫从林间、遗迹间飞出来,在空中起舞。场面壮观至极,若是真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所有人都会想到一个词——百鸟朝凤。 这才是夜莺真正的目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范围。 孟长桥险些冷凝成了一座雕像,半天才被那鸟鸣声叫醒过来,冲着对讲机大吼道:“你们在等什么?!狼牙应该还和你们在一起吧?配合他全力进攻!不要计较任何损失!” 对讲机那头安静了一下,过了好久乙的声音才犹犹豫豫地传出来:“孟队,狼牙那边…出事了。” “出事?”孟长桥心下一紧,“他能出什么事?就因为这个才耽搁了?” “不,不是狼牙的问题…”乙咽了口口水,“是甲在刚才狼牙准备攻上去的时候…刺杀了他。” 整个直升机机舱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变得如液体般焦灼,前座的飞行员回过头来,就看见一张线条扭曲的脸在颤动。 “我干他的老母!!” 一声怒吼差点把直升机给震下来,孟长桥几乎是在向对讲机咆哮,“他妈的他脑子进屎了吗?!谁让他干的?!眼瞎看不清什么形势?!” 光是这一句话他就明白,这事是完全坏在甲身上了。灰狼部确实是来晚了,但江桦有一人拖住对方全体的能力,只要早那么几分钟,这骇人的怪物也许就不会苏醒,但现实没有如果。 另一边的乙险些拿不住对讲机,他知道队长这一次是真的愤怒了。孟长桥是上一次原兽战争走过来的人,真真正正的军队出身,平时自我要求严苛,但现在情绪失控下已经压不住军人的粗鲁了。 不过孟长桥到底是孟长桥,骂完这两句就已经清醒过来。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压住砰砰跳动的脑血管,勉强镇定下来:“所有重武器全部解封,空军待会会过来。现在那怪物还没完全恢复,在这之前把它打下来!” 说话的时候他觉到了扑打着脸庞的风,那巨鸟在鼓动双翼,一点点腾空,想要从蛰伏太久的巢穴中飞出来。地面上的灰狼队员勉强招架着身边原兽的攻势,艰难地向泉眼边靠近。 在距离泉眼最近的断层边,一众白大褂都已经在巨鸟的威压下瘫倒在地,谨慎注视着周围盘旋的鸟群摸向身边的武器。只有母上仍高高立在横梁之上,长发在狂风中飞舞。 纤细的身躯毫不畏惧地迎着那怪物,她用歌唱般的声音在吟诵:“飞朱鸟使先驱兮,驾太一之象舆。都看好了,这以人力复原的神话,浴火重生的——朱雀!” 第184章 百鸟朝凤 朱雀仰天长鸣,鼓动的巨翼掀起飓风,刮得周遭的人几乎站不稳。从它出现的一刻原兽们就自动归随了它麾下,没人再能号令他们,这是来自于顶端的威压。 江一弦在旁边使劲地用小拳头敲打着那“白塔”。从怪物出现的一刻这些白塔的引怪能力就全然失去了,四周的原兽群开始退潮,速度极慢,这让她有种丧失了力量般的不悦。 “阿姨!这些东西坏掉了!”她上前扯着母上的衣角。面对这么大的东西,她想帮忙,但没了“白塔”她也有些不敢上前。 “是啊,他们不管用了。”母上的眼角勾起弯月,“毕竟…人类的科技,怎么能奈何得了神话呢?” “神话?”江一弦仰着脑袋望着那盖住了阳光的巨影。 “是啊。”母上此时也顾不上理会这个孩子了,她大展着双臂,像是要拥抱眼前的朱雀那样,“自古以来位于顶端的东西总是被罩上各种光环,以至于模糊了本身的样子。这样的东西…又怎么能不被称之为是神话呢?” 江一弦松开了手,任那些白塔滚进雾气之中,也不知是不是钻入了地底,眨眼间就不知其踪了。过了一阵后,一排排白大褂从中走出,在四周静谧地注视着,就像信徒恭迎神明降临,完全没想过周遭的原兽也在同时威胁他们的生命。 鸟群在上空盘旋,将飞来的战斗机和轰炸机尽皆挡开去。但朱雀在初醒震动了几下翅膀过后,却又重新收回了身形。它将巨翼合拢在两侧,缓慢地蹲了下来,姿势就像母鸡抱窝。 “喔,还不愿意出来见识见识世界变成什么样了么?”母上点着下巴,回身道,“皇帝不急太监就该急了,来,让它离开温暖的被窝,该起床了。” 白大褂们从装备箱里掏出了移动式的重武器,每一个武器都是部队里用于炸碉堡的重型,经过改造之后更是成了散弹枪般的连发式。瑰丽的焰火在朱雀身上炸响,却只是炸掉了几片绒丝般的飞羽,露出的皮肤上单单只留下了几行烧灼的痕迹。 这场景落在远处观察着的猎人眼里,顿时目露大骇:“这是…哪一组人干的?” 不仅是那狂风骤雨般的打击毫不留情,朱雀所展示出来的防御力也远超他们的想象。那些足够给普通原兽造成沉重打击的火箭炮、地对空迫击弹在朱雀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非要连续的几发轰在同一部位,才象征性地渗出些鲜血。 如果不是它不会如真正的神话朱雀那样全身燃烧,火焰喷吐,此时外围的猎人怕是会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母上就在朱雀的下方,看得自然最为清晰。她大笑着高呼着,神情中竟全是赞叹:“不愧有神话的名号!原兽之王就该如此!真不枉我花这么大代价来找啊!” 朱雀在愤怒地啸叫,身上的疼痛倒是其次,刚一醒来就遭以如此对待也让它感觉到了侮辱。它转动身体,以有力的巨翼狂扫周围的平台,足够称重上千斤的横梁顿时樯倾楫摧,母上从梁上腾地跃下,一把拉起旁边的江一弦,匆匆向后跑去。 只有一个影子在那一刻腾身,在颠簸的巨翼上疾行。朱雀狂乱地竖起了全身的羽毛,将身体晃得如同怒涛中的舢板,但即使这样夜莺仍是脚下稳如泰山,眨眼间就已冲上朱雀的背,旋身而起,沙漠之莺在手,火光连发! 她的体型在朱雀面前大概只像是一只蚊子,但沙漠之莺所到之处却带起了排排的冲击。朱雀的脖子在奇异地扭动…就像被蚊子骚扰的人,左冲右突,但庞大的身躯反而成了累赘。两方卷在一起展开了一场奇异的博弈,白色的影子冲上冲下,弹无虚发。 太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情感各异。母上如同狂热的球迷那样挥动手臂赞叹着她奇妙的身法,似乎完全忘记了几分钟前她还在神往朱雀的事情,又似乎她根本没有想要从它身上取得什么,发掘出来只是为了将其杀戮。 同样的场景映在旁边的江桦眼中却是另一番情绪,朱雀和夜莺同时给了他以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作为白狼的猎人,他所掌握的资料量理应是无人可及的,但现在这一头原兽超出了任何情报划给的范围。 而夜莺正在与这个超出范围的敌人博弈,似乎还势均力敌。 连白狼都没有触碰的领域,夜莺却… 对时间的感触都在刹那间变慢,江桦回身望向身后浴血搏杀的人群和原兽群。有了甲的事在先,白狼和灰狼的配合算是暂且告吹了。现在他面前的是需要独身迎战的敌人…或者说怪物。 看这形势,夜莺的核心人物恐怕也该尽聚于此了。三年前就是这些人差点将他推到阎王面前,现在他却还要第二次独身犯险么… 不,不是犯险。无论如何,他这一次不会再将性命压在一线了。 毕竟…是有人在一直等他回去的。他已经答应过,要让她去做所有想做的事情。 他别过头长长地呼吸着,狼牙上寒意尽现。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几乎震痛脑壳的尖锐啸叫,在接连的回转过后,夜莺终于攀上了它的脖颈,沙漠之莺前指,正准地打中了它唯一的弱点——眼窝。 即使全身都被强化,眼睛仍然是生物最脆弱的器官,这巨物狂躁地甩着头,眼眶上滴下鲜血,刺骨的疼痛终于让它止不住地摆动双翼,身躯一点一点抬升,残余的蒸汽向四周滚动,如同天池。 夜莺从它背上一跃而下,急促地喘着气。她也并不轻松,单单只是因为飞鸟在地面上丧失了优势才能拉成平手。如今沙漠之莺的子弹储备见底,朱雀又离开了地面,她再留下去只会搭上自己。 但无论怎样,周围的生物们都目睹了开世般的一幕:苍穹之上,太阳给那赤红的朱雀镀上一层金子般的光晕,数不清的红眼鸟原兽随它一同腾空,像是在嘲笑着滞留地面的无力存在。它们四散飞去,仿佛要向世界通知他们的王的归来。 “不好!”地面的人脸色惨白,“这样下去…这些死鸟会越过达格网!” 第185章 生日当天的碎碎念 一晚上没睡好,现在坐在去学校的高铁上还有点愣。 嗯…这么久了,三分钟的人应该也走的差不多了。 稍微说说吧。 就像我在评论区写的,昨天我吃个饭的时间,回来一开作者后台,是真心被突然增加的两千收藏给吓着了。 这本书前期约等于没有任何推荐,扑到什么程度大家都看到了,所以看着那一百多个本章说我真心是…心情复杂。 也收到了从没有过的负面评论、质疑声,但一本书怎么可能没质疑,结果我这太扑了一直没有,今天看到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小开心…我不是m 当然后来我去逼问就知道了,这算是几位友人集资送我的生日礼物。 一千块的大红包四舍五入…不对,就是等于一个盟主啊! 嗯好吧。 这真是我很开心的一个生日。 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实感。 我不知道那两千个水收藏时候能留下几个,但无论如何谢谢你们来陪它三分钟。 出生在开学季的我,每次一过生日顺便就开学,这次也不能免俗啊(笑 于是,现在我想说的就是… 干特娘的劳资终于拿到第一个月的全勤啦!!! 累!死!我!了! 鬼知道我这个月经历了什么,暑假过得比上学还累,我真特么高估了我自己理大纲的能力,神他妈高开低走。 哇擦,讲真,边境这段贼拉难写啊!! 白狼四人态度的进一步挖掘、灰狼的野心和矛盾、江桦的行动、小竹的实力提升、夜莺内部的争端、安年的双重人格、还有甲的潜伏,一个个全都得顾及到。 如果说之前只有日常和战斗两条线的话,现在我就得同时顾及白狼、灰狼、夜莺、安年、甲五个势力七条线。 我在想什么。 居然第一本书就用这个写法。 毫不夸张,每天我都在掉头发。尤其是小竹,前期水水日常卖卖萌就好了,现在她出来一次我就得好好想想能带来什么信息。 前期的伪奶爸流果然还是铺垫太久了…现在要转向主线,就出现了前后画风不对的问题…尤其是让小竹掉线这么久我也很绝望啊… 大纲已经乱了,我还得保证每天能挤出两章来,写着的时候还得想着跟10万字以后的剧情的联系。 这就导致了我这个月修文频繁…这么庞大的剧情,好几次我觉得我写出来的就是一堆混全勤的垃圾。 干。 要死了。 9月我要咸鱼更新了。 开学第一个月,这学期基本满课,只有晚上有时间码,为爱发电的时间真的排不开了。 原谅我,我需要缓冲一阵理一理剧情,不然这速度感觉剧情真的要崩…顺便也得把前面的小修一波。 这个月先保底一更吧,至少把这段贼鸡儿难写的卡过去,到后面好写的地方我会爆发一波还上的,可能是十月或者十一月…尤其是两个舵主的欠更,我没忘,嗯。 反正没有推荐的我无所畏惧,哈哈哈哈哈 幸亏我没立发红包加更的flag…不然这真是要加更加到完本去了。 就这样吧,祝自己生日快乐。 谢谢你们的陪伴,无论是几分钟。 第186章 以苍穹为界起舞 他们说得没错,鸟型原兽的机动力本就是猎人们最头疼的因素之一。边境达格网的磁场干涉范围能到几百米的高空,但原兽的素质足够适应千米以上,要不是它们没有智慧不晓得达格磁场的具体作用,再加上鸟型是最难变异的原兽种类,人类哪可能有现在的安逸。 而现在看来,这朱雀果然不愧有神话中百鸟之王的名号,威压直接作用于原兽,连“白塔”的吸引力都被压过。也就是十几分钟的功夫,鸟型原兽数量已经数都数不清,将白昼的天空遮得像是黑。数量还在增加,以这个势头,哪怕跑掉十分之一都会是致命的打击。 所有的原兽同时响应,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和应对范围,即使把整个边境…不,再加上一个大城的对原兽武装集结起来,都不一定能够应对得了。这完全就是三十年前原兽战争的再现。 边境四周都有人息,而离得最近的,就是南方的天子城。 地面上的灰狼部队员都几乎咬破舌头,这样的场景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当然也就没准备多少地对空武器。他们只能趁着鸟群俯冲的间隙略施一二。 “空中武装全体出动!重复,空中武装全体出动!”指挥部里,带着军衔的人在高喊,“驻守的部队都转入地对空!” 边缘的士兵们抬出了沉重的炮管,充当最后一层防线。战斗机群掠过天空,对着鸟型原兽群迎面而上。所有飞行员在一开始就用上了全弹发射,弹雨如烟花般在空中绽放。 这是钢铁与怪物的撕咬,颜色形态各异的飞机在同样颜色形态各异的鸟群间冲击,数不清的鲜血和翼羽在空中飞扬,鸟群长鸣机械怒吼,听得所有人都心头剧震。 开始有影子从空中落下来,有中弹陨落的鸟型原兽,但其中往往就夹杂着几架起火的机身。 如此庞大的边境被朱雀完全掌控,在鸟型原兽群面前战斗机和轰炸机的数量还是太过薄弱了。那些畜生成群地与飞机纠缠,利爪按上它们的机翼以五马分尸之势拉扯,喷火的发动机在瞬间就运转过载。而它们用于捕猎的嘴壳足够砸断钢铁,啄中油箱和弹舱就会引起致命的爆炸。 能与原**手的都是机师中的王牌,但即便如此,这个数量也早就超过了机群能应对的极限。 地面的人无言地看着,如此密度的鸟群下,这些飞行员哪怕想要在机体受创之后弹射脱出,也会立刻在没有武装的情况下赤手空拳地暴露在鸟群面前。他们不可能不清楚这个道理,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在用生命作赌注,只是为了能徒劳一般地将更多的鸟群拦截在这里。 朱雀在缓缓地腾空,它完全被刚才夜莺的攻势激怒了,终于离开了自己的巢穴。以原兽的智慧还不足以区分这其中的端倪,只晓得这些两只眼睛一张嘴的灵长类生物都是同伙,要实行无差别歼灭。 在它升空的一刻夜莺的火力就停止了,灰狼部在它展开身形的同时便接上了射击,想要将它灭在冲入天空之前,但这只刺激得这邪王更加兴奋。 “达格弹都没用?!”一名队员铁青着脸放下狙击枪。他的枪匣中已经放满了达格弹,但这有效射击范围的重型狙击枪作用在朱雀身上简直只像是给它瘙痒。 “不,是有效的。”旁人看着朱雀左侧那只闭合的眼睛,“夜莺刚才使用的估计也是达格,现在它还没有痊愈的迹象。看来它不是对达格免疫,只是我们的进攻穿透力不够。” 我们…未能击穿敌人的护甲? “照这个程度,想要给它致命杀伤估计要用穿甲弹之类的吧。这东西军队应该有储备,只是…” 只是现在朱雀已经投入了天空之中,这里是它的舞台,刚才在地面上那副大梦初醒般的懵懂和笨拙在升空后荡然无存,巨型的身躯居然有着超出意料的机动力。它急速地擦入鸟群与机群搏斗的战场,以泰山压顶之势冲击。 王牌机师们被鸟群困在中央,躲无可躲,而朱雀那奇异的、混合生物因子的羽毛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腐蚀性,光是被擦中,精密的机械便在同时失灵,瞬间落入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境地。 在场的都是猎人里精英中的精英,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边境之中居然一直沉睡着这样的怪物,它蛰伏了多少年?为什么任何一份当代情报都没有提及过它? 原本所有人都认为夜莺要像平时一样,将这东西纳入己物。但现在看来,哪怕不作掌握,只要任这东西自己蔓延,就足够在周围的几个城市中挂起腥风血雨。 至少在这源头之中...已经是如此了。 灰狼队员们看着那一架架解体的战斗机只觉得后背发凉,但缺乏地对空手段,这些精英也是无的放矢。许多队员还陷在地面原兽群之中,根本抽不开身。夜莺从朱雀升空的一刻便像舞台退场似的销声匿迹,将这个烂摊子全然扔给了他们。 就这么一会的时间,单是一个朱雀就已打下十数架战斗机。王牌机师们也被浇灭了胆气,眼见着朱雀逼近,却像是初学者那样根本不知道如何操作,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机身被笼罩在阴影之下… 银灰色的流光倏地抬头、紧跟急速俯冲,子弹伴随着那股近乎自由落体的惯性在朱雀身上炸起,刚好选在它脑后敏感的肉赘上。这一发巧妙而冒险的突击起了作用,朱雀甩动着脑袋向上攀升,但只是几秒钟的腾空间隙,那架银灰色的战斗机便再次出现在它正面开火。 空军的奇迹,白狼之耳。他显然是一直在留意朱雀的情况,只是也遇到了和其它飞行员相似的问题。但任天行不愧是任天行,连做几个蛇形抬头硬生生地将纠缠他的鸟群甩在身后,强行脱出了战斗圈的桎梏,要赴这场死亡游戏了。 那种操作根本已经是挑战人类极限的疯子行径,其他人不可复制。他也明白,这一次...又是独自一人的表演! 第187章 防空警报(重修) 狼耳只身迎战,与体型是它五六倍的朱雀纠缠在一起。朱雀加速,它就跟着俯冲;朱雀变化角度,它便随之做出锤型机动,以近乎垂直的轨道翻上翻下,与这原兽之王做着一场死亡的追逐战。 矢量喷口的灼热气流险些燎着了朱雀的羽毛,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狼耳选择了最冒险却最有效的方式,它放弃了瞬间爆发的全弹发射,小心地避开朱雀的攻击,同时不断用高射机炮骚扰。朱雀几次想利用体型的优势去碾压它都被灵活地躲避,反而送回几发子弹。 在这样的距离下高射机炮的威力被最大化,已经能穿透朱雀最表层的防御,尽管按体型比例来说那伤口只像是被小针刺了一下,但足够带来一波紧似一波的创痛。 朱雀愤怒了,它从这架飞机上再次感受到了恼人的威胁。这头原兽之王在从前大概从来都不可一世,现在刚一苏醒夜莺和狼耳便接连给它带来了麻烦。前者至少还是在地面上,而现在在这千米高空之中,在它众多臣民的拱卫之下,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敢挑战它的存在! 它弯折下那天鹅般优雅的长颈,狼耳在同时翻转升空,躲过它利箭般的一记啄击。飞机在空中如灵蛇般舞动,螺旋、平旋、俯冲拉升,险险地躲避着朱雀的攻击,各种奇迹般的超机动在同一条轨迹上显现。就在朱雀最后一记啄出,动作稍稍一缓,它又是一个急转回过身,继续轻弹攻势。 任天行紧紧地拉着手舵,大部分对单只原兽的空战于他而言都只是一场轻松的游戏,现在他匹配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顶级座驾,各种状态都处巅峰,但现在面对这个超出预知的敌人他还是拿出了全力。 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极限微操在同时挑战人体和机体的极限,旁边的王牌飞行员们一个个都看傻了眼。王牌与王牌之间的差距居然就能这么大,如果这是战斗机之间的空战的话,谁都没法保证自己能在任天行手下撑多少回合。 只是,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击落这样的怪物都不是单单一架战斗机就能做得到的。狼耳凭借着超人的机动算是暂时牵制住了朱雀,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无论性能再怎么超神,弹药储备也是有限的,只要它一退场,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有如此技术的机师。 但现在没别的选择,放任不管只会加速机群的崩溃,他责无旁贷只能一赌,就赌在自己弹药耗尽之前,能有什么转机的对策。 任天行在急速整理着脑中关于朱雀的情报:能抗重击炮的防御力、对其他原兽的号召力、凌驾于二级种的再生能力、再加上多重混合的生物因子,这是目前它最明显的四个特征,幸亏达格弹还对其有效,勉强还能归在二级种的范畴内,不然真是无解。 说起来,自从朱雀出现开始,这“幸亏”实在是有点多。 幸亏朱雀是刚刚苏醒没有恢复完全、幸亏它虽有智慧却不至于能像人类使兵那样对原兽排兵布阵、幸亏这次王牌机师们恰好集结于此,多少缓和些局势的恶化… 不,这些幸运真只是单纯的巧合么? 现在战斗的重心毫无疑问是从地面转向了空战,但在这之前,所有的飞行员都如同打酱油一般,完全当作了地面猎人的辅助和陪衬。可以说要不是朱雀苏醒,根本就没有他们表演的机会。 但如果这苏醒只是意外,为什么他们还会被提前召到这里?灰狼部来是为了追击夜莺,但对原兽部门这次居然不惜启用理应被封禁的白狼,还单单只要他一个空中力量? 真相直到现在才渐渐浮出水面,对此的准备却简直就像一切都规划好的那样。 这次可不是什么白狼的单独行动,而是一场横跨携带者与普通军人,甚至涉及到整个对原兽部门的联合任务。也就是说,背后涉及的人… 寒意爬上脊梁,任天行强行甩开那些幽灵般的顾虑,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操作上。 现在他可没空去想别的了。 狼耳终究也只是一架战斗机,无力扭转整体的实力差距。它能牵制住作为核心的朱雀,但却没法阻挡整个鸟群。在朱雀的鼓动下,鸟群四散的困境仍在继续,最外周的鸟型原兽已经逼近电网周围。 驻扎电网外的军队抬出了所有的对空武器,绚丽的火光连续爆炸,边境边落满尸体。任谁都没见过这样日月无光的景象,成百上千的红瞳巨鸟在空中飞行,若不是还没有几个能有升到高空,越过达格网笼罩范围的意识,早就该失控了。 但即使是这样... “按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再失去三成的火力,就会全面崩溃。”前哨站的记录员很快给出了数据,“地对空武器的储备对这种数量的原兽来说并不充足,现在从其它地方调的话也来不及。而且原兽的布及范围太广,要短时间全部灭掉的话恐怕得用核弹。” 这绝不是玩笑话,边境中的原兽暴走是几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在这种密度下,灾难程度不亚于一场火山爆发。 “还不知道那个大家伙号令其余原兽的能力能到什么程度,现在狼耳在纠缠它,暂时还没有失控的迹象。但狼耳的弹药最多只能支撑20分钟,以这些原兽的移动速度,这足够他们飞到周围的天子城、三公城和太保县。” 另一边的中尉听得额上青筋迸出,狠狠地将听筒甩在了挂座上:“那帮猎人到底在干嘛?!叫他们过来是提高歼灭的效率,不是让他们放原兽!灰狼部的那个队长呢?叫人联系他!这都怎么管的人?!” 通讯员面有难色:“刚才他还在直升机上查看情况,但刚才驾驶员已经发回消息,说他急火火地下到地面去了,说是要处理点他们灰狼内部的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们内部?!”中尉要暴走了。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但听他那口气...像是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吧。” 第188章 甲言假语(重修) “外围作战组出去掩护军队!”孟长桥边跑边对着通讯器大吼,现在四周嘈杂得堪比迪厅,他的嗓子也随之提升到了音响的程度,“其余人中央集合…把那家伙给我捆结实了!” 从朱雀出现后,地面原兽的暴动便被强行镇压,沸腾的兽群就像退潮的大海那样安静下来,反而是鸟型原兽都被激得兴奋无比,围绕在朱雀身边四处乱飞。 战场上的重心已经明显由地面转向空战,灰狼部的飞行员也被调配出来并入军队,指挥空战不在孟长桥的工作范畴内,他很干脆地就放了权,跳下专机后便火急火燎地向中央跑去。 他的眼里亮着暴怒的红光,手上的长枪火光不断,经过他身边的原兽被一个个击退了,跟在他身边的队员都看得不敢上前。 没多久他就来到了朱雀起飞的中心,山坡后的滚滚蒸汽已经散去,朱雀在空中与狼耳纠缠,江桦不知去向,只有一群浑身浴血的灰狼队员持枪站成一圈,见他过来赶忙挺直腰身。 “他人呢?”孟长桥问。 最前面的乙和丙让开了身子,里面坐着的是双手背在身后的甲。银色的手铐拷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固定在背后长电线杆的残骸上。 他已经灭去了眼中的红芒,坐在那也不反抗,一脸的平静。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现在这情境下还能一如往常,也不愧是敢正面与江桦相斗的壮士。 孟长桥冷着脸挥开旁边的两个队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打算交代一下么?” 甲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是么?”孟长桥脸部肌肉僵了起来,“那就让我提醒你一下吧,这种情况下你去刺杀狼牙,是脑子进水了呢,还是手痒了?” 空气变得沉重了,周遭的队员都不禁擦了一把冷汗。孟长桥平时严苛归严苛,用词还都算是官方化,对事不对人,但如今他对甲的问话竟然用了如此言辞,果真是被气得不轻。 举灰狼上下,凡是孟长桥问话,都没几个敢跟他正面对视的,该说一把手不愧是一把手么,跳反的动静都能搞这么大。 谁知道,就在这么一个令人窒息的情况下,甲居然还是面无表情,回答时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不,我不认为我做的是错的。” “呵。”孟长桥把手上的枪膛一推,“那我也不认为我一枪崩了你的脑袋就是错的了。” “灰狼顺从的是你的心意,孟长桥队长。”甲缓慢地抬起眼来,竟是和孟长桥对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包括来到边境、追击夜莺、推进到如今的场面,都是以你的目标为众人目标。” “这和你做的事情有什么干系?” “无论是作为携带者抵抗夜莺,还是作为军人保护民众,那都是你的身份作祟,并非是你自己的意思。”甲不愠不火地说道,“你真正的意图…是想让灰狼取代白狼。” “是,所以呢?”孟长桥扬声道,“那又怎么样?我关起门来从没隐瞒过这点,只是要让我们的人得到应有的地位罢了,他们从来就不比白狼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差在哪里。但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证明,可没打算用这种没脑子的做法。” 甲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队长。” “不可能?” “我只是在陈述现实。”甲说,“既然你觉得我们不比白狼差,为什么你还要和狼牙合作?事实证明,如果狼牙不在,我们早在之前第一次迎击夜莺时就被灭在那种可以吸引原兽的机器下了。” 孟长桥的话一梗。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明白的,白狼有着出众的血统,我们没有;而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东西,白狼却都有。”甲悠悠地道,“既然没有突出之处,我们又从何谈起‘超越’呢?” 孟长桥猛地踏前一步:“说这些做什么?正面都没法得到的东西,难不成你去杀了狼牙,就能改变现状?” 他刚说出这话就感觉到了不对,他居然就这样顺着甲的意思说下去了。年及不惑,却被一个下属牵着鼻子走。 这个人… “改变不了,而且我也并没有成功。连夜莺都杀不了他,我当然也没这个本事。”甲说道,“不过事已至此,要真想达成目的,还不如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 “是。”甲点点头,“孟队,你还是太在意外界的看法了,拉拢白狼、封锁消息,本来就已经是打擦边球的事情,你却非要说得堂而皇之,换来的就是碍手碍脚。超越白狼已经是难如登天,你还要作茧自缚。” “在外界看来,我是灰狼部的重要人物,就算你去解释,以现下白狼和灰狼的关系也是说不清楚的。这件事一定会被报给梁主管,他如果知道的话,也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等除了边境,这些就全部要发生了。”甲说,“既然这样…还不如趁这点难得脱出白狼的人掌控的时间内,赶紧实现你的目的。”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么?”孟长桥冷笑,“居然会有这种心思,也真是我蠢被你骗了这么久。我告诉你,哪怕他们骑在我头上一辈子,我也绝对不会去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谁知甲听了这话反而轻轻叹了口气:“孟队,你一边说着不认同白狼,一边又以他们作为道德标杆…白狼的人不同意的事情,可不全是下三滥。相反,他们有时也是错的,你就这么错过这机会?” 孟长桥的动作顿住,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惊色:“你是说…” “那个小女孩。”甲平静地说道,“按消息来说,她已经在你手里。之前明眼人都能猜出她和这里的关系,只是碍于表面上的合作关系不愿意和狼牙翻脸罢了。反正现在灰狼和白狼关系已经破裂,索性破罐子破摔。” “一模一样的人,能做到的事情应该也差不了太多。夜莺对原兽的研究深度无人能及,那个能吸引原兽的机器,应该很有价值吧。”甲说,“孟队,请好好考虑。” 第189章 拐弯(重修) 孟长桥面对着那张看惯了的死人脸,心头的那股火气却不知怎的尽被浇熄了。 他不能不去承认甲说的有道理:白狼也同样需要突破口来挣脱自身的枷锁,江桦被刺这件事的确很有搞头。等出了边境,自己这边的主动权也确实就失去了很多。 所以这家伙做出这些疯事,居然是为了灰狼? 不对,就算真的要背着狼牙干点什么,也不至于要直接行刺,彻底把关系搅黄,把灰狼逼到这种背水一战的境地。 他心下警戒大起,用枪顶住了甲的腹部:“你说这些是谁的意思?谁派你来的?” “刚才狼牙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甲说,“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你们都满意?” “你…”孟长桥眉间一跳。甲在问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挑衅的意思,相反眼里满是真诚,他想发火都找不到地方。 他没来由地觉得浑身一寒,想来这个人也是自己的老部下了,跟在身边起码有几年,从来都忠心耿耿,每一次选择的结果都能证明他是正确的,几年的履历让人完全挑不出刺来。 也正是如此他才忽略了一件事——这么多年了,他居然对这个左膀右臂的本身情况一无所知! 他僵立在那里半天,气氛的凝结几乎是肉眼可感。其余的部下下意识将头扭到一边,然后映入眼幕的就是依然虎视眈眈的原兽群。 “孟队…”乙壮着胆子提醒,“地面的原兽…还需要我们清理,夜莺就在那边…” 孟长桥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出两个队员来:“你,还有你,装甲车还在这附近吧?把这人押上去,等回了本部,我要好好问问他。” “是。”队员应声,就上来将甲缚在当中。 甲依旧没有反抗,只是站起身的时候淡淡地瞥了一眼孟长桥,同样淡淡地道:“你现在是我的上司,我会服从你的一切安排。现在我的情况应该也很可疑吧,你不信我的话也是正常,但犹豫也是占用时间的,我觉得孟队应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他留下这句话便再没有争辩,直到两名队员和他一同消失在了视野中。 旁边的队员上前:“孟队,我们现在…”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小心,孟长桥的脸色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差过,哪怕兵败他都可以迅速调整过来,但现在这情况就像是汤里混了一只苍蝇,你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厨师特意加的配料,想喝又怕自掘坟墓。 “狼牙那边情况怎么样?”他低声问道。 “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和甲对峙,结果闹了误会,然后就和我们分头行动…”队员叹了口气,“看起来是不打算再合作了。” 孟长桥手上紧了紧,的确现在灰狼部已经是站在了理亏的位置上。出边境以后一切行动都要受阻,那还不如在这之前… 他不能不犹豫,毫无疑问这事一旦被捅出来,和白狼的关系也就彻底完了。 不过…为什么非要去考虑他们呢? 就算甲的其它言论都是妖言惑众,至少有一句是真的——灰狼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狼耳已经牵制住朱雀,任天行这次搏出全力,多少也能为白狼争取点机会。 再犹豫,只会变的更被动。 他一咬牙,在其余队员震惊的目光下拔出了腰间的通讯器,拨到了远程频道:“我是孟长桥,人还在不在你们手里?” 很快就传来了有点惊讶的回答:“还在的,正要往调查部送。” 他吸了口气。这是他孟长桥自己的想法,一定不是被甲所影响的,只要工作做好,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后果—— “不用送了,改变计划。”他的语气里有着咬牙切齿的意思,“听好,动作要快,在这边的任务结束之前就要把她完整地送回去。现在你们…” 他的吐字大概从来没这么快过,而紧接下来说的计划也让那边的声音显出了迟疑:“孟队…你这是要…?!” “别多废话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抓紧干事,用武装运输机,最迟20分钟,我要见到人过来。”孟长桥说完就摁断了通话键。 与之相对的就是通讯器那边的队员一脸懵逼相顾无言,随后又是不约而同地回身看了一眼小竹。坐在后座的小女孩此时已是缩成了一团,紧紧地抵靠着车门,一双大眼紧紧地盯着他们。 “真要让这小姑娘去那种地方?”连副驾驶都觉到了些不对。 “咳,别说了,要真是按这个计划走,光护卫的人手就得有两个小队。”司机说着拧转了方向盘,“既然是孟队的意思,咱们照着做就好。” 小竹懵懵懂懂地听着两个人交谈,她当然是听不出这其中的具体猫腻,但眼看着沃尔沃转向,从城区的大马路转向环城高速,身边的人迹逐渐减少,她也不由得有种被拐卖了般的恐惧感。 但她能做的也只有绷紧身子,连血瞳都不敢亮出来。从上车的时候开始她就觉出来面前的这两个人和爸爸还有哥哥姐姐是不一样的,身上满是不友好的气息,因此她也没勇气开口问目的地,只能任他们载着走。 如果这真是拐卖的话,她这可就算是自暴自弃了。 幸好眼下情况还和那有所区别,过了一会沃尔沃走下高速,眼前出现一座平坦的开阔地,上面停着一座轻型武装运输机,悬着代表高速的六叶螺旋桨。 车门一双手打开,外面站着的人同样身着那身标准的黑色风衣。他们看到那个目露惊恐的小小女孩时也不禁迟疑了一下,但随即便伸出手来:“别害怕,接下来我们会保护你。只要你按照我们说的做,事情完结之后就送你回白狼。” 小竹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一众灰狼队员轮流将她抱上直升机,表情仿佛是捧着珍馐上桌的侍者,一群人就这样小心地将小竹迎上了黑色的运输机之中。 螺旋桨转动,飞机逐渐腾空,一众队员都坐在运输机两侧,迎着边境方向面色复杂。 小竹还是第一次坐飞机,莫名其妙就被推上这么一个呜呜乱叫的东西,透过窗去看,熟悉的天子城在脚下越变越小,逐渐被甩在身后。她意识到自己就要脱出哥哥姐姐们的保护范围了,很是不安地倚靠在角落,嗅着空气里紧张的味道。 这些人…要把自己带向哪里? 第190章 神风(重修) 如果真还是危险的地方,爸爸还能来保护自己么? 她也不出声,只是这么胡思乱想着。 武装机里没人说话,一时都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小竹把脸埋进了胳膊之间,眼前的黑暗让她稍稍安心了一点。她闭上眼试图像训练时那样转移精力,感官中的杂物一件一件地被剔除,慢慢地便只剩下了单调的飞机螺旋桨的旋转… 只有这一种声音… 不对! 她突然抬起脸来,透过机窗向外看去。 刚才她无意中进入了训练的集中状态,五感的探查细致入微。她的活性度本就是逆天的存在,对身体机能的提升都是无声无息的,而就在此时,她敏锐的听觉清晰地从机器的喧嚣声之外,分辨出了来自远方…不,来自天空的异响! 她犹犹豫豫地刚想开口提醒一下身边人,就见身边的灰狼队员忽地站起身来,取下了挂在机身上的枪。驾驶舱之中,雷达显示前方有着密密麻麻的光点。 城里的灰狼队员虽然未能亲临现场,但还是从孟长桥处得到了足够的反馈,对边境之中的情况大概有个心理准备,但当他们通过机窗看到遮天蔽日的鸟群时,久经沙场的精英还是显出了不可思议。 有了狼耳控制住鸟群,局势到底是有所缓和…虽然这么说,但也只是让机群节节败退的速度变得缓慢了些许。边境外的对空炮连发,炮声密集的让人怀疑自己回到了百年之前的世界大战,只有这样才算是堪堪守住边境,没让这摊祸水外流。 “但这样的形势也保持不了多久了吧?”边境检测台的士兵不断将前线图像发回来,看得那些指挥官脸色发青,“现在我们已经损失了超过三成的机师,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崩溃。” “归根结底…”坐在桌前的军官缓缓地一拍桌子,“还是要想办法把那头狗娘养的敲死。” 一片静默。 “据前线发来的消息,达格弹对那怪物依然有效,只是需要极强的冲击力。”席间的战术专家突然站起身来,“而且根据体型,要弄死它恐怕需要以百斤为单位的金属。” “我们不可能同时让那么多的子弹命中。”旁边人瞪了他一眼,“就算是卫星武器、精确制导也必须要完全侦查好目标的情况,但我们现在对那死鸟根本一无所知。” 专家并没有反应,继续侃侃而谈:“诸位别忘了,达格在做成打击性武器之前也只是普通的金属材料罢了,只是武器的形态更适配现在作战的方式。如果只是要把金属打入怪物体内的话…什么形态都一样。” “你的意思是…?”旁人纷纷抬起眼来。 “我听说,在百年之前的世界大战中,岛国使用了一种叫作‘神风突击队’的自杀式战术,”专家正色道,“他们用简陋的轰炸机、或是当时流行的改良版的零式战机作为工具,在机身内填充炸药,后由飞行员架势撞击敌人的航空母舰。” “这在战争史上是臭名昭著的行为,不仅置人命于不顾,命中率也低的可怜。虽然炸药的威力很大,但由于航空母舰也是在快速移动,再加上飞行员都是些没有什么驾驶经验的新兵蛋子,导致袭击十不存一。” “但是这两个问题都可以用技术解决,”专家的声音扬了起来,“我们现在有分解式载装机,军火库里有足够的达格武器储备,完全可以将它做成无人的神风。” 室内的气氛顿时亢奋起来,有许多人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但很快就被身边的同伴压了下去:“就算是这样,那头原兽似乎有号令其余原兽的能力,本身又是活动目标,以我们目前对它的掌握,要命中的话并不容易。” 专家被噎了一着。 “如果能想办法让它保持在固定的状态的话…”一群人将目光投向在朱雀身边环绕的银色流光。 狼耳机舱之中,任天行的手指正在操作台上急速跳动。现在他没有荆明打底,一切监测都得靠自己,面对的又是朱雀这种等级的怪物,这让他几次都觉得脑仁绷得疼。 幸好情况诡异地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之所以说是诡异,因为顶尖飞行员再怎么牛逼,机体的机动力和机师的状态都是在随着时间缓慢下降的,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但直到现在他还是能将作战的状态维持在对峙的层面,甚至越打越顺手,只能说明…朱雀的体能下降得比他更快! 毕竟是传说的原兽,他并不敢大意,特技飞行和重弹依然是一波接着一波,但几次交手下来,面对鸟型原兽的丰富经验还是让他很快察觉出这巨兽的异常。 刚开始它还会摆动尾羽和飞翼来进行很多花样飞行,类似于直上直下或反逆转,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但现在它与狼耳纠缠时已经开始采用利用气流滑翔的不费力的方式,巨翼都很少扇动。 这也的确展现了它作为鸟的高超飞行技术,生物和机械的两类空中之王纠缠,是一出好戏没错。但…这么做真是为了蓄势找他的破绽么? 还是说...力不从心? 是什么会让这巨鸟力不从心? 频道中传来电流声,命令直达。 “狼耳,我们准备使用移动式打击作战,为此我们需要朱雀处于一个相对稳定,不容易被其它因素干扰的状态,能做到么?” 任天行脸颊微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找回了状态,沉声道:“作战多久后开始?” “最多10分钟,到时候会告知你。” “我会尽全力。” 他说着,却是稍稍向下方看了一眼。这一番话提醒了他,军方似乎还并不知道这其中猫腻,除了鸟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变量。 自从这朱雀出现,夜莺似乎一直都没有介入,难道他们会就这么放一个强力棋子在外面晃悠? 地面上的事情不是他能管的,但不幸中的万幸,下面还有可以信任的存在。 他稍稍吐了口气,随即便撇开杂念,杆舵一拉又是一个抬头避开朱雀的攻击,一个平螺旋从它飞翼旁擦过。 就赌在那人身上了。 正如他所想,就在朱雀与狼耳缠斗的正下方,江桦正将狼牙抱在怀中,俯身于山坡的页岩边,望向已经寂静下来的中央。 第191章 夜莺所指,朱雀之子 (188章-191章已重修完毕,剧情略做改动,麻烦各位重新下载了,对此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 —————————————————————————— 是的,就是寂静。山坡上只有几个人不声不响地端枪站在那里,彼此都不发一言。在他们面前是一座仿佛天井的巨坑,朱雀从这里飞上天后,空洞里吹出带着烟尘的风,将他们身上标志性的白大褂吹的飞舞。 夜莺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忘,从和灰狼部分离后便决心要单人行动搜寻其踪迹,独自上了山坡。和夜莺交手并没有隔多久,只是这么一座小山坡,想来也藏不到哪去。 事实如他所想,白大褂都在这里,旁边还依稀能见到一些金属器械的残骸,是夜莺无误了。看来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找寻朱雀的踪迹。 江桦稍稍眯起眼来,打量着站在外面的那些喽啰。上次和夜莺对决的记忆还没有复苏,无法进行比对,只是这些人给了他一种奇特的感觉:没有人息,就像甲那样,却比甲更甚。 不过这些也无所谓了,携带者本就是怪物一家亲,出点什么奇葩都正常。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看不到那核心的三个女人呢? 他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平台,的确没有找到那个一身白衣的倩影和熟悉的女孩面庞,作为主使者的“母上”更是别提。 就这么一会时间,这么混乱的局面,她们想遁走也是没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人手还都布在这里,不像是要逃的样子。 那就只有… 江桦将手探向怀里的遥控式微型电子眼,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动作却是顿了一下。暂时的迟疑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直接取出了最原始的那种小型军用望远镜,向那巨坑中看去。 凡是电子的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说不准上次他就是扑街在同样的人手里,小心驶得万年船。 望远镜的视野穿过了距离的阻碍直达坑底,在聚焦环的调节中,骇人的景象逐渐清晰。 巨坑当中果然是一汪清澈的温泉,而最令人惊悚的事这其中居然还泡着东西:那是一颗高度有两米以上的椭圆巨卵,像是鸟蛋却没有蛋壳,接近透明的蛋清中见得到才初有轮廓的、布满血丝的身体在微微挣动。 朱雀之卵。 原兽被杀戮意志支配,极少有交配行为,产生后代的自然更少,但现在这奇异的乱就是在这里了。明明是一只鸟,却被泡在温暖的泉水中而生,就像是哺乳动物的胎儿浸在羊水中。 三个身影正站在那巨卵前,江桦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们的背影,即使这样也能看得出最前方那个女人的兴奋,她忙不迭地迈步上前,伸出手像是要抚摸那巨卵,却又像是面对着一块大号的烫手山芋一样不知从何下手。 “我的天哪…看看这可爱的小宝贝…”母上在低声喃喃,“果然在这里啊,终于找到你了…低等的鸟类生育已经满足不了它,但却又不为哺乳动物所限…这就是因子混合,这就是进化啊,生命真是太奇妙了…” 她说完又看向天空中盘旋的巨影:“朱鸟不死,浴火而重生,唉,人类将你逼到绝死之境,非要产卵延续生命不可,却又将你封印强行打断这繁衍生命的神圣时刻,为了完全断绝你复活的可能性么…真是亵渎啊,神话的东西,怎么能被区区人类打断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单纯地受了惊,蛋清中的轮廓几不可察地扭动了几下,还未成型的喙开合,就像雏鸟乞食。 “是啊,产卵对神话来说是要耗费生命的。过了这么多年,母体的能量消耗过大,已经不足以维持你破壳了么?”母上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这就将你拯救出来。” 说罢她转过身来,看向身后。夜莺和江一弦正牵着手站在她背后。 “你们不是喜欢帮助可怜的小鸟么?”母上指着蛋对她们道,“现在它可是等着你们救呢。” 江一弦疑惑地看向那坯胎:“小鸟…是这个?” “是啊。”母上说着,“小鸟是鸟妈妈从蛋里孵出来的,在出生之前就是这样。” 江一弦一撇嘴:“好丑。” 母上笑了笑:“没有诞生之前的生命自然丑,只不过…刚才你看到那只大鸟了吧?等它长大了,可就是那么漂亮的东西啊。” 江一弦惊讶地眨眨眼,用手比了比那胚胎:“这么小的小鸟…” 然后接着又朝向空中盘旋的朱雀,大张开手:“要长到那——么大?” “是呀,很奇妙吧。”母上拉着她的手,“但是现在鸟妈妈已经养育不了孩子了,所以我们就把它带回家,养大了以后当小弦的朋友,陪小弦玩,好不好呀?” 江一弦立时就被她的话鼓动了:“好呀好呀!现在就带回去嘛?” “是啊,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外面的那些坏人不仅要害鸟妈妈,连小鸟都不放过呢。”母上说着,向旁边护卫的白大褂道,“都过来搭把手,先把这东西抬出来再说。” 白大褂们默默地走上前来,但江一弦可等不及他们。在她的世界里能陪她玩的只有阿姨和妈妈,这就能多一个,当然兴奋异常,没等其他人走过来,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伸出双手,就要触碰那卵… 始终在旁边默默看着的夜莺在此时忽然如梦初醒,猛地窜身而出,对着江一弦大喊道:“快回来!” “诶?”江一弦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到底还是顺着惯性滑出去几步,就在这迟钝的一瞬间,卵周围那些贴在地面不易察觉的菌丝状绒毛已经像疯长的植物那样蔓延上来,就要攀上江一弦的身体! 连母上都没有反应过来,夜莺却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扑上前来,一把拉住了江一弦的手腕。 这个孩子还没有缓过神,动作有些迟钝,因此没有跟上夜莺的动作。眼看着绒毛已经将二人围在中央,夜莺神色一沉,几乎只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将江一弦快速拉到背后,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她。 那些疯长的绒毛也没有客气,就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隙,迎面贴上了她的身体,竟是如同寄生虫一般,透过毛孔刺入了皮肤之内! 第192章 母女 “妈妈?!” 江一弦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去却被夜莺推了开来。连站在一边的母上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见那菌丝般的绒毛表面泛起红光,一点点将鲜血精气抽离她的身体。 夜莺的面色变得煞白,握着沙漠之莺的手都有些吃不住劲。原本以她的速度是足够避开这绒毛的,只是掩护江一弦成了她的第一反应,这才错过了最佳时机。 她拼力后退着,枪声连响炸在绒毛上,奋力才扯开了些许。这是母上要的东西,她不敢去直接损伤本体,只能攻击这些绒毛,但那大威力的火药对这东西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炸开的缝隙立刻就会被再生的绒毛填补,完全就是跗骨之蛆。 浑身上下都传来蚂蚁啃噬般的锥痛,但她却没有让开身形,甚至都没有快速移动。因为她的身后就是江一弦,那些绒毛在袭击她的同时还在追逐着这个孩子,她只有以身相抗。 奇怪的是,绒毛见到她们母女二人就像是饿狼瞥见血肉似的疯狂,但对于身边站着的母上和白大褂们却始终视若无睹。 母上在短暂的呆愣后还是很快回过了神,一把上前拉住在绒毛中挣扎的夜莺,回头对白大褂们高声吼道:“降温!快给我降温!” 白大褂像是被她叫醒了,手上的动作在同时开始。他们急速地将腕粗的液体弹推入膛中,但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母上夺了过去,她直接舍去了瞄准,对着那蔓延出来的白丝猛拉扳机。 子弹在白丝上爆炸,其中的液氮同时汽化,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将周围的温度降到了接近零下二百度,温泉上方重又扬起迷眼的水蒸气,柔软的绒毛几近被冻成了硬针。 夜莺这才缓过劲来,两枪过去将那些瓷片般的绒毛打碎,这才挣出了束缚。她在挣脱的同时便一晃栽倒在地,皮肤上留着不正常的灰白色,连眼里的红芒都淡去了几分,状似脱力。 母上缓缓地放下发射器,走到她身边,回望了一眼重新安静下来的巨卵:“还是低估了它啊,居然在尚是胚胎时就已经有了吞食的意识。原兽基因加上人类气息,两种食物的混合体,想来也是致命的诱惑…大意了呢。” 就算是白狼的人在这,面对这情况都不一定能想出什么办法,但母上却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看起来她对这怪物的弱点也同样了解,从火而生的怪物自然要灭去它的气焰。夜莺出问题果真只是个意外。 但江一弦可不懂这些情况,只是急匆匆地冲到夜莺身边,一脸焦急地拔下她身上残余的绒毛:“妈妈!妈妈你没事吧?!疼不疼?你…” 夜莺只是急促地喘着气,并没有回答她。这个人格下的她并没有所谓的“感情”,如之前所说一样只是一具傀儡,当然也不会对江一弦有什么过多的关切。至于刚才为什么撞开这个孩子…恐怕她自己都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只是一种仿佛融化在血管里的条件反射罢了。 江一弦见她不说话,脸都急红了。几句话过后她突然跳起身来,拔出腰间的小匕首和微型枪,恶狠狠地向着那巨卵大步走去。 母上慌忙拦住了她:“小弦,你要干什么?” “它欺负妈妈!”她挡开母上的手臂,大喊道,“我要杀了它!” “小弦,先别动。”母上赶紧抚慰,“小鸟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鸟妈妈不在,它也很害怕…” “我不管!”江一弦使劲摇头,“我讨厌它!” 母上瞥着一边摇摇晃晃想要起身的夜莺,按下江一弦的肩膀:“好好好,小弦讨厌的话咱们就杀掉它好了。不过在这里不好下手,咱们就把它带回去,然后一点一点切碎,怎么样?这样解气吧?” 江一弦这才稍微安静了一点:“一点一点切碎…好吧,这样也可以,但是要让我切。” “没问题,都听小弦的。”母上说着站起身来,朝着四周的白大褂拍了拍手,“还愣着干什么?都过来,这东西对一切生体都有反应,必须得靠你们来搬了。现在按队形站好,摆出捕获网来!” 身边的白大褂在听到后立刻开口了:“a001收到。” 旁边人紧跟着他:“a002收到。” “a003…” “a004…” 母上听着听着却发现了其中的一个空档:“009呢?009快点应答!” 没有回音。 她瞪向旁边的那个白大褂,后者沉思了一阵后道:“009不在这里,几分钟前失去了信号,最后的坐标是(12,27)” “出问题了?(12,27)么…”母上脸色一沉,向江一弦道,“小弦,你去看一下,就在那边的树林里,找到了就把它回收。快去快回,尽量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当然如果碰上了…那就只是碍事的了。” 江一弦有些迟疑地站起身来:“那,妈妈她…?” “妈妈没事,阿姨会照顾她的。”母上柔声道,“而且如果不赶快带她走的话,那些碍事的人又会找来,可能就要害妈妈和阿姨了。所以小弦也要快点行动,好不好?” “我会快的。”江一弦一听就是一个激灵,最后回过身来,像个小大人那样对着夜莺道,“妈妈你要乖乖的,要等我回来。如果碍事的人来了就叫我,我帮你把他们全杀掉。” 夜莺空洞地看着她,红瞳中没有一点感情。在她的感官里只有母上是亲近的,其它人都一视同仁,哪怕是亲生的女儿。 江一弦也早就习惯这样的妈妈了,并没有多说,转身便顺着那凹凸不平的坑面爬上去,没几分钟就已经登上地面,从另一边走了。 母上目送她离开稍稍摇了摇头,重新蹲到了夜莺身边:“今天真是多灾多难啊…吞噬的情况严重么?” “我在恢复。”夜莺轻轻地说,不愧是睥睨群雄的女人,现在她已经恢复到有力气说完整的话了,“5分钟后应该能找回日常行动能力,但要应对敌人的话,可能需要半小时。” “是么…”母上抚摸着她粗糙的手臂,刚才那一下侵蚀了她的皮肤,手表面已经变得树皮一样,新生的皮肤以惊人的速度生长,重新覆盖上凝脂般的光泽。 “给你用点药吧,毕竟是在这种地方。”母上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装着液体,面前的夜莺乖巧地点头,张开小嘴就要接受,脸色却在一瞬间凝住了。 “有人来了,就在上面。” 母上在同时感受到了什么,动作一顿,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向上看去,眼中厉色突现:“又是那小子么…” 几十米相隔的巨坑上,江桦扔掉了军用望远镜,重又抽出狼牙,忽地从隐蔽气息的页岩后起身,突进上前,眼中的血芒在同时被点燃,势如平地惊雷。守卫坑边的人形原兽在第一时间扑上来,但在狼牙的寒光下没交几招就被砍穿了肚腹。 真不枉他冒着风险在这里蹲伏这么久,终于是等来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好机会。虽然这个距离下几人的交谈并不清晰,但他通过望远镜也把情况看了个大概了:夜莺受创,江一弦被调走,朱雀卵被液氮暂时镇压。对于他而言,这是擒下对方两员核心人物的最好时机! 这么做确实有点卑鄙,不亚于某些小说里半道冒出来杀人夺宝的大反派。不过管他呢,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还算是给四名队友报仇,他也不介意卑鄙一点。 第193章 时代复苏 不得不说夜莺的布局还算周密,在朱雀的威压下地面的原兽都已经不能再利用,唯有人造的人形原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们带上这么多人造怪物,也正是算到了眼下的场景吧。 但这样的布防面对江桦,就显得太小儿科了。尽管有夜莺操纵,队形在闪电般的白刃战下还是效果有限,也就是十几回合的功夫,人墙已经破开缺口。 连续的枪声在同时响起。守在坑边的白大褂们还是出手了。他们散开四方捧着枪扫射,到底还是将他的行动拦在了跳入坑中之前。 看似单薄的防御的强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些零星白大褂意外地比人形原兽更要难缠。他们都没有点亮红瞳,无法判断是不是携带者。但锁定他的动作却十分精准,战法完全不像是普通人能拥有,倒像是几枚操纵精密的棋子在围绕他旋转。 江桦可没打算和这些人长久地拉锯下去,趁着对手数量少还未汇集的机会,他借着早已看准的地形不避不掩地几步冲上前,完全锁住了最前方那落单的白大褂的破绽,不等他有所反应,狼牙已经挥出,一击迸飞了他手上的枪。 他手一揽,就锁住了对方的喉咙挡在身前,将狼牙压在他的脖子上,向其余人低喝道:“退后!” 他在赶时间,用人质显然是最快的方式,只要让对方迟疑一下,让他冲到夜莺身边就足够。 但出乎意料,剩下的白大褂好像根本就没看见同伴被缚一般,该打的照打,就连那被他卡死了脖子的俘虏都还在猛烈地挣扎,完全不顾被一刀戳穿脖子的可能性。 刚才的那阵怪异感重又席卷而来,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所为,夜莺的训练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那就只能… 江桦调转刀口,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脸颊,作为猎人,伤害人类绝对是犯禁的行为,人形原兽算是例外。这些人虽然是敌,毕竟也是活生生的、有理智的“人”,并不像原兽那样说杀就能杀的。 不过他也只是迟疑了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不等手上的白大褂有所动作,刀刃便是一转,正正刺入对方的大腿根。选定的位置很准,恰好避开了大动脉,又足够造成让对方暂时站不起来的创伤。 …但首先,这个目标得有“创伤”。 刀刃深深地刺入皮肤,白大褂却是一脸淡漠,连一丝疼痛的表情都没有流露,甚至挣扎的力道都没有减弱多少,江桦在同时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坚硬触感,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他刺中的不是血肉,而是一枚铁块。 他原本想直接贯穿对方的大腿,但手上传来的阻力出乎了他的意料,狼牙只没进去了半截便无法再进。更奇异的是…这样的伤势,对方竟然一滴血都没有流! 一股恶寒从心底泛起,时间容不得他再有别的选择了。其余的白大褂都已经冲上前,弹雨从四面八方袭来。手上的俘虏就要挣脱,要确认的话只有趁现在。 他在有了那个想法的同时脚下已经是一个扫堂腿,将那家伙直接按倒在地,趁着这一瞬间的失神,他抱定了最大的杀意将全力灌注于刀刃上,对着那应该是胸口的地方,狠狠砍下。 当的一声脆响,狼牙钻透了表面的衣服,将整块背部皮肤完全豁开了,刀尖上一片炽热——却不是血,而是钢铁相撞磨出的火花。 表层的皮肤只是一指厚的人造材料,内部完全是冰冷的机械,依稀还能看得出精密的电路连接其中。如果不是狼牙,换一把普通的刀来,这一下就得崩断。 尽管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当结果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时,仍像是一击重锤砸在脑中。 难怪夜莺带这么点人手就敢来边境,难怪之前灰狼部面对的那几个小卒对麻醉气体和枪弹伤毫无反应,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人、不是生物,或者说…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他对于原兽战争之前的时代略有耳闻,那时人工智能已经普及,最尖端的机器已经具有和人类持平的自主思考能力。只是在战争中文明毁于一旦,人类的一切科技退布回了21世纪前叶。无数考古学家和科研人员试图找回曾经的光辉都无功而返,只能从零开始。 现在上个时代的荣光在他面前复苏了,就像变作化石的卵里重新孵出了恐龙。 他们对夜莺情报的掌握,还是太少了,他们的核心人物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做出来。 就是这一下的功夫,俘虏已经挣出他掌握,重又回归队形之中。他们在无言之中变动着,与狼牙的刃尖相对。 人是会有破绽的,但机器一定会按照最优的程序运转。 江桦深吸了口气,将狼牙正立眼前。看起来局面没有改变,但他明白接下来怕是要恶战一场了。 只不过在江桦对峙的时候,坑底的两人也同样不好受。母上紧咬银牙向上望去,鸟型巨影来回晃动遮盖着日光,银芒围绕它上下流动,就像一只雀鸟在鹰隼面前翻飞挑衅,引得鹰隼暴跳如雷,但却怎么都抓不住这小小的猎物。 狼耳的战术悄然改变了,任天行不再一味防守,开始变被动为主动。狼耳的弹药不多了,他采用了最原始也最惊险的空中缠斗,几乎是贴着朱雀的身体在飞行,喷出的热气差点灼伤它的眼球。 朱雀的叫声越来越频繁,嗓音却愈加嘶哑。它没法再像刚才那样做出各种惊险刺激的特技飞行,只是不断地呼唤着身边的鸟型原兽赶来援助。但这些小卒在狼耳的炮火下根本撑不了多久,它的体力在狼耳的不断逗弄下飞速消耗,连眼中的红芒都开始黯淡 不愧是空中的王者,在情报完全不足的情况下,任天行敏锐地发觉了朱雀的外强中干。面对这样的强敌,一般人就算发现朱雀不支也会怀疑是诱敌战术,但任天行就敢把命赌在上面。 母上很清楚他赌对了,朱雀产卵,本就意味着它已经步入暮年,准备将全部的生命力注入卵中等待新生。但产卵过程被打断了,本就衰老的原兽之王在产卵过程中已经损耗了太多的精力,刚出窝时还稍微能装一装表面功夫,僵持一长,露出破绽在所难免。 现在有这个传说原兽在,其他人的心神被暂时分散,但朱雀的败北已经注定,灰狼部铁定不会忘记这最原本的目标。带来的人形原兽已经被灭得七七八八,主力的夜莺一时无法恢复,多拖一秒对于她们来讲也是风险。 要放弃唾手可得的朱雀卵是不可能的,只是要搬运就得需要手下联合组成电网,机械少一个零件都无法运转。偏偏是这个当口,本该绝对服从命令的机器失联了。 以当今时代的技术,要毁坏那种程度的东西实在有点不可能,但她的确是再接不到返回的电信号。 母上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直勾勾地望向江一弦离去的方向,“那帮混蛋…该不会是…” 第194章 黄雀在后 达格网之外,军火库的门大敞着,所有的非战斗人员都被调动起来,将成箱成箱的火药和达格弹搬运到三角形的无人运输机上。按弹药量来说,这些武器放在有经验的猎人手里足够取掉上百头原兽的生命,此时他们被汇集在一起,就像赛亚人聚集全世界的能量放出元气必杀。 技术人员在操作台上忙碌着:“电信号连接正常,发动机运转正常,升空准备。” 屏幕上,最后一箱火药被装填完毕,保险解除,人们四散开来。机翼上的轮机开始旋转,带起飞尘的风。 “这算是…一场不用人命的神风特攻了吧。”站在他身边的中尉正色。 “嗯,根据我们现在的布置,武装机的改造已经基本完成,在受到冲击的同时,甘油炸药会被从内部引燃,在瞬间把所有子弹打入那鸟的身体,称得上是大号散弹。”技术人员顿了顿,“前提是得命中。为了防止它变成哑弹,所有的限制都被取消,对原兽的防御力基本为零。” “还需要护航啊…”中尉点了点头,拎起领口上的通讯器,“所有支队注意…” 语音通过电信号传入在空中徘徊的飞行编队的频道,王牌机师们在沉默中领命。他们已经在此纠缠了半小时有余,以失去超过三分之一兵员的代价勉强守住了制空权。幸而鸟群的疯狂在逐渐退潮,才不至于崩溃。尽管如此,在应付原兽群的同时还要想办法为己方的武器打开通道,仍旧是艰巨无比的任务。 当然谁都没有提出异议,他们都明白,此时真正的压力,是落在中央绕着朱雀飞行的那架狼耳身上的。 任天行也在同时收到了命令,这让他心里微微一动。他单凭敏锐的神经判断着朱雀的状态,刚开始还在防备着这家伙扮猪吃老虎,但随着时间流逝,连对鸟群的控制都开始显出疲惫了,这要说是装,也未免太牵强了点。 他并不清楚产卵的猫腻儿,心下有些犯嘀咕。要知道他可是抱定死志迎上这所谓的“原兽之王”的,结果却很快走向了现在的局面。夜莺累死累活,就图这么个东西? 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状态下降的朱雀仍是不允许他分心。雷达上显示着有特别标志的目标正在靠近,他也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重又通过机窗与眼前的庞然大物对视。 这场演出正在朝着终幕发展,所有人都该为它的完结拼尽全力… 真是这样么? 朱雀的威压在减弱,地面上的原兽开始恢复活跃的状态。但如果有人从空中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在一片混乱之中,有着一个漩涡般的集中点。周围的原兽在某种东西的引导下向一点靠拢。 “啧…这玩意的效果开始恢复了么?” 在那漩涡的中心,戊正盯视着监视器,卫星将热感应图传到屏幕上变成逐渐移动的光点。 在他身边,全体点亮红瞳的灰狼队员端枪前指,面前是电流还未散尽的捕获网。造型奇异的白塔在其中翻滚,兹拉作响的电流丝毫无法影响它的动作。 朱雀的威压减弱,它吸引原兽的效果重又发挥出来,周围的原兽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它似乎也在急切地响应着什么,两方在猎手与猎物的立场上对抗。 所有人的额头上都带着汗,几分钟前一个地面作战小队在这里寻到了藏匿在林间的信号塔。原本只是想普通地击退,但不想向中央报告过后,孟长桥直接就是一道紧急命令传下,随后作为精英之一的戊带人火急火燎地赶到,直接用上了之前捕捉夜莺用的“钩子”,强行将这玩意留了下来。 电磁催动的捕捉网可是很贵的,就算是灰狼部手上有的也不过十几张,使用从来都是慎之又慎。这样的行动让这一组人当场懵逼,赶来的人似乎也没打算解释,直接挥手赶人,替代了他们的位置。 灰狼部的大部分人都还在和原兽群纠缠,夜莺所在的山坡也早已被封锁。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知晓孟长桥此时的心思:如甲所说,灰狼在这一场战斗之中没有任何一处情报超越其他人,要交出超越性的成绩,只能想办法得到这个吸引原兽的新奇玩意。 为此战斗小组特地分出一支用来搜索,但夜莺似乎也已经将兵力回收,原本散布在战场上的白塔只有这一个因为被意外缠上而锁定了位置。 既然如此,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戊接通了手上的通讯器:“那孩子带过来了么?” “已经落地了,但是…” 通讯器的另一边,倚在运输机边的队员望着面前硝烟弥漫的达格网,又回身看了一眼被众人包围在中间不知所措的小竹,状似犹豫:“这原兽暴动还没停呢吧?里面那么乱,真要就这么带她进去?” “本来就不是明面上的事情,孟队让你们带她过来的时候应该就考虑到这个情况了。”那边的声音说,“那东西吸引原兽的特性也就是在边境里有点用处。而且既然是夜莺的东西,强行带走的话很可能会出意外,不如直接在这里展开实验。让那孩子直接来是最保险的做法,不然隔这么远紧急把她弄来也没意义了。” 一句话说完,像是感觉到了这边的犹豫,戊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放心,我们都在看着周围的情况,现在白狼的人都不在这里。你们加强防护,按我给的路线把她送过来,按计算应该遭遇不了多少原兽。大不了回去以后就消掉她的记忆,也走漏不了风声。” “…明白。” 戊听到那边妥协似的应答声,沉默着按断了通讯器的电源键。他知道队友在犹豫什么,一向老谋深算的孟长桥能下这种命令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的,甲和他交流的时候大家都在场,任谁都从那番话里听出了些许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但现在即将到来的可不是开幕,而是终场。灰狼部名义上是这场戏的主角,但演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拿了个什么剧本。 大概是因为孟长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才会放手一搏吧。 灰狼部必须在这里完全掌握好这件兵器。他们原本就怀疑那个女孩与此有关,现在也不过是改回了既定计划而已。 只是不知道...这件“仿品”能发挥出多大的效用? 他在无言中思考着,却没有发现,就在一群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网中的猎物上时,一双红瞳正从他们背后亮起。娇小的身躯走出阴影,手上拿着蓄势待发的匕首和消音枪。 第195章 相逢 “那个…你们进去倒是没问题,不过这是不是带错人了…”把守着边境出入口的士兵透过车窗看见了车内部的人员配置,眼睛瞪得老大。 从数量上来说这队有九成都很正常,但光是有一点就很不对劲了——面前这些人都穿着灰色大狼的黑风衣,坐在车上全副武装,只是在后座上,一群铁汉中簇拥的却是一个…小女孩? 这架势又像是众星捧月,又像是行刑队押着犯人上刑场,考虑到场景后者占得比例应该大点…这孩子可还没脱离儿童保护法呢啊! “情况特殊,就别多问了。”领头的那个队员说着从车窗探出了证件,挡开一脸不明所以的士兵,将越野车向硝烟弥漫的边境内部开去。 岂止是这士兵不明白,连灰狼部本身的队员都对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命令一头雾水。现在是大战收尾的重要时刻,他们本以为被紧急调来是要作为援兵,万万没想到刚一上飞机就被告知要带着这个白狼来的小女孩与战场内部的队员汇合,趁着还在边境的这段时间搞什么原兽实验。 孟长桥的考虑很细致,这么重要的东西,夜莺最后无论是胜是败都必然不会让他们拿到手上,在其余势力的注视下执行也不现实,乱中取胜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白塔已经被捕获,和江一弦拥有同样面容的小竹也被带来,可谓万事俱备。只要按计划推进,尝试着用小竹的血统操控白塔,证明其吸引原兽的能力,灰狼部便扳回了关键一子。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对于普通队员来说,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送入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还是在这样的乱战场面下,也实在反常。 不过服从是每个灰狼队员的必备特征,更何况还是直接从队长处下达的命令,他们也只有照办,最大的担忧也只是小竹对此可能的反抗。 结果行动之顺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本以为那个被强行带来的孩子会止不住地哭闹发泄,为此他们甚至准备好了安眠药。但事实上,从白狼总部被带上车,再上武装机跨越几百公里来到这里,她除了眼中的恐惧无法掩盖之外,竟是一直不声不响,说怎么来就怎么来,所有紧急手段都打了水漂。 他们这行为有八成都得算绑架,结果现在搞得这群绑匪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知不知道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领头的那人终于忍不住,回头主动向小竹问道。 小竹缩了缩脖子,神情反倒像是做错事是她一样,半天才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嘛?” 队员沉默了一下,还是把真相咽回了肚子,只是道:“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所以要你配合,这对白狼那边也有好处。” “诶?”小竹听到这话却像是很惊讶地指了指自己,“只有我能做到的事...真的有嘛?我、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的...” “你在那个领域无人能及,要是你都做不到,我们也没人能干了。” 小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满心都是受宠若惊,赶紧点点头道:“我会努力。” 领头的队员斟酌了半天,还是继续道:“这就好。接下来会很危险,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听着我们的就对了,知道么?” 他话音刚落就有原兽的叫声响起,小竹下意识地向旁边瞟了一眼,浑身都打了个哆嗦,像是壮胆了好久,才开口说出一路以来第一个问句:“危险…是因为有那些怪物嘛?” 队员们心上紧了一把,她是终于明白了? “对,这里有很多怪物,所以别脱离我们,不然就没法保护你了。” 他们试探着这么回答,原本只是恫吓,却不想小竹听了却是低下了头,小声道:“知道了,我会乖。” 一群人都愣得说不出话,结果小竹看他们这样,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紧跟着补充道:“哥哥你们要小心啊,那些怪物很坏的,会伤到你们。” 队员们沉默着。 小竹很明显是察觉到了他们身上不友好的气息,一路上都不敢跟他们靠得太近。但即使这样,她知道他们要面对那些怪物,还是不希望他们受伤。 这可真是… 小竹说罢就见所有人都别开了头去,不再理会她。她左右环顾着凝重的气氛,实在插不进嘴,也只能攥着手望着窗外。 这些人…应该是不喜欢她的吧?不然怎么会一直都是这幅表情呢? 是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么? 又惹得大人不开心了? 她对于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只有对原兽的气息是格外敏感。鸟群还在顶头翻腾,朱雀已是强弩之末,局面不像刚才那么恐怖,但光是这样远远地看,她就察觉到了这里的血腥。 在城里碰上一两只原兽都已经是中彩票了,这遍地都是的情景也的确给了她不小的冲击,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的怪物竟然会有这么多。只是以小竹的性子越是这样越不敢说话,只能把疑问掖在心里。 幸好驾驶车的队员很有经验,也不知道是绕过还是因为原兽被集中到了其他地方,一路上都没有遇敌,没再进一步刺激她。 车子最终在一堆石牙前停下,这些废墟残骸是天然的路障,保护这里不为原兽所侵的同时也挡住了越野车的行进。好在监测仪显示距离目标地点已经不远,队员们谨慎地看了一眼顶头不时掠过的鸟型原兽,确认无碍,这才一个个迈下越野车,看着通讯员接入频道。 “e12、e12请回复,这里是g09,我们已经到达外部地点,请指示…” 他说着说着脸色慢慢变了。 “喂,e12?e12有人吗?” 没有回答。 队员们皱起了眉,再次确认了一下坐标没错,面面相觑了好一阵。这种重要的关头那边倒失联了?这种失误在灰狼部中可是很少的。周围没有原兽的痕迹,还能有什么情况比联络更重要? 事到如今也只能用眼睛去确认了,队员再次嘱咐了一声,一群人将小竹围拢在中间,缓缓向前推进。 小竹敏锐的五感从下车的一刻就感觉到了独属于战场的死亡气息,这让她一眼都不敢多看,只是始终低着头看着脚下跟着队伍,也不知道是走出了多远,只是在某个时刻所有人忽地停下了。 她感觉到了在瞬间变得沉重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于是悄悄抬起眼,向透过缝隙间看去—— 娇小的女孩正像扯麦穗那样扯开失效的电网,将手探向中央的“白塔”。身着黑风衣的身影横七竖八地倒在她身侧,不少人还在痛吟着扭动,地上鲜血漫流,不难想象不久之前这里发生了怎样一场惨无人道的战斗。不,现在场上一方几乎毫发无伤,另一边却几近全军覆没,或许用突击屠杀更贴切点。 而就在这屠场的重心,那女孩却是对周遭的惨状熟视无睹,只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就在所有人面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正在开展。 女孩的手摸上那蜷缩在地的“白塔”,像是低语了些什么,随后白塔震颤开来,就像小兽从卵中破壳,慢慢地钻出头颅…四肢…它在女孩的命令下完全舒展开来了,表面生物一样的脂层充当皮肤,白大褂覆盖全身,还留着原本的颜色。 这场景如果搁在《变形金刚》里可能更合适点,但现在… “阿姨在叫你了呢,快回去…诶呀?”江一弦抱着膝盖对它正说着,目光无意的一转却是落到了刚刚赶来的队员身上。 数只枪口在同时对准了她,那气势让缩在人墙之后的小竹都抖了一抖。但本应有的威慑力在这小小的女孩身上失效了。她很随便地站了起来,歪着脑袋打量着这群带着杀气的大人,目光一一扫过。 第196章 凝视恶魔的天使 小竹看到身边人的脸色开始扭曲,震惊、恐惧、紧张…数种表情同时作用在脸上,让他们的脸色忽青忽白地来回变化。 就是再傻的人看到这一幕也该懂些什么了:机器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在他们面前上演。吸引原兽的武器和与他们作战的“人”不过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同一种东西的两种形态。 这是隐藏性最好的机械,同样也是最强力顺从的手下。 她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震撼性,即使这样也不影响眼前场景对她的冲击力。半死不活的人倒了一地,举目望去一片鲜红。一队的精英,在江一弦面前兵败如山倒,若不是再生能力延缓了大出血的速度,大部分人早该去见阎王了。 戊正靠在旁边的石上,手扶着自己腹上一坨血糊糊的东西,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是漫流出来的肚肠。江一弦的刀把他的肚子切开了,在携带者的血统优势下他还没有死去,只是一脸痛色地咳出喉咙里的血,向着这边嘶哑地喊道:“走…快走…这孩子…” 表面上只是个十岁上下的漂亮女孩,但只要和她交过手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诶呀,阿姨说变回来的时候是不能被人看到的。”江一弦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她用单纯的眼神扫了一眼身后刚刚从地上站起来的白大褂,像是在征求意见。 从机械恢复为生物的人形点头。 “哦~那好吧。”江一弦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把那把染血的小刀在草叶上擦了擦。白大褂在同时将手探进了外套,突兀地掏出了两把pp2000——这种实为冲锋枪的武器就像手枪那样小巧,它被安置在这些人的身体内部,是名副其实的随“身”携带。 站在最前的队员将小竹向后一推,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队友道:“你们撤退,先带她回车上!” 他们疏忽了,在队伍失联的时候就应该派先遣过来侦查的,因为这个失误,现在他们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好死不死的,小竹还在这里。现在可好,不用实验也弄明白这“白塔”的真实面目,至于将它弄到手…好像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站在后方的队员将小竹护在中央,急速后撤。pp2000在同时炸响了,飞扬的子弹分散成网,在超级光脑的计算下,每一颗子弹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灰狼部最核心的精英都在前线,护送小竹来的这些人实力并非巅峰,尽管在对方开枪的同时他们就展开了反击,所有人几乎在同时点亮了红瞳,但无奈子弹的威力在这铁壳子面前被减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只能顶着那弹雨直上,几秒钟的时间里已经有人的身上开出弹孔。 这还不算最遭的。就在他们被这机器人所限的时候,娇小的魅影如轻风从他们身边掠过,旁边的一人反应过来想要拦她,就只见一道寒光在他脖颈处一闪,溅出血花——江一弦以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和毫不留情的手法,一击必杀! 队伍顿时被打出了缺口,80%以上的携带者已经超出了判断的极限,原本的掩护计划在她面前都成了纸上谈兵。 小竹听见背后的人在急切的吼叫,在枪声中完全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是没过多久她余光中就看到那个修罗般的影子已然闪现在身边,几名队员回过身想要拦她,却发觉她的势头根本就是一个不留! 这对她而言,大概只是名为“回收”的工作而已,无异于大扫除的时候遇到讨厌的蚊蝇,就把它们拍死然后扫进簸箕。 急速的影子兔起鹊落,在他们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刀光已经闪电般现在面前,应敌经验丰富的队员飞快地将手上的步枪挡在身前,但江一弦的力道之大,匕首与枪杆相击,竟是将那钢铁的枪硬生生打得弯了进去! 被袭击的队员睁大了眼,在相击的一刻他感觉虎口似乎都要被震裂。他在踉跄中后退,刀光没有停顿地向前突进,重力划过他的脸颊,长长的刀痕顿时劈过了他的眼睛! 惨叫声从队伍间响起,震慑着其余人的耳膜。江一弦的身姿像是在瞬间消失在原地,又瞬间出现在下一个落脚点。队员们试图判断她的行动做出应对,但几回合过去就发现根本没有机会也不需要判断。 江一弦的攻击没有任何花哨,纯粹就是从正面的蛮力进攻,绝对谈不上任何的技巧。只不过在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这些活性普遍在30%-40%之间的队员的防御完全就是纸糊的一样。 她凭着本身素质就足够睥睨群雄! 人群间的小竹完全懵了,她被莫名其妙地带来这满是怪物的战场,现在又要莫名其妙地被拉回车上。只有本能告诉她眼前的场面极度危险。 她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那些队员跑,但现在她身边的人在幽灵般的身姿下一个个倒地,似乎只是一晃神的时间,身边的人墙已经坍塌,惨烈如战场的血腥景象完全暴露在她眼前…不,是近在咫尺! 江桦一直以来的保护到底是成功地让她生活在了一个还算是“正常人”的圈子中,但现在命运还是将她推到了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携带者的现实前。 她哪里见过如此情景,在那血肉翻卷的景象面前连眨眼都忘记了,脚下一绊坐倒在了地上,两腿发软地再也站不起来,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泥雕似的动弹不得。 急速运动的影子停了下来,缓步走到了被贯穿大腿的那个灰狼队员身边。杀手的身姿并不高大,甚至可以称之为是又瘦又小,但在此时无异于修罗临世。 “真是的…”她蹲下身来,将明晃晃的刀刃悬在那倒地的队员脖颈上,“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碍事啊?” 这一幕重重地撞在了小竹眼中,使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还有—— 有人死掉了,而剩下的人就要在她面前死去。 被眼前的这个女孩…杀掉。 “不行——!!” 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小竹突然拼出全身的力气向那身影大喊。在喊着的同时她就将脑袋埋进了臂膀,不敢去看前方。 这样去喊的话,那个影子一定会注意到她。 连那么多灰狼队员都挡不住的存在,她在面前根本就只是炮灰吧。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觉得…做这些能让其他人多活一会…哪怕是一秒也可以…! 小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那一声是用灵魂喊出来的一样。虽然如此,那个影子显然还是被她的喊声吸引了,缓缓地别过身来。 她刚才跑得急又不敢看,影子移动得还快,始终都没有看清她的脸。小竹不知道那是谁,但那一定是她无论如何都敌不过的。而现在...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慌忙用手臂挡住了眼睛,这种做法就好像鸵鸟把脑袋插进土里,只是自欺欺人地让自己不去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罢了。 “诶…?”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惊叹,很意外似的。是已经吓得控制不住身体了么?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在感叹… 不对! 小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根本就没有出声。 只是现在说着话的那个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声音! 她忽地抬起头来,刚好迎上一双同样水灵的大眼。这时树荫从她身上褪去,·那张粉雕玉琢的面容暴露在阳光之下一览无余,她们彼此的脸映在彼此的眼中,就像是在照镜子。 风沙沙地抚过枯叶,时间的流动仿佛在瞬间停滞,江一弦和江一竹,黑色作战服的杀手和白色便装的女孩在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也在同时呆立当场。 第197章 竹在左,弦在右 周围还在传来原兽的吼叫和炮火的爆裂声,但在两个女孩的感官中,那几秒的世界安静极了。 完全相同的面孔。 完全相同的声音。 做工完美的复制品。 “你?”江一弦歪着脑袋,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小竹抬起眼看她,身子还在抖。 “诶呀!”江一弦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喜一样叫了起来,“你是活的诶!” 小竹被她这话说愣了。活的?什么活的?她呆在这还能是什么其它的?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江一弦的意思,对面的女孩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件大号玩具,还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限量版。大概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和自己一样年龄的孩子和玩伴,此时见到小竹无异于发现新大陆。 “我叫江一弦,你呢?”江一弦兴奋地问着她。那话说出来,仿佛是幼儿园初见的小朋友自我介绍。 小竹无意识地向后错了错身,迟疑了很久,才低低地说道:“我叫…江一竹。” “江一竹…”江一弦反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的光越来越亮,“我们连名字都好像啊!” 小竹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是何用意,只觉得她满身都是挖到了宝藏般一见如故的激动,那股让人后背发凉的威压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个莫名热情的女孩,在眼光交错的时候,她也同样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共鸣,哪怕失落在了世界的彼岸,也终会回到原点。 “你也是来玩的嘛?”江一弦见她不说话,接着问道,“这里面虽然有一些很碍事的家伙,但好玩的也确实很多呢。” 小竹被她问得稀里糊涂,只是很小心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江一弦噘着嘴想了想,“哦,我明白了,你是刚来到这里对吧?难怪呢。” 小竹怯怯地看着她。 江一弦此时确实在托着下巴思考,刚刚的攻击性荡然无存。但她手上还留着血迹的匕首还在吸着小竹的眼睛,这让她根本不敢靠近一步。 “诶呀~这些都没什么关系啦。”江一弦想了半天一撇嘴,向前大迈出一步来,撑着膝盖俯下身向小竹道,“我觉得我很喜欢你呢。你来和我玩好不好?大人都在忙,根本就不理我。” “陪、陪你玩…?”小竹随着她上前的动作无意识地后退,被江一弦的话说得愣了。她看着面前那张认真的脸庞,舌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说不出话。 因为江一弦的语气实在太真诚了,就像是在呼唤姐妹的陪伴,以她的性格完全无法拒绝。但她心里才刚起了一点波澜,余光便扫到了旁边血腥的屠场,顿时打了个激灵回到现实。 她捉摸不透江一弦这忽晴忽阴的心态,但有一点很明显…如果触怒她的话,结果是她根本无法承受的。 “好…”她躲开江一弦的目光,讷讷道,“我陪你玩…” “诶呀!太好了!”江一弦的眼睛在瞬间变亮了,仿佛火焰在眼中点燃。她一把冲上去拉住了小竹的手,吓得小竹脸都白了,但她却毫不在意:“那就说定了,我们一起玩!不准骗人!” “我、我不骗人的…”小竹尽力平衡住自己不断颤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去看那双明亮的眼睛,“我陪你玩的话…你可不可以不打那些哥哥了?” “啊?”江一弦眨眨眼,向旁边痛苦挣扎着的队员们投以一瞥,“我没有打他们,只是想杀掉他们啊。” 杀掉… 小竹哆嗦了一下,以她的阅历还不懂这句话其中的含义,即使这样她也感觉到了仿佛从灵魂中升起的寒意。而旁边的大人听了去,所有的事情也都明了了。 江一弦——她并不是如夜莺那般以杀戮为乐,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杀人”这个概念。她不明白最基本的善恶观,判断的标准只有“我喜欢”和“我不喜欢”,而后者就要被杀掉,在她的脑中这和房间脏了就要把灰尘扫出去一样简单。 幸运的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小竹被分到了“我喜欢”的一栏。 她当然不知道怎么和江一弦讲道理,她自己都不懂多少道理。脑子里发木了半天,才在江一弦期待的目光下艰难地说道:“那…能不能不杀他们?” 她紧张地观察着江一弦的神色,幸亏她听到这话并没有翻脸,只是有些为难似的看看手上的匕首:“这不是我想的啊。我不讨厌他们,但是阿姨好像不喜欢,我就只能这样了。” 小竹突然呆住了。 阿…姨…? 她的呼吸在刹那间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有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已经远离的阴影在这一刻像是近在咫尺,这让她黯然失声。 江一弦好像被她的脸色吓到了,很关切似的蹲下来想要拍她的背:“诶呀!你怎么啦?是生病了嘛?好吧好吧,我不杀他们就是了,你先和我回去玩一会,问问阿姨再说吧。” 她真的是很守信也很认真地在安慰,多余的一眼都没有再给那些队员们——大概在她的眼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又不反抗自己的女孩比杀人好玩得多吧。 她正在兴头上,也好像没打算征求小竹的意见。看她才刚刚缓过气来,就激动地一把拉起她的手,将她坐倒在地的身子强行扯起来,作势就要向外跑:“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去找她们!” “不…”小竹被这一拉从失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被江一弦拖了几步赶紧止住脚,小心地指了指前方:“那里…!” 江一弦很不解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几只蚊型原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的林子里钻了出来,正在他们周边徘徊,兴奋得嗡嗡叫。 它们是被地上灰狼队员的血气吸引过来的,边境中的原兽比起上次剧场的普遍大了一圈,凶残程度也同样成比例,对于它们而言运动的目标比静止的显然更有吸引力,两个女孩这么一动,顿时就让他们的注意力被尽皆调动,振翅就朝这边冲来。 小竹有上次的经验,见到这些“老朋友”,条件反射地就要拉旁边的江一弦。然而后者见状,却只是皱了皱眉,很无聊似的随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和小枪。 “怎么现在来啊?”她说,“那这些东西也是碍事的了。” 第198章 势如破竹 也不知道是她的声音惊动了那些巨蚊,还是嗅到了高活性携带者的气息,巨蚊们腾跃而起,他们振翅的声音简直就像直升机轰鸣,而现在这几架直升机正向两个小女孩直冲而来! 小竹慌乱地将目光转到旁边,她还记得上次那一片黑暗中的鏖战,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展现过她的力量。即使是那次,如果不是江桦及时赶到,她也必然无路可逃。 现在噩梦再临,她下意识就开始搜寻可用的武器,灰狼队员身上倒是带了不少,但大部分都不在她的知识储备范围内。 小竹眼光转了几圈,犹豫着向一把制式长枪伸出手,蚊子的振翅声在同时已经逼到面前。她全身一颤就要躲开,却只觉眼前一暗:江一弦站到了她面前。 啸声割裂空气,尖锐得如同指甲磨黑板,震得小竹都有些耳朵疼——那是江一弦出手的声音,她手上的寒光向前劈去,动作快得带起了声波! 那不过是一只小匕首,但到了江一弦手里,它的声势就如那张能射下九个太阳的神弓神箭! 小竹都没能看清楚那一击的轨迹,蚊型原兽的感知力更不如它。微风扫过,迎面而来的那只巨蚊奇怪地停顿了瞬间,下一刻它的身体就从中间裂成两半,刚吸进去的人血水泵似的四处溅射。 江一弦依然是一贯的正面迎击,单凭不加粉饰的力量,就这样轻易将一头原兽肢解! 剩下的几只蚊子止住了飞行,这些飞虫没有智慧,但原兽细胞已经给了他们初步的判断能力。他们从这个女孩身上感觉到了极度危险,逼近的轨迹紧急刹住,在空中嗡嗡地转了半晌,到底是垂头丧气地飞走了。 小竹呆呆地站在那,看着江一弦戏弄似的冲这些手下败将吐舌头,感官中如堕梦境。 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是这些可以让她陷入苦战的怪物,在这个女孩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就在她发愣的当儿,江一弦已经再次牵住了她的手:“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你在看什么?” 小竹赶紧收回了目光,摇摇头,很诚心地道:“没、没有,你好厉害…” “诶呀!那当然啦!”江一弦很骄傲似的一挺小胸脯,“你好像在害怕这些东西?这有什么好怕的,你跟我走,想杀多少杀多少!” 这话听着很怪,小竹的感觉更怪。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江一弦手心传来的温度,很暖,两个人的脉搏跳成同步的节拍。 “你怎么不说话呀?”江一弦拉扯着她,“快走啦,都没有碍事的东西了,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找妈妈和阿姨了吧?” 妈妈和…阿姨。 蓬勃而出的寒意蓦地把手中温暖打得粉碎,小竹仿佛听见有什么在撞击天灵盖的声音。江一弦对她称得上是热情十分,但她有一种感觉…只要现在跟去了,恐怕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再也见不到爸爸、哥哥、姐姐、叔叔… 小竹突然猛一使劲,抽出了江一弦的手,连退了几步,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对不起,我…不行、不可以…”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拒绝的言辞,也因为那重复让大脑清醒,她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才刚轻松些地停下,就发觉周围的空气不知何时已经沉凝如胶! 江一弦呆呆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良久之后又缓缓将目光挪到她脸上。 “你答应了要陪我玩的…”她一字一顿地说,“你骗人。” “我…”小竹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而来,让她连连后退。 像是京剧变脸,江一弦兴奋的笑容在刹那间湮灭,重现了刚才的凛然。她的手重新攥上了那把匕首,上面的血迹还没有消掉。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小竹睁大了眼,后背已是靠到了身后的树干上,退无可退。江一弦在直视着她,瞳中的红芒被愤怒烧的纯正无比。她的行为完全取决于心情,孩子的脸六月的天,小竹的一句话就已经毁掉了她之前所有的殷勤。 这个人果然是和她一样的,连怪物的眼睛都… “我错了…”小竹颤声道,“是我不对…” 已经晚了,江一弦从来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侵犯,身体动得比脑子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子已然前倾,刀光乍现! 身后焦急的嘶吼姗姗来迟,这一幕被还活着的队员看在眼里,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终于没办法再袖手旁观。但他们在方才都受了不轻的伤,更不要说以江一弦的速度,完全不会给人反应的时间。 在他们不忍地闭上眼的前一刻,他们看到小竹坐到了地上。面对这样的恶魔,她吓软了腿再正常不过。 “当——” 没有死前的哀鸣和惨叫,传入耳中的是金属相碰发出的清脆声,余音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有人试探性地睁开一条眼缝,下一刻那道缝就被震惊撑大了—— 小竹坐在地上,手臂前抬,与气势汹汹的江一弦正对。她的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米兰tac-50,是她刚才在面对蚊型原兽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的。她并不熟悉这种大型枪械,但在面对那一击的时候,她在本能的驱动下蹲下身来,就近抓起了这把狙击步枪,横立在前。 关键的一刻,江一弦的刀在她眼里化作了平日训练中林燕扬攻来的手腕,为那一刻的应变她练习了上百次。生死关头,只是下意识地,小竹以枪为盾,顺着江一弦的轨迹,心无旁骛、拼出全力挡了上去。 于是她挡住了。连灰狼部的精英都无法防御的大力一击,她从正面挡下了。 江一弦退了一步,手在震惊中颤抖。 拿着枪的人她见的多了,但现在她直面着小竹的眼睛。就在她抓起枪的一刻,那宝石般的双瞳瞬间变得猩红如血。 “你、你没有死…”她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摇晃,“你应该被我杀掉的啊…这不对这不对!你怎么也有这种眼睛?” 小竹怔怔地看着她,又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枪,好像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生死关头她还是踏出了那最后一步,85%的血脉被激活了,属于怪物的力量保护了她,也将她暴露在了另一个怪物眼前。 “你不应该有!”江一弦突然大叫起来,像是被夺走了心爱的玩具,“那是我的东西!只有我和妈妈可以有,其他人都不可以!不能有人比我厉害!” “我不知道…”小竹抓紧了手上的枪杆。实际上在她心里,这个能秒杀原兽的女孩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别说与她战斗了,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多少,做出那个动作,只是单纯的求生本能而已。 光是这样,好像就已经刺伤了江一弦的骄傲。 她在喘着气,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气的。 “那是我的东西,”江一弦重复着,“你还给我。” 小竹不敢看她,只是让过她的目光:“我…我也不想要的,怎么还给你?” 江一弦又是一愣,大概是被小竹的顺从给触动了。她思考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居然是在认真地解释:“阿姨说了,只有我和妈妈才可以这样,其它的,谁都不行。” 小竹哆嗦了一下。 “你刚才还骗我,因为这样我不 第199章 女孩的死亡游戏 小竹抱紧了手上救了她一命的狙击枪,刚才的一击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刀痕。在江一弦那双诚挚的红瞳面前,她完全无言以对。那句话像是把她打入了冰窟之中,全身都冷得僵硬起来。 “我…” 她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刚要开口,就见江一弦身子一晃,仿佛脚下踩着弹簧一般,霎时间已经腾跃而起! 这个架势她在训练中也见到林燕扬做过,但就连林燕扬也没有这样的极速!她没别的办法,只能按着平时练就的反应忽地俯身,刀光擦着她的头皮划过,惯性下整个刀刃都没入了身后的树干中,撞得树干咿咿呀呀地呻吟。 两个女孩离得那么近,江一弦的胸口都蹭到了她的鼻尖,但小竹再感觉不到这个女孩身上的温暖了。 小竹无法再劝说这个女孩,避过那一击后便急急一滚,从江一弦的阴影下逃离,晃着身子站起来,强行稳定住不断打颤的双腿,在江一弦转过身来之前,拼了命地向前跑去。 “喂,不要跑啊!”江一弦急了,“这是我和你的事,只有你才能解决的!你跑了我就没办法了!” 小竹没敢回头,边境之中的地形她不熟悉,也不看路,只是大脑放空地迈动双腿,连可能出现的原兽都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脚步声从背后跟来,江一弦在同时也展开了身形,紧跟其后。 她急着逃跑,并没有发觉一件事情:以江一弦的速度,刚才那几个活性度40%上下的灰狼队员对上她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但她不仅躲过了致命的攻击,甚至还能和她赛跑。 要比经验和作战意识,她不及几名队员的皮毛。只不过,江一弦这个对手本就没有什么意识和技巧,只是纯粹的身体素质比拼罢了。点燃血瞳之后,85%活性度的沸腾给了她敏感到极致的神经,这奇迹般的极速在她眼里也只是普通的“快速移动”罢了。相似的血统将实力的天堑填成了小水沟。 虽然这么说,这小水沟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补上的。 林荫从身边飒飒而过,身后的脚步声愈加清晰,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追逐着,按年龄来说这本该是一场过家家式的游戏,但江一弦拿的是能轻易切断血管的真刀,枪里装的也是真的子弹,她在奔跑中还拔出枪来开了几响,移动中准头欠佳,都打偏了,但那响动也尽皆被小竹捕捉到,恐惧几乎胀裂心脏。 她感觉到两人的距离在缩短,江一弦的呼吸声已经清晰可闻。她在经验方面到底是差了江一弦一筹,那个女孩知道怎样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而她还是第一次实战,到了这个关头脑子里简直是一团乱麻。 灰狼队员已经说过了,有些事只有她能解决。这些事…难道就是这个女孩? 大概是吧,江一弦也说了,她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只有她能解决。 但是…这怎么可能啊,自己根本就赢不了她的!两个人那么相似,经历却是一天一地,她连训练都还没有完成,江一弦就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 那么多人死了,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没法打败这个女孩吧。这些事只能靠她,没有她的话很多人就会死在江一弦手下… 为什么是她呢?如果是爸爸,江一弦也攻不破他的刀势;如果是哥哥姐姐,也不会吃太大的亏吧;哪怕是任何一个队员过来都要比她强得多,偏偏就找上了这个没用的自己。 身后的劲风再度卷起了衣襟,身后的女孩到底还是追上来了。她故技重施地把枪往后一挡,但江一弦这次长了个心眼,小匕首一偏,改劈为挑,从侧面大力挑击。 对一直都是正面杠的江一弦来说,这算得上是不错的变招。小竹反应没跟上,被这一击直接挑翻了身形,脚下虚浮地旋转,一个打滑侧翻在地。 她在失去重心的一刻就已经慌了,这一跤跌的实在不轻,她的腿磕在了地面突起的石头上,顿时就擦出一片瘀血。换了寻常的十岁孩子,这一下摔得哇哇大哭也不足为奇,但同样在这个年龄的小竹还面对着致命的恶魔。 她顾不上喊疼,噙着泪强行撑着身子就要再次爬起来。但不知为什么,刚才心思全在逃跑上还没有感觉,这一坐到地上,她立时就感觉到了一阵虚软,腿脚好像是用面团搓成的一样,挣扎了几次都没能再站起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失态,江一弦在她背后站住了脚。 “你终于不跑啦。”她的眼中跳动着惊喜的火光,“这样就好了呀!开心地死掉不是很好嘛!” 跑了那么久的大脑有些缺氧,小竹此刻却几近无法呼吸。江一弦在一步步地靠过来,就像逮住了青蛙的顽劣狼崽,一口咬死实在太没劲了,要先把它的腿扯掉、撕掉皮、挖掉眼珠…一点点看着它走向死亡。 “我…”小竹抱紧了枪,挤出最后的胆气颤声问道,“我死掉的话,你可以不杀那些哥哥的吧?” 江一弦眼睛一眨,好像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事。她抚着下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行啊,我都答应你陪我玩就不杀他们,但是你死了就没法陪我玩了,所以答应也没用啊。” 小竹冻凝在了原地。 训练中无数次出现过这个场景,她的所有方法都用老,还是无法动对手分毫,最后只能走向败阵。可是败给林燕扬只会被笑着轻轻制住,而败给江一弦就要被杀、那些带她来的队员们,也会被杀。 虽然他们对她并不怎么友好,事实上如果不是这场一时兴起的绑架,这时候她应该还坐在白狼的大楼里听林燕扬谈论其他队员的八卦。但是,一想到他们就那样倒在江一弦手下,她就完全无法坐视不理。 “杀”这个字实在太可怕了。 这个和自己一样的人,把这样可怕的字挂在嘴边。 她不知道如果姐姐在这里会是怎么样一番场景,但至少要比自己强得多吧。毕竟,练习了这么久,她也没有一项能够追上林燕扬的步伐,而姐姐都做不到的事情… 小竹突然打了个激灵,她无措的手指无意中摸到了扳机,指尖处钢铁的冰凉感直刺神经。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她手上拿的不是单纯的盾牌,而是一支枪,是重型狙击枪,米兰tac-50! 林燕扬说过的,有一项东西,是她独有的,其他人都做不到的。 第200章 “小竹之死” 小竹咬着嘴唇,将手上的枪杆掉转过来。漆黑的枪杆上已经伤痕累累,一眼望去全都是反射亮光的刀痕。这玩意经过灰狼部的改良,稳固性是真够变态,遭受了这么多次重击还能保持着枪管的完整。 她没法不害怕,这种精密的大枪显然不是那种训练时的模拟玩具能比的,这是真正的武器,能取人性命的制式装备,光是看着就已经威慑力十足。要在平时,她肯定会避之不及。此时小竹却不得不将其拿在了手上。 江一弦已经说了,不会放过那些队员。那她就没有别的选择了,现在只有她还能保护别人了。 小竹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大型枪支,当然不知道具体的构架,不过刚才灰狼部队员在枪支脱手之前本来就处于战斗状态,所有的保险和弹匣都已经被调整好,接下来的步骤,大枪小枪都一样。 她咬着牙克制着全身的颤抖,沉重的枪身在原兽细胞的力量下已经不足为奇,枪口在力量下抬升,对准了前方。 江一弦在同一刻动了,她随着两把匕首一同化作了平地飙飞的魅影,娇小的身躯携着排山倒海般的威慑感,意在一击必杀! 但小竹已经感觉不到这些了。她闭上了右眼,血色左瞳闪着刺目的光。 “所有的移动目标在发力动作中都会有衔接,那是一定会出现的破绽。”林燕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像是还能感觉到她扶着她握枪的手的轻柔感,“想象一下是你自己冲出去,抓准那个瞬间,找定你要的落点,不要看其它任何东西,接下来…” 心无旁骛,归于一点。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哪怕是江一弦也一样。那么,只有那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集中、集中、集中! 耳中嘈杂的林叶声慢慢淡去了,视野随之变得狭窄,就像大敞开的门渐渐关闭,所有的光明被压缩在缝隙之间。她不知道此时她眼中涣散的红芒正在急速凝结,只觉得江一弦闪电般扑来的身形突然变得缓慢了,仿佛放映着的电影被突然按了慢放。 她在向这边冲来,她的身体腾在了空中,她举起了那把小刀,她的胸口暴露在外… 那是破绽! 就在这一瞬间! 像是有人在她身上猛拍了一记,她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了手指之上。细嫩的指尖将扳机按到了底,内部撞针狠狠地擦中了弹壳后的底火,微小却剧烈的爆炸让整只长枪为之一颤,静止的子弹在零点零几秒内超过音速,从枪口弹射而出,直指江一弦! 江一弦紧急刹住了腿,红瞳一瞬间瞪得老大,匕首在她手里化作残影,同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挡在胸前。但她再怎么快,比音速还是差点。子弹打在了她的刀刃边缘,集中于一点的动能震疼了她的手腕,匕首脱手而出,咻咻转着插入地面。 她捏着手臂,差点被子弹的冲力掀翻,退了好几步才勉强保持住平衡。她在哆嗦,眼前的小竹把着那支几乎和她身子一样长的米兰tac-50,那支枪在之前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但现在居然打飞了她的刀! 江一弦随着惯性在原地打着转,还有些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欲再度冲击。她才刚抬起剩下的那只匕首,小竹又是一扣扳机,这次稍微偏了一点,子弹从刀刃边擦过,吓得江一弦立时就松了手,匕首当啷落地。 “你!”江一弦又惊又怒。一直以来她收到的教育都告诉她,她是独一无二的,是所向披靡的,而刚才还在她手下瑟瑟发抖的女孩居然做出了有效的反击! 她感觉到了侵犯般的屈辱,但同时也意识到了小竹和其他人的不同,开始谨慎地绕着她转圈字。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完美掌控的超高活性度,但现在这个优势不复存在,她也就被拉下了神坛,连一个第一次踏上战场的孩子都抵挡不住。 当然,这个距离下的狙击,对于一个十岁孩子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不可思议。 小竹屏息凝神,压抑着指尖冰凉的紧张,随着江一弦的步伐挪动着枪口。她的想法很单纯,只是希望江一弦能被这个势头吓跑,这样那些灰狼队员就都可以得救了。 见面只有十多分钟的功夫,她对这个女孩的情感却是五味陈杂。莫名的温暖,是真的;杀戮的寒意,也是真的。她也想去和江一弦多说两句话,但她知道她背后还有其他人。 她依然做不到什么事,可有人是需要依靠她才能活下去的。以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孩子,现在就已经是久经沙场的精英猎人,那么,未来呢? 那些队员所说的,只有她能做到的事情…不就在当下么? 江一弦也不是不可战胜的,而现在只有她做到了。抵抗住了这个恶魔般的女孩,接下来还要继续抵抗。 只要再“集中”下去… 她深呼吸着调整全身,做好再次枪击的准备。可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无力感在不知不觉间恶化了,不止是双腿难以站立,手上的狙击枪也变得越来越沉重,都快要拿不稳。 小竹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时林燕扬看她累了就直接喊停,可现在情况根本不允许她懈怠。她使劲集中精神,想要找回刚才的状态,结果适得其反。那隐约的疲倦感涨潮般淹没了她,随着强行使力,大脑中传来密集的眩晕。 从江一弦第一次攻击开始,她就被逼得不得不使用了原兽细胞,抵挡对方的攻击,死亡赛跑,再加上这几次“集中”,她从未这么久地使用那怪物的力量。 是训练太少了,还没能习惯吗? 她心里焦急万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状态已经超出了普通“疲累”的范畴。按理来说,携带者使用原兽细胞的力量怎么说也应该能撑个半刻,像白狼的几人连续作战一小时以上也不为奇。她的身体还很嫩,但这几分钟就耗尽力量的携带者...在圈子里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小竹在晕眩中抬头看去,模糊的视野里江一弦还正正地站着,她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在自己来之前就已经开始用细胞的力量面对灰狼队员了,她还安然无恙,自己却… 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了,连思维都像是滞了一刻。她拼力撑着表面那副端枪的威风,但只感觉枪杆越来越沉,吃力的手臂还是把她出卖了。 从恍惚中回过神的时候,江一弦已经冲到了面前。 她的武器已经都被小竹打掉了,上前来只是单纯因为愤怒而生的,完全没有章法的肉搏。她像当初对付江桦那样伸出小拳头小腿胡乱挥舞,满脸都是小野兽似的恼怒。 原本她只是想强行打掉小竹的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想只是这样的乱打,小竹却已经是力不从心,手上全然无力,根本承受不住她的拳打脚踢。她踉跄着后退,很快就连直起身都勉强,被江一弦猛力一推,脚下一滑维持不稳,到底还是滚倒在地。 江一弦看着从她脱手的枪,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试探着拨拉了一下小竹的身子,就像是没骨头一样,更不要说抵抗了。 “诶呀,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吃败仗,而那个能打败她的女孩现在就瘫倒在自己脚下。刚才的那一击似乎抽掉了她所有的气力,也就几分钟不到的功夫,前一刻她还生出了奇迹,现在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小竹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使劲喘着气,还在拼命调用细胞的力量,但无济于事。恶性循环,眼前的模糊开始转成了黑幕,无法抵抗的睡意在肆虐,她完全使不上力了,可江一弦就站在她面前。 果然她是不该逞能的,这些事还是她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她越来越暗的视野中,江一弦的手已经抓起了地上的匕首,悬在了她眼前,现在要她的命和捏死一只蚂蚁也差不多。刀光刺痛了她的眼,她抱紧了脑袋,眼泪一个劲地打转。 江一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看到小竹缩成了一团,脸埋进了双臂之间。那张与自己相同的面容已经看不见了,只听得见低低的抽泣。 “爸爸…”她用最后的力气和意识哭泣着、微弱地求救,“快来呀…” 江一弦身子突然僵住了,这个和自己同样声音的啜泣击中了她,比那子弹更加有效,从耳膜一直打进了心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搁置了手上的刀,探出身子问道:“你说爸爸…那是谁?爸爸是…” 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回答,小竹的颤抖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停止了,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江一弦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取开小竹挡着脸的手臂。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双眼紧闭,已然失去意识。 第201章 跨越光阴的魔怔 江一弦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小竹突然变得无声无息,她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诶呀,你是不是死了啊?”她推着小竹的身子,“你不说话…真的是死了嘛?” 她看过很多人死,但这并不代表她拥有相对应的医学知识。在她的概念里,一个人不动、不说话、没法再反抗她,就是死了。现在她看着小竹,和那些被她砍断脖子的人表现一样,她便自然而然地就这么认为了。 “还是把你杀掉了啊。”江一弦托着下巴,低眼看着她,“只是这样你就死了…” 比起她平时的任务,这次的结束未免有点出乎意料。她都没有看到小竹身上流出的血,她就这么死了。 江一弦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以前她看着敌人倒在脚下,总会有一种绞尽脑汁终于做完了作业般的欢愉感。大概是这次完成得太简单了吧,她有点高兴不起来。 “你有爸爸,我也有妈妈呀,”江一弦喃喃自语,“为什么不陪我玩呢?那样你就不用死了。” 这时激荡的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她从那气流中嗅出了浓重的腥臊味,抬头望去,遮天蔽日的朱雀滑翔掠过云层,嘴壳前就是翻飞的狼耳。鸟群的掩护已经很疏松,它巨大的身躯显得有些不稳,精力的油灯已经摇摇欲坠。 “诶呀,阿姨和妈妈还等着呢。”江一弦被提醒了,把小匕首重新插入刀鞘,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和头发,眼光却还定在小竹身上,半天都挪不开。 她稍微想了想,还是伸出手,从胸口把不省人事的小竹抱了起来,放入旁边隐秘的草堆。那些怪物会吃人,她不想小竹就这么被吃掉,哪怕她已经“死”了。 做完这一切后她站起身来,最后向小竹投以一瞥,随即转过身去,融入了小树林之间。 她超常的听力透过重重林荫,枪弹交接声已经停止。从她突破那些灰狼队员的防御之后始终没有人来追她,前方的战况也一目了然了。 她并不担心那些灰狼队员与白大褂们交手的情况,事实亦如此。 江一弦才刚刚离开没有多久,得到求援信号赶来的其余队员便匆匆踏过平地,然而落入眼中的只剩下了残兵败将。之前被江一弦放倒的戊小队暂且不提,连新赶来的小队也一样扑倒在地,身上的弹孔触目惊心。 “喂,你们…”领头的几人赶紧冲了上来,摸出急救包给他们止血,跟在身后的人条件反射地掏出枪支,防备着不知在何处的威胁。 “你们这是怎么搞的?”丙急急问道,“遇上夜莺的人了?他们现在在哪?有多少?” “已经跑了,我们没拦住…”被他扶起来的队员艰难地说着,捂着胸口还在冒血的弹孔,“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那孩子,另外一个…” 他越说脸色越差,刚才他们遭遇的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被高活性的江一弦突破也就算了,一个小队足足五六个人,对上那一个白大褂,竟然还是一败涂地。 人的身躯还是比不过冰冷的钢铁,来自于上个时代的技术更是超出了预定计划。同样是一波扫射,他们被扫中就会痛会流血,对手却完全不在意,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能活到现在还得庆幸对手在他们失去反抗能力后没有补刀,而是直接离开。这才撑到援兵到达。 但这不是个好消息。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赶尽杀绝,证明对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现在边境内的战斗已经趋近尾声,夜莺却还在紧急召集人手,那么这更重要的事… 精英们都很快想到了这一层,一个个阴沉着脸。灰狼的效率依然在发挥作用,一个小队马上按部就班,治疗的治疗,侦查的侦查,警戒的警戒,各司其职,一点不乱。 “对了,是你们带着那个孩子来的对吧?”丙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急急问道。但他问出这句话后就见这些伤员都低下头无言以对,只有气无力地向前方指了指,那里树荫交错,依稀还能看得见几行浅浅的脚印。 两个女孩在开启血瞳之后速度都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已经跑出了他们的视野范围。江一弦的可怕是这些灰狼队员亲身体会过的,而现在弱气的小竹对上她… 无声胜有声,最可怕也最大的可能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个人交换了一番眼光,也顾不上去理会那逃逸的白大褂了,大步迈出,追入丛林之间。 他们没空去理会那白大褂,可不代表事情的严重性就比这边低。他们奔跑着的同时,在几公里开外,衣上染血的声音也在急速奔驰。 这东西的移动介于人类的奔跑和车辆的行驶之间,它在电子信号的引导下准确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它双眼中有不属于人类的电频波在流动,急速奔向前方朱雀苏醒的山坡。 “009号,回收完毕,正在赶往。” 它隔着百米的距离这么说着,但很快脸上的表情便稍稍变了变。前方同伴传来的信号中有着战斗的意味,显示着他们正面对着强敌。 他正要掏出pp2000,动作却停止了。新的命令被传入光脑,它的行动被隔空更改了,于是转过身去,默默地转变了方向,重又向着边缘前去。 这是机器的好处,正确的代码被写入程序,按下“go”就一定会运转,不会被什么其它无聊的东西所碍。 母上正捧着一个小平板,削葱预知弹钢琴般跳跃。屏幕上最终打出“complete”,她稍稍舒了口气关掉屏幕,抬头望向天空中盘旋的赤影。 “神话就要终结了,是该走了啊。”她自言自语地喃喃着,随即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望向身边坐卧歇息的夜莺,“你的那个小子还真是厉害,一个人就能做到这程度,我的东西可是不好修的。” 夜莺懵懂地看着她,摸着忽然开始蓬勃跳动的心脏。 “罢了。”母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没时间了,现在就开始搬运。” “诶?”夜莺抬起头,“一弦和009号都还没有回来…” “小弦已经在路上了,时间赶得上。009号也已经回收完毕,但现在猎人都在这,他要是回来帮忙,待会猎人上来我们谁都跑不掉,得留好退路。” 夜莺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招架狼牙。但缺一个人,连接不完整应该没办法构筑锁定网…” 她说着话的同时看到了母上的眼神,忽地明白了什么:“母上大人,你这是要…?” “木已成舟,只能随机应变。”母上的眼光凛厉起来,“我来充当核心。过程需要五分钟,你给我顶住了,会有其它东西助力。” 夜莺点了点头,摇晃着站起身来,看向枪火闪耀的上方。 山坡边缘,身着黑色风衣的江桦正在一片白大褂中跃动,刀光舞动得仿佛暴风,将身遭的人形卷入其中。一个白大褂就足够让一个灰狼小队失去战力,他独身赴战却是近乎以一敌十,弹雨刀刃交接的声音叮当不绝,距离开战已然经过数百回合。 第202章 “关公战秦琼” 刀光的漩涡在白影群中穿梭,高频率的钢铁相击声听在耳中震得耳膜都疼痛起来。只是几个人,却有着战场上千军万马相接般的气场。 黑色的风暴在一片白影中左冲右突,他忽地一跃而起,狼牙当头劈下,站在他面前的白大褂匆忙将手挡在面前,刀刃与那条手臂相接,发出的却是连绵的钢铁震颤声,火花从交界处溅起,将旁边的人造皮肤烧出了窟窿。 交手的两方都无可奈何地收敛了势头,只是这一次几名白大褂都随着最前的那人一同向后猛跳一步,就像紧紧合在一起的花瓣开放,瞬时散开了队形,全然保持在江桦的四五米距离外。 江桦同样没有大意,仍在压低重心。他脚下是米粒般散落的黄铜子弹,甚至间或还掺着一两粒银白的达格弹。在过去的几百回合中,狼牙无数次以可怕的速度强行打掉了那些巨大的动能,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多把枪居然就被单纯的白刃挡在身外。 他暗暗活动着因为刚才那一击有些酸痛的手腕,这些白大褂比之人形原兽更要难对付。对于生物他一刀穿心或者拧碎肺部就可以制他们于死地,但机械不一样。 对付这种敌人是所有年轻猎人经验的盲区,他只能且战且摸索,尝试着去剥夺他们的行动力。好在夜莺信号所引起的原兽暴动都被山坡下的灰狼队员挡住,暂时还没人上来添乱,他还能全心应付这些铁壳子。 白大褂群也显得有些狼狈,江桦的力量给他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大部分人的身上都尽是刀痕,有人的手腕处只剩下滋滋作响的电线,有人的整条胳膊都被砍下,他们没有生物的柔韧性,失去枪支之后防御力仍在,但攻击力已经不忍直视了。 他们的身体构造到底还是按着人体结构学来的,关节连接处是无法改变的破绽。江桦面对这些前所未有的敌人完全没有犹豫,将那份对新事物的惊讶压到了最低程度,几次交手下来就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弱点,专挑连接处砍,加上狼牙的锐利,生生把“削铁如泥”这个夸张词变成了现实。 有遗留下来的传记说,上个时代已经是纯粹电子流的战争。为了克制违反自然法则的热兵器,战争用人工智能的设计完全针对枪弹。现在他们的姿态的确印证了那些都市传说。 不过也是好死不死,他们偏偏就对上了战法返璞归真的江桦。 两方在寂静中对峙着。 江桦稍稍垂下了刀刃。在刚才的那一番拼斗中他没有落下风,但他知道必须要速战速决了。他的目标只是那两个女人,也是两个最大的变量。用指甲盖想想也知道母上要带走那枚朱雀卵准没好事,现在上个时代的技术还被她掌握在手里,鬼知道能搞出什么新奇东西。 不能再拖了。 他正思考着对策,却猛地意识到了面前的变动:和他对峙着的白大褂群正在散开,因为各种各样的损坏,他们移动得很缓慢,却如此透出一股诡异的神圣感,就像围绕祭坛旋转的舞女。 江桦谨慎地横刀于前摆出防势,这些跨越时代的玩意无法用经验去判断,他们的攻法不是配合,更像是被下达命令的程序,搞错密码的话反而会伤及自身。 但他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对手的下一波攻势,这些钢铁的生命做出了奇怪的动作:第一个人在最前方站定,后方人接着退去,然后第二第三个人围着凹坑的边缘平行站定…以此类推,他们完全收敛了攻击的势头,以巨坑为中心,站成了一个整圆。 不详的阴影开始蔓延,江桦蹙紧了眉,试探着上前一步,然而这一次白大褂们已经没有再针对他的动作做出相应的调整,短暂的停滞之后,他们竟是在江桦面前步调一致地放下了武器,身形统一地扭动起来,果真像是什么古老仪式的前奏。 事出无常必有妖。江桦唯恐有诈,缓步靠近观察着形势,寻找他们这个尽是破绽的队形的突破口。然而正是这个动作让他觉出眼前有什么闪了一下,再一看,细微如线的极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以各个人形为基点,蛛网般遍布了巨坑的上空! 光幕在急速地变亮收拢,围绕向中央的朱雀卵。人形在扭动中变化,机械运作齿轮咬合的声音仿佛万千虫群爬过。它们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重组为那白塔的形状,顶端露出模样奇特的发射器,光线中的电子流将他们连接到一起,巨型的光牢缓缓成型。 江桦忽地冲上前去。他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底细,但光是看着就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上个时代的技术真正的实现了化无形的能量为有形的实体。刚才他还在想没有工具他们要怎么搬运这枚无壳蛋,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既然他们有这样的技术,为什么刚才不用?是在等着什么么? 他还是想偏了一点。如果他现在能看得见朱雀巢中的情景的话,就会发现这光牢的真正中心并非那枚巨卵...而是乌发披散的母上。 思考并没有妨碍江桦的攻势,这情景已经让他下定了不惜一切代价毁掉这些奇异机器的决心。只是狼牙才刚刚翻转出刃,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便从旁袭来。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等待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在几分钟前,在百米之上的边境领空,另一些人的等待结出了果。 与鸟群纠缠苦战许久的王牌机师们在同一刻变了神情。某个东西正进入探查范围,光点在他们的雷达中闪烁。 那是一架巨型的载装机,按机型来说,它进入战斗机群就像是一群野马中混进了斑马。但飞行员们此时统一的默然不语,按捺着澎湃的内心。他们都被告知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也因此明白:要论暴力性,这东西此时比之战斗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得有个人做前提。 任天行刚刚偏过杆舵,颠倒的天地在他眼中重新正了回来,朱雀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狼耳身上,堪称目不斜视。但任天行却在一瞬间转过了目光,瞥着云层中的载装机从视野中一闪而过。 他握着杆舵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就在同时,通讯台的绿灯亮起,来自指挥部的声音传入耳机。 “作战机已经就位,接下来要让它保持相对低空静止状态,我们会远程操纵撞击。”对讲机里的命令声冷硬,“狼耳,拜托了。” 任天行望着雷达里徘徊的光点,那架载满达格弹的飞机已处弓在弦上之势。现在称它为飞机已经不恰当了,更准确的说法是一枚装着翅膀的大号炸弹。 谁都看得出来朱雀已趋近衰竭,但远程操控的应变性到底是不如手控。只要朱雀在空中,命中率就很低。这一次突袭又非成功不可,他们需要一个奇迹将它钉死在固定范围之内,奇迹的突袭当然只有奇迹的机师才能创造。 不是骚扰拖延,而是歼灭。这是要他独身和原兽之王硬碰硬。 任天行微眯了一下眼,瞬间后便睁开。他听着机侧朱雀鼓动双翼的巨响和拉风箱般的喘息,缓缓拉下了麦克,沉声道:“明白。” 第203章 终结于耳的神话 通讯的灯光熄灭,任天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透过机窗正视着那双已经有些萎靡的红瞳。在这长久的拉锯战中这原兽之王已经无法掩盖衰竭的迹象,相对的,狼耳的油量和弹药量也在长时间的高效率运转中耗去大半。 他比谁都更清楚这次作战的内涵。无论如何,只有一次机会。 将所有的按钮都拨到最大输出,他最后捏了一把飞行服上的肩章,随后两只手一同握上了杆舵。 来吧。他在心里无声地说。 操纵杆猛推,平飞着的狼耳突然“坠落”下去!迎角在那一刻飙到了危险的负数,就像一只中箭的鸟闷头栽下。朱雀被它引着俯冲而下,在刺激中调整飞翼,一大一小,一鸟一机如同连续的花样跳水,在空中旋转身体平衡着湍急如河的气流。 第一步的吸引已经达成,接下来就是挑战极限的表演了。 地面在眼中飞速放大,心脏在强烈的失重感下几乎痉挛,这样的情景要说是坠机的前兆也没人不相信。连地面上的猎人们都被吸引着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疯子般的行径。 任天行绷着脸色,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他的手依然稳如磬石。他在天翻地覆中紧盯着仪表盘,各项数字都在狂跳,所有的指数都在报警,连雷达也呜呜啸叫着指向身后越来越近的朱雀。它已经张开了巨型的喙,距离狼耳的机尾不过几十米上下的距离,再探一步,整个机体就会被它叼在口中。 下有地面,上有朱雀,完全的进退两难,两边都在急速地靠近,就像慢慢合上的汉堡包。 在鸟群间冲撞的战斗机群变得迟缓了,机师们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瞪着眼注视着这一幕。他们最清楚这样的超机动等于自己让飞机失速,而低空下的失速基本等于自杀。 狼耳突然抬头,如同海豚翻身从海水中跃出!任天行在垂直拉起,累加在机身上的重力让杆舵沉得像是被固定住。他的瞳仁在那一刻红芒乍现,超越人类的大力全然作用在了这架动力惊人的铁壳子上! 拉升抬头! 只在那一瞬间,极限的坠落变为了极限的上升,狼耳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划出一个u字形…不,是v字形!它的机身几乎是擦着草地而过,随后触底反弹般攀升,有气无力的尾焰篝火般骤然腾起,在极端的距离下生生灼伤了朱雀的眼睛! 刚才夜莺留给它的达格弹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来自最敏感器官的灼痛让这庞然大物尖声嘶鸣。它的俯冲势头涣散了,这样的低空下根本来不及调整,巨型的身躯落地,简直像是一座小山从天而降,蹭出长达百米的飞沙走石。 这个狗啃泥…啊不,鸟啃泥真是漂亮,撞击的一刻不亚于一场地震。它晃着头振翼勉强起身,但狼耳在让过它之后紧接着就接了一个侧旋,整个机体翻到了它的背后,接着…全弹发射! 导弹的焰光在朱雀的后脑上连续炸起,灿烂的仿佛此起彼伏的烟花,这没办法给它造成致命的伤害,但爆炸的冲力还是将它狠狠推到了地面上。它巨大的身躯摇晃,探出脚爪用力抓着地面最后找回平衡,尖锐的嚣声在同时响了起来,某个东西钻透云幕直冲而下…这一次是真正的坠落! 朱雀感觉到了什么,高傲的头颅猛地抬起,已经黯淡的红瞳在威胁的刺激下再度大亮!只是它什么都做不成了,重型载装机在空中解体,表层的保护壳剥落,露出里面紧挨成捆的达格弹,它们在巨大的加速度下被推出,如同一场银色的流星雨,纷纷扬扬地指向朱雀暴露在外的后背! 真如神风突击队的撞击,那武装机正面冲上了朱雀的后背,溅得绒羽如雨散落。原兽之王的身体可以挡住枪击,但现在数以千计的达格弹连续打击在同一位置,就像锤子连续击打瓷器,裂痕扩散最终只会走向崩溃。 达格弹钻入了它的血肉之间,生物电刺激生成微小的磁场,活性的细胞急速枯萎,它发出骇人的惨声尖叫,只是迅速腐朽的身体很快就无法支撑声带,尖叫还回荡在天边,它眼中的红芒便已经熄灭,高昂的头颅僵直了一会,终究轰然倒地。撞起的沙尘排山倒海地掀起,随后又如暴雨般降下,最后归于无声。 纷扰的边境在那巨响中停滞了一刻,鸟群忘记了拍打翅膀,机师们的手指僵在面板上,连边境指挥部中直视着屏幕的操作人员都定住了目光。人和原兽都在沉默中举目,仿若哀悼。 朱雀死了。这超出所有资料和认知之外的原兽之王死了,被拉下天坛的神话陨落,在人力下消亡了。 足足几秒钟的凝滞后,狼耳攀升的摩擦声打破了宁静。银色的机身在空中缓慢地盘旋爬升,承接着所有人的目光。哪怕是门外汉,也该知道刚才那个极限机动有多可怕。 任天行斜靠着椅背平复呼吸,眼中的血光已经消散。他的手在极度的紧张集中下已经冰凉,但还足够打动杆舵安抚自己座下这头凶悍的钢铁猛兽。任务完成,它从一头张牙舞爪的斗狼变成了乖顺的狼崽。乱闪的指数表平复下来,挑战极限的奇迹在谢幕。 战斗机组直到这时还有些发愣,但这并不影响王牌机师们的射击。导弹和枪弹继续洒在盘旋的鸟型原兽身上,那些失去了凝聚核心的无脑生物下雨似的掉下高空。随着朱雀灭亡,鸟群的压力也断崖式下降。对于空军来说,接下来的就只剩扫尾了。 任天行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旁人再怎么心惊肉跳,压力也是落在他本人肩上的。面对原兽之王,他也不得不采用刀尖上跳舞的战法,刚才的那种情况就算是他也没法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如果开的不是狼耳,换了任何一架战斗机来,他也不敢玩这样的操作。 他点着操作台,一项项把飞机改回续航模式,就像骑手安抚着他立下战功的爱马。肾上腺素不再飙升,狼耳的油量挨到了红线,同时弹库面板也指向了零。 该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只要信任其他人就足够了。 他拨动杆舵,掉头返航,旁边的机师忙不迭地为他开路。 这样的作战应该值得起一个一等功了,把这个功劳记成全体的话,白狼的窘境再怎么也会有所缓和吧。 从生死线上折回后他第一时间就冒出了这个想法。也是为了这样的可能性他才把命押在这一线拼命表现,好在他还是扛到了最后,担得起奇迹这个沉重的名号。 任天行稍稍舒了口气,刚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却听雷达的警报声冷不丁地突然炸起。某个东西正在急速接近,鲜红醒目的“warning”跳入眼眶,刺的眼睛发痛。 他操作战机的动作都已经是脊髓反射,在警报亮起的同一刻就已经猛打杆舵一个急转弯。几行子弹穿过在狼耳刚才所在的位置,扁平的武装机从他上方俯冲下来,就在两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余光透过对方的机窗,入目所见的赫然是一袭熟悉的白大褂。 第204章 空对地 任天行很少在空战中表现出主观的情感,这是身为王牌飞行员最重要的素质之一。但在交接的那一刻,他仍是忽地立起了身。 如果他和地面有联系的话,就会立刻分辨出来:武装机的机师正是刚才被江一弦回收的“009号”。它在命令下放弃了参与搬运朱雀卵的行动,而是悄无声息地摸到军火库拿到了这架武装机的控制权。 这架飞机的总操作台已经被拆掉了表面的保护壳,血管般的电路全然暴露眼前。009号的手正按在上面,它拔掉了主连接线,“手指”深深地插入接口取而代之。它并不是一个受训过的飞行员,但现代飞机都有电控系统,在数据流的世界里,这些上时代的技术能轻易掌握任何东西。 这偷袭真是猝不及防,旁边的僚机甚至都来不及护驾,就见那已经弹出机炮的武装机像一头灰色巨鹰般俯冲,炮口直指狼耳,竟是毫不畏惧地衔尾而追。 整个天空都在这变故中呆愣了一秒,若是机师们能互相看到脸的话,就会发现彼此的双眼在这一刻都险些被震惊撑爆。 居然有人敢与狼耳正面空战?还是在这架超级战斗机刚刚展示完独身击落朱雀的神级操作之后?!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狼耳面对这样的突袭竟是没有还手,只侧转加速。武装机咬住它的尾部,火光连续闪动,距离之近,近乎全锁定模式。 旁人这才想起了其中的缘由:狼耳并非巨型战斗机,携带的弹药种类虽广数量却不多,本来刚才和朱雀打拖延战就已经耗掉大半,任天行为保证万无一失最后的那次全弹发射已经是把所有的存货全部用上,失去了弹药的狼耳已经被拔掉了利齿,谁都没想到竟还有人暗中将这些都算计在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不过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狼耳依然在平稳地飞行着。看似一前一后直线追击机炮连射必中无疑,实际上任天行在悄无声息中飞成了弧线,让子弹偏移打空。这是很常见的空战躲避身后追兵的战术,稍微老道一点的飞行员都会明白,但却并没有被武装机看穿。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果然要论飞行技术的话,任天行还是处于放眼望去独孤求败的状态。这家伙只是碰巧钻了空子,并不是什么技术能和他正面相抗的怪物。 只是几分钟的功夫,任天行就已再次调整了状态。他的精力已经在和朱雀的相抗中消耗了不少,狼耳也是苟延残喘的状态,但这并不妨碍他发挥扎实的基本功。 杆舵一推,又是一个斜角俯冲,如法炮制刚才吸引朱雀的战法。任天行引着那架紧随身后的武装机再次进入了低空飞行,但飞到战斗机群下方后便停止了行进,只是在空中螺旋纠缠,以精湛的手法盘旋在一个小范围内。 其余的战斗机也很快便明了其意,数架战斗机立时跟着他下旋,切换空对空导弹,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功夫,数个红外线锁定已经集中在了那架武装机上。 狼耳是暂且失去了战力没错,但别忘了这里还都是飞行员中的王牌。能到这里的人胸口都是挂过无数奖章的,狼耳的表现太过亮眼一直压得他们黯然失色,可不代表他们的空战能力就不是佼佼者。 任天行明白这一点,所以绝不会无意义地逞强。既然是夜莺的人他就没打算放过,该求援就求援,无论是用自己的机炮还是其它人的都一样。 不过那架武装机看起来对此也很清楚。在狼耳开始有意引它入套的一刻便旋飞折回,似乎还在同时开启了屏蔽模式,导弹锁定被一个个甩脱。 出人意料的在此之后它便没有再深追,反而掉头向另个方向冲去,几架战斗机同时发动了攻势,各式机炮从它侧面掠过,都没能让它有回眸一瞥。 机师们不知所云,任天行眉头紧蹙。武装机义无反顾,似乎它狼耳并不是他的第一目标,只是顺手为之罢了,而它的机头所指…是中央的朱雀巢! 飞行员们开始在招架鸟型原兽的同时传递着地面投影,监控显示地面的原兽群已经得到控制,不少灰狼队员聚集在山坡之下正向上行进,他们没有忘掉最初的目的——他们是为了夜莺而来的,现在局面走向收尾,他们也能腾出手来顾及这边。 不过他们如果看到山坡顶端的场景可能就要改变想法了。 在朱雀巢边,江桦还在独身面对那些造型奇异的机械。从刚才母上所说和这光牢的形态推断,在这里的白大褂是缺一不可,就像只有两条边的三角形没法固定一样,那么…只要毁掉这其中的任意一个截点,应该就足够打断他们的行动。 他在几次扫视间已经锁定了目标,那个白大褂刚才被他的狼牙贯穿了整个“胸口”,看起来是有所影响,发射的能量频率在轻微地波动。他完全没有犹豫地上前,将全力灌注狼牙刀刃之上,哪怕是钢铁,也无法敌得过他这千钧之力的劈斩。 但就在这时,剧烈的机器轰鸣从天而降,阴影笼罩了整个山坡。武装机飞扑而下,以这并不轻便的机体,竟也进入了超低空飞行! 空中任天行的脸色骤变,他的侦测电子眼早已锁定了敌机。而就在这图像之中,他看到那架武装机的下舱盖打开,红灰相间的铁柱被缓缓放下。 他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想也不想便按下了全体通讯:“来人流弹拦截!它要炸地面!” 但已经来不及了,导弹在他喊出那一声的同时就已经解锁,所有人都看清了它的样子——仿x-15巡航弹,榜上有名的空地导弹! 咻咻的摩擦声划过,导弹尾端在推进力下喷出灰白的气流,所指之处正是那巨坑之外的平台! 它是来救驾的,四处都是猎人,那么天空就是最后的逃生口。 江桦猛地回身,正好就望见了导弹脱离机体的一幕。尖锐的爆鸣刺入耳中,武装机的真正目标是谁已经太明确了。 夜莺战力不足,其余人都忙于搬运朱雀卵,母上还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江桦在地面一对一基本无敌,但他不可能应付一架全弹挂载的飞机。 别无他法,他紧急刹住了刚进行到一半的攻势,向山坡边急速冲刺,从最陡峭的坡边一跃而下。从他身后,爆炸的巨响在同一刻席卷而来。 第205章 逃离 火光突起,气温霎时间上升至几百上千度,炸药的火舌几乎是贴着江桦的后背擦过去的。灼热的气流目空一切地猛推周遭的地面,刚爬到半坡的灰狼队员来不及应变,一个个被掀得连连后退。这山坡一面平缓一面陡峭,幸好他们所在的是前者,不然就算不被爆炸波及也得坠崖。 而江桦是主动选择坠崖的,这山坡的断崖有接近六十度,火焰并没能追上他自由落体的速度。他落到一半狼牙边忽地刺出,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依然深深刺入了坚硬的山壁之间。 借着那股摩擦力的猛然缓冲,他探手重新抓住山岩稳住身形,等到焰光消散,臂上加力重又翻上山坡顶端,硬是凭借着超凡的反应力避开了这杀伤性热兵器的波及范围。而在山坡的缓面,灰狼队员们紧急卧倒,灰头土脸也十分有效地避过了这一波打击,只不过在他们考虑着抬出防爆盾的时候,机炮的攻击就已经停止了。 武装机的喷气吹飞了周遭的土灰。武装机开启了空中悬停,舱门大开,像忠诚的奴仆为主人敞开车门。 在它正下方,原本平铺的光牢已经收拢,颜色更加纯正浓厚,紧密地缚在赤红的朱雀卵上。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机械们聚拢在一起,就如一辆最稳固的装甲车,缓缓将朱雀卵推入舱口之内。光芒收敛,露出里面母上的身形,仿佛出水芙蓉,只是脸上全然是憔悴。 各式各样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灰狼部还在整备被爆炸吹散的队伍,但战斗机已是俯冲围拢而来。他们都收到了任天行的警告,不约而同地抛开了纠缠的鸟型原兽,投入这莫名其妙的对人空战中来。 各式的锁定瞄准了这架悬在半空的铁壳子,对于这里飞行员的技术而言,命中这样的一个静止目标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在他们按下扳机的前一刻,一个白影站上了武装机的机身。 武装机放下了挂梯,将一行人吊在上面缓缓拉起,也在同时托高了夜莺的身姿。她在那些战斗机下方,手持双枪却如同登基的女王般气绝天下。 “不要飞超低空!” 任天行对着通讯大喊。f-35陨落的那一幕对他而言说得上是刻骨铭心,其它的机师大概是觉得这个情景是胜券在握,只有他清楚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挑战现代科技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声音还是输给了急速输出的发动机,打头的那架台风战机已在冲势之中,导弹已经装载在两旁,是弓在弦上的势头。 只是在它发射之前,夜莺的身形忽然模糊了。她以一种像是要正面撞上机头的姿势忽地跃起,借着脚下逐渐腾空的势头,手上火光闪动,气势汹汹的“台风”突然机身一歪,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那样卸了劲,翻转中的机翼冒出熊熊火光。 ——擦肩而过的一瞬,夜莺的猎杀枪准确地打中了它挂载的导弹,压缩火药在机体上爆炸,不亚于是被导弹正面击中。珍贵的“台风”被击退了,夜莺站在那里,比一架战机更像是翻天覆地的飓风! 战斗机群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排挤了一般停住了,“台风”给他们做出了最好的示范,机师们不知道携带者的内部,却已经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来判断的东西。鸟型原兽的压力还在身上,他们在半空中回旋,状似犹豫。 任天行锤了一把指着零线的弹量表,第一次觉得这个伴随自己多年的超级战斗机简直是块废铁。他现在是有心无力有话难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装机带着夜莺腾起,身边的战斗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这个距离地面应该还是能攻击到的吧,那些灰狼的人… 他挪动着实时图像,果然就见到了排在半山腰的黑点。越来越多的灰狼队员从原兽群中抽身从这边赶来,像蚁群爬向威胁领地的蚱蜢。 那个数量和势头让任天行稍稍松了口气,心道携带者之间的战争果然还是要靠自家人,但下一刻,密密麻麻的人墙却忽然被撕开了一条缝,像是有无形的刀刃把这个蛋糕切开了。 小小的身影正从人群边穿过。江一弦没有露出什么攻击的征兆,却自带斧劈般的气场,精英们在看见她的一刻便条件反射地回退,他们都领教过了这个女孩的可怕,第一反应谁都不想以身试法。 江一弦倒也没有出手。毕竟在她眼里只有“不喜欢”和“碍事的”才需要消灭掉,没人来阻碍,她对这种血腥的游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那轻快的步子落在另一边的江桦眼中,他的心也跟着一沉——全部主要战力回归,证明夜莺的行动已经完成,接下来她们的行动怕是只剩下逃走了。在武装机的掩护下,这并非不可能。 江一弦几步爬上悬梯,抱住了母上的胳膊,脸色很是焦急。虽然母上的极度宠溺让她日常总是对这个“阿姨”发公主脾气,现在看到阿姨满身的疲惫,她仍是很担心:“阿姨,你怎么啦?很累嘛?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啦,阿姨没事。”母上轻抚她的脑袋,“009号及时回来,小弦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啦,碰上了一些碍事的人,我就都杀掉了。”江一弦一边说着话一边搀扶着母上爬上武装机摇晃的升梯,顺带还看了一眼落回机体上方的夜莺。女人墨发披散白衣招展,武装机缓缓升空,她就如一尊保护神站立,在那隆隆作响的铁壳子上稳如泰山。 江桦望着身侧退潮的猎人群,狼牙回鞘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就止住了。他也知道现在场面混乱地面人员很难掺和,但难得的机会还是不忍舍弃。他站在轰炸圈之外调整呼吸,有些暗淡的红芒被强行集中回来。他在重提自己的身体素质,试图抓住最后一丝机会。 逐渐敏锐的五感中,混成一锅粥的杂音一个个被清晰地区分开,听得见混在一片爆炸、轰鸣、喊叫中的,女孩的低语。 “阿姨,我…”江一弦的表情有些奇怪,说到这里时这个直率的女孩第一次露出了些迟疑,“我刚才碰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 “哦?”母上听到这柳眉半挑,像是有些讶异,“长得一样的孩子?她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说太多。她好像怕我,都没和我说几句话。”江一弦遗憾地摇摇头。 “她在哪?” “就是在回收的地方碰到的,和那些黑衣服的人在一起。我想让她陪我一起回来,可她不愿意。” 远处的江桦僵在原地。 刚才碰到?这里可是人类禁区,最危险的地方。和江一弦长得一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碰上了这个披着同样面目的小恶魔? 江一弦提到那些“黑衣服的人”他就明白是谁出的手了,但现在没空顾这些了。他不顾一切地奔跑上前,将全部精力击中在双耳上生怕听漏一个字。听力的确提升到了一个可怖的高度,似乎整个天地都瞬时鸦雀无声,只留下女孩的说话声无比清晰—— “她骗了我,还用枪打我,我不 第206章 脱笼之鸟 一颗核弹在大脑里爆炸了,掀起层层的蘑菇云。 江桦木呆呆地僵立当场,眼睁睁地看着女人和女孩爬入舱内,抬起的武装机搅得灰尘扑面,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江一弦一共只说了四句话,冲击力可以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推前浪,而最后的那几个字中的意味对他而言不亚于山崩地裂。 武装机升空,地面的援助便失去了意义。不过空中的情况对夜莺而言也并不乐观,那些机师们都已经在任天行的提醒下抽身封锁了武装机的上空,鸟型原兽的智慧还不足以分辨这些铁壳子的势力,拖延着战斗机群攻势的同时也在骚扰着武装机。 只是几分钟过去,这以多敌少的围剿居然有了些涣散的意味。 机师们都已经在攻防战中消耗了不少体力和弹药,而武装机却是全弹挂载,也没有后顾之忧,连连全弹发射。操作那些电控系统对于白大褂们而言,就和操作自己的手指一样简单,他们掌握不了独属于人类的飞行技术,但炮火却称得上弹无虚发。 更不要提夜莺仍伏身于巨大的机械之上,不时抬手开枪,凡有火光亮起,必有什么东西哀鸣坠地。姿势宛如弓起身子准备平地惊雷扑击的猛虎。她只有一个人,武器也只是一对沙漠之莺,却让鸟型原兽觉到了死亡的威胁,连战斗机群都被逼得不敢上前。 “用导弹!” 终于有人想起来这时候该采取点非常规手段,机师们忙不迭地切档,响尾蛇、r-77,三角旗…一眼看去简直是各式导弹的博览会。刚才和鸟型原兽的博弈中机师们都已经耗掉不少弹药,此时却毫不犹豫地把各自的底牌尽皆亮了出来。 只是这气势虽足,场面在这时候却是奇怪的安静了几秒。还真是开成了只看不卖的博览会。导弹尴尬地悬在各自的机翼上无一发射,机舱的玻璃上映着一张张铁青的脸。 样式各异的屏幕上统一地显示着血红的“锁定失败”。失去了电控系统的导弹跟瞎子无异,以现在空军剩余的弹药量,不是能承受得起连续打空的。 但,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震惊在天空的蔓延同时,几公里外,指挥部中也乱成了一团。 “中控系统被入侵!防火墙失效了!”管理员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冷得仿佛封冻,“是从武装机的系统反向入侵…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强度的命令?” 不管他们相不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理应被军方加密的,所有战机的电控系统同时同地全部紊乱,某种超出想象范围的密码强行破开了防火墙把运转有致的系统捣得一团浆糊。 军方的加密方式绝对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拿专门的解码工具可能都得用几天的时间才能完全解除,最顶级的黑客破获也需要时间,就像是给保险箱上了一道固若金汤的巨锁。 但现在这情况已经不是用开锁能解释的,对方的信息流之强根本就是连保险箱一起炸掉了。 武装机之内,母上缓缓收回了手。屏幕上闪烁着的海量代码映在眼中,让那柔媚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 到底是在夜莺内部一手遮天的女人。她的身形很柔弱,但在信息流的世界中,她就是掌控着千军万马的女王,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任何人都只能俯首称臣。 “呵,都十多年了,也只是恢复到这个程度而已么。”她在江一弦的搀扶下缓缓坐地,身边朱雀卵上的光晕在褪去,重又恢复成人形的机械们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巨型低温箱,将这神话的延续小心翼翼地装入其中。 母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望着攀升的高度表,微笑着向顶头道,“小夜莺,准备回家啦。” 夜莺收回了双枪,从顶窗翻回了机体内。武装机的涡轮已经转到了极限,整个机体在飞速地升空,这种形态的武装机可以实现近乎垂直的升降,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已经埋进了云层之间。 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们开始推杆,意在以。但接下来他们几乎在同时一扭头,翅膀拍打声尽然入耳,机后羽毛纷飞,亮成一片的红瞳不知什么咬住了他们的机尾。 朱雀陨落,吸引的效果重新发挥,这些鸟型当然也算在被吸引的范畴之内。 所剩不多的怪鸟们重又纠集成群,团团将飞机们围在中央,真正实现了“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成了夜莺的护盾,将机群重新拦截在半空中,堪称密不透风。 困兽犹斗的夜莺还是飞出了他们的掌控之外,或者说…也许它从来就不是笼中之鸟。 狼耳在圈子外盘旋,任天行望着那云层中逐渐缩小的影子,险些要把手上的杆舵捏碎。 他本该在击落朱雀的时候就返航了,滞空这么久已经是多余的范畴。饶是超级战斗机,此时也开始亮起了催命的警报灯,油量表的刻度挨近了触目惊心的红线。 回天无力,他恨恨地重叹一声,只得一摆杆舵,狼耳掉头折返。机群的炮火声还在连绵在飞来的鸟型原兽之间,但它本就是在鸟群的边缘徘徊,以任天行的技术要脱离简直不能更简单。 好在除了夜莺逃跑之外,其它的收尾工作都还进行的有条不紊。鸟型原兽群能继续和机群打持久战,但在没有夜莺和朱雀吸引的情况下他们的攻势很涣散,虽然磨人,但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朝这边倾斜的,它们是夜莺的肉盾,也只能当肉盾而已。 王牌机师们把满腔的憋屈都发泄在了发射键上,弹药已经不多了,但在他们手下却打出了旌旗十万斩阎罗的意味。天平上的砝码加重了,空战热火朝天,相比之下地面就显得有些安静了。 被导弹爆炸挡在外面的灰狼队员直到这时才上到山坡顶端,夜莺早已人走茶凉,诺大的平台上只剩下黑色风衣在招摇,手上的狼牙刀刃已不复方才的凌厉。 “这…”队员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向中央的乙。孟长桥不在,他就是最大的领导。 乙在发觉江桦的一刻脸上表情便凝重起来,踌躇了许久,还是收起了枪,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甲的刺杀再怎么说也是灰狼内部的问题,而且是极个例。白狼和灰狼好歹是多年合作的盟友,而且几天相处下来他们发觉狼牙也不是什么性子乖张的人,若是能把事情解释清楚,或许还有缓和的可能。 他缓步上前,才走出几步,江桦便先他一步转过身来。 乙下意识退了一步。夜莺已经离开,江桦却仍没有熄灭眼中的血芒…甚至比刚才更盛,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蠢蠢欲动。 乙绷着脸色,在那种眼神的逼视下勉强站住脚步,舔了舔嘴唇:“狼牙,刚才那件事…” “是你们队长下的命令么?”江桦打断了他,“把她带来这里?” 乙被那双血瞳盯得浑身发毛,赶忙接道:“这其中有些误会。甲的事情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孟队也很愤怒,我们会妥善处置…” “我说的是那孩子。” 乙忽然失声。江桦一向都是听的比说的多几倍的主,今天他却两次直接打断。 “你…听到什么了?”乙额头渗出冷汗。 他一见这神情就全都明白了。乙也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能像这样控制不住表情的情况可不多。他也没打算从他口中问出些具体的东西,江一弦是在回收的过程中遇到和她长相相同的人的,而那个坐标刚才已经被他无意听在耳中。 只是,这些人… 身后已经有不少灰狼队员上了山坡,但在露头的一刻他们就不约而同地站在了乙背后,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分割线将他们隔绝在外了。 他们和江桦隔着十几米远对望。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狼牙真正的威压,那根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只是站在那里,空气就重得好像要把肺压炸一样 他们下意识地摸上了身后的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对气氛的感知尤为敏锐。理智还在告诉他们眼前的人至少是曾经的盟友,身体却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战栗。 如此混乱的景象,平台上却静的让人发慌。半晌过后,江桦忽地转过身去,没有理会任何人,飞速冲下山坡。他的极速是世界冠军都无法企及的,不消几分钟的功夫便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第207章 狼牙之怒! 树林之中,暴走的原兽群已经平静。猎人们彼此包扎着伤口,一项项把武器整备回归。激烈的表演已经结束,一切都在走向收尾。 所有人的脸色都没有因为战斗结束而放松些许。夜莺这次展现出的技术比两名战将更要惹人瞩目,他们彻底意识到了这个对手并非只会用一对王炸,而是摸得一手好牌。她们已经离开,但所有经过的地方都被严密封锁,各种势力的人以当年偷渡者淘金般的执拗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处线索。 当然,对于孟长桥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这些了。 此时的他正在一片混乱中焦虑地踱步,脚边的地面血迹斑斑。紧急医护人员用绷带压着血肉外翻的伤口,血渗到周遭的树木和石块上,掩盖了还有些余温的弹痕。 求救信号是在不久之前发给全体的,碍于场面混乱一直没有及时救援。朱雀坠落之后他便第一时间率人追到了这里,然而入目所见的只有奄奄一息的伤员和已经冷透的尸体。 他没能计算到江一弦的出现,不仅捕获失败连情报都没有得到多少,更是赔上了十几名手下的性命,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全都失败了,灰狼失去了最好的机会。而这其中的催化剂,居然是自己最信任的一把手。 他面如铁色,衣袖下的指甲深入皮肤之中,但表面上还得绷着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灰狼的损失怪不了别人,而除了这些,还有更棘手的后续… “孟队,找到了。”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名队员急匆匆地止住了脚步,指着某个方向喘着气向他道。 孟长桥转过身来:“活着吗?” “还活着,但是…” 灰狼的办事风格是过滤掉一切废话,两人并不多交流,队员在前孟长桥在后,大步流星地迈向树丛之间。 走出几公里开外,才看见树丛中战成一圈的黑风衣人影。见到孟长桥走来,他们立时散开了队形,露出被围在中央的、缩成一团的女孩。 “有生命危险么?”孟长桥快速扫过一眼,急切问道。 “只是晕过去了,剩下的生命体征都没问题,也没有外伤。”队员说的有些迟疑,“性命应该无忧,但是这…” 他的顾虑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小竹的脉搏虽然还在连续地跃动,却显得很是虚弱,砰砰跳得极快,小脸潮红呼吸急促,一看就不是健康的样子。 孟长桥闻罢眉头紧锁,手抬起又放下,半天过去才有些艰难地道:“先给她弄点安眠药稳定下来,然后马上带出去诊断。” “这…”旁人露出了为难之色,“这么小的孩子…以我们带的药的强效恐怕…” “没时间了,只能控制好剂量吧。报告上说她也是携带者,对药应该有抗性。无论如何,现在把她照原样带回去是第一优先事项。” 几人还面有难色,但还是默默地摸出了临时的医疗包,从那里摸出小小的针剂。 孟长桥别过脸去,在无言中默认了什么。同时他摸出了口袋里嗡嗡作响的通讯器,佯装着已经不在意这边的样子,按亮了接通键:“出什么事了?” “孟队,是我,乙。”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居然在微微颤抖,“那个事…好像被知道了。” “什么?!”孟长桥猛地站了起来,“他怎么知道的?现在人在哪?” “都不知道,刚才他直接就走了,我们没拦住,现在恐怕…” 通话才说到一半,一阵寒意便如弓矢般刺入了后背。铺天盖地的威压落上了所有人的脊背,空气像是瞬间凝结成块,胸口都急剧战栗起来。 良好的战斗素养让周遭的队员都第一时间跳起身来,摸向旁边的武器。只是当他们看到站在身后的那个身影时,所有动作都在瞬间暂停了。 “是狼牙…”摸向枪支的手定在空中。嘴还张着,却再吐不出字来。 最不该出现的人还是找来了。他在无意中记下了江一弦“回收”的坐标,随之而来,果然就印证了所有的说法。 江桦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窒息的压力,连孟长桥都不敢多言。 狼牙愤怒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江桦的愤怒。 孟长桥觉到了什么不对。他和江桦打交道也有三四年了,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从来都只是沉默寡言。自他上任白狼队长、受创隐退再到现在回归,灰狼几乎每个人都和他多少有过些交往,却从来没见他对任何人生过气。无论是表面上的针锋麦芒还是背地里的唇枪舌剑,他从来都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安排好队友,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但现在他们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个男人身上的凛意,这大概是他在友军面前首次露出这样的一面。他本就是刚从血战中脱身,心绪浮躁,这样的事情无异于火星落进油桶里。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江桦那副神情让这些见血见惯的灰狼精英都浑身发僵,他们在阵阵的战栗中盯紧了他摩挲着刀柄的手指,哪怕下一刻他抽刀大开杀戒,也没有人会奇怪。 “狼牙,这其中有些误会。”孟长桥顶着那乌云压顶般的沉闷站起身来,有些艰难地道,“这孩子的情况绝不是我们的初心。我本来安排了足够多的人手来保护她的安全,结果遇到了意外,我们也为此付出了不少损失…” 他是队长,也是他下的命令,这责任自然而然地该由他承担。但他说到一半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相对的,江桦在同时卸去了力道,径直向人墙走来。 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步伐急急退却散开,一副剑拔弩张之势,但江桦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越过了他们的人墙,掠过了孟长桥身边,默默地走向昏睡着的小竹。 他在小竹身边蹲下,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探她的鼻息。在手指感受到温热之后,才仿佛卸掉了一座山般地收回了动作。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感觉山雨欲来的窒息忽然变得畅通了,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又在那一刻全然取了回来。 这个孩子还活着。 江一弦说的话是误判。 有这就足够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孟长桥离得最近,对此的感受当然也最明确。他暗地里搓了搓拳,到底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试探着道:“狼牙,我们…”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到了胸口突如其来的重力,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忽地飞了起来,最后咚地一声撞在了身后的硬物上。 他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江桦在他靠近的一刻猛地单手扯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按死在旁边的墙壁上,他还燃着血瞳,这一下毫无保留,力道之大让后面的断墙都嘎嘎作响。若不是孟长桥也在用着原兽细胞,光这样就足够将他的肋骨摁断! 第208章 快刀斩乱麻 “喂!狼牙…你冷静!” 咔咔上膛声密集如雨,灰狼队员只是凭着下意识集体不约而同地端起了枪。下一刻他们就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做了些蠢事,但他们的战斗神经在刚才那一瞬间完全支配了他们,那是完全来自于本能的、面对致命威胁的第一反应。 他们有枪、有人数优势,但谁都知道,如果真要动起手来,这些优势完全就是泡沫。他们来不及拉开距离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机会拉开,只要在江桦的近身范围之内,任谁都不敢保证下一刻脑袋还会在脖子上。 江桦扫视着那些直指他的枪口,瞳中的血色满是桀骜。被他攥在手中的孟长桥保持住了表面的仪容,并没有吓破胆,但仍在细微地抽着气、额边冷汗淌下。 画面仿佛定格,两方在无言中对峙着,江桦没有再进一步把孟长桥摁进墙里去,灰狼队员自然也不开枪。孟长桥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双眼睛,半晌却见江桦别过头去,仍是不发一言,只是手上的力道到底还是松懈下来,眼睛一眨,骇人的血色如沫迸散。 孟长桥还在愣神,差点忘记了吸气。他抚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同身边的队员一样呆若木鸡,就那样看着江桦收回了几乎要杀人的威势,默然地俯身将小竹抱在怀中。他仿佛没有看到周遭的枪口一般,独身一人拥着昏睡的孩子,头也不回地向边境外走去。 “等等!” 孟长桥忽地惊醒了,对他来说灰狼的追求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现在哪怕江桦真要杀他他也顾不了了。 他忙不迭地站起身,冲江桦喊道:“边境这里的医生没法诊断携带者,这确实是我的责任,这孩子剩下的诊断我可以全权负责!” 然而现在想要指望话废跟他讲道理显然是天方夜谭,这样的一番话只得到了江桦的一记回瞥,和简短的一个字—— “滚。” 不仅是孟长桥,所有的灰狼队员都木在了当场。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外,无人出声无人动作,仿佛在为什么东西送葬。 …… 边境空军机场。 银色的流光自空中扑下,逐渐放大成为隆隆作响的银影。狼耳打开了起落架,平稳地降低高度,带起地面几十米的轻尘后在跑道的终点停止,发动机的轰鸣熄灭,紧合的舱盖缓缓打开。 旁边的检修员们连忙迎了上去,就见敞开的机舱中,任天行靠在椅背上,伸手解开飞行服的扣带,手指有些僵硬。 抵挡鸟群、只身战朱雀、一击必杀的超机动、再加上追击夜莺,每一个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说他是全场压力最大的人也不为过。这一系列事情叠在一起毫无间隙地做下来,加上原兽细胞对体力的消耗,就算是任天行也已经很是疲倦了。 “辛苦了,狼耳。”检修员攀上机身,带着一脸的恭敬冲他道。狼耳刚才的壮举早就传遍了整个指挥部上下,现在更是第一个无伤返航,对这位年轻的神级机师都只有仰望的份。 “谢谢。”任天行礼貌地笑笑,扒着舱门挪出身子,“你们这边的系统出问题了?检修情况怎么样?” “受到了信息乱流的冲击,不过那架飞机飞走后信号就消失了,具体的情况还在分析。”一名中士说,“那架飞机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吗?” 任天行稍稍顿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太清楚,还得后续调查。不过既然已经不碍事,还是先着眼以后吧。” 和普通人的交道打的多了,睁着白眼说瞎话的能力早都点满,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唬得这些士兵一愣一愣的。 “地面那边进行得也还好吧?”任天行舒展身体的同时不忘问道,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还得去谢一下他们的配合呢,不然我也做不到直接把那东西摔下去。” 中士果然被他牵着走,只是听到这里却笑得有点无奈:“这得等一会,他们那边出了点事,情况挺乱的。” “出事?”任天行放下了动作,“地面的原兽又失控了?” “原兽早消停了。我们也是听的小道消息,说是他们内部出了叛徒半道反水搞得合作关系破裂了。” “叛徒?”任天行眉头微蹙,“这是…暗杀?” “对,说是半道反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好像还不止这些,现在主要闹得是为了个小孩的问题…算了,内容挺扯淡的,你听听就成。” 然而与他们的嘻哈不同,任天行听到这话当即就变了脸色。引起灰狼内部争端的小孩,或者说,跟携带者群体有关的小孩,只会有一个可能。 但和那孩子在一起的原本只可能是… “失陪。”任天行说着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去,走出信号屏蔽区,从加密的保险箱里重新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林燕扬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只是在通话的“滴”音响起后,那边却没有了回声。 “喂,燕子么?”任天行紧跟着道,“你那边是不是碰上事了?” 紧跟着一阵沉默,话筒里安静的让人发慌。好久之后,他才听到林燕扬的低语。 “任队,我…” 他一听声音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成真了。林燕扬的音调很低,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在大人面前不敢抬头。 “慢慢说。”任天行揪心了一把,但还是第一时间出口道,“是不是有人把小姑娘带走了?” “是灰狼,他们说要实验,也没告诉我是去哪里就直接走了。”林燕扬的语气急切起来,“小竹出事了?”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你先别急,江桦也在这,他们应该不太敢干越矩的事。” 低低的吸气声。 “是这样么…”林燕扬说,“那我去联系他?” “好,你要是实在担心就去帮一把,也顺便给其他两人说一下情况。” “嗯…”林燕扬像是稍微轻松了一点,“那灰狼…?” “放心,这边有我。”任天行的语气就像在安慰另外一个小孩子,“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你们忙城里的就好。” 听筒里林燕扬顺从地嗯了一声,也不多废话,旋即便传来了忙音。任天行舒了口气,才刚放下手机,屏幕却又亮了起来。这次是接入,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孟长桥”。 他稍稍皱了皱眉,还是按下通话键接了起来。 “狼耳,是你本人吧?你那边的作战完成了?”孟长桥的声音在按捺,但还是听得出他字里行间的焦急。 “都已经弄妥了,飞机检修完毕以后我就会回总部。” “那就好,有件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帮一下忙…”孟长桥迟疑了一下,“狼牙在你那边么?”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会碰上。”任天行说,“需要我帮什么?” “我们的合作出了点问题,现在联系不上他,只能先问问你了。” “什么问题?” “这…有点不太好解释,回去单独打一份报告给你,现在先…” 任天行手指摩挲,冷不丁道:“是关于那小姑娘的,对么?” 孟长桥显然是愣了一下:“你已经知道了?” “抱歉,无意中听到了一点风声。”任天行说,“没法商量了?” “狼牙那边有些复杂。但现在如果你肯帮忙的话,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孟长桥暗地里字斟句酌,听到这些话他信心大增。无论再怎么说,现在任天行才是白狼的队长,他必然会以大局为重。 “这样啊。”他听到任天行沉吟了一下,随即道,“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什?!” 刚才被江桦威胁,孟长桥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现在任天行的回答险些让他连手机都握不住:“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谢谢您这段时间的帮助了,孟队长。”任天行缓缓道,“我们确实是有不足之处,应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接下来白狼的事情我们会自己负责,就不劳您多费心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地顿住,孟长桥双目圆睁:“你是说…?” “我不该擅自下决定,不过我想这件事上,其他人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任天行平静地说着,“从今天开始,白狼不会再和灰狼有任何越规的合作。您不必费心思来顾及我们了,借此机会好好休息,整顿一下灰狼内部吧。毕竟要是再出几个叛徒,谁都受不了。” “喂,你!”孟长桥听到这话瞳仁猛颤,还想说什么,但随后电话里便传来了忙音。任天行没有再多说一句,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就像两队的关系一样快刀斩乱麻。 第209章 无未来 亦无过去 也就是几个小时的功夫,寂静的空军机场重又响起了喧嚣之音。损毁程度不一的战斗机和轰炸机从空中落地,运输机却在同时一架架地起飞。 打扫战场的工作还在演唱着尾声,但主要的作战人员都已经撤出边境之外。不大的军用医院人满为患,重伤员尚且分配不到手术台,轻伤员自然只能回到城里另作安排了。 机群越过大片的空地,远离了属于原兽的禁区,回到属于人类的生活中去。远目看去,阳光下的天子城泛着湖水般粼粼的光,让这些在血腥里挣扎了数日的人们随着其中的生命气息一同躁动起来。 专车早已等在机场,在运输机群到达目的地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将其中的伤员搬运上车。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某个不同寻常的“伤员”混了进去。 …… 片刻后,天子城第三医院。 明面上是对外开放的公立大医院,实际上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在被人熟知的五官四肢五脏六腑科之外,有一些持有秘密档案的存在混于其中。 只要是治疗,就免不了各种常规的检验。为了保证原兽细胞的秘密不外漏,携带者群体实在是煞费苦心。所谓的科研人员不仅是活跃在实验台前,更多的就是这些安插在普通人中悄无声息的无名者。 以携带者奋战在抗击原兽第一线的德行,不说别的,随便来个创伤大出血,输血要录入全套的基因库和血液样本什么的,这其中的保密过程总得有人使点绊子。 而此时,在隐蔽的诊室,小竹正躺在听诊台上,顶头的电解质点滴通过导管流进手背,导联线粘在她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你让她干什么了?”主治医生翻阅着血常规和原兽细胞鉴定表,同时看向监测仪上起伏的心电图,最后皱着眉转向江桦。 江桦无言地坐在床边,被那疑虑的目光看得攥紧了拳,半晌才道:“是什么问题?” “肌力低下、盗汗、低烧,是脱力的典型症状。”医生叹了口气,“她的身体功能跟不上消耗,就像是强行让一个普通人以急速跑完马拉松全程,体力透支,肯定得垮。” 江桦扶着床:“有什么后果?” “现在还不算特别严重,但是必须得休息静养半个月才能恢复,在这期间绝对不能再使用细胞,否则真会有生命危险。”医生盯视着手上的病历本,“说到底,这就是使用过度。不过85%的高活性,居然这就出现了脱力…” “……” 江桦别过头去,低垂着眼尽力掩饰其中的情绪。点滴落下叮哒声清脆,医生的手在键盘上跃动,打印机吐出温热的纸页,接着被收进印着特别标志的纸袋。 一小时后,这份资料便已被总部中的荆明拿在手里。 “是血统缺陷。”他蹙着眉扫视着报告上的数据,“相较于一般的携带者,她使用原兽细胞的消耗是常人的数倍,而身体本来就还是发育期,难怪会变成这样。” “极限是多少?”站在他旁边的梁秋问道。这位甩手掌柜确实是一年四季浪迹天涯,但只要有事一定少不了他。 “如果是持续使用,最多只能支撑五分钟。过了这个时间,各项机能都会瘫痪。”荆明说。 “五分钟啊…”梁秋若有所思地沉吟,“那估计不止是因为年龄原因。就算她以后长大,也没法上阵的吧?” “是。”荆明点头,“这就像是基因疾病一样。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成熟,可能会有所缓解,但大趋势不可逆转。” “85%也只能成这个样子啊…”于小楼双手抱在胸前靠着墙,神情复杂地看向里屋。 小竹正躺在里面,在医院注射了电解质和含有安定剂的退烧药之后,她的状态已经平稳下来,进入了深睡。江桦默默地坐在她床边陪着,把门开了一道缝听着外面的讨论。为了不打扰小竹,几人都把声音压得很低。 她是和那份报告一起被带回来的。边境出的事已经通过林燕扬之口告知了所有人,为此总部中的三人都已经在商量不顾禁令杀去灰狼总部的方案了。但当江桦抱着昏睡的小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们又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一切的工作,将所有精力放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报告上。 “简而言之,续航能力太致命了。”荆明的分析永远一针见血,“可能她的瞬间爆发力确实是无人能及的,只是就这个缺陷而言…如果是实战,恐怕她的体力根本无法支撑到她出手。作为携带者而言,她永远也只能停在这个阶段了。” 集体沉默。 本来就已经是命中注定的诅咒,从此不得不走在人类的边缘,却还得不到应有的能力和承认…打破极限的活性果真是生命无法承受的贪婪么? “撇开这个不说,我比较在意的是…”荆明的目光转向林燕扬,“上次在青海和你交手的那个孩子,已经能确定是类似她同胞姐妹一样的人了吧。她攻击你的时候,有出现这种情况么?” 这个问题大半算是明知故问,林燕扬也果然摇了摇头:“没有。她从头到尾都在用着细胞,一直没有间断,直到最后力量和速度也保持着一个平稳的水平。” 想想也是,江一弦如果真的具有和小竹同样的症状,怎么可能逼得林燕扬都节节败退。 “和我想的一样,这样的话结果已经可以基本断定。”荆明缓慢地擦过报告单的字眼,“这不是80%以上活性度的共同特点,而是她独有的缺陷。” “联系到她作为‘第三代’实验品的背景,真正的身份也大概明了了:她是个半成品,或者说,是有着致命漏洞的残次品。而夜莺那边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才是真正意义上成功的‘第三代’。” “从这看来,三年前的结局也有了相应的假设。”荆明缓缓地抬起眼看向梁秋,“我们那次之所以能在电厂捡到她,也许不仅仅是意外,而是…她原本就是作为失败品、作为那个完成品女孩的陪衬,被夜莺舍弃了。” 第210章 补刀 江桦转头瞥了一眼半开的门缝,门外的交流全然被收入耳中。 好在这样的音量还不足以惊扰沉睡中的小竹,她依然安静地躺着,软软的头发埋在枕间。 如果下凡的天使睡着了,大概也只是这个样子的吧。 但这狗屎的世界,比起天使似乎更喜欢手握权柄的恶魔。 天生折翼、作为某个人的影子而存在、站在人与原兽的夹缝中,却连夹缝中的承认都得不到。 这就是女孩的人生。 说是要给她一个最平常的未来,但无论是作为携带者还是作为普通人,似乎命运都没有给予这样的机会。 他握着那只小手,默然无言。 门被轻轻地推开,林燕扬不声不响地踱步到了床边。 因为过度透支,小家伙在发低烧。她拿进了一个冰袋,换下了小竹额头上已经化成了水的那个。做完这些后她却没有离开,同样站在床边,有些忐忑地看着江桦。 她是女孩,心思更要细腻,早就从点点滴滴中看出这个小女孩对于江桦的意义。灰狼部带走小竹酿成这个后果,她的退让是不小的成因。 正好在这时江桦转过了目光,和她眼神交接了一番。她下意识就抿紧了嘴唇,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妹准备迎接兄长的呵斥。 下一刻江桦果然开口了,他把声音压到最小,很轻很轻地说道:“抱歉,给你们添这种事。” 林燕扬着实愣了一下:“江队…” “本来她不该在这的。”江桦抚摸着小竹柔嫩的手臂,继续低语道,“我硬把她留下来,又没保护好她。” 林燕扬低着头:“对不起。” “不用说这些。”江桦说,“你和这没有关系,其他人也一样。这是我的失误。” 林燕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江队,你这是要…?” “关于这个不能再牵扯到你们。”江桦站起身来,说这话时语气坚硬如铁,“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半步。” 从这次看来,小竹很大概率已经暴露在夜莺的视线之下。以夜莺的作风,就算是丢弃的垃圾也一定会焚烧殆尽。她不得不去承受这些,那么他这个当父亲的,能做的事只有永远站在她前方。 毕竟,她也只拥有这一个家人而已。 林燕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悄悄地站在那里。江桦说这么多话可不常见,他果真是动气了。 这么多年下来,她多少还是知道些这位前任队长的脾气:江桦在那群灰狼队员中展示出的愤怒还只是冰山一角,而隐藏起来的怒气都是对准他自己的。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从来都习惯于一人做事一人当,似乎哪怕是情同手足的队友,也在他的担当之外。 这样的事态下,她想搭把手似乎都无的放矢。 两人在沉默中对坐了一会,片刻后还是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反手关上了房间的门。 有这么一段时间,任天行也回来了。他已经换了便装,刚一进门就完全扔掉了战场上那副王牌飞行员的架子,坐在沙发上呈半液体状的大爷瘫。如果这时候他把外套一脱,换上背心和大裤衩子,再在面前摆一盆瓜子花生,这场景就和谐了。 和里屋内有些压抑的气氛相反,任天行一在场,场景就自动进入谈笑风生模式,就这么三言两语间他已经说了不少关于边境的情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仿佛今日头条一般花样翻新。 显然荆明是不吃这一套的,他正把手撑在脑袋下,不咸不淡地道:“情报线上显示边境发生了不少意外,情况都在你掌控范围之内?” “当然也有没想到的事。”任天行一撑扶手坐起身来,扫视着几人,“比方说现在这情况居然能这么和平,我还以为你们仨听到消息肯定抄家伙就要上门干去了。” “这是你作为队长的训示?”荆明挑眉。 “不啊,”任天行自然道,“只不过我得提前考虑好,什么东西用起来比较顺手又不会出人命。” “这话中听。”于小楼很附和地一点头,“不过反正近战变态都回来了,要真动起手来也没咱们什么事,江队一个挑翻他们全队也不成问题咯。” “不伤人命的前提下,还有些问题。”江桦说。 “捧你两句你当真干嘛…”于小楼抹汗,“说到底孟队在那,也不可能真上去动手吧。” “已经动过了。” “哦动过了啊…等会?!”于小楼说到一半刷地一扭头,“我刚才那句是不是听的方式不对?你这…” “我确实跟孟长桥动手了。” 江桦陈述事实,转头看向旁边的任天行。如果说要有所波及的话,第一个被连累的就得是这位现任队长。私怨归私怨,要真出点什么事,必然是记给白狼全体的。现在形势本就复杂,白狼经不起多余的折腾了。 任天行同样转头看他一眼,沉吟着问道:“几级伤残?” “擦伤。” “才这个程度么。”任天行一耸肩,还有点遗憾似的,“浪费了啊,反正都已经出手,你还不抓紧多来几下,这机会以后多难得。” 江桦:“……” 梁秋咳了一声:“多大人了,就别搞混混打架这种戏码了吧。” “这可不一样啊梁总,”于小楼一指旁边林燕扬,“又是绑架小姑娘,还欺负我们家燕子,这就这么一大一小两朵花,全让他们给糟蹋了,这能忍?” “言之有理。放心,我都处理妥了。”任天行露出相当自信的微笑,“他应该不会找我们麻烦。” “这么快就搞好了?”梁秋半信半疑,“老孟那个人可是不好对付啊,你这是开了什么补偿条件?” “补偿没有,倒是有补刀。”任天行说。 他这话一说出来,就好像那把刀扎到了所有人脑门上一样,全场霎时宁静,连江桦都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惊色,梁秋更是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半晌后还是于小楼打破了宁静,一竖大拇指:“两年了,我就没觉得你这么英明过!今儿个算是心服口服叫你一声任队!” “我的个乖乖…”梁秋扶额,“好歹我跟老孟也是几十年下来的关系,就这么给你玩没了…” “过奖,也就几句话的事。”任天行非常谦虚。 “如果只是为了那个孩子的问题,我认为这弊大于利。”荆明缓缓道,“失去灰狼的援助会让我们陷入被动地位,包括平时行动也会因为人手问题受限。” “当然不止这些。”任天行说着,装作无意地一转眼,“我们就算孤军奋战,也不能养虎为患不是?” 第211章 廿年 四人的目光都随着他转到了江桦身上,后者思虑片刻,低声道:“都告诉你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这次可算是台风。”任天行笑笑,“灰狼部的一把手…对吧?” 江桦嗯了一声。 “你们这打哑谜还打上瘾了?”于小楼忍不住插了一嘴,“行了知道你们没禁令了,咱们都当个明白人成不?” “灰狼的一把手刺杀了我。”江桦说。 于小楼静了半晌:“近身?” “近身。” “这大兄弟怎么这么想不开…”于小楼很诚恳地叹了口气,“自杀也不是这么个作法啊。” “不。”江桦平静道,“他身手很好。都有武器的情况下,我不一定能正面赢下来。” “大概到什么程度?”荆明跳过了惊讶的步骤,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关心的从来都很实在。 “比夜莺稍逊,但之前他就在隐藏实力,没法确定他是不是还有底牌。” “你和夜莺交过手了?” “只有几招,被刺客打断了。” “也就是说,是间谍么。”荆明皱着眉看着桌上的狼形纹章,“在灰狼那种地方居然还能出这种问题。” “是以老孟那个性子,养出条黑心狼狗也确实挺意外的。”梁秋倚靠着长桌,到这个关头他这总管倒还挺淡定,“所以对于这个刺客,你现在有什么思路么?” “不外乎三个可能。”荆明说,“灰狼专门培养的刺客、夜莺的卧底、或者其它我们不知道的携带者势力。既然他打断了江桦和夜莺的正面战斗,第一个可能就很小了,拖住夜莺无论怎么想都对灰狼本身有利无害。” 江桦点头表示赞同:“我问过他的身份,被敷衍了。如果是灰狼的命令,这多此一举。” “潜在的携带者势力现在还没有发现,就算真的有,能培养出这样实力的也不现实。”荆明迅速出了答案,“结果很明显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青海的事也能解释了。灰狼负责大楼周围的警戒,他很容易就能知道我们的具体行动时间,所以夜莺才能正好等在那里…” 他说完沉思了片刻,缓缓转向任天行:“你选择和灰狼决裂是对的。间谍能做到一把手的位置,手下还不知道混了多少人进去,我们必须得向他们关闭情报网。” “他打断的不止是我和夜莺的交手。在他放走夜莺之后,还出现了极其特殊的原兽。” “我看见了。”荆明说,“是那个‘朱雀’?” “嗯。” “正好,这是我今天赶回来的重点。”任天行抬起头,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刚才的慵懒轻佻已经不知其踪,正色取而代之:“有些事必须得请梁总出面。” “嚯,表情还挺吓人的。”梁秋一挑嘴角,“都一把老骨头了,有啥能帮的是我走运,直接说呗。” “这问题是我们所有人的盲区,只有您能回答了。”任天行吸了一口气,“关于上个时代。我说的是,在原兽战争之前的文明。” 一言祭出,全场寂静。 这不可谓不是盲点。作为“第二代”的白狼五人中,年纪最长的任天行也不过二十六岁,而那场足以毁灭文明的战争距今已过三十年。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梁秋颇有风范地端着手上的茶杯,说得风轻云淡。 “我怀疑我们的敌人已经不止是夜莺。”任天行沉声道,“这次他们偏偏点名只要空军,一开始根本就是没头没脑。等到三天后,才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在我们认知之外的巨型原兽,始终被搁置的空军派上了大用场。” “很明显,有人提前就知道边境中藏着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做出针对性的策略。但直到作战结束,那头原兽才被登录进档案中,代号是‘朱雀’。”任天行说着挺直了身子,神级机师的气场重又回到了他脸上,“既然是提前知道,这个‘朱雀’的情报就是有意对所有猎人都隐瞒着的。现在的猎人无人知晓,那么过去的猎人是否知道?” 梁秋在那近乎逼视的目光下沉默了一阵,眼神有些复杂。 现在的他多以狼巢话事人的身份出面,一副老不正经样。但只有最亲密的几个人知道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曾经的光彩,足够让所有人仰视。 在“第二代”出现之前,他就是猎人的顶峰。在那场持续了足足二十年的战争中,他以军人的身份参战,战绩都是足以在历史中留下一笔的人物。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样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但有一点很明确:论起那场人与原兽的存亡之战,比他了解得更深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他能得到包括白狼五人在内所有狼巢猎人的尊敬,可不是靠那副不正经样就能得来的。 “不巧,对于这些我正好了解的不多。”梁秋一摊手,“我可以告诉你们,以前我们确实遇到过超越二级种的存在,被称之为原兽的‘四象’,当时就带来了不少麻烦。不过后来,四象原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对他们的调查也都关闭了。我曾经也想过追查,受了不少阻碍,只能算了。” 他这话说的挺轻巧,听着的五人却仍是神色微变。这其中的源远流长的确超出了想象,从“第一代”流到“第二代”乃至“第三代”,而更要命的是… “连您都不甚了解的东西,夜莺却掌握得很清楚。”任天行捏着下巴,眉头紧锁,“再加上安插间谍,他们的势力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么…难怪有恃无恐。” “不止这些。”一边的江桦继续补充道,“这次夜莺还使用了真正能作为战力的人工智能。看状态,可能已经有了自主意识。这不是现在的技术能做到的。” 任天行有点意外地看过一眼,看来也是刚刚才听闻还有这么一茬。 而剩余的三人都已是被这话引得双目圆睁,没有到过现场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出那场景。尤其是荆明难得露出了被吸引的神情,那些失落的科技一直是他的追求,始终都没有眉目,却在此时以这种方式现世。 “嚯,是么,三十年前的老东西也拿出来了啊。”不同于几人的惊讶,梁秋很淡定地抿了一口茶,一副“听主管讲那过去的故事”般的悠哉。 “这你倒是提醒我了,真挺怀念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派发的机器小妞捏肩捶背的手法呢,别说那帮铁疙瘩削的面味道还不错…”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忽。 “还有这福利?”于小楼满脸向往,“可惜我没早生二十年啊。” “屁,可望不可即比没有可难受多了,摸个大腿还都是铁疙瘩。”梁秋瞪他一眼,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响声中全是跨越时代的遗憾…耽误了足足二十年的咸猪手。 站在他身侧的林燕扬悄悄往旁边挪开了一步。 第212章 血脉迷局 “诶燕子你别这样,我还不至于能到对自家孩子下手的!”梁秋赶紧辩白。 “别说了,已经暴露了!”于小楼幸灾乐祸。 江桦咳了一声打断了这奇怪的走向:“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是制造者?”梁秋也没再进一步,自然而然地收回了话题。 江桦点头。 “我问问你们啊,”梁秋弹了弹衣服,“你们都会用手机,对吧?” “嗯。” “那你们做一个我看看?” “……” “就是这个理喽。”梁秋一摊手,“那些高精尖的东西要是这么容易就掌握,怎么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到以前?再说我一个杀原兽的,和那些搞科技的本来就不是一路,最多也就是听个名。更何况这么多年,有那脑子的不喂原兽也该老死了。” 几人对视了一番,满脸都写着“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那就只能从那头‘朱雀’入手了,”荆明看向任天行,“它现在在哪里?” “交给对原兽部门了吧。”任天行说,“关于我配合行动的功劳,他们一直在给我踢皮球不给开放情报,看得出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关于那东西的事情。不过这次这么多眼睛看着,放开也是迟早的事。” “配合行动?”荆明的目光变了些许,“你们对它完全没有了解的话,是怎么作战的。” 任天行把所谓的“神风突击”讲了一遍。 荆明听得重叹一声,给出评价:“够傻的做法,还浪费那么多物资。”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引到边境达格网边,用磁场拖住行动以后调用卫星导弹直接对地面打击。” “我可不一定能把它完全钉死啊,”任天行好心地替几百公里之外中枪的士兵辩回几句,“最多也就几秒钟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完成那么大的计算量实在有点…” “还不够么?”荆明说。 “行吧,他们应该会后悔这次没让你去。”任天行无奈地笑。 某位大师在书里形容栀子花,说这种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所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荆明就是如此,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傲气,无论在内部还是外人面前都一样。这次被禁令锁在城里,他表面不说,但不满早就从一言一行中溢出来了。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梁秋倒还挺乐呵,转向江桦道,“刚才江仔不是说,他和夜莺碰上了么?你们对此都期待好久了吧,怎么着也得说说有啥情报不是?” 他扭转话题的能力很强,四人立刻打住话题紧急转向。 无论怎么样,那个女人才是白狼第一关心的人物。 江桦也不吝啬,将那遗留下的录音,关于人形原兽研究的双重人格的事情挨个说了一遍。每说一段都像是一颗深水鱼雷爆炸,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炸起翻天覆地的浪花。 “也就是说,夜莺背后另有其人,她和那个孩子只是作为战将?”林燕扬总结了一句。 “从我的感觉来说,她和主使人之间还不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江桦说,“更像是主仆一样,对其无条件服从。” “这样看来的话,夜莺也一定存在它的弱点,否则那位‘母上’也不会想要把她完全攥在手中。”荆明沉思片刻,“还有你说的录音…听意思来说,夜莺内部是有着反叛者的,只是可惜它没说出关于研究的细节,目前看来夜莺还是我们首要的敌人。” “弱点?” “她的大脑中应该也植入了玛诺芯片,关于对其的使用,还有对人形原兽人格切换的分析,应该都是与活性度有关的。”荆明说,“她和灰狼交手时不正常的受伤恐怕也与此有关。如果能重现那个状态,就有正面击败她的可能。” 江桦沉吟了一下。 “顺便说一句,在你们去边境的时候,对那孩子和夜莺血样的dna鉴定已经完成。”荆明把检验报告推到江桦面前,“不出所料,相似度99%。” 江桦把那纸页拿起来,略略扫了几眼。本来都已经是差不多板上钉钉的事了,但他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心理还是有些微妙。 “虽然应该恭喜你桃花运买一送一,但让那种人来当孩子妈…忒恐怖了点。”于小楼直摇头,“那个身段,肯定是美女,要真是挂了还有点可惜了诶…” “不除她,坏的就是我们。” “这就不是可惜是悲剧了…” 江桦没再在这破事上浪费时间,只是转向荆明道:“现在拿出这个,有什么意义么?” “原本我没想到那一层,但今天知道那个孩子有缺陷,夜莺也有反常动作之后,我认为这其中存在联系。”荆明转着一支笔,这是他思考的习惯,“如果说夜莺也有同样的缺陷,而她的异常行动由这个缺陷导致的话…这会成为我们以后对其作战的突破口。” “你的意思是…遗传?” “是这样。但现在看来我并没有在她的表现和血样里发现什么异常,还需要进一步的比对…” 手上转着的笔突然停住了。 好像室内的气氛都随着那只笔一起停滞了一样,瞬间鸦雀无声。荆明顿了半晌,缓缓地抬起脸,直盯着江桦的眼睛:“难道说…” 荆明的观察力是敌我皆伤的。就在刚才江桦说话的那一瞬间,他瞬间变化的脸色也都被那双邪眸看了去。 “是。” 事关战略的制定,江桦没有辩驳,只定定看着自己的手掌,“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血统缺陷,可能与夜莺无关。” “…哈?!” 这话的内涵是什么未免有点太明显了,四个人在同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白狼五人之间的交情是从孩童时期算起的,在一起的年份两只手都已经数不过来,但谁都还不知道有这么一茬。 江桦平时本来就话少,很少谈到关于自己的事。而现在听来,这个前任的队长、近战的第一高手会和那女孩一般? 只有梁秋抱着手臂站在窗边,闻言半笑不笑地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含义。 而其余四人的目光攻势顿时就全然对准了江桦,在沉默中等待他的答复。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好启齿的话题,对江桦而言更是几次欲言又止,在六双眼睛的注视下,酝酿的过程尤其缓慢。 等等,六双? 如同芒刺在背,几人瞬时齐齐向后看去,就见里屋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无声无息地推开,还裹着睡衣的女孩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身子还有点摇晃。 第213章 影中的女孩 【213章后半段有修改,烦请重新下载配合食用...这好像是第四次了(跪)】 江桦一下就站起身来,本来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也改了道:“你怎么出来了?” 小竹抿着嘴唇,也不出声,像是有话要说,又怕打断了她听不懂的交谈,最后也只是安静地站着。 林燕扬紧跟着就想要做些什么,但江桦下一秒就已经冲过去了。其余的几人也并没有介意他关键时刻的停顿,反而都随着他的动作变了脸色。 由此就能看出来,白狼这个小队实在是猎人中的奇葩。涉及猎人核心层面的重要作战会议,就能为一个小女孩的休憩这样的理由而打断。 江桦半抱半推地重又把她放到了床上,在和她眼神交接的同时心上就是一紧,那双水灵的大眼中已是光彩全无,就像她刚刚来到家里的时候一样,看着外面都需要偷偷摸摸,似乎她还停留在那个血腥四溢的战场上。 江桦重又把她放回床上,迟疑了一刻,才轻声问道:“现在你要先休息。” 小竹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有些愧疚似的低着眼睛:“我打扰到爸爸和哥哥姐姐了么?” “不要紧。”江桦说,“有哪里不舒服么?” 小竹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 “那就再睡会吧。” 小竹听罢却是有些为难似的抿着嘴唇,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做了个梦。”她抬起头来轻声说道,目光中没有一点感情,仿佛被剪断丝线的木偶。 “什么?” “遇到爸爸之前,阿姨对我说的话。” 空气霎时凝固,父女之间无言地对视了几秒,江桦才继续开口道:“想说出来么?” 只是从表情看来,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已是再瞒不住了。 “她说,我是多余的东西,所以不可以哭。这样做的话,就是不乖,会很麻烦。” “…嗯。” “其他人也都不和我说话,因为另外的小孩才是正品。他们还为我浪费了好多资源,所以我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 小竹说着说着身体已经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只露出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地板。 “他们说,我是为了她而准备的。如果她的身体坏掉的话,就把我的心脏给她。” 她这话很轻,但在这室内的无一不是听力超群的存在,这一句话的威力不亚于霹雳贯耳。 这显然不是梦境,是往日回溯,发生在现实的噩梦。 超越80%的存在,谁都没办法预测。 依照常理,超越极限的活性度会反噬自身,哪怕是母上,恐怕也没法预言这其中的可能。 所以为了预防反噬反应摧毁“完成品”的身体,她要为此准备一个“储备”。 作为影子,作为那个女孩的生命备用库而存在。一旦哪个器官撑不住高活性的冲击,就从“仓库”中随取随用。用的是同样的基因和同样的材料,器官移植也没有排异反应一说,她是最完美的备用品。 幸好那是真正的天才和完成品,完美地适应了那超越极限的活性,没有出现任何的反噬反应。自然也不需要启用这个后备,她才能活到今天。 那样的生活,只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那天我遇到她了。她告诉我说,她叫江一弦。”小竹咬着嘴唇,“她真的很厉害,那些大蚊子完全打不过她,我更是这样…” “那些哥哥就那样被她杀掉了,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小竹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被压抑着的抽泣混于其中,“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不如她的吧。但,为什么会是这样…” 江桦伸出手,慢慢地将小竹拥进怀中。 她没有反抗,反过来抓住了他的外衣,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他胸口。 “爸爸,我害怕…”她单薄的肩膀在怀中随着抽泣起伏,“她来找我了…我不想和她走…” “好不容易才有爸爸陪着我、才认识哥哥姐姐的,我不想再回去那里…不想去见阿姨…” 小竹这一次哭得很轻很轻,像是不敢让任何人听到似的。她无力抵抗找上门来的命运,哪怕是最微小的愿望也可能会让亲近的人趋近危险,小小的女孩过早地面对了这生命的两难之境。 江桦手上的动作仍然很轻柔,但手背上的青筋已是无声无息地绽露出来。 “别怕,”他说,“这里是安全的,她们带不走你。” 小竹的颤抖停止了,半晌过后,却仍是摇了摇头:“但是这样会伤到爸爸的…她…会杀很多人…” “不会。”江桦放硬了语气,“呆在我身边,其余的都不用去管。” 小竹向来都对他的话很信服,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回应。门外的四个人探头探脑伸得脖子都酸了,却仍没有等来好转的迹象。 “你生病了。”半晌后江桦轻声说,“病了就先休息吧,以后再说。” 小竹抹着脸上的泪花,轻轻地点头,很顺从地被江桦揽着躺了下去。她软软的头发摊在枕头周围,还有些不安地死盯着江桦看。不过到最后倦意还是弄沉了她的眼皮,她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最终沉入了梦乡之中。 江桦像往常那样拍着她的背,一直到她的呼吸完全平稳下来才收回手。在这期间内门外的五人心有灵犀地保持了绝对的安静,直到江桦出来才作罢。 “继续刚才的?”他问。 “我看先算了吧。有这事出来,大伙好像也没啥心情了。”梁秋环顾全场,“这两天你们俩在边境折腾,他们仨在城里也折腾,都挺累的了。反正现在人都在,这会改天再开也一样。” 林燕扬点点头:“还是先不要吵到她睡觉了。” “同意。”于小楼说,“咱们在这叨叨半天,说不定还不如劳模一句话,先给点缓冲时间吧。而且小姑娘的事说不定还和以后的计划有关,慢慢问出来再说。” 荆明没有说话,只是仍然盯着桌面的报告页,态度很明显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呗,”任天行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随意地挥了挥手,“散了散了,各干各的去吧。还得留点精力应付外面呢。” “外面?” “是啊,边境出了这么大的事,上头那边肯定要开集会的吧。”任天行说嗤笑了一声,“还要去和孟队长长桌相见呢,想想就是持久仗吧。”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得先把小姑娘哄哄好。”任天行说着话锋一转,向里屋瞟了一眼,“她这说法里的事情应该不简单…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肯定会留下心理阴影吧。” “……” “别这副表情么。”任天行一拍他肩膀,“这活是不好干,那就当集体任务处理呗。” 江桦转头看过一眼,略显惊讶。 “唉,没办法,让萝莉掉眼泪可是妥妥的重罪啊。”任天行很夸张地叹了口气,“哭得我心肝儿都颤,不能不出手了。” “你是要?” “反正总结会议也要过几天开。”任天行神神秘秘地伸手晃了晃,“听着,我有个主意…这准行。” 第214章 甲说(3200字) 孟长桥在最后一页责任书上签名,揉着酸痛的手腕依靠在椅上,这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已然凉透。 由于灰狼在边境一战中的主力地位,几日来他在各大会议和办公室之间两点一线,工作狂也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了。任天行说的没错,即使白狼与灰狼关系没有破裂,他也需要些时间来暂缓生息。 边境一战,灰狼部受到到了空前的损失,光是死在夜莺和江一弦手下的人就已超过两个巴掌。 比起动辄成千上万人的战场而言,似乎这数字称不上多惨重。但现在关于原兽细胞的明面实验早都被禁止,所有的携带者都是不可再生资源,死一个就要少一个。对于灰狼这种靠团队协作打天下的队伍而言,战斗人员的保全从来都是第一要务。 身为携带者,所有队员与外界的关系都已断绝,哪怕是有亲人也得装死,能证明他们出身的只有封存的档案。这倒是让后事处理变得简易非常。 只是...要真是直接死于对方战力的原因也就罢了,偏偏还有根眼中钉肉中刺推波助澜。 “孟队。”穿着长袍的队员敲门而入,脱下手上特制的手套,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情况怎么样?”孟长桥的语气很重。 “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都三天没给他食物、也没让他睡过整觉了。” “哦?即使这样还是不招?” “刚才他说…想要亲自和你谈谈。” 孟长桥捻着报告页的手紧了紧。 “活性度监测呢?” 被他这么一问,队员的神情反倒更纠结了:“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两天…我们为以防万一,在不同时间采了不同的血样分别检测,结果…” “结果?” “每次测试的结果都不一样。”队员紧皱着眉,“最高能到达70%以上,但最低的时候连40%都到不了。我们没法确认哪一份是真实的。” 孟长桥低着眼,桌上的报告页上目光停留了许久,随后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取下挂在一边的黑风衣披在身上:“那就如他所愿好了,带我过去。” “是。” …… 灰狼总部的禁闭室没有窗户,灯光也显得惨淡。现在是白天,这地方却尽是沉闷的幽暗,让人想起某本红色小说中描写的渣滓洞。 携带者不受法律保护,这是默认的法则。 不仅说明战场上可以真刀真枪地以命相搏,同时也意味着囚禁、殴打也在管理范围之外。 想象一下,要真是哪位携带者在斗殴中受了什么伤害去求助,dna一取证深入一调查…管你是谁先给安排上了。 比起被直接推进实验室切片,好像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话虽如此,但人之初性本善,普通人大多都想不到折磨人的手法会有多少。 隔着一层特制的玻璃铁窗,坐在囚床上的身影清晰可见。他的手脚上还绑着金属重拷,腕部被磨出了血,蹭在那银白色的金属表面迅速枯萎。 由于携带者的血统,他身上被打出的伤口已经快速痊愈,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什么。就连脸上也依然带着那副死人一样的面无表情,但再怎么也遮不住那惨白的脸色、突出的颧骨和浓重的黑眼圈。 在这以严谨著称的队伍中,背叛的罪名是顶铁帽子,要摘下来可难得很。整个队伍都与队长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律人必先律己,正如因此,这曾经的一把手在关键战场上做出的事足够让他瞬间从天堂到地狱,被剥夺掉所有光环。 守在外面的队员听到远远地听到皮鞋响声便自动让开一条道来,黑风衣的身子从中通过,透过玻璃窗与那张憔悴的面庞对视。 “说话之前,我想先问问你这几天的感受。”孟长桥搬了把椅子坐下,“你能做到以前的位置,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因为这样,你对灰狼的风格应该很清楚才对,还敢明知故犯么?” 甲缓缓地抬起眼来,血丝满布的眼中仍然保持着潭水般的平静。 “是,我都明白。”他居然很顺从地点了点头,“对事不对人,不放过任何一名乱事者。以我这刺杀狼牙耽搁时间,以至于让夜莺成功放出朱雀的特大失误,应该足够就地处刑了吧。” 孟长桥眯起了眼,要放在之前他估计会被气到笑出声来,不过有这两天的审问打底,他对这这样的回答已经有充分的准备。 就像现在一样,甲对自己的失误供认不讳,对那做法有着完全清醒的认知,就差在脸上写一句“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要干!有本事来打我啊!”这种话了。 准确地说,他也的确尝到了苦头。有了涉及夜莺的可能,灰狼中没有谁会留手。几天来他经历了殴打、电击、断食断水一系列的连轴转,不分日夜不分时段,携带者的血统能帮他愈合伤口,但创痛是绝对真实的。常常会在凌晨时分被提起来一顿逼问,审问战犯的手法也不过如此。 不过事关夜莺,还是最关键时刻的毒蛇出洞,比起战犯或许更要危险。 “既然知道这样,那你是对此有所预料了?” “是的。”甲说,“这些刑讯很厉害,估计再过不了几天,我的身体也该撑不住了。” “哦?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你这意思是,受不了了?” “对,我受不了了。”甲平静地说道,语气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如果孟队你需要我来供出些对灰狼有利的情报的话,我很乐意说出来。” 孟长桥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 “你是要招?” “既然你想知道,说出来也无妨。”甲颔首道,“接下来,孟队你最好不要再把精力放在夜莺身上,多注重自身为好。以我目前知道的事情来说,他们暂时还不会兴风作浪。” “注重自身?”孟长桥哼了一声,“你这说法,倒是和狼耳很像啊。” “他所指的问题就是我。”甲倒是对这些完全不避,就事论事,“但我说的意思是,为了进一步达到你的目的,要先把阻碍的事情除掉,不然南辕北辙的可能性也不小。” “阻碍的事情?” “没错。孟队你在这场博弈中太心急了,没有去注意白狼的前车之鉴。”甲说,“他们的失败和处分真只是巧合么?这次朱雀出现,可是没有档案记录的。隐瞒的人在内部,不注意的话,我们也许会和白狼一个下场。” 淡淡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在寂静的禁闭室走廊中尤其清晰。周围的灰狼队员被这奇特的说法引得面面相觑。 半晌过后,寂静终结于孟长桥的嗤笑声中。 “这算是,你对我的教训呢,还是警告?”他挑着嘴角,“如果是警告的话,那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上一条所谓的警告,夜莺的人就那么巧刚好出现在我带那女孩来的时候?怎么,现在想替你主子分担压力了?” 甲沉默了一下:“那也是我没有想到的的。” “那你就慢慢想好了。”孟长桥说,“战场上我没时间耽搁,但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耗,玩到你我都满意为止。” 甲顿住了言语,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做了这么久椅子,要领倒还没记住。”孟长桥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人信,起码要拿出点筹码不是么?比如说,你卧底的身份?刺杀狼牙的目的?” 甲摇了摇头:“这个我无可奉告。” “那不好意思,我也无可奉听了。” 孟长桥说着已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在属下们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挥手道:“乙,这几天他还是交由你负责。没什么进展的话,就不用通知我了。” 乙俯身回应:“是。” 孟长桥带着一众队员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的乙偷偷地瞥了一眼那双波澜无惊的眼睛,半晌唯有重叹一声:“真真假假,好歹做过一场兄弟。听我一句,有什么话就招了吧。这样耗着,孟队也不会放过你的。” 甲没有理会他的话,直直地看着手上的镣铐:“他要的是让他信服的筹码…么?” “你就别掖着了,以孟队的性子,有那小女孩的事情在前,只要你还是用的这张脸这张嘴,他就不可能再听你的了。” “这样啊…” 甲有些颓唐似的垂下了手,抬头望天。乙同样站在门外无言,透过小窗向里面低呼:“喂,你想说什么?怎么回事?” 小窗中只能看见半揽室内的景象,甲的下半身全然处于死角中。他只能看见那张仿佛停顿的脸,却没有发觉他的手上…达格铸成的链条已经悄无声息地脱出了扣环。 …… 孟长桥翻动着书架上的资料夹,眉头深深皱起。 在甲面前的游刃有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对情况全盘掌握,只是习惯性的伪装罢了。现在重新回到室内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找寻这个曾经的一把手的全盘资料,然而却出乎意料地收获甚微。 他以前的忠诚和近乎0失误的记录让他一直都没有想到去深入调查此人的背景,用指甲盖想想也知道有胆子和江桦打正面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从审问的表现看来,他的言谈举止与平时简直是一般无二。那三天的软磨硬泡早该把他磨到精神衰弱了,但他却还保持着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脸色和语气中还都是忠诚。 给灰狼白狼关系破裂推波助澜的…忠诚。 孟长桥暗地里咬紧了牙关,抓过旁边杯子猛喝了几口水。把情绪藏在心里是他惯常的作风,这一次也一样,只是瓷杯磕在桌子上的重声中还是透露出了些许焦虑。 就在这时,急急的皮鞋踏地声传来。本应该留在禁闭室的乙满脸通红地冲进办公室,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队,甲他…!” 孟长桥倏地转起身来,瞳仁骤缩。 第215章 甲死 匆匆的脚步掠过走廊,重又回到了禁闭室。坚固的合金电子门半敞着,丝丝缕缕的甜腥在空气中扩散,流入这些嗅觉与野兽不相上下的猎人的嗅觉中。 孟长桥在下属们的目光中伸出手,将门推开,入目所见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腥—— 被拷着双手的甲已然倒地,血呈喷射状从他的脖颈上溅出了足有一米多长。他松开的手上留着一枚生锈的长钉,是从旁边的旧桌上强行拔下来的。看上去正是这枚钉子猛力挑断了他的颈动脉。活性度不足以补全这么大的创口,只需几秒钟便大出血死亡。 一众队员都是见惯腥风血雨的沙场老手,面对此情此景却无人不目露骇然。这样的自杀方式堪称闻所未闻,不亚于百年前岛国武士的切腹谢罪。 谁能狠得下心把这样一根铁刺生生捅进自己的脖子里?钉子的尖头不算非常锐利,但从伤口来看,钉头起码没进去了四五厘米有余,一代灰狼精英,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孟队…” 孟长桥脸色惨白,比在边境的时候更像是灵魂出窍。他仿佛又聋又瞎地僵立在那足有数秒,勉强按捺住嘴唇的颤抖,向乙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乙后退了一步:“我…也不清楚。听到声音不对我就开门检查,但是看见人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孟长桥缓步走上前蹲下身来。甲手上带着的镣铐已经松开,是被一根拉直了的弹簧给撬开的。看起来他是在双手恢复自由后立刻就那枚钉子捅进了自己的脖子,下手快准稳狠,就像平时一样。 他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地蹲了半天,才转头问道:“他最后没留下什么话?” “有一句…”乙犹豫着道,“他说,这就是他的筹码…” 孟长桥衣袖下的拳头死死攥起。 以命作为筹码?这算是忠臣的死谏,还是卧底的嘲笑? 无论是哪个,他都无法像之前那样去无视甲最后的那一番言论了。 他有些无力地松开了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背对几人道:“尸体直接火化。” “那后事的安排…?” “不要通知出去,一切按意外身亡处理,名字…” 孟长桥说到一半忽地停住了。 他刚才翻资料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始终是被漏下的…是甲的真名! 所谓的甲乙丙丁戊也只是隐藏身份外加方便的代号,真名当然被保存在档案中。但他翻遍了记录,也没有找到那一层名为“甲”的外壳下的任何信息。 就好像,在灰狼之中的身份已经是他的全部了一样。 做了这么久的一把手,在撒手人寰的时候居然真做到了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孟长桥深吸了一口气,只几秒钟的功夫,瞬间的失态就已经被他尽皆隐藏起来,重现了平常的威严:“都愣着做什么?等着尸体自己烂掉么?少了他一个,队里多的是人顶上。” 身侧的队员如梦初醒地扑上前去,给尸体蒙上洁净的白被单,又将其架在担架上急速抬出。 不愧是以铁面无私、团队至上著称的队长,他以最简单粗暴的手法把一把手自杀的影响降到了最低限度。很快他就会被推进火炉,和所有战死沙场的人一同化作灰烬,然后剩下的或是遗忘、或是铭记于心地战斗下去,名为灰狼的机器去掉了一个有毛病的零件后重新咬合,还像往常那样运转。 尸体很快被抬出了禁闭室,这次换做是孟长桥一直目送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不明意味地重叹一声,向旁边的乙一瞥:“按排序,由你来继承他的位置。去档案处登记吧,从今天起,你的代号变为‘甲’。” 男人神色微变,到底还是鞠躬道:“明白,谢谢孟队的信任。” “但他的死也算是你的失误。把现场打扫好,回去做一份检讨给我。” “是。” 孟长桥最后向囚室内的血迹投去一眼,神色五味陈杂。但他的风格从来都是雷厉风行,这点情绪并没有耽搁太久,也就是几次眨眼的功夫,他的神色依然恢复如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带领着人离去。 乙仍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目送着一行人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最后沉入了绝对的寂静。灯光显得黯淡了,黑暗从四面八方渗透出来,如同死地一般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近乎凝固的沉寂过后,男人抬起手,慢慢地摸上了自己的耳侧。 “孟长桥没有起疑心。”他对着一片空虚说着,“伪装很成功,等火化过后,他们都会以为那就是我。” “是么。” 只有米粒大小的微型耳机黏在他的耳孔旁,比蚊蝇振翅更低微的电磁波从中散发出来,沿着耳道共振敲击鼓膜。 无声无息。 “他素来以严谨细致著称,这次居然没多留意一下。有了上次的事打底,他也已经乱了阵脚吧。” “是。我并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听从我的话去绑架那个小女孩,看来他的积怨比想象的还要深。” “人都是自己内心的奴隶。”那边的声音像是笑了,“有的人是囚徒、有的人是追着萝卜跑的驴、有的人因此被吊在绞架上一生在处刑的过程中。再光鲜亮丽,终究不过如此。” 男人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静静地听着。 “不过现在还不能让他离了道。齿轮虽然扎手,好歹能保持得住表面的正常运转。”电磁波继续颤动着,“为此,可就还需要你继续拨正了。编号应该已经更换,你还是‘甲’吧。” 男人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点着头,像是有双眼睛正隔着时空盯梢着他一般:“是。” “那就继续做你的‘甲’吧,”那个诉说着毛骨悚然的声音在此时居然露出了些许怜悯,“和他们不同,你只有这一个名字了,不是么?” 声音消失,留着血腥的空气肆意地蹂躏着走廊的安宁。 仿佛跨越百年的寂静之后,男人缓缓地抬起了手,指甲抠进了自己的下颌的皮肤之间。 他手上加力,一层脸皮被生生掀起,创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露出娇嫩的皮肉——在那之下的并非是撕掉表皮后应该暴露出的肌肉筋络,只是里面的皮肤因常年不着风霜,娇嫩得宛如婴儿。 完整的人皮面具。 几刻钟前,这张脸原本的主人在异响的吸引下小心地打开了门,就在他探头入内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这成为了他生命最后的景象,因为在这之后一枚长钉就刺进了他的脖子。之后尸体被迅速带上面具换了衣服,在相似的体型下,他完美地作为“甲”而死去了。 而那个理应死去的人,同样蒙上了伪装。 戴上面具,便以另外一个身份为生。就如为土坯上釉,被人记住的一面从来都是雕龙秀凤的花纹。 而现在,他正在取下假面。一层表皮就这样被完全剥下,那张属于曾经的“乙”的脸上残留着无悲无喜的情绪。 如血的瞳仁正泛着幽幽的光,那眼神介于木偶与人类、死物与活物之间。也许面孔已经换了很多很多张了,但面具戴久了,便成了跗骨之蛆,再也没人认得他的庐山真面目。 ——卸下所有的伪装之后,显露出来的面庞年轻得令人吃惊。那分明是一张少年的脸,除了因为长久不见阳光有些苍白,称得上是风度翩翩。 只是理应有的朝气却不见踪影,相反眼神中尽是了无生机。也只有这样的眼神,才在千变万化的身份中保留了独属于他的一点特质。 他开口轻声回应。声音同样卸下了伪装,透着还有些青涩的沙哑—— “我明白了,主人。” 第216章 蠢蠢欲动的隐秘 在内部消化方面,灰狼部在孟长桥的调遣下表现出了其一贯的雷厉风行。 几十分钟内,甲的档案被全盘调出后粉碎,从猎人系统中剥离。 几个小时内,关于甲的资料被全面销毁,取而代之的名字是吕二狗,曾经的乙。 一天之内,尸体火化、骨灰封存等步骤有条不紊。 也就是昼夜轮转几圈的功夫,关于那个总顶着一张死人脸的精英便在灰狼中被尽然抹消,就像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一般。 只是再怎么高端的手法,到底还是没法消除这么多人的记忆。更何况原本白狼与灰狼两队结成的联盟突然破裂,知情者心照不宣,流言却无声无息地在局外人之间发酵。 孟长桥对此知根知底且无可奈何,不过这不影响他继续像调配机器般管理自己的队伍,以调养生息为由停止了灰狼的一切对外工作,静静地等待着这头大狼身上隐秘的伤疤愈合。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边境事件的一系列后续,毕竟这场战斗涉及的势力与情报都太过复杂,白狼手中同样握有他的把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多余了,几天过去风平浪静, 在那边暗流涌动的时候,江桦正坐在诊室内给医疗单签字。为了防止后遗症,主治医生给小竹开了一个疗程的舒缓药物接种,今天刚好是最后一次。 “恢复情况还算不错,至少现在表面的脱力是消除了。”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只能说不愧是85%啊。虽然有缺陷,但恢复水平还没什么问题。” 江桦翻动着病历本,却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医生也不管这些,在那好一顿临床分析过后,才突然话锋一转:“…虽然说是这样,她的精神状态你们关注到了么?” 江桦回过神来:“有注意。” “不是这个问题…从第一天的脑电图看来,她很可能是受了什么不小的刺激,这两天跟你们说了没有?” “……” “好吧,我道歉,这算是不该触及机密的。但依照我的判断,现在还是要想办法让她稍微放松点,最好是带出去遛遛…” 医生的话出口一半便发现了自己的失言——这脱口而出未免也太傻了点。本来这个孩子就已经意外暴露,现在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让她像以前那样随意闲逛? 然而江桦这次反而是接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我们会想办法。” 医生略显惊讶地抬头,江桦用的人称是“我们”而非单独的“我”,在他这里这个称呼代表什么是很明确的,这么说的话… 在他沉思的当儿,江桦已经收拾起东西走出了诊室。小竹攥着衣襟不声不响地站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 “以后就不用打针了。”江桦说。 小竹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流露出什么高兴的意味。依然低着头,目光有些涣散。 从醒来开始她便一直是这个状态,江桦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以他自己这个德行也干不来心理疏导这么高难度的事情,只能寄希望于别处。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光腹稿就打了得有几十个版本,但最后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回去吧。” 小竹点点头,乖乖地走在他身侧。只是一路上依然垂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安静持续了许久,小竹才有些犹豫地抬起头,小心地开口:“爸爸...” “嗯?” “我是不是添了麻烦、让哥哥姐姐不高兴了?他们这两天好像都在躲着我...” 她在刻意地压抑着,但还是掩不住语气里的委屈。江桦微怔了一下,她这两天始终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休养。没想到就是这样的身体状况下,她却依然敏锐地发觉到了周围人的异常。 他赶忙否认道:“没这回事,他们只是在忙。” “是嘛...那就好。” 小竹舒了口气后,却又习惯性地低下了脑袋,无法控制地重新进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几天过去,边境的一切却仍盘踞在她大脑里挥之不去,就仿佛庄周梦蝶,一夜醒来浮生若梦。 与江一弦交手的经历于她而言便如镜子里的倒影从中走出,要将她拖进曾经的深渊里去。这几天她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双血色瞳仁在眼前闪烁,每每都得江桦拉着她的手陪到深夜才能睡着,还好几次被噩梦吓醒。 三年前,在她还是独身一人的时候、在刚刚被梁秋从那个废弃的电场中挖出来的时候,这些事情也同样像幽灵一样伴随着她。但现在,当阳光的普通人生活冲淡了回忆,让她以为过去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之后,那些伤疤又被揭开了。 有人已经在她面前死了,江一弦不会放过自己,如果让她找到爸爸和哥哥姐姐的话… 孩子的想象力比成年人丰富得多,小竹困在自己的臆想中日夜寝食难安。也就是这两天是难得的缓冲期,江桦始终能在她视野所及范围之内,才让她稍稍安心了一点。 那些灰狼队员对她说过,那件事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但要再去面对那个轻描淡写地说着“杀掉”的女孩,想想就后背发寒。 她几次想要和爸爸交谈几次,但江桦在绑架事件之后神经也绷得很紧,确实贯彻了不离开半步的许诺,她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小竹本来也是个不善表达的性子,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用她那还不成熟的想法默默地思考。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在无言中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回到了总部之内,小竹从纠结中清醒过来,这才感觉到爸爸的脚步比起平时似乎是匆忙了很多,走几步就要看一次表,一副赶时间的样子。 她赶紧就跟在后面小跑起来。然而就在踏入办公室的前一刻,江桦突然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她的手。 整个房间的灯在同时突然都熄灭了,小竹面对着突然而至的黑暗的视野不知所措,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往爸爸身上靠,然而刚才还在她身边的江桦只这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不知所踪,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完全的漆黑触动着脆弱的神经蠢蠢欲动,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却,直至靠上了墙。她伸手去摸索,凭记忆找到了灯的开关。 啪嗒。 按键接通的声音轻微地响起,顶头的灯管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有所反应,依然安静如鸡。只是漆黑的室内仍然亮了起来,就像是乌云散去忽然露出满天繁星—— 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密密麻麻的led晶体小灯,接连在原本的电匣之上。电流通过的一刻引起闪光像是花一样开放,一行花体亮字在中央显现:“江一竹生日快乐”。 小竹抽了一口气,眼睛都被晃得有点花。只是几枚灯管,愣是做出了比led滚动屏更惊艳的效果。她还没从这灯光的奇迹中缓过神来,目光却被死死地黏在了那彩灯显现的祝词上。 “来啦!!” 砰的一声巨响在她耳边炸开,音效和炮弹出膛十分相似。小竹被惊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一扭头,眼前一片亮晶晶如雨而落,她这一摆恰好就被淋了个正着。 第217章 白狼的生日惊喜 “诶诶诶…诶?!” 小竹手忙脚乱地把脸上身上的“亮晶晶”给抹下来,拿在手里才发现是一片彩色的纸带。纸带上涂了荧光粉,在昏暗的环境中炫目依旧。 灯管上的字收拢成了一团,随后烟花般四散炸开,“火星”落到房间的每个角落,光芒升腾,顿时将昏暗的房间映得一片明亮。 灯光之中,偷袭的炮手显露出了真面目:林燕扬手上捧着一个已经空了的礼花筒,“迫击”保持了一贯的高精准度。不过在这之后的消除后座力等一系列步骤就被省掉了,因为她被小家伙那副手忙脚乱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笑得气势当场就走了形。 “燕子姐姐…?”小竹被她笑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还在下意识地四处乱看,而正是这个动作让她后面的话没有再问出口。 包括江桦在内,剩下的四人正围拢在桌边。顶头的灯光在此时打了下来,桌上摆着一个足有一米多高的、扎着丝带的大盒子。 “都说了是给你过生日呀!”林燕扬蹲下身来给她捋掉一身的彩带,笑道。 “生日?”小竹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她还不太懂这个节日的意味,就像是之前不知道新年一样。但光是那个蛋糕和彩灯就已经让她看得眼睛都直了。 其余四人还没有弄懂她语气中的疑惑,但江桦是知道的。他思考了一番过后,难得第一个开口道:“就是纪念每个人出生的日子,庆祝又长大一岁。” 小竹点点头哦了一声:“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哪天出生的呀?” “你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不就行了,就是今天了!”任天行说得跟真的一样。 小竹的确切生日当然是没人知道的。只是这两天她那副掉魂的样子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这才暗搓搓地集体团了个惊喜,生日当然就成了最好的借口。本来她也差不多就是在一年多以前被送到江桦手上的,按时间来说也是没毛病。 白狼这些日子杂事缠身,但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高度的一致。事实证明神经病们认真起来的行动力非常爆棚,江桦作为探子带小家伙接种的这短短一个多小时内,小小的一个办公室彻底被改成了聚会现场,任天行的指挥效率跟孟长桥有得一拼,愣是把五个人用出了五十人的势力。 就比如那个灯光,换了其他的可能得至少七八个人来商讨布置,但负责这个的是荆明,只用一个单片机,加上他一顿二元代码下去,效果跟霓虹招牌也差不了多少。他这还算是被半推半就地拉下水的,对比之下其它几个热情高涨的神经病的行动力只高不低。 小竹懵懵懂懂地带上金色王冠的生日帽,被簇拥着到了那个巨大的盒子前,在鼓励声中抬手解开外面的束带,打开了盒子的顶盖。 “哇…”她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时便下意识地惊叹出声,几日来始终涣散的目光中,顿时升起了一阵艳丽的色彩。 盒子里面是一个22英寸的定制蛋糕,坯模层层分化,树林、奔马活灵活现,最上方则放着两指长短的糖霜小人,青衣长发丹凤眼,抚着一匹小马,正眺望着远方。 有江桦在,这次的作战不存在情报漏洞。这个蛋糕定做的是迪士尼的花木兰主题,糕点师的心灵手巧完美地将平面的形象化成了三维。 “好漂亮的木兰姐姐!”小竹伸着手想去摸一下,但才刚挨近一点就像是挨近了一个大号火炉一般抽回手。在她眼里这就像是珍奇的艺术品一般,久违的公主系列又将她从第三代携带者拉回了那个普通的小女孩。 “诶,你这还客气什么!”于小楼说,“反正待会都是你的。” 小竹睁大眼,指了指自己:“这么大的蛋糕…全都是给我的?” “当然呀,你今天可是寿星呢。”林燕扬把一个小盒子塞到她手里,“来,你今年几岁啦?几岁就要几根蜡烛哦。” “今年…”小竹掰着手指头数着蜡烛,“那就是一、三、五…十!但是蜡烛这么细,好像立不住啊。” “这个是要插在蛋糕上的。”林燕扬耐心地解释。 “诶?”小竹一听还有点心疼似的,轻轻地指了指中央的蛋糕:“但是蛋糕这么漂亮,插上蜡烛会坏掉的吧?” “这是古希腊的习俗,他们认为在诞辰日这一天人和恶魔的距离比较近,而蜡烛能够充当祭神火种的作用。”荆明说,“如果没有火光的话,很容易被恶魔吞噬。” “啊?”小竹一下就被说傻了,那点小抵触噗嗤一下就熄灭了,赶紧乖乖地看着蜡烛下地的位置。她个子不够高,还得踩着椅子才能到达蛋糕顶,江桦伸手在旁边护着她。有其他人在,他确实省掉了不少挖空心思组织语言的精力,到底还是这样闷头干事的作风比较适合他。 “我靠,好好一背景都能给你讲成聊斋啊,”于小楼看着小竹那一脸祭祀巫女般神圣的神情,向荆明道,“瞅瞅你把人家小丫头吓成什么样了,好歹应个景啊。” “这不算应景么?”荆明相当诚恳,这确实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于小楼无语了半晌,咳了一声:“我找到你一个盲点了,教你句话吧,你肯定不懂。” “什么话?” “技术狗注孤生。” 这时小竹已经插完了蜡烛,挨个点上。摇曳的火光映在她的眼睛里,仿佛萤火虫在夏日的池塘上闪烁,照出的尽是喜悦的意味。 荆明稍稍按了几下撤回键,彩灯的光重新聚拢为“江一竹生日快乐”的花体字,房间因此再次陷入阴暗,只留得温暖的烛光映亮一方天地。 小竹搓着手,脸上一片红扑扑,看看蛋糕又看看旁边的几人。她不懂生日的流程,却因此而满怀期待。 虽然以前她也和爸爸一起过了年,切身地经历了过节的感觉。但两个人的节日果然还是有点冷清,再加上江桦那九级伤残的表达能力,气氛更是大打折扣。 而现在那么多人都陪在她身边,如果说江桦带动气氛的能力撑死了才顶半个人的话,那在这的基本都是一个顶俩的活宝。就算没有她最喜欢的主题蛋糕、没有别出心裁的彩灯,只是让大家能像现在这样,不用忙工作、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地陪在她身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不过几个人显然都已经进入了角色,尤其任天行已经站在了主位,俨然一副主持人的模样:“那接下来,该给咱们的小公主许愿唱生日歌了吧?” 第218章 共同呈上的礼物 “许愿?”小竹看看蜡烛又看看几人,还有点不懂。 “有什么想要在将来实现的愿望,待会对着蛋糕在心里默念就对了。”林燕扬说,“等到许完愿唱完歌以后,把蜡烛吹灭,然后愿望就肯定会实现了。” 这话由她说出来带着一种极有感染力的童话感,小竹完全被唬住了,马上就双手合十,一副集中的样子。这应该是很重要的愿望,她紧张得都抿起了嘴,满脸朝拜天神般的虔诚。 江桦静静地看着,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小家伙。此时十根蜡烛在她面前泛着温柔的光,女孩柔和美好的轮廓一览无余。 小孩子都长得快,比起一年前,她的婴儿肥消去了些许、圆圆的大眼开始有了杏眼的痕迹,头发已经从刚到肩膀长到能盖住半个脊背那么长。天天和她在一起发现不了这些细微的时光刻痕,直到现在他才有点恍惚——都已经一年了啊。 “咱也别呆着啊,待会人家都玩完了。”于小楼出声提醒道,“来啊唱歌快活啊,我来起…” 他话没说完就被任天行重重捅了一下:“你可算了吧,总部里禁止使用杀伤性音波武器。” “靠靠靠!看不起走调的?你自己也没强到哪去!” “我没不承认啊,”任天行一耸肩,当机立断开始重新分配人手:“这次燕子来打头阵吧。” 林燕扬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推脱,看着小竹对这蛋糕闭上眼睛,也就轻轻地哼唱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 女孩子的音感天生就比男性要好一些,林燕扬不负众望,开头起的很准,其余的四人也立时跟上,连始终不说话的江桦和没多大兴趣的荆明也不例外。 “祝你生日快乐…” 小竹动了动眼皮,有点想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看,只是碍于之前林燕扬说的许愿过程中不能睁眼才作罢。但她还是慢慢地翕动着嘴唇,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跟唱着那重复的旋律。 实在是很安静很舒心的一个晚上,在一片阴暗中,五个在猎人场上叱咤风云的人围着合眼的女孩,哼着这首简单到只有一句话四个调的生日快乐歌,烛光在每个人的脸边勾勒出金色的线条,全然是温暖的痕迹。 在所有声音停下来的时候,小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用力一吹,温和的烛光被全然吹灭了,与此同时,房间中的大灯重新亮起,突然的光明让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一下就抬起手揉着眼睛。 而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张精美的包装纸,包裹着一个十几厘米宽的纸盒子,上面落着江桦的笔迹:祝——十岁生日快乐。 “小竹,生日快乐。”江桦将礼物盒放到她手里,轻声道。 事实证明,话废的表达能力障碍是不会被形势局限的。每个人都撺掇他写句感人的祝词,他冥思苦想了几个晚上也只是憋出了这么一句。比起那些动辄“给孩子的一封信”的教育大师,他在这方面完全就是战斗力为5的渣。 但小竹不在意这些,在拿到礼物的同时她的眼睛就被惊喜涨满了。她捧着那个盒子上下左右全面翻腾了一阵,才抬起头小心又期待地道:“这也是给我的嘛?我…可以现在打开的吗?” “当然可以。”江桦说。 “必须现在打开啊!”旁边于小楼趁乱添油加醋,“让大伙儿也都看看,江队这次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这是要变成公开处刑啊。”任天行意味深长地附和。 小竹也不理解他们的意思,得到允许之后也就兴致勃勃地拨开了表皮,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类似相簿的东西,拿在手里还有点沉。她把那皮质的表层翻开,在看到内容的时候不禁又是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是一本用装订方式组成的画集,她之前每一张画过的画稿都被塑料薄膜小心地保护好,就像是相簿那样易于翻动又能长久保存。她原来只画了十几张,后面的就全是等待填充的空白页了。在画集下方,还盛着一套完整的画具,盒子的底部还很有心地印上了花体的“tobecontinue…”。 未完持续。 “这是什么个意思啊?” 其余四个不懂梗的人都有点懵,不太清楚江桦怎么会送个这玩意出来。但下一刻他们就看见小竹又惊又喜地两步跑到江桦身边,一手紧紧地抱着那本画集,一手揽着他的脖子,像小猫一样蜷在他胸口。 “谢谢爸爸,”她说,“我会留着一辈子的。” 小孩子的誓言就是这么大,随随便便就把一生都给出去了。江桦拍拍她的脑袋,面对那张认真的脸他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但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你喜欢就好。” 小竹在一片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使劲点点头。 这是只属于她和爸爸两个人的时光和秘密,藏在生命的角落之中,不需要多少言辞。 生活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有些新的东西加入罢了。原来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变,该在原地等的人始终都在你身边。 于小楼瞥着那边的父女二人,扭过头向任天行道:“你现在的表情特别像努力上位但又斗不过正主的备胎。” “我是那种人么?”任天行回以白眼,“控萝莉和当人家爸爸是两回事。再说,我还没送,高下未判呢。” “那看看不就知道了。”于小楼说罢重又转向小竹道,“诶我说,你偏心亲爹也要有个度吧,还没看其它礼物呢,就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了。” “诶?”小竹一下就抬起头看他,“其它的…哥哥也有东西给我嘛?” “不然呢?这种事可不是江队的长项,还不都是我们办的。”于小楼说着已经从手边拎出一个盒子来,“为了这个我还下了血本呢。” 小竹一听他花了这么大力气,赶紧就转移了目光,抱着那本画集从江桦怀里出来。这才发现其余的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拿出了各自的礼物盒,她真像是端坐王座的公主,在接受着万朝的上贡。 于小楼已经发了话,她怕耽误了时间会惹得哥哥不高兴,所以第一个就接过了他的盒子,在他那一副志在必得的眼光和其他人伸长脖子的注视中,拆开了包装。 第219章 车与兔与宅 “……” “……” “……”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除了于小楼还保持着一副迷之自信,其余几人在看到盒子打开的一刻都不约而同地面露不忍直视。 荆明第一个开口道:“我觉得刚才注孤生那句话也能用在你身上。” 任天行扶额:“这岂止是注孤生,说十世阳元未泄我都信。” “喂,打人不打脸,损人也有个度啊。”于小楼极度不满,“再说了,人家当事人都没说话呢,有你们插嘴的份?” “但这个好像不太…嗯,不太适合她的样子…”林燕扬点着嘴唇。 连江桦都不由得在最后补充了一句:“你主观情感太重了。” 众人说话的时候小竹正伸出手,把里面塑料盒子的包装取出来——那是一个红色金属制的车模,仿的是兰博基尼,不得不说做工算是挺精美的,各种细节都还原的很好,还有远程的电控装置,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然而这被一个十岁小女孩拿在手里… 她显然是外行看个热闹,只当是个玩具车,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不过在拿出礼物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几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交谈之间的梗她听不懂,虽然如此也能明白于小楼好像成了众矢之的,于是她赶紧就把车模抱在怀里,抬起头道:“谢谢哥哥,这个也很漂亮的。” “没事,不喜欢就直说出来吧,我们不在意。”任天行接话道。 被抢先的于小楼直接一手刀就劈过去了:“滚!没你事!” “我很喜欢的。”小竹抱着那个车模,很认真地说道,“因为是哥哥认真准备的,所以一定要好好留着。” 于小楼满脸得意:“这也要留一辈子?” “嗯!”小竹点头,“要留一辈子的。” “都留一辈子,那我跟江队的东西你总得有个偏向吧?” “额…”小竹噎住了,想客套却有一丝丝的尴尬呢… “别为难人家了。”任天行推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就你这还掺和萝莉的事,自己退队去吧。” “卧槽,口气还挺大的!”于小楼抱臂在前,“那倒是拿你那份出来瞅瞅啊?我赌五毛,绝对是飞机。” 然后就见任天行一摊手:“拿来吧。” “什么?” “五毛啊。” “哈?”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看好了。”任天行说着就拽出了自己的那个礼物盒,体积还真不小,估计得是50乘50的规格,方方正正的。 小竹好奇地接过来,分量还挺轻,确实不像是有重量的玩具的样子。她几下剥掉了外壳,然后就见里面堆着一个草莓馅汤圆一样的不明圆形物体,摸上去手感有点像填充沙,整体看上去就像沙发上的那种小靠枕。 她将那圆团翻来覆去地调转了几次,整体是纯色的正面画着唯一的“花纹”——两道不带一点装饰的黑线,看着就像两颗黑豆豆…或者说单纯的一对小眼睛。 “什么玩意啊这是?”于小楼挠头。 任天行笑而不语,只是冲抚摸着白球的小竹道:“这是要顶在头上的。” “诶?这样的么?”小竹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有什么玩具是非得顶在头上玩的。但任天行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照做。 这白球还不是普通的那种毛绒玩具,里面填充的是泡沫粒子,顶在小竹头上以后,多余出来的部分就自然地下垂,就像一朵小蘑菇。 说是送她的礼物,但任天行却是一副品鉴师般的眼光注视着小竹,无比满意地点头赞叹:“还原的真不错,诶,就是稍微大了几岁,要是年龄再砍一半就完美了。” 所有人都不知所云,唯有随和的林燕扬捏着下巴思考了几十秒之后,一副恍然大悟样:“任队,这是不是你以前说过的那个…” “没错,就是团子家族!”任天行一拍那个布偶,发出死宅的声音:“古河渚我老婆!” 这时小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和那布偶的表情保持了高度的一致,都是一副(ll)的呆样。她眼睛本来就很大很亮,此时看上去果真就像平面世界走出来的人物。 “你这还不如送飞机呢。”于小楼满脸嫌弃,“禽兽,江队的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懂什么?这个颜色寓意是‘温柔’,正好适合咱们小姑娘。”任天行据理力争。 “嗯,团子很可爱,感觉也很舒服的。”小竹看他们俩一副针尖麦芒的趋势,赶忙抱着团子上前调和,“哥哥送的我都喜欢,谢谢哥哥。” 当事人都这么表示了,俩神经病也就此休战。只是后面的江桦默默擦了一把黑线——他居然刚才还觉得这群神经病办事挺靠谱的…士别三日,不忍直视啊。 “好了,那下一个吧。”他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林燕扬。在这种事上,她掉链子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嘿嘿,其实也没什么。”林燕扬笑着伸出了始终神神秘秘藏在背后的手,“当当当~就是这个啦!” 不负众望,她手上是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白色布兔子,绒毛很软,摸着手感极佳。她是连办公室的桌子上都要摆毛绒玩偶的人,这个礼物很符合她的画风。当然,也是唯一一个不算出格的礼物。 小竹十分欢喜地将布兔子拿在手里在脸上蹭着,到底还是小女孩,林燕扬送的布偶兔勾起了她天生的感性。俗套归俗套,和她现在的表情比起来,刚才接过两位男生礼物时候的神情可以称之为是“强颜欢笑.jpg”了。 她现在处于一片礼物的包围之中,左臂揽着团子右臂搂着兔子,手上还得拿着江桦送的画集和于小楼的车模,小手都有点酸了。江桦见状便上前去一件件把她的礼物接过理好,道:“既然都送完了,那就…” “我们这有五个人。”始终一副关爱智障眼神的荆明突然开口道。 “嚯?”于小楼一脸惊奇,“你不是说你懒得掺和这事的么?” “既然已经做了,就总要做得完整点。”荆明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一个小盒子。 “口嫌体正直啊!” “我去,这算是傲娇?”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 荆明没理会这些,同样也没像其他人那样客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把那小盒子递给了小竹。 小竹有点复杂地看他一眼,还是遵循步骤拆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块智能通话表,不是商场里那种唬小孩的塑料玩具,而是金属壳,颜值还很高。 “怎么没包装呢…”任天行发现盲点,目光转向细节处。手表的背盖很明显是被打开调整过的,这需要相当精细的手法。而且现在智能手表用的都是芯片,结构之复杂,并不是普通的作业人员能想象的。 然而,这落到有“狼眼”代号的人手里… “我稍微做了点调整。”荆明发觉到了几人异样的目光,坦然道,“增强了它的接听信号,顺便提高了点蓝牙距离。” “提高了点是指?” “三倍吧。” “…咱们商量一下,你再动手做几个吧?就当是添新装备,经费从队卡里扣。” “请别对我的空闲时间有误解。”荆明也没去看小竹的反应,满脸爱要不要的无所谓样,“还有,你们买蛋糕是用来做装饰的么?” 第220章 这是目前最激烈的打戏 被他这么一提醒,几人重又把目光转回那边桌上的主题蛋糕上。那五颜六色的奶汁正流下来,像是在涕泪交横怀疑糕生。 “是得赶紧切了,不然待会都不新鲜了。” “啊?”小竹一下就跑上去,指着蛋糕道,“还要切的嘛?” “不切给我们,还真全自己占了啊?”于小楼逗她,“没看出来你这么能吃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竹被他这一句玩笑话说得小脸都红了,“但是这么漂亮的蛋糕,切了的话就不好看了…” 林燕扬扶着她的肩膀:“这是祝福,必须得吃掉你的愿望才能实现的。” “那…好吧。”小竹到底还是退了一步,两只小手捏着塑料刀,在蛋糕上方满脸恋恋不舍地左右比划衡量,半天了才找到一个不会毁掉花纹的下刀处。她举着刀在上面悬了半天生怕切坏了,紧张得手都在抖,反而差点蹭到奶油。 举棋不定的空隙间,她被另一双手抓住了。江桦从侧面握上去,用的力道不大,但正好能包住她的小手。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习惯性动作了,手连一点颤动都不存在,真正的稳如磬石。 这么一帮,小竹也自然止住了抖动,缓缓下刀,刚好沿着那最多几毫米宽的奶油线切下去,不偏不倚。 “这是真正的杀鸡用牛刀、大炮打蚊子!”任天行大笑,“这蛋糕也太可怜了点,还得挨你的一刀。” 他说的时候加重了那个“你”字,这让江桦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这无意识间就已经自然地是握狼牙那种手持末端,双指并扣的握法了。他赶紧调整了一下,这段时间大小战事不断,习惯成自然了。 小竹倒没看出这其中的玄妙,她的目光还都集中在蛋糕上,一份一份地认真把切好蛋糕装到小盘子里分发给几人。不知道怎么的,这时候她真像个小大人,两手端盘招待宾客,就算是平时不怎么吃甜食的人也拒绝不了。 不过这么一个大蛋糕放其他地方得是15人以上的分量,现在却是六个人分,吃到最后几个人都腻得有点恶心了,还剩下了大半个。 “啊…”小竹很惋惜似的,“不能浪费食物呀…” 要按平时,肯定是要把剩下的收起来留着以后吃的,但这里不是平时… “我有个办法。”任天行冲她使了个眼色,小竹看他挤眉弄眼的也不懂其中含义,只是迷迷糊糊地走过来。然后就见任天行抬起手,好像要摸她的脸,但她紧接着感受到的是奶油冰凉的触感——任天行悄悄地把奶油涂在了手指上,趁她不注意,一道就擦在了她的脸颊上。 现在战斗机都是智能光屏电控,操作之复杂不亚于电竞的职业选手,可想而知任天行的手速得有多快,这是他临时起意的玩笑,和蜻蜓点水差不多,小竹还没反应过来,奶油就已经在她脸上擦了一道小胡子,她呀地惊叫一声,整个人蹦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就跑到江桦身后去了。 “你这是要拿亲爹挡刀啊?”任天行笑了一声,玩性不消,紧跟着就是一弹手指,一抹白影飞射而出:“给我中!” 虽然只是逗着玩的,不过这一发打得还挺准,直奔后面的江桦而去。然而江桦条件反射地就拎起旁边的那柄塑料刀,一记标准的横斩,直接将那坨奶油凌空给劈得飞了出去。 “可以啊!不愧是咱们的近战变态!”任天行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又抹了第二波奶油,二龙戏珠咻咻连发,无一例外全被江桦拍开,一脸无奈:“这还是算了吧?” “你家萝莉说的不能浪费的啊。”任天行兴致勃勃地囤奶油,“既然这样,总得给这东西一个归宿吧。” “我同意。” 声音从旁边响起,然后尖锐势风从任天行侧面而来,他在察觉背后杀气的一刻手已经一撑桌子,整个人从一米多宽的桌上来了个鱼跃龙门,两发奶油弹从他胸口处擦过。显然这一击的主人比他更擅长瞄准,来了个一石二鸟,被任天行避过后直击后面的江桦,虽然结果也是葬身塑料刀之下。 任天行在站稳的时候就已经摆出了架势:“不宣而战,还带偷袭的这是?” “这是地面上的常规操作懂不!”于小楼站在他身后,五指上早都点好了奶油,那架势活像枪上好了膛,一副跃跃欲试。 “还真当我对地面战一无所知了?” “卧槽!怎么还有?!合着你刚才啥都没干光玩奶油了是吧?!” “你猜?” 两个人隔空喊话的时候手上可没闲着,。对着小竹好歹只是开玩笑,内战可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攻势可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隔一会又无比默契地朝着旁边看戏的江桦甩出几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来的目标小竹也给忘了,全然成了一场队员之间的实战演练。 场面一度十分火热,可谓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只是过了一会,就见一片奶油的淅沥小雨之中,从某个方向混上了一颗冰雹。 “我来啦!” 余光所及处被一片五颜六色填充,那是足有拳头大的奶油块。始终在旁观摩的林燕扬悄悄把所有奶油都刮到了一起,团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糖衣炸弹,她瞅准了这个空档,大力挥臂,奶油团脱手而出,这一发按分量来说绝对称得上是暴力打击! “我靠!” 于小楼背靠角落无处可躲,狗急跳墙之下猛一伸手,将那蛋糕盒子的丝带攥在手中。这丝带是特制的,为了能固定住蝴蝶结的形状,里面加了锡箔丝,并不像普通丝带那样虚软无力。他紧接着就把丝带一甩,在空中抖出一个奇异的交叉,硬生生将奶油团截在面前。 他当即就是眼睛一亮:“这玩意比想象的好用啊!” 这时其余几人也基本完成了战略部署,肃杀的气氛蔓延在室内。确认过眼神,都是顶级携带者的人,这将是一场严肃、正经、赌上男人尊严的最高水平博弈。 那边林燕扬四处轰击,到后面团奶油的步骤都省了直接切一块蛋糕就往过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奶油炮弹四面开花;这边于小楼把丝带甩的眼花缭乱,条条交错接连成网,粘在上面的奶油就跟散弹枪似的到处乱弹,江桦手上一把塑料刀上下翻飞,几次四两拨千斤把他们的子弹一拨改变方位重新射出,然后就见任天行以一个类似于z型机动的方式一晃,奶油最终开在他手上的盘子上。 任天行边招架着边抹掉脸上的奶油,事端由他挑起,但这徒手肉搏的打法就注定他处于下风。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冲旁边两人道:“诶,咱们都注意一下战术啊,集中火力攻一点,先把最硬的骨头啃下来。” “有道理诶。”于小楼把奶汁四溅的外套给扔到一边,一脸不怀好意,“打近身战的话,好像某人的优势太明显了?” “是这样的啊。”林燕扬也随着他们的目光一同扭头,认真审视,“还完全没沾上诶…” 江桦站在那手上拎着那柄小刀,身上脸上一尘不染,看着对面三人转眼间统一战线也是抹了把汗:“还来啊?”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任天行说着一甩手,“就先拿你开刀了!” 队长身先士卒,队员哪有不跟上的道理,于小楼和林燕扬紧随其后,气势如猛虎下山、饿狼扑食! 三个人优势很大。 三个人a了上去。 三个人打出了gg。 第221章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啪! 咚! 噗! 蹦! “我靠,要不要这么狠!” “说好的退步呢?!” 小竹站在角落的安全区,眼前一片奶油的群魔乱舞。这神仙打架看得她眼睛都花了,抹奶油的固定玩法到了这几个人手里真是用上了浑身解数,不亚于一场携带者的第三次世界大战。 不得不说,这场景随便挑出一段给其他人看,都能当战术模拟的教材,然而现在的观众除了目瞪口呆的小竹以外只有… “要打出去打!这是总部!” 荆明扑在桌上抢救他叠的整整齐齐的稿纸和模型,这些平时一丝都不能乱的东西正处在前所未有的枪林弹雨之下。此时他正一脸嫌恶地掸着稿纸边角沾上的一星奶油,冲那边高声喊道:“停手!我说停手!” 这是他的指挥第一次全面失效。 彼时任天行刚被江桦以一个类似侧过肩摔的动作给撞到了死角处,在近身战方面两人的差距还是肉眼可见。但在同时身后的于小楼也已经抓住了这个空档,刷地一抖手,奶油喷射而出,速度很快,但江桦的反应更快,他马上就放开任天行侧身躲过,然后就见那飞射的奶油越过崇山峻岭,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办公桌上。 顺便提一句,桌上摊着荆明刚整好的文件。 “诶,误伤…”于小楼感受到全屋的目光嘴角抽搐,试图圆场,“不过你这反正也躲不过了,干脆一起搅和搅和呗?” 荆明缓缓地抹掉溅到脸上的奶油,话说得一字一顿:“我、没、兴、趣。” 说这话的时候他眯起了眼,邪眸目光锐利如剑。他本就自带一股劝退气场,现在有意集中,那双眼睛就是熟人看了也头皮发麻。 “你别这么看我啊,我哪知道会这样…”于小楼被他盯得如同芒刺在背,连说几句无果,突然就恶向胆边生,无比有气势地一叉腰,“做都做了,有本事…你过来打我啊!” 众人惊了。 “小楼,这么说不好啊。”林燕扬过来拉架。 “注意后果。”江桦都忍不住提醒。 “行了行了,我看咱们就此打住吧,”任天行紧急挥手阻止,“再玩下去真得把家拆了。” 连小竹都感觉到了室内气压的猛然降低,大气都不敢喘了,只敢远远地看过去。荆明此刻的表情绝对能治小儿夜啼,她光是看着都已经吓得不行了,然而于小楼全无自觉,一派“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豪气。 然后就在微妙的气氛中,荆明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根铅笔。 他把铅笔举到面前,微眯着眼,拇指搭在笔杆上下摩挲,状态很像是素描画手测距。几秒钟后他放下了笔,也不说话,只把桌上的几本硬面文件夹给拿出来,挨个摞起,抽出一本搭在斜侧,小心地调整着坡度,接着还开始摆弄旁边的书架和风扇,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间室内进入了一种不正常的安静,除了荆明外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致保持着不明觉厉的神情。就在他们快憋不住的时候,荆明不声不响地摸出了手机,按下了通讯录的某个号码。 嗡嗡声从背后传来,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正放在桌上充电,一来电整个机身都震动起来,嗡着嗡着就从略倾斜的桌面上给蹭了下来,顺便把充电线也给直接拽掉,还顺便把桌边的一个塑料杯给一起勾了下来。 杯子掠过旁边的工具盒,那股冲力被一把尺子挡住了,就像是跷跷板一样,压着尺子另一头的双面胶被弹起,粘到了窗户的边缘,杠杆作用加上惯性,本来就向里开的窗户缓缓地挪动着,最后碰上了挂在窗边的悬式小盆栽。 空中的小花篮受了力,悠悠地划出一个弧度,荡秋千一样摇过来,碰上了电扇旁边的开关。被加到最大功率的电扇呼呼地转起来,把旁边书架上的书给吹得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本接一本地倒下,重重地砸上了最角落处的地球仪。 地球仪倒下滚出,金属支架从旁脱落,而球面就那样顺着衣柜滚下来,一道抛物线落下来恰好掉在荆明搭好的斜坡上被反弹出去,然后…正准砸中了盛放蛋糕的大盘子。 那盘子有半个都在桌子外面,这一下垂直力作用上来,整个盘子顿时侧翻,就跟投石机一样将剩下的整个蛋糕咻一下甩了出来,角度完美,刚好覆盖于小楼的方位。 荆明冷眼看着面前的四脸懵逼,摁断了通话。全过程下来也就一分多钟的事儿,还没人看出猫腻儿呢,阴影就已经罩在头上了。 滴滴打人,一键到位。 “卧槽!敢不敢再来一次?!你平时都在研究些啥啊?!” 事实证明荆明和其他人打得绝对不是一个段位,于小楼还没喊完就已经阴影当头,左右躲不开,只能跟打排球一样在那糕底一推,看也不看就将其打向了林燕扬。 “诶诶诶?!”林燕扬有点没反应过来,但那蛋糕就已经飞到眼前了。平时的任务中就属她和于小楼配合最多,长久的默契让她立时进入状态…然后来了个排球二传,飞向江桦的位置。 本来到这就该结束了,然而这一波猛如虎的操作下来,江桦的思路也被这几个神经病给带歪了,下意识就是一伸手…猛力一拍,把“球”最后抛给了任天行。 “这还甩锅啊!”任天行目睹着这东西被几人以一种诡异的模式扔过来扔过去,到了他这终于是想到该躲一下了,于是他就地一个转身,蛋糕完美地擦过他面前的空气,准备出界。 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梁秋一手解着领带,脸上的严肃隐现,在拉动门把手的同时就已经开口:“准备的怎么样了?过两天就要宣布边境的事,你们…” 刚一开门,他的视野便被一捧白茫茫占据。仿佛凛冬已至,冰天雪地直冲眼眶而来。 啪叽。 空气安静了。 第222章 结束与开始的决意 画面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五个人定在了最后一刻的动作上,相互对视了几眼,随后齐齐看向面前被一整块蛋糕给淹没的话事人。 梁秋抬起手,把黏在脸上的一坨奶油给扒下来。睁眼的时候,眼前是一副这样的景象—— 书柜上没书。 垃圾桶里没垃圾。 蛋糕盘里没蛋糕。 档案夹里没档案。 奶油倒是在灯罩上、墙上、窗帘上、桌上地上、还有人脸上。 哦,精密的仪器上面还滴着汤。 十分和谐。 “我还说怎么回事呢,原来是强盗进村了。”梁秋舔了一口嘴角的奶油,慢悠悠地说道,“这么严重的后方失守,都没什么组织么?嗯?” 江桦默默把塑料刀放回盒子,于小楼假装四处看风景把丝带团起,荆明把桌上的档案夹重归原位,林燕扬已经把手帕给拿出来了。 而梁秋的那句话是对着任天行说的,他正抹着脸上的奶油,笑得有点僵硬:“您说的是,这是出了一点小意外,该准备的都准备完了,不用担心。” “没事,我看你们这玩得也挺乐呵的。”梁秋摆摆手,把那蛋糕盘放到桌上,呵呵笑道,“不打扰了,来,你们继续玩,我玩的起。” “我们玩不起…” “知道就好。”梁秋若无其事地把那惨不忍睹的蛋糕放回桌上的盘子里,抽出面巾纸擦着脸,“来让我看看,这么大代价是要干嘛…”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环顾着全场,而清脆的声音在同时从角落响起了。 “噗嗤…哈哈…” 小竹捂着嘴,小小的肩膀压低,整个人都在抖动。她笑得没有很夸张,但确实是很用力,连腰都弯了下去。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红润,水灵的大眼笑眯成了两道弯弯月牙。 她显然也意识到这样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边抽气边还不忘道歉:“哈哈…对、对不起…我…哈哈…” 这大概还是她第一次这样放肆,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她的笑极其干净,像刚出山的朝阳一般,散发着只属于这个年龄的活力。 刚才还有点尴尬的气氛瞬时破碎了,满身狼藉的几人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小竹,相顾对视,各自交换眼神:妥了! 这就是他们所追求的结果,让这个女孩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笑着,自由地奔驰在阳光下。血统缺陷?实验品的身份?那都不重要也不该束缚她的笑容。 这才是,她应当拥有的未来。 “诶哟,这么开心啊?”梁秋扯扯嘴角,“那看来我是败坏了兴致咯。以前那皇帝烽火戏诸侯博妃子一笑,你们玩这一出,倒也能顶半个了。” “西周就是亡在那人手里的。”荆明说。 “咳,反正都是自己人。”梁秋摆摆手,“算啦,我这次不追究,你们继续玩,我说真的。” “可以继续玩的嘛?”这次小竹先开口了,“那…我也可以来玩么?” 她面对的当然是爸爸,说这话时眼中仿佛闪烁着小太阳,四眼对视间,那阳光似乎也照进了江桦眼中。他和其余四人交换了几个眼神,随后半蹲下来,轻轻抹掉她脸上不小心沾上的一星奶油,带着少有的笑意道:“可以啊。” 小竹蹬蹬蹬地跑过去,拿起桌上的盘子。刚才这一阵混乱已经把蛋糕上的奶油都败得差不多了,不过盒子里还剩下点。她学着几人刚才的样子把奶油涂在手指上,然后略显拘谨地走回来,把奶油戳在了江桦脸上。 江桦就这么蹲着,任她摆着手指,把奶油涂得满脸都是,也不知道是涂了个什么形状。她刚开始还只是像平时画画那样认真地在他脸上抹,结果没涂几下自己就先笑出了声,咯咯笑得手都抖了,本来就没个形状的奶油妆更是乱七八糟。 涂完江桦后她也没罢休,还又转向了另外的几人,一个都没放过,把剩下所有的奶油都利用起来,挨个给四人画了个大花脸。刚才还你死我活的几人当然没什么意见,抹任天行的时候还惹得这家伙一脸的享受,依稀能听到类似于“再用力一点”的不明声音。甚至连荆明到最后都露出一副认命相,让小竹在脸上点了几笔。 最后所有人都是满脸的奶油,小竹倒成了唯一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她最后环视一圈,还有点不好意思了,抬起手给自己抹了两道猫胡子,然后咯咯地笑得差点坐到了地上。 如果这时候把五人的样子拍下来,这新闻投给狗仔队绝对能轰炸明星出轨。小竹并不清楚这些,到最后,吸引她的不是那昂贵的定制蛋糕,不是那各有特长的礼物,只是五个人像神经病一样卸下平时的压力,陪着她疯玩耍闹,这就是能够笑出来的理由了。 半小时后,“战场”重归了平静。 五人一个个地冲洗掉奶油妆,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拿起了抹布拖把,把一片狼藉的总部来个大扫除。连小竹都执意抄起了一块小抹布跟在江桦身后帮着擦桌子,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与其说是在打扫,更像是余兴未消,东跑一阵西蹲一阵,满是闲不下来的小孩子脾气。 天已经有点黑了,但因为她在,总部里满是活力的气息。 “看来我是彻底错过了一出好戏啊。”梁秋看着一反这几天的低落到处蹦蹦跳跳的小家伙,也被挑起了兴致,“这还是第一次在总部开聚会呢。怎么样小竹?玩得开心不?” 小竹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开心!爸爸、还有哥哥姐姐、还有叔叔都特别特别好,我喜欢大家这样一起玩!” “那你有没有许什么生日愿望啊?”梁秋继续逗她。 谁知道他这话一出,刚才还满脸灿烂的小竹突然收敛了笑容。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奇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江桦,欲言又止。 “梁总,这个是不能说出来的吧?”林燕扬说。 “也是,说出来就不灵了。”梁秋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算啦,你要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吧,反正也…” “不是的。” 小竹开口了,声音突然又变得很轻很小。她两只手紧紧地捏着抹布,像是在激烈地斗争着什么,又重复了一遍:“不是的…这个事情,必须要说出来才可以。” 梁秋见她这样倒是笑了笑,道:“哟?既然是必须要说出来那就是当场兑现咯,那就趁着现在大伙儿都在赶紧说了呗,这生日也是会过期的啊。” 小竹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紧张地咬着嘴唇。在几人神态不一的注视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双水一样的眼中,随即呈现出了山一般的决意。 “我想要…去战场。” 第223章 裂痕 小竹的声音很小,就像她平时一样。但此刻就是这么一句小声的言语在顷刻间压灭了所有的动静,几人都在同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齐齐看向这个内向怯弱的女孩。 “还真是个不得了的愿望啊。”问话的梁秋反而是最为淡定,“这条件也不错,猎人里最能打的几个都在你面前了。不过你这话的意思,好像不止是想要学习?” “嗯。”小竹点了点头,每说一个字都似乎用尽了全力,“我想和其他人一起去打真正的战斗,打败那些怪物,还有…伤害大家的人。” 说话的时候她用猫一样的眼神紧张地环顾了一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中有着一致的惊讶。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她本人都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为此她害怕了整整几天几夜。但到现在终于吐露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吐不快了,没有什么值得牵肠挂肚的了。 绝对没错,这就是她的想法。原兽的基因奔流在她的身体里,那是无人可及的力量,哪怕是不完整的,也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旁边的四人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任谁都明白,这已经不再是外人能管辖的范畴了。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最后还是落到了角落处的江桦身上。 他在听到小竹这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小竹刚好也在看他,父女的目光对视,就像是两只导线在瞬间接合,电流嗞嗞作响。 室内一时针落可闻,两人都用着罕见的神情向对面看着。几秒钟过后,江桦呼了口气,沉声道:“为什么说这个?” “我…”小竹听出他的语气不对,暗地里空咽一口,话在肚子里回转了一圈,还是出口了。 “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她声音很轻却坚定,“我和江一弦…应该是一样的人吧?她已经可以做那么多的事了,我却一直都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那不是你应该想的,你也和她不一样。”江桦说,“我会保护你的,不用怕这些,她伤不到你。” “可光这样是不行的。”小竹突然说道,“那天的哥哥和我说了,那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 江桦皱了皱眉:“哥哥?” 他下意识就看了一眼旁边的三人,得到否认的眼神后很快也就反应过来这绝不是几位队友会说的话,那么就只有… “是那天带走你的人么?” 他看着小竹点头便心里明了,接着道:“你不用信他们,那只是他们的谎言而已。” 小竹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却是使劲摇了摇头。 “可是,我想要去做。” 她看着爸爸像是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却仍是接着道:“确实是只有我才能面对江一弦的。就算…就算现在不可以,我也会去努力,我想要去那么做。” 最后的话音飘散,她看到江桦的神情在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些不对劲,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等待着爸爸的答复。 江桦深吸了口气,尽量拿出了最硬的语调,一字一顿道:“不行。” “爸爸?!”小竹睁大了眼。 “你不知道战场是什么样的东西。”江桦的声音冷了起来,“那不是在玩,后果比你想的要严重的多。” “我知道的。” 小竹突然紧跟着接道,表情像是要喊出来,但出口以后还是成了轻声,话说得如同自言自语。 “那天我看到了…有人在我面前死掉。”她的语气让人怀疑她下一秒就会哭出声,但却仍是继续说道,“被那些怪物吃掉…还有被江一弦杀掉…有很多血,他们很害怕,可最后都死了。那些哥哥说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因为我没有做,所以他们都死了。” 她说这话时低垂了眼眸,像做错了事那样捏着手盯着脚尖,也因此没有看到,她在说这话时,江桦的脸色在那一瞬间骤变。 纸包不住火,她还是知道了,亲眼见证了温室之外的铁与血。细嫩得如同未开花苞的孩子看见了无能为力的死亡,那样的表情让他似曾相识。 不正常的表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眨眼的功夫便消散,他绷着脸看着面前的女儿,缓缓道:“既然知道,你更应该远离这些。” “如果继续什么都不做的话,会有更多的人像那样死掉的。”小竹忽地抬头,“所以我...一定要去。” 江桦是真有些怔,小竹的声音还一如平常,但却表现出了吃错药一样的倔强。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某些事正在脱出他的构想。 “忘掉那些吧,那不该和你有关。”江桦说,“以后别离开我身边,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爸爸,我…” “不行就是不行。”江桦的语气前所未有地重,“不要多说了。” 小竹站在仰着脸,这算是第一次被江桦严词拒绝,她能感觉得出来爸爸已经有些生气的征兆了。以她平常的性格,是绝对不敢去顶撞大人,更不要说惹火江桦了。 但这一次,她站在那咬了很久的嘴唇后,终究鼓足勇气抬起头来,低声却坚定地说道:“爸爸你说过,回来以后,可以让我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的。” 江桦猛地噎了一把,对着那双大眼半天没说出话来。这确实是他说过的,是在那个海边对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的承诺。而现在,他居然被自己的话给堵死了。 又是一次长达一分钟的寂静,连旁边的四人都已经感觉出来气氛不对,左看看右看看,正想上去劝慰,却见江桦重叹了一声,随后道:“好,你一定要做的话,跟我过来。” 他说着果然就放下了手头的事务,也不多话,大步向门边走去。小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爸爸,他没有大发雷霆,但就是隔着几米都已经感觉到了那仿佛乌云盖顶的压力。 “江队…”林燕扬看着江桦都有些阴沉的脸色,面露担心地跟上去,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只保持在几米的距离外。她尚且如此,后面的于小楼和任天行是更没什么法子,只得保持这个距离,一直跟到了训练场上。 小竹站在平时和林燕扬训练的小空间内,攥着双手,紧张而疑惑地看着江桦的下一步动作。江桦很少在她训练的时候主动踏入这里,最多也只是在场外远远地观摩。但现在诺大的平台上只有父女二人。江桦在她面前露出了极其少有的严肃神情,这让她惴惴不安。 她只能远远地望着,看着江桦把手表、钥匙这类随身物品全都放在了一边的平台上,站在那沉思了半晌后,又把披在身上的外套也脱了下来扔在一边。随后他转过身,缓步走到了她面前,父女的目光直直对视。 “既然你一定要去做这些…”他低声开口,缓缓道,“那么,我就是你的第一个敌人。” 第224章 江桦VS江一竹! “什么?!” 挤在门口围观的三人听到这话异口同声地低喊出声,作为当事人的小竹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江桦没有用训斥的口吻,但她从毫枝末节之中已经能觉得出来,爸爸的状态和平时大径相庭。 小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和目光深沉的江桦对视着。这是一年多以来父女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交流,她完全懵了。 “喂喂,咱们过去说两句?”于小楼朝旁边两人使着眼色,“总不能真让他们打起来吧?” “江队平时不是这样的…”林燕扬捂着嘴。别说是对小竹,就是平时对四人他都很少摆这样的脸色,她光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就已经有些难以呼吸的感觉。 反而是任天行没有说话,他紧蹙着眉,看着面前弥漫着隐秘硝烟味的训练场,沉思片刻后却是摇摇头:“不,说不定这样才是最好的方法。” “哈?”两人睁大了眼。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三人同时回头看去,梁秋抱着手臂倚着墙站在那,注视着场内竟还挑着嘴角。 “这次小丫头被绑走,已经说明一些事情了吧?她对那样的绑架没有抵抗,说明她现在对于敌我根本就没有判断,同时也不会衡量自己的能力随机应变。她现在有自己的想法了,就算能强行护住她的身,也护不住她的心,治标不治本。” 梁秋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江仔这是要把苗头掐灭在萌芽阶段。与其让她真到了战场上再害怕,还不如现在就让她充分意识到敌人的可怕,彻底死了那个心,主动离危险远远的。夜莺已经注意到她,必须要学会躲避。为此,是得好好给她上一课。” “但是…”林燕扬想要说些什么却顿住了,只是面有忧色地再度转回了目光。 除江桦外,她和小竹相处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她训练的程度和对于战斗的性情,即使这样,她依然很难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其余两人也不再说话,随她一同看去,却见场内,始终低着头的小竹突然抬起了眼。她没有使用那双血瞳,但此刻的目光满是前所未有的决然。 她缓缓地俯下身来,压低重心,就像猫科动物扑击的前兆。江桦在同时微微皱眉,后错了半步,同样是出手前的习惯准备动作。 “这样么…”她将双手垂于胸前,低低地说着,“我知道了,爸爸。” 下一刻,她的身影就已经腾在了空中。 门外的林燕扬啊了一声,这是小竹训练时一贯的起手动作。这段时间的训练下来,她的身体平衡性已经有了飞跃性的提高,足以让她在空中扭转全身,注力于四肢,攻势全然打开! 如果这是训练的话,她一定得表扬一下小家伙的发挥,肢体协调相当到位,如果再加上原兽细胞的话,就算是她也得认真应对。 但小竹现在没有细胞的加成,同样,江桦也和她不一样。 他在小竹还未落下的时候就已经伸出了手,正准压住了她的小臂,直接将她还没来得及落下的侧劈给带偏了位。小竹脚下踩空,还没来得及变招,就见江桦一个前倾,绵柔的攻势中劲力爆发,直接将她整个人都给甩到了一边。 这一击看上去极为凶险,但实际上江桦暗地里分出力道拖住了小竹的腰,在她落地的前一刻巧妙地化解掉了势头,没有让她感觉到一点疼痛,只是在惯性的作用下打着圈,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找回平衡。 江桦没有乘胜追击,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小竹撑着膝盖立起身来,大眼之中尽是震惊。 第一击,她已经做到了她能达到的极限,但却没有撼动爸爸分毫。她甚至都没能看清他出手的轨迹,攻势就已经被轻松拆解,就像从机器上拧下一个螺丝那样平常。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爸爸的身法,身在其中感受更为明确。光是这第一招,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江桦看着她脸色转换,一言未发。他在等,等着女儿自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主动告退,以她的脾气这是最大的可能。表面上他还能端着那副冷脸,心里早已充满了排斥感。 但接下来,他就看着小竹向前迈了一步,同样沉默不语,只瞪视着他,像是在寻找破绽,随后重又发力,直奔而来! 她在短暂的呆愣后便接受了事实,被江桦再度拆招之后没有停顿,整顿好身形后便直接发动下一波进攻。交接声连续响起,她是真正地用上了浑身解数,上下左右中全方位进攻,仿佛已经忘却结果与自我,全然投入到这场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交手之中。 掌劈,破。 截击,破。 投摔、刺拳、立式扑击,全破! 别说是身在其中,就是局外的三人都已经看得屏住了呼吸。首席猎人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的?放眼所有的暴力机构,能跟江桦拼近战的人数都不够一个巴掌,就是白狼的几人对上他,也基本没有抓到空隙的机会。但这个怯弱的小姑娘居然就敢这么正面对上了? 事实上,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是交手,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江桦放水都快放成汪洋大海了,单纯的破招后便没了下文,最多只是借力打力将她退出身外,连一次像样的主动进攻都没有过。 但小竹不懂这些,一次次的进攻失败已经让她的小脸上浮起了红晕,她大喘着气紧咬着唇,心里如同火烧火燎。 她彻底明白了和江桦交手的人都是什么样的感受,那是一种深渊般的绝望感,他整个人在出手的一刻便势同山岳刚柔并济,每个动作都浑然天成准确无误,根本抓不到一点反击的机会。 这就是白狼的首席。 这就是不可能赢的战局。 这就是,注定无法逆转的命运。 小竹的神志都有些模糊了,本来她就是大病初愈,体力还没恢复完全,每次进攻都是拿出全力,一番回合下来,她几次落地的时候都脚下虚浮险些摔倒,肉眼可见的汗珠浸湿了领口,一片水渍。 不可能赢的。 爸爸比自己强太多了。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刚才她状态完全尚不能动爸爸分毫,现在体力已经下降了大半,更是无用功。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站起来了,进攻的动作已经涣散,根本打不出多少条理。每一次出手前就已经清楚失败的结局,每一次站起来都仿佛用尽了全力。她无数次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撑不住了,但身体最终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能停。 停下来的话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没错,一定会失败的,命中的几率小到几乎没有。这样明显的事实都不用别人来提醒,她自己心知肚明。 但那又如何? 这条路由自己踏上。 爬着走过去又怎么样?头破血流又怎么样?哪怕是跪下又怎么样? 这是她的选择,渺小的、尘埃一般的、任谁看了都会说是没意义的选择。 但只知道一点就够了—— 去他的命运吧! 这场战斗,她偏要打! 第225章 心中的镜面 小竹的动作越来越虚软,却没有一点停下的征兆。依然在绕着中央的江桦回转,捕捉着可能的机会,脚踩过的地面满是水渍。 她只知道出手,但这场景落在旁人眼中是何等骇然。门外的白狼三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无论是小竹还是江桦的神情都让他们心惊。 他们甚至都在怀疑,如果这个女孩没有血统缺陷,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如果现在在场上和江桦交手的是自己,结果究竟会是抓到他的破绽击溃他,还是被他毫无保留地一击击溃? 没有为人父母永远不会懂真正的心情,没人比现在的江桦更想早点结束这场没意义的争斗了。打在身疼在心这话绝对不是假的,他已经尽量控制在最低的范畴,但每每捏住那攻来的小手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 放弃吧,那不是你能做到的。 放弃吧,这不是你应该做的。 心里祈祷的同时连状态都有点恍惚起来,他感觉到空前的烦躁。 为什么还要攻过来? 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么? 一直以来的保护就这样被最看重的女儿否定了? 这算什么?! 不知觉间,连他自己的呼吸都开始显出了急促的征兆,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几次险些没控制住手上的力道。女儿那点拳脚在他眼里无疑是漏洞百出,但却打得无比心累。 那样的表情、那种绝地求生般的眼神…真是要命的似曾相识。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有点怀疑自己要绷不住了,要不是多年下来近身的一切要义都已经变成本能,完全不用过脑子,结果还真是不知几何。 就在心里的声音不断叫嚷的时候,他感觉到小竹这一次的进攻间隙似乎长了些,放眼看去,就见小竹正站定在了原地,收起了架势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发什么呆。 她终于知道停手了么。 他暗地里大松了一口气,但才刚呼到一半,精尖的听觉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小竹的呼吸。 她撑着膝盖,胸脯在剧烈起伏,呼气吐气却在被有意地放慢放深。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急促的吐纳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一种奇异的节奏,仿佛鼓点。 但那鼓点落到江桦耳中,不亚于如雷贯耳! 他太熟悉这种吐纳方式了,这是…使用原兽细胞的前兆! 瞬间的功夫,小竹眼中已然有了红芒闪过。她身体的情况江桦一直瞒着她,谁知道这孩子居然就真敢用出来了! “…在这期间内绝对不能再让她使用原兽细胞。”医生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否则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江桦什么都顾不上了,整个人几乎是扑出去的。该死的!怎么偏偏就忘了提前提醒她不准用细胞的事情!本来这场交手就已经让他有点后悔发起了,要是因此出了事…! 就在这一瞬间,小竹却突然猛力地一跃。她没有来得及进入那个灌满力量的状态,但她正准地没有放过这个空隙,手脚并用,当头而劈! 咚的闷响。 攻势落在了江桦挡在侧面的手臂上,她的攻势还是没能赶得上江桦的反应力,在最后一刻被他给全然防御了下来。 但这次是防,而不是化解。 小竹落回了地上,颤颤巍巍地打着拐步,江桦下意识就想要去扶她,只是在这之前她已经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仍是抬着眼睛和江桦对视,大口地喘气调整,似乎在等气力恢复,还要爬起来再战一样。 江桦面对着那张前所未有的倔强小脸,一时竟想不出下一步的做法了。现在让步是不可能的,但再进一步,保不准小竹又要用细胞。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刚才他强行打断了这个过程,但下一次呢? 他觉得耳朵里嗡嗡响,简直想要打自己一个耳光。叫你冲动!叫你脑热!这么馊的主意都能抬得出来!万一她接着打耗光了体力怎么办?万一真用了细胞把自己伤到了怎么办?现在还怎么收场? 场上陷入了压抑的安静,只留下了轻微的喘气声。场上的父女大眼瞪小眼,场下的三人你瞅我我瞅你,居然谁都无计可施,以至于都没发觉到某个人已经越过门槛。 “好了,我看这也是该出个结果了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梁秋已经踏入了训练场之内,拍了拍手道。 掌击的清脆声响在室内,在寂静中不亚于铜锣敲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引了过去,程度不一地带着呆愣的意思。就见他熟视无睹般地越过那压迫人心的低气场,走到了父女二人之间,一挥手道:“差不多得了,该表现的都已经表现完,再玩下去可就没意思了啊。” 小竹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眼光一转却发觉江桦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收掉了攻势,走过去重新把外套披上,脸色有点难看。 “该冷静冷静了。”梁秋依然抱着手臂,看着他说。 江桦沉默了半刻,闷声回道:“她确实需要冷静一下,今天有些不对劲。” “不是她,”梁秋悠悠道,“是你。” 江桦的后话顿住了。 “你刚才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表情,跟十多年前一模一样。”梁秋拍了一把他的肩,压低声音道,“身为父亲,这种做法确实是情理之中。不过在这层身份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动机呢?” “……” 江桦无意识地攥紧了拳,沉思间衣角却忽然被一只小手拽了一拽。回头一看,正好就对上了那双带着水汽的眼睛。 小竹站在他身后,刚才那副上头的模样全然褪去,满脸的怯意,见他看过来下意识地就向后蹭了蹭,憋了半天才翕动嘴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心地开口:“爸爸…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一番打斗下来,她又变回了那个十岁的小女孩,看着江桦这幅样子她突然就开始害怕了,怕爸爸真的生气就这样不理自己了。江桦从来没和她发过火,光是现在这样都让她满脑子的慌乱。 小竹也后悔了,刚才怎么就能真的那样拼命去打呢?爸爸肯定不喜欢这样,自己却没有看出这一点。这次真的让大人不开心了,是个不乖的孩子了,要是大家都因为这个讨厌她了怎么办? 她没法想象后续,江桦的脸色又让她不敢近前,只能先试探这么一句。 虽然那个疯狂的主意是空前执拗绝对不可以放弃的,但是更不能没有爸爸呀。 第226章 属于怪兽的家谱 说话的时候小竹还在喘着气,碎发全然被汗濡湿贴在额前,身子尚有点站不稳,却只是抬着眼睛无比委屈地看着江桦,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只能可怜巴巴地期待着他的原谅。 江桦被她盯得一阵鸡皮疙瘩,简直满心的罪恶。 唉,又心软了。 本来他觉得这么久下来,自己大概能算是个合格的父亲了。然而到了这种时候,才发现真是任重而道远。 为人父母,果然是人生最大的难题。 他伸出手帮她拨开了黏在脸颊边的碎发,轻声道:“没有,你打得很好,我挺高兴的。” 小竹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情,稍微舒了口气,却还不放心地问道:“但是爸爸好像不喜欢我这样。” 江桦滞了一刻,半天才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你先休息一会,我再考虑一下,以后不要轻易用那种力量,知道么?” 罢了,早在将她从机场抢下来,接到梁秋电话的时候,就该想到这种可能了。 小竹赶紧点点头,她对情绪很敏感,看得出江桦确实是没脾气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黏在他背后一直走到旁边的休息位上坐下。这么一场大战打下来,她早该到极限了,支撑她站起来的完全只是一股劲头而已。 她在那安静地喝着水,就像往常一样。她休息了,门外的几人却都后知后觉地炸了。 “卧槽!江队你是真能下得去手啊!” “小竹平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打过…她应该真的是想要去吧。” “所以说,最后你怎么决定的?” 三个人几乎在同时开口喊话,意识到这一点后又都齐齐闭上了嘴。毫无疑问这件事他们没有插嘴的份,相处多年,江桦的神情已经让他们有了些猜想。 场面诡异地安静片刻后,江桦稍稍挪开了些目光,瞥了一眼角落里靠着的狼牙长刀,深呼吸一口平复情绪,接着沉声道:“她没法和我走一样的路子。” 三人一致地面露疑惑,等着他的下文。 “我那种战法最吃体力。”江桦说,“以她的血统,教也没用。” 三人很快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不约而同地思考了片刻。都是顶尖的猎人,光是刚才这一场交手,就足够把战术特点看得七七八八了。 “我就直接略过吧。”任天行一摊手,“本来我就是特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掰得清楚的。” 林燕扬捏着下巴:“我的话…她力量上应该可以,但同样也是持久问题。” 于小楼摇头:“真不是我看轻那小姑娘啊,就从刚才这几下子来看,她抓时机抓得还行,但随机应变就差了点。静止的势头不错,但机动跟不上、反应不过来环境变化的话,我也没辙。” 白狼的人都是各自领域里独孤求败的存在,自然最了解各自的特点。 也就是说,即使她真的有这样的心思,即使能被其他人认可,甚至就算江桦都退步同意,本身的血统缺陷也不允许她去学习现成的教材了么。 是从开始就全都被堵死的道路啊。 四人陷入了沉吟。 在这时小竹已经歇过些力气了,看着外面四人一副难以言表的脸色,顿时就又有些慌了。赶紧翻下板凳就要跑出去看看,胳膊却被旁边的梁秋给拉住了:“行了,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别折腾了,你和江仔都好好安静一下。” “可是…” 小竹不知如何是好,侧目一看,却发现这个时候梁秋居然还带着满眼的笑意。见她的目光转过来,他放开了她的手臂,一脸诡秘:“知道么,外面的人,能在你爸爸手上撑五招就可以拿出去吹牛逼了。” 像是没看见小家伙脸上的不知所云似的,他接着笑道:“你能打成这样,必须得给点表示啊。来吧,虽然一时半会用不到,先让你看看你想要的东西吧。” “想要的东西…?”小竹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被自然地牵着走。两步一回头看向门外的江桦。不知不觉间就绕过了几堵墙,进入了全无一人的训练场内室。 她一回神,只觉周围走廊极致的安静,一扇加密的铁门正横在面前,仿佛门缝里都在溢出肃杀之气。 梁秋熟练地指纹解锁,毫不介意地将铁门打开。就在内室敞开在面前的同时,小竹全然愣住了。 房间内是森立的枪支、炸药和武装带,mp系列、mac系列、ump、sr2、乌兹应有尽有,如果有军迷看到这恐怕会激动到当场晕过去,简直堪称一座军用武器的小型博物馆。 梁秋看着木呆呆的小姑娘,稍稍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这是装备室,最基础的。欢迎来到…猎人的世界。” 小竹看看面前的枪栏又看看梁秋,来回了数遍,眼中的困惑、惊恐和期待来回交替。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先让你看看而已。”梁秋口气一如既往地轻松,“你也再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本来这该是大人给你指明的,只可惜,这条路连我们也不清楚了。” 小竹轻轻地点了点头,鼓足勇气向着枪栏迈前了一步,走到最中央的那只巴雷特狙击枪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抚摸着钢铁的枪杆,有些谨慎,有些恐慌,也有些…憧憬。 梁秋没有多看她的表情,就如他说过的一样,只是放着小竹在储藏室中自由探索,而他自己却已是出了门,靠着墙望着空旷的训练场,习惯性地摸出一根烟点上,眼角的皱纹显得有些沧桑。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沫来,雾气弥漫在眼前,像是将整个训练场都遮蔽在内。 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似是要将时间拉回很远很远的过去一般。恍然间光阴倒转,他仿佛看到了跨越时间的场景:那个瘦弱的男孩正撑起身体,摸向被打落的长刀,蹒跚着调整身形,然后发起毫无意义的攻势。 男孩已经失败了无数次了,一次次的攻势都被轻易攻破,一次次地被摔倒在地,身上尽是竹刀劈出来的淤青。但每次他都堪堪地咬牙站起,总在躲闪的双瞳中有着惊鸿的倔强,像是破釜沉舟,不这么做就失去了人生全部的意义一般。 他们之间也许交手了成千上万次,男孩也因此败了成千上万次。直到有一天,他挥出了无可挑剔又气势如虹的一斩,将自己手中的竹刀挑的旋起,啪嗒落地。 然后呢,从那以后自己就再没赢过他了吧。 火星烫到了手,梁秋将残余的烟卷掐灭在一边的垃圾桶上,似笑非笑。 “这怪物的血脉还真是会遗传。”他冲着一片空旷自言自语道,“可惜没人给记下来,那就真该成了一本怪兽的家谱了吧。就是还不知道,另外那一边的人是咋个样子喽…” 第227章 记忆的猎手 安年睁开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惨白的灯光。 这是她很熟悉的实验室的光,同时进入视野的还有高高吊起的输液瓶、连接在身上滴滴作响的监测仪。身着白大褂的人形漠然地在旁边操作着机器,icu病房的气氛也不过如此。 她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能恢复意识,没有死在边境猎人的围攻之下就已经很意外了,更不要说在刺杀了那个女人过后还能以这种面目面对人间。 但既然她还能存在于世,那就要趁着有限的时间多知道一些东西。 安年闭上眼,意识在逐渐变得清晰,属于夜莺的记忆流入脑海,就像是毗邻的水池在开闸放水。边境的片段走马灯似的从她眼前闪过:围攻的灰狼猎人、翱翔天空的赤红巨兽、以及… 她猛地坐起来,连接身上的仪器差点被扯下桌子,但她只是目光发直地看着前方,桌上放着那对雕刻着银色飞鸟的短枪,一粗一细都是做工顶尖。 就在几天之前,这对名为沙漠之莺的短枪和某把同样锋锐的刀刃交接在一起,而握着刀柄的那人… 安年坐在那,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四肢百骸间传来的虚软感。 那是过度压榨潜力的后遗症,她对此早已习惯,此时也不予理会,只是伸出手都有些粗暴地扯下了身上密密麻麻的针头,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下了桌上的沙漠之莺别在腰侧,大步迈出门去。 里屋中已经立好了巨大的封闭式培养皿,手腕粗的管道在嗡嗡运作,更新着机器中的无机盐、蛋白质和丙酮酸。半透明的液体中浸泡着足有一人多高的红色巨卵,已经能看得见里面雏鸟初生的心脏在跳动,只是频率似乎越来越低。 母上正站在培养皿前,手指在平板上不断跳动调整着数值,只是当安年的脚步声响起的一刻,她手上的动作立时止住,面露欣慰地转过身来:“清醒的比我想象的快啊,这里…” “我有话问你。” 母上微微皱眉,被打断的言语让她有些不快,语调也转了些许:“什么?” “这一次边境,白狼还是参战了,对么?” “诶,看来记忆融合得很不错么,这样的细节都记住了。虽然这一次只有两个人,但不愧是白狼啊,没了他们两个的话,其他人应该足够被全歼的。” “朱雀苏醒之前,夜莺和‘他’交手了。”安年语气很重,“最后他怎么样了?” 母上似是愣了一下,随后面色复杂地转过头去:“我倒说是什么事,合着还是那小子啊。呵,真不知道你是图个什么,三年前那次敢干出那种疯事不说,从那以后你就不可爱了。要不是这样,我也用不着做出夜莺留下以前的那个你…”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母上听到了那透着寒意的语调,嘴角一撇:“谁知道呢,命那么硬的人这次也应该死不了吧。不过看他没栽在三年前同样的坑上,应该是没认出你或者…根本就把你忘了吧。我看,你还是断了这个念想为好。” 安年静静地立着。 忘了么? 这样最好。 人有记忆才会痛苦。 变成这样的自己,也确实不该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她长长地呼吸,短暂地整理了一下情绪,语气和话题一同转回原点:“所以,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自己已经用行动表明了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她却还能让自己恢复安年的状态,甚至都没有没收她的武器,想想也知道有猫腻。 母上听到这话紧绷的脸色似是放松了些许,脸上浮上了一丝愉悦。她上前一步走到了培养皿之前,炫耀似的挥了挥手:“那当然,这件事是安年必须见证的。我可是…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你啊。” 安年看向面前的培养皿:“朱雀之卵么?当了这么久的‘母上’,这次是真要学母鸡下蛋了?” 母上被她这话给呛了一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孩子别胡说,这东西的价值可不是用那种吃法的。” “哦?还真的要吃掉?我还以为你会想方设法孵化它。” “我倒是想。”母上叹了口气,“只可惜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湮灭,现在残存的技术根本不足以模拟这么高级的原兽的孵化场所。即使是我,也只能让它苟延残喘几天。这要是死掉的话,世间可就没有第二个了。” 她说到这里目光居然出现了些许同病相怜般的迷离,轻轻地抚摸着那培养皿,似是要隔着聚合玻璃为其中的朱雀胎儿提供温暖:“是啊,这个时代…是不属于我们的,在这种时光里我们永远只是过客。它注定已经撑不到回家的时候,那就只能作为奠基了。” “没错…就是这样。”母上喃喃语毕,忽然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安年,“食物链上的每一环都在为进化而贡献着,它已经无法作为猎手,那就成为完美的食物、让完美的捕食者‘吃’掉它的力量。” 安年不知怎的心里浮上一股恶寒:“你是说…” “如你所想。”母上玉指轻摆,密码被飞速输入。随即连接着朱雀卵的、只有一指粗细的软管开始震动,坯胎痛苦地挣扎起来,水红色被从软管中小心地抽出,进入从网一般曲折连接的化学设备中。母上在设备的终点取下了那个才只有巴掌大的试管,向安年摇了摇其中被过滤到近乎透明的液体,表情仿佛孩童在炫耀最得意的玩具。 “朱雀的胎血,最纯净最顶尖的禁忌进化药,和玛诺的适应性能达到99%以上。有了它,突破屏障便不是不可能之事,彻底地以人的心驾驭原兽之力。” 安年眉梢动了一动:“这就是你的目的?” “当然。”母上和蔼地笑了,“神话已经成为过去,但我们可以用手来将它复苏。想想看,用人类的身形承载那样生物的血脉和力量,多迷人的一件事啊。这样的话,你最初向我渴求的东西,想要成为最强者的理想,不也就都实现了么?” 第228章 映照的虚伪之心 一句话仿佛冻凝了时间,母上站在原地与对面那双美眸对视,沉默蹂躏着空气,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女孩站在她面前,用最坚定的语气发出命令一般的恳求。 “我想要力量。”她说,“我要我所到之处,再也没有孤立无援之人。” 多幼稚可笑的话啊,跟一朵白莲花一样,可笑得令人…怜爱。 她信心十足地拿着那个小试管站在那里,仿佛诱惑夏娃偷食禁果的凯撒。那样的话由她亲口说出,人是不可能背叛自己的。 而后,她听到了那个女孩跨越时光的回答。 “要是知道当初的决定有多傻的话,我宁愿死在那一天。” 母上的后话梗在了喉咙口,捏着试管的手指猛然加力:“你说什么?” “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信任了你。”安年寒声道,“这种所谓的进化,我没兴趣。” “为什么?”母上禁不住高声质问,“你还以为你和那些人是一路的么?醒醒吧,无论是对抗我或是为我而战,你都只有一个人罢了!只有站在我这边你才能真正突破极限、才有赢的机会!你是上个时代最优秀的遗留物,为什么拒绝?” 她说得那么高高在上,仿佛在发表大义凛然的演讲。但对面的安年却忽然笑了,她扫视着周围埋头工作的白大褂么,仿佛那演讲只是个笑话。 “谢春儿,你一直都是在竭力纳别人为你而战吧。”安年扬起头,“正因为你从来没有为别的什么而舍身过,所以你不会懂身在其中的人的心情。” 母上梗住了。 “更何况,以你一贯的作风,在我露出叛心之后还把这种东西交给我,不觉得有些傻么?”安年忽地冷笑着打断了她,“既然是药,总会有副作用。我的身体能耐受80%以上活性的冲击但没法保持,强行稳定的话,应该也就会慢慢侵蚀意识,直到这具身体彻底属于夜莺吧。” 母上似是被揭穿了似的向后一倾身子,脸色在瞬间闪过了阴毒:“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应该知道眼下空头支票也比逞口舌之利要好得多。” “啊呀抱歉,我还真是比较傻了。也是啊,只有傻,才会走到今天。” “之前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孩子,直到三年前夜莺才与安年分离…”母上在短暂的呆愣后幽然道,“如果是为了那小子的话,这还真是悲愿啊。” “这从来都是我自己的本心。只是之前我都像是在做梦,在那一天梦醒了而已。”安年扬起双眼,“而且这句话你好像没资格说我吧,作为不死心的残余者,想要以一己之力光复上个时代…还是个比现在更要尖端的时代,你这才更像悲愿啊。” 母上退了一步,她感觉到某道伤疤被掀起来了,这让她感觉到针扎般的疼痛。她捏紧了试管,这个女人明明已经被植入了芯片,理应成为她的人偶,但事实证明她从来不属于过自己。 她要报复这样的安年,既然自己的伤被揭起,那么… 她转过身去,望向旁边的衣架,那上面空落落地挂着一件艳丽的童装,在这没有人息的室内就像是冰雪中的一朵小花那样鲜活。 安年的脸色突然变了,同时改变的还有母上。 她的动作突然又变得优雅了,扬起脸来语调悠扬:“虽然这么说,但这东西可是浪费不了啊。既然你不要,那我就只好给小弦用了。唉,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呢,不过84%的活性,最多也只是失去神志吧。” 安年瞳仁骤缩,想都不想忽地上前一步:“住手!” “诶?你不是觉得那只是我做出来的东西,可讨厌那孩子了么?还是对那小子的爱屋及乌?”母上慢慢回头,“一个妈妈的名头,就让你找不到北了?” 安年一声不吭。她抿着唇竭力克制着全身的战栗,下意识地搭着腰上的沙漠之莺,手上的青筋几近炸裂。 她还是没法无视那个称她为“妈妈”的孩子。即使这无异于切割她的骄傲,只要那个孩子还在这里,母上就永远掐死了她的软肋。 沙漠之莺就在身上,但使用它的后果,在边境的时候就已经印证过了。 该死的!该死的! 良久之后,她还是艰难地开口了,语气之中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现在就要开始?” 母上得意地挑高了嘴角:“放心,还有些准备时间,在这之前我可以让你多留一会,也好好再看看你。诶,虽然小弦是个可爱的孩子,但每次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泄了气,这就是你信任的感情?可惜现在成了拖累了呢…” 她还在那里不厌其烦地说着什么,言语中已经没有确凿的意义,更像是某种发泄。对面的安年似乎也没有在听了,她有些脱力似的站在那里,咬着嘴唇状似喃喃,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回复着面前的喋喋不休。 还不够,这样还不够。 要彻底击垮她,要让她的心也属于自己。 这样她最棒的孩子才能回来。 母上张了张樱桃小嘴,在脑中编织着什么话。但她的话还没出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抢先了—— “诶呀~吵什么呢?我都睡不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一弦已经叉着腰站在那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她才不在意什么进化什么时代呢,大人有时间说这些罗里吧嗦的东西,怎么白天还不乐意抽出时间陪她玩了呢?这也就算了,现在连她的觉都因为这个不能好好睡了。 两个女人的对峙突然崩塌了,齐齐看向那边一脸不满的江一弦。半晌后安年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抢在母上之前走上几步,直接将她抱在怀里。 “啊呀,不小心把小弦吵醒啦?”她的语气完全换成了一副调皮的样子,仿佛和母上对峙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当然了!”江一弦气鼓鼓的,“都这么晚了,有什么可说的嘛!” 母上沉着脸走上前:“小弦,你自己回去睡觉,大人有很重要的…” “是啊,没什么可说的,都是些大不了的事。”安年嘴角一挑,竟是直接拉出一个笑来,“算我补偿,今天我陪你睡,怎么样?不过呢,隔墙偷听大人说话可不是好习惯。” “我才没有偷听呢!”江一弦被她两句话就哄得没了脾气,抱着她的脖子,“那妈妈陪我,我要听你讲故事…” 母上有些发愣地站在那里,盯视着手上盛着胎血的小试管。母女就在她不远的地方亲昵着向里面走去,映衬之下她的身影居然显出了些孤独。 毫无疑问这就是完完全全的安年,没有半点夜莺的存在。她已经清楚即将来临的是什么,为何还能那样笑?那种笑容又为何从来没有分给过自己? 这场以言语为刀枪的决斗,她也许成功击中了安年的要害,但最后还是输了,输在了无言之中。 这个女人掌握着也许是当今最尖端的科技领域,但此刻她的脸上尽是迷惑不解。 为什么呢? 她想要力量,那自己就想办法给她;一如从前某个人想要权柄,自己也付出一切地给予。 明明自己都在尽力满足他们的所有愿望,却都被置之不理了。 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感情”。 “母上大人…”白大褂的人形凑了过来,似是想说什么。他们的声音经过她顶尖手法的模拟,旁人来听绝对分不出和真人的区别,只有她能准确地捕捉到那其中生硬的机械感,最了解孩子的只有亲生父母。 但现在她从未那么明确地知道,那不是孩子,只是人偶。 那种感觉让她厌恶。 “走开。”她的话中有着一反常态的暴躁,伸手将走到身边的人形推开。 皮肤的触感上却没有生物应有的温暖,只是纯粹的假象。她定定地看了一会自己的手,然后慢慢地,将它抵在胸口。 从那一枪开始她就明白了:再这样下去,安年终会离开,就像是被囚禁的鸟终会撞破铁笼。 不能让她走,哪怕那个有着明亮眼睛的女孩将会死去,留下的是只会顺从的驱壳,哪怕是虚假的温度… 也只有你还能陪在我身边了。 第229章 狼耳困局 “…全部的经过就是这样。” 任天行吸了口气,将讲稿放在桌上。在他面前的是两排西装革履的面孔,依然是一副死了爹妈般的肃穆。 边境之战,牵扯到多方势力,又揭出了敌人意料之外的一面,人们当然要发挥好群居动物交换情报的优势。任天行作为最为亮眼的王牌机师,再加上白狼队长的身份,光芒可以说是耀眼到闪瞎的程度,自然而然地被在各个会议之间拉来扯去。 现在是对他的单独审议。无论是他本人还是白狼,对猎人界都是无法替代的存在。 “的确与军方提供的资料一致。”坐在最前的人点了点头,语气中不无赞许,“不愧是狼耳,超越人类极限的机师果然名不虚传,那种情况下任谁都没想到还能翻盘吧。” “过奖。” “所以说,你对这件事的意见是?” “关于那只不明原兽的情报对所有猎人而言都属重中之重,我的看法是,边境加强扫荡的同时,需要向所有猎人公开这道情报。” 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也是队内连日讨论的结果。然而就在这一句话飞出的同时,他明显地感觉到室内迎来了一阵近乎压抑的安静。 有人面露迟疑,有人若有所思,但更多的却是茫然。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情报网上的关键截点,但面对任天行的发言却都是一副听天书般的不知所云。 任天行心下起疑,张口正要说下去,最角落处却有谁咳了一声:“猎人的工作本质是组织原兽的活动干扰正常的社会秩序。但如果自己的作为违背了这个本质,原兽的歼灭也无从谈起了吧。” 人们的目光都向那后面看去,声音的发出人是个打着领带满脸写着“成功人士”的老板。由于猎人偏向于私人的运营模式,国家对此的管控和投资都只占宏观的一部分,而类似武器资金的提供、情报交易之类的市场蛋糕也就被财阀顺理成章地切走了几块,就比如眼前的这位,甚至有资格以股东的名分参与这种等级的会议。 但在政界人士纷纷缄默的时候,这样的声音果然还是有些突兀了。 任天行微微皱眉,沉声道:“还请指点一二?” “你的意思是说,要通告整个猎人界有更高层次的原兽出现的情况,让所有人都为此警戒吧。但我看过专家的分析报告,实验证明那头原兽的身体活性并没有表现得那么高,衰亡之后的情况与二级种相差无几。这样的前提下,公开偏离实际的情报如果引起了不必要的恐慌,那可就与谣言无异了。” 也许是注意到了任天行的脸色,他还将手边的文件放到了桌上:“分析报告就在这里,如果想要驳回的话,还请白狼队长你也拿出相应的证据。无论是谁,对此都没有足够的话语权。” 任天行暗自捏了捏拳。与二级种相差无几的实力?太可笑了,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哪还用得着拿命作抵押去实现诱饵战法?要说证明,他的实力就是最好的证明,但这没法摆到公文台上。 他感觉到哪里不对了。 从夜莺出现开始的调查、到青海大楼、再到边境,似乎真正阻碍他们前进的,反而是这些事外之人。 真只是形式么? 桌上的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声浪在任天行无言的注视下渐渐退潮,最后汇集于一点:“好吧,那此事暂且搁置,等调查落实之后再作审核。” 推他当诱饵的时候可比现在果断多了。 “不过今天狼耳到场,对于边境事件就还需要另外的扫尾…”书记咳了一声,“根据你这一次的表现,值得上一次一等功。如果你没有异议的话,这就会记入你的档案,相应的也会提升你的待遇…” “我有异议。” 书记差点呛一口,这时候不是该进入感谢环节了么?怎么不按套路来的? 任天行显然不是临时起意,他等的就是这个。 “今天我是以队长身份出席。同样,边境之事,我能代表我们所有人的意志,因此我希望,这次作战不计在我个人名下,换以将功抵过,撤除我们之前的行动处分。” 场面又压抑了下来,西装革履的人们再次开始窃窃私语。不知怎的,这场景让他有了些被排除在外,孤军奋战的感觉。 良久之后,似乎是汇集了众人意见的发言人敲了敲桌子让低语停止,表情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 “狼耳,你应当知道,对朱雀的作战并非绝对是你一人的功绩,而付出也不是能被平分的。” 任天行心里咯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被轻易否定,而是某种预感要被印证的山雨欲来。 “边境的报告显示,我们在那一战中共损失了21架战机和19名战士。他们或许没有你那样的技术,但因此无视他们的牺牲的话,就有些自大了啊。我们不会否认任何人的努力,当然,也不会给战场之外的人没来由的功劳。处分是给予白狼全体的,相应的我们也就需要看到‘白狼’的表现。” 他说这话时特地加重了“看”和“白狼”三个字,引得任天行面色一沉:“所以说…” “对不起,你这样的请求,还无法实现。一等功依然会给予你,如果真是作为队长,还期待更进一步的表现呐。”说话人磕了磕手中的资料,“那么今天的讨论项目也就都到这里了,如果没有人有其它想法的话…就先散会吧。” 人们纷纷起身向外走去,任天行尽力隐藏着面色中的阴沉,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后。 他有意无意地放满了脚步,以至于出门的时候,走廊中已经不剩多少人。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忽然感觉到了背后有目光传来,常年练就的神经让他条件反射地一扭头,某个身影以极近的距离擦过他背后,又以极低的声音说着什么。 “狼耳,劝你还是注意一下你的言论为好。在这里没多少人看得见你作为猎人的一面,年轻人要多学学,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任天行的脚步顿了一刻,向后看去,那个身影已经悠悠然地迈出门去了。 注意言论么…呵。 这说的倒是,他总是飞在高空之上的,再光芒耀眼,地面上又有几个人看得见呢。 他对着窗户使劲揉了揉脸,像是要揉碎什么带着极不舒服的面具一般。每次到这种时候他都深有体会:那位吊儿郎当的负责人看着清闲,已经不用像普通猎人那样冲锋前线,但他扛五个人就已经够受得了,也不知道肩上压着整个狼巢的梁秋是怎么显得那么若无其事的。 他长出了一口气,才刚想到这里,却听走廊另一边又传来了脚步声。好死不死的,一身正装的孟长桥刚好从走廊的另一端走了出来。 两人眼光微妙地交错了一瞬间,孟长桥也随之愣了一刻,但很快面色就恢复如常,用着一贯的匆匆步伐从门外走出,两人领口白灰两色的狼形标记擦肩而过。 嚯,还真是记仇记得很深啊。 毕竟是自己亲口说的那句话么。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只是…无论是灰狼还是外面,矛头似乎都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一步都没有走错,但他说过的话、在边境的表现,都无可奈何地成为了被矛头所指的理由。 再这样下去,他身上太过扎眼又不够实用的目光会对队里有害无益。 这队长的位置…对他而言好像也成了烫手山芋了呢。 第230章 历史遗留人 孟长桥脸颊有些抽搐,确认任天行没看出自己的异状的同时频频回头,一直看着他走到墙角处消失,才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 他当然也是被叫来开会的,灰狼在边境的狼狈还是被记录了下来,这让他们的“猎人首席”地位受到了无法想象的冲击。也就是他东奔西跑嚼尽舌根,才勉强保住。 尽管如此他也知道,以现在两队的关系,僵局已经在所难免。白灰两头大狼都饥肠辘辘,但猎物却只有一只,而且还可能被反踩一脚。 这已经不是暗斗,而是明争了。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走出门接起了手机,在接通的一刻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便都回归正常,就像刚才和任天行的眼光交战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孟队,之前的事情查清楚了。”那边的声音说。 孟长桥站定:“讲。” 既然是竞争,战力对比上来说灰狼当然是一败涂地,但他这张涵盖黑狼在内的、强大的情报网也不是吃素的。 别忘了,虽然事件频频而来,但旧账还未清算呢。 “那家包下了青海大楼的‘德馨’公司在白狼的一战之后就被注销了,重要领导都进了失踪名单,但我们找到了给他们交接地产的中介商。” “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带来盘问了,不过因为证据没有确凿,我们不好动用额外手段,只能先停留在交涉阶段。” “房产商么…”孟长桥沉吟了一下,“稳住他,我马上回去。具体是什么人?” “姓罗,全名是…” …… “罗千祥,打工仔出身,但在短短几年内就成了天子城里地产界的黑马,主要手段是地产中介和转接,倒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档案。”荆明看着眼前的界面,“当然,我现在无法进入公安的系统,所以档案一事还存疑。” “就是这人负责青海转接的?”于小楼凑在他旁边看着,“啧啧,这体型,够流油的。” 在江桦和任天行奋战在边境前线的时候,城里的三个人可也没闲着,把青海的旧账翻了个底儿透,就比如这位中介商。两次事件混合在一起的情报量惊人,四名队员正像平时一般埋头梳理着资料页,只是江桦替代了往常任天行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室内比平时安静得多。 至于平时总在无意中贡献着气氛的小竹… 那父女间的一战很显然是两个人同时脑热的结果,冷静下来之后才发觉情况的尴尬,结果就是梁秋及时救场,分走了林燕扬对她一半的训练时间表示要进行些额外活动,神神秘秘的样子演得还挺像。 当前形势下白狼的几人不可能分给她多少心思,小竹也懂,便也随之而去,每天被带回来的时候神情都要更新换代一番,但问她具体的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要不是梁秋称得上是白狼五人最信得过的成员之一,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又被诱拐走了。 不过现在关于小家的疑虑也就止步于此了。无论是江桦还是其余的几人,此时再怎么惦记她,也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大家默契地统一转移了话题,歪了足足几个月的气氛总算是正回了三年之前…还没有某人打破单身狗规则的时候。 “关于夜莺最后带走的东西,你有什么推测么?”江桦转头问道,有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他把所有的情报一一告知了,对内部他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包括任何人都不甚明了的部分。 “朱雀的卵么?”荆明蹙眉,但随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情报上提及过这一点,甚至我连那东西的样子都没有见过,这种前提下我无法下推断。” “哇,连你都有知识盲区啦?”于小楼满脸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 “盲区是存在而未看到的地方,这种层面完全是未开垦。而且我无法推断牵连到的是全队,你的开心很不合时宜。” “劳模您继续…” “还有什么可继续的么?”荆明侧目一瞥,“离开现实的推断只是胡编,这不是我的工作。” “基于现有的资料推测呢?”江桦问。 “单纯从原兽产生子嗣的角度,变异的基因引起体型改变,首个修改的就是他们的生殖系统,推向了效率更高的无性繁殖阶段。越高级的原兽越接近于雌雄同体,只是他们的繁衍更接近于‘结茧’,就像是细胞出芽一样,子体出生往往意味着母体衰亡,所以先例并不多。” “还有这说法?幸亏咱们没出这茬…”于小楼拍拍小心脏,“虽然结果差别不大,但想想不公不母‘我绿我自己’还是太重口了…” “麻烦你能在讨论正经情报的时候不说烂话么?” “看你俩这么严肃,没过脑子就…” “所以如果得到子嗣的话,有着重新孵化的可能?”江桦不留痕迹地把话题正回来。 “理论上是这样,但既然夜莺带走他们的时候还保持着卵的状态,而且朱雀还有体力和狼耳纠缠,应该是产卵的过程还没有完成吧。”荆明托着下巴,“这样的话朱雀卵中的生命力是不完整的,他们强行挪走朱雀卵,没有意外的话它也只能逐渐衰亡,除非上个时代的技术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稍稍一顿,转向江桦道:“你说过这次遇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 “是机器人。”江桦说,“除此之外,还没有接触到别的。只不过,有了那种机械武装,就很难从他们内部的人身上下手了。” “是么,有着机动力的人工智能…”同样的意思到了荆明嘴里立马专业化了,“下属全都由那种存在组成么,那以后的作战还要制定针对性的新法…” 荆明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一安静往往就没好事,于是于小楼不怕死地补了一句:“人形自走计算机这是要杠真计算机了?” 荆明这次倒没有回嘴,只是死盯着他看,盯得他都有点发毛了:“有话好说…这是要眼神杀人先拿我祭天啊…” 荆明深吸了口气:“当时你回地下室的时候,发现负责那里的研究人员全都被灭口,现场还有血迹,对么?” “是啊,人被杀就会死嘛…” 于小楼说了一半梗住了。 江桦皱了皱眉。 人被杀,就会死,那人工智能呢? 夜莺是以那种存在作为后备战力,没有被灭口的必要和可能。也就是说,葬身原兽腹中的那些“人”… “…城里还有其他人和夜莺有联系,还在用他们的技术进行实验。”始终都安静听着的林燕扬小声地说出了这个结论。 “看起来,这位中介商比我想象的更有价值。”荆明的目光落回了纸页上。 江桦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同时有意无意地顺着他扫了一眼桌上关于那位中介商罗千祥的资料页,自然也看到了那张照片。一张胖脸出现在眼中,瞬时心念电转。 他眉间稍稍一跳:“这个人…” “你认识?” 江桦回想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黑狼的任务资料,现在还能查得到吧?” “内网的权限是没问题的。” “一年多前的一个任务,编号e4927。” 荆明并无异议地输入,但在打开界面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些许意外。 “丁级的…婚车护送?中途遭遇到游行群众的拦截,但最终完成…” 他的手停在了最下方。 “雇主是个地产商,姓氏是…罗?” 第231章 全员恶人 “所以说,这是你在黑狼部的时候遇到过的对象?”荆明在一番解释后陷入了沉思,“这样看来,他那天遇到的没来由的游街暴乱或许也是有些来头的了。这样的人居然还敢去拜托猎人当保镖,是想做出灯下黑的效果么?” “其实用普通一点的思维来看,这真的可能只是单纯的蠢…”于小楼努力把这位天才拽下凡间,“或者也有另外,就是他只是个接盘儿的,对夜莺内部的事情不清楚。” “从大楼墙体内的达格丝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的确是存在的。”荆明点头,“不论是什么情况,他都必然和夜莺相关的人有过接触了。” “这么容易就查清了啊…”林燕扬沉吟道,“江队,还真是很幸运呢…” 江桦随着她顿了一下。 是啊,太“幸运”了。 先是钱胜,久隔一年后又是这个罗千祥罗胖子。当时他在黑狼部可是奔着隐藏身份重操旧业的目的去的,但事后证明总有和携带者相关的事件找上他,关联到的问题还不小。 就好像,有谁要特意把这些问题推到他眼前一样。 不,换个说法,这些事情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估计都得是被抓起来审问的命。但经过他的身份一过滤,所有的一场就都变成正常了。 该说是真实的巧合呢,还是… “朱雀的情报还要靠对外面的交涉,现在我们能入手的只有这个罗千祥了。”荆明稍稍皱眉,“问题在于,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不可能对他进行搜底式的盘问。而且我估计,灰狼那边肯定也在调查这件事,论盘问的话,他们肯定会快上一步,这一点上我们争不过他们。” 林燕扬点头赞同:“孟队最近都没有行动,也是在收集情报吧,既然想到,他们的人数优势就是我们比不过的。” “都到这地步了,就别用孟队这种称呼混淆敌我了吧。”于小楼随口道,“既然正面争不过,那就只能抢了呗。反正都是耍阴的,谁怕谁。” 他说完这话就发现三人的目光都黏在了自己身上。 “呃…我说错什么了?别误会啊,我还是很遵从社会和谐的…” “不。”荆明摇摇头,“你说得对,现在抢才是最直接的方法。” “这算是给了你灵感?” “是。”荆明说完就直接将资料页塞到了他手里,“所以,那边的主攻就是你了。” “啥啥啥?!”于小楼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扣帽子了,“喂!这就把我拉下水了?上次启用备胎就算了,这次正主都回来了怎么还是我?禁令还没解呢,让我当个安分守己好市民成不?!” “备胎?”江桦不解。 “不是拉你下水,先跳下去的是你。”荆明没有多说,只是直接纠正,“至于安分守己的说法,在你手里损毁过七辆跑车,价值都在五十万以上,需要我把报告拿出来证明么?” “好汉饶命…” “罗千祥的家庭地址在这。”荆明抽出了一页纸,“直接爬取已经算是违规了,这一次必须成功。燕子,你和他一起。” “还带组队的?”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荆明淡淡道,“已经决定越轨的话,就全力以赴吧。因为不止是罗千祥,包括灰狼在内的,盯着我们的人都会趁这个机会抓把柄。至于要到情报之后的工作…” “我会在他供认之后行动。”江桦说。 “很好,我会转交情报,把风险和时间都控制在最小。”荆明说。 于小楼扶额:“二位大神行行好,你们再怎么正经,也改不了咱们这是抢劫!抢劫啊!” “你实在勉强就我来。”江桦整理着衣服,“行动的最好目标是罗千祥的妻子,一年前刚结婚,挺漂亮的。” “笑话!我是那样不仁不义看着兄弟冒险自己等着的人么?别多说了把装备给我,今儿个全员恶人!” …… 叮铃铃… 叮铃铃… “诶呀小陈啊,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么?我现在真是有大事儿在谈……关系到人命的大事儿,懂不?那个单子先给我压着,反正这出不了人命,等我回去再说。” 挪动手指把手机摁灭,罗千祥…或者绰号罗胖子的男人看向面前的问话者,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啊,这一阵子事多,你们叫我来这完全没准备…” 对面的人将手上的报告单下挪了些许,露出的领口上,有着灰色大狼的纹章。 “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这次事出突然,应该给您造成不少麻烦吧?”队员礼貌地点了点头,“接着刚才的说法,关于青海大楼的转接和可疑人员…” “好好,咱们接着说,那个青海啊…诶我刚才说到哪了来着?” 丙深吸一口气:“你说你是在去年冬天接下这个楼盘,垫了装修公司的欠款之后,在寻找转接方。” 罗胖子一拍脑袋:“哦对,是这样,然后我就开始联系两方…” 笔尖的沙沙摩擦声随着他的口供一同摩擦着。灰狼的效率一如既往,果真如荆明所想那般快白狼一步找上了罗千祥。还未落定罪名,那就只能是盘问而非审问,对于接打电话这种问题也得忍。 只不过 叮铃铃…叮铃铃… 罗胖子有些烦躁似的一拿手机:“小陈!!你听不懂人话么!都说了先给我压着…什么?急出?关系到北淀那边的资金运转?这…” 他那张胖脸都扭到了一起,像是十分为难似的。 丙听到他的话同样绷起了脸。 也不知道是时运不济还是怎么的,他们搞突然袭击成功逮到罗千祥,后者听闻是和原兽有关的问题也表现出了配合,但就从这盘问开始…听电话的感觉是正好就有个不小的单子找上了他,这罗胖子还是个健忘的主,每次都被电话带偏,然后又得提示他一番才接得上前文。 如此来回了十余次,这口供记得就和便秘一样。但现在问题似乎已经超出简单的范畴。 “这位小兄弟,你看着我这边也确实有不少人闹了,要是解释的话就必须把你们这边供出来,你看看这…” 丙皱紧了眉,与旁边的几名队友交换着眼色。但在罗胖子一副诚恳的目光下,他也只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好吧,那您先去稳定那边的情绪,关于这些事先另外约个时间,如何?” 商人重利,现在倒是摆着一张好脸,一旦耽误了他们赚钱,鬼知道他扭脸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宣传类似“灰狼部擅自干扰私人行为”之类的说法。边境一战后灰狼的领头地位本就岌岌可危,受不住资本冲击了。 罗胖子倒还很客气,留了电话号后点头哈腰不好意思了半天,才慢慢走出门去,留的几个队员看着手上才记了个开头的口供,有些无力。 孟长桥的独揽大权固然将效率提升到了极致,但也就同时意味着,在他缺席的时候,谁都做不了能影响全队的决定。 他们无法下决心对这客客气气的罗胖子进行完全的排查,自然也就无法得知,他正暗暗地摁下按键, 中断那一边的定时通话录音。 第232章 对不起,就是有b数 罗胖子走出了灰狼的大门,稍稍一抹脸,那副客客气气的诚恳神情顿时湮灭。他转向少有人知的角落,一丝不苟地将手机上的线索一一清除,没留下一点痕迹。 高位的人,没有傻的。 他也许可以傻到分不清黑狼部老手和菜鸟的区别,可一旦得知面前的人是灰狼部后,他便能动用了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手段,可谓狡兔三窟。 某个领域达到一定高度后,社会全貌都会对自己的工作产生千丝万缕的影响,对于这个突然顶替掉了白狼位置的猎人队伍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抹去所有破绽。 这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他被提醒做的,同样也是身为一个商人对风险的灵敏嗅觉。 不停地中断对话,以忘记前文的理由来梳理自己之前说过的内容以防止前后矛盾,再加上来回“打电话”耽误时间磨磨蹭蹭,他的口供虽然寡淡无味,却也能保证没什么漏洞。 很简单的手段,也很有效。 幸亏传言中灰狼那位铁面无私到几近大义灭亲的队长此时并不在这里。独属于商人的识人眼光让他很快就判明了这里群龙无首的形势,这才赌在了这一个小伎俩上。 罗胖子稍稍舒了口气,刚刚朝自己的车迈了一步,后背便忽地一阵寒意,如同芒刺在背。 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一回头,隔着十几米对上了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同样身着灰狼队服的男人静立在他背后,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眼光交错,两人在沉默中无言地对峙了一刻,正当罗胖子心下起疑到都有些撑不住的时候,方才审问他的丙走了出来,一拍男人的肩膀。 “乙…啊不,甲,他那边好像出了群众事故,现在先让他走吧,信息之类的我都记下了。” 被称为甲的男人稍稍挑了挑眉,半晌过去后才沉默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回身便走。丙跟在他身后,有些犯嘀咕。 总觉得这个跟了孟长桥多年的老将最近有些奇怪啊。就比如…表情越来越少了? 那模样就像是… 想到那个人他心下哆嗦了一下,还是甩开了多余的思绪,扑回了口供上。 这无声无息的交流当然没有被罗胖子察觉,他只是感觉当头的压力突然撤去了,这让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过街老鼠似的急急躲进了车里。 他是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被突然抓过来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但他现在一心只想回家。 事出突然,给他开车的司机没有来,车内正好只剩他一个。他下意识把钱包里的几张银行卡都摸了出来拍照留备份,公司的股份全部拷贝,连座下法拉利的钥匙都攥在了手心里,这才拨通电话。 “老爹,家里都没事?我意思是没什么外面的人找上门把吧?……没有?那就行那就行。别问了,真没什么,就是先跟你说一下。顺便,我那三张金卡里总共存了一百六十多万,密码都一样是咱家电话,你和我妈不是早就想出去玩么,这钱给你们环球旅行,多玩一会暂时别回来了,哦对我买的金融保险也别忘了…没事,真没啥事,就是城里最近原兽多,怕你们出门撞见,挂了啊。” 他放下电话,稍稍抹掉额头的汗珠,随后一脚油门,直奔大路。 顶级猎人已经察觉,之前准备的保险措施在这第一次审问里刚好派上用处,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再坐以待毙必然会引起滚雪球效应,指不定之前在暗地里见过的那些人就能把自己卷进什么纷争里。到时候生意完蛋小命不保,还是趁早采取点措施的好。 怎么办呢?飞去境外?带领家人隐居?好像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二老那边是安排好了,还剩下个老婆也安排点啥吧。虽然她也没啥本事,但那可是自己花大价钱用了两排车队、还冒着棍棒之下的生命危险才娶回家的女人啊… 说起来,那天好像也是有猎人在身边的…? 果然有这帮疯子在身边就没好事,既然已经甩脱掉,就让他们离自己远远的好了。哼,不就是四肢发达能砍几个原兽么,吊什么吊。 反正猎人也都得按照既定的规则来,只要在规则里他就有的是办法玩。 这想着的同时自家房子已经出现在眼前,是独栋的洋式小别墅,在这个地段,这种户型算得上天价。 房子保持着与离开时一般无二的外貌,屋前的小花圃还有蝴蝶在拍打翅膀,一派平和的景象。这让他不知觉地放松了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保持平时的状态,推开了门。 “诶小翠儿啊出来一下,有点事跟你商量…” 一开门,当初用车队迎回来的漂亮老婆正好就在自己面前, 太阳穴上顶着一把枪。 漂亮的脸吓得面无血色,罗胖子在看到她的同时石化原地。 而“匪徒”从那张吓得失魂落魄的身体后探出头来,还热情地朝他一扬下巴:“诶你可算是回来啦!” 这话听着耳熟,感觉下一句就要是“我想死你啦!” 嗯…… 想死你妹啊! “你你你你泥霓呢…”罗胖子舌头都打了结,指着面前的场景说不出话来。 有这么一下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和罗夫人一样阴岑岑的,结果对面那位“匪徒”见状,还一脸关切地赶紧回道:“诶老哥你别慌,我不是什么好人。” 还用你说?! “你你你…”罗胖子左右一环顾,哆哆嗦嗦地道,“别开枪!别开枪!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入室抢劫,劫持人质,写在刑法里了。”于小楼点头,“十年起步,无期封顶,要是我这开一枪的话还算入室杀人,死刑凿实了吧。” 罗胖子懵逼了啊。他跟不上时代了吗,什么时候抢劫犯的法律意识都这么高啦? “兄…兄弟,咱们好商量、好商量。我有钱,你要多少?我现在就给你转!马上就转!”罗胖子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 “别说,还挺想要你那车的。”于小楼瞥着门外露出一角的鲜红法拉利,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但不好意思了啊,现在的主要问题是…那车是从灰狼开回来的,对么?” 他这话一问出来,刚才还瑟瑟发抖的罗胖子忽地止住了身形:“你在说什么?” “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请老哥你,说一下你在灰狼那里应该说的所有答案而已。” 第233章 你配么? 于小楼稍稍皱眉:“具体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罗胖子捂着脸,喃喃低语道。 人形原兽? 四个字掠过脑海,那种东西让普通人见了变成这样实属正常。他那副样子很明显是在隐瞒着什么,心底的防线虽然摇摇欲坠,却仍在拱卫着内心的都城。 如此看来,现在他这个心神不宁的状态倒也不坏。 “好吧,你我都赶时间,我就换个问法。”于小楼说,“别的不多说,我只要时间地点人物。你什么时候见到他们的,在哪见到的,他们又是谁。” “一年前,确实是一年前没错。其它的…我只是在单纯地卖房子,所有客人在我眼里都一样,我啥都没看见…” “前后矛盾了老哥。”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求个自保…” “就你这样,要搁到我一朋友那里,能扒皮扒到你裤衩子都保不住。”于小楼一拍脑门儿,“我就直说了吧,几年前你从籍籍无名开始迅速在地产界崛起,因为你包下的地方都以违背地产规律的方式卖出了高价,你也正是凭着这笔资金开始融资,凡是投资的地方必然快速且划算地转手。没有名声和背景,那就只有买家固定,才能做到的吧。” 别说,这种背课文的方式还挺爽的… 尤其是看到罗胖子惊恐的表情以后。 “我不认识他们,真不认识。”他捂着脸,“单纯只是想赚点钱,他们的实验、那些关于原兽的实验,我一点没插手…” “这事要是被捅出去,别说钱,你觉得你还有命么?我们替你把这玩命风险担了,还要啥?” 于小楼有点疲了。他嘴皮子不错,但并不擅长心理攻势。说到这里,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把这人放倒拖到荆明面前了。 “东澜区再往东三十公里,金乌仓库。他们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在那,剩下的…别再逼我了。” 于小楼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舒了口气,收起架势:“诶,早点承认多好,还至于耗到现在。” “所以…可以放了我么?” “平常来说应该把你抓回去盘问一番的啦,但现在下手你麻烦我也麻烦,而且言而有信,得放了你老婆。”于小楼手一抖,蛛网一般的银丝顿时解了扣,冷风从两人鼻尖擦过,遍布整个房间的杀手线咻咻回撤,几次眨眼的时间便已被于小楼收回手中。 当头的致命威胁解除,罗胖子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谢谢…” “还带谢抢劫犯的?”于小楼很有自知之明,“要真想谢,就听我一句,少搅和这些事吧,后果不是你想得到的。” 罗胖子颓然地垂着头。 “顺带问一句吧,”于小楼说,“为什么你要帮他们做这些?既然都已经看到了,应该明白给那种人提供巢穴是什么后果。” “…还是那句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罗胖子叹了口气,“现在看着是和平了,鬼知道哪天就会一夜回归三十年前?提前做点手段也没啥可挑剔的,也就是其他人用钱用权,他们用原兽而已吧,反正我是没啥意见…” 他说到这里就梗住了,在枪口下都没个正经样的于小楼在听着他这话的时候收敛了嬉皮笑脸,沉默而定然地盯着他。也是这时候他才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真正的压力,也许那才是他该有的雄风。 “这种手段,没啥可挑剔的?”于小楼缓缓道,“你觉得他们利用原兽,没啥可挑剔的?” “你、你别这样,又不是我干的,他们也只是求个生活,人之常情啊…” “人之常情?”于小楼突然嗤笑了一声,“你知道,光是这一个天子城死了多少猎人么?” “…啊?” “几百个。每年,光这一个城,光是讨伐原兽,就要死几百个,全国全世界更不知道还有多少。说不定就咱俩说话这会,又有人被原兽嚼碎了。”于小楼说,“当然啊,也有些人没死,掉了胳膊掉了腿,或者躺医院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你们猎人不就是干这个的?想想要是没有原兽,你们也得丢了饭碗。” “是啊,我们确实是靠这个吃饭。”于小楼话锋一转,“但我可是看见很多傻子,多数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怀着一腔狗血,抱着什么‘剿灭原兽世界和平’之类的二逼想法,就一股脑地投进来,过不了几天,档案里就没这人了。” “够蠢的是不?我也觉得蠢。一个个都想当英雄,但英雄的席位哪有那么多?”于小楼眯起了眼,“正是多亏了这种蠢人不少,才能让你们优哉游哉地说着‘利用原兽也只是谋一条生路’这种话啊!” “这…我…”罗胖子无言以对。 “中毒肺纤维化窒息、血管坏死截肢、失血到脑休克、一个失误全队阵亡,哦对了还有在边境被吃得只剩下骨头的,尸体的种类可多了,整个儿的零散的,你见过几种?”于小楼笑了笑,突然声音一沉,“巧了,我都见过。” “你可以说这就是我们的价值,除了这个我们也确实无处可去。想着办法让自己别变成看过的死人的样子,玩着命从原兽嘴里抢人。所以你们就可以好好地赚你们的钱,安安全全地从原兽身上榨价值,再抱怨抱怨猎人都是一群夯货,那么大的代价付之东流也和你们没关系,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都要理解,人之常情,对吧?” “你们配么?” 事实证明他平时聊天打屁练就的嘴上功夫绝对不是吃素的,一番话说得连珠炮一样,罗胖子完全插不进嘴。只是看着他越来越绷的脸色,有些头皮发麻。 “真不好意思啊,你说的没错,我们不是什么以天下为己任的圣人,悲天悯人接济众生,只不过是恰好走了这条路罢了。但你们,也没资格去代表那些二货,随随便便一句‘理解’就把这么多牺牲一笔带过,更没资格‘理解’那些歧途人的作为。啊当然了,我也代表不了,只不过我就一烂俗粗人,理解不了这圣人说法,懂么?” 罗胖子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被这一番话完全地慑住了,就在他几乎以为于小楼要一拳打过来的时候,却见对方一扶额,迷迷糊糊地喘着气:“诶呀妈呀,咋能说了这么多,有点晕…” 喂,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语重心长地思想教育或者帅气地转身离开么,你把自己说缺氧了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 第234章 你的女人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两人都不清楚该怎么接茬,抢劫犯和受害人就那么面对面地一站一坐,周围一地崩碎的电子元件,红木的地板给烧出一个个窟窿,还散发着焦糊的气息。 罗胖子咽了口口水,被这忽然严肃的气氛给搞得无从下手。然而他不知道对面于小楼也在纠结:正经过头收不回来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就在俩人一轮互瞪各怀鬼胎的时候,女人的呢喃从旁边传来。被劈晕过去的罗夫人扭了扭身子皱了皱秀眉,像是要醒,看得两人当即就是一个激灵,于小楼一抬手就准备再补一刀,罗胖子阻止的话才刚到喉咙口,却见这女人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靠着沙发。 两人松了口气。罗胖子见状眼睛还转了转,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是露出了些笑意。 “其实依我看,你刚才说的这些问题还是挺好解决的。”罗胖子说,“你们应该找个女人。” “…报复人不带这么狠的吧?”于小楼被狠插了一刀,捂着胸口一脸痛心。 “我的意思是,女人能让你抛下很多自己给自己强加的无谓想法。”罗胖子看向沙发边侧卧的女人,“你刚才说,当猎人是为争得一个英雄。但实话说吧,如果真有了自己的女人,就算在外面不那么英雄,自私一点怂蛋一点,也总有地方可去。” “老哥,我这是劫持诶,你就这么和我谈开人生了真的好么…” “我们做生意的讲究礼尚往来,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也得还你点咯。”罗胖子不知怎的一摊手,“你说说,咱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都是为了啥?不就是争一口气嘛。但到头来,给你正面的牛逼喝彩的人都只是过客,只有自己的女人站在背后给你鼓掌。万一哪天真躺在床上动不了了,也就剩她坐在旁边抱怨着端茶倒水…是不是也不错?” “茶有多好我不知道,狗粮的芳香倒是真的…” “不好意思,也是上头了。”罗胖子咳了一声,“我也算过来人,反正找个女人也不亏的啥,你可以考虑考虑。” “你以为我没考虑么…”于小楼捂脸,“还有说不亏的…你是忘了现在谁是人质么?” “有时候女人确实也挺麻烦,但咱们不就是来解决这些麻烦的么?”罗胖子扯扯嘴角:“再说绑架女人…就算越轨倒也刺激不是?别说,我要是跟你换一下位置,有个女人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也…” “诶?要怎么样?” “…那我觉得尝试一下也行。”罗胖子一挑嘴角刚想笑,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这回答的声音好像细了不少,一回头,就见门口一双清澈的大眼眨巴着看着他。 “尝试一下也行?”林燕扬问,“你要绑我么?” 罗胖子:“……” 他当即就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向于小楼道:“你…你不是说你一个人进来的吗?!” “没错啊,”于小楼一耸肩,“她没进来啊。” 罗胖子回头看了一眼,林燕扬两脚踏在门口的鞋垫上。 哦。 不是很懂现在抢劫的年轻人。 “这…谁…”罗胖子说得有气无力的。 于小楼眼珠一转,报刚才一刀之仇的时机到了,当然不会放过。于是他呵呵一笑,一副没脸没皮:“老哥,瞅瞅,这就我家妹子,漂亮不?” “???” 他这话说得罗胖子自然是理解偏了,当时就迷了,不仅是组队抢劫还带妹子下副本的? 然而很快,她就看见林燕扬敞开武装皮带,将一把小刀插回了皮带之间。罗胖子蓦地想到了些什么,猛地回头看向于小楼:“你们?!” “刚才那一阵聊得还挺戳心窝子的,”于小楼脱下杀手线的手套,“但要聊就好好聊咯,表面交涉背后捅刀算咋回事,我履历可还清白着呢。” 罗胖子瞳仁一缩,他的伎俩就这样被轻易看穿了。那一番看似很有人生深度的谈话只是幌子,实际上他暗中按了紧急的报警按钮,把最后的希望交给了对抢劫犯的逮捕。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来头,只想借刀杀人封住他的口。像这种独栋的豪宅都是有紧急措施的,独立在网络之外,荆明的控制范围都触不到。 所以林燕扬就直接把话线剪了。 嗯,就这么简单粗暴。 于小楼当然也不是那种能闲到和目标随意攀谈的人,罗胖子在拖时间,他顺意为之,而林燕扬便在同时摸遍了这所宅子里外,对她来说潜伏入室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娇小的身子摸索起来无声无息,就这么一会功夫就已经侦查完毕。 这要是让别人看到了,估计又要感慨一番这年头猎人的标准真是越来越高了,大到杀人放火,小到抢劫撬锁,个个上手门门精通,逼死正经犯人不是梦,真不愧是暴力组织中的新生代呢。 “看来聊天得到此为止了。”于小楼摊手道,“最后给个忠告吧,那种事情报给警察,作死也没这么个玩法的。他们的检查力度从来都打破砂锅问到底,背后的事捅出来也不是没可能。想想有只苍蝇落在笤帚上,你是先扫了灰还是先把苍蝇打死?” 罗胖子的表情就像是刚把那只苍蝇吃了下去。 “闹出这么大动静,估计没你那一手也会有人来吧。为了帮你一把,这个小玩意我就带走了。不用谢我啊,我不姓雷。” 罗胖子无力地靠在墙上,瞪着眼看着他走过来,捡起滚到地上的,他刚才用的磁暴弩箭随即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反手把门一关,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他长吐了一口气,抚上额头。 和这帮人一比,那些机器般运转、肃穆正经的灰狼…真是可爱得跟一朵花儿一样呢。 …… 屋外。 “怎么样,他供出来了么?” “这当然,把这个地址传回去,灰狼应该还没知道,咱们能抢跑一步。你那边呢?” “能检查的地方我都检查了,他应该没有把资料放在家里,只能从其它方面入手了。”林燕扬说着掌心一翻。 于小楼一看,那是个不过米粒大的针孔摄像机。 “这是把所有证据都留下了?” “嗯,你看怎么样?” “挺好,这老哥看着笨,实际上手段多的很呐。” “这样就完了么?”林燕扬向门里看了看,“他既然都卷入到这个程度了,就这么让他走么?” “他既然都敢跟咱们说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接下来灰狼找他,肯定也会说出来。”于小楼笑,“他们一旦知道这些事,百分百要给他催眠洗脑,借此正好让他彻底忘掉,他也安全,咱们也省事。” “这样啊…”林燕扬点了点头,却又眨眨眼看向他,“那小楼,你刚才和他说‘我家妹子’是什么意思?” “额…”于小楼看着林燕扬一副单纯的好奇宝宝样子,脸色一僵,“哈…没啥没啥,随口瞎扯的。不说这个,咱们得抢在灰狼之前搞定,赶紧跟他们说一声吧。” “哦哦,好的。”林燕扬忙应了一声,也没在意于小楼有些不对的脸色,很自然地摸出了通讯器。 半小时后,相距十公里,天子城郊区,金乌仓库。 “我知道了。” 江桦站在平台上,将狼牙别在了背后,从高处俯瞰周围的荒景。 “就是这个地点,三分钟后开始。” 第235章 同类 耳机中荆明嗯了一声:“北偏西三十度,前数第三个窗户,只有那里的情况是未知的。你要直接闯么?” “先侦查,看看里面有没有异常。” “稳妥一点的办法么。”荆明沉吟,“了解,这种地方用不着多速度,你改变一下风格也好。” 江桦稍稍顿了一下。 要是换了三年前的他在这里的话,是不会采用这样麻烦还要收拾残局的做法的。从前他一直都更求高风险高效率,出了名的不要命,最后把自己差点玩进棺材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大概是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把胆气也漏了些吧。现在他依然不吝于冒险,但就像荆明说的,的确是没有以前那么极端,也必须考虑一下如何全身而退。 心中有畏,无论何时都没法忘记,因为有些人不能失去自己。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是战法还是性格都注定了他的任务不可能像于小楼那样跳脱,大多数情况下他只是一匹孤狼,选择最快准狠的角度,一击切中要害。 荆明说着话的时候他正在调整腰上的速降锁扣,同时注意着脚下豆腐块一般的建筑的情况。从外表看起来这是个供货商的仓库,地处郊区负责人员不多,只有运货卡车开来的时候会稍微热闹一些。 当然,这只是“看起来”。 手表上的指针一格格跳动,他压低重心半蹲在楼顶边缘,一尺之遥便是相距十几米的地面。 5秒、3秒、1秒… 停在仓库外围的面包车的车门被剧烈的冲击力掀飞出去,毫无预兆地爆起一片火光。预先放在车里的定时炸弹准时工作了,轰然巨响就像是同时升起了几十颗大号礼花弹。 仓库内有声音高声喊叫确认情况,稀疏的人群开始像蚂蚁似的从仓库各处涌出来,不少人手里还提着灭火器。几分钟后他们就会发现这辆车不属于他们预订单上的任何位置,但有这几分钟已经够了。 炸鸣和喧嚣的掩护当中,江桦忽地蹬地,从几十米高的仓库顶直扑出去。弹性钢索在几秒内拉紧,反弹力让他在空中划出极速的圆弧,目标所指恰好是那唯一紧闭上锁的黑窗。 他在失重和牵拉中摸向身侧,狼牙寒光闪现,斩向并不脆弱的窗边。刀刃切断了连接窗户的塑料锁扣,他双臂挡在面前,借着弹性索回拉的那股弹力,对着被割裂的窗户狠踹一脚,窗户碎裂,他在同时解开了腰间的锁扣将其甩向外部,屈身落地,一气呵成。 本来用电击共振之类击碎窗户的手法效率会更高,但在未知科技的威胁下,最原始的方法反而成了最优解。就像无论是过去小农田园还是现在钢筋森立,碰到不如意的事反应都是给对方一拳那样。 仓库里黑着灯,大白天的依然显得有些阴暗。江桦一眼看去,唯有这个房间的门是像金库那样采用全钢制造,坚固性能防住一辆家用车的冲击。透过小窗向外看,还能见到外面有人在游荡。 他贴着墙壁探查情况,确认安全之后才站起身来,打开夜光电筒检查着屋内场景。明明是挺新的仓库却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看上去像是医疗器械的仪器杂乱地堆放在角落,不少铁杆上已经生出了猩红的锈。 他戴上消除指纹的手套,上前摸索。在一片废物中寻到了加密的金属制保险箱,有荆明这个bug在,解开这电控的玩意并没有费多大功夫。抽出里面的抽屉,去掉一系列的流水报告,有价值的也只剩下几页。 【适应性研究报告】 【me-120号】 【物理性质色泽黑,表面粗糙,硬度…】 【与达格属性相对,对细胞有促进作用,人体伤害不可控…】 【10%活性度实验:活性反应...】 【20%活性度实验:活性反应...】 【30%...40%...50%...60%活性度实验,提升…生化反应过程…】 【70%活性度实验(缺页)】 报告大部分写得很晦涩难懂,但从性质来看研究对象无疑是玛诺,独立于元素周期表之外的第120号金属元素,只是换了一种别称而已。情报价值不算很大,只不过从这看来,如果实验真的存在,对方野心还真不小。 毕竟70%以上活性的残留…也只剩下他们几人了而已。 他忽然留意到了什么,目光在挪开的前一刻重又定在了拉开的抽屉上。思虑片刻之后伸出手探回抽屉,摩挲着它的后档板,果然后档板是活动的,他用狼牙的刀柄磕了磕,丝毫动弹不得,只是绿色的漆皮被磕掉后,露出的赫然是漆黑一片的色泽。 手感是金属,表面摸上去粗糙。 江桦思考了片刻,手指划过狼牙的刃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渗出的血滴在金属挡板上。鲜红的血液触到金属表面后立时渗透开来,仿佛无声而剧烈的化学反应,他向前一推,原本固定的挡板竟然就这么被轻易地推开,露出的是一个有了些年头的文件袋。 这情节放到玄幻小说里可能更合适点,但现在江桦顾不上去纠结这些了。 这里都是些普通人,却出现了携带者专用的装置。 如果是用血的话,江一弦在边境之中控制那些人工智能的信号塔,似乎也是以血液确认身份。 如此高级的设备,却出现在了普通人之间,就像是河马群里混进了斑马,理应没有不被察觉的理由的。 那么,到底是… 以江桦现在的活性手指上的小伤口愈合只需要不过一分钟上下的功夫,他沉思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直接就将那文件袋取了出来。袋身已经泛黄,看上去脆得像饼干一样,但摸上去却出人意料地坚实,似乎也不是什么常见的材料。 江桦自然而然地将其打开了角抽出里面打头的资料页,但就在看到第一张扉页的时候,他始终平静的神情被倏地打破了。 没有过多的内容,似布非布似纸非纸的黄页上,正准地写着一个符号——“∞” 难怪那70%以上的部分并没有显露在外,原来空缺的部分,就在这里。 仿佛血液充斥了大脑,思考都为之停滞了一秒。这并非江桦的失态,因为无论是白狼的任何一人与他交换位置,都会是一样的反应。 这东西怎么可能在这里? 不,应该说,它为什么还会存在? 一时间室内静得呼吸可闻,他捏着那个资料袋,手上力道愈来愈重,似是要将其扯碎才会罢手。 门外在同时传来了撞击声,仿佛有手持攻城柱的军队在冲击城门,整个房间都在微微发抖。江桦侧目看向小窗,刚才还有人徘徊的楼道里已然放空,因为游荡的人们已经尽皆聚拢到了小房间前。 透过窗户能看清他们的脸,木然的脸上却无一例外地有一双激动的红瞳在闪烁。 和边境中那些被信号塔吸引的原兽一模一样。 如果荆明这时候还有权限接入结构图的话,就会发现这仓库竟是层层包围与外面隔绝,就像圈养的兽笼,而进入这小房间的行为就像是自己跳进食盆。 或者说,从一开始这就是…被设计好的请君入瓮。 但江桦没有露出任何的惊讶,只是在同时缓缓地站起了身,“∞”的扉页飘然滑落。 制造他们的技术,是来自于这里么。 那还真是不意外。或者说,久违了。 窗外被吸引而来的人形畜生们突然滞了一刻,有什么比信号更具压迫性的东西正在从小房间中蔓延出来。那是刹那间亮起的血瞳,与此同时金属的摩擦声微响,银白的刀刃被慢慢推拉出鞘。 从前面对这些畜生,或许还会因为他们人形的外貌而稍稍有所收敛。 而现在不需要了。 因为,“同类”相遇的时候, 如果不是抱团取暖, 那就只有你死我活。 第236章 创造“无限”的计划 “藏匿点位于金乌仓库,他有目的地进入了那里,带走了遗留在那里的文件,同时也触发了尚未完成的仿制吸引器,激活了被饲养在那里的人形原兽。罗千祥并不像口头表现的那样束手就擒,原本想借这个机关除掉找上门的敌人,但他错估了敌人的战力。” “那些活性均在40%以上的人形原兽完全不是对手,从伤口来看都是一击致命。有人听到响动前去查看,但在这之前战斗都已结束。他离开的很干脆,并没有多耽误时间,称得上完美。” “金乌仓库的实验搁置了有一阵子。负责那里的普通人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因为实验区域和外界是完全隔绝的。据指认,原本位于金乌的实验已经转移。” 甲最后打下这一行字,缓慢地摩挲着下巴。另一室内的谈话仍在继续,他意识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要浮出水面了。 灰狼对罗千祥的第二次谈话并没有间隔多久,几乎是和白狼踩着前后脚。出乎他们意料这一次罗胖子供认不讳,他们在得到消息之后马上赶去了金乌仓库,但就这还为时已晚,能做的也只有扣下罗胖子进一步调查。 对于挖掘情报灰狼绝对是第一专业的,队长机会主义者的风格影响着全队,哪怕是失败的事件也会把情报价值榨干。 本来这事应该是孟长桥亲自负责的,但就在半小时之前,灰狼总部中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此时那位打着领带脸色紧绷的对原兽部门书记正坐在会客厅内,慢吞吞地晃着杯中的茶水,状似出神。 “孟队长,我有一请求。”书记沉吟了许久,抬起头盯视着孟长桥的眼睛,“以现在的情况,只有灰狼…或者说,只有猎人的首席队伍才有机会接触和解决。” “得到如此信任,是我等荣幸。”孟长桥应道。 书记慢慢地坐了下来:“几天前有一派资金支持的人员压死了最核心的那部分资金,这有可能导致我们用于原兽对抗的装备不足,尤其是达格金属的供应必然出现断层。”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边境失策导致的巨额资金缺口和对于猎人工作的不满。但这样的理由并不成立,平日中大小公司的资金周转经长尾效应后比这次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此时撤资只会加剧情况的恶化,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些。” 孟长桥蹙紧长眉:“您的意思难道是?” “这是猜测,但同时也是机密。”书记延长了语调,“我们认为,就在这些财阀之中…本身就有些人的身份并不清白。” 你们才知道啊。 孟长桥心里这么想着,到了嘴上却成了另外一番话:“有什么证据么?” “直接的证据并没有多少,但相信这几天的会议中,孟队长也有所觉察了。尤其是你们的盟友,白狼队长的会议上,很明显有人是针对其而为之。” “那么,需要我们做什么?” “一颗老鼠屎会坏掉一锅粥,再这样下去无论是总的战力还是声望都会受影响,但以他们的背景,要从我们这个层面入手调查不是易事。这样看来,有机会和他们接触的,就只有你们了。” “只需要找出一个人,证明他们的漏洞和我们的清白,一人就够。”书记郑重其事地起身来,“在这期间你有全部猎人的调遣权和知情权,我们都会私下提供帮助。如何?” “事关万千猎人,我们岂有理由拒绝?”孟长桥同样站起来,“定不辱命。” “那就拜托了,这是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我们…都会看着。”书记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只是你们的盟友现在处分还未解除,又因为过去的身份而被处处针对,倒是减轻了你们这边的压力,只怕这事成后,他们要翻身就有些难了。” 孟长桥眉梢微动,诚恳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两队多年交好,情谊深重,我也一直在考虑,对此一定会做好调整。” “是么,早就听说了灰狼孟长桥的大名,果真名副其实。”书记笑笑,“交给你就放心了。今天的事,就请你保密了。” “是。” 将特殊的客人送上轿车,孟长桥稍稍舒展筋骨向资料室走去,脸上的疲倦和消沉一扫而空。幸运女神到底还是降下了眷顾,在灰狼最尴尬的时刻,正准地抛下了青云直梯。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提前觉察,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这样想来,那个死在囚室之中的人…莫非真是为了灰狼? 他摇摇头将多余的思绪甩掉,重又回到了现实。这时资料室的门打开,全新的“甲”从中走出,眼神有些暗沉。 “怎么,罗千祥的交代不到位么?”孟长桥问。 甲摇头:“不,他交代了很多,甚至包括夜莺的人下一次准备和他交涉的时间和地点,人手都已经安排好了。但我们还从中发现了些别的。” “别的?” “没错。”甲说,“他接触到的东西比我们想的更多。至少现在催眠得知…他手里有一份最高级的机密,时间是,二十年前。” 孟长桥脸色一变:“原兽战争时期的最高机密?” 甲点点头:“我们特意申请了当前的顶级权限调用军务数据库,很幸运,如果现在灰狼不是首席的话我们是没有资格的。” “那可能是曾经动用资源和规模最大的一场人体实验,开始于原兽战争中期…研究的负责人是当时原兽领域的第一专家,谢春儿教授,计划代号为∞,别称…‘第二代创造计划’。” ∞,莫比乌斯环,不可能重叠边界的相容,在数学里代表的意义是“无限”。以二十年前的眼光来看,当时50%以上活性度与现在的80%以上无异,都是蕴含了无限可能的领域。以这个符号命名,意味着某些人…要创造“无限”! “继续。”孟长桥的手微颤。 “是。当时‘第一代’的战力让社会见识到了携带者的战争潜力,为了进一步开发价值,人员收集了超过一千名年龄在发育期以下的孩子,多数是弃婴或是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孤儿,以他们为样本持续进行原兽细胞的注射,同时封闭式管理以利于长期的全天候观察和适应性调整。” 甲说到这里抿了抿嘴:“但从报告看来,死亡率还是很高,在计划破灭前剩余的人数不到一百。” “排异反应从第一代就开始了,这是早该想到的。” “是的,最后∞计划因人体实验禁令而被强制终止,研究人员失踪,所有的成果都在一夜之间消亡。”甲顿了一下,“但从记载来看,能活到最后的实验体…活性度都超过了70%。” 孟长桥猛地起身。 “有对于幸存者的记载么?数量是多少?” “很遗憾,并没有。但说到数量的话…”甲缓缓地抬眼,“我认为是,五个。” 钟表的数字在安静中缓慢地跳动着,孟长桥从他手里接过了报告,无声地盯视了半晌后,忽然嘴角一勾。 “哈哈…哈哈哈哈!” 灰狼队长平日里以不苟言笑出名,就算笑也只是会议桌上礼貌性的标准微笑。但现在孟长桥重重地拍着座椅的扶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哈,原来如此…该说是原来如此么!” 他踱步着在房间中徘徊,脚步匆匆脸颊抽动。甲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高高在上的‘第二代’,所谓的最强小队,原来如此…只是和那些畜生一样的东西么...” 他忽然抖开了大衣,像第一次出征的新兵那样成竹在胸。 “去吧,通知全队,一次性拿下。可不能再让给那群…人造的怪物。” 第237章 逆鳞(感谢呜朦的3000币打赏) 林燕扬匆匆跑过走廊,难得焦急地不打招呼直接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梁总!现在有空么?江队从那地方带回了东西,必须得让您看看指认一下…诶?” 她稍稍愣了愣,因为这室内的气氛实在有点诡异。梁秋确实在这里,但在他脚下却铺着一块软坐垫,而小竹正跪坐在上面。 垫子上堆着大大小小的金属零件,被小竹拨拉来拨拉去。而梁秋手中则拿着一块秒表,上面的数字还在急剧跳动。 “嘘…” 梁秋见她进来还比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她跟着他目光一看,就见小竹拿起了两个形状不一的铁块——那是枪支的发射机座和握把。她将其推入凹槽,铰链固定,两个铁块贴紧在一起。 林燕扬瞪大了眼,以问询的眼光看向梁秋,后者回以淡淡一笑。 显然这套动作小竹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了,第一步固定好后她立刻就转头开始组装套筒,然后是复进簧、回转座、连接轴和空仓挂机,金属交扣发出咔哒的清脆声,大小不一的零件在她手里组合成型,最后装上空弹匣,一把黑色的半自动手枪就这样出现在了她手里。 她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松了口气抬起眼来,似乎直到这时才留意到林燕扬的进入似的,小声地诶了一句,赶紧站起身来。 “这是?”林燕扬惊叹了一声,她自然看得出来小竹在组装方面飞跃性蹿升的熟练度,不禁转向梁秋道,“您之前说要给她特训…就是这个么?” “不然呢?”梁秋笑,“小姑娘都说了想上战场,总得接触点真家伙嘛,这是最基本的。” “要是江队看到,恐怕…” “放心,我已经告诉她了,一切行动以不超过五分钟界限为前提,保证身体是第一要义。”梁秋一耸肩,“所以说,有什么东西非需要我不可?” 被他这一提醒,林燕扬立时反应过来,正色道:“是从废弃的实验室中找到的资料…可能和∞计划有关。对于这个我们没法识别是不是真品,但您是那个时候过来的人,应该会知道。” 这时小竹正把枪放在一边,蹲在地上将长长的坐垫卷起来。这个角度她恰好能看清两人的表情,也因此注意到梁秋听罢后笑容顿收。 “那还真是非去不可了。”他拍了拍衣服站起身,向小竹丢了个眼色。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将组装好的手枪放下,蹭到了两人身后,不多时便走回了会议室。 才到门口,沉闷的气氛便几乎要溢出来似的。白狼五人全体在场,保持着一致阴沉的神情,就在他们面前,被密封保存的资料袋平平地放在桌上,扉页的∞字符号刺目。 难得的,谁都没有多说话,撇开江桦不提,荆明没有分析,连于小楼和任天行这两号人物也皮不起来了,所有人都沉思着看着面前的文件,就像是一记符咒把妖魔鬼怪们镇压了。 见到梁秋进来,五人一致地转过了目光。站在旁边的江桦自然是看到了跟在梁秋身后的小竹,低沉道:“让她出去吧。” 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事情,不该牵扯到本就迷离的女儿身上。 “都是携带者,分什么大小哟,跟都跟来了,就先让她呆着吧。”梁秋径直走上去,“来来来,让我看看啊,什么东西能把你们都给吓成这样。” 他说到做到,丝毫不在意地打开密封袋,捻了捻那档案页,“哟,这手感,改良版石头纸吧,就算在二十年前,这也是稀罕玩意啊。” “看上去像高分子碳酸钙聚合物的材料…”荆明脸色难看,“那这么说,确实是∞计划了。” “是啊,这玩意撕不烂泡不烂,当年也只有高级资料才能用这个保存。”梁秋转向江桦:“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找到的?我稍微看了一下,这放在二十年前可是核心级的机密了。” 江桦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将全过程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简单?”梁秋挑眉,“那你怕不是锦鲤哦,我们当时销毁资料的时候出动了多少人,翻了几个月也愣是没找见。现在倒好,差不多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了,真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江桦无意识地紧了紧拳。 一次可能是巧合,但两次、三次,甚至一浪高过一浪,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他不擅于表达,但认知无比清晰。 绝对是有什么人躲在幕后,正拨动着既定的轨道,将黑狼部、青海、边境这些看似独立的事情个个串起,最后导向结局,将这份资料交到他们眼前。 那也许是原兽战争时期最大的机密之一,但没有人比现场的白狼五人更清楚那次计划的结局是什么了。 毕竟,树倒猢狲散后仅剩的几枚果实,已经尽皆聚集于此。 见证了数以千计的死亡与凋零,从一开始,便背负着太多的牺牲而存在的…完成品。 如果真有什么黑手的话,那他确实成功了。 成功地触碰到了白狼所有人…共同的逆鳞! 始终站在一边静静观望的小竹搓了搓冰凉的手,大人们这样严肃沉重的神情还是第一次见。她当然什么都不懂,但从神情和字里行间的语气中就能感觉出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 “怎么着?勾起你们童年阴影了这是?”梁秋倒还保持着自如,晃到窗边,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根烟,“既然事情已经确凿,你们打算怎么办?” “如果他们真是在做着和当初∞计划一样的事情的话…”任天行缓缓站起身来,话语中有斩钉截铁的意味,“阻止他们,越快越好,不惜一切代价。” 其余四人以沉默表示赞同。 “哦?”梁秋取下烟卷,“这倒讽刺。若不是那个计划,你们也不会能站在这里,作为‘第二代’而存在,结果现在反而要第一个去阻止他们了?” “梁总,这不好笑。” 梁秋有些歉意地弹了弹烟灰:“好吧,是我说错话了,那种事确实没有那么容易释怀。但过去的都过去了,既然要做,就着眼于未来吧。小明,想出什么方针了没有?” “我不清楚其余的势力对这件事的了解度有多少,但听任天行的说法,来自于外界的帮助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更大可能他们还会成为阻碍。”荆明说,“我们本就因处分而权限受制,这样的话只能保持原来的做法。” “诶我咋没听说过咱们还有经验,具体是…?” “抢。” 第238章 弦上身 梁秋脸抽了一把,和荆明认真的眼神对了片刻,缓缓转过头来:“小楼啊,这是你带歪的吧?” “等等我说话了吗我?!不要有这种事就甩锅好么!”于小楼强烈抗议,“合着我在你这儿就是个打砸抢的啊?” “这只是个比喻。这件事只能由我们出手,其它任何势力来做的话,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暴露不能见光的东西。但现在我们对外处处受制,能做的只有半道拦截。” 荆明思考了一下,接着道:“罗千祥应该也在隐瞒着什么,无论是想要借刀杀人报警抓于小楼也好,还是故意让江桦进入有人形原兽机关的仓库也好,他一直都在阻止猎人势力的进一步推进。因此他对于灰狼的态度,也存疑。” “就知道那胖子没安好心。”于小楼撇嘴,“便宜他了,真该给他一枪再走。” “听消息说,罗千祥已经安排让自己的妻子和亲戚出镜,看样子是不出所料地把情报都透露给灰狼了吧。他们这几天正在扫荡罗千祥名下售卖出去的大型房产,存疑的地址已经被排除7处,剩下的就是…” 荆明调出天子城的整体地图,向其中一处指了指:“这里。罗千祥原定会在几天之后于这里和夜莺进行交涉,依情报来看,内部人员这是要亲自前来,而灰狼会在同一个时间点进行伏击。” “他们内部的人不是…?” “没错,对付罗千祥这种级别的属下用不上核心人物出手,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手下的人工智能就够了。” “灰狼同样有和他们交手的经验。”江桦说,“如果是单人的话,以他们的人数火力压制会更有效。” “是的,于这种对象而言,灰狼肯定会抢在我们之前。我们没有夜莺的控制手段,正面突破只会…” 荆明突然停了一下,在令人不安的沉寂后他缓缓地转过了眼,目光向外看去。 “不,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 “如果真的是人工智能的话,那操纵手段…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独一无二的优势。” 站在旁边的小竹打了个激灵,荆明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身上。那双邪眸即使不带什么敌意也依然锐利,看得她一阵后背发凉。 江桦在同时反应过来,神色微变:“这是要?” “你之前说过,在边境中,那个孩子有着操控人工智能的权限,似乎是以声音、面貌和血统作为识别对象。这些特征,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的。”荆明同样看向了他,“他们之前可以用江一弦假扮江一竹执行行动,那么我们,同样可以反其道而为之。” 这个计策出其不意而大胆,几个人都在同时愣了一下,又同时看向了始终安静站着的小竹。她在不知觉间就成了全场的焦点,顿时手足无措,滴溜溜地转了一阵眼睛,还是看向了江桦。 这个时候,只有爸爸才是最靠得住的。 江桦也同样眉头紧锁,无数次前例证明荆明的战略从来都是当前情况下的最优选择,但是… “太冒险了。”他说,“他们识别的方式还没有确凿,贸然尝试的话,后果都不清楚。” 江桦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如果这计划是让他自己上,他绝不会多说一句话撸起袖子就是干。但一旦牵扯到小竹,他就不由得步步谨慎到极致。 有过之前的经历,如果可能的话他是不愿意让女儿面对半点风险的,但现在… “我承认,这确实是冒险,可能的话我也想有其它的方法。”荆明点头,“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说话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桦身上,他看了一眼呆站在那的小竹,还是默默地垂下眼来,插在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关乎白狼全队最隐秘的黑暗,这真是一道送命题。 没人多说什么。经过这么长时间,白狼四人对小竹的感情早就超出了“江桦的孩子”这个范畴,谁都明白荆明的话意味着什么,一时间鸦雀无声。 一时间只听得见几人的呼吸声,长久的无言之后,打破沉默的却是女孩清脆的声音。 “这是爸爸、还有哥哥姐姐们的事吧?”小竹问,“而且,是很可怕、不能再出现的事情。” 这话自然是对着江桦说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应道:“嗯。” 任何事他都可以扯谎隐瞒,唯有这个关心到“第二代”过去的秘密,他没法不正面面对。 “是么…”小竹点点头,“就算是这样厉害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其它的她都听不懂,但这一点是非常清晰的。 “爸爸,我想去。”她抬起头,直看着江桦说,“我想要帮爸爸和哥哥姐姐。我害怕的时候被大家保护着,现在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做了吧?” 又是那种坚定的眼神。 江桦扯了扯嘴角,没有出声。若是放在之前他一定会断然拒绝,但有了和小竹的那次“交手”在先,他已经知道这个孩子怯弱外表下那不同寻常的倔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现在面对她这样的请求,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做得到么?”反倒是荆明先出了声,他是实用主义者,更在意别的东西,“你应该只见过那个孩子一面。如果模仿的不到位的话,也不能冒险。” 小竹听了他的话,似乎也有点没自信。她低着头想了许久后,忽然抬起手揉了揉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她突地站直了身体,抬头提胸,手一叉腰眼一瞪,在几人惊诧的目光下,她撇撇嘴弄出一脸的便扭神情,然后刷地一抬手,直直指着几人。 “诶呀!哪来这些碍事的东西的?”她一扬脑袋,撅着嘴高声说道,“真是的,别来打扰我玩嘛,不然就…就…” 小竹说到这脸突然变得通红,嚼了半天舌头也没把江一弦那句用惯了的“杀掉”给说出口,要接受这件事,果然还是有些难。 她努力了一番以后还是无果,那股气势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就瘪了。红着脸低下头,江一弦重又变回了江一竹:“对、对不起,这次没做好,我…会努力的。” 但她很快就发现室内在她话音落下以后仍然保持着一种迷之安静,足有几秒之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就见面前五脸懵逼。 于小楼抬起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是不是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我去重起一下…” 任天行眼角抽动:“诶,我的软萌萝莉居然变恶魔系了…” 只有江桦知根知底,在片刻的呆愣后反应过来:这可是曾经差点就饰演了那战场巾帼的小演员,再加上对江一弦有过那么深刻的印象,瞬间入戏并不算难,正准地来了个“弦上身”。 两个孩子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江一弦假扮小竹来到身边能让他浑然不知,而就刚才那一秒,连他都差点以为,站在面前的是那个伴随夜莺身边的女孩。 三人正在那恍惚,林燕扬却是噗地直接笑了出来:“哈哈…小竹你、你刚才这也太可爱了,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嘛哈哈哈哈…” 闹了这一出,原来压抑的气氛也松弛了些许,只是小竹被这个亦师亦友的姐姐一笑,本来就尴尬的小脸更红了。她面红耳赤地站在那搓着衣襟,只是用眼光征求着意见。 就连荆明也被这么一招给弄得有点懵,被她一看才反应过来,咳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这次的作战,以她为核心。” 他说罢还是用目光征询着江桦的回复,显然,后者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江桦沉思了许久:“我需要和她一起行动。至少,不能让她离开我视野范围之内。” “这个没什么问题,我们也需要有人充当主攻,这一向都是你的位置,到时候我也会在,她的行动我会全盘负责。”荆明敲着桌子,“还有个问题,我现在没有攻入内网的权限,想要破解情况的话,就得用到光子传输,这要求我必须人在两百米范围之内。地点我已经选好了,就在区域边缘的信息楼里。只不过这样的话,我就不能进行所有人的指挥协调。” “那就是队长接手咯?”林燕扬说着看向任天行,意味明显。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但这次因为条件限制,我们不可能动用空中力量,同样也不可能把所有人当直接战力,必须有人负责牵制灰狼和周围、还有防止其他人过来打扰我,这样就是完全以江桦为支点,调配的话…” “诶说起这个,江仔对队里的管理资格一直都没撤掉呢。”梁秋突然道,“以前是人不在,现在都有这么个情况了,那还不好说,直接恢复原来的位置不就得了。” 第239章 一切都安排上了 这话说的毫无预兆,江桦都还没反应过来,后面任天行已是先出声了:“我说梁总,您说这话好歹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合着我就是个临时工啊?” “临时工也临了三年了。”梁秋说。 “那也得事出有因吧。”任天行垂死挣扎,“一句话就把我判死刑了这是?” “说的也是,咱们不搞独裁,得民主点。”梁秋呵呵一笑转过身去,环视着剩下的几人,“正好都在,那让群众来说说?” 于小楼第一个反应过来,那脸色跟听到“打土豪分田地”的贫下中农一样,肉眼可见地瞬间明亮了几倍,差点没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我全力支持江队!全力!至死不渝!” “小人,还落井下石!”任天行回瞪他。 “这叫苍天有眼,昏君倒台!”于小楼毫不示弱,“起码不会大过年的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我从境外往回跑!” “就这还记到现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任天行一摆手,“群众里总得有几个瞎了眼的。” 荆明托着头,目光从江桦身上又转回到他:“确实,论组织能力的话,任天行是最佳人选…” “我说什么来这?”任天行双手抱臂一脸嘚瑟。 “…但我觉得作为代表人,起码要有个三维的幻想对象。”荆明说,“比起底线来,其它的都可以放在第二次序。” “这都能成理由?!”任天行睁大眼,和荆明对视了半天,最后挪到了林燕扬身上。 林燕扬点着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天行你是个好人…” “还带发卡的?”任天行泪流满面,“说起来为什么这次改称呼就这么快啊?” “好,那结果三比零。”梁秋一拍手,“就这么定了,以后还是江仔代队里出面。” 小学生竞选班长时的班主任都比这严肃认真。 任天行抓着衣襟,一脸心痛到不能呼吸:“一群白眼狼!我白疼你们了我!” “所以就让我隔着大洋爬回来?” “所以就对纸片人淫荡?” “所以…诶,也没有所以啦,但感觉还是江队更合适。” “我…”任天行众叛亲离,突然就地去世自暴自弃:“好心喂了狗,不玩了,我退队!单飞!” “喔,天行你很有想法啊。”梁秋一脸和善的微笑,“可以啊,我现在就把你的档案挪出去。顺便一提,你那架狼耳算是公有财产,你要是走了的话,我就只能收回去卖给军队了啊,这可是好大一笔队费呢。” “啊?!”任天行垂死梦中惊坐起,一个尔康手直接扑了出去,“别啊!不要!呀咩喽!我说着玩的!大宝贝不能没我啊!!” “这说法应该倒过来吧,”梁秋把他给推回去,“多少王牌机师都盯着这架好机子呢。”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 任天行哪被怼到这份上过,现在刀子一来就是三把,还被梁秋撒了把盐。人心丑恶,他一脸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表情坐下来,特别悲愤、无比悲愤、超级悲愤。 “为什么是现在?”始终都没说话就被安排了的当事人这才开了口。 “这不是想起一出就办一出嘛,莫非你觉得现在你当不成啦?”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江桦看了一眼旁边悲愤上头的任天行,“而且他一直以来做得也没什么问题。” “行啦行啦,群众推你上台,这是历史的必然啊。”梁秋笑道,“反正这位置谁来都一样,你又不是没经验,恭敬不如从命算啦。” 说完这话他也不多征求意见,直接一挥手道:“还看啥呢?不是都妥了么?该干嘛干嘛去,这次可是要搞大事啊。” 几人也没多说话,立刻作鸟兽散,于小楼还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和任天行形成鲜明对比,一群人神态各异,哪还有半点刚才压抑的样子。 不用怀疑,在搞事这方面,白狼从来都是猎人里的一朵奇葩。 很快室内只剩下梁秋和江桦父女,三个人都不说话,各怀心事眼神对视。 “你居然真的会同意让小竹参与进来。”半晌梁秋幽幽道,“诶…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那个计划对你来说,还是最特别的吧。” 江桦没说话。 小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困惑地望着二人。 梁秋稍稍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那朋友的事,还没释怀?” 小竹忽然觉得浑身冷了一下,一眼看去,就见江桦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忽然变了脸色,半天过去,才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她已经死了。” 梁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过去的都过去了,总是得向前看。现在你可又是白狼的队长了,无论如何,你都关系着其它四个人。” 江桦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情绪波动的人,几秒的时间就恢复了原状,略略地嗯了一声。 “算啦,我也没什么好交代的,按你以前的做法来就好。”梁秋说着便迈步向外走去,“现在有了小竹,你肯定得注意保全自身不是?” 父女二人一直看着他消失在门边,小竹才有些担心地扯了扯江桦的衣角,小声道:“爸爸,你没事吧?” 她对于情绪还是这样敏感,江桦也就轻拍了一把她的肩:“没事,不用多想。” 小竹点了点头。 “已经决定了?”江桦问,“你不是害怕江一弦吗?” 小竹低下脑袋:“是啊,她真的好厉害,如果能像她那样的话,也就不会给大家添这么多麻烦了。” 江桦还没回应,就见小竹又是抬起了头:“但是,我还是想要去做。既然是一样的东西,就算我没有她那么好,但也有能做到的事吧? “我真的很高兴,有人能需要我,能真的帮上大家,这样的话…我就不算是多余的了。” 江桦顿了一下,像是以前那样,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一年过去,小家伙的个子已经过了他的腰,也不会如之前那样,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猫一般警惕着这个世界。 早该想到的,总有一天,她会迈出自己的牢笼。 “你从来都不是。”他说,“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尽力而为。” 小竹脸上跳起喜悦的光,使劲地抱了抱他。要面对的是那种东西,其实她还是害怕的,但想到爸爸一直都会在身边,无论是什么似乎都不会受伤了。 毕竟这是两个人的约定呀。 江桦最后将她安顿下来,吩咐她再注意练习一番,便同样动身做自己的准备去了。刚一出门,便迎面撞上了一个身影。 任天行插着兜悠闲地站在旁边,脸上哪还有半点刚才那死去活来的样子。 “再过一阵子,就是猎人的集会。到时候所有队伍和上层的代表都会到场,包括对原兽部门,当然,也包括孟长桥。”他笑着道,“盯着白狼的人遍地都是,你这次可没法当哑巴了。” “所以你?” “边境玩脱,想怼我的人都快比怼咱们队的人多了,我去的话只会给他们留下把柄自找麻烦,没必要给别人送枪。”任天行耸耸肩。 江桦会意地应了一声。 任天行可不是会对一个队长虚名执着的人,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可以说是拱手相让。刚才故意弄出那小孩子抢糖一般的剧情,也只是为了不把真实的、来自外界的压力透露给本就神经紧绷的队友而已。 并不关乎身份,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既然是和∞计划有关,不用说咱们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现在还掺和了小姑娘,这情况我可是把不住。”任天行说着回过头来,捶了一把他的肩,“靠你了啊,江队。” 第240章 你没看错,就是有这种操作 “这就是你和他们定好的商议地点?夜莺的趣味还真是特别。” 孟长桥看着眼前的建筑,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后瞟了一眼。在他身后,高楼粉刷的金碧辉煌,上悬几个led大灯牌,大书“莺歌夜总会”五字。 不用多想,天子城的管制很严,类似的灰色产业要做也不会多么嚣张,至少在这种大型的歌厅里,暗地交易只是点缀,虽有也并非主流。 现在是下午,大楼还被笼罩在日光中,并不算是多显眼,但光是看着就知道这里在黑夜中会是怎样的灯火灿烂。最引人瞩目的特色是顶端,那里有着一个突出的小平台,每当晚间的音乐喷泉兴起时,当晚最耀眼的舞女会登上这里,女王般接受万众朝拜。 罗胖子正被两个队员挟着站在孟长桥旁边,见状赶紧跟着道:“啊…是的,本来我最后把那个单子转给他们之后就没音了,结果前一阵子边境不是出事了嘛,我还想着这边会不会跌价准备全部抛了,结果他们突然又找上我,说要找我谈谈之后的合作。” “哦?边境么,有点意思。”孟长桥意味深长,“只有灰狼这种层次的猎人才能参与,连一般的警备组织都不知道的情报,你倒是挺清楚啊。” 罗胖子被他说得局促地搓着手。在孟长桥的威势下,他的动作就像是一只肥仓鼠。 “罢了,你不隐瞒知情度,也算是表诚心了。”孟长桥一挥手,围绕在他身边的便衣立时散开。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他们就从气势如剑的精英变成了芸芸众生,融入周围环境丝毫没有违和感。 “带我们去你们的约定地点,你只管按原本的计划和对方交谈拖住它,剩下的我们都会做好。”孟长桥说,“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为此麻烦配合一下速战速决,毕竟你我都在赶时间,不是么?” “啊是是,我的那点闲事哪有孟队长时间金贵。”罗胖子点头哈腰,作为底层爬上来的商人,他很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几天来孟长桥的亲临已经让他感受到了这位顶尖猎人队长的威风,自然不会反抗。 孟长桥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将武器隐藏在便衣之下,自然而然地走入与莺歌燕舞的人群混在一起。尽管还没有到晚上,已经有些坦胸露乳的流莺有意无意地靠上来,在满肚肥油的他们身边徘徊。 孟长桥随意地应付着,和手下一同坐在一边观察。无数双眼睛落在圆桌前的罗胖子身上,让他端酒杯的手都有些不稳起来。 也许是过了几分钟,也许是过了十几分钟,就在罗胖子额头都开始冒汗的时候,一个轻灵却平淡的声音从他身边响起:“先生,您预订的是我么?” 他倏地回头,白裙的女人正站在他身边,不同于其余流莺的轻佻,她的脸上无比淡然,平静得…不像是人。 “啊…是是是,这就来。”罗胖子赶紧提起衣服。 看上去无比平常,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罗胖子根本就没有预约。 暗地里的孟长桥和便衣们默默站起身来。 此时如果再往外看去,就会发现所有的路口都已经被控制,交通加了塞,人行道上游走着的人身上或多或少带着血气。 作为猎人首席,孟长桥有权力也有威望去调动一些底层的支援。他从不怀疑夜莺的谨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特地种下了这个迷魂阵,营造出这个一切如常的假象,只要他一给信号,无关联的舞女和侍者会沿着早已排布好的路线撤离,而隐藏着的力量会在同时如炸弹爆起。 一如既往的灰狼作风。 而就在一处小道边,穿着橘色马甲的女人正在慵懒地把玩着手上的棋子。她同样是被调来的,只是被告知负责拦截无关人员,但这种小路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她已经百无聊赖地在这里晃了许久,就在意识都有点模糊的时候,猛然间却突然发觉身边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女交警赶忙上前一挥小旗子挡在他面前:“诶,没看见牌子么?这里现在封路了,禁止通行…”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来人把兜帽一撩,露出一张风度翩翩的脸,顺手摸出一张猎人证举到她面前,冲她笑了笑:“美女,我是负责外围的,现在时间紧没其它证明,就先通融通融呗?” 本来他的长相就极其有杀伤力,现在又是有意地装,他这一笑,直戳了这个已经过了婚龄的交警的少女心,刚才还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气势的女强人顿时羞答答得跟个豆蔻少女似的,一指里面:“那出来给我看证明吧,小心点啊…” 任天行诚恳地道了一声谢,随即快步跑入,留下这女人在原地还意犹未尽。她正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来回打转,回头一看背后却又多了一人。 江桦想了想,往前一指:“我和他一路的。” 他当然没有任天行那种嘴上功力,思考过后决定沾沾前者的光,结果还没等他多说几句呢,就见那女人刚刚退烧的脸刷一下变得更红了,盯着他眼睛都有闪光。 “那你也快进去,别耽误了事。”对方紧跟着把他往里推。 江桦没懂这怎么回事,但到手的果实不吃白不吃,嗯了一声就往里走,留下交警小姐在后面嘴角疯狂上扬。 今天是怎么回事?前有火焰后有冰山,帅哥分类型往上送,这让她差点以为自己是活在某绿色网站里的女主角。 但下一刻她猛然发觉这脚步声似乎有些不对,夹杂着另外一个小而轻的步伐。她回头一瞥,就见刚走过去的人身边,有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正怯怯地跟随。 女交警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说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脸呢?不对,带孩子进这种地方又是什么操作啊? 她差点就没把自己手上的旗子给扔出去,恨恨地跺了跺脚,正要追上去,就听背后第三个声音飘了过来:“美女,我也是一路的,你看看这…” 女人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气鼓鼓地咣一拉路障:“你以为这什么地方,想进就能进啊?去去去,离远点,出了事我负不了责的。” 于小楼:??? 他一脸懵逼地被这女人大力推到了旁边,风中凌乱。 这什么世道?大众脸吃你家大米了? 而在一街之隔的监控室中,荆明稍稍皱了皱眉,在他身边负责保护指挥的林燕扬同时露出了困惑,就见他拉起耳机,低声询问。 “狼爪,你怎么回事?我看你跟他们两个走散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因为长得丑潜入失败了!” 第241章 毒诱饵 带着灰狼纹章的影子迅速掌控了包括窗户和消防通道在内的所有出口,孟长桥握着一柄长枪蹲在走廊外,在他前方,蚁群般涌动的人影攀在每一个房间的门口。 如果这时候从整体看去,就会发现夜总会的灯光已经开始逐个熄灭。旋转门停滞、自动门锁定,无关人员从仅剩的紧急通道处撤出,相对的,狙击手开始从本楼和对面楼的各处涌出来,数量不算太多但个个都有着鹰眼般的锐气,红外线瞄准锁定了每个窗口,配备的无一不是榜上有名的名枪,覆盖范围堪称插翅难逃。 这里是夜莺指定的地点,那么无论出现什么离谱的生物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楼下的动静开始减小,孟长桥不用看也知道刚才那热闹的迪厅已经成了荒原。他向身侧的精英们比着手势,然后再被无名队传给进一步的手下,命令在无声中飞速传递,排列有序的队员将v305的包厢门完全封锁,随后吐纳声像奇异的交响曲般此起彼伏,对对红瞳几乎在同时被点亮。 孟长桥单手挥下,做出“斩”的动作。接着站在最前的队员一把撞开了包间的大门,端枪声在同一刻响起。他们已经预料好了一切可怖的存在,哪怕现在真有原兽从中跃出也会被立刻射成筛子。 可接下来众人还是愣住了。 包间之中,空无一物。 别说原兽,甚至于连本应在其中商议的罗胖子和那白裙女人都不见其踪,安静得异常。唯一的一点意外就是顶头的烟雾报警器似乎被错误地触发了,薄雾开始从中涌出来,却没有水汽,只有淡淡的苦杏仁味飘散在空气中。 孟长桥瞳仁一缩,猛地踏前:“关门!” 其实用不着他命令,这里都是多年捶打的精英,嗅到这样特殊的气味的一刻就已知不对。他们二话不说立即闭上了厚重的包厢门,但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站在最前的几人已经两眼翻白地倒地,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立刻就有人从包里抽出防毒面具带上,直直扑了过去。那种气味只属于氰化氢,化学毒药的王者,曾经被***用来处死犹太人,高浓度气体只需要三秒就能取人性命,可谓杀人放火必备良品。 幸亏打头的几人反应快及时撤出,再加上原兽细胞运作下的身体远超常人,这才没有立时丧命。但光是这么一下,他们的口鼻就已经开始溃烂。 不是他们不小心,只是事关夜莺,大家的想象力全都放给可能出现的异形怪物,偏偏就忽略了最基本的方法依然有着杀伤力。 基本的…请君入瓮。 …… 罗胖子捧起一把水泼到脸上,冰冷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喷嚏,借此变得更加清醒。延迟的恐惧感开始蔓延,却遮不住任务成功的得意。 指定地点没有人,却又被安放了针对外人的毒气装置,这显然不是什么巧合。灰狼从一开始就被蒙在鼓里了,他们计划完全地准备拿罗胖子当诱饵引出夜莺,但这诱饵从一开始就是有毒的。 他特地绕进了早已安排好的监控死角,避开了灰狼紧跟而上的眼线。他爱惜自己的生命,但除此之外,他的胆子比外人想象得大得多,就像他在于小楼面前哆哆嗦嗦却还能拖延时间伺机报警一样,演员还是那个演员,观众却已经换成了灰狼全体。 也许孟长桥有所发觉,但罗胖子明白现在自己是他眼中唯一的线索,就算挖个坑他也不得不跳。 “顶尖猎人,也不过如此啊。”他自言自语,“果然是靠不住,幸亏站对了队。不过这群废物倒也能当个不错的筹码呢…啧啧。” 伸出手拧上水龙头,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交易开始实施,他已经用灰狼全员向那女人表示了足够的忠诚,从上到这一层脱出控制开始,女人以“最后要做些准备”的理由暂时离开,他也就趁机让自己冷静一下,至少不能在女人面前输了气势。 毕竟,这对他而言,可能是一笔扭转人生的生意啊… 就在这时他突然瞥见镜子里有什么晃了一下,在他的胖脸之后又多出了另一个人形。他一个激灵向后一看,被兜帽遮住容颜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你…”罗胖子舌头冻结,一时失言。商人特有的敏锐嗅觉早已让他看出灰狼的风格,绝对是一台定位精确的机器,哪怕是错误的命令,也断然没有脱出组织的可能。这人单独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孟长桥早就发觉不对派人跟踪他准备抓现行? 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没有露出任何杀机和攻势,仿佛只是路过。缄默维持了许久,他才低低开口。 “你背叛的不是你背后的人,而是灰狼。”黑影说,“你夹在二者中间,来回兜售情报,这样两边的人就都不敢动你。到现在,你要将埋伏在这里的灰狼全队卖给对方。从一开始,这就是你配合他们设下的陷阱。” 罗胖子略略吃了一惊,眼珠转了转,随后那讪讪的笑容又被扭了出来。 “你很聪明,比你的队友甚至你们孟队长都聪明。”他说,“像你这种觉察力的人,寄人篱下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对方扔不说话。 “既然你觉察出来又没有提醒你的朋友,可以理解为你也想从我身上单独得到点什么吧?”罗胖子并不介意,自顾自地侃侃而谈,“没问题没问题,先别动手,你想要什么东西,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嘛。” 黑影似乎是吸了口气:“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胖子愣了愣,这声音有刻意的压低,但总让他觉得有点耳熟。他没空想别的了,思考了片刻,随后胖脸上露出交涉性的笑容来。 “那我还得反过来问问你们呢,为什么要这么做?”罗胖子摊手,“那么多能人,付出那么多牺牲,才堪堪挡住那些怪物…要真是为了不让原兽扰乱社会,你们为何不换个思路呢?” “你有思路?” “当然,这也是我能带你们来这里的原因。”罗胖子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伸出一根手指诡秘地摇了摇,“我说你们猎人啊,与其费劲消灭原兽,堵不如疏,为什么不考虑…反过来将他们纳入囊中呢?” “纳入囊中?” “是啊。”罗胖子向外瞥了一眼,“前一阵有个猎人和我说,干这行的除了为钱,还为得一股心气,说白了,不就是在这之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嘛。但要是真有人,能拥有原兽那样的体魄和力量,在猎人里必定是鹤立鸡群,还愁当不了英雄?” 咸鱼的挣扎,下月双更 emmm,不知不觉一更咸鱼就当了一个多月呢... 这真不能怪我,这学期的课程量,我就这么说吧,周一到周五,无一例外,全都是早8点到晚7点全部排满,加上吃饭休息时间,我每天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小时码字,再加上我还有修文强迫症,能保持现在这样真的尽力了。 不过,历时两个月,最艰难的部分,总算被我卡过去了... 马丹,明明一开始的设定里灰狼部特么只是个背景板啊,结果越写越收不住,孟长桥这戏份都快赶上小竹了,笑哭。 咳咳,总之,看了看这俩月一潭死水的订阅,也不知道是多少人在养,于是... 11月,咱要最后蹦跶一把了。 首先就是冲一波全勤,每天两更保底。 周末或者手速快心情好的时候不定期不定量掉落舵主的加更,话说我这是欠了两个月了啊... 嘛,还是挺希望更多人能看到的。死扑街最后倔强一次,要是这次成绩还没点起色的话,我...我... 我就慢慢写到完本... 在最后呢,为了给11月蓄力—— 停更一天,把存稿修一修,顺便捋一捋大纲,1号开始爆发。 第242章 另一种意义的再临 罗胖子说完这句,没有听见回答,自然以为是对方的动摇,赶忙趁热打铁:“无论是钱还是精神,你们这混队伍的,拼死拼活,最后别人也看不见多少。孟队长确实是个管理的好人,只不过在他手下的话,充其量也只是个零件,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单干呢?有筹码在手,其余都无所谓。” “你有什么根据证明可行?” “我这人也没你们那体魄喽,当年就是一盲流。盲流盲流,盲目流动,哪儿有饭吃就往哪儿流么。”罗胖子说,“你稍微深入想一下,现在都知道上个时代领先于今天,原兽又是上个时代的产物,你们要真是把他们赶尽杀绝…本身不就成了抗拒时代的进化嘛?” 他感觉到周遭气氛的变化,立刻又补道:“不是在否定你们的成果啊,我对你们这群猎人还是很敬重的。只不过,大家一见那些畜生吃人,就都乱了阵脚,没空往深处想,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来拨正了。想想,要是能引领着所有人迈回从前那个时代,你可就是第一个下海的,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啊。” 黑影沉吟几秒:“你的目的比我想的宏大。” “嘿嘿,承让承让,我也没啥太大的想法,就是感觉干这个能捞一笔罢了。”罗胖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兄弟,怎么样?帮不帮这个忙?报酬绝对少不了你的。不用你多做什么,只要你现在点头同意,马上哥们就给你兑现了。” “马上啊…”黑影问,“真正的交易地点在哪里?” “爽快!就喜欢你这样的主顾!”罗胖子竖起大拇指,“那女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就在对面的团体舞厅。既然已经答应,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他说着已经大步迈开,就要出门。条件已经谈妥,他对于对方会跟上来这事有足够的信心,事实亦如他所料… 咚的一声闷响,罗胖子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在和对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的膝盖被直直踢中直接跪了下来,随后一把手枪直接顶上了他的背。 “喂喂喂,你不是说…” 罗胖子震惊的话音只说了一半就强制咽回了肚子,这个角度他刚好能看清兜帽下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也正是因此,他明白了刚才对方声音中的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你你你…?!”罗胖子惊得舌头打结。 “刚才那个人在哪?”江桦问。 果然是他记忆犹新的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什么时候世界这么小了?这是要怎么着?再来一次恐袭? 他战战兢兢地腹诽着,却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去…她说去准备什么…” “好,接下来不用多问,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江桦说,“起来,按我说的做,你的任务只是把对方引到原来的地点。” 上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群众游行,这人还扮演着一个无辜受牵连的角色,但现在回想一下,果真是人在做天在看。 是他忽视了这些细节呢,还是…有意为之? 他顶着瑟瑟发抖的罗胖子向外迈去,左右环顾着情况。就在几墙之隔的转角处,白色的女人站在那里,双手按在夜总会的总电控上。这本是很正常的动作,但要是细细一看,就会惊觉她的手指竟是深入了那电路之中,就像u盘插入usb接口般严丝合缝。 在她的控制下,数据急速流出,中枢系统被轻易修改,整栋夜总会的灯光正在逐层熄灭,连带着ktv外的彩灯也一并停止了旋转。 彩灯之下,人影正急急关上包间的大门,无色的氰化氢气体很快充斥了整个包间,缝隙之中尽是那令人胆寒的苦杏仁味。 原本在门口待命的灰狼队员紧急散开,孟长桥在后方猛然断喝,立时就有人反应过来点燃了明火,将燃烧的火折扔进毒气涌动的室内。爆破声从中传来,这种可燃性气体在燃烧中迅速消耗殆尽,浓度似乎还不低,引起的爆炸将室内的点歌机和电视炸成了一堆废铁,皮质沙发上火舌蹿跳。 这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但精英最擅长对付意外。 “孟队!”通讯员急急冲过来,“刚才有东西干扰了这里的电控,四个方向的移动门已经全部被封锁,再过几分钟估计紧急通道也会被堵上…” “还真敢啊,那个猪脑的胖子…”孟长桥站起身来,阴狠的目光投向走廊。只这么一下他就足以反应过来了当前的处境,如果罗胖子现在在他面前,恐怕会被手撕。 灰狼是一台定位精准的机器,只要指定一点,全队都会井然有序地涌去。但相对的,一旦目的有误,那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好在他们有着一个调整飞快的队长,即使如此遭遇,他的脸色也只是难看了那么一刻便又回归坚毅。 “好啊,关门打狗,也不知道谁打谁。”孟长桥起身厉喝:“所有人,以组为单位,把全楼都给我搜一遍,一个房间都不要落下!外面的封锁还没解除,夜莺的人既然来了就跑不了!” 稍显混乱的人群在一句话的功夫里就恢复了秩序,像出巢的蜜蜂那样四散开来。孟长桥奔跑在走廊上,透过窗户向外看去。一道白墙将喧嚣和恐怖挡在屋内,外面的马路和街道依然平静如故。 既然已经掉进坑里,就得开始留意对方的后手。他没有犹豫地接通了外围眼线的通信,急急询问道:“检查结果怎么样?” “报告,已经对包括莺歌夜总会在内周围所有楼体进行了全面扫描,没有发现原兽,也没有检测出达格和玛诺。” 孟长桥微微皱眉。他考虑事情很周到,为了防止像上次白狼在青海大楼一样翻车,他下令对建筑物进行地毯式搜查,连墙体都不放过。虽然传来的是好结果,但与原兽相关的东西居然一个都没出现?这可不是夜莺的风格。 不过已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有夜莺的地方他们就必须出现。所以孟长桥对此也只是敷衍地应答了一句,随后便直接转身投入队伍之中。 第243章 娇惯蛮横江一竹 楼下的喧嚣已经有失控的征兆,刚才的爆炸和由此引起的电路切断显然刺激了人们的神经,刚才还显宽松的紧急出口顿时堵满,那些衣着暴露的舞女和满面通红的客人们挤在一起,不时就会响起谁被摸了屁股的惊叫。 任天行混在人群中,衣服上擦的全都是口红和脂粉。在爆炸发生的一刻,围在他身边的舞女就开始惊慌失措地尖叫,下意识就往他身上靠。现在他两边肩膀拎着三四个弄花了妆的女人,满身大汗地挤在里面,扯着嗓子大喊着指挥疏散。 这是很正常的份内事,但如果换成舞女视角的话,情况是这样的:在世界末日般的背景下,她们穿着抹胸的长裙,红着脸滴着汗靠在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怀里。惊慌的人们从身侧擦过,他帝王一般地挥着手打开生的通道,同时还不忘搂着柔软的身躯冲破人山人海… 一对对眼中开始闪起了星星,女人们更起劲地往他身上挤,结果就是吊得任天行差点一口气噎在肺里,他讪讪地推开这些不合时宜的迷妹,在她们不解的目光下扫视全场,实时播报:“灰狼那边看来是出了事,剩下的人撤出去估计要用三分钟左右。” “那栋大楼已经被从里上锁了,我的意思是,所有的电控大门全都进入了‘锁死’状态,他们想要困死灰狼。”荆明盯着监控。 “我这边有几个人开始往过跑了,应该是灰狼在外面的眼线。”于小楼俯身在对面建筑上向下望,“看样子他们真的被套了。” 任天行思考了些许:“以灰狼的效率,处理这个情况应该要不了多久。只是不知道夜莺接下来会出什么招。” “我会拖住他们。”江桦说,“应该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于小楼咕哝:“和他们翻脸的也是你们,现在反而还要帮他们?” “我说的是不合作,但又不代表非得落井下石,何况现在敌人是同一个。”任天行笑,“就当送一个顺水人情了。” 荆明沉吟了一下:“灰狼已经重新整备,看起来是在搜查调整。狼牙,做好准备。” “明白。”另一边的江桦低声地回了一句,抵着罗胖子背部的枪口又加了一分力。 此时两人正处于一片黑暗当中,是原本与夜莺约见的团体舞厅。厅内是一个单人的t字台,旁边放着还没开机的dj和餐饮桌。此时他们就缩在其中一张沙发背后,这个角度正好能挡住从门口看来的视线,两人都一声不吭,使得这室内显得尤其幽秘。 罗胖子从刚才开始就开始弄不懂这人的想法了。 自己按照他的话给那女人打了信号,然后就被挟持到了这里,再然后这人就再也没多说过一句话,只是保持着手上的威胁向门口望着,像是极其紧张。 他可是亲眼看着江桦是怎么一人之力撬动整个街道的,从那时候他就觉到这是个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漠视的人,这也是江桦真正令他胆寒的地方。但现在他全身都绷如弓弦,只有极端在意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有如此的情绪。 有什么能让这么一个人在意到这种程度? 算了,从一年前的那次恐袭开始,就该明白这人的脑回路是神经派的了。 就在他暗自嘀咕的时候,紧闭着的舞厅大门被一双手推开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听着高跟鞋踏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白裙的女人漠然迈入,淡淡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舞厅。 江桦不确定它有没有带着x光什么的,片刻的安静后人形确实歪了一歪,像是要往这边走。但在同时,原本看起来冷冷清清的t台幕帘突然发出了微响,引得那人形警惕地看去。 就在人形回头的一刻,它全身的动作都停止了。像是线索断裂的木偶,站定不动。 此时t字台的帘幕被一只稚嫩的手拨开,粉雕玉琢的女孩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她穿着一身武装服,全身上下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威势。 “江一弦…大人?” 女人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只是站定在那里,看着那俏丽的女孩缓步走下t字舞台,就像演员登场。 “诶呀,谁让你干这些的?”女孩鼓着腮帮子叉着腰,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快收起来啦,我不喜欢这样,这里的人你不可以伤的。” 从外貌到声音到语气,毫无破绽,甚至连那句口头禅的“诶呀!”都惟肖惟妙,她扬着头抱着臂,眼中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傲然,直直地与面前的人形对视。 这才是真正的作战。几天来她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就像是当初饰演花木兰那样,这还是某种意义上的“本色出演”。她确实地投入了全力,相当入戏,练习时几次都吓着了白狼的几名队员。 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真的面对这样的情景时,她仍然紧张得手脚冰凉,使劲咬着唇才保持住表面那副独属于江一弦的轻佻,没有露出破绽。 而靠在后面的江桦比她还紧张,狼牙刀柄的裹布被他手上的汗给浸得精湿。被他拿捏在手中的罗胖子都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紧绷如钢铁,不用怀疑,只要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对,他就会立时暴起以命相抗。 不安的沉寂维持了几秒,在感官中却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近乎窒息的气氛中,白色的人影突然动了,它俯下身来,缓缓道:“江一弦大人,母上没有让你来这里。” 狼牙刀刃在弹出的前一刻紧急刹住了车,江桦无声地长吐了一口气。小竹则站直了身子,装作整理头发的样子,拨动着耳廓上的微型耳机。 这个动作通过室内的摄像头全然落入了荆明眼中,他同样下意识地拨动了一下麦克,目光全然锁定在荧光的屏幕上。 “按我说的问他。”他顿了顿接着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声音通过耳机清楚地传入小竹耳中,她深呼吸,使劲按下砰砰的心跳,尽力去模仿着江一弦的语调:“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第244章 替身与空壳 荆明说话的同时拨动着面前的联络装置,那是个双向的微波发射接收仪。肉眼不可见的光线越过马路正准打在小竹所在的房间,而江桦在房间内按他的指示调整着相对的设备。 这是微波联络技术,将声波通过振荡器翻译成微波脉冲后反向传回,回归的微波中便会包含话音的部分,耳机只是作为接受器的一部分,不需要任何外来供电,因此人工智能对于窃听装置的全频电波扫描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荆明不惜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能启用这种有效距离只有300米左右却不会被发觉的窃听技术,事实证明他的谨慎总是有道理的。 白色的人形歪了歪头,随后脖颈扭动,缓慢点头:“是的。” “没有别人?”荆明继续问。 小竹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二句问话,赶忙扳起脸复述:“没有别人?” “是的。” “说的是实话?” “是的。” 荆明稍稍蹙眉,心念电转间,进入了第二步骤。 “你是来玩的么?” 小竹听到耳机里的声音确实地愣了一下,这话由荆明说出来有点搞笑,但在她听来却无比耳熟。这,就是江一弦该说的话。 她继续复述。 人形摇头:“不是,是来完成任务。” 耳机里没有间隔地再次响起:“再问他一遍,你是来玩的么?” 小竹咽了口口水,这很奇怪,但她也已经知道这个哥哥的作风,只顺意为之,再次问道:“你是来玩的么?” “不是,是来完成任务。” 紧接着是第三遍:“你是来玩的么?” “不是,是来完成任务。” 三遍相同的问句下来,小竹不明所以,幕后的荆明却已然看穿局势。 这是图灵测试,用于检测聊天机器人的惯用手法。正常的“人”在面对这样重复的问句时,必然会有总结能力,会说出类似于“我之前已经告诉你了”或者“为什么要问相同的问题”之类的,但这个人形看起来虽有自主思考的逻辑交谈能力,本质上仍然是个机器,对于特定的问题只有一种答案。 至少,在这里的不是什么超出他处理范畴的高端智能。 荆明也是生于原兽战争之后,对于这些上时代的科技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但他通过这个办法就能确认安全。小竹露出的异样也许骗不过任何“人”的眼睛,但对于机器而言,只要输入正确的密码,大门自然会敞开。 他微眯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邪眸中锐利乍现。 “那么,你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小竹暗里凛然,她听见荆明的声音变了。刚才只是确认的序幕,真正的表演…现在就要开始。 一定、一定要做到! 她调整好声线,继续复述。 说着话的同时她定定地盯视着那白色人形。就见那木然的瞳仁轮转,机械地开口道:“完成母上大人的清洗工作。” 声音通过针尖麦克准确地传到了荆明耳中,这话信息量可不小,但他还是抓住了最重点:“一直以来都是由母上大人给你们下的命令么?” 小竹紧闭了一下眼,江一弦那目空一切的自信笑容在眼前闪过。她努力抬头挺胸,让自己的全部趋近于那个女孩:“一直以来都是由母上大人给你们下的命令么?” “是的。” “夜莺也是一样?” “是的。” “她们和∞计划是什么关系?” “十三年前∞计划破灭后,夜莺作为唯一的成果被母上大人带出加以培养,并且用她的基因进行了‘第三代’的实验,从胚胎时期开始进行原兽细胞的融合,成功培育出了打破活性度的‘第三代’。” 江桦心下意外,听这意思,那个杀手女人并非是新开发的“第三代”,而是和他们一样属于“第二代”,只是通过某种方法打破活性极限而保持了智力。 除了他们五人之外,竟然还有别的∞计划幸存者?而且还打破了连荆明都没达到的禁区。 某个名字从脑中一闪而过,他用力将其抹去。 已经死去的人,就让其沉寂吧。 小竹还在继续问着:“‘第三代’的实验还在进行么?” “已经更换了策略。‘第三代’活性度已经超出了理论的人体极限,之前的实验体都因为排异反应夭折,即使能形成人体也有缺陷。为了保全唯一成功的你,母上大人另合成了许多胚胎作为器官储备,一直替换到完美的状态。最后活着的储备还剩下一个,于三年前丢失。这种做法的代价和开销过于巨大,因此被母上大人废除,战力方面有你已经足够。” 没有感情的声音通过耳机传到所有人耳中,都不由得后脑发寒。 在那个女人手里,已经有不知多少个“小竹”命丧她手下,被开膛破腹供江一弦使用。有这些牺牲在前,现在这个小竹才能站在这里,作为白狼行动的核心和这个机械说着话。 像牲畜一般被圈养着,被告知是“多余的”、“没用的”,这就是那个怯弱的女孩在见到阳光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不欢迎她。 江桦心里紧了紧,向外看去,却见小竹依然如刚才那样站在那里,还在撑着表面的“江一弦”,只是无声地攥着衣襟,眼睛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黯然。 就算不明白所谓的“第三代”是什么,但这种事,早就知道了。 “因为这个,才需要用到朱雀卵么?”荆明不动声色地继续话题。 “是的。” “那样的东西她也能驾驭?夜莺里原兽和机械的产物,都是她独自负责的么?” “是的。” “那么…”声音停了一刻,“你所说的‘母上大人’,是不是谢教授、谢春儿?” 包括小竹在内,所有人都震了震。荆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提高了语调,向来冷静的指挥,此刻却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白大褂沉默了一刻,点头。 “是的。” 白狼五人在同一刻震颤。 荆明紧紧地抓着扶手,勒令自己保持镇定。那个名字对于所有人都是一场梦魇,上时代最著名的天才教授、主持了∞计划、创造了第二代的一切,正因为这样,那个人同时也是…夺去他双腿的罪魁祸首! 第245章 不速之客 荆明又一次深深地呼吸,开口时的声音冷得让专心听着的小竹都不禁打了个哆嗦,但这样的语气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赶忙立起身来,正视那双眼睛。 “‘母上’和‘夜莺’,现在在哪里?”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而机器果然是机器,同样不负众望地开口。 “010110,110101。” 荆明微微皱眉,显然这是一种机器语言,而作为机器的人工智能不会直接告诉他破译的方法。他试着让小竹去问具体的建筑,得到的仍是同样的回复。 对于特定的问题,机器只有一种答案,就像现在对“位置”也一样。 荆明暗地里皱眉,只能暂且搁置,转而又道:“最后一个问题。” 听到这话的小竹赶紧站直了身子,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夜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这一次人形有了许久的沉默,也许是触发到了核心级的机密。耳机频道里一片安静,白狼的几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轻易行动,站在面前的小竹更是湿透了衣服。 “江一弦大人,你今天触及到的秘密太多了。”人形说。 几双眼睛盯在人群身上,几十秒过去依然无果。安静之中,若有所思的小竹忽然往前逼了几步,提高声音叫道:“都让你告诉我了嘛!我就要现在知道!不然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江桦都没想到她居然还能随机应变来这么一下,一眼看去就见小竹手指都有些发白,这是她第一次自作主张,她不确定自己达到了几分,只是刚才听荆明的语气,她觉得这是大家都非常关心的事情,所以便大着胆子冒了个险。 人形和她对视了有几十秒钟,似乎是被强制命令了一般,嘴唇翕动:“她的另一个名字…”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几乎连背上寒毛都立了起来。可某个声音比人形更提前了一步,荆明瞥到了监控上急速闪过的影子,立时切断话题,喝道:“狼牙,有人过来了!” 江桦闻声回头,就见紧闭的门突然被撞开,当地重击在墙上。领口上纹着灰色大狼的人群急急涌入,在面见那白色人形的同一瞬,原本弓在弦上的手指已经一触即发! 江桦猛跳起身,放开罗胖子直冲上前,却不是向那白色的人形,而是直向小竹扑去。平常的民用监控比起白狼内部的全投影系统还是差了不少,就因为那几秒钟的延迟,小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暴露在弹雨之下,呆愣中只觉眼前一黑,江桦按上她的后背让她卧倒在地,以身为掩盖在她面前。 弹雨当前,小竹吓得当即捂上了耳朵,子弹的轰鸣像是从脸边炸开的一般。她紧闭着眼紧缩着身子,不敢去看那炸裂的火光。 但紧跟着她就听见了钢铁相击的脆声,稍稍睁开一道眼缝偷看,就见江桦反握着狼牙挡在她前面,被挡下的几枚黄铜子弹还在地上转着,冒着滚烫的烟。 火拼的第一回合在十几秒内已经结束,白色人形的长裙上多出几个黑色的焦糊窟窿,相对的最前方那名灰狼队员的左臂整个冒着血耷拉下来。 人形向后瞥了一眼,没有继续开枪,它果真是将江一竹当成了江一弦,光脑的计算结果告诉它继续对射的话弹药不足以保护这个女孩,而就在这短短几秒间,江桦同样挡下了迎面的弹雨,站到了小竹面前,狼牙横立于前。 四方人士都在愕然,灰狼队员的目标只是那人形…或许还要加上罗胖子,因此在进屋的一刻就条件反射地开了枪,险些误伤到父女二人这不速之客。 没错,就是不速之客。 “你…是狼牙!”几名队员急急后退,枪支不降反抬。显然他们已经将白狼放在了敌人的立场,就是精英也一时没决定该是先对谁出手。 显然他们是被紧急调过来的,其中一人的还背着又长又重的巴雷特狙击枪,一看就知道是狙击手临时充阵。 “你和罗千祥在一起…白狼已经和他们同流合污了么?”灰狼队员步步后退,向江桦喝道。 “不是。”江桦说。 “那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和这女人…?!” “我可以帮你们解决掉她。”江桦回复道。 他用最少的话摆明了立场,但显然灰狼队员没有那么容易就被说服。最后一人向后退了一步,手攀上嘴边嘀咕着什么,其余人在他身前遮蔽。这架势百分百是在发求救信号,不过多久灰狼的大军便会全体开到,他现在和孟长桥撞上可不是件好事。 能到这里,说明灰狼在小竹问答的这些时间里已经完成了整备。白狼替他们拖住了不可预知的威胁,但剑拔弩张的两队却因此会面。 要放在平时,他也许会冒点险直接上前剥夺掉这几名队员的战斗力,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他旁边就是小竹,无论是在场的哪一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都足够威胁她,这让他无法轻举妄动。 场上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对峙,江桦架着长刀,小竹哆嗦着藏在他身后,他们面前是端枪警戒等待救援的灰狼队员,反倒是作为最初目标的白色人形拿着枪站在中间不知道该先打谁。 它的计算能力再厉害,也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这点小九九,它没办法做出很明显的“困惑”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就是在这时,它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东西正挨近过来。 人形在转过头去,从江桦手下解放的罗胖子正颤颤巍巍地爬向它。 “别误会啊,是、是我,罗千祥,”他说着伸出手去,似乎要抓住那白色的衣襟,“你不是来找我合作的么?快,把这些人都…” 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罗千祥张大了眼,对方听到他的话没有一点要施以援手的征兆。相反,它定定地盯视着那张脸,像是在识别什么。随后她缓缓地抬起手来,就像是…断头台上的铡刀即将落下。 “罗、千、祥…”它缓慢地说着,“清洗…” “什么?!” 罗千祥一时没反应过来,堪堪向上看去,却只见那人形的灰白瞳仁死死定在了他身上,手腕一翻,枪口已然指向他的眉心! 第246章 这场景似曾相识 罗胖子眼中映着那枪形,瞳仁霎时紧缩如针:“你…!!” 枪声炸响。 钢铁交接声脆鸣。 地面上多出一个冒着轻烟的窟窿。 白大褂慢慢地转头,顺势看去。在开枪的前一刻,他的衣襟被风荡起,胸前的衬衫开裂,已经多了一条深深的刀痕。 江桦在一瞬间发力,贴地滑铲手起刀落,挡开子弹的同时硬生生将它逼出几步开外。同时他一把拉起吓傻的罗千祥大力一甩,只是眨眼的功夫,迎击撤退一气呵成。 牵一发而动全身,灰狼队员在他动的同一时刻启动了,弹道交织成网扑向人形,江桦一手拉着小竹,另一手扯着罗胖子的领带,连退出几步开外。 “为、为什么会这样…?!”事情超出了的想象,罗胖子只能发出这一阵喃喃。 “还不懂么?”江桦将他推向一边,冷冷道,“他们不会和任何人合作,对外关系只有利用。现在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却还知道情报,除了灭口还有什么做法?” “灭…灭口?!”罗胖子似乎想爬起来,但腿已经发软。他是连面对小混混的棒子都能手足无措的人,也就玩玩脑力功夫,但可不是谁都能玩成荆明的。 他以为他掌握了全局,结果不仅是对手,连自己的棋子都发了疯地跳出了棋盘,要反攻这个自以为是的棋手了。 罗胖子傻呆着眼,左看右看,半晌过后,突然一把攥住了江桦的手。 “兄、兄弟…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这脑子!”他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作为表示,“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对吧?求…求你了,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没想过要坑你们的…” 江桦皱眉。 “你们不是想知道那些人的事么?我都告诉你们,全都告诉!”罗胖子大叫。 他拼尽了力气想征得江桦的信任,一番话下去之后,却只是听江桦道:“现在我们不需要你的情报了。” 罗胖子腿一软坐到地上。江桦手上还有枪,他已经能想象得出子弹贯胸的场面了。 “在这之后你会被交给灰狼,前提是待在原地别动。”江桦接着道,“你得活着出去吧。” “...啊?”罗胖子没反应过来,呆若木鸡地看着江桦转头将小竹推进旁边安全的设备间,随后低声向耳机道:“其它地方有异常么?” “狼耳已经把普通人疏散完,孟长桥离你还有一层的距离,他们封锁了所有向楼下的通道,外面的猎人在集中,除了灰狼还有不少从黑狼和其它队里调来的作战人员。”荆明说,“现在已经是交涉问题了。” 江桦应了一句,回过头去。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几名队员正对着那人形猛烈射击。 不愧是精英,准头相当不错,子弹把那身白裙钻出蜂窝似的的窟窿。要真是换个人在这,这么个中弹方式下估计身体里的弹头就得有一斤,早就该毙命了。 可那人形却在几名队员震惊的目光下岿然不动,甚至连本应喷溅的血液都不见分毫。他们踉跄着后退,靠着绝佳的配合抓住瞬间的空隙更换弹匣。 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汗,他们没有和这种东西交战的经验,枪支威力被削弱的情况让他们无所适从。转眼间那个顶替上来的狙击手已经痛呼着弯腰连连后退,到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腹部的血流了满地。队友紧张地以身作掩,甚至不敢分出人去帮他包扎。 但他们的攻势没有停,他们充分相信着队伍的效率。再怎么说现在敌人也只有一个,只要再拖那么一时半刻,等大部队赶到,就算是靠人海战术淹也能把它淹死。 现在出手反而有些故意打断的意味了,等到待会孟长桥来了估计更要恶化。荆明能给他最准确的作战指导,但面对着复杂的关系网也同样束手无策。 白狼已经从那人形身上得到了足够满意的情报,按理说暂时撤退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江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夜莺真会考虑不到现下的情景么?说是要将灰狼诱入陷阱,但他们总不会真以为用毒气和爆破这种老掉牙的做法就能奈何得了猎人中的头牌了吧? 稍微想想,边境之中他们遇上的也是相似的状况,而最后的结果… 江桦忽地觉察出了什么,急急看去。就见那白色人形不退反进,跳上了高高的舞台,嘴唇凑向连通全楼的麦克风。 灰狼的几名队员抓紧这难得的空隙更换弹匣,江桦的反应却正好相反。他当即扑上前去,狼牙正刺,气势意在一招将对手生生劈开。却见那白色人形眼一瞪口一张,就像是边境中夜莺动用“坐标”能力一般,发出尖锐的鸣叫! 堪比超声波的魔音贯耳,在场人都禁不住捂住了耳朵,震得大脑都眩晕起来。平静的大楼在此时突然晃动起来,悬灯左摇右甩,仿佛地震。 像这种等级的建筑,扛个七八级地震还是没问题的,事实上这么一阵晃动过去,墙体也确实没出现什么坍塌的征兆。只是低沉的吼叫冷不丁地从窗外和楼板下,四面八方,宛若地狱。 “怎么回事?!” 几名队员脸色惨白,但喊叫的不止是他们,就在一道楼板之隔的下层,孟长桥强行稳住身形,跌撞着冲到旋式楼梯边。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楼下全貌,寂寥无人的大厅正在轰响,大理石的地面被顶起,仿佛蚯蚓钻破土层来到地面。足有承重柱般粗细的软体在破洞处蠕动,跟在后面的还有晃动的触须、摇摆的节肢,而在这后面,在破洞的黑暗里,血红的瞳仁如同黑夜繁星般亮成一片! “注意!莺歌的地下出现原兽!”对面的楼中,荆明同样睁大了眼高声喝道,“不,还有外面,主路、辅路、停车场…范围还在扩张!是集体出现!” “这熟悉的一键变异…”屋外,于小楼看着面前忽然开始掏出各式武器进入作战模式的猎人们,拉住了手上发射器的线头,瞳中血光乍现,“这次摸电门的可不是我了啊。” 第247章 小别致长得真东西 的确是如于小楼说的那样,又是与青海大楼相似的场景。不,比起上次还要更糟。 除却夜总会本身以外,周围的马路和广场都在开裂,一对对红瞳随处可见,散点式的分布让猎人们的火力根本无法集中,灰狼原本准备的那些一点式迫击弹之类装备的也失去了意义,只能像最平常的猎人那样小组行动。 孟长桥在同时就接到了外围人的通知,灰狼的主力部队还被锁在夜总会之内,破出需要时间还分身乏术,这让他脸色发青,只是对着对讲机大喊道:“调查组怎么搞的?!不是说所有建筑都被排除了么?这些原兽都是从哪来的?” 外面急急迎战的队员们哆嗦着嘴不知如何回答,他们的确是有认真排查过,结果也如他们所说没有任何异常,但现在… “诶哟卧槽,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始终待命的于小楼从平台上跳下,身后拉着反光的银线。他说得很轻巧,但动作分明是火力全开。 还确实是“小东西”,面前原兽的品种都是些五毒四害,什么蟑螂蜈蚣水蛭蛆虫应有尽有,它们扭动着,能看清放大的身体里粘液在流动。只是身上沾的全是苔藓和水锈,那股特别的臭气熏得猎人们都不由得皱起了眉。比起其它原兽的凶暴,此时还更添了一分恶心。 荆明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当即看向屏幕:“是下水道!它提前将准备好的变异动物材料投进莺歌的排水系统里了!” 他说的一点没错,眼前这些原兽正是人们眼界所不能及的下水道中的常客。灰狼的队伍提前排查了以莺歌夜总会为中心方圆一里内的建筑,一个都没放过,唯独落下了这埋在沥青地下的存在! 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城市的排水系统有多复杂,算是城市规划中最细密的部分之一,在里面行走没有地图绝对会迷路。大大小小的水渠管道如百川归海,连接着全城有人息的地方。 而这种阴湿的地方是绝佳的生态培育所,能够适应无光环境的物种的繁殖速度快到惊人,要是在这里混入原兽基因,等于将一个大型生态圈全盘原兽化。 “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恶趣味啊,每次都是从地下冒出来,这是要‘种下一头小原兽,长出好多好多原兽’么?” 于小楼嘴上吐槽着手上也不闲着,在楼宇间来回蹦跳,拉出横跨街道的巨大线网,一手拉线一手还在射击,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控住了一整条辅路出口,地上溅的全是五颜六色的鲜血和粘液。 他这种战法显然很有个人特点,引得周围不少队员都在朝这边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他“狼爪”的作风,一个个知趣地退开。 “封锁四点钟方向的人行道,两面夹击!”荆明的命令及时跟上。 “喂喂喂你看清楚情况啊!我就两只手,伸不过去的!”于小楼大喊。 但他喊完就发现果然正有原兽自觉地向这边移动,就像是逐渐合拢的肉夹馍,被什么人驱赶而来。一眼望去,任天行正从出口跑过来,端着两柄机枪左右开弓连射。 他并没有刻意去追求其他人一样的精准度,只是按照荆明的指挥将原兽向于小楼这边赶,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手线的效率才是最高的。 “难得你在地面上还靠谱了一回…等会?”于小楼话才说了一半就噎住了,眼睛瞪得老大,“才不到一小时啊!你这…” 任天行这一走近,样子就被全然看清楚了。他确实已经全副武装,但披在身上的外套上下左右尽是口红印,留着香水的芳香,期间夹杂着深褐的酒渍和五颜六色的粉末,看起来很像是蹭上去的腮红,还亮晶晶的… “朋友,你这是被七仙女姐姐们抱在怀里好好招待疼爱了么?”于小楼冷漠。 “什么七仙女,说是要吃唐僧肉的那七只蜘蛛精还差不多。”任天行叹了口气。 “蜘蛛精还一个个美若天仙呢,专**气呢。”于小楼扯扯嘴角,“来这地方暴露本性,下手够快啊。” “精不知道在哪,蜘蛛是真有。”任天行说着突然刷地一抬枪,于小楼顺着他的动作默契地一拉背后的线绳,正向二人逼近的巨型蜘蛛被子弹逼退,刚好栽入杀手线的死亡切割中。 “莺歌里面已经没有人,必须快点除掉他们!”任天行把外套一扔,绷着脸喝道,“这外面就是居民区!他们会顺着排水系统漂到普通人的区域的!” “现在的情况只能各自为营。”荆明说,“狼耳,你回来,和狼尾交换位置。接下来从主路开始重火力打击。” 现在不是在总部,必须有人留下来保护指挥。这并非是荆明没有什么牺牲觉悟,只因为他是最不能出差错的人,其他人被耽搁、被拖延都还可以用其他棋子补救,棋手如果出了事那整盘游戏就无从谈起了。 两个人按荆明的命令迅速交换着,这盘游戏又已经摆开。只是荆明望着外面奔跑着枪炮齐发的猎人们,微微皱眉。 如果把平时的战局比作棋局,那现在就等于是黑白棋的棋盘上放进了一群国际象棋的子,他无法指挥这些属于灰狼麾下的猎人,他们也许能帮他吃掉不少目标,但同时也在给他掌握全场带来了不可想象的干扰。 既然外围的情况暂时还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就从根源入手… 他转过眼,望向莺歌夜总会顶层的监控:“狼牙,混乱是由你那边引起的吧?刚才的信号,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和夜莺类似的‘坐标’能力,用于唤醒被刻意压制的原兽变异,边境里他们吸引原兽的作用也是由此而来。” 江桦低声说着,手上又加了一分力。在他面前,几个灰狼队员捂着渗血的伤口怔怔地看着,白色人形的一条手臂已在刃光下落地。 “这样么。”荆明点了点头,“那好,我也想看看,这所谓的上时代科技,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第248章 撕裂伤疤 荆明说话的同时扯过了一根连接线,将接口接在手上类似平板的仪器上。这是读取器,也是他能带出来的最高级也最便携的设备,在接通的一刻,海量的代码就开始在屏幕上显现,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跳动。 就像u盘插入有病毒的电脑里会被感染一样,荆明的病毒代码直接植入了莺歌夜总会的中控系统里。之前那人形为了掌握电控必须要与中控系统连接,在接收到全楼的数据流时,病毒也随之进入了它的核心里。 除却指挥,“狼眼”无异也是一位优秀的黑客,现在他用的病毒在当今时代算是无设备可挡,足够撬开银行的内部系统或是军队的加密,现在看起来也成功地录入了那人形的体内。如果说它是一座房子的话,那么狼眼就已经站在了它的门口。 也许是感觉到了系统内部混入的异常,人形的攻势开始收敛,它迅速后退着,躲开面前迅猛如风的刀势,狼牙砍掉了表层的人造皮肤,露出里面坚硬的钢铁骨骼,它也不加多顾,回过头一枪打碎玻璃,一撑身子就已跳向外面。 江桦追击的步伐在窗口前停住了,刀刃仍指向外面防备着可能的后手,眼神却已经瞥向了后方。他没有灭去红瞳,仍在警惕着背后的人。 江桦对付这种东西显然比灰狼几人有经验的多,那几个被压得喘不过气的队员趁他和人形交战的这空隙间迅速地向外退着,对伤口做紧急处理。直到江桦回看他们的这一眼,两方的立场才重新显现。 他们慌忙抓起枪,冲江桦道:“你…白狼来这里有什么企图?” 这话说出口的瞬间他们就觉到了哪里不对,刚才是因为有江桦和小竹在,才能暂且将这人形拖在这里,灰狼得以有了些喘息的间隙,孟长桥才能重新部署。否则的话,灰狼在被背叛、被锁在楼内的同时就遭遇埋伏在下水道的原兽群,就算是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生息。 这样看的话…这问法就有些尴尬了。 江桦也同样在看着他们,要是他一个人在这他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人掉头就追,但现在小竹还在这楼内。有边境的绑架事件在前,他对这几人同样并不放心。 僵持大概持续了几十秒,最后还是罗胖子颤抖着声音指向外面:“喂…你、你们是猎人的吧?外面…” 几人向外一瞥,此时夜总会周围的广场和马路已经布满了原兽,猎人们在缝隙间奔驰,火光交接一片混乱。灰狼的主力部队打碎了夜总会的玻璃窗,一个个从里跳出来补充到迎击原兽的人群中。狙击夜莺的任务,到底还是成了人与原兽间的博弈。 江桦思考了一刻,上前一把拎起罗胖子的后领,这个动作让后者吓得当即失声。就见他手一伸,像是甩一颗大号白菜那样,将他扔到了灰狼队员眼前:“你们要的人。” “啊?”面前人愣住。 “他有意逃出了你们的监视,现在抓回来了,回去催眠审问吧。”江桦说,“现在还有其它要做的事,解释以后再说。” 显然孟长桥已经在通讯里下了指令,几人迷迷糊糊地点了点脑袋,架起罗胖子就开始往外跑。队长不在,以他们的身份和本事也没胆子和江桦叫板。 江桦看着他们扔下一地没来得及带走的武器装备,随后默默回过头去,看向躲在设备间里的小竹。 她从刚才开始便低着头,不声不响。离开了“江一弦”的角色,她却显得比平时更要安静。脑袋埋在手臂里,肩膀还在微微抖着,像是在忍着什么情绪。 刚才那人形提起“第三代”的事情,小家伙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伤疤重新被揭起,无疑是很疼的。原本这时候该好好地安慰一下她,但情况紧急,他没有太多时间能耽误了。 既然原兽是从地下而来,不用想也知道下面肯定也爬满了原兽,就算是他也没法保证能带着小竹毫发无伤地穿过,这时候这顶层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江桦重叹一声,蹲下身,直盯着小竹的眼睛:“你先躲在这里,什么都不要干也别轻易出声,我待会就会回来,如果有什么人来的话,直接接耳机跟大家说,知道了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矛盾的心思,小竹在这时抬起眼来,认真地点了点头:“爸爸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 江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到底还是把女儿给卷进来了,其它孩子在这个年龄,应该还在为了作业或玩闹和父母耍脾气的时候,小竹却已经在帮着白狼解决连顶尖猎人都束手无策的情报问题,还不知道第多少次直面第一线的战场了。 就像是宿命一样,抗拒不了,有心无力。 果然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强大”过吧。 他没时间再去在意小竹那有些不太对劲的眼神,只向荆明确认顶层的安全,最后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场景,这才翻身跳起,直接自窗框上翻了出去,从距地十几米的高楼一跃而下,途中顺手就将一只试图蹦起来咬他的一级种给削掉了脑袋。 他在飞扬的弹道和拖着污泥的原兽之间穿梭,不多时狼牙就已经收了不少性命。已经不是区分白狼灰狼的时候了,现在他们都只是猎人。 “果然,那东西就是‘坐标’。”荆明说,“现在还不知道影响范围,但吸引夜总会周边的原兽应该是够了。” 江桦顺着他说的向上看去,就见伤痕累累的“白塔”正穿行在混乱之间。就跟在边境时一样,它无法控制原兽,却有吸引的作用,借此不断调节着全场的原兽分布。所经之处弹雨向它泼泄,都被经过的原兽挡下来。 “我来对付它。”江桦说。 “一人拿下。”荆明当即跟上指令,“狼爪、狼尾,不要理会灰狼的动作,封锁五点钟路口,配合狼牙优先抹除坐标。” “话是这么说啦…”于小楼的声音有点无奈,“但我们不理他,他理我们啊。” 第249章 封锁原兽细胞的作战 荆明一皱眉头,向外看去。这里的自带监控没有全景,他还得凭自己的眼睛来判断,就算是这样,也能看出灰狼的人在孟长桥的调遣下,有意无意地堵死了白狼几人的行动轨迹。 现在两队是各自为营,打法丝毫没有重合。甚至相反还在施加干扰。这是灰狼的任务,孟长桥不能容忍被外人尤其是旧怨插一脚。 现在的局面虽然混乱,但胜利的天平仍然倾向于他们这一方。这里变异的原兽大多都是常见的一级种,虽然由于在下水道里漂流着,出现的地点极散,但对于灰狼这种队伍而言,也只是麻烦一些的问题。 孟长桥绷着嘴角,站在制高点俯瞰全场,不停地下达指令。但也就是在这时,余光中某个东西忽然撞入了视网膜。 那是一架缓缓飞行着的无人机,上面还带着虽小却性能佳的摄像头。天子城有很多类似于这样监测城市内部情况的小玩意,莺歌夜总会又是位于主城区,这种东西出现再正常不过。 嗯,很正常,再往外看看,猎人圈外已经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夜总会周围升起的火光,记者的采访车已经停在外面整装待发,还有些胆大的人在拿着手机拍照。 孟长桥猛然想到了什么,对着通讯器大声下令:“所有人,不要用细胞!” “哈?” 不仅是灰狼,这话也同样落到了白狼五人的耳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原因。 “在地面上不要露出眼睛!”孟长桥接着喊道,“把原兽引到隐蔽处再用!” 市区作战不得使用原兽细胞,这是携带者为保守秘密,约定俗成的规则之一。只不过原兽在内城区里出现的几率本来就低,灰狼这种等级的猎人更是基本没有在这里执行过大型作战,只是任谁都没想到夜莺居然就敢明目张胆地渗透进这种位置。 这一次不同于位于城市边缘的的青海大楼,作战位置处于闹市区,就算孟长桥提前拉好了警戒线,作战范围也超出了预期。除了会有许多非携带者的猎人加入,内外作战的人员同样会被无孔不入的普通人给记下来,也包括…使用原兽细胞时的红瞳。 对于灰狼而言这是拖累,但对于那些几乎没见过猎人更没见过原兽的内环住民来说,这猎人大战原兽的场面可就太劲爆了。现在的记录方式千奇百怪,只要被哪怕一个人爆出去,携带者们苦心隐藏的事情也就不攻自破了。 所有的携带者暗地里都咬了咬牙,但还是按照他说的熄灭了血瞳。广场上的火力顿时肉眼可见地减弱,原本铜墙铁壁般的包围圈开始有了松弛的征兆。 怪不得把地点选在这里… 夜莺不怕暴露,但他们不一样。 孟长桥咬紧了嘴唇,抓起一枚榴弹发射器,亲身上阵。边境之后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个猎人首席,他知道这对于灰狼而言是决定性的一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岔子的。 灰狼名义上是最大的携带者团体,但队员也不过百来个,边境本来就折了一批,现在又要分出大半人去堵下水道,战力更显分散。就光这迟钝的一下,已经有不少一级种冲破了外围的阻拦,奔向市区。 孟长桥在急速改变战术,由普通的地面战变成隐蔽的偷袭战,大半人手被回撤入楼,借着隐蔽物遮掩眼中不详的血光,狙击枪和榴弹炮的发射口从移动变为固定,一眼看去那装饰精美的夜总会就像是探出无数防御措施的炮楼。 刚才还人影穿行的街道顿时变得空旷了不少。毫无疑问当前状况下这样的做法十分冒险,要是全面崩盘的话,灰狼恐怕还得落一个连普通一级种都对付不了的印象。 当然,在场的并不止他们一队。 火炮正准轰击在通体深绿的蟾蜍身上,这满背疙瘩的畜生顿时被炸得两眼翻白,拖着一条紫红色的长舌头滚出老远,才刚翻身想爬起来,支撑地面的那一条腿就已经被银线整个切下。它嘎嘎地怪叫哀嚎着,流出的毒液将地面腐蚀出白烟。 “这火力比那中二强多了!”于小楼赞叹着回头,“还是得找地面的老手啊!” 但他这一回头,正好就见林燕扬弓着身子,手炮撑在一边,正抬手擦着额头的汗,红着脸喘息,一副倦容。 “怎么了?”于小楼赶忙奔上前,林燕扬伸出手摆了摆示意他不用担心:“我没事,这种数量可以对付,就是…呼,好像要换个方式了…” 于小楼反应过来了,林燕扬的惯用武器是重型手炮,为了保证打击的精度和范围,是必须得始终保持移动的。这对于用着原兽细胞的林燕扬当然轻而易举,但现在她仅凭原本的气力,就算携带者的体魄远超常人,超过七十斤的手炮对于那娇小的身子而言并不是很轻的负担。 她的攻势原本就是靠爆破一举歼灭,极容易拉仇恨。现在机动力跟不上,原本被吸引的原兽群却还追着她,一来二去的,自然要不支。 “你先歇着吧。”于小楼接过她手里的重炮,向她身后开了几枪,将抓住这个空隙的原兽群逼退开。 “不行啊,那个机器人恐怕就是现在场上的‘坐标’,有它指挥灰狼顶不住的。”林燕扬有点摇晃地撑着膝盖站起身,“先换一件轻武器,稍微缓一下就好了。” “你就先算了吧,现在不用细胞,妹子就该有个妹子的样。”于小楼像拎着兔子后颈皮那样把她给拎到了旁边楼道里,接着拿枪挡在了门口。 “但是…” “两分钟后给你把枪,现在你就乖乖坐着吧。” 林燕扬的情况只是全场的缩影。 白狼三人的战法都是非正面对战不可,同时也就意味着必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荆明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这样的作战实在是太过特殊,原本强力的棋子都被史诗级削弱,就算是他也无的放矢。 只有...交出主动权了。 第250章 团战可以输,白狼必须死 交出主动权? 这对于白狼而言,尤其是对于这位骄傲的指挥而言,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但眼下没有别的选择了。 其他人暂且不论,单单是角落的江桦,在没有细胞的情况下,狼牙的力道也不足以撼动那人形的铁皮。他以退为进地观察着那人形可能的弱点,但刚才那一番搏斗显然已经让这个铁疙瘩觉察到了面前这人的特殊,即使他灭去了血瞳、力量和速度断崖式下降,也依旧被列成了第一防守对象。 在不可查的信号刺激下,疯狂的原兽群正旋涡一样向他聚拢过来,塞满了两人之间的间隔,江桦不得不退开几步,而身后灰狼的火力乘隙而入,迅速地补上了他原本正面对战的位置。 这不是战友之间的合作,而是争夺舞台的比赛。 灰狼的人大半撤回掩体之中,开始动用冲锋机枪和狙击枪这些固定装备,降低了效率,好处是楼体遮掩了他们眼中的红光,在原兽细胞的巨大优势下,已经足够来抢场子。江桦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其余的三人。 现在没有任天行的空中支援,他们只能凭借基本功。尽管抛去活性度后他们依然是优秀的猎人,足以在原兽群中自保,但要形成一面打击的局面就难了。 荆明紧皱着眉头,灰狼正在穿插分割他指挥的布局。如果真是敌人他也就让四个人直接一枪过去了,偏偏又不能灭又不能用,只能任着灰狼的人四处乱窜。 只需要一个人…白狼里哪怕有一个人能不顾忌地使用细胞,他就能以这个人作为核心带动起全队突围,但几个人全是正面的战法。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窗外,孟长桥正站在对面的顶楼,一身风衣招展。 战局就在脚下进行,形势并不乐观,如此紧张的时刻,他嘴角竟还带着一丝笑意。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真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作为全场的总指挥,当然处于最佳的视野点,白狼四人的战法又很瞩目,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经验丰富,形势一看便知,也因此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清楚白狼现在的境地完全是进退两难。 进,以他们失去原兽细胞掩护的战力,再加上灰狼的干扰,已经打不出原本碾压式的配合;退,那更是给灰狼送一个理由,无论灰狼最后是败是胜,都完全可以解释成是白狼中途搅乱。 本来他们就是被怀疑和刺激原兽变异有关才获得处分,这一个罪名报上去足够让这些人统统被抓上军事法庭。 这样的情况下,白狼剩下的唯一选择,就只有求和。向灰狼请求火力掩护、借以重新打出边境式的配合,对于两队战斗而言都是如虎添翼。 当然,也意味着要彻底向灰狼、向孟长桥低头。 顶级猎人的心气,与决不能放手的∞计划,选哪个? “看这架势,久违的全员到齐啊。只可惜,没了活性度的天才,也不过落了毛的凤凰啊。” 孟长桥揉了一把脸,使劲将那一抹笑容给压下去。场上的战斗并不乐观,他却前所未有地心潮澎湃。 毫无疑问,他们肯定会以实用度为先。∞计划的事情如果透出去,那牵扯的可就不止是当下,要连带上接近二十年的时光。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那么,该向他们,向最主要的狼牙和狼耳,提些什么样的要求呢? 对于之前矛盾的赔礼道歉?让出主动地位?不不不,既然是有求于灰狼,直接将白狼划归孟长桥的指挥名下也并不是不可能。 就像是在沙漠之中快要渴死的人,哪怕是要用一生为奴的契约去交换那一瓶水,那也是没得选择。 现在这瓶水就握在孟长桥手里。 他不急不缓地向队伍下着命令,有意让局面进入了拉锯。反正一群一级种也不可能有什么实质的生命威胁,足够等到这五个人彻底耗光体力和弹药。 孟长桥能想到的,荆明当然也能想到。此时他正阴沉着脸注视着困于原兽群中的四人,任天行拿枪挡在外面保证他在原兽包围之下的安全。 这些数量还不足以威胁到生命,但拖下去无疑会丢掉比命更重要的事。 四枚棋子身上都没有破局的可能,那就只能另辟蹊径,而现在他手上剩下的筹码只有… 他眨了眨有些酸痛的眼睛,盯视着平板上被远程传入飞速闪动的病毒代码。上时代的技术果真不同凡响,程序语言看起来也是进化过的,信息量指数倍增加的同时,运行规则闻所未闻,还有许多被新规定的算法混杂其中。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是,现今人们的计算水平只限于加法的范畴,而这种代码用的是乘法。同样是计算一个巨额总量,后者的计算量显然并非前者可比,而熟悉这种算法又需要大量的时间。 这样庞大的工程,居然都是出自谢春儿一人之手么? 荆明抬手擦去额边的汗。不,具体的问题待会再讨论,当下把现有的情报转化为可用的战力才是第一要务。哪怕有些地方不能弄懂,只要能反控,同样可以作为武器。 这很违背常理,一般来说要反向控制不仅需要全盘破解,甚至还要凌驾其之上,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得到的事情,就算是天才,一个人也不可能撼动得了一个时代。 现在这座房子的“门”对他而言是完全锁死的,搞不好还挂了把千斤锁。但换个思路,如果一开始就能打开“门”,从内部攻破的话… 那么,除却谢春儿之外,能让这些人工智能听从指挥的人选… 点在屏幕上的手指无意中加力,荆明暂时抛下手上飞速闪动的代码,重又转向对面莺歌夜总会的顶层,却在同一刻微露惊色。 三人多长的巨型蛞蝓正贴着墙上爬,就像是没有壳的蜗牛在蠕动,速度却快得惊人。灰狼部的狙击手都藏在掩体内,它那里正好是个死角,只见原本用来取食叶片的口器现在已经变异到足够啃断砖墙,而指向的窗口…正是小竹所在的房间! 第251章 我种南窗竹,戢戢已抽萌。 莺歌夜总会顶层,多人舞厅。 小竹抱着膝盖缩在角落,有些发抖。这个距离她能清楚地听到外面黏糊糊的巨兽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有水鬼正迈出泥泞的沼泽要上岸。 耳机没有关,从通话频道里几人的交谈间她能听出情况很不好,平日里所向披靡的人们,正被什么死死限制着无的放矢。 她张了张嘴,求救的话在喉咙里绕了几圈,最后却被咽回了肚子。 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分出人手来救她,自己果然又成了爸爸和哥哥姐姐的拖油瓶吧? 就像那个人形说的,只是没意义的…累赘而已。 她呆呆地抬着脑袋,面前门上的玻璃照出她的脸,和那个骄傲的女孩一般无二,眼中却尽是怯意和迷茫。 如果是江一弦在这里,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样,她也一定会活跃在最前线,作为中坚力量而战吧。不像是自己,只能躲在这里,让大家担心,什么都帮不上忙。 说到底,她只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啊,多余的,永远无法站上台面的。 是啊是啊,从前她那么努力地私下练习了多次,但当聚光灯打在身上,她被推到众人面前表演的时候,还不是脑袋一片空白。 注定只能藏在幕后。 但听这一番交谈,即使是那么厉害的大家,也只能隐藏在人们视线之外而已。 既然这样,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自己应该也能做些什么吧。 就算是藏在幕后,也有着不可缺少的意义。 要来战场的话,是她自己说的。 至少,不可以让大家为自己担心。要做到和爸爸的保证那样…要“保护好自己”。 仿佛无形的手在召唤,小竹缓缓地转过头去。 舞厅的中央,那支黑色的巴雷特狙击枪静静地躺着。刚才灰狼的几个人撤得又急又慌,全心扑在受伤的队友身上,竟然把这只世界名狙给落在了这里。 什么东西滚过砖墙的刺啦声已经从窗外传了进来,看得见淡褐色的蛞蝓触角在窗外晃动,眼看着就已经要蠕动进窗口里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得这样近的时候,小竹却不害怕了。 她迈开了步子,步步上前,将那枪端起来。作为重狙,它的枪身很长,被小竹拿在手里,几乎都要和她的身子一样高。但她抿着嘴,似乎根本没意识到拿起这东西的意味是什么。 她摸上底座,熟练地拉栓上膛,重型狙击弹推入枪管发出咔哒的响声。随后她将枪架在了被炸裂的木桌上,眯起左眼,抵上瞄准镜,全身蓄力的模样仿佛即将扑击的幼狼! 蛞蝓的脑袋探入了屋内,吸盘口中渗出的粘液将那装饰精美的大理石窗台腐蚀得冒出白烟。它已经嗅到了这里鲜嫩的人味,正要努力将巨大柔软的身体拱上来,但它那一对小眼睛才刚刚望见室内,一只漆黑的枪口就已经撞进了视野。 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只要“集中”! 只需要,那一瞬间! 血色赤光爆现!像是一朵红莲突然在她眼中怒放,小竹用力扣动了扳机,世界级重狙带来的后座力撞在了她小小的身躯上,却在85%活性下化解于无形! 蛞蝓触电似的扭动起来,像是被戳了个洞的水球般,粘液从头部的破洞汹涌流出。它挣扎着勉强想要抓紧墙体,但那发子弹在“集中”的特性下准的可怕,正好打进了它的神经系统,立时就让这无脑的软体动物失去平衡,从十几米高的夜总会顶端重重坠下。 小竹喘着气站起身来,迅速灭掉瞳中血光保证身体不会垮掉,接着梦游似的冲窗口走去。巴雷特普遍有接近三十斤的重量,不使用原兽细胞的情况下,她只能吃力地将其一点点拖着走。 但最后她还是来到了窗边,外面的尖啸和喊叫传来,她看见数不清的红瞳在视野中摇晃,那是从地下源源不断爬出的原兽,是猎人们的天敌,是…要消灭的目标! 她有些费力地将枪身架在窗框上,重新俯下身来,双手攀上枪身,探出的枪口仿佛暗地里等待狩猎的黑蛇。 没错,现在需要的就是…隐蔽。 在梁秋无数次的拼枪特训后,她对这种钢铁杀器的了解已经超出了包括她自己在内所有人的想象。 今天她饰演的“角色”是江一弦吧。 舞台还没有落幕,她还想继续演下去。 演出那个——所向披靡的“第三代”! 红外线瞄准镜中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毫不夸张地说足够看清千米之外的人头。小竹的手指摸到了扳机,紧紧扣住。 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全身紧绷,周身的气力全然汇聚手指之上。那一刻她的世界自外剥离,黑暗中的哭泣、孩子们惊恐的眼神、边境中的血肉横飞以及…江一弦的笑容如同走马灯飞速闪过眼前,接着一切都被抛在脑后,只留下她一人径直向前。 子弹以音速出膛,从任何人都没察觉到的角落出发,穿过大楼直达底端。原本在那里徘徊着的大头虫突然瘫软在地,它亮在头上密密麻麻的三对血瞳中,有一只已经破开,流着绿色的粘液。它垂死挣扎着扭动软软的身子向弹道的方向看去,但第二发狙击弹在这时破空而来,复眼灯泡般炸裂,它的身子坠在一片粘液中,僵死不动了。 小竹眯起了眼,透过红外瞄准镜她将这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虫型一级种死亡后她没有一刻的迟疑,立时调转枪身,准星落在了第二个目标身上。 “听好啊,我今天也就直接告诉你了,你的身体情况比较特殊,使用那种能力不能持续超过五分钟,否则的话就会跟上次一样。”梁秋的声音在记忆里响着,“就算要用,也必须间隔开使用时间,化整为零,但这样的话,在正面战场上就会被抓到空子。” 是啊,她的缺陷注定她无法堂堂正正地站在战场上长久对峙。但躲在暗处的狙击呢? 无论平时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在开枪的那一刹那调动起全身的力量与精力,便所向披靡! 第252章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巴雷特连续咆哮,子弹出膛如刺客的飞刀一般势不可挡!一发两发三发…在“集中”的特性下,命中率奇高,称得上弹无虚发,那势头若是让军队里的狙击手看了估计要无地自容到吞枪自尽。 动作那么坚定,世界名狙在她手里仿佛被攥住了缰绳的汗血宝马,承载着它的骑手奔向无边无际的未来! 打空弹匣后立刻推膛取出空弹盒换上新的,在特训中她练习了无数次,组装一支成品枪只用不到一分钟,换个弹匣这种小事连一眼都不用多看! 连战争时期的专业军队找寻地方狙击手都是个经验活,更不要说那些普通人。小竹隐藏的地点又偏,再加上她个子小,面部全然被巴雷特挡住,那一闪而逝的红瞳自然没法进入任何人的视野,无所顾忌地使用! 除了两个人。 “是谁在楼上开枪?!”孟长桥攀在楼顶上,向通信吼道,“别仗着打得好就自嗨!找你自己的配合小组,编号现在报给我…” 灰狼的战法是机器式的,既然是机器就说明各个部件都必然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转,哪怕混进一粒灰也十分明显。他作为队长,对于手下人的配合了若指掌,即使是这么一点异状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但很快他的话就停住了,他提前安排好的狙击手一一报告,无一遗漏,根本就没有谁的行动附和那个隐藏狙击手。 孟长桥不信鬼神,更不信会有鬼能替他们杀原兽,开枪的肯定是个大活人。于是他掏出望远镜顺着弹轨方向向上找去,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有着足够的锁定狙击手的能力,很快就找到了源头。 但当他的镜头最终锁定的时候,整个大脑还是爆炸了。比起眼前所见,鬼来杀原兽也算不上什么离奇事了。 那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娇小纤弱的女孩手捧着一柄与她身形根本不搭调的重型狙击枪,正正趴在窗上,呼啸的腥风吹动她的头发,她视若无睹地射击,每一次扣动扳机的瞬间眼中都会有纯正的血色闪动,随后又迅速湮灭。枪口火光每次闪动之后,尽是残暴凶兽的哀嚎。 望远镜跌落在地,这个心如钢铁的老兵差点掉了下巴,使劲揉着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但他不知道的是,在百米开外的监控室中,另一双眼睛也同样定在了小竹身上。 看到那蛞蝓一级种接近窗口时,荆明第一反应当然是要赶紧抽出人解决掉它,但命令才说了一半,那软乎乎的东西就已经脑袋开花地栽下楼来,这让他硬生生把指令的后话给咽了回去,定定地看着那俯在窗边的女孩。 他自身的情况也很危险,有许多原兽直接挤进了楼道里,离他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任天行在他周围的楼里楼外来回跑动,冷热兵器齐下,抓到什么用什么,和荆明的全视角配合着才护住他的安全。 而此时任天行听见了耳机里不正常的寂静,像是那边的人正发愣着什么。虽然“狼眼”在战斗时分神简直是天方夜谭,为确保安全他还是从窗户探进了脑袋,冲荆明喊道:“喂,别发呆啊,我这边还好说,他们几个可不能没你指挥…” 话音尾端被生生咽回了肚子里,荆明确实正看着那边的大楼愣神。但那不是单纯的发呆,相反仿佛有火在他眼中燃起。 和其他人不同,没有任何东西能干扰他的理性判断,无论是小竹的年龄还是身份都一样。他在灵光闪现的同时迅速接通了耳机,切入一对一私频:“江一竹,听到回复我。在你正前方的那只一级种…那只黑色的鸟,看见了吗?” 小竹微抬枪口,红外线瞄准镜中,赤瞳的蝙蝠正在大楼上方徘徊。 “看到了。”她说。 “我说射击的时候,你必须一击把它打下来,做得到么?”荆明的语气中很罕见地带着不确定的试探性,也就是他这种思维怪物才敢将那一瞬间的设想付诸实践。这是一枚全新而大胆的棋子,他明白这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都太过胆大包天。 但下一秒他听见了耳机中的回复:“我会…按哥哥说的做。” 荆明稍稍一怔,随即双手撑住平整的桌面。 “那好,”他沉声说道,“锁定它。” 小竹的手再度扣紧了扳机,瞄准镜中的背景飞速移动,但黑色十字的准星,却始终交汇在那翻飞的蝙蝠型一级种身上。 或许是感觉到了来自远处的威胁,这聒噪的东西嘎嘎地叫着,绕着大楼上下起伏。只是,如果它能侦察到电子科技的话,它就会发现,那隐藏在背后的狙击手始终都那么稳地追随它的要害。 “现在!” 艳丽血光在小竹眼中闪过,手上巴雷特重狙在同一刻炸响。大口径子弹没有火炮的威势,却如同隐现的刺客般掠过天空!蝙蝠尖声嘶叫,鼠一般的脑袋上被钻出了洞,子弹直入大脑,用于定位的超声波当即紊乱,平稳飞行的身子一歪,侧翻坠在大楼顶端,随惯性擦出老远。 巨大的广告牌被它的尸体个个挂倒,像是多米诺骨牌那样从楼顶翻下,钢筋深深插入土中,仿佛天降的牢笼将冒出的原兽困于其中。他们被这突然的天降物搞懵了,下意识后退,然后就被火力笼罩。 “很好!”荆明忽地抬起了头,尽量让自己的话变得通俗易懂,“继续!三点钟方向…不,你的右面,往马路那里看!” “是那个大老鼠嘛?” “没错,定住它。”荆明转而又将耳机切回了全频,“狼尾,从辅路上去,狙击之后你来清场!” “啊…了解!”林燕扬愣了愣,但立即反应过来向指示地点跑去。在她面前,红瞳巨兽在远远而来的枪声中踉跄着后退。她随即抬炮跟上,街道融入一片火炮的光芒之中。 如此来回十数次,弹无虚发,枪枪必中。清缴原兽的速度霎时飞跃性提升,刚才还一锅粥的场面竟然生生被打出一个缺口。 “狼牙,狼爪,你们保持现在的攻势不变,位置向中央靠拢,从灰狼的部署里切出来!” 江桦和于小楼快跑移动,擦过血液飞溅的原兽群。只在几句话的功夫里,意想不到的棋子被纳入游戏,棋盘布局霎时逆转。 两人快速移动变更着位置,但如此明显的调动很快就让他们觉察出了不寻常。江桦在跑动中向四周看去,很快就锁定在了行动的核心——那个小小的“狙击手”身上。 第253章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你让她参与行动?!”江桦语调都高了几分。 “我是发现她有所动作后才部署的,情况特殊,就这一次。”荆明用最快的方式切断了话题,“现在她带动场面,一切行动也是以保护她为最高准则。信我的话,一切按平时的来,只当我方多一个战力。” 江桦顿了一顿,无条件相信荆明是白狼在紧急情况下约定俗成的规矩,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荆明提出质疑。 “我来当核心,不要让她冲阵。”江桦说。 “现在客观条件不允许你这么做,但主力还是你。”荆明说。“不管怎么样都先试过了再说,就算失败,也有后手。” “她只能支撑五分钟!”江桦喊道。 “爸爸,我没关系的。”大概是从耳机中听到了他的话,小竹这次居然直接开了口,“开枪的话,只需要用几秒钟就好了。” 和刚才的恐惧判若两人,她的声音里有着异乎寻常的平静,江桦一时竟无话可说。 “30秒后,狼牙你从六点钟方向的人行道上去,那里有缝隙。狙击手那边,弹药有多少?” 小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荆明口中的“狙击手”就是自己。她赶忙跑到旁边将那些队员落下的所有弹匣都抓在手里,数了数:“嗯…一、二、三…有九盒!” “足够。”荆明迅速调节着监控,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都有些战栗,“狼爪,狼尾,和狼牙夹击三角形包抄,每一次狙击完必须要在10秒内扫尾。那里没有灰狼的人,一次拿下中央的那个东西!” “卧槽你这开玩笑呢!”于小楼大喊,“放手一搏也选个熟人当筹码啊!” “只有她能隐藏着使用细胞的前提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荆明问。 于小楼也被噎回来了,这时旁边恢复些许气力的林燕扬伸手将手炮重新背回背上,俯下身来。 “那可是我的学生呀!”她在这种境地下居然笑了笑,不仅是冲着于小楼,也通过耳机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江桦沉默地看着楼上的身影,无力感让他死死地攥着狼牙的刀柄,但最终也只能出一口恶气似的长叹一声,俯下身来,将浑身力量全然调动。 “现在就位。”荆明沉声道,语气不容置否,“第一目标是喷泉边的蛇形一级种。” 江桦猛然发力前冲,瞄准间隙,狼牙直切而出。远处的人形引着大批原兽群挡在他面前,于小楼的冲锋枪和林燕扬的手炮从两面夹击辅助着,即使没有原兽细胞的身体加成,三个人的效率也绝非那些外围的小猎人能比,潮水般的原兽群在直冲之下像潮水那样被劈开,笼罩在刀光和飞尘之下。 不知多少次挡开袭来的口器、触手和利齿之后,地震般的晃动从身侧传来,江桦当即转身跳开,原本站的地面在同一刻开裂,满身肉刺、三人合抱粗的蚯蚓钻透了水泥直达地面。 他回身一斩将其直接劈作两截,但蚯蚓特有的回复能力在原兽细胞加持下只用几秒钟就长出了新的头尾,变作两段。 这东西是冷兵器的克星,被切成几截都能回复,又是从地面钻出,恰好躲过了于小楼和林燕扬的打击范围。大概是无缘无故挨了一刀让这软体动物也变得暴躁起来,扭动着身体像是蟒蛇那样想去缠勒这个让它遭受了创伤的人类。 巴雷特狙击枪爆裂炸响!12.7毫米的大口径让它的威力简直像是一台小型榴弹炮,晃动的身子并没有能躲过瞄准镜的锁定,数个窟窿按次序一一开在它身上,都打在要紧的后端节上,这里是全身上下再生能力最弱的地方。 江桦看着在眼前垂死挣扎的一级种,难得在战场上发了一刻的愣。暗处的巴雷特枪口正在清除他身边冲阵的所有阻碍,凡是进入她瞄准镜锁定范围内的原兽不出几刻就会哀嚎着倒下,枪法之准、效率之高,连旁边亮着血瞳、久经沙场的灰狼狙击手都黯然失色。 攻势之猛烈,超出了包括荆明在内所有人的预料。他本以为把希望押在这个女孩身上就像压在一颗鸡蛋上那样脆弱,还点好了几套预备方案,但现在什么都用不着了,她不是鸡蛋,相反是个千斤顶! 是的,她的实战经验少得可怜,可以说是徒有空壳而没有骑手。但现在有荆明握着指挥棒,哪怕是个傻子都能抓到最准确的时机,她——已经是无人可及的战力之巅! 仿佛喧嚣的战场都寂静了,叱咤风云的猎人们怔怔地看着。 放在平时,江桦说什么都会勒令女儿不准摸枪,再也不要接近这些危险的东西。但现在她太耀眼了,耀眼得遮去了那个叫做小竹的女孩,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战士,隐藏暗中的狙击手。 她不是篝火,能够持续地熊熊燃烧。但那一刻就如连绵升起的烟花,短暂的沉寂之后,爆开的一刻映亮整个天空! 五分钟的时间限制?绰绰有余!集中开枪不用任何的持久,只需要几秒甚至零点几秒的集中! 而出膛的一刻——那可是85%的活性度爆发!完全控制在手的、属于“第三代”的血统!凌驾于楼下灰狼部的所有狙击手…不!凌驾于全场所有人之上! 恍然间他眼前的景象重叠了,在许久之前,在那片搞怪的小树林里,带着号码牌的女孩捧着一柄水枪,在开枪的一刻,满脸怯弱消失不见,枪枪直中,力压全场。 那时候她保护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朋友,而现在… 他突然想起了一段话。 竹初生,为竹笋,被埋于荒土之间,仿若枯草败石。初生的时光中,它都只是光秃秃的,无人注意、无人关心,数年只生长可怜的寸许长。唯有那长长的根,在土层中艰难穿行,绵延开外。 而当日月更迭,某一天它破土而出之时,将会是苍劲的青竹扶摇直上,日进千里! 在短短的几刻间,直冲青云! 第254章 癫狂前奏 “现在是下午五点二十七分,东澜区意外出现的原兽暴乱仍在进行,据目击者透露爆发中心位于商业街周边,同时周边建筑区也在陆续接到原兽出现的报告,已出动相对应的猎人进行肃清,中央清缴已经持续半小时以上,目前战况不明,我们正在寻求进入拍摄的许可,本台记者为您实时报道…” 黄黑相见的电视车停在楼外,摄像机正对着嘴皮翻飞的记者,吹来的风中有着小颗的砂砾和下水道特有的臭味,背景是红蓝相间乱闪的探照灯、吹着哨子的交警和奔走的人群,但这都挡不住新闻嗅觉极佳的猎犬的捕食。 也就是他们现在还不被允许进入内部,否则他们一定会拍到无数爆炸性的画面,就比如难得失态脸色青白的孟长桥。 “他们在干什么?!” 孟长桥几步冲到阳台边,看得眼睛都差点掉出来。刚才还被灰狼和原兽冲散的白狼正以前所未有的势头冲击,明明只有三个人,却像是龙卷风一样袭入原兽群,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哀鸿遍野。 白塔在中央滚动。刚才灰狼想了许多办法意图控制住这四处乱跑的机械,但这里不是边境,相比灰狼而言,白塔的限制要小得多,似乎还安了什么反侦察装置,专门针对自动枪用的红外线瞄准,搞得这么多支枪也耐其不得,强行接近的人还有不少被误伤,但现在白狼三人就这么不遮不掩地冲上去了! 不…也许该说,他们现在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楼内灰狼的狙击手们一个个傻着眼,数十道目光聚集在顶楼的女孩身上。她的眼里跳动着比任何人都要鲜艳的血红色,每次扣下扳机之后她就迅速地熄灭血瞳,瞄准之后再重新燃起。若是正面对决下,燃起血瞳的空隙都是致命的破绽,但狙击手完全无视这点! 这样的使用方法也就意味着…五分钟的时限,轻松越过! 在她的火力掩盖下,理应被冲散的白狼三人在原兽群中走得如鱼得水,明明没有用血瞳,却逼得旁边的灰狼队员都不得不让位。 提着步枪的甲从楼梯上到平台,似乎是要问些什么。只是在他开口之前,就见孟长桥已经是一拳头捶到了栏杆上。 “拦住他们!不要怕开枪!给我拦住他们!”他低声怒吼着,发泄似的拍着铁质的栏杆,“都干什么呢?连一个玩枪的小娃娃都比不过了?” 楼内的狙击手们握枪的手见汗。还真说中了,那个女孩让在场的所有枪手都黯然失色。她有世界级重狙巴雷特m82a1、有着85%的顶尖血统、现在还有着狼眼的指导。荆明叫她打哪她就打哪,发发必中,全是原兽身体与阵型的七寸。 她隐藏在幕后,不知情者根本看不见她,但现在整个场面都在为她所推动! “孟队,罗千祥已经派人送出去了,白狼的目标应该是那个夜莺的女人,刚刚我们失败了三次对其的捕捉,现在…”甲毫无波澜地走上前去,开口提醒着,但孟长桥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 “这群强盗…”他握拳握得关节发白,“一群仗着活性度的小子,没有细胞他们刚才根本就是废物…这样居然还要来抢劫么!” 甲静静地陈述事实:“他们用了那个女孩当做行动核心,现在看来她压制了我们的全部火力…” “荒谬!”孟长桥大喝,“把人当傻子吗?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枪都拎不起来的小屁孩,白狼会让她当核心?!” 甲闭上了嘴。 孟长桥眼光老辣,绝对能看得出来白狼是什么战法,只是他现在决不能承认,承认就等于他们输给了一个只有10岁的小女孩。 “撤掉覆盖他们那一片的火力!”孟长桥突然喊道。 甲看着他:“他们的狙击目标是夜莺的人,那是全场的中心,我们放弃的话…” “我说,撤掉那片火力!”孟长桥回瞪他,在那一刻甲看到了他眼中蔓延的血丝,当即缄默。 “想借助我们作掩护?想的倒美!”孟长桥大睁双眼,“我倒要看看,他们就这几个人,倒怎么堵住这么多的原*******谈之间,路面已堆满原兽的尸体。江桦踏过满地的鲜血,狼牙刀刃直指中央的人形。在他身后,还跟着冲锋枪和手炮,当然还有隐藏幕后的枪口。 “我现在的力量不足以制住那东西。”江桦边砍开两人长的水蛭的身体边说道,“它的表面设计可以抵抗枪弹。” “我知道。”荆明说,“正面击败它需要的时间太长,直接利用。” “利用?”林燕扬看着到处穿行的白塔,有些头皮发麻,“你已经拿下它的控制系统了?” “没有,它在我黑进去的同时就开启了防火墙,那不是现在的程序可以解读得了的。”荆明说,“我需要让它主动解下防范措施。” “最快让病毒消失的办法是把杀毒软件卸了?”于小楼挠了挠头,“这东西能那么二?” “有可能。”荆明顿了顿,“那些机械在触碰江一弦的血样的同时,就顺从了她的命令。既然是识别,有基因就够了,无论谁来涂都一样。” 角落的小竹颤了颤双眼,不自觉地淌下了汗。 这是要用她的血统去替代江一弦的血统。以废弃品冒充正品…那东西,真能通过? 江桦默默将手探进衣襟,取出了一个只有手指长短的小试管,里面红色的液体在流动。 那是提前准备好的小竹的血样。 “已经承认她们都是使用同样基因的复制体了,想来血样应该也有相同的作用。”荆明说,“赌一把。” 要把所有希望都押在自己身上么? 就押在,自己不比江一弦差,从外貌到血统,都和她一般无二? 她自己都不信这些,但现在大人们相信,所以她也要相信。 必须相信! 小竹推上一只弹匣,准星重新集中到地面,小手有些发凉,但扳机的快准稳狠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于小楼和林燕扬跟随着她弹道所及,干脆利落地扫尾,为江桦清开周围的道路,不受阻碍地直冲白塔面前。 没错,这一刻没有人再把她当小孩。她是个真正的战士,其他人在配合她狂风骤雨般的打击,顶尖的猎人在为她铺平舞台! 她是被人所需要的,没了她就不行。 第255章 最简二重奏 小竹浑身紧绷,如果现在给她接上一个监测仪,就会看得见她体内飙升的激素水平。原本就纯正的红瞳更显锐利,那是——注定立于巅峰的鹰眼! 原兽群在他们的配合下简直脆弱不堪。就这么几刻间,江桦已然冲入中心,直面着那已经失去人形的吸引器。它在不安地扭动,试图采取策略,但吸引而来的原兽全被火力挡在外面,而江桦即使失去原兽细胞的力量速度依然可观,只几步狼牙的刀刃就已经挥到面前,白塔急急滚动着躲开,但下一刻就发现这只是虚晃一招。 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江桦猛一抖手,小试管像是刺客的飞镖那样划出,人形刚才被砍掉了一只手,现在变成吸引器也有缺陷,完全挡不开,就见试管猛撞在了它的胸口感应器上,整个爆开,血液四溅! 激烈的场面突然停顿了一秒,那半圆不圆的人形卡在了变形当中,就像是dvd卡壳那样咔咔颤动着,模样有点搞笑。 所有人都下意识提起了武器,无数的红外瞄准定在了它身上。 场上战力紧张得手心冒汗,荆明也在冒汗,却是肾上腺素飙升的结果。 从外观上还看不出来,用着病毒窥探其内部的电子世界却看得一清二楚。血样被其识别的同一瞬,密密麻麻排列在他屏幕上的代码便开始疯了一样地滚动,复杂的算式相互抵消解锁,那些他看不懂的程序像是洋葱皮那样被一一剥开。 荆明在极度的兴奋下冷静,划动着屏幕,调试着可能的步骤。最后的循环算式跳出,海量的信息流在一瞬间尽皆褪去,只有最后的核心命令留在屏幕上。 locate:(111011,100111) 手指顿了一刻,荆明眯起眼注视着眼前的这一行数字,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locate是定位、位置的含义,看来这就是它反应位置的代码了。 只不过…还是0和1的密码么?怪不得刚才那人形报告时也说的是密码似的数字。不是他们有意加密,而是本身设定的程序语言就是这样。 那么,这规则又是什么呢? 极致的兴奋退烧,荆明重又满面严肃地注视着眼前简单的十二个数字,接上了外接键盘,飞速而小心地试探着。 这时偃旗息鼓的原兽吼叫忽然重又变得清晰,因为原本掩盖着他们的枪声突然黯下来了。中央的三人向四周看去,原本直冲着中心这片的枪口已经缩回了掩体之内,刚才还密集如网的火光销声匿迹。 “哟,到这时候把中心火力撤掉?还真是不给一点可占的便宜啊。”于小楼看了一眼窗口,晃动的人影缩回屋内,火力集中点调转,就像是几人身边有个无形的隔离层一般,被完全地放空在灰狼的攻势之外。 “应该被调去处理地下的原兽了吧。”林燕扬注视着那定格原地的白塔吸引器,却已经凝神感受着脚下的震动。 下水道遍布全城,又有水流,就是眼光最毒的猎人,也不会知道其中有多少原兽材料最后又顺水漂向了哪里,位置极其分散。别说是白狼五个人,就算把整个狼巢乃至全城的猎人都搬出来,也总有漏网之鱼。 毕竟,几个人的效率再快,小竹的枪法再强,也不可能狙击漂到几千米之外的目标。 孟长桥还真是说一不二,宁可多冒点险,都不会让白狼利用他们一点力量。 不过反正他们现在的角色也是抢人家好事的过街老鼠,两队又没有合作关系,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江桦转过身,重又立起刀刃:“不要管他们,先清缴地上。” “那东西怎么办?”林燕扬指了指旁边卡机的白塔。 “交给狼眼。”江桦简单地回答,刀光就已经朝向外围。这边的火力覆盖出现空隙,原兽群自然水往低处流,大批地围拢在三人身侧。从小竹的视角来看,就像是身处一片红瞳的旋涡当中。 原来爸爸他们,平时真的一直在做这种事情么。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瞄准镜再次确定。此时其实已经不需要她的火力支援了,但她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子弹和刀光在中央飞驰,原兽群左右摇摆,此时反而是那人形被丢在旁边无人问津,像个被丢弃的易拉罐那样被原兽踩得滚来滚去,没过多久就咕噜出几十米开外。 就在同时,荆明露出了讶色。 那东西被原兽推着滚动的同时,他屏幕上始终定着的数字也开始跳动了,极其缓慢,但他始终看着屏幕,还是察觉到了变化—— locate:(111001,100101) 他眉间一跳,向江桦道:“那个东西,现在想办法接近它,让它按既定的方向移动起来。” “具体?”江桦说着话的时候已经穿过原兽群站到咕噜乱滚的白塔面前了。 “让它往九点钟方向挪动,要按正向,左右偏移越少越好。”荆明说。 江桦挥手出刀,手上加力打棒球一般,将其击得连连后退,只几招的功夫,便又让它退出几十米开外。 屏幕显示:locate:(111011,100101) “再让它回去。” 刀潮之下,表层已经裂痕斑斑,被逼得再度转向回到原位。 locate:(111001,100101) “往三点钟方向,和刚才一样。” 江桦一个健步窜到侧面,如法炮制。 locate:(111011,100110) 荆明猛一拍键盘,调出整个区域的平面图,坐标呈网格状笼罩在全图上,而那白塔正在网格间滚来滚去,每滚过一格,0和1便进位或退位。 而在这网格上正显示着它的坐标:(61,37) 这思路,真是想得太多,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他连克格勃的电报密码都试了个遍,偏偏忽略了最基本的算法。 科技再怎么发展,表示有无也只能用两种字符罢了。 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是最核心的,就像无论数学的发展到了哪一步,1+1还是等于2。 这语言也是,再怎么发展,翻译还是那个翻译法。 再简单不过的,二进制转十进制。(61,37),正是它现在所在的坐标,没有一点花哨。 第256章 请君入瓮 以中心为坐标原点,也就是(0,0),那么接下来的数字只需要将机器的语言翻译成人类语言即可。 荆明抬起光标,强制选中面前的数字。整个区域的平面图按网格状排列在屏幕上,每一点的坐标被清晰地标示出来。这个机器…现在已经被他掌握在手中! “我会把所有原兽引到那边的防火带上。”荆明说,“你们现在把地面的原兽往那边赶,按我给的方位布置好炸药,用达格cl-20,控制好数量,应该能限制在居民区外。” cl-20,那是超过tnt威力16倍的高效能炸药,称得上是非核炸药里的头筹。现在加入达格金属,在爆裂的一刻,由达格粉末组成的颗粒状会以最迅速的方式进入扩散,对人无害、对原兽和携带者却是致命的杀器,就算是白狼,存货也并不多,荆明这道指令下来,就意味着一定是一网打尽。 “你来引?” “现在那吸引器由我控制。”荆明说,“和夜莺有关的原兽一只都不能放跑,同样这个东西也必须毁在这里,这是最好的办法。” 屋外三人会意地点头,从车上卸下背囊似的炸药包。莺歌夜总会的背后就是一大片防火用的绿化带,对于猎人而言这也是城区作战最理想的方位。高能炸药以不可想象的极速被挨个安放,形成的陷阱形状仿佛巨大的圆。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舞蹈似的跳动,0和1的组合被一次次重排。远程病毒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防火墙,强制修改其命令定位和释放范围。刚才还卡在中央的吸引器重又立了起来,随后平稳地滑行着,从破出的窟窿钻入下水道之中。 无形的信号扩散,仿佛糖块丢入蚁群之中。炮火堵截中的灰狼队员们一脸懵逼地看着面前的景象:酣战中的红瞳凶兽们扭头就朝向着信号源的方向游去,旁边飞射的机枪都不能吸引他们分毫。地下的吼叫愈发密集,原本分散在下水道各处的原兽群急剧汇集,追随着这个奇异的小玩意奔涌而来。 当然最懵逼的还是那些负责处理城中意外出现原兽的外围猎人,本来打得正火热,结果纠缠半天的原兽招呼都不打一声扭头就跑,这是什么路数?这年头原兽都进化到会害羞了?? 他们当然看不到原因。此时白塔吸引器在曲折的地下通路中奔走,不多时身边的原兽数量就已可观。荆明总在恰到好处的时机调整它移动的坐标,控制着它的走位,这样一个超出当今科技水平的玩意在他手里就像是赛车游戏那样流畅。 “卧槽,食堂开饭了这是?”于小楼感觉着脚下地震般的晃动,边怪叫边爬上房梁。 林燕扬也看得目瞪口呆:“夜莺的技术…居然有这么厉害。” “那是你们没见过边境里是啥样。”任天行说,“可以啊,你这一个人顶上一个团的战力了吧…” 他说着就转头向窗内荆明看去,却在同时发觉后者才是现在最不轻松的人。 荆明额角有汗淌下,但他都已经来不及伸手去擦,因为海量的信息冲击着他修改坐标的行动,就像是在一点点加力将疑点重重的客人向门外推。他在保证吸引器运行的同时还要抗争着逐渐苏醒的防火墙,压力可想而知。 “你…”任天行顿了顿。 大概是因为血液中那本身的缺陷被觉察,吸引器恢复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但这是目前白狼以当前人数拿下局面的唯一办法。三人已经将炸药埋好,只等原兽群过来请君入瓮,荆明知道时间所剩不多,没有告知任何人,只独自抗战,飞速地引着吸引器向中央防火带而去。 下水道内外堵得简直像是早高峰,变异完成的、变异一半的、甚至刚刚露出红瞳征兆的大小原兽都在吸引下向前拱着。吸引的范围在减小,荆明的第一步目的已经达到,目光可见的原兽都已经聚于一点,剩下的就是… 白塔的动作越来越慢,外来的病毒信号和本身的防火系统、系统和人脑在激烈地拉锯,这让它的前行慢得像是卡带。它被原兽群完全围在中间,艰难地向前龟爬,但就仿佛油量到底的汽车,终究在外围处堪堪熄火。 荆明狠抓了一把屏幕,也许还是并非完全体,即使以他的电子技术依然没能坚持到最后。脱离控制的白塔正在重塑人形,下水道的原兽此刻全然聚在其身边。真实情况如何,想瞒都瞒不住。 在场的猎人弹药和体力都不多了,这等场景就是灰狼的队员都不敢轻易上前,但要是让人形重新掌握这种密度的原兽的话…! 某个身影忽然从侧面抽刀而出,掉头直冲原兽群,那势头仿佛是要去劈开迎面而来的海啸。赤瞳凶兽围拢身侧,旁边就是足够让其粉身碎骨的高能炸药,但他就像根本没看见似的,这样混乱的场面反而成了掩护,赤红色在眼中重现,狼牙寒光直斩当头的原兽! “爸爸!!”小竹惊叫。 她在瞄准镜里看得十分清晰,江桦像是身处大海中一般被几十近百头原兽围在当中,刀光交织成网带起无数血光,那血腥味进而刺激得凶兽们愈加兴奋。他硬生生用自己携带者的气息替代了原本吸引器的信号,效果虽然不如吸引器,这么短的距离也足够了。 但毫无疑问,这是绝对的刀尖上跳舞。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冲击眼球的场面,但如果看看楼下的白狼四人,就会发现他们虽担忧却一副习以为常。江桦从来都是这样,以身犯险永远冲在头一个,在外谁都知道白狼的队长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只有在女儿面前才会藏起这些。 小竹手都在抖,使劲才按住手腕没让手上的巴雷特掉下去,她到底还是缺经验,看见这等场景完全傻眼了,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江桦深入防火带的草坪间,原兽上下左右中全面将其包围。 她会像今天这样耀眼,是江桦所想不到的。那么,在她面前的那个年轻父亲,和那个敢于漠视自己生命的神经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第257章 关于“白狼”的都市传说 “从那边的房顶上翻过去!”荆明自觉恢复了指挥的位置。与其无意义的担心,他更偏向给出实际的东西。 此时偏离中心的原兽群已经全然踏入爆破圈之内,连带着江桦本身也被笼罩其中。他忽然抽身而上,也不嫌脚踩在下水道污垢上那粘腻的恶心感,轻而易举地翻过形态各异的身躯脊背,毒液和利齿几次与他擦肩而过,而就在他攀登而上提升高度,脚沾上水泥屋顶的一刻,远程操纵被按下,滚滚热浪仿佛开花般从背后升起。 爆炸卷起了蘑菇云般浓厚而耀眼的光团。尽管是防火草地,但那巨响和光芒引得几里内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举目望去,视野所见的,是半空中风衣招展的背影被炽日般的强光照亮,衣襟飞舞刀刃寒冽,在他之后,疯狂的原兽群在火光中化为乌有。 猎人们无意识地振臂呼喊,先是一个人,然后其余人跟上,再然后是一个队、一个团…目光所及,所有的猎人眼中都映着那光芒,像极了十年前原兽战争结束时,漫天飘荡的火热呼声。 “白狼…!”他们喊着,仿佛在拥护王者君临天下,“是白狼!只有他们才做得到吧!” 舆论迅速发酵,没过多久无数人共同脑补的“白狼大战原兽群”就已经传得绘声绘色。外围的摄像机不约而同地举起,快门按下的声音响成一片。 无论是真是假,群众说的就是对的。那个传说小队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捕捉到这么一个镜头和机会,绝对够上头版。记者们如狼似虎地往前挤,维持秩序的交警都有些控制不住场面。 而在他们共同关注的地方,众人心之所向的“英雄”正缓缓脱下外衣…把脸擦干净。 确实很险,cl-20的威力绝不是在开玩笑,火舌已经舔上了他的背,衣服后面全是焦味,全身上下灰头土脸,差不多是从窑子里刚爬出来的。要是平时也就罢了,但现在回去让小竹看见了,怕是又要给吓得不轻。 不过转念想想,她都已经能干出那种壮举了,那还会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么? 江桦心情有点复杂。大规模歼灭原兽虽然少但起码之前也有经验,玩命也是从前的家常便饭,所以这一炸完他也就没什么想法了。反倒是对女儿的态度,让他还得好好斟酌一番。 但也就是他稍微把自己整顿的还算能见人,跳下房顶刚从大门出来,回到建筑前的广场上时,密集的脚步声重又冲入了耳中。 躲藏在各处缝隙之中的人流此时开闸似的涌出来,明明是外围人员,看起来却像是也打了一场大战,每个人身上还沾着不少的灰。有些是来扫尾的猎人和警察,但剩下的人…手上都拿着笔记本、话筒、录音笔,甚至跑在后面的有些还扛着摄像机。 仔细一看,上面的贴纸花样无以重复,什么“ggtv”、“atv”啊,千奇百怪丰富多彩,都是一副饿虎扑食的势头…直奔着站在中央的江桦跑过去。 记者的力量果然可怕,爆炸的烟尘才刚刚散去,原兽的残肢和爆坑还留在地上,普通人看了恨不得退避三舍,但新闻讲究时效性,谁都想抢第一时间第一现场的发布。这么刺激的大型原首战和突然现身的顶尖猎人,在城里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这是传说中的白狼啊!!” “这里的原兽都是你们清掉的?肯定是吧!” “别走别走!稍微说一句!就一句!” 江桦扭头就跑。 他以前就一怕医生二怕记者,前者是挨了无数顿班主任教育小学生式的“怎么就不知道爱惜生命”之类的训话,而后面这更是好不容易完成一个任务之后,被人群和麦克风拥堵后留下的心理阴影。任天行接手队长之后好不容易才能安静地当个哑巴,结果现在看着这场景他只想自闭。 江桦临阵脱逃得毅然决然,一群人在他身后拿着设备狂追,场面一度十分火热,比之刚才原兽追逐吸引器也不遑多让。 刚才独身控原兽群江桦都没多想,但现在他满身都是鸡皮疙瘩。就在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替身出来充场面的时候,后面的记者群却突然停下了。 “你…你是…!”声音中带着极致的惊喜。 他稍微回头瞥了一眼,黑着脸带着一众队员走过来的孟长桥被记者群围在当中。他们大概是看到超出预计的爆炸火光后赶来质问的,结果反而被记者堵个正着。 “是灰狼部的队长!” “都是一个公司下的,灰狼在那肯定白狼也在了!” “灰狼队长,麻烦耽误你一点时间,几个问题就好!” 眨眼间话筒就被递到了嘴边,孟长桥脸颊有点抽搐,但还是勉强端出一副笑容:“什么问题?” 记者们沸腾了。实地采访首席猎人,即使是战地记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立刻就有无数只麦克递到了孟长桥嘴边。 “请问这一次是你们和白狼的共同任务么?两队的合作模式是怎么样的?” “我们听说白狼最近任务很少,是因为这次筹备么?” 孟长桥脸色变了变,但还是礼貌地道:“这原本是属于灰狼独自的任务,我们接了上级的特别命令,要求肃清特定的敌人以正猎人内部之风,至于白狼…” “果然白狼是在场的吧!可以麻烦告知一下他们的位置么?!” “我们看到战斗中灰狼的人员有后撤减弱火力,请问是在给白狼创造机会么?” “外围猎人反应看到灰狼状态不佳,白狼的救场是否是两队关系友好的体现?” 仿佛只存在于口头相传中的人真实现世,兴奋的记者们当然将炮口对准了最大的话题点。毕竟,猎人的种种策略并没有什么市场,行内八卦才最吸引眼球,而白狼在这一点上无异于流量明星。 旁边几个无名队成员也被话筒指着,只是吸引的火力当然没有孟长桥凶猛,还来得及偷偷抽出一点眼光瞥着孟长桥的情况,只见他笑容僵硬,而在摄像机照不到的地方,他将手缩进了风衣的袖口,手背之上,青筋绽露。 第258章 舌战群儒!(二合一大章) 江桦不厌其烦地绕了一个大圈,彻底躲开那沸腾的记者群,这才绕回原处。就见这么一会功夫,其余四人已经聚在指挥楼的大厅中,满眼复杂地一同看着面前的小竹。 她还抱着那柄长长的巴雷特,好像刚从梦中醒来那般有些茫然,看到江桦回来,她带着些许的惊喜下意识就要上前,然而很快就被江桦严肃的脸色给吓回来了。 江桦走上前,拿起她手上的巴雷特,口气中罕见地带了点训斥的意思:“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 小竹也果然低下了头,犯错似的不敢看他:“是…刚才那些哥哥留下的,我想要帮忙,能用的只有这个,就…” “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么?”江桦低喝道。 “我…我知道。”小竹两只手捏在一起,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低声喃喃道,“但是,大家的情况更危险的吧。我只是躲在楼里开枪,但是大家都在外面和那些怪物交战,爸爸也是,那么多的怪物都要冲上去…如果不注意的话,就算是爸爸也会受伤的吧…” 江桦稍稍愣了愣。 小竹偷偷看着他的脸色,见他果真是缓和下来,才壮着胆接着道:“我刚才和哥哥姐姐也说了,大家在前面那么危险,既然没有能躲在后面看着大家的人,所以我就想当一次…虽然、虽然现在做得还不是很好,但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不想看着大家受伤,如果这样需要我的话,我…” 就算刚才力压了全场,小竹还是小竹,实力再怎么逆天,性格却已经有了雏形。在爸爸面前还是那副孩子样,低着头搓着手诚心接受批评,搞得江桦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还做得不好啊?有你这话,我敢说九成的猎人都得自撞南墙去了。”于小楼说,“你是不知道,想让我们指挥夸人一句有多难,你还是我见的第一个。” “诶?”小竹意外地抬起头来,荆明正好也在看着她,却没什么表示,倒是后面推着他轮椅的任天行笑着接道:“确实是够吓人的。按理说这样等级的狙击,应该表扬你立功的,不过…” “那当然得好好表扬一下啊!标新立异!独辟蹊径!当强盗也当出花样来了!” 几人同时回头,眼前所见的却是领着无名精英队的孟长桥。他在队员的簇拥下脸色冷硬如铁,紧抓着一柄卡宾枪,就那么径直向几人走来。 他处理记者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这么一会就已经遣散了外围的人流。但从所有人的态度中他都能感受到对白狼的尊敬,他知道这个被轰下王位的首席就要归来了。 归来…夺走他们千辛万苦才拿到手的机会。 小竹认出了这个人,她还记着自己的那柄巴雷特原本属于灰狼,上前双手呈上将枪抵还给孟长桥,后者拿过那柄重狙看也不看就扔给了后面的队员,那种神情让她不敢直视,被稍稍一瞪顿时就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往江桦背后靠。 白狼五人也都挪过了目光,两队眼神交锋之中,多了些对峙的火药味。 “喔,看看这谁来了。”任天行转过身,语气中居然还有笑意,“好久不见啊,孟老哥。” 孟长桥一掌拍开他伸来的手,缓缓转过头来,带着血丝的眼睛毫不收敛地瞪视着他:“是你指挥的么?” “指挥?” “是你下的令吧!”孟长桥突然高声道,“狼耳,我本来以为你还是个懂得底线的人,现在倒好,带着全队来明目抢夺我们的成果?这是灰狼接下的任务,互不干扰是猎人的规则之一吧,为了出风头,连基本原则都可以不遵守了?” 任天行稍稍退开了一步,轻笑道:“撇开这抢字不提,孟队长,您骂我没关系,但这骂错人似乎也不太好吧?” 这次轮到孟长桥愣了:“什么?” “现在我可不是队长了啊。”任天行一摊手,“功夫不到,卸任谢罪,这样您之前和我的私怨也算就此了结了吧。” 孟长桥滞了一刻,缓缓地转过去,与江桦四目相对。后者一如往常地沉默,只是领口上白狼的标志刺痛了他的眼,交换眼神的同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么,又是你啊…狼牙,果真是回来了啊。”他恨恨地磨着唇齿,又转向身侧的小竹,“自己回来不够,还要加个小孩?” 江桦伸手将她护在身边,一言不发地回看孟长桥。 “厉害,真是厉害,不愧是白狼。就这么小的孩子,都能抓枪狙击了。”孟长桥扬起了声调,“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还打算让这孩子纳入白狼,让她也成为顶尖猎人的一员?哈,现在的白狼标准,连一个不懂事的小孩都已经碰得到,我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倒是远远够不上了?” 江桦看着他逐渐泛上血丝的眼睛,缓缓道:“今天这不是我们有意为之。” “不是有意,那就是意外咯!意外地拿出这么一个狙击手,意外地来抢我们的人质,还意外地、重新展示你们白狼的实力?”孟长桥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狼牙,看你当初说的那么大义凛然,最后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边境之中不让我们动这个孩子,现在倒是自己出手了?” 江桦握刀的手紧了紧。 “这有什么?我去黑叔叔地盘上帮着打仗的时候,那边八岁的小屁孩就会用冲锋枪了,小姑娘又是携带者,摸摸枪算什么?”于小楼站起身道,“再说了,这次本就是她自己要来,关我们队长什么事?” “她自己要来?哈,那果然是好孩子,身子骨都还没长全,还是个小女孩,就要来原兽战场了,等以后长大了,还准备闹出什么事啊?”孟长桥和他正面对峙,“我打了半辈子原兽,头一次见到这样对待战场的,你们仗着活性高,连自己人都灌输这样的概念了?” 江桦皱眉:“什么概念?” “与原兽的战斗,还真当成儿戏了。”孟长桥说到这傲然昂起了头,满是不屑:“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所谓的首席,知道原兽战争是什么样的么?见过三十年前没有达格弹的时候,当兵的用身体挡上去的场面么?没有!你们当然没有!老子在泥地里打滚的时候,你们还被∞计划的当宝贝供着,缩在安全区吃奶吧!” 白狼五人脸色一变,后面的无名队发觉不对,身边的甲和乙犹豫着上前拉住孟长桥的手臂。 “孟队,我们没有恶意。”林燕扬说,“罗千祥的背景有误,恐怕他原本是打算把你们困死在这楼里的,你们应该没发觉到…” “好一个没发觉到!”孟长桥突然哈哈大笑,“对,就你们聪明,就你们看得出来!毕竟你们可是尊贵的‘第二代’,上时代科技的最高峰,哪看得上我们这些年的拼杀,反正在你们眼里也就是蝼蚁打架吧?” 任天行上前一步,就是他这样的脾气都已经保持不住面上的客气:“孟长桥,你想的有点太多了。” “想太多么?这话听着耳熟啊,知不知道,之前是谁和我说的?”孟长桥猛地往前一步,“就是你们的梁大主管,梁秋!” 任天行眉梢挑起:“为什么要提他?” “他可是聪明啊,当年我们同时期入伍,同时期接受‘第一代’的注射实验,甚至后来猎人从军队中分化出来,我们都是平起平坐,甚至我服从命令忍辱负重的时候,那家伙还临阵脱逃,谁不知道梁秋是个逃避责任的懦夫。结果呢?” 孟长桥瞪着眼:“他只不过是接收了你们这五个∞计划的剩品,就靠着你们的战力你们的功绩一飞冲天,现在反倒轻轻松松地掌握整个狼巢了。当初我怀疑他,得到的答复也是我想太多。不多想还能怎么样?就看着你们这些‘第二代’随便践踏我们?” “十几年!我们这些人,和原兽作战了足足十几年!就因为活性低,所以连一个小孩都可以随便否定?把我们当什么了?” “你们站在高点,很堂皇吧!很可怜我们吧?反正和你们没关系,说点漂亮话当然容易。你们从来就没想过要理解我们这些蝼蚁的感受吧?! 最不擅于嘴仗的江桦突然插了进来。 “我明白。”他低声说,“活性劣势的感觉…我能理解。” 不仅是灰狼,连剩余的几人都惊讶地向他看去。 那所谓的“血统缺陷”,难道说… “明白、理解,又是这种话,哈哈哈,虚伪也得打个草稿吧!”孟长桥大笑,“谁不知道你狼牙是79%极限活性的天才,第二代的天花板啊!连战争都没经历过,挣扎都没有过,你凭什么说理解?” 江桦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凭什么?我就问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活性低就要天生矮你们一头,凭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在你们这些天才手下就毫无意义?我们那么多人的牺牲、那么长时间的积累,就能被你们随意打岔随意贬得一文不值?就因为你们是第二代的天才、因为你们活性高于我们?” 他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吼得双目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像是要吼出几十年所有的不甘。身后的队员像是要拦,手抬起又放下,虽未帮腔,但在这样的煽动下看向几人的目光中也早已没有一点善意。 就在两方之间的气氛快要拧出水来的时刻,始终在后冷眼旁观的荆明开口了。 “你们的意思是,觉得受了不公平待遇,能力本不该被活性度局限,是么?” 所有人都停了一秒,孟长桥愣愣地转过目光,在看到他的同时,寒意直冲脑髓。 因为荆明在此刻笑了,是冷笑。 “真是小看了你们自我感动的白日梦啊。手做不成什么,嘴倒是动得比谁都快。自己不乐意睁大眼睛看,那直接让你们清醒清醒还来得更好。” “你…什么意思?!”孟长桥忽地立起身来,“这话是看不起我们么?” “对啊,看不起,为什么要看得起?”荆明单手托脸,歪着眼看他,“你们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眼的地方?是几十个人都挡不住我们一人的战力,还是光一个人工智能就被当猴耍的智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努力?” “你!” 孟长桥一口气堵在胸口,脸涨得通红,后面的甲和乙使劲拉着他。 “你生气什么?我完全是按照你的问题回答的,形式上来讲可是尊重的意思啊,孟长桥队长。”荆明笑道。 “狼眼,你别太嚣张了。”丙一步踏前,怒目而视,“别忘了,曾经我们也帮过你们许多,要恩将仇报么?” 但他的眼光没保持几秒就被压了回来,荆明在感受到其他人目光的时候就昂起了头来,一双邪眸仿佛万针,在他的目光下,面前人的眼光就像冰之于火般脆弱,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 “放心,我没忘掉你们之前的支援。你们如果真有能力,也确实不能被压迫。” 他说着却是突然拨动按钮,轮椅后撤,将中央的位置让了出来。 “那就来吧,我现在就把‘狼眼’的位置送给你们,这个位置上我从来都没有借助过活性度,应该不存在看轻你们的问题。” 他傲然扫视着愕然的人群,像是侍者那般微俯身子,向中央作出“请”的手势。 “你们不是想要和白狼相同的地位么?现在我拱手相让,来吧,谁敢上来?谁能替我?” 就是白狼的其余四人都迎面感受到了他的气势,更不要说正面应对的灰狼。一群人面面相觑,脸上青白交替,双脚却像是被黏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谁能替代狼眼?白狼作战的灵魂,玩弄信息的大师,的确是从来没有依靠过活性度,但谁能像他那般顶住一队、一公司、甚至是一城人的性命,触碰看起来根本不可能的禁忌线,在绝境的棋盘上翻转全场? 在一片安静的注视下,荆明收回了手,嗤笑出声。 “刚才不是说得很义愤填膺么,现在怎么没人?看来低估你们了,自知之明比我想象的还多点。”他说,“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么?肥猪抱怨和人的不平等之前,最好先考虑一下自己会不会两条腿走路。” “你这跛子!!” 孟长桥突然大吼出声,“缩在老巢里拿别人当枪很强么?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狼眼,刚才已经证明了只有我才能是。你听白狼的黑料不是从来都很快么?现在连我这么简单的话也不懂了?”荆明冷笑,“动动你那可怜的脑子吧,蠢货。” 第259章 世间再无“小竹” 孟长桥大张着嘴愣了半刻,气极失声。在一片凝固般的安静中,他突然猛地一甩臂膀将拉扯他的甲和乙甩到了一边,本就血丝满布的眼中,瞳仁蓦地化作血红! “孟队!!” 一片惊呼声中,他抖着手刷地抓起了一旁的乌兹枪,势头直指荆明的心口!站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大喊着上前拦他,可作为目标的荆明却只是保持着那副冷笑,仿佛事不关己。 孟长桥彻底疯癫了,他发狂一般地甩开了拉扯的所有人,枪口抬升,没人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扣动扳机。在一边的小竹被这场面吓到,赶紧捂上了眼睛。 正因如此她听见了某个声音和枪的上膛声同时响起,那是利刃被从刀鞘中抽出的声音,她从指缝间堪堪向外望去,只见江桦手上已是多了寒光滚动的狼牙,上面原兽的血还没被擦干净,就那样一抬臂,以刀刃挡在荆明面前。 他已经用动作亮明了立场:只要孟长桥再进一步,他也同样不会顾什么情面了。这一次是锋芒外露的,真正的威胁。 灰狼精英队瞠目结舌,白狼几人装作四处看风景,孟长桥脸色铁青,握枪的手都在颤抖,在他对面,荆明还挑着嘴角。 现在二者相距不过一步,谁都明白动手的结局。别说是孟长桥一人,就是加上无名队全体,能不能打得过一个江桦还存疑,更别提现在白狼是全员在场。 孟长桥脸色惨白,甲和乙忙上前扶着他其余的无名队急急将手按在武器上。 “我们这次有错。”江桦说,“但,到此为止。” 孟长桥脚步虚浮地后退,连带着灰狼的人群一同跟随其后。以白狼五人为中心,原本包围中央的人群退潮般扩大着,最后不声不响地一个个钻进车里,车队有气无力地开上大道,不多时就消失在视野之内。 只是始终缩在江桦身后的小竹这时候才敢挪出了半个身子,扯了扯江桦的衣襟:“爸爸,那个叔叔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是因为我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他不开心了?” 她又是那样小心翼翼地藏在爸爸背后,眼神里依然有那种熟悉的怯意。 江桦拍拍她的脑袋:“就是你做得太好了,所以他才生气。” “诶?”小竹眨眨眼,“为什么?我没有帮到大家么?” “正相反。”江桦说到这也就打住了,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解释起来太曲折,显然不是这个懵懂的孩子能懂的。 小竹还是那个小竹,只是女儿罢了。 被带飞的几人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全都落在了荆明身上,后者泰然处之。 林燕扬捏了捏下巴:“这下算是彻底惹到孟队了吧…” “原来的情况比这个好么?”荆明反问。 “你这话说得未免太狠了点,孟老哥这是要气疯了。”任天行抽着嘴角,“而且咱们这次本来也算抢,不怎么光明正大的。这是直接得罪灰狼,差不多就是整个携带者群体了。” “是你铺垫在前。”荆明一脸无事发生,“而且,既然觉得狠,你们也没上来拦。” “当然不能放过这取经的机会啊,‘荆明老师喷人小课堂’,当场演示实践操作,一节更比三节强。”于小楼感慨,“真正是听君一席话,少读十年书了。” “你要学?” “学不起学不起…” 事实证明,荆明不能替白狼出面自有其中道理在。就他这一副眼高于顶毒死人不偿命的性子,要真是在严肃的场合出任代表,恐怕白狼现在天天都得被人拿砍刀追杀。 “但他们都这么说了,咱们也得给小公主有点表示啊。”任天行笑笑,转向了始终呆站在那里的小竹。 荆明都点了点头:“这次没有她的话,行动是无法完成的。” 小竹眨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江桦也同样在看着她,只是这一次所用的身份…似乎已经不仅仅是父女了。 “这种事是代表全队,那必须队长上啊。”于小楼说着就把江桦往外推。 “说什么?”江桦莫名其妙。 “就把你家萝莉当成咱们请的外援呗…虽然之前好像没请过。”任天行说,“意思意思,表扬一下人家的努力嘛。” 江桦和小竹大眼瞪着小眼,前者冥思苦想后者茫然费解。足足几十秒过去,就将江桦抬起手,将领口上的白狼标志取下来,正正地放到小竹手心里。 小竹惊讶地抚摸着那刺绣的触感,定定地盯视着江桦,后者也同样在看着她,轻轻地按着她的肩膀。 “江一竹,我以队长的名义,代表白狼认可你的支援。” 小竹被这句话完全说怔了,木呆呆地愣在原地,然而她傻了,后面的几个人却都已经笑疯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颁奖典礼啊!” “对自家女儿都用这种语气,没救了没救了…” 江桦黑线:“那你们要怎么说?” 他这一句话下去,几个人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差点没坐到地上去。也就是江桦一番死亡凝视,就差把刀给抽出来,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几人笑得天翻地覆,一片欢腾,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低低的啜泣声混入了其中。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闭嘴,齐齐顺着那不和谐音看去。就见小竹紧紧地抓着那个白狼的刺绣,贴在心口,肩膀耸动,眼泪大颗大颗地向下掉。 “诶你哭什么啊?!” 这下就轮到几个大人摸不着头脑了,江桦作为始作俑者更是手忙脚乱,赶紧就蹲下身来:“怎么了?有什么事和我说。” “没有…没什么事…”小竹抬起手擦着通红的眼睛,紧紧地抿着嘴,像是在竭力按捺那不住上挑的嘴角,“只是…太开心了…被大家、被哥哥姐姐们认可,真的好开心…我也是能做到的…” 她哭得说话都是一抽一抽的,通红的大眼里却闪着前所未有的光。那是穿越重重黑夜终于望见黎明的缝隙,曙光将从天边降下温暖冰冷的人间。 江桦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像曾经一样,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是的,终于得到认可了。 没有靠任何人,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被大家、被最顶尖的猎人所承认了。 那个被丢弃在角落的废品,靠着自己得到存在的意义了。 即使在幕后,依然不可或缺。 从此,这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弱气的女孩、那个只能躲在背后的小竹了。 她将发着自己的光,以真正的名字、真正的身份行走在人群之间。 名为——江一竹! 第260章 破壳 印章被一个个扣下,落款留着笔迹不一的签名。最后的一个红印落在了最边角,代表着全票通过。 判决书被递到梁秋手里:“经部门裁定,此次事件系对方组织将原兽基因投于城区下水系统中蔓延,白狼救援灰狼部,化解蔓延全城的原兽危机,同时歼灭对方作战人员,足以表其立场。部门一致通过判决,今日起,白狼的处分解除,队员恢复所有行动权。” 梁秋礼貌性地道了一声谢,虽面带微笑,却带着特有的风轻云淡。 大众传媒的力量是无限的。原本城区内的高等级原兽战就是稀罕事,爆炸中那个救世主般的背影又被那么多人目击,在网络上有意无意地一番添油加醋,雾里看花的传说很快就被人津津乐道,一时白狼事件横扫当天热搜,在这样的局面下,如果处分还加以保留,那部门的公信力估计得被千夫所指。 “实在没有想到,三十年前的糟粕组织居然会存活至今,手法还如此高明,不仅笼络财阀,还栽赃陷害猎人的首席队伍来分化我们内部,实在是人心可畏啊。”对方感慨着说。 人家是借刀杀人,你们才是刀本身啊。 梁秋暗暗腹诽,但表面的客气还是要有的,于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无论怎么说,现今白狼的事件沉冤昭雪,事件就算过去,下一步就是针对对方组织的行动了。” 这是他被叫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之一,夜莺的大胆行为到底还是暴露了他们,先是边境的携带者,然后是现在的上时代科技,无论哪一方都是足以引起整个社会动荡的因素。 “是的,刚好猎人的年度集会也会在不久后召开,所有队伍的代表都会到,我们会向全体猎人公开这个情报。”黑西装严正凛然,“彻底消灭混淆人与原兽战线的势力是第一优先事项。” “我们也正有此意。”梁秋说。 “是啊,对方的兵源量少质精,我们这边也只能依靠白狼啦。”西装革履的人叹了口气,随即又诚恳地向梁秋微微行礼,“此外也请替我们向你名下的灰狼部表示感谢,在白狼受制的这段时间内,多亏他们撑起场面,此次任务也是他们奋勇抵抗直到白狼到来,实在辛劳,接下来白狼重新接手,他们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梁主管?” 黑西装挑高了眉,目露惊疑。原本还保持着平静表情的梁秋在听见他这话时一口气直接上来,直接噗了一声,要是他刚喝了水的话,那口水会直接喷到面前的判决书上。 “梁主管,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梁秋赶紧整整仪容。刚才他那不是什么别的表现,只是单纯的差点笑出声,不过在这种场合显然有点不适合,于是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他将判决书放进文件夹,冲面前人笑着摆摆手:“好的,我会通知的。另外的事还请放心,灰狼这段时间工作确实很诚恳,接下来嘛…我相信他们也乐意继续作战的…” 两人交谈的同时,对于白狼的判决通过猎人网络传遍了大大小小的组织,各种层次的猎人纷纷抱着一种“皇帝用的是金锄头还是银锄头”的心态讨论着这一番戏剧。 当然,也包括灰狼。 甲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是孟长桥狠狠地将那页判决书攥成一团,又狠狠地扔进旁边的纸篓里,铁质的纸篓居然被他这么一团给砸得翻倒在地。 “孟队。”甲上前。 孟长桥紧咬着嘴唇,一脸铁青。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漫长的粗重喘息声回荡,仿佛一个世纪过后,孟长桥缓缓站起身来。 “他们从夜莺的人手里得到的坐标,已经传到密网上了吧?” 甲点头:“是的,狼眼破解了夜莺的密码,同时拿到了对方头目的准确位置。” 孟长桥没有多说话,只走到一边,扯下一件崭新的风衣。 “孟队,你要…”甲只说了一半便点到即止。 “通知全队,我们必须比白狼先拿下夜莺。”孟长桥说。 “这是在拿整个队伍冒险。”甲说。 孟长桥猛地回瞪一眼。 “冒险?我们现在还能称得上冒险么?”他低吼道,“现在是陷入泥潭…唯有孤注一掷。” 甲沉默了片刻,俯身。 “是。” …… “哦?是么,他们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啊。” 酒红色指甲点着一双红唇,女人轻声道。 面前的白色人形点了点头:“派出去肃清罗千祥的那个形体失去了信号联络,如果是由他们摧毁的话,罗千祥必然也在他们手里,我们的位置瞒不了太久。现在撤退么?” “撤退?”母上弹弹衣摆站起身来, “最后的作品即将完成,现在走前功尽弃,我隐藏这么久也就没意义了。” “但是,他们恐怕已经在筹备对我们的总攻…” “蚂蚁的努力,在大象面前算什么?”母上背着手,欣赏似的走到门前。 “等我可爱的小鸟彻底展翅…她的羽翼啊,将会连太阳都被遮蔽呢。” 一墙之隔的室内,某种工作正在进行。与其说那是工作,不如说更像是祭祀的仪式,是祭品被困于火刑柱上献给神灵,祭司在外狂舞朝拜。 黯淡萎缩的巨卵依然浸泡在羊水般的液体中,包裹其中的鸟儿雏形的心脏正奄奄一息地搏动。无数的细管插在上面,维持它生存的同时抽取着它的生命,胎血被吸入精密的机械中,在无数道生化反应后被过滤提纯,最终变成淡红色的液体,沿着输液管般的软管,缓缓从针头流入尽头处那只白皙的手臂中。 不,现在用“白皙”这个词已经不贴切了。随着胎血流入,血管像是无数条青蛇那样在她手臂上狰狞地凸起,又慢慢扩散开来,仿佛要在她身上绘制血铸的祭祀画。 床上的女人还有着意识,张嘴却已经喊不出声,只是睁大了那双眼睛,赤红的瞳仁灯泡似的忽明忽暗,时而像是凶兽般咆哮时而又像小女孩泫然若泣。 她在剧烈地痉挛,那种程度的抖动让身下的床板都当啷当啷地响,高强度的拘束衣套在她身上保证她不会被自己的颤抖掀下去,同时粗糙的表面重重摩擦身体,皮肤被层层磨下后又在强悍的血统下快速再生。 任何人看到那种再生速度都会目瞪口呆,那根本已经是超出携带者理解范围的奇迹。女人正在跨越禁忌的天堑,超越极限的力量在她身体中凶猛地冲击,旁边的仪器闪着报警的红光,危险的数字在不停跃动:82%、83%、84%... 可没有人上前暂停这危险的行为,在她身边的人形只是漠然地低着头记录心跳、呼吸和脑电波,那警报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胜利的凯歌。 她听见穿越时空的声音,某个人的温暖从手心传来。 他紧紧地拉着背后的女孩,他说—— “我一定会救你。” 安年在地狱边缘笑了笑。 耳边,冰冷的机械音在报告着。 “夜莺,完成。” 第261章 镜子的另一面(二合一) 母上从小窗口看着小室内触目惊心的场景,却意外地没流露出什么特殊的神情。她没有说任何话,只静静地转过身去,走过拐角。 一墙之隔的角落里正发出温暖的光。披着头发穿着睡衣的女孩正坐在小桌子前,桌上亮着一盏明黄色的小台灯,把桌上的彩纸照得一片温暖。 这里汇集的尽是不可思议的技术,但她只是专注地对付着手上的那张再简单不过的彩纸,对折、拉开、再对折、再拉开,到最后一只小小的千纸鹤出现在了她手里。整个过程安静极了,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风风火火的她。 “小弦一直在做这些呀?”母上俯下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最简单不过的纸工。 江一弦察觉到马上拿开桌上的几张纸,把那个歪歪扭扭勉强完成的纸鹤献宝似的举到安年面前:“嗯!妈妈前几天刚刚教给我,这些都是我做的!阿姨你看,好看嘛?” “好看,阿姨可做不出这些。”母上十分真诚地将那纸鹤拿在手里,翻转把玩,就在把纸鹤整个翻过来的时候,她发现纸鹤翅膀上那一笔一划的铅笔字迹:阿姨。 “这是什么呀?”母上指了指那两个字。 “妈妈说,这种小鸟代表祝福,只要把名字写在上面,就能给这个人带来好运气的。”江一弦说,“我想要阿姨有好运气。” 母上笑起来:“是么,那就谢谢小弦啦,阿姨最近干的事情还真的需要好运气呢。” 她这么说着,手上却也同时拿起了面前另外的纸鹤,果不其然地写着“妈妈”。这个孩子是携带者中是只手遮天的女王,但她的世界里很小,只有这么两个人。 不,那似乎已经成为过去了。 江一弦的面前,还剩下一只纸鹤。母上将那只翅膀一翻,上面端正地写着三个字。这次不是称呼,而是真正的名字——“江一竹”。 母上的动作停了一刻,向江一弦问道:“这个江一竹不是…?” “和我一样的那个小孩子,被我杀掉了。”江一弦的声音忽然变轻了,“但是…我还是很想她。” 母上不言不语地看着,江一弦说完这句就没有再多说话,不声不响地继续折着一张新的纸,小脸上罕见地带着点低落。 母上第一次觉得,有些摸不透这个单纯得像水一样的女孩的心思了。 到最后她也只得轻叹一声,拍了拍江一弦的脑袋:“存在即是凋亡,我们的喜好只能决定其宽度,而不能决定其长度。她的命运本就如此,有你还惦记着,也算是有了些价值了。” 江一弦盯视着手里的纸鹤,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这一番有些晦涩的言语,半晌才轻轻道:“我更喜欢她活着。” “过去的都过去了,小弦还有另外喜欢的人吧,那就珍惜当下。”母上说,“接下来呢,妈妈和阿姨都有事情要忙,小弦就先自己呆一阵子,不要出战了。” “诶?”江一弦抬头,“为什么?那要是妈妈被伤到了怎么办?” “放心好了,妈妈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妈妈了。”母上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小弦这一次听话就好,也许喜欢的东西…会再出现也不一定。” …… 大卖场内部,透亮的试衣镜前,江一竹正站在那里,带着工作牌的店员给她扯着衣角。 “真好看呀,姐姐还没见过比你更适合这一套的女孩子了呢。”店员三分忽悠七分真挚地套近乎,“小朋友几岁啦?感觉姐姐们穿这身都没有你好看呢。” “啊,谢、谢谢,我现在十岁…” 镜子里映着一张粉白的小脸,依然是那副秀气的大眼翘鼻薄唇,只是现在她平时披肩的柔软头发被梳成了方便的长辫子,正面着镜子也开始懂得转着圈欣赏着自己,一眼看去,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简洁干练了许多。 虽然用“干练”来形容一个十岁小女孩似乎是有些过度,但现下确实没有更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她的变化。 她平时的衣服都有意无意地偏向可爱风,比如带蕾丝的绒衣、绣着各种清新花纹的小裙子之类的,然而现在她身上的是一套白粉相间的运动装,材质不俗,贴身又弹性。她这个年纪还没有什么身材和曲线可言,但孩子特有的活力依旧蓬勃。 江桦依然像从前那样站在旁边,任着她自己选。 白狼解除处分自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关于夜莺的事件浮出水面后,后续的工作便随之而来,连去庆祝的时间都没有留出来,下一番工作就已经开始。江桦久违地体验到了被开会和报告支配的恐惧,好不容易才得了半天空闲,下意识就选择了陪小家伙为第一优先的娱乐。 正好小家伙为了训练需要入手一套新衣服,他也就借这个名义出来晃悠几圈。用头发丝想想也知道作为队长的事务一定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在忙得抽不出身之前,父女都想要抓紧时间再多呆一阵子。 结果就是回归了最开始的日子,小手拉着大手在街上安静地走着,随意地看看橱窗里陈列的闪着光的小玩意。走到临近市中心的地方还被警告这里几天前有原兽出现很危险不要带孩子接近,父女也就配合演出一路装傻,最后才回想起来最初目的是要给小家伙的生活新篇章做些准备的。 想想也奇妙,第一次认真地陪着她买衣服的时候,江桦的大部分心思都还放在白狼的工作上。结果现在把失落的东西一件件找回来了,他倒开始享受以前两个人那种安静的日子了。 当然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表面没有露出任何变化,旁人看来他只是个静静看风景等着当atm机的桩子。店员很懂得迂回的道理,在这期间始终都在卖力地讨好着面前的小姑娘。 “这一身可真像是运动员!”店员不加吝啬地称赞,“穿上这个不学点体育都可惜了!” “嗯,是要学东西的。”江一竹点点头。 “啊?真的要学啊,现在的小孩真辛苦。”店员笑叹了一声,“学什么呀?足球篮球?还是田径体操?” “额…射击…” 店员:“……” 江桦感受到向自己看来的奇异目光,平淡回应之:“特长。” 莺歌事件过后,这孩子显然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被当作普通的小孩子或者观察对象视之了。综合一番所有人的意见,她即将开始接受最正统的狙击训练,为此一件合身的运动衣是必须的,毕竟,任何一个部队都没法找到一件为140身高的人设计的武装服。 “哦…”店员复杂的目光重又转回了江一竹身上,“这个特长,很…有特色。” 江一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好像是在夸她,她也就点头应了一声:“谢谢。” 店员僵着手把她的新衣服一件件打包,眼神就没正常过。是跟不上时代了么?现在的体育特长生都能玩这个了?还是小女孩?! 江一竹被她这么盯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脸就揉自己衣襟玩去了。店员看她这样也有些不好意思,自觉闭嘴给江桦开发票去了。 这时候过道被让开,排在他们身后的一个衣着靓丽的女人抱着一堆衣服鞋过来,把东西放到柜台上:“先结这些,给个袋子装上,我再挑点。” “啊?还要挑啊?”跟在她后面稚嫩的女孩声音叫道,“我都试得累死啦!” 大概是为了表达极致的不满,女孩的声音很大。这个年龄段中孩子爱玩的脾气往往凌驾于女人爱美的天性,看堆在桌子上的那一摞衣服山,恐怕没试个半小时一小时是试不出来的,也难怪小女孩会这么不耐烦。 “乖,小女孩就得注意打扮,不然可就没有外面的人喜欢你了。”女人说。 女孩抱臂在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才不用他们喜欢呢!” 倒是江一竹听到这声音发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讶然道:“巧巧?” 女孩愣了一下,急速回过头,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一下就握住了江一竹的手:“小竹!真是你呀!” 果真是那个圆圆的女孩,这么久不见,她也长大了不少。也许是她透露过些只言片语,领着她的那个女人看见江桦也很热情地上来以“巧巧家长”的身份套近乎…自投火坑。 倒是久未见面的两个孩子完全没有生疏感,拉到一边就聊得热火朝天。当然江一竹对于自己过去的这段时间内的事情只字未提,只说是去了个很特别的学校,巧巧很单纯,并没有多怀疑,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自己身上。 “我跟你说啊,”巧巧尽力想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但还是掩不住小孩子的那点炫耀心思,“我爸爸妈妈放了一个长假,要好好带我出去玩呢!三个人一起玩!” 她尤其骄傲地咬重了“三个人”,看得出这对她来说是很不得了的事。江一竹之前也确实没见过巧巧的父母,这个家境优渥的小女孩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保姆为伴,父母能回来,的确是难得和珍稀的机会。 “那个就是我妈妈!”巧巧瞬间就把刚才的不愉快忘了个精光,指着那边穿大衣的女人,满面红光地向江一竹介绍道。 “嗯…”江一竹仔细想了想,“那你妈妈很漂亮。” “是呀是呀!”巧巧显然很乐意听到这句赞赏,话匣子一下就开了,“我跟你说哦,我妈妈可臭美了,每天都要在脸上擦好多油,还要涂红嘴唇和黑眉毛,出门前都要准备一个多小时呢!你妈妈也是这样么?” 江一竹滞了一下。 巧巧倒是没发现她的异常,继续滔滔不绝:“所以说大人就好没意思啊,那些东西要准备那么久,还要来给我也弄一样的。妈妈今天非要给我梳辫子,保姆阿姨平时只用几分钟的,她梳了半天也没梳好呢…” “妈妈给梳的嘛?”江一竹轻声重复。 “对啊,就是这样她还老是说我呢!”巧巧鼓着腮帮子,“说我不好好收拾房间、不好好打扮、又不准我自己选东西,明明她自己也一样!” “妈妈会这么说的啊…”江一竹悄悄地点了点头。 巧巧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并没有意识到她脸色和声音的变化,只是自顾自地讲述着。很多都是关于妈妈鸡毛蒜皮的抱怨,但说着这些的时候眼里始终闪着光。 “然后…然后…诶?”巧巧说着说着就发现另外一个身影走到了旁边,拉起了江一竹的手臂。 “我们要回去了。”江桦说。 “啊~”巧巧显然是相当失望,还憋了一肚子的话没有和这个久未谋面的好朋友说。倒是江一竹见她一副难受样,还主动安慰道:“没关系的,等爸爸和我的工作完成,我们还可以一起玩。” 巧巧立刻又精神了:“好啊好啊,那说定了!到时候还和爸爸妈妈一起来!” 在类似巧巧这样的普通孩子眼里,家里就该有爸爸有妈妈,就像是人必须有五脏六腑那样理所应当。 没错,理所应当。 江一竹轻轻地应了一声。 江桦没多说什么,说走就走,刚才在他这尬聊得满头大汗的女人巴不得这人赶紧消失,只是介于孩子们之间的纯洁友谊才没有婉拒,现在她一副如获大赦般的欢心朝两人挥手,还“热情”地邀请他们以后来家里坐坐。 江桦当然也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他习惯于在做手上事的时候依然关注周边的情况,也当然听到了两个小家伙的悄悄话。巧巧当然没有什么恶意,但他知道必须得出面截断这个话题了。 那从来都是父女间心照不宣的领域,显然小家伙也不可能全然忘得掉。没错,江桦绝对把她的事放在第一位,白狼的哥哥姐姐们像对干女儿那样对她的好,她也心知肚明。 但无疑,那和真正的妈妈是不一样的。 第262章 我不是我没有 江桦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从结果看来,小家伙应该还不知道她亲生母亲的事情。母上对于这样的实验废弃品区分得很明显,并没有让她得到见夜莺的资格。 这样也好,要是让她知道一直心心念念的妈妈就是白狼五人即将兵戎相见的大敌,也不知道小家伙会作何感想。 最终的战斗已经拉开序幕,这次所有人都会做好最充足的准备,不会也不需要让江一竹参战。 虽说在大势所趋下小家伙的携带者天赋已经完全适配狙击手的角色,江桦在这方面还是留有私心,让她打打原兽还行,但触及到携带者之间,投入人与人的战斗,他依然希望她离得越远越好。 无论结果,经过最后一战后,她就确确实实地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类似巧巧这样的事件在日后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她总会明白童年的自己缺失了什么。 为了这个原因放弃讨伐夜莺当然不现实,但怎么才能折中一下呢? 如果夜莺能是个普通的女人,有劝降的可能,自己能以“小竹的妈妈”的身份接受她么? 又是个人生问答题,江桦想了一路也没得到什么答案。江一竹倒也没主动问,她早已经隐约从周围人的言谈中感觉到了“妈妈”的概念是什么,那只拉着他的小手垂着,情绪有点低落。 本来和爸爸一起出来、买到喜欢的衣服和遇到旧朋友都是很让她开心的事情,但巧巧偏偏好死不死地提到了那个话题,童言无忌又没法怪罪,只能溜之大吉。 江一竹几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别开目光拉着他的手不声不响地往回走了。这时笑闹声传来,对面的人行道上刚好经过一队亲子,年轻的男人和女人走在两边,一人拉着中间孩子的一只手,孩子蹦蹦跳跳的闲不下来,男人带着淡淡的笑,女人皱着眉头半笑半怒地叫孩子消停些。 江一竹放慢了脚步,望着他们走远。 江桦同样默默地看着她,一天的好心情因为这点意外给咯噔了一下。 正思考间,他感觉到一道目光正黏在自己身上。顺着一看,一个戴白帽子的小年轻正站在那。 白帽子见江桦看过来,有意一挑嘴角,摆出一副自信之态。表情把握得相当好,很有种“施主你摊上大事了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事那就来问我啊”的意思。 两人互看了十秒钟。 静。 白帽子眼角抽搐,终于破功了,主动上前,一副诚恳样道:“兄弟,你知道你现在站在什么地方么?” “什么?” “就几天前!”白帽子拍大腿,“就是在这里,地下突然冒出原兽来的!能想象么,突然破地而出啊!现在的畜生,越来越不像话了,猎人一个个也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江桦盯着他义愤填膺的讲演,心说这是什么意思,投诉投到自己这来了? 这种想法才刚冒出来,就见白帽子一个变脸,突然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劝说样:“当然,咱们也得理解一下,猎人也都是普通人练出来的,毕竟不是哪个队都能像白狼那样一队灭一群…白狼你知道吧?” 江桦点头。 白帽子满意地赞叹:“听说前一阵子市中心那件事就是他们摆平的,还是传说队最靠谱啊。就是可惜,这种队估计找遍全国也就这么一个,还是顾不到全场。” 连江一竹都有点困惑地望着他,白帽子斜眼瞥到了两人的神情,看来是误解了那表情中好奇的意味,一副自信的样子拉开了腰间的挎包。 “现在啊,这整个城里都不太平嘞。光指望猎人不够,老百姓还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白帽子叹着气,手上却是突然拿出个花花绿绿的小瓶子来,“不管怎么说,保命是第一位,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防原兽喷雾,随身揣一个,绝对错不了!” 江桦:“……” 这年头,做这种生意的确实不少。什么紧急对原兽报警器啊、防护喷雾啊、防身装备啊,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从这种街边的微商到专营的柜台,从网上九块九还买一送一的到标价牌吓死人的,可以说是样式各异随处可见。 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被专业的猎人团队检查过的,那些所谓的“抑制原兽基因活性的提取精华物”“没练过防身也依旧能直中要害”之类的噱头无一例外都是扯淡。 其实这之中的道理很好想通,要这些产品真是像广告商说的那样那么有效,早该在猎人的装备里大规模普及,哪还用得着简单粗暴的达格弹。但这就跟补心补脑补五脏六腑的营养品、美白祛痘减肌龄的面膜和各种牛鬼蛇神的小玩意一样,心理安慰愿者上钩,反正市场总是少不了。 当然,达成这个目的需要经销商强大的广告攻势,这个白帽子大概也受过传销培训,眼神无比真诚:“跟你说啊,我们这个产品的功效可真不是我吹的。为了检测它的有效性,我们请那些最专业的猎人做了实验,连白狼都说好。我这话说得不信,他们说过的话总可信吧?” ——我没说过。 白帽子从江桦脸上看不出态度,继续趁热打铁:“现在搞活动买二送一,我再给你打个折,我敢说,白狼之下,没有猎人能比得上我这小玩意!” 江桦盯了他半晌,抬手打断:“不用。” “兄弟,这不是瞎逞能的时候,谁知道啥时候会蹦出一头原兽,猎人不来的话,你觉得你自己一个人应付得了?” “能。” “……” 白帽子呛了一口,但作为合格的推销员,各种拒绝套路见的多了,早就练会了对症下药。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小女孩身上,整理一下表情,语重心长道:“好吧,看你这样,这小姑娘是女儿吧?就算咱自己不在意,对孩子总得安全第一吧?想想,小姑娘不可能永远跟你呆在一起,她要是单独遇上危险,你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也能应付的过来?” “能。” “……” 第263章 喜欢的人 白帽子就地去世。 这么返璞归真不带一点修饰的拒绝还真是一股清流啊。 他默默把那小瓶子放回包里,绿着一张脸就要走。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呢,又回头看过来了。 “真不用。”江桦诚恳道。 “我知道我知道。”白帽子抹汗,“我就是想顺便问个路,燕舞广场在哪?今天那边有个游艺嘉年华,我还得去那找人呢。” 江桦点头,指了个位置。白帽子道了个谢就走了,顺着他去的方向,的确正在传来欢快乐曲声和鼎沸人生,几只五颜六色的气球浮在半空中,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那一副热闹景象。 “还有时间,刚好顺路。”江桦转头向江一竹道。 “嗯。”江一竹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臂,“想去玩一会。” 呆了这么久,她已经能靠心有灵犀帮江桦省去不少解释的功夫。父女二人当即也不多说,拉着手便跟在后面走去。 气球之下果然是个热闹非凡的集会,似乎是针对为没有经济条件防范原兽的人搞的慈善,全场的游乐费用全部都会上捐。排场搞得还挺大,广场搭了各种小棚子,除了卖各种玩具和小吃,还有套圈、捉金鱼一类的传统游艺项目。 广场聚了不少人,气氛红火,也算是能勉强补上上次在天子游乐场的遗憾。江一竹一路走过去,很快手上就多了摊得金黄的鸡蛋仔、花花绿绿的奖品贴纸和宣传的气球。刚才那个不愉快的话题自动跳过,她新鲜而兴奋地看着这样堪比庙会的红火景象,父女两人以最平常的方式走到了摊位的尽头。 这一片都是游乐区,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对着一对情侣,男的拿一把气枪,在女孩子期待的目光下,空气枪连续炸响,标靶上的气球一个个破掉。 “8个!恭喜二等奖!”所有的空气弹打空后,主持拍着手,将旁边的那个塑料娃娃摘下来递到男人手里,男人转而交给旁边的女孩。 “我想要那个大熊!”女孩指着墙上最上面的特等奖奖品。 男人僵硬地笑:“都几轮了,这把还不够?” “就想要那个嘛。”女孩娇嗔着晃他的手臂。 男人抽了抽嘴角,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往口袋里一掏,但随即就尴尬地一摊手:“没零钱了诶。” “啊~”女孩很懊恼似的叹了一声,撇了撇嘴,还是拉着他走开了。主持没了大主顾,开始四处乱瞟揽客,最后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旁边江桦父女身上。 “小朋友想不想要奖品呀?”她笑眯眯地俯下身冲江一竹道。 “奖品?”江一竹突然被这么一喊,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她,就见她抬起手,指了指身后一墙的玩偶:“是呀,这都是奖品,30块钱15发子弹,能打中10发就能带走最上面的大熊哦。” 她对着江一竹,眼光却瞟着江桦,疯狂暗示。 江桦拍了拍江一竹的肩:“想要就玩吧。” 主持忙不迭地点头,赶紧就把那把大枪给拿下来江桦手里,然后就见他非常自然地一转…把那枪交到了旁边的小女孩手里。 “欸?”店员脸色一抽,“先生,这个枪,不太适合孩子玩的…” 江桦点头:“嗯。” 主持被他这一声嗯得整个人都迷了,觉得是自己提醒不够明了,于是接着诚恳道:“就算是没中靶,也是得交钱的。孩子一般都把握不好瞄准,还可能会被撞到…” 江桦摸了30块钱出来递到她手上。 重点呢?这人说话是只听前半句么?! 好不容易遵循一次良心商家的主持当时就棒棒锤了,都有点愧疚地将前揣进口袋,然后转过身,正想友情提醒一句注意拿枪姿势别被反作用力撞伤,却只听啪啪声连响,那小女孩在她说话之前就已经抬起了枪,连摁扳机。 …… 江一竹小心地抱着那个大熊,这特等奖奖品有接近一米五,比她自己都要高了,她只能横抱着以免拖地,却仍是很欢喜的样子将小脸在上面蹭蹭。路人纷纷投来惊奇的眼光,萝莉配大熊永远是卡通画的主元素不是没原因的。 “刚才那个姐姐也想要这个的吧?”她向江桦道,“为什么她自己不玩,要向那个哥哥要?” 江桦想了想:“因为那个哥哥喜欢那个姐姐吧。” “…啊?”江一竹从大熊的绒毛里抬起头,“喜欢是这样的嘛?江一弦上次也说很喜欢我,然后…然后她就拿着刀要刺我了。” “……她那种不能叫普通的喜欢。” “那,我也喜欢爸爸、喜欢哥哥姐姐和叔叔们呀?” “嗯…这和刚才那两个人不是一种喜欢。” “那是什么意思呀?”江一竹很好奇地眨着眼。 接触了这么多人和事以后,她终于也到了人生问答的年龄了。谁小时候没问过类似于“爸爸和妈妈是怎么把我生出来的”之类的沙雕问题,一年一年的积累进化,回复也从垃圾桶捡的升级成充话费送的再升级成桃宝买东西赠的,小孩子总是在接触当中修正着自己原本错误的认知,所以才会有类似“以后我要当哥哥的新娘子”的童言无忌。 怪就怪在江一竹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扔到了一群单身狗之间,面对她这个问题,话废连编都没得编。 江桦面对着那认真求索的眼神,没金刚钻也得揽这瓷器活,有些含糊地道:“就是…男孩和女孩在长大到一个年龄的时候,会去在意身边一些很耀眼的人,被对方吸引,想要一直和对方在一起,就是这种意义的喜欢吧。” 江一竹也就低下头自己思考消化了一番:“那,爸爸和哥哥们都是男孩子,也很厉害,我也想和大家一直在一起,这算是喜欢嘛?” “你还小,而且这也和刚才的不一样。” “啊…也不是啊。”江一竹有点气馁了,正要重新把脸埋进大熊,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一下抬起头来。 “那,爸爸有 第264章 狩猎序曲 江桦差点没被一口气给噎住,就见小姑娘一双晶亮大眼无比期待地望着这边。头一次,他被这种眼神盯得浑身发麻。 要是换了其他人,搪塞或者拒绝就好了,偏偏面前的是唯一一个必须认真应对的人。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足足互盯了一分钟有余,江桦深吸了一口气:“这…” 难得他有种被逼近了死胡同的感觉,估计是连运气都看不下去了,刚好就在这时来了个电话。江桦如释重负,急急忙忙接起来。 “白狼队长,关于上次事件的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信息量很大,集会需要提前一天。”电话那边的声音说,“麻烦请一定不要缺席,我们也希望你们能提供一些相关资料,这是关乎到所有猎人乃至全城的事。” 江桦一贯地以嗯啊哦应付,自从被无孔不入的媒体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以后,他现在可谓是处于风口浪尖,这些上面的人估计也是生怕他跑掉,电话一个接着一个都能当闹铃了。 但现在倒是自动岔开了话题。 他挂掉听筒,向江一竹道:“接下来我有一段时间要忙。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听梁总的话,等我忙完就回来陪你。” 江一竹一如既往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爸爸也要小心,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说这话时她满眼担心地看着江桦,看来是上次他独身犯险被女儿看见,着实吓着小家伙了。危险的第一线从来都是白狼顶着,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小家伙却很认真地担心起大人的安全来了。 江桦回去攥着她的小手,同样认真地承诺道:“好。” …… 几天后。 资料室内,梁秋站在荆明身边。 按照现场实践过的破解方法,荆明如法炮制得到了人形所给出的母上和夜莺所在的准确坐标。这种东西是做不了假的,拿到准确位置就等于让对方半只脚踏入了自己布好的罗网。 这次是个大猎物,值得用上最保险又最激进的手法。 总部回归了以往的清净,禁令解除的几人又开始了东奔西跑的日子。江桦出席猎人集会,任天行因为兵种原因去协调军队方面,于小楼和林燕扬则去整顿装备,于是大厅之中重又只剩下了这么两个人。 这没有什么。有调查显示类似爱迪生、巴尔扎克之类的伟人都是在凌晨两点到六点之间工作,脑电波一多,大部分时间只会妨碍天才们的思考。 而这时,荆明手里正把玩着一枚小小的椭圆形“弩箭”,就是于小楼从罗胖子家带回来的那一枚。这东西表面是一整块的金属光泽,但放在高倍显微镜下才能看得出来,这看似光滑的表面实际上是用数不清的纳米级材料一圈圈地缠绕而成,就这么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东西,居然包含着数量上万的线圈。 “以目前的检测结果来看,这个东西类似于一个强制的电磁增强器,能将接触到的磁场以几十倍的规模扩大,如果能和其他仪器配合使用的话,达到百倍规模也不是难事。”荆明停了停,“这种技术在当前是无法实现的,它和人工智能…应该属于同一时期的产物。” “别看我啊,都说了我是没念多少书的糙人,这么专业化的东西我可不知道。”梁秋摆摆手,“那怎么着,他们带这玩意出来难道就是看电视不卡用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装置在上个时代是作为什么类型的零件,但如果夜莺真的将其投入战斗中,别的不说,我们的监测装备…包括电频通话、甚至战斗机的雷达都会因为紊乱的磁场而失效。” “所以他们弄出这东西就是为了对付自动化武器?” “说不好。真要能做到干扰武器,需要相当精密的布置,还需要专门的人手随时调整,在战斗的混乱状态下这不现实。”荆明顿了顿,“我主要担心的是…利用植入脑部的玛诺芯片所创造的‘坐标’能力,原理也是神经电流所催生的磁场。生物电很微弱所以产生的磁场也不会很强,但如果能加上这个东西…” “……就能影响更大的范围?”梁秋接上他的话。 “弩箭”在荆明手上转了一圈,半晌的思考后,他还是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坐标能力的影响因素是什么,而且这样的东西直接植入,恐怕也会引起神经电流的紊乱损伤‘坐标’本身。尽可能要到人形原兽的样本做一番实验,找到逆磁场再下手。” 梁秋撇了撇嘴角:“你这说得越来越玄乎,看来我是打扰了。” 他说到这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回头笑了笑:“江仔应该也是去会场了吧。正好该去指导小竹,就不在你跟前晃悠了,省得落到个老孟那样的下场。” 荆明听出了他言外之意,淡淡道:“我并没有打算为上次的事道歉。” “我也没指望你能向老孟认错,本来也没什么错。”梁秋耸耸肩,“关系掰成这样我也管不了了,利用好手头资源吧。” 他说着就下了楼,走到了外面。江一竹已经换好了那身白粉相间的运动服,扎起了头发,见他过来,赶紧抓起小书包站起了身。 “真是没想到,你还会有这个样子的一天。”梁秋笑道,“能充当行动的核心人物…那必须就得是自家队员了。10岁的尖端猎人,嗯,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假。” 江一竹的脸立刻就红了,赶紧摇了摇头:“我、我比起哥哥们还差得远呢…” “那当然,不然的话你也太看轻他们了。”梁秋说,“就算是第二代的血统,能到现在的程度也用了十几年呢。当初刚见到他们的时候,我也想不到居然真的能坚持到有今天。” 他说到这里定定地看着小女孩的脸:“嗯…要是不说,都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这么看着我的那个小子,女儿居然都已经能抓枪了。” “诶?”江一竹困惑。 “没什么,也就是老人才会怀念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时代啊。”梁秋叹道,但很快就又回复了那副轻佻的语气,“走吧,今天要进一步调整你的战法。能想到将使用细胞的时间间隔开,避过使用过度的方法不是个容易事。现在看来,狙击是最能发挥你优势掩盖你劣势的位置,这两天就先巩固一番。”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是将这个小女孩当成了真正战士一般的对待,这样的态度也让江一竹完全兴奋起来,大眼中满是灵动,用力地点点头:“嗯!” 第265章 明明是我先 她跟在梁秋身后,两人向外走去。而在身后的总部中,荆明还在面对着电脑思考。 知道了准确的方法,他破解人形留下的坐标就像喝水那么容易,准确位置已经给出,看起来只需要临门一脚就足够直捣黄龙。 甚至于,夜莺对于此事,完全像是毫不知情,莺歌时间后一切平静,像是要故意留机会给猎人们做好充足准备一样。 但在荆明眼里,过度的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更何况,既然是母上和夜莺所在的地方,那很大可能就是整个组织的总巢穴,真会这么简单? 他接入了网控,现在他重又掌握了最高的访问权限,整个天子城的“天眼”都可以作为他的眼睛。他调换着屏幕上的场景,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紧盯十几分钟后,他忽然抓起了一边的手机。 几公里之外,于小楼接起了电话。 “是你打电话就准没好事,先说好了啊,今天我罢工。”他一点都不遮掩道,“好不容易才把装备的事情搞定,下午我该轮到放假的!放假懂不懂?就剩最后这么一点空闲,江队都有时间陪自家闺女,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劳模啊!” “再确认一遍,夜莺所在地的坐标是(24,53),往那边的方向走,但不要进入两公里以内的范围。” “靠!有没有听我说话,把劳动人民的话当耳旁风会有报应的!!” “没有让你作战和勘察,或者说,反而要禁止近距离接触。”荆明说,“那个地方有问题,系统资料显示那个地方是达格武器的供货来源,但能生产武器的只可能是兵工厂,原本的工厂在五年前应该就被拆掉挪到县城去了。” “啥?你说那是鬼屋?” “不清楚,我试了调用那里的实时监控,但全都派不上用场。现在我的权限没有问题,那就只可能是有人对其施加了干扰。电控失灵,就只能靠人眼。以防万一,你离远点观察一下真实状况,记住绝对不要深入,一定保持距离,看个大概就离开。” “行吧行吧,先说好了,我看一眼就溜了啊,这是答应好的,甭让我再多动一根手指头了啊。”于小楼懒洋洋地回复着,放下电话打着了旁边的车,向后面林燕扬道,“看起来我是得帮劳模当个眼线,先送你回去?” 林燕扬将背后刚刚调整好的手炮盒放进后备箱:“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是没有明确指示就很难主动起来的个性,于小楼当然也没什么理由拒绝美女。两人熟练地拉开车门,钥匙插入锁孔。 他们的车开上大道的同时,有许多车正在涌向另外一个方向。那些车从不同的地方开上车道,最后却是一并停在了对原兽部门的大院前,装束不一的身影从车里钻出来走入大厅。如果仔细留意一下,就会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猎人领域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此时这些“大人物”脸上却都没有一点傲气,毕竟在这种地方,总有小巫见大巫的时候。 楼道里,会议厅外,西装革履的王庆正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他特地将胸口的领带翻了个面,让黑色大狼的纹章露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来参加这种等级的会议。代表黑狼出席集会,这基本昭示着从今天开始黑狼的主要权限都会交到他手上。他在黑狼内部确实叱咤风云不假,但毕竟不如那些久经会议桌的老油条,作为全队代表还是有些新手惯有的紧张。 这紧张中除了肩负重任的责任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是全体猎人的会议,也就是说,那些仿佛只活在传说中的人,都会到场。 就像是粉丝第一次买了见面票要和偶像握手一样,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王庆还算心理素质不错的,并没有露出太明显的异样,以这样年轻的容颜,也是在一群树皮里站稳了第一步。 黑狼虽然是狼巢金字塔的塔底,但对外的名声依然是精英,看到他领带上标志来搭话的人并不少,王庆从容应对之,只是有意无意地四处瞟着来往的身影,莫名期待着什么。 也就是因为这一瞥,他余光中似乎晃过了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王庆愣了一下,使劲挤了挤眼睛,眼前人已经转过了身去,只留下穿着特质黑色风衣的背影,看不清胸口的标志,但看侧面已经能断定是谁了。 久未逢面,那家伙居然也能出席这种等级的会议了?从青海事件之后江桦便像是从未来过黑狼一般,所有痕迹全部被抹除。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已是另有出路,王庆还为损失了一员大将懊恼过一阵子。 不过看起来,这人跳槽以后似乎走得还挺顺?升迁速度这么快,虽然也说明背后的公司应该不大,但常言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个“后辈”能以同样年轻的面目出现在这里,王庆还是挺为其有用武之地而高兴的。 “王队长,怎么了么?”面前的人见他一时走神,关切道。 “没什么没什么。”王庆赶紧转回目光,沉吟片刻后,还是指了指身后人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那边那个人,你们知道是哪的么?” “啊?”面前人听了这话反而比他还惊讶,“你不知道?他不是和你同属狼巢下的么?” 王庆没反应过来:“什么?” 每队的代表只来一人,最底层的黑狼是自己,那… 还没等他继续往下想,面前人的眼中已是闪起了憧憬,向那个身影的方向一看:“我也是听说那名声好久了,今天才得以一见。传说中的白狼,果真是名副其实啊。” “…啊?” “没有什么啊,他不就是白狼的队长么?” 王庆:“……” “我还以为你们狼巢内部都是互相认识的呢,原来你也没见过…欸?!王队长,王队长你怎么了?!快——快去叫医生,拿速效救心丸过来!!” 第266章 猎人集会(二合一大章) 江桦蹭到了会议厅的角落边,透过小窗往里望去。宽大的会议桌上已经摆好了各个队伍的名牌,白狼的毫不意外是在首席,紧挨着就是灰狼和黑狼,狼巢在猎人里的压倒性优势可见一斑。 两队之间的明枪暗箭还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在群众眼里他们还是相亲相爱共同撑起猎人顶层的两大扛把子,这从紧挨着的座位就能看得出来。 要求调换位置是越描越黑,但保持原样的话,待会该怎么跟孟长桥近距离相处呢? 江桦这么想着,蹑手蹑脚地就要离开,脚落地不带声。白狼队长的位置本来就是万众瞩目,莺歌事件又让他成了风云人物,走哪都被各个势力各个目的的猎人堵路。他本来就不擅对付人多又混乱的场景,来自四面八方的问话更是让话废躲之不及。 他注意着外面的情况,好不容易等到走廊里的人差不多进场进完了,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跟上,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谨慎的声音:“那个,江桦…” 江桦反手就是一个擒拿,一把攥住身后人的手腕就把他往角落墙上一推。整个过程只有眨眼的功夫,就见被他缚在手上的王庆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在这里的人都应该只知道他的代号而不是真名,所以他对这尤其敏感,条件反射地就准备动手了。看到对方的脸他也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撤去了手上的力道:“抱歉。” “啊…没事没事。”王庆揉着手腕,看见他风衣领口上一点不作假的白狼标志,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你…你真是…” 江桦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忙不迭地朝他比了个手势:“在这里不要那么叫我。” “额…这…”王庆迷迷糊糊,“那…江队?” 江桦死盯着他。 “...白、白狼队长?” 江桦放开手,嗯了一声:“待会要装不认识。” 王庆赶紧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的这话,刚回过些神来,就发觉江桦的目光始终定在他身上,不由得心里一震,忙不迭接道:“啊…以前那些,你、你别在意啊,我这个…” “什么?”江桦听他这话反而面露疑色。 王庆梗了一把,原本他还怕这人公报私仇,毕竟以江桦的地位现在要这么干跟捏死蚂蚁也差不多,然而事实证明,以前那些破事似乎也就他自己耿耿于怀,眼前这位早就忘个干净了。 如果放在以前王庆可能还会因为这个气一把,但现在他恨不得如此。 而他也同样不知道,江桦看他这段时间,已经把绑架这位分队长给其洗脑之的方案全盘写好了… 但方案再怎么详细,现在也已经没时间去实施了。两人眼神交替着各自打着算盘走进会议厅。空气净化器转声呼呼,大部分的代表都已落座。看到江桦进来,他们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外,估计是还不知道任天行已经被换掉的事情。 江桦下意识就朝着灰狼的席位看去,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却不是孟长桥,而是个有些生的面孔。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人同样转头看他一眼,淡然道:“原本作为灰狼代表的孟队长今日身体抱恙,不便出席,就由我替代之,这是孟队亲自下达的指令。” 他这话声音很大,故意让周围的猎人和主持的文职人员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些和孟长桥打过交道的人窃窃私语,谁不知道工作狂孟长桥的大名,这么多年了就没见他露出过病态,这次居然连最高等级的会议都会缺席了? 表面的事就足够令他们惊讶,但说话的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携带者,是不会有“疾病”的。 江桦环顾一圈,不动声色道:“乙?” “现在是甲。”甲说道。 “原来的那个呢?” “意外死亡。” 江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个满身谜团的人,居然已经死了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亡,也不知道随之埋葬了多少秘密。 虽然这么说,他在面对眼前这个人时,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排斥感。 尽管面孔完全不同,但这种眼神… 他不易察觉地眯了眯眼,心说大概是眼花了,没多说什么就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倒是跟在他身后的王庆一副目睹大戏的激动:白狼和灰狼的对峙!卖门票都能当黄牛了啊! 当然他这是教科书式的关注点被带偏,其余人的注意力更多在于甲所说的话上——灰狼的精英,居然也能在最近意外身亡?他们所理解的意外身亡不外乎就是被原兽吞食的一百种方法,这样想来,今日的集会要讨论的内容恐怕… 所有人都下意识正襟危坐,相顾着窃窃私语。江桦和王庆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也就相继落座,一左一右坐在甲的两边。 王庆还在暗地吃瓜准备等着看这两名首席间的大戏,结果等了半天,他们这一片却是最安静的一块。江桦是真话废也就算了,居然连这个甲也不声不响。 王庆感觉到了从旁边渗透而来的紧张感,下意识就往旁边靠了靠。这种事,惹不起。 微妙的气氛中,主持会议的文职领导挨个落座,人数比之前少了些许。莺歌时间之后,罗胖子交代了全部的前因后果,揪出了不少为难他们的财阀,为此也不得不申请更多的国家补助。 猎人们见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私底的交谈,程序性地鼓鼓掌。 在掌声的掩护下,甲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响度向江桦道:“已经恢复完全了么?” 江桦微微一怔:“我们没什么好恢复的。” “我说的不是白狼,是你个人的实力。”甲说,“三年前,你的事情被提上过集会的讨论。从莺歌的事件看来,你已经回归巅峰水平。” 江桦蹙眉,也不知他这是哪路功夫。眼看着掌声渐稀,他不便口头回复,于是也就点了点头。 莺歌事件过后所有携带者都来了一次全盘的体检,报告显示他的活性度已经回归79%。这个结果着实让人惊讶,先不说70%以后活性的提升对第二代而言有多难,光是他完全恢复活性没有留下一点后遗症就已经超出预料了。 两人的交流到此也就打住,因为领头的那名书记已经站到了桌前,清了清嗓子,就像是法庭的木槌敲下,全场肃静。 这种等级的会议往往不需要过多的寒暄,书记简单地说了一番惯例的开场白后,便直奔主题。 “最近的事情,相信大家也都清楚,我就不耽误太多时间了,简单说一下。首先要感谢白狼,不愧其首席之名,尽管受到别有用心者的不公正对待乃至蒙冤,仍以行动做出表率,化解了危及全城的原兽暴动,在此也向全体公示,即日起白狼恢复首席位置,全体成员加功一等。” 他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江桦:“这次狼牙队长再次出面,看来白狼内部也已经调整到最优状态,我们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 江桦颔首:“定不辱命。” 开会开得多了,就算是话废也摸出了些万金油的回复方式。 “有这样的队伍在猎人之中充当楷模,是我们的幸运。同时也要给某些人提出警告,集中心思在本职工作上才是正道,偷奸耍滑想要靠污蔑他人达成目的是行不通的。” 嗯…仔细想想这一段时间白狼干过的事情:违规搜查大楼、在居民区超速飙车、袭击边境警卫、入室抢劫再加上把灰狼队长气到卧病,这样的楷模,的确很有学习意义呢。 江桦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没有什么波动,全桌人向他投来“学习**好榜样”般的目光他也没在意,反倒是再次略略瞥了身边的甲一眼。 后者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从生理到心理稳如泰山。这个反应倒是出乎江桦的意料,灰狼对于这些居然没有什么表示?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次事件,也同时让某些东西浮出了水面。”前面的书记继续说着,却是话锋一转,轻松的氛围霎时冻结。就见那他一抬手,几张图片被投影在大屏幕上,从上到下时间顺序排列,分别是边境中一闪而过的夜莺、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形原兽和莺歌边在爆炸中被烧成废铁的人形。 下面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投影仪上的图片很清楚,他们自然看见了那属于人的脸上狰狞的红瞳。 小声的议论声开始响起,人们面面相觑。王庆偷偷瞄着旁边的两位精英,发觉后面两者满脸的波澜不惊,心道精英果然就是不一样,看到这还能稳得住心性,浑然不知这二人心里的算盘正噼里啪啦响。 “如各位所见,这是近期在边境袭击和莺歌事件中,外围人提供的资料。” 书记再次一挥手,画面切换,是两段拼接的视频。 第一段背景是高耸的达格网,旁边还有迷彩服的身影在工作,话筒被举到一名中尉面前。 “我们的确看到了战力超过极限的人类。”中尉说,“与原兽的战斗暂且按下不表,对方能徒手与自动化战机相抗,一般的一级种原兽也不足以做到这样,我实在难以将其称之为‘人’。” “对方的特征呢?” “并没有看清,但目前可知的是似乎为女性…不,对方不止单单的一名战力,我们在边境各处都发现了疑似的人物。” 除了江桦和甲外,其余的猎人看到这里露出了天方夜谭般的神情。 视频切换,这一次的时间很新,背景是还在冒着滚滚浓烟的莺歌夜总会。采访对象是抱小孩的年轻母亲面前,状态似乎还惊魂未定。 “我只是普通地带孩子出来吃饭,结果突然就看见猎人的车全都上街了。然后就听到有原兽的吼声,周围都在出现变异,一点没有征兆。”她说。 “全都在出现变异?这是你亲眼目睹的么?”记者问。 “我怕孩子出事,就没敢自己回去,一直躲在猎人给划定的安全区。但我刚才给爱人打了电话,他说公司那边也有相同情况,时间差不多一样。”女人瞪大了眼,“但是他公司离我们这里有好几公里!这是全城事件!哪来的这么多原兽同时出现?肯定有隐情!” 进度条在这时走到了结尾,画面全黑。 “如各位所见,关于最近事件的异常,连民众都已经觉察出来了。”书记关掉了投影屏,一脸严肃,“综合现在的资料,敌人并非个人,应该是个有目的的组织。他们用某种手段掌握了原兽变异的规律,甚至更甚一步——进行禁忌的原兽实验!” 仿佛一记重锤当头敲下,所有猎人都屏住了呼吸。江桦环顾全场,只见他们脸上都泛着青绿色。 在场的除了他和王庆这两个异端外,大多都是有资历的中年人,对于原兽战争时期的非人道行为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如今传言成真,也就意味着—— “对手很狡猾,至今为止还没有留下任何有指向性的线索,这也同时成了我们申请补助和行动许可的阻碍。但毫无疑问,一旦这样的事情被我们疏忽过去,所引起的后果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书记扫视全场,声如洪钟。 “因此,这一次我们要综合所有力量,也予在前线拼搏的各位一个交代。情报在此公开:白狼在上次莺歌夜总会的作战当中,已经拿到了对方组织总巢穴的准确位置。” “现今,结果已经没有争议,所有的猎人…不,所有人类,都会对违反禁忌者予以最严厉的审判。任何人都不可为一己之私而失却大局,越是高级的猎人,越要以身作则!永远不要忘了,你们的行为是被所有人看着的!” 江桦不知怎的手指一僵。 “此次行动,不再是单独的小队行为,荣耀、风险和使命将平均分给所有人。完成所有装备和人员的准备之后,以白狼为核心,我们要综合所有的猎人战力——向对方发起总攻!” 第267章 夜莺总巢 坐标(25,54),距离夜莺巢穴两公里,银色的保时捷停在楼下。 两道身影顺着楼梯爬上视野开阔的顶楼,于小楼从包裹里摸出高倍望远镜,拨动调整着向前看去。 他计算着坐标,将视野挪向准确位置。 入目所见的是一座小型方方正正的小型教堂,白墙金窗,华贵优雅得有些不符合这钢筋水泥的城市的气质,有些突兀地立在那里。 东方人对于宗教并没有如同西方国家那样的普遍信奉,只是一旦被卷入身不由己的洪流,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神明。因此原兽战争时期修了不少类似于这样的建筑,供人们祈祷参拜的同时,也能作为临时的避难所和医疗站使用。当然,现在作用只剩下观赏,尽管它处于人们的视线之内,也没几个人闲的没事会真走进去。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正常人都不会把这里当做工厂,尤其还是制造重要军备物资的重工业。 “劳模还真是一如既往啊,光是远程看看都能知道不对了。”于小楼感慨道。 “这里看不到监控,也没有多少人…应该是有意为之的吧?”林燕扬居高临下俯视着街道,小心观察着。 “估计是吧。”于小楼随口道,“行了,看都看了,该闪人了。” “不再观察一下么?” “今天你我都放假诶。生活如此美好,干点啥不好非要来自讨没趣。”于小楼说着果然就放下了望远镜,愤慨道,“我就是饿死,从这跳下去,也要将罢工坚持到底!来帮劳模跑腿已经是最大让步了!” 林燕扬无奈扶额,也没多说什么,他说要走她也就奉陪。 就在两人转过半个身子,欲走未走的一瞬间,余光之中有什么突然闪了一下。于小楼当即停下脚步,狐疑地重新转回目光去,定定地看着那座小型城堡。 此时已经是傍晚,天色黯淡,街上的路灯却还没有亮,因此一点小小的光芒也尤其显眼。于小楼思考了一下,重又抓起望远镜仔细看去,果然就见那城堡的窗户中,似乎有隐约的光芒在闪动。 “有什么发现么?”林燕扬问。 “看起来没想象的那么简单啊。”于小楼说,“里面似乎有人,不知道在干嘛,怕不是夜莺正在实验当中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梗了一下,望远镜定在某个窗格上。他调整着望远镜筒拉近焦距,窗格在视野中放大,微小的细节尽入眼中… 林燕扬看到他手突然抖了一下。 “怎么了?”她马上紧张起来。 “那个窗户上…”于小楼空咽了一口,“好像是…血。” 林燕扬呆了一秒,急急转头看去。最侧面的窗户上,仔细看果然有着喷溅式的红色,看上去就像是被泼上的涂装。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 “咱们先走。”于小楼拉着她的手臂,“怪不得绝对不准进去…荆明都这么说了,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叫其他人过来。” “要是还有人…”林燕扬还在回头看。 “我就一咸鱼啊,还指望我做啥?”于小楼一摊手,“无脑救人那是江队的作风,我可没法把咱们俩的命都押上,更何况打夜莺已经确定是所有猎人参与的事情,咱们现在抢先还算违规,总不能刚解除禁令就又来个处分吧?” 林燕扬轻轻点了点头,跟着于小楼就要下去,却见他嘴上那么说着,走着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就在即将下楼的时候,他最后拿望远镜向后瞄了一眼。 也正是在这时,炽烈的光芒通过窗户炸开来,映亮了渐浓的夜幕——映在望远镜的视野当中的,是一个长衣招展的人从楼中栽下来,拖着染红墙壁的鲜血,直直坠向水泥的地面! “我艹!” 于小楼大骂了一声,扔下望远镜顺着旁边的排水管直接跳了下去,几秒钟的时间便经过了六七层楼的距离稳稳落地,匆忙跑向停在一边的车。 林燕扬跟着他下地:“刚才那个?!” “妈的,眼皮子底下死人,逼我呢这是。”于小楼顺手把手机扔给林燕扬,“分开走吧,你去通知队里人,我去看看。” 林燕扬接住手机,迟疑了一秒,却是直接拉开了车门坐进去:“如果真的那样一定是有交战,我跟你一起去。” “算了吧,你这样搞得像是我拖你下水一样。”于小楼说。 “我是自己要去的,而且正好带了武器。”林燕扬说着已经在拨号了。 “行了,也算是签了扶老太太的风险责任书了。”于小楼见状也没时间多反对,一脚油门,保时捷飞驰而去。 这一片很僻静,路上没有什么车,只几分钟的功夫两人便行驶到了教堂外。随着距离缩短,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这让二人的脸色都紧绷起来,下意识摸出了储物箱里的武器,开始四处注意情况。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他们看到了某个不寻常的东西——那是几辆整齐的沃尔沃suv,灰狼的专车。 “这车牌号…是孟队的!”林燕扬惊呼,“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不是集会么?!” 于小楼暗暗咬牙,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将车扔在了车队旁边,急急向前奔去。顺着刚才看到的方位,果然有一人躺在路中央,放大的瞳仁直直地看着天。他肚子上触目惊心的枪伤钻透了整个腹部,肚肠漫流。 于小楼蹲下身摸他的脖颈,脉搏已经不跳了。 林燕扬认出了那风衣上的灰色大狼标志,脸上惊色更浓。从伤口看来,这人应该是被一击毙命,连有效抵抗都没做出多少。 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向他栽落的破洞看去。里面正透出幽幽的枪声和火光,某些人的战斗正在进行。或者说…是一场大型谋杀。 于小楼甩掉一手的鲜血,把尸体翻过身来,解下武装皮带,用一如既往的强盗手法,将那人身上剩余的手枪、手榴弹和弹匣抓在手中。随即他缓缓站起身,望向已经安静的高窗。 “燕子,你就别进去了。回去给他们打电话,看到什么说什么,待会我给你信号就来接应一下。”他压低声音向林燕扬道。 “诶?”林燕扬愣了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不禁抽了一口气,“小楼,你要…” “再怎么着也是人啊,猎人不就是该救人么。”于小楼叹了口气,“干,这要是小说,肯定得被骂圣母了。” 他这么说着,已经把外套脱下来往旁边一扔,急速扣好武装皮带,直冲入半敞的大门中。 第268章 地狱与天堂的迷宫 十分钟前。 机枪有序地扫射,弹雨没有留下一点空隙地直扑而去。在众人的目睹下,哀嚎着的人形原兽颓然倒地,血渗入华美的地砖缝之中。 “孟队,这是最后一头了。”丙放下枪,向站在中央的身影道。 孟长桥敲击枪托取下打空了的弹匣,换上一枚全新的。在这个区间内他扫视着这个楼层的布置,墙上的壁画画工精美,是用中世纪的玻璃画手法印出来的,线条勾勒出天使、婴儿、苹果树等著名的宗教图像,栩栩如生。 但这也是这个房间中唯一的和教堂有几分关联的东西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大厅中没有太多的灯,整个楼层笼罩在令人心悸的黑暗中,依稀能嗅到什么东西发霉的气味,证明着这个地方的确是原兽战争时期的老楼。 孟长桥确认了一番手上的坐标。绝对没错,给定的坐标就是这里。方才在他们故意暴力破门,以至于几头人形原兽突然从黑暗中扑出的景象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这几头人形原兽还只是守门犬,里面的宝藏…可还大着呢。 他向身边的戊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朝身后的小队招招手,身后的队员将教堂的大门关闭,几个人小心翼翼地上前,以骨节敲击着墙上装饰精美的壁画。 机关之类的东西灰狼见得太多了。这楼层里就像是壁画展厅一般,没有任何另外的出口和设施,那些人形原兽又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那么他们的来历已经显而易见。 试探采用了最高效的模式,就在他们的手指拂过最后处的圣母画时,整面墙发出隐秘的隆隆声,缓缓敞开在他们眼前。 “果然有暗门么。”孟长桥看着这景象发生在面前,并不意外,只是向后给了个手势,整个队伍仿佛巨大的蟒蛇般缓缓游入洞中。 密道很狭小,队伍却依然保持了严整的队形:侦查队打亮照明设备同时负责打头断后,端着枪背着炸药的突击队依次排好,无名队的剩余四人被围在中央,拱卫着最中心的孟长桥。他们微声而有序地前进着,一切布置都在说明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有目的有布局的正式作战。 “孟队,现在猎人集会应该已经开始了。”走出一阵,乙看了一眼时间,压低声音提醒道。 “甲有传回什么消息么?” “有。他说其他人接受了你抱恙的说法,包括狼牙也没有提出意见。” “是么…”孟长桥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那看来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不能辜负了他们的理解啊。” 乙稍稍顿了顿:“他还说会议上明确了夜莺的作战要由全体猎人共同达到,外面的准备工作应该都在进行了。我们现在擅自提前侵入,恐怕…” “你是说,我们违规了?”孟长桥回头瞪他。 乙后脑一凉,但精英的胆魄毕竟远超常人,在孟长桥的瞪视下仍是点了点头:“是的,我们背着大部队执行这种任务,算是扰乱猎人的整体作战,我们…” “那我问你,白狼的作战,什么时候考虑过大部队了?” 乙闭上了嘴。 “违规?他们违了多少规了?最后怎么样?循规蹈矩者束手束脚被所有人无视,违规者反而小人得志。”孟长桥的话中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们要看的,从来都不是过程,而是结果。现在白狼的地位已经奠定,非大功不可能将其撼动。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动用整个猎人势力来完成的事情,如果灰狼能独身完成…我倒要看看谁再敢质疑我们的实力!” 这是作战当中,不便高声喧哗,但乙离他很近,清楚地感觉到他在说这话时,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股气势毫无疑问传达到了他身边所有的灰狼队员身边,都不由得心下寒战。他们虽然能感觉到自从莺歌事件起孟长桥的状态就不对劲,但直到站在这夜莺的总巢穴门口时,才真正明白孟长桥的意味。 他不允许失败。不,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失败,灰狼不能再败了。 眼前开始出现了除手电之外的微弱光亮,看起来暗道即将到头。孟长桥缓缓端起手上的枪,他说话的时候可不是全心集中在语句上,常年军旅生涯练就的感觉早就让他注意到了脚下的异常:那密道并非平整,而是整体向上倾斜。联想到这小教堂的高度,现在他们应该是在走向二楼。 他稍稍晃了晃枪,子弹撞击枪壳发出微响,立刻就听见身边队员整齐划一的端枪声。 侦察队缓慢地熄灭手电筒,就在光芒黯淡到肉眼不可见,队伍已经感受到出口处刮来的微风之时,低沉的咆哮忽然猛地撞击在了长长的通道上! “迎击!”孟长桥低吼。 听声辩位对这群人而言只是基本功,声音来源处当即亮起一片赤红瞳仁,与黑暗中袭来的那片红瞳正正相对。吐着长舌的人形原兽从黑暗中忽地冒出,白齿狰狞,要是常人看见早就吓破了胆,然而现在他们却正正撞在了枪口上。 侧面的人员就像切蛋糕似的从整个队伍中独立出去,原地迎击。缺口被两边的人迅速补齐,他们没有去管迎击的队友,反而加速向前跑去。为了防止煮熟的夜莺飞掉,孟长桥不惜选用这种分头迎击的高风险高效率的战法,将不必要的时间缩到最短。 “看门狗还不少啊。”孟长桥轻蔑地向后望去一眼,几头人形原兽已经如大厅一般战力渐失。这些让普通猎人谈之色变的东西在灰狼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们已经摸到敲门砖,夜莺却仍然只是使用这种等级的东西来阻碍他们,这反向说明敌人的外强中干,恐怕已经不剩下多少有效战力。 他早该想到的,之前的两场大战搞得灰狼伤了元气,相对的夜莺也必然有所创伤。他们是开放式的正规部队,有组织,有股东,有一切后备资源,但夜莺在罗千祥等一干人落网后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对外补充手段。 白狼真是大惊小怪了。与其拖到大部队准备完毕夜莺也同样恢复元气,还不如独身偷袭直取其项上人头。这胜利的果实,比想象的还要好摘。 第269章 歌谣 枪声和火光还在通道中闪着,大部队却已经自出口中奔出,在眼见到微光的一刻队伍就已散开成了搜索队形。夜光手电重新拧亮,光圈中无数类似玻璃的瓶瓶罐罐在桌上反着光,有味无味有色无色的液体混在其中,堆在一边的仪器还在闪着待机的红蓝光。 “这是?!”有人低低惊呼。 孟长桥皱了皱眉,现在看来他们所处的地方无疑是间小型的手术室,布局看来是原兽战争时期用作医疗站的房间残留下的。虽然手电筒照出的景象很明显只是这房间的冰山一脚,但光圈照出挂满墙壁的仪器已经令许多人闻所未闻。 现在看来这里断了电,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温顺地趴在地上,看不出材质是金属或是塑料。只有几个培养皿还放在角落亮着荧光,里面浸泡着的动物幼崽生死不明,也没人打算去动他们。 “似乎这里刚完成了什么实验。”丙小心地伸出手在墙上触摸一番,有湿气。 “针头还都是新的。”丁一一捻过悬挂台下的仪器,依稀看得见消毒棉上的血迹。再往里看,玻璃瓶中还软绵绵地挂着一张透明的长皮,就像是被放光了填充物的水球,还未成型的胎儿彻底成了黯淡无光的死尸。 机器是冷的,但上面的人息错不了。剩余的队员霎时集中起来,在这小小的医护室内地毯式搜寻,但结果证明唯一的活物只剩下了培养皿中的半死标本。 “孟队,这里的东西…” “我们这次的目标只有夜莺。”孟长桥说,“别的,都不需要。” 要是放在平时,这些东西绝对是调查的重中之重,一个个都能被当文物供起来。但现在孟长桥看也不看,灰狼不是调查队,他们是尖端的战士,轮不到这些谁都能干的任务。 队员们沉默地点了点头,立刻就有人出列,将定向爆破的设备贴在四周的门上,另一些人立起了防爆盾。按钮按下,墙壁各处开出炽热的火花。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空隙,炸药过后有些留下了爆破坑,但同时另几块墙壁区域后露出了长长的阶梯,仿佛惊醒沉睡的蜘蛛群,片片的红瞳在其中亮起! 孟长桥没有理会,任着身边早已安排好的队员分散开来阻挡这些只扑而来的人形野兽。他左右环顾着,只几秒钟便锁定了唯一没有人形原兽爬出的通道,毫不犹豫地直冲而入。 他们保持着队形向前冲去,不断有新的人形原兽冒出来,相对的就不断有迎击的队员从队里切割出来。夜莺这一次也许用上了所有的储备,在孟长桥一干人跑到走廊尽头时,他身边竟是只剩下了贴身护卫的无名队。 他眉头微皱,就这种数量的分散人形原兽群的围攻根本无法阻碍他们的前行,夜莺必然也知道这点。可这一路下来…出现的只有人形原兽而已,之前见过的人工智能、自造的一级种二级种从未现身,更不要提那三名核心人物了。 难道已经撤走了么?不对,那样的话根本没有必要留下这几只会暴露行踪的看门狗,更何况二层医疗室的痕迹都在说明着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人员活动。 “要不要等他们追上来?”乙有些犹豫地向后看了一眼,在后阻挡人形原兽群的队员还没有一个赶上来,这有些超出他们的预计。 孟长桥沉下了声音:“如果夜莺不在,他们上来也没什么用。如果他们在,那我们更不可能让出准备的时间。” 无名队沉默。 “作战计划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孟长桥说,“开门。” 乙无声地点了点头,摸出焊铁器贴在门上。这地方也许集中了人类最高科技的结晶,但这门上的锁居然是老式的那种挂锁,在高温和震动下锁栓很轻易就被撬开,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几人同时点亮了红瞳,直冲入内。 冲击的势头极其凌厉,但在踏入顶层的一刻,他们就放慢了脚步。 不仅仅是侦查所需,任何一个社会化完成的人在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身形。目光所见是长长的走廊,长椅安置在两边,神父宣誓的木台摆在正中央,穹顶用的还是中世纪的玻璃画。 所有的布置都在说明这里的确是个教堂,只是在祭祀台之后,本该安放圣母画的位置却杵着一只巨大的十字架,石雕的赤**人被钉死在上面,背后有凋零的羽翼垂下。雕塑家的刻刀分明赋予了她娇美的面庞,可她的身躯却是扭曲的,怪物般的纹路在她身上延展,和天使般的面庞对比起来更显得刺目。 这不是予人升华的教堂,那种姿势是《圣经》中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极恶之景,这里是…降下审判的忏悔室。 不过很可惜在这里的都是根正苗红的唯物主义者,这情景并没有让他们露出过多的动摇。他们只迅速地分散开来,占领忏悔室的黄金分割点。孟长桥斜瞥着中央的塑像,向旁边打了个手势。 照明弹的保险被打开扔出,在黑暗中炸开。阴暗的忏悔室内顿时一片明亮,窗上的彩绘线条仿佛霎时活转似的扭曲着,明明只有五人在场,却如同人声鼎沸! 几人倏地冲了出来,枪口地毯式直扫全场,但想象中的原兽大军没有出现。在空旷的大厅之中,忽地响起了清丽婉转的吟唱—— “我们要求天生尤物的蕃盛, 追求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萎, 但开透的花朵既要及时凋零, 就应把记忆交给娇嫩的后嗣; 但你,只钟情于脸上的明眸, 把自己当燃料喂养眼中的火焰, 残酷地与本我作对…” 大厅很空,那莺啭般的清声在墙壁间撞击回荡,真如神明降临从天堂与地狱中歌唱。无名队淌着冷汗四处环顾,他们对于凶兽咆哮早已见怪不怪,可这悠扬的歌谣却摄人心魄。 孟长桥同样抓紧了枪,钢铁武器在这里仿佛玷污了它的圣洁。他喉咙发干,原本听声辩位对他们而言是基本功,可现在声音竟真像是来自四面八方,根本无法定位。 似是没见到他们的窘境般,歌者继续唱着。 “把一片丰沃的土地变成荒田。 你现在是大地的清新的点缀, 又是锦绣阳春的唯一的前锋, 为什么把富源葬送在嫩蕊里, 温柔的鄙夫,要吝啬,反而浪用? 可怜这个世界吧,否则,贪夫啊—— 就吞噬世界的份,由你,与坟墓!” 身后的大门砰然关闭,在那一刻所有声音都停止了,连萦绕的回音都在瞬间消亡。五人汗毛倒竖,对危险的感知让他们倏地转身,就只见巨大的十字架上,轻轻地踏着一双包裹在轻布中的玉足,白纱摇曳间,血色瞳仁在黑暗中大亮! 他们所期盼的人,到底还是出现了。 孟长桥后脑一凉,下意识地向后投去一眼。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动静。以那些人形原兽的数量来说,是绝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难道说… 那个恐怖的可能性同时出现在了所有人脑中,八双红瞳齐齐转向孟长桥,却见后者不退反进,站在了所有人的前方,与那白色的身影正面相对! “愣什么?”他低吼,“不就是为此而来的么?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简单,这是最好的消息!就在这里,让一切结束掉!” 无名四人打了个寒战,孟长桥在冷静中发疯,他终于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目标,他要不顾一切将所有准备压在这一点! 也许是静了几秒,也许是静了几十秒,他们的手不约而同地按上腰间的武器,在汹涌的细胞力量之下,全身蓄力。 十字架上的玉足轻点,她向一片云似的直飘而下,银枪紧抓在手。地面的五人在同时暴起,红瞳爆闪,灰狼最精锐的力量,展开罗网! 第270章 死者们 于小楼猛撞开大门,在室内景象入目的一刻,他的神情就变了。 那墙壁整块被挪开来,后面竟然有着一条长长的暗道。很明显这是密室,不久之前刚被人打开过。 于小楼几步上前,血腥味此时尤其浓郁。他顺着那味道走入,形似火把却无热度的灯将走廊照得如同中世纪的城堡。就在角落的顶头出,依稀可见几个被光投在墙上的影子在抖动。 他下意识猫下腰抬起枪,忽地突击上前,枪口直指那几人的脑袋:“别动!” 出乎意料地,那几人见他进来,反而惊得险些跳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一步步向后蹭着,口齿不清地呼喊着什么,瞳仁紧缩,仿佛看见地狱的恶鬼现于面前。 于小楼稍微让开了身子,后方昏暗的灯光照出了他们标志性的风衣,领口上灰色大狼的标记被血染红。 他睁大了眼:“你们…?!” 那分明是几位灰狼的队员。他们手上还拿着枪,枪口冒着青烟,看起来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于小楼仔细环绕了一圈周围,惊觉周围的地方躺的皆是残破的人体,穿着黑风衣的应该是灰狼的队员,没穿的则是人形原兽无疑。 他们和人形原**战了么?但…光是这么一点敌人,就能将这些精英吓破胆? “孟长桥在这里么?”于小楼问。 那几名队员听闻,脸上线条扭曲更甚。似是刚从地狱折返一般,叽里咕噜的竟是语不成句。 于小楼皱了皱眉,小心地向前迈去。他们不说,他就只能靠自己去探索了。 他刚迈出了一步,灯光的角度偏移,重又挪到了他脸上。几名灰狼队员在同时呆愣,似是到现在才认出面前之人是谁。短暂的寂静之后他们忽然抖着身子站起来,如同要拉住他的衣角。 “那、那里面…”声音仿佛咬破了舌头,“是…她。她,要来了…” 于小楼略略愣了一下,举目看去,视野尽头的光中传来屠场般的腥味,他狠狠地一跺脚,向上冲去。 …… 堕天使像被连绵的子弹击得分崩离析,无力坠于地面。 夜莺的瞳仁微缩,和想象的配合战不一样,灰狼这一次竟然不是按部就班,而是清一色换上了自动冲锋枪。所有人都将扳机按到了底,没有间隔地连射,像是根本无视子弹量的限制那般,直覆盖上来! 就算是她也有些理解不了这种一上来就自断后路的战法,灰狼拿出了所有的储备,仿佛不要钱的子弹从一开始便不歇一口气,这样的弹幕交织下她如果直冲上来也会在瞬间被射成筛子,只能以退为进,灵活周旋。 弹幕虽然密集,但她有意闪避下也根本中不上几发。她有些困惑地眯着眼,搞不懂这些敌人怎么会这么没脑子。她能感觉到这些人的活性并不高,只要等到他们弹匣打空的一刻,在她手下这些人不会有任何的反抗机会。 只是对手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要舍生取义,四名精英有序地挪步,仿佛花蕊不断地开放又闭合。鬼魅般的白影在宽阔的大厅间跳跃,真像是一只白莺在来回飞舞。早被安排好的弹幕交织,走位对射间,她准确地闪过了所有的弹雨,只是脚下的活动范围不知觉间减小,逐渐被压向三面靠墙的角落。 “就是现在!”孟长桥突然大喊。 夜莺似乎是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就在同时,四名精英急急退后,以幕帘为掩饰将身形与其割开,呈矩形状将其正正围在中央。乙手腕一翻,某个东西脱手而出,在空中爆起银白的雾! 夜莺被砸了个正中,肉眼不可见的金属颗粒粘入了她的七窍,登时传来灼烧般的火辣。她下意识捂住了一片漆黑的双眼,有些踉跄地向后退着,密集的武器在白衣上凝固为银色的金属薄皮。 达格金属的蒸汽弹! 要是普通点的携带者,中上这么一发,当即器官衰竭受到致命重创也是有可能的。只能说不愧是夜莺,挨了这么一发还能挺立当场,但视觉、听觉和嗅觉还是遭到了不可避免的创伤。她只能堪堪退入角落,持枪于前,防备着背后的袭击。 特殊的鼓风机吹散了残余的气态金属烟,五人踏上正中的地毯。 “1分30秒!” 90秒的恢复时间,这是他们对夜莺出现以来的所有资料精密计算的结果。再高的血统治愈也是需要时间的,在她没有恢复五感之前,这是他们取胜的唯一手段! “上!”孟长桥踏前一步。 几只长枪同时上膛!子弹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向白纱包裹的身躯,她听不见看不见闻不见,但似乎仍是察觉到了子弹破空的劲风,长腿发力直蹬上墙壁,猿猴似的在忏悔室的墙壁上东跳西跃,身后留下密密麻麻的弹孔。华美的粗壮支撑柱被打得粉碎,像是被砍伐的森林接连倒下,她跳跃的空间越来越小,很快便只能落在地上。 一个人换匣会给她喘息的时间,但现在灰狼有五个人!在孟长桥的调遣下他们的进攻节奏惊人的一致,不是五个人在配合,更像是一个人长出了五双手同时射击!换匣的空档刚好被同伴填满,让子弹带起的风刚好笼罩她四面八方,连她的感官一并迷惑! 如果有另外一个人看见的话就会发现几人之间的空隙很大。五个人毕竟只是五个人,并没法封锁全部方向。但他们的角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完美地利用了子弹的劲风,在夜莺的感觉中四面八方都是弹幕,甚至在都没有给她使用沙漠之莺的机会! “还想跑么?”孟长桥瞪视着在弹雨间穿行的身姿,突然高抬起枪口,“没门!” 聚拢在一起的四名精英同时闪开,夜莺稍得喘息,条件反射地向后退去。但在这时,丁猛地按下了早已准备好的按钮,某个东西自发射筒中噗地冲出,在空中横展出带着蓝色电光的网,直扑她而来! 小型达格电磁网! 弹幕封锁下她躲之不及,被罩个正着。电流加大了,达格的特殊磁场让旁边的几名精英都感到了些许不适。被罩在其中的夜莺更不必说,在克制血统的磁场和高压电流的双重夹击下她像是木棍那样僵直,呆呆地定在当中。 孟长桥忽地振奋起身,一切都如情报所说!青海大楼中,夜莺在处于达格磁场中后便判若两人,丧失所有行动能力甚至放过了任天行,那是脑中的玛诺磁场被达格抵消的结果。这小型的电磁网比青海大楼那临时做出来的磁场强度更要集中,将她的弱点利用到了极致。 他等的就是这个! “结果了她!”孟长桥大喊。 乱中有序的脚步重又活动,乙丙丁戊飞速换上银白的达格弹匣,一齐瞄准。电流在此时已经不如刚发射时那般剧烈,夜莺在痉挛中退到了承重柱边。她的五感还在剥离中,而达格磁场又让她不正常地停顿下来。这是综合所有情报所得出的最优战法,她小看了这些低活性的蝼蚁,迄今为止她露出过的所有破绽都被纳入算计中,逼进死境! 快了,快了,这个已知最强大的携带者就要栽在灰狼手上了! 孟长桥眼中的血色愈发浓郁,那是体内激素狂飙的反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算夜莺还有后援现在赶来也已经来不及了,再强大的携带者也抵不过他们周密的计算,这个女人的尸体将会成为最耀眼的奖章! 他要把这尤物好好地带回去,带回去扔在白狼…不,扔在所有猎人之前!他们费尽心思的准备的事情,灰狼只用五个人便做到了!他们理应是猎人之巅! 只要扣下扳机,一切就会结束了。 一切...就该结束了。 枪声炸响,飞射的子弹穿过肉体,紧跟着人垂死的哀鸣声。 一捧鲜血在孟长桥眼前溅开,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见在血腥的视野当中,站在面前端枪的身影大张着涌血的嘴,软软倒地。 心口处,是子弹贯穿的致命伤口! “戊——!!!”身边的丙和丁如遭雷击,战栗着大喊。 孟长桥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倒在脚下的部下胸口鲜血直喷出一米来高,那是大动脉破裂的昭示,大口径子弹把他的心脏打碎了,从生到死,只是一瞬间。 在他正对面,网中的夜莺举着枪,枪口从网洞中探出来,还冒着青烟。 第271章 全灭!(2700字) 一瞬间所有的动静都停止了,只留下血汩汩外冒的声音。血色光芒从戊的眼中迅速褪去,他最后的神经反射让他像虫子那样蜷缩又展开,急速喷射的血液很快就抽干了他身体里的储备,带走最后的一丝生息。 白色的身影缓缓起身,像是扯下一堆无用的水草一般,拉下身上紧密的电网。那明明是携带者们的天敌,事实上肆虐的电流的确在她身上留下了焦黑的灼痕,可烫伤在短短的几秒之内就开始迅速地脱皮,新生的肌肤补充上来,不多时便恢复原状。 她眨着眼看着面前的人,一派平静。此时的她依旧是那个名为夜莺的恶魔,这一次,脑中的磁场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达格的电网也无力干涉。这种东西——早就不足以束缚住她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乙眼球暴突地大喊,“只有…只有不到60秒?!怎么可能恢复?!怎么可能看得见啊!!” 夜莺转过身来,那一刻震惊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眼睛依然闭着,没有视觉。可是就在乙出声的一刻,她手上的枪口忽地调转,直指乙的要害! 那不是视觉,是纯粹的听觉!携带者的恢复力理应是全身性的,可她居然集中了所有的再生力,优先恢复了敏锐的耳朵用以听声辩位!那是对身体情况的完全掌握,就像是凭意念加速心跳操控血液流动! 这不该是人类的功能!她,已经进入了生物的另一个领域! 那是…进化! “不…不对…”孟长桥双眼灰白,“这…连这都能做得到么?!” “快躲啊!!”丙狂吼着奔去,猛抬枪口,可沙漠之莺的速度简直像是闪电,直指着一步步退后的乙,喷出火光! 那是足有0.45口径的重型子弹,巨大的动能加在了脆弱的人体上,乙在阳台上整个身体炸了开来,被反冲力推着直飞向空中。带着四溅的鲜血,映在远处某个人的望远镜视野里,直坠地面! 也就几十秒钟的功夫,两员大将夭折,如果说方才灰狼的包围是罗网的话,那么现在这个罗网的一半已经被扯碎! 他们的确算到了夜莺的所有弱点,可朱雀胎血的力量让这一切都不复存在!这是新王小试牛刀的加冕典礼,不需要任何臣民的辅佐,她用无知挑战者的鲜血染红桂冠! 丁连连向后退着,脸部线条僵直,他向后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嘶哑地吼道:“孟队,逃吧!” 孟长桥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溅着戊倒地时喷上的血点。丁这一声像是将其从梦中叫醒,他调转枪口向着直冲而来的身影,扳机压倒了底,弹雨让那身影暂时停顿了一刻,他瞪着血眼望着满地的血腥,吼道:“你们两个,现在撤!给我滚!” 剩余的丙丁齐齐一愣,下意识向后退去。就见孟长桥上前一步,似是要以身体挡在前方为他们开路,那是作为队长一贯的做法。他知道一切都破灭了,连带着生的希望一并化成了泡沫,为逃避这些他唯有射击射击再射击,在野兽般的吼叫中把储备尽皆倾泻! 可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住他的悲愤了,在冲锋枪的射速下,弹匣不过几十秒的功夫便被打空,卡膛声冰冷地直刺入耳。孟长桥心里一沉,刚要伸手去摸弹匣,却见那白色身影一闪,刚才还在之字形奔跑躲避的路线瞬间变成直冲,几乎像是瞬间转移那样,眨眼的功夫便已到了他面前! 孟长桥摸弹匣的手僵在半空,全身如堕冰窟。一秒的时间被感官拉到无限长,他几乎能看清楚子弹带着硝烟从枪膛中飞出划破空气的轨迹,而尽头,是自己的胸口! 温热的血在空中爆开。 孟长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怔怔地看着。生死的刹那间,有什么东西沉重地撞在他的背上,将他直直推了出去。滚烫的气流擦着他的衣襟而过,带起更加滚烫的液体流动。 他回头向后看去,丁伸着手,还保持着用肩胛撞开他的动作,可是他的脖颈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赤红色上涌,将面目染得一片污浊,只留下那双黯淡的红瞳迅速还原为平常的黑色。 两声落地的闷响接连响起。孟长桥坐在地上,看着面前已经失却生机的尸体,似是顷刻间凝成了千年的石雕。 我不是…叫你们逃么? 就连夜莺也停住了,定定地看着那具尸体,沉思了那么一秒。是不解于这样的送死么?还是…刚才的那一幕,勾动了早该被掩埋的记忆? 一个身影突地从斜地里冲出来,领口上灰狼的标志招展。他瞪着那双眼睛,不仅是瞳仁血红、连眼白中都已经布满血丝!满身鲜血的恶魔就在眼前,他却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在那一刻风衣大开,武装皮带上竟然绑满了炸药,正溅撒着外冒的火星! “孙昌!!!”孟长桥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声,那是丙的真名。 可后者没有回答他,他带着满身点燃的炸药向夜莺直扑上去,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孟队,你快走!我来挡住她!这是,我们给灰狼最后的——” 丙扑上去,精英原本最擅枪法,可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却两手空空。他红着眼,如同风雪中的饿狼向猎物发动你死我活的最终一扑,整个身体向着恶魔的怀中冲去,炸药的引线已经只剩指宽!! “不、不——” 孟长桥大吼着,他无法去面对几秒钟之后升腾的火光。他只觉得视野都模糊了,时间短暂地停滞了几秒,理应到来爆炸的巨响却没有传来。 只有一声,低沉的枪鸣。 孟长桥整个人僵立当场,看着那鲜血喷涌上天,打湿了弓在弦上的炸药包。夜莺的玉指之中夹着一根烧焦的引线,在刚才近身的一瞬间她竟是生生地将其拔了出来,在同一刹那沙漠之莺的扳机扣下,子弹钻透了亡命之徒的胸口,他大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拼尽全身的气力,将红光涣散的眼睛转向身后的孟长桥。 “孟…队…”血一滴滴落地,“走…快…” 枪声再响,最后的黑色身影颓然倒地。他的双眼还睁着,直到终结的一刻,他还在担忧着队长能否逃出生天。 灰狼精英队,全灭! 孟长桥猛地扯住了自己的头发,血丝的眼球仿佛要挤出眼眶。他像是掉入陷阱被竹刺穿透的狼那样嚎叫起来。四名部下的血在他脚下蔓延,他从未这么清晰地回忆起他们跟随他身边的十几年,原来他一直都拥有这样坚强的部下,可现在没有了。 他听见咔哒的上膛声,俏丽的身姿正在朝他走来,鲜血为她的白纱刺上绽放的花,妖媚的红瞳滴溜溜地转。她把新的弹匣推入枪膛,步态轻松地朝孟长桥走来。对她而言这只是一场活动筋骨的游戏,这些虫子带来了一些小麻烦,所以现在该把他们扫走了。 孟长桥猛地抓起了丙遗留下的冲锋枪,颤抖着枪口指向面前的身姿。他的子弹耗尽了,无处可逃,最后这柄枪不过也是蝼蚁的垂死挣扎,但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用那几乎要滴血的红瞳注视着面前的女人。 夜莺同时也在望着他,却是视那四处乱颤的冲锋枪口如无物,之前的四个例子都能证明这种东西在她面前只像是玩具,她明白,孟长桥也明白。她歪着头打量着这个不安分的猎物,像小孩子似的抬起双手,枪口直指孟长桥的眉心—— “小夜莺,等一等。让我来看看,这好像还是个旧人呢?” 柔媚的女声传来,在孟长桥愕然的目光中,夜莺的动作在最后一刻停下了。二人共同循声向后看去,只见同样妩媚的女人正缓步从墙后走出来,酒红的指甲轻点朱唇,一脸笑意地看着孟长桥。 但孟长桥的神情与她恰好相反,在与女人照面的一刻,他就已经失声喊出来:“你…你是?!” “欸,二十年不见,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勇猛呢。”母上眨着一双媚眼,“只不过,还是老了不少啊,灰狼。” 第272章 令人感动的旧友(2700字) 刚才的情景已经让孟长桥濒临崩溃,而现在所见让他更是险些破音:“谢春儿…真是你、是你在掌管夜莺…!” “当然是我。如何,我培养的孩子不错吧?”母上在夜莺枪口的掩护下肆无忌惮地走上前蹲下身来,与孟长桥只有两步之隔,“这样的成果,也不愧对你们当时给我的‘首席教授’名头了。” 孟长桥说不出话来。他们在最不恰当的地方重逢,这个女人还和记忆里一样美丽。但这就是问题所在,那年他还是个新兵蛋子的时候,谢春儿便已经是这般媚态,可时过境迁,他都已经成了老油条,这个女人竟然还保持着一副青春年华! “既然是老朋友来了,那我可得好好应对啊。”母上转着眼环顾一圈,嗔怪道,“真是的,现在上门做客的人这么不懂礼貌么,把主人的家都弄得又脏又乱了,这样可不好招待呢。” 孟长桥瞳仁骤缩:“你、你要干什么?” “诶呀,真是没礼貌,旧友上门,都不带点礼物的?”母上轻轻地笑,将一根手指点在他嘴唇上,“嘘,不用说话,我不介意的。作为主人我应该先有点表示,那么就让你看看我最终的成果吧。” “什…?!” 一股恶寒从心底泛起,孟长桥下意识举目望去,就见母上啪地打了个响指,霎时间庄严肃穆的忏悔室景象像是泡沫那样迸碎了,残余的光点还在闪烁,但二人眼前的景象已然变成了一个冰冷的金属房间。台下长椅是横放的培养仓,十字架是运转的信号发射塔,而那祭祀台,却是隆隆作响、闪着红光的分割机。 虚拟现实投影技术。 “怎么样,很熟悉吧?都是本属于上个时代的东西,我也正是运用这些,孕育出了我自己的东西。”母上亲昵地拉着身边夜莺的手,“我可爱的孩子已经长大,真抱歉,当初给我下的那些定论,似乎都被推翻了呢。” “为…什么…”孟长桥无力而无谓地问道。 “为什么?”母上似乎很惊讶他这么问似的,“你们把我投入∞计划中,最后将我和那个计划一起扔进垃圾桶,我只是想保全我的心血我的孩子而已,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么?” 孟长桥浑身战栗,这女人说的话那么楚楚可怜,语气却冷静的过分。就在最后的话音落下后,母上歪歪头状似思索,随即母狼般残忍的笑意在她脸上绽开。 “对啊…是你们,抛弃了我啊。”她用指甲点着孟长桥的心口,“现在夜莺飞回来了,我回来找你们了,这是多令人感动的重逢啊。来吧,告诉我,那个人——白狼现在在哪?” 孟长桥喉咙噎住了,惨白着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母上的手停住了,正正地盯了他的眼睛半晌,忽然轻叹了一声,“看起来你没有说谎呢。好吧,缺人的重逢…不要也罢,总有一天,我会自己去找到他。” 她慢慢站起身来,向后看去:“这个答案可并不能满足我啊,既然如此,还得向你收点别的礼物。嗯,看起来,现在倒确实是有。” 孟长桥猛地打了个寒战,方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母上身上,竟然没注意到夜莺在这期间已经沿着房间走了一圈,提着几人尸体的后领,将他们向中央拖去,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奋力伸出手想要挣扎起身,可母上用温柔而巨力的手法压住了他:“不要急呀,让我慢慢地和你讲。生物的进化法则,实际上很简单,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本质一直都没有变。人吃世间的万物,自然而然地就觉得自己已经凌驾法则之上,可偏偏忘了,自己也是食物链的一环呢。” “不——”孟长桥大喊。 “打断主人讲话的人,可是很不合规矩的哦。”母上按住他的肩膀,仿佛是温顺的妻子在为丈夫整理衣装般,慢慢地卸掉他身上的武装皮带和弹药装备,“人体适应原兽细胞的过程,也是人体本身‘进化’的过程。原兽,也不过是追求进化的最大效率,直接吃掉进化程度最高的生物加快自己的进化过程罢了。” “人类用几百万年的时间征服了自然,当然也有办法征服这些,一如既往地,‘吃’掉他们作为自己的力量来源,携带者因此完成进一步的进化。不过,让我们来猜猜,这些进化程度再度提高的血统,如果作为食粮,能够提供多大的动力?那可真是…令人期待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破碎声传来。夜莺应着母上的话,乖巧地将几人的尸体扔入了中央的分割机,就像是白纸被插入碎纸机里,复合材料的刀刃瞬间就把他们的身体切成了肉末,每一滴血都被小心地榨出来,分割机红光大亮,顺着接连其上的导管,缓缓地流入两边的培养仓之中。 “不、不、不要——” 孟长桥目眦尽裂,他猛地跳起身来,但母上在这之前已经拿上了他的手枪,冲他腿上开了一记,他再次不稳跌倒在地。 “真不错,真不错啊灰狼。这里已经脏了,不可久留,我的孩子们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前线,我今天才有些担心实验完成得太晚,会赶不上他们呢。谢谢你啊,送来了我最需要的材料。我会记着你这份心意,找回曾经的时代的。” “谢春儿!!”孟长桥声嘶力竭。 母上把手枪随手往外一扔,再度打了个响指,看似严丝合缝的地板割裂翻腾,培养仓、切割机和室内的一切设备都仿佛深入泥潭,在交错的建筑块中慢慢“下沉”。不出几秒,房间中竟已变得空无一物,只剩下冰冷的铁锈味和隐约的血腥。 母上最后看向面无人色的孟长桥,竟是朝他弯腰优雅地行了一礼。接着她转过身去,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向一片黑暗中走去,背对夜莺一挥手:“好了,话都说完了。小夜莺,送我们的客人上路吧。记得让他死得痛苦一点,这可是我送他的…重逢的礼物啊。” “等等,等等,你——” 孟长桥一个震颤,猛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拦母上,但夜莺的动作比他快得多,在他站起身的同时,那只白皙的手就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撞向了坚硬的水泥墙! 他后脑砸在墙上,顿时眼前发黑,整个大脑都在晕眩。夜莺的力道比他想的大了太多,掐的他根本喘不上气来。她握着这样一个肌肉发达的成年男性,轻松地左甩右打,孟长桥的身子不断被撞在墙上和地上,就像一个破烂的麻布袋那样,连挣扎的气劲都没有一丝。 他感觉到关节传来剧痛,夜莺拉住他的手臂像拧毛巾似的使力,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功夫,脆骨摩擦的微响爆开,他在用着原兽细胞的条件下,整条手臂都被拉得脱臼。孟长桥出声惨呼,但没等他喊完,夜莺又是伸手在他腿上一拉,剧痛再临,腿部的骨头同样咯嘣折断。 孟长桥在黑暗的视野中拼力抬头上望,母上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剩下那个披着美丽容颜的女魔正在拆解他的身体。剧痛从四肢百骸间传来,他的喊叫都变得低微了。夜莺是一个身材纤瘦的女性,但做着这些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撕扯着一个洋娃娃那样简单从容。 母上留下了“痛苦死亡”的命令,于是她没有多想地遵从了,要将这个敌人一点点地拆开来,卸掉他的四肢,听着他的惨叫呻吟,然后… 枪鸣忽然撞入麻木的耳中,一声接着一声几乎没有空隙。孟长桥余光间瞥到了刺目的火光闪耀,有子弹破空的飒飒声擦肩而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大力忽然放松了,面前的白色恶魔忽地跳开。 在她身后是长长的楼梯间,捧着mg4轻机枪的身影站在那里,血色瞳仁刺破夜幕。皮质手套已经戴上,杀手线的线头反射着夜幕的寒光! 第273章 爪与尾 “你?!”孟长桥怀疑自己看错了。 “还能动的话就快跑!”于小楼大喊着踏上楼板,紧盯着那一袭白衣,手上机枪扫射,弹雨连绵。 夜莺眯着一双红瞳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身形翩然,像片魅影在弹幕间周旋。于小楼在同时紧盯着她手上的沙漠之莺,急速地字型奔跑走位。他的速度显然不是灰狼的人能比的,和夜莺简直要交织成为一团,并不宽敞的楼道如同大幕的舞台,两个演员踩着死亡的节拍在激烈对舞。 刚才准备完全的灰狼四大精英再加上队长都奈何不得的角色,他要以一人来扛! 集中在身上的注意力消失,孟长桥滚爬着缩到角落,眼神发直地注视着。 于小楼从一开始就一反他观察地形稳扎稳打的风格,不要命似的猛抵着夜莺的身子,杀手线连甩,让她不得不调转沙漠之莺的枪口。 重型子弹打偏在一边的窗户上,虽然是防弹材料,但也受不了大口径子弹的连续射击。在于小楼有意的引导下,透明的窗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他看准时机,狠狠咬掉手榴弹的拉环,往窗户上一扔,手榴弹爆开,炸得窗户碎片四溅,露出外面皎洁的明月,灌入清凉的晚风。 “为什么…你…”孟长桥呆呆地低呼,“为什么会救我?” “我草!你会不会看场合啊?!这话说得我不该来是吧!”于小楼在后退间大喊,目的是为了分散夜莺的注意力,但同时声音也高的几近震耳欲聋。 “狼巢不能没灰狼,灰狼不能没你,这理由够不够?够了的话就快滚啊!” 孟长桥被他喊愣了,也不知道夜莺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那俏丽的红瞳一眨,眼光重又落到了这个破碎布娃娃般的男人身上,思索片刻后,枪口重又转向了他的头颅。 孟长桥一个寒颤,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向落地窗的破口爬去。确实是“爬”,但现在姿势再怎么难看他也顾不上了。 在同时他就听见了沙漠之莺子弹出膛的响声。劲风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于小楼在夜莺开枪的前一瞬间猛扑上来,71%的活性全然爆发,以亡命的魄力狠甩手上的mg4,生生地正面将夜莺给击得连退几步,这才调开了沙漠之莺的准头。 “快跳!”于小楼反擒着夜莺的胳膊,大喊道。 孟长桥一咬牙,手肘发力一带,整个人从破碎的窗户滚了出去。重弹在同一刻命中了上方的墙壁,水泥咔咔坍塌,将破洞整个封堵,千钧一发。 失重感笼罩全身,风呼呼地响,他感觉到心脏险些跃出喉咙,阴暗的天空在视野中越来越远。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像一个开瓢的西瓜那样坠地时,另一股力量忽然从他背上升起。短发飞扬的女孩从侧面托住了他,纤细的手臂承载了无与伦比的大力,带着他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孟队,还能动么?”她冷静地问道,“我现在带你躲一下,还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夜莺的伏兵,麻烦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一下,包括你们的人员情况。” 孟长桥勉强咳出血沫:“你…是狼尾…你们都…” “对我是,清醒一些,我们不能让你死。”林燕扬说着果然就已经拉过他的手臂将他扛在了肩上,一个娇小的年轻女孩支撑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怎么看都有点违和,但她眼里已经闪起了红光,扛着孟长桥还走得四平八稳健步如飞。 “你们…什么时候…” 他迷迷糊糊地这么说着,折断的四肢百骸全在疼痛,纯粹是靠最后的那一点疑惑支撑着自己不晕过去。但林燕扬这次没有回答,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闪耀着枪火的窗户,接着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这次,很冒险。” 孟长桥打了个激灵。 “我们这一次没有指挥也没有天眼,他是纯粹自己想去救你、去救灰狼的。”林燕扬低声道,“我看到了,灰狼在这里无谓地死了很多人。我们想救的不是策划这次行动的孟队,而是以前那个能让所有第一代心服口服,算无遗策的灰狼队长。” 孟长桥别过头去,咬紧了牙关。林燕扬在他眼里从来都只是个温顺没主见的小丫头,但现在他竟然不敢去面对这个小丫头的眼睛。 林燕扬摸出钥匙,打开车门将孟长桥放进去,接着取出常备的急救包开始固定他骨折的手脚。她尽量放轻了动作,但孟长桥的四肢就像是面条那样软软地耷拉着,稍微一碰就会带来剧痛,她只得先做好最基本的固定,一边缠着固定带,一边肩膀上还夹着手机。 刚才她在教堂周围便一直在试着拨号,但这栋看似普通的建筑边的信号屏蔽严密的超出想象,别说监控,就是手机都处于无服务,他们任务中惯常用的远程无线通讯也连不上,没有荆明的指挥和全局图,于小楼的确是孤身一人冲进去的。 现在到了外围,手机才有了些信号,她一秒都不耽误地打回了总部,把情况完全地说了一遍。 “…你们这是在胡闹!”荆明话有怒气,他气自己此时一点忙都帮不上。 “孟队已经救出来了,我们在尝试能不能再救几个,你能告诉一下其他人么?”林燕扬问。 荆明重重地叹息一声,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林燕扬却主动地呆了一下。 因为在她这边,孟长桥忽然伸出折断的手腕,勉强拉住了她的衣襟。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他说,“谢春儿…在这里…夜莺也…” 林燕扬猛然一震,险些夹不住手机。如果是那个女人的话,做出什么不可预计的后果都是有可能的! 她加快速度把夹板给孟长桥绑紧,也顾不上多理他,打开后备箱扛出自己的手炮就往里跑。呼呼的风声灌入没来得及摁断的手机听筒,她瞄准了那个不断闪光的窗口,直冲入薄暮的黑暗里。 入夜的苍穹中,残月高悬。 第274章 格杀令 天色黯淡下来,对原兽部门的办公楼中依然亮着灯。 室内弥漫着一副山雨欲来的沉寂气氛,一张张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面孔浸在沉思的肃穆中。 综合所有战力的总攻,上一次做出这种事还是关乎全人类的原兽战争。既然上层都已经这么表态,莫非…大型战争的时期,又要到来了? “我大概知道各位现在的想法。”书记从不约而同变化的脸色中觉出了什么,接着道,“是在担心,一旦发动这一次计划,持续时间和破坏范围会再现三十年前的状态吧?” “当然,我们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看来,对方还只是人为构筑的组织,不足以提到全面战争的水平。现在对方的总巢穴位置已经暴露,为阻止情势的进一步恶化,我们要严正部署,在最短的时间,在对方的技术还没有完全成熟之前,争取一举拿下,把风险压缩到最低。” “因此我们对这些东西没有别的话可讲,唯有彻底消灭,以分清敌我阵营…嗯?这位队长,你有什么问题么?” 江桦感觉到全桌不自然的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边,便顺着方向看去,就见身边的王庆在这个节骨眼面露犹豫地举起了手示意有话要讲,见全桌人看向自己,他有些忐忑地舔了舔嘴唇,但还是空咽一口沉声发言。 “这种东西…还保有人的形态吧?”他的语气很小心,“猎人的最高准则中有一条就是不准伤害人类,那他们…” “黑狼队长,请注意你的言辞。”他对面的老资历猎人扬起了眼角的皱纹,“莫非,这种东西还能被你看作‘人’?” 王庆被噎了一记,他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理智告诉他该住口了,但耐不住心里那股气翻来翻去还是出了口:“既然形态未变的话,也许他们能保持理智呢?亦或者,他们并非自愿变成这样,也许还能找到让他们恢复成常人的方法…” “不要再说了,黑狼队长。”这次换了书记用骨节在桌上敲了一记,王庆心里哆嗦了一下赶紧将后话咽回喉咙里。就见全桌看向他的目光霎时尖锐起来,能坐在集会上的猎人大多都已过而立之年,千锤百炼中磨砺出来的眼神比刀刃更要锐利。 “难不成黑狼队长认为,只要能保持理智的,就不算是踏过禁忌线了么?能到这里的人,多少都会对原兽战争的残酷有所耳闻,按你的说法,那些利用细胞进行的人体实验,打造携带细胞的怪物,也都是合理的咯?” “这…”王庆无言以对。 旁边的江桦却在这时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看他这个表现,护送任务时关于自己的记忆是确实被清了个干净的,也就用不着担心他会泄密。 只是记忆这东西也许可以被洗去、被混淆,却总成了经历过的时光的一部分。王庆以如此年轻的面庞出席这最高等级的会议,理应如履薄冰,却仍是敢来触碰这个敏感领域,也是潜意识作祟的结果吧。 潜意识…么。 他不知为何心里一动,也就在这时,坐在角落的一位戴眼镜的猎人发言了。 “几十年来的生理实验结果早已证明,原兽之所以为原兽,就是遗传物质被改写、dna中带有狩猎因子的片段被过度激活的结果。他们的猎物是人类,就像猫吃鱼狗吃肉一样,这是天性,从出生开始便融化在骨血里的天性!身上带有那种基因,他们还可能按捺得住?” 他说话的时候推着眼镜,领口上绣着一棵生命树,有人认出来那是个偏学术研究方向的公司。这听上去很有几分道理的言语一出,立刻就引得周围的几名猎人也激动起来。 “你们的灰狼部也已经公开了对那些带有原兽基因的人的解剖结果,大脑已经接近脑死亡状态,成为行尸走肉了不是么?迄今为止,他们每一次出现,除了杀人还有什么?即使抛开原兽细胞,他们也足够被归为连环杀人犯和精神病人!” 连环杀人犯还有律师辩护,精神病人也不必判死刑。王庆心里嘀咕。 那位戴眼镜的猎人再度清了清嗓子:“关于外形,我也同样有个猜想。野地里的生物有许多伪装自身的行为,蝴蝶会换上艳丽的色彩伪装自己有毒、响尾蛇也会以看似无害的尾部作为诱饵,都是生物,怎么就能确定,现在他们的人形不是一种伪装呢?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在同时也被锁定为了他们的目标。” 两边的猎人当即呼应,暗地里吸凉气的声音连响,一名头发花白,更有些保守的老猎人手都抖了起来:“居心可畏,居心可畏啊!三十年前那些昏了头的人,这次换了张皮又回来了!” 气氛一时火热朝天。坐得靠后的猎人也找到了用武之地,桌上当即就变成了反对人体实验反对原兽细胞的众人演讲。一群老人恣意地挥洒着自己几十年来的所见所感,反倒是压得坐在最前的狼巢这边的三个白面蛋子插不上嘴了。 “肃静!肃静!”书记眼看局面就要趋近无法收场,无奈只能抬出了演讲台上的小棒槌,在案台上敲了两下,这才稳住局面。 他看了一眼处境难堪都有些手忙脚乱的王庆,咳了一声道:“好,各位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我很欣慰各位立场坚定,表明与对方阵营的怪物水火不相容的战线。这是好事,有各位的引导,也不用担心我们会重蹈原兽战争时期的覆辙,被力量冲昏头脑而干出什么傻事了。” 江桦稍微瞥了一眼旁边的甲,后者同样面色不改地坐在那里。反正两个人从开场开始就没说过几句话,此时的沉默也没人在意,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 “总而言之,现在的大体方针已经确定:对于‘夜莺’——对于对方组织的实验体实行格杀令,对其不必讲究人权,按原兽处置,没有异议吧?” 第275章 杀人考察 猎人们无声地齐齐点头。 格杀令啊… 江桦手指点着膝盖,在心中斟酌着这三个字的含义。毫无疑问夜莺的行为已经把整个猎人势力、或者说整个天子城乃至整个国家都触怒了,那个女人现今千夫所指不得不死,白狼对其的讨伐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真相被托出水面了,他们的背后是无数人在支持,刀刃上承载着成百上千的人的希望。 这同时也意味着,白狼作为首席,要拿出全力,志在必得。不能败,不许败,也败不起。 而他自己,会坐在这风口浪尖的最前端。 也就是说,要无视一切,去杀“人”了。他最清楚携带者是怎么来的,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为保护人类而战,现在却也要把刀刃对准那些“人”了。 他垂下眼幕,有些出神。好死不死的,就在这时,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那么,白狼队长对此有何高见呢?” 是那个书记在看他,遇到这种事情,还是拳头大的比较容易压场子。瞬间全桌的目光就汇聚到了首席上,比起混迹政治场的文官,显然这位水平顶尖的同行说的话更令人信奉,更别提江桦本身就是个东山再起的传奇。 任天行说得对,在这他当不了哑巴,也不能当哑巴。 江桦在一片注视中站起身来:“我赞成对于禁忌实验的态度。” 满座人会意地点点头,江桦这一句话比宣判的棒槌有用多了。 “看起来,白狼对此是有一定研究了。”书记抚摸着胡茬。 “我们与那种东西交手过许多次。从现在得到的实验结果来说,普通的人形原兽已经丧失了自主思考能力,对方也只是将其用作普通兵源,下手不用多虑。除此之外,有智慧的两个基因携带者还需要进一步试探。以防万一,这项工作请交由我们。” “由白狼试探?”书记目露不解,“请详说一二?” 江桦接着道:“这一战开始后,必然会分为两个战圈——夜莺手上带有原兽基因的人类,和他们手下的原兽。对此的提案是,由各位阻挡外围的原兽群,内部的人类则由我们来对付。” 书记也不由得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白狼的战斗将会与其他人隔离开来,单独对付对方的人形战力?” “是的。”江桦点头。 “那样的话,白狼可是没有一点容错率啊。”书记有些担忧,“我们并不怀疑你们的实力,但对方可是带有原兽基因的怪物,你们也只有五个人…出一点纰漏,都会干扰到外围的布局。” “正是因为他们的限制,才会有这个提案。”江桦说,“我们有和对方交手的经验,从中得到的结论是,想要战胜那种东西,只有正面战这一种方案。此等条件下,靠数量是没有意义的,人员过多只会造成多余的损失。单靠我们的人手,也无法拉住整个战圈,这是最能避免伤亡的方式。” 全桌哗然。江桦说的话他们当然是不敢质疑的,连他都是以这种态度应对,那些人形的怪物会是何等实力? 江桦余光扫着周围,有不少人看向他的眼神肃然起敬,像极了缉毒行动中,其余队伍看突击队的那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 这确实是最优方案,只不过他也真没这些人想得那么高尚。这个计划是他们在保护其余的猎人,但也同时在保护着他们自己的秘密。与夜莺的战斗本质就是原兽细胞的碰撞,显然那种东西是不能示人的。 “好,好,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首席,有担当,我自愧不如。”书记连连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其余队伍在三天内将各队的人员情况交给白狼,武器供应的问题也尽管向我开口。这是关系到全人类的问题,你们的一切方案我们会全力配合。” 江桦道一声谢,重新坐回座位。甲依然没有什么表示,和孟长桥的态度大径相庭,似乎也不打算和自家队长采取相同方针,自觉把灰狼摆在了追随者之中。 “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会议的第二部分…” 书记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本该位于会议桌上的目光飘忽。众人在疑惑间顺着他目光看去,就见外面一名侍者样的通讯员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探头探脑,见室内安静下来,这才匆匆跑入室内,直奔坐在江桦身边的甲:“灰狼代表,有你的电话。” 集会的会议厅里不准携带任何通讯设备,只能用这种方式通知。但这会议都结束了,还怕耽误这几分钟? 甲皱眉,稍稍点了点头,随后跟他走出了会议厅,手机被迅速递到他手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稍微安静些的角落,接起来喂了一声。 接着,甲脸色骤变。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他几个小时来始终保持的平静便被打破了。江桦看着他呼吸突然急促,长话短说连连点头,随后他挂掉电话,脸色难看地冲书记道一声失陪,抓起旁边的外衣救火似的冲了出去。 长桌上顿时骚动起来,刚才侃侃而谈的老猎人们面面相觑,还在各自琢磨着那不寻常的场景所代表的意味。灰狼好歹当过那么几个月的首席,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都是有条不紊风轻云淡,可现在… 就那么几十秒钟的功夫,他流露出了最真切的火烧眉睫,江桦看在眼里没来由地生出了些违和,总觉得焦急的表情出现在这人脸上,就像是一块拼图拼错了似的突兀。 那么,得是什么事能让他急成这样? 违和之后,不安感像小蛇似的在骨髓里钻动。他下意识就朝甲离去的方向走去,顺手拿下了自己挂在外面印着白狼标记的风衣。然而也正是这么个动作让他发觉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同样在震动,号码来自于——总部。 不安的小蛇再次躁动起来,他接起电话,传来的是荆明的声音。 “江桦…不,狼牙,现在去夜莺的总巢。”那个比任何人都冷静的人此时声音在颤,“狼爪和狼尾…出事了!” 第276章 游戏时间 于小楼在漆黑的走廊间狂奔。 他成功地掩护孟长桥逃出了地狱,逃生的出口却被夜莺一枪打了个稀烂,等于是断了他自己的通道。好在现在没什么拖油瓶,他也没想逞什么英雄,因此在孟长桥坠下去的同时他反手就是一枚烟雾弹,趁着夜莺被阻挡的一瞬间,扭头就朝走廊跑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事儿啊…” 他边跑还边骂骂咧咧,当然是在心里的。一来以夜莺的速度出一点声音都是在提供自己的位置,二来现在也没人听他抱怨。楼里的信号被完全屏蔽,没有狼眼的指挥,战术上他确实是瞎了一只眼睛。 他提前就预计到了这种情况,在上楼的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退路。然而就在他冲下夜莺所在的顶楼,见到走廊里的情景时,他的脸色就是一沉。 整个楼层的布置,竟然完全变了。 上来时所见到的挂满各种设备的墙壁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通道,那让他多看了几眼的实验体培养皿也不翼而飞。不仅如此,刚才楼下的墙看着还带有金属光泽,但现在它完全就成了老式的水泥壁,走廊四通八达,他完全认不出来哪一条是自己刚才看好的。 他后脖子里凉飕飕的,这种场景让人不自觉地脑补一系列鬼打墙的传说。但现在理智占上风,刚才听到的情报清楚地提醒他这是光影技术再加上建筑块位移的结果,也就是说,某些地方原本就有着通道,只是利用特殊的光折射欺骗了人的视觉。 如果荆明在这那这又会成为一个新的研究课题,不过换了于小楼,千言万语只能汇做一句真特么牛逼。 他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活性全开的条件下他能捕捉到二十米范围内的一切风吹草动,什么东西轻点在地的响动正在逼近,那是夜莺芭蕾舞者般的脚步声。轻柔到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她逼近的节奏。 没时间多考虑了,于小楼略微感觉了一下,转身就朝其中一个通有凉气透着血腥味的通道跑去。他刚才一路上来,一路看到的都是灰狼队员的尸体,那股血腥气是最好的路标。 他头也不回地冲过走廊,尸横遍野的场景却没有再度出现。尽管光线很暗,他依旧能嗅得到隐约的腥味,但一路上却看不见一具尸体,甚至被原兽啃食的残肢之类都没有留下。 就像是,他们的尸体被什么人小心地挪走了一样。 哪个脑抽风没事闲的攒尸体玩?还是说…那些血肉,被当做了什么东西的“养料”? 越想越细思恐极,他干脆抛开多余的杂念专心在找路上。也就是这个意识让他重新发觉到了第二处不对:这走廊的墙体材料,居然还前后不一致! 刚进来的时候他看清了墙壁是普通的石灰粉刷,但现在墙上贴的分明是装饰性的瓷砖,砖缝里结着绿色的苔藓,必然是有一定年头了。 迎面传来微微的风感,他的判断没错,这条通道的确是开放的,这个距离已经能看清尽头的风景,那是个堆满杂物的房间,只有单向玻璃的窗户半敞着将外面的空气透进来。从窗户的视角看去,正面望见的居然正是那栋小教堂。 由于修建在城区,小教堂周围并不像传统想象中那样空旷,而是被一堆老式的砖楼紧贴着围在中央。刚才他还在奇怪这些楼里怎么会这么安静没一点人烟,合着这些他们全都是相连的,构成了四方相接的封闭包围结构。现在楼块移动,他是跑到另一栋建筑里来了。 于小楼边看着边在楼道间徘徊,手在墙壁上抚过,不时停顿一下,似乎是无意识间在探查这栋副楼的情况。意外的是,这几栋加起来怎么也有上千平米的楼里竟是看不到夜莺的其它手下,他的侦查因此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十秒,便如梦初醒般,发力向前冲去。 滞留原地只是找死,退路又被封锁,那么通向外面的窗户就是最后的生路。 他刚朝着目标方向迈了半步,身后刺耳的枪鸣便随之而起。他忙侧身一躲,身后的墙壁被打碎,破出一人多宽的裂痕。 “喂…这几步就追上来,也太犯规了吧。”他握紧了杀手线的手套,“这里可都是你家的东西,被打坏的话,你不心疼么?” 他面对着眼前空落落的窗户这么说着,透明的玻璃上,举枪的白影被清晰地映在上面。 并不意外,玩追逐战的话,没人能逃出她的锁定。 她振奋地举着枪,即使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依然能看得见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睛。 “啊呀,到游戏的时间了。” 是啊,确实…到游戏的时间了! 于小楼猛一甩臂,机枪扳机直摁到底,连绵扫射的弹雨直直笼罩而去。但弹雨最终只在墙上留下了成排的弹孔,夜莺在开枪的同时就动了,身法快得匪夷所思,于小楼扫射的弹雨竟然被完全甩在了身后! 他喉咙一紧,只觉耳边荡起冲击的劲风,转眼那轻盈的白云就飘到了面前。 mg4轻机枪在不留余地的扫射下打光了子弹,他想也不想地以枪作棒向身侧一劈,闷响之中,枪头像是打在了一个大号橡皮球上,他的力量在顷刻间被抵消,而对方绰绰有余地反攻向他,坚硬的枪壳撞在他的胸口上,似是要把肋骨撞断一般,连握枪的手都麻木作痛。 于小楼被胁着连退几步,眼中的惊骇一闪而过。就刚才这一下正面拼力而言,他71%的活性爆发竟然完全不是对手。 以前还觉得自己能撑20分钟,还真他娘的是自命不凡了。 几个回合内两人的位置就已经交换,夜莺封锁了他正面的所有方向。继续滞留下去只是找死,他走投无路,只得步步退缩。 小洋楼外,一辆标志性的沃尔沃刹在了安全距离的边缘。 甲撞开门跳下驾驶位,抄起一柄常用的ak47就往里冲去,离着老远他就觉到了楼中惊人的杀气与血腥,而唯一的生气,来源于站在人行道边背着手炮的女孩。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到来,林燕扬匆匆向旁边的车一指:“孟队在那里。” 甲愣了一下,倒也没多客气,简单道了句谢便直奔旁边半敞着的车门。四肢骨折的孟长桥处在昏睡当中,说不了话,但仿佛在血池里泡过的衣服已经让所有情况尽在不言中。 “是么,都死了啊…”甲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这么说着,“你还真是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呢,孟长桥队长。” 第277章 绝体绝命! 不省人事的孟长桥当然没法回答他,他似乎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答,只是托着那伤痕累累的背,缓缓将其挪向沃尔沃的后座。 这一幕落在林燕扬的余光里,让她稍微松了口气,紧跟着转过身来。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她必须得搭一把手。 没有通信,她并不清楚大楼内的情况,但于小楼这么久都没出来,即使有警告在先,她也不能再等了。 林燕扬奔跑的同时,于小楼也在跑。 他像是走投无路般昏头地冲入走廊间,面前白色的身姿几乎留下了残影。她以左右手两只沙漠之莺封锁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没有障碍物的情境下走到哪都是她的活靶子,于小楼只能撤退。 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楼道里较之房间更窄,横向不过三人宽,根本躲无可躲。夜莺显然觉察了这一点,她像孩子似的笑着追在于小楼身后,兴奋无比地压着扳机。 但沙漠之莺卡膛了,刚才的猫鼠游戏让这柄容量并不大的手枪打空了弹匣。夜莺很不爽地哼了一声,随手抖开外面的披挂,从大腿上绑着的皮带上取弹匣。她换弹的速度和进攻一样飞速,只是让猎物多活几秒钟而已。 就在这时,于小楼撤退的脚步停止了。 他忽地一个猛转身,竟是以正面迎上了夜莺。不!不仅是直迎,他甚至还在调转脚步向夜莺冲去,那势头简直像是要把自己胸口送到夜莺的枪上! 夜莺秀眉微蹙,反而谨慎地向后一倾。在她看来于小楼的动作就像是被饿狼逼到了悬崖边的羚羊,要倾注最后的力量用头上的角发动最后一搏。这没什么,猎物在死境之中都会被求生本能所支配,对于捕食者而言,只要稍微注意闪避… 她突然感觉到了来自周身的凉意,步伐紧急刹住。正面的视野中,于小楼指尖银光闪烁,原本死蛇一般垂在地上的杀手线在他的拽动下猛然绷紧,眨眼的功夫,早已被布置好的陷阱触发,铺天盖地的银线将夜莺全身都笼罩其中! 于小楼不是什么猎物,他也是捕食者,而且是个把环境掌握发挥到极致的猎人。 冲击的势头下,这一记猝不及防的线网够把任何人切成几块,但夜莺不愧是夜莺,在发觉杀机的一刻便急速俯身,如同全身霎时没了骨头一样,瑜伽般柔软的身形钻过不可能的空隙,锋利的金属丝割破了外衣,细细血线在白纱上晕开。 刺痛入脑,血色的红瞳中因此而显出了那么一刻的愤怒。夜莺低头钻出后便立刻直起身来,面条似的肌肉重又被激活,她顺声挪枪就要去追击这个大胆的猎物,然而就在她抬起目光的一刻,冲锋枪的火光迷了她的眼。只在那模糊的瞬间,势如破竹的一记扫堂腿正正踢在她的膝盖上! 夜莺刚刚脱出线网,下盘出现了短暂的不稳,这一闪而逝的空隙被于小楼完全抓住,单纯的一踢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朝前扑跌而去。不等她重新站稳,就见于小楼又是用力一拽,火花塞摩擦,接着整个楼道爆起带着巨响的火光! 他布下的不止是杀手线网,还有连环地雷阵。他把身上的炸药都用在了这个布置上,盯好了夜莺每一秒可能的动作,甚至连她换匣的时间、向哪个角度栽倒都一并计算在内,以身为饵步步引导,终于让她踏入了死亡陷阱! 热风灼痛了眼,他借着踢开她的反冲力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去。他站在爆炸的边缘,背后的衣服都传来了焦糊味。但没有关系了,最后的余光中,他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被全然笼罩在爆炸的烟尘之中。 于小楼快步奔向窗边,这是最后剩下的出口。他已经把他能做的做到了极致,一人之力比起灰狼无名队全体都更胜一筹。 那炸药量够让普通人死上十次,但他也没敢指望这就能确实地杀死那个女魔,还是采取了最谨慎的步骤。连炸药的布局都是仔细计算过的,就算她本事大到能躲开第一下爆炸,紧跟着就有第二发的连锁反应。 光影效果撤去,窗户的玻璃上映着蓝色的残月,他看着那月光都有点感动。牛逼的事果然不适合自己,还是回去混吃等死更符合生活风格。 没空去确认夜莺的情况了,刚刚他确实已经将对方逼入了死角,这一下再怎么样也能拖住一阵。爆炸的余波还在震荡,只要在这之前出去… 他的思考突然一滞,不对!为什么传来的只有一阵余波呢?他刚才准确地埋下了如同地雷阵一般的陷阱,夜莺无论怎么走都必然会触发另一点,但现在,身后的爆炸却仅有一声便停止了。 难不成他走了狗屎运,这女人刚好踏中爆炸中心,一发入魂取其性命? 他堪堪向后瞥去,炸药的火浪泛起了一人多高,却听不见惨叫也看不见尸体。反而是正上方天花板被轰开,空气呼呼地涌入,不亚于浇油地助长着火势,如暴怒的火龙腾飞。 热浪扑面,于小楼却忽地后脑发寒:没错,他的炸药封锁了夜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只要向水平线上任何一点迈出都会触发。但还有一种情况例外…从垂直方向躲避! 但那怎么可能?!确实80%以上活性是他们所无法触及的,但如果真是这样,夜莺相当于在踩中地雷的一刻,在眨眼的反应间隔内打破天花板跃起到了楼顶,直接跳出了爆炸范围。这种事情,根本就已经越过了速度和力量的极限! 她的活性度,再一次达到了超出所有人想象的范畴! 于小楼——误判了! 崩坏的碎裂声自顶上传来,真如天塌地陷,正上方的水泥壁整个碎裂。于小楼急骤回头,红瞳在一瞬间紧缩如针。 在烟尘与瓦砾的暴雨中,白色人影当头而落。沙漠之莺的枪口早已锁定,她带着毁灭的笑容前来,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扣下了扳机。 尖锐鸣响在身后直刺入耳,楼外的林燕扬被惊得猛回头去,手上动作霎时停止,毫不犹豫地射出固定索将自己拉上高墙。但就在准备破入接头的一瞬间,她看见耀眼的火光在视野中爆裂! 窗户从里炸开。 黑色的人影被狠狠推出。 残破的衣衫上,血喷如泉! 第278章 不放手的谁 “小楼——!” 林燕扬眼见着人影坠落,喊声都变了形,立时双腿蹬墙,在空中紧急改道。固定索伸缩,她划出巨大的弧线掠过马路上方,在半空中撞上了那坠下的身影。 固定索刚中带柔,材料上佳,但拉起一个人已经是极限。于小楼的体重再加上下坠的那股冲力猛然加在上面,立时就让这钢索发出了吱呀的呻吟声。 林燕扬在接住他的同时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流过手心。心脏猛然收缩,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揽紧于小楼的腰,硬扯着回收索调整下落点,高速之下的钢索就像卷轮那样锋利,把她的手割出深深的血痕。 枪声再度炸响,她余光间望见那个白影已经重又追了出来,像蜘蛛那样攀在窗框上。她在天旋地转中抬起了手炮的炮口,一发榴弹直奔夜莺所在的顶层。夜莺在同时开枪了,沙漠之莺的子弹与榴弹擦身而过,竟是正准地打中了飞速晃过、仅有一指来粗的固定索! 坚韧的钢索当即断裂,两人还身在半空,立时陷入了自由落体。榴弹在楼外爆炸了,到处都是碎裂的砖瓦,呼啸的风如刀掠过脸颊。 热风在背后猛推,两人在惯性下直冲而出劲力下落。林燕扬在电光火石间大臂使力一甩,硬生生地将于小楼甩到了上方,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他坠地的肉垫。两个人一同坠落滚到了地上,所经之处擦的全是鲜红的血痕。 林燕扬勉强撑起身子,控制不住地咳嗽着。于小楼的体重全然砸到了她身上,72%的活性度保证了她没有被砸断肋骨,但高空高速的冲击和坚硬的水泥地已经让她像是要散架一般。 她快速抹掉脸上的血,将几乎要烧起来的肺部弃之不顾,稳住身体后没有停顿地立时扑上来,拼了命般呼喊着。 于小楼弓着背,全身都在剧痛下痉挛。他在咯血,上衣已经被尽皆染红。沙漠之莺的子弹命中了他的侧腹,在上面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窟窿。要是普通人,这一下打在身上能把肚肠整个搅烂。 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原兽细胞的再生力迅速弥补着创口,保住了大动脉,他也早已和四名灰狼精英一个下场了。 林燕扬使力盖在他身上,压着血流汩汩的伤口,抖着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当绷带用。这样的创口只要她稍微一松劲就会开始大失血,就算是她也已经完全心乱了。 “后…”于小楼在咳血间嗫嚅着。 “小楼你说什么?”林燕扬慌忙把耳朵贴到他嘴边,“不要动,我马上就…” “后…面…” 林燕扬猛一扭头,她看见白色的女人从烟尘中轻盈地腾跃而起,眼中的红芒癫狂地暴戾,沙漠之莺上膛,枪口所指赫然已经是她的心口! 夜莺的枪法是毋庸置疑的,掩护于小楼的行为耽误了自保的最后时机。她伸手想去抓她的手炮,但在刚才的下坠中那东西已经滚出了几米开外。在她伸手的一刻夜莺的枪膛就已经炸响了,飞射的子弹以音速直冲而来,映在骤缩的瞳仁中仿佛直冲而来的死神! “当——” 子弹命中了,发出的却是钢铁相击的清脆声。同样黑色的身影以极端的力道一跃而起,手上长刀猛然划过,在半空中将那大口径子弹打得直飞而出,丧失动能的弹壳滚落在地,银白的色泽刺眼。 江桦落地,双手持柄横刀立马,血色双瞳跨越百米的距离与那顶楼上的身影直直对视。但夜莺在一击失效后便回过身,从破碎的窗户中直翻而入,便如毒蛇游回隐秘的洞府,在黑暗中等待着送上门来的猎物。 他在接到荆明电话的下一刻就一口气都不歇地全速赶来,抢在了最千钧一发的时刻,总算是没酿成无法收场的结果。 虽然,也差不多了。 江桦深深地吸气,一直盯着她暂时告退才绷着精神退后几步,以身体挡在二人面前,转头问道:“怎么样了?!” 他难得的说了句废话。 林燕扬半身都是血,压紧伤口的同时拍着那张煞白的脸。于小楼已经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下,瞳仁没有焦点,只低声地喃喃,也不知道是在应答还是单纯的痛吟。 江桦手都是冰凉的,只能尽力注意夜莺的动向,同时急急蹲下身来查看于小楼的伤口。林燕扬情急之下顾不上应答,只飞快地将衣服撕成条缠在伤口上。两个人都在不停地喊着于小楼的名字试图让他保持清醒,这种情况下的昏迷是致命的。 林燕扬包扎伤口的时候,江桦还绷着神经侦查着四周。他明白只要继续待在这里,有生命危险的就不单单是于小楼而是他们三个。夜莺绝不会这么轻易地罢手,在楼体四周连通的情况下,三人等于是处在包围之中,敌人随时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 林燕扬咬紧了唇,脸上全是冷汗。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转向江桦的目光中全然是坚决:“江队,我来照顾小楼,现在带他撤出去。” 江桦怔了一下,这几句话就说明她也清楚了情况。他点了点头,重又握住狼牙站起身来:“好,小心点。” 他刚一转身,袖子却被一只沾血的手拉住了。 “夜莺的活性…有问题…超过上次…”声音极致的沙哑,说一句喘一句,“东北的转角…还剩下炸药…” “小楼!”林燕扬急切地按着他,被击中的右半边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只是活动左臂拉住江桦这么个动作都会让腹部的伤口开裂持续淌血。 江桦怔了一刻,回过神把他的手拽下来:“我知道了,待会就掩护你们撤出去,保持清醒千万别睡,听得到么?” “草…一般被这么说的人…最后全挂掉了…你这是…要插旗插死我…” “想骂就多骂一会,接着说,别停。” 江桦留下这句话便没有再耽误时间,甩掉满袖的鲜血飞速转身,狼牙刀刃直朝向夜莺躲避的破窗。在他身后,林燕扬咬着牙将满身是血的于小楼扛在背上,一步步向灯火通明的外周挪去。 薄薄夜幕已经转为了浓墨,失却路灯照耀的黑暗之中,只有那双红瞳在极端的情绪下燃烧。 本来,她就已经是所有猎人的公敌,格杀令悬在脑袋上的恶魔。 这是刚刚明确的事实。 那么,早一点让她付出代价——也无所谓吧! 第279章 流离之人追求幻影(大章) 救护车红蓝的灯光在夜幕中亮起,乌拉乌拉的长鸣刺得人耳膜发痛。他们大概是跟随甲而来的,带着红十字标识的人们快速抬出担架和输液瓶从甲手里接人。 “只有这一个么?”医护人员便做紧急处理便问着。 “嗯,应该只有他还有得治了。”甲说了一半却是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里面,“不,说不定,还有别的人…” 在他目光所及处,人形的轮廓正从黑暗中分割而出,被阴影笼罩的身形中,一双红瞳却格外明亮。 方才她还在副楼之中,但也就是几十秒钟的功夫那身形已经再次出现在了小教堂的楼体上。她像野兽般舔着嘴唇,地面的三只猎物给予了她游戏般享受的杀戮体验,比大剂量的毒品更要使人迷醉。 他们还都活着。 光是这样…还不够。 还不够!还可以…更多! 沙漠之莺在手上翻转,枪口直指地面上林燕扬的眉心。后者觉到了隔空的威胁,在同时便转头看来,然而落入视野的,只是飞驰而来的子弹! 她全身的力量都用来支撑于小楼,根本躲无可躲。眼见着重弹已经出膛,落点正准地定在她的要害上,但在这之前,刀刃的寒光再起,钢铁碰撞声中,黑色的身影挥开子弹,顺着弹道袭来的方向,直冲而上! 江桦听到了背后林燕扬的喊声,只叫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说,他也同样没有去理会。他攀着小教堂墙壁的雕刻花纹和栅栏向上跳跃,在活性全开的力量下做出了真正的飞檐走壁,就像树枝间的猿猴那般轻盈。子弹不断在他身侧炸起碎石,却每次都被正准地闪过。 楼上的夜莺眯了眯眼,这个新猎物的力量和速度在她见过的所有敌人之上。而且,包括于小楼在内,任谁见了她从来都是以全身而退为第一方针,而看这个人的势头,竟是不避不掩地直奔她而来。 她突然不易察觉地抚上了胸口的衣服。对于她而言,恐惧这种情感早就被消去了,可那个身影接近的一刻,蓬勃跳动的心脏却有了一瞬的痉挛。 那是来自…另一个灵魂的呼喊。 凛凛刀风席卷而来,夜莺迅速清醒过来,撑着窗框翻身让过锋芒,黑色风衣与白色织锦相擦而过,在风中猎猎作响。 夜莺侧目看去,对上的是一双仿佛燃烧的血瞳。光是她这愣神几秒钟的功夫,江桦已经冲上了顶层,拉进了足够距离的近身圈。一击被避过之后他没有停顿,手掌一翻,正握的狼牙霎时变为反握,刀尖直冲夜莺反刺而来! 这是他的战法所限,狼牙出手必然就是近距离的正面相斗。在楼下的话他被笼罩在沙漠之莺的射程中完全处于被动,与其消极护卫,不如主动出击! 这很大胆,光是这几个回合交下来他就明白夜莺现在的活性度必然凌驾于自己之上。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在攀上的同时就已经想到了这点。 事情已经酿成,再坏一点也无所谓了。他对夜莺出手的理由多得数都数不清,但现在只取最简单的一个就够了:报仇。 夜莺咻地转身,手腕一抖,两只沙漠之莺都被拿在手中。她也拿出了十足的认真,和交手任天行时一样,面对江桦她同样采用了正面应对的战法。但江桦的近身水平并不是任天行能比的,同样,在他面前的夜莺也已今非昔比。 四目直直相对,两人视线几乎都看不到对方的侧脸。火光连发,狼牙与沙漠之莺子弹的交接火花连接成片,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以超出想象的极速一遍遍地追逐相撞,跃过阳台、攀上墙壁,最终踏上了教堂弧状突出的屋顶,中央立着朝天的十字架,金属的材料表面映出耀眼的光。 此时的光已经不止是二人交手的火花,就在教堂外侧,无数车灯正集中过来,堵成一团的喇叭声杂乱地嘟嘟响着。 夜莺总巢出事的消息在一小时内瘟疫般传遍了所有参会猎人的耳朵,如此大事当然举众瞩目。他们显然看到了教堂主楼和副楼墙壁上随处可见的战损痕迹,下意识地都扛出了各式武器,却群龙无首地不知何时开火。没有确实的原兽,私自使用武器也算违规。 就在犹豫间,不知谁突然喊道:“喂,白狼的人在这里!” 猎人群立时齐刷刷地循声望去,然而进入他们视野的却是脸色发白的女孩。林燕扬灭去了血瞳,站在原地吃力而呆愣地背着炮箱。救护车刚刚从她身边开走,一次抢救两名重伤员,车上已经容不下多余的人,她便只能留了下来。 那半身是血的样子把周围人都惊得不轻,然而她领口上的白狼标记就是最好的安定剂。 一个猎人把枪推上了保险,有些迟疑地向她走去:“这位…白狼的姑娘?” 林燕扬转头看向他。 猎人暗自惊道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居然真是顶尖猎人,也就是稍稍停顿了一刻,林燕扬便收回目光,重又看向了教堂的楼顶。深沉的夜幕将其完全笼罩在黑暗中,两个人影仿佛虚幻的幽灵交错。 如果仔细地观察一阵,就会发现两人正不断向其中一个方向逼去。毫不意外地,步步后退的那一个是江桦。他紧绷着脸色,狼牙的刀势密不透风,然而夜莺并没有用多余的技巧,始终正面进攻,光是用单纯地射击和全力以赴的体术,那种巨力就已经让他向后倾倒。 活性的差距,还是携带者不可逾越的天堑。他余光瞥着楼顶的边缘,尽量把迎击的方向控制在斜角范围,一步步向副楼的方向退着。大概是意识到了他转攻为守的劣势,夜莺的动作更显急迫,她闪电般地跳跃,在空中碰撞的一刻同样喷着闪电般的火星。 黑色和白色的身影同时落地,江桦向后退了几步,脚后碎裂的瓷块滚落下地。夜莺的攻势是不可逆转的,他终于是踏进了死角。他尽力将冰凉的空气吸入胸口,缓和着握刀手腕处的酸麻,银白的狼牙刀刃直指向前。这是最后的一击,夜莺只需要再进一步,他就失去了所有转圜余地。 显然她等不及了,不等江桦调整完毕,面前白色的身姿便只剩下了残影。在四处漏风的楼顶之上,她轻巧的身子带着泰山压顶之势,而子弹的速度更快一步,枪鸣之后,灼热的气流已经逼到面前! 江桦突地跳起,没有用狼牙去挡,任着沙漠之莺的子弹打穿了瓷砖的屋顶。然而在破口处露出的不是楼内的地板,而是——指示灯变为红色的触发式炸药! 这里是东北拐角,主楼和副楼的连接处。白狼五人之间已经太熟悉了,默契到根本不用侦查,只看一看目标地形,便清楚明白各自会将陷阱设在何处。从攀上屋顶的一刻,这个引爆点就已经在他的计算之内。 哪怕不在同一时间空间,白狼之间的配合也从不会迟到。而夜莺,一直是孤身作战。 来自现代武器的威胁袭来,夜莺被前冲的惯性向前推去,几乎像是直撞上了那升腾的火柱!她暗地咬牙,双足点地,一个空翻跃出几米开外,白纱燎着了火,套在她身上仿佛燃烧的霓裳。 但这不足够。 扑面的灼热之后,是背后冰冷的寒光。江桦早已算好了落点,运用于小楼留下炸药的同时,正准地踏在了她的身侧。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没有半分留手之意,狼牙加注了十成力道,所指之处已经是她暴露的颈动脉! 寒光如闪电掠过天空,切开了明亮的火幕。 几点血红飞溅而起,夜莺在最后的一刻偏过了脖子,狼牙的刀刃擦着她额头而过,将细嫩的皮肉割出一指来长的伤口。 这点小伤当然不算什么,但同时被切开的,还有她绑在耳侧的面纱。 轻薄的丝织完全脱落了,被遮掩的面容全然暴露于前。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寂静。 狼牙的力道打空,却没有了下一步的攻势。因为它的主人在停止了逼近的一切动作,甚至,整个身子都向后错去。 白色的女人在同时站其了身子,缓缓地背过手,将外面被点燃的白纱脱下,任其和面纱一同坠入火中顷刻间化作飞灰。焰光在这时扬起来,在她贴身的战衣边勾勒出金色的轮廓,身体线条那么流畅优美,成熟与青春在同一刻尽然绽放。 这不该配着面前的这张面孔。或者说,不该配着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 那是一张用沉鱼落雁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的脸。柳眉樱唇肤如凝脂。只有那双带笑的眼睛,现在闪着杀戮的赤色。 那是杀人凶手。 那是被全城下了格杀令的恶魔。 那是最大敌手夜莺的终极兵器。 可理智的叫嚷在这时被全然淹没了,脑海里只留下了唯一的一种声音。 居然会是她? 为什么是她? 怎么可能——会是她?! 女人抬起手来,轻轻地抹去额头边不断渗下的鲜血。红色的液体被擦掉后,额头白璧无瑕,根本看不出一点伤口的痕迹。她是携带者中的王,这点小伤的恢复,只是眨眼的功夫。 这也许是个绝好的进攻机会,但江桦没有扑上来。他盯视着面前的女人,大概是想看清她是谁,或者看清这是不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奇怪的是女人也在看着他,二人眼中暴烈到极致的红芒在同一时间黯淡。他吸了口气,她也吸了口气,可谁都没有说出话来。 被刻意或无意掩埋的东西不受控制地狂泻而出,无数个在现实或梦境里出现的影像吞没了视野,直指与面前的女人重合了。 原来早就该明白的。与他们相同的“第二代”、强横到能够突破极限的血统、再加上与谢春儿形影不离的关系…这世界上,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女人在这时抬起了头,眼中的血色再起,在夜幕之中明亮到几近刺目!她突然扬起手,沙漠之莺上膛,眨眼的功夫,大口径猎杀枪炸响。 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恍惚一般,夜莺还是那个癫狂的杀手。最难缠的猎物露出了难得的破绽,她不会放过。 江桦如梦初醒,对危机的条件反射使他整个人向后跳去,但失神的状态让他慢了半拍,重弹打在了脚下。身在半空中没有借力点,这一击的力道让他在房顶边缘踩空,只得将错就错,自十几米高的楼顶一跃而下! 冷风灌入长衣,他在下坠间迅速调整身体做好落地准备,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屋顶。他尽力睁大眼,还想去确认那个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的事实,但不过顷刻的功夫,他的视野便被猛然腾起的烟尘遮盖住了。 刚才还一派平静的小教堂在他坠落的同时发出崩坏的呻吟,巨大的裂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墙壁上,如同即将被雏鸟顶破的蛋壳。而就在那仿佛来自地狱的轰响间,他听到轻灵而虔诚的颂歌—— “免我痴 免我苦 免我无枝可依 免我颠沛流离。 …… 不义的,叫他仍旧不义。 污秽的,叫他仍旧污秽。 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 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 整栋教堂骤然坍塌,激起的风尘迷住了眼。江桦险些被吹飞出去,落地的一刻便下意识抬手挡住双眼,踉跄着向后退出几步。什么东西的咆哮声直贯入耳,在他微张的指缝间,在外围猎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黑色的羽翼割破烟团,血红瞳仁的巨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飞升上天。 不用说也知道,在二楼实验室内不被察觉的标本培养皿,并不是当摆设的。 若不是亲眼看到,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因子融合能到如此骇人的地步:形如猛虎,毛如豪猪,肋间却有鹰一般的双翼拍打,就像是上古神话中的彪或穷奇。毫无疑问这是二级种,平时出现在市区都能当个重点新闻报道,然而现在某个更耀眼的东西遮蔽了它的光辉。 就在那怪物的脑袋上,握枪的女人赤瞳大亮,黑发在狂风中飘扬。这凶兽在她脚下就像猫一般地温顺,自然地让她踏在身上。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般地僵在原地,整个视觉都被那不可思议般的场景夺走了。在奇异的沉默中,江桦如同落入冰窟之中。 他和其他人一样在定定地看着,但他并非只是震惊于这冲击眼球的场景,而是意识到了最恐怖的现实。 原兽是无脑的,人类的气息对他们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现在这头畸变的二级种眼看着这么多人、甚至还包括他这个高活性携带者在眼前,都没有做出一点攻击举动,只是单纯地当着夜莺的坐骑,悬在半空之中。 这不是原兽该有的举动,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它完全服从了夜莺的命令! 准备工序都完成了,超群血统的指挥者也好、为之准备的机械和生物也罢。始终被认为绝对不可能的原兽操纵技术实现了,这个女人,已经成为了完全态的坐标! 第280章 密码之中绽放的花 那是,夜莺么? 那是…! 江桦站在原地,仿佛腐朽千年的石雕般注视着。就在那针一般的鬃毛间,在白色女人的身边,另一个身影缓缓地站起来了。 那同样是个年轻的女人,只是眉眼间多了一抹妩媚。她在张狂地大笑,癫疯的吟唱声响彻天地间—— “敬畏审判,将荣耀归给它。那个时代终结,堕落的腐朽将会从尘埃中苏醒,他们的鲜血祭奠未来的重临!” 长吟震撼耳膜,人群不由得向后退去。母上冲身边的人偶挥了挥手,后者会意,血色瞳仁大亮,霎时间变异的兽群冲破器皿冲向人群,不是胡乱的扑击而是整齐的冲锋! 猎人们这才从震骇中回过神来,举起各自的武器,弹雨在同时笼罩兽群。聚集在这里的猎人足有近百人之多,且都是准备参与总攻的精英,这样的攻势放在平时能对付三倍于眼下数量的原兽,但现在这些红眼的畜生们在坐标的指挥下学会了腾跳挪闪审时度势,竟然让密集的弹雨练练打空。惊叫声从四处传来,这些身经百战的猎人居然有不少被畜生们叼在了口中。 有些反应快的人迅速扛出了远射程的狙击枪和迫击炮,数个瞄准镜锁定了空中的巨兽和女人。但紧急情势之下他们大多没有带达格弹,普通子弹对其的作用微乎其微。夜莺指挥着那穷奇在空中灵巧地飞舞,不断擦身而过的弹雨仿佛只是为她的加冕而奏的礼炮。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母上回过头,笑容中竟是露着专属于年轻女人调皮的意味。 “作为找到我旅馆的奖励,就告诉你们吧:漆黑之日,在禁区不见不散哦。反正,你们也不会不来吧?” 她丝毫不介意地将最终的地点昭告天下,就像是在邀请人们参加她精心准备的酒宴。说完这话她便再没有理会人声和炮火的回应,座下原兽转身,直朝地平线的终点飞去。 极光手电在后面舞动着,但即使这样也追不上那远远而去的身姿。这里的确是她们的巢穴,但新生的雏鸟已经飞向无限的苍穹,不再需要这个委身于劣等生物间的一亩三分地了。 而她们这次一走,就是彻底不需要天子城了。 江桦在一片混乱中向后望着,数个白色的人形从废墟里爬出来,形态转换间已经浮在了空中跟随在夜莺操纵的原兽身后。他们是伴随在女王身边的侍者,要随她们开启地狱的大门。 没有看见江一弦,亦没有庞大数量的人形原兽或人工智能。他们也许早已离开,或者说……已经在某个地方等待最终的汇合。 巨型的身姿隐没在远方,她们甚至懒得控制原兽来和猎人们打一场消耗战。这些人类的天敌在她们眼里不过是用过即丢的工具,没必要为工具多耽误时间。 江桦下意识向她们远去的方向迈去,只是狂风在此时掀过了衣襟。刚才还分散开来各自为营的巨型身姿此时齐齐向他围拢过来,各式各样的绒毛在风中摇曳,发着野兽特有的腥味。 坐标离去,原兽们借来的智慧开始消亡,本性再次支配了他们。79%携带者的气息在这群畜生嗅来一定是满汉全席级的盛宴,他们滴着臭味的唾液,冲着江桦磨牙霍霍。后面的猎人急急追上来,打着手电冲里面呼喊着。他们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对原兽有这样的吸引力,只知道他在这里的话,使用大型武器都要受限。 也许是听到了呼声、也许是感受到了威胁,江桦木然地别过头来,眼中血光尽皆迸散,瞳仁中仿佛凝着黑色的雾。 大概熄灭血瞳为了在众人面前隐藏携带者的身份吧。然而下一刻,人们看见他重又缓缓地提起了长刀,看也不看地向身侧挥去,以泰山压顶之势扑来的巨蟒七寸处霎时被斩开血水四溅的裂口。 内脏流出在外,长蛇吐着血红的信子栽倒在地,血水泼了江桦半身,后者却不为所动,只是反手别过,第二刀第三刀紧接挥出。 他已经压下了细胞的力量,但那攻势仍是让外围的猎人们看得头皮发凉,只觉眼前人像是有意虐待肌肉一般,肆意妄为地压榨着肉体的力量,原兽在他身边惨叫哀嚎,那刀势之中却逐渐抛却章法,就像是…发泄。 他们不约而同地重又换上了轻装备,上前射击。这里的猎人都是从集会处赶过来的,无一是夯货,和江桦的刀势配合下,这些失却坐标的原兽根本不足为敌。不消须臾,废墟边便倒满原兽的尸体。 然而,没有人会为这小小的胜利而轻松了。 在天子城上方,巨大身形不遮不掩地掠过夜空,她们撤退得从容不迫,丝毫不介意这骇人景象大白于天下。那情景也许被几百上千人目睹,留在了无数手机相册和摄像机里。 当然,也通过城市的天眼映在了荆明的面前。 他发狠地捏着扶手,状态像是要把它生生握碎。 比起其他人,他更明白眼前情景意味着什么。夜莺总巢的坐标是他们最关键也是最后的线索,但现在的情况无疑让其成了笑话。 不可思议的技术成熟了,夜莺当然没有了再隐藏城中搜集资源的必要。他知道恐怖到无法想象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但现在所有的证据链条、所有的数据都到了头… 不,不对!如果说数据的话,还有一个遗留… 荆明猛地扑到了键盘上,几乎只是凭着肌肉记忆输入密码,最底层的文件被调出。那是从三年前的事件中寻找到的实验报告,拉到实验对象那一栏,单调的数字还清晰地印在上面:001100010101。 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撰写这报告的是何人,而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人。但无论什么东西都有通用的语言,对于机器来说,这两个数字就是语言的全部。 无论是表示坐标,或是其它的东西,规则都是一样的。而他们所表示的坐标,加起来刚好是与其相同的十二位! 不是整体,而是两个数字拼合么… 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将其从中平均拆解开来,得到与坐标相同的两个六位数字。进制转换,最后得出两个数字——“12”和“21”。 尘封的记忆直冲大脑,似是时间瞬间被拉回十数年前。他在短暂的呆愣后,迅速抓起电话,几次无人接听后才打通了江桦的号码:“那份关于实验对象的报告破解出来了,‘12’是你在计划里的编号吧?那么,那个‘21’…” 长久的沉默之后,荆明听到了嘶哑的答案。 “安年。”电话那一边的声音说,“她的名字是…安年。” 第281章 至暗之时 48小时后,对原兽部门中乱作一团。 “我们要求灰狼部给出解释。”文件被猛力甩到甲面前,“为什么孟长桥队长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会导致那个结果?” 书记说得脸色都在发青,面前的男人却依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信手拿起了那份文件,耳边响着稀疏的质疑声。 那一晚情景的源头当然是瞒不住的,灰狼违规出手的事被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非常时期情绪成倍发酵,他们面对了整个猎人群体的愤怒,“与夜莺勾结”之类的罪名烙在了身上。当初为白狼的罪名推波助澜的他们,而今面对了同样的情景,甚至背上了数倍于当初的压力。 甲环视着周围仿佛喷火的眼睛,淡淡道:“对方组织一直在利用活人进行实验,在现场我们也没有找到完整的尸体,应该是我们的队员被他们用作了材料,推动了他们计划的提前完成吧。” 他将文件收入包中,接着道:“至于原因,是由于孟长桥队长的嫉妒,急于求成,所以策划了这次针对夜莺总巢的秘密行动。他无法接受灰狼失去首席的地位,这就是缘由。” 这解释简单得不能更简单,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议员们被他堵得顿时说不出话来。他们想了无数种反驳甲的情景,偏偏就没想到这人根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这只是孟长桥的个人行为?”书记诧异道。 “是的。但在灰狼当中,他的行为就是整个队伍的行为,不是么?”甲说。 议员们面面相觑。 “所以说,最后给灰狼的处分是什么?”甲波澜无惊地问着,作为灰狼临时的负责人,他这话却说得像是事不关己。 议员们又是交换了一阵目光,最后齐齐地把球提到了最前方的书记身上。后者稳住脸色咳了两声,沉声道:“接下来的时间内,停职孟长桥的队长职务,灰狼不得参与对对方组织的一切战略活动,要全体接受检查。” 对于一个猎人队伍而言,这无异于宣判无期徒刑。然而甲又只是轻描淡写地在判决书上签了字,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你们…没有异议么?”书记又是忍不住道。 “就算有异议,挡得住所有猎人的舆论么?这时候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吧。”甲说,“更何况,以灰狼现在的状态、以孟长桥现在的状态…停不停职,禁不禁止,也没什么区别吧。” 这的确不是他随口说出的气话,而是几个小时之前,医院刚刚给出的诊断。 夜莺并没有伤到孟长桥的要害,再加上救治及时,他的确是保住了性命。但虽说是外伤,也是四肢粉碎性骨折再加上挫伤性出血,即使以他的活性,也起码几个月无法下床。更何况从离开战场后他便始终处于呆滞当中,检查结果表明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光是这心理治疗,就又要延长时间了。 相对的,于小楼的情况还要更危险一些。 他确实地受到了重创,整个腹部都被子弹打穿。不幸中的万幸,子弹没有伤到最要害的肝脏,避免了致命的大出血。医生对他用了些短暂激发细胞的药物,算是利用他本身的高活性保住了命。但达格弹造成的创口不是闹着玩的,即使是他,也起码得休养个十天半月。 现在他已经过了手术的危险期,还处于全麻后的昏睡中不准探视。梁秋作为家属在风险责任书和账单上签字的时候,江桦就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 以他平时的脾性,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伤到队友的人揪出来抽筋扒皮。然而现在凶兽就在眼前,甚至主动告出了最后的地点,他却无计可施。 路过的护士都不由自主地离他远了些,她们从江桦身上感受到了积蓄的火山般的压迫力。 而当梁秋签完最后一行字,向后看去找他的时候,原本站在病房前的人影却已经不见了。 “梁主管,刚才那个人…” 梁秋没有回答,亦没有去问他们江桦去了哪里。只是插着兜下楼,出大门的同时点上了一根烟,轻车熟路地绕过了人满为患的大厅。耳边不断传来各式各样的抱怨,那是伤在原兽、或者说伤在夜莺手下无力反抗的人们在叹息。 声音混杂成一团,很嘈杂。 他一路不声不响,绕过了医院边的小路,身侧密集的人流变得稀疏,人声也慢慢被甩在了身后。直到最后他拐入一条僻静的小胡同,那是没来得及拆除的旧房遗址,低矮的墙壁上挂满了爬山虎。 江桦站在墙前发呆。 梁秋没有进一步动作,以江桦的警惕性这个距离早该发觉有人,然而他只是沉默地站着,没有一点动作。无言半晌之后,他毫无预兆地一拳捶在墙壁上,没用细胞,依然震得墙上的灰皮瑟瑟地往下落。 梁秋依然没动,只是无声无息地抽着那根烟。江桦在几步远的地方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从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中抽身。 手上的烟在这时烧的只剩下了烟嘴儿,他便将其取下来随手丢到地上碾灭。像是被那细微的声响惊动一般,江桦缓缓转过头来,神情中竟是有破釜沉舟的意味。 “三年前的事情,过程是怎么样的?”他像是自言自语地问着。 梁秋没说话。 江桦甩掉手上的石灰,忽然毫无预兆地低吼起来:“我忘掉了什么?” 原本他以为,知道自己伤在夜莺手中,知道女儿的来历,这已经是那次意外的全部。 偏偏没想到,那看似不经意的密码,解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真相。 梁秋稍稍吐出一口气,回看着那双有血丝的眼睛。 “那是你的记忆,不是我的。”梁秋说,“是忘掉、还是不愿想起,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原因。” 枯黄的树叶从树上剥下来,打着旋儿落在地上。两人在沉重的缄默中对视了许久,如同坠入梦境,又像是长达十数年的梦突然醒来。 第282章 无限过去的未来(大章)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从医院回来以后,江桦就再没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也不吃不喝。其余三人没心力亦没胆量去说些什么,他们和江桦共度过十数年的时光,但即使这样也不明白他这毫无预兆的隔离是从何而来,指望本人解释也是天方夜谭,只能放他一个人静着。 任天行坐在会议室的首位上,心不在焉地摩挲着一枚达格弹。他是从军区紧急赶回来的,就在几十个小时之前,他还在为边境军官告诉他“达格网磁场有被干扰的倾向,原兽活动显示出混乱”的消息而不安,还没等他和空军方面沟通好,转眼城里的消息就已经来了。 夜莺总巢出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本的总攻计划成了空谈。而操控原兽的场景被数不清的猎人目睹了,各种询问和调查铺天盖地而来,江桦这个样子当然无法应付,任天行便又一次以临时队长的身份出面把事情扛了下来,但这也只是一时之计。 白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当中,一下失去两大战力,再加上来自外界的压力,不亚于头顶天空崩塌。 任天行甩手将子弹磕在桌上,站起身来。在当头的阴云下必须有人撑住场面,毫无疑问这个人选的只有他了,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得顶着。 “关于边境那边的事,还有母上…谢春儿最后提到的‘漆黑之日’,你有思路了么?”他向荆明问道。 “监测显示太阳黑子的活动进入了周期。10天之后,会发生百年一遇的日全食。她所说的漆黑之日,应该就是指这个。至于所谓的‘禁区’,除了边境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荆明说,“日全食会增强对地球的辐射,干扰地球磁场产生磁暴,这也是边境达格磁场不稳定的根本原因,但我们无法避免。” “无法避免…”任天行暗地攥了攥拳。 荆明默然地低着眼。他从事件发生的第一时刻起就开始规划分析海量的情报,但现在他手上的棋子折了,而面对的敌人却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可以利用的是全城的猎人,但现在看来,夜莺的兵源已经是整个边境区的原兽。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毫无光景的前势,然而现在情境下决不能公布,不能再打击士气了。 就在无言之间,站在一边的梁秋走了过来。 “已经确定是谢春儿的事情了么?”他问。 荆明点头。 “完全操控原兽的技术,再加上进化完全的终极携带者么…”梁秋沉吟半晌,苦涩地嗤笑,“那个女人还真是老当益壮,居然真的给她找出来了。总巢都被她炸掉,看来城里的突破口是都走到头了。” “您的意思是?” 任天行稍稍皱眉,实在很难想象梁秋是会在这样情况下说丧气话的人。 “神关上一扇门,就必须打开一扇窗么。这条道走不通,就回头找找岔道口。”梁秋说着果真倚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灰暗的天,良久之后他转过眼,声音突然硬了起来。 “不是很明显了么,夜莺和你们一样是当年被培养出来的‘第二代’,主持的又是谢春儿。城里陷落,想要找到对付她们的线索,就只剩下…莫比乌斯岛了。” 他说的自然而然,但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周遭的空气因为他这一句话都变得沉重起来。白狼三人在同一刻抬起头,看向他的眼光中霎时风云变幻。 那是个在地图上都没有显示的岛屿,换其他人根本听都不会听过,只当是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然而在这里,这却是最敏感的名字。 莫比乌斯,∞,无限。 那是,∞计划执行的场所。 任天行低声道:“真没有别的选择了?已经有十多年,那个地方…恐怕早就毁了。” “你觉得呢?”梁秋说,“要是有新的东西可用,我还至于想到那老古董?” 三人默然。 梁秋转过身:“从这里飞去岛上,最大效率的方案是什么?” 任天行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多人战斗机的话,只能用改装的ea-6b,我兼任飞行员和导航员。以全速行驶,保守估计大概要三小时上下。但那个距离,燃油只够一去一回,如果岛上还有残余的原兽,我没法盘旋迎击。” “足够了。”梁秋说,“不说别的,咱们的兵源质量还是够看的。再多带一个人负责地面就行了嘛。” “您是说?” “让江仔跟咱们一起。”梁秋看了一眼里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旁边三人听得脸色骤变。 “这…”任天行罕见地露出了举棋不定,“就他那个状态,马上回去那里?” “故地重游,说不定还能想起点什么呢。”梁秋说。 任天行向里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依我看…会崩溃的。” 梁秋听了这话,却是呵呵笑了两声:“那你未免也太小看他了。都不是小孩了,知道孰轻孰重。就算那是面具,也是因为其他人的愿景才戴上。” “毕竟…”他拖长了语调,低声道,“现在,有了不得不站起来的理由啊。” 他在外面这么说着,另一个身影却已经闪进了里屋之中。 江一竹小心地拧着把手推开门,动作轻得就像是她刚刚来到家里那般。仔细看去,她娇嫩的手指上还留着几道按压扳机出的红痕。 这两天她被梁秋带到了真正的射击场,而梁秋接手了她的全部训练。和平时那嘻嘻哈哈的外在不同,他在这方面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完全以真正狙击手的方式来训练,无论是体力还是枪法都让她几次趋近极限。 江一竹却是痛并快乐着。在淋漓的汗水里她度过了发自内心地高兴的几天,不受任何同情和照顾,被作为正常人、作为有价值的战士而对待,她明白这是自己梦想终于实现的结果,因此也相对加倍努力。 可她还没来得及感受自己日新月异的战力水平,刚开了个头的训练就终止了。她在茫然无措中被重新领回了总部保护起来,然后就嗅到了弥漫在哥哥姐姐们之间满城风雨的气息。 以及,和平常判若两人的爸爸。 她刚拧下把手,动作就停了下来,只把门开了一道缝,蹑手蹑脚地攀在门缝边,向里望着。 屋里开着窗,江桦靠坐在长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膝盖上平平地放着那把狼牙长刀,窗帘在他身边被风吹得舞动。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狼牙刀刃反射阳光,照在眼里有些刺目。 江一竹向后退了一步,小手茫然无措地攥在了一起。在她眼中爸爸从来都是站在最前方保护着所有人的那个存在,理应所向披靡什么都不在话下。可现在,头一次,她从江桦身上感觉不到那种熟悉的安心感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连爸爸,都承受不了的事情。 江一竹在隔墙露出的低气压间徘徊了许久,像是要下定决心一般,坚定地转了过去推开门。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向屋中的那个身影走去。 江桦还在木然地出神,魇得很深。直到江一竹走出好几步,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转过眼光,神情露出了些许意外:“你怎么来了?” 江一竹也没有回答,只是轻手轻脚地爬上沙发凑到他身边,有些犹豫似的,抱上了他的手臂。 “爸爸,你怎么了?” 江桦感受到那小小身躯上传来的温度,一时失言。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小脸,虚幻与现实的光影重叠,最终一并集中在那精致的五官上。 还真是很像啊。 那个杀手的孩童时代,也像是这般迷漫无暇。 他轻轻拍着那单薄的脊背,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最后也没说出口。 江一竹没有得到回答,像只不安的小动物那样眨着眼。几秒的安静之后,她抱着他胳膊的手更紧,似是怕他跑掉一样:“爸爸,你不开心了么?” 她和其他人一样不明白爸爸的想法,但孩子特有的、源自灵魂的共情能力让她清晰地察觉到了江桦的情绪,这让她害怕到想哭。 但她只会这么表达,江桦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显然这是不足够的,她在极致压抑、足以逼退几名队员的空气里极速地转动着小脑筋,然后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晃了晃江桦的袖子:“这样的话…爸爸喜欢和我呆在一起么?” 江桦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稍稍一愣,还是点了点头:“嗯。” 江一竹像是终于得到了自己期盼的答案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别过脑袋,往江桦怀里拱着,松开了他的手臂,转而抱住了他整个脖子。 孩子特有的奶气和暖意贴近皮肤,江桦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江一竹猫一般凑到他耳边,像是说悄悄话那样气声吐字:“那,我不去玩、也不去训练了,就在这里陪着爸爸,到爸爸开心起来,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可以嘛?” 江一竹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江桦的眼睛,自己只能做到这些了,她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亦或是会不会烦到爸爸。 但随即她就看见江桦变了眼神,直定定地看着她。 是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太多的希望、太多的生命都捏在他手里,没时间供自己消沉耽误了,退缩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就算,前方是那个代表过去的人。 他现在也已经有眼前的现在…和未来了。 就在眼前。 江桦站起身来,小家伙被他的动作给吓着了似的,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心里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句:“是谁带你过来的?” 江一竹回过神,向门外指了指。江桦向外迈了几步,就见梁秋静静地抱着手臂倚着门站在那,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似的,毫不意外。 “听好,我没兴趣去了解你那不为人知的过去,你也用不着多解释。”他说,“我只提醒一点,现在你是白狼的队长,也是所有猎人的首席。没有你,接下来的所有计划都无从谈起。” 江桦又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江一竹,低声道:“我明白。” 梁秋哼笑了一声,走上前来:“接下来唯一可行的计划,就是飞去莫比乌斯岛找夜莺相关的线索,说不定当时烧剩下的东西里还有关于她的实验资料。要尽量速战速决,今天下午天行就能准备好飞机。” 他甚至都没有用征询的语句,这是不可不做的计划。 在其余三人满是不确定的注视下。江桦攥紧了狼牙的刀鞘,似乎借以下定决心,随即低声问道:“那城里怎么办?” 现在的情况下,于小楼重伤,荆明没有战力,如果他和任天行再被调走的话… “江队。” 他在出神间被清脆的声音叫醒了,抬头看去,林燕扬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一双明眸直直地看着他。 “城里的问题交给我。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这是最后的希望。” 不仅是江桦,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林燕扬的目光坚定得前所未有,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态度。 在最黑暗的时刻,主动站出来的人居然是这个一向只会跟在他们身后的女孩。 “情况没有确定,城里随时有可能出事。”江桦说。 “我都明白。”林燕扬轻轻地点头,又轻轻地说,“相信我这次吧,江队。” 连坐在一边的江一竹都察觉到了那长久的寂静,随后,江桦对上了她的目光,同样点头。 “我信你。” 他这么说着,又是看向安静站在一边的江一竹,接着轻声道:“小竹就麻烦你照顾了,去那个地方,不好带她。” 林燕扬笑了:“她也是我的学生呀。老师保护学生,不是天经地义嘛。”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剩下的不必多言。 任天行在这时起身,拽下了旁边的飞行服:“机组已经调试好了。剩下的,要在最短时间解决。” 这话落下后的几秒,一个小仪器被递到了江桦手里。 “金属探测器,我改装过的。二十米之内,只要有一点和达格玛诺相关的东西都会有反应。”荆明说。 江桦接过,将其缓缓放入衣兜之中:“谢谢。” “不用说这些。”荆明转过头,“既然要做,就做的彻底些。只要是那里遗留下来的东西…就必须毁掉,全部的。” 江桦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他重新披上那带有白狼纹章的风衣,走上前去,即将出门的时候,江一竹又是鼓起勇气,拽了拽他的衣角。 “路上小心,爸爸。”她抬起水灵的大眼这么说着。 江桦回握着她柔嫩的小臂:“我会的。” 林燕扬走过来,蹲下身按住江一竹的肩膀。她两只小手抓在一起,像是抓住一柄无形的狙击枪,就那样一直望着,看着三道身影远去,消失在转角处。 身后猎猎的声响传来,那是窗外的旗帜正在空中舞动。天子城在这时起了一阵很大的风,掠走医院中匆忙的脚步、掠走街边人沉重的叹息,最终撕裂了浓重乌云的边界,漏出昙花一现的蓝天。 远方,在那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一只手将女人的长发粗暴地扯起,暗淡涣散的赤色瞳仁中,映着冷硬的脸庞。 “他本来应该死在露出破绽的时候…到底为了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不死心?” 白色的女人被摔到地上,母上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良久之后,却是露出冷冷的笑意。 “罢了,也无妨。最长的铺垫,才能映衬出最壮烈的终曲。下一次见面,那些人…都会成为夜莺最好的食粮!” 第283章 序章 莫比乌斯之岛 白色的飞机掠过波浪翻滚的大海。 ea-6b,中文代号“徘徊者”,罕见的奇葩四座战机,因为有着优秀的电磁干扰能力而用于电子战,其欠缺的自卫能力和令人捉急的航速让它差不多成了老古董。现在这东西出现在海上,未免让人有种时代倒退的错觉。 不过如果仔细看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架老古董被翻新了一番,挂载弹药和机枪数量的增长肉眼可见,反而是去除了些累赘的电子战设备。这确实让它的火力从全身瘫痪进步到了断手断脚的水平,但作为一架电子战飞机,这么干很有些本末倒置的意味。 平静的海面突然翻搅起来,就像是一颗深水鱼雷爆炸,白色浪花掀起几米来高。类似婴儿笑声的奇异叫声冲击天空,水花之中露出灯笼似的两只红瞳,紧跟着是变异后如同爬行动物一般的坚硬皮肤——海豚型的一级种。 难怪这片深水海域会这么安静,经过原兽细胞加强后,这种温顺的哺乳动物凶猛得能轻易咬死大白鲨,在它食谱之内的动物都避之不及。它的叫声中含有声呐一样的超声波,靠这个来锁定猎物。显然这也在原兽基因的强化范畴之内,饥饿的捕食者把这架战斗机当成了猎物,靠着海豚特有的动作跃出了海面,势头是要直接咬住它拖入海中! 尖嘴里的利齿险些擦着了机翼,ea-6b却是在这时一个侧旋,划出一道半弧完美地躲开了一扑,翼侧的高射机枪在同时喷火,海豚的身上顿时出现密密麻麻的弹孔,只在空中交接的那么不足两秒钟的时间里,它的一条鱼鳍就被正准地打得断裂。它啼哭似的哀鸣着,无力地栽回了海中,溅起的泡沫变成了鲜红色。 这不该是它干的事,电子战飞机通常只起侦查作用,战力惨不忍睹,但在这名飞行员手里它轻描淡写地干掉了一头海上的原兽,就好比本该坐守台上的诸葛亮拿羽毛扇拍死了许褚。 ea-6b重新调转回平飞,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重新向前飞去。机舱之中,梁秋正揉着刚才被猛然撞到机身上的脑门,重声哀叹:“你这开飞机的路子真是越来越野了啊。” “没办法啊,您想要人道舒适的一体化服务得去找民航客机。”驾驶位上的任天行扶着耳廓的军用耳机说,“如果是它们遇上刚才那种情况,现在已经该统计遇难者名单了。” 坐在梁秋身边江桦稍微松了松安全带。事实证明除了本人以外,任何人都不会适应任天行开的飞机,就刚才迎击这一下子,为了追求效率最大化他用上了最冒险的手法,那势头之猛,甩得后座的两位都有点恶心。 这样的事也忘了一路上发生了几次,他也没心情像梁秋一般插科打诨,光听声音的话,一路上这机舱里好像一直只有两个人似的。 “快到了。” 没个正经的扯淡中,任天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江桦看向面前的机窗,视野尽头出现一座灰色的岛,从空中看就像一块巨型的石头被突兀地甩进了海里,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而雷达之上,也完全没有显示这个岛的相关情况,甚至坐标地图上都没有它的踪迹,仿佛是被世界抹去了一般。 但它的确是在那里的。而机上的人都知道它的名字——莫比乌斯。 任天行缓慢地降低着高度,灰色的地面放大,总算是看见了些有气无力纠集成团的水草。没有想象中残留的电子乱流冲击,ea-6b一等一的电子防护系统完全失去了意义,很顺利地落了地。 江桦握上身侧的狼牙,解开安全带第一个跳下了飞机。然而这个动作是多余的,刚才说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也包括原兽的踪迹在内。除了外围的海滩在冲刷下还保留着当年的干净,一眼望去除了荒凉还是荒凉,最抓人眼球的则是中央矗起的断壁残垣,仿佛巨型的骸骨俯卧在这片土地上。 “别发愣了,这可不像你。”梁秋拍了一把他,“这可是最伟大的原兽实验的进行场所,谁知道留下了些什么东西。要是出点事,还得指望你护着我们俩呢。” 最伟大的实验啊… 江桦默然点了点头,摸出那个探测器向前走去。任天行把飞机停在海滩边,从上面卸下了成箱的检测装备,思考了一下还抓了柄轻机枪,四处环顾着情况跟在后面。 三人缓慢地走进中央的废墟,不知名的建筑材料上还留着烧灼和爆炸的痕迹,已经看不出它昔日的荣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材料都带点达格玛诺的关系,从一开始探测器就响个不停,江桦只能将它的搜索范围调得精细化了一些。 几步深入,情况没有多大变化。探测器意料之中地没有什么新发现,倒是废墟之中的环境有了些改变。从刚一进来发现的上时代材料变成了现在常见的水泥和纳米钢筋之类,这些能受高温的东西还保留了一点曾经的形状。 任天行突然站定在了原地。从来到这里开始,他便一反常态,话少的程度不比江桦差,始终只是不声不响地跟着。而现在他目光直直地看着什么东西——那是半扇被埋在焦土中的铁门,厚的简直要让人以为它来自金库,铁皮早就剥落,但依稀还能看得出形状,那是专门用在人的居处而非单纯仓库的。 光看这玩意,这片废墟在毁灭之前,居然是不少人的住所。 江桦没有顺着他看,也许是刻意克制着不挪过目光。但一向雷厉风行的两人的动作都慢得史无前例,中央几百亩地的小范围,居然走了个把小时。 梁秋走在旁边斜眼看着,意外地没有什么催促的意思,任着两人在这里磨洋工。几个小时过去,东西没找到什么,视野倒是越来越模糊。别误会,不是什么故地重游感慨的泪水,只是天气合适,海面的水汽在岛上凝结,使整个岛都笼罩在雾气中罢了。 “哟,看起来今天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了啊。”梁秋看着周围牛奶似的浓雾,冲二人道,“就这能见度,别反倒把自己栽进去。到半夜应该会好点,那时候再找吧。” 雾气中安静了几秒,随后江桦的声音传来:“我们再找一阵。” “那随你们吧。” 梁秋没有多说,却是转过身仰头望去。不知觉间他们已经登上了一座低矮的石坡,视野正常的情况下这里刚好是全岛的最佳观察点。此时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层层的雾气和时光,要到达无边无垠的苍穹去一般。 记忆中,另外一个人也在这里做过一般无二的动作。 而那时,这里生机勃勃。 第284章 前传 相隔十年的来客 原兽战争二十八年,世界在战火中哭泣,莫比乌斯岛上依旧鸟语花香。 也许死神和上帝都忘记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块土地吧,这并不大的小岛中心在一次次的春天中冒出了发疯一样的绿意。野草在嶙峋乱石间生长,间或点缀一两朵小花,每当海风从最外周的海滩边吹来的时候,花草便在咸腥的气息中摇曳。 如果有摄影家在这里,绝对会赞颂这完美的自然背景。而这一天,这幅背景画有了主人公。 一双酒红色的长靴踏在草地上,白色的衣摆垂在旁边。从小腿的线条就能推测出它的主人是何等出众的美人,只是视线再往上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名美人包裹在与其完全不相称的医用白大褂中,胸前甚至还打着一条男式领带。 衣服已经有点旧了,但从熨烫的痕迹中能看出她是精心打扮过的,只是衣柜中似乎只有这么一身不合适的衣服罢了。她仰着头,目光直呆呆地望着远远的天,就像是一尊守望了千年的石雕。 “谢教授,今天的检测还没有完成…”同样身着白大褂的人悄悄地摸到她身后,又悄悄地说。 女人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看着。 “全体检测没有您的参与,我们是做不成的…”白大褂接着说。 女人看也不看他地往后一挥手:“那就改天。” 白大褂扶着脑门,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脚步欲走不走好几次,才低声道:“谢教授,还是我们自己的工作更重要。而且他们已经迟到了好几天,今天也不一定就会…” “来了来了!那是军队的飞机!”女人突然叫起来,“是他们过来了!” 白大褂一句话被她给堵了会来,还没等改词,就见女人披散着乌发,忙不迭向海岸线边冲去。远处的天边正悬着一个灰绿色的斑点,渐渐放大,变成逐渐接近的绿色武装直升机。它在视野中只有米粒般大小,那女人却第一眼就发觉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岛上已经有数千个日夜没有外面的来客了吧,女人跑得头也不回,兴奋得就像个小女孩。 “喂,谢教授——” 白大褂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在二人面前,绿色直升机垂直下降,荡开沙滩的砂砾。机舱门喷着气缓缓打开,女人刚好在这时跑到舱门前,一抬头就和一个人影撞了个对眼。 三十出头的男人正从机舱上跳下来,帽檐下抬起一张坚挺刚毅的脸。他的青春已经有了消退的征兆,身体却依然健壮得像棵白杨树。配上那副相貌,足够让绝大部分年轻人自惭形秽。 然而现在这都不是重点,任何人看见他的第一眼目光都会停留在他的身上而不是脸上:他穿着一身有别于普通陆军的荒漠迷彩服,那是特种部队的专用服装。而肩膀处,黑色肩章上画着清楚的松枝和一颗金星。 “路上辛苦了,梁少校。”女人报出了他的军衔。 “从你来到这开始,快十年没见了,在这又没人看着,就不用这么正式了吧。”对方笑了笑,目光落在她上衣口袋的绣花上。那看似平常的刺绣用的是纳米级的技术,放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出那不是花,而是层层叠叠的三维身份证。 “那…梁秋?”女人迟疑着改了口。 “诶,就和以前一样便是,我也更喜欢叫你谢春儿。”梁秋点点头,朝身后的武装机挥了挥手,发动机再次隆隆转动,悬停的飞机重新升上空中。 谢春儿顺着他的动作仰望那逐渐升起的直升机,眉头却皱了起来:“阿帕奇?他们怎么能用这种老掉牙的飞机送你?这简直是看不起人。” “先别这么说,你被锁在这个岛上看不到外面的局势。”梁秋说,“对于现在的国家…或者说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这已经算是不错的技术了。” 谢春儿一愣:“这意思是…” “与原兽的战争已经打了二十多年,到现在为止外面的文明遭到了难以想象的创伤,人口比起三十年前减少了三分之二,即使动用外太空的备用资源也不足以补上这个缺口。专家已经断定这会动摇现代科技的基本,现在的计算是,全世界的文明水平倒退回了21世纪初。” 他语气平淡地说着这一席天方夜谭,对应的是女人和身后的白大褂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前的科技…会毁灭?”白大褂叫出声来,“不可能!这不符合常理!文明毁灭必然伴随着所有后裔的灭亡,但现在人类还有几千万人!就算一时被阻碍,也总该能复苏!” 梁秋瞥了他一眼:“谁知道呢。这里汇集的倒全是最高科技,你想要凭你一个人的实力扭转局面么?” 白大褂被顶了回来。 站在最前的谢春儿沉吟几秒:“这个态势已经不可逆转了么?” “是这样。但好消息是状况不会继续恶化了,外面的人已经找到了原兽的克星。”梁秋手腕一翻,一枚银白色的子弹头在他手心里闪着光,“他们管这玩意叫‘达格’,能抑制原兽基因的再生能力。有它在,这一阵子的战局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扭转,换句话说,我们快赢了。” 谢春儿小心地从他手里接过了子弹,捏在指尖观察着:“克制活性的‘达格’啊…看起来,确实解决了不少麻烦。” “没错,可以说它是零风险的最优解。它的出现,让和原兽的战争不再需要使用冒险的方法。”梁秋说到这收起了惯有的微笑,“也就是说…类似‘我们’这种人,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迫切地被需要了。” 谢春儿猛抬起头来,意识到了什么:以梁秋的身份,这一次居然是被孤零零地独身扔下,连个助理或者勤务兵都没有带着。刚才那架阿帕奇果真不止是外部科技水平倒退的证明,也是眼前这个人…不复从前光辉的预兆。 “这对你不公平。”谢春儿说,“作为牺牲品为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到最后…” 梁秋摊了摊手:“要说后悔,当初签下保密协议的时候我就想到过了。一旦真的胜利,放任我们这些带有怪物血统的人到处走才是真有大问题。而且,与其关心我,不如先想想你自己吧。战争已经不需要携带者,你花在这个岛上的心血,恐怕也要被吹跑喽。” 他并没有避讳这个话题,面前的谢春儿也显然是听出了他话中之意。 十年,为了胜利、为了人类所付出的时光和鲜血,就要因为大势所趋而成为被人随意翻过的历史了。 她低下头去,出神地看着手上银白色的小小子弹,几十秒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她忽然再度抬起头来,一双媚眼之中,尽是毅然决然的肯定。 “还有价值。”她说,“携带者的潜力…还有挖掘的价值!” 第285章 前传 奇迹的守望者 “哦?”梁秋很意外似的一挑眉,“这么确信么?我也不怕告诉你,现在关于携带者的实验都已经被认为是违反了人道法则,拿不出成果的话,说不定要上法庭呢。” “我比任何人都确信。”谢春儿握紧了手中的子弹,“虽然我是被委派而来,但就是这十年的时间让我发现,人类身上绝对有着无限的可能,不愧于这‘∞计划’之名。如果想要证据的话…我也有的是,不怕和那些人辩论。” 梁秋看了她半晌,忽然笑出声来:“这样么?那正好,在这里把你准备的证据都拿出来吧。” “什么?”谢春儿惊讶地看向他。 “不巧,我就是站在悲观派那一边的人啊。”梁秋自嘲似的笑着,“挺好笑吧?作为‘第一代’接受实验、第一批变成怪物的人,却要自己来当自己群体的监督者和刽子手。” “这不该是你的本意。”谢春儿紧接着道,“从来没有人会背叛自己。” “现在有人了。”梁秋说,“曾经我也觉得自己是‘第一代’的极限,应该能做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么多年打下来,也不得不承认,和现代兵器比起来,人的潜能终归是有限的。肉体再怎么锤炼,也难以超越钢铁。” 他指指那银白的金属,笑容中带上了些自嘲的意味:“瞧吧,现在一种达格金属,就足够威胁到我的地位了。搭上一辈子,最后却什么都做不了…是个成年人就得学会接受自己无能为力的现实。” “...你不该这样的。”谢春儿轻声说,“我会证明携带者的价值,这样也帮得上你的忙吧?” “也许吧。但除了我的个人立场外,我还是军人。”梁秋抚摸着肩上代表少校、或者说特种部队队长的肩章,轻声感叹道,“遵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而这一次,我接到的命令是全面检查这里的成果。拿不出足够有力的证据、证明‘第二代’的研究有着莫大的益处的话,∞计划就会被交由上面处置…这就是我此次来这里的目的。” “我猜你已经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从外部来说,战后的重建需要大量的物资,不能浪费一点在没用的东西上。而从内部来说,这项实验本就是战争时期的迫不得已,关于动机始终存在争议。” “最重要的是——现在关于携带者是否对人类安全、会不会发生和原兽相同的变异,都还是未知数。”梁秋重新看向面前透着挣扎之色的美眸,“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就算这样你还是相信你的主张?” 谢春儿一直安静地听他说完,直到这时才重重地点头:“这是我存在的价值。我一定会相信,为此,我也会竭尽一切手段让世界相信。” “即使连我这样真正的携带者都不看好?” “人很难认清自己。而我会把你们真正的面目呈现给所有人。” “十年不见,你居然学会倔了。”梁秋笑得有点无奈,“好吧,那就没什么好多说的咯。” 他忽然从背囊中一摸,黑色的小东西从他的指尖升起来,在他的肩膀上打转。 “悬浮电眼?”谢春儿看着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摄像头,“你想要记录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记录证据。”梁秋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远方被海滩围绕着的绿地上,“我应该会在这里停留三天。三天内,你就多拿一些你的宝贝出来吧,如果你真是想要这里继续存在的话。” 谢春儿盯视着他的眼睛,咬了咬嘴唇。良久之后她转过身去,向身后的白大褂道:“张教授,叫大家都出来吧,就说今天贵宾驾到。” 张教授随她的话恭敬地点头,转身向后跑去,二人随之跟在后面。 谢春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身边的男人,但后者却眼光飘忽,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天空。在那里透明的半圆穹顶像巨大的碗扣在地上,内里是一个足有上千亩的大院。建筑都不高,完美地融合在绿地之中,像是一幅有意编排的风景画。 “数字化光壁,屏蔽外界信号对这里袭击的同时,也会收集白天的太阳热能,夜晚则会自动关闭,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装置。”谢春儿注意到了他的眼色,轻声解说道,“只是因为地形和材料限制,里面的建筑用的大多都是老式的水泥房,只有最重要的地方才会用复合材料。” “如果世界上的科技文明真的毁灭,你这里能算是诺亚方舟了。” “也许吧。但对我而言,活着的东西才最让人向往。”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走进了海岛大院的中心,这被其它建筑围在中央的、不起眼的小仓库摸上去手感却很奇异,看来就是谢春儿所说的复合材料了。第一眼看到的话它实在没什么特点,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它的门竟然是全金属的,只有银行的金库才会用这种东西加固。 谢春儿将手按在门板上,这块厚重的金属识别了她的身份,自动敞开。梁秋跟着她走进去,报警声却在同时响起,门口的聚光灯齐齐对准了他。 “我可没带炸弹啊。”梁秋一步退出去,挠挠头。 “为了防止资料泄露,所有未经过注册的电子仪器都不被允许进入这里。”谢春儿回过头,盯着他肩上的悬浮式摄像头。 梁秋显然明白她想说什么:“这东西我可不能不带,不然算违规的。” “是么,那就只能我这边解除警报了啊。”谢春儿点了点头,伸出手在空中一挥,电控系统顿时被全盘撤去,当然也包括自动门的控制系统。厚达七八公分的金属门没了电子的支撑,顺着惯性转回来。梁秋赶忙探手扶上,吃力地撑住,肩上的肌肉蛇一样起伏。 他小心地把门抵在旁边,蹭入室内。里面是整齐排在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巨型芯片,那是存放数字化资料的文件夹。卵一样的超级电脑匍匐在中央,还在径自运转着。 “这里就是莫比乌斯岛上的所有核心资料。”谢春儿探出玉指,在漂浮的光屏上点击,“你需要的话,就全都拍下来好了。” 数据被打开在梁秋眼前,飞速扫过,当然也全被记录在摄像头内。然而他本人却有些头疼似的扶着额,使劲眨着眼睛:“欸,虽然那么说,但我我是一砍原兽的莽汉,本来就没念多少书,打了十几年仗脑子都不好使了。你给我搞这么多花样,我也看不懂啊。” “外面有人会看的懂的。”谢春儿说,“至少这能展示你在认真工作。” “那你可真机灵,考虑得蛮周到的嘛。” 梁秋说着向外看去,资料室内有一个单向的小窗,刚好对着外面类似操场的一大片平地。而这时透过窗户,能看见几十个孩子被从各个地方带到了资料室外,他们的年龄都差不多在十岁上下,正相互打闹徘徊。 “比起这里,我还是对外面的那些更感兴趣。”梁秋转身重新走向金属门,“那才是你真正的成果吧。” “是的,他们是真正的‘第二代’,活性超过70%。”谢春儿说,“现在还有63个活着的,刚好是六位二进制的最大数。” “我说,都承认是粗人了,就换个我能听得懂的技术方式呗。” 梁秋说着收起了摄像头,重新使力推上那厚厚的金属门。他气沉丹田手臂加力,但这次还没使多少力呢,门却已经从外面被忽地拉开了。 扎着两道萝卜辫的小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眨着血光隐现的明眸看着他。孩子们已经都按照指示聚集在了资料室门前,见到梁秋这个陌生人都露出了一致的好奇眼神。 但梁秋的注意力不在这——以这扇金属门的质量,刚才他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扛着都有些费劲,而现在这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女孩却是毫不费力似的单手拉着门把,慢慢将其合回原处。 第286章 前传 王者狩猎 梁秋看着那双漂亮清纯的眼睛,似乎是怔了一下,随后回看向身后的谢春儿:“千斤级别的怪力…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么?” “只是其中一部分。”谢春儿伸手指了指,外侧的孩子看到她的手势,都自觉地簇拥过来,“接下来,如果你需要,还会看见不可思议的速度、反应力和身体控制力。从肉体而言他们已经是更高级别的生物,如果以人类为对手的话,在战场上会有可怕的发挥。” “战场啊…这可不是个好词。”梁秋听了这话,反而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蹲下身来,抚摸女孩的头发,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林燕扬。”女孩的小脸被风吹得有点红,却依然乖巧地照问照答。 “是么…是只小燕子啊。”梁秋轻叹一声,“既然是燕子,本来应该好好地飞舞报春的,为什么还要她来干苍鹰的事?” “她就是苍鹰。”谢春儿说,“有着原兽血统的人,天生就只是狩猎者,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做好了这样的觉悟。若是不信的话,事实自然会证明。” 梁秋不易察觉地皱眉,收回了手,转而站起身来,拿下了背上的长条形背囊。 “果然是不证明不行么。”他低声说着,“那好,既然你这么确信你做的都是对的,那我如你所愿。” 他的手突然一挥,某个东西从长条背囊中被抽出,像是一条出动的毒蛇那样猛然咬向旁边孩子的小腿!孩子吃了一惊,眼中的血芒随之而起,身形闪电般的后撤。可那条黑色的毒蛇还是咬中了闪电,肉体被击中的闷响响起,孩子痛叫了一声趴到地上。 围绕在周围的孩子都被吓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墙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他们的目光齐齐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他手中多了一根奇异的黑色长棍,末端还捆着防滑的裹布。就是这根长棍刚才准确地打中了孩子的关节,这个强大的携带者腿上鼓起巴掌大的淤青。 “你做什么?!”谢春儿惊叫。 “如你所见,在测试你所谓的‘狩猎者’的强度。”梁秋回头,“怎么,难道你想让我看在熟人的面子上给你的实验成果留点余地,就这么放水么?” “不…是方式不对!”谢春儿像是想要拦他,“我这里只是做出了70%以上的活性度样本,但他们还都没有接受过规格化的训练,也还没到那个年龄…” “战争都要结束了,等到原兽都死了再把枪磨好么?”梁秋平静道。 谢春儿停住了。 “是啊这不公平,但不好意思这就是事实!”梁秋说着大步跨入孩子群之间,“外面的世界已经等不及要验收成果了,没人会管他们经历过什么,他们在意的只有在最需要的情况下能转化为多少战力!” 他面对着空气这么喊着,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话音连绵的同时,他手上的长棍也在不停起落。大着胆子围在他身边的少年一个个地被打得摔倒在地,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梁秋的手法,一个个惊慌地后退,但梁秋不依不饶,长棍不断扫过人群,从外看去简直是尸横遍野。 “来吧小子们,这是你们的光荣!既然是∞计划的完成品,就好好让我见识一下,这所谓的新人类能到什么程度!够不够资格与枪炮搏击赛跑!” 孩子们终于清楚了他的意义,明白在找到想要的答案前他绝不会停手。胆大的少年主动亮起了红色瞳仁,从各种视觉死角处以令人吃惊的力量和速度扑上前去,然而梁秋对此毫不留情地以四两拨千斤对待。 一根长棍在他手里用得天花乱坠,在高新科技的时代,最古老的近身术展现在了这些孩子们眼前:他力量不足,却轻而易举地化解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计算每个人能力的单位只有能抵挡几下,能够把握到他破绽的是一人都没有。 “这就是‘第二代’啊...”梁秋环视着雨点般不断扑击上来的少年们,“现在,都还只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 但就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他忽然清醒了过来。他顺着那攀在背上的尖锐感看去,目光最后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瞳仁。 胡乱上扑的孩子群忽然稀稀疏疏地往后退去,如同拉开的大幕一般,露出站在中间的身影。 那是一个男孩,正抱着手臂站在那,从面容的轮廓看来在这里也算是年纪小的。但他的神态之中流露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邃,一双眸子生得尤其迥异,仿佛黑暗之中饿狼的两点幽火,只这么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心悸。 他站在那里也不先开口,只静静地打量梁秋,一点都没有要遮掩自己眼中锐利的意思。身边的孩子自觉地拱卫在他身边,大有众星捧月之势。 “你这样在战场上看敌人,被发现的可能大得很啊。”梁秋缓缓地转过身来。 “发现又怎么样?”男孩说,“我求之不得。” 梁秋和他正面对视着,男孩的身高才刚到他胸口,都得仰着头才能看他。即使这样,气势上也没落一点下风。 “有点意思。”梁秋一勾嘴角,“你是要自己来试试我的手?” “是为自己,也为你。如果我做不到的话,你也没有测试其他人的必要了。” 梁秋一挑眉:“嚯,这口气可够大的,意思是说你做不到的话其他人就肯定不行?这么自信你就能当第一?” “你像那样理解就好。还有,这不是自信,是事实。”男孩歪歪头,“为此,我诚心希望你别留手,如果你的目的真是想知道这里的情况的话。” 梁秋面对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向周遭瞥去几眼。孩子们的目光在男孩站出来后便全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对于他说的那些狂妄之言也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眼中敬与畏交接,就像群龙无首的庶民们突然见到了皇子游街。 “看来不顺着你是不行了啊。”梁秋笑叹了一声,“都这么说了,就是要认真当对手了。既然是来真的,互报家门是惯例吧。” 男孩如他所说地俯下了身,缓慢地吐纳着。 “∞计划43号,荆明。” 话音落地,他深邃的黑眸化作赤红,纯正如血,标志着同样纯正的、属于怪物的血统。 梁秋收起了笑容,抬起了手上的长棍。 “陆上东部战区特种作战旅‘猎人’第一中队,梁秋。代号,白狼。” 第287章 前传 被神所眷顾的少年 周围的孩子都暗地里抽了口气,梁秋居然真的将自己那属于绝对机密的身份轻描淡写地和盘托出,全然交给了荆明。 心细的人在这时发觉了他身上特殊的迷彩服和臂上的肩章,所有打扮都在证明这不是开玩笑的。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来自于他们心之所向的外面世界,而且还是一位征战沙场的特种兵! 即使是懵懂的孩子,也都能明白那一大长串的前缀所代表的含义,看向梁秋的目光中顿时都多了些许敬意。同时担忧的眼色开始落在荆明身上,人群离他很远,看得出这个不可一世的男孩平日中也算格格不入。 然而绵羊才成群结队,猛兽总是独行。 “‘白狼’么…”他眯起了眼,“那就来吧。” 他忽地“飙飞”了起来!由于年龄的限制,技巧性称不上多好,但跃起的一刻气势仿佛有霹雳炸响! 梁秋微惊了一把,长棍甩出,直捅荆明的侧肋,这一下中了的话能让他丧失一小时的活动能力。但他像是早已锁定了那根长棍,见到攻势袭来立时一扭腰,以肩为轴整个手臂荡起,大力正准击在长棍的中心! 像是劈中了怒涛的旋涡,原本攻出的力道被一种巧妙的手法转向长棍内部。凡是武器,都有所谓“眼”,那是整体最脆弱的部分,寻找眼也是武者修行的重要组成之一。但他们需要用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时间去感知摸索的事情,却被一个不过十岁上下的男孩轻易觉察出来了。 周围的人发出惊呼,梁秋猛地抖手,强行撤回长棍。荆明在同时落回了地,赤红的瞳仁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他在电光火石的观察间刚好找准了长棍的“眼”,原兽细胞的力量毫无保留落到了上面。要不是梁秋反应快及时撤力,旁人甚至会认为这根并不多粗的长棍会就此折断。 面对着这个久经沙场、光是站在那就自带威慑的军人,他没有一点畏怯,更没有留一丝余地。 “还真不能小看你。”梁秋进了一步。 “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你了。”荆明说。 “看来我得收回之前的话了,这里的实验确实能挑出不一般的东西。”梁秋这一次稍稍错身,正式摆出了架势,“来吧,让我看看这所谓的天花板能达到什么程度。” “如你所愿。” 两人交手在一起。 再没有多余的语言,这不是色厉内荏的小打小闹,是真正男人间的交手。旁边男孩们看傻了眼,女孩们躲在他们身后张大了嘴,就连远处的谢春儿,都不由得露出了些正色。 最深的感受还是在于梁秋。他见过了无数血腥,但对荆明的手法仍是闻所未闻。才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有了野兽般的洞察力,看似左躲右闪,实际上那对邪眸冷静得异常,始终注视分析着他的动作,哪怕是一点转瞬即逝的衔接也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这种对手的可怕,不站在场上永远绝对体会全貌。在旁人看来,荆明左躲右闪,每次都能正准地抢在一个看起来躲无可躲的时机让过劈来的长棍,就像是在打一只飞虫那样根本没有正准的目标。那不是什么身体的动作,完完全全是来源于可怕的脑力! 下劈、横斩、上挑… 早就忘记了去数回合数,只听见长棍划过的破风声,还有荆明脚步交错的踏地声,仿佛两团旋风交接,相互角力着越转越快,在旋转达到极致的时候却又忽然归于平静,纠缠的身子不约而同地退后分离。 梁秋重新昂起身来,微微蹙眉看着面前的荆明。男孩在轻微地喘气,却已经散去了瞳中的血光。他看人和分析战局一样清晰,已经知道梁秋没了进攻的意思。 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无声的对峙以梁秋的哼笑作为结尾。 “果然是天才。”他回过头向谢春儿道,“这个样子,活性低不了吧?” “79%,是‘第二代’的顶端了。”谢春儿沉吟道,“当然,‘第二代’的顶端不一定是他的顶端。” “那还真是犯规啊。”梁秋笑了笑,重新看向面前清秀的男孩,“顶尖的血统加上顶尖的头脑么…如果真有神的话,对他未免也太偏爱了点,把好东西全给他了。” 两人交谈的时候荆明只是抱着臂站在旁边看着,不插一句,脸上也丝毫没有被夸耀的自豪。那种骄傲早就融进他的骨髓里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就像有一片海洋的人不会多在意一条小溪。 周遭的少年受了鼓舞,一个个跃跃欲试。荆明对此不多在意,转身便退到一边去,潇洒地只留下传说。 “你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谢春儿轻声说着,注视着眼前满是笑意的眼睛。梁秋从来到这里以后便一直带着习惯性的淡泊笑容,只有这时他的笑是来自心底而非肌肉。 “当然满意,我得为之前的胡言乱语道歉了。”梁秋把手上长棍向外一甩,“如果真能多产生几个这样的携带者,说不定人类真的会完成再一次的进化吧。嗯,看来我这次运气还真是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还能赶上一次放松心情的旅行。” “见证新型人类的诞生么?” “别总是说得那么严肃,单单和小孩子们呆在一起,也是不错的事情啊。”梁秋一一扫过那些稚嫩的面庞,“死亡到处都是,但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新生了。现在看看这群小怪物,就总觉得这世界还有点希望。若不是婚姻禁令,我可是也想养几个孩子,安心生活看他们一天天长大呢,望梅止渴好歹也能求个心理安慰么。” 孩子有种特殊的敏感,此时,他们都感觉到这个男人刚才那凛然的气势已经在几句话的功夫中烟消云散。他们谨慎地重新聚拢过来,却见梁秋微微俯身,冲他们呵呵地笑起来。 “你们真是让我很惊喜啊,不仅是这位天才,说的是全体。”他一改刚才的严肃,双眸亮起声如洪钟,“我问你们,想上战场么?” 第288章 前传 点亮世界的未来 少年们吃了一惊,有人睁大眼睛小心地问道:“上战场…是要从这里出去,和你一样么?” “当然。”梁秋嘴角弧度愈加挑高,“再补充一点自我介绍吧,刚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白狼,除了陆地战区的特种队之外,东部战区的少校、大队的负责人,以及…∞计划的监督者,都是我。” 他看着那一张张不敢相信的脸庞,接着笑道:“说实话,在几小时之前,我还是抱着悲观态度来到这里的。但现在我相信了,我相信携带者有你们就有未来。” 像是为了证明身份一般,红芒从他眼里一闪而过。血光转瞬即逝,但因为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那一瞬的变故还是被锁定了。孩子们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个举动是在承认他们是同类。这个在他们眼中强大得如同神明的男人,和他们是一类人。 他突然扬起了头:“除了胜利,我们别无选择,也别无其它前路。你们都会长大,到那时整个世界都将为你们而俯首。我如此相信,你们呢?” 其他人也许会觉得这话热血得过了头,不像是一个多年的老兵应有的沉着。但梁秋说得慷慨激昂,少年们正处在幻想连篇的年纪,他话语中的“我们”将一群人迅速地拉入了同一战线,他们俨然已经和这个大兵站在了一起。 “接下来,就是我个人的兴趣了,发挥你们的本事吧。”梁秋扫视着那些发光的眼睛,“谁还想来玩玩么?” 少年们踏前的步子止了一下。有荆明的前例,他们已经将与这个男人的交手看做了罗马斗兽场一般的荣耀。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荆明那样的本事的,他们的目光在梁秋手上的长棍上徘徊,还有些生疑。 “我要来!该我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这时从他背后传来,人群的目光又齐齐地转过去。在众多少年们都不敢上前的时刻,发出这等言论的居然是个女孩子。 荆明稍稍皱了皱眉,谢春儿却是脸色舒展。她转向梁秋,仿佛炫耀珠宝一般,指着那说话的身影道:“如果你还想见识见识其它的极限的话,她是个不错的选择哦。” 梁秋却在这时摆摆手:“这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落得个打女人的名头。再说,顶尖水平是怎么样我已经见识过了,多看无益。检测已经有了结果,现在我只是想和孩子们玩玩而已。” 他说完伸出手,长棍向后一挑,像拨拉一只小鸡那样将小女孩轻轻地赶开去。动作有意收敛,没有伤到她分毫。 这无疑是友好的表现。最前方的少年见状,犹犹豫豫地迈上一步,仰头道:“真的可以向你请教么?” “不是请教,只是交流,这就是我们说话的方式。”梁秋扬了扬手上的长棍,“对我们来说,力量是最好的文字。” 他说着忽然当头劈下,少年吃了一惊赶忙点亮血瞳躲避。却见他只是虚晃一招,顺手就捏住那只手腕:“可不能这么躲,如果是原兽的话,这等于是暴露自己的后背。” “诶?”少年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他。 “我都说了,你们都是优秀的战士,既然这样就要以战士的方式来训练咯。”梁秋笑着道,重新掰开了架势,“来吧,今天我有问必答。” 少年们被他的笑容打动,虚张声势地晃着拳脚上前来。梁秋果然言出必行地一一招待,不时指点两句。那根长棍在他手里被舞得虎虎生风,看在这群少年眼里,不亚于神话具现。 他们自小便被灌输力量至上的教育,而眼前这个人刚才扫平了他们无数的同伴,自然而然地被正处中二期的少年们摆到了上尊的位置。他们使劲地往过挤着,想要这位帅气的特种兵多注意注意自己,哪怕是说一句话也行啊! 化敌为友的过程只用了几分钟,梁秋便字面意义上地和这群少年打得火热,在这场男人和半大男人的交锋中,女孩子们都识趣地退开了,然而只有身后的那个声音始终没消停。 “啊呀!你别走!还没和我打呢!要说是高活性的话,我也有啊!” 不甘被无视的女孩始终追在他身后,使劲用肩膀抵着人群,少年们完全挤不过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拨动毛线团的小猫一样,气鼓鼓地伸手拽着梁秋的衣服。 梁秋向后退了几步以免被她扯坏衣襟:“喂喂,你可别这样。说的我待会动摇了,可要被笑话欺负小姑娘呢。” “我不会被欺负的!”女孩叫道,“你就像刚才那样打就好了!” “好吧好吧算我服了你了。”梁秋抬起两只手,“你这是何方神圣啊?” “21号!”女孩大喊,“要和你打的是21号!” 这里的孩子都是珍贵的样本,当然是有相关的数字的。女孩大概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就这么把自己的编号给说了出来。 “诶哟,真是没办法。”梁秋无奈地把她的小手从身后扯下来,故意拖长了语调逗她,“那我接下来就和——诶是什么号来着?二…一…二…” “是21!” “哦我知道了!”梁秋扬声道,“是12!没错,接下来就招待招待12号好了!” “啊呀!错了错了你说错了!”女孩扑了上去,“不是12的!数应该是…” 她并没有说完就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停了下来。在她面前,谢春儿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表情突然变了,而在孩子群的角落,几声混合着笑声的吵闹清晰入耳。 “白狼要和他打啦!” “还是算了吧,人家是来给我们所有人考试的呢。” “谢教授还看着哩!” “就是就是。既然这样就帮个忙,由我上好了…” 这只是小部分人的对话,而大多数孩子听到那个数字都是在不知所云地四顾,似乎这才想起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似的。 梁秋显然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微微扬了扬眉梢:“怎么着?我都说了要12了,你们这…” 始终旁观的谢春儿在这时走了过来,蹙紧秀眉:“他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还想保持好心情的话,就换一个人吧。” 第289章 前传 狼牙出鞘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想换已经迟了啊。”梁秋说着,有意提高了嗓门,“怎么着?这没有12号么?” 刚才说话的孩子们对视了一番,回身钻进人群里,截住了某个转身欲逃的身影。随后瘦削的男孩被从无人问津的角落拉扯出来,献宝似的推到梁秋面前。 这个年龄的少年们都有英雄崇拜情结,心潮之澎湃让大人都自愧不如。他们一心想要讨取梁秋的欢心和注意,因此对他提出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 但很显然,这对于被拉出来的“祭品”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完全不似那些狂热的少年,被推出来后始终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和表情,但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臂已经暴露了他的单薄。他在一片看笑话的议论中攥紧了拳,显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梁秋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男孩:“你就是我想找的?” 12号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刚才看你好像不想过来啊?怎么,懒得掺和?” 12号依旧没有回答,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略过他吧,这不属于你来这里的目的。”谢春儿斜眼瞥着那个孩子,向梁秋道。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开心么。再说,你也知道抽样得随机,他既然在这,就也是‘第二代’的一份子。”梁秋说着,重又转过头道,“这样吧,我换一种问法——你,现在要不要放弃?” 男孩在这时微微抬起了头来,梁秋看见了被掩在头发下的一双潭水般的黑眼睛。他转头看了一眼嫌恶地盯着他的谢春儿,又是静了好几秒,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地,用力地摇摇头。 “是么,那就算你中奖了。”梁秋重又抬起了长棍,摆出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架势,“不想放弃的话,就尽管来吧。” 场地上又只剩下了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情景似曾相识。只是周遭的看客没有喝彩也没有担忧,他们相顾着压低声音交谈,质疑着那举动。将12号推出来的少年们看笑话似的蹲在角落拍着地,谢春儿撇着嘴一副无聊之相。 “不用细胞么?”梁秋发觉看着那双漆黑的眸子说。 男孩不易察觉地浑身震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后撤了半步。 “厉害到已经不愿意凭借怪物的力量了么…看起来我又要挖到个宝了呢。” 两人拉开架势,缓步地交错对峙。那瘦削的男孩面对着身为特种兵的梁秋,就像是一只雏鸡面对着羽翼丰满的苍鹰。他压低重心交错着脚步,足足几十秒的沉寂过后,梁秋的手微微一抬,而12号在同时一步踏前,直扑面门。 也就是这第一招暴露了他。情势并没有发生奇迹,他仅凭肉体的力量和刚才原兽细胞的攻势根本没法比,没有力量和速度的掩护,这一下扑击的缺口在梁秋面前就未免太大了。 众人面前响起了一声低低的闷响,长棍正准地击在了男孩的手臂上,那细瘦的胳膊顿时就耷拉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被打脱臼了。周围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那男孩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概他低估了特种兵的身手,或是仅仅是在缓解疼痛。 梁秋眉头微微皱起,这一次的对手连他这不带花样的第一击都没有躲过。他经验太丰富了,只是第一回合就已经判断出对手的速度和力量远不如其他人。这是当然的,原兽细胞拉开的是物种的差距,他放弃使用细胞就等于以人之躯迎战神。 “用细胞吧,其他人都是那样的。”梁秋低声劝说着。 他的动作为此而有意停滞了一刻,可眼前的人影在同时一闪,男孩没有理会他的劝说,也没有顺应他的放水,真如潜伏的饿狼一般,在他露出破绽的瞬间,以全身之力扑击! 毒蛇般的长棍扭动,在空中击打出了清脆的啪声。12号发觉到了他的反击,可发觉是一回事,能不能反应得过来又是另一回事。对用着细胞的其他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在他这里成了不可逾越之壁,长棍打在了他的腿弯上,落地的时候一个不稳几近单膝跪地。 “好了,该结束了。”梁秋看着他说,“真想要和我对阵的话,就先拿出全力…”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12号在他说话的时候捂着伤处缓慢地爬了起来。他瞪着眼睛望着高大的男人,脚步有点晃,却仍是支撑着身体立在了中央。 梁秋变了脸色,他最清楚自己出手的分寸。刚才那一下子巧劲是奔着让对方几个小时都站不起来而出的,这是他对不认真对待战斗的人的惩罚和敷衍。 可软骨挫伤的疼痛居然没有挡住这个对手,玩闹性质的消极对战不该是这个表现的。 他收回了喉咙口的后话,长棍重新抬起。对手在同时重新俯下身子,他的腿受了伤,做这个动作有些艰难,但这不妨碍他下一刻直扑而起。 梁秋一步后退让开了这一击,他突然觉察出了什么意味。12号的进攻不同于其它孩子那样肆意挥洒力量的乱劈乱打,显得极其有条理,每一次出手都抓中体术的空隙。他并非是像荆明一样去计算,而是纯靠着身体反应和直觉,每个身体部件配合得浑然天成,像个真正的武者那样去战斗。 唯一的问题就是力量和速度拖了他的后腿,那双眼睛始终保持漆黑,这让他好不容易抓到的破绽全然无法利用,相对的也不足以闪开梁秋的攻势,每一次长棍都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正准落下。 第十九次迎击,瘦削的身影不出意外再一次被荡开来。他踉跄地后退几步,用发颤的手臂支撑着上身。每一次碰撞都会在他身上制造出一道钝器击打的淤青,现在举目望去他身上全是伤痕。 大概疼痛和疲惫已经让意识都不清醒了吧,他粗重地喘息着,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人。梁秋的这种手法是对他最大的尊重,因此他摇晃着重新站了起来,他不愿辜负这份尊重,他太想赢了。 但那景象落在其他人眼中是何等骇人,他已经摇摇欲坠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这是不可能赢下的战局,但却始终离倒下差着最后一击。即使对面是梁秋,这样的人做对手也绝对不会是一番愉快的体验,任何人都不会享受于打击那遍体鳞伤的身躯。 梁秋盯视着那勉强维持平衡的身影,他不可能对这个男孩下杀手,但一遍遍的交接已经让他心中有数,他知道必须要结束了。 持棍的身影在这时突进上前!之前和所有人的交手中他都只是站在原地防御化解,而现在他做出了第一步主动进攻!12号一惊,向旁边跳闪,黑色长棍打空,手握长柄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 但他眼神却在这时一凛,他成功地闪到了梁秋的身侧,这里是一个死角,触手可及的机会!等待了这么久,终于让他给抓住了! 他把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手臂上,腾地跃起想要去攻对手的要害。然而在他起跳的前一刻,熟悉的“啪”声轻响再度传入耳中。 闷痛从背后传来,这让他整个视野陡然一暗。原本已经攻出去的长棍在他背后忽地一转,在梁秋腕力带动下划出一个带风的弧,重力劈在了他后脖处。他完全没料到还会有如此变招,余光扫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在攻势下全身发软直接摔坐到了地上。 声音并没有停止,在呼呼的风响中,似乎有什么钢铁划过表面的动静,紧接着身侧的惊呼达到了最高潮。他甩甩头驱散眼前的黑雾,勉强朝后看去,映入眼幕的是刺眼的反光,随着梁秋抬臂,光点在细长的金属上流动。 黑色的鞘在突进中滚落在地,梁秋手上的武器露出了真面目:那不是棍,而是刀。在这高新科技的时代,他拿着一柄古朴的长刀,刀刃银白,寒芒毕露。 “诶哟,不小心就玩大了。”梁秋扬了扬手上的刀刃,旁边的孩子随着他的动作向后退去。 “躲是正常的,这玩意你们碰到了可真会小命玩完。”梁秋笑了笑,冲旁边的谢春儿展示了一下,“达格战刀·狼牙,大概是目前的唯一一把。” “的确是最大化发挥携带者身体素质的方式。”谢春儿点了点头,“但除了你以外,没有多少人能有使用它的资本。” “也许吧,说不定现在就有了。”梁秋说着,看向面前定定地注视着银白长刀的男孩,将刀刃一转,双手举过头—— “我输了。” 喧嚣的人群突然回复了安静,所有人都在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梁秋。他的话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刚才的那一招,我管它叫‘回狼锋’——荒地里的野狼能够做到身子不动,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看后方情况,这就是所谓‘狼顾’,我的那个小把戏也是由此学到。” “但那只是小把戏罢了。”梁秋认真地看着面前呆愣的男孩,“刚才你已经抓到了空隙,如果用细胞的话,肯定能碰到我的。为什么不用?还要白挨这一招?” 12号眼神有点发直。他还没有适应自己战胜了这个不可撼动的男人的事实,连刚才的荆明都没有得到如此荣誉。可现在面对男人的问题,他又一次沉默了。 “嚯?不爱说话?”梁秋挑了挑眉,望向身后的谢春儿寻求答案,却发现她脸色史无前例地难看。 “怎么了?这么苦哈哈的?”他打趣道,“很久没人能跟我打这样的一架了,说不定我就找到了个好的继承人,都不为我高兴高兴?” 谢春儿深吸一口气:“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会失望的。” “怎么啦?这小子活性不行?嘿,有活性的人多,有这性子的人可是少。把名单给我看一眼呗,力量低点就低点,自身素质能补上缺口…” “那如果是0%呢?”谢春儿突然看着他的眼睛。 梁秋猛然怔了一下,缓缓地转过目光。 男孩在尽力支撑着身子,他的体力耗尽了,身上的伤也没有要愈合的征兆。他也许没有听清那断言的对话,只是奋力地仰着头,掩盖着自己快要立不稳的事实。就在胜利者的背后,这里最至高无上的人、掌握一切的谢春儿正厌恶地看着他的侧影,就像是在看一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 她费尽心力要给梁秋展示原兽细胞的力量,要让他明白拥有细胞的人都是得天独厚的新物种。可连顶尖活性的天才都没有得到的认可,现在却让这个小子给摘了去。 以普通人的身体,做到了携带者没有做到的事情。这事实简直是故意在打她的脸。 “0%是怎么回事?”梁秋问,“注射之后无法适应细胞的人,不是早该被淘汰了么?” “是这样没错…”谢春儿咬牙切齿,“一直以来的检查都说明他确实没有对原兽细胞的排斥,但同样也检测不到他的细胞有活性度。十年了,再顽固的种子都该发芽了,没希望就是没希望。要不是能适应排斥的人太少,他不会留到现在的。” 大概是计划在完成前一刻被打断的愤慨所致吧,她毫不留情地撕破那血淋淋的伤疤。不长的人生中,那份力量从不属于这个男孩。 “没希望啊…”梁秋沉吟。 “忘掉他吧。等到彻底检测不到细胞痕迹的时候,他就会和以前的那些实验品一样被处理掉,应该过不了多久了。”谢春儿说。 梁秋缓缓将长刀收回刀鞘:“是么,那还真是遗憾啊。” “时间不早了,我已经叫人备好了接风宴。”谢春儿小心地挽上他的手臂,“检测已经完成。你也该休息一下,今天的事,还有外面这十年的事,总该找个桌子好好说说了。” “也是。总跟你谈工作,未免太不解风情。”梁秋笑笑,将长刀收回刀鞘。谢春儿恨不得他赶紧忘掉刚才的事情,匆匆忙忙半挽半拉地将他带离这片场地,孩子群在研究员的催促下快速散开来,没有再多留下一眼。 得胜的男孩被孤零零地扔在中央,大人不去理睬他,孩子们亦离他远去,就像他的胜利是一场瘟疫。应得的荣耀在瞬息间被忘得一干二净,他带着浑身的伤,似乎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站在那的姿态单薄到可笑。 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停留在他身上,那是跟在梁秋身后不依不饶的21号。此时这个始作俑者安静了下来,不声不响地远望着他的背影,抬起双手,似乎是想为他鼓鼓掌。但谢春儿的手在这时重新伸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安年,别耽误时间了,你今天还有全身检查。” “啊…我知道。”安年望向她答应道。 “全身检查?”梁秋扫了一眼面前的女孩,目有疑色。 “是的,这是高活性的样本专有的检查,他们还有再上一层楼的可能。”谢春儿咬重了几个字,“只有高活性的天才…才有的可能。” “那还真是划分明确啊。”梁秋感慨地点着头。 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向大院中走去,小小的女孩跟在后面。她走出几步又是不放心地扭头去看了看,站在那里的男孩已经不见了。 第290章 前传 佳人美酒夜光杯 不成体统的交手只是个小插曲,少校军官的到来到底是给封闭的小岛注入了新的活力。在谢春儿的命令下,研究员们不顾资源消耗地打开了所有的灯光和音乐,平日里为了身体素质被严格控制的零食糖果也发了不少。夜幕降临时,岛上亮起了橘色的光,大人和孩子们都沉浸在过节般的欢愉中。 地暖调节器把办公室内的温度湿度调到最宜人的状态,资源架和电脑都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古朴的红木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萤火虫般的浮灯飘在半空中,柔和的灯光刚好连接成片照亮整个房间。 谢春儿拿着一只酒罐,把无色透明的酒液倒入男人的高脚杯,动作比最正规的侍者还要谨慎优雅。梁秋自然地拿过来抿了一口,啧啧称赞:“茅香的白酒?还真是好久都没尝过这味儿了。我说,你们搞科研的应该不能碰这玩意吧,怎么还留了一罐占地方?” “上次你说你喜欢这种,我就留了一罐。”谢春儿坐下来,轻声道。 “咱们之间的‘上次’,怎么着也得是十年前了吧?” “这是…变味了么?”谢春儿赶紧打开盖子看了看,“难道是没存好?我确实是按照要求调节好了足以充当酒窖的湿度温度的…” “那倒没有,反倒比之前喝过的更醇了。”梁秋微笑,“就是现在有了细胞,这个度数这个量应该是喝不醉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样啊…”谢春儿松了口气,双手托上了腮,自己也不喝,就那么看着他咂着酒,手上的筷子在食物间飞速起落。 似乎是想了许久,她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梁秋想了想,“也就马马虎虎吧,领的兵多了,战线拉到了天子城以北的国境,死了些原兽,也死了些人。” “打仗很累吧,尤其是像你这种人。” “还行,起码我活下来了不是?诶,老啦老啦,现在身边全都是新兵蛋子,连这里的小孩都能当后备了。” “这么说的话,当初和我们一起的那些人…” “一个排30人活下来四个,算不错吧。现在有达格弹,新兵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那…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呗。不过老孟倒是稳步上升,另外两个人也都乐意跟着他。听说以后杀原兽的特种部队要专门从军队里分化出来搞成新职业,以老孟的本事应该能混个不错的结果。”梁秋笑,“他可是真有些手段,后出的新人都被他一个个整的服服帖帖的,怎么出都出不了头。要是没人能从硬实力上超过他,估计队伍就要成他的天下了吧。” “灰狼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谢春儿附和道,“但若要说超过他的人,不是有你么?他并不知道∞计划的存在,而你就坐在这里。” “这可难说。”梁秋瞥了一眼角落靠着的长刀,“我自己都还不知道呢,你咋确定的。” “只有你敢于走近战,你是把那种打法和携带者的血统开发到了极限的人,不走寻常路的人是不可替代的” “也许是那样吧。”梁秋淡淡道,“但只有小屁孩才会觉得做到自己的极限就能解决一切,大部分时候,拼尽全力去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大势的充数,弹指一挥,第二天谁还记得。” 谢春儿忽地看向他,梁秋正仰起头,把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你的路不会在这里停止的。”谢春儿边起身续杯边说,“你也说了,携带者还有希望。” “当然,不过我还说了,有天赋的不一定有我喜欢的心性。”梁秋重新拿起杯子,“就我今天看到的那个12号,怕不是已经暗地里较劲好久了吧。” 谢春儿动作滞了一下,不自然地梗道:“谁知道,反正也没人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那说不定就可惜了一个好苗子。”梁秋叹道,“虽然力量和速度跟不上,但那种动作和身体配合,没个几年的基本功绝对做不出来。他才十一还是十二岁来着?就能坚持靠自己练下来,这也是…” “如果欠的只是练习的话,其他人花点时间一样能做到,而且能做得更好。”谢春儿难得打断了他,“不说别的,我们这里有两个极限活性,即使43号不行,21号的本事你也没见过。” “我没说荆明不行啊。只是觉得自知没有希望还能撑下来,挺不得了的。”梁秋耸耸肩,“‘第二代’的活性我已经充分体会过了,极限是79%对吧?确实和‘第一代’不是一个档次,只不过现在展现出的力量,要彻底发挥那种战法还有点不够…” “我今天也说了,‘第二代’的极限不一定会停留在79%,这也是我一直在尝试的。”谢春儿说,“这几次看来,21号的采样结果尤其好,那种和原兽细胞有反应的金属跟她的适配性很好,只要∞计划能继续进行下去,我有信心找到最后的答案。” “是这样么…”梁秋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你很偏爱那个小姑娘啊。” 谢春儿一愣:“什么?” “这里有两个极限活性的孩子,但你一直在和我说那个女孩。”梁秋晃着酒杯,“今天和我交手的那位天才…有什么问题么?” 谢春儿低下了眼睛:“他没什么问题,我也会继续在他身上实验。但说实话,我不喜欢他的眼睛,眼神和狼一样。” “真简单的理由。”梁秋笑,“看起来,他自己对你的态度也有数。” “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回到刚才的话题,如果要说心性的话,我相信21号也不会让你失望。”谢春儿站起身,收拾掉他吃完的盘子和酒杯,“刚好今天轮到在她身上采样,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 “你都这么力荐了,我也不好拒绝啊。”梁秋语气有点无奈地站起身来,“那就去看看你的漂亮小姑娘吧。” 谢春儿大喜过望,拉着他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两人绕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拐进唯一一间没有亮灯的小房。它静静地立在温暖的大院之外,依稀能从门缝里看到现代仪器的信号灯作为唯一的光源。 “看起来真像是个秘密。”梁秋若有所思。 “这个岛上对你没有秘密。”谢春儿伸手拉开实验房的门,结果却是那门险些撞到她脸上。另一只手正从内里推门而出,两人碰了个满怀。 “张教授?”谢春儿看清了那张出来的脸,强自把眉间的不快按压下去,“取样完成了么?安年呢?” “已经做完了。但是她说她想去找个人,就提前走了。” “找个人?”谢春儿皱起了眉,“找谁?她平时不也都是一个人么?” “还不知道。”张教授说着,眼光却是往旁边瞟去,“看她去的方向…好像是男生的活动室。” 第291章 前传 沐浴阳光的幻想 几百米之隔,与最小的实验室相对的,是最大的活动室。 室内的气氛调节器打开了,灯光调节正好,音响正播放着令人心神愉悦的轻音乐。今天因为梁秋到来,谢春儿下了命令特别放风一天,研究员们也就没有在这里多呆,于是长方形的活动室内便成了无法无天的孩子们大闹天宫的舞台。 显然梁秋今天的“招待”并没有满足他们,男孩们一个个被挑起了无处发泄的斗志,现在没人看管,吵闹之中,拳脚、盘子和小桌椅四处乱飞。 “气圆斩!” “千年杀!” “天马流星拳!” “封印解除,吃我黑暗大剑啦!” “哉佩利敖光线,哔哔哔哔——” 由于体质的特殊性,孩子们的娱乐方式在平时被严格限制,所以从外面来的几套旧时代的动画便成了重要的活动组成。而后果也就是正好对上了某些中二的胃口,如现在这般,少年们喊着口号打成一团,大部分是混战,但有些人还是格外突出。 中央的少年像羚羊那样矫健地越过桌子凳子,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追踪在背后的奥特超必杀。看那势头,这场神仙打架八成就是他带起来的,然而罪魁祸首也一点不嫌羞耻,一个猛子跃上中央的长桌,一眨眼灭去瞳中血光,鹤立鸡群般地俯视着脚下的同伴们。 “任天行你别得意,你今天也是和白狼交过手的吧!”跟不上他步伐的少年不服气地大叫,“我可是看见了!你根本就没架住几招,脸着地的!” “那当然啊,不然怎么让白狼知道我脸皮厚,这次输了以后还要找他指教呢!”任天行一点不生气,直接就晃着腿在桌上坐了下来,“再说,一对一要是真就这么赢了,那未免也太看不起当兵的了吧。” 少年们自然而然地围拢在他身侧,不是对持权者的顶礼膜拜,更像是磁针被磁铁吸引,听着他说话,脸上热情洋溢。 “那咱们以后也去当兵不就好了!”有人这么喊着。 “这必须啊,白狼今天不是说了,咱们以后都要上战场的么。”任天行点着头,说到“白狼”时,憧憬的光在他眼底滚动,“这不是确定了么,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出这里,和外面的人一样。” 少年们兴奋地构想着未来,俨然已经穿上了那身代表崇高的迷彩。 “那你要是进了军队,要当什么啊?” “我?”任天行摸着下巴想了想,“还真不确定。不过今天一看,像白狼那样做个陆军就挺好的。这样所有人都报在一个队,就能一直一起行动,有什么事一起互相帮忙了。” “都要一起?” “那当然!”任天行站起来,“一个人总有做不到的事,但是一群人就没问题。到时候咱们队肯定会成为最强的小队!” 像是故意迎合他一样,屋内的音乐刚好在这时换成了激昂的进行曲。铜号、管风琴和架子鼓的交接中,孩子们不由自主地拍起手来。 “没错!” “就这么干!” “那得多召集点人啊!”深谋远虑的孩子已经开始未雨绸缪,“把这里所有人都拉上,组一个班…不,一个排!一个连!” “一个连的人数可不够,不过多拉点人总是没错。”任天行笑道,目光越过人群向外看去,表情却忽地不自然起来,“要说所有人的话…” 人群们突然安静下来了,目光齐齐往一个方向看去。插着兜的少年正皱着眉头往这里瞥来一眼,似乎是嫌吵了似的。见到人群安静下来,他便也没有多看,收回眼光就要往外走。 “荆明…”孩子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任天行环视四周,突然压抑的气氛伴随身边,却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他沉吟了一阵,突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在一阵惊讶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朝插兜的少年走去。 “嘿天才,今天所有人可都见识到你极限活性的厉害了。”他丝毫不加修饰地说着,“平时都看不见你表现呢,不考虑加入我们让大家开开眼界么?交流交流对各自都有帮助嘛。” 荆明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看着他:“有什么帮助?” “多几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点。到时候都是要上战场的人,现在互相了解一下,到时候也都有个照应。” 他像是大人那样冲荆明伸出手去,然而眼前的少年根本不买他的帐,一点不客气地伸手挡开了:“无聊,依靠同伴那都是幼稚动画片里的口号罢了。与其动这种心思,还不如多动动脑子想想怎么让自己多提升点。” 任天行被他直截了当地拒绝,有点尴尬地收回了手:“这也没错啊,但你一个人总不可能顾及到全部吧?” “为什么不行?”荆明用那双令人生恶的眼睛瞥着他,“我一个人就能做到,而且能比你们做得更好,为什么还要带累赘?别用你们那一套来判断我。” “这话就有点说过了吧…”任天行还想反驳。 “你浪费了我37秒。”荆明冷冷道。 “喂等会你什么时候开始数这个的,不至于…” “现在是41秒。” 任天行也败退了,讪讪地退开来。荆明懒得理这群闲人,果然也没多费一句口舌,扭头便向外走去了。 “臭屁什么!”有的孩子冲那个背影吐着口水,嘀咕道,“不就是仗着活性高点么!谁不知道谢教授最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他,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算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法。他不想来就不想来呗,都是要和白狼相抗的队了,少了他也有人补上。”任天行摆摆手向少年们说着,语气轻松,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一桩热脸贴了冷屁股的窘迫事。 “哼,就是!他不来,我们有的是其他选择!”有人还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屋里的大家都同意合作了,那还有外面啊!我看操场上还有人呢,实在不行还能问问女生。” “你后面那句才是真实想法吧。”任天行笑道,“不过绿叶配几朵红花也挺好啊,还有时间,去问问总比不做好。” 他的话带着一如既往的煽动力,少年们坚信不疑。于是在他的带领下,一群人开闸放水似的向外涌去,音响里的进行曲刚好在这里播到了最宏大的尾声,送着他们的背影果真像是成队的士兵出征。 在拐角的阴影里,浑身淤青的男孩独自背靠墙站在那,默默地听着。 他用冷水的冲洗稍稍缓解了伤痕的热痛。莫比乌斯岛上基本没有什么针对创伤的药物,因为小型的伤口对于这里的孩子们而言只需要个把分钟便能痊愈,没人会为这个特例开小灶。 他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当个看客。慢慢地活动室的孩子们跟着任天行去到外面,大厅里的吵闹声渐稀,似乎没有几个人了。他于是站起身来要走,然而始终孤单的角落却在这时踏入了另外几个人影。 “哟,是藏在这了。”低沉的声音说。 第292章 前传 稚嫩阴影的爪牙 那声音让他浑身一冷,紧跟着退了一步,可身后在同时传来了呼吸声,几个少年站在他后面,早就把退路堵死了,脚下影子的交叉点刚好落在他身上。 仔细看看,这些面孔正是白天嬉皮笑脸地把他推到梁秋面前的那几个。但现在他们不笑了,他们抱着手臂逼近上前,嘴撇的快要碰到下巴。 “躲什么啊?今天不是很牛么?” 12号下意识抬起手臂,捂住自己身上的伤痕。 “既然这么厉害,那也教教我们嘛。”35号的少年说,“白狼连看都没多看我们一眼,你却能被他当着大家的面那么说,果然很厉害呢。是故意的吧?我说你打不过换我上,结果就用这种方式报复?” 12号和面前的眼睛对视着,他看见那少年的瞳孔因为愤怒而紧缩。35号没有任天行那样的号召力,但狼狈为奸,身边也总有几个臭味相投的小混子,而现在看来他们是全员出动。 “你凭什么能和白狼打?”他提高了声音,“他是来检查携带者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谢教授的计划也被打乱了,全因为你,所有人的结果都被害惨了!” “道歉!道歉!”身边的少年随他的话起哄。 男孩重新靠上了墙,后面无路可退了。他耳朵里被一声接着一声的喊叫塞满了,恼羞成怒的少年们包围了每个角落。他咬着嘴唇,扫视着人与人之间可能的缝隙,但没等看清什么他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抬头看去,少年们的眼中竟都已闪起了血光! 仿佛心脏被那红色瞳仁揪住,12号俯身想要突围,但领头的35号忽地抓住了他。在怪物的力量下他根本无以对抗,身侧的少年趁着这个空隙一拳打在他腰间的淤伤上,他疼得呻吟了一声,整个人因此被掀翻在地上。红瞳的小混混们一股脑地扑上去,拳脚发疯一样地落在他身上。 “还不道歉?还不道歉?!” “往死里打!看他当不当得成哑巴!” 少年们像野兽般咆哮,又像野兽撕咬猎物一般暴虐地发泄着。他们嘴上还没长毛,但施起暴来既熟练又凶狠,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而这次尤其愤慨。 角落的阴影把一群半大小子都包裹在内,他们肆无忌惮地抽取着体内异于常人的力量,将那个被围堵在中间的男孩像球似的踢来踢去。他在拳打脚踢中抽着冷气,但外面的音乐和嬉笑还没有停,出了活动室的孩子们仍沉浸在兴奋中,欢乐的声潮从墙壁的四面八方传来,把他的痛吟完全淹没了。 此时大厅里本就不剩下多少人,大部分还都已经围在了圈子里或是参与其中。剩下的孩子顺着拳脚声向这边瞥过一眼,似乎早就对这群恶劣少年的作风有所耳闻。不涉事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光,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几步之隔的恶行一般,一个个站起身来,悄悄从大门口摸了出去。 只有一个身影在走向大门时显出了几分犹豫,摸着门栏欲走不走。犹豫了许久过后他还是回过头来,重又扭头看去。 “于小楼,看什么呢?”旁边有好心的孩子提醒他一句,“快走啦,没什么好看的,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哦…我马上就走。”于小楼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脚步抬起来却又放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向里再度偷去几眼。 那挨打的男孩开始还有所反抗,但在压倒性的数量面前根本无力回天,慢慢地便只能抱着自己的脑袋任着他们踢打。只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也不知是认命还是倔强。 他的闷头作风让施暴者觉到了无趣,这样打着他就像在打一块木头,没有什么多余的乐子和实感。于是半大不大而无法无天的少年们都下意识地加重了气力,他们想听到脚下传来示弱的求饶,这会给他们最单纯又最邪恶的快感。 于小楼空咽了一口。他在这里也就是最烂大街的货色,曝光率不多不少,没受到什么器重也没挨什么白眼,人生平淡得就像一潭死水。 而现在就有一个改变的机会在眼前,冲出去他就是英雄,但在这之后免不了要被提上小流氓们的黑名单。他的活性在这里只能算下游,要是被卷进去,恐怕也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以后的日子因此就难过了。 帮不帮? 他吐纳着想要调起细胞的力量,几次都泄了气。理智告诉他这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自己上去充其量也只能招架几下,这让他举棋不定。 但几分钟过去,眼看着那挨打的男孩挣动的幅度已经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几乎是一动不动。于小楼都快怀疑他是不是就要在这里被打死了,看在眼里就让人胆战心惊。 他觉得他必须得站出来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总比看着眼前的一条命就这么丢了强。 他深呼吸了足有三四次,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凛厉起来,让自己的声音凶狠起来,这才踏出一步,张口道:“你们…” 半掩着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重重地撞在墙上,巨响如同一记闷雷惊醒了大厅中所有的孩子。他们连动作都不约而同地停下,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般,尽皆落到了那个忽然闯入的身影上。 灯光拉长了门口的人的影子,压迫力扑面而来。扬着脑袋的女孩走进大厅,叉着腰举起手来,势头像是举起了一柄审判的利剑—— “啊呀!你们干什么呢!这么多人打一个人?!” 她提高了语调,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稚嫩的嗓音在大厅中回荡,登时让整个画面凝固在原地。 门边的于小楼灰溜溜地蹭出了大门,女孩的光芒太过耀眼,把他刚才那半出不出的言语完全地淹没了。他被完全打败了,还是只能当个烂大街货,像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掉。 也没人留意到这个小小的变化,所有人都在呆呆地看着进门的女孩。她一步步地走上前来,凌厉地扫视着那群小流氓,慑得他们像是摸着了烫手山芋似的赶紧放开了手。 少年们都认识她,79%极限活性,和荆明齐名的天才少女。 “安…安年。”领头的35号咽了一口口水,虚张声势地跨前一步,“你来这干什么?这是我们自个的事,不懂就不要管!” “怎么不懂了?怎么不懂了?”安年也向着他跨了一步,“我还偏要管,你能怎么样?” “这里是我们的地方,你没事进来做什么?” 安年对着他撇了撇嘴,一指地上的男孩道:“有事啊。我就是来找他的,不行么?” 35号看着身边不敢多话的同伴们,硬着头皮顶上去:“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安年伸着脖子,“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要是你知道现在不走的后果的话,你也不会还杵在这了。” 35号气势被她压了一头,但强撑着一副气魄,很有些成年人风范地冷笑:“诶哟,这么认真对待?能让你说这么多,他是你的人啊?” 安年愣了一下,她女孩子的心思还没有太适应这群恶劣少年的粗鄙言谈,脸颊顿时飞上几抹红晕。少年们反将一军,私下里吃吃地笑起来,笑声落到安年的耳中,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突然一挺胸,傲然道:“他就是我的人,怎么样?” 少年们当即语塞,12号起身的动作一僵。 “怎么样?我都说了,他就是我的人,我就是来找他的。你们还敢打我的人?” 像是怕其他人听不见似的,安年大声地说着,重新逼近上来,面前的少年们无话可说地后退。眼看她开始吸气吐纳,眼中红芒微闪,他们便像是老鼠见了猫那样,脚底抹油急急忙忙地从侧门溜了出去,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安年始终瞪着他们,一直等到这群人跑得一个不剩,才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收回目光,重又看向了地上正缓缓爬起身来的男孩。 她蹲下身来,看着他身上随处可见的伤痕,有点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男孩始终低着头,安年只觉得他的眼神躲躲闪闪,就像她是个光芒强烈的灯泡,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她眨了眨眼,有点怕他是给打出毛病来了,又进一步凑了过去,继续道:“我看他们下手好重的,要不要我带你去护理室…” 她没想到,她这一番善意的接近会让男孩有那么大的反应。他触电似的跳起身来,连着向后退了几步,刚才挨打的时候他都没有说话,此时却是用上了最大的力气,使劲冲安年喊道:“你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 安年愣了一下,直直地盯着男孩,却发现对方似乎也被自己的这一句脱口而出给惊着了,木呆呆地怔在原地。看到安年没有反应,他怔了半晌后才像是忽然惊醒一般,猛地掉头跑了。 “诶…”安年没来得及喊住他,男孩跑得出乎意料的快,像是还在提防她来追。她的脑回路还不足以理解这些异状,只能任他跑掉。 她挠了挠头,随后转过眼去,久久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阴暗角落。 第293章 前传 白色月光的海边 夜,白月如勾,多云。 “门锁上了没有?再堵一把,把那椅子拿过来!” 少年们搬来了房间里所有的大件小件,椅子、桌子和杂物袋堆成了小山抵在门上,仿佛夜晚会有怪兽来袭一般。 “这样他肯定进不来了。” “活该,有本事找他的小丫头去啊。” “好了好了,搬都搬完了,你们不睡我还想睡呢…” 忙活了一晚的少年们都精疲力竭,倒回了各自的铺位,很快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几分钟过去,当一切都安静下来后,一个身影默默地站在了门前。 他伸手去拉门把,但里面是锁死的,拉不动。 男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衣服上依稀还有着女孩的香气,而和那个男人交手时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身上,对于这里的孩子而言那无疑是至高的荣耀。 因为这个荣耀,他被抛弃了。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随后转过身去,走出了房屋的大门。 已经是夜晚,男孩走路又很轻,世界安静极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从踱步变成了快走,最后就成为了发泄一般的奔跑,似乎要豁出性命一般,向前方隐约的潮声冲去。 黑夜如墨,星星像宝石一般亮在天际。男孩拼命地跑着,掠过大院、掠过小树林,跑得像是要把自己的肺给吐出来。最后他扑跌在了海岸线边,冲着夜幕下黑色的潮汐,发疯一样地大喊出声。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喊什么。他想像狮子一样怒吼,可出口的声音只像是受伤孤狼的哀嚎。他的喊声回荡在天际,慢慢地便被翻卷的浪声吞没了。 男孩终于耗尽了力气,跪倒在冰凉的沙滩上,举目望去是浩瀚无垠的星空。 他闭上了眼,静静地听着大海的潮起潮落。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大很大而自己很小很小,小到就算现在被埋在这沙堆中,在海浪里化作一堆枯骸,也没有谁会在意。 潮鸣声中时间像是过了千年般漫长,不知多久过后,他忽然听到了浪潮中夹杂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伴随着砂砾运动的嚓嚓声,但的的确确是越来越近的。 他猛地睁开眼向身侧望去。 这时盖顶的乌云裂开缝隙,月光濡湿了白色的大地。女孩穿着一条轻薄的布裙,赤脚踏在沙滩上,向他走来。夜间的海风很大,将她腿边的裙角吹起,随长发在空中柔柔地飘。 女孩很慢很慢地靠过来,男孩也很慢很慢地坐起身,两个人默默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都在担心一开口就会把对方吓跑了。 许久许久之后,男孩犹豫着先出了声,他的嗓子刚才喊哑了,声音很低很小。 “你怎么来了?” 安年眨了眨眼:“找你道歉呀。” “道歉?” “嗯。”安年点点头,“刚才我不该那么说的。对不起,是我受了他们激,想都没想就说了。” “…没关系。”他别开目光去看旁边的大海,“是我不好,不该吼你的。” 安年噗嗤一下笑了:“这有什么啦,本来就是他们太过分。平时是我不知道,要是以后我看见了,准会把他们揍一顿。” 男孩听了她的话却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意思,又是一阵沉默,好像说一句话也得酝酿好久,半天才又问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安年一歪头:“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男孩顿时如临大敌地坐直了身子。 安年被他的紧张逗乐了:“好啦,别多想,只有我听到,其他人都睡得死猪一样呢。今天我可是没说谎哦,去大厅就是为了找你的,就当我只是无意中发现的好喽。” 男孩这才松了口气,安年作为这里最高活性度的孩子,听力自然非比寻常,能听到这隔了几里外的响动也很正常。 “找我做什么?” “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嘛。你可是能打败白狼的人,想看看长什么样不是很正常么?” 男孩顿了一下,摸着手臂上的伤没有说话。安年等了半天没有回应,也就自顾自地接着道:“有什么话就说啊,一个人躲起来哭不是很寂寞嘛?” 他愣了一下,抹了一把脸,这才嘟囔道:“我没哭。” “那就好。”安年确认了一番情况,这才又像刚才那样凑上前来,二话不说就坐在了男孩身边,后者受惊似的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怎么啦?我有这么吓人么?”安年将赤足泡在不断上翻的海水里,打趣道。 “不…”男孩憋了半天,“我…一般都一个人呆着。” “啊呀,那你讨厌我坐在这里么?” “...也不讨厌。” “不讨厌的话我就呆在这里了哦。”安年托着腮转过头,“为什么今天他们要打你?” “不知道。” “都成这个样子了,你不问么?” “问了也没用。” “那就肯定是他们不对啊,你还留什么情面,就像白天一样打回去就好了嘛。” “……” “怎么不说话?你很厉害的啊。我跟你说,那些讨厌的人都是纸老虎,揍他们一次就老实了。” 男孩默默地看了她一会,把脸埋进了臂弯之间。 “我打不过他们的。”他低低地说,“以后你也不要管这些事了,那不是你该卷进去的,和我呆在一起只会像今天这样。” “别这么说嘛。他们也就是仗着活性欺负人而已,要是你也用细胞的话…” “我用不了!”男孩突然猛地将头扭到了一边,梗着脖子道,“我又没有你们那样的血统,这早就知道了!从来都是这样!” 安年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你今天用的那些,不是自己学的么…” “学了也没用!你不是看见了么?”男孩依然不看她,冲着大海低喊着:“可以回去了吧?我都说了你不用管!反正一直没什么人理我的!” 安年有些惶恐起来,向后退着想要离开,可只迈了一步就停住了。她静静地盯了男孩许久,像是在揣摩他的神色,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挨近回来,轻轻拉住他的手臂,讨好似地晃了晃。 “那我理你,行不行?” 男孩忽地回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那神情看得安年又是轻笑出声,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好啦,别伤心了,跟个小狗狗似的。你已经做得很好啦,稍微颓废一下也没关系么。那就这么定了,你需要的话呢,我就来;不需要呢,我就走;总之,没人理你的时候,我理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满心期待地等着对方的回复,然而过了半天,他才又是低下头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什么啊,我都说了这么多,你就回这么一句?”安年撅着嘴,有点不高兴。 “…那要怎么回?”男孩木木地问。 安年被他这么一看,还是没忍住失笑:“算了算了,不逗你了。不过这么晚了,我回去肯定也睡不着,你也睡不着么?” “大概吧。” “那正好!”安年不知怎么的脸上全是兴奋,“听说到晚上退潮,礁石那边会有好多贝壳的,一直都没时间去捡,今天就你陪我吧!” 说罢她也不征求对方的意见,直接拉起男孩的手就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加快脚步奔向中央的海滩,动作飞快,男孩没反应过来,被拽得扑跌了好几步才保持住平衡,勉强跟上她的速度踉跄着跑去,两双脚踩过湿漉漉的泥沙,发出扑踏扑踏的声响。 “啊呀!”跑到一半,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地叫了一声,脚下紧急刹车,“刚才都忘记问你的名字了诶!我叫安年,安详的安,年月的年,你呢?” 男孩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那双精灵一样欢快的眼睛。女孩背靠着宝石蓝的明月,听着潮汐声肆意地笑着。夜风迎面吹过,她耳边柔顺的黑发垂下来,在肩膀前摇啊摇。 仿佛时空停滞,他愣愣地看了半天,才站起了身子,满脸的郑重其事。 “我叫…江桦。” 第294章 前传 夜袭 时辰走到了后半夜,所有楼里的灯光熄灭,连月亮也入了眠。莫比乌斯岛在大海中沉睡着,只有夜光标识符孤独地发着光,映亮来人胸口上的军章。 他来这里已经两天两夜,明天回程的飞机就会把他从这个世外桃源的小岛接回战火纷飞的内陆去。在这里的五十多个小时如他所说是令人愉悦的,然而现在他看着面前的资料室门,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指纹解锁、虹膜和热感应源识别,门很轻易地就在他面前打开,芯片组成的小型图书馆又一次呈现在眼前。 他却没有对这些东西再多看一眼,径直走到了角落处,俯下身敲了敲边角的地砖。 毫无预兆地,地砖弹开,露出长长的阶梯。看那长度,再算算这小岛的海拔,这阶梯的尽头竟然是通往没在水面下的部分的。 就像所有冒险电影里演的那样,唯一不同的是主人公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在身上一摸,戴上一副深绿色的眼镜,然后向下跳去。 没错,不是走,而是跳。他没有踏上那平整的阶梯,反而是径直下落,顺着阶梯边几乎踏空的边缘,以各种挑战人类极限的方式,灵活地往下翻。 墨绿色的识别眼镜中,肉眼无法捕捉的红外线网被一根一根地避开来。周围开始变冷,他余光中各式各样古怪的仪器井然有序地摞在每个角落,每一个都有着匪夷所思的外观和操作方式,让这里和外面那些老式的水泥楼就像是来自两个世界。 “真让人感慨啊,有了这些东西,连放哨的都被逼下岗了。”他咕哝着自言自语,“这样子藏着掖着,这儿的崽子们都没机会看到这些东西,外面的科技却在他们知晓之前就会毁灭掉…他们剩下的人生也就像是活在2000年了吧。” 就在这时他忽然地瞳仁一缩,回身蹿跳,在一片静止的光网中,竟然有一根是追踪移动式的,而现在这正朝他而来。 躲不开! 他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睁睁地看着那移动的红外线像劈头的鞭子般劈来。这玩意应该不会像激光那样把人切成两半,只起报警作用,警报声会把沉睡的莫比乌斯岛整个惊醒过来。 他盯视着迎面而来的红外线,停下了那专属于特种兵的高难动作。他听到什么人脚步踏地的声音,然后是子弹推入枪膛的响动,前后夹击,无论哪一边都是死路。 可如果仔细看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身陷“绝境”的人表情平静异常。 眨眼的功夫,移动的红外线在他鼻尖处停下了,身后的黑暗中倒确实出现了一只枪口,却没有喷出火光,像是枪手愣住了一般。接着顶端仪器的指示灯变绿,所有无形的线都消失了。 “哟,晚上好啊。”梁秋伸手摘下识别眼镜,头也不回语气轻松地道。 在他身后,谢春儿缓缓地放下了枪:“你…怎么会来这里?” “临走前的一晚紧张睡不着出来逛逛咯,不是很正常嘛。” “我意思是,你怎么找来…” “你不是说,这个岛上对我没有秘密的么?”梁秋揉着手腕站起来,自然地避开了她的问题,甚至成了反问,“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东西?” 谢春儿握着枪,像是被抓了偷糖现行的小孩一样低着头。 她不会反抗这个男人。他明白,她也明白。 “我看过了,来到这里的人所进行的日常工作只是对那些孩子采样,除此之外的主要工作全部由你负责。我并没有在这几天的参观中看到什么实质意义的东西,因为以你的能力来说,其他人参与都只是拖油瓶。”梁秋说,“这才是你真正的实验室,∞计划真正的成果,对么?” 谢春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梁秋说到这里便不再多问,也不问谢春儿是否同意,理所当然地从口袋里摸出军用手电拧开,刺目的白炽光顿时将这个地下空间照的如同白昼般明亮。它的入口只有一块地砖的大小,可内部却宽敞得吓人,比得上修筑完好的古墓。 当然,从土层外隐约的潮声听来,这里也真的像是海底古墓。 灯光映亮了镶嵌在墙壁上的玻璃瓶,里面盛满各式各样的胚胎,从鸟类、鱼类到哺乳类应有尽有,大大小小形状不一,唯一相同的是都泡在上翻的液体里。 当然,这里所说的“哺乳类”,也包括人。 “你前几天说过,79%不一定是极限。”梁秋用手电光挨个扫过那些最上排的培养皿,里面的胎儿已经能看得出五官四肢。就在那还没有成型的眼睛里,红色的光芒在隐约闪动。 “∞计划意为无限,本质就是将人体所能承受的活性推到无限,按这种意义来说,我并没有违反当初对这个计划的要求。”谢春儿回答,“79%只是当前的一个阶段罢了。想要继续提升,同样有两条路,要么,在‘第二代’之中再次筛选出可能继续提升活性的人选,亦或者…在他们的基础上进行再创造,做出‘第三代’。” “嚯,这都谈到隔辈儿的问题了?十几岁喜当爹?” “人体一共有两个发育加速期,青春期之前和…胚胎期。第二代是基于第一个时期开展的,既然这样都出现了瓶颈,那么尝试一下更早的选项也是很容易想到的办法。” “那现在依你看,这两条路哪个可能性更大?” “都很困难。”谢春儿摇摇头,“活性越高,排斥反应越强烈。从孩童时期开始注射的‘第二代’承受的冲击是成年的‘第一代’的数倍,作为‘第三代’的人造胚胎当然更难以适应,现在还没有一个完成的。现在看来,还是多在第二代身上下手比较好。” “所以你才会锁定那两个极限活性么…”梁秋久久地盯视着前方,随手从角落拿下一个最小的,瓶内的小人才只有巴掌大,“用的还是普通的人工胚胎么,原兽细胞可比人类细胞猛多了,他这人的细胞都没长好,就要被混进外来的,难怪受不了。” 谢春儿颔首道:“你手上拿的那个是经过特别调整后的胚胎,本来是想通过控制生长状态来提高抗性的,但似乎是失败了。” “没爹妈护着的野孩子,当然会夭折啊。”梁秋叹了口气,看着罐里的小人儿,荧光映在眼中,状似沉思。 “要这么说…如果提供基因的双亲都能受得了高活性的冲击,他们的孩子是不是就能一加一大于二,成为真正的‘下一代’了?” 第295章 前传 四象玄武 “诶?!”谢春儿神情如同醍醐灌顶,猛地抬起头来看他,却见梁秋说完这话就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诶哟,我这说什么呢,真是,脑子糊涂了这是。” “不…你说的,很对…”谢春儿眼里闪起光来,“这里刚好有许多就此取材的样本,我可以…” “歇歇吧。”梁秋抬手挡住了她,“忘了携带者的婚姻禁令么?不就是为了防止后代的问题,你这是杀鸡取卵,结果有什么区别?” 谢春儿疑道:“研究携带者本身不就是强行改动基因的过程么?我当时被下的命令也是这样。” “关乎人命、尤其是关于新生孩子的问题是最敏感的,即使再怎么称之为科学的突破,伦理也摆在那。”梁秋叹了一声,“这就是人,因为有感情,才有底线,永远不能被当成物品看待。” 谢春儿皱着眉头:“我…无法理解。制造携带者是初衷,现在却又来阻挡我的进展,这不是出尔反尔么?” “战争时期视人命如草芥,但现在战争就要完结了。前些年没有携带者,会死更多的人,才会不得已而为之,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不必要了,当然要选择关上这魔盒,说白了,携带者的产生就是个错误。”他一点不客气地伸手,把那小培养罐放入包中:“反正这孩子看着也快死了,就给我再看看吧。” 谢春儿伸了伸手,最后还是没有拦。她看了看墙上的荧光表,小心道:“现在时间不早了,你…” “送佛送到西,一路摸到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也就大方点,把该拿出来的都拿出来吧。”梁秋突然说。 谢春儿怔了怔:“你意思是?” “这里谜题的答案,你还差一个最关键的没给我。”梁秋说,“如果只是培育实验体、研究原兽生理,甚至包括胚胎实验,都是在内陆就能完成的,资源还更丰富更方便,干嘛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即使是为了屏蔽卫星信号,选择这么个地方也总有选择它的理由。” 谢春儿静了一刻,放下了手:“果然,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所以说,对于这个问题,之前没有秘密的承诺还有效么?”梁秋淡淡地笑。 谢春儿看着他的眼睛,随后转过身,在某个隐秘的按钮上一拍。 “一直有效。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身后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突然裂开!滚滚冷气扑面而来,是那种要冻掉鼻子的温度,甚至脸颊上都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就像是室内突然下去了雪。梁秋都不由得抬手挡住了脸,只能通过指缝间向外望去。就在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即使是他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兽的…王者么。”他低声喃喃。 墙壁之后的风景分明是个巨大的冰窟,难以想象这看上去绿意盎然的小岛地下竟然是这样类似于冰山的冻土结构。周围坚硬如石的冰块标示着他们已经有了至少上百年的历史,但梁秋看都没看周围一眼,只是眼神发直地提着手电,照着中央仿佛祭祀仪式般的黑影。 冲击眼球的景象在手电筒的光圈下被映出,那是一头被四根电子柱钉死在中央的巨龟,狰狞得有种妖邪的美。长长的青蛇从它的壳中冒出,两个兽首都凝固在了最为庄严的一刻,就像是希腊神话中众神的塑像。 “‘四象’原兽——玄武,它的存在,才是∞计划在这里建立的真正原因。”谢春儿像是感觉不到那扑面的严寒一般,对着冰窖解释道,“这个岛在几百年之前是冰川化的,尽管气候变化让它的表面变成了普通岛屿的样子,但浸泡在海水中的部分还遗留着冻土层。构成玄武的生物因子中,冷血动物的基因占压倒性数目,这也让它保持了冬眠的习惯,而冻土层给了他适宜冬眠的环境。” “然后很不巧,巡逻海上的军队发现这玩意的时候,它正好处在冬眠当中?” “是的,所以它也成了败得最窝囊的原兽之王,甚至没来得及产下卵。我们并没有确实地杀死它,只是用发现它的潜水舱充当枷锁,将它固定在了这里。直到现在还会用培养液维持它的生命,这里剩余冻土层的低温也刚好适用于保存活体样本。” 梁秋在这时已经克服了最初的惊骇,伸出手在那西瓜大的鼻孔前晃了晃:“因为这么大的体型挪不走,所以干脆就成了无限的细胞样本供应商?还真便利。” “没错,这也是‘第二代’的活性上限提升如此巨大的原因,取自原兽之王的细胞,比起‘第一代’用的普通一级种二级种细胞要强大得多。”谢春儿说,“只不过再往上提升就难了,毕竟越强大越难控制,如果以后能得到其余三个‘四象’的细胞,或许还有突破。在这之前就只能投石问路,所以我才会想到直接制造‘第三代’。” “听起来,你已经实践过了。” “是的,不过现在还没有进展,看起来只能用极限活性作为材料才有可能…” “没成功啊…”梁秋玩味地点了点头,突然道,“那么,你之前进行试验的失败品呢?” 谢春儿被他这话说得忽然一震。 “无论第一代第二代,没有适应细胞的个体都会死亡。现在关乎活性的研究,超出了本身的承受范畴,恐怕失败品也不可能继续活蹦乱跳吧。那么,他们现在在哪呢?” 谢春儿愣在原地,而他说这话似乎根本就没有期待回答,只伸手拿过了靠在一边的铁棍向一边走去,直奔某块颜色有些不同的冰柱。 “你说的没错,这里…很适合保存活体。” 谢春儿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想要拦他,但他在这之前就猛一甩手,铁棍磕在凝冰的脆弱部分,冰块开裂,随之露出来的,是一只已经惨白得没有血色的手! 谢春儿当即顿在原地,就那样看着梁秋拿撬棍敲了敲那只白手,它分明已经冻僵了,可梁秋一接近,它顿时弯曲了手指,冰块里传来奄奄一息的低鸣,隐约看到两道红芒亮起,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但到底是冻了太久,没喘几口气就重新静下来了。 “这是新冻进去的吧,难怪你大半夜还在这忙活。”梁秋俯下身来,透过半透明的冰向里望去,依稀可见一张孩子的脸,然而原本的稚气已经看不出来,那小东西呲着一口白牙,瞪着一双血瞳,就像是聊斋故事中的鬼婴那样,急切地渴望着血肉的养料。 “都凉一半儿了,闻到人味儿还流口水呐。”他说着这玩笑的话,脸上却一点不带笑,而是缓缓地回过头,重看向谢春儿:“这玩意儿还能称为人么?恐怕比起人,它更像原兽吧?或者该称它为…人形原兽?” 第296章 前传 诀别的话语 谢春儿没说话。 “出来说,里面冷。”梁秋说着捋了捋衣服,果真走了出来。墙壁在他身后轰然闭合,仿佛再也不会打开。 “十年前,来到这个岛上的孩子有几百人,但现在只剩下了63个…抛开因为排斥反应死掉的,就是像刚才那样的了吧。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着的,活性应该比我今天看到的那些孩子更要高?至少是超过了你认定的79%极限?” 梁秋拍着衣服,手电光芒往旁边的箱装货物上一转,“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些了,如果没猜错,都是毒品吧?强行提高短时间的激素分泌,从而刺激活性提升,他们见不到血,恐怕也就像是毒瘾发作一样?” 谢春儿缓缓地点了点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超出极限以后,人类的神经细胞经受不住原兽细胞的冲击,基因中的野蛮性被激发,不杀戮的话细胞就会转而蚕食自身。他们是研究活性上限所必要的牺牲。这里没有条件火化,扔进海里的话有生物污染的危险,反正携带者的血液对原兽之王有强心剂一样的作用,还不如压榨出来给它当养料。” “必要的牺牲啊…也是,我们被注射成为携带者是因为命令,这里的孩子同样不知情,这本身就是人类的岔道。”梁秋轻声道,“只要有特定的条件,携带者都会变成那样?” “…理论上讲,原兽嗜血的基因是随着细胞混入你们体内的,不能不承认它的确存在。使用时激发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分泌,也是为了以更兴奋的状态投入战斗而做的调整。” 谢春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你放心,这就像是原癌基因一样,人人体内都有,只不过需要致癌因素才会被激活。原兽细胞也是,打破禁忌必然需要外力,而且是相当复杂的外力。就算是我,现在也只是处于开发当中。我总会找出那个安全越过禁忌的办法的。” “这样啊…”梁秋点点头,“那在你找出来之前,想要获得更高的战力,不就像是定时炸弹一样了么?” 谢春儿猛然看向他。 “早该想到,我们从来就只是一群怪物嘛。”梁秋耸耸肩,“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再怎么藏,它也总在那里。” “你…你和那些都不一样。”谢春儿感觉到了不对,几步上前,伸手似乎想要拉住他,然而始终定定站着的梁秋在这时忽地转过了脸来,始终未显露的眼中红芒在黑暗中大亮,眸中所现的赫然已是狂暴的杀意! “你以为,我能在‘第一代’的携带者中以那种方式杀出来,是靠的什么?” 谢春儿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就要躲开,但梁秋的动作太快,她才跑开几步,胸口已经被大力扯起,被一股几乎要撕碎衣服的势头拽了回来。 血红瞳仁凝视着她,谢春儿踉跄着被他拖到了面前,脸上表情扭曲,睁大了眼看着那昏暗灯光下映照的脸。 面庞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刚毅,五官丝毫未改。可这个状态下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嘴角还挂着笑,却全是邪魅。他舔着嘴唇,如黑夜中的饿狼,等不及要对手中的猎物茹毛饮血。 “你…!”谢春儿半是哀鸣半是呻吟地叫着,无力地掰着他铁钳一般的手指。就在她都开始怀疑这个男人真的会在这里吃掉她的时候,被攥紧的衬衫突然松弛了,梁秋退后了几步,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现在你还能说我和他们不一样么?”他灭掉了红瞳,笑中带着疲惫,“这还只是刚开始使用的状态,在战场上见了血以后,程度可是只高不低。” 谢春儿惊魂未定地捂着被扯乱的领带:“你…就是因为这个…” “没错,因为我的战法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子弹也不需要特别的装备,几乎是零成本,当然要最大化开发。因此我的物资里被混了兴奋剂。药量被控制在了不损害身体的范畴内,普通人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只要是毒物,无论是多是少,长期积累下来,再加上每天的任务,真面目总会暴露的吧。” “是…强提血统的反噬?!” “大概算是吧,可惜在实践之前没人想到会有这种反应,包括我自己也是,只是一心想着遵从命令,多提升些活性,但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幸亏只是一点刺激,而且我察觉得早,只要不用细胞,就能慢慢回到正常的活性,还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梁秋缓缓地放下了手:“只不过滑进深渊的人,是无论如何都逆转不了的。要避免的话只有舍弃这种力量不用…但我那种打法,若是不加上细胞,不是跟野蛮人一样可笑了么?” 谢春儿久久地看着他,说着这些的时候,他语气依然很平静。 那是,怒涛之后无可奈何的死水。 “如果是你是总指挥,你会相信一个这样不稳定的存在么?抛开战力,我也没别的价值可利用,但军队里、猎人里不需要没有价值的人。”梁秋淡淡地说着,“即使我能隐瞒,这些事情也总有一天会大白于众。那就不是这里的几个不见光的实验体,而是行走在人群间的怪物了。” 谢春儿的手滑了下来:“同为携带者,灰狼一直在晋升,你却…就是因为这个…” “就是这样。在其他人眼中,我大概只是一个拒绝使用细胞的胆小鬼吧。胆小鬼是当不成兵,更当不成少校的。” 他说到这里时走向了角落,顺手在兜里一摸,取出一根烟来点着。谢春儿站在原地看着,黯然地低声道:“你以前不抽烟的…也是因为血统不稳定?” “是啊,现在我的细胞已经受不了刺激了,只能用这种东西代替药物压制一下。”梁秋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抽得多了,也就习惯了。非说点什么的话,就是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刀法要就此湮灭了,有点可惜。” 谢春儿一咬牙:“为什么不反抗?” “喂喂,你要是敢在其他地方说这话,肯定要上法庭的。”梁秋笑道,“我大概是真的胆儿小吧,惜命,能活一天算一天。” “可是…” “还是那句话,我是军人,服从命令就是天职,打仗也好杀头也罢。”梁秋摊了摊手,“罢了,今天也说了这么多,就当没听见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用。明天我就该走了,回去应该有几天休息,说不定还能想想其他办法。” 他说着果然就终止了话题,迈步按进来的路向出口走去。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咬着嘴唇的谢春儿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拉紧了他的手臂。 “你…可以留下来的。”谢春儿看着他的侧影,“这个岛属于携带者。只要我在,这里就可以永远为你服务。我还可以制作控制血统的药物…只要是和细胞有关,我都能为你解决。” 一阵微风从半开的门口吹进来,摇起了两人的衣襟。梁秋没有看她,只久久地盯着面前透入的月光。 “你知道这不可能。”他说。 谢春儿浑身一震,然后就见梁秋半转身,把手臂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明早十点,部队的飞机会来,我还得去收拾这两天搞到的东西。”梁秋说。 谢春儿低下了头:“是么…” “你越来越像个活人儿了。”梁秋扭过头冲她笑笑,“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委屈了啊。” “啊…这倒没有。”谢春儿说,“我挺喜欢这里的。” “挺喜欢的话就接着去做吧。刚才你说的那个控制血统的药物,做做尝试也不错。至少看看能不能把这里超出极限活性的人救回来,也是个好事。” 他向着阶梯走去,背对着谢春儿:“哦对了,看看这日子快过年了,趁这个机会让这里的孩子们开心开心吧。你自己…也好自为之。” 谢春儿抬起头,站在空无一人的黑暗里,呆呆地望着前方。男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楼梯的顶端,她看见那脊背有些佝偻。 第297章 前传 红色余响 灰绿色的阿帕奇如约而至,在一片或不舍或悲哀的目光中,少校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天的尽头。 短短的三天,某些思想便像是春雨润物细无声般渗入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桃源,连谢春儿的权威都显得不那么稳如泰山了。他以亲身验证了传播的滞后性,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哥已不在江湖,江湖仍留有哥的传说”。 但她对此并不介意,反而乐见其成。 小岛照常地一天一天运转,老式的纸质日历已经翻到了头,在海洋性天气下这里并不会下雪,但孩子们还是一个个地换上了最好看的外套。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新年是这里为数不多的还保留着的节日。这里的活动和外界相比简陋得不忍直视,但笼罩在战火中的内陆也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好好地庆祝过了。 但在这一年,卫星地图显示内陆上空再一次洋溢起了红色喜庆的空气,战争就要过去,新年的庆祝仪式自然第一个恢复。莫比乌斯岛上的孩子们并未知晓外面的世界,但隐约感觉那快乐的气氛越过大洋来到了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对他们来说,这次的新年有些特别了。 由于∞计划的国际保密性,无论实验人员还是实验对象基本都是东方人,庆祝的方式自然也沿用东方春节的模式,灯笼、甜饼、玉米糖和沾了亮粉的窗花被发到每个人手上,孩子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他们被允许整个白天的自由活动,把自己喜爱的装饰品贴在除了谢春儿私人办公室的任何地方。温度一天一天地变冷,但气氛却罕见得热火朝天。 “诶,你们说…”一个孩子嘴里嚼着糖块,含糊不清地向周围人道,“白狼以后还会再来么?” “有点难说吧,他这次只是来检查的,这里又没有什么其它可给他看的地方。”有人回答。 “不对不对,他这次都没照顾到所有人!”旁边的孩子听到这就急了,“我都没接近他!” 这话惹来了旁边的一阵哄笑:“你个豆丁也没啥可给别人看的啊!” “我…”孩子涨红了脸,“我会长高的!等那时候白狼来了,肯定要给他吓一跳!” 仅仅三天的会面过后,这里的每一个男孩都崇拜那个称号为白狼的男人。有些人阴阳怪气地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有些人把自己的衣服改成了军装的形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式,俨然成了一种潮流。 大部分是像房间内那样大张旗鼓聊天打屁的,但当然,也有些不声不响的。 凹凸不平的礁石弯成弧形垂着,表面海水冲刷的苔藓密布。一个身影站在它潮湿的弧度前,手上拿着一根有意削平了的树枝。 他深吸气,慢慢地压低重心,然后闭上眼,把周围的潮声和风声都从脑子里赶开去,只留下一个人影站在空虚的想象里。 吐息,俯身,切角,发力! 双足一蹬,他朝着面前立起的页岩忽地蹿出,手上直刺,在到岩前两步的位置时,前冲的势头顿止,单腿带动全身侧转让过想象中对手可能的一击,接着手腕一转,正握的手势霎时变成反握,粗而钝的柄末端借着惯性将弧度缩到最小,以近乎为零的距离回挑! 是那招“回狼锋”的势头。 这是那场对决中最后决定性的一击,他对这个出其不意又势如破竹的招式记忆尤深,对细节的把控程度连自己都没想到的精准,自然成了他最直接的练习项目。 树枝打在礁石上,啪嚓地从中折断。他被那脆响叫醒了,低下头去看,折断的位置大约据枝头一尺。 要跟上那个男人的反应速度,还是太勉强了。 他默默地将顶头折断的部分掰下来丢到一边,刚走回中心,轻灵的声音便顶头传来。 “喂,江桦江桦!” 礁石最上方斜斜地坐着白色的影子,招着手冲他叫。他于是把那根树枝扔掉,让开些地方,女孩脚一蹬从石头上跳下来,刚好轻飘飘地落在他身边。 他已经很习惯安年突然从身边的某个地方冒出来了,安年也很习惯。 一开始她会猝不及防地从背后跳出来蒙他的眼睛,大叫“猜猜我是谁”,江桦被吓了几次,然后每次都会没什么花样地回答“安年”,答得多了安年也就觉得无聊,于是她就变成了有备而来,会收集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再过来找他,有的时候看见他正在练那些没人教的招式,她就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然后在空隙的时候像这样直接出现,就好像从来没有等过多长时间一样。 不过这一次她两手空空地就来了,倒是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两个绒球在脸边晃来晃去。 “刚才的那一下,是刀术么?”她问。 江桦点头:“还没练好。” “欸,我也不懂,但是看着比其他人好很多呢。现在这里好多男生都在模仿这个,但大部分也都是三脚猫,倒是你的这几招有点样子。” “...谢谢。” “真要谢我的话,就去陪我做点有意思的事嘛。”她蹦上来说道,“总在一个人练这些,真佩服你不嫌烦。” “你要做什么?” “啊呀!你日子都过糊涂啦!都要到新年了诶,你总不能一直这么闷着吧?”安年拉上他的手,“跟我来!” 她总是这样,把“啊呀”这个感叹词挂在嘴边。她常常一个人跑过走廊沙滩和大院,啊呀啊呀地叫着,让她清脆的声音和花一样的俏脸被每个人所熟悉。然后现在她身边总是多了一个男孩,认识她的人也就连带着认识了这片配红花的绿叶。 两个人并排地横穿过页岩后的大院,果然如她所说,到处都或整齐或胡乱地贴着窗花和各种装饰。热火朝天的吵闹从各个地方传来,两个人却只是那样走着,穿过走廊,穿过大场,轻松又漫无目的地游荡,有些路过的孩子跟安年打招呼,她便泰然地欢声回应。 一开始她被人看到和江桦走在一起的时候可没少挨奇特的眼光,但她本人毫不在意,时间久了两个人都习惯了,其他人也就跟着习惯了。 “你这什么表情啊,好像没见过似的。”安年走着走着突然开始拍他的肩。 一直看着旁边装饰的江桦被她拍醒过来:“不是…就是没想到他们已经贴这么多了。” “那当然啊!你平时也都不出来玩,就这么小一块地方的事情都没意识到。”安年嘟着嘴,“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啊,老是一个人呆着,怎么让别人知道你?不然的话我也不会那么晚才认识你了。” “其他人也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谁说的?我就觉得挺好啊,虽然闷了点。”安年笑,“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听谢教授说,这次新年会有特别节目,大家都要一起看的,正好是个尝试一下的好机会。” “她这两天都没出面,你怎么听说的?”江桦看她。 “呃…”安年脸色僵了一把,“就、就是无意中听说的啦!好了好了不要在意这些,新年晚上你和我一起去活动,那时候大家都会到,正好试一次,怎么样?” 江桦面对那双大而亮的瞳仁,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旁边隐约的吵闹声响起,几个少年正拦下身侧落单走过的孩子,蛮横地抢夺他手上的硬糖。安年一见当然坐不住,几步上前,喝得几人当场一个激灵。 她看着转过来的几张脸,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是你们?” 正是当日在大厅里施暴的那几个少年,他们都发觉原来的那小子身边多了安年,于是敬而远之,转而去挑其它软柿子,哪知道就这么又碰上了。在她面前他们也不敢多说话,被她一瞪,顿时就灰溜溜地跑了,保住了硬糖的孩子惊讶地往这边看过一眼,没敢多说什么,直接就走掉了。 “真是的,死性不改。”安年回过身,不忿地硬声说道,“这群家伙怎么也不知道长长记性。” “因为有回旋余地,他们觉得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顾及到吧。”江桦说,“虽然有差距,但也只能吓他们一两次,本来这里也没什么人愿意管这些事情。” “不能时时刻刻顾及么…”安年思考了半晌,“也就是说,必须得是非常大的优势,大到让这些人彻底失去余地,才能保证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么?” “大概是吧。”江桦点头,这话题还不是他能插的进去的,只敷衍两下,“但那种人应该不会出现。”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就发现安年不说话了,她眼神直直地看着旁边的楼,状似沉思了很久。 “会有的。”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还没有,但是以后…会有的。” 江桦觉出了她话里不寻常的意味:“什么?” 安年被他这么一问,刚才那昙花一现的奇异神情顿时消失,大大咧咧地一撩头发:“啊呀,没什么没什么,当我没说啦。” 像是有心转移话题似的,她抬头看向已经暗下来的天:“都已经这么晚了,应该是要回去了吧。”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已经逛了许久,太阳都已经埋进海平面去了。于是安年就放开了手,向夜幕中跑去:“那我先走了,别忘了答应我的,新年那天要好好玩!” 江桦被她这么说也只能先答应上,就那么看着她脚步轻快地跑去,状态与往常一般无二。只是这去的方向…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甩掉多余的想法,在原地站了一会,重又向刚才那片页岩走去,喧闹声还在身后吵着,墙壁上的红纸被吹得猎猎作响。 第298章 前传 笼中之鸟(重修) 资料室内,中央电脑的屏幕孤独地在黑暗中亮着。已经是夜晚,屋里却没有开灯。谢春儿站在最中央,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跳动。信号冲破重重的信息屏蔽攻入内里,令人目眩的彩条逐渐变为运动的画面。 背后有人影走进来,顺手按下了房间的开关,灯光在他头顶映出了反光。秃顶的教授走进门来,他和谢春儿站在一起的外表年龄差就像是父女,但领口的标签显示他的身份只是这个女人的助理。 “谢教授,这是今天的采集报告。” 谢春儿放下手头的工作,回身接过手下递来的平板,随意拨动着。屏幕上有着代码般密密麻麻的数据,她翻看的速度却快得堪称扫书。 “21号的身体素质已经足够了,如果你点头的话,我们马上就能开始芯片植入手术。以她的恢复力,手术的脑部创口恢复只需要10小时左右,还有足够长的时间来实验。” 谢春儿沉思了一阵,却还是摇了摇头:“不,me-120虽然已被证实和达格属性相反,有激发的活性的能力,但这个度还不好控制,失败的话样本就会直接作废,不能冒险。” 助理皱了皱眉:“我们之前已经用过了许多的实验样本,你从来都没说过什么。现在me-120的发现证明我们离成功也许只剩一步…” “白狼和我说了计划的人道性问题,这已经成为了外界指控我们的证据。”谢春儿放下平板,“而且,白狼本人似乎也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 “是么…”助理微微点头,“真没想到,发明极刑芯片对人控制技术折磨得无数战犯生不如死、经历了无数人体实验的谢教授,有一天也会担忧这种人道问题啊…除了那些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们,白狼居然对你也能产生这么大影响。” “抛开后话不说,你在这里提到孩子们是什么意思。” “谢教授,虽然我不该这么说…但自从白狼来了以后,那些孩子的心思就真的不安分了。”助理压低声音说,“今天护士长和我报告了,最近那些孩子的冲劲越来越强,一个个吵着要去内陆的人。我们已经罚了几个人杀鸡儆猴…但这样下去,以他们现在这个不考虑做事后果的年龄,我真怕他们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边无际的天空是伟大的,他们向往外界也很正常。”谢春儿淡淡道,“与其说是白狼导致他们有了这种想法,倒不如说是助了一阵东风,让原本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了。” “处理方式呢?” “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小孩子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但孩子总会长大的,对天空的憧憬总有一天会被迫转化为脚踏实地。” 助理听着她平淡的语气,也没什么可多反驳,转身就要走。然而就是这一侧身,他的目光越过谢春儿落在了后面的电脑屏幕上,头顶稀疏的几根毛在那一刻几乎炸了起来。 “谢教授,你在做什么?!” 助理当即变色,不顾颤动的啤酒肚几步跑上前来,像是要强行抢夺电脑的控制权,却被谢春儿拦住了。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谢春儿转向他说着,语气轻巧,脸上却没有一点笑容。 “这…这系统是内陆的军用卫星监控,我们是没有权利接入的!”助理头上稀疏的毛发几乎要立起来,“谢教授,你这是…入侵了内部情报系统?!” “部队规定,任何部门只要面临无法应对的窘境,都有直接联系最高层的权力,我只是照章办事罢了。” “可是我们并没有遭遇灭顶之灾,而且直接侵入内部资料库的行为能被归为叛国的!” “自从白狼走后,负责供给物资的机构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和我们取得联系了,也没有任何输送物资的空投和海运到来。”谢春儿波澜无惊地道,“而且军队也没有下达过新的指示,这是先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再这样下去,岛上的物资迟早会枯竭,到时候大家都得饿死在这。”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现在还储备了起码半年的屋子,离枯竭还远得很。”助理抹了把汗,“现在战争就要收尾…也许他们需要用更多的物资来稳定内陆的市场,确保战争能如期打完。” “是的,理论上来说是这样。”谢春儿在这时开了口,“但看看这个吧。这是我从卫星电视上强行入侵调出来的,是地面实况转播。” “在准备新年…”助理做贼似地快速瞥了一眼,“再过几天就是春节,岛上也同步在庆祝…有什么问题么?” “如果真是在收尾战争的话,这种街道应该还在军租期之内作为运输装备的要道,为什么现在已经能全面开放了?” 助理的话顿住了。 “仔细看看吧,原本防御原兽的城中堡垒已经拆除掉,移动的军备站也都转移。一切防备原兽的设施,都被从居民区里挪走。”谢春儿说,“结论已经很明确了——在外界,持续三十年的原兽战争,已经结束了。” 室内的空气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助理张了张嘴,半晌才有些艰难地道:“作为国家极密的计划,我们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你想要扔垃圾的时候,会提前通知垃圾一声么?”谢春儿说。 “这…要不要试着联系军方…?” “都是被扔的垃圾了,还要主人解释什么?”谢春儿漠然道,“我想要知道的东西,我都已经自己获得了。” “自己获得?” “幸好这里的处理器还足够强大,我从那个卫星上调到了电视画面,同时也通过卫星作为跳板,侵入了战争相关的数据库。”谢春儿低低地说,“从前∞计划就被归类在这里,九重加密。但这次侵入后我才发现——关于∞计划的所有资料,都已经被从数据库中一点不剩地清除了。” 张助理倒吸一口冷气:“这是?!” “所有的联络方式都断掉了,先前是隐瞒,现在是装瞎子。”谢春儿转过头,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苦笑,“白狼说的果真是没错啊,到底还是触犯了人体实验的禁忌…原兽战争之后,不涉事的人着急着掩盖曾经不得已作为的证据,第一个被废弃掉的,就是携带者啊…” 助理沉默了。这里所有人都是随着谢春儿来到岛上,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在这里耗费了十年的心血,现在却要一朝成空。 时间漫长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那…谢教授你打算怎么做?”良久之后,助理开口问道。 “我?”谢春儿柳眉微挑,“我的存在就是和这个计划绑在一起的,它被丢弃,那就意味着我也没什么价值了。我别无选择,只能当那个驻守到最后的人,这是守卫我存在的意义。” “那么你们呢?”谢春儿随意地梳理着发鬓,回身扫视着这陪伴她十年的任劳任怨的手下,“和我不一样,你们还有其它的追求吧?尽早表明立场,你们也不需要撞南墙了。” 张助理思虑了一阵,往前走了一步,恭敬地微微躬身。 “既然∞计划已经被置于这种地位,我们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助理说,“完成这里的实验也是我们的追求,接下来我们会继续遵从你的指示,我相信换其他人在这里也会这么说。” “是么,希望事实如你所愿。”谢春儿听到这话,却没有露出什么欣慰的神色,只淡淡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在情势进一步变动之前,岛上的实验照常。我有信心,进一步进化的携带者会是比达格弹更强力的武器,到那时试图掩盖的人自然不敢再视我们为无物。” 助理吸了口气:“但现在岛上的后勤补给已经断了,如果继续维持现在的运转水平,恐怕撑不了太久…” “说的也是,现在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其它的生理实验就不用做了,所有不相干的东西都放弃掉,只保留最重要的,全心投入打破上限的实验中。”谢春儿转向资料室,身后看着她的目光一派的炽热。 “谢教授…”张助理推了推眼镜,“你…是不是漏了些东西没有说出来?” “我漏了什么?”谢春儿瞥了他一眼。 “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么?”助理说,“白狼来到这里说是检查,你不惜暴露的风险,让他看到了这个岛上最底层的秘密。结果他这没走多久,∞计划就从资料库中被取消了,或许在他来之前就已经知晓…” 他本来还想多解释几句,但说到这里就把后话咽回了肚子。始终保持着平淡的谢春儿听到这话猛地看向了他,仿佛一头露出利齿的母狼。 “你在说什么?你想质疑白狼么?”她的声音一下高了起来,“你没有这种权利,这里任何人都没有这种权利。别忘了,这个计划的负责人就是他,他会比任何人都要更看重这里!” 张教授磨了磨有些酸的牙齿:“这个…白狼就是军方的人,他对此…” “他首先是携带者,然后才是军人,即使不考虑我们,明哲保身也是人之本性。为此,我们更不能有什么过度的动作了。”谢春儿说,“如果∞计划被外面否决,那他现在就是身陷囫囵的状态,也许现在他就在为了∞计划而和上级打口水战。我们现在有所动作的话,肯定会被外面的人察觉,那时候第一个被波及到的就是白狼!” “你刚才还在说白狼并不赞成…” “他不赞成的只是人道的问题罢了,而且多半是被逼迫了。我完全可以修改计划,用更保守的方式来实验。我不可能放弃在这里的心血,他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他必定会和我们站在一边!” 助理哑口无言,谢春儿说这些话的时候语句快得出奇,就像是在打一场激烈的辩论赛。说完之后,她颤动着肩膀死死地盯了他一阵,然后搬来一把转椅,随意地背朝他坐下。 “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走了。我很累,想休息一会。” 助理沉默了一会,转身自门外离去。走时有意地重新闭上了开关,室内重又陷入黑暗。 谢春儿瘫坐在柔软的转椅,脸色依旧如常。她只身处在这空落落的室内,倚靠着转椅闭眼像是假寐,模样仿佛永远不会醒来的睡美人。 但她的沉静只维持了十几分钟便被打破了,身后的大门在再次发出了开启的轻响。 张助理前脚刚走,他方才触到了谢春儿最敏感的部分,显然不可能有胆量这么快就回来在受刺激的总教授面前吵吵,或者说只要是与这个计划相关的负责人这时候都不会来打扰她。那么,现在还能“不知好歹”地进来的人就是—— 谢春儿睁开眼向后看去,白色毛绒绒的女孩独自敲开了门进入了室内。和其它孩子面对这名教授时的拘谨不同,她进入的动作自然流畅,就像是已经做了无数遍。 第299章 前传 远在天边的伴随者(重修) 女孩一眼就看到了椅背上谢春儿,于是便抬起手,将头上的绒帽摘下来。黑发随着这个动作从头上瀑布一般披散下来,柔顺而浓密。但如果稍微仔细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她后脑处有一道小小的疤,像是开过刀。极限活性的恢复力让这个伤口快速地愈合了,但头发生长的速度到底是还没跟上,她戴上帽子正是为了遮掩这个不为人知的漏洞。 “谢教授,上次我们约定用尝试新药的日子是在今天。”她面朝着谢春儿说着。 说这话时她神态平常,可是接下来她就注意到了面前女人不对劲的神色,于是面露疑惑地凑上前去:“谢教授…?” “安年,从你开始单独接受我的实验开始,已经有多久了?”谢春儿没有理会她的话,反而突然这么说着,同样语气平常,熟悉得就像母女。 “啊?”安年没反应过来,“嗯…应该有好几年了。一开始是抽血对比,然后是全身的训练,再然后…” “不知不觉,都已经经过这么多步骤了啊。”谢春儿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你,你的血统、你的身体素质、甚至是你的性子都是我最喜欢、也最适合实验的。所以我把所有多余的资源都用在了你身上,用了无数的实验体来为你验证那些不安定的因素。” “你没有让我失望过,每一次实验改造你身体的强度都在提升,上次对你脑部的手术也验证了你已经能耐受更高活性的冲击——我做这些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和监督,所以这个岛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真正的强大从何而来。” 安年站在原地,不明白谢春儿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这的确是只属于她的秘密,她是唯一一个见过这小岛全景的孩子。她享用着这个岛上所有的成果,那些珍贵的提升身体素质和稳定活性的药物都被她试了个遍,在某些研究员都不知道详情的时候,她甚至能作为第一个试用员参与谢春儿的一切生理实验。 其他人虽不知情,但也都目睹到了谢春儿对她的态度,因此对这个幸福过头的女孩并不待见。所以她平常也多是一人独行,直到遇见那个同样独行的男孩。 “你知道在你身上单独做的实验,是为了什么吗?” “不是为了将活性度进一步提升,让我变得更强么?” “准确的说,是探究‘第二代’打破上限的可能性。”谢春儿慢慢转过身来,“这本来应该是∞计划的本质,可是难度和牺牲比我想的更大,失败的话造成的损失又无法恢复。因此只能先在其他人身上采样,排除掉所有干扰因素,再用到最优的人选身上。只要有一例成功,就足够了。” “所以…你才会选择了我。”安年说。 “是的,除了你没人能做到,我现在越来越确信这点。白狼带来了达格之后,我根据甚至从样本中提炼出了与其属性完全对立的微量金属元素,我认为它和达格能成为独立于元素周期表的第120号元素。与达格‘抑制’的特性相反,这种元素的特性是‘激发’,但适配的人少之又少,连43号的血统都无法承受,但你的适配性却极佳。” 谢春儿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现在的原材料都已经准备好,只差动手调整了。如果按照原计划,我做好一切准备后,很大概率能一次成功,让你跨越80%的界限。” “可是啊…”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如果这个计划是不被人接受的…你还会继续么?” 安年愣了一下:“为什么要这么说?” “按白狼的说法,外面的人并不赞成我这么做。”谢春儿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仪器,“现在事实也如此,明明在战争中他们可以让上百万人去死,战争结束后却来指责我实验的不人道…说起来,当初派给我这任务的是同一拨人啊。我这么久的努力,全都被否定了呐,连白狼也身不由己…” 安年久久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她听出那话里有无尽的悲哀。 “也是,从一开始,这就只是我个人对于更高层次携带者的追求。我只被赋予了这一个目标,只是单纯地想要完成最初的任务,完成这个终极罢了。但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身在事外,当然可以随便指指点点,然后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在我身上就好了。” “今天叫你来,也没有别的实验,只是想问问你的态度罢了。不过一口气把这些都说出来,连我也觉得希望有些渺茫了啊。也许,还是放弃的好…” “教授。” 谢春儿的喃喃自语被突然响起的清脆声音打断了,她循声转头看去,视野所见的是不知何时站到了面前的女孩,在那一刻她的瞳中仿佛有火焰被点燃。 “我想要力量。” 谢春儿停了一刻,随后看着面前的那双眼睛,不动声色道:“这是你自己的意志么?如果真要选择这条路,你会和这个计划一样受人质疑。” “没有关系,我都明白。”安年点头,“这是我的选择,不仅是为了教授的实验,我自己也想去做很多事。” “做很多事?” “我有想要保护的人。”安年看着自己的手,“既然有着这样的极限活性,就必须要做点什么吧。光是在莫比乌斯岛上,我就看见了很多很讨厌的事情,虽然有些很强的人会出来阻止,但是会有更强的人打压他们…这样的话,就只有我能做到了。” “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凭我现在的能力,只能顾及到一时,我看不到的时间里,那些事情还会发生。”她攥紧了拳,“为了这个,我想要的是绝对的力量,足够让他们再也不会起异心,让没有力量的人永远安全…我要我所到之处,再也没有孤立无援之人。” 她的话说得不重,却坚决得仿佛宣誓,全然没有半点孩子气,那副神态甚至让谢春儿都愣神了一刹那。她盯视着面前的女孩,随后,慢慢绽开了笑容。 “你这是要…一个人扮演所谓的正义啊。不是单纯的行善,而是自己成为‘正义’的本身么…”她说,“这可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啊。人们信奉崇高的道德,但需要正义出现的时刻,都是最丑恶的地方啊,那种地方是不会有人为你的义举而鼓掌的。” “和其他人无关,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安年回看着面前的眼睛,“不需要什么人来承认,我只是想要这么做。这件事,是我自己所选择的,那么我就不想后悔。只要我想保护的人平安无事…这就足够了。” “是么?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谢春儿慢慢地俯下身去,蹲到了与女孩齐平的高度,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她水嫩的小脸。 “我明白啦…不需要什么人来承认,遵从自己么?”她轻轻地喃喃着,“是啊,你说的很对。只要那个人平安无事,只要是原本选择的事务…走下去就好了。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人和一件事而已呀。” 安年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教授你的意思…是在为谁而活么?” 谢春儿的手指略停了一刻:“这种说法…也不是很准。我并非为他而活,如果没有他…我也许就不会被赐予生命。” “教授,我有点听不懂。”安年拉下了眼角,“那个人是谁?能给我们生命的只有父母而已吧?” 谢春儿怔了一刻,随即淡淡地笑起来:“是啊,只有父母而已,对小孩子而言是这样…罢了,不懂的话就忘记吧。你今天也告诉了我很多啊…不需要什么人的承认,只要最重要的那个人在身边,其他的事都可以不理会。” 安年撇了撇嘴:“我没说过这个意思呀。” “无所谓,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就会明白了。”谢春儿笑道,“我真是选择了一个好孩子。走吧,今天的实验顺延,刚才你说,你有想保护的人对么?” 安年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和他多呆一阵。”谢春儿重又坐了下来,外面的光落在女孩的背后,投在她身上的只剩下阴影。 “毕竟…这就是所谓幸福了吧?” 第300章 前传 近在眼前的陌生人(重修) 新年之日如期而至。 气温已经很冷,海洋包围的莫比乌斯岛上没有下雪,却反而笼罩在火焰般的红色气氛之下。大人们将所有地暖都打 开,让室内空间温暖如春,可孩子们哪里坐得住,一个个都换上最新最厚的衣服一股脑地要往外去,任着那股子欢喜劲驱动身体撒野似的乱跑。 在四面开花的人群外,男孩远远地看着里面,仿佛那些事全部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一如既往地安静。大概过去的每一年间,都不外乎是如此的。 “新年快乐——!” 砰的一声响,一个气球在他脑后炸开,里面裁剪成条的红色纸条纷纷扬扬地洒出来泼了他一身。他下意识就往前跳了几步,透过满眼的红色,刚好看见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的女孩。 平时想要找安年的话,多半是找不到的,谁也不知道闲暇时间她都去了哪里。但无论他在哪,这个女孩似乎永远都会冷不丁出现,见面的时候永远都挂着没心没肺的笑。 “啊呀,只是想吓你一下,结果效果比我想象的还好嘛~”安年一脸得意丢掉手上破掉的气球皮,上前帮他把满头满脸的红纸拨下来。 “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江桦已经见怪不怪了。 “做了好久呢!喜欢不?”安年自己给自己比了一根大拇指,“可惜已经没啦!不过那边还有更多好玩的,肯定包你满意!” 她说话的时候手指着前方被装点成红色的大场,过年时节,场上人声鼎沸,在孩子们的活力下,小岛热闹得不亚于外界的庙会。 “这就要进去?”江桦往里看了一眼,有些抗拒。一直以来的习惯都让他离这种场合远远的,不跟别人交流亦没人和他说话。 “不然呢?你可是答应我要好好玩的!”安年拉着他,“总要试试的嘛,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一个人吧?放心,出了什么事我担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江桦也没理由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在这之前世界的热闹从来与他无缘,凑近了还会被灼伤,于是他习惯了闭口不言也习惯了独来独往,但现在安年拽着他像小疯子那样四处乱窜,始终敬而远之的人群真实地围在他身侧,就像是极地中的人突然被扣进了蒸笼之中,突如其来的暖意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晕头转向之间,无数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孔飞速掠过,安年似乎根本就不看路,脚下跑着,眼睛还不知道在往哪看,满耳都是她的叫声笑声和周围人的回应声。也不知道被拽了多久,她的突然刹住了脚步,啊呀地叫着,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额头,目光却第一时间看向面前倒地的身影:“你…你没事吧?” 梳着小辫子的女孩趴在地上,同样咬着唇揉着脑袋。刚刚安年眼睛看着后面没刹住,就和她迎面撞了个满怀。 肇事者当即就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一扫,就见一个红色的玩偶不知觉已经滚到了自己脚下。女孩原本是紧紧抱着它的,那大概是她刚得到的礼物。于是安年赶紧就将它捡了起来,拍掉灰,一脸歉意地抵还给她:“对不起啊,我没看见你。” “啊,没关系的。”女孩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布偶,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似的,冲她笑了笑,“新年好,安年。” “嗯,林燕扬也新年好啦。”安年自然地笑着叫了她的名字作为回应,但听见林燕扬没有下文,她反而又有些不高兴起来,“这里不止我,有两个人的!” “诶…?”林燕扬转过头看了一眼她旁边的人,目光里带着不确定。 “这是江桦!”安年扯了扯旁边的人。 “哦…”林燕扬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那,新年好,江桦。” 江桦稍微愣了一下,除了安年,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主动跟他问好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便只能点头敷衍过去。幸好面前的女孩也没有多在意,这小小的问候很快就结束了。 但林燕扬前脚刚走掉,细微的冷意便针刺般扎在了后脑上。他忽地回头,就见那名叫荆明的少年正看着这边,目光越过他落在安年身上。仅仅这无意识的一瞥,他那与众不同的邪眸已经能盯得人浑身不自在。不仅是他,就是身边的人也都不自觉地开始往旁边躲去,与那少年保持着距离。 安年也发觉到了这束目光,转身回看。荆明手上正绑着搏击用的保护带,大冷天的,他脸上却还流着汗,看来是刚从训练场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并不得教授欢心的少年一直在努力,而且是比任何人都要刻苦的努力。明眼人都知道他咽不下气的对象是谁,两个人拥有相同的极限活性相同的身体素质,区别只在于他生了一双谢春儿不喜欢的眼睛。 荆明对此只字不提。他知道抱怨没什么用,也不对那宠儿的作为做什么评价,只是发狠地锤炼着自己,几乎全年无休。相比之下安年给人的印象就总是无忧无虑疯疯癫癫的,可气的是即使这样两人的差距也不知怎的始终保持原样,从来没有多少拉大的势头。 他不针对谁,只是因为他天生就是要力压全场的,而现在挡在他面前的恰巧只剩下了这个女孩而已。 由于这些原因,两名天才之间从来就没有交流,放到这一次,同样也只是在空中目光交接了一下,便各自扭头,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向反方向走去。 但是就连江桦都能感觉到这气氛的微妙了,眼看着荆明消失在转角,他酝酿了一阵,试探道:“刚才那人…” “没什么的,一直都是这样。”安年轻轻地说,“我只是单纯的比他幸运一些。如果换了位置,我做得应该还不如他吧。” 这是两位天才神仙打架的事情,江桦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顺着她嗯了一声。 “所以说这些没什么可在意的啦!倒是你,得多露露脸啊。”安年一句话带过,话锋一转,有些不满地冲他说道。 “没什么好露的。” “啊呀!哪能这么说?你看刚才,都这么久了,还有人都不知道你叫什么,这怎么行?” 江桦没说话。久未经事,光是和人打交道这么一会,他就够累的了。 安年看着他的表情,像是心软了一样,语调又柔了下来:“好吧好吧我知道啦,现在去人多的地方太难为你了,那些事以后再说,这次就单独陪我玩吧。” 安年说完果然就开始往僻静的角落迈步,江桦不知所云地跟在她身后,人声在身后变淡,她还真是言出必行地绕出了大场,径直往角落处走。那是实验人员所在的值班楼,孩子们都敬而远之,安年却走得泰然自若。 “怎么了?”江桦被她一路拉到了楼的阴面。这里显然很少有人光顾,土地阴湿,只有秃了枝的椿树孤独地立在阴影里。 “当然是有事的啊,我都盯了好久了。” 安年指了指上方的窗户,有一根小小的树枝正像红杏出墙般冒了出来,顶端挂着火红色的海棠果,室内的温度比较高,导致它结果的时期也比正常推后了几个月。 这是其中一个女护士搞的盆栽,她因为老是凶着一张脸,在孩子群里的名声很差,大家都暗地里叫她母夜叉。 “今天那些人都去大场了,刚好可以动手。这果子挂在那也没人摘,过几天就要烂了掉地上了,多浪费。”安年狡黠地嘿嘿笑。 “你要偷?” “啊呀,偷什么偷!拿母夜叉的东西,能叫偷么?”安年翻着白眼,“正好现在所有人都出去了,谁都看不见,赶紧摘了,分你几个。” 江桦无语地往上看了一眼:“这也够不到啊。” “一个人是够不到,现在不是有两个人嘛!”安年说着就拍了拍他的背,“来来,你托我一下。放心,我不沉的。”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脱鞋了,江桦也就既来之则安之地蹲下身,看着安年跳起来只穿着袜子踩到他肩膀上,两个人一起直起腰,安年伸手去够那火红的果实。 其实对于她来说,只要用起细胞,这点距离轻轻跳一下就能轻松够到,但她从不在江桦面前用那种力量。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安年叫着。 江桦于是踮起脚尖把她往上送。果然就像她说的一样,这个有着极限血统的女孩体态轻盈,踩在他肩上就像天鹅一般柔软纤细。而现在她立着身子,真像是四小天鹅的芭蕾舞动作那样,抬着腿尽力想要碰到海棠的树枝。清凉的风迎面抚过,吹动她的长发和外套的绒毛,如同完美的人体雕像。 “你们干什么呢?”一个声音在这时从背后响起。 第301章 前传 制裁之人(重修) 安年伸出去的手一抖,连带着江桦也晃了一下,两个人搭成的人梯顿时摇摇欲坠。安年在上面死死地抓着窗台勉强稳住,这才转过头,冲声源处道:“喂,不就是偷个果子么?大惊小怪什么!” 在身后出声的那人像是也被这情景惊着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触发这么大反应。他站在旁边,安年的呵斥好像当头一棒,接着又对上了江桦警惕的目光,反倒搞得他不知道怎么做了。实际上江桦没什么恶意,只是习惯性地防备着外人罢了,如果是他独自在这里的话他当即就会走掉,但现在他肩上还驮着安年,跑不了。 两个少年就这么微妙地互看着,场面静了几秒,情景搞得始作俑者反而有些受不了了,赶紧退开几步:“那个,我真只是路过随口一说的,没事的话就先走…” “啊呀!搅了我们的局,这就想走!?”安年撑着窗框眼睛一瞪,“你是叫于小楼是吧?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怕不是也动了歪念头,被我们抢先了吧?” “哪有?!别瞎说!”于小楼睁大眼。 安年看着他那副样子,反而咯咯笑起来:“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但要是待会母夜叉回来,抓到你跟我们在一起的话,你说没有,她信么?” 于小楼当时就傻了,本来是抓个车,结果车门就这么给焊死了? “哦对了,就算她真能听你的解释,我也可以说你和我们是同谋,这样死还能拉个垫背的呢。”安年轻笑着,“你说,这怎么样啊?” 你是魔鬼么? 于小楼当即就泄气了:“那我也托你?” “不用你托!还没现在这个托得稳呢!”安年摆摆手赶开了他,一指旁边拐角,“你帮我们盯着就好了,母夜叉来了赶紧说。” 于小楼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当即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摸到拐角,注意着外面的情况,安年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怪下面的江桦什么表情,调整了一下身子,就要重新往上够。 “来了来了!人来了!”于小楼刚往外看了一眼,忽然就这么叫起来,“是在抓人…妈诶,好像也是偷违禁品的!” 安年本来就还没站稳,这话一出顿时就脚下一滑,直接栽了下来,在下面的江桦闪了个趔趄,赶紧伸手去接她,却见她在落下来的时候还不忘闪电似的一探臂,将那海棠果整个拽了下来,连着整条树枝一起折断,然后又一起摔到江桦身上,落地滚了一身的灰。 江桦下意识就要去拉她,结果在这之前安年已经毫不在意地一咕噜爬起来,几步上去顶掉于小楼的位置。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穿着白大褂的胖护士,果然如于小楼所说,她正气喘吁吁地追着一个健步如飞的身影,怀中抱着一个塑料兜子。他显然准备充分,还带着口罩遮着脸,太像个抢银行的了。 大概今天是偷窃的好日子,小贼们倾巢而出。前脚还没解决好,后脚安年摔下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女人当即就刹住了脚步,向这边喝道:“谁在那里!?” “坏了,她往这边来了。”安年低声说着,手上却已经利索地掰断树枝分成三份,随手把海棠果扔给两个男孩,“你们快跑,我拦住她。她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她说完就已经窜了出去,直接撞进了胖女人的视线之内。两个少年见状也没啥好说,在她的掩护下就从背后向外跑去。加上原本被追的那个小贼,四个人四面撒丫子开花,那胖女人不知道该先抓谁,首尾失顾地在原地打转,连原本的目标都丢了去,反而被这群乳臭未干的孩子耍的晕头转向。 “帮大忙了!”原本被她追着的小贼解除了压力,还游刃有余地回头冲俩人一笑。顺手就从怀里抱着的包裹里拿出两只远远地丢过去,两人接住,才发现是那种小罐装的啤酒。 在这里的孩子们都没有到酒龄,为了保证不会影响生理实验,酒精这种东西一向是被明令禁止的。但在男孩们看来这种带气泡的饮料绝对是身份的象征,有酒在手就俨然是个大人了,因此平常可没少人打那些实验人员带来的酒的主意。到了热闹的新年,终于是有人忍不住动手,这么危险的差事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团队工作,而这个小贼打了前锋。 “送你们了!反正都是给朋友拿的!”小贼用欢快的声音冲他们喊着,然后瞳中红芒微现,一跳就跃上了前方三四米高的墙壁,接着身形一沉就隐没在了墙后,随着他这个动作,一墙之隔的后方顿时炸开锅似的吵闹起来,看来是早有人在那里等着接应。 于小楼捧着手上那个小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跑在身边的江桦已经同样一个前扑上墙。他只能跳起半米来高,但借着这股力他就已经抓住了墙檐,单手使力一撑,纯靠身体配合竟然也一步到位地翻过。 他从来没见过这里有谁能做到这个程度,动作行云流水,也许连本人都没注意到会有这么灵活。这样的人要是有了细胞的力量,得成什么样啊? 他站在那还有点懵,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一阵都没和这位难兄难弟说一句话。他傻呆呆地看着手上的易拉罐,愣了几秒钟,忽然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这是要搞什么?!本来自己是有贼心没贼胆,每次来转悠也只是抱着狐狸吃葡萄的心态。结果现在左手一瓶酒右手一枝海棠,赃物全在手里,啥都没干就被绑上了贼船…还是脚踏两条船啊! 他可没那胆量去知其不可而为之。安年确实是把那个胖护士支开了,但鬼知道这里有没有其它巡视的人。还是趁现在赶紧扔… 他左右打量了一圈,没人。场上静得有点奇怪,大过年的,那些熟悉的白大褂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嗯…反正拿都拿了,即使被抓也可以说自己一点没碰,是被牵连无辜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没人看见,在他们发现之前藏起来不就好了? 于是他沿着围墙向角落跑去,四处张望着,仍然四下无人。 都已经要藏了,干脆尝一口也没什么?他无意中听到护士们曾经说过,像他们这种具有细胞的人根本就不用畏惧酒精。 于小楼贼兮兮地看了一翻,随后调起红瞳越过墙去,在声浪的掩护下,悄咪咪地打开了扣环。 真香。 酒精很快就冲淡了他刚才那废柴的念头,也忘了去在意大场不正常的安静。但新年之日如此的安静,显然并非空穴来风。 十几分钟前,值班室。 “谢教授,我们刚刚得到了消息…”张助理在门前咬紧了嘴唇,“我觉得…必须要当面和你说才行。” “哟,这么正式?是‘得’到消息,还是你们主动发掘的啊?”谢春儿转过眼,看向一旁的秃顶男人,“说起来我入侵的卫星系统,最近好像被谁调用了啊。资格调用那台中央电脑的,只有你吧?” 张助理的动作停了一下,脸色透出了些青色:“是我用的。” “看记录,你查看了内陆军情处的情报,这在外面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看不出你还真有胆量。”谢春儿淡淡道,“说说吧,你得到了些什么消息。” “...之前的取消计划,不止是那么简单。”张助理低下了头,脸埋在肩膀之间,“我得到的消息是,内陆已经以‘违反人道法则’的名义秘密制定了对这里的制裁,他们要求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收回…可能会采用武装。” 谢春儿的动作停了一下,但也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便恢复如常。她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仿佛听到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是什么程度的回收。” “全部。包括实验人员、实验的成果、还有实验体本身,这个岛上的一切都囊括在内。用简洁的话说就是,他们准备强行终止这个计划,借以终止携带者用于战场的历史。看来白狼上次的来访就是在试探我们的态度,而上次你坚定要继续下去…”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失误了啊。单单想要维护自己生存的意义,就是与他们为敌了么。”谢春儿叹了口气,“终于到这一步了…他们应该是早就预见到我的态度,因此不宣而战了吧。只可惜我的入侵手法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保密条例功亏一篑啊。” “你…不打算组织抵抗么?” “抵抗有什么用?还会连累到白狼那边。”谢春儿说,“就算是收回,那边也有他看着,我们抵抗反而会增加他的负担。” “谢教授,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张助理突然再次接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 “怎么,都已经是要毁灭的东西了,还有什么余下可说的?”谢春儿头都没回一下,随意道,“抓紧时间,对结果没有影响的信息直接跳过就好了。” “...虽然对结果没有影响,但我觉得还有告知的必要。”张助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视掉谢春儿的敷衍态度,一字一顿道。“我还看到了,这次制裁的总执行官… “就是白狼。” 啪嚓。 在他眼前,谢春儿手上的试管掉到了地上,摔碎了。 第302章 前传 海的另一边(重修) 江桦撑着墙往下一跳,一下翻到了围墙的另一边。迎面看去是一条近路,再往过走个几百米就能直接到小岛的海滩。已经是夜晚时分,孩子们却都聚集在了这里,堆沙堡打沙仗,尽情地享用着来之不易的自由时间。 他站在那里,摩挲着手上的啤酒罐子若有所思。刚才他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普通地和别人打了个照面,便得到了这样一件意外的礼物,对他而言这很没实感。放在以前他下意识就离这些远远的,现在真实地拿在手里,才突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安年不在旁边,他对于眼前这热闹的人群还有些不适应,只待在原地举目望去。刚才那个被追着的小贼已经到了沙滩上,早就等不及了的男孩们像是追逐饵料的鱼群那样冲上来,打开箱子分享战利品。 “任天行你可以啊!还真拿到手了!” 男孩们忙不迭地模仿着大人开罐猛灌,同时不忘将立功者高高地托举起来,像个英雄那样巡礼。事外的孩子们对此早已习惯,无论什么时候,任天行身边总能自然地围起人来,不管做什么,他都能得到最多的支持和帮助。 是的,不管做什么。 “母夜叉没发觉到吧?”在一片小贼的狂欢之中,突然有人压低声音向他道,“就这么一会时间,都看清楚了么?” 围在他身边沸腾的少年们突然都安静下来,他们紧张地注视着任天行,目光中满是期待。 “那当然。”任天行笑笑,“她估计真以为我只是去偷酒的吧?” “那仓库里面是什么?有找到谢教授藏起来的东西么?”孩子们问道。 任天行摇了摇头,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条条框框的线。他的画技很烂,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这居然是仓库内的平面图。有哪个门,哪个通道,哪里可疑都被标得一清二楚。每个地方藏着什么,有什么通道都被标的一清二楚。他们用偷酒摘花这种表面的小贼行径掩盖了真实的目的。 旁边戴着眼镜的少年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打纸来,跟着他的手法勾勾画画,皱紧了眉毛:“这些地方也都不是…看来谢教授还设了其它的秘密基地。” 少年们屏住呼吸看着他们二人的动作。如果仔细看看他们手上的草图,就会发现这竟是莫比乌斯岛上所有地方的平面图。平日里他们只是护士们眼里的问题少年,隔三差五就要不怀好意地到处转悠,然而大人总是低估了孩子的心性,没人想到在他们小偷小摸的行径下居然藏着这么一个大计划。 “我说,咱们的目标说是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那种东西,真的会有么?”17号突然叹了口气,“如果谢教授如果真的能有办法,她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呆那么久了啊。” “喂喂,说得这么丧气干什么。既然白狼能从岛上自由进出,还能号令这里的人,那咱们早晚也可以。”任天行随意地拿过刚才那页废弃的纸,“谢教授都说了能和外界取得联系,那么肯定有哪里藏着联系的方法。白狼不是说外面需要我们这样的人么?只要能取得联系,肯定会有方法把我们都带出去的。说不定咱们还没找到,白狼就已经又来了。” 旁边的少年突然沉默了一下:“但我也听说了,外面因为战争的原因,三天两头就闹饥荒,饿死了好多人,有些地区的人水都喝不上。还有好多人被原兽活活吃掉…外面,也许也没那么好吧?” 他这话说出来就像巨石砸入水中,旁边的同伴群起而攻之。 “说什么呢!” “胆小鬼!” “这就怕了么?那你也别用细胞好了!” “就是就是!一辈子呆在岛上,跟养猪似的!” “我…我才没有怕!”少年涨红了脸,“我只是想说,咱们在这里这么努力地想要出去,万一不符合我们的预期,怎么办?” 中央的任天行看了他一阵,忽然眼睛一眯,轻笑起来。 “也许确实有那些不好的东西吧。”他说,“但我也听说了,外面除了原兽,还有比整个岛都大的草原,一年四季都是冰的雪山…有这么多东西都没见过,只是为求自保封闭在这里,不就和没活过一样么?哪怕是一瞬间,只要看过就好了。” 少年被他说得眼中闪起了亮光,嘴上却还泄着气:“但是那么多的地方,光走要走多久啊…除非用飞的。” “走不行,那就飞嘛。”旁边有人随口道,“一天不行就一周,再不行还有一年。总有一天我们都能看全的,大不了,就一人看一个地方,最后告诉大家不就好了。” “就是这样。我们都要去那里,一个人都不能少。”任天行环视着周围的少年们,说话的口气俨然像是演讲,“没有别人,那就靠我们自己。只要那边存在着目标,那么无论如何我们都能飞过去。” 手上的纸此时被叠成了纸飞机,任天行一抖手,白色的小飞机脱手而去。那一刻微风适时地吹过,少年们下意识抬起手来挡住脸,指缝之间纸飞机扶摇般腾空。 任天行站起身来,衣襟在风中像旗帜那般呼啦啦地抖动。他伸出手来,其它的少年随着动作一并伸出手搭在了一起。初显的暮星像银河落在他们的目光里,随着飞机一同飞向一望无尽的大海。 “总有一天,我们都要离开这里,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一切。”他仰起头看着,将苍穹都装入眼中,“亲眼看到…海的那一边!” 纸飞机带着他们的目光从海平面上飞去,化作了米粒那么大的白点。而就在白点最终消失的时候,整个天空突然被雷电一般的鸣响映亮! “放烟花了!有人在海上放烟花!”孩子们叫起来。 火光在天的尽头像是蒲公英那样迸裂,斑斑点点的焰火点亮了昏暗的天空,仿佛化作倾斜的流星雨。今年的烟花尤其夺目,孩子们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景象,个个兴奋地跳起身来,绕着沙滩奔跑。喧嚣声声不绝,在极致的火热之中,时间的概念像是变得无比缓慢了,一秒被无限地拉长,定格在璀璨的烟火苍穹之下。 江桦在远处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瞳仁像是掺入了火光那样地亮。一枚又一枚光点在天边怒放,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全貌。被簇拥着的英雄吹着口哨,背后刚翻过墙来的衰仔喘着气拍着身上的灰,沙滩上抱着布偶的女孩仰起头,远处邪眸的天才回身眺望。 那是未来的队员们第一次共视一物,彼时他们不相知亦不相识,意外的相碰只当是擦肩而过。全然不知往后的岁月中,将会是谁将后背予自己紧紧抵靠。 第303章 前传 无限的终结(重修) 烟花在吵吵闹闹的沙滩上开放的时候,实验区的大场上一片漆黑。 白胖的女人喘着粗气抹着汗,从鼻孔里喘着粗气,满脸的肥肉皱起,看得出她极度不爽,但几分钟前她刚刚得到了紧急的全员会议的通知,再怎么不快也只能放在一边,气喘吁吁地小跑过去,径直拐入了研究人员所在的会议楼。 “怎么这么晚才到啊?”门外已经有许多人排着队守着,见她过来,有教授埋怨地看她一眼。 “现在这些孩子越来越难管了!”胖护士撇着嘴,“那帮小子现在一个比着一个的顽劣,连女孩都跟他们混在一起搞破坏!流着原兽的血,就是讨厌!” “一群小孩子而已,能干出什么事?” “你们就窝在这里搞实验,根本不知道那都是一群什么怪物!他们把吃饭的勺子熔成铁丝撬了那些老式锁,然后从围墙直接跳到屋顶上掀了楼板偷酒喝!” “即使外面的小孩也会这样。” “但那小子带着十几斤重的啤酒箱子还能自由上下房檐,要知道放酒的地方离地有十二米高!”胖护士大喊,“还有那个21号,娇惯的跟个公主似的,这次还掩护着那些小贼逃跑,她…” “嘘——”忽然有人朝她比了个手势,脸上严肃到极致的神情吓得她不敢再继续原来的话题,忙不迭压低声音道:“怎么了这是,突然说要紧急集会…” “如果这件事都不能称之为紧急,那么岛上的一切就都是尘埃了。”一名白大褂看着她的眼睛,“那件事…被谢教授知道了。” 胖护士忽然打了个寒战。她转眼四顾,这才发觉所有人的脸色都仿佛冻结似的死气沉沉,眼中映着玻璃窗上的黑影,像是在为什么而追悼。 …… 室内,谢春儿像雕塑般僵硬地站着,像是根本没有留意到脚边摔碎的试管一般。近乎窒息的沉默过后,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助理的脸上仿佛冻凝:“你说什么?” “额…我说,这次计划的总指挥官…” “我问你,你在说什么?”谢春儿的语气毫无起伏,像一潭死水。 助理喉咙有些痉挛。拿出了平板抖着手:“这…你要是不信的话,就给你直接看消息好了。这里就是军情的所有文件。我们之前不示人的那些人体实验全都被挖出来作为了终止任务的证据,指挥官的名字写的是梁秋…” 他的话没说完,谢春儿在这之前一把拽过他手上的平板,然后用前所未有的力量甩动手腕,啪地将其甩到了墙上。 平板的显示屏从中间裂开,屏幕上浮现的全是彩条。谢春儿几步冲上去,长腿大幅度抬起,然后,高跟鞋尖锐的根深深地踩进了平板上。 “谢、谢教授…” 张助理说不出话来,那造价上万的专用平板正在他面前被肆意地碾着,元件从碎裂的屏幕里迸出,坚硬的外壳走了形,相对的谢春儿的高跟鞋底也被踹断了,歪歪扭扭地耷拉在一边。 然后她停了下来,看着那个碎裂一地的平板,再次转过头,第三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张助理胆战心惊地看着她。 以她这睥睨群雄的头脑,早就该明白了。 为什么梁秋会在战争最要紧的关头独身一人来这里。 为什么他会提到自己的那些情况。 为什么物资的供应提前几个月就断掉。 为什么明明取消了这个计划,却还没有一点通知。 以及——为什么已经被逼到边缘的梁秋,还有自主行动的权利。 他把他看到的秘密全都说出来了,那些不可见人的东西被作为了否定计划的最佳证据。也许他真的有一刻相信携带者的未来,但最终——他还是将这些隐秘的东西出卖了。 他亲手开启了这里,当然也是将之终结的最合适的人选。 以毁灭战争余孽为代价的交易,交易内容是让他不可见人的秘密和这个岛屿一起沉没,从此挣脱黑暗,与战争的历史说拜拜。 谢春儿一步一步地退后,靠到了墙上,然后扬起长发散乱的头颅,吃吃地,癫狂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被抛弃了啊。 是被背叛了啊。 从一开始就只有谢春儿一个人,从一开始就只有她还天真地守着这个共同创造的小怪物,还以为作为携带者他们会一起对抗世界的恶意。原来,都只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说到底,为这个计划而活的存在,只她一人而已。 那个人,从来都没有站在这一边孤军奋战的打算。他还是选择了站在世界的一边,遵照军人的指令,把她十年的心血——一朝毁灭。 大概是听到了她这不似人声的狂音吧,始终守在外面的白大褂们在这时壮着胆子从门口挪了进来。他们紧紧地倚靠在一起,就像是一群在冬夜里互相取暖的雏鸡,数十道目光集中在了倚靠墙壁狂笑的谢春儿身上,无一例外地带着惊惧 “谢…谢教授。”最前方的张助理一直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看着女人从癫狂到平静,她缓缓地靠着墙坐在了地上,斜着嘴看着面前的人们,没有多问一句,似是转瞬间就不认识面前的人了一样。 “我们…现在怎么办?”张助理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没有问下去,因为他接下来就发现谢春儿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讲话。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摔碎的试管,嘴唇翕动着自由自语。 “是么,他们全都要夺走啊…”她低声地喃喃道,“连带着我存在的意义,也要一并收回去了么…从来、从来就没有人跟我站在一边…” “谢教授,别那么说,至少我们还会在。”助理空咽一口,“现在的问题是,军队过几天就会大军压境要我们交出所有的成果,按照原计划我们已经完不成剩下的实验了,接下来…” “你们?”谢春儿像是看陌生人那样地看着他,“你们呆在这里,还为什么?” “我…”助理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们,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后退。他暗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娘,酝酿许久,还是道,“这些也都是我们的心血,我们…还想要保护它。如果谢教授你也这么想的话,我们还会按要求做下去,只是现在时间不够了…” “心血啊…为了这个,你们也能做到舍弃一切么?” “是的,请教授尽管放心。现在没了军队的约束,你就是我们最后的领导,我们都会听从你的指示。” “呵…是么?”谢春儿突然笑了,“那我让你们舍弃身为‘人’的部分,也可以的么?” 第304章 前传 夜半莺啼(重修) “…啊?”张助理没转过弯来,傻着眼看她。 “想想也是啊,既然都走上了这条路,我居然还会去在意‘人’的看法…真是,蠢透了。” 谢春儿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木然地走到还没配好的大瓶小瓶前。她伸出手,在桌面上一扫而过,玻璃瓶翻滚着互相碰撞又一起落到地上摔碎,冒出腐蚀的白烟和刺鼻的腥气。 “按原计划实验是完成不了的…那么不按原计划呢?” “现在除了安年还有62个人,用废一个算一个,那也有62次机会。”谢春儿说着这话,竟然慢慢地绽出一个笑来,“用药力最强的试剂,一次见效,应该要不了多久。” “谢教授…”助理看着她的笑只觉得有冰碴子掺进了大脑,“你是要…!?” “连白狼都放弃了这里…那我也就真的,自由了啊。”谢春儿如释重负般地垂下肩膀,“真好,人类的道德礼义本来就是我最搞不懂的课题…总算不用再费心思去研究这些了。按这种方法,剩下的部分只要几天就能完成。” “可是…我们…” “接下来就都只是我的自我拯救罢了。”谢春儿说,“我不会逼迫你们去做什么,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向军队示好求得自保。” 助理吸了一口气:“刚才已经说了,我们和你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自然会听从你后面的指示。但看这形势,恐怕军队的人马过不了几天就会开到,你接下来…” “我会转移。”谢春儿平静道,“这个岛被抛弃了,但这个计划不会被抛弃,我会成为最后一个抓住它的人。现在战争结束,内陆有的是能藏的地方。” “转移的方式呢?岛上没有留下任何交通工具。” “说任何可就有点太绝对了。别忘了,把玄武挪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们用的可是核动力潜水舱。”谢春儿说,“那东西没有损坏,修理一下还能用。” 身后负责地质勘探的白大褂睁大了眼:“谢教授,那是…!” “你想说,就是那东西作为刑柱锁住了玄武,一旦被我们所用,玄武有复苏的可能么?”谢春儿轻轻地笑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想要来回收一切,这不正是他们想看到的么?” “玄武是作为岛地基的一部分…如果它真的复苏的话,整个岛都会因此分裂的。”白大褂低声道,“而且以那种潜水舱的大小,带不走这里所有东西的。” “当然,所以我只会带走最有用的。”谢春儿说,“所有尾号为素数的资料都复制一份。然后是基因样本,那些畜生的原料基因就不用了,只保留我们做出来的人工作品。胚胎只有两三个有些成效,我会亲自指定,除了它们之外,抽掉剩下所有样本的生命供养。他们来这里之前还有几天,能带多少带多少。剩下的…既然我得不到,也没人能抢走我的孩子。” 护士长担忧道:“那孩子们呢?” 谢春儿停了一下:“运送活体需要的资源太大,我们只够带一个人。其他人的基因样本我都已经留存好了,只要有这些dna,不愁以后做不出更便捷的战力来,就让他们留在岛上吧。” “要带的那个人…是21号吧?”胖护士说,“那同为极限活性的43号怎么处理?” “哟,你提醒我了呢。”谢春儿用指甲点点下巴,“因为条件所限,我一直都没能研究透突破禁忌的活性对脑部神经的冲击会怎么表现…看来他还有些最后的价值。我会利用他把极限活性研究透,这样后面的实验就都不成问题了。” “对脑部的冲击…”实验员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要…进行真正的极限活性的活体实验?” “是啊,这岛上对me-120有耐受性的只有安年,这场突破禁忌的尝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吧。”谢春儿笑了,笑得很开心,很自在,“把对神经的伤害过程和路径都记录下来,这样以后的实验就有了参照,到那时候,成功率就是百分百了吧。” 实验员打了个寒战。谢春儿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可说着这些的时候就像位暴虐的女王,而且是那位将无数异教徒烧死在火刑柱上的“血腥玛丽”。 “我会在这这段时间焚毁所有的资料。”谢春儿说,“这里的核心设备都有热泵,我能利用他们设定一个完整的自毁程序。以它们供能的大小,完全爆炸的威力和范围能接近真空炸弹。实验中剩下的硝化甘油和可燃剂,那都是不错的资源。” 初春的寒天,室内的人却听得满头冒汗。谢春儿的话每多一句就意味着无数心血的毁灭,偏偏投入最大心力的本人说得云淡风轻。 “明白。”助理点着头,“我们会以身体手术的名义给21号注射足够剂量的麻醉剂…只是不知道她遭遇了这种事情之后,醒来还能不能配合我们的实验。” “她会的。不是配合,而是服从。”谢春儿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背叛我了。为此…哪怕是人偶,也无所谓!” “这是要建立我们自己的武装力量…”助理睁大了眼,“谢教授…你…” “有什么异议么?” “没、没什么,只不过有个小小的问题…”助理咳嗽了一声,“既然是一支武装,总该有个称号,我们以后该怎么称呼它呢?” 谢春儿被他的话说得愣了一下,这让后者松了口气。他说这话只是想转移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但随即他就发现谢春儿还真是在认真地考虑着。她呆呆地看着窗外,一直褐白相间的小鸟正在窗台上蹬着腿儿。 这是一只擅于歌唱的鸟儿,可现在所有人都在观赏烟花的灿烂,根本没人留意到它的灾难。它的巢被炸开的气波掀翻,将它掀到了地上,靓丽的歌喉现在只能唧唧地哀鸣着,却无人聆听。 谢春儿打开窗,动作轻柔地将它捧在手中,抚摸它的羽毛。鸟儿用黑黑的眼睛看着它,嘴里吐出清亮的莺啭。 她的动作停住了,接着整个人转过身去,面朝着黑暗房间中的人们。 “夜莺。”她说,“从今天起,属于我们的力量、属于我们的计划全部改名,新的称呼为——夜莺!” 第305章 前传 花火之夜(重修) 屋中的密谈丝毫未能打扰到外面的喧嚣,海滩上的烟花还在一个接一个地绽放,孩子们的热情也没有丝毫消退的意思,大部队仍然活跃在正中央。而在视线之外,在光芒暗淡的角落处,两个人影正抱着膝盖坐在一起。 “这什么玩意啊?这么一会就拿到手了?” “是酒,有人随手送的。” “也太难喝了吧!又酸又涩,跟放了一年的果汁似的!你们男生怎么会喜欢这些?!” 安年脸都皱起来了,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把那酒罐子往旁边一磕,毫不掩饰地一顿奚落。 江桦默默接过:“我也没喝过。” 安年撅着嘴,扭头往沙滩人多处看了一眼,半大不大的少年们红着脸在沙滩上大着舌头用千奇百怪的姿势扭着,本来他们的身体就没长成,因为原兽细胞的效应才没彻底发起酒疯来。但光是现在这幅样子就已经让女孩子们吃吃地笑起来。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是少沾点!”安年当即给这种男人的饮料判了死刑。 “以后要是去部队里的话,必须得要的。”江桦说。 安年听到这里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随手把一粒海棠扔进嘴里。 几分钟前她用几句话就堵得那个胖护士无话可说,轻松摆脱了追捕,然后翻过墙来找到了独身站在那的江桦,又在孩子群里疯了一圈,没少拿那些彩纸屑和小鞭炮,她一路地咯咯笑,和遇到的每个人聊大天,也不管对方理不理她,相称之下始终跟在她后面的江桦始终都东张西望地不知道该干什么,他还没法适应这种吵吵闹闹的生活。 于是这么一会下来,安年也看出来江桦确实不擅长对付这种情景,知道这不能一下用力过猛,便拉着他来到没什么人的海滩边角处,一起剥着偷来的海棠,并排坐在沙滩上看烟花。 只有在这时候安年才会显得文文静静的,让人都不敢相信原来她也可以像这样坐定下来。 其实平日里她有时也会在树下安静地呆上一整个下午,帮路过的海鸟修补它们被风吹下来的鸟巢,自言自语地和这些小动物说话,告诫它们“下雨就不要飞了,会淋湿翅膀的”、还有“天黑就要好好睡觉,出去了会找不到家的”,也不管听者能不能懂她的话。 烟花在这时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密集,都是一颗一颗地放,光芒依旧炽烈,声音就没有那么响了。 “你真的想和白狼一样去战场么?”半晌安年突然这么问道。 江桦动作凝滞了一刻,放下了手上的果子:“嗯…虽然没什么可能,他们应该不会要我这种人。” “停停停,我没想问你后面那些话。”安年鼓着腮帮子:“我问的是,你想不想当?” “如果可以的话,会去的吧。” 安年突然不说话了,水一样的灵眸久久地看着他,盯得他都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安年摇了摇头,然后又转过脸去,望着天边绽放的火光。 “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是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的。”她状似回忆地眺望着漆黑一片的天际,“那时候有很多人轮着抱我,捏我的脸,笑得傻傻的给我糖吃。” 她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托着脸,轻轻地说:“可是后来他们一个一个地不见了。听教授说,他们都去了原兽战场,然后死了。” “我很不明白啊,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就要死掉…”安年托着下巴,“干什么逞强啊,明明我很喜欢他们的,就那么没了…如果有人能强到一个人停止这场战争该多好,这样所有人都不用受罪了。” 烟花的爆鸣声还在响,火光映在她的脸上,那么宁静,没有一点表情。那一刻江桦才知道原来就连安年也不是一直都能没心没肺开开心心,也许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人能永远幸福。 他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安年就抬起手使劲揉了揉脸,恢复了刚才的微笑,然后重新看向了他。 “但后来我也明白了,既然是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到底就是了。”她舔着嘴唇,“但是那样总会有代价的…如果因为这个,你必须要去面对很多的敌人…甚至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怎么办?” 江桦想了想:“既然是敌人,那就总有为敌的理由,没什么可多说的。” 安年抚着下巴看过来,就见他脸上全是坚定,这让她玩心大起。 “那如果是我呢?” 江桦一愣:“什么?” “我说,如果是我当了这个坏人,你要怎么办啊?” 安年一扫刚才的阴霾,小狐狸似的狡黠地笑着看他。笑容俏皮,一看就是开玩笑,然而江桦听得如鲠在喉。 “这种事…还是算了吧。”他有些不舒服。 安年扑哧地笑出声:“啊呀,我说着玩的,真不经逗,难不成你真想和我打啊?那我会手下留情一点的哦。”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玩笑,越说越笑得起劲,最后反倒自己把自己乐得浑身发颤,刚才那安静的样子又荡然无存。可是半晌过后她忽然又不抖了,她转过身来,正正地看着江桦的眼睛。 “不过,想做的话就去做吧。”她带着满眼没来得及褪去的笑意说,“我信你能行。” 江桦看着那双眼睛,有些发愣。他不知道安年为什么会这么说,完全没有任何的证据和希望,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去做到什么,可是这个女孩就是相信。 “要做的话,就要做到最好!”安年左右摇晃着身子,“等你去了战场,就要变成最棒的那个…嗯,至少要比白狼强吧?” 江桦惊了一把:“这不能说是至少吧?” “反正结果都一样。等到那时候你那么厉害了,那些人就都要听你的了,苟富贵勿相忘,要不要考虑送我点什么呀?”安年呲着牙,“苟富贵勿相忘”这句古语还是她新学到的。 “你想要什么?”江桦听到这,忽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 他难得露出这么严肃正经的样子,看得安年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她配合着他的表情仔细想了一会,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于是她眼睛一转,指着天边升空的烟花道:“那,我想要这烟花怎么样?” 她这话完全就是随口一说,就像是说要天上的星星那样离谱,只是想像平常那样逗江桦玩。可是她说完以后就看见江桦点了点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好。” 安年怔了怔,她盯着满眼坚毅的男孩,突然坐起了身子,抓住他的手:“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啦!这是约好了,你要变成白狼那样厉害的人,然后放烟花给我看!” 江桦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是低下头,长久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似乎能感觉到脉搏像一只不安的小野兽那般跳动。于是他赶快移开了目光去,远远地看着璀璨的天边。 很多年以后,立于万千猎人之巅的首席独身站在曾经的沙滩上。可是面前的苍穹一片漆黑,那一天的烟花再也不会升起了。 第306章 前传 天选的岔路口 新年过后,仿佛要结冰的冷空气开始融化,莫比乌斯岛上却仍残留着冬天的压抑。在冻土之下,某些东西无声无息地像春草萌芽般生长。 “喂喂,你们听说了没有,”吃饭的时候26号这么说着,“谢教授说在这里的实验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会有人把我们一起接到内陆去。” “真的假的?”旁人半信半疑,“我们最近都没什么人见到谢教授,你从哪听说的?” “你想啊,最近这里的东西,什么都不限量,肯定得是不愁后备才敢这么挥霍。但是飞机和船都没有来,那肯定是要回内陆了嘛。” 他一边说一边刮着餐盘,舔着残留在盘底的油汤。最近的伙食突然变得丰盛起来了,谢春儿在春节后依然保持了她在物资方面的慷慨,甚至变本加厉,一反之前的节省,高油高糖的食物成了主打菜,把这里的孩子们养的一个个肥头大耳。 “别耍小聪明拿你自己的推断当谢教授的话了。”同伴捶了他一把,“还说不限量,我都好久没沾过酒,都快忘了啥味儿了,母夜叉啥时候看仓库的时候能分心…” “现在你最好别去招惹母夜叉,她最近越来越凶了。”旁边的孩子说着悄悄话,“今天我就看到那个叫于小楼的又被抓了。听说他是天天打仓库的主意,结果母夜叉次次都能抓个正着,每次都要罚饭,还要关禁闭。” “次次?那小子还试了几次啊?” “谁知道,反正一直贼心不死,也真佩服他能有那毅力,”说者耸了耸肩,“昨天又被抓进禁闭室了吧。要我说,见好就收吧。” “那还不是自作孽不可活。要是换了安年,母夜叉哪敢多做什么。” 旁边人一巴掌拍在他那自作聪明的脑袋上:“还是算了吧。我看谢教授好像突然改主意了,这一阵子都没怎么见到安年,倒是越来越关心荆明了…她不会是开窍了吧?” “你怎么知道是关心?万一他也是搞事被谢教授抓了呢?” “绝对是真的。我悄悄听见了,谢教授说要在他身上试验最新的提升活性的药,这段时间也只有他一直在接受检查,以前只有安年有这个待遇吧。” “啧啧,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啊,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肮脏的…”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把一群孩子的目光都拉扯了过去,在同时也堵上了他们那不安分的嘴巴。坐在角落的少年在此时吃完了东西站起身来,用特制的干洗液将盘子擦干净,顺着声音淡淡地瞥过来一眼,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光是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就足够让一群孩子寒毛直竖。 “喂…他什么时候在这的。”说话的少年悄悄在桌子下用胳膊肘捅了一把同伴。 同伴捅了回去:“鬼知道。反正你完了,估计你说的话全被他听见了,光是眼神就盯不死你的…” 一群少年在这里嘀嘀咕咕一顿分析,从声音的传播原理分析到犯罪心理学,然而当他们分析了半天一抬头,才发现那邪眸的少年早就走了,根本没有多理他们的意思。 他出了活动室,看也不看周围,径直向僻静的角落而去。脚步之中,罕见地有些迫不及待。 如那些少年所说,几天之前,他忽然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各种检查和皮下注射前呼后拥地排满了日程表,仿佛突然转调的急奏前曲。 上天给了他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也同时将精准的察言观色直觉揉了进去。他打从一开始就比任何人都早地发觉了谢春儿的态度,那乖僻的性子又让剩下的实验员都对他敬而远之。但他从来只是冷眼视之,任其穿身而过。 从一开始他便明白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除了登顶以外没有别的选择的。他以首席自持,同样付出了首席应有的努力。即使全世界都讨厌他的眼睛他也不在乎,正因如此他才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挑战那个男人,支撑他的,只需要他自己的骄傲就够了。 荆明就是这样的人,他所认的道理就是绝对的,不需要任何人来为其推波助澜。他作为天才而生,同样以天才的方式而活,不必抱怨这其中的苦累也不会有什么委屈,这都是水到渠成。 所以他天生应当打败所有人,包括白狼、包括那个同样是极限活性的女孩在内。 没有特殊优待、没有多余的资源,这都无所谓,他只是一天一天地以最古朴的方式磨砺着自己。只要有一天他能和那个女孩拉开可观的差距,让那些人的最优选择从两个变成一个,其它那些多余的烦恼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那个女孩平日并无多少锻炼,两人之间的实力鸿沟却始终保持着原样。他明白这其中定有猫腻,但别人的事情没什么好关心的,他只关心自己。 而这似乎没有终点的、只为自己的骄傲而存在的征程,就在几天之前,在他都没想到的情况下,露出了一丝曙光。 他不觉得这是施给自己的慈悲,那从来都是应得的,只是迟到了而已。 门从里面被打开,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是你啊。”白大褂走上前来,有意无意回避着那双邪眸的目光,“今天要和你坦白了,这几天的检查,其实是为了…” “是打破活性上限的实验,对么?”荆明毫不客气地打量着这些大人,“怎么,另一个对象出了问题导致实验没法进行下去,终于想起还有个废品能被回收利用了?” 而立之年的老油条被他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几声才道:“额…的确是出了些意料之外的变故,但正是这些变故让我们意识到你才是我们所期待的,其实之前我们也都有在关注你…” “我没感觉到这些关注。即使到了现在,谢春儿也没亲自出面找我。” “这…”白大褂眼角抽动,“那你还要什么?要我们道歉?” “那种东西有意义么?”荆明拨开挡在面前的几个人,看也不看那些人青紫的脸色,径直走入房间内,“我不欠你们的,你们也不欠我的,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吧。” 后面的几个实验员使劲吸气平复,似乎也有点理解了谢春儿对这名天才的排斥。不仅是那双眼睛,这两人本来就像是同性的磁铁,天生相斥八字不合。 但无所谓了,如荆明所说,他们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够了。 成年人们心照不宣,他们明白这些讥讽的话语反而证明了他对这个提升实力的机会的重视。到底还是孩子,掩不住平静表面下的心潮澎湃。他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太久了,即使自认是必然降临的东西,也总有石中玉终于被人凿开的欣喜。 而他在这样不自知的心情中,踏入了人生最大的失算。 但那一刻的荆明没有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反而是某些细微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看着前方半开的窗户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什么熟悉的微响在灌入耳中。 一墙之隔的暗室里,安年正躺在铺着白布单的长台上。与助理的暗示相反,她并没有被放弃,两名天才被同时召来,谢春儿却仍然站在她所喜爱的天选之人面前。 就仿佛站定了命运的岔道。 第307章 前传 誓言契约 安年与谢春儿对视着,下意识抓紧了衣襟。 和荆明一样,她也是被私下通知而来的。这很正常,她和谢春儿的见面从来都是私下的,连江桦她都没告诉。这也许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但现在她觉得这个秘密散发出了不安的味道。 周围弥漫着医用药品特有的味道,那些白大褂此时都带上了口罩,打扮得真像医生。 就在她望着四周出神的时候,谢春儿蹲下来,温柔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她看见眼前这个女人笑得格外的开心。 “这次是好消息哦。”谢春儿说,“关于新型金属的研究有了突破,它确实能提升活性,而且你的身体与它的适配性也是最好的。虽然你第二代的身体无法经受长时间的冲击,但只要在战斗中保持80%以上的状态,善后就不成问题了吧。” “今天就要开始么?” “是的,今天就会尝试开始第一步,可能会有点疼。别害怕,都是正常反应。” “我会配合的。” 安年轻轻点了点头,她只觉得谢春儿今天似乎格外地亢奋。 “忍受痛苦是没问题的啊…你上次对我说,你想要力量,想要用它来实现你的正义。”谢春儿说到这里突然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再问你一遍,为此你付出任何代价也无所谓么?” 安年稍稍一怔,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只要是由我来承受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这样啊…”谢春儿轻轻地笑了,她抬起手指,涂成酒红色的指甲点起了女孩的下巴。 “那么,成为我的东西,也可以的么?” “...诶?”安年屏住了呼吸,她并不懂谢春儿为什么会说这些,亦不懂这其中含义。谢春儿对她向来是如母亲一般的好,这个不经事的女孩也自然以同样的态度回馈。但听到这话时,刺骨的寒意没来由地从她骨髓间渗出来,面前这个最宠爱她的教授,在那一瞬间似乎突然变得陌生了。 谢春儿见她半天没有回答,便接着笑道:“接下来,我的全盘计划就要开始了,所有的努力都会放在你身上,你要是跑掉,我可就要苦恼了。既然这样,你就现在对我承诺,当我的东西,永远不会跑掉。不然的话,我怎么能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你呢?” “你要拒绝也可以。”她拍着女孩的头,“但是那样的话,也就宣布从现在开始与这个计划一刀两断。你就维持如今的生活,当然也维持着那些没有力量的苦恼。如果有一天更强大的敌人出现,你也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喜欢的人——这样的日子,你可以接受么?” 安年有些头皮发麻,手指都变得冰凉起来。她不知道那股怪异感是从何而来,只是在谢春儿的引导下,着了魔一般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她有些艰涩地开口,“我…不会跑掉,会按照教授说的,继续实验。” 谢春儿眼里跳起欣喜的光,她微抠手指,指甲轻轻滑过女孩的脖子、颈侧的动脉、弹性的脸颊,最后拨起她额前的发丝,在那里缓慢地划过一道。 “那就约定好了哦。”她将手摊开在女孩面前,声音像是祭祀台上的巫女念诵咒文,“我会给你力量,而你,要当我的东西。这件事,可不要忘了哟。” 安年被她推着胸口慢慢地平躺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始终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嚷着,拼命想让她拒绝。可她到底还是抬起了臂,将手放到了那个对携带者来说有如神明一般的女人的掌心里,仿佛签订的是什么无法回头的契约。 “真乖,真是我的好孩子。”谢春儿将她的手放在手术台上,向后退了几步,“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 旁边的助手抬起了灌满麻醉剂的针管,刺进了她的手臂。也许是幻觉吧,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隐约听到了冰冷的笑声。 她那时年幼,还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白衣的恶魔们调节着桌上的仪器,脑电波监测显示台上女孩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心跳、血压变得平稳。他们调起了手术台的靠背,拨开了她后脑的发丝,在那道已经浅到快要看不出来的疤痕上涂上碘酒。 “所以说,我们这次手术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助手这才转过头向谢春儿道,“me-120的研究还没完成,不会这么早用在她身上吧?” 谢春儿抬起手,一枚薄薄的黑色金属片静静地躺在手心里:“我不是说了么,要让她…成为我的东西呀。” 助理向那金属片瞥去一眼,当即神情大变:“这是拷问战犯才会用的人脑芯片,谢教授,你…!” “你在说什么呢?这东西本来是我一手设计出来的,是我的孩子,你说的那些只是后来者赋予它的名义。它设计的初衷,只是与中枢神经抢夺身体的调节权,在违反芯片制定的规则时紊乱神经电流罢了。”谢春儿笑笑,“就像人类发明火药的初衷只是为了炼丹,最后却被公认为是战争的武器一样。” “可是这东西一旦植入,人体会对它产生依赖,就像瘾君子依赖毒品那样,最后会变成芯片的奴隶!”助理大声说,“连国际上都因为它过度不人道而禁用了它,现在要把它用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喔,你是在跟我谈人道问题么?”谢春儿盯着他的眼睛,“你之前不是答应我,只要跟着我,就愿意舍弃身为‘人’的部分么?” 助理站住了。 “那么,这个芯片中设定的命令…是什么?”半晌过后,他翕动着灰白的嘴唇问道。 “很简单,只有两条。”谢春儿比出了两根手指,“一为服从,二为杀戮。原兽细胞本就为暴力而生,卸掉了人性的枷锁后,她会成为我最听话的孩子,也同样是…最强的‘第二代’。” 她盯了面前人一会,忽然叹了口气,转身扣上了白大褂的扣子:“罢了,我就知道你们一时半会是舍弃不了的。这场手术,我亲自来做。” 助理呆站了一会,缓缓地褪掉了白手套。在这里的两个孩子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但现在他们的未来一句话就能判定。 “还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低低地问。 “以安年的恢复能力,手术的创口愈合只用大概20个小时。你们每六小时给她注射一次麻醉剂,确保她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等到其它的资料柜和样本都被搬运好以后,她会作为最后的货物上潜水舱和我们一起离开。”谢春儿说。 “那43号...” “搬运还需要些功夫,在这段时间内你们要把43号身上所有的价值都榨出来。就按我说的,给他用最大剂量的me-120然后观察脑部神经的反应,把这些都写进me-120的报告里。不用考虑后果,他只是一次性的东西。” “一次性…”助理低低地念着这个不该被用在人类身上的词。 “你那副表情,难道是在为那孩子悲哀么?”谢春儿笑了,“开心一点吧,用一次性来形容他已经说明了他的幸运。毕竟其他人…连绽放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啊。” “但最终他们都会凋零在这个岛上,结果是一样的。”助理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基因样本和资料库都已经整理好了,剩下的就只有把它们转移到潜水舱上了。我们最后的撤离时间是?” “就在20小时后,我会在这之前启动所有的自毁装置。” 谢春儿抬头望向窗外,忽然轻轻叹了一声。 “看起来…要变天了啊。” 第308章 前传 风中开合的眼睛 猝不及防的强风,突然就开启了莫比乌斯岛的风季。 这是每年都会有的。得赖于四面环海的地形,海洋性季风气候在这里的表现满足了教科书上的一切考点。乍暖还寒之际,来自极北的冷空气撞击着内陆飘来的暖意,结果就是每到早晨和傍晚时分,岛上楼顶的旗帜便在灰色天空中大展着飘舞,只有偶尔的下午会停滞一阵,孩子们便趁这个时候出来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 护士们按照谢春儿的指示给门房的每扇窗户都钉上了铁条,加固了每一道门,名义是防止大风吹进室内。这让孩子们感受到了画地为牢的味道,于是放风的时候便更起劲地疯跑,那副样子看得护士们脑仁疼。 要是平时她们会毫不留情地呵斥这些孩子一顿,但今天她们都只是默默地看着,私下咬着耳朵。 “谢教授的转移,进行到什么地步了?”一个护士压低声音问着。 “自毁程序已经设计好,39个资料箱和63个基因样本都已经输送走了,最后一批物资只剩实验体。21号的手术已经完成,今天就要被搬运上去,至于43号…过一会就要开始了。” “是么。”护士深吸了口气,“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她这话问得有点古怪,然而身边人却同样地脸色幽然:“张教授交代了,一切等他的命令。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动手,谁也不知道谢春儿还有没有隐藏最核心的东西。” “在这之前,这些孩子就会…” “他们是怪物。”护士木木地看着那些飞跑的身影,“谢春儿不想要他们,外面的世界也和他们格格不入。即使真的走到那一步,也是必然的结局。” 这时争执声从旁边传来,胖乎乎的护士扭着屁股几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只不干净地朝向仓库的手腕。 “这都第几次了?!没完没了,今天又不想吃饭了是吧!”胖护士大声呵斥。 被他抓在手里的那个男孩当即就怂了,低声狡辩道:“其实,我只是路过…” “少废话,以为我不知道你叫于小楼?次次都看见你在旁边打转,为了偷上一口酒真够锲而不舍的…”胖护士絮絮叨叨地就把他往禁闭室拖,后者象征性地蹬了蹬腿,便一副放弃抵抗的样子跟在后面。 其他孩子用幸灾乐祸或是担忧的表情看着他,谁都知道被关禁闭的滋味难受得很,在那么一间没灯没家具只有10平米上下的房间里独自呆上几个小时,真不是人干的事。然而看这位被抓现行的小贼却一脸逆来顺受,毕竟这已经是他最近第五次进去了。 这就跟进局子一样,进着进着就习惯了。只不过被罚饭还是挺折磨人的,他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祷别错过什么伙食补贴。 但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那胖护士用母夜叉一样的眼光盯了他一会,突然就无可奈何似的放下了手。她叹了口气,用几乎能被称为“温柔”的语气,低声骂道:“算了,你个小子就是皮实,怎么罚都没用。今天就关你一个小时,出来赶紧去吃饭,别误了。” 于小楼傻张着嘴,心道别这样我都有点怕了。然而没等他弄明白,就见那胖护士从兜里摸出禁闭室的钥匙来,在手上叮当地一晃,他一个激灵赶紧跟上,就像宠物猴自己给自己套上项圈,乖巧端庄。 目睹这一幕的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脑补一出综合了言情魔幻穿越重生的大戏。护士们同样在看着,却不易察觉地叹着气。 “其实以他们的血统,根本就不用怕我们管的吧。”护士说。 “毕竟是还小啊,什么都没见过。” “是啊。”护士叹了口气,“毕竟…还是孩子啊。” 四处撒欢的孩子们突然齐齐地停下了脚步。他们竖起耳朵四处张望,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好像有风要来了。”51号说着,赤红的光在眼底流动。 “我也听见了,吹得呜呜的。”另一个人点着头,在同时皱起了眉,“这响声…不太对啊?” “应该就是,好像有东西被刮倒了。”38号看着背后轻轻摇曳的树枝,“但是树怎么没动?” “这好像不是风…”20号轻声反驳,摩擦着微晃的地面,“好像是…地震。” “哪来的地震?怕不是活在梦里,有也该是海啸吧。” 孩子们嘀嘀咕咕地四下交流,却不见护士们的脸色一变。她们急急上前拍着手,赶小鸡一样将这些孩子推回楼里去:“风又要来了!动作快点,回各自的地方去!” 有些孩子恋恋不舍地在外面徘徊,但在大人的催促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往楼里挪着。在人潮已经变得稀稀疏疏的时候,江桦才悄悄地从角落出来,站在大场上,远远地望着另一边女孩子们的小屋。 和有活性的人不一样,他听不见那细微的响动。留到现在只是因为,安年已经三四天没来找他了。 之前她虽然也失踪过,却从没有过这么长的时间。他有些不确定地在外面等了一会,眼光扫过每个经过眼前的女孩,数到最后却仍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那,有点不安。 “去,去,都愣着干什么呢?等台风来了把你们吹到天上和太阳肩并肩么?”护士们的喊声从背后传来,零星的几个孩子和她们玩着捉迷藏。他没什么兴致参与这种游戏,但在犹豫过后,还是悄悄离开了门边,向廊外迈去。 就在同时,地下基地里乱成一团。 被掀翻的培养舱在地上裂成了几块,毛发上沾着培养液的野兽们嘶哑地吼叫。尚在舱中的动物狂暴地撞击着舱体,身体在几十秒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眼中亮着一致的红光。 “怎么搞的?这帮样本全发疯了?!” “不…这是变异前兆!快拔掉他们的培养仓电源!拿强酸液来!” “刚才还都一切正常,怎么会突然一起变异的?!” 吸满强酸溶液的巨型针管被扛了过来,针头戳进怪物后补们的脑袋里推入,腐蚀性的试剂顿时就让它们的大脑冒出了白烟。它们还没有完成变异,在这样的损伤下只能惨叫着挣动,不多时眼里的红光就彻底熄灭了。 但面前的白大褂们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他们冲后方吼道:“你们动什么设备了?怎么会突然一起变异?!运送最后物资的关头,别搞这些幺蛾子的事!” “谁都没动!而且无论是什么操作都没法让这些畜生同时变异!”后方同伴同样用吼来回应,眼光却不自觉地瞟向身后的恒温仓,“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们刚才把这东西扛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躁动了!” 恒温仓里睡着眉眼安详的女孩。她的头上还缠着白绷带,能看出后脑的头发短了一截,应该是不久之前因为手术被剪掉的,但绷带白净无暇,下方的刀口已经完全愈合。 她被放置在了这张专门为运输人而准备的温床上。按谢春儿的说法,那个芯片已经完美地嵌在了她的脑桥之间,这让她从一个单独的人成为了∞计划最棒也是唯一的成品,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即将被作为货物被搬上离开这里的海船。 其它资料都在这几天内被运输完毕,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差安年。然而谁都没想到,就在众人推着恒温仓经过放置着注入原兽基因的动物样本培养室时,这些样本却全都发疯似的进入了变异流程。 “这跟样本有什么关系?”领头者将强酸泼在最后一个样本上回头喊着,反正在这里的也都是要丢弃的,不用心疼。 “这我哪知道!说起来,是不是该给她注射麻醉剂了?” 白大褂看了眼表:“距离上一次注射刚过了不到300分钟,按理说药效还没到。” “以防万一吧,毕竟这可是最不能出事的东西。我去拿。”后者屁颠屁颠地放下手上工作,跑出去了。 剩下的人们扶着脑壳,有些无奈地环顾着满地狼藉的实验基地。这还真像是战争时期遭受本土总攻的破落住户,还温热着的尸体泡在液体里,散发着特殊的臭味。 “这就是,结束了么…” 领头者喃喃地转过身来,下意识看向恒温仓里的身影。在这样的背景下,她的生命被映衬得就像花一样鲜活,开在死亡的土地上尤其夺目。哪怕是看一眼,也足够令人欣慰。 他的眼光在转过的同时就停住了:就在眼前,原本在麻醉下深度睡眠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不知在说些什么地低声呢喃。几次的皱眉后,她微微颤动了眼皮,在一群倒吸冷气的声音中,缓缓地睁开了一道迷离的眼缝。 第309章 前传 无法回头的路(4400字) 安年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走在弥漫清香的草地上,身后拖着长长的白色裙摆。那是梦幻般的景象,是每一个女孩心中公主的模样。但她没有心思去多看,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机械得就像人偶。 她每走过一步的地方都会有小小的种子发芽,新生的叶片顶破土壤钻出来,在她背后开出一条红色的花道。白色的大门在她面前敞开,她一步一步地登上勾着金边的阶梯,阶梯的顶端放着宣誓的圣台。 “那边的女孩,你是否愿意将自己奉献给他,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走向何处,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金色的阳光投下来,一身白衣的牧师朝她这么问着,就像是婚礼宣誓。旁边似乎有人在泼洒花瓣,整个世界充斥着迷人的香味,她贪婪地呼吸着,甘甜气息像是融进了灵魂。 是在什么地方闻到过这种味道? 牧师轻微地吟唱着,向她摊开右手,手心里放着闪光的银戒指。 “安年,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切?” 应该接受的,那是她早已出口的誓言。她已经站在了这里,站在了所有人面前,有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落下最终的决定,怎么可以在这时反悔呢? 她点了点头:“我愿意。” 牧师牵起了她的手,将戒指推向连心的无名指。周围的人们欢呼起来,漫天的玫瑰花瓣撒落,香气醉人,让她几乎想要放弃一切思考就这么沉睡过去。 是啊,一切都是完美的,这是她的选择,都该结束了。 ……不。 有什么东西不对。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后抽了抽胳膊躲开了那只戒指,然后往牧师的左手里看去。 左手是空的,主持的手上只拿了一只戒指。 如果这是一场婚礼,那么她的身边就少了新郎。 可是她答应过谁呢? 她不知道她所起誓的对象到哪里去了,于是往后扭过头,想要看看他是不是迟到了。可是唱着圣歌的人们在这时尖叫起来,他们扑上来紧紧抓住她的身体,像是要把她摁死在宣誓台上。 不准回头。 不可以回头。 你不能回头了… 淡淡的香味骤然变得浓烈,那是满地的花瓣被风卷起,在她身侧像龙卷似地旋转。花瓣的缝隙之间,走来的那条花道全然枯萎,熊熊的烈火自脚下腾起,伴随着人沉重的叹息。 她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神圣的情景在一瞬间被焚烧殆尽。玫瑰花瓣落在双眼上,情景变得血红一片。 突然间所有人都消失了,从一开始就没有鲜花也没有圣徒,她只是独自一人站在这宣誓台上被燃烧,或者说…是祭台。 视野中只留下那道银光在闪动,牧师带着它站在血红大幕的另一边。她迈动步伐朝它跑去,无声地大喊着。但牧师大概是听不到吧,他只是自顾自地对着她喃喃着。 “怎么会醒过来的?” 在跑到最近处时她听见眼前人这么说了,然后那张脸就挪到了面前。血光尽皆散去,始终模糊着的面孔变得清晰,原来那身上的白衣不是圣袍,而是医用的白大褂。银色的光在他手上亮着,是针头顶端的液体在反射灯光。 “这是…哪里?”安年含糊地问着。 “没什么,这就是手术室。不要动,现在你的恢复还没完成,赶紧睡一会吧。”那个声音这么说,将吸满了麻醉剂的针管探向她的静脉。 安年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这个状态下她没法去思考什么。恍惚中她还留在那片一望无际的青草地上,特殊的香气逗弄着快乐的神经,这让她感觉到十足的困意。于是她重新闭上了眼,只是在朦胧的意识间吸着气,尽力呼吸着那若有若无的微香。 地下室里什么时候栽了花呢?又是什么样的花,才会有这样迷人的气息? 不,这味道很熟悉,也许她之前是见到过的。是这一次的气味太过浓烈了呢?还是以前都没发现过这样的甘美? 肉体、裂开的尸身,是有什么东西死掉了。 不用去看,那里只是尸体… 那里只是死亡… 只是死亡的血… 是…血!! 冰冷的寒意在意识到的一刻直冲骨髓,安年忽然清醒了,然后猛地睁开了眼向气味来处扭头看去,死去的原兽倒了一地,蔓延的鲜血把地面染得鲜红。 “妈的,怎么连这东西都跑出来了?” 她听到低沉的吼声传来,那是介于人与野兽之间的哀鸣,就像一根针从耳膜刺入最深处的心脉。她用尽全力转动眼珠,逼迫自己循声去看,映入眼幕的是——通体惨白的红瞳人形! 细细的白气正从人形的身上冒着,那是久冻的寒冰留下的痕迹。在原兽的暴乱中,这东西同样被刺激了,就凭着最后一口气竟然撞开了封锁它的冰层。此时它就像是发了狂犬病的疯狗,在一众人的按压下冲着安年的防线磨着那口白牙,势头是想要将这些碍事者一口吞下去…或者是想要奔向它所效忠的王。 除了安年以外没有任何人发觉到这一点,他们只是如法炮制地用强酸液淋在它身上,这样的腐蚀性物质能最大化削弱这些畜生的再生能力。但他们没发觉到那个睡意朦胧的女孩正睁大了眼睛看全了这一切,人形在地上扭曲着抽搐,强酸液毁掉了它的声带让它没法出声,只能躺在一片血腥间…躺在一片原兽的尸体之间! 这不对,这有问题。虽然谢春儿手下的研究都免不了奇怪但这一次不一样!她从未被告知过会被带走,也从不知晓这种东西的存在,一切都是超出她意料的! 那是人但那又不是人!他们在用活人进行试验,她在这里这么久竟然从来不知道有这件事,他们把她带来了这里就意味着她也是一样!她不能让他们再继续下去! 安年用尽全力抽回了手,就像在梦中拒绝那枚戒指一样。但手臂缩到一半的时候忽地停住了,有什么东西牢牢地绑紧了她——那是缠绕在手腕上的束缚带。她被紧紧地绑在这口棺材一样的恒温仓里了,就像是货物一样,要被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她并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那一刻她的直觉敏锐得就像利刃。利刃深深地扎进大脑,锥痛的感觉无比清晰地说:快逃。 “谢教授在哪?为什么要做这些?”她瞪视着眼前的人。 但一向听话的人们这次没有理会她的撒娇或是请求,他们不易察觉地抽动着嘴角,强硬地拉起她的手臂:“谢教授已经走了,这是她的命令。” “走去什么地方?” “别问了,你不该知道这些,现在…” 安年一巴掌拍开了往她身上挪的手,提高声音道:“我要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出了她语气中竭力压抑着的颤抖,几个白大褂相互对了一阵眼神,随后突然变得癫狂了。他们迅猛地扑上来将安年的手脚摁在仓中,然后针管被交到了最中央的人身上,他连试点都顾不得做,针头如剑,直朝着柔软的女孩刺下来! “制住她!”他吼叫着。 话音未落,重物落地的闷响撞上了地下室的墙壁。 银针落空了,连带着整个恒温仓一同翻倒,被绑在其中的女孩一跃而起,身上的束缚带一瞬间尽数撕碎。几个高大的成年男人被那股劲力冲得翻倒在地,捂着被重击的胸口半天没说话来。安年以蹲伏的姿势落地,倏地抬起头来,眼中纯正的红芒赫然闪亮! 那一刻安年什么都没有想,亦什么都没法想。她只知道前所未有的恐惧洪水般地从心底涌出来了,那种恐惧在向谢春儿宣誓时就埋下了种子,而现在它已经发芽了! “让谢教授来!”她冲那些人大喊。她平时都以一张笑脸迎人,但现在她绝不吝惜她所有的凌厉。 不能和他们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如果这时妥协的话,代价会是…一生。 她的脑子里像是放进了蜂窝那样嗡嗡叫,眼前的景象在阴暗的地下室和燃烧的祭台间来回切换。她在无意识间一步一步地后退着,向着枯萎的花道,向着露出一线天的出口挪去。正在这样的徘徊间,她听到拉枪栓的咔哒声清脆响起。 “你必须留在这。”打开了保险的枪管正对着她。 安年缩小的瞳仁中映着黑洞洞的枪口。她见过这种东西,经验告诉她这是足以要人性命的武器,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一向对她甜言蜜语的大人,会用这种东西对着她。 丝丝缕缕的恐惧直攀上脑,但除此之外还有发自内心的愤怒。 这些人竟然敢用枪指着自己? 这种胆大包天的东西…死不足惜! 她被这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那不该是她的想法,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用自己超常的力量去施虐,而刚才那一瞬间就像是魔鬼占据了她的身体,若不是及时发觉,绝对会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 这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出问题了。 她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从幻觉重新回归了现实。她猛地向旁边的恒温仓伸出手。一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瞳中红光大亮,紧接着竟然把一人多高上百斤重的恒温仓轻松地抓了起来,高举过头顶! “拦住她!”有人大喊。 已经来不及了,沉重的恒温仓当头而落,就像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砸向凌霄宝殿的那开天一棒。安年将那舱体整个向着白大褂们扔了出去,在巨响响起的时候飞速后退,向地下室的出口跑去。 驱动她做出这些的不是耀武扬威,正相反是恐惧。她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但她清楚自己现在必须要跑! 人们大呼小叫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个白色的小女孩正在他们眼前以惊人的速度前冲。她在麻醉剂的效应下睡了几十个小时,但现在她的动作快得就像闪电,麻醉剂的效应已经完全被代谢掉了! 最中央的人看着那个身影,突然重重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脑袋。 “妈的!她脑子里植入的芯片是用玛诺做的!”他吼着,“玛诺激发了那女孩的血统,我们的麻醉剂剂量是按照她平时的活性状态计算的,但现在她的代谢提升了!” 身边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谢春儿在整理资料时无意中给那个激发活性的金属的命名,立时头皮发炸:“谢春儿在想什么?!她不是说在实验完成前不能把实验金属用在这孩子身上么?43号的实验明明还没完成!” “鬼知道!她都准备毁掉这个岛了,你们难道还觉得她脑子是正常的?!”白大褂一捶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子弹推入枪膛。 “那是实弹!”目睹这一切的人惊叫着大声提醒他。 “我当然知道!反正以她的血统就算中上几发也能愈合,打她的腿就好了!”端枪的人站起身来,“她现在突破了极限,谁知道待会还能不能保持理智?绝对不能让这种人跑了!” “你说的这种人…是21号、还是谢春儿?”旁边的人一边拉枪栓一边问。 说者愣了一下,然后危险地眯起了眼:“她们两个…都是!” 说话的时候安年已经冲上了地下基地的出口,暗室的上方是熟悉的第一资料室,只是原本放着电子化资料的书架全都被搬走了,屋里空旷得有些清冷。透过窗子可以看见屋外的旗帜正在风中呼呼地摇,今天的海风恐怕又要来了。 这样的话,所有人都会被带回室内去避风…这原本很平常的一件事在现在的情况下也让她嗅出了不对的味道,进入室内可以意味着安全同样可以意味着无路可逃! 不知是不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她感觉到大脑一抽一抽地疼痛起来,就好像里面有针在刺。她顾不上去理会,只是飞也似地冲撞着资料室的门。沉重的大门被打开了,就在照面的一瞬间,从外面透入的阳光被什么东西全然遮掩—— “到此为止。”屋外的人同样手持长枪,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和恐怖神情对她说,“回到里面去。” 安年反射性地退后了一步。明明她刚才做出的一切反抗都是在地下基地里面的,那是绝对不会有监控的死角,墙体使用的隔音材料也完全不会让外面人发觉异状。但事实就是这些人觉察到了,不仅觉察到,还已经做出了反应,要上下包抄她! 是瓮中捉鳖。小小的女孩是温软的猎物,而整个莫比乌斯岛的人都变成了猎手。 “你们…”安年低声说。 “不要胡闹了,现在听我们的才对你最有利。”顶头的人说着向里迈进,他手上拿的也是实弹枪械。但面前的到底是个小女孩,所有人都有些犹豫。 可就在这几秒之间,女孩忽地睁大了眼,直直地瞪着他们,瞳中不详的血光明亮到刺目。她集合着整个岛的力量,那后退可以是猎物胆怯的退让,但同样也可以是捕食者进攻的前奏! “你们…给我让开!” 第310章 前传 无人生还 张助理脱下口罩走进后勤室,锅炉房正冒着壁炉般的火光,屋里弥漫着呛鼻的焦糊味。谢春儿站在火堆前,把资料袋和巴掌大的芯片一个个地扔进去,那种看似普通的火焰温度高到能用来冶金,几秒钟就将珍贵的资料化成灰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真像是文明毁灭时的景象。”助理说。 “是啊,这个岛上只有十年,但外界的人类文明已经有了上百万年。”火光里映着谢春儿的笑颜,“我现在明白了,白狼所说的毁灭,就像是我们这样。少数人研究着人体基因组,外围人却还在钻木取火。武器和装备倒是一年强过一年,生活水平却始终停留在21世纪…人类的文明,还真是挺有意思。” “谢教授,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助理咳了一声。 “是啊,是该说些正事。”谢春儿回身道,“你为什么会在这?43号的实验应该是由你负责吧?”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已经在全麻状态下被提了活性,没法逆转了。剩下的只是记录神经受到伤害的过程,没有我也可以。”张助理说,“这是第一次真正地应用活性提升技术…说实话,比我想象的容易很多。” “那当然,毕竟针对他的实验只是提升而已,提升活性最大的阻碍不是提升本身,而是来自于人体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减肥的人最后大部分都会反弹,就是因为人体会趋近于保持之前的器官状态。活性度是一个道理,能提高活性度的方法太多了,原理只不过是提升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分泌,随便一种毒品萃取物都能达到目的。” 谢春儿顿了顿:“问题是,不正常活性提升过后,各器官都会做出响应,目的在于把激素调节回原水平以保证身体的正常运转…就像是免疫系统一样。因此突破极限的状态保持不了多久,也就没法应用于实战。” “所以我们缺的不是‘激发’而是‘保持’…那就是me-120真正的作用?” “总用代号还真有点拗口,以后就叫它玛诺吧。”谢春儿吸了口气,“没错,和达格的属性相反,它所谓的‘激发血统’作用实际上更趋近于‘稳定’,每个人活性度的数值只是各自调用细胞时理论上能达到的顶端,实战时因为状态的不同,能激发的活性度也在上下波动,而玛诺的作用,就是让他们始终稳定在活性巅峰的时候。” “就像是波动的心电图稳定成顶点的一条直线么?” “这比喻不错,如果控制不好,会反而被血统所吞噬,活性越高死得越惨。” “这才是你始终不待见43号的原因吧。同样一道10分的考题,有些人拿10分是因为能力达到10分,有些人是因为卷面只有10分。他确实是极限活性,但对玛诺金属的适应性不足,不能突破是注定的。”助理咳了一声,“不过从战力上而言,再怎么说双拳也是难敌四手。就这么放弃掉他,不会有点可惜么?” “你在担心安年独身一人,会有被围攻的风险?”谢春儿笑,“放心好了,只要有玛诺在手,她不仅不是独身,而且还可能掌握千军万马。” “千军万马…”张助理咀嚼着这个成语,“这和玛诺有什么关系么?” “这就是玛诺真正的性质了。它的确有‘激发’的作用,不过对象不是个人,而是整体。生物都会被和自己相同的东西所吸引,被比自己强大的东西所征服。” “人类也是一样么?” “携带者可以被看作为是一种高级的原兽。高活性的携带者对那些没脑子的低端生物天生有吸引作用,经过玛诺的激发,这种吸引力就变成了压制性…如果活性真的能足够高的话,有一天完全控制原兽就是提上议案的事情了。” 助理低低地吸了口气:“完全…控制原兽?” “是啊,这就需要我们的‘坐标’有相当可怕的体力了吧,毕竟控制原兽的‘坐标’的信号强度和活性度是成正比的。”谢春儿说着打开了旁边的小盒子,手指大小的银白金属块静静地躺在里面。 “克制原兽的达格?” “也同样克制玛诺。”谢春儿将它扔进一边的电磁仪,磁场扩散,角落里挣动的原兽标本当即噤声。 “现在看来,它可以抵消玛诺的作用。也就是说,如果‘坐标’在控制原兽的过程中踏入了达格磁场的范围,那么它的作用就会被全面削弱。”谢春儿轻叹一声,“说到底还是‘坐标’的强度不够,如果真有足够的活性度的话,就能把达格磁场的干扰作用削弱到基本免疫,那就是真正的完全体了。” “真正的一骑当千啊…”张助理吸了一口气,看着蓝色的电流在金属块表面起落,“这东西不带走么?” “既然是终结了战争的金属,外面肯定已经量产了,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谢春儿随手一摸,一枚类似弩箭头的菱形出现在她手里。她将那“弩箭”插入电磁仪,平稳运转的数值像是磕了药一样疯涨起来。 “电磁增幅器?为什么要用这个?” “撤离的时候这个装置会和自毁程序一起启动,经过这东西的增幅后,装置里产生的达格磁场能笼罩整个基地。凡是处在磁场范围里的携带者都会被限制活性,再生能力和力量都发挥不出来——这样才能确保那帮小怪物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不是么?” 谢春儿一边说着一边调试着仪器,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但也正是这样的表现看得张助理打了个寒战。 她平时那么疼爱那些孩子,在白狼面前极力举荐,但到了该下手的时候,她比任何人都更要确定无人生还! 这种东西…果然不正常! 他暗地里摩擦着手指,想要说些什么,手抬到腰侧时却感觉到通讯器震动了起来,于是他按下接听键,下一刻听筒那头传来的消息让他脸色骤变。 他飞速地按断了通话,脸色铁青地冲谢春儿道:“地下室那边来了消息,他们说…21号跑掉了!” “哦?”谢春儿微微挑眉,但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笑起来,“这么多人都拦不住安年一个么?那看来她的恢复力的确不错,到现在就活蹦乱跳了。” “谢教授…”张助理看着她那副波澜无惊的模样,“你不打算亲自去抓她么?” “抓?为什么要用这个词?”谢春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最后一份文件扔入火堆,“她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无论跑到哪,总能拿回来的。” “我知道她现在被植入芯片是反抗不了你的。”张助理深吸了口气,“但你不打算抓紧时间去看看么?她现在状态不稳定,要是让她跑出我们的视野范围的话…” “我说,你平时还算聪明,怎么到现在反而想不通了?”谢春儿勾着嘴角,“既然是为了占有她而植入的东西…追踪器这种部件,总是必须的吧?” 第311章 前传 “我一定会救你” 安年扶着墙,粗重地喘息着。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要她一用细胞的力量,几秒之内总有人变魔术似的找到她的准确位置。发觉到这一点的时候道路上已经站满了武装到牙齿的人们,她只能翻过墙在角落屏住气息,这才逃过了第一波搜索。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害怕,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但就是恐惧。平时那些调皮的男生把蟑螂放到她座位上她第一反应也只是把虫子扔回他们脸上,但现在她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一切都在告诉她这其中暗藏的杀机…是突然转折的晴天霹雳呢?还是它始终存在,只是自己没有发觉呢? 那都无所谓了,她已经明白这个岛上隐瞒着可怕的秘密,毒蛇一样的阴影正穿行在这个小岛上张开了血腥的獠牙,而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投入它的口中! 必须把这些告诉其他人! 她刚向着大场迈出去,眼前就忽地一黑。始终被她无视掉的脑中刺痛在卸去细胞力量的时候总爆发了,绞拧的剧痛让她腿一软半跪在了地上,死命忍着才只是发出了几声呜咽。 头痛大概持续了几十秒,在安年的感官中却好像有几倍之长,当疼痛褪去意识回归,她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全被冷汗打湿了。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情况,她再迟钝也知道最后的那场手术绝对不止那么简单。现在她没时间去搞清楚了,只有一点很明确——以现在她的身体状况和周围情势,是绝对不能再使用细胞了。 失去了那种力量的情况下…和所有人对抗么? 她咬了咬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强撑着透支的身子从小道向大场跑去。没有别的选择,现在犹豫只会耽误时间。 好在敏锐的听力帮了大忙,世界的声音从未这么清晰,她听到前方有孩子们的声音传来,于是向着大场飞速跑去。树影和建筑物从身边掠过,她远远地便看见了相熟的人影,沉重的心脏猛然收缩,脚下骤然加速,她上前一把拉住那浑然不知的身形。 走在一起的孩子们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她,不明白她这突然发什么疯。 “快…快走,现在必须走!”安年大喘着气,“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谢教授有问题,他们要做什么事…现在必须要逃…!” 她太想让这些人理解现在的情况了,结果就是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几个孩子直皱眉头。 “你在说什么啊?”领头的孩子说,“讲了这么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安年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我不知道,但是不能让他们来,绝对…” “喂,谢教授不是最喜欢你了么?连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明白?”后面的孩子耸了耸肩,“你该不会是没睡醒吧,这就说要走…除了这,我们还能去哪?” 安年的突然冻凝住了,竭力保持着的冷静状态在一句话之下全然破碎。 是啊,往哪逃呢?莫比乌斯岛面积不算小,但毫无疑问谢春儿早就掌握了这里,外面都是海,就算要走,能藏到哪去呢? “今天怎么搞的啊,这么慌慌张张的。”又一个人说着,四下张望,“我看要不要叫护士来看看…” “不要!!”安年瞳仁一缩,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孩子们被她尖锐的叫声和扭曲的表情给吓着了,不由得往后退出几步。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一撇嘴,然后就若无其事地回到主室里去了。 “神经病啊…好心帮她都不要。” 安年剧烈地战栗起来,她想要拉住那些茫然无知的孩子,可是他们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就那么走了。楼里亮起一盏一盏的灯,光芒在薄暮中亮的刺眼,所有人都不知道山雨欲来,他们还沉浸在普通生活的欢愉里。 在谢春儿用十年构筑的话语权面前,只有十几岁的女孩根本微不足道。 安年扑到了墙上,捶打着墙壁高喊着:“喂——要出事了!有人要来了,快逃啊——他们——” 亮着灯的窗户黯下来了,有几个人从窗口探出头,诧异地注视着这个一反常态的女孩。她跌跌撞撞地绕着楼奔跑,拉住每一个经过的人说着疯言疯语,那副样子看得人头皮发麻。 “怎么了这是?” “别理她了吧,今天脑子突然抽风了。” “听她说的这是…谢教授有问题?” “嘘,说什么呢,要真是和谢教授对着干才会出问题…” 一扇扇的窗户关上了,在她周围的孩子都急匆匆地跑开以免被她拉住。可以充当同伴的人一个一个地躲远了,她发出了多少次请求就得到了多少次拒绝。弥漫着人声的大场在她的努力下沉入绝望的寂静,她不死心地到处找着漏网之鱼,最后却站到了无人的边缘。 安年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她平时总在帮人,可现在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她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角落,所有人都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转,只有自己格格不入。 隐约的交谈声正在靠近,大概是她刚才的喊声惊动了追捕她的猎手,他们循声找来展开了包围圈,不用过多久就会将这只自作聪明的小兽收入罗网——她刚才太过专注于保护其他人,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状态更要危险,而现在狩猎者要来惩罚她的疏忽了。 安年又一次跑起来,这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哪里跑。视野天旋地转,好像满世界都是魔鬼的窃窃私语。她一个人跑在这春草摇曳的小道上,只觉得像是身处腊月寒冬。 原来她从来都一无所有,平日中的笑脸只是世界给予的伪装。现在她真的是敌人了,始终笑对她的人要把她推向地狱,所有人都在旁观。 如果全世界都抛弃了你,是不是毁掉这个世界也无所谓? 安年用力地甩开这种念头,可没了那转瞬即逝的想法后她大脑就一片空虚,连带着视野同样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跑过了多少条小道,只是在无边无际的空白之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抹颜色。 大概那只是一个人罢了,一个人的力量在这种态势下如同蜉蝣撼椿,这谁都明白,可这是最后还能被看见的东西了。她拼了命地跑向那唯一的颜色,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拉住那个身子。 猝不及防中招的人惊异地回过头来看她,她甚至都不敢抬起头去看对方的脸,也不听对方说了什么,只是翕动嘴唇,自顾自地吐出摇摇欲坠的语言。 “拜托、拜托了…别走,听我一句。”她颤抖着手说,“有人要过来了,他们在抓我…一定要跑,要离开这里…他们要来了…”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快要语不成句,直到说完才反应过来,然后整张脸涨得通红。 她在说什么啊?!一不小心连求救的口吻都用上了,那本来都是她自己的事,现在她却想要把别人拉下水,这么自私的念头、这么狗屁不通的逻辑,哪里会有人会理这个疯子? 安年咬紧了嘴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慌乱,把脆弱的一面全暴露出来了。这样的前提下即使补充几句也无济于事,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这样一群没头没脑的话。 这样的自己真是糟透了也自私透了,就算被抹杀掉…也是活该吧。 她咬着牙,强自控制着手指准备放开抓着对方的手。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只能独自迎战。再害怕也只是她自己的事,是她做出了那个选择,那么代价就只能由她承担。 可是接下来,微弱的温暖突然变大了。就像蜡烛的火光引燃了壁炉,那只温暖的手没有挣脱,而是反过来包住了她颤抖的手腕,在她的感官中,那种温度就像太阳。 安年呼吸都险些停止了,目光一点点往上挪去。那一刻仿佛白桦林中的迷雾散开,光芒扑面而来地投下。 “别怕。”江桦看着她,用前所未有的沉声说道,“我一定会救你的。” 第312章 前传 俯瞰全景(3600字) 江桦并不知道安年遭遇了什么,他在有意无意地找了安年许久后突然就看见了那张惊恐的脸,她一副怕得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却还在咬着嘴唇制止流泪强行让自己保持正常,可是手还是出卖了她,她紧紧地抓着面前的男孩,好像世界上只剩下自己能依靠了一样。 他觉得后背恶寒,安年的表现让他第一时间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那是迄今为止的所有危险都不足以比拟的。连极限活性都束手无策的困局,他这种废物能做到什么? 但现在的情势下难道还能甩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么?现在他是某个人唯一的支柱了,这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有些事情如果不做,自己都会厌恶自己的啊。 安年呆呆地看着他,她有些认不出眼前的少年了。明明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就像是流浪的小狗那样徘徊,她一时兴起才把这只小狗给捡了回来。但现在这个人突然变得高大了,她甚至都没去考虑所有的客观因素,只觉得有这个人呆在身边,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怕。 还有人会站在她这边,还有人不理会所有的流言蜚语来相信她的话。原来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冷,她还没有被抛弃。 “追你的人在哪?”江桦问。 安年恍然初醒,向后指了指:“后面,他们带了枪,我现在用不了细胞。” 她定了一口气,接着重重地咬字:“我看到了,我们一直都被骗了,那种实验会把人变成怪物。现在…谢教授恐怕还在筹备别的事情,必须抓紧时间,不然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这个“所有人”当然包括他们两人在内,江桦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不由得皱了皱眉:“别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安年说,“但是…现在必须离开。”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情况简直糟透了,没有一点根据只是凭着直觉的胡言乱语。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这些的时候,她完全不怕了。 江桦点了点头,左右环顾了一圈,然后快速道:“这边。” 安年被他拉着跑,还有些身在梦中般的不真实感。一直以来都是她跑在前面走遍四方,但现在她顺从地跟在后面,对江桦的一切指示照听不误。 恐惧快速地褪去之后,她才感觉到了迟来的后悔。她还是把江桦给卷进这件事里来了,他本来和这事毫不相干。既然这样,那就不能再给他添任何麻烦。 她悄悄捏了捏拳。从力量上来说她比江桦强,江桦说要救她,那她也同样要保护江桦。 呼啸的风中,男孩拉着女孩跑在逃亡的道路上,身影逐渐被道路淹没。 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有另外一个人在,彼此就都变得无所不能。 …… “她走了。”17号从墙侧探回头来,向身后的同伴道。 围成一圈的少年们脸上都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刚才安年的那一番警告让所有人避之不及,然而在这里的少年们都是能策划整个莫比乌斯岛地图的茬,常年与大人斗智斗勇,让他们的思维比起同龄人细密得多。他们从中察觉出了不对,但仍有些拿捏不定,几番踢皮球后,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中央的领导者身上。 任天行蹙紧了眉,望着楼外刚才安年站的位置。他们虽然没办法参透安年话中的含义,但和其它人不一样的是,他们知道刚才她那状若厉鬼的样子是骗不了人的。 “你觉得…那种话可信么?”说者有些犹豫。 “能信几分还不确定,但肯定出了什么事。”任天行站起身来,望向她跑来的方向,“按照她平时和谢教授的接触程度,很有可能得知了我们所没有被告知的东西。既然这样的话…很有可能就是谢教授早有隐藏的事情。” “早有隐藏?” 身边的孩子们开始还有些不解,但就在他层层推进的话中,有异样的火焰从他们眼底燃起来。 “对外联络的方式至今还没找到…也许就藏在那里!” 任天行的脸色慢慢变了:“这是最大的可能性。谢教授一直在有意隐藏,而现在她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暴露出来。不管针对的是谁,这都是个机会。” “但是她已经走了,现在出去找的话…” “没关系,顺着她跑来的方向走就好,我来带路。”任天行站起身,贴着墙壁向外看了看。他们都多长了个心眼,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建筑里面去,正是这样的决定让他们并没有被锁进楼里,还有行动的余地。 “如果真如她说的那样的话,我们就必须抓紧。能联系到外界…联系到白狼的话,一切都能解决了。”任天行向后一挥手,“不仅是要救她,这也许是关系到整个岛的问题,要救的是所有人!” 他说完这话便压低重心向前窜了出去,一道道身影紧随他身后。少年们在他的鼓舞下此时俨然已经把这一支小队想象成了窥探秘密拯救人类的地球别动队。他们像是潜伏的兽群那般穿行,脚步轻快,红芒在眼中若隐若现。原兽细胞的作用下,他们就像是鬼魅一般隐秘,轻松避开了所有的耳目,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这是!”所有的少年在到达目的地时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平时防备最严的资料室此时开门迎客,屋里一片狼藉,那些核心主机和设备都被搬走了,电子和纸质的资料页也散了一地。但都不重要,映入这些孩子们眼中的东西只有一个——他们从不知晓的,大开着的地下基地通道! 对于这些打了许久算盘的孩子来说,这无疑就像是冒险电影里突然挖到了不设任何锁的宝箱一般。打头的17号壮着胆子伸头进去,里面没有人,原本的实验员都抓着枪出去追安年了。 “现在都没人!”17号回过头来说,声音在极端的兴奋和恐惧下战栗,“那些门也都开着,现在是绝好的时机!” 孩子们骚动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偶然间真相的大门就已经朝他们敞开。 “不知道里面还安放了什么东西。”任天行撸起袖子,“我先进去看看。” 但他刚往里迈了一步就被拦下来了,旁边的几人迅速插在了他面前。 “谢教授随时有可能回来,而且真正核心的部分说不定还是和她有着联系,我们必须得盯住她。”少年说得一板一眼,“这个资料室由我们来侦查,你去监视谢教授的行动。跟踪的话,单独行动发现的可能性最小,这是最佳的办法。” 任天行滞了一刻:“这…” 这是一道二元的选择题,相信自己或是同伴,无论是哪一边都通向未知的方向,结果只在一念间。 他少有的露出了些许犹豫,那抹难色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番,然后突然上前来,用不似少年人的口吻重重道:“相信我们。” 任天行突然愣住了,他看着面前双双直视自己的眼睛,那没有开启细胞力量的瞳仁中似乎有火在烧。所有人在无声无息间达成了一致,就像是早已约定过了无数次。 是啊,有什么可犹豫的,一直以来的他们都是如此走过来的。无论是收集地图、研究策略或是斗智斗勇,个体的力量都始终有限,这是早已得出的结论。所以无论做什么他们都拉帮结派,从共同向往大海和天空的一刻起,他们就是一个团队了。 既然是一个团队,信任这种事情…是理所应当的吧。 燃烧的心火在瞬间跳成相同的节奏,他在瞬息间醒过来了,随后重重地一点头。瞳中红芒微现之中,向后猛一转身,跳上视野开阔的屋脊。 “我会去跟上谢教授。”他轻微而坚定地说,“事成之后,所有人在这里汇合。” 视线变高了,脚下的草木在风中剧烈地摇晃。在前方,深蓝色的大海正滚动着,推向一望无际的天边。 那是所有人一同憧憬的光景,是共同的相信,也是他们终究会到达的,海的另一边。 那一秒钟的无言胜过千言万语,一人的身影与纠集的少年们脱离开来,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任天行听见身后门被小心推开的微响,知道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开场,于是再不回头地,追随着地上的足迹而去。 跟踪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每一条小道都能瞥见端着枪的身影在脚步匆匆地移动。这情景就是傻子也看出点端倪了,任天行当然不会放过。他把脚步放到猫一样地轻,娴熟地借着屋顶的结构隐藏自身。那些白大褂一心扑在定位上,完全没有想到还有个小子会玩黄雀在后这么一手。 任天行蹲在屋梁上小心地注视着,在人群间搜索谢春儿的身影。 所有能用的人都被动员起来了,包括护士和后勤人员在内,昏昏欲睡值着班的胖护士都被紧急吵起来,她扭动着肥硕的腰肢头也不回地跟在通讯员身后跑出去,完全忘了身后的禁闭室里还关着个人。后者在发觉到脚步声的时候就跳了起来,使劲拍打着小窗,但墙壁的隔音性真是该死的好,胖护士完全没听见。 被锁在其中的囚徒一拍脑门儿,整个人呈人棍型直接向后倒去,一副心累的样子看着天花板。禁闭室只有10平米不到,将将够放下一张木板的长椅或者说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比起真正的囚牢还要无聊得多。 他算是这里的常客了,经常一蹲就是几个小时,于是养成了随时可以进入深度发呆状态的好习惯,让大脑完全放空,所有的声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实在是个消磨生命的好办法。 人们的脚步踢踏喧嚣,盖住了远处那转瞬即逝的低微声响。外面的好戏刚刚开幕,但阴影中的演出已经在走向结尾了。 在所有人视线之外,暗处的手术室在混乱当中还保持着一番安宁。无影灯孤独地亮着,灯光下精细的铁器正在互相碰撞,镊子、手术刀轻轻起落,随后没入电流运转的暗潮中。试剂瓶的交接如觥筹交错,ct仪和电波检测器被调到了最高功率,口罩之上的眼睛近乎冷漠。 “外面出了问题,张教授正在聚集所有人手抓捕目标。”通讯员对着耳机哦了几声,转过头来,“我们时间不多了,要赶快。”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收尾步骤了。”主刀的医师做完最后的调整,看向中央光影跳动的屏幕,“这个程度的话…最终会稳定在82%吧,不错,细胞的侵蚀已经开始了么?” 在白色恶魔们的簇拥之间,手术台上的少年双眼紧闭,全麻在他身上起了足够的作用。随着屏幕上代表活性的数字跳高,他的手脚发白地痉挛。 “脑电波怎么这么活跃?”医师皱紧了眉头,但随后便耸了耸肩,“罢了,无所谓。就这样迎接最终的结果…也不错啊。” 第313章 前传 邪瞳陨灭 荆明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准确地说那并不能被称之为是“苏醒”,他只是单单找回了一点混沌的意识,就像是濒死体验一样空虚地躺在那里。身体的感觉似乎离着很远,只有雪白的灯光从眼缝里透进来,耳中传进细碎的话语交谈声。 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温泉当中,来自全身的热度让他极度困倦。但半晌之后他仍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习惯于把一切都握在手中,在弄明白所有情况之前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思考的机会。 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呢? 啊,对了,他是被叫来做完成最终的手术的。 那是他无数次梦想的,日日夜夜所追求的结果。他从不在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想法,但这不代表他不在乎,正相反提升活性在他眼里比什么都重要,他深知必须得借助谢春儿的手段才能帮助自己达到新的层次。 所以前几天他对突然而至的检查和实验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表现出了少有的绝对服从,无论那些人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他都一并配合,这大大地提高了实验的效率,也能让他顺利地躺到这张手术台上,接受最后的一步。 为什么自己现在会有意识呢?麻醉的效应减退了么? 无所谓,只要等着这场手术结束就好了。反正最后的结果都一样,他现在只要放松,随便听听这些人的话… “额叶的侵蚀是最严重的,这里负责产生意识…再持续个半小时左右,他就会被原兽的本性支配了吧。” 在说什么? “不仅是额叶,冲击的部位是整个大脑,唔,已经开始压迫视觉神经了么?” 眼前的场景变得赤红一片,仿佛血液充满了整个眼球。他很想睁开眼睛让滚烫的瞳仁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可眼皮沉得像是吊着铁块。 这不对,这不对!他听说过突破极限的后果,如果真是传言中提升活性极限的实验,最核心的措施就是避免细胞的反噬,但现在这群人…在任其为之! “细胞侵蚀的路线和微观图已经全部存好了,照这个反噬程度来看,就算是21号突破极限之后也很难能维持住完全的理智吧。不过看起来这小子对me-120的适应性还真是不怎么样…难怪谢教授只是用他作为试点,如果是21号的话,至少能耐受得住身体创伤吧。算了,反正用一次就扔。” …在说什么?! 荆明觉得一记霹雳在混沌的大脑里炸响了。 自己是…试点? 是为另一个人的成功突破,而成为的垫脚石。 他从来以极限活性的天之骄子自居,为了证明自己无论面对多少风雨都淡然处之。他从不委曲求全因为他知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只要让那位教授看见自己真正的实力就够了。 为此他吃了多少苦都已经记不清了。没有资源、没有偏爱,他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次次地用骄傲支撑自己,一次次地咬碎牙往肚里咽,只是为了得到他应有的东西,只是为了不辜负所谓天才的荣光。 可努力的尽头…竟然是被作为垫脚石?! “谢教授在催了,有这些资料已经足够。”他听见收拾东西的杂乱翻动声,就像是出门前将必要的物件一起塞进包里。 “嗯,果然他适配性不够,现在细胞已经彻底失控了,侵入的是…中枢神经吧。这样的创伤已经是不可逆转性的,带走他结果也一样。” “那就扔在这吧。撤退计划已经开始,抓紧时间,废物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 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 出生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在心中爆炸了,荆明用尽全力地将意识灌注到四肢之间。模糊的听觉中人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那些人离开了,周围逐渐沉入几乎将人吞噬的绝对安静。他使力使到额上青筋绽露,刺入皮下的针头被生生拽出,仪器翻滚着发出坠地的闷响。 剧痛让他眼前尽是晦暗,他用力呼吸着救命的氧气,缓缓睁开了双眼。视野中的黑雾淡去,他从一边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明亮如焰的红色瞳仁,那双天生邪眸在黑暗中孤独地亮着,眼球在眼眶中挣扎,像是要奋力脱离身体一般。 不、不、不——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咬着牙试图用手肘撑起身体,无论身体再怎么强烈地抗议都弃之不顾。他要冲出去问明白这场手术的真正含义,他决不能接受自己是为什么人而准备的道具! 手术台翻倒了,叮当的脆响中,盒中的针与刀撒了一地。 闷响震得手肘发痛,荆明只觉得自己的视线突然降低了,他用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实:自己居然没能立住,而是直接从台上滚下来,跌到了地上。 干什么啊?用这种难看的姿势…这可不能被谁看到啊。 他的手指深深地抠进地缝,想要扑出几步去握住面前的撑杆以稳住身体。手的动作做到了,最后却仍是被重重地摔落在地。 不对…为什么没有站起来?! 彻骨的寒意猛地冻僵了大脑,荆明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他用尽力气地将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双腿上,想要它哪怕挪动一丝也好,全身因此而大汗淋漓。 ——不会的吧,不会的吧,那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那是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狼狈的一分钟,用尽一切手段,做出种种想都没法想象的丑态。他用恶鬼般的红瞳回头看着,伸出布满深青色血管的手,死命地捶打着双腿,但越多的努力,只越清晰地提醒着他最可怖的现实—— 自己的下半身,根本就没有知觉! 指甲在地上划出了血,他无法分析亦无法接受,就那样跪坐在一片黑暗中,手指深深地掐进腿肉之间。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那是他的腿吧!既然是的话,就该站起来的吧?! 他还要去追上那些笑里藏刀的人,要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他们践踏自己的后果! 为什么会站不起来!怎么会站不起来?! 始终被强行无视掉的痛楚在过度的用力下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冲碎骨骼,冲碎心脏,冲击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大脑!由内而外的剧痛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得不松开手抱住了脑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吐出连自己都不认得声音的痛呼。 他本以为刚才的自己已经足够丢脸了,但现在这种超出极限的痛苦足够让他忘掉所有的尊严。 冷汗开始从全身渗出来,那种痛楚像是永无止境,变着花样折磨着四肢百骸。他已经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样的一番表情又是怎样的一番状态,只是在迷蒙的意识中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转向唯一的光感——那是出口处半开的大门,那些人走得急,并没有将其关死,微弱的光正从外透进来,落在眼里成为唯一的萤火。 后来在荆明超常的记忆当中,只有那个房间是模糊的。他忘记了声响、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甚至连那种痛苦都含混不清了,但总能清晰地记起黑暗中的那一抹微光。半开的门离他大概只有几步之遥,在他的感觉中那距离却是长得没有边界,无论怎么用力,都接近不了一分。 他瘫倒在地上,连爬行的力气都没有了。周围空无一人,他独自承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疼痛,慑人的邪眸在那一刻只剩下幼兽一般的惊恐,最后的视野只是看着那扇门,像是绝望的溺水者一般,将手伸向微弱的光明。 拜托了,求求你们了。 无论怎么样都好,无论怎么样都无所谓。 来人——救救我吧… 第314章 前传 被夺的视线 手术室的黑暗在几分钟内就被完全遗忘了,执行完最后实验的人们迅速换了装束,他们将身上的白大褂随意脱下丢弃,转而装上了武装皮带和各式的枪支,干脆利落。 原兽的研究项目属于军事范畴,在这里的人都是直接从军备所抽出来的,哪一个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尽管已经过去十年,他们身上仍保留着军人最基本的素养。只要一声哨响,甭管前一刻是西装革履还是裤衩拖鞋,几秒种后一定会看到一排排迷彩像白杨一样杵在集合场。 “情况怎么样?”他们向外面巡逻的同伴确认着。 “21号逃出了掌控范围,她似乎发觉到了芯片的定位作用,没有再使用细胞,这让我们的定位很模糊。” “就这么一小块地方她能逃到哪去?即使定位失效,监控也可以用。” “为了节省剩余的能源,监控大部分都关闭了,只有西南角拍到了最后的一个画面,从这个方向包抄。” 一张模糊的图片在说话的同时被传过来,看清那画面的时候人们神情不一,但不变的都是眼底的一抹惊讶。 场景很简单,男孩拉着女孩飞速地奔跑,身影转过角落,留下微微的残影。 这是几分钟之前的画面了。而此时,影像的主人们正伏在屋后的蒿草丛中。 “周围没有脚步声。”安年低声向江桦道,“他们刚才走过去了,但没发觉到我们,应该没有带那些仪器,或者是距离不够。” 江桦点点头,朝她比了个手势,两个人猫着腰钻到早已看好的小房背后,头顶刚好贴着窗户边缘。 一路上都是这样,极限活性带来的听觉和嗅觉让安年完全可以比肩人形自走雷达,几百米外的动静根本瞒不了她。 安年到这时才发现江桦居然知道这么多死角,看似带着她漫无目的地晃悠,但踏过小路就会觉到他们两个始终都在大方向上移动,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贪吃蛇绕过层层的阻碍最终正准地到达目标,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下。 他平时一个人呆久了,为了避开人群总要去找没人的场所,久而久之便摸透了常人熟视无睹的那些死角。一路上江桦引路安年导航,各自的短板都正好被对方补上,这让他们到达目的地比想象的还要容易。 “武器库?”安年一眼认出了面前的建筑,脸色微变,“你这是…” “一味逃的话只是坐以待毙。”江桦说,“他们选在今天动手,一定也有他们的理由,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干扰,尽可能拖延时间。” 安年听懂了他的话,眼睛一亮:“我们现在是在大场边缘,他们如果要搜寻,肯定要展开队形,那样的话分配到每一点的人就没有多少。即使待会不得不遇到,也有正面打过的可能。” 江桦愣了一下,这一点他倒是没考虑过,不过反正现在身边有个极限活性,他也没啥好说的。窗户被撬开,他托着安年让她先爬了进去,然后自己也撑着台面跳了进去,顺手把窗户重新锁上。 武器库里蔓延着惯有的灰尘气息,但真实所见还是超出了两人的预料。步枪架已被搬空,挂在墙上的武装皮带也少了大半,一眼看去能用的装备都被搬了个七七八八。 江桦心里暗暗一紧,按这种数量来计算,起码已经能满足几十个人的全副武装。 “这个痕迹很新鲜,不久之前有人刚从这里把箱子拖出来。”安年蹲下来用手指点着地上的拖痕,压低声音道。 江桦沉着脸色点了点头,看着旁边的弹箱。上面的封条被揭开了,里面的弹匣少了一半有余。那都是黄铜弹,不用说也知道目标是谁。 现在有多少人正荷枪实弹地追捕他们两个?不仅是他,现在安年的力量也被封住,即使他们真的找到武器,要对付那种数量… “啊呀,这样也好,至少说明他们没在这故意设陷阱,不然这些痕迹肯定都会被扫掉来引我们上钩。”安年说着已经钻进了杂物箱中,丝毫不在意灰尘弄脏衣服,“他们傻那咱们就别客气,仔细找找总有漏网之鱼。你不是练了刀么?他们应该不会优先拿那种武器,说不定就能找一把给你。” 她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一边放轻手脚翻箱倒柜,满脸你要战那便战的无所谓。手脚很快,转眼就已经以强盗进村之势扫过大半个角落。 江桦舒了口气,手上也没闲着,从另一边开始下手,然而他还没放松多久就听前面当的一声,安年起身的动作一个不稳,肩膀撞在了枪架上。 眼前发黑的感觉又来找她了,头痛没有刚才那么猛,但也足够让她失衡。她立刻就反应过来现在不能暴露弱势,赶紧扶墙站直身子。正是那片刻的失神让她没有发觉到架子上盛放的一整盒弹匣被撞得直接落了下来,正奔她后脑砸下去。 江桦眼疾手快上前一把顶开她的肩膀,将那落下的弹匣抓在手里,没发出一点声音。 “啊呀对不起!我没看见…”安年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没等他说什么,她倒是首先就开始道歉了。 “这里没东西了,再看看别的地方。”江桦轻手轻脚地把弹匣放回原处,转身却发现安年突然停下了动作,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没看见…”安年喃喃,“我怎么会没看见的…” “什么?”江桦没听懂她的意思。 场面沉寂了几秒,安年缓缓地转着眼珠,尝试让自己的目光定在各处。随着这一阵动作,她的表情慢慢地变了,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远方飘来的一般:“不对,我看不到两边了…” 安年说完这话就低下了头,放在面前的手缓缓地攥起。她吸了口气,语气突然变得冷硬无比。 “我明白了,他们对我的实验果然有问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的眼睛是被伤到了的。视力没问题,但是视野变窄了,我现在只能看到正前方,其它两边的情况完全察觉不到。” 江桦这回听明白了。突破极限本来就是禁忌,或多或少都会有伤害。作用在安年身上,伤害的表现就是失去了余光,好比在脑袋两边夹了两块隔板,左右方都是死角。这劣势不明显,但在战斗状态下缺少这样一份对周边环境的判断,同样会成为致命的缺陷。 安年只是这么陈述着,不自觉地眯起了眼:“这样我的目力有限,如果他们从侧面追来的话我就看不到,谢教授可能也已经察觉到…” “没事。”江桦少见地接上了她的话,“两边由我来看,你做其它的就好。” 安年稍稍愣了一下,随即不自觉地嘴角上挑。她本来已经在想着应对的策略,但现在…似乎偷偷懒也无所谓了。 然而那笑容没来得及绽开就消散了。她的视觉出了问题,听觉却完好无损。在这样安静的房间内,远处的微响仍是清晰地被她收入耳中。 江桦就这样看着安年忽地立了起来,用警觉的眼神死死盯视着门外,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第315章 前传 回狼锋 由远及近的脚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武器库门前,皮靴的响动在门前停下,一身武装的男人狐疑地望着旁边的窗户。 “这里面怎么在响?” 他伸出手把武器库的门推开,屋外的强风灌入狭小的仓库,纸箱板上下噼啪作响,成为了屋里唯一的声音。 “老鼠?” 他皱了皱眉,随手从桌上拿了几枚弹匣,转身把门关上。 门口投进来的光渐渐消失,蜷缩在装备箱之间的身影无声地舒出一口气。他们就像小老鼠一样机灵,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现在跳窗一定会被发现,于是当机立断分开来藏进缝隙之中。好在两个人都很瘦,箱子把他们完全挡住了。 接下来只要… 逐渐闭合的门突然停住了,剩余的一缕光像是大钟的指针戳着墙壁。那个人眉头的疙瘩突然拧紧了,他通过门缝的角度注视着两人翻进来的窗户,几十秒之后,开始伸手掏兜。 江桦屏住了呼吸,他能确定两人藏身的地方都是恰好处在男人的死角里,那个人没有往这边看,但他知道对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警卫把手从兜里伸出来,手上握着一个银色的夜光手电。他按下按钮,蓝紫色的光圈投到了地上。室内很暗,这让夜光手电的效用发挥到了最佳,光圈缓缓地移动,灰尘痕迹尽现眼前,同时显出来的还有——小号的足印! 肉眼看不出来的线索在技术下暴露无遗,江桦只觉室内气氛骤然一变,警卫的表情霎时挑了起来,他一手拿着手电,另一手却伸向了背后背着的轻步枪,目光追随着足印移动,朝向的方向是…安年躲藏的角落! 木箱发出翻倒的闷响,冷不丁的平地惊雷让全心搜查的警卫下意识地蹦了起来,枪口刷地直指身后。就见一道身影从身后忽地窜起,猛地撞向半开的门,几步就已经冲出仓库。 “喂!什么人!”警卫急骤转身,对空鸣枪,“站住!” 江桦快速扫视门外的道路,他没别的可选,自己被抓对这些人没什么多余价值,但安年被抓的后果就不一样了。这样的情景反而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几秒钟就拿定了路线,丝毫没有犹豫地,向前方的栅栏冲去。 威胁的吼叫从身后传来,脚步声迅速拉近。到底还是有战场的底子,论赛跑不会输给一个还没发育的男孩,要不是他几年来私下坚持体力和身法的锻炼,恐怕连最开始的几十米都跑不过。 江桦瞅准了眼前的围墙,那是小贼们偷酒时的撤退路线,上次已经拿准能一下翻过。他腿上加力,跳起来就要去扒墙,然而一道热风在这时擦过了头顶,他刚要伸手去够的地方崩了个稀烂。示警性的鸣枪终于换成了直射,要是他反应慢半拍,手指都有可能被直接打掉。 但时机还是来迟了,就这耽误的不过一两秒钟,厚重的喘息已经近在咫尺。他下意识蹲身一躲,男人的影子已经将他笼罩在内,他正抬起手来,嘴唇翕动着就要吐字,手上的东西是——亮着红灯的通讯器! 江桦一跃而起,在灰尘滚落的石头牙子上猛地一蹬,腾空之势让他瞬间就占据了高度优势。男人还没来得及接通联络,也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子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反击,一晃神的功夫,通讯器被整个撞飞了出去。 警卫堪堪退后几步,手脚胡乱地上下乱打,但那速度堪忧的身影竟然单凭直觉就将几招全闪了开来,连带着枪也放空了。江桦的手段比他想象得还毒,根本就不讲究什么策略和礼仪,招招都直指要害,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在断子绝孙的威胁下竟还被逼得倒退了几步。 江桦并没深追,他深知现在只能靠奇袭,就像刺客见了光离死期就不远了。他趁着空隙掉头就朝着地上的通讯器奔了过去,抓起来将其扔出了几米之外,掉进泥水坑里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 他稍微松了口气,总算是断绝了被围剿的可能。但一口气才出一半,余光中黑影闪现,沉重的枪托自上而下降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腹腔上! 捡通讯器的动作让他没能闪开这一击,整个人都飞滚了出去。他咳嗽着,晦暗的视野中只见击中他的枪身挑起,顶端闪耀着刺刀的寒光! “干他娘的臭小子,还真以为能翻了天了。”警卫啐着,“就是你带走了那丫头吧?这就足够一刀戳死你的,快说,现在她在哪…” 话没来得及说完,白色的影子从另一边猛地蹿了上来,冲头直撞他手上的步枪。力量之大绝非刚才能比,警卫只觉得手上是中了铁锤的一击,步枪啪嗒掉地,连带着卡在上面的刺刀也脱离了枪身,急转的视野中,满身尘土的女孩像愤怒的母狮那样猛扑上来。 她竟然没跑。 “我就在这,往哪看呢?”她直瞪着眼说。 “21号?”警卫在呆愣之后喜上眉梢,他伸手就要去抓安年,但却见她根本没有让开的打算,直扑而上,瞬间就取代了江桦的位置。 她明白江桦的打算是什么,但明白是一回事,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两人完全是两种风格,安年撇开了所有的花样,对方手上无枪,现在情势也不允许她使用技巧将身后的人报漏出来,于是干脆正面直冲! 江桦在打斗声中找回了意识,吸着气捂着伤处缓慢地起身。嘴里还都是血味,他极力稳定着晕眩的头脑,向前堪堪望去,安年的衣襟被对方揪在手里,她的眼睛被怒火烧红了,四肢奋力挣扎,像是脖子被就此撕裂也不在乎! 即使不用细胞,她的力量也不是眼前这个人能比的。被她一步一步拉开的男人大概是发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单手勉强控制住她,然后旋转空出来的手,握上了腰间的随身手枪! 江桦一瞬间猛跳起来。他想也不想地抄起了那把还在地上打转的刺刀,抱着此生最大的恶意,当头直劈! 他不是没受过那些道德条约的教育,相反这个岛上的孩子被冠以不亚于军人的思想约束。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承诺了他要救这个女孩,为此他不惜一切! 刀光晃得那人不得不将安年丢到一边,暂时将注意力移到了这个有武器的小子身上。事实证明十年过去军人的本能也一点没有湮灭,他第一时间就将手上的枪作为了盾牌,江桦的刀劈到了枪柄上,刀刃传来的抵抗力将他掀到了侧面。 没有活性他还是难以撼动成年人的力量,一击未成,他脚下失了重心,可枪口已经在这时调转过来,越过刀刃直指他的胸口! “住手——”刚刚起身的安年眼见这一幕霎时脸色发白,她大喊着就要冲上来,但刀刃已经从那人耳边斩空,而子弹已经不会再给江桦多余的时间。 那一秒被无限拉长了,似乎连手指压下扳机的动静都沉重得像是天崩地裂。他在模糊的意识间麻木地保持着劈斩的势头,枪口已经转过,死亡在此时却并不冰冷,反而像是一粒火星落入死寂的燃油之中,那种激烈到极致的脉动仿佛要将心脏撑裂! 他绝对不能死,他亲口说出了“我一定会救你”,这是人生第一次的誓言,虽万人,吾往矣! 安年的脚步定在了半路,连带着呼吸也一并短暂地屏住了半刻。奇迹的一幕映在她的眼中:那涣散的身形在眨眼的功夫重新凝练,古朴的军刀在一刻间爆发出千军万马般的肃杀!银光闪过,军刀刀刃急急回转,锋利的刀弧斩破空气,持柄的末端以千钧之势,狠击在敌人后脖! ——狼顾之势,回狼锋! 第316章 前传 亡音 血线飞溅而出。 按到一半的扳机松开了,黑色的手枪啪嗒落地。他不可思议地缩小了瞳仁,在刀柄的冲势下踉跄地迈了一步,却根本维持不住身体平衡,走了几下醉步就瘫倒下来。 江桦落地,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手上沾染了血点的军刀。那一击的轨迹太过完美了,完美得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那是一点不差的杀人刀,力道之大,连刀都崩了刃,都能见到那人受劈处露出森森的白骨。 如果那一击劈的不是非要害脖颈而是侧颈的大动脉的话,这人的血恐怕已经流干了吧。 但正因为如此,就在江桦恍神的短暂几秒间,那倒地的身影突然瞪红了眼睛,垂死挣扎的本能和意料之外的愤怒交接在一起,他伸出手摸索着,最终触碰到的地方是…身侧的手榴弹! 他从那刀势上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这激活了他战场军人的本性,那是只剩一口气也要赶尽杀绝。疼痛让他忘掉了眼前只是两个孩子,眼看着他的牙齿已经咬住拉环,另一手作势就要去掐江桦的脖子,以同归已经之势,就要将他拉进爆炸范围里来! 尖锐的爆鸣。 无形的巨力之手在背后猛推一把,咬着拉环的身影全身一震,根本没怎么反应便一个前扑倒地,直直伸出的手刚好落在江桦面前。 江桦站定在了原地,手上刀刃还对着向自己伸来的手,但眼前人的后背却已经出现了漆黑的枪眼。 在他背后,安年抬臂握着手枪,枪口冒着青烟。 这是终结的一枪,她就这么开出来了。 “你…”江桦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才刚说了一个字,却见安年放下枪,表情骤变。她抬起手捂着嘴,脸颊惨白地干呕,像是要吐,最后却抑制着没吐出来。 这里的教育让他们比成人更都明白杀人是多十恶不赦的事,只有怪物才会做出这种恶行。她不愿让江桦去承担这种后果,于是干脆自己动手。 但显然,这种事对于二人而言都不是那么好适应的。 江桦吸了口气,有些僵硬地蹲下身来查看着倒地之人的伤口,但手刚碰到那人的身体,那“死去”的肉身就是一抽,连带着他也惊得一跳,这才发觉这人的确是中了枪,但竟然没流多少血。 一个可能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小心地探手去摸,中枪的位置没有被贯穿,只留下了一片焦糊,那分明是实验弹的痕迹。再看那人的脸,呼吸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是江桦的那一刀再加上子弹带来的冲力,给震昏了过去。 他忽然轻松起来,吐了一口气,向安年道:“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没死?”安年脸上的青色顿时消退,惊讶地睁大眼看看“尸体”又看看自己手上的枪。 “子弹不对。”江桦说着把枪拿过来,磕了几下卸下弹匣,里面装的果然是软金属的实验弹,就像是没开刃的刀一样,充其量也就是打打靶,要杀人还差得远了。 安年如释重负,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赶紧问道:“你怎么样?” 江桦发觉她目光看着自己方才受击的腹侧,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缓一会就好,你呢?” 安年撇撇嘴:“我能有什么事?受伤的是你不是我,在意一下自己好不好?这么敷衍。” 她暗地里咕咚地空咽着,掩盖残余的反胃感,江桦听她这么说也没深究,重新看向了身后的警卫,思索之间,脸色却突然变了。 “这把枪…是从他身上拿到的么?”江桦看着手上的弹匣。 “是啊,刚才他没躲开,这把枪掉地上了,我就直接捡来用了。”安年随口说着,看着江桦表情慢慢变化,突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等等,既然是他身上的…还装的是实验弹…” 江桦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他不打算放过我们,用的武器却没杀伤力,这和他的行动是矛盾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追着我们的人的子弹…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就都被调包了。” “是谢教授做的…”安年轻声说着。 江桦沉默了一刻,安年和谢春儿在他们这些人里称得上是亲如母女,但现在她毫不犹豫地就指认了出来。 两个人想到一起去了:动员所有人,又换掉他们的子弹,谢春儿做出这些行动,她背后的目的也已经很明显了。 他远望着被甩在身后的大场,又一次拉上了她的手腕:“走吧,这样的话仓库里的武器也都没什么用了。他们都在追过来,那就干脆借这个把他们引出大场,再悄悄回去找机会。” 安年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多说,帮着江桦一起将那人拖进武器库里锁好,盯梢着大场情况,脚步沉重地向外而去。 就在这几分钟之内,追捕者的脚步已经遍布整个外围。而两人讨论的中心人物,在这时却刚刚走出总控室。 “谢教授。”张助理抹着额头上的汗紧追慢赶地走来,“你去哪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完善一下准备而已。慌什么,动力舱已经准备好,压缩炸药也连接好了程序,会在最合适的时间准点引爆。”谢春儿循声投去一眼,轻笑道:“说的这么急,莫非是怕我跑了?” 张助理尴尬地咳了一声:“43号的实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找了你半天,就是想让你看看。” “喔?看不出来,还挺忠心啊。” 张助理选择性无视了她懒洋洋的语调,将还温热的打印页递到她手上:“这是极密资料,我们只能用纸质的。投影图显示,但凡突破80%以上,细胞都会随着血液回流损伤中枢神经,时间一长,左右两个半脑中一定会有一个受到致死伤害,也就是损伤人格意识...但是人都只有一个人格,即使换了21号来,这一点也无法改变,要突破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谢春儿秀眉微蹙:“那确实很棘手。不过这么说的话,那孩子已经死了?” “离开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创伤已经造成。”张助理沉吟了一下,“即使不死…也会被原兽意识所支配吧。” “真是可惜了。”谢春儿叹息,“既然他都变成了那种东西,那我就只能尽我所能把这里毁干净,让他和其他人一起在这里终结掉了啊。” 她平静地说着血腥的话语,听得身边人不寒而栗。然而两人只顾着交谈,全然没发现头顶的屋檐太阳能板后,另一个少年的身影正在悄悄晃动着。 第317章 前传 不疯魔,不成活 任天行弯下了腰,背靠着成片的太阳能板。这种圆弧形的设计能最大限度地收集阳光,现在也能最大限度地把他隐藏起来。 他暗暗紧了紧拳。找谢春儿的不止是张助理,他也同样搜寻了整个大场,现在才终于是见到谢春儿本尊。看起来这位掌控全岛的教授并未察觉到他们这暗地进行的计划。 算算时间,侦查地下室的那些同伴应该也已经有所收获,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就是汇合环节了。 他小心地贴着屋顶站起来,寻找着撤退的角度。 “虽然有些多余…但我还是想要问问,出去以后,你的具体打算是什么?”张助理说,“外面的战争已经结束,听人说,原兽群已经都被达格立成的电网所控,除了边境意外分布都很散,光是寻找实验的原材料就已经十分困难。而且继续计划的话,相当于站在全人类的对立面,整个军队都会和我们为敌。就算我们的实验体真的能进化到你说的程度,在这之前的工作也都会步步受阻。” 任天行的身形顿了一下,他准确地从这话中捕捉到了“军队”一词。心底涌出来的不安感让他当机立断地停下了脚步,重新靠坐在屋脊后,这个角度刚好能清晰地听到谢春儿的嗤笑声。 “张教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执行计划的十年来,主要实验都是我一手承包,你们可从来没这么关心过细节。” “这个…毕竟情况特殊,总要考虑清楚再下手。” “莫非你还留着退路?” “就算没有退路,往前走也需要计划吧。” “惜命就直说么。”谢春儿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放心好了,你以为玛诺金属的价值有多大?即使不放在安年身上,它也依旧能发挥本身‘激发’的特性。刚才你说了,达格的磁场能把大部分的原兽群都挡在居住区之外,玛诺作为属性相反的金属,通电之后同样可以具有磁场。” “与达格的‘抑制’和‘阻止’相反…是‘激发’和‘吸引’的磁场么?” “没错,我之前说过携带者的血对原兽有致命的吸引力,而玛诺能放大这一点。那么,只要制作一个以玛诺为原料的载体,用携带者的血液进行催发,再加上磁场扩张器的作用,就足够把那种吸引力散播到几里范围。” “但那只是单纯的原兽吸引器而已,在‘坐标’完成之前我们并没办法掌握。”助理拧着眉毛,“这样不会玩火自|焚么?” “这的确是个问题。”谢春儿这么说着脸上却没半点愁色,“不过可以换个思路。吸引器没法控制原兽,但我们可以控制吸引器本身,他们同样可以是我们的‘人’。” 张助理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你是说…人工智能和吸引器的结合?” “欸,综合携带者和机械的优势,还不会背叛,这不是比普通的人类要强得多么?看现在的说法,原有的政府和所属机构都已经在战争中被推翻,他们握住的那些时代的技术也都湮灭了…那么好的东西毁掉了多可惜,等我的孩子们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会吓他们一跳的吧。” “人工智能…不会背叛么?”张助理喃喃。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张助理摇摇头,“但在此之前呢?要彻底开发玛诺需要大量的实践,但放弃莫比乌斯岛后我们的就没有实验需要的活体了。” “放心,会有的。”谢春儿的笑容愈发诡秘,“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但人都喜欢在暗道边试探。原兽可是一个大时代的产物,没几个人能拒绝那种力量的诱惑。要是知道玛诺有什么作用,恐怕还恨不得把它往自己脑袋里插吧。有它作为招牌,不愁没人上钩。” “被保护着远离原兽的人,反而又被我们所利用来对付保护者么…”张助理叹了口气,“还真讽刺。谢教授…真没想到连你都学会了玩弄人心。” 躲在顶上的任天行暗暗皱了皱眉,以他的储备量还不足以消化这么庞大而复杂的知识,两人说的专业名词他是一个都没明白,听得也模模糊糊,只是囫囵吞枣。 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这位教授的眼光已经不在这个岛上,而是看向了内陆甚至全世界。说了这么多,丝毫没有提及他们这些人后续的安排,那么… 低沉的吼声突然从脚下传来,就像是一口老旧的巨钟敲响,整个岛都因此微微震动了一下。幸而震动并不明显,不知情的人可能只会以为是大风来的前兆,但面前的人显然知根知底。 张教授面色微变:“这叫声是…玄武?!” “唔,因为挪走了作为枷锁的动力舱,所以到现在恢复了行动力么?”谢春儿撇撇嘴,“千年王八万年龟,真不愧是生命力最强的原兽。搬出潜水舱的时候明明已经开始大量放血了,居然还活着…”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中却有异样的光亮起来:“不过,‘四象’原兽果真是原兽中的王者啊,潜力比我想的还要大。看来,寻找其余的三只也要被提上日程了,听说那只‘朱雀’前几年刚刚被封印在了边境之外…” “谢教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张助理青着脸大吼道,“玄武一旦苏醒,我们会失去最后离开的机会,但现在21号还没抓回来!” “对哦。”谢春儿似乎直到现在才想起有这么个事,耸了耸肩道,“好吧,看起来我是不得不亲自出手了。” 张教授嘴角抽了一下:“这意思是…要用芯片么?那种技术需要拉近足够的距离吧?你已经明确了她的位置?” “并不是我明确了她的位置,而是她从来不曾翻出我的手心。”谢春儿笑着说,“我只是想欣赏一下我可爱的小姑娘以命奔逃的样子,不过现在游戏要提前结束了呐。” “那…芯片的启动方法呢?” “用特殊的电信号。人脑神经的传递过程就是生物电脉冲的表现形式,只要外界施加的因素能达到电频的同步,就能施加干扰。加上芯片的作用,就能实现紊乱神经电流,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反抗的。” 她像是独白的诗人那样说着,脸上在同时缓缓地绽开愉悦的笑:“话说回来,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证那东西被用在携带者身上呢,对象还是我最漂亮的好孩子…真是叫人期待啊,我也,有点等不及要看看那副光景了呢。” 话语被风送到屋檐后的任天行耳中,他并不能懂其中的具体含义,却不知怎的打了个寒战。 他暗地命令自己镇定,这一阵后怕来得莫名其妙。听谢春儿的说法,她不仅没打算阻挠自己这边的行动,而且似乎还正投身在其它的事情里。对他的行动而言,这是能想到的最好情况,但他只觉得那个女人的语气和表情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不疯魔不成活的演员,那种神态让他坐立不安。 在他眼前,谢春儿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而去,没有得到任何解释的张助理沉默地跟在后面,留下几个白大褂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此时知识渊博的他们和屋檐上的少年陷入了同样的不知所云。 像是要印证某些想法一般,尖锐的警报音在这时响起,猝不及防的哨响让任天行险些一步没站稳摔下来。他抓着屋檐向下看去,那几人正傻乎乎地看着屋中滚动的红光,几秒钟过后他们忽然如梦初醒,随后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妈的!快跑!这是防爆警示!那女人刚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设定好自毁程序的倒计时了!” 红光的闪动愈来愈快,像是能感受地下传来脉搏般的跳动。他们早该知道那个女人已经疯了,她现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任何人的死活对她而言都不过是一场戏剧的点缀! 人们像是蚂蚱那样蹦起来,完全丢了仪态,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般,疯了似的向前跟上去。那副样子全然被任天行看在眼里,只让他觉得刺骨的寒意爬上脊柱。 他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想也不想地向后转去。而回身的那一刹那,耀眼的火光几乎剥夺了他的视觉。 就在身后,在他来的方向,滚滚的火柱在一瞬之间随着爆炸的巨响升起。火光遮天蔽日,带起龙卷风般的热流,刹那间将所有房屋吞没在内。 第318章 前传 翩若惊鸿之空 于小楼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的头正顶着地板。 一秒之前他在床上,一秒之后他在墙上。 他迷迷糊糊地一蹬腿,整个人从凹陷里摔下来大脸着地。这让他觉到了眼前的不适感,甩了甩头,看着哪都是一片大红色。 似乎…有什么不对啊。 他翻了个身,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视野中的红色变得淡了,这才看清自己正站在了一片废墟之间,刚才发呆坐着的长椅碎成了一地木板散落在炸碎的水泥块之间,面前的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大洞,焦糊灼热的风正从外面咻咻地灌进来。 他耳朵眼里还嗡嗡作响,沙包一样的脑袋可怜地吊在脖子上。破碎的记忆就在几分钟前,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本来只是坐在床上发呆杀时间等着那个胖护士回来开禁闭室的门,结果耳边忽然一声霹雳,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了自己的白日梦,眼前就已经一黑,然后… 于小楼忽然打了个激灵,朝自己手心里看去,刚刚抹过脸的手心一片殷红。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爆炸的巨力冲击波从外面滚进来,轻而易举打碎了那半米来厚的墙壁,将处在室内的他整个拍在了墙上。从头到脚被划得到处都是伤口,手指好像也骨折了,但他居然感觉不到有多疼。 看这样子,好像是爆炸了啊。 ……诶哟我擦咧这是真爆炸了啊!! 身体无意识地动了起来,跌跌撞撞地从被炸开的大洞钻了出去。这是他第一次凭自己的本事越狱出来,真该给自己鼓鼓掌。 但于小楼在那一刻什么都没想,他只是傻着眼看着外面的情景。 火,到处都是火,橙红的火苗在视野所及的每一寸土地跳跃。小型的蘑菇云在沟壑间升起,熟悉的建筑物有的被炸毁有的正在被炸毁,那是最深处的噩梦都无法形容的光景。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梦游般地在小道上晃着,与火焰只有一步之遥。一时间他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所有的地方都在燃烧,看不见一个人影。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就快醒啊。 于小楼抬起手想掐自己一下,但是手指使不上力,某些东西削弱了他全身的力量,他能站起来已经是奇迹了。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晃晃悠悠地向记忆中的方向而去。 热风扑面而来,像是是神在为这涂炭的场景配乐,隐约之间,他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的喊叫。 那声音撕心裂肺,光听见这么一点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然而现在于小楼没空顾这些了,他一瘸一拐地跑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本能告诉他现在一定要跑。 在墙壁对面,另外一个人也在跑,只是架势仿佛要豁出性命。那个身影扑跌着掠过燃烧的火场,蹿跳的火焰沾到了衣裤上也置之不理,动作完全是歇斯底里。 任天行觉得自己的大脑要被血液撑爆了,他直面了自毁装置启动的一瞬间,巨响甚至让他失聪了几秒。但他没时间发愣,他在回过神来的同时就明白了什么事,那件事让他完全清醒了,进而整个人疯掉了。 ——爆炸的中心,正是来自于刚才他们所进入的资料室。第一道蘑菇云由此升起,核心的压缩炸药引爆,把纳米级别的火药粉尘散步到土壤的每个角落然后进行二次的范围爆炸,暴虐的火焰将一切笼罩在内。 他因为跟踪谢春儿而处在外围,并没有被席卷在内。但他扭头就冲回了火场。刚才他在凹凸不平的屋脊上尚能如履平地,现在却被滚落的碎石绊倒了一次又一次,烤焦的灰尘全都扑在脸上,天上地下都灰蒙蒙一片。似乎连手脚都不再是自己的,单纯起身的动作都像是要背起一座大山。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什么,那是被风扭曲的嘶喊声,声音中摄人心魄的痛苦仿佛来自地狱,在烈火中煎熬的人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叫。他扭头看去,入目所见的正是刚才他所离开的资料室——大门紧闭,沐浴在火焰之中的资料室! 某一根绷到极限的神经在刹那间断掉了,任天行整个人扑了上去,双瞳在顷刻间赤色爆闪。他压榨着全身的气力,像是把自己化作了炮弹一般猛地撞在了门上。咚咚的闷响中,身上传来骨裂的咯嘣声,他捂着肩膀踉跄地后退几步,睁大眼瞪视着那扇封闭门,瞳中红得仿佛滴血。 没有打开。在他全开了75%活性的前提下,根本连一丝都没有撼动。 不,这不可能!使用细胞之后他只用两根手指就能轻易掰断坚固的钢筋,为什么现在会打不开一扇门?! 任天行像是野兽那般吼叫起来,他爬起身,一次一次地撞击着。被加热到上百度的金属板把他的衣服整个烤焦了,内里的皮肤烫起成片的水泡,但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是拼命冲撞着,就听门缝中透出的声音像针那样清晰地扎入耳中。 “救命啊…” “好热…” “痛死了…” 门的另一边传来轻微的响动,那是里面还没有被第一时间炸死的孩子在拍打大门。他们被困死在这烈火的地狱里,逃生的出口却锁死了。屋子里都是火,小小的空间里没有任何躲藏的余地,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任天行又一次被弹了回来,烧焦的皮肤开裂,全身上下都在渗出血和脓液。伤口被撕开,没有一点痊愈的迹象。他刚想要起身就被沉重地摔回了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根本站都站不起来。 在自毁装置启动的一瞬间,提前设置好的达格磁场便被开启,将所有人笼罩其中。资料室正是磁场的中心,他越往里走被压制得越狠,无论是力量和恢复力都完全被克住了,只有听觉还完好如初,这让他听见刺耳的哭泣声。 “开门啊…” “我的腿…我的腿在哪…” “眼睛、眼睛回不去了…” 任天行跪倒在那扇再也无法开启的门前,像个筋疲力尽的疯子那样敲打着嘶喊着。在抉择的一瞬他选择了相信同伴,那些人因此都再也无法走出这间屋子。 他捂住耳朵,想要将那些凄惨的叫声隔绝在外。这其实已经是多此一举了,门缝里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小,拍门的动静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即使把耳朵贴在门缝上都已经什么也听不到,可他依然觉得那些声音就在耳中不停地回放,一遍又一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 “相信…” “死…” “好热…开门…” 仿佛恶灵在向他索命。他选错了,他也来晚了。海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大地上总在发生很多很多的事,他在这面前太渺小了。 “来人啊…”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独身的少年呻吟着呜咽,“有没有谁…来救…” 但没有人回答他。火浪从门缝间卷起,带走了屋内最后的动静,空旷的大场里只剩下了他的声音。那种绝望的吼叫在旷野中穿梭回荡,最终随着逐渐失力的身躯一同黯淡了。 任天行脱力地软倒在地,直到这时窒息和痛觉才姗姗来迟,燃烧的火在剥夺周围的氧气,让他眼前的黑幕越来越浓。他被困在了大地上,举目望去再无出口。 无论往哪里,都无法离开。 也许是巧合吧,就在那时,在一片走投无路的热度下,一股清凉的风扇到了他脸上。 他睁开了一道眼缝,模糊得不成样子的视野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只鸟儿,在爆炸中幸存的鸟儿。它的飞羽上燃着零星的火,但这并不影响它张开翅膀,羽翼轻拍带起微弱的风。 那腾空一瞬的身影完整地映在了少年的眼中,他迷蒙的目光追随着鸟儿抬起,它鼓动着带火的羽翼,在烈焰中节节升高。翼羽上的残焰纷纷扬扬地撒下,头顶着的是广无边际的蓝天。 即使燃烧,即使仅凭这样的身躯,依然可以飞翔。 大地支离破碎,但空中依旧流云翻卷,高傲而伟大。穹顶不为所动地笼罩着人世间,从沧海到一粟,从出生到死亡。 大概是地狱的景象已经让感官都混乱了吧,那一刻他看见的天空澄明透亮,开阔到让人屏息,像是能让人听到远古悠扬的呼唤。 实际上没有任何声音,他孤独地躺在焰光里,无意识地向着天空伸开手掌。指缝的光景间,翼羽凋零的飞鸟没入云层,仿佛携着不羁的灵魂。 第319章 前传 燃烧的终幕 “真凄惨啊。”人们回望着燃烧的大场,低声地感慨着。 不愧是谢春儿设定的自毁程序,炸药的指向相当精准,剩余不多的火药的威力被压缩集合到了极致,刚好毁掉整个大场又没有波及到周围。 此时实验人员们都撤了出来,站在爆炸范围之外,就像是坐在观众席上的看客,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悲剧走向结尾。 饶是那些见惯生死的老兵,都不由得将目光别到了一边,攥成拳的手指指甲深入肉里。他们都明白这一场烈焰意味着什么,除却那两个小逃犯之外的61个人,全部都在里面。 再怎么说他们也与这些孩子相处了十年,看着他们从婴儿长到四处疯跑的熊孩子,但现在61条还没来得及长成的生命就这样在眼前凋谢了,压缩炸药再加上抑制活性的达格磁场,谁都不会相信里面还有人活着。 在阴沉的人群之外,谢春儿站在海岸线边,背后的热风吹动她身上的白袍,成群的蒿草灰和残骸在热风中飞舞。 火光把大海映衬得发黑,就在漆黑海水与淡黄沙滩交接的边缘,隐约能看见巨大的黑影沉在水下,红色的泡沫快速地从它周围的水底浮上来,就像是鲸鱼正在水下吐气。几秒过后,黑色椭圆形的潜水动力舱显露在水面上。 “掉漆了?”张助理皱着眉看着周围被染成红色的海水,“乘这种古董离开,是不是有点...” “只是表层的玄武血罢了。”谢春儿耸耸肩,“它原本是作为刑柱贯穿在那东西身体里的,我们也没时间给它擦干净。” “这样不会引起生物污染么?” “那不是更好?要是军队来找,变异的海上原兽群还能成为我们的天然肉盾。” 张助理抽了抽嘴角,向前走去似乎是想进入潜水舱,但谢春儿拦住了他,小手一挥,潜水舱重新沉入海水中。 “别急啊,睡了这么久,总要缓缓。且让它无人驾驶一会,恢复一下水泵功能。”谢春儿说着便扭头走去,“这段时间呢…就留给我可爱的好孩子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海岸线边的礁石,武装好的人们已经站在那里默默地等待很久了。他们转身跟着谢春儿走去,这场演出对他们来说已经结束了,火焰就像是拉上的大幕,把舞台全都遮住了。 因此没有人看到,就在火焰的大幕后,还有一个身影正晃在小路上。 于小楼漫无目的地走着,踏过火苗跳跃的蒿草,踏过冒着蒸汽的碎砖,无法维持平衡的楼板从头顶掉下来差点砸到他,他也不理不顾。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亦不知道该做什么。一开始他抽风似的到处跑,然而看到的只有无数的焦炭,分不清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谢春儿讲化学的时候曾经告诉他们人体有18%的成分和煤块是一样的,他那时候还觉得扯淡,现在看来何止是18%啊,烧剩下以后明明和煤块一个样。 这样的情境下他剩余的情绪只能用来惊讶自己还能动弹,举目望去看不见一个活物,也许这片火焰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吧。 所有人都没有得救,那种好事,恐怕也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了吧。 那么,现在也没什么事能做的了。 这时候他视野一沉,某个东西终于把他绊倒了,石子硌着下巴的感觉让他稍微回过神来,他的恼火终于爆发了,爬起来一脚踢开那个绊脚石。 咚的一声闷响,那东西滚到了他眼前——半截焦糊的人大腿。 于小楼一个激灵,环视四周,还能看得出残缺的墙角。这里原来立着休息室,但现在室内的布置就像是内脏一般尽然暴露在外。 他呆呆地站在那扫视着全局,然后目光在某个角落处定格了。 衣衫褴褛的女孩正蜷缩在那里,紧紧地抱着手上的绒绒兔,像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着要保护这个没有生命的小玩具。火焰已经燎着了布偶兔的绒毛,女孩的身上被火舌舔出道道的伤痕。 大概是倒下来的楼板刚好挡住了一波冲击吧,在楼内的她竟然活到了这个时候。 “喂,你——”于小楼忽然清醒了,几步奔上前去,“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听到声音,抬起呆滞的眼睛看他,瞳仁中空无一物。 “我…?”她喃喃地说,“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你不跑么?”于小楼提高声音向她喊,“呆在这里会被烧死的!” “我知道…”女孩说着却是又垂下了头,茫然地看着前面,“可大家都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该往哪去…” 于小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远处的火堆里正埋葬着数不清的人形。肆虐的火焰吞没了她们,依稀还辨得出几只边缘焦糊的断手断脚。 自毁设施覆盖整个大场,这里的孩子们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已化作了烈焰中的碎肉。大概这个女孩也和他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不同的是她从一开始就被尸体环绕着,不明白怎么做亦无能为力,只能这样静静地等着自己的死期。 周围是地狱般的高温,于小楼却猛地打了个寒战。他看着眼前的女孩,突然不知道哪生出来的一股劲,猛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你跟我走!我们一起出去!” 女孩惊讶地看着他:“一起出去?” “都这时候了就别说这么多了吧!”他说着就要去把女孩拉起来,但她才刚起身一点就踉跄着再次坐倒在地。在火场中炙烤了太久,她已经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迹象,意识不怎么清醒了。 “对不起…”女孩好像很抱歉的样子,“我刚才扭到了腿,走不动了。谢谢你救我,我也想出去,但是…” 于小楼呆愣了半晌,然后咬了咬牙,手上突然加大了力道,将女孩硬生生地拉了起来,看准了时机一侧身,在她失衡之前用脊背垫在了她身下,把她直接背在了背上。 “诶,你…?” 他听到身后那个声音虚弱地发问,一股子倔劲儿突然就涌上来了。 “你跟我说什么谢啊…这不是逼我呢么。”他梗着脖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想出去我就带你出去喽,可别害我啊。” 他并没看见背上的女孩正用怎么样的眼光看着他。现在用不了细胞,于小楼只是凭着自己的力气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这让她都能感觉到身下活动的硬骨,动作半背半拉一点也不轻松,却像是怎么都不会放手。 “喂,你别死啊。”她听见于小楼还在小声叨叨,“我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以后可都得好好记住,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灼热的火擦过两个人的脸侧,死亡遍布的路在眼下一点一点地移动。在烈火的地狱中,女孩突然抱紧了他的脖子。 “那我就跟你走啦。”她轻轻地说,“要记住的话…就记住是林燕扬吧。” 火焰在噼里啪啦地响,于小楼并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他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了外围情况上,尽力向外探着头,将听力提升到了极限。 没有什么人接近,他们两个在这时只是舞台上的龙套,这一番对话没被任何人察觉。看客们全都离开了,他们明白另外的两个人才是这出戏码的主角。 导演这一出长剧的女人正目露新奇地看着面板,上面留着几分钟前的监控记录,是少年和少女并肩奔跑的影像。 “原来是找到了另一个人么…”她轻声说着,眉毛愉悦地挑高了。伸手一摸,一柄银色的枪已经握在手中,“那这可是…太有意思了。” “谢教授,那应该不属于我们的武器库。”有人发觉到了枪样式的不同。 “怎么,虽然是搞生理实验的,还不准我搞点军械物理了?”谢春儿将枪管举到焰光之前,用鉴赏艺术品的眼光看着。 “沙漠之莺,单人近战枪的最高级。”她吐出枪支的名字,吹弹可破的嘴唇露着止不住的笑意,“用它来作为终结的道具,一定是个完美的句号吧。” 第320章 前传 逃亡的终点 江桦紧贴着岩壁,往岩石裂开的缝里看去。远处爆炸的烟柱一根接一根腾空,火焰节节窜高,映红了天边的云霞。 现在他们二人正处在阴湿的页岩之间。岩石呈半包围结构,形成了天然的半开洞穴,隐蔽而安全。他平时的联系为了避开人眼目都是在这里进行,没想到还有派上这种用场的一天。 风刮来的灰尘被页岩挡在了身外,他远远地看着那光景,觉得有些后脑发寒。 光是看着他就知道这种火势下那些滞留在楼中的人绝对跑不掉,要不是安年向他求救,他也会和他们落得一个下场。他是抱定死志来保护安年,结果反而因此远离了爆炸,也真讽刺。 只不过现在没多少时间留给这些碎碎念了,他意识到谢春儿也同样为什么而破釜沉舟,现在任何地方都不能久留。 江桦借着爆炸的声响转过身,想去提醒一下旁边的安年,结果后者却只是坐在那,木呆呆地看着外面的火光,他叫了几声也没反应。 以安年的听力不太可能没发觉到这么近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拍了她一把,结果却拍得她全身一颤,回过神啊了一声,然后马上转脸过去,抹了抹眼睛。 这时候江桦才发觉安年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眼圈都有些发红。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她擦干了眼边的水光,又回看过来,竟然反过来冲他笑了笑。 “啊呀,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江桦愣了一下,从她眼里看到了自己低落的脸。他平时不怎么融入人群,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对这些生命的消逝视若无睹,那夺命的火光看在眼里只让人觉得难过。 “放宽心啦,你纠结什么?这都是我的问题,又不是你的。”安年接着说。 “你的问题?”江桦下意识回问了一句,随后就发现这话一出口,安年就转过脸去,把头枕在了膝盖上,嘴角强撑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爆炸应该也是谢教授做出来的了…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连累到了其他人吧。”安年望着外面,“恐怕…有很多人会死的。” 她刻意避开了江桦的目光,自言自语般地喃喃。江桦明白她这段时间为什么会那么安静了,原来她一直都在想这些。 “对不起啊,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谢教授一直在找我的真正原因…就是在对我的血统进行提升,为此不断加强我的身体,让我能更适应那种力量的冲击。她说我是突破极限活性唯一的人选,等到那时候,我就能走到一个新的层次。” 她说着几乎不喘一口气,只有这样不停地说话,她才能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我以为只要我能成为那个最强的人,就能阻止很多坏事发生,为了这个才下决心去做。结果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这么多人都因此而死,这不就和杀人犯一样了么?” “是我犯了错误啊…如果我不跑出来的话,或许就不会牵连到大家。最后只是酿成这样的结果…真是,平时说着那样的话,最后被逼到了这种地步,从一开始我就太自满了吧…” “不是。”江桦突然说。 安年愣了一下。 “这不是你的错。”江桦说,“变成这样,也不怪你。” 安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错愕。江桦在平时都是少说一句是一句的主,但这次他居然主动打断了她的话。 “做出这些的是谢春儿,不是你,你也从来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江桦看着外面的火光,“而且看这种势头,谢春儿一定准备很久了。即使没有你,她也会这么做。” 安年低着头:“我…从来没发觉到啊,万一不是那样呢?而且发生这种事,你不是也不舒服么?” “没有谁发觉到,否则其他人也不会那样对你了。就算不是谢春儿所为,你也从没想过做这些,你只是坚持了你认为是对的事而已,这一点不需要说什么对不起。” 他明白女孩在无意中吐露了自己心底的想法。她作为强者而生,天生被包围在一片期许中,所以理所应当地就觉得自己应该承担所有不好的后果。她对事从来都有心理优势,完全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担不住的一天,因此才会茫然失措。 江桦本来只想打断一下她的自责,结果就发现安年正用全神贯注听讲一样的神情看着他,他莫名地就对自己说的话重视起来。 “选的是对的…么。”安年若有所思,“所以你坚持练那些刀招也是因为这个?因为你觉得那是对的?” 她这突然就把话题转了向,江桦也微怔了一下,稍作思索,还是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确实,我也觉得你做得对,要不是你有那功夫我们能不能跑到这里都难说。”安年托着腮看着他,若有所思,“既然你做的没错,又说我是对的,那我暂且接受好了。但是先说好,你可别那么轻易原谅我。” “怎么?” “原谅可是要负责的啊,现在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呢。要是什么事随随便便就能原谅,还要警察做什么?” 一阵沉默。 “对了,能问你一件事么?”安年转过来看着他,神情有些局促,“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让江桦也跟着有点紧张:“没有为什么吧,想做就去做了。” 这是实话,他只是单纯地想救这个女孩,他想都不想就会做的事情并不多,这算是其中一件。 “只是你想这样么…”这随便应付的一句话却让安年的眼神变得认真了,她咀嚼着这句话,竟然慢慢地笑了起来。 “既然是你想的话,那我就不能拒绝了。”她再次用活泼的语调说,话中重现了平日的活力,“毕竟我也是想活下去的嘛,我连结婚都没结过呢,这么死了多可惜啊。” 这脑回路跳脱的很,江桦一下没跟上:“干什么要说这些?” “啊呀,做做白日梦还要管啊?”安年一翻眼皮,“不仅要结婚,还要有小孩呢。到时候我就要两个,一个活泼的一个乖的,嗯…还必须都要好看的,那样的话多好玩啊,你就没想过这些么?” “…没。” 安年盯了他半晌,然后超级夸张地叹了口气:“所以说你们男生啊…算啦,到时候你肯定就懂了。” 江桦搞不清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东西,都从沉重的生死观被拉到没边儿了。不过这一番没头没脑的玩笑下来,他原本紧绷到极限的精神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压抑的气氛都变得明亮不少,好像这个女孩随身带着光。 “是有点扯远了。”安年终于发觉到了这一点,贴着墙站起身来,“不说这些了,现在外面的事还没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话题一下拉了回来,江桦向外望了一眼,连续的爆炸已经停歇,只剩下了火焰的噼啪声。 “你听见什么动静了么?”江桦问。 安年闻此却耷拉了脸:“刚才爆炸的声音太大了,我也没法确定,要小心点。” 江桦思索了一下:“从他们的行动方式来看,如果发现了我们,那些人都会第一时间上前来,既然现在没有追兵,我们应该暂时还是隐蔽的。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意识到他们枪的问题…不过如果真发现了,他们第一时间也应该会去和谢春儿纠缠。” 安年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谢教授现在在哪里。” “如果真是她做出了这些,肯定是留了后手。”江桦远望着燃烧的光景,“这里的所有设施都毁了,那她只可能是要去向外面,再加上那些实验弹…恐怕她还有其它不可告人的计划。” 像是察觉到了他话外有话,安年微微低下了头。两个人各有所思,却浸泡在同样微妙的不安感中。 “资料室的地下有暗门,我没看全,但里面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如果是要离开这个岛的话,线索和设施都只可能在那里面。” 安年低声说着,只一句话她就毫无保留地透出了这个岛上最大的秘密。 江桦脸色微微一变,站起身来,朝她打了个手势:“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他们挨个排查地点的话,最后总能找到这里。这个地形如果被发现,能跑的路不多。” 两个人贴着岩壁隐蔽身形,放慢步伐小心翼翼地走着。江桦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朝着大场的方向而去。扑面空气的温度越来越高,四周却静的出奇,连那些四处游走着搜寻二人的白大褂都看不见一个。 “怪了,这就没影了。”安年扒着页岩群的边缘探出头。 江桦也有点拿捏不定,还是谨慎地环望了一圈,举目望去全是平旷。别说人,就是类似脚印的活动痕迹都见不到多少。两个人对了个眼神,轻手轻脚地摸了出来。周围依然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东西接近的蛛丝马迹。 “他们…已经走了么?” 这话很大胆,却是对当前情况最好的解释。江桦暗地里吸了口气,回身道:“现在确实没人来,但还不能掉以轻心。即使走了,也不定离开了岛,说不定待会还会回来。” 他平时话少,到了这种时候却一句都不会缺。这话描述的情况不怎么好,听在安年耳中却有种奇特的安心感。她同样转过头去,沉下心来,面对着熊熊燃烧的大场。 “爆炸好像已经停止了。捂上点鼻子,我带你去地下室,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人…” 她说着已经走到了前面准备带路,同时回头去看江桦,却见后者在一时间面色骤变! 安年没有余光,但江桦有。他在一瞬间感觉到什么东西在眼角晃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顺其看去,就是这一眼让他的目光撞上了身后石缝间刺目的黑点…那是无声蹲守的枪口! 埋伏! 冰冷的预感像箭穿过灵魂,他的思想在那一瞬冻凝了。眼见着安年看不见两边一点没有发觉,他想也不想直冲上前,拼出所有的气力,一把将她猛推出去! 安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跌在了地上,想要叫但念及暴露的可能又咽回去了。她抬起头,正要问些什么,但就在那一刻,远处的枪声穿透耳膜。 子弹划过,打穿了江桦的胸口。 第321章 前传 修罗咆哮之时 挺立的身姿霎时崩毁,江桦栽倒在地,身边晕开鲜红的血。 他能清晰地摸到自己身上的破洞,刺透了肺部的伤口让喉咙里呛得全是液体,只能不断地咳嗽,每咳一下都痛得颤抖。 大概是生命的元气随着血液一起流走了吧,他的意识在几秒间就变得空虚起来,感官时远时近,只听得见身边的女孩在呼喊他的名字,用力到像是要把喉咙喊破。 模糊的感官中,他觉到安年猛扑下来盖了在他身上。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抱着他,像是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似的。那种极致的慌乱在她脸上重现了,她始终让自己维持着钢铁的决心和意志,但现在钢铁在刹那间粉碎了。 她似乎还说了些别的,像是“不要”、“为什么”之类的字眼,江桦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这个女孩不像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 就在这时安年突然瞪大了双眸,满眼不可思议,江桦尽力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白衣的人们变魔术似的从四周冒出来,谢春儿站在他们正中,手上端着青烟还未散尽的枪。 “真的…是你…”安年呆呆地说,如遭雷击。 “欸,怎么会这么问的?”谢春儿将手指点在双唇之间,“你可是答应过我,要成为我的东西的呀,说谎的可不是好孩子哟。” “我…”安年一时失语。她只是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年,一步步地向后退。这一刻熟悉的面孔在她眼里的影像化成了恶鬼,随时要夺走怀里人的生命。 世界在摇晃,周围人散成圆形将他们二人围在中央,他们的眼神无一例外地冷漠,在安静地等待中央还没来得及长大的小兽流干鲜血。 “怎么不说话?你那个样子,可是没法承受我给你的礼物的哦。”谢春儿继续笑着,“告诉你一个我刚刚明白的道理吧,如果任着无意义的东西碍手碍脚,你永远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强大——所以,该把你手上的垃圾扔掉了吧。” 安年没有放手,她抱得更紧了,像是抱紧了心爱的布娃娃。 “啊哟,真是不听话。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留下你,这样可是会让我失望的。” “代价…”安年眼神迷离地看着,谢春儿的背后映着熊熊燃烧的堡垒。 “这都是你做的…”她压抑着哭腔说,“为什么…” 此前她还存有一丝侥幸,她不想去承认亲如生母的女人就是凶手,所以宁可把原因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但现在事实已经无法回避。 “为什么?”谢春儿理解错了她的意思,缓缓地露出一丝微笑,“还需要理由么?谁都会追求力量,你也是,我也是。现在这里对我的追求没有用了,那么剔除累赘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么?” 安年顿住了。 她被骗了。她以为她遇到的是洞悉世间的仙女,用魔法为她展示一切美好,可她忘了会魔法的除了仙女还有女巫,现在女巫的毒咒显出了真面目把一切都破坏殆尽,甚至不放过最后的一座花园。 “怎么这幅眼神啊?”谢春儿掩面轻笑,“别惊讶,可爱的孩子,我还是我,还是那位谢教授,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你自己从未发觉。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要更替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你选择的真面目,也同样是规划好的结局。” 安年战栗起来,只觉得绝望和恐惧当头地压下,不是针对任何人,她只是在谢春儿的话中突然发现了魔鬼的身份。 是因为她。 她还是错了。 如果她不向他求救的话,他一定可以活下来的。 自己…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安年抓着自己的额头,只觉排山倒海的头痛席卷而来,如同万针刺穿大脑。也许是太过疼痛的原因吧,她咬紧了嘴唇,握起了颤抖的拳头,指甲几乎刺入皮肉。 “为什么要那副表情啊,你现在已经没有拖累了,难道不应该对我感激涕零么?”谢春儿笑道,“好好看着吧,人类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会失去。但你不一样,你本来就应该是高一等的存在!来吧,拿出你自己的理由,接受你自己的命运,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孩子在了无牵挂的时候,能成为多么完美的姑娘。” 安年低着头,谢春儿的声音像是利刃切割她的耳膜。那个女人在疯言疯语,但每一句话都说得直击心灵。 单纯的人类实在太脆弱了,这让她失去了容身之地。本来还有个人愿意和她站在一起,但现在她因此就要失去这个人了。 不。 这都不对。 这只是她的过失。 一切的后果本来就该是她的。 谢春儿说的没错,到现在她已经有了最高的理由。 无论是什么…只要自己来接受就好了! 人们突然齐齐地往后一步,面露惊恐,像是有无形的神灵朝他们举起了刀枪。凌厉的气息席卷全场,中央的少女慢慢地站起身来,呼吸之间仿佛巨龙舒展浑身的鳞片,当头的威压甚至让这些手握枪械的大人不敢有丝毫动作。 “这是…?!” 一阵狂风吹起,血泊中的少年微微张开眼,就在那一刻,永生难忘的一幕映在他瞳中。 形同修罗的女孩立在面前,瞳中红光骤亮,刹那间仿佛乌云落下雷霆。她纵身而起,带着龙吼般的风吟,势同霹雳地掠过满目苍夷的大地! 杀手们惊醒了,大地上霎时枪声炸响火光闪耀,安年的身侧不断溅起子弹的轻尘,映在身侧仿佛无数开放的炽烈之花。她在那映照下跃起,种种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和动作完美地重叠于身,冲势仿佛要斩断空气。血花在烈火中飞腾,满耳都是人疼痛的哀嚎。 她的世界在几个呼吸间就被血色挤占了,心脏在发出负荷的警告,针刺般的疼痛仿佛要将身体撕碎。但她踩着刀尖舞蹈,千钧的力道凝练在拳,任谁上前都不堪一击! 那是这些人的错误,他们唤醒了最暴烈的怪兽。而此刻她在倾泻她的愤怒,哪怕最终要被其吞噬也在所不惜! 只因为身后的人要死了,她必须要保护这个人。 这就是所有战斗的理由,为此无论是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烂漫的血幕之中,红着眼呲着牙的女孩粗暴地喘着气,她向着致命的枪口,向着冰冷的世界咆哮,那是独身一人的王的声音,她用最血腥的命令审判着眼前的逆臣! 人影们惊恐地后退,被折断手脚的人倒在地上哀嚎。他们低估了这个女孩的愤怒也低估了极限活性度的威力。没人再敢接近她,明明强行突破极限的负荷已经让她站都站不稳了,可是谁向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孩跨出一步,她就要扑上来咬断那人的喉管。 耀武扬威的身影在她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铁壁的人墙在那冲势下简直不堪一击。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丝毫不敢接近中央的身影。 那个身影同样站着,那双纯正血色的红瞳残忍地扫视着全场,最终停留在了唯一站立不动的人身上:那是白衣飘扬的谢春儿,如此情势下她不闪不避,优雅地站在那里,对身边手下的节节败退视而不见,看向安年的眼光中居然满是欣赏。 安年转过脸,用满眼的血色和桀骜的神情回应着谢春儿。大概是察觉到了这唯一没有后退的人吧,她活动着铁钳般的手指,全身骨骼嘎嘎作响。 她迈向这个岛上至高无上的存在。不久之前她还怕得浑身发抖,现在却用最狰狞的态势面对着这群给予她恐惧的人。下一刻她双足一蹬,瞬时化作飞射的流星,直冲谢春儿! 周围的大人被那攻势的猛烈压制了,大张着嘴说不出话。反而是后方的江桦看清了一切:她起跳的瞬间分明是犹豫了,残存的感情到底还是绊住了一刻的动作,但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她身上气势不减反增,就像她开枪时那样一往无前! 这个人是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得到如此处置就是理所应当! 这一击下去也许能把谢春儿的肚腹穿出一个洞来,目睹情景的所有人都在瞬时瞳仁骤缩,这其中包括江桦在内,但他所注视的不是安年,而是…谢春儿嘴角荡起的弧度! 面对这样的死亡一击,这个女人居然在笑! 第322章 前传 我最亲爱的朋友 虚软无力的心脏紧缩到极限,像是听见了隐约的丧钟敲响。江桦竭力撑着身子,张口想喊,但谢春儿的嘴皮比他提前了一秒。 奇异的微声在空中奏响,并非由两耳听见而是来自大脑的共鸣。谢春儿在静默地呢喃,翕动着唇齿吐出常人无法捕捉的音节,优雅得如同信徒祈祷。 就在那无声的祈祷中,燃烧的流星熄灭了。 安年猛地栽倒在地上,痉挛中青色的血管瞬间在脸上条条绷起。她在地上扭曲着,伸手掐自己的脖子、挠抓自己的胸口、扯自己的头发,像是要扯出体内暴虐的怪物。但那双红瞳却越来越亮,亮得像是要腐蚀眼球。眼白中血丝炸起,倒映着谢春儿欢愉的笑颜。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江桦同样大脑空白地看着这一切。一往无前的女孩在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她扭着头朝他看来,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两个人在生命的顶峰与地底对视,短短的距离像是漫无边际的黄泉。 但江桦没时间去理解她的话了,他的视角还定在安年的背后——谢春儿正从侧面掏出另一只枪来,枪杆与左手上的那只沙漠之莺雕着同样的花纹。她优雅地从衣袋里掏出一盒弹匣推入,然后,枪口毫不停顿地直指安年的肚腹! 混沌的视野顷刻间转黑了,他几乎要跳起来拼命,可一只手在这时从背后伸过来,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面上,他连一只手臂都动不了,就那样可笑地瞪着一片血丝的双眸、眼睁睁地看着—— 火光炸响,子弹穿过柔软的身体。 狂徒一般的自残顿时停止,安年全身绷得像是铁板那般僵直,嘴角溢出止不住的白沫。暴虐的眼中红光开始褪去,她像是不愿意沉入黑暗中似的用尽全力睁着眼,换来的却是谢春儿连摁扳机,接着开出了两枪、三枪… 感官突然变得单调了,没有声音、没有色彩、连死亡的疼痛都远去,他的视野里只剩下了枪口下的女孩,从温热到冰冷、从濒死的抖动到无声无息。那只素白的手垂下来了,失力的身躯伏趴在地上,安静得像是终于陷入沉睡的小兽,这一场冬眠长久到永远不会醒来。 麻木的伤口突然恢复了知觉,疼得发了疯。他感到天旋地转的恶心,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身后的人却在这时拎起了他的脖子,力道之大根本是要让他窒息。 谢春儿对此看也不看一眼,只慢条斯理地手枪上了新的弹匣。与对待他的粗暴不同,她换完弹就蹲下身来,温柔地将安年抱在怀中,轻缓而端庄的动作像是在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极限活性的携带者…果然厉害。”身后的人掐着他的人咽了口口水,“太可怕了…这样的攻击性,真正是人形的原兽了吧?” “欸,说什么呢?”谢春儿嗔怪似地啧了一声,“这可是我的东西,我最可爱的孩子,怎么能用那种丑陋的词来形容?现在还只是个好坯子,今后我还要好好打扮一番,漂亮的小姑娘必有一天要穿上婚纱,那时候她会独自迎来最完美的新郎。” 身后的声音停了一刻。 “那这小子怎么办?”他听见这话的同时感觉到了金属抵在脑侧的冰冷,“平时没看出来,真是够鬼的,这种事还能干得出来。” “少年保护可爱的少女,算是人之常情么。”谢春儿淡淡地笑,“从这个层面来说,这也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不毙了他?” “我们现在还剩多少子弹储备?是用来浪费在这种地方的?”谢春儿白了他一眼。 “那…?”抵在江桦太阳穴上的枪口犹豫了。 “他没有再生能力,这种伤势放着不管也会没命。”谢春儿说着向江桦投来一瞥,眼中却紧接着露出了赞许之色,“不过看他这幅样子,确实是很想活下去的啊。嗯,如果不是没有活性度,还真是想把他也一起带走呢。” 江桦面朝着她,使劲地喘着。破碎的肺部多接受一口氧气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但他发狠地吸着气,他这辈子都没用这么大的力气呼吸过。 “勇敢的孩子就该得到嘉奖,扔进那里吧,至少最后让他有个和其他人一样的结局。”谢春儿玉手挥向一边燃烧的火堆,“动作快点,闹出这么大动静,军队的人也快来了,必须在他们之前撤离。” 江桦不知道身后的人做了什么动作,能感觉到的只有身体被提起来,视野被逼着移动,他看见自己离谢春儿越来越远,背后的灼热却是越来越清晰:大场的火势蔓延到了外围,点燃了物资箱和栅栏,火舌贪婪地跃动着向他舔来,迫不及待要接收新的燃料。 火苗舔到了江桦的衣服,胸前的领口猛然收紧。拉着他的人铆足了劲,大概是要把他狠狠摔进去。可他没等到腾空的一刻,身体只是直直地坠落下去,滚入了面前的火堆。 拽着他的手在最后一刻泄劲了,施暴者和受害者一同栽落,火焰在瞬时就铺天盖地地吞没而来,倒在眼前的人瞪着白眼,一枚子弹打进了他的脑袋,脑浆把一片火焰都扑灭了。 “谢教授?!”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 谢春儿单臂轻柔地搂着安年,另一只手去,手上赫然握着银色的短枪。 她缓缓地放下冒着青烟的枪口,平静地转过目光扫视全场,周遭的白大褂在同一刻抬起枪来,无意识的条件反射下,枪口竟然已经齐齐对准了中央的谢春儿。那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操练过无数遍。在紧急情况下,他们做出了最先预定好的行动。 “你…已经知道了。”张教授沉声说。 “当然。”谢春儿高扬起头,披散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你们真把我当傻子了,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从来都是和外面人一个鼻孔出气的?要是我不提醒这么一下,还打算继续瞒着?该说你们是怠惰呢…还是真够聪明?” 红外线瞄准的光点在身上蜂窝般地集结,谢春儿只是拥抱着怀中的女孩。仿佛君临天下的女王那样,她面朝着那些火烧一般的眼睛,仰天长笑。 “果然——果然啊!”她用演员亦或是疯子的语调大喊着,“终于是明白了啊!为什么十年来的人体实验从来都只是我动手!为什么白狼会轻易得知秘密基地的所在处!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毁灭计划你们却先一步得知!从一开始,这个岛就是针对我的囚笼,你们——全都是狱卒!” 又被背叛了。 不,应该说从未有人和她站在一边。 第323章 前传 此生全部之恶 白大褂们在那台词般的演说下不发一言,只是前探着枪口。他们极力压下了眼中对于未知事物的不安,冷静到几近冷血,目睹谢春儿在中央哈哈大笑。 “是啊是啊!我只为了携带者的研究而活,除此之外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所谓人生!外面的科技已经毁灭了,这世上当然失却我的容身之地!白狼也是、军队也是、你们也是——乃至于人类也是!费尽心力编造一个十年的谎言给我,我还真是该感谢你们赐予我的幻觉啊!” “谢春儿,放弃抵抗吧。”站在最前的张助理低声道,“你也猜到了,这个岛上的人从未跟随过你。我们是人类,直到最后也要站在人类一边。因此,我们最开始得到的任务,就是防备你的出格行为。军队已经和我们取得了联系,再过不久就能赶到。你不是用来战斗的,面对我们没有逃掉的可能。” “说得真好!我一直就是你们的狗,需要时候扔两块骨头,不需要就杀了炖汤!”谢春儿突然止住了笑声,“你们一天到晚跟我讲人道问题…只不过是把所谓不人道的罪恶加到我头上,这才能堂而皇之地指手画脚罢了。” “但你们得明白一个道理…把狼当狗对待,是要付出代价的。” 枪鸣再起,又一名白大褂倒在血泊中。谢春儿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与她共处十年的手下、也没有在意眼前枪口的意思。 “...既然都知道是一匹狼了,也该明白怎么养都养不亲吧。”谢春儿缓缓推弹上膛,“就像现在的夜莺,终有一天将会歌唱。” “你!”张助理眼瞳一颤,猛拉枪栓,“射击!!” 空爆之音像是鞭炮那样连续炸响,所有人在同时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空气中腾起道道扶摇直上的灰烟。 光听声音的话,恐怕谢春儿已经成了筛子。但如果用眼睛看一看,就会发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甚至还笑容依旧。而在她面前,白色的身形一个个眼瞳圆睁,看着手上放空的枪口,这群潜伏许久的双重间谍在同时失语。 “怎么回事…?!” 人们异口同声地尖声叫喊着,但他们的声音在下一秒就被轻易压过了。被围在中央的女人大笑出声,就像是看到了世界最滑稽的喜剧。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时候觉察到的?真以为我会坐以待毙么?”她笑得弯着腰,眼睛却妩媚地扫过所有人,“告诉你们吧,在我眼里,你们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样子可是蠢透了。平时的研究全都依赖我就罢了,连我更换了所有的子弹…都没看出来啊。” 无用的铁壳子一个接一个地滑脱手中,人群惊恐地连连后退。但场上还留有最后有效的枪声…那是出自于谢春儿手上的短枪! “享受吧!欢呼吧!节日快乐!”谢春儿肆意高喊,手上短枪像是狂欢节的礼炮连续鸣响,“再见了,就让你们…给我的孩子们陪葬吧!” …… 接下来,也许是响起了几十声的枪鸣吧。 他听见高高低低的哀嚎,噼啪的燃烧声与扭曲的尖叫混作一团,四周吵得让人恶心。 在令人反胃的嘈杂中,唯一的枪声有节奏地响着。每一次响起,嘈杂便黯淡一分,到了最后,就完全沉寂下来了。 点燃的尸臭味直冲鼻腔,那是葬身枪口下的人们殊途同归的结局。获得了燃料的火苗在欢快地跳动着,把薄暮的天空映得如白昼般明亮。 倒在面前的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尸体的水分压灭了面前点点的火势。他肺里像是堵着铅块,每一寸喉咙都在尖叫着渴求水分,血液被高热蒸发成了满目的蒸汽,眼前的世界都变得猩红一片。 谢春儿也许是离开了吧,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耳中安静得只剩下火焰蹿跳的噼啪声。失血过多让他眼皮吊铅一样的沉,脑子却清醒得头疼欲裂。 被抑制的感官这时加了倍地还回来,他想要呕吐、想要高喊、想要做出一切报复身体的恶行,但他什么都做不出来,只能拼死地抓着灼热的大地,深深地将手指抠入地层之间。 意识突然又恍惚了。明明全身都沐浴在滚烫的烈焰中,但他感觉自己正坐在凉风习习的海边。乌云破碎,月光从天上撒落,他回头去看,身边空无一物。 原来如此啊。 他最后,还是没能完成那个承诺啊。 火开始从各个角落倾泻出来,把天空与大地撕得粉碎。窗边的海棠枝折断化作飞灰,海边的贝壳尽数落入开裂的地面,然后潮汐恸哭着排山倒海地卷起,当头将整个世界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幻梦的光景里,神迹般的脱胎换骨正在降临。穿身而过的伤痕吱吱作响,破裂的血肉以惊人的速度蠕动着贴合,新生的皮肤飞速顶替焦糊的表面。 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是听到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声音在尖叫,什么东西的呼喊清晰地传来,那个声音说—— 去杀啊。 杀了他们。 全都杀了。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然而那有什么用呢。 一定要救的人已经死了。 没能实现诺言的,是这个废物没用的自己啊。 如果他那时能出声的话,世界将听到最凄厉的大笑和最暴烈的哀嚎。 但没有人喊叫,火场之中依然那么寂静,翻卷的火苗卷上来,遮挡了飞散的烟尘,遮挡了寥寥的生机,也同样遮挡了奄奄一息的身躯。火焰窜高了,像是巨大的虫茧将他的身影包裹在内。 尽管什么都没有改变,单薄的人影依然蜷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但就在那躯体之中,怒涛般的血液正奔涌着冲击他的全身,血肉在瞬间损毁又在瞬间复原,就像是蛋壳中的雏鸟或恶魔正在不安地拱动。 在灼热的火幕中,黄泉恶鬼般的剪影孤零零地映着。那一刻战鼓般的心跳响彻天地间,于烈火的襁褓和钢铁的牢笼中,初生的怪物睁开了苏醒的双眼—— 瞳仁之中,猩红如血! 第324章 前传 愚者的前行 于小楼摔倒在燃烧的石路上。 他都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摔倒了。即使不用细胞,达格磁场还是在潜移默化地削弱他的力量,自己走都很困难,现在还背上了林燕扬,每挪一步他都感觉腿像是要断了似的。 他从来没感觉大场的路会这么长,一路上熟悉的建筑一座一座地坍塌,燃烧的旗帜从穹顶折断落下,排水管爆裂冒出滚滚的水蒸气…地狱的景象似是没有尽头,随处可见的惨状甚至让他都不敢去看一眼,残余的意识只够抓紧了背上的身躯,死死地撑住两个人的重量。 怂,真怂,视死如归的大丈夫气概大概从来都和他无缘。实话说他怕得要死,但现在除了走下去也没有别的选项了。 说起来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啊…他只是像往常那样行小偷小摸然后被抓进了禁闭室,结果那小屋的偏僻位置让他刚好躲开了爆炸中心,屋子坍塌时的水泥板也刚好没砸着他,所以他就这么成了地狱中的幸存者了? 这也太尼玛扯淡了吧,要是出剧本恐怕作家能赔到裤衩都保不住,但现在一片荒原中真的只剩下他和这个女孩了。 这真不像他能干的事,他向来信奉知难而退者为豪杰,做不到的事情不去做就好了,此前坚持过最久的事情也就是和那位母夜叉周旋打仓库的酒的主意,结果现在他被这救了一命,而那个胖女人估计已经被烧成人油了吧。 视野中的一切都在燃烧,灼热的空气蔓延,火焰像是烧进了身体里,整个胸腔都被点燃。这样的环境他感觉到眩晕和缺氧,四肢轻飘飘的,真想就这么趴着再也不起来。努力不一定成功,不努力一定很轻松嘛。 要是真剩他一个人也就算了,谁让他事多地非要去背起另外一个人。自己刚才大概是真的抽风了,但…大爷的,现在是真放不了手啊。 所以必须活着!平时怂蛋但这时候他必须得站着!他得活着继续走!他就剩这么点事能做了,哪怕真有火烧上来他也得顶着!要个屁的理由! 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余火的木板把他膝盖处的裤子整个烧穿了,滚烫的木刺刺进了肉里,这让他起身的动作摇摇晃晃,滑稽得就像只鸭子。 “你、你没事吧?”耳边林燕扬的声音带着慌张,“你流血了!再这么走下去的话…” “你以为我不想歇着啊…”于小楼咳了几声,“问题是我更不想死啊,说不定现在就剩咱们两个了…” 他只是如实地陈述着心里所想,话语出口之后却化作了满嘴的酸涩,迟来的悲伤浩浩荡荡地像是要把他淹没。 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了啊… 该死,这不是感慨人生的时候! 于小楼使劲晃着头,把那些碍手碍脚的情绪全都甩掉。因为达格金属的影响,腿上的伤并没有愈合,但因为被火烧过反而没那么疼,只觉得麻木。他把林燕扬往背上送了送,刚要起身,一阵剧烈的震动就猝不及防地将两人掀翻在地。 林燕扬似乎是喊了一声,他有点听不清,毫无预兆的飓风从背后蓦地升起,刮得两个人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紧抓着对方的手臂以免被直接吹飞出去。 地面以不亚于九级地震的幅度狂摇,黑色的海水被掀起五六米高。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彻底分崩离析,无数带火的木石像流星一样砸下来,形同末日。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于小楼瞟都没瞟去一眼,他只是直直地瞪着前方。 在烟聚成的黑云中,一对妖异的红眼正在空中缓缓地张开,光是瞳仁就已经有卡车的车轮那么大。高旷而低沉的鸣叫如同铜钟敲响,震散了周围的烟云,从中显露出的是山岩般的甲壳和承重柱般的四肢。 小岛的边缘一块整个塌陷,巨龟般的怪物自地底的冰窟钻出,牵拉着无数留着碎冰的电子枷锁。它正在舒展全身,冻土层的寒气和火焰的热风相遇合成白色的的蒸汽柱,从大地的破口升腾而起。 它苏醒了,重见天日了。谢春儿在临走前解开了束缚,这怪物完全自由了,它在地底蛰伏了十年,今天就要将怒火全盘还给这些愚蠢的蝼蚁! 于小楼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应该是瘫痪了,面对这一番情景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好不容易拖着个小丫头离开了火场,结果一出来就跟眼前这位撞个正着?玩死人也不带这么个玩法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这片死地上仅有的生气,玄武仰天低吟,它的叫声介于蛇嘶与豚鸣之间,在广阔的天空下久久回荡,漆黑的海面随着那叫声怒涛涌动,数不清的红光开始在水下泛起,无数的水中臣民受到征召向原兽之王顶礼膜拜。 于小楼下意识就往后拱,这是废话,这种时候是个人都会后退的。但不同的是他在退缩的同时放手一抓,一把将发抖软倒的女孩拉到自己背后。 林燕扬正准备放手。被背了一路,两个人对彼此的情况都已经了解,林燕扬一下地根本走不了几步,她觉得卸掉自己的重量也许于小楼还跑得掉。但她才刚挣扎了一下就被于小楼按住了,他侧着脸,恶狠狠地吼道:“你他妈的给我安分点!” 别说是林燕扬,就是他自己都被自己这种语气给吓了一跳,不自觉间连大人的骂街词都用上了。他粗暴地掐着女孩的后颈把她摁死在身边,然后缓缓地吐纳,眼中的红芒隐现。 这地方就这么大,玄武迟早会发觉到这边。说什么也没用了,也确实没什么好做的,现在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女孩比自己先死,不然死相也怂得太难看了。 他哆嗦着站了起来,直瞪面前的巨物。玄武在缓慢地挪着身子,甲壳将地面拱起了小山般的土堆。在少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巨兽昂起头来,发出沉闷的吐气声。 刺目的爆炎突然在红瞳的上方炸起!制式导弹在瞬间被尽皆弹射而出,咻咻之音破空划出笔直的气道,如长剑切开漆黑的云层!打击的火光连绵不绝,玄武在爆炸中吼叫着退后,正对的于小楼傻愣愣地站在那,只听机械的轰鸣从背后席卷而来,箭型的驱逐舰队切开海水,船尾的旗帜舞动,军徽图案在迷雾间熠熠生辉。 第325章 前传 迟来的神话战 “信天翁呼叫,信天翁呼叫,确定目标为‘四象’原兽玄武,坐标(7527,9902),距地高度67.29米,射击权限全开,锁定那东西!” “海豚收到!准备四点钟方向打击!” “银鲛收到!准备…” 海水吼叫着打在钢铁的船舷上,作为主舰的“信天翁”发出了指令,舰队散开,包围了玄武所在的海岸线,甲板上的战士摇起了重型迫击炮,导弹腾空带起长长的气道。连番的硝烟之中,玄武躁动地左右晃动着脖子,高声嘶鸣。 原来玄武刚才的动作不是示威而是防备。莫比乌斯岛的毁灭本就是要借助武装的,所以接到张助理的报告以后这支舰队便第一时间被抽调出来赶赴小岛,然而他们低估了谢春儿的信号干扰能力,紊乱的导航系统让他们慢了一步,结果就是和这头刚刚解除束缚的巨兽撞了个满怀。 借着爆炸的火光,玄武的身姿终于在黑暗中显露出来。它分明已经伤痕累累,强横的再生能力还没有补足它被冰封十年损失的生命力和残留的旧伤,身上还留着触目惊心的贯穿破洞。也正是这样这支舰队才有胆子正面迎击原兽之王,就见导弹的冲力撕开了它凝固的血肉,海水被大量的鲜血染成赤色。 天摇地动下,地面上的两个孩子像是两只小鸡那样紧靠在一起,下意识地朝军舰聚拢的海岸线挪去。在他们面前,迫击炮的闷声连接成片,配以重机枪的辅助,响声震天。 “我们能逃掉么?”走到一半时林燕扬这么问着。 他们的视角正在逐步挪向双方交锋的最佳观测点,相对的火光也越来越密集,弹雨纷飞的场景让她有些辨不清情况,于是只能问着旁边的少年。 于小楼却不说话,暗暗地攥紧了拳。 他明白林燕扬是什么意思,只要舰队那边能赢,他们当然就有活下去的机会。但他对于军火的判断力比女孩要高不少,这让他认识到战舰群在战斗中分明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不断的炮击下,玄武正在一步步地挪向岛内,同时头部和四肢慢慢回缩回壳中。它遍体鳞伤,但即使这样坚硬的身躯也是最强力的盾牌,从外部攻来的迫击炮最多只能在上面制造出一点焦黑的痕迹。原兽之王已经有了最基本的智慧,懂得识时局的道理,爬行动物和海兽的特点被它完美地集于一体,这让它有足够的资本和人类打消耗战。 奇异的低鸣在海上扩散,它在壳中发出了召唤,四周滚动的海水中成片的红瞳越亮越多。天生的王者血统并没有因为虚弱而失去作用,成群的海原兽被引来围绕着军舰翻滚啃咬,它们齐心协力的力量能够轻易咬穿钢板。对于这支只有中小规模的舰队而言,这绝对能称得上是麻烦甚至灾难。 “银鲛左翼受损!重复!银鲛左翼受损!我们正在抢修!” “普通重炮对玄武的外壳没有用!以这样的速度,我们带的达格弹找不到突击点!” 甲板上的指挥官们脸色铁青,这支舰队本来就只是作为先头部队出任,规模不大,并没有航空母舰之类的庞然大物,这注定他们只能采用最简单的海战。 但正如他们所言,普通的打击对于原兽之王的防御力来说只是挠痒痒。可他们的装备利用率低的可怜却又被逼着不得不持续迫击以防玄武反扑。而一旦耗尽弹药,即使是虚弱的原兽之王依然能给予他们致命的打击。 海面上不断腾起几人高的水柱,那是热动力鱼雷的效果,军舰不由分说地掏出了所有的储备把海中的原兽炸成血淋淋的肉块以期阻止他们。但很快战士们就发现这不是个长久之计,原兽之王的鸣叫让这些无脑的畜生克服了死亡的恐惧,而玄武身侧围绕的蛇头正抬起来,吞食那些被海浪冲刷上岸的血肉,显然这很滋补,它身体破洞的愈合速度因此而变得更快,进而发出更强的召唤。 “这样不行!只会恶性循环!”经验丰富的指导员给出了结论,“必须优先做掉玄武!” 马上就有人给出了回应:“我们这还有一枚达格头导弹,玄武状态不完全,只要一击就够,但我们需要它露出要害。” 指导员低声应了一句,抓着摇晃的船栏向外看着。思索了不过几秒,他便拿起对讲机,低声说了些什么。 连续迫击的势头忽然放缓了,舰队转移了火力,全力在海原兽群中打出一个空隙。始终傻眼看着的于小楼也发觉了这一点,愣愣地放下了堵耳朵的手,下意识往唯一还保留前进势头的主舰方向看去。 他的眼瞳在一瞬间收缩了。 急骤摇晃的甲板被放下,放置其上的海陆两用战车以几乎四轮不着地的方式飙飞起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它的车轮卷起烟尘,不要命般地直冲中心的玄武,车顶上起落台被打开,缓缓托起一身军装的身影,在他手上,一柄长刀正被缓缓地推拉出鞘,刀刃闪着银白的寒光。 两个孩子看傻了眼,这种势头…难道那个人要以一人之力做饵么? 接下来的事印证了他们的猜想。人影在最高点和最近处一跃而起,如流星般一闪而过,他仅仅是一跳便飞出十几米开外,直扑面前巨型的身躯。 硬壳上的群蛇翻卷着要来咬他,却不断地被战车和远处的子弹打断,那个人在弹幕和腥气间面不改色地左绕右跳,有蛇接近他就甩动刀刃虚晃一招后避开,弹片和余波很快将他全身划出大大小小的伤,但在这样的掩护下他居然以一人之力闪开了所有的攻击,翻身直入玄武壳内,长刀猛地在它眼睛上刺了一记。 强横的防御力保护着眼珠没有直接被戳爆,但尖锐的疼痛还是让这凶兽条件反射地探出了头,张开血口想要去叼那个胆大包天的人影,但这个动作只是让那人顺势后退,早已拔掉拉环蓄势待发的手榴弹被甩出,落入那车轮一样大的鼻孔中,绽放出璀璨的银色雾气——达格蒸汽弹! 这种刺激大概能相当于人类吸入氰化物。巨大的身躯当即战栗起来,连带着地面也一同震动。玄武的头颅在刺痛下从壳中探出,追随气息乱摇。立了头功的人影却也不敢怠慢,转身便要逃出壳外,但几条粗壮的黑影在同时遮去了外部的光芒。 那是玄武壳上缠绕的青蛇,它本来就是多位一体的神话级生物。本体受到了创伤,这些触手当然第一时间支援,就像人总会条件反射地用手捂住伤口一样。 “炮击!掩护!”甲板上的少尉大喊。 “不行!那种距离会把他一起炸飞的!”操纵着火炮的炮手也大喊,却在同时把手放在了发射按钮上。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际,他们的望远镜中却忽地闪现出一丝寒芒,那是长刀的寒光。那个人在生死一线间做出了最快速的反击,狼牙刀在瞬间出鞘,正准地咬中了角落巨蟒的蛇信。 第326章 前传 白狼 原兽之王的防御力依旧惊人,刀光只是在蛇信上划出一道一掌深的伤口,没能一下斩断它的舌头,但达格金属的威力已经足够让巨蟒口中滴血地下意识退后,壳中的人影得以抓住那一瞬间从缝隙中跃出。但也就在同时,人们看见有赤红的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以普通人的气力,单单把刀刃刺进这巨物的身体里就已经很吃力了。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动用了异端的力量,这才是他能独身赴难的真正原因。 炮弹出膛的声音在同时响起,强烈的风压甚至将那人的外套整个扯裂了开来,重型的达格炮弹头在玄武探出头的一刻就打进了它的脖子里,制造出了一个三米左右直径的血洞,海风灌进去甚至还能听见嘶嘶的回响。 山一样的身躯沉重落地,玄武的脑袋像是折断的树枝那般奇怪地弯了过来,它别着头打着旋儿,试图垂死挣扎,换来的却是高射机炮和基础火炮接连打击,给它的毁灭补上足够强力的一刀。 长久的假死冬眠、未能治愈的沉重旧伤还是剥夺了它的大部分战力。即使是原兽之王,中了这样沉重的一击也足够致命。它改不了它死得窝囊的结局。 但那个扭转局面的人却已经是半跪在了地下,撑着染血的长刀急促地喘气,嚣狂与痛苦在脸上急骤切换。原兽细胞的力量只是昙花一现,对他而言却不亚于引爆了体内的一颗炸药,爆发的是灵魂深处的杀戮意志。 青筋从脖颈旁狰狞地绽起,他紧紧握着银白的刀刃,任自己的手掌被割出及骨的伤口,借那股刺痛他才能勉强保持住理智。被逼到绝境才使用一刻的细胞,并非是轻敌或是自大,而是那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哪怕多用一秒,都是向着无尽深渊跨前一步。 袖口带着红十字的医疗人员谨慎地下车跑上前,将带有镇定剂的针管插进他的后脖里,动作看起来是早有准备。几百米之外,红外线的瞄准镜固定在他身上,狙击手脸色阴冷。 从一开始他们就明确了任务,这个人是在场最强的猎手也是最需要防备的猎物,一旦失控,他们会毫不留情地给予射杀。 海上的炮火声逐渐黯淡下来了,失去了玄武的感召之后,海原兽群终于意识到了现代武器的可怕。他们在满是火药味的海水中且战且退,换来的就是舰群的前进势头重现,缓慢地靠向岸边。他们本就是朝着这个岛而来,严格来说消灭玄武还算是意外。 于小楼远远地望着这一切,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原兽战,结果就来了个这么刺激的。从玄武出现到一切结束,前后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拉着林燕扬呆呆地站起身。但还没等走出几步,脑后就传来咔哒的上膛声。 “不许动,举起手来!”粗犷的声音严厉命令着。 于小楼一个哆嗦,连带着身边的林燕扬也一个哆嗦,两个人下意识地将后背靠在了一起,手电的强光在他们身上聚焦,晃得睁不开眼。 他们只顾着看,完全没注意到军舰上的人已经火速登岸,很轻易便发现了他们。拿着手电的人一声令下,身边的战士一致抬起冲锋枪,上满子弹的枪口直接对准了两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你们是从哪来的?”拿手电的战士高声冲他们喊话。 于小楼下意识地只能将手高举过头,同时错了错身把林燕扬挡在身后。他平时的骚话张口就来,但现在这情景连话都说不出:“我们…” 他是没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两个人从灰尘弥漫的火场一路爬出来,早已双双滚得灰头土脸,再加上一身的火气和尸臭气,在垃圾场埋上几天也不过如此。 “谢春儿在哪?和你们一起的还有什么人?”战士丝毫不管他们的情况,“不要耍花招,老实交代…” “就这么屁大点的娃娃,能有什么花招可耍哦。人家凭自己本事跑出来,犯不上这么兴师动众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都放轻松点,一群大人欺负俩小孩,说出去也不好听。” 手电的强光随着话音撤去,于小楼勉强睁开眼睛。还没回复完全的视野隐约看到的是那个拿长刀的身形。他神情已经恢复了清明,但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有些疲惫的惨白,似乎光是站着都很吃力。即使这样他仍是伸出手去,挡开那些杀气腾腾的枪口。 “梁少校,你这是在袒护他们么?”战士皱起了眉,“我们知道你是这个计划的负责人,但只要是这个岛上的人,就都跟谢春儿、跟原兽细胞有关系,就算是孩子也有危险。” “那你觉得是我更危险,还是他们更危险?”梁秋懒洋洋地道。 “这…他们当然没法和你比。” “你们连我都随便镇住了,还怕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有点妄自菲薄了啊。再说了,既然是这岛上的人,说不定就能给咱们带路呢,逼这么紧干嘛。” 于小楼死盯着眼前的身影,擦了擦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那果真是莫比乌斯岛上一直的传奇,代号“白狼”的男人。葬身火场的少年们不知道憧憬了多少次的重逢,却在此情此景下给他捡了个宝。 但他有些认不出这个人了。从离开小岛算起,只过了几个月有余,梁秋却像是沧桑了十岁一般,虽然语调和面容依旧如常,但再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给人的感觉分明是属于迟暮的老人。 话虽然这么说,梁秋的一番阻拦还是起到了些作用。目光凛厉的战士神情复杂地思考了一会,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枪,重又瞟向两个孩子:“我们需要搜查这里,你们能不能带路?” 还是那副军人说一不二的口吻,于小楼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梁秋,后者回以肯定的眼神。他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拉着身后的女孩:“我带没问题,她…可能走不动。” 他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都愣了一下,倒是梁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远处的火场,又看了看紧紧靠在他身后的林燕扬,半晌突然轻笑一声,走上前一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真够可以的。” 于小楼一下没弄懂他在说什么,就只见梁秋蹲下身,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柔和”的语调,对二人轻声道:“你也听见了,我们也是冲着这个岛而来。谢春儿跑了,我们就只能搜索内部,如果有个人能指路的话事情会容易很多。我会让他们给小姑娘安排医疗,就辛苦你一下,带这些人进去搜索,你看行不?” 第327章 前传 死地(3100字) 这尊重的语气反而让于小楼有点不太适应,梁秋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在骗人。于是他慢慢地放开了始终抓着林燕扬的手,有点迟疑着点了点头:“我看…可以。” “除了你们,还有活着的人么?”梁秋继续问。 于小楼怔了一下,像是大脑被刺了一记,他深吸了口气,重重点头:“有。” “在哪?” “不知道,但…一定有。” 周围的战士面面相觑,就那么傻乎乎地看着梁秋站起身来,转头向后道:“都愣着干什么呢?一群当兵的还怕一个小孩?这事算我的,出什么问题用我的名号上报。说不定这里还有谢春儿没来得及处理好的东西,纠结这点破事把大鱼放跑了,还不是丢西瓜捡芝麻?” 他说的话自带着威严,让人根本不敢相信几分钟前他还是被枪口监视着的对象。几名战士当即动起手来,把装备一一整顿一遍,带着红十字的人取出急救用品,将小脸惨白的女孩放置在担架上,于小楼一直看着她被抬上舰。 “先把自己收拾好吧,你的任务还没完呢。”梁秋在他后面说,说着随手一摆,扔过来一个布包。于小楼赶紧抬手接住,打开一看是密封袋封好的消毒毛巾,还有水、药品和少量的食物,一应俱全。 他愣了一下,但旋即就反应过来。撕开密封袋拿出毛巾把脸上的灰和血迹抹掉,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也就不再费时间处理。走了这么久他的体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胡乱地往嘴里塞了个面包,没等嚼就叼着干粮拿着水跟了上去。 小型的抽水器从船上被放下来,水泵将成吨的海水抽到消防管里,然后粗壮的水柱直喷面前的火场,蒸汽把建筑群笼罩得如同仙境——如果无视那些破壁残垣的建筑的话。 于小楼走在最前面,按照他们的要求将一行人引向资料室,水柱不断在他身后喷吐着扑灭火焰。说来也搞笑,他刚连滚带爬地跑出这个地方就又被推回来了,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应该躺地上装死等着救,反正没他这帮人也总会找到这里。 死亡地狱褪去,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认不出这个地方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竖着骸骨般的水泥钢筋,举目望去了无生机。他不知道怎么就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好像身后的人是拿枪口逼着他的一样。 身后的人始终谨慎地端着枪,低声地交谈着。 “没有发现其它人,张重德他们的信号也断了。” “谢春儿的踪迹呢?” “雷达显示在海域上捕捉到了不明潜艇的信号。但因为传输系统被干扰,信号晚了33分钟才传达到,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它的轨迹。” “这样的破坏力…是自毁程序,她竟然能做出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事?” “电子化光壁完全消失了,储备的太阳能都被用在了压缩炸药上,其它设备也全部毁坏,那女人根本就没想着留下一点东西。” “果然是不能把任务全权交给那种东西…” “……” “……” 多年以后于小楼再回忆起那番对话,总会对自己当时的心理感到不可思议。那对话进行的场景还是在一片钢筋森立的死地上,而所说的内容分明是他后来想想就觉得后脖子冒寒气,但他当时居然没有一点多余的想法。 当时他满心只是在暗地期盼某些奇迹。想想也怪,平时他自认也不是什么两肋插刀重情重义的好汉,但那时候只要有一点疑似活人的迹象都让他觉得亲切。但一路走下来,冒着余温的大地上根本没让他看到一点希望。最终按士兵们的要求,将他们引向岛上最核心的资料室处。 他在某个黑影前站住,身后的战士们端着枪谨慎地接近了那个目标,按照战略行动方式围绕它左右勘察。 ——那已经不足以被称之为“建筑”了,作为自毁程序的中心,长久的燃烧让它的顶部整个垮塌了下来,下部勉强还能看出作为楼的门窗,但上部全然是一个水泥块构成的巨型垃圾堆,把岛上生命和秘密一起埋葬在内。 所有人都一脸的紧张,就连梁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和灰头土脸的少年站在一起定定地凝视着这乱葬岗般的景象,想要说些什么,旁边的声音却比他快了一步。 “喂,这边好像有个人…” 于小楼心上一跳,下意识循声便跑了过去,转过墙第一眼便看见战士们站成了一圈,对着中央的身影议论纷纷。 门前倒着半身烧伤的少年,肩膀部位一眼便能看出是脱臼了。从周边的灰堆情况看他并没有直接接触到火焰,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会伤成这样的。 红十字皱了皱眉:“怎么会在这里的?而且这个伤…不像是伤在爆炸下…” 就在他们咬耳朵的时候,于小楼却已经想也不想地一个健步冲上去,在一片讶色中把那人拉起来,警惕地扫视着这些大人:“你们…是要救人的吧?” 几名战士脸颊一僵,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从本义上来说他们本就是来铲除携带者的余孽的,然而现在情况似乎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就是这帮战场老手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的是啊,至少都得看看。”梁秋跟上来,伸手摸他的脉搏,随即露出一丝惊奇,“嚯,居然真还活着。我说,现在你们这么站着,可就成见死不救了啊。” 战士们互相递了个眼神,到底还是打开了身侧的急救包,拿出针管、绷带和冰袋,把高渗溶液的输液管插在他手背上。大概是冷敷起了作用,他的呼吸变得深重,开始虚弱地喘息。 于小楼蹲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紧张。他跟手上这人不熟,但现在多活一个人都是弥足珍贵的事。不过除了他以外也没什么人关心这少年的情况,一群战士都俯下身端着枪,小心地绕着资料室走,顺着破碎的小窗和空洞往里看。 “这应该就是谢春儿的核心资料室了。” 领头的战士看了一眼梁秋,得到了后者肯定的回应:“录像你们都看了,那里面描述的资料室就是这,但我估计她走之前不会忘掉要毁尸灭迹,先撬开看看再说。” 战士们应声取出工具开始忙活起来。资料室的门用的是加固过的金库门,现在又被塌陷的建筑卡在中间,让战士们不得不动用了焊枪和千斤顶。操作人员将防护镜戴在眼上,不多说几句便投入工作当中。但就在这气火的尖鸣声中,他们听到背后有声音幽幽传来。 “里面…有人…” 人们回过头去,这才发觉竟然是那个虚脱的少年在出声,大概是刚被一系列的响声惊醒了。他意识很弱,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面前破败的房屋,瞳仁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专业人员用液压钳剪断钢筋,千斤顶拉开一道缝,把小型爆破设施塞到缝里。噼噼啪啪的爆鸣声过后大门出现了轻微的变形,几个魁梧的军人一同发力,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把沉重的大门慢慢地拉开一掌宽。 梁秋通过那间隔往里看去,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是一变。接着他几句话让战士们放下了无用功的装备,又朝着地上的少年摇了摇头:“别惦记了。” 少年眼里微弱的光慢慢熄灭了。他看了那门缝一会,然后垂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是么…” 没有谁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现在时间都紧的很,伤者匆匆忙忙地就被抬走了。剩余的人分散开来,三两人为一组进行第一轮排查。他们拨开积灰的瓦砾和烧焦的白骨,不断扩大着搜索范围。生命探测器也舍弃不用,人们现在剩余的希望只有多找些残余的蛛丝马迹。 梁秋也在找,但他却并不和人群混在一起,相反独身站到了外围,转着圈扫视那些不被人注意的犄角旮旯。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为数不多的、还算看得出形状的小屋前。 门前的金属牌上依稀看得出闲人免进四个字。这个小屋位于角落,离爆炸中心很远,墙体似乎还用了加固的的材料,成功把冲击和热量挡在了外部,在满目疮痍中,这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避难所。 真是这样么?梁秋心道。 他狠狠地在门上踹了一脚,烧化的插销很轻易便被强行打开。大门砰地撞在墙上,热风呼呼灌入,正对面的工作台上响起铁器叮叮当当落地的声音。 里面确实保持着基本完好的样貌,内置电池的无影灯还亮着,手术台上残留着血迹,看起来人为活动的痕迹就在不久之前,房间内弥漫的却全是死气。 梁秋暗地啧了一声,迈步进入实验室,径直朝那张带血的手术台走去。没走出几步,什么东西摩擦地板的声音窸窸窣窣地直刺入耳中,就像是巨蟒贴地前行。 看似轻松的脚步猛然一错,梁秋一个急转身,带鞘的狼牙和着劲风忽地向旁边抽去。一声闷响,扑上前的人影被抽得滚退开来。他用颤抖着的手臂撑着地,像原兽般喘气,又像原兽那般立着身看着面前的男人。瞳仁之中,暴烈的红光闪烁。 第328章 前传 这场雨,为何选中了我们? “无意识的状态?”梁秋看着那对状若厉鬼的赤瞳,攥紧了手上的刀柄,“那真是痛苦啊…变成这副怪物的样子。” 瞳仁燃烧的少年用端详猎物的眼神看着他,苍白的手指像兽爪一样收紧。梁秋身上混合着人、携带者和血腥味三种气息,对这个状态下的他来说那是致命的刺激,不亚于天降甘霖。他蜷曲手臂,像是扑击的虎豹那般就要一跃而上。梁秋后错半步,手边的狼牙在同一时间被猛拉出鞘。 但刀刃只出了一半就停住了。少年没能扑上来,他的半个身子摔到了地上,狼狈得就像折翼之鸟。梁秋顺着他的身子看去,那本该有力的双腿软踏踏地拖在身后,完全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 “在侵蚀意识之前,运动神经先被破坏了么…”梁秋低声说着,“真是下得去手啊,那帮疯子。” 也许是他的话刺激到了某根一息尚存的神经,少年忽然蜷缩了起来。他用两只手抓着前额和胸口,发出介于人和野兽之间的低吼。瞳中的血色摇晃起来,极度的兴奋和极度的痛苦在他眼中交替闪动,仿佛正有恶灵准备抢占他的灵魂。 梁秋见状却是脸色骤变,他吸了口气,毫不掩饰的震惊从脸上掠过:“这种状态居然还能保住自我意识?原来如此,直到最后也不愿意屈服么?果然,是真正的天才。” 在外面的于小楼听到实验室内的动静,放轻手脚朝这边摸过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刚好就看见了对峙的两人。他依稀看见了里面的半张脸,而他面前的梁秋…正在掏出腰间的手枪! “等等,你——”于小楼一惊,想也不想便喊着冲了上去,但梁秋的枪比他快了半刻,火光炸响,蜷缩成一团的少年脖颈中弹,当即倒地没了响声。 “别吵吵,是麻醉弹。”梁秋把枪插回枪袋里,冲外面招呼着,“快来点人,他这个状态撑不了多久了。” 于小楼愣了一下,然后赶快冲进去帮着梁秋把里面的少年拖出来,在看到那张脸的同时他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 “无论是谁在死面前都是一样的,手脚快点。”梁秋说。 于小楼按他说的乖乖闭嘴,把昏睡着的身躯拖上早已准备好的担架。那个天才完全没有平时的姿态了,脸上泛着病态的惨白,体温高的惊人。极限之上的活性把他加强到了极限也摧毁到了极限,身体没有什么外伤,但红十字们检查过后的眉头却皱的比刚才更紧。 “这可不一定能救。”他们向梁秋道,“就算真的活下来,他下半辈子也毁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梁秋淡淡地回答。 于是红十字就只能照办,大家的时间都很紧,没多少功夫留给同情。于小楼远望着那个被抬走的背影,莫名觉得心里很堵得慌。 “报告!”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青着脸传话,“我们在外围找到了张重德他们!” 梁秋站起来,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于小楼:“忙活这么久了,你回船上歇着吧。剩下的工作我们来做。” 于小楼顿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他转身跟在那些绿军装们身后,走着走着才发觉地上的焦土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湿润了,咸腥的海水正从土层的夹缝间涌上来,自外而内覆盖整个小岛。 他突然有了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去看身边其他人的脸色。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了同样的事实,脚下步伐骤然加快,于小楼得跑着才能跟上他们。 分开的两拨人的距离因此快速地拉大了,回舰的人急速地把搜查找到的蛛丝马迹和急需抢救的伤员抬回肩上,梁秋所在的搜查队则根据指示快步地绕到大场外围。 如果说里面还是生命的荒原的话,那外围就是真真切切的屠场。血把沙地染得赤红,几十具尸体倒得横七竖八,死前的表情无一例外都是双目瞪得浑圆。 远远看去,最令人惊悚的是尸体们竟然像是被有意地排列,摆成了一个振翅飞翔的鸟的轮廓,中央还有着被拖出的长长血迹。 梁秋握刀在尸群边踱步。 “没有找到谢春儿,所有人的死因都是枪击。我们检查了他们的枪,子弹都被换掉了,恐怕是谢春儿做的,她觉察得比我们想象得还快。”战士在一边阴着脸解说,“比较奇怪的是还留着其它的痕迹,不像是只有一场简单的枪战。” 梁秋应了一声,就像是平常那般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缓慢地走着,状似沉思。 “还有什么能挖掘的么?” “没了,痕迹到这里就全断了。这里所有人都死了,也没有可问的目击者。” “是么。”梁秋说,“那她做得可真够熟练,还有空拿死人画画。这架势,是拿定我们不会找到任何线索了吧。” “这种行为,很明显是在向我们示威。”战士攥紧了枪柄,“最后捕捉到的信号是在东大洋边缘,如果真让她上岸到了内陆,以她储备的那些知识,只要有一点资源,都足以死灰复燃。” “这样的话,说不定哪天她憋足劲就能再发动一场战争喽。”梁秋挑了挑眉,“忙活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话说得…”战士被他这话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都什么时候了这等人物居然还在开玩笑。他从梁秋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反馈,于是快步跟着想要提醒他。但梁秋却在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差点一头撞上去。 “梁少校,你…”他有些不满地走到梁秋侧面,刚要说什么,就见梁秋忽然眼神直直地盯着焦糊的地面,他心里生疑,便只能顺着看去。 在干涸的血迹和成对的焦灰之中,伤痕累累的少年静静地躺在中央。 他的样子看在眼里不会让人有除了死亡以外的判断,滚了一身的灰和泥,蜷在一堆奇形怪状的尸体间,身上隐约还能看出成片的血渍和隐约的弹孔。放在这成人的战场和坟场中,显得那么卑微和突兀。 但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点,人们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甚至不敢走上前。他们清楚地看到这少年的手指抓碎了外围的砖路,抠进了深层的混凝土之间。他明明已经躺在死亡线上了,可身体却好像积蓄着火山般的力量,那其中滚动着无边无尽的绝望与…悲伤。 “这个情况…应该…”战士有些艰难地开口。 梁秋不答,只是慢慢地蹲下来,照例检查呼吸和脉搏。开始少年果真像是死了那样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当梁秋身侧的刀鞘无意中擦过他的身体时,也许是冰冷的触感唤醒了垂死的神经,他轻微地咳嗽起来,惊得旁边五大三粗的战士差点跳起来。 “这…这…”他们说不出话。 “这什么这?”梁秋瞥了他们一眼,“活人就要按活人处理,和那四个孩子一起带走。” 战士绷着脸点了点头:“这倒是没问题…但是梁少校,现在携带者的大势如此,你连自己的血统都已经没法控制得当,就算这五个孩子真能给救回来,以后的安排也成问题。”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梁秋一句话将他堵了回去。 大局已定,剩余的搜索也只成了走过场。梁秋没有多嘱咐什么,只是站在那,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被红十字们围在中央。人们互相嚷嚷着交接输液袋和消毒水,没人留意到他微睁的眼缝中,正透出纯正到令人吃惊的红芒。 零星的神志还不足以让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有人把输氧管和点滴连到了他的身上。让人发狂的燥热逐渐褪去了,连带着眼幕中的血红也一同黯淡。感官一片虚无缥缈,只是依稀能看见视野在移动,到处都是跑动和叫喊的人,一切都那么陌生。 这么说也不对,身边似乎隐约有个耳熟的声音,正在和另外的人说着什么。 “那边是在干什么?那么急火火的?” “玄武的脱困让岛体出现了破洞,再加上爆炸和热流,引起了虹吸效应,海水已经漫上来了。他们正在想办法堵洞缓解,但再过最多24小时,这个岛的陆块就会沉入海面下。” “所以我们要在24小时内撤离?那家伙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连这都被她算到了。” “没那么多时间。这么大一个岛沉没,一定会带起影响周边的漩涡,即使是军舰也会被卷进去。起码要提前5个小时离开。这么短的时间,以我们的舰载量带不走太多东西,包括玄武的尸体也是,现在只能抓紧时间切割最有用的部位。” “那就让他们跟这个岛一起沉了吧。本来就是要被封存的东西,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最好的结局…么。 他安静地听着,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远离熟悉的土地,上到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甲板上。莫比乌斯岛在他面前慢慢地死去,那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就要走了,那让他突然觉得很累,睁开眼都要用尽浑身力气,只能那样死尸一样地听任处置。 于小楼站在军舰的登船口处,跟在最后一队红十字后面,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是被抬上来的,这让他觉得完好无损的自己简直像个异类,真该考虑考虑现在要不要坐地装死好让自己显得“正常”一点。 但话说回来,十年的时光,多少的野心、感情与离合,最后只留下了他们五个。也许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异类了吧。 他默默地想着,跟进了暂时为他们腾出的船舱。 岸上的人们还在忙于处理玄武的尸体和搜集土样,试图从这土地的尸身中挖出最后一点价值,但谁都知道大局已定。 工作已经进入了收尾状态,甲板轻微地震动着,海员们快速地调整着脚下的铁疙瘩,不多时后这艘军舰便会作为报告员首先返回内陆。他们跑上跑下的时候,背刀的身影就独身站在船头,面向不剩多少人的荒岛。 “这个岛沉没后,还有重新示人的可能么?”梁秋问。 他身边的专家闻言顿了顿:“理论上有。因为潮汐效应的存在,水位有涨有跌,常年积累下来填补了缺口,它就还能再次浮出水面…但这恐怕要等起码十年以上。” “那可够久的。”梁秋看了一眼船舱,“到那时候,都该轮到这帮崽子玩枪了吧。” 专家眉间一跳:“让他们拿枪?梁少校,你这么说难道是想…” 梁秋笑了笑,不答,只是靠着船栏向远方眺望着。黯淡的光线下,脚下的压缩机正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吸入空气,将高压气体推入柴油机。舰船呜呜轰响着被注入动力,迎面带起夹杂尘味的风,把他的衣襟吹得呼呼地摇动。 “要下雨了啊。”他抬头看了看乌云滚动的天空,轻声说。 …… 一墙之隔,阴暗的船舱里,于小楼靠墙蹲坐在角落。刚才这么一番忙活,真真是把他累的半死,连身上的血和泥都懒得去擦,只是抬起眼盯着舱顶的天窗。舰船开动了,乌云盖顶的天空在缓缓地移动。 外面传来拖动装备的翻倒声和军人们的交谈声,战士们并不关心任务之外的杂事,而红十字已经做好了初步的处理,但他们的原计划中并没有救助伤员的部分,因此现在必须要去补充已经被掏空的医疗箱,于是舱里只剩下了死里逃生的幸运儿们。 舱中静的出奇,他听见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没有任何人多留意他们几眼,但五颗心脏却在同时跳动着,咚咚的心跳不知怎的就重叠在了一起。因为海风的关系室内很冷,他们从彼此的体温取暖,就像快要搁浅的鱼们互相吐着泡沫给对方一点生机,即使他们从未相识。 已经变得陌生的岛屿在船尾后被越甩越远,逐渐被海平面遮挡。再过不久成吨的海水就会蔓延上枯焦的土地,把死亡的废墟和隐秘的时光一同淹没。那些悲与欢、笑与泪、人与回忆将一同沉眠在静谧的大海下,就像他们从未存在或盛开。 风和浪的声音一波一波地打来,半昏半醒的五个人无言地对视着,在沉默之间逐渐远离再也无法追回的过去。半晌后于小楼别开了目光仰起头,就见雨滴正噼里啪啦地落在天窗上。 这场雨,何时才会停呢?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甲板像是摇篮那样晃动着。他觉得有点坐不住,于是干脆躺下来,然后闭上眼,睡着了。 第329章 前传 末路的相识 原兽战争二十九年春,东方边境达格网的最后部分竣工,宣布和平时代的正式来临。 作为全国要塞的天子城撤去了防御工事,街道上奔走着回归日常生活的人们。幸存者的家书被送到各自父母儿女的手中,服役期满的军人们带着喜色整理归乡的行礼,战友之间最后的插科打诨声日夜不绝。人们在喜悦中缅怀着逝去的三十年,奔向一片光明的未来。 而就在随处可见的酒杯碰撞声之外,军事法庭的宣判锤当地落下。 “梁秋,原属陆上东部战区特种作战旅,国家一级机密计划‘∞’总负责人。在∞计划的收尾过程中,因工作失误,导致重点人员逃脱,国家极密泄露,属于情节严重的重大错误。因而对其作出处分,取消少校军衔,剥夺其参与战后军事工作的一切权力,归为终身查看对象。若有进一步泄密行为,以军法处置。” 法官宣读完了最后的判决书,以睥睨的眼神看向下方:“可有异议?” 全场身着军装制服的人们的眼光都随之落在了被告席上,在四方的牢笼间,不再挺拔的身子默然地站着。几秒的寂静之后,他伸出手,将上衣处别的功勋徽章一枚一枚地摘下来,接着把肩上代表少校的肩章取下抓在手里。最后他解开了军装的扣子,将那身绿衣慢慢地脱下叠好,连着那些代表荣誉的徽章一同放在面前的托盘里。 “没有异议。”梁秋抬起头来说。 “好,那么到此为止。散会。” 法官站起身来,用五味杂陈的眼光注视了一眼台下的功将,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便走。席上的陪审团一并站起身来离开会场,负责安全的战士打开了被告席的铁栏,却是没了那押解犯人的势头,只像是从前那样跟在男人身后。 “梁少…白狼,你真是接受那种判决了?”走到没人的门口时,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道。 “叫我名字吧,反正以后这代号也废了。”梁秋耸耸肩,“情况你们都听见了,这种罪行不毙了我就已经该烧高香了,不接受还能怎么着?” “如果换了其他人…也许还有得挽回。”战士低垂了眼,“只是因为你…” “因为我是携带者?”梁秋瞥了他一眼,“那可不是,有了达格以后我们这种人已经成鸡肋了,要是泄露出去,在国际上影响也不好。这两天所有携带者已经都被清除出体制内,我本来就是怪物堆里最不稳定的那一个,还有啥可说?” 两名战士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回答。纵使这个人过去有着数不清的光辉,但在离去之时,身边陪伴他的只有这么两个念及过去的下属。他走之后,空缺的位置会被身后的人迅速填补,没了谁地球一样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真算是净身出户,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走,三十年的战争时光恍然一梦间。 “送到这就行了。”梁秋说着走到了一辆车边,打开后备箱,将战士手中拎着的自己的行李放了进去,“别那么看我啊,搞得跟临终关怀似的。他们看在那些战功的份上没把我送进监狱,只不过是取消了补贴而已,还让我能自个儿瞎跑,够厚道的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两名战士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他们死死地盯着打开的后备箱,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柄黑鞘的长刀。 “这个是?” “哦,这玩意他们倒是没收走,既然没人理,我就带走呗。” “你…应该已经失去作战的能力了。”战士有些艰难地道,“战后严密封锁携带者的消息,不准在公共场合公开使用细胞,即使有原兽出现也一样。而且前两天的体检报告上说,你的血统使用度已经到极限了,多用一次就是多一次的生命危险,就算有这把刀…” “是啊,就算有它,对我来说也没用了。”梁秋抚摸了一下刀鞘,关上了后备箱,“反正这种古董放在营里也没人用,就送给我当个纪念吧。说不定…就算没有我,它也还能发挥价值呢。” 战士不再说话。没有了白狼的狼牙之刃,不过是无根之浮萍,他们都知道梁秋这话只是安慰,无论是他还是这把名刀,都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他们最后看着梁秋旁若无人地打点好衣装坐进车里,点上一根烟,然后摇下车窗,最后冲他们道:“行了,你们回去吧,我也该走了。都是大活人,总不能给事折腾死。” 战士点了点头,向后挪去,发动机在他们背后轰鸣起来。他们静了半晌,忽然转过身,向车远去的方向敬了个军礼。 “别了,白狼。”他们说。 车窗上映出模糊的影子,同样举手与眉间齐平。然后手放了下来,小白车绝尘而去,直上大道。 森立的建筑呼啸而过,梁秋在开车的间隙通过车窗向外望去,战后的重建已经让这座城市恢复了应有的活力,这辆小白车也只是被淹没在车水马龙之间。 “都修了这么多楼了啊…”他自言自语着。 出神的时候他动作也没闲着,在战场混迹久了,城里的限速还有点让他不舒服。小白车在车流中不起眼地晃悠着,看似随波逐流地绕着诺大的城市打转,最后却仍是停在了目的地。 梁秋背上必要的行囊下了车,面前是高大的白楼,带着红十字的标志。 他有一阵子没来这里了,但路都记得很清楚。就那样吹着口哨插着兜走进大门,绕过躺在抢救车上的重病患、绕过层层的消毒水和输液瓶,电梯上上下下,走廊的标示箭头指向东西南北,最后把他带到了寂寥无人的一排房间外。 像是被世界忘记了一样,这里标着特别看护,却连来回的护士都见不到几个。他往里走了几步,却见房间外的椅子上坐着黑发披散的女孩。 她大概已经等了很久了,见到他便站起身来,用水一样的清纯眼眸注视着他。 “怎么?他们允许小燕子出门展展翅膀了?”梁秋看着她,淡淡地笑了,“怎么在外面?” 自从那五个幸存的孩子被送到这里后,他便一直只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的消息,得知的部分也仅限于五人全部存活,这还是莫比乌斯岛之后他们的第一次会面。 林燕扬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们说今天你会来。” “消息还挺灵通。”梁秋摸着下巴,“最近怎么样?” “都还好,医生说过一阵子大家就都可以离开这了。” “是个好消息啊。”梁秋说着却发现女孩始终低着头,便接着问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身体好了还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就是…”林燕扬捏着自己的手,“离开这里以后,我们会怎么办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就像她所说的,未来对于他们而言是遥不可及的,他们本就是残余的异端和怪物,连战功赫赫的男人都落到如此下场,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梁秋顿了顿,他看着女孩,静了半晌后,才开口道:“你想怎么办?” “我?”林燕扬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后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但如果其他人能有安排的话,我就跟在他们身后好了。” “那帮小子听了你这话准会高兴的。”梁秋笑道,“但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呢?没什么安排么?” “诶…一个人吗?”林燕扬看着他,又是一阵冥思苦想,“如果只是我的话…我是想过开个玩具店,卖卖毛绒绒啊,养点小花小草啊,就那样当个店长…来着。” 她说着说着就发觉梁秋的脸色慢慢变了,于是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脸都有点红了。与她的害羞相反,梁秋听完她的话噗一下笑出声来。 “这听起来可真不错,等以后有机会去试试也好啊。”他说着却已经往里面走去,把手放在了一扇门的门把上。 “那里面是…”林燕扬跟在他身后,有点紧张。 “放心,我都知道。”梁秋笑,“既然你想跟着其他人去干,那总得问问其他人的想法吧?有了资本,再去开你的店也不迟。” 林燕扬听了他的话,果然就在门前停下了脚步。于是他便独身推门而入,反手把门关上,一点不见外地直接走了进去。 白色的床靠在角落,上面立着一个鼓包。某个怂货用被子蒙着自己的头,缩在一边。 第330章 前传 君子以自强不息 “小姑娘都出门迎客了,你这是比人家还脸皮薄啊。”梁秋一眼就看出这是在装睡,完全不见外地坐在旁边的藤椅上。 鼓包不为所动,反倒还把被子一拉,就差在外面写上一句“我自闭了”。 “我说你这样真的好么?好歹也是个英雄,要是以后真干了什么大事,人家围着你采访,你还这么装啊?”梁秋玩味地看着。 始终安静的鼓包在这时候动了动,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半晌之后,闷闷的声音从里面漏出来。 “要是英雄这么容易就能当的话…那这名号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梁秋眉梢挑起:“那还要怎么样?要是没你,其它四个人说不定根本到不了这来。” “又不是我想那么干的。”他嘟囔着,“那么多人,就活了五个…要这还能算英雄的话,我还不如混吃等死呢。” “这怎么说?”梁秋翘着腿。 “如果真能选的话,谁想去当那个出头的啊。用那么多人的命去烘托什么成功,那跟炸岛的人有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没啥好说的,能做多少是多少呗。”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也什么都没改变。老有人说尽力而为就好了…问题是,有些事拼了命都做不好,还说尽力而为…有个屁用。”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有点烦躁起来:“我知道啊我不就是怂嘛,有人不用做什么就能解决问题,有人明知道没结果也能拿命去赌…那都帅得一批啊,我又不是没看过。问题是我也没地方帅那么一把啊,本来就不是那种能当英雄的人…” 他觉得今天自己真是吃错药了,对着这个人突然就开始矫情起来。他真讨厌自己在死境下的那副怂样,说起来就不过脑子,结果就是说完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头拔掉。 “自己不承认自己么…”梁秋沉吟了一下,突然道,“那我问你,要是有个机会,真能去当个实实在在的英雄,但是代价很大,而且不能以那种身份露面,你当不当?” 鼓包的颤动停了一下,于小楼悄悄探出半张脸来,撇撇嘴:“这未免有点坑吧?拼了命去干,结果谁都不知道,这不是赔本买卖么。” “确实,都是赔本买卖。”梁秋摸着下巴抬起头,“过去在我们周围,最光荣的头衔就是战争中阵亡的烈士。会有全体的红纸通报,亲属子女都会被大排场地对待,连将军都没这个待遇。”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没命了啊。” “对啊,我也见过一些后来被称为烈士的人,其实他们在牺牲前哪有传说得那么神,平时也就是普通地喝酒聊天打屁,有些人临死的时候还怕得哭爹喊娘,根本没什么大无畏精神…最后都只是被当做一个数字刻在集体墓碑上,被冠以‘英雄’的名号。” “但在以后的时间里,会有无数人去拜访那座集体墓碑。在看到一闪而过的痕迹的时候,他们会回想起属于这些英烈的时代。那些人大都没有留下名字,因为人的痕迹是会被抹去的,而他们的意义已经跳出了时间。”梁秋说,“这就是英雄存在的价值,你觉得如何?” “衰爆了。”于小楼说,“说这些干嘛?好不容易苟了一条命,这是要咒人死啊…我可没想过要被刻在那什么纪念碑上。” “就算能芳名永传?” “芳名永传也是挂了啊…而且听这意思,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名头全都是周围的人给加上去的。”于小楼别开眼睛,“如果是那样的话,还不如闷声发大财,能做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也不管什么英雄不英雄,就求个自己心安咯。” 梁秋眉间一跳:“你这意思…是要放手干一把了?” “反正不做的话也就是这么完蛋吧。”于小楼说,“再怎么着…混个名头至少不亏,剩下的就为了不被刻在纪念碑上努力保命呗。” 梁秋停了一刻,随后突然嗤地吐了口气。 “这说的没错啊,保命可是战场上最基本的技能。想要学会,还差那么几年呢。” 于小楼忽然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梁秋刚才说的是“学”,既然是学那就肯定得有老师,而现在能充任这个位置的人只有… 他一咕噜爬起来,却发现梁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推门走了。 房间里只留下一个怂货傻呆呆地坐在那,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烂话让那个男人想到了什么。 就在心照不宣的时间里,梁秋怀着隐秘的心思出了门,却发现门外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他了。那个人大概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始终出神地看着外面诺大的城市,脊背挺得就像一杆标枪。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门开合的响声,在梁秋出来的同时就将目光转了过来,颇为俊俏的脸上一派凝重。 “自己主动跑来找我?”对视半晌后梁秋先开了口,这个在火场边被拉回来的少年分明已是恢复完全,已经看不出半点烧伤的痕迹。 任天行点了点头,用了敬称:“您这次来,是为了我们后续的安排吧?” “谁知道呢。”梁秋说,“就算真能做些什么,我也只是个砍原兽的,能教的也只有这些粗活,那不是条好道。” 任天行沉默了片刻。 “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我会去做。”半晌后他轻声道。 梁秋看着他:“已经决定了?” “是的。” “如果我没来找你们呢?” “我会自己去找机会。” “会有什么后果,你也都知道了?” “在来到这里前,就全部看见了。” “诶…这可是把我后路堵死了。”梁秋挠了挠眉尖,忽然叹了口气,“话说到这份上,看来是不能应付,必须得认真对待了啊。” “麻烦您了。”任天行微躬了身,“还有,谢谢。” “这可不是一句麻烦就能带过的。”梁秋突然话锋一转,“不过,除了这个,你应该还有事要说的吧?” 任天行的动作随他的话滞了一下,他重又看向窗外,似乎很久很久之后才又开了口。 “我听说,外面有雪山。”他说。 “嗯,有。”梁秋随口应道,“大部分都在北边吧,挺冷的。” “还有草原。” “也有,虽然原兽毁了不少,但还剩下点。” “沙漠、高原、还有天池?” “都有。”梁秋挑了挑眉,“不过你这说的地方可是隔着有点远啊,要全看完的话,有点难度。” 任天行沉默了一下。 “不过也未必全要自己看到,各个地方都有人走过,只要看看他们的经验…” “走不行,那用飞的呢?” 这次换梁秋怔住了,少年的神情并没有变化,只是看着窗外,那里有孤零零的翠鸟掠过钢铁的森林。 “我以前都想错了,”他说,“这种事,只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梁秋看着他:“你这是…要全都自己做?那可有点辛苦。” “没关系。”任天行一字一顿地说着,攥紧了拳,“我不会再依靠任何人了。” “是,我会去做到那些。”他转过头来,眼中像是燃着太阳,“我要去看到那一切,所有的一切都要!我会飞起来…给所有人看!” 风在这时吹起了幕帘,卷过包含着极光的瞳仁。他用最冷静的态势发疯,要让光芒一直亮到无边的苍穹。 “这样啊。”梁秋静了一阵,“那我明白了。” 任天行最后行了一礼,谈话到此为止。该说的已经言尽,该确认的也已经板上钉钉,男人间用不着太多的话,而少年终有一天将会长成男人。 梁秋一直看着他走到走廊尽头消失,刚一转身,就正好看见别着主治医生标牌的人站在后面。 “梁少校?”医生看到他也愣了一下,“今天应该还没轮到你体检。” “就算我老来这,也总得允许我有单纯探望别人的时候吧。”梁秋说着往旁边让了让,“我刚才和那小子说话,妨碍到你工作了?” “这倒没有。”医生摇了摇头,“刚才那个人不需要多余的治疗了。” “身体还是心理?” “都是。身体上说,以携带者的恢复力,只要不死,基本都不会出大问题。”医生推了推眼镜,“至于心理…他也是不需要治疗的类型。” “还分类啊?” “是的,以我的角度来说,心理治疗的问题不外乎是沙子、石头或者海绵。有些人的伤口是沙子,最后都会被时间冲走;有些人是石头,不管怎么冲,那道伤都会横在时间里;还有些人就是海绵,他们会自己消化掉痛苦,时间越是浸润,曾经的伤口就会让他们越强大。不需要指路,更不需要同情。” “这鸡汤灌的还挺煽情,那看来我是不用去关注一块死海绵了。”梁秋说着已经面朝向了另外一扇门。 医生愣了一下,赶忙上来阻止:“这一个…不太一样?” “怎么,这一个是茅坑里的石头啊?”梁秋回过头,“能从突破禁忌的反噬下活过来,想想也不是一般人。” “也有运气因素。执行实验的应该不是谢春儿本尊,有人在过程中动了手脚,没让细胞的侵蚀进一步扩散,这才让我们有给他洗血、稳定血统和恢复机能的机会。”医生低头看着手上的病历,“但即使这样…把他从岛上带回来也把伤害拖久了,下肢的瘫痪…不可逆转了。” “是么。”梁秋沉默了一下,转身就要开门。 “你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医生放下病历,有些犹豫地道,“我们之前有叫人来,全都失败了。自从手术之后…他情绪就一直不稳定。” “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稳不稳定的。”梁秋说着,推开了面有忧色的一声,上前打开了门。 而就在他刚刚看到里面传出的光时,一个黑影便迎面向他砸来。 “出去——!!” 第331章 前传 于荆棘中寻找光明 梁秋举手把砸来的东西接住,是一个被打碎的镜子,镜面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鲜红。 他往里一看,就见屋内一片狼藉,助步器被掀翻,床头柜被暴力地推倒,桌上的东西撒了一地,目光所及到处皆是各式各样的的碎片,大口喘着气的少年正扑倒在地上,瞪着那双执拗的眼睛死盯着他。锋利的碎片把他的手划破了,正淌着血。 梁秋扫了一眼,就见他的裤腿上到处都是利器划出的伤口,地上的血点随处可见。一眼就知道在这之前他都是在抓着玻璃碎片和针头自残的,但那双腿就像是面条捏成的那样丝毫不吃力,出了这么多血都没有一点痛觉。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他的目光,地上的人就像猫被刺了一记那样惊炸起了身子,他抓起旁边的碎片,冲他大吼道:“进来做什么?别看我!” “到现在才掩饰有点晚了吧。”梁秋无所谓似的将镜子丢到一边,“现在这算什么。你是不知道我们刚找到实验室的时候你自己的样子,可比现在难看多了。” “你…”他气极失声,凶狠地眯起了眼,“你给我…闭嘴!” “你能把我怎么样?”梁秋见状不退反进,还向着他挑衅似的靠近了两步,“不好意思,我这人做事就得做绝,被打断了我就难受。你随便闹,正好检验一下这次还够不够拦住我。这样如何,荆明?” “你…你走啊!为什么不走?”荆明奋力撑着身子,“我都已经是这样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不找你,我找谁?”梁秋蹲在他正面。 “不是还有其他人么?”荆明大喊着,难以想象一个孩子的声音能尖到这种程度,“至少他们还能站得起来啊!至少他们还能去打仗对你们有用啊!反正都是比我好吧!” “你是在嫉妒么?”梁秋突然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荆明有双令人生畏的瞳仁,平时少有人敢和他正面对视,而现在梁秋和他目光交错,先败下阵来转开目光的居然是他。 “说什么…”荆明咬着牙,“那些人…有什么可嫉妒的…” “真的么?”梁秋挑眉,“你以前的能力无人可比,那些人你根本就看不上眼,但现在看来你已经连他们都不如。你觉得这太可笑了,你这个天才怎么会被他们甩在身后,对不对?” “我说了闭嘴!闭嘴啊!!” 荆明咆哮起来,那一刻如血的色彩在他眼中爆发,纯正的赤红瑰丽如焰。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挥出一拳,力量重得好像要开天辟地,直奔梁秋面门而去。 但他落空了,梁秋看准了时机,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他的手腕一拉,他被那股巨大的惯性带倒在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那我告诉你吧。”梁秋冷冷道,“你的腿已经废了,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你已经不是什么天才,或者说,比普通人还不如。你现在就是个废物,没用的废物,这样你听懂了么?” 荆明当头遭了五雷轰顶,那副稚气的凶狠霎时退潮,只是几秒钟表情就已经全然垮塌。他惊恐地看着梁秋,用力地想向后挪去,像是这样就能逃开这场噩梦,但丝毫无法使力的双腿让他寸步难行。 “你闭嘴…你闭嘴…”他把脸埋进手臂之间,语气近乎乞求,“别说了…” 梁秋淡淡地看着这个曾经把世界都握在手里的天才,少年的世界崩塌了,他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败犬那样扑倒在地,再没力气爬起来。抽噎了几刻后他忽然偏过身,猛地抄起地上的镜子碎片,对准自己的大腿就要刺下,像是要活生生把没用的双腿割下一块肉来一样。 他太骄傲也太早慧了,敏锐地觉察出来之后的人生会因此失去什么,他对这样的命运无力抵抗,只能去拒绝轮椅、拒绝没有知觉的双腿、拒绝所有人来看他,他讨厌让世界看见这样不堪的自己。 动作最终在半空中停住了,因为梁秋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想哭就哭吧。”梁秋说,“在这没人知道,你也是该哭一场。” 荆明抬起通红的眼睛,错愕地看着他。 “没什么丢脸的,哭几次只是软弱,哭完不敢面对事实才成了懦弱。一个男人,可以软弱,但绝不能懦弱。” “不要说了…”荆明抓紧了衣襟,“我的事才不用你管…” “无所谓,你不让我管我也乐得清闲。”梁秋说,“我只想说,过去已经存在,不用去刻意地遗忘,同样也用不着反复去回忆,那是自己折腾自己,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不过,还有另外一条路。”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了,“腿是没办法再用了,但这并不妨碍你用另外的方式站起来。” 锋利的碎片从手上掉落,荆明忽地看向了他。 “能打的人,我见得多了。我记住你可不是因为你的腿有多好,要说的话也只是因为你的眼睛。” 荆明看着地上碎片反射出的自己的脸,那双让他堕入深渊的慑人邪眸正亮着。 “谢春儿…可不喜欢。”他说。 “她怎么说也是女人脑子么,就知道流于表面。”梁秋说,“你的眼睛能看透我的动作,以后还会能看透更多东西的吧,这可是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都求不来的,有的是人想用腿跟你换。虽然不可能真换,但借他们的力的话…” “别说笑话了,那种事我不会接受。”荆明死掐着自己的大腿,“要我靠着别的什么人去活…不可能。” “诶,话别就听一半儿啊。”梁秋说,“又没让你靠着别人,说不定只是有人要依赖你呢。” 荆明忽然呆住了。 “依赖我…做什么。”他喃喃道,“我可没想过要去帮谁。” “不谈帮不帮,这依然是你主动,不是别人借力给你,相反是你借给他们,你的眼睛能让很多人的腿发挥作用吧。”梁秋说,“只是从为了自己而看,变成为了别人而看罢了。” “但说到底,无论地位怎么变,你还是那个你。个人也好,眼睛也罢,在什么位置,就去做好该做的事。毕竟世界不围着谁转,要是真有人觉得,放弃过去的自己,放弃已经不能逆转的事实是件很耻辱的事,那他也就完了。” 梁秋站起身,拍了拍衣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被逼到绝路那就干脆爱上吧,只是换个方式罢了。”梁秋站起身,“所以我对你有信心,只要找准了定位,天才就还是天才。” 荆明垂着眼,直到他说完,才低声道:“这是…从头开始了。” “确实,重来一遍很难,不过难事才是卓越的人该做的不是么?”梁秋背对着他,最后说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说这些。既然情况如此,那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站的比任何人都高,要么这辈子甘于人下,你应该接受不了后面那种。” 荆明扭过脸,梗着脖子道:“不用你教。” “我也教不起啊。”梁秋一摊手,“接受什么结局,你自己会选的吧。刚才那话依然有效,今天是你作为极限活性的最后一天,舍不得过去,就更要割得痛快点。从今往后,你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就靠你自己了。” 他没有听到回答,也不再期盼什么回答。只是走出去,悄悄将门合上,把所有的声音挡在门后。 室内蔓延着撕心裂肺的嚎啕。 第332章 前传 特种奶爸的异常生涯(4600字) “这就完了?”站在门外的医生目露惊色地看着若无其事地从门后走出来的梁秋,手上拿着镇静剂,一副时刻准备着的战斗状态。 “这就完了。”梁秋一摊手,“你们还要什么?” “但,那个孩子可是…”医生说着就要推门进入查看,但却被梁秋信手拦了下来。 “现在就让人家安静会吧。”梁秋说,“这几个都是宝啊,就这么放弃掉,损失可大了。” “都是宝?”医生愣了一下,“梁少校,你是…” “还有最后一个吧。”梁秋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向里看去,“那个小子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已经好了…不对,应该说是从来没这么好过。”医生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从他身上的痕迹来看,他是吃了枪子的,而且在火场烤了那么久,吸入了不少有害烟尘,换个人来早死透了。但他居然在受到致死伤之后,由于异常的情绪激素分泌水平而激活了活性。即使是刚激活,恢复力的瞬间爆发也救了他一命。理论上,他在一周之前就完全可以自由活动了。” “理论上?” “嗯…理论上。”医生低头看着病例,“这又是个极端…既然你连瘫痪的那一个都能抚慰下来,那这一个你也就亲自看看吧。” “这怎么说得跟我要和心理医生抢饭碗似的。”梁秋撇嘴。 虽然话是如此,但医生说完便转身向外面的走廊而去,步伐匆匆。梁秋摸不清她这出的什么牌,挠了挠头,也就转身,轻轻推开了最后的那扇门。 房间里很干净,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窗户开着,窗帘被微风卷着飘扬。瘦削的身影半坐在金色的阳光里,纤细的胳膊上连着输液管和心率监测器,点滴的声音叮嗒地响。 按医生说的,他应该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监测器上的各项指标也都跳得很平稳。但此时他只是呆在那,一动不动,身上没有一点生气。 有人说,人有着临床诊断死亡和彻底死亡,有些医学上已经死亡的人在生体上依然活着,比如脑死亡的植物人。而这个少年给人的感觉却是…他在医学上还活着,但身体却已经死了。 梁秋下意识皱起了眉。之前他对这个少年印象颇深,尽管杂事缠身,连他的编号、情况都记得很模糊,唯独那种尖锐的神情一直挥之不去——但现在他的眼神是死的,阳光落在他的眼里,就像落在玻璃上一样,徒有反光没有神采。 “他们跟我说了,你现在应该已经被激活了细胞,从今以后你也是携带者了。”梁秋轻声说。 少年继续看着天花板,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以前一直在坚持,就算没有活性也没放弃过。”梁秋接着道,“说实话,你的天赋很不错…或者说,对于玩刀而言是太合适了。以前是血统限制了你发展,但现在看来…说不定,你才是∞计划中最优秀的那个,他们是不知道自己放跑了什么。” 梁秋听着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沉吟了半晌:“当然,我来这里呢,是把你当做一个携带者的候补来看的。不过到底还是在于你自己…现在还有什么问题是阻碍么?” 少年默然了很久很久。就在梁秋快要怀疑他是不是伤到了声带的时候,他忽然低声开了口。 “有个人在我面前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还是那副木雕一般的迟钝,仿佛只是出神的喃喃自语。 梁秋沉默了一下,接着问:“是谁?” 他隐约感觉到这是在挖人伤疤,后退了半步,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崩溃和暴起。但半天过去,少年依旧只是坐着,看着空无一物的白墙。 “她向我求救了。”他说。 “哦,那种情况下是个人都会求救的。”梁秋说,“想开点,世界上求救的人多了去了,起码那人还得到了回应。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是唯一一次。” 梁秋的后话停住了。 “唯一一次有人信我,连命都交给我。我也保证了,一定会救她。” “但我没做到,她死了。” “她和那些人一起死了。”他无意识地攥起了拳,“什么都做不到,一个人都救不了…为什么偏偏是我这种人能在这里?” 梁秋看着他的眼睛。这都是经历过地狱的存在,前四个人他能见招拆招,连桀骜的荆明都不在话下。但现在面对着这个少年,他居然觉得黔驴技穷。 崩溃、愤怒、歇斯底里,这都好说,但问题就在于少年说话的时候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但极致的平静只有死亡。 “觉得自己很没用么?”梁秋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开口问道。 少年手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罢了,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说。但从我的角度来看,能从那种地方活下来,无论是哪方面,你都够资格当个战士。” 梁秋缓缓卸下背囊,看对方没有表示的意思,便接着说:“虽然现在已经不是战争年代,但原兽依然存在,随时有爆发的可能性,而战争中死去的战力需要新生代来填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任何一个敢于站出来的人,都不是无用的。” 少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太懂他的话。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需要救的人还很多。”梁秋说,“投身在战争中的人,每天都会收到无数的求援。有一些救得了,有一些救不了,就算是我也是一样。但这样的话,能得到许多救人的机会,或许对你来说算是重来一次的机遇?” 面前的眼睛首次显露出了一点情绪,是一闪而逝的挣扎。 “这很冒险。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溺在绝望里,不去做的话,也只能就这么过一辈子了吧。无能为力的情况到处都有,救到每个人是只有奇迹才能做成的,为此,需要强到能成为奇迹本身。” 强到成为奇迹本身啊… 似乎之前,有个人也有过同样的思想。然后她失败了,她也同样没能保护身后的少年,更没能保护自己。 即使这样,也要继续前进么? “在我看来,既然只有这一线希望,那就得往前走,但这还是由你来决定。”梁秋抬起手,打开了手上的背囊,“我能送你的,只有一个小礼物。” 轻声的话语在房间里回荡,少年随着声音抬起了头。 他直直地看着前方,梁秋抬起了手臂,掌中抓着一柄黑鞘长刀,刀柄处系着红色的裹布,古朴而凌厉。 “这东西在达格发现以后才被造出来,还没跟我多久,但名头已经挺响的了。只对原兽而言,它绝对是最凶险的杀器。从血统上看来,你有足够的资格接下它,但这只是现在,今后路还很长,能走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 “我并没有在强迫,只是给出一种可能。”梁秋将长刀递到他面前,“就这么绝望下去,或者赌上性命去接受未来。能有能力拼命的人不多,代价也很重,但这么干的人,至少不用去面对不堪回首的自己。” “所以…你的选择呢?”他轻声问。 密布天空的流云突然全都散开了,暖金色的阳光灌满了整个房间。光的碎片落入少年的眼里,就像一粒火星落入了死寂的灰堆,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亮了起来。 他伸过手,郑重地接过了那黑鞘的长刀,大力攥紧。 “既然接受了,就会有很多事需要你做。”梁秋说。 “好。” “既然这样,”梁秋放开了刀鞘,“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 他重又伸出手去,重力拍着对方的肩膀,不是抚慰,更像是某个承诺。 “如果我有儿子的话,可能就是像你这样的吧。”梁秋淡淡地笑了,“叫什么名字?” 新生的主人抚摸着刀鞘,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坚定道:“江桦。” “是么。”梁秋背起已经空掉的背囊,起身向外走去。他送出了那柄名为狼牙的长刀,而江桦收下了,那其中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懂。 风从外面灌进来,江桦久久地握着手中的长刀。许久之后,他慢慢地将刀刃推出刀鞘,银白刀刃中映出的瞳仁像是火一样地亮,隐约有纯正的赤红光芒闪烁。 …… 梁秋一出去就被拿着档案袋的护士堵在了角落。 “有话好说。”他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几个人,举起手以示投降,“怎么了这是?” “李医生说你准备亲自安排这几个孩子。”护士说着就把档案往他手里塞,大有赶紧甩掉包袱之势。 “等等等等,我说啥了?我没说啊!” 这些人的脑回路实在没法理解,他只是肯定了几个人的价值,传来传去就成了这样。 “即使这样,现在也只有你能给他们一个安排了。”护士说,“他们在天子城没有身份,又有携带者的血统,在现在的情况下必须掩人耳目。如果再没有什么地方能接收的话…” “咳…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安排上吧。”梁秋一摊手,“他们主要的问题是没有身份对吧?那就现在把他们的档案读进去,监护人填我。” “什?!”护士猛抬起头来,“这…那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怎么填?” “还有啥别的填法?”梁秋笑笑,“就都填…父亲呗。” 护士瞪着他看了足有十几秒,眼睛似乎要掉出来。特种兵被退役做奶爸,还一下收五个,这特么都什么狗血小说里的剧情?! “你确定?”护士试探道,“那我们就真这么写了啊,今后的事…” “反正只是个名头咯,又不是真有那种关系。”梁秋向前走去,挥了挥手,“行啦,好好收拾收拾吧,过几天就该走了。” “这…好吧。”医生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随即接着提醒道,“对了,刚才有人找你,我们跟他说了你有事,现在人在大门等着。” “找我?”梁秋挑了挑眉,但随即便明白了什么,笑着应了一声,便脚步轻快地按他指的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外面停着一辆车,车边站着换了便装的男人。 “可以啊老孟,这地方都能找过来?”梁秋随意打了个招呼,“怎么着?这么快就跑来?” 孟长桥关上了车门:“我听说了,对你的判决已经下定,不仅要受到监视,从今往后的补贴也都会取消。” “怎么,还操起这份心了?”梁秋懒洋洋地道,“既然是携带者,你应该也好不了多少,不该先担心一下自己么?” 孟长桥没有理会他的后半句话,只道:“你真就这么打算退出了?” “不然呢?反正手里还有几个闲钱,是时候养老啦。” “此话当真?”孟长桥微扬了头,像是要看穿什么。 梁秋瞥了他一眼,随后慢吞吞地点上了手上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烟,叼在嘴上。 “别绕了,直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 孟长桥眯起了眼,也没多客气什么,直接将一份通告递了过去:“上头已经下了通知,今后对原兽的部队将会从军队中分离,变成以私营为主、不受那些条例约束的‘猎人’,这会成为一个全新的暴力领域。” “原兽少了,反而专业化了啊。”梁秋瞟了他一眼,“怎么着?你打算接着干?以后携带者可是不能见光的。” “猎人的作战领域会和民众分离,有足够的把握隐藏身份。”孟长桥说,“现在剩余所有的‘第一代’都在我手下,既然脱离了管辖,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立足。有血统的优势在,不愁做不大,以后还可以招一些普通人进来掩盖身份。” “不怕树大招风?” “他们既然给了我这份通告,就表明了上头的默认。本来,知道携带者内幕的人在战后也不多了。” “算是给了条出路么。”梁秋颔首,“就算这么说,你找我有什么用?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加上也没什么战力可言。” “我需要你的名号和经验。既然是做一个机构,必然需要话事人和指导,这一点由‘白狼’来充当再合适不过。” “说明白点,就是做办公桌、搞幕后跑腿的人了呗。”梁秋若有所思地点头。 孟长桥被识破了掩饰,脸色显出了几分难堪:“也不全是,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将我手下的战力分给你。不过,既然正面战场是由我来做,分配的比例如果太多有可能失衡…” “拿你一个兵,就是割你一块肉啊。”梁秋失笑道,“不用了,你把你的兵看好吧,我一个人都不要。” 孟长桥愣了一下:“一个都不要?” “没错,剩余的‘第一代’携带者全部归你,我只有一个条件。”梁秋取下烟将之掐灭,“档案的管理权限全都给我,我自己另外挑五个人。” “五个人?”孟长桥皱起了眉,档案管理本来就是鸡肋,梁秋开出的条件基本等于天上掉馅饼。太过便宜反而让他起了警觉,“这没问题,但你要加的五个人…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群小孩而已。”梁秋耸肩,“在他们露面之前,你就是台柱,我绝对不跟你抢工作。” “…哈?”饶是孟长桥也不由得大脑当机了几秒,“小孩…你确定么?就算是最顶尖的第一代,五个人也干不成什么。更何况,猎人再怎么着也是靠拳头的,小孩真能有那个意志?” “要说意志的话,刚才已经确认了。”梁秋笑道,“谁知道,说不定过个几年…会有不得了的人出现呢。” 第333章 前传 我们都是好孩子 后来回忆起最初的一天的时候,林燕扬想起来的只是一个泼满了金色阳光的房间。 一切的手续办好之后,梁秋便把五个人带到了这里,说以后他们就算是他手下的人了,让他们称他为梁总,该说的话之前都已经说完,接下来做好脱一层皮的准备就行了。 然后五个人彼此自我介绍一番,过程中她就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最后轮到她的时候才走上去,颇为正式地鞠了一躬,说你们好,我叫林燕扬。 介绍进行的时候是一个天气姣好的下午,暖金色的阳光从外面洒进来,五个人用情绪不一的眼光打量着彼此,那种谁也不理谁的状态让梁秋一脸头疼,说你们这没一点共性,以后还真能打出什么配合么。她那时候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新生活的大幕就从那一天拉开。 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有去提各自的过去,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在这里一样。这让她觉得这群男生似乎从未为什么而痛苦过,就像是荆明,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说过关于双腿的问题,只憋着一股劲扑进全新的领域,那种起早贪黑的强度放普通人身上怕是早猝死了,但他始终显得理所当然。 她也经常去看其他几人的训练。梁秋平时看着乐呵呵又懒洋洋,丝毫提不起劲的样子,唯有在训练场上指导的时候像是完全换了个人,那种架势根本不像是在指导,更像是要活活抽死对方。每次她看着地板上留下的片片血迹,就忽然觉得给自己那种能把人累吐的训练也只是一场轻松的演习了。 然而她这个旁观者看得胆战心惊,当事人却都没什么表示,被打得最多最狠的江桦也从来没抱怨过什么,被揍得头破血流也只是随便对付一下。她那时候还在想怎么会有这么不重视自己的人,事实证明她想早了,后来到了战场上,这位未来的队长才以身作则展示了什么叫在作死边缘反复试探,每次都是独身试险绝境生还,也不知那是一种什么心理。 自虐再加上少言少语,她对江桦的第一印象就只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样,好像他那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只是站在角落旁观,自带沉默气场,实在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家伙。 不过这也只是一开始。慢慢地几个人熟起来,才发现他不发言确实仅仅是因为不擅长,越不会说越不说,越不说越不会说,依次循环放弃治疗。虽然不说话,其他人的事他大多也都会认真听了去,用行动取代语言,居然意外的还是个蛮好相处的类型。 然后呢?然后那之后有了什么变化?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有些事情就开始变了。江桦开始试着时不时地和其他人说几句话,始终不给人好脸色的荆明为他们策划每次的行动并且次次命中。私下的活动变得毫不遮掩也没法遮掩,交流的内容一天比一天显得没脸没皮,任天行把他最宝贝的手办柜子堂而皇之地搁在办公室,至于于小楼,被记下来的黑历史估计能塞满一张内存卡。 至于痛苦…应该也是有的吧?他们从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开始面对原兽,光是她帮几个人包扎伤口的次数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了。但她对此的记忆都无比模糊,好像无论上一刻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下一刻聚在一起就是平常那样聊天打屁,步调一致的神经病气息让来自外面的质疑和指责郁闷到吐血。 林燕扬自己呢,也着实被这种风气带歪了一阵子。她本来是个软软糯糯的性子,结果在这群人之间泡上多年,搞得她一度跟着他们一样以假小子的方式示人。直到无意中翻了一本时尚杂志,才知道原来其它的女孩子都会得意地用各种方式炫耀自己的青春,而不是整天和血与铁为伴。 于是她就学着看起了各种你侬我侬的电视剧,学起了打扮和化妆,虽然技术不高但起码比没有强。然后走在街上的时候就开始被搭讪被要薇信,这些事情发生了很多很多次以后,她开始有意识地正视自己线条美好的身体,这才发现小女孩也变成了女人。 少女变了,少年们也变了。任天行从外面带回来的空军奖章堆了满盒,于小楼也可以随便就担下普通猎人几十人份的任务,所有人都习惯了听从于荆明,还有就是…包括梁秋在内的任何人,一对一都不再是江桦的对手了。 包括他本人在内在看到活性监测结果的时候都揉了揉眼睛,结果显示着一点不差的79%极限活性。然而其他人一脸鼓舞的时候,江桦却还是无动于衷,只是看着那个数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想来,似乎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回忆里一切都显得那么水到渠成。后来他们都站在了猎人的顶峰,面对各自的时候却依然毫无芥蒂地开各自的玩笑、相互传染神经病。十几年中每个人都在任务中救了其他人无数次,也被其他人救过无数次。这种救命关系平常到懒得费口舌来提,像是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啊,这么说也不对。如果说意外的转折的话,还是有一件事的。 一开始她的训练比其他四人轻松许多,也同时意味着她并没有分到多少任务,就算有也多是在轻松的后方。结果就是打一线的几个人天天搞得遍体鳞伤,她倒始终完好无损,一来二去的,她也就明白了这都是梁秋有意为之。 于是她跑去找那位负责人,鼓起勇气抬着头:“我也想和他们做一样的事。” 梁秋看了她足有十秒,随后拍着大腿就笑了起来:“你这让我很难办啊。让小女孩去跟糙老爷们打架,我可干不出来。” “但是…” “你问我,我也没法整啊。”梁秋说笑地拨了一下她的头发,“比如说,要是玩枪玩炮的时候,你这头发卷进去了咋整?” 林燕扬呆了一刻,捏着自己耳边的那一缕发丝:“是因为这个么…” “问题还多着呢。你要真想去的话,就先自己解决了吧。” 梁秋也没把她这当回事,摆了摆手就宣布此事告终。 然而他没想到这傻乎乎的姑娘真就把这话给记在了心里,她抚着自己漂亮的发丝,想着梁秋的话,思考了很久。 然后当天晚上,她站在镜子面前,对着长及披肩的头发举起了剪刀。 第二天梁秋通知他们出门有活动,她就按照指定的地点找了过去。然后当她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就见那几双眼睛全瞪傻了。 “你发烧了?”于小楼问。 林燕扬摸了摸自己的头,原本黑亮柔顺的披肩发已经被剪掉大半,留下的发梢才刚刚能盖住后脑勺,这是她咔嚓一剪刀下去的“杰作”。 “没有,就是…”她说着就看向了梁秋,“梁总,这样可以允许我去了吧?” 梁秋感觉到了来自身边几人谴责性的目光,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看来是拦不住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这动手咋就动这么快呢,非赶着今天就给剪了…” “快?”林燕扬不解。 “过两天就要去猎人的部门注册,得留一张全体照当档案,正好你们一直都没拍过,今天就把这事办了。”梁秋扶额,“结果你还给我来这一出…” “诶…有什么问题么?”林燕扬眨着眼。 “要说问题倒也没啥。”梁秋一拍脑袋,朝向其它几人道,“算啦,时间紧,就先这么拍了吧。顺便,关于队名的事,你们想好了?” “就叫白狼吧。”任天行说。 梁秋稍微愣了一下,挨个扫了一圈几人的神情,看到的是心照不宣的赞同。于是他笑叹了一声,摆了摆手:“你们乐意的话,那就这么叫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几个眼神,却什么也没说。梁秋站到了一边,然后面前的摄像师抬起了手上的镜头,比着倒计时的手势:“来,都看这边,三、二、一…” 快门按下,灯光咔嚓闪亮,将画面凝固在时光之中。 第334章 尾声 你陪了我多少年 月光低垂下来,映着照片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影像。 十数年的时间已经让这张照片略微地失了色彩,但上面的面孔还算清晰。那五个半大不大的少年用麋鹿般纯粹的眼神看着前方,一点都看不出几年之后那顶尖猎人的气场。 梁秋微挑了嘴角,将照片放回钱包中,回身远望着薄暮下静谧的莫比乌斯岛。临近海岸线的地方停着熄火的ea-6b,夜间的潮汐轻柔地在它不远处翻卷着。黑色风衣的身影站在湿润的沙滩边,衣角被微风卷着摇曳。 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都已经成了回忆,那个曾经的海边少年如今再一次站在这里,却已经是首席的身份。当初的誓言变成了现实,狼牙的名号真正地成了奇迹本身,因此而获救的人多得都已经记不清,未来也依然要担下无数的生命。 因为这样——就必须要和某个人兵刃相见。 他们正是为此才重回这个地方。经过十多年的时间,海平面的下降让这座岛屿重见天日,在过去几个小时的第一波搜索中他们绕岛一圈,从视野和记忆中摸清了整个岛屿的构成,然而大雾中可见度的限制让搜索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就这样停下来,等待天公作美。 但如果真的能找到什么线索又会怎样呢?回到天子城,打入最后的决战,像往常那样,用线索一步步地将对手逼入死境,然后依照猎人共同定下的格杀令、最终刺穿那个女人的心脏? 江桦深吸了一口迎面的海风,空气冷到大脑似乎结了冰。 夜莺就是安年。 安年就是江一竹的生母。 本来早应该死在记忆里的人重新出现在了眼前,以最不能被容许的姿态。 如果他不想和过去十多年的希望、情感与信念决裂的话,毫无疑问,现在他要做的事只有用最冷酷无情的手法毁灭这个犯人。 也在同时,毁灭曾经求而不得的幻梦与一切的开端。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被那声音拉回现实,就见任天行走到他身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烟。 他把那烟叼在嘴上点着,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阵雾气。 飞行员对心肺功能的要求是很高的,他在此前极少碰烟草,这还是江桦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海潮在一波波地推上岸来,两人都沉默地看着,状似出神。 “小时候有那么一阵子,我每天晚上都梦见这里。”任天行目不转睛地看着翻卷的浪潮,“次次都被吓醒,一直盯着窗外到天亮。” “挺怂吧?”他淡淡地笑,“那时候我就想啊,要是有一天还能回到这,我肯定会特别难过,说不定就会伤春悲秋得像个傻逼。” “结果现在真的回来了,看着这么多人死去的地方,我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想抽根烟。” 他说到这里时停了一阵子,才转过头,无波无澜地低声道:“大概是…连我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吧。过了太久的东西,再怎么深刻的事情都会被冲淡,被习惯。” “我不想去习惯这些。”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卷,“但事实就是这样。以前觉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东西,到现在就已经记不住那些名字和脸,就像是他们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虽然现在好像不该这么说,但我看你这样,还有点羡慕。” 江桦看他一眼:“羡慕?” “是啊。”任天行一笑,突然转变了话题,“诶,你看过那部《奥特曼》没有?” “没有。” “说起来也没啥,就是唬唬小孩子的玩意。每集都是外星的怪兽袭击地球,然后人类的特战队迎击,结果无论是多少飞机和野战车都被炸掉,然后主角变身成光之巨人力挽狂澜,救下所有人。”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就该明白的。无论人们再怎么团结一致,那些开飞机、开战车的人最后也都沦为了炮灰。能拯救所有人的,一直只有那个能变成光之巨人的人。” 他放下了烟卷,用力地将它掐灭。 “可我拼尽了所有的运气和努力,最后也只成了那个开飞机的。” 久到好像要跨越时空的沉寂。 你有过那么珍惜的东西,小心地把它放在盒子里收起来,暗暗发誓一辈子都要保护着它。然后你就走了,很多年以后回来,盒子落满了灰,里面的东西腐化成泥,但换来的只是波澜不惊。 在门前痛哭的少年最终飞起来了,海的另一边对他来说再也不是什么秘密,曾经遥不可及的雪山、大漠和天池只是他飞行生涯的点缀。但那扇打不开的门却永远地留在了大地上,留在风驰电掣的“狼耳”也追不回的曾经。 “我不太清楚你跟那个夜莺是什么关系。但我觉得…能在很多人很多事都变了以后找回曾经的念想、找回留下当初的感觉,本身就是一件幸事。起码,你还有追回的机会,还能去选可能的道路。” 江桦顿了一刻:“就算是那样,也不可能拿那么多人命当代价。” “话是这么说,但你不是还犹豫到现在了么?从你自己来说,其实还是想要选另外一边的吧。” “我也…不太清楚。” “正常,如果换了我的话,我应该也想不明白吧。”任天行看着海面,“无论哪一种选择看起来都是对的、或者都是错的。说不定,就算当初选了另外一种可能,尽头也是死路。既然从不知道结果,那就选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就好了。” 江桦沉默。 其实说白了不就是这样么?即使任天行那一次选择相信自己而非其他人又怎么样,最后也许连带他自己都会一同葬身火海。他也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伸出手去救那个女孩,只是最终不免痛恨自己的软弱无力。 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他的选择会赌上所有猎人的作战方针、赌上身边一切包括小竹的未来,这样的话… “其他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任天行突然说,“但至少无论你怎么选,我站你这边。” 江桦愣了一下,就看任天行耸了耸肩:“也别想那么悲观啊,既然有事就都一块儿担。我们几个人的事都成定局了,好不容易你能拿到个补偿的机会,试试总没错。有人拦的话,锤爆他脑袋就是了,咱们干的傻逼事不差这一件。” 海风呼啸起来,在山野间吹出萧鸣般的呜呜声。江桦静了很久,然后轻声说:“谢谢。” “说什么谢啊,”任天行笑,“反正都是一家人啊。” 是啊。从很久以前,从一同躺在那个不被人察觉的船舱里开始,他们就是家人了。 世界上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最黑暗的时刻,能与带着高光的人们相遇。 就像是那个光芒黯淡的晚上,有人笑着伸出手来。 就像是在潮湿阴暗的船舱里,有人挤在一起取暖。 就像是…所有的功绩一夜成空的时候,有小小的女孩怯生生地从门后探出脑袋,她的脸上有着似曾相识的轮廓。 于是,整个世界就亮起来了。一无所有、不会表达无聊家伙,连自己都厌恶的懦弱的生命,也可以有活下去的意志了。 人生有多少年呢?有多少人擦肩而过,有多少人形同陌路。又有多少人,能在多年后相视一笑,不论结果地说一句“能遇到真是太好了”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使是怪兽,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家谱了吧。 自己还挺幸运的。他在心里这么想。 风持续地刮着,有清亮的光从头顶投下来。他转头去看,浓重的雾气被风吹着散开了,起伏的地脉仿佛沉睡的巨兽那样伏在大地上。 “现在这个能见度应该可以了。”梁秋在身后一甩手,扔过来一支夜光手电,“看来是要熬夜赶工了,还是抓紧吧。在这多留一天,城里就得多耽搁一天。” 谈话到此结束,两人应了一声,拧亮手电走了上去。属于“白狼”、属于精尖猎人的凌厉气息碾压向枯朽的遗迹。穿林打叶的一段路走过,梁秋在某个地方蹲下来,拨开错杂的泥沙。 就在同时,滴滴的声音从手上的探测器上响起,红灯规律地闪着,指向某个方位。 第335章 尾声 浮世绘 达格的反应。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心知有戏。江桦和任天行也就顺着梁秋的方向俯下身来,快速清理着周边交错的乱石。这个工作交给常人估计得用小型起重机,但现在这里就有两座人形起重机,不多时陷在泥沙中的乱石块便尽皆出土。 江桦拔出狼牙,小心地刮掉了表层凝结成坨的湿泥,又接来海水洗净其中的一块,就见里面露出手感熟悉的灰色表层。 “水泥。”任天行抹了一把,沉声道。 江桦沉着脸点了点头,这种非自然的东西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显了。两人下意识就向旁边梁秋看去,就见他正像是盲人探路一样伸着手,在平坦的地层间来回摸索。 现在大雾散去,有手电光已经足够让他看清地貌。摸索了几分钟后,他忽然探出骨节在某个位置敲了敲,当的一声轻响,平常的土层上变魔术般地出现了一个方形的空洞,一眼看去有着长长的阶梯,刚好容一人通过。 “哟,看来我这记性还不至于老年痴呆。”梁秋站起身,看向旁边一脸讶色的两人,“在水底下泡了十多年,陆上的部分应该没法幸存。如果有线索,应该也只能藏在这了。” “这是…”任天行盯视着那个空洞,蓦地想起了什么。 那是他一念之差错过的最终地点——当年的少年们眼中,藏着这个岛全部秘密的基地——也就是说这里就是当年的核心资料室,那些人最终葬身于这个秘密之下,或许现在脚边的土地中就埋着当年的骨骸。 “这是当年用来挖防空洞的技术啊,完全的隔水隔音防震,现在时代的水平都已经做不出来了。”梁秋说,“看来不是豆腐渣工程,不管怎么说,先下去看看。夜莺是‘第二代’的话,她的秘密也只能被藏起来。” 被藏起来啊… 安年曾说过,谢春儿一直都在改造她的身体,而这件事岛上的所有人都不知情,只觉得安年过一阵就要玩一次消失。十多年过去,她“人间蒸发”的地点才算有了眉目。 江桦调整了一下风衣里狼牙的位置,确保它能以最快的方式被拔出来,接着便顺着楼梯的方向跳了下去,任天行和梁秋紧随其后。 下方果真是如同防空洞一般的陆内空间。由于紧挨土层,空间中蔓延着一股海边特有的咸腥味,但总体看来这里居然还是干燥的,并没有进水,甚至没有生长太多的苔藓。当年的自毁装置毁掉了所有的实验器材,但没能完全地摧毁坚固的地下复合材料,只是留下了明显的爆炸痕迹,乱石堆掩埋了主场的大厅,只有歪斜的门隐约露出连接的通道,就像是一座古墓。 江桦握上了腰侧的刀柄,谨慎地举着手电探索。当年的无活性废柴当然没有知晓核心机密的权力,这还是他头一回看清当年计划的全貌,跨越时光的危机感让他提起了全盘的戒心。 “居然真有这种地方…”任天行沉思着扫视四周,以带疑色的眼光看着梁秋,“您怎么会知道这里的?” “能告知这种事的也只有那女人了吧。”梁秋摆摆手,“好吧好吧,其实算是泄露的。因为她在∞计划之前的实验就已经有了前科,手法被多次认定违反人道法则,还被指认过叛乱的可能,但∞计划需要的技术又只有她能实现。所以…从一开始,来到这里辅佐她的那些人就全都是军方的眼线,负责把她的所有可疑行动都传回内陆,随时掌控情况防止意外发生,这个基地当然也算在可疑的范畴之内。” “但最后还是失控了。”任天行说。 “是啊。”梁秋不咸不淡地道,“所以说,还是小看了她啊。” 任天行皱了皱眉:“这么说来,这些年来一直没问过…谢春儿那个人,和您有什么关系么?” 这话戳中了些什么,走在前头的江桦也不由得回过头来。就见梁秋抚着胡茬想了半晌,半叹半哼一声:“那也称不上什么关系。非要形容的话,勉强算是战友?毕竟在打仗方面她还帮过我不少忙。” “那最后还算是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也得亲过啊。”梁秋耸了耸肩,“顶多算是清除一个潜伏的间谍吧。” 走在前面的江桦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们这时已经清开了五次挡路的废墟,打开了一条拱形通道。温度逐渐冷下来,似乎墙壁使用的复合材料也在随着环境变化而不断地调整。他试探着想去接近那墙壁,却猛然发觉上面似乎有着不一样的花纹。 他伸手去摸,那花纹并非绘画也并非雕刻,就像是刺青一样贴在上面,因而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不失色彩,恐怕是激光打印一类的上时代技术,能做出此举的非谢春儿莫属。 也正是因此,三人很轻易地便发觉这图画的连续性。所有的图似乎都不是单独的,更像是从一个整体上分离出来。 问题是,这个地下空间很宽敞,光是这几幅画的覆盖范围就已经有十几平米,如果这些只是碎片,那完整的将会是…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之间足够默契,不用交流便已经不约而同地开始将阻挡各处的碎石和垃圾清开,走廊一点点深入,所有的图画汇集向一处——那是尽头的圆顶。 江桦将手电打过去,三人的目光随着手电光的光圈缓缓向上,视野中的图画的颜色变浓区域变大,三人的心跳也随之急剧加快,就在光圈最终移到正上方时,就算是他们这等人物也不禁抽了口凉气。 洞窟的顶处赫然是一副巨大的壁绘,就像是古代教堂拱形天窗上的玻璃画,不同的是这一副画是嵌在未经打磨的石顶上。壁绘的线条与底部材料的本身脉络结合得极好,凹凸不平的背景并不突兀,反而更给它增添了层次感。它就这样躲藏在莫比乌斯岛的心脏处,默默地度了无人欣赏的几千个日夜,现在终于再见光明。 江桦缓缓移动手电,照出了壁绘的全貌——那看上去像是一个人形,坦胸露乳,双臂大开,呈十字架型被放在中央。几段不连续的粗线条构成一个圈紧密地围绕着他,看起来就像是这个人展开身体处于一个大圆里。 “这好像是…《圣经》里耶稣受戒的姿势。”任天行看了半晌后突然说。 “你还看过那玩意?”梁秋惊异地看他。 “上次有个白人来空军营里作交流,和人起了口角,说东方人都是黄皮猴子,身体素质就带不动顶级的战机,然后就点名要跟营里成绩最好的人单挑模拟操作。他是基()督徒,下战书的时候找了本圣经,手按在上面发的誓。” “嚯,所以说成绩最好的就是你喽,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事?” “事太多,忘了…” “至少说说结果呗?” “没啥可说的啊。我还没出力,他就倒下了。”任天行耸肩,“最后说那本圣经就算是输给我了,我也就翻了两下,看得不多。” “那你现在能看出什么?”江桦将手电打在壁画中心,将话题给正回来。 “我就记得个大概,说耶稣是上帝之子,他的手脚指引人类的未来,为了补偿全人类犯下的罪行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过了几天又复活了。”任天行看着壁绘,“但这和我看到的又不太一样,身后没有十字,而且书上的图没有这个圆。” 江桦于是向那大圆看去,仔细注意一下才发现那构成圆的粗线条共有八段,每小段又分三层,有些地方从中间断开,每一段断裂的位置都不同,就那样正正地围绕在这裸人身边。 “这玩意看着眼熟…”梁秋说,“好像是看风水用的八卦啊…这东方的传统,和那洋玩意能有啥关系?东西的标志画一块儿,这是要咱们的太上老君踹耶稣一脚?” “既然画在这,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和谢春儿的最终计划相关。”任天行说着就看江桦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于是转而又问,“想到什么了?现在没狼眼,咱们是得靠自己动脑子。” “外围是八卦图,你刚才又说‘他的手脚指引人类的未来’。”江桦缓缓道,“现在他这个架势…如果按十字架来想,刚好指向四个方位…” “重点是在外围…”任天行忽地变了脸色:“八卦之中指向四位,往下推一步就是…四象!” 第336章 尾声 歧途画卷 四象八卦图与耶稣受戒图,各为东西文化中最为普遍的认知。但正因如此这两样东西不该被放到一起,就好比冰激凌上不该撒老干妈一样。 然而现在三个人实实在在地吃了一口老干妈味的冰激凌,辣得大脑发昏。 “这里的实验和四象有关?”任天行睁大眼,“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有联系了?” “那当然,‘第二代’能越过第一次50%的活性度门槛,直接飙到70%,除了进行细胞注射的年龄以外,材料也很重要。”在后面抱着手臂斜眼瞥着的梁秋缓缓道,“当年这里能被定为实验场所,就是因为玄武在这里。你们从一开始,身上就有四象的基因啦。” 两人都是滞了一下,梁秋说得很平淡,但内容无疑是爆炸性的,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连他们自己都没搞懂过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们?” “‘四象’本来就是原兽中的异类,连上时代的人到最后都没研究透。当时看到玄武的时候,我还以为四象都已经死绝了呢,谁知道还有后续。”梁秋说着转头向江桦道,“现在小明不在,你能搞懂这些玄乎的东西么?” “周围的这些画都是扭曲型的,有一个明确的指向,最后汇聚到中央的人身上。”江桦说,“我了解不多,只能有个推断。如果真按刚才说的,这个人代表‘神’的话,或许这些画的意思就是…要把‘四象’的血脉汇聚到一个人身上,让它脱胎换骨成为‘神’。” 任天行紧跟着反应过来:“盗走朱雀卵,突破极限活性…是夜莺?” 江桦沉重地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光圈更加放大开来,将壁绘整个照亮。图画比想象得还要大,简直可以称之为是祭祀长卷。屋顶的画不是一幅,而是由无数的小画面拼接而成,图中众生形态各异,有些是人形,有些却生着魔鬼般的犄角和膜翼,但却都一致地围绕着中间的裸人顶礼膜拜,场景如万朝进贡。 梁秋摸了摸墙壁上的画,搓搓手指:“不是颜料,是激光拓印。这些画实际上是几万个甚至上亿个纳米级的构造,通过折射光让人眼看到颜色和形状,用这种办法弄出来的画不出意外过个几千年都不会褪色。一般都是用来绘制永久保存的重要纪念,比如纪念碑什么的才用。” “也就是说…这就是当年的核心了。”江桦说。 “人只是容器,重点在于内容物——如果这就是∞计划的本质的话,那么这个计划就还没有破灭…不对,该说是更进一步。”任天行说,“她们已经得到了朱雀和玄武,接下来恐怕还要继续搜寻另外两只。” 把那四种神话级的怪物的血脉混合注入人的身体?这种实验想想就让人反胃恶心。但问题还不止如此,按于小楼之前的说法,夜莺的活性又一次的提升稳定,恐怕就是朱雀血的功劳了。现在已经是80%以上,那么如果真是如他们所想,再加上另外两只的话,活性会达到多少?90%?乃至更高接近于真正的原兽? 说白了活性又可以看作是人与原兽的比例,“第一代”50%的极值已经是怪物与人类的血脉平分身体,他们这些强行打破平均线的人,血液里原兽的成分甚至已经多过了人类,只是恰好保持住了一颗人的心罢了。 但现在已经有了江一弦和江一竹这两个新的特例,那么…人类的真正极限又会在哪里?真是像这个计划的名字一样,是“无限”么? 他将手电递给任天行,自己则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将顶部的壁绘整个拍下来。他们的偏门知识储备量在这种抽象画风下显得太单薄了,处理信息的问题果然还是要交给“眼睛”。 岛上的通讯设施经过十余年的浸泡早就毁了,手机在这里一概显示无服务,网络传图传不回去,也只能等着回本部之后再说。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画是谁画的,又为什么要选用这种方式。”任天行很配合地充当他的灯光师,一边按照他的指令移动光圈,一边不忘说着,“能来到这个地方的只有谢春儿,画师应该没有异议。但我印象里,只有文字还没发明的时候才会用图画方式作记录,谢春儿那个人,为什么要做这些?” “说不定这就是艺术家的独到品味呢。”都这个时候了梁秋依然还有心情调侃,“本来那女人就不怎么正常,既然能革新,偶尔复复古也不错么。” “这能叫艺术?” “说白了艺术不就是创造么。从这种意义看来,这可算是进化史上的灿烂一笔,她也是个十足的艺术家了。” 任天行讶然地看回去,就见梁秋依然保持波澜无惊的面色。他没想到这位举止粗糙的话事人居然会说出这貌似很有道理很风骚的话,这个岛果然改变了太多人。 “刚才你说谢春儿帮了你很多。”在前方看着壁绘的江桦突然道。 “没错啊。不止是我,更应该说是整个携带者群体都因为她而受益。如果没有她不受伦理道德约束、提出很多大胆的假说,很多技术不可能发展得那么快,甚至原兽战争都说不定要多打几年。”梁秋说,“这个意义上,她还真算是功臣。” 江桦吸了口气:“那你最后那么干,后悔过么?” 气氛因这话凝结了一下,他隐约看到话事人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这是个很久没提到的话题,他特种兵生涯的最后一次任务就是毁灭这个寄予他希望的岛,毁灭那个说着“你可以留下来”的人。再度提起让他也不由得沉吟了一下,不是动了什么藕断丝连的感觉,只是在思考一个最恰当的说法。 “要说后悔,当然后悔过啊。”梁秋起身,拍了拍衣服,淡淡道,“真后悔没早点处理掉她,不然也不会扯到现在了。” 那语气没有半点感情,江桦也听得出来。 这个男人的遗憾大半都由他继承了过来,没有打响的名号、没有完美发展的刀术、乃至没有延续的血脉都被他完成了。说到底,他一直都在走着那没走完的路罢了。 也许正因如此,他更需要去填补梁秋的后悔,重新做那道相隔十数年的选择题。在命运的范畴里,奇妙和操蛋大部分时候都是近义词。 两人交流的时候任天行也没闲着,江桦递给他手电筒的同时还把探测器也交到了他手上。莫比乌斯岛活着的时候达格金属的研究还没成型,因此这种专门针对达格的仪器是他们唯一领先这个岛的技术。他在信号的引导下走到了角落的石壁旁,一路用骨节敲过去,然后敲到某个地方的时候传来了异样的中空声。 任天行心里一动,调转手电筒用底端去敲那墙壁。他们的手电是军用的,全金属壳,就像多年前的大哥大一样兼具通信性、工具性和杀伤性。表层掩盖的泥块土块很快被敲掉,露出里面粗糙的黑色金属层。 这时候江桦也被他敲墙的声音引过了目光,看到这情景,脸上立时就换上了古怪的神情。 “是玛诺么?”他向任天行问道。 “从这个手感来看,九成九就是了。”任天行转过脸,“怎么,你遇到过这个?” “在罗千祥的接头仓库见过类似的,关于∞计划的资料也是从中取得的。”江桦点头,“如果真是和上次一样的话,那这种装置就是能和携带者的血液起反应,从而触发开启机关的,现在也可以试试。” “听着还真玄幻。” 他说第二句的时候任天行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借了江桦的刀刃在手指上制造出了小小的伤口。狼牙造成的创伤无法短时间愈合,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将血滴在上面,看着鲜红逐渐融入,面色紧张。 一分钟后。 无事发生。 任天行看着已经开始干涸的血迹,有些头疼地压着脑门儿:“看来好像不是一种机关,还得另想办法。” 江桦在旁边看着,见状也同样皱了皱眉。的确在谢春儿手下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但他们现在接触过的奇异机关也不过这一种而已。本来就是从未触及过的领域,如果他们两个能直接借此推断出技术的问题,那狼眼早该失业了。 他同样蹲下身来,手在刀刃上一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如法炮制。 鲜红的液体像是海绵吸水般迅速融入,当的一声,玛诺金属板弹开,露出里面的暗格。 第337章 尾声 那一个时代 “还带认人的?”任天行眼神立刻就变了,“这是天选之子的血脉啊。要是搁小说里,你肯定得是主角了。” 江桦当然没法按照他那热血漫思路去想:“这种东西应该不是给特定人准备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可能打开。” “也是。谢春儿还在的那会好像没怎么看你有活动。”任天行道,“那就是活性问题了?” “之前遇到的吸引器也是用玛诺所做,所以用小竹的血液就能达到和那边那个孩子相同的效果。”江桦他用风衣擦掉手上剩余的血,“这一次应该也是一样。这个机关的触发条件…恐怕就是极限活性。” “一个技术吃了十几年啊。可惜她没想到,当初不注意你会成为最大的失误。” “这就是问题。”江桦看着弹开的暗格,“如果这真是给极限活性准备的话,那么本该打开这个格子的人,绝对不是我。” 任天行被提醒过来:“她设计这个地方的时候还不知道第三个极限活性的存在,荆明好像也不知道这里的事,那本来该打开这里的人…” 江桦没有再多回答,只是小心地将狼牙探进去,在暗格内部勾了勾。并没有想象中防范的攻击性设置,也没有魔幻的三维投影和录音,暗格似乎只作储藏之用,而最后被勾出来的却只是一个老式的皮箱,没有上锁,打开来看,是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 “又是扩张器?”任天行看着江桦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枚和之前遇到过的电磁扩张器形状相似的“弩箭”,摸上去也确实是金属的手感,但却是银白色的。探测器接近它时红光猛闪,生怕他们不知道这是达格所铸一般。 “之前遇到的扩张器材料是玛诺,作用是吸引。如果这是一个系列的话,那属性应该就是相反的了。”任天行说,“扩大信号,排斥原兽,这个东西也许就是后来达格网的前身…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种地方?” 江桦同样摩挲着那一枚银白梭镖沉思着,东西很新,不像是经常使用。他挪过手电,从上至下照射,看着顶端的壁画分出触手般绵延的长画一直指向暗格处。 “看这里。”江桦将手电转向暗格打开的部分,“画面上的东西都只是猜测,但这个格子上似乎写了些注释一样的东西。比起实验记录,这些更像是宗教祭祀,写的全都是对什么东西的赞美。” 任天行按他说的就朝那小格子处看去,果真有着密密麻麻的刻字。落款的日期正是十多年前,一眼望去都是“万岁”“真理”“指引”“天国”之类的大肆赞美之词。 “真不像是谢春儿会说出口的话。”他说。 “谨慎是好事,但你们也不用太神话那女人。既然有张嘴,就没什么是不会说的。”梁秋同样蹲过来,看了看那些标牌上的标语,喔了一声,“没想到时隔多年又看到这些话了啊。当时每个在体制内工作的人都需要背熟这些话,错一个字都要受处分。” “您也一样?” “当然了,当时可是背的我脑仁都疼,那会我就知道我肯定是念不成书了。” “那这被赞颂的对象是什么人?” “谁当得起这种吹法呢?”梁秋耸耸肩,“这说的不是什么特定的人,而是一整个时代。在原兽战争之前,那些人都坚信他们所处的是最好的时代、是引领人类走向新纪元的转折点,为此他们把科技抬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差不多就是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现在想想也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不过她到现在还留着这些,恐怕也就表示她也在怀念那个时候吧。”梁秋嗤笑一声,“也是啊,那家伙本来也不是该属于现在的人,过了战争时期,这个时代又是人性感情占了主导,那种东西她是理解不了的。” “她理解不了感情…这是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喽。那时候最顶尖的教育都被删去了人文的部分,只剩下发展技术的希冀。那种人情味淡薄的地方,出现她那种存在很正常。”梁秋一摊手,“无法适应世界变化的人,会怀念过去的辉煌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从科技上来说那也是个伟大的时代,活在那种时候对她来说才是最舒服的吧…怎么了?”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听着他说话的任天行脸色越来越差,于是停了下来,转而问道。 任天行缓缓扭过头,看着正上方的裸人像:“之前我一直没想明白,谢春儿明明有足够的资本探求其它的手段,为什么会一直这样执着地追求强大的携带者。如果真如您说的那样的话…也许,她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力量本身。说到底原兽细胞也是上个时代的产物,携带者只是她所使用的手段,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复兴原兽战争之前的时代…那个属于她的世界!” 他的话音很低,却像是一记铜钟敲响在阴湿的地下基地里,三个人都为之不易察觉地战栗了一下。 “这么说的话,好像最解释得通了。”梁秋随着两人的动作,重又看向顶头壁绘,“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当年的老家伙了,所以她要借助携带者自己称王么…那这夜莺可真是不得了啊,如果真是让谢春儿得手了,她可就算是重启一个时代的钥匙了。” 江桦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正上方的壁绘。有了这个假想,壁绘上那万朝进贡的盛景便有了新的解释。 那是她所构想的世界,所有人为汇聚四象之力的、人造的“神”所臣服的场景。在八卦围绕的裸人两边,圣洁的天使和黑色的骷髅承接新生于死亡,正下方扭曲的圣母像托起中央的新神。 她感受不到感情,却想要做所谓的“母上”。那不是什么特定意义的母亲,她所孕育的是过去与未来的全人类,就像是群蚁向生育她们的蚁后臣服。 那种光景,只是想想都足够让人头皮发麻。他们找不到母上,那么就只能在这之前…折断她手中的“钥匙”! 原本这只是携带者之间的恩怨,但现在她已经成为了一切的核心。应该怎么做,早就明白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手上的达格扩张器,这是谢春儿唯一留下的东西。它被安置在代表死亡的一处,对于携带者来说也意味着终结。这本来该由安年…或者夜莺来开启的东西或许就是她唯一的弱点,但为什么会特意被放在这里而不是销毁呢? 时间没让人想太多,忽然传来的声音立时让他回过神来,连带着任天行的表情也在几刻间骤然变化。两人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江桦按住腰侧的刀柄,任天行拔出随身的手枪,只差点亮血瞳,就是全副戒备状态。 “怎么了这是?”梁秋在后面语气悠悠道。现在他倒成了最临危不乱的人——有狼牙和狼耳两个人充当保镖,这可是天子城最顶尖的财阀都不一定有的待遇,他很自然地受用下来。 “水声。”任天行低声说。 他说话的时候空气中湿度就已经在以常人可感的方式急剧上涨,温度却愈加降低。就在他们终止对话,让一切陷入绝对安静的同时,更为诡异的动静便在耳中被放大了。 “咚…咚…” 异响很快让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被引了过去。声源来自于背后的墙壁,看起来它严丝合缝内部实心,但现在居然从另一边传来了类似敲门…不,是撞门的响动! 第338章 尾声 离去已无少年 江桦绷紧了身形,缓步朝那石壁挪去。这个地下基地的密闭很好,本不该有除了他们以外的客人,但现在他们已经嗅到了隐约的海腥味。 难道除了他们,还会有其他人登上这个禁地? 三个人都是受过严格的道德条例灌输的人。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考虑灭口的方案。 “进来的时候应该只有一个入口,还有什么人会知道这个岛?”任天行拉开了枪的保险,一副戒备的神态。 与他们的全神贯注相反,梁秋在他们判断情况的时候依然保持着一副吊儿郎当样。他看着那墙壁沉思了一阵,贴着墙左右徘徊,作摸索状。 “这面墙好像是有点来头…” 前面的两人都是一愣,正要回头,还没看清梁秋做了什么,就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就像是锁中的插销被拔出,整面墙壁猛然裂开! “卧槽!”任天行大喊。 壁中暗藏玄机,这确实是个值得惊叹的地方。但他的惊叹已经来不及分给那机关了,因为就在墙壁裂开的同时,带着浮冰的海水从缝隙间一涌而出,好比拧开了一只超大号的水龙头,冲得三人差点没站稳。 “你做了什么?”江桦回头冲梁秋喊。 “别问我!我啥都没干!”梁秋同样以大喊回应,“刚才我才想起来以前这墙后面就搁着玄武,开启的机关应该就在这里!但玄武十几年前就被敲死了,谁知道会这样!” 的确这就是曾经玄武的囚牢,但现在它的顶端留着一个巨大的破洞,就像是神话里祝融撞断不周山之后塌陷的五行天,海水正从中当头灌进来。原本那严丝合缝的墙壁还将水挡在了外面,但现在墙壁打开,水迅速漫过了三人的膝盖。 “槽,这才是真正的自毁程序吧!”任天行看着四面的水雾,就连墙壁也在应力的影响下迅速开裂塌陷,“那个暗格连着所有的机关,恐怕她的原本方案是想要让那个箱子被拿走后就启动的。玄武把建筑结构毁了,以前的陆上部分现在都泡在水里,一动就全塌!果然没这么简单!” “快跑!”江桦朝后面喊着,自己却是向前进了几步。面前的水中依稀可见窜动的红光,刚才的机关果然让海水大量涌入,咚咚的撞门声也正是来源于那些嗅到他们气味的海原兽。他们在旋涡效应下被带到了这里,无意中成了最得力的助手。 江桦死盯着那游动的黑影,在近到极限时水面掀起巨大的水花,一身鳞片形似海蛇的一级种猛地弹跳起来直叼他的脖子,但寒光在同时腾起,狼牙从它开合的腮里直捅入内,将它生生钉死在墙壁上,随着扭动刀刃越刺越深,直接捅了个对穿。 他抹着脸上的血和水,往洞口看着。由于海水巨大的冲力,周围的土层和被泡了十数年松动的水泥开始出现密集的裂痕,接连的冲击令洞口愈来愈大,漏进来的水自然一阵多过一阵。都说大海是生命的起源,海中原兽的密度也更高。这条海蛇只是先头兵,身后还跟着不知道多少名副其实的虾兵蟹将。 “这地方不能留了。凭咱们三个堵不住破口,照这个漏水速度,再过一会别说是地下室,半个岛都得给重新淹了。”任天行边说边向前开枪。他枪法比江桦好不少,恫吓得周围的原兽都不敢近前,但即使这样也改变不了他们在水中行动越来越不便的事实。 地下基地有上千平米,在这里的三个人身高也都在一米八以上,但现在水都已经盖过了他们的腰。玄武原本被囚于冻土间,从中漫出来的海水甚至还带着没融化的冰渣,冻得人嘴唇发紫。 在这里的都是判断力一等一的那一批精英,当即就已经知道了现下唯一的选择。两人都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此时他们一前一后护着梁秋奔向出口,江桦自觉殿后,驱散海原兽的同时,不忘趁乱拿着相机对顶头的壁画一阵狂拍。 覆巢之下无完卵,那壁画在几秒钟时间内就整个崩塌坠入了水中,幸而三个人也在同时撤出了地下基地,二话不说直奔海边的飞机。 整个岛的地貌在下陷,就好比破了皮的饺子处在沸腾的汤锅中,地面上裂开半臂宽的巨大缝隙,情势堪比火山爆发。这机关仿佛古墓般牵一发而动全身,让这个已经死去的岛正在启动真正的自毁,这一次也许再也不会以完整的面目示人。 任天行脱下自己的外套,边跑边拧出了大概一公斤的海水。然后他把外套一披猛拽开机舱,以一个类似于骑手上马的姿势飞身跳上了ea-6b的驾驶座。好在这架战机的功能还算正常,他迅速拨动着输出按钮,旋翼的发动机随着他的动作隆隆地转起来。 江桦踢开黏在背后的水蟒,给飞机腾出足够干净的跑道。他将狼牙收回鞘内,抓紧了口袋里保存着壁画照片的手机,同样飞身入舱。几乎就在他合上舱盖的同时,旋翼的气流掠过草地,启动的ea-6b一骑绝尘,任天行猛拉杆舵,机身在远远近近的原兽叫声和逐渐下陷的地面上忽地腾空而起,直冲云端。 “要是换个人,一不留神都可能栽这了吧。”梁秋同样拧着衣服,喘息道。 “是潮汐。日全食的时候日月的引力是最大的,会造成涨潮。我们动了地下的机关,刚好加速了这个过程。”任天行神色凝重,“看这样子,‘漆黑之日’的日食已经开始出现前兆了,这次的影响比想象的还要大。” “是么。那看来是必须要走了啊。”梁秋说,“说是来找夜莺的线索,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江桦从机舱边收回了目光,重又看回了手上的那一抹银白色。他们两手空空地来,最后带走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个东西。 从高空往下看,黑色的缝隙爬行在土地上,从中渗出的海水将小岛的尸体切割开来,将二十年的时光没入水下。这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上一次看到的时候他只是在任人摆布,而这一次却是以睥睨的视角。 “也是因祸得福。”任天行调试着飞机,长吁了一口气,“日食磁场的效果已经开始显现了。如果再耽搁一阵的话,雷达都有可能被干扰。” “已经出现影响了么。”梁秋透过顶窗看着天空,只见清晨初升的太阳像一只发霉的苹果那样吊在头顶。身为主管话事人、白狼队长和空军王牌的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耗费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了。 “这地方看来是彻底歇菜了,想回头也回不成了。”梁秋舒展身体靠在皮质的椅背上,朝着天低声说道,“算啦,咱们也算是最后薅了一把羊毛。既然没得可探了,这个岛的故事也确实是就此结束了比较好。” 同样坐在窗边的江桦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鞘,就像他接下这柄刀的那一天。 是的,有些东西该结束。而另一些东西…会在同时开始。 路已经摆在了眼前,事实已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证明了逆向而行的结果。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对这里相隔数十年的所谓秘密寄予多大的希望——真正重要的是,他得做出选择了。 他最后一眼回头看去,蓝黑色的海水带着斑驳的阳光漫上海岸,跨越时光的潮鸣声默默地滚动,夹杂着只有他能听到的、遥远的哭声与笑声。ea-6b没入高空,消失在蔚蓝的天边。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卷后谈 哟,不知不觉就写了80万字了呢。 我自己看书的时候,一直很喜欢看作者发的单章,看他们现实与文字的交叉和自己对情节的看法。然而翻翻我之前的单章,不是请假就是通知要么就是在求订阅。虽然扑街,但既然是写给自己看的书,总觉得好像不为这本书做点什么有些浪费。 简单的说,写这一卷的时候我情绪多次爆炸。 这是一次很大胆的尝试。纵观起点,实在没几个人敢用这么长的插叙。为了达到效果我尝试了很多不寻常的写法,倒叙,多主角视角穿插,pov手法,很多想要尝试的写法都用了。 大概你们也感觉的出来,这一卷里,我刻意放慢了叙事节奏。在之前的接近三百章里我只有一章用了这种写法——就是第一卷结尾的彼岸潮鸣,那也是我至今为止气氛渲染最满意的一章。 但那只是一章,而现在,我整整一卷都在用这种写法,简直是自杀。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人物,安年。 从她第一次出场开始,我的想法就很单纯——我想要写一个强大的女孩子。 这里的强大不是指单纯的力量,那种强大非常简单,作者随便给人物冠一个修为等级就可以让他们移山填海,最平庸的写手也可以随便写出毁天灭地的帝王。 我所说的强大,是一种源自内心的强大。她会怀疑,但她不会迷失。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我觉得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太棒了。 然而很难写,真的很难写,稍微手一抖就会崩。第一卷的时候,我可以用一百多章来塑造小竹,但留给安年的只有十来万字的篇幅,还有一半分给填坑,再一半分给白狼,给她的就只有那么几章。 所以我真的是拼了命的,想要把那几章写的很美,就算没人看至少我自己能读来聊以慰籍。白色月光的那一章,我在发出来之前大概改了二十多遍。作者一般都很难评价自己的作品,我不知道我写出了多少感觉,这个女孩子是否能像她的女儿一样讨人喜欢,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可惜没有。 我自己也清楚,那其实就是吃力不讨好,甚至都不算是网文的写法。网文应该是杯冰可乐,清爽刺激,在燥热难耐的时候一口喝干那感觉坐地升天,而不是要什么回味悠久一点点品尝的红酒。 当然,我有自知之明,本来也写不出什么回味悠久的名篇。对我来说,这本书我就只是想写那么一群人而已。 怪兽家谱格局不大,有名有姓的人物加起来也才十来个。我也期盼着有朝一日我能写出所谓的史诗长卷,但这一次我只是想写几个人物,在孤独的日子里我坐在电脑前,可以用文字跟他们说说话。 所以他们必须都是有血有肉的、会哭会笑的、有爱有恨的,而不是脸上贴着一个标签,写着“萌软萝莉了解一下”“逗逼小白脸了解一下”“打脸反派了解一下”。前传篇之前,我自认我只写好了小竹一个角色。白狼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江桦,在我眼里都只是几个标签,有了过去与未来之后,他们才活了过来。 应该是我笔力的问题吧。但既然是人物中心的书,我就希望每一个的特质都可以当主角。我曾经和朋友说过,这本书里每一个出场超过5次的人物,我都喜欢。 没错,是都喜欢。包括那个不疯魔不成话的谢春儿,包括前期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庆,甚至包括那个大部分人都不喜欢的尖酸刻薄的孟长桥(你们真以为我写他抱怨的那段就是为了被打脸么…) 他们身上都有我的映影,我的傲与卑、忧与欢、理想与现实。从上架开始我就抛弃了所有迎合读者的想法,所以每一个能喜欢这本书的人我都报以最诚挚的感激。 从这本书发出来开始,现实里也发生了不少事。刚开这本书的时候,我在别人眼里还是那个逗逼的话唠,摩拳擦掌热情高涨;现在200多天过去了,我变得懒于开口,习惯于独来独往,有一阵还轻度抑郁——成绩倒是拿了专业第一,某些时候也成了被拉拢的对象。 都说主角是作者现实的映射,在我这居然是作者活得越来越像主角。果然是在自嗨吧,笑。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都是自言自语。整个起点应该是没几本书比这一本成绩更差了,从一开始它就扑了,没有发生什么一个推荐咸鱼翻身的奇迹。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要是我能像某些大神那样天天爆更一万,或者仅仅是保持全勤,应该也要比现在好一些。 然而…你们也看见了,这本书一写快就容易翻车,过几天又得捶胸顿足地回来重修。本来就是一只用爱发电的死扑街,在这条路上狠狠摔了一跤,于是就干脆躺着了。 有个评论说这本书崩了,我是承认的。网文最重要的金手指和力量体系基本喂狗,本来可以靠第一卷的奶爸日常吃人设结果日常写法也被我作没了,似乎还劝退了一个舵主… 但我就喜欢这么写啊(摊手 写这本书给了我很多。写它的过程我很享受,只是附带的东西给我带来了梦魇。所有听说我写书的人——甚至包括我的父母——都只是对此抱以怜悯乃至嘲笑。除了看到我扑街安慰我到深夜的极少数朋友,很遗憾我并没有像江桦一样遇到能带来光的人。 很多人都在排斥套路、厌恶套路,要求作者坚持本心。但没有扑过的人——包括以前的我自己——大概都低估了不被人认可的痛苦。这个时代很浮躁,所谓的梦想和希冀因为人人拥有而一文不值,你的付出赚不到钱、得不到成效,那很遗憾,你就是个垃圾。 没错,垃圾,耽误时间。什么文笔、什么人设、什么感情,统统都他妈的是垃圾。 2018年最后一天我在年终总结中写道,这一年对我而言是噩梦般的一年,为了我的梦想,我可能需要对抗我周围的整个世界。最毫末的一点希望,我也需要付出全力才能拿到。 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网文作者对于很多人而言并不是多么主流、多么光彩的职业。想要证明自己,只能最简单粗暴地用钱。 但在那之前,我想好好地把这个故事讲完。至少现在我还燃着一腔狗血,还爱着活在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新书的构思已经有了,要真想放弃的话,我在6月份它12万字的时候就该放弃了,但没办法,就是舍不得,哪怕让我用我曾经钟爱的游戏番剧去换我也愿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抱歉让你们看到这些不怎么愉快的文字了,如果没人看到的话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就好了。内容过半,感谢每一个愿意在这段路上陪伴我的人,你们的id和留下的每一句鼓励我都记得,都是悬崖边拉住我的那根救生索。能遇到你们,真的很幸运。 不知不觉就写了两千多字了,都顶得上一章更新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章节了,我只继续尽我最大能力写好,再次感谢你们的陪伴。 最后,这两天实习,更新应该都在晚上,尽…尽量不鸽(说的自己都快信了 第339章 人偶心之所在 “观众朋友们早上好,现在播送气象台今日早6:00发布的天子城天气情况。今天白天晴转多云,东北风一到二级,最高气温15摄氏度。气象台分析,晴朗天气将持续一周,利于观测三天后出现的罕见日全食现象,北部地区为最佳观测点。专家提醒,在观测时期请注意做好防护措施,主要有…” 电台的播报传到了大街小巷,兴奋的孩子们在父母的陪伴下争相购买着观测日全食用的墨镜和特制望远镜,天子城笼罩在一片欢愉的气氛当中。然而从城边缘向外看,就能发现数不清的人都正在紧张地分发和调试着武器,上千吨的弹药和装备从武器库中倾囊而出。 全城的猎人、维安部队乃至军方都被调动起来了。部分人镇守城中,更多人则已聚集到边境待命。日全食的磁效应已经开始显现,通讯设备不时就会响起电流音,太阳的磁场通过六万五千分之一光年的距离作用于地球、作用于巨大的达格网磁场上,对其的实时监测界面上不断地出现黄色区域乃至红色区域。 这实在很要命。太阳活动对大部分金属的影响都可以忽略,偏偏对于达格表现出了强大的作用。达格网的效应依然还在,网中的原兽群却是一日比一日躁动,边境驻守军不得不日日夜夜地轮班守在出入口边。 城中最后一战的讯息早已传遍了整个网络,他们都明白真正的对手早已经不是这些无脑的大家伙,相反正躲在不知何处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注视和超学校哦这一切。 搜查队的脚步踏遍了边境外围的每个角落,却依然找不到一点敌人落脚点的线索。代号母上的敌人在留下那一句预言般的战书后便人间蒸发了,丝毫没有为战争做些什么准备的意思。 太多超出他们想象的诡异事件撞在了一起,比如无人知晓的敌人行踪,比如在夜莺总巢一战后突然拒绝出面的猎人首席,猎人内部早已处于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当中,无计可施亦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一切埋在不言中,就像观众茫然地坐在座位上,等待最终演出的大幕拉开。 在猎人们提刀擦枪的时候,他们所提心吊胆的对象正站在一面镜子前,给坐在身前的女人梳头。 莹白的灯光投下来,映照着她的脸,表情那么专注,如同雕刻家面对着凝聚毕生心血的塑像。她将手下那瀑布般的乌发梳得顺滑如丝绸,接着将它盘起用发带系好,又插上镶嵌水钻的晶亮发钗。 “真美啊,我可爱的孩子。”母上说。 面前的水银镜映出一张足以让许多明星羞愧的脸庞。她坐在那里,半垂的衣服中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和雪白的香肩,搭着几根引人遐想的乌丝。如身后的人所说,她不需要化妆就已经很漂亮了,但恰到好处的妆容更给她增添了一抹出尘感,线条俨然出自大师之手。 “宴席就要开张,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呢。”母上抚摸着她的头顶,“你也是,我也是。” 没有回应。和生气十足的身体相反,夜莺始终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却像是最乖顺的猫一样任着身后的人摸着头,赤红瞳中没有半点神采。 “那一天会是原兽的饕餮盛会。到时候,与其相关的所有人都会参加这场宴席吧。”母上昂着头,高抬起的眼中带着期待,“这样的话,你和我所期待的人,一定也都会到场吧。毕竟他们可都是…一直的主角呢。” 夜莺呆呆地看着镜子,眼神空洞。 “安年曾经和我说,她要成为正义本身,为此要得到足够的力量让其他人再无异心,真棒的梦想不是么?”母上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安年现在已经死啦,这具驱壳里只剩下了你一个人而已。虽然有时不听话,但她确实是个好孩子…现在完全接受了朱雀血的你已经成王,就替她去完成那个愿望好了——只要一视同仁地让所有人进入永眠,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异心、再也没有什么痛苦、真正地实现天下大同了——这就是正义的伙伴啊。” 夜莺继续低着头,无言地聆听着母上心潮澎湃演讲般的发言,却依然不发一言。 母上皱了皱眉,终于发觉到了什么不对。她看了那双无神的眼睛半晌,终于一招手,将站在身后的白衣人形召唤过来。 “心理状态还是不对,这个样子怎么能达成目的?”她呵斥道。 人形上下扫视了夜莺一番:“可能是那个第二人格的残留作用。理论上那个人格应该已经死了,但似乎她有什么东西始终不肯忘,我们也很难完全消除…” “这几天决不能出问题,既然这样就现在给她催眠。” “这样的话,就要将她的所有记忆一起引出整理一遍,找到真正的心结…” “用什么办法随便你们。我先去看看小弦,回来的时候必须看到她已经准备好。” 白衣人形应了一声,朝她僵硬地鞠了一躬,目送着母上一抖长衣,面露烦躁地放下化妆品和梳子走向江一弦的房间。待到脚步声完全消失的时候,他转过夜莺的椅子,缓慢地坐在了她面前。 “现在开始。”人形说,“回想起你的一切,然后全部忘掉吧。” 始终低着头的夜莺在这时缓慢地扬起了脸,白衣人形在她面前变换着手型,念咒般喃喃自语。也许是用了特制的仪器,也许是用了特殊的药品,这都不重要,结果只是她木然的空壳内思维在催眠下被引得海一样奔涌起来。 据说人意识消亡前会有一生的走马灯式回放,大概她现在所看到的就是那副光景吧。 最早的记忆从一个拥抱开始。女人将她搂在怀里,怜爱地亲吻抚摸,对着空无一人的空间宣布她已经获得了新生。她摸着肚腹上隐约的、强效麻醉弹造成的伤痕,本能地想要推开那个女人,但却想不起任何因由,过去的一切只觉得浮生若梦。 因为从那一天起,女人就把对人类所有的爱与恨都倾注在了她身上。事实证明抛开所有约束的女人绝对是个最有智慧的疯子,清楚一切的新生都从毁灭中产生,由此将全部的资源、知识和技术毫无保留地加在了她身上。 有了多余的思想,就注入十倍于常人致死量的致幻剂。 血统还不足以达到顶峰,于是被灌下剧毒性的细胞刺激药品。 人类的身体不足以展现最大的攻击力,那么就打断每一根骨头重新拼接、将神经挖出来一根根调整再放回体内。 从那时候她才知道那个人从来就没有过属于人类的感觉,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被另一些人所束缚,而现在魔鬼钻出了牢笼。女人强迫她不再抛弃掉了“谢教授”的称呼,转而称之为“母上”。从那一天起谢春儿就死了,叫安年的女孩也死了,莫比乌斯岛上的一切对她们而言似乎都只是一场美梦,现在梦醒了。 事实证明母上是个鬼才,总能给出最逼近极限又最适合她的方式,让她的灵与肉都在最深的痛苦中一次次重铸。 疼痛和活性反噬成为日常,逐渐发育的身体被不断地摧毁又重构。她或许是反抗过的,也为那种痛苦所恐惧过的,但她只是独自一人,除却母上之外没有任何的指引者,日复一日的折磨让所有的感觉都退化了,药品和反噬也让大脑常年沉浸于幻觉当中,以此抛弃掉所有的过去和未来。 于是活跃跳动的心脏被封闭入黑暗,追随的正义被扭曲为母上的意志,她成为行尸走肉的空壳,最为听话的人偶,被授予了那对名为沙漠之莺的双枪,以此捍卫仅有的、被强制灌输进来的思想。 显然这样的人偶令母上十分满意。她们来到了最为繁华的城市,又躲在最不为人知的角落,她在其余人懵懂的年纪便开始“做事”了,按照母上的意思,以“夜莺”的代号,接下无数见不得光又报酬丰厚的大赏,不出几年便在黑道当中成就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戮人偶的传说。 母上充分地利用了得到的每一文资本,利用当年那个动力艇上仅有的一点核心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造出了自己的据点与军队,无数掌握灰色财产的财阀因着权与利的理由拜其裙下。说来也嘲讽,那些人有着冷静的判断与清醒的头脑,对于母上却显得比她这个行尸走肉还要忠诚。 杀戮人偶的力量一日比一日精进,种子的根也在不知觉中蔓延到了整个天子城中,她们在各式各样的人脉渗透下得到了更甚于曾经的资源和材料,成就了滚雪球效应,母上所拥有的东西足以被称之为一个帝国。 直到那时某些人才得以发觉,但她知道那些人还是低估了在这背后的积累。她们以超前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凌驾于他人的力量睥睨群雄,她始终这样相信着,虽生犹死地行走在人群间。早已没有了心与思想,只是作为女人的忠犬,默默等待着一个一网打尽的时机而已。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第340章 再也不允许幸福 “‘那一天’么?” 人形看着面前涣散的双瞳,那神情中满是属于夜莺的空洞,没有对催眠表现出太多排斥,但她的回忆进行到这里却停顿了一刻,似乎是不愿意再讲下去。 人形没有过多犹豫,略略思考了一番,便将催眠机器的强度拨到满值。强制的思考让夜莺的眼中浮起了血丝,直直盯视着面前晃动的手指。 “讲讲吧,作为安年的‘那一天’。”人形说,“是和那个叫江桦的人有关的吧?” 安年与夜莺一体同心,记忆也相互共享。但夜莺的心理比前者要脆弱得多,因为人偶的心是没有保护措施的。在这种程度的干扰下,她的内心最深处很轻易地便被进入了。这个状态下的她徒有记忆而无意识,知无不言且有问必答。 果然如人形所料,夜莺在短暂的痉挛之后,很轻易地便开了口,缓缓地、轻轻地开了口,阐述着来自着最深处的记忆与感情—— “那时候夜莺的势力已经足够壮大,连一些外面的人都察觉到了我们,但那些了解只是冰山一角。母上在城里建立了联络运输网,我们准备从边缘化的地段转移到更为方便和隐蔽的城区里去。此前听说过有一些调查队把这里的事情立案,但他们的调查也只是止步于有异常的原兽出现而已,并没有想太多。” “转移的前夜,大约傍晚的时候,我忽然被通知要去清除一个入侵者。那时候我有些惊讶,居然真的会有人找到了这里,还敢于独身闯入,甚至连外面的保护系统都没能拦得住他,于是我也就去了,名义是拖延时间先保证物资的转移,但实际上杀手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是在里室碰面的,那个房间中全都是人体实验的材料,袭击者正准备带走其中的样本。我本想要偷袭,但对方警惕性很高,没让我得手,在这之后他没给我再隐藏的机会,于是我们就只能正面相对。” “因为之前执行的任务都是在夜间,黑暗的环境我最熟悉。所以我在他发现我的时候就剥夺掉了那个房间所有的光源,战斗只靠感觉。我本来以为这样足够速战速决,但很快我就发现敌人也是携带者,而且无论是活性、判断力、反应力都是一等一的,在最有利于我而最不利于他的环境里,我竟然没能占到上风。” 人形在这时打断了她:“没能占到上风的意思是?” “过程中我受了他两刀。他的刀不是一般的装备,携带者受创之后便很难愈合。而且他出手很准,两刀就暂时废掉了我一只手臂。虽然他可能也中了我的枪,但因为事出突然我没用上达格子弹,以那种活性的愈合力,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有效杀伤。” “所以说,你被逼入绝境了?” “母上给我的命令是以保全自身和拖延时间为底线,所以我在失利之后就转入了拉锯战。但对方似乎看穿了我的计划,他的目的是阻止这里的活动,因此拒绝陷入僵持。这样的情况下我就必须全力以赴。” “想要造成有效杀伤,我就必须要回去取到达格弹。我们都开始抛弃了试探进入缠斗,一直打到了仓库中。我摸索着想要去找弹匣,但他也想要速战速决,趁机抓住了我的一个空隙强攻。距离被拉到最短,我们都在同时把对方逼近了死地,进入了一刻的对峙。而就在那个时候,灯突然全都亮了。” 夜莺说到这里出现了首次的停顿:“就像是电影一样,那一瞬间我们看清了对方的脸,我的枪和他的刀都指着各自的要害,但所有动作都停下了。” “以之前实验的强度而言,你应该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包括属于‘安年’的自我。”人形沉吟着点头,“连自我都已经粉碎,却依旧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么?看来,这个心结一直留到现在是有原因的。” “在那之前,我都生活在一场梦中,梦里我可以随意处置身边的一切。我经历着那一切杀戮,却不觉得干的那些事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任何感情。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醒了,从梦里回到了现实,也明白过来了自己正在做什么,面对的人是谁。我的人生不是从母上、从谢春儿手里开始的,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就像是一瞬之间被注入来自他人的十多年的记忆么?听起来这会让人发疯。” “我想要发疯,不过我首先要弄明白眼前的事。我最后的记忆中他应该已经死在那个岛上,所以和他面对面的时候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也懵了,彼此都说不出话来。但他不止是在看我,也在看周围的布置。灯亮之后整个环境都被启动了,母上就站在我们背后,锁死了大门,也准备好了枪口。” “母上设下的陷阱么?” “是,我的身份只是诱饵。这一点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争斗追逐过程中我们挪到了满布设备的场所,那是早已准备好的陷阱。没有人比谢春儿更清楚携带者的弱点是什么,而他那时候完全不知道那些上时代科技的存在,当然也就不知道应对的方法——之前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所以谢春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走。” 人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出了事后诸葛亮的分析:“那时候母上应该已经研发了足够的人工智能、原兽样本和制式装备,按质量来说足够对抗一个军队。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下遇到这么多未知的变量,实力再强也判断不过来吧。” 夜莺呆呆地看着前方,喃喃道:“那个陷阱中的火力全都是达格武器,谢春儿出动了掌握的所有武力,有九成都是外面世界的人从未接触的,也是我无法控制的。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成为了火力集中的对象…环境封闭、情报不足、又因为之前的事露出了破绽,怎么都不可能躲得过的。” “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杀了谢春儿,然而芯片的绝对命令还在,我马上就被压制住了,根本动弹不得。我只能看着...看着那场屠杀。到处都是血,数不清他中了多少击。那种伤势本来足以让人失去所有行动能力的,但他始终都没松开过那柄刀。” “谢春儿因此而看到了那柄刀,她好像很惊讶,甚至为此而暂停了攻势。她认出了他的身份,当场逼问那柄刀原本主人的下落、逼问莫比乌斯岛之后人们的行踪,但他一直不说。” “谢春儿用了各种手段折磨他,但最后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她看着没有人来,就准备把给我的方法也用在他身上...她说‘我的小姑娘在这里太寂寞了,让你也留下来做个伴。我会好好调教一番,把你也变成我的人偶,这样谁都不孤单了’。” “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极限活性的力量、又为什么会一个人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但我突然就意识到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我在他眼里是绝对的敌人,或许没有我的话他也不会被逼到死地…即使这样我也绝对不能让谢春儿碰他,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因为命令我攻击不了那个女人,但我知道据点的核心在哪里,只要核心毁掉谢春儿也就无计可施——那是我能想到的让他活下来的最后办法了。”夜莺轻轻地说着,红瞳中像是有血泪在滚动,“谢春儿看出我要干什么,大喊着你疯了,想来阻止我。但如她所说那时候我确实是疯了,她阻止不了疯子。” “我把沙漠之莺剩下的所有子弹都开出来了,彻底摧毁了核心,结果引起了连锁的大爆炸。那种程度的爆破即使是谢春儿也无法控制,结果就是整个据点都被毁掉了。”夜莺说,“本来他应该能逃走的,但他那时候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好像也没想着要逃,我只能就那么看着他整个人被掀出楼外。直到最后,我们也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那次爆炸在外面看来应该很显眼吧,没过多久雷达就显示有援兵赶到了。谢春儿被逼无奈,只能抓紧时间狼狈转移,甚至于许多的样本和资料都没来得及带走。她边走边掴我的脸,质问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具体的话也记不清了,我只看见有很多援兵到来,其中一些人喊着江队,喊他的名字。” “他们搜查了整个据点,但那里什么都没留下。他那样的人受到那样的重创恐怕是不可思议的吧。他们说,一定得是恶魔才能做出这种事情。如果查出来是谁,必然要将那个人处以极刑。” 人形在平板上记录的触控笔突然停下了。他看着如同镜面般反射女人面目的屏幕,缓缓地抬起头来。就在他面前,理应没有感情的夜莺突然笑了,如同雏子般纯洁。 “我从那时候就明白了。这具身躯沾满污秽和鲜血。我没有拒绝力量的诱惑,所以害了无数的人。”她笑着说,“既然是恶魔,那么就注定…再没有幸福的权力了吧。” 第341章 理想的尽头 屏幕上的生物电波一上一下地跳着,人形记录档案的触屏笔停在最后一行。它看着面前的女人,那纯洁的笑容在她脸上转瞬即逝,随后便回归了死水般的平静。 “原来如此,这就是安年的意识始终一息尚存的原因啊。”它点着头说。 夜莺没有再开口。催眠状态下那个奄奄一息的灵魂又复苏了,她和安年同体同心,不由得便陷入了那个人的情感之中,铺天盖地的记忆让这人偶如坠旋涡之中。 那一天过后,得益于谢春儿几年来发展起来的势力,她们到底还是完成了转移。在这个过程中安年整理自己的记忆,那些杀戮与血腥让她恶心得几次吐出来。她的推断没有错,十余年来的人偶生涯已经彻底将她拉入了泥沼,她的人生毁在了正义的承诺下,毁在那个叫做谢春儿的女人手里。 安年首先就考虑到了自杀,如果没有得力的干将饶是谢春儿也无从下手。但这第一个计划很快就失败了,植入脑内的芯片本是为战犯而准备,自然设定了不能攻击自身和“主人”。那番尝试反而让谢春儿起了警惕,她不能允许自己的人偶找回曾经的思想。 阴里手段失效,那就来明的。既然已经成为了恶魔,那么用怎样恶毒的手段,都无所谓了。 于是接下来的两年间她以一种接近自残式的方式反抗,种种行径确实给谢春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这直接导致谢春儿接下来的两年间没法采取任何的对外活动,也因此那两年间“夜莺”在外人看来似乎已销声匿迹。 但这就好像宠物狗回咬向自己的主人,项圈到底是被攥在手里。从某一天开始她就发现连掌握身体都是一种奢侈了。她的大脑从植入芯片的那一天就被动过刀,这让谢春儿轻易地在她身上造出了另外一个名为夜莺的意识——属于原本的人偶的意识。 那段地狱的时间已成了附骨之蛆,那具身躯中的两个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战争,而越是抗争残余的意识便越被蚕食。某个人说过人滑入深渊便再无法回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一天死去,如遭凌迟。 在又一次的绝望边缘,她见到了那个叫做小弦的孩子。 母亲身份来得猝不及防。作为夜莺的时候她除了谢春儿外不记得任何人,所以当那个孩子突然抱着她叫妈妈的时候安年整个人都宕机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莫比乌斯岛上所有的基因都被谢春儿掌握在手,十年的积累又让她充分掌握了体外培育的技术,制造“第三代”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安年去看了报告,数据证明她和编号为12的基因取得了最佳的适配性,她当然也记得那个数字代表着谁。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嘲讽,培育出来的孩子从未见过父亲,却依旧跟了父姓。命运兜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既然是谢春儿的计划,那也就在她的反抗范畴内,她决心要让那个成果夭折在长成之前。但她在这件事上首次失算了,取名为江一弦的女儿丝毫不在意她一开始冰冷的态度,活蹦乱跳地粘在她身边,让她陪她玩。 年幼的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这背后的勾心斗角。女儿拥有着携带者中最完全最可怕的力量,却只是追寻着恋母的天性。无论周围有多少的残忍,孩子都是一张白纸,单纯地爱着周围的一切,笑容中带着阳光。 那是安年第一次改变自己的决定。无论自己怎么样也好,只要还有一丝意识,她要让江一弦远离那些深沉的黑暗,给她一个和常人无异的,最平常的未来。 这大概是,被叫做“妈妈”的她,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现在是什么状态?”模糊的意识外,隐约传来谢春儿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她回到了这个房间,正在和负责催眠的人形交谈。 “如之前所想,安年的意识还有一丝残留,但已经非常虚弱了,不成威胁。但是…”人形汇报着,伸出手指按压住身边的一块碎石,轻而易举地就将其碾作粉碎。抬起手指的时候却仍有粉末残留指上。人形再度用力,那一抹灰尘却没有多大变化。 “就像是粉碎灰尘。无论怎么碾压,到最后总会剩下一丝,无法被完全抹除。我们最后的方案是再度强化了夜莺的意识用来压制它。以两方的力量差距,只要夜莺还在,安年就无法再出来,跟完全死去无异。” “这样啊…”谢春儿低低说着,注视着双眸紧闭的女人。这个人凝聚着她的希望,也是她能够坚持至今的理由。尽管人偶到最后也背叛了她,也还藕断丝连。 “在永眠之前,还有什么要留下的话或者心愿么?”谢春儿说,“无论怎么样你到底是我的好孩子。如果不影响计划的话,我可以考虑让夜莺帮你转达。” 女人的身躯因这话而剧烈抖动了一下。她像是死去那样沉默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红瞳中的神采昙花一现。 “让小弦离中心战场远一些,不要让她看见那些争斗。如果可能的话,让她负责外围——那里应该也有白狼的人才对。” “好,这没问题。”谢春儿点点头,“和你不一样,那孩子是继续进步的希望,我也不会轻易让她涉险。这就完了?你没什么话要带给那个人么?” 女人眼瞳微颤。现在有谢春儿把关,能不能传达,权力全都掌握在对方手上。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接下来就… 半晌的思虑后,她抬起头,轻声吐出一句话。 “这就可以了么?”谢春儿微露惊讶,看她再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带着疑虑点了点头,“好,我会让夜莺传达的…安心睡吧,我的孩子。” 一根手指顶在她的额头,赤红的眼眸顿时涣散了瞳仁。在极致平静的睡意中,女人慢慢地阖上了双眸,安详的面目之下,走马灯的记忆破碎成粉,堕入再无回路的深渊。 最后的一副画面中,时间定格在几天之前的下午,毛绒绒的小女孩靠在她身上,摆弄着手上的小匕首。 “妈妈也认识爸爸嘛?”江一弦转过头,眼里像是闪着光,“那爸爸是个怎么样的人呀?” “他啊…”安年把她有些乱了的刘海拨正,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轻轻地笑起来,“你想听?” “嗯!”江一弦使劲点头,“我想要知道你们的事!我都还没和爸爸好好玩过呢。” “那就乖乖坐好咯。”安年一弹她的脑袋,后者果然抱着两条小腿坐正,露出一副少见的认真听讲的样子。 “啊呀,这要说起来可就多啦。”安年仰着头,状似回忆。 “爸爸呢是很强的人。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一直在坚持着学一切能学到手的东西,不需要谁帮忙。其实他不那么做的话能轻松很多,但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就是去做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打败了其他人都无可奈何的对手,没有依靠任何人,连敌人都要高看他一眼。” “哇…”江一弦露出憧憬的神情,“那爸爸真的是个好厉害的人啊。” “当然咯,他就是这样的。一直都很勇敢、很帅气,虽然有的时候有点笨笨的,但确实是很好的人。”安年捏着她的小脸,“因为这样他才能变得很强啊。小弦如果也想要变强的话,就要把他当做榜样呢。” 江一弦眨着眼看着她,似乎是沉浸在了那一番话里:“那后来呢?” “后来?” “爸爸打败了很强的人,后来呢?”江一弦抬起头,眼里映着太阳的余晖。斑驳的残光从背后投进来,给两人的身子勾上耀眼的轮廓。 “后来呀…”安年任着她在怀里拱着,抱住了她的腰,在暖金色的阳光之中,她凝集全部的温柔,在江一弦的额头轻轻一吻。 “后来爸爸就遇到了妈妈。” 第342章 归来之地 时间又临近了黄昏,天子城笼罩在幽幽薄暮之中。在城市的一端,颇有老式风格的南淮区内,白狼的总部写字楼静静地立着。人影从外面刷卡进入,电梯的数字很快跳到了熟悉的楼层。 办公室里的窗户开着,背景是悲凉沧桑的橙红夕阳,白衣男人坐在窗边,半敞的衣衫被风吹动,逆光拿着一只杯子,只留下一个对酒当歌的剪影。 仔细看一下,这杯子形状还很奇异,上面用五彩大字印刷醒目的“娃哈哈”三字,旁边配以鲜艳的卡通狗头。窗边的男人回过身,嘴里叼着一根细管,舔着嘴角的白色奶汁,一拉身上的白衬衫,以诗一样的语调招呼道:“靠,你们回来好歹吱一声成不?” 江桦和任天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仰角45度哀伤的奇葩,眼前这家伙此时应该因为夜莺总巢一战中的枪伤躺在重症监护室,像是纪录片里临终关怀的病人那样,身残志坚、乐观向上、营造良好医患关系,但事实是他现在完好无损地坐在总部里喝饮料,还特娘的是娃哈哈! 这一番动静显然惊扰到了其他人,就见里屋的门被打开,脸色有些发白的林燕扬钻出头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立时露出了喜色:“江队、天行,你们回来啦!” “其他的事等会再说,”任天行指了指正前方的于小楼,“那边那个…不是新弄的光影效果吧?” “滚你的光影!见过这么风流倜傥的光影么??”于小楼很生气,气得娃哈哈都喝不下了,“在总部里弄个光影,你当是立碑啊?!” “那你怎么会在这?”江桦紧跟着问。 “怎么,你还盼着我多在床上躺几天破你记录?我跟你讲我还是有原则的,混吃等死也得挑个好地方,那边的环境根本就…” 江桦黑线着打断了他的碎碎念:“我想问的是恢复情况。” “还能怎么着,认命了呗。”于小楼重叹一声,“还好,那枪没打着我腰子,只要宝贝还在其它啥都好说。反正就是胃里穿个洞,大不了喝几天稀粥喽。” “这才四五天,你就出院了?” “我惨呐!!我惨透了!!”于小楼被戳中痛点,当即捶胸顿足,“他们一群人要害死我!都是重症观察,结果照顾其他床的护士就全是漂亮妹子,偏偏给我摊上了一个黄脸大妈!你说这能忍不能忍!我要告他们区别对待!” “年龄大的阿姨手法更熟练吧,说不定是给你特殊优待呢。”林燕扬在旁边陪着笑劝道。 “但她还天天摸我屁股和大腿!”于小楼拉紧衬衫,悲愤得好像个失了贞的处女,“这是光天化日之下侵犯无辜民男!不跑路还能怎么着?我还年轻呢我!” “放宽心,那都是莫须有的,很多烦恼都是因为想多了。”任天行非常贴心地安慰道,“你看那些被侵犯的肯定都得有几分姿色,放小说里怎么着描写也是男俊女美,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草!肤浅!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 “诶你提醒我了,前一阵子机场的几个空姐又给我塞微信塞电话了。”任天行一脸膨胀,“抱歉,这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江桦在旁边看着这两个神经病像是两条土狗那样冲对方嗷嗷叫,没过几句局面就发展成了他完全插不进话的跳跃话题,也只能有点头疼地一扶额,转向林燕扬正要问点什么,却见一个身影正从她身后探出来,然后飞速冲出了门,一头撞在他身上,死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 “爸爸,爸爸你回来了——!” 江一竹使劲往他怀里拱,小脸红扑扑的,好像都说不出什么来,只是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那股子劲儿反倒像是刚回家时那不安的样子,搞得江桦杵在那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从莫比乌斯岛回来之后并没有直接回总部,而是马上分头行动,江桦接过队长职责到负责城里,任天行则赶紧恢复与军方的联系,至于梁秋就全心履行话事人义务像往常那样穿行在各种会议之间,论那些靠口头功夫的任务,他的活永远是最重的。 天子城用反馈证明了这三个人的重要性,仅仅是离开一天多,许多地方就已经有了不安的前兆,他们只得加班加点地奔波在各处,直到现在才得了一口气回到总部。 而对于江一竹而言,虽然自从回到白狼之后,江桦因为种种原因基本没有整块的时间陪她,但还真是很少持续分开这么长的时间。这两天其他人也都焦头烂额,她就只能一个人训练一个人独处,终于等到爸爸回来,不管怎么样只要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江桦看着不断往他身上蹭的小家伙,因为种种坏消息而时刻绷紧的神经不知怎么的就放松下来。女儿的敏感较之从前已经好了很多,但对父亲的依赖还是没有变,看这样子就知道她这几天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过的。是时时刻刻都在等着,所以才能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冲出来。 他伸出手,摸着那个小脑袋,不由自主地就换了一副轻柔的口气:“嗯,我回来了。” 江一竹的激动这下才平复了一些,但却仍是把小脸埋进江桦的衣服里,好像要闻着爸爸的味道才能安心一样。拱着拱着,她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刷一下扬起脸来,直盯着江桦的眼睛:“爸爸,你现在…好一些了嘛?”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情中尽是担忧。江桦离开的时候,正是因为夜莺身份的原因状态处于最低谷,连她都能感觉到那股窒息感,比身体受伤更要压抑。她觉得爸爸这样子还要工作肯定是很辛苦的,所以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赶紧问了出来。 “我没事,别担心。”江桦尽量抚慰着,看这样子反而也有些担心起来,“这两天你在这里没出什么事吧?” 江一竹松了口气。她心思很细腻,之前看得出江桦的阴沉,现在当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好转。她虽然还不懂成年人的世界,不懂长大之后所有的痛苦都会融化在一番谈话几根烟当中,但她觉得只要爸爸好起来了那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于是就抬头笑了起来。 “我也没问题的。这两天我都有听姐姐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训练。姐姐上次看过,说我的枪又进步了,以后都能帮到大家了。” 江一竹说着就扬起脑袋,像是求小红花那样说着自己这几天的成果,身上散发着快乐和阳光的气息,一向的腼腆在这时少了些许。在傍晚的光映照下,依稀有着某个人的轮廓。 他抱了抱小小的女孩,怀里的体温真实可感。该在的人都在,现在他是父亲了,无论走到哪都有人会等着。只要有人等,就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既然这样的话,就真的无所畏惧了吧。 “所以说,你们长达七天的分别重逢到此该演完了吧?”始终坐在桌后看着面前沙雕互啄加黄金档亲子剧的荆明在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煞一番风景,“有必要提醒一下,再过72小时,‘漆黑之日’就要到来。不重要的事情,还是放到之后再讨论比较好。” 第343章 神卷 林燕扬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骤然一凝,于是赶紧就跑上前来,把手上盖了红章的文件交到江桦手上:“啊,没关系的。外面的那些事情我都弄好了,我们的所有权限都已经开放,只要江队补个签字就行。” 江桦看着手上打着“极密”标记的文件:“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说实话江桦有点惊讶。抛开战力不说,这姑娘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有点呆呆的,平时就连面对矮自己一级的灰狼队员都完全做不了主。这一次城内无人,他回来直奔各种猎人署都是抱着收拾烂摊子的心情去的,没想到她居然真就能把属于三人的活全盘扛了下来,也怪不得她这一副缺乏休息的脸色了。 “嘿嘿…也不算是一个人啦。”林燕扬挠着头,“基本都是荆明给出的主意,我只是执行一下,而且小楼回来以后也有人殿后。” “说不上什么殿后,反正我又没啥大事,接着躺下去没病也给我躺出病来了,总要找点事干。”于小楼说。 “真的假的?”任天行半信半疑地看过去,这时候才发现江一竹也正叼着吸管,喝着和于小楼相同的娃哈哈,听着大人们说话。 也就是在这时,小家伙感受到了大人们疑问的目光,顺着任天行的问题下意识就答了起来。 “嗯,哥哥说了,要打这么大的仗不能缺人,而且这时候有伤还会耽误到其他人。所以他糊弄了医生开证明提前逃出来了,还让我们不要说出去。”江一竹在一边点着头说着,一脸认真地复述几天前听到的话,语气还学得有模有样。直到说到最后一句话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后话紧急停止,然而改不了已经翻车的事实。 江一竹当即就红着脸低下了头,半天过去才偷偷抬眼,和脸颊抽搐的于小楼对视一番。扭捏了好一阵,她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手上那瓶娃哈哈递回去:“对…对不起哥哥,我错了,这、这个还给你…” 于小楼啪地一拍脸,摆摆手道:“算了,别还了。想不到我一世英名,就这么阴沟里翻船了…” “这件事待会再说。既然他能在场,打全员配合总比其它的方法更保险。”荆明说着,在键盘上一敲,调出一张照片,又将屏幕转到众人面前,一副老师开讲样。 对面的人也确实因为这个举动而正襟危坐起来。荆明展示的画面不是别的,正是莫比乌斯岛地下基地中的壁绘。 江桦在匆忙间仍然没忘了连拍几张,回到天子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照片传给了白狼的眼睛。照片拍得急,原本大部分都很模糊,但此时他们已经经过了清晰化处理,壁绘的线条清晰可见。 “在讨论战法之前,有件事我们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一直以来夜莺的战局都是很有条理的,除了针对我们的几次防御战,其它的战斗无不都是推动了它们技术的发展。这次谢春儿当面宣布决战的位置和时间,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挑衅。她把所有的原兽和猎人集中起来放在同一战场上,肯定也是有其它的目的。” “原本这个问题一直都没有头绪,但看了这幅画以后我就有了线索。按你们的说法,这幅画是∞计划时期就留存下来的,这也就可以解释她们这几年的动机了。” “说了这么多,你看出这东西有什么寓意了么?”任天行道,“不会那女人还真信上帝吧?” “这不是简单的耶稣受戒图。”荆明说,“从你们传回来的图像来看,这幅画中使用的笔法不属于任何一种单独的画派,东方和西方的元素都很多,可以说是大杂烩。但整体而言,它们遵循古埃及壁画的逻辑和宗教画的构图,抽象意义比较重,可能是上时代的人融合所造的新绘法。” “以上时代的科技水平,还需要这种方式来记述?” “这我也没有经验,也许是谢春儿独有的癖好,或者是当初被分配的任务吧。”荆明拿出一只笔,在屏幕上点着,“但单纯从目的上来看,埃及人认为人死后只是意识消亡,灵魂会飘荡在天地间,附着在什么东西上就可以复活。所以他们画下人世间的享乐图景供帝王在阴间继续寻欢作乐。也就是说,使用它的逻辑的壁画,很大概率就是为了什么人而准备的了。” “为了中央那位被四象围绕的‘神’么?”江桦问着,必须得承认在偏门知识的储备量上荆明还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他的大脑大概是无限内存,而只要他醒着就绝对不会停下填补知识盲区的活动。 “目前看来你们的推断是对的,这幅壁画就是以中央的十字图为中心,其余的一切对它趋之若鹜,作为臣民向王膜拜。它是携带者乃至人类这个巨型家族树的起源和终结,全部的力量都将集中在它一人之手,这就是为那个人而准备的世界。” “那个人代表谢春儿自己?” “暂且不能确定,但这幅画确实绘制了关于相关的隐喻。”荆明指着人形下方的一条模糊的蛇影,“就比如这条蛇,它以蜕皮的方式出现,在普遍的抽象理解中这是‘从死亡中获得新生’的含义。以此为分界线,左右两边的图画呈颠倒状,一边代表死亡、一边代表新生,从中间将中央的人分为两半。” “不是说这玩意就是至高无上的唯一么?怎么还分成俩了?”于小楼插了一嘴。 “它的确是至高无上的。这里的区分不是指另外的人,而是它自己的两面。就像是宗教认为人心中都有着恶魔与神明、邪恶与善良的对立两面的意思。两方在争斗中融合,融合中争斗,最终一方死亡,另一方从中获得新生,四象的血脉将会推进这个过程。” “融合四象…”任天行点头,“说到底,那就还是夜莺的问题了。” “是。谢春儿之前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总的而言,都是为了夜莺的提升。夜莺听命于她,她准备借此登上王座。这一次的大型战争,应该也是遵从这样的准则了。”荆明说,“所以,一切的作战都要以击败夜莺为第一优先事项。” “具体计划呢?” “不知道她现在提升到了什么程度,我们需要做好投入全部战力的准备。为此,一个拖住她的主攻手是必须的。由主攻抛开其余的一切干扰,将她拖在一个既定范围内,其余人找时机合攻。” “谢春儿肯定也会想到这一点,不会轻易就让夜莺陷入合围之中。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其余人制造所有可能的空隙,保证主攻首先遭遇夜莺,而且很大可能是要和她一对一,打正面,拉近战。”荆明缓缓地转过眼光,“从之前的经验看,和夜莺交手的人几乎全都输过,已经没有多余的选择…这个主攻只能是你了,江桦。” 第344章 笼鸟为剑所指(补更)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就聚到了当事人身上。就见江桦看了一眼靠在墙上的狼牙,自言自语道:“杀了她么?” “这是最保险的办法。”荆明说。 江桦沉默了十几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露出了些别样的意味,也没多说,只是扫视了周围的队友一番:“今天所有人都在,说说具体部署吧。” “梁总呢?” “现在还没回来,但他说了到时候会观摩整场。” “这样啊。”荆明以手背托着下巴,抬起眼来,“那么,就该具体到每一步行动上了。” 他重新看向屏幕上的照片:“这幅壁画的信息量很大,从边边角角的注释来看,可以说是谢春儿所有想法的大纲。有了它给出的信息,依我看对方这一次的部署也八九不离十。” “就这么一幅十几年前的画你能看出现在的战略?” “我之前就有推断,这幅画只是印证了想法而已。”荆明指向照片,“看看这里的树形结构吧,携带者和原兽沿着枝条不断分叉,就像帝王统帅将军,将军又统帅士兵一样。结合之前的情报,很大概率这次作战也是如此——夜莺将作为核心的‘坐标’,其余存在以她为中心,那些吸引器就是她的将帅,借以控制数量庞大的原兽和人形原兽。” 林燕扬思索道:“‘坐标’的范围从上次看来只有五公里,没法覆盖整个边境,所以她们要利用那些吸引器会将原兽群引到范围之内,全部为她所用么?” “即使不能控制全部,以边境内的原兽密度,再加上夜莺现在完全控制原兽的能力,一旦真被她得逞,就不是外围猎人能对付的了的。” “所以夜莺是行动的第一目标…”任天行沉吟了一番,“但既然是这样的战术,对方肯定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坐标,想要直接动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是的。而且说实话,以我们现在的战力,不一定能正面敌过完全态的夜莺。”荆明一针见血,“但夜莺只是计划的核心,而不是全部。对方手里的牌从高到低,依次是夜莺、人工智能的吸引器、人形原兽和原兽群三个环节。无法快速击败夜莺的情况下,就只能从次一等的环节入手。只要能让这个控制的链条断掉,夜莺就只是独身一人。她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奈何得了全部边境军和猎人的集中火力。” “说白了,就是拆她装备和宠物,凭人数优势贴脸a,蚁多咬死象咯。”任天行耸耸肩。 “麻烦用点专业化语言。” “意会就行嘛。”任天行笑,“所以说,你打算怎么拆?那个变形金刚吸引器的设计是防弹的,无论是地面还是空中都不好打,又不是人人都能跟江队一样。” “之前是没有办法,但现在有了。要让它失去作用,不一定非要毁掉。” 荆明打开桌上的盒子,里面盛着那枚达格所铸的、银白色的梭镖型电磁扩张器。他将扩张器取出来,放在之前取得的玛诺扩张器旁边,两枚零件一黑一白的色泽极有对比性。 “你们的判断没错,这东西的作用是制造由点及面的范围性达格磁场,和我们之前遇到的扩张器作用刚好相反。虽然同样是制造磁场,但它的波动很特殊,对原兽的阻碍力没有达格网那么大,抗干扰能力却很强,至少不是日食所能影响的,这一点和玛诺的扩张是一样的。” “用上它的话,就能抵消掉夜莺通过玛诺发出来的信号,从而消解她的坐标能力么。”江桦说。 “没错,接着对付无序的原兽的任务交给其它猎人,我们就可以专心和对方的携带者对抗了。” 江桦听罢低下头,凝视着桌上那个不过巴掌大的银白零件。如果没有它,这一次的作战又要陷入无从下手的境地,结果刚好就被他们找到了,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但真是这样么?仔细想想这东西的出现未免也太过突兀了,刚好长眠于海下的莫比乌斯岛、刚好没有塌方等着他们发掘的地下基地、甚至于塌方之前,这东西刚好就被他们找到,还又刚好派上了最大用处。 这其中的“刚好”,未免也多得有点过分了。就像之前他遇到的任务、在仓库中找到的∞计划的线索一样,恰好出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而这一次,巧合横跨了二十年的时光。 真是命运的剧本在一步步推行着他们,还是… “主要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夜莺会出现在哪啊,不然一发精确制导的导弹下去就世界核平了。”于小楼的话把他拉回现实。 “确实边境的范围很大,但能够容许对方切入的地方不多。人脑的生物电是极其微弱的,以此催发的磁场电波影响范围也有限。想要真正发挥夜莺的坐标能力,就必须像我们一样,找到能够使用扩张信号的地方,也就是…” 荆明的手指划过地图,最终在一个点上敲了敲:“这里,边境内部连接达格网的枢纽——原兽战争前遗留下来的电波塔。它使用的核心技术放到现在已经无法破解,主要功能是将微小单位的磁场扩大到以万倍记。夜莺想要控制原兽的,首先就要拿下这里。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这一次的主要任务就是从她手里保下这座塔。” “那我们直接把那个扩张器提前安上不就好咯,还要等着她们出来这么麻烦?”于小楼随口吐槽。 “想啥呢。边境算是人和原兽的国境,都是国家直接管的。除了中央,没有任何人有对其操作的权限。”任天行捶了他一把,“再说,那东西是针对玛诺的。敌人都没出现,你还想往哪打枪?” “没错。一旦这东西开始发挥作用,整个达格网的磁场都会改变,肯定会被人注意到,到时候我们没法解释它的来源。”荆明说,“莺歌事件中,玛诺零件的事情已经记录在案了,它被证实为不是这个时代的技术。因此我们不能主动暴露,只能见招拆招,就算被发现也可以说是从夜莺身上得到的。” “哦,就是甩黑锅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荆明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你伤没好全吧?” “干嘛?”于小楼一愣,“别这样,你这突然关心一下,说实话瘆得慌…”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本来是不该出战的,这一次是情况特殊。但在全员配合的情况下,每一个人都是关键点,任何部分出问题,都会影响到全局。”荆明瞟了一眼他,“这次你的攻击方式以线网为主,重火力不要使用,节省体力尽可能在有伤的情况下撑到最后。但这样等于是少一份火力,肯定会出现缺口,那么…”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江桦身后的江一竹身上:“就需要有人来填补这个空缺了。” 第345章 微光 像是气温霎时下降了几度,屋内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三秒的寂静。 难怪这一次极密等级的谈话都没有回避小家伙,她今天站在这里的身份已经不是孩子,而是他们的辅助者乃至战友。 江桦脸色有些发青。荆明在有了想法之后第一个就告诉了他,为了这件事他基本把能叫板的人都叫过一遍了,反复调整了计划,最后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女儿是携带者,天生为战场而生,这是一开始就明白的,但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大概是预见到了其他人的惊讶,荆明没有停顿,立刻就给出了方案:“她的角色是狙击手。填补火力缺口的同时,也是要被严密防护的对象,不会让她正面接敌。就像上次一样,游离在战场边缘即可,她的攻击方式也能让她做到这一点。” 说到这他抬起手指,停在了另外一栋建筑上:“巴雷特m82a1的有效射程大约在两千米左右,以这里作为掩体,覆盖范围能达标。于小楼、林燕扬,你们两个的位置刚好处在建筑的两端,从外面防护,确保狙击手的安全。” “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么大的仗,让个小丫头顶位我也丢脸啊。”于小楼瞥了一眼旁边沉思状的江桦,“没有其它办法了?” “现在我们所有能用的战力都已经站在这了。”荆明说,“在猎人集会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吧——这次的作战要确保普通猎人和携带者分开,尽力不让他们接触到夜莺。从一开始我们能选的合作者就只有灰狼,但现在他们中了禁令不得出战。” “说到这个…”林燕扬想起了什么,“孟队怎么样了?” “基本是凉了。”于小楼一摊手,“其他的不说,光精神就已经是什么应激性精神障碍了,瞅着比老年痴呆还惨。以后还不知道,这次肯定是上不了了。” “就算没有他,灰狼现在也处于和我们当初相同的境地。为安全考虑,上面也不会让他们上一线。”荆明说,“而且,现在他们的代理人——那个‘甲’,行动力差得过分了,到了这个地步都完全没有帮灰狼争取的意思。要是没有人取代他的地位,灰狼的凝聚力只会越来越散,就算灭亡都不是没有可能。” “这下可真成灰太狼了,咱们也成白眼狼了…” “所以我们这一次没有任何外援。要保证战术的完整性的话,也没别的选择,只能启用她。”荆明看着面前有些局促的小女孩,“我看过了关于她的报告,单论狙击的话,可以说是非常优秀。85%的‘集中’特性足够填补技术上和体力上的不足,剩下的就是应变能力了。” 这话说出来让大家的心思都有点沉重,如果说莺歌事件还算是意外的话,这一次就真是让江一竹上战场了,而且还是普通猎人一辈子都未必能轮上一次的决战。 在其他人商量的过程中江一竹始终都没有说话。此时场面安静下来,她左看看右看看,咬了咬嘴唇,忽然就放开了一直抓着江桦衣襟的手,一个立正站好,像是小士兵那样抬头挺胸:“我会听哥哥的话的。”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见她回过身去,拉住江桦的胳膊:“爸爸,真的没关系的。不要担心我,我这段时间一直都有在训练,姐姐说我进步很大,我可以用枪的。” 她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了一反常态的主动态度,说话语速快的惊人,倒是反过来安慰爸爸了。江桦看着她抓着自己的那副急迫样子,绷了半天,也只能道:“为什么想去?” 江一竹被他这一句话问得当即就红了脸,左看看右看看,磨蹭了半天,才搓着衣角,又恢复了弱弱的口气:“我只是…想去找一找…这一次是阿姨干出来的事吧,那江一弦应该也会来…我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就看一眼,一眼就好了…”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的心结,她和江一弦在边境的绝地中有过短暂的相逢,那个倒影般的女孩也因此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种感情不是任何人能阻挡的,哪怕是江桦也一样,不知道是爱或恨还是惧,只是想再见一次而已。 但大人们却因为她这话而被提醒了。他们的注意力始终都放在夜莺身上,差点忘了对方的携带者有两个! “这也是要注意的一点。”荆明立刻补充,“那个女孩的行动没有任何规律,我们也没有线索。既然是面对全体猎人的决战,她大概率也会来,要盯紧她的出现方位。不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什么附带的能力,只要让分开她和夜莺逐个击破就好。” “这样的话…”林燕扬踌躇着道,“也要让她和夜莺落到一个样子么?” 江一竹一听这话当即就是一个激灵。她不能完全理解大人们所商量的事情的残酷,但也能从这样的气氛中感觉到些什么。她又是贴到了江桦身边,以此来平复心中的不安,但后者此时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那确实是和江一竹拥有相同面貌的孩子,毫无疑问也流着一半自己的血。但她也沾染了恶魔的血腥气。在将那个人处以极刑之外,还要亲手把江一弦也… “多大个事儿,再怎么说也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到时候带回来不就好了。要说起来,小竹不也是咱们从夜莺那里捡回来的,现在不是照样好好的。” 某个吊儿郎当的声音突然突兀地插了进来,屋内的人一齐回头,果然就见梁秋乐呵呵地站在门口,一副西装革履的派头。 几个人倒是没有太惊讶,毕竟大家都早都习惯话事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作风了,但吐槽还是要吐一下的:“喂喂,这偷听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诶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其实你们刚开始说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只不过看你们说得热闹,就没好插嘴。”梁秋说,“再怎么说我也顶着个主管的名头,这种事可不能缺席。那小姑娘的事暂且就这么安排,小明你接着说。” “没什么好说了。”荆明将电子地图调出在屏幕上,用手挨个划过去,“作战面刚好能照顾到整个区域。狼爪狼尾,再加上江一竹呈三角形负责这里,狼耳的空中火力填补周围,攻势辐射状覆盖狼牙所在的这一点,围困夜莺,从她手里抢下电波塔,必要时候加装达格扩张器,然后击败她,这就是全部战略。” “这样啊,那我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梁秋耸肩。 “所以你的出现只是走个过场么…” “这不是帮你们解决了那小姑娘的问题么。”梁秋说着却是晃起了手上印着特殊红章的小本,“还有就是这个。这一次你们可是真正不受限地全员出战了,这么大的阵仗,不配点好装备怎么行。上头都批下来了,样机都放在外面,你们不去看看?” 林燕扬看到那小本怔了一下:“您这段时间…都去军火库了?” “那当然,这波可是大出血啊。”梁秋眼角的皱纹带着笑意,却异常平静地看着屋里的几个人,目光尤其在江桦身上停留了一下,“外部条件是都到齐了,剩下的就看人咯。我希望这一次...制定好的计划能都如期进行。” 话是这么说着,屋里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只有江桦父女和荆明还留在屋里。作为白狼的队长和战术指挥,他们的任务毫无疑问是所有人中最重的,无论哪一方面。 江一竹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人各自捣鼓各自的工作,明明有三个人的室内却静得只剩下键盘鼠标和纸页的纷飞声。半晌后江桦从摞好的文件堆中站起身来,走向墙角,将手伸向搁在一边的狼牙。 “你不想杀夜莺。”荆明突然在背后开了口,都没有用问句。 江桦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手上的刀刃。手指在狼牙刀柄上的裹布间摩挲了许久,才低声道:“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如此了。” “是么,这是作为队长的判断啊…” 荆明闻此却也沉默了一下,片刻的思考过后,他忽然抬起脸,邪眸之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深邃光芒。 “但如果我说——可能还有其它方法呢?” 第346章 抚失坠之莺(二合一) 淡淡的话音消散在房间里,椅子上的江一竹不知所云地抬起了头,她这个角度看不到江桦的脸,只见得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不知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刚才说原本的方案是最保险的办法。”江桦说。 “是。就像我说的,如果按原计划执行,至少预测内的一切我都可以掌握。”荆明说,“但还有一个我无法预测的,却的确存在的可能——用另一种办法拿下夜莺。” “具体呢?” “刚才我说,壁画中的‘神’被分成两部分,代表着她自己的对立两面,并且在死亡中获得新生…”荆明的语气首次不再像之前那般确凿,“还记得之前边境的时候,你们捡到的那段供出‘母上’和夜莺内部情况的奇怪录音,还有灰狼捕捉到的,能让人形原兽进行意识切换的电波么?” 江桦转过身来:“你的意思是,在对立两面间的切换?” “从技术上来说,是可能实现的。”荆明说,“通过特别的外科手术,截断大脑的神经连结,从而使左右半脑分开运作。一般人控制不好这两种分裂的意识,会被直接逼疯。但现在看来,也许夜莺能通过某种手段,只让其中一个意识掌握身体,而压制另一个意识。这种操作要求非常精密,不是现在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但谢春儿是上个时代的人。” 就像巨石落入水中溅起波浪,一时间脑中那些模糊的回忆都变得无比清晰。灰狼部曾经说过要引出“夜莺的另一面”,那么那隐藏的一面就是…? 荆明不断打开着数据库,挨个看过去整理思路:“人形原兽能成为操纵其余原兽的坐标,凭借的是他们大脑中插入的用玛诺做成的芯片,通过生物电刺激玛诺金属形成微型磁场。既然夜莺也是坐标,或许她也是使用了同样的方式。那个芯片不仅是她成为坐标的驱动核心,也由此连接了大脑两边,成为了她左右脑意识的‘开关’。” “灰狼在那里捕捉到了不明电信号,作用就是让人形原兽的意识从右脑切换到左脑。”江桦低声说着,他没荆明那么学术化,但现在他的思维无比清晰,“那一次的电信号如果就是针对她的,那么后来见到的夜莺就是切换过后的意识…” “换个更准确的说法,可以称之为是…双重人格。”荆明缓缓道,“玛诺芯片被激发以后,会让她进入‘夜莺’的第一人格状态,第二人格处于睡眠状态中,也就是用一半的大脑运作意识。所以她能以‘第二代’的身份达到80%以上活性——突破极限不是没有对她的脑部造成伤害,而是伤害到的区域没有被使用,伤害被绕过去了。” “这样的话,青海的事情也可以解释了:与我们作战的是夜莺的第一人格,而当我们引动达格磁网的时候,由于达格和玛诺的互斥性,她脑中芯片的效应被抵消,她借此恢复了第二人格。而就是这个第二人格,表现出了和夜莺完全相反的动机。” 荆明手指缓慢地点着桌面:“她主动放走了任天行,还用坐标之力清除了外围林燕扬面对的人形原兽。也正是因为这样,于小楼看到她的时候,会觉得她神情不对,因为她那时候刚刚完成了人格切换,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之前我们所对付的夜莺——或许那就是你说的安年吧。” 江桦手按着胸口,尽力让语气保持冷静:“所以说,在边境中和我们碰面之前,也是一样了。” “既然连青海那种临时做出来的小磁场都有用,在边境那种强度的达格网中,她肯定已经恢复意识了吧。”荆明说,“我没有看到具体情境,但那个录音很明显是内部人员背叛。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第二人格留下的。在这时候谢春儿发现了她的行为,引动了切换的电波,强制令她回到‘夜莺’的状态。” “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重叠的部分已经足够下定论了。”荆明拖长了语调,“以杀戮为生的意识只是她的一半,是受谢春儿胁迫的。而她的本意是…要背叛夜莺,背叛谢春儿。” 世界上有两种令人崩溃的境地,一种是在满怀希望时当头淋下绝望,而另一种则是在绝望放弃时,突然出现的柳暗花明。 江桦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说,另外一种方法,就是想办法让她的人格再度切换么。” “是,但这只是个可能,不要抱太大希望。我刚才所说的生物技术,在今天是无法实现的,只是基于我了解的神经科学做出的,对上个时代的推断而已。就算这是真的,她和芯片的融合程度也肯定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上次我们仅仅是用楼内的微量达格丝就能让她的状态改变,而几天后的决战就在真正的达格网边缘。谢春儿不会让她用有风险的状态接敌。” 荆明看了他一眼:“用癌症作比喻的话,恐怕她现在已经是晚期,身不由己了。再严重一步,既然是‘从死亡中获得新生’,那么谢春儿一定会想办法让‘安年’死亡,从而使‘夜莺’真正成王。我的建议是,要是你不想把自己也牵连进去的话,还是干脆一点的好。” 江一竹感觉到了凝滞的空气,下意识就朝江桦看过去。他泥雕木塑般站在那里,只有握着狼牙的手狠狠地收紧。 在接下这柄刀的时候,他就立过了誓。这柄刀为救人而生,他将成为奇迹本身,为此他杀死的第一个对象就是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但现在似乎有东西又活过来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会把这些说出来?” “从结果上来说,不告诉你才是最优的方案。这样无论是你、我、还是整个队伍都不会有什么压力和风险。但我认为既然和你有关,那么无论如何你都有知情的权利。没有谁的未来是应当被安排的,哪怕尽头是痛苦,只要还得有选择,那便是最大的自由。” 说这话的时候荆明脸上一派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垂下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大腿。 “这一次和夜莺的对战完全由你主导,是纯粹的正面对抗,一切的对战方式都只能遵循你的判断。无论你选用哪种方法,我能给的指令,只有一条——” 他说到这里抬起了眼,邪眸之中流淌着深邃的光。这次没有一点慑人的意思,只是一字一顿道:“打赢她。” 他们说了这么多,但实际上现在的主动权并不在白狼手里。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夜莺的能力和血统都不是他们这边任何一个携带者能比的。别说救,就是单纯的杀人都不一定做得到。那种杀戮人偶当然没空听败者的劝诫。 江桦沉默着,很久很久后才舒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 话止于此,再没有什么别的交流。荆明关掉了电脑,揉着太阳穴的同时按动轮椅,缓缓从办公桌边挪了出来,又向门外而去。 从夜莺总巢之战后他就几乎没合过眼,始终不眠不休地奋战在情报的一线,还是多线齐开。原兽细胞虽然能刺激身体的精力,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劳模也得在战前休息一会,为决战时绝对冷静的判断做准备。 轮胎的滚动声最终消失在门后,屋里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两人都没有多动,江桦低头看着江一竹,江一竹抬头看着江桦,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大眼瞪小眼的,足足静了一分钟有余,父女俩才在同时谨慎地开了口。 “小竹,今晚陪我待一阵吧。” “爸爸,我今晚可以和你待一会嘛?” 两句话撞了频道,同时出声的两人都是愣了一下。又是长达几十秒的寂静过后,江一竹脸颊飞上一抹红晕,她走到江桦面前,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 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月光明亮,看不见多少碍眼的乌云。 时针和分针间的角度越来越小了,江桦父女却都没有睡。两个人呆在总部的休息室的长沙发上,江桦擦拭打磨着狼牙的刀刃,江一竹坐在旁边摆弄着巴雷特狙击枪的配件箱。 说是要呆在一起,但父女俩从一开始就只是像这样各干各的,也不说话。他们所说的“呆在一起”,大部分时候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 但这一次有点不一样。江一竹把配件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几次回头悄悄看一眼江桦,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重新拿起枪,再度摆弄。 如此来回七八次,就算是江桦也发觉出不和谐了。他将狼牙收回刀鞘,拿过了江一竹手上的巴雷特,轻松地帮她拧紧扣环和枪托。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江一竹诶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江桦又是扭捏了好一阵:“真的可以么?” “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江一竹抠着手指,深吸了一大口气,小肚子都鼓了起来,这才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字一迟疑地道:“爸爸,明天我们能不能见到妈妈和江一弦?” 江桦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低声道:“她们应该会来。” 无论是按队里的战术还是按他的私心,江一竹都是绝对不能进入战场中心,当然也就绝对不会遇上那两个最危险的敌人的。但对于江一竹而言,这也许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见到那个对她而言意义特殊的江一弦的机会了。 幸好江一竹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样闹起来。她不声不响地盯了江桦一会,好像是理解了那话中的意思。左抠抠右捏捏,犹豫了好一阵,才试探着重新开口。 “我…我想知道妈妈的事…”她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地低着头,不敢看江桦的眼睛,“以前我不知道我是有妈妈的,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我知道想要见妈妈是很难的,会带来很多麻烦的,而且爸爸也很好,但我真的很想听一听妈妈的事…一点点就好了…” 江一竹越说声音越小,这是她最任性的一句话了。她明白这对于爸爸而言不是多么愉快的话题,但在这件事上她的好奇实在是太强了,她太向往街上那种被爸爸妈妈一起环抱的普通家庭了,所以不得不说出来。 江桦也在看着她,父女间沉浸在微妙的气氛中。江一竹目露紧张,似乎害怕自己这话会让爸爸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两人静了半天,就在她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却见江桦忽然点了点头:“你想听什么?” “诶?”江一竹半天才反应过来,眼里随即闪出一丝惊喜,用力地点头:“嗯,我想知道…妈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啊…”江桦放下了手,想了一下,“怎么说呢,是个很好的人吧。” “这样啊…”江一竹像小猫似的两只手搭着他,“那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嗯。” “是不是还很温柔?” “嗯。” “也很强嘛?” “是,很强。”江桦说,“她有实力,但从来不会以此去贬低其他人,相反还会主动去帮助。无论走到哪,她都很耀眼,很容易让别人注意到她,所以她也就喜欢到处去跑,去留意很偏僻的地方。” 江一竹认真地听着,每一寸皮肤都透着向往:“那妈妈是个好棒的美女呀!太好了…” 她身边就放着那柄世界名狙巴雷特,但现在她脸上一派独属于孩子的神情。她知道自己真的有一个妈妈,和其他人一样,而且更要好,不自觉地就为那个从未见面的人而骄傲起来。她抬着头,脸颊浮着兴奋的红晕,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然后呐?” “然后?” “妈妈去了很多的地方,然后呐?”江一竹扬着脸,眼里像是映着星辰。 “然后…”江桦停了一下,微微别过脸去。时至深夜,月光像是宁静的海潮般明暗起落,窗外透进阵阵微风,带着跨越时光的气息蔓延在房间里。 江桦伸出手去,摸着面前江一竹的小脑袋。在清明皎洁的白色月光映照之中,他忽然轻轻笑了笑。 “然后妈妈就遇到了爸爸。” 第347章 达格网破(4700字,补1.15) 日全食所在的那一天,天子城的太阳照常升起。 电视台的车停在最佳观测点,摄像师和解说记者都已经就位。录像连接着内网,以现场直播的方式把画面第一时间传回电视台。荧屏之中,黑影在火球一样的太阳上渐渐蔓延,主持人对着画面嘴唇翻飞。 “观众朋友们,现在是下午16:38分,大家看到的这个画面来自于东澜拍摄点,我们可以看到日全食的初亏已经非常明显。因为月亮是自西向东绕地球旋转,所以日食总是从太阳的西边开始,这一幕‘天狗食日’将会经历初亏-食既-食甚-生光-复原五个阶段,预计全过程时长三小时25分钟,将在18:06分达到全食,请观众朋友们在观测时注意防护措施,切勿…” 镜头上的麦克将声音收录,主持人的解说词响在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中,但未必每个人都会规规矩矩地坐在电视前听他那颇为专业化的解说,或者说大部分都只是开着电视当背景音,就比如住在南淮区的李夫人。 此时她正站在窗边,手上抱着她和丈夫李航的儿子。小男孩挥舞着手上的简易望远镜,兴奋地喊着:“太阳!太阳!” “太阳今天要休息咯,咱们就看看它怎么休息的。”李夫人摸着儿子的头,注视着逐渐黯下来的天边。太阳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饼干那样挂着,黑色的阴影一点一点地将其蚕食。 “太阳都休息了,爸爸还要上班呀。”小男孩吃着手指。 “对呀,太阳不在了,坏坏的怪兽就要出来了。爸爸是个男子汉,所以就要去打退那些怪兽保护我们哦。” 小男孩的眼睛当即就变亮了,攥紧了小拳头:“我也要当男子汉,也要去打怪兽!” “呵呵…小宝真勇敢。”李夫人笑着说道,却没有回答,只是望向门前的公路,路的尽头没入交纵错杂的天桥边。 天桥的另一端,同样是不大的公寓楼内,赵夫人正在和闺蜜打电话。 通话口那边的女人口悬梁河:“安妮我跟你说,今天你必须得让你家子腾开开窍。有部电影就讲的是‘日全食式的爱情’,这么好的浪漫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赵夫人在电话这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他有任务呢,今天回不来。” “任务?自从那个什么白狼出面以后,城里不是基本没啥原兽了么?” “他没跟我说,说是大任务,要绝对保密的。” “什么保密!你得问清楚啊!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他说什么你还真信啊?” “说的也是,但毕竟是猎人啊…”赵夫人凝视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向外望去,目光越过东面相隔五条街的旧巷。在简易的老式屋中,老夫妇忙活在雾气弥漫的灶台前。 “再多下点牛肉,福来就好这一口。”头发花白的老妇说。 “你现在做这么多,万一他晚回来几天,肉可不都坏了。”同样两鬓斑白的老伴儿说。 “坏了就到时候再做嘛。我都问了好几个人了,他这次真的是大任务,全城的猎人出了一大半了,除了他在的那个狼巢,另外那些什么海蛇、幽鬼的猎人都去了,是要搞大动作。” “那这么大的事,电视上咋都没播呢。”老头子的菜刀重重剁在案板上,“搞得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这帮混小子现在都去哪了。” ……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今天的天子城里不计其数,或是感慨,或是抱怨。毕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少一个人陪在身边总是不好的。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说话的同时,那些话语所指的对象也和正和他们注视着相同的残日。 天光已经变得如同薄暮般黯淡,在边境的巡逻站里,李航又一次举起了加装遮光层的专业望远镜,镜中的日轮已经阴影过半。 “照这个速度,过不了一小时就要成全食了。”李航说。 “都黑成这样了,跟全食也差不离。”马福来拉了拉衣服,领口上黑色大狼的标志因此而显露出来。 “天都黑了,说好的人呢?”赵子腾没好气地哼道,“把人拉来这么个破地方,说是有什么最大的敌人,结果这都多久了,连根原兽毛都没看见。” “你要是非要看原兽,可以进那里面啊,包你满意。”马福来诡笑着指了指身后离他们不足一公里的达格网,依稀能听见电火花在内部闪灭的噼啪声。 “滚你丫的!要送死你去,别连带上老子!” “怎么?怂了啊?不是说‘等这场仗打完,就回老家结婚’么?” 李航看着两位老友拌嘴,有点无奈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他转着眼环视全场,服装各异的猎人群在边境旁支起了帐篷,有人甚至还发挥了良好的野地求生经验,在帐篷前支起了火堆,一群人围绕着咕嘟咕嘟响的开水喝着酒,完美的秋游野炊场景。 ——如果不算上他们背后高耸的达格网情景和时不时传来的原兽吼声的话。 这是天子城最大规模的一次猎人出击,超过四分之三的猎人势力被卷入其中调来边境。这其中有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到达这个禁地,再加上下发任务时“极密”的嘱咐,更是让这些猎人有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 这些来自各个猎人组织的精英是最早到达的,比起预定的“漆黑之日”提早了三天以上,然后就在这里度过了三天以上的郊游生涯。 他们尽心尽力地按照上面的指示,跟着驻军一同巡逻报告,将边境的每一个路口都包含在视野所及范围内。然而几天来情况一片祥和,除了在日食下逐渐衰弱的达格网,没有一点大战将至的迹象。 “既然是让猎人来,好歹给点原兽啊,结果这片儿比城里还清闲。”赵子腾抱怨着,“也不知道哪个孙子一拍脑袋就下了全城通告,别是被人耍了吧。” “听说是有人复苏了上个时代的人体实验。”李航说到这压低了声音,四处张望一番,确认没人注意才开始聊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是把人和原兽相结合,造出新的战力。” “卧槽,谁能想出这么个点子,想想就恶心啊。”马福来拍着胸口,“那些人也是厉害。要换了我,给我身上打原兽的东西,我还不如去跳楼。” “只是听说。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谁能和那样的东西为敌?” “不是说白狼的那几个人这次也全都上阵了嘛。”马福来不以为意,“上次那么多原兽他们几个也照样轻松摆平了,还有啥能扑腾的?啧啧,白狼的那帮人,见着一个都是稀罕,这次居然真的全都拿出来了。” “那说了这么多,这几天不也半个都没见着。”赵子腾回怼道,在这里的几日已经把他的耐心耗得差不多了,“我看也就是噱头,吹牛逼的套路而已。”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猎人被调动也是事实。”李航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平场,“如果传闻是真的,那种人和原兽混合的怪物真的存在…” “那还有啥比比的,拿起枪就是干咯,咱们说这些也都是自己吓自己。”马福来耸耸肩,“主要还是他们伤害人类踩了底线,要是乖乖呆着,吃喝拉撒睡,互不相干,也懒得找他们麻烦。” “诶你可别说这,换我我忍不了。”赵子腾一摆手,“你想想,就算他们安分守己,要是让那种人睡了女人,要了小孩,然后子子孙孙,到时候不是全社会上下人和原兽不分了?” “老赵你订婚以后想得可真多啊。”马福来诡笑,“一口一个女人的,万一那怪物也是个女的咋办?” “那能咋办,女的也得打咯,全城的人都在这,难不成还有人救她…” 没有人能听清他的后话。在那一刻尖利的警报声突然覆盖了整个边境,只一秒钟的功夫,凄厉的电子吼声压过了所有人交谈的声音。 怡然自得的帐篷呼啦啦地倒下,旁边冒着蒸汽的锅连带着汤水一起直接翻在了地上。精锐到底是精锐,瞬间就从秋游状态切换到了拼命状态。他们惊跳起来,随手抓起身边最近的武器,像是潮水那样从各处涌出来,探照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如同一支支光的利剑刺向天空。 “集合!集合!出什么事了?” 探照灯映亮彼此的脸,精英们呼喊着纠集成团,以最快速度回复队伍的战斗力。广播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内部人员正试图通过广播来向所有人解释情况,但电路在运行到一半的时候被掐断了。 枪开保险和上膛的声音雨一样地响。警报意味着最快而最高的危险情况,危险到已经来不及靠嘴来说,在人与原**界地的边境,这样的声音无异于死神吹响的号角。 正和他们所担心的一样。此时的总控室里,所有电脑都蓝着屏,随着操作人员试图抢救的行为,屏幕上不断刷新出一行行“error”的标示。 蓝光下映照下的脸一个个青的发紫。不是这里的操作人员无用也不是边境的管理系统脆弱,正相反,由于上次中控系统被入侵的前车之鉴,边境驻军特地加固了防火墙,这一次任务还专门邀请了专业化的黑客保驾护航,重重加密,如同电子堡垒那样固若金汤。 但事实证明真正的冲击到来的时候这些准备不堪一击,两方的水平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对方甚至都懒得用蠕虫病毒的入侵方式,而是直接凭信息流直冲。就好比玩家好好研究了对手的属性,有针对性地点满了抗性,开了减伤,穿了全套的肉装上阵pvp,然后对手大号呵呵一笑,神装剑一个平a,送你回城。 不过好歹是驻军,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执行官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就回复了冷静,迅速重启整个系统,关闭局域网,用老式的连接线物理性地将中控电脑组重新连接起来。 任何电脑只要不接入网络就是电子大海中的孤岛,关闭了自己的功能外也切断了给入侵者的通道。边境守军发挥了强大的执行力,井然有序地通过光缆重新接入系统,却发现内部信息一片平静,没有丝毫被病毒毁坏或修改的痕迹。 “虚张声势么?”指挥官皱起眉头。 单从电子战上来说对方的实力还是深不可测的,那种操作就像是一百个顶级黑客同时发力入侵一个节点,用的还是他们看都看不懂的新型病毒。 虽然他们针对性地做出了物理连接的措施,而且把空军和地面方阵的指挥权交给了外部的基地,但总还是见招拆招地对付老套路,一旦他们出什么新招,就是军方也不敢断言是否能应付过来。 但事实就是这样,一波信息流冲击被抵抗下来后,电子战场就没了动静,闹着玩一样。 “不…不对…!”中央程序员按在键盘上的手发僵,“他们确实没有入侵我们的系统,只是把这里当做了中转跳板,进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们早就在全城的网络里都埋下了病毒代码!” “那就是…声东击西?什么地方还能比边境驻守处更重要的?” “正在追踪,方向似乎是…供电网。”程序员说到这里突然看向了窗外构筑达格网的巨型电缆,脸色忽地变得煞白,“这是要…切断区域供电!” 大概是被传染了吧,执行官的脸在那一刻变得比他更白。有力的手重拍在书桌上,大吼:“重新连接!现在马上给我重新连接!不惜一切代价!” “来不及了…”程序员看着屏幕喃喃。巨大不规则的达格网模型正显示在电脑上,就在各自实时监测的波动中,一块直径几十米的区域的颜色变得如原兽瞳仁般深红,监控面板的磁场波动赫然已经变成直线,就像是停跳的心电图。 执行官像是僵尸那样冻在原地,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周围人已经开始拨打医护间的号码,他却在按键声中突然醒了过来,接着猛地扑到了隔间,狠狠地拉下了警报的按钮。 屋外,日食已经过了大半,明明是傍晚时分天地却像是深夜那样不留余光。警报声散去之后,轰响像是云层中的闷雷那般滚动而来,就像是超大号的象群正行来,空气中被卷得满是沙尘。 李航小队艰难地抓着最近的固定物稳定身形,在沙尘暴中带上护目镜。他们处在大部队的边缘,也是离边境最近的地方,当然也就最大化地受到了突然的袭击。 “这帮驻军都是干什么使的!”赵子腾啐了一口,端起了惯用的轻型狙击枪。 “不是驻军的问题,听这个动静,少说也得有几百头原兽!”李航尽力挥开眼前的沙尘,“怎么会有这么多原兽在同时采取同样的行动?达格网那边…” 他的话在抬眼的一刻就梗住了,淹没在了人们的声潮中。长臂猿般的灵长类原兽倒挂金钩地趴在连接达格网金属石碑的电缆上,“手”搭凉棚,四处观望。那种憨态可掬和普通的猴类差不了多少,却让所有观看到的人不寒而栗。 达格的磁场是克制原兽最大的武器,在几十万伏的高压电催化下,达格网的磁场强到普通原兽根本无法进入边缘百米之内的范围。但现在这只看起来只是一级种的猿猴竟然像是普通上树那样挂在达格网的最核心处,跟没事一样! 就算是原兽之王的四象原兽都没法做出如此壮举,不太可能是这只长臂猿突然基因变异丝毫不惧达格的威力。那么只有可能是——达格网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在一片的惊呼声中,边境的特大号探照灯缓缓地举起,照向一片红瞳的森林,光圈中映出的是如同海潮般的原兽群。失去了电力供应,电生磁也无从谈起,相当于达格网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破口,他们在某种力量的引导下第一时间找到了这个破口,如同脱笼之鸟般鱼贯而出! 第348章 原兽地空阵 “我操…”马福来低声说。 如果没有那震天的飞沙走石的话,他将会听到成百上千声和他一样的感叹。纵是城中的精英和老鸟,平均每个人猎杀的原兽不下上百头,目睹此等生化危机般的情景也不由得呆若木鸡。 这只是刚开始,对方却毫不犹豫地亮出了底牌。这场战斗不走寻常路,从序曲起就是高潮! 然而没时间给他们感慨了。在短暂的呆滞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迅速地反应过来了一个事实——距离达格网最近的就是天子城的城区,而原兽都有着千里追踪人息的习性,从这里涌出的怪物完全可以称之为人类的一场灾难乃至浩劫。 是的,就是浩劫。从网中涌出的原兽群迅速锁定了面前整装待发的猎人兵阵,他们的数量呈倍数增加,推进速度简直像是海啸。也就不到一分钟的功夫,血风已经扑面而来。猎人们被那刺鼻的腥味惊住了,就听见撞击声如颗颗闷雷振动头骨。 “他们在撞达格碑!”最先的侦察兵惊呼道。 如他所言,在汹涌而出的原兽大部队旁边,由几十头壮硕二级种组成的队伍正在冲击最东边的连接点。直径几十米的粗大电缆没多久就被扯碎了,他们转而又开始冲撞石碑本身,势头竟然是要生生把这铁壁撞塌! 单纯切断电路的话,只要拿回系统权限重新供电就能让这块区域的达格网恢复如初,但如果建筑本身被毁就必须重建,好比缺了一块木板的桶无法盛水一样。但在上千原兽的虎视眈眈下重建达格网起码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内会跑掉多少原兽,又会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 “全员突击准备!”始终电流音的广播在这时终于被接通了,沙哑的声音从中断喝,给呆滞的人们来了当头一棒。 军火库打开,装载导弹的战车拉着成捆的炸药急速驶出。边境驻军也在第一时间开始行动了,所有的装备不要钱似的往中心战场运。钢铁和爆炸都是男人的浪漫,于是在场这些浪漫主义的男人们都精神一震,吼叫着扛枪在胸。 这一次来的猎人数量众多,但再怎么说也都是老鸟,不算百里挑一也得算十里挑一。尽管达格网破的史前巨景给了他们难以想象的冲击,在清醒的认知和激昂的士气鼓舞下他们还是迅速从呆滞状态中恢复过来,按照平时的习惯对着原兽群展开了包围之势,枪鸣如雨,就要和军队配合前后两面包抄。 但在所有的炸药引爆之前,炸裂声却提前到来了。 尘土的烟柱突地从人群间升起,猎人们被剧烈的震动声引得不约而同地看去,就听烟柱的中心传来让人头皮发炸的哀嚎声。 作为狙击手的赵子腾擦着眼睛,用瞄准镜当望远镜勉强看去。待烟尘散去之后,坐落在镜头中央的赫然是一枚直径两三米上下的圆形巨石,它从远处急速飞坠而来,将地面砸出了足有一人深的巨坑。坑的边缘依稀露出穿着野战靴的残腿,殷红的血从底下渗出来。 赵子腾蓦地手一抖,回头望去,扒在达格网电缆上的灵长类原兽们示威似地挥舞着两只长臂,他们三两只为一组,手中举着几乎和他们身躯一样大的石块,就像是投石机那样对猎人们发动了前所未有的远程攻击。他们的力量足以把这些石块甩出几百米开外,加速度让这些石块成了不折不扣的炸弹,如同一场流星雨。 这不该是原兽的作为!这些无脑畜生的一切行动都应当以“食人”为核心,但现在他们徒有杀戮没有进食,猎人行业的第一条经验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就被打破了! 赵子腾呆呆地端着狙击枪,瞄准了远处的一双红瞳,却半天按不下扳机。这真是之前被他们用人类的智慧轻易耍的团团转的畜生么?还是说…只是舞台上被人操纵的木偶? “老赵,快跑——!!”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刺入耳中,他险些拿不住手中的狙击枪。回过神时他看到两名队友满面赤红地大呼狂奔,他下意识朝他们奔去,但身边同样在狂奔的同伴挤住了他的腿,他的全身早已被笼罩在了当头压来的阴影中。 流星落地,溅起了巨浪般的土花。一只断手从里面弹出来,无名指上带着被血染红的银戒指。 “我日你姥姥啊!!”马福来被绊倒在地上,双目赤红地捶地怒吼。 他身后的李航重重地捶了自己一拳,重得好像要把肋骨锤断。他忽地上前拉起了马福来,狠狠地喘着粗气:“冲锋!现在冲锋才有活路!” 他用满是血丝的眼睛扫视周围,整个猎人队伍就像是池中之鱼那样炸开了。不是这投石机战术本身有多么可怕,而是闻所未闻的战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转眼间那些投石带走的人数已经开始以两位数记。 猎人们在求生的本能下作鸟兽散,这的确削弱了流星雨的威力,但团队作战的优势也因此急速下降。终于有人开始如李航一般醒悟,红着眼端着枪重新调向前方。就在相距不足百米的范围,上千的原兽群已经逼到面前。 这些畜生居然做出了如同行军般的地空组合战略! 各式枪支开始喷吐出火花,炸弹在原兽群间爆起。精英猎人们在恐惧的催动下爆发出了个人最强大的潜能,终于开始了第一波反击。但失去配合的他们无法集中火力,不能被快速清除的原兽群肉盾一样挡在他们面前,后方的“投石机”依然源源不断地降下,这样下去他们无疑只是活靶子。 转眼间又是新一波的血肉横飞,李航退后两步,顺手捡起了不知道谁遗失的单兵导弹扛在肩上。他向前奔跑,将炮口对准了远处达格网上耀武扬威的猴群。 有原兽群阻碍的前提下,猎人不可能短时间到达后方,也就只能承受“投石”。人类有无数种在千米之外发动攻击的手法,但现在能想起来的人不过寥寥。一个人的力量大概是做不成什么的,但在崩溃之前… 刺耳的音波自头顶掠过,瞄准镜中的猴群间忽地炸起了成片的火光。攻势之猛,当即就让最前批的原兽像是熟透的果子那样从栖身的电缆上扑通扑通地落地。银灰色的战机以绝对压制的速度首当其中逼近上前,一机之力便扫下了三五成群的猴群,在它的机尾后,战斗机编队如同倾巢而出的蜂群嗡嗡作响! 李航的动作顿止,视野中火光迭起。转眼间战斗机群覆盖了整个天空,到处都是导弹发射和高射机炮的连响。空军不计后果地出动了,在第一时间就尽皆绕过原兽群,将全部的火力集中在了后方。 “那是…”他面朝着最先冲上去的那架银灰色战斗机喃喃,胸前的黑色大狼纹章迎风咆哮。即使是这样密度的机群里,那架战机的表现依然如同鹰隼般地醒目。 “‘狼耳’报告。”机舱之中,任天行的手指悬在发射按钮上方,“确认那些原兽出现反常行为,地面交给你们了。” 他沉声说着,望向地面监控的实时图像。在雷达闪烁之中,一座高塔的电波发射线如同利剑指向天空。 第349章 胸中所跃为何 尖端的红外线指示灯在一闪一闪地亮,那就是战术中指出的电波塔。此时塔内因为断电而黑着灯,边境内的原兽洪流却正以它为指引前呼后拥而来。 地面上看来乱作一团的情况在空中俯瞰的角度下一览无余,海量的原兽群这次并非是一窝蜂地冲出来,相反乱中有序甚至称得上按部就班。刚才猎人势力遭了当头棒喝,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兽的行动方式超出了他们的判断,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但这样的闪电战到底是有时间限制的,只要一人头脑清醒地站出来,其余人自然会随之而上。而狼耳的第一波冲势显然很好地举起了旗帜。 战斗机群蜂拥而上,猴群在钢铁的狂潮下到底是无法回天。它们抠抓着打进身体里的子弹,头破血流地吱吱叫着,扬起头张牙舞爪,甚至转变了手里投石的方向,向上方的机群投掷。但狼耳俯冲拔起,回旋侧翻,灵活得像只麻雀,那些石块根本连他的机身都擦不着,反而因此给了后方的战斗机一个空隙,当即被淹没在一片火光中。 狼耳忽地侧转,屏幕上导弹发射的锁定点定准了高塔的顶端。任天行没有抢攻,当机立断将对付原兽的工作交给了身后的空军,自己则直捣黄龙。但就在他按下发射键的前一刻,像是感受到他的想法一般,红瞳的群鸟在一瞬间尽皆腾飞而起,直冲机身而来。 “看起来是不怎么欢迎我接近啊。” 任天行啧了一声,手上的反应却是一点不慢,紧跟着就是一个抬头。鸟群追随狼耳机尾急速拉升,一眼看去这架银色战斗机像是处于绒羽的龙卷风之中。 任天行握着杆舵的手臂绷紧了,不是因为被原兽包围的攻势,这javascript:点数量在他面前还不怎么够看。只是有上次青海的经验,他不敢确定夜莺会在哪个方向出现,而这一次他不能再允许自己的王牌座驾被砸掉了。 狼耳急速拉升,机身旋转着几乎与地面呈垂直。任天行又一次用上了特技飞行,这种办法能让雷达的探测范围最大化,他就那样独身拉住了数以百计的鸟群缓慢撤向主战圈,身后的战斗编队随即围拢上来投下一场炸药的穹顶,刚刚从达格网中脱出的原兽群密度极高,每一枚炸弹都能带起成片的腥风血雨。 空中弹药纷飞的时候,另一个声音正通过无线电响在总控室里。 “狼巢名下,白狼部呼叫,把达格网系统网络的操作权给我。” 忙活着电力重接的操作人员听着这年轻的声音一愣:“这网络…刚才被敌方入侵过的,我们正在请求绿色输电道路…” “你们继续请求,我会去监测情况。”荆明无波无澜地说,“此外,我也会尝试针对对方的入侵行为重构防火墙。” 在电脑前抓耳挠腮的操作员们当即面面相觑。要知道这里聚集的可都是国家级的电子开发人员,无论是物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是聪明绝顶。就连这些皮蛋脑袋都闻所未闻的电子战方式、国家级的机密,居然就要交给这么个听声音还不过而立之年的后辈? “重复,把操作权交给我。”荆明的声音再次不动声色地响起,“现在行动指挥权在我手上,如果因此而耽误了反馈,我想结果不是任何人愿意看到的。” 猎人集会的内容都有备用稿,白狼提出的战术当然被在场所有人所熟知。皮蛋脑袋们当场就像是被丢进沸水里煮熟了一般,满面通红起来。 两分钟后,驻军的内部网络在荆明面前打开,上面的代码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往下刷新。 他眯着眼拉住了滚动条,那些杂乱组合的代码落在任何人眼中都看不出其中运行的逻辑,荆明也一样,但不同的是他有经验。 “果然是和莺歌时一样的上时代编译方式…”他对比着记忆中人工智能身上拷贝出来的代码,邪眸中映着屏幕的幽幽蓝光,一手敲打键盘,另一手已经再次打开了耳麦:“谢春儿已经开始行动了。在损失进一步扩大之前,把有异常的部分压在达格网之内。” “收到。”耳机里炮火连天的震荡声中传来清晰的回应。 …… 边境另一侧,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一辆敞篷野战车停在楼边。 于小楼已经打着了发动机,把着方向盘,把冲锋枪的枪口对准面前的原兽潮。林燕扬跪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拿着一只注射器,从皮下把里面的药水注入血管。 那是盐酸吗啡注射液,一种强效镇痛剂,剂量多点还能当毒品吸。打穿肚肠的枪伤能让普通人躺上半年一载,但他在医院待了不到一周就重新上了前线,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无异于定时炸弹,只能靠这种东西来做保险。 “打一支得了,多了就成醉驾了。”于小楼拨开林燕扬的手。 林燕扬果然按他说的收回了针管,却仍面露担心:“现在前线的情况很不好,你就这么上…” “都到这份上了也跑不了,我不做人了我!”于小楼边说边向身后了无人息的高楼瞥去一眼,“再说,我不上,难道让她跑一线?” 林燕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高楼的窗口处架着一只重狙的枪管。那是巴雷特m82a1的枪口,江一竹就藏在那枪口之后,眼中纯正的血芒随着枪口火光一同闪灭,奔来的原兽因此而一头一头地要害开花,滚倒在地。 “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沦落到让这么个小丫头来补火力。”于小楼哀叹着拉上衣衫,扣紧武装皮带,“要是让别人看到了,那些所谓的王牌狙击手估计得当场切腹吧。” “我觉得正常反应应该是害怕吧。”林燕扬说着已经跳下了车,将手炮扛在肩上。 “这还真不一定,正面战场已经死了不少人了。真男人在兄弟倒下的时候第一反应可不是抱着伤员哭天喊地,而是要一枪崩了对面那孙子报仇。”于小楼边说边戴上杀手线的手套,“那种状态下,哪来的及想这么多?” “你也是那样么?” “我就不一样了。咱这边的人太猛了,要说的话我大概率就是倒下的那个兄弟…” “你要是倒下的话,我会马上赶过去的。”林燕扬说。 “重点偏了喂…”于小楼打着了野战车,侧着身子道,“别说什么赶不赶过去了,全力守住小姑娘吧。想要打赢那怪物的话…至少不能有后顾之忧不是?” 他右半边身子还挂在车座上,却已经用左腿猛一踩油门,发动机如雷轰鸣,野战车轮胎下磨出滚滚烟尘,飞驰而出。 第350章 群狼之宴(4000字补1.16) 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日全食过了大半,剩余的残日早已不足以照亮视野,但边境的顶空却笼罩在白昼般的明亮当中。 整个战场正在燃烧,每一片空气都留着火药划过的气道和子弹出膛的硝烟。军方出动了仓库里积灰的移动炮台和导弹车,甚至连坦克都被提上了预案,这些大家伙在人群的推动下缓缓移动着,爆发出足以将普通一级种碎尸万段的力量,与空中力量呈上下包围之势,掩护着人们一寸寸向前推进。 空军原本的作用是用来奇袭的。任何人都在防备着那个随时可能出现的“母上”,这支力量最擅长闪电战,旨在她一露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一次不计后果的轰炸。但现在的情势已经把这张底牌逼了出来,剩下的就只能是一场硬碰硬。 并非是人类的力量太过薄弱,而是原兽本身的状态限制了许多现代兵器的发展。有的爬行类专门进化出了堪比防弹衣的表皮,有些原兽能通过橡皮一样改变身体形态的方式化解掉高爆武器的冲击力,历史上还出现过几头飞行原兽一同发力,将40吨以上的重型坦克一同缚抓上天又抛下摔成火球的先例。 不仅如此,作战范围还被刁钻地控制在了边境的边缘线上,原兽群与失效的达格网相距不过几十米距离,这导致指挥方无法启用破坏范围巨大的电子打击导弹,当然更无法派人前去抢修,这样的情况下只能靠着人力将原兽压回边境内再另作打算,任务的重中之重到底是落在了外围的猎人身上。 额头冒血的王庆被一众队员簇拥着,强作镇定地吹响口中的哨子,就像是狼王仰天长啸收拢着他麾下的战将。混乱的人群中不断有队员发觉那一阵哨音围拢过来,迅速以他为中心聚合成了一个小队。 他们不是唯一一个这么做的集体,或者说举目望去的所有领导者都在如法炮制。刚才的那一阵突击打乱了猎人们的计划,兵力分散,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关键时刻他们终于抛弃掉了为利益分配而造就的小队分工模式,学着军队那般成排向前推进。 没人再注意各自的队伍或出身,几十个人围住几头原兽,靠连续的射击压制敌方,即使这样仍有人不断倒下,伤员只是被简单地拖到隐蔽处,留下一支用于自保的步枪和备用弹匣,然后空位很快便被新补充的人员取代。 现在的情景完全可以称之为是一场真正的战争,猎人和军人间早已经丢失了差别。他们抱着各式枪支在壕沟间穿行,身边不断腾起高爆手雷和榴弹炮的烟尘。 每个人都是浑身沾满鲜血和碎肉肚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后背紧紧靠在一起,素未谋面的人此时惺惺相惜得如同兄弟。 王庆一抹脸上鲜血向前看去,就见临时指派的通勤员点过了人数,迅速跑到了他身边:“王队,已经统计完了,现在可充当战力的有113人,有82个原本队伍的人还能联系上,正在往这边集合。剩下就是黑狼里失踪的…有60人上下,情况无法确定。” 王庆点点头,思虑了片刻,将一枚达格弹从弹匣里取出来,交到他手里:“我知道了,拿上这个,记得只有遇到二级种的时候再使用。顺便,把李航给我找过来,我需要他配合。” 通勤员接过那银白的子弹,手都有些抖。对他们这个等级的猎人来说,达格弹是绝对珍贵的保命武器,就算是作为分队长的王庆,配发的数额也不会超过五十枚。真正是“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多一枚达格弹就约等于多一条命。 他小心地将子弹放入弹匣推入手枪,听到王庆点出的名字却是别过了脸:“王队,李航教官也…” 王庆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下:“是么,那就再找个和他资历相当的。推进战线的时候,别忘了留意一下生还者。” “明白。” 王庆转过头去,重又开始指挥着手下人守住防御线。他们用三成的伤亡才换来重建火力网的机会,战况还处于逆风,他没有多余的哀伤用来分给逝者,能做的也只有在心中无声地默念。 就在他在心中念着悼词的时候,他哀悼的对象正被马福来架在肩上,奔波在最北段的战场边缘。 他们已经从极端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但由于失去了老队友赵子腾,配合出现了缺口,无奈之下与另一支同样缺人的队伍临时组合。说来也巧,他们一道走了半天后才发觉两队曾经还为城中歼灭原兽的奖励分配争吵过,到这个时候也就都心照不宣。所谓的团结,只有在这等情境下才真正实现。 然而临时拼凑的队伍到底是磨合度不足,原兽的狂潮下他们很快便被冲散,两组人失去了联系,李马二人只得向着约定好的大致方位走去,过程中李航被突袭的一级种挫伤了左小腿,马福来只得架着他走。 他们拿着望远镜看着四周的情况,不自觉间却离大队伍愈发地远,渐渐地周围没有了枪声亦没有了原兽的叫声,路边的探照灯旋转,照出的小树林枝上树叶稀疏,隐约可见炸痕和弹孔。 “有争斗的痕迹,应该是有人刚经过,把这里的原兽清光了。”马福来说着放下望远镜,“先在这边躲一阵,打一发信号弹试试。” “不对,有问题。”李航拉住了他,“看地上,这么多原兽的足印,都是朝里面去的。按这个数量,要清光他们,起码需要一个队的战力,但这里根本没留下多少人的痕迹。” “这…”马福来听罢也看向了地上,果然只见两道隐隐约约的车辙,连绷带、衣服乃至鞋印这些常见的遗留物都找不到多少。 李航摸了摸衣兜,掏出的指南针的磁极像是被钉住了似的纹丝不动。这玩意在强效的磁场边缘基本等于废铁,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走了错误的方向。 “小心点,我记得战略图上并没有往这个方向布置兵力,这不是我们负责的领域。”李航说,“而且现在整个边境都在暴乱,这么安静的情况恐怕有诈。” “原兽能有什么诈…”马福来的话刚出口一半就咽了回去,显然这一次的情况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他想了想,望向了黑暗中微微闪光的塔尖。 “但不管怎么说,只有这边还能走了。”他改了口,“那边有指示的航灯,还能捕捉到里面人发出来的信号。就算求不到能帮一把的人,有个安静的地方能待到和队伍汇合就够了。” 李航默默地点了点头,最后扫了一眼地上若隐若现的车辙,沉思着蹒跚向前走去。 而他们交流的时候,这些痕迹的真正主人正将半个身子挂在野战车上,在黑暗中的原兽群间大喊大叫着飞驰而过。 “让开让开让开!大爷我今天没空陪你们玩!放开大路饶命不死!” 迷彩的车身以超过160迈的速度直撞入一片腥气的原兽群之间,这等险境下司机竟然只用单手控车、一腿踩油门,另外半个身子杂技演员似的站在座位上。他没有开车灯,那双与原兽相当的红瞳因此而融入黑暗之中,空出的手上银光微闪。 仔细看去,那辆车所经之地赫然已经布满了闪光的线网。原兽被人息吸引追逐着他,往往是自投罗网,把自己撞在那锋利的杀手线上。即使侥幸有几只逃过,千米之外建筑中的巴雷特也会适时炸响,重狙的威力足够一枪开花。 于小楼放开车把,向头顶鸣枪作饵吸引原兽的注意力,眼睛却始终盯着黑幕之中高耸的电波塔,轮胎滚过压出血红的印痕,歼灭速度之快堪称收割机。 并不是他有意炫技,而是白狼所有人都在抢时间。 另一端的黑暗中传来隐约的炮声,林燕扬也在行动。两人加上江桦刚好组成了三角形,三面包抄那座塔。任何事物的启动步骤都是最难的,他们必须要抓住夜莺的心思还在主战场的分身时刻,出其不意地一举拿下她。 一公里外的两名黑狼队员一定不会想到,他们所做出的种种推断之中,最接近真实情况的,居然真是这个不可思议的“一人挡下整个原兽群”的猜想。 “这数量比我想象得少啊,难不成都对付外围去了?”他看着周遭逐渐安静的丛林说着。未愈的伤口让他无法使用对体力要求大的重火力,但尽管这样他的杀手线配合高超的车技也让天罗地网的威力开到了极限,足以让外围猎人发憷的数量,在他手下不出十几分钟便被清光。 “原兽群的行动改变了,她在集中兵力,大概是已经发觉到我们的行动了。”耳机里荆明的声音冷冽地回响,“预定时间8分钟,在坐标(13,22)处集合。另外,狼爪你还有50米离开狙击手的有效射程,注意保存火力。” “这怎么还玩出刺客的感觉了…” 于小楼嘴上吐槽着,手上却已经是拨开了一边的枪囊,将里面的手枪打开了保险。那是铁色的格洛克17型手枪,由于伤势影响他无法使用冲力巨大的重武器,但并不妨碍这种重量轻装弹快的居家产品的发挥。刚才一圈跑下来,周围已经看不到多少原兽活动的痕迹,而凭他的能耐8分钟是可以散步的时限。 “等等,边缘有人。”耳机另一端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正在往塔的方向走!拦住他们!再往前的话…” 耳机在这时传来一阵沙沙的电流音,尖利得让人耳膜发痛。于小楼喊了半天也没个回应,举起手正要调整,一股寒意却忽然爬上了脊背,某道目光像是毒针那样在他身上一触即走,留下的尽是冰冷的杀机。 不祥的预感让他条件反射地一打方向盘,侧飙着转向身后被火光映亮的天,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余光中晃过,那感觉转瞬即逝,他看了半天也没抓到什么线索。 “都这时候了,可别再给我添乱了吧…” 他自语着化解心中的不安,手却无意识地摸向了后车座的高倍望远镜,准备看个清楚。但他的手指触到冰凉的筒身被便一阵剧震给掀开了,突如其来的晃动却让他险些没从车上滚下去。 大地像是被锤击的鼓面那样震动着,抓地力极好的越野车在一瞬间被掀得两轮离地。于小楼死抓着扶手和方向盘试图调整车的方位,对空鸣枪威慑着黑暗中不知名的存在。还没等他稳住车身,晃动的视野就忽地瞥见了地上不寻常的新土痕迹。 那几不可闻的微光让他心脏骤缩,想也不想地松开车把,脚一蹬从车座间一跃而出。就在他身后,深埋地下的指示灯在瞬间由绿变红,越野车在地雷的冲击中化作爆裂的火球。 “喂喂,这可起码值百八十万…真不识货啊。” 于小楼在热风的冲击下退后几步,低声嘀咕着,语气中却全无心疼之意。相反,他背靠掩体蹲下,将大口径的子弹推入手枪的枪膛中,血瞳一斜,背后景象尽然入眼。 机械运作的嘎吱声传来,林间的阴影退后着露出异动的源头——那是洪流般密密麻麻的“白塔”,近百个铁疙瘩全部出动了,有些为器型,有些为人形,他们如同铜墙铁壁般横在电波塔之前,合成二级种在他们周围徘徊,范围覆盖陆空,从天到地将缓缓立起的身影覆盖。 几秒后兽吼与枪鸣掀起了成片的落叶,那困兽犹斗的局面被远方那双不起眼的眼睛一览无余。 小小的女孩望着连绵而起的火光,从瞭望台上慢慢站起身来。空军战机从她头顶掠过,带起黑发在空中柔顺地舞动。 她不带感情地扫视着血腥中的战场,拿下了嘴上叼着的匕首,眼中独属于“第三代”的、纯正的红芒在黑暗中如焰光亮起。 “诶呀,多余的家伙是不能进场的啦。”她开口说着,声音清脆得和背景格格不入,“因为妈妈想要找的人…只有一个呀。” 第351章 烽火众生 清脆的声音洒向夜空,在炮火声的掩盖下不出多久便消散了。血红瞳仁的女孩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烽火连天的战场,在瞭望台上踱着步,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在她脚下,火炮的声与连续的兽吼声掀起雨般纷纷扬扬的树叶。 榴弹炸起了成片的土流,不断有被吸引而来的原兽身体开花,尸体被冲力挂在身边的矮墙与树木。残肉的血雨中混杂着烧焦的铁皮,白塔身上被轰出焦黑的痕迹,内部透着电流短路的吱吱声。 双瞳血红的林燕扬站在中央,手炮炮口的硝烟直冲上天。 她在急促地喘着气,额头有汗淌下。如果光是原兽的话数量再加一倍她也能对付。但手炮对于扛弹的人工智能的打击力度远逊于对原兽,更不要提这些东西还不断地换位腾挪,摆出八卦阵,半天过去她也只能挺进分毫。 “是埋伏,夜莺已经发觉到我们的位置了。”她后退着,视线越过兽群直视前方光芒隐现的电波塔。他们离着目标还有两公里开外的距离,刚好在所有武器的射程之外。敌人算准了距离和时间,白色人形的队伍如同铜墙铁壁横在他们面前再不准前进分毫。 看似平静的建筑群在他们到来的一刻引动了,夜莺也许把所有的剩余兵力都投入在了这里。他们的判断出了一个不小的偏差,人工智能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是匪夷所思的技术,但夜莺早已用它做出了一个编队。 简单来说,就是生化危机变成了穿越火线。 她一边招架着一边向旁边望去,人形的队伍呈半圆弧形,毫无疑问于小楼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们二人对付这种东西远没有江桦有效率,敌人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必经之路上设下不得不跳的陷阱,一举困死了他们。 狼耳在上空徘徊着,对方僵持的位置选得很刁钻,空隙不足以容下这架大体量的战斗机。好在身后还悬着一只巴雷特枪口,两千米外的狙击替他们解决了背后防御。从战力和体力上来说他们足以和这些东西展开拉锯,但这样一来白狼对夜莺的三面封锁也就无从谈起了。 “现在不要推进,暂时后退,拉开他们之间的缝隙再进攻!”荆明对着麦克喊着,“把他们往空地拉,利用狼耳的火力!狼爪往北偏东四十五度,狼尾往北偏西三十度,从两端攻入同时发力,切开他们之间的缝隙!” 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屏幕上的计时器,第二战场的猎人部队暂时还在与原兽群僵持,但随着“坐标”的加强,压力只会越来越大。一旦后方崩溃,他们与夜莺的战斗也就无从谈起。 他沉着脸色将视线转向屏幕,从他这个视角来看局面已经太清晰了:他们的战术呈三角形,而弧形的人工智能刚好围住了于小楼和林燕扬的两点。按这样想来第三人那边没点埋伏都不好意思,但他能调动的只有这一枚棋了。 舍弃一切,来保证那个人能第一个与夜莺照面么… 荆明罕见地迟疑了一下,在此情此景下,这是最重要也最强的一枚棋子,决不能轻举妄动。但就是这停滞的不过几秒钟时间中,平稳运行的界面忽然发了疯似的刷新出成片的杂乱代码,嗡嗡的警告霎时填满了他整个视野。 荆明键盘上的手骤然一凉,他始终在提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ip地址转移和加密根本防不住敌人对系统的冲击,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在暗网的控制区域便被节节逼退。对方在跟他争夺系统的控制权,看来是对他的行为早有所料。 要打电子战么… 他暗地切了一声,飞速定住最后的画面以守代攻,但也就在那时,刚才一闪而过的两个不寻常的光点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注意西北方向,有两个人走到影响范围之内了!”荆明在心上紧缩的同时已经开口,以最快的速度阐述最后的动态情报,“‘坐标’的范围在扩大,夜莺在推进战线,已经逼近第二战场的边缘。放弃一切其它活动,全力接近那座塔,首先要保证拖住坐标!” 屏幕上的两个光点随着他的话音闪动,在一片荧光的原兽战场上他们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从移动轨迹上看来这俩人甚至傻站在原地,在周围催命般的红点围剿下状态有些可笑。 但如果将视角变为微观的话,就没人笑得出来了。就在那坐标指示处,李航和马福来这两个光点正紧靠在掩体之后,颤抖着手指往外发信号。 屏幕上亮起绿色的“sos”标识,证明发送成功。马福来松了口气,将信号发射器收入怀中,换以缓缓拾起一边的冲锋枪。 他们的身边倒着一头巨蟒的尸体,硕大的脑袋上满是弹孔,与它的战斗用去了他们大部分的体力和身上近七成的剩余弹药。两人还不知道面前突然出现的原兽群是为何而来,但他们清楚血腥味和火光在这静谧的丛林中是致命的诱饵。 “外面的人已经明确了咱们的坐标,待会就会来汇合。”马福来下意识看了一眼空中微闪的高塔航灯,“真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能突然冒出来原兽…这地方不宜久留,赶紧和他们汇合才是。” 他话音未落就只听一阵细碎摩擦声入耳,转头一看只见背后的黑暗中有鬼火似的红点在闪动。经验告诉他们这里的原兽都是不叫的咬人狗,但光从地面的震动就能判断出有多少凶兽正在朝这边而来。马福来不敢用探照灯去照,只是飞速抹去额头的冷汗,想要迈步却被肩上的李航拖住了。后者被他架着,随着这一阵活动,他腿上的绷带渗出成片的殷红。 “我得歇会…让我歇会…”李航喘着气,刚才和巨蟒的搏斗让他的腿伤加重了,“你还有力气的话就走前面,我给你打掩护,找着其它俩人再回来找我…” “混账!你当你演动作片儿呢?还玩这一套?”马福来听罢毫无预兆地骂起来,“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个?脑子不清楚就想想自个当初为啥干这行来的!当猎人就为了在现在歇着!?” “你这才是动作片台词吧…”李航从腿上拔出手枪来,“我要是说…当猎人真就是为了赚钱养家这种俗事,是不是就合理一点了?” “是啊真他妈俗!这点俗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个啥!”马福来猛地跨前一步,“老赵先不说,你不是有儿子么!你要歇的时候是那小子能拿枪给你当背后的时候!” “我可没想过让他也干这行…”李航发怔地喃喃。 “所以你就要用命给他来个反面样本?!拿出点骨气!你就这么当爹的?!” 他忽然端起枪来,猛地回身,枪口越过他的肩膀直冲背后的黑暗。呜呜哀鸣声入耳,他们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听好,你死这我也走不了!跟你不一样,我干这行可就是为了杀光原兽拯救苍生的!”马福来大吼,“要是你不会当爹,就让你爸爸我来教你!” 李航怔怔地看着,马福来左右持枪,像个帝王般站在那里,冲着一片黑暗扫射。势头之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连续的枪火照亮稀疏的丛林,连面前的原兽群都连连后退。 大概每个人都会有那样的一个瞬间吧,是在浑浑噩噩中骤然惊醒,回想起最初心火的瞬间。于是心底那个无知无畏的少年就此苏醒,似乎世界都要为之所倾。 李航脸上映着连续的火光,下意识攥紧了手枪。马福来的攻势很猛,但他身上的子弹还是有限的。事到如今他已经毫不怀疑他们能冲出这个满是血腥味的奇异之地,缺少的只是后备而已。 他扒住身边的巨石,蹒跚着就要起身掩护。可他的身子才起到一半,身后的枪火却忽然黯淡了。 这就没子弹了? 这个想法第一时间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他转身就要将手中的弹串递过去。可就在他转过眼的一瞬,一切都仿佛静止住了。 枪声仍在响着,那支冲锋枪里分明还有着足够的弹药,但从背后立起的巨大黑影遮蔽了闪烁的火光。方才被他们打烂了脑袋的巨蟒从伤口处重又生出了带血的头颅,新生的肢体贴着地面行进,缓缓地立了起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阴影已经投在了马福来身上。 “后面!!”李航被那迎面而来的腥风堵得几近窒息,在反应过来之前口中已先一步喊了出来。站在前方的马福来被那一声扭曲的大吼引得下意识扭头,视野之中却已被一片血红占据,两颗滴着粘液的獠牙悬在头顶,尖利如刃。 这里的原兽超出了他们的判断范畴。作为夜莺的看门狗,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一级种。 深沉的阴影当头扑下,被血染红的人形融入黑暗里。就在李航的眼前,巨蟒背上鼓起一人大小的凸起。它微张着两只弯钩似的獠牙,唇齿间落下被咬出一个洞的冲锋枪。 战争结束后,这一幕将会和赵子腾一样变成伤亡统计表上无关紧要的两个数字,或许还会成为军事战术分析的材料和某些人争取利益的筹码。在生死一线的原兽战场上这太过稀松平常,根本不值一提。 李航绝望地扑倒在地,一步步向后挪去。原兽身上黄铜子弹造成的弹孔正在飞速地贴合,不出分钟的功夫便痊愈如初。退不出几步身后也开始刮来腥风,有成片的血红瞳仁从阴影中浮现。 成队的白塔将玛诺的吸引效应扩散到数十公里,成百上千的原兽追逐而来,他早已处于包围当中。 李航颤抖着手,摸向了胸前的口袋,那里放着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战前所有的猎人都提前写好了遗书,他在那时便把这张照片放了进来。连他自己当时都觉得这个做法矫情无比,但此刻他死死地捏紧了口袋,像是借以获得力量一般,重又将手枪抓在手中。 巨蟒越游越近,李航将枪口对准了那双迫击的红瞳,随后紧紧地闭上了眼。他知道这样的反抗只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但此时某种情感强行阻碍了那种想法。 他还想活下去,还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去。如果打瞎原兽的一只眼睛或许还能抓到一线空隙,至于这么做的成功率就不是该考虑的了,他闭上眼就是为了不去看那个失败的可能。 但李航等了半天,死亡的腥风却并未席卷上来,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巨蟒的尖声嘶鸣。他疑惑着微微睁开一道眼缝,就见面前草屑与沙尘腾起,巨蟒的身子正好在同一刻直挺挺地倒下来,张得老大的红色瞳仁中映出他惊愕的脸。 李航呆呆地看着,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确认不是在做梦,这才挪动视线向上看去。在那僵死的身躯背后,一个人影正立起身,从一击毙命的七寸要害处抽出沾满腥血的长刀。 第352章 你来了(3300) “你…”李航说不出话来。 一切都超出了他想象力所能及的范畴。没有听到枪声,周围漆黑一片,对方也没有带任何照明工具,却依然能稳准狠地以冷兵器一击结束战斗,这超出了他对人类的认知。 李航揉了揉眼睛,想要去看清救命之人的脸,但光线太暗他连捕捉那身形都很勉强,只觉得似乎有两道红光若隐若现。但巨蟒已死,哪来的红眸?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大概也是出问题了,于是伸手拧亮旁边的探照灯想要看个清楚。光圈照到原本的位置时站在那里的人影已不见踪迹,他疑惑着正要起身看个究竟,就觉耳边一阵劲风掠过,一击重拳捶进他的小腹,他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两眼一翻,当即休克。 江桦一手提住他的后领,反握狼牙环视四周。不知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肃杀还是被刀刃的锋锐所慑,原本张牙舞爪的兽影群收住了攻势,反而一步步向后退去,最终融入黑暗当中。 他略微收敛了攻势,用了几秒钟来确认李航的情况。他发觉到这里有人便赶了过来,只为救人,并不清楚被救者的具体身份,但只要是外围的人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能让他发觉自己使用细胞时的异样。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讲让李航保持清醒都有害无益,还不如直接下手让他当一阵子尸体。 生命安全很快就得到了确认。江桦看着这个略微有些眼熟的人思虑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检查对方全身上下的口袋。 作为普通的黑狼队员这人来到这种地方太过突兀,他出于谨慎还是要检查一番。背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他于是将李航的身体翻过来,胸前的口袋因此被扯开,一张白纸悠悠地落了下来。 江桦将那纸片捡起来,虽然光线暗淡他依然看清了那是一张色彩鲜艳的三人照。男人穿着红色的貂裘笔挺地站着,化着浓妆的女人站在他身边,两个人共同伸出一只手将咧着嘴的小男孩抱在中央,三张轮廓不一的脸上是出奇一致的幸福笑容。 江桦默默把照片放回原本的口袋,拉过李航的手将他扛在肩上,步步向外挪去。一步一回头,视线越过了藏匿原兽的丛林和遗迹,始终定在远处的电波塔上。塔尖的天线指着漆黑的太阳,在无声无息中将至高的命令传达到每一头怪物的身体中。 江桦别过了眼,他已经从荆明的指示中大概了解到了什么,即使看不见几里开外的情况,从空中狼耳的轨迹也能对那边的战况略窥一二。 先不说人工智能,光是这里的原兽就进化得太过优秀了,综合了各个种属的动物优点,那种实用的攻击和防御能力已经超出了变异的范畴,根本就是人工引导的、有目的性的靶向变化。 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布他们正在走向夜莺的所在地,可唯独他这边风平浪静得有些过分了。计划上说是三方齐下的包抄,但最终只有他在预定时间内达成了目的。并非是他的实力有多碾压,而是他根本就没遇到什么阻碍,条条大路通罗马。 既然能准确地将人工智能投放在另外两人的位置处,说明夜莺肯定已经明晰了他们的行动,却单单就放过了自己。这让他心中浮上了一个可能,救起李航也同样是为了确认那一闪而过的想法。 只可惜李航无法目睹到自己被送出危险区的过程,否则他会感受到最保险的贴身护卫。江桦一路走着,扛着一个人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数不清的原兽尸体在他身边倒下,不出多久便走到了白狼的第一战场和猎人的第二战场的交界处。 sos讯号器震动起来,前方隐约的枪火在黑暗中闪灭,看得见探照灯的光柱在空中晃动。江桦在看见那光的同时迅速灭去了血瞳,同样举起了李航的探照灯直照上天,不多时就见两个背着火箭筒的战士疾步而来,看见他肩上昏迷的李航不禁一愣。 “带他出去,离这里远点。”江桦看这两人的神情便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将李航推给他们,话说得正气凛然,“我找到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了。” 两人来回看着眼前这奇怪的局势。他们也是在队友阵亡之后才和失去了赵子腾的李航小队重组的,也是在收到马福来的求救信号才赶来的,但现在突然冒出个陌生人这么告知,他们也不由得端起了枪,满腹疑团地打量。 不过也正是这么个打量的动作让他们注意到了江桦的领口,那里纹着与李航相似轮廓的大狼图案,但却是纯白色,这其中的意味只要是个猎人就不可能回避,两人登时瞠目结舌,赶紧放下枪收起攻势,战战兢兢地接过李航,不忘问道:“是您…救了他?” 江桦嗯了一声:“有其他人到这里么?” 两人忙不迭地点点头:“战线就是往这个方向拉的,请放心,援兵很快就…” “好,那现在快走,告诉总指令全体猎人都要后撤。以达格网为分界线,任何人都不要进入内部的区域。”江桦顿了一下,“用白狼的名义。” 两人被噎了一口,但一听后面这话哪还敢多说,只连连点头称是。他们说完才想起自己这边也还处于险境当中,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寻求庇护,却见后者根本不用他们提醒,说完话就已是转身重又投入身后战场,速度甚至还要更进一步。 他已经捕捉到了想要的信息:战线拉向外围,证明原本属于他们战场的坐标范围也在不断扩大,已经足以影响到外围的猎人。这些普通人还不知情,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怪物,也正因此才能维持住无知无畏的士气。 但照这个势头下去,再没有人来拖住坐标的话,外围的崩溃只是迟早的事。而两名队友的战斗还在继续,即使他有能力过去救援,那种数量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救援队友的话,外围一定会在他们清光人工智能前全面败退。 他们本就是为了在外奋战的数千猎人和背后的天子城而来,即使计划被全盘打乱,即使没有胜算,到如今已经没有选择。 江桦快步冲入黑暗中,抽出狼牙的同时重新点亮了红瞳。远方的兽吼声悠悠飘来,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声音轻微得就像风吟,但被江桦听去就变得无比清晰。不出多远果然就有伏击的巨兽忽地直扑他身侧,但跃出黑暗的一瞬就已经撞上了狼牙的刀锋。 这样的阻碍足够让普通人寸步难行,但却丝毫无法拖慢极限活性携带者的速度。没有电影里常见的刀光剑影后血肉开裂四溅,所有的战斗都被最快速地解决,一刀砍断肌腱使原兽暴露要害,接着第二击一定致命。他踏出一条血路一骑绝尘而去,风衣在冲势中上下翻飞。 没有任何意外,不出五分钟的功夫他就已经看到了直入云端的高耸黑影。经过重重阻碍后的目的地竟然没有再设置什么守军,电波塔边一片静谧,只留得断壁残垣拱卫着中央的高塔,石灰粉刷的外壁像是王者孤寂地站立。 全力冲刺的脚步骤然减速,江桦放缓身形,一步步朝中心而去。电波塔的入口在他眼前大敞,一眼望去能看得见直通塔顶的阶梯。 不带丝毫的阻碍。这座塔就像等待宾客的主人般敞开怀抱迎接他,或者说,仅仅为迎接他而敞开。 他们在战前精密地布置了一切,但白狼唯一的配合优势在现实下不复存在。最终只有他独自站在这里,奔赴早已知晓内情的鸿门宴。 这样的局面,或许就是某个人想要看到的吧。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重地向前迈去。 大门在他进入的同时从背后砰然关闭,掀起的微风清凉地从背后卷过全身。江桦下意识俯身防御,毫无动静的大厅却依旧空旷一片,只有楼梯围绕着中央擎天的电子柱破入天花板当中。 似曾相识的场景勾动着记忆深处的东西隐隐作痛,他用力捏着额头,强自甩开那自骨髓中生出的寒意。却听耳畔一声惊雷,面色惨白的人形原兽忽地自楼梯上方扑下,张口直叼他的脖颈。 寒光闪过,这头身材纤细的死物被狼牙穿透了喉咙钉死在墙上,因为过大的力道,刀刃深深地刺入墙皮之中。 江桦眯起眼,抽回刀柄向上看去,就见整齐划一的畜生们正被他的气息吸引着缓缓从楼梯上爬下,数量不多,从身上裸露的肌肉看来血统也不高,但分布极其有致,与其说是护卫,更像是提供方向的引路人。 一切都已铺垫好,只等大戏的帷幕拉开。 江桦收回了目光,缓慢地调转了手上刀刃的方向。这布置的用意已经一目了然,那就不必有多余的言语。 他一跃而起,如风掠过长长的直达阶梯,冲上来的人形原兽连一招都挡不下便败退毙命。血喷溅而出,他踏出长而连续的足迹,一路都未曾回头,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以反抗世界的势头拉着少女奔逃在逃亡的路上,只是这一次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不过几十秒钟狼牙的刀刃就刺入了最后一头人形原兽的心脏,脚下的楼梯在顶层处到了头,面前是一扇老式的木门。还未完全死去的畜生在刀刃上垂死挣扎,但江桦一眼都没有看。他挥动手臂,刀刃在大力下将那颗早已沉沦的心脏割为两截,惨白的人体带着喷溅的血液被甩出,直撞面前的门墙。 撞击的闷响后紧跟着轻微的吱呀声,虚掩的门在他面前破裂倒下,黯淡的视野登时明亮得如同白昼。 夜风迎面吹过,黑幕中的墙壁雪白,映着窗边那一袭织锦在暮色中摇曳。坐在窗沿边的女人转过头来,眼中开放着罂粟般的血芒。 “啊呀,你来了啊。” 第353章 永别了,朋友(3400) 和往常的沉默不同,对方在他来的第一时间就开了口。声音那么平静那么清丽,如白莺的歌谣被风吹来。 江桦迅速向后错身,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在第一时间就将狼牙架在了胸口前,摆出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面前那纤细的白影,为注意她不知何时就会发动的攻击,也为那足以夺去人视线的美丽。 夜莺扶着墙壁慵懒地靠着窗框,白裙的衣摆在风中舞动。今天她没有带面纱,妆容精致的俏脸一览无余,就连那双血瞳点缀在她脸上都仿佛璀璨的宝石。一头长发被用心地盘起,插着银色的发钗,映着背后火光连绵的天。 “绝美”这个词其实总是不准确的,美有千姿百态,真正让世间一切黯然失色的美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但这一刻女人的美被释放到了极致,不带半点战前的杀气,甚至更像是盛装出席的新娘。 江桦直直盯视着那道倩影。他在看到那双红瞳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站在这里的是谁,转眼就开始寻找着可能拉近距离的空隙。与他的警惕相反,夜莺在说完话的一刻就跳下了窗框,芭蕾舞者一般轻盈落地,迈着看似毫无防备的脚步朝他而来。 “在这之前母上大人担心过你会避开这一切,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夜莺走到他面前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眼帘笑成弯弯的月牙。 这个位置对于他们两人的血统而言是极度危险的距离。表面看起来他们碰不到对方,然而一旦需要的话,致命的攻势一定会在瞬间直指敌人的要害。 夜莺却像是没有发觉到这个事实一般,红瞳之中满是小女孩般的欢喜:“用母上大人这个称呼你可能不太理解,其实她就是谢教授啦…看你的样子好像还在怀疑?放心吧,她今天没有来的,这里只有你和我,绝对不是陷阱哦。” 江桦依旧沉默着。从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开始他就想过了很多种见面的方式,也想过很多可能会说的话,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谢春儿没有来,这其中指的不是这座塔而是整个战场。她为这场复仇之战准备了长久的时光,久到少年已为人父。而真正的决战到来的时候,本尊却并未亲自到场? 这所谓的决战,到底是时光的终结,还是某些东西的开始? “啊呀,那么紧张做什么。”夜莺带笑的声音把他从一刻的出神中拉出来,“其实你们想的太复杂啦。一直以来我和谢教授所做的事情,说到底也都是为了追求顶峰而已——这是所有人共同的追求不是么?只不过我们找到了更便捷、更为超前的方式罢了。” 她展开双臂,踩着猫步优雅地转了个小圈:“看呀,曾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离开我,但如今我一个人就能主导一场战争。以前那些让人生气的东西、得不到的东西,现在全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一切遵从于我的规则,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正义。这样的话,就不会有我不想看到的事情了,无论我是想救什么人,还是留下什么人,都易如反掌。” “这些事情上,你的感受难道不是应该比我更要透彻么。”夜莺歪着头看着他,“我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到了,你站在白狼背后时的那种眼神…那么不甘心,好像全世界都是敌人一样。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明明已经连命都拼上了,却连最微末的一点希望都无法得到。从一开始,你就比其他人更清楚没有力量是多可怕的事情,这样才更是要拼命守住现在的一切啊。” 江桦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句都没有反驳。多年来无数的光环挂满他的代号,他也正是用那些光辉去避开曾经的不堪——那些卑贱到尘土的无力,多少个无眠的夜,越是挣扎越是沉入更深泥沼。没有人在意弱者的感受,表露只会招来更多的苦痛,所以他最后选择了沉默,不把心情展示给任何人。 “因为你成为了现在的你,所以才能站在这里,无数人仰视你,把你当做他们的希望。力量的甘美之处你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夜莺歪着头,“但那还不够呀,多年前的白狼也是如此,他最终的下场你不是也看到了么?既然经历过痛苦和黑暗,就更要珍惜得来不易的光明,为此不断追求突破才是永远不会失去的方法。” 她慢慢地伸出手来,像是在请求双人舞的舞伴:“来吧,你也加到夜莺这一边,这是最好的选择。不仅是你我,所有的携带者都面临着同样的局面。我们本来就是怪物,自然不用去收敛爪牙。他们不认同我们所坚守的东西,那就由我们自己去制定规则,这本来就是力量的真谛。” 江桦看着那白皙的手,恍惚间只觉面前的女人与记忆中白衣飘飘的谢春儿重合为了一体,连那语调都如此相似。但接下来他就后退了半步,狼牙的锋锐微挑,在自己和夜莺之间划下无形的断痕。 他没法否认他曾经对这个世界绝望过,如果换了十几年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迈出那一步。但长久的时光过去,飞蛾只要见过光明便不会再舍身扑火。 夜莺看着那道冷冽的弧度落下,愣了一愣,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拒绝了么…看来是我太自大了,还以为这种程度就能动摇你。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没办法让你这么走掉啊。谢教授已经交代了这次要把你们一网打尽,何况你还看到了这里的秘密,只能用最不好的那一种解决方式喽。” 她这么说着,语气没有一点异常,即使陈述着残酷的未来也依旧平静。说着这些的时候她拨开了衣摆,白纱之下绑在腰际的枪囊显露无疑,里面的沙漠之莺枪柄闪光,膛中早已上满达格铸就的子弹。 “你是安年么?”江桦有些艰涩地问。 “安年?安年已经死了哦。只要我在,她就不可能会出现。”夜莺忽然听到他开口,于是抬起头看他,像小孩子那样拍了拍胸口,“人最重要的就是承诺不是么?放弃过去、违背了诺言的人,走到那种一无所有的结局也是肯定的啦。” 声音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江桦无声地听着,也在那无声中明白了什么。 没有东西可以无中生有,哪怕是人格也一样。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夜莺就是安年,是在那场让莫比乌斯死亡的灾难发生之前,未曾知晓黑暗的、一切服从于谢春儿的、那个小女孩的安年。女人和女孩平分这具身体所经历的时光,前者背弃过去而后者失去未来,夜莺的思想因此而始终停留在孩提时期。 可没有谁能永远不去长大,永远定格住烟花般的快乐时光。人世间那么多纷纷扰扰,失却未来的女孩只是被扭曲的人偶。 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也黯灭了。就像提前说的一样,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带着血腥味的重逢。 “不过说到这个,她最后让我给你带了一句话呢。”夜莺点着脑门,“‘谢谢你帮我看到的一切’——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安年说,那时候你救了她,她一直欠你一句道谢,所以在死之前要把这笔债还清。” 她看着面前有些呆愣的面庞,咯咯地笑了出来:“很莫名其妙对吧?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自从那次任务过后…或者说自从你在她眼前‘死’掉之后,她可是一直在追寻着你的影子,为了补偿那份罪孽而活着。坏掉的人生里只有一个已经在臆想中死去的人,和什么都不懂的女儿作为一线光明,也真亏的她能接受那样的结局。” 江桦什么都没说,他也说不出什么了。 真可笑啊…到头来他们竟然是沉浸在同样的心情中。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人的救赎,结果却始终被另一个人守望着。匆匆的人生中他们在阴阳间擦身而过,无数次仰望同一片天空,只是相隔着白昼与黑夜的距离。 “喜欢就是喜欢,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夜莺似乎并没有留意江桦神色的变化,依然自顾自地说着,“刚才不是说了嘛,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见你的眼神了,从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一边排斥着其他人,一边又厌恶着自己。所以我就想一直看着,看这个纠结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从那个时候我就想,以后你如果有了力量一定会是站在顶端的那个人。无论是夜莺还是安年,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都是一直这么相信的。现在看来,我的直觉还是蛮准的嘛…啊呀,又是我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啊。没什么,你忘掉就好。” 她伸手挠头,嘿嘿的笑声中甚至真有几分抱歉的意味,那一举一动的每个细节落在眼中都与记忆重叠无二。毫无疑问那就是曾经的女孩,时光在她身上停留,将她永远定格在过去。 而人只有两次会面对自己的过去,一次是相遇,另一次是告别。 夜莺同样不再多言,只是歪过头,一缕长发淘气地在肩膀边摇着。她看似无意地回看一眼背后海洋般奔涌而上的炮火洪流,用无异于曾经少女的欢快声音轻轻一笑。 “啊呀,涨潮了,是时候去捡贝壳了呀。” 荧光偏转,停滞的风重又开始吹拂,白色的裙摆在风中翩翩招摇。刹那间江桦眼见的是跨越时光的图景,在四面围城的鲜血与钢铁中,在无数的泪水与欢笑里,在那白色月光之下的海边。 他微微低下头去,以极轻的、像极了当初少年的语气回应着。 “是么。” 话音落下的同一刻,钢铁摩挲的微响已经清晰地传入耳中。刀刃掠过地面缓慢地抬起,青葱玉指温柔地抚上腰间的短枪,江桦错步微俯身形,夜莺展开全身昂起头颅。二人的动作在同一刻骤然停滞,那一瞬间无声无息,但他们都听见了震鸣般的话语—— 永别了,我所追寻的你。 叮的轻响如同敲响银铃,铃声中卷起几乎冲破墙壁的飓风。四双血瞳似火燃烧,狼牙与沙漠之莺同时暴起,在空中交迭出暴雨般哭泣的火花。 第354章 东方华国 日全食与黑夜混合着涂黑了天子城的上空,在近千公里外的边境血肉横飞的时候,这座全国最大的城市点起了夜灯,人们毫无察觉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中,从夜市的摊位上买烤串。 唯一有点不同的是几分钟之前,每个人的手机都接到了安全部门的短信,大意是发出关于原兽灾害的黄色警报,提醒市民注意人身安全,尽量避免出门。 有些人注意到这条短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上“如发现紧急情况请第一时间联系附近猎人救援”之类的语句,但更多人视若无睹。这样的垃圾短信就像是“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之类的提示一样,并没有多大价值。 所以即使是走廊上的护士也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便滑动手指将这条短信放入回收箱。她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而拿起装有抗精神药物的小瓶走入面前的加护病房。 这间病房是单人间,中央的床上躺着四肢打满石膏的男人。几天的时间里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甚至鬓角都发白了起来。也许平时旁人看到的都只是他野心支撑起来的幻像,但现在支柱倒了。 “孟先生,到用药的时间了。”护士出声提醒着。 经过这几天的初步休息和调养,这个患有应激性精神障碍的男人已经得到了基本的好转,不会再像刚进来时那样动不动忽然从梦里惊醒端出一副要砍人的架势,也不会时时刻刻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排除这些因素之后这还是个很听话的病人,除了依旧严格地按照自己的生物钟作息,基本不会对医护人员的行为作任何抵抗。 但今天护士叫了他数声也未能得到回应,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是在直直地盯着墙上的电视看,那里在插播紧急新闻,说的是各国代表准备奔赴华国交涉,疑为是边境原兽问题的争论。新闻很短,只有几分钟,中间还插了一段以前拍下的边境达格网的航空图景,就是那个图景让孟长桥死死地盯了半天。 “放心,关于国境交涉问题一般都要谈原兽处理,放一张北方边境的录像也很正常。如果真有什么事电视台也肯定会报道,孟先生对这些不用太敏感。”护士温水倒进杯子里,“今早你的代理人已经给我们打了电话确认情况,灰狼内部一切安好。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她的话,孟长桥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任着护士扶着他慢慢靠坐下来,又给他喂药。 以他的血统,粉碎性骨折这样的重伤痊愈还是需要不短的时间,这个在战场上指点江山的男人现在连抬手都很困难,只能让护士喂给他吃。只是这次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药上,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电视屏幕上,那条紧急新闻只是一闪而过,却好像把他的魂给勾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华国大使馆里的所有人员都在飞速运转。几分钟前与华国接壤的米国第一时间派出了大使前来,打了外交部一个措手不及。好在措手不及不代表束手无策,作为华国临时交涉人的周海瑞领事迅速出马与对方使者交谈,过程中始终保持从容不迫的微笑,但那笑容在使者离开后却如泡沫迸散。 “情况确认了么?”周海瑞沉着脸向秘书问道。 “源头来自于北部,就是我们前几天批示的天子城猎人大规模出动的作战。”秘书汇报着情况,将各级人员签字的批准书交到他手上,“原本指定的是边境作战,但不知为何引起了边境原兽群暴动,范围相当大,据前线的汇报我方损失很严重,达格网也出了问题,驻军正在全力抢修中。” “来不及了。暴动的影响跨了境,已经被接壤国察觉了。”周海瑞捏着眉心,“刚才对方大使已经找我谈过了,他们认为这是蓄意入侵,而且米国借此理由派出了侦查机,已经拍到了我们作战的画面。” “这和我们没有关系,他们在上报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会有这种情况,只能算是猎人方面的失误。” “但事情一旦流出去,关系到的就是整个华国了。”周海瑞苦笑了一声,“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时代,原兽战争前全球大一统的局面不会回来了。当初作为世界中心的华国,现在也只是世界的一极,在这件事上含糊其辞更会遭他国非议。像和国、丽国这些近邻国家恐怕也要借此机会掺和一脚。” “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秘书略显不快地道,“直到现在华国也是全世界原兽受灾最重的区域,也是唯一一个针对原兽专门设立职业的国家,在原兽领域投入的有生力量始终都是世界第一,却还要如此为难。”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啊。”周海瑞轻轻叹气,“谁叫原兽战争之前的核心政府所在地就是华国呢,而且当初中央在战争中使用的技术,包括传言中新一代电子智能和武器的投入开发,甚至于最重要的关于原兽的生物研究,都只是作销毁处理,具体内容至今都是个谜,他们怀疑也很正常。” “为什么要那么做呢?”秘书皱起了年轻的脸蛋。 “知道答案的人现在大多都已经进棺材了。”周海瑞仰起头,“关于上个时代的事情还是少去了解比较好,干咱们这行的,有些事心里揣着就好,没必要讲出来。” “是么…”秘书听得出这位领导是在不动声色地点拨她,带着些歉意低下了头,“那关于这次事件,要怎么做呢?” “我暂时劝退了对方的大使,争取了一些时间,接下来动用所有有生力量、用最快速度平息这场暴动。” “话虽然这么说,但天子城那边反馈说城里的网络现在不安定,贸然出动运载机从别的城区调用武装力量的话,有很大可能脱离地面指挥系统的联系,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伤亡。”秘书说,“而且天子城拥有的猎人势力已经是全国最精锐,这次据说连传说小队都已经倾巢而出。如果他们挡不下来的话…逆转的可能性很小。” “网络不安定?”周海瑞眉头紧锁,“全城的网络都是混合结构,怎么可能同时全城都失效?” “这…”秘书被他的脸色压住,快速翻动着资料页,“说起来之前有人反应过天子城的武装力量中有些行踪奇怪的人,还因为这个抓了一个房地产财阀…” “为什么现在才说?”周海瑞低喝,“马上联系外面,把我们这边的情况告诉他们,第一时间采取手段——除了人员外,武器方面呢?” “作战地点离居住区不远,而且周边都是达格网,我们无法启用大部分规模性杀伤武器。”秘书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了一下,“不过…据前方的说法,边境的地下设施中似乎藏着当年建网时留下的特殊装置,那个东西拥有集中性的破坏力,只是限于条件不到必要时间绝不动用…” “现在就是必要时间。”周海瑞说,“帮我联系天子城的猎人管理层,把消息散发下去,这关系到整个华国。” 秘书连连点头,迅速退下从代表天子城的文件夹中取出猎人部门的名录薄,翻开来各组织人员的名片整齐地排列其上。 “按优先度等级排序,第一个是首席组织狼巢的负责人…叫梁秋么。” 第355章 地下玄蜂 天子城,武装部门会议室。 半个月前这里坐满了来自各个队伍的精英领袖,而此时那些人都已经在边境上生生死死。诺大的会议厅中只是一头一尾地坐着两个中年男人,顶头的那个衣衫整洁,另一边的那个吊儿郎当,面对面目露沉思。 房间中很安静,白色的灯光自顶头投下来,如果给他们中间铺上一层塑料桌布、摆上几碟烧烤、再放上两瓶子二锅头,这情景看起来会正常很多。 但这时候没有把酒言欢,衣衫整洁的男人只是用纸杯给两个人倒上了两杯普洱茶。这位武装部门部长姓吕,单名一个鹤字,和他这品茶的爱好一样文艺。但他今天是被各种不好的消息给逼到这里来的,将要讨论的内容也是最不文艺的血腥事实。 “梁主管已经接到上头的通知了吧。”部长开口说着,将茶杯推到梁秋面前。 “是啊,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接下这种国家层面的事务,还能被吕鹤部长亲自接见告知消息。”梁秋微笑道,“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恐怕肯定要怀疑狼巢今天的位置是来历不正了吧。” “这就妄自菲薄了,我虽然挂着一个对原兽部门部长的名头,但要论起手头真正的武装资源,可远远不及掌握着首席组织的梁主管你啊。”部长习惯性地来了一套长桌上惯有的商业互吹,“更何况,若是换了二十年前,我还得称你一声上司。” “哦?后面这话怎么说?” “原兽战争时期,我曾经做过军方的派发员,论地位来说只是个跑腿的,而你…”部长推了推眼镜,镜片上亮过柯南同款的led闪光:“梁主管,恕我无礼,但我听到了一些传闻:在二十年前你曾是对原兽特种部队的一员,立下过赫赫战功,甚至还拥有过少校的军衔。”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现在让我去前线,我可得喊一声部长饶命。” “抱歉,我知道当年你得到的结果,也无意去揭发什么。只是,你有这种身份的话…”部长拉长了后音,“对于上一个时代的真相,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吧。” “你说出这些是要向全国人民谢罪的。”梁秋说。 “我在当时的地位只是小卒,对此了解的并不多,但作为战后留存的人还是签过了保密协定,不对外公开上个时代的机密——这是独属于我们这些人的人的特权。经过一代人的更替,现在还了解当初内情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即使是你手下作为传说小队的白狼,对那些事情也知之甚少。所以,这件事找你探讨是最合适的,这也是上面的指示。” “听起来不答应就要灭口啊。”梁秋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 部长在他对面同样端起了茶杯,也不喝,只是在手上慢慢地摇晃着:“这倒不会,因为这件事涉及全员,所有的猎人组织都会或多或少地获悉情况,谈不上什么绝对机密。只不过你作为狼巢的话事人,有最高的优先权而已。” “现在我也就靠别人来充门面啦。”梁秋耸耸肩,“好吧,那开始谈谈具体的内容吧。” “简单来说,暴动影响到了边境另一边的米国,对方发出了对这次作战的质疑,得到了各个从属国的反馈。各国代表已经在商讨前往华国的方案,预计在明早就会执行。在他们动身前我们还有大约16个小时,在16小时内,必须把这一切痕迹抹除,不给他们留任何话柄。” “牵一发而动全身呐。”梁秋点点头,“但据我的了解,前线的情况并不怎么好。无论是第一战场还是第二战场,我们都处于僵持状态…说难听点就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就算我这边的小子们能翻盘,外围猎人对付这么多原兽也很难快速解决。” “你说的没错。原定计划中,只要能成功分割两个战场,外围的情况就能顺理成章地解决。但现在达格网已经出现了漏洞,想要修复必须以将外围原兽压回网中或者清缴干净为前提,而光是外面的数量就已经不是我们的武力所能解决的。”部长缓缓地拿出一张图纸来,摊开在梁秋面前,“因此,上头已经决定,这次要动用一些特殊手段。” 梁秋并没有多说,只是低头看向那画满线条的图纸。依稀能看得出是一张建筑图,上面的结构是边境达格网的草图,但图纸上大部分的笔墨却都花在了地下部分。 “达格网的建成过程至今没有公开,但我们手上有这张留存下来的指示图。依据上面的说法,当时的建筑者在建成初期就想到了电网出意外的可能,所以提前设计了代号‘玄蜂’的应急武器。它深埋在边境的地下,靠抽取岩浆层蓄能,在启动的时候会引动伴随超强磁力的爆破,等于瞬间将整个达格网的磁力集中于一点,靠那个东西,我们有把握将外围作战圈内的原兽一举歼灭,之后就可以专心对付内部的原兽重建达格网了。” “有这么强的武器我们为什么还要派出猎人?” “在作战之前任何人都没想到对方毁坏达格网的速度会那么快。而且这东西有两个弱点,一来它的打击范围极其精准而有限,只停留在达格网的边缘处。二来它是一次性的,且造成的后续影响需要至少半年才能完全消除。如果不是这次牵扯到国际泄密需要速战速决,我们也不会使用。” “等等,虽然确实有暴动存在,但我们打我们的,跟国外有什么关系?不至于叫作国际泄密吧?”梁秋打断了他的话。 “确实,迎击原兽是各国都有的行为,且在华国尤其频繁,只是…”部长慢慢抬起了眼,“之前在教堂的时候,对方显露出来的技术…是原兽控制相关的,对吧?” 悬在空中拿着茶杯的手滞了一下。 “我们无法解释清对方和我们的关系,而这会成为其他国家针对华国最好的理由。毕竟在原兽还剩余尚多的今天,这样的技术如果成熟,足够让个人拥有国家级的力量,那样的话…” 梁秋看着面前人缓缓地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眼中流着古井般幽深的光:“就足够让世界重返当初的‘绝望之乡’了,不是么?” 第356章 虚假倒计时 荆明没理会那声音中的懒散,尝试着运作手上的系统。信息流动井然有序,功能一切正常,从本机翻到网络都没有一点异状,就好比刚才一个垂死的癌症病人突然拔了插管下地蹦迪了。 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反而绷得更紧。如此情况的唯一解释就是对手终止了攻击,但这么大型的、布满每个网络节点的电子战恐怕早已准备多时,对方真会这么随随便便收手? 没错,就是大型战争。如此强大的破坏力不仅靠着谢春儿鬼才的计算能力,还需要其他人里应外合提供渠道。她在天子城蛰伏这么久,手下的蠕虫势力早就渗透到了每个角落,这一次也是有些人提前为她打开内网的大门,才打了边境军一个措手不及。要收手除非是谢春儿本人和“开门者”同时放弃,而现在她真就这么做出来了。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刚才她还在这场战斗中占着绝对优势——虽然荆明不乐意承认,但在对方的攻势前,他们所使用的思维方式根本就是被甩出了一个维度的差距,全面溃退只是时间问题——就这么一个形势下,她居然收手了? 荆明以最快的重构防火墙,同时放出一系列的诱饵谨慎试探。但眼看着防火墙的进度条推到了顶,他坐在真快绷得抽筋了,外面辅助他的那几个专家挠头挠的发际线又后退几毫米,战场上却依然风平浪静。 “小明?小明你那边什么情况?说话啊?”耳机那边的人没有等到回应,声音露出了几分狐疑,“怎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信号问题。”荆明揉搓着冰凉的手指,“刚才你说的东西在哪?” “加密传输地址875,应该已经送过去了啊,你没接到?” 荆明看向任务栏中不起眼的选项,显示着有东西被他全封闭的防火墙给挡了下来。他小心地授了权将防护打开了一道缝,依然没有东西趁虚而入,只有一张三维结构图在他面前打开。 “边境地下的磁力武器么?”他用了三十秒弄懂了这个东西的基本原理,回复道。 “没错,代号‘玄蜂’的巨型起爆设施,既然你这么说应该也不用我多解释了。怎么样,你觉得这东西能翻盘么?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真能在最佳的状态下引爆的话,即使爆炸不足以摧毁所有跃出网外的原兽,启动时伴随的磁暴也足够让他们在几个小时内失去行动力,那种强度的磁场对他们来说是瘟疫一样的存在。”荆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没想到上个时代的研究居然深入到能造出这种东西。” “启动密码已经交给你了,既然这样就麻溜地怼上去吧。” “现在还不行。想要最大化利用这个武器必须要让原兽群全部处在打击范围之内,而且不能让他们干扰到蓄能用的节点,否则整个装置都会瘫痪。”荆明说,“它蓄能的时间太长了,一旦被夜莺察觉到,对方一定会利用控制的原兽来阻止我们。” “早就知道老古董不靠谱!”梁秋感叹着,“你们应该已经和夜莺交上手了吧,她这还是一心二用,一边打着一边控制原兽?” “不,我们低估了夜莺的手段。”荆明将坐标图拉到电波塔周围的方位,整座塔监测器上变成了起伏的蓝绿色,周围无数代表吸引器的光点扩散出水波似的信号圈。 “他们恐怕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那座塔是被改装过的,现在夜莺只是作为‘坐标’的内核,扩散的外壳已经转移到了塔本身。现在可以说整座塔连带着所有人工智能都是坐标,只要她不离开那里,周围的装置就会帮助完成控制原兽的工作。”荆明皱起了眉,“难怪会特地放一个人进去,就是为了把狼牙当人质,防止我们发觉到这一点直接引爆整座塔么…” “就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我交给你是觉得你有办法来着!” “现在有三个关键点,疏散外围的猎人,让原兽群脱离有序状态,以及毁掉充当核心的夜莺。前两条我会用剩下的三个人和军方的合作来做到,而第三条…现在只能靠一个人了。” 话筒那边沉默了一下:“是么,那就没什么可多说的了啊…” 通信中断,荆明将耳机切回全频,这个动作意味着他再次成为指挥全场的狼眼,而这次他的命令将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他把所有的图像调出在眼前,最后用狐疑的眼光扫了一眼命令框,系统状态一切正常,对手果真没有卷土重来的行动,亦或者已经因为什么而无法行动了。 只是荆明已经没有空闲去思考这其中的内因,他深吸了口气,眼里荡着幽幽的荧光。 …… 几分钟前,城域网交接处。 技术人员战战兢兢地将最后一处信息口接回正轨,取出了插在总处理器上的硬盘。主机显示顿时由红转蓝,网络拓扑图显示着接入系统的所有节点重新开始正常运转。 “这样一来,可供信息流入的入口就全部关闭了,边境那边应该也恢复了正常运转…”他僵硬地笑着,注视着背后直指脑壳的枪口,“所以…大爷你就行行好,放过这次呗?” 背后的枪手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拉起了枪栓:“这次网络入侵铺垫得很不错啊。如果这一次让夜莺得手了,整个边境的防御或许都会崩溃,至少有上百万人会被原兽危及生命…作为促成这种事的协助者,你们的作为如果被捅出去,一定会不得好死吧。” 这话说得波澜不惊,语调堪称棒读,然而光是内容就已经让这群人膝盖发软:“我、我们这就走,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只求饶我们一命,千万别说…” “即使我不说,在这次战役之后,你们也逃不过整个天子城的追查的。”枪手说着自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慢悠悠地甩到他们面前,“如果你们真还有活下去的意愿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跟从于我。” 他说这话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到被拒绝的可能,而对方也果然战战兢兢地拾起了那张名片。名片上只有一面写着字,是一行数字,同样是古怪的组合:0011100010001。 “这…这是!”看到这行数字的男人被震惊撑大了眼。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就是夜莺的联络暗号了。看到这个,你们应该已经明确了选择。”枪手淡淡地说着,转身就向外走去,“继续按你们的方式生存下去吧,以后称我为‘甲’就好。” 一群人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握着那张纸片慢慢地坐到了地上。他们看不见这个人将会给他们带来的未来,也看不见在墙壁之后,甲又一次打开了麦克,那张少年的脸庞被埋在阴影里。 “主人,这次收服的是对方的网络技术人员。夜莺就是通过收买他们打开了网络系统的缺口,现在异常应该已经解除了。” “是么,那还真可笑啊,人类居然会当了自己创造物的走狗。”另一端有低沉的声音在回响,“但这次她居然真动用了人脉和技术的所有资源,看来夜莺也是没办法再拖下去了。” “您说的夜莺,指的是整个组织,还是仅仅指那个携带者?” “都一样。那个被改造成了坐标的小丫头,用的应该是朱雀胎血。以区区人类的身体,怎么可能耐受得了四象血的毒性。就算利用了人格手术暂时保持住了智慧,那种存在也超过了她生命力的上限。如果没有一个缺口可以让朱雀之力宣泄发挥的话,她只会被过剩的力量撑破吧。” “所以才会那么着急地让她摄取新的‘食物’么…”甲沉吟着,“看来,夜莺主持者的确很着急。” “当然,谢春儿的时间也不多了。”主人的声音带着戏谑般的笑意,“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让她的作品独自主持大局吧,毕竟她可是…唯一被留下来的东西啊。” 甲站定在原地:“这场战斗双方都押上了全部,按照战力比较,白狼的胜率并不高…要介入么?” “不必,就让一切顺势发展吧。”黑暗中传来冷冷的笑声,“想要坚守心中的道,就必须抹杀曾经的自我,接下来我要看到的是...让过去终结的演出啊。” 第357章 狂宴法则 坐标(13,23),边境电波塔。 所有的墙壁上都留着冒烟的弹孔,密集的铁器交接声几乎要让人以为来到了火力扫射的反恐现场。然而真实的场面中只有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飞射相撞,刀光如网弹幕如雨,以他们为中心掀起龙卷风般的旋涡。 如果有人在旁观看的话,必定会认为自己在看一幕被快进播放的电影。两人在对手的逼迫下爆发了自己全部的技巧和潜力,用无视人类极限、无视生物规则甚至无视地心引力的方式移动,在塔内展开幻影般的追逐战,对决超越了战争能解释的范畴。 但若是将画面慢放道肉眼能捕捉的范畴内,就会发觉那出击的部分大都是来自于手握双枪的女人。凌驾于对手的血统和过于丰富的杀伐经验造就了这个人偶,根本没人能正面招架那种力道,光是防御都已经要用上全身架势。若不是江桦,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早已在这种攻势下粉身碎骨。 又一次交击,黑色的影子再度被直推而出,幸得算好了落地点才得以稳住身形。江桦将刀刃挡在面前,贴着墙缓缓地站起直面着上方的白影,交击声中混杂着粗重的喘息。 他已经遍体鳞伤,风衣上沾满尘土,到处都是焦糊带血的裂痕。最凶险的还是眉骨边的那道一指长的创口,几分钟前一枚能打碎大象脑袋的重弹从这里擦了过去,达格铸就的弹头使得伤口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愈合,血混着汗一起顺着脸淌下。 这都归功于夜莺密不透风的射击。血统的优势和傲人的经验给了她怪物级的作战能力,两只手枪在她手上用出了加特林的感觉,逼得江桦不得不利用高塔的地形曲折迂回,但如此一来也就让他失去了拉近距离做出有效进攻的机会。 别看夜莺的穿着艳丽得像是来参加酒会,那身垂到膝盖的白织一点都没有妨碍到她的快速移动,反而是暗藏无数小机关,好几次江桦都看不清她是用怎么样的手法换弹的,看似小巧的沙漠之莺像是打之不尽,虽然以他的判断力确实可以做到以刀刃挡子弹,但狼牙毕竟是一把长刀而不是防爆盾牌,挡挡她左手的细口暗杀枪还行,面对右手的重型猎杀枪就只有闪避的份。 但就在他弯下身体再次做好回避的准备时,这次沙漠之莺的攻势却没有跟上来。夜莺俯身跃到了他顶头的楼梯上,却没能立刻起身,而是单手撑地,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手指紧紧地扯着胸口的衣服。那件白织本来领口就很低,被这么一扯,顿时露出轮廓分明的锁骨,青色的血管像是蛇一样在皮肤上爬行。 江桦抓住这个机会抹掉遮挡视线的血迹,微微皱起了眉。看这情况莫非是反噬?但她都已经达到了这种境界,还会有什么东西能反噬她? 攻势突然停下的原因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这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空隙,在抹去血迹的同时就已飞身跳上楼梯,一秒都不浪费地从侧面直斩。只是下一刻重弹就直射而来,他忙不迭向后跳去,方才踏上的地面留下磨盘大的弹坑。 在他面前,夜莺同样缓缓地站起身来,只是几秒的功夫她就已经恢复了双枪在手的全盛之势,好像刚才的破绽根本不曾存在过。 “看来你是猜到了啊。没错,这座塔的‘钥匙’就在我身上,只要我败了所有装置都会崩溃。”她说,“但很可惜,以这样的方式和我战斗没有胜算。拖下去只是苟延残喘,等到你体力不支露出破绽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 她轻微地喘着气,一双红瞳定定地看着他:“啊呀,我忘掉了,你是即使绝望了也会强逼着自己前进的人嘛。当初和白狼的对决里,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不可能赢,但却还是硬撑到了最后。因为是自己的选择,所以即使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吧。” 两双红瞳相对,江桦看到那眼中全是冷漠。战斗已经消磨掉了她孩子气的玩性,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同样是最完全的夜莺,是抛弃掉人类之心的,最底层的杀手。 “可那样有什么用呢,最终能改变结局的还不是觉醒细胞的力量么。”她一边说话一边调息,只是几句的功夫喘息的频率就回归了正常,“罢了,反正已经是最后了,就告诉你真正的法则吧。” 江桦保持着正眼的防势,没有出声。 “看过玻璃瓶里的螳螂么?两只螳螂被放在一起,都是一样的实验体,还会联手杀掉比他们强很多的蜈蚣充当食粮。但后来他们长大了,为了能产下更好的后代,也为了发展自己的生命,其中一只螳螂咬掉伴侣的脑袋,把它的身体吃得一干二净,自己因此而获得新生——这就是最终的规则,若要登临顶峰,真正的办法就是将其它的一切当做自己的食物,在吞食中得到真正的进化和延续。” “可是如此残忍的法则,也只是发生在玻璃瓶中,被瓶外的人冷漠注视着而已。”夜莺话锋一转,“那么多的挣扎,那么多的厮杀,在‘观察者’的眼里不过是一场早已铺垫好的戏剧,用来研究最终法则的样本。到最后,玻璃瓶外的存在才是渔翁得利。” “谢春儿么?”江桦低沉问道。 “你觉得是谁呢?”夜莺反问一句,竟然再次露出了那种天真的笑容,“这种问题对我们来说未免想的太远了吧。螳螂眼下的任务,应该先是要成为那个能吃掉对方的赢家,借以孕育更强的孩子,一天一天,一次一次,才有可能打破玻璃瓶吧。” 说到这里她探出了舌头,缓慢而诱惑地舔过嘴唇,如同野兽进食的前奏。 “作为没有任何额外资源的携带者而言,你应该算是最顶级的存在了。撑到现在,是为了等待你的同伴能及时赶到,用你们的配合压制我吧?可惜已经来不及啦,在你死之前,他们不会被允许进入这座塔。想要减少些痛苦的话,就乖一点地被吃掉,好好地…成为食物吧。” 室内气压陡然降低,那是刹那间无限扩大的杀气所致。此前她始终抱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迎敌,而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她真正地疯狂起来了。之前那些不可思议的进攻只不过是热身运动,真正的出手只需要一回合就能决定生死。 就在下一回合。 江桦缓慢地压低重心,全身的肌肉都绷如磬石。塔内在瞬间静到了极致,他因此而听见外部隆隆的机器运转声,有风从外部灌进来,给几乎凝固的画面增添了一丝动态。 塔外,银灰色的战斗机正掠过塔顶上方,机翼因此而带起不间断的气流。通讯灯亮起,驾驶座上的人按下接听按钮,略显清冷的声音清楚地传入耳中。 “狼耳,原本的计划废除,离开当前的区域。”荆明说,“接下来的战略要…放弃那座塔。” 第358章 进击的棋子(3100,请重新下载) 任天行回眼望去,电波塔上方的指针还在黑暗中亮着红光,塔周围倒着成摞的原兽尸体。他始终在这一片区域徘徊着,几次有体型稍小的原兽被夜莺控制着要从窗口挤进去偷袭,都被他第一时间扫了下来。原计划中他本来的任务就是保护战斗区域,而现在却要第一个放弃了。 “你接下来要说的不会是‘很遗憾,但这是必要的牺牲,为了成功首先要斩断羁绊’之类的台词吧。”他对着空气道,“这套路太老了,而且这种人设也过时了。” “如果不想他真牺牲掉就按我说的做。”荆明说,“狼牙已经和对方交上了手,但原计划中辅佐他的两个人被对方的火力锁住,已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到达原目的地。他一个人面对夜莺能撑多久、达成什么样的结局谁都不知道,我们能做的只有保住外围。” 他简单地将地下玄蜂的机制说了一遍:“现在原兽群有三分之一在玄蜂的爆破范围之外,还能掌控战场的只有你。你有90分钟,只要玄蜂爆破,不仅是原兽群,内部也能受到磁场的影响。” “看来还值得赌一把。”任天行说,“要注意什么?” “我已经和所有部门的猎人都联系过,他们会朝东面汇合,以他们的火力够封住那个方向,引爆之后也会从那里脱出。你的任务是,在这段时间内,将场上的整个原兽群位置向东面推进。即使是有操纵,也要让他们保持在既定的范围内。” 任天行看着航空摄像机传来的图像,脱出达格网外的原兽已有上千之多,让这样的队伍移动不亚于移动一个城市,而且楼房可不会跃起到空中咬人,而能帮忙的其它飞机大半还在鸟群中腾挪。 “你这个要求如果放在空军营里,起码需要一支飞行中队。”任天行说。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方案在提出之前就会因为脱离实际被毙掉。”荆明说,“所以你要怎么做?” “你还真坦诚啊…”任天行有点无奈似的叹了口气,探出手指将某个按钮拨到最顶的档位,仪表盘的指针瞬间弹至顶处,整架飞机的动力被完全激活。 “做法不是很清楚了么?”他轻笑一声,握上了带有发射按钮的杆舵,“我就是那支飞行中队。” 狼耳尾部蓝烟骤燃,机身化作雷霆霹雳,越过边境线直冲向原兽的洪流。鸟群呼啸着上来围它,却被他抓到各种狭窄的缝隙轻松躲过,就像是灵蛇钻洞,那种反人类的操作手法几乎把身后负责辅助他的两架僚机追吐了血。 “狼耳在干什么?!他要一个人迎击所有的原兽?!”左边的僚机飞行员大呼小叫,“那家伙还是人么?!” “不,先不谈这个。”右边的僚机飞行员大睁着眼,“就算他真有那个技术,他哪有那么多弹药…” 冲天的火柱在他面前升起来,强行打断了他的下半句,火焰底部依稀能看出燃烧的钢铁废壳。那是一辆翻倒的导弹车,驾驶员早已不翼而飞,但剩余的部分却得到了完全的利用。任天行只用了几发子弹,从空中准确地击中了这个目标,拔地而起的爆破笼罩了周边几十米开外的范围。 “…好吧,当我没说。”僚机飞行员生生把后话咽了回去,“狼耳确实不用谁辅助,硬要说的话…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精神科医生。” 这话倒真没错,白狼本来就是个神经病小队,而现在任天行把神经病的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并不急于用狼耳装载的大威力导弹,而是处处瞄准那些在乱战中失落的导弹车、油罐和炸药堆。子弹打得飞快,可每一发都能带其远超弹药本身的威力,所过之处成片的火光构成光带,无数的巨兽被火光淹没,死亡的气息逼着身后的畜生向反方向撤退,而在他们身后等待的,是逐渐集中、全副武装的猎人群。 “狼耳,保持这个攻势。”荆明看着面前光点的潮流走入预定轨道,紧跟着向另一边下令,“狼爪、狼尾,穿过中间的建筑物你们就会进入对方的视野范围。合并起来,把你们面对的敌人也聚拢在一起。” 他耳机的另一端也有两个神经病在奔跑,在人形的封锁下他们的移动就像是在泥沼中行进,直到现在才艰难地抵达预定位置。林燕扬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树木给手炮装弹,而背后的枪声在这时突然变得清晰,她回头去看,就见身边的白色人形围势合拢,而中央正快步跑过一个身影,手上的机枪扫射。 放电影里的话这肯定是经典的敌群中男女主角相遇,“我的女人由我来保护”的热血镜头。然而迎面奔来的那个家伙跑得一副喜感相,看那势头真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扑倒在石榴裤下大叫女侠救命。 “你怎么样?”林燕扬向那方向开了一炮,气浪将周围的人形全部炸退开来,那个一脸黑灰的身影抓住机会向这边跑来。 “这不是很明显了么?!”于小楼一张苦脸,“我本来以为我来这是要演末世片的,特么现在生生给我整成了科幻片!” 机械摩擦的声音刺耳,被林燕扬逼退的白塔们自动立起,又一次缓缓地围了过来。两人将后背靠在了一起,在一众人形的注视下像是掉入狼群的两只羊羔。 “我真该谢谢他们身上没装激光什么的…”于小楼用血瞳和那些发光的灯眼对视,“如果他们眼神能杀人,我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看起来他们除了在吸引器模式下引原兽过来,和在人体模式下用枪械作战,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机能。”林燕扬说,“就是枪炮对他们很难起作用。” “别说枪炮了,我也没法用线切钢板啊…”于小楼拉开武装皮带,用力拽下绑着的装备,“指挥说只要将他们拖在这里,那就磨呗。” 林燕扬点点头。尽管这些东西防弹能力的确不错,但爆炸的气波对他们还是有一些影响的。尽管这些东西有着计算机的帮助,对战局的把控能力超强,不断变换队形让他们举步维艰,但滴水穿石,只要能让他们脱出围剿,就有某些方法让他们一举歼灭。 “江队那边怎么办?”她压低声音向于小楼道。 “估计也是和我们一样在撑吧。虽然没法指挥,要是能撑到最后也就无所谓输赢了。”于小楼说,“但在那之前,咱们这边得想办法摆脱这些玩意。” 林燕扬抿紧嘴唇:“只能这样了么…” “至少他还算耐打,看谁撑得过谁了。”于小楼用力拔掉手榴弹的拉环丢了出去,“而且说实话我有种感觉…咱们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这话听着很渗人,但从于小楼嘴里说出来就只是缓解气氛的随口絮叨。他自己没放在心上,林燕扬也没在意,手榴弹在前方炸起火柱,他们下一刻就收起闲聊模式冲入烟尘之中。 但他们并没有看到,背后的小树林中,果真在此时走出了一个被他们忘掉的“东西”。 那是双眸血红的江一弦。头发扎成马尾,身上穿着材质特殊的作战服,服装的轮廓连曲线都没有发育出来,可她拿在手上的匕首却散发着一点不假的血腥气。 如之前的判断一样,这次战争对她来说依然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看着自己这边洪流般的原兽大军一点点推进,看着这些对手一个一个地掉入陷阱,就像下棋吃掉了对手的棋子那么有趣。而现在她找到了身陷囫囵的地方王牌,终于结束旁观准备亲自动手了。 她弯着腰沿着半截断墙摸过去,对成年人来说太过低矮的墙体成了她最好的掩护。中心的于小楼和林燕扬满心扑在交锋上,根本注意不到这么个娇小杀手的存在。 江一弦翻转着手上的小匕首,有模有样地蹲着耐心等待。一头一级种刚从她身边跑过,恰好挡住了面前能看见她的角度,她注视着那头大家伙直冲上前,算着距离一点点抬起,只等它跑到最佳位置的一瞬间,所有的暗杀武器都会瞬间出鞘。 但她稚气的计划被打断了。伴随一声远远的枪响,重型狙击弹在眨眼的功夫跨越千米距离钻透了一级种的脑袋。血花爆溅,那情景落在江一弦眼里,让她当场呆了一呆。 子弹连续呼啸,身边的原兽一头头地哀鸣倒下。它一直在做着这些,于小楼和林燕扬已经脱出了射程,但外围被吸引过去的原兽还在有效范围之内。也正是因为这些远程狙击的存在,外围原兽才没有能影响战局,使他们二人能得以专心对付那些匪夷所思的存在。 但江一弦只是看着,丝毫没有想到这后面的布局。她只知道自以为很棒的潜伏因为这进攻而失败了,这让她无比气恼,于是鼓着腮帮站了起来,红瞳捕捉着袭来的弹轨慢慢挪去,最后落在了战圈之外的掩体上。 “诶呀,在那里呀。” 她自言自语着,说话的同时就已经冲着那方向奔去。顶尖活性给了她猎豹的速度,也给了她鹰隼的目力,这让她轻而易举地锁定了喷出火光的窗口,理所当然地,顺着指示方向奔向了那个“搅局者”—— 重型狙击枪,巴雷特m82a1。 第359章 重逢(补更) 坐标(15,22),废墟掩体。 这座建筑在废弃前大概是座三层的仓库,外表严密少窗,结构宽敞空旷。当然里面的东西早已被搬空了,只留下不明物资构成的废墟堆。就在一堆钢铁垃圾间,娇小的身姿正匍匐着身子,将手上的重型狙击枪架在窗框上,闭起左眼锁定目标,眼中的红芒忽隐忽现。 一枪开出,视野中的原兽又是脑袋冒血地倒地。江一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再度从身边的小背囊里拿出备用子弹换上,有些担心地看着前面骚动的丛林。 无数黑色的树木挡住了视线,但她依旧能看见那缝隙中炮火闪现,无数的雀鸟携着被打落的枯叶惊飞到空中。大人们的交谈她大多都听不懂,但她知道其他人就在前方作战,自己能做的就是听从指示完成自己的任务。 经过这一阵子的锻炼,她的“集中”特性让她完全可以匹敌第一线的狙击手,只要开枪基本无一失误。不仅按照计划补充上了空缺的火力,甚至犹有过之,明显地降低了外围压力,中间的几人因此才能全心全意投入各自的战斗中去。 而相对的,白狼五人也将她保护得很好。尽管身处战场,她周围的区域却是敌人的真空地带,无论是原兽、人工智能还是炸药的范围都无法波及她的位置。狙击手需要的只是一处可供摆枪的固定点,机动力的要求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这对江一竹而言是最理想的状态。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让她的战况反而是全场最轻松最顺利了,这也给了她留意其他东西的机会。尽管她所期待的人并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但这个自上而下的角度也让她看清了其它的事情。 “哥哥,有点奇怪…”江一竹俯瞰着脚下的原兽旋涡,小心地说道,“那些怪物都是一直在朝里面走,从来没有看过外面…他们好像只冲着哥哥和姐姐…” 她不确定自己的话对大人来讲是不是麻烦的废话,所以说得有点迟疑。但实际上,在耳机另一边,荆明听了这话是真切地皱起了眉。 江一竹这稚嫩的疑虑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没错,原兽是在夜莺的操纵和吸引器的信号下被引过去的,但从始至终,这些东西也只是出现在了这一个地方,其他区域的原兽没有丝毫反应。也就是说,吸引器并非是趁着混乱一个个溜过来,而是早已等在了这个地方。 问题是这里可不是疏于防范的城里,相反是防护最严密的边境。在此次战争打响之前,无论是边境驻军还是实时监测都没有报告异常,如果夜莺是提前把这些装备送进来的,那是什么时候、又是用什么办法避开外围的耳目的? 他的思维在短时间内发散成网,又在短时间内被掐灭。还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还得集中精神寻找敌人阵型的破绽,只要能让他抓住一个缺口,就能保证于小楼和林燕扬的脱出。人形的设计看起来并不是完全的战斗型,只要他们二人挣脱包围,就能动用空军的对地攻击和轰炸,到那时候他们的计划才能进入正轨。 不过,这个小姑娘对战场情况的敏感度,倒还真是有几分意思。 荆明习惯性地瞟了一眼她所在坐标的图像,意在确认她周围的原兽分布情况。但就在他看清指示图的同时,奔涌而出的寒意险些让他冻凝在了原地。 在那电子指示图上,一个毫无特点的目标正闪烁在建筑的范围内。 从他的视角看来,江一竹对此根本是毫无察觉。如果目标是原兽的话,就算是最小的一级种,要进入建筑内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动静。既然这样,这个目标就只可能是… “离开那里!!” 江一竹被耳机中毫无预兆的大喝给吓了一跳,整个人就地蹦了起来。她不知所措注视着周围,前面是窗,后面是楼,要离开?离开去哪? 她到底还是没有长久经验养成的条件反射,在接到荆明命令的时候大脑一片混乱,到处张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正在她茫然四顾的当儿,清脆的声音冷不丁就从背后传来。 “诶呀!是你呀!” 江一竹全身猛烈地一震,始终灌注力量的手臂同时一松。长枪从手里滑了下去,她惊慌之下赶紧伸手将其抱在怀中,用力拥紧,像是要借此安抚急剧跳动的心脏一般,哆嗦着向后看去—— 镜像般的女孩站在身后,歪着脑袋打量着她,眼里全是喜出望外。 …… 荆明连续发出命令,字字句句都是最高级别的警告。江一竹没有正面作战的经验,只能靠他把所有的方案细化到极限再现场教给她。 然而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面前的监控却没有什么动静,两个小小的光点钉死了似的徘徊在楼体内。他尽力冷静着再度斟酌语句,但没等他说完,耳机那边已经变成了一片沙沙的电流音。 荆明一拳捶在桌台上,力量重的让桌边的记号笔都瑟瑟发抖地翻滚下地。的确他制定的计划中江一竹是绝对和战场分隔开来的,结果她不入死地,死地却主动找上了她,仿佛无法回避的命运。 “狼爪、狼尾,不管什么办法,用最快速度脱出,分一个人去狙击手的位置!她遭遇了那个携带者!”他迅速把麦克切成了私频,飞快地向地面二人说着。但失却了狙击掩护的他们在人形和原兽的双重夹攻下脱出难度只增不减,自己都举步维艰。更何况就算他们现在能第一时间冲出包围,江一竹独自面对那种境地,真能支撑到他们赶到? 万万没想到这颗潜伏的炸弹竟然在这时爆炸了。从头到尾江一弦都只是在旁观战场,没有搅外围猎人的局也没有发挥她血统在吸引器上的作用,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摸到了中心一击直取首级,她的教育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没时间多想了,手上飞快地调出相应的摄像头,深呼吸着强自冷静地去看。战力无法到达,至少要掌握实时的情况以防止其他部分因此而出现问题。在打开的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看到最坏场面的准备,既然他主导着制定了那个计划,那么无论什么后果都必须由他来接。 但在画面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荆明愣住了。 第360章 我喜欢你 焦糊味的热风从外刮进,透过窗户吹拂着两个女孩的身子。江一弦带着满脸的兴奋一步步前进,相对的江一竹则节节后退。她们没有爆发冲突,但在见面的第一眼就高下立判。 “你是江一竹嘛?是小竹嘛?”江一弦却并不在意这个情景,只是朝江一竹伸出一只手,像是要借此确定眼前人的真假。 江一竹缩着身体,小心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话,在江一弦开口的同时她就完成了验证,那天真无邪的表情、那惊喜的语气、还有那量身打造的小号战场服,都是江一弦无疑。 在那次见面之后她总是想起这个镜像般的女孩,这次也正是为此才鼓起勇气来到这里,在狙击的时候没从瞄准镜里看到她还有些遗憾。现在近距离见面了,她却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是!你就是小竹!”江一弦得到了答案,脸上放出欣喜的光。留恋着那次见面的不仅是江一竹,她也同样。那是她第一次后悔“杀”掉了某个人,但现在“死去”的小竹重新出现了,好比弄丢的玩具又找了回来,她当然开心得出奇。 “你活过来啦!太好了!”江一弦欢快地说着,向着江一竹走过来,就要来拉她的手。但后者在这时想到了什么,忽地抬起了手上散发着肃杀的巴雷特,学着记忆中大人的样子试图做出自保的姿势,只是枪口已经完全失去之前的稳定,抖得根本没有命中率可言。 “等、等一下!”江一竹声音发颤地说着,语气却轻的不带一点威慑力。形式上来看是她拿着一支重型狙击枪对着江一弦,但开枪之前她自己就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不仅是怕江一弦,也怕自己开枪的后果。 江一弦听罢倒还真的乖乖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目露困惑地看着她。比起拿枪的江一竹,这个被锁定的目标反倒更为安然自若。上次的经验告诉她江一竹只是个脆弱的玩伴,她根本没觉得这个女孩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怎么啦?你很冷嘛?”她看着抖得都快要站不住的江一竹,眨着眼问道。 江一竹没有回话,只看着她作战服下的裤管。那里绑着一只巴掌大的皮囊,露出半个黑色的刀柄。不用多想,江一弦来这里绝不单单是为了玩的,要是让她就这样找过去… 她想起了上次那些接触江一弦的队员的下场,暗地空咽了一口。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女孩接触到苦战之中的其他人。如果她真的是对自己感兴趣的话,就由自己来面对好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壮起胆子问着,能拖一句是一句。 “这里嘛?”江一弦看了一眼废旧的建筑掩体,“很简单啊,我躲在那里面准备去找中间的两个人,然后发现有人在开枪,就顺着找过来了,没想到是你呀。” 江一竹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不用说江一弦要找的就是于小楼和林燕扬,如果不是发现了她,江一弦必然已经动手了。 “还是阿姨叫你做的么?”她抿着嘴问。 “诶呀,阿姨生病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呢。”江一弦说,“这次只有我和妈妈,可是妈妈也不理我。” 江一竹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记忆中那鬼魅般的女人居然也会“生病”。她没法判断江一弦话的真假,只得接着话问道:“妈妈也来了?” “当然啦。”江一弦指了指窗外远处的电波塔,“妈妈就在那里面,说是要去找爸爸的。” 江一竹睁大了眼睛:“她…要找爸爸么?” “对呀,这件事阿姨和妈妈都等了很久了。阿姨说了,她的计划需要很多人参与,一个都不能少。”江一弦毫不在意地一拍手,“所以这一次,妈妈一定会杀掉爸爸的。然后就是那些和爸爸来的人,他们都会被杀掉的。” 她说着这个字依然语气平常,完全体会不到其中的血腥,但江一竹能懂。白狼的几人在她面前并没有揭示出这场决战真正的残酷,而江一弦的话终于是让她明白了。 “我也是么…”她的小脸惨白,话说得有些明知故问。但江一弦听了她的话后就低下了头去,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甚至可以被称为…沮丧。 “原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这次我不想那么做了。我想了你好久,还以为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了,真的很难受。现在好不容易你才活过来了,我不要再那样了。” “所以我想问问你,”江一弦说到这里又抬起了那双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江一竹,“你喜欢我嘛?” “诶?”江一竹被江一弦脸上那副认真的表情给问呆了。按理说这种问题想都不要想,两个人只是见过一面,短短的相逢中还全是杀戮,可她有些说不出拒绝。 “我…没有不喜欢…”江一竹犹豫地道,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那就好了嘛!”江一弦直接无视了她的含糊,又是开心地笑起来,“我也喜欢你的呀。阿姨只会夸我、让我去做事,妈妈也总是奇奇怪怪的,和你一起玩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能跟我那样说话,就算你有做错的事情,但我也会做错事嘛,所以我还是想找到你,就像妈妈会找到爸爸那样。” 江一竹愣愣地看着这个高兴讲述的女孩,一时说不出话来。上次她看见这样的表情还是在巧巧迎回双亲的时候,而江一弦的快乐还要更甚。她扭曲的世界里只有那两个黑暗中的女人,江一竹是她第一个主动“得到”的东西,不是被俯视,而是共鸣。 原来她的喜欢也这么廉价,只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会面,寥寥无几的话,就能让她记住好久好久,因为她在那时才真正找到了同类。江一竹害怕着这个世界,而江一弦被这个世界所害怕。她有着携带者中最完美的力量,却只是想要有个人一直陪她聊天玩玩具。 “所以我已经决定了,这次机会一定要抓住。”江一弦小声地说着,望向江一竹的眼神却露出了些异样,“我想要你能一直留下来,和我一起,好不好?” 第361章 江一竹VS江一弦 江一竹哆嗦了一下,面前的女孩说着那么温情的话,可是那神情中的不自然却让她心惊。 “永远留下…”她别过脸避开对面的那双眼睛,“那样…是不可以的…” “为什么啊?”江一弦很不高兴地鼓起了腮帮子,“你也这么说,阿姨也这么说,好不容易我才有喜欢的人的,这样都不能一直留住么。” 江一竹被那话引得一下抬起头:“阿姨也说过?” “对啊,阿姨以前告诉过我的:‘在现在这个时代,一切都会消逝,无论喜欢什么东西,都只能走向毁灭的结局。’”江一弦顿了一下,“所以,她要找回以前那个‘死去的时代’,在她的时代里,人和物从开始就已经定格在时间里了,只有那样才不会消失,才能变成永远。” 这些话的口气不符合江一弦惯用的那副理所当然的口吻,看来就是谢春儿的原话。江一竹和江一弦一样听不懂这其中的内涵,但不知怎的就觉得有寒意从骨髓中涌出,本能地摸上了巴雷特的扳机。 “反正阿姨就是那样咯,说话好奇怪的。”江一弦不以为意地一句带过,重新转回了刚才的话题,“那,怎么样才能让你留下来呢?你告诉我,我去做嘛。” 她的语气就好像看上了心仪的玩具流连忘返。江一竹暗地里揉捏着手,纠结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办法的,我也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江一弦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因为这话生气起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像早已料到她的回答。 “是这样啊…”江一弦点了点头,“看来阿姨说的没错呀,你和我不是一个层面的存在,只是一枚碎片,那样的话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的。既然这样,就只好把你送给阿姨,一起造出那个‘死去的时代’咯。” 空气瞬时冷下几分,江一竹被那冷意刺得一个寒颤抬起眼来,就见面前的江一弦已经摸上了腰间的手枪,眼里一片无所谓的冷漠。 在江一弦眼里她只是一件物品,要做什么都根本不会考虑她的意志。她在明白这个事实的同时就惊醒过来,第一时间握上了巴雷特的枪杆,但江一弦汲取了之前的教训没给她先手的机会,想也不想就扣下了扳机。 她开枪可没有什么顾虑,瞄准的皆是躯干,子弹霎时连接成片飒飒而过。江一竹哪里面对过如此的枪战情景,忙乱之下也只得赶紧蜷身蹲伏,在天旋地转的视野下还以几枪。 好在她到底是以枪为主项,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也让她有了足够的能力。重狙子弹擦出斜线打响了江一弦上方,天花板坍塌,滚落的皆是西瓜大的碎石,石砾间尘土腾起,几秒的功夫就将江一弦中心的能见度降低到几近为零。 江一竹大口呼吸着硝烟味的空气,战战兢兢地看向十几米外的破洞:那是她进入这个建筑的入口,也是反复计算后得出的最快最优策略,就算遇到原兽也可以从这里快速脱出。只不过谁都没想到江一弦娇小的身体恰好避开了所有的报警系统,而这个敌人比任何原兽都棘手得多。 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将巴雷特抱在怀里,借着石板的烟雾掩护就朝着出口奔去。才奔出两步,就见那烟尘中陡然亮起两点红芒,接着化作虚影的匕首忽地斩破尘土。点燃血瞳的江一弦从中飙飞而出,以兔起鹊落之势直击江一竹! 她扔掉了手枪,重又拿起了对于高阶携带者而言最致命的白刃。或许这就是本能,完美的本体总要消除自己的残次品,即使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她们的见面也注定是宿命的争斗。 江一竹快速后退,恐惧刺激下血色同样在她眼中亮起,只是一闪而逝。集中状态重回,她在活性的加持下连续开枪,但江一弦以过人的速度一跃而起,小脚直接踏在了垂直九十度的楼板上,如履平地地之子型走位,重狙子弹被她全然闪避开来,转眼间就已迫近到江一竹面前。 金属相接声如铜钟震鸣,势同雷霆的匕首卡在了巴雷特的零件间。威力大射程远的重型狙击枪在近战下只显得碍手碍脚,好在它还是为江一竹挡下了一击。她暗地咬了咬牙,借着江一弦被卡住无法移动的机会,扣下扳机的同时用力回挑,子弹通过枪膛的力道甚至让江一弦震了一震。 老实说这一下反攻相当漂亮,就是成年人也未必能有江一竹的反应。然而江一弦比她更快,在被卡住的同时就毫无迟疑地抬腿踢来,顿时就将近身的劣势转为优势。江一竹的血瞳只维持了一刻便熄灭,失了血瞳加持,她当即被就踢得身体猛晃,差点坐到地上,巴雷特子弹放空,她死闭着眼试图连开,然而那子弹出膛的砰声却再没有响起。 不同于冲锋用的步枪,巴雷特的单次标准弹量只有10发,刚才这一番极端不利的近战让她不得不违反狙击手的守则连续开枪以求自保,而此时子弹终于全部打空。 她发觉不对,赶紧扑向自己旁边的小背囊就要装弹,手才刚碰到弹匣,江一弦就已经闪电般地冲上来,撞得她一个不稳滚了出去,没拿稳的弹盒也自然脱手飞出,直甩出几米之远。 碍于经验,她的应变能力还是太弱,这一番意外就已经让她乱了阵脚。好在这一下碰撞让两个孩子拉开了些距离,她顾不上捡弹匣,只一咕噜拍起来,快速挤进了一边半包围样的墙角,抱着脑袋缩成一团。 好在这个位置还算不错,刚好遮住了来自背后的视线。虽然对有经验的大人来说这种程度的隐蔽只是过家家,但蒙住江一弦已经足够了。 这个女孩依然是她跨不过的一道坎,她已经尽了全力了,可交手的状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残缺品的身份,残缺和完整的区别大到令人绝望。她只能这样把自己藏起来,尽量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喂——喂——你去哪了啊?为什么不出声了?”江一弦眼见着江一竹突然消失在面前,有点不满地嘟起了嘴,冲着一片空气喊着,清脆的嗓音在空旷的建筑中碰撞出阵阵回声,听在江一竹耳中让她全身都抖了起来,眼泪一个劲地打转。 “你怎么不出来?不和我玩了嘛?”江一弦得不到回应,也不由思考着挠了挠头。似乎是因为这个动作而开了窍,她忽然再次露出了那种兴奋的表情,“我知道啦!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对不对?好呀,我数十下,然后就要来找了,被我找到的话就要死了哦!” 江一竹身体缩的更紧了。怀里抱着的巴雷特因此而硌到了肉里,她却已经顾不上疼了。 “十…九…八” 果然自己还是这么笨这么弱啊。平时的胜利只是因为有爸爸和哥哥姐姐的保护,而离开他们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七…六…五…” 也是啊,她本来就是因为意外才能活下来的。如果不是这个女孩刚好达到了完美,她早就该作为替代品被牺牲掉了。能有后来那些光明的生活,有那么家人关心着她保护着她,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四…三…二…” 因为那些根本就不属于她啊,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她天生就低了江一弦一等,落到这个结局也是… “一!”江一弦睁开了眼睛,举着双手的匕首挥舞着,“我要来找了!我绝对会找到你的!” 脚步踏地声在接近,江一竹猛地一震,打转的眼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她赶紧伸出手去擦,同时捂住了嘴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这是求生的一种本能,她也的确做得很好,只是恐惧之下她忘记了一件事——自己手上还抱着那柄沉重的巴雷特。 本来她是紧紧地将这个铁家伙抱在怀里的,这么一擦眼泪,手臂上的力量松弛,长长的枪杆失去了支撑,当即就擦过了地面,摩擦出吱吱声。声音很轻微,但在安静空旷的房间内被成倍放大,对于拥有完美第三代活性的江一弦来说,更是清晰无比。 她自然地顺着声音寻找着,在视野的边缘,逆着窗外的火光,一道小小的影子在角落处若隐若现。 江一竹并没有那么多实战的经验,训练的时长也没法让白狼几人教给她最基本的战场原则,也就不知道该如何挑选躲避的掩体和角度。她犯了一个非常基础又十分正常的小错误,江一弦不会给她纠错的机会。 “找到你啦!我找到你啦!”江一弦高兴地叫着,“你在墙后面对不对!快出来!你已经死啦!你必须要死的!” 脚步声忽然加快,江一弦在疾步朝这边跑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听见因为兴奋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那是死神来敲门。 结束了,她为唯一的一次任性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江一弦说得出来就绝对做得出来,本来她的生命就轻如鸿毛,而在终结面前无论什么都变得再无意义。 “不要…”江一竹轻声说着,呆呆地看着前方,脸上滚下大颗大颗的泪。 迫近的脚步已经响在耳畔,余光中的影子缓缓探来。她终于要失去一切了,离开所有她所爱的人,离开好不容易抓住的光明,就这样回到原来那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把那些温暖全都忘掉—— “我不要!!!” 江一弦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给惊住了,当即呆站在原地,就那样傻着眼,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黑影笼罩了整个视野。 一瞬间平地惊雷其,蜷缩在墙角的江一竹毫无预兆地跳起身来,眼中红芒在那一刻骤然大亮!她高高的抡起了那支打空了子弹的巴雷特,带着泰山压顶的重力,乘雷霆之势,枪杆猛地抽到了江一弦身上! 第362章 我们都要幸福 那一招的力量重得前所未有,一支临时充当武器的空壳在江一竹手里如同携着无声的咆哮,当头而下的一击就那样落到了江一弦身上,速度之快磨得空气都险些着火。 巴雷特的制造材料是高碳合金,光是枪身就有接近三十斤的重量,再加上江一竹在强烈的激动下爆发了85%的全力,甚至更上一层,江一弦哪里能想到这么一出,当即被抽得弓起了身体,直飞出几米开外,在地上擦出一道腾起的烟尘。 她蹬了蹬腿,好半天才摇晃着爬了起来,大眼中一片如堕梦境的迷蒙。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是不知道任凭摆弄的宠物猫为什么会突然反咬一口,只在这愣神的几秒,双瞳血红的江一竹已经扑了上来,手臂连挥,竟是把没有子弹的空壳当做武器,以枪为棒,与装备精良的江一弦正面相抗! 她不是什么没有生命没有人格的物品!她喜欢着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记住对她笑的每一个人。她可以学会认字学会画画学会狙击、甚至还可以得到一个家!她是被一些人所爱着所保护着的!她太过害怕忘记这些重新回到黑暗里的结局,所以退到底线就不能再退了! 她从来都只是个顺从的性子,这是她人生里拒绝的第一件事:她不要死,不要离开那些家人,更不要失去所爱的谁。如果有人一定要夺走的话…那么就只有战斗! 咚咚的交接声擂鼓似的连响,江一弦完全被打懵了。之前她面对任何敌人都是绝对占优,根本没有以命相搏的觉悟。江一竹身上没有那种森然的杀气,可她脸上不顾一切的表情已经把这个对手吓住了。 一时间胜利的天平完全倾倒,江一竹持续猛攻,江一弦被那到处甩动的巴雷特逼得连连后退,连手指都软掉了,巴雷特一个横劈,将她手上的匕首直接打偏了位,连着手指都被抽得充血红肿起来。 “你…你竟敢…!!”她感受到手侧的疼痛,终于是从恍神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虽然只是被打破了皮受了点小伤,但她可从来没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大眼睛中亮起丝毫不掺假的杀意,双刀旋转直握在手,转身回刺江一竹! 两个女孩像是两条愤怒的小狼那样扑向对方,匕首擦过枪身划出了大批的火花。江一弦眼神狠毒,江一竹却憋着劲手臂加力,巴雷特枪身直推向前,力量相接下竟是将全力出手的江一弦给推了出去,连退几步才勉强找回平衡。 善的怕恶的,恶的怕横的,江一竹横下了一条心,始终围绕着她的阴影枷锁终于在此时粉碎,瞬间爆发的力量甚至还在江一弦之上!她在出第一招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的血统缺陷,那无法逾越的五分钟时限,既然如此…就在五分钟之内结束战斗! 五分钟,在失去最擅长武器且处于最不利地形的前提下,与已知活性最高的完美携带者正面硬碰硬,这情况就是换了成年人来都要发憷。可是江一竹只是往前冲着,分明眼底最深处流露着真切的惧意,可某种东西却在一瞬间占满了她的血管,那让她的双眼和身体仿佛燃烧! 江一弦又中一击,皮肤上泛起手掌大的淤青。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打不过这个对手了,一直以来她凭着活性优势都把战斗视为游戏,随便应付应付就能取得胜利,这导致她根本就没有有意地锻炼过体术和侦查上的基本功。可现在活性优势在同为“第三代”的江一竹面前荡然无存,相反对手身上还有着江桦教她的侦查术和意志、有林燕扬传授的专有体术和“集中”技巧、甚至还有梁秋锻炼过的体能,那么多淋漓的汗水,从来都不是白费! 江一弦跌跌撞撞地向后扑倒。她还撑着一如既往的盛气和杀气,但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前的女孩在大口喘气,她不知道这是血统缺陷正在渐渐浮现的征兆,只是被那拉风箱似的呼吸给挑拨得怒火泛起。 支撑江一竹的是无法割舍的爱,而支撑江一弦的是她长久以来的骄傲,正是这份骄傲让她同样不愿倒下,见状便再度正面直冲。 江一竹使劲甩着头,竭力让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一点。固有的缺陷并没有因为意志而消失,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力。现在的形势下已经不可能放任她去捡了弹匣再装上了,她只有前进! 地形限制死了狙击,那就打最不擅长的近身战!极限无法逾越,那就接受它!如果这是宿命,那就打破它!就算是带着枷锁的舞蹈,也要用生命去跳得炽烈! 因为每个人,都有权力幸福的啊。 即使是先天不足的残缺品,即使是一无所有的人偶,也拥有着…独一无二的生命! 左右匕首同时落下,江一弦从空中直劈,瞳中的血芒在仿佛要跳出眼眶。她乘着自上而下的扑势,那一击承载了她作为完美“第三代”的全部力量。可江一竹在同时扬起了手,一双血瞳圆睁,已经遍布刀痕的枪身如同劈开飓风,划出横扫出巨大的圆弧正面相击。 当的轻响震动,一点银芒穿出敞开的窗,旋转着掠过漆黑天空。 那是江一弦右手的匕首,在巨力之下她主力手上的武器支撑不住,直接脱手弹出。左手的匕首在同一刻失力,接着枪杆上的力量,将身在空中的她直接推了出去,整个人撞向背后残缺的窗。 时间在这时刚好停留在五分钟之上,两双稚嫩的血瞳在那一瞬间对视,映出一般无二的脸庞,竟都是茫然无措的神情。 江一弦输了。 完美品输给了残次品。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输了,输的那么彻底,完完全全被正面击败。直到最后一刻她还没意识到这个事实,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血红色在江一竹的眼中飞速褪去,被沸腾意志压下去的那个怯怯的小女孩重又在她脸上复苏,满是赢家不该有的震惊。 “你是小竹呀…” 江一弦迷离地说着,背后投入清凉的风。已经是夜间,日全食开始收尾,但被完全地掩盖在夜幕之下。这里是掩体的顶层,她就那样从窗户中被推出去,像一只鸟那样投入夜色里,然后又在瞬间折翼,直坠向下。 脚下是距离十数米的坚硬大地。 第363章 终结之舞 焦糊味的风迎面吹向脸颊,就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了狂热的身体上,那丝丝凉意让江一竹瞬时间清醒了过来。她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她眼前,江一弦的身子已经被推出掩体之外,眼看已经开始下坠! 江一竹在发觉到自己干了什么的同时惊叫出声,下意识就要伸出手去拽住她。两根手指短暂地触碰了一下,不过顷刻就错了开来。江一弦的身影消失在了窗口,江一竹在惯性的带动下扑倒在窗边,两个女孩再度分离了,只不过这一次保全自身的反而是那个弱气无力的残缺品。 江一竹鼻子发酸。她打赢了,做到了作为携带者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不知道怎么的,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反而很害怕很害怕。她手脚并用地朝江一弦坠落的地方爬去,扒着窗框向下看,就看建筑边茂密的小树猛烈震荡,落叶沙沙如雨,枝杈间出现一个小小人形的破洞。 看到那一幕她才反应过来,十几米的高度对于“第三代”活性的携带者来说根本不在话下。这让她终于安心,身体自然地放松,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四肢百骸的疲倦感让她都有点站不稳。 她确实达成了奇迹,但血统缺陷的限制下身体也的确逼近极限了。虽然不至于像上次那样直接瘫痪,但疲倦的睡意已经让她不由自主地卧了下来,头发被汗沾得湿湿地黏在脸上,透过发丝刚好看到黑夜下的电波塔。 “爸爸…”江一竹轻轻地呼唤着,闭上了睡眼。 在她最后看向的电波塔内,江桦双手握着刀柄,定定地直视前方。在他对面,夜莺正缓慢地展开身形。 的确很慢,比起她先前闪电般的攻势,眼前的一幕慢得就像是瑜伽。但江桦并没有空闲去欣赏,他将刀正立于前,一下一上与夜莺对面相视。 空气仿佛凝固,他从那缓慢的动作中感觉到了惊人的杀气。这就是夜莺的最后一招,在他们这个等级的战斗中,对敌的武器不仅是单纯的战力和手上的刀枪,语言和气场也是强有力的武器。在刚才的对决中夜莺不断地说话进攻他的心理防线,但江桦虽不善言,也很难被那话所影响,力量上处于劣势却并未被夜莺的气势压倒。 所有的无形武器失效,那么就只能实打实地硬碰硬。 江桦站立原地,以不变应万变,看着夜莺匍匐着身子挪动。先前的交战中他处下风,即使这样他也没法判断出眼前这个女人到底出了多少分力。他只有按兵不动,在这个对手身上,越是看起来明显的破绽越可能是反杀的陷阱。 他忽然感觉空气猛然一滞,似乎有无形的枪口瞄准了眉心。眼前空无一物,夜莺猛地踏地而出,从极度的迟缓到极度的快速只在眨眼间。她乘着居高临下的地形一跃而下,当头的黑影霎时将江桦笼罩在内。 锵声震动,她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落下,顿时将江桦卷了进去——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卷”,她手脚并用全方位连跳,拳脚与枪弹齐下,一瞬间像是有无数的舞者围绕着他旋转,锁定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个要害。 夜莺真的跳起了一场舞蹈,一场包含着万千种杀招的死亡之舞。她的动作中融合着柔术、搏击、太极、泰拳甚至是摔跤,上一招还柔软如蛇地缠绕他,下一刻就可以用接近于相扑的粗鲁和蛮力整个将他甩出去,招招不同次次致命,衔接得行云流水。 江桦被卷入了那场白色的暴风中,风眼里之间两只沙漠之莺顺着她的动作四处闪动。此时枪已经不再是武器而是她延伸的爪牙,几次被她以破绽百出的方式抛起来,完成体术之后又刚好接住,一眼看上去她像是持着十数把手枪一般,攻势从四面八方而来,根本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招的,只能凭五感判断硬撼。 江桦再次正面挡下一记重击,连退出几步开外,回撤的长刀上带着淋漓的血痕。夜莺借着活性优势将单纯的体术也玩到了极限,但这同样是江桦最擅长的领域。 他被对方的活性压制,却也在空隙还以斩击。这一刀擦过了夜莺的手臂,留下了一指来宽的创口,可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更是顶着江桦的斩击直面而上,不惜自断一臂也要将他快速逼入绝境。 这就是夜莺的全力,她真正地认真起来了。对于这个人偶而言,使出全力就是解开所有的封印。她的人格是残缺的,坐标能力挤占了她大脑中部分掌握身体的能力,那种状态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一旦开始便只能以死亡结束。 沸腾的血统直接导致了身体的每个功能都达到了无法企及的顶峰,如果现在她身上连着监测仪那所有指数都会在同一刻顶破最高柱。王者的威严充斥空气,连塔外的原兽都受到了感召,成片的红瞳亮起,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彻整片荒原。 银色流光掠过上空,任天行暗暗抓紧了杆舵。他眼中同样红芒流动,活性化的身体避免他被座下狼耳过快的速度和过猛的转弯给扭伤,刚才这样的空袭已经险险地控住了半场,将成百上千的原兽向目标位置推动,但在又一次的刺激后,即使是他也有些无力回天的意思了。 “坐标的操纵力在加强!”他大喊着,“地面怎么回事?还没制住她么?” 另一边的荆明停顿了片刻,声音随即变得阴郁而沉重:“夜莺在抢时间,她的目标就是狼牙。照这个势头下去,这种压力只会越来越强,原本的围剿计划已经轮不上机会了。” “真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认输的话啊…”任天行又是一轮机枪扫射,“那怎么才能阻止她?用达格的蒸汽弹么?” 荆明没有说话,握紧的拳上青筋裸露。 “这就是戏剧的终曲啊,她已经把自己点燃了,只会越烧越旺。”隐约中似乎有谁在冷冷地笑着,“想要停止这场火,要么是在此之前扑灭,要么就只能…等待她将连同自己在内的一切燃烧殆尽啊。” 第364章 请为我悼念 狼耳荡起巨大的气道掠过战场边缘,地面是海啸般沸腾的原兽群。在坐标的刺激下这些畜生爆发出了全部的凶残和兽性,人类部队被蚕食着,就连子弹穿透身体的疼痛都难以挡住他们的前进。机群也只得不再留后手,个个用上了大威力的空对地导弹,平整的边境变得千疮百孔。 “看这情况,就算炸塔也没用了啊。”任天行一抬手将一枚导弹送进地面,“你不会不留后手的吧。” “来不及了,我会叫救援机先把里面的人送出来,能送多少送多少。”荆明说,“好在外围的猎人已经基本撤出范围,接下来就看玄蜂的效力能发挥多少了。” “你已经计算好起爆时间了?” “离玄蜂启动还有8分32秒。”荆明沉声说着,边角的计时器数字快速变化,“出了些偏差,但清除七成左右的原兽应该能做到。在这之前,你和僚机就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尽量延缓他们进击的速度。” “把希望赌在一个机器上么。”任天行嗤笑一声,“这还真有点窝火啊。话说既然是达格的电磁武器,功能应该和原本的电网是一样的吧。” “是的,和青海时一样的战术,在引爆后的10秒内所有人的活性都会和原兽一样被压制,到时候记住不要用细胞做好防冲击准备。” “那么,”任天行回看了一眼,深吸了口气,“引爆之后的波及范围,会把那座塔笼罩在内么?” 那边的声音停滞了一刻。 “是。”荆明承认。 任天行狠狠擦了一把手心:“那怎么着,引爆之后再接一次总攻?这次救兵可没法及时赶到了。” “没有总攻了。既然坐标的芯片已经能防御干扰,那就无法确定这次的电磁冲击能不能压住夜莺。”荆明有些艰难地说,“最优策略已经不可能达成了,现在我们只能后撤,剩下的就是尽可能把更多人保下来…” 两个人的话在同时停住了,某种异样拉住了他们的目光:他们都有着俯视全场的视角,因此也看得最为真切——只在几息之间,全场的原兽毫无预兆地溃散了,就像是膨胀到极限的气球爆炸,有序状态迅速崩溃。 如果离得近点,就会发现这些畜生正傻瞪着一双红瞳四处张望,作鸟兽散。被压的喘不过气的猎人群惊愕地望着,气势却是此消彼长,踏着战友的尸体,炮火的网重又重压上来。 “这是?!” 局势大好,他们却不知为何倒吸一口冷气。 远方,某个身影取下了嘴上的香烟,站在制高点眺望着烽火连天的地平线。火星从烟头处颗颗撒下,落地熄灭成丝丝缕缕的氤氲。 “到最后了啊…”他低声喃喃着。 …… 两道身影又一次同时跃起,在最高处相缠交接。狼牙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自下而上直挑对手,但夜莺身子微微一斜,刀刃贴着肚腹掠过。她丝毫不在意只差毫末的距离就会被开膛破腹的事实,照面一个肘击,大力几乎把江桦摁入后面墙壁里。 这一下再重点的话恐怕肩胛骨当场得碎了,他直接受了对手一击,撞击的闷痛带来一阵眩晕。但好在近身的本能还在,当场就以长刀回捅对手,逼得夜莺放弃连击。这样的状态下他还记得对手的武器是枪,不等那股眩晕散去就本能地向下一躲,热风在同时擦过头顶,背后的墙壁迸出石屑的暴雨。 江桦顺势错身而出,顾不上肩胛的疼痛,在滚出近身圈的一刻就摸上了腰间的武装带。夜莺被他一记狠击逼退开来,他终于抓到一个瞬间的空隙,反手一甩,仅剩的一枚手榴弹脱手而出,直奔夜莺面门。但她同时抬起了细口的沙漠之莺,手榴弹于空中被击中,在范围之外便爆炸开来,甘油和火药的混合气息直贯入鼻。 寻常人面对此景一定会本能地后退,但夜莺面朝着那还未散去的火星,竟是熟视无睹地直迎而上。灼热的火风被白影劈作两截,她只在一刻就冲出了爆炸的范围。只是在视野从灼热中恢复的同时,闪着寒光的刀尖已经指向了她的脖颈。 江桦同样没有后退,他也选择了把命赌在这最后一击上。大部分的热武器对于高活性携带者来说已经不算什么威胁了,他们二人在爆炸面前选择了同样的动作。夜莺到底是身处爆炸点中,火光迷眼让她延缓了半秒钟,而就是这半秒钟,狼牙早已等在她将会踏足的位置。 惯性无可收敛,这势头等同于自己往刀口上撞,在平时这绝对是必杀。但接下来他就看见眼前的白影再度化作虚像,魅影一般直闪而去。 飘荡的白纱轻柔地从刀尖抚过,银白的刃光从衣摆侧一穿而过刺向了空气,江桦手上一片轻盈,刀刃与纤细的白影擦身而过。 对手的速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狼牙的出手速度没能赶上她的计算,绝杀一击放空了,招式用老无法调整。在如此等级的对决中,这是致命的破绽。 夜莺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江桦斩空的一刻她就抬起了手臂,沙漠之莺的枪口直指他的心口。她没有回头,仅仅是靠听声辩位就已经足够锁定江桦的要害。两人的距离被拉到近乎为零,那是死亡的交接,位置再度拉开的时候必将有一个人倒下。 扳机缓缓地下扣,不到一秒的动作却仿佛被瞬间拉长。周围一切都变得无声无息,都在等待最后的杀招穿透心脏,所有的步骤都已经被对方计算在内,只待最后的枪声响起作为永远的告别。 但如果她这时回头去看的话,就会发觉到刺目的寒光在同时爬上了她的脊梁。 ——“荒地里的野狼,能够做到身子不动,脑袋扭转一百八十度看后方情况,这就是所谓‘狼顾’”。 原本已经斩空的长刀顺势回转,在空中划出冷冽的银色光华。江桦旋身后斩,从涣散到凝练只在眨眼间,那变化湮没无声,只有刃尖刺破空气,自背后直指夜莺的身形。 夜莺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不,并非是“仿佛”,她的确是看不见的!十多年前的那场手术让她失去了双眼的余光,视野因此而无法发觉到两边的异状!她的眼睛可以捕捉到前方一切细微的动静,但这个位置就是她的死角,是唯一也是最大的弱点! 曾经这个弱点让她险些丧命在那条逃亡的路上,能走下去是因为有另一个人充当了她的眼睛。连创造了她的谢春儿都不了解这个瑕疵,但世界上唯一知晓的人现在就在背后! 是了,就在背后。江桦的所有动作都恰好处在她的盲点内,没有被丝毫察觉。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始终被动挨打、有意收敛声势防守,为的就是这一刻的破绽!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那一瞬间那么安静,他清晰地听见多年前那个无能少年的嘶喊,动作却并未因此有一分一毫的停歇。失去了所有防范的后背尽皆暴露在狼牙刀口之下,承接回转之势的刀尖化作流光直指她的背心。 ——狼顾之势,回狼锋! 刀刃从身体中一穿而过。那一招用上了他全身的力量,狼牙深深地刺入了夜莺的后背,又从胸口直捅而出。成片的鲜血如同飞溅的花瓣洒向漫天,在白织上开出那么鲜艳的红纹。 沙漠之莺掉落在地,发出啪嗒的响声。 第365章 来看我毁灭 夜莺剧烈地抽搐起来,连带着刺穿胸口的狼牙也一同颤抖。喷出的血在她衣服上蔓延扩散,血液的温热顺着刀柄沾上了江桦的手背,就像是沾上了滚烫的煤炭。他咬紧牙关,猛地转身抽手,沾血的长刀在呼吸间被拔出,同时巨力的最后一击落上了她的脊背。 夜莺像是炮弹那样被击得直飞而出,重重地撞在了前方的塔壁上,坚硬的砖石墙上留下肉眼可见的裂痕。她顺着墙壁无力地滑落下来,后背擦出道道刺眼的血迹。血液渗入墙后的金属零件中,隐秘的暗格忽地弹开,里面露着形状特殊的凹槽。 真是惊喜的意外收获,与莫比乌斯岛相同的玛诺装置。这大概是为夜莺在胜利之后停止坐标运转而存在的,结果却刚好被江桦捡到。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来,像是被无声的语言指引般,从口袋中摸出了莫比乌斯岛上寻到的银白色达格零件放入,形状边缘严丝合缝,俨然就是为其而准备。 整座电波塔被激活了,无形的波动自塔顶扩散到空气里,洒向漆黑苍穹下的大地。高塔之外,白色人形组成的洪流突然变得寂静,所有的攻势毫无预兆地紧急刹住,像是被突然按了暂停键的播放画面。 面对着这一切的于小楼和林燕扬都稍稍一愣,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枪与炮全力齐开,火光淹没了这些停滞的机器。 “妈的妈的妈的!那家伙搞定了!”于小楼嚷嚷着扫射,“够刺激!这次是押对宝了!” “真的…一个人赢下来了。”林燕扬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黑幕中的高塔,手上炮火连击。他们都知道塔内的情况已经不用检查,只全心扑在地面战场上,刚才还给他们带来了无数麻烦的人形群节节败退,只几秒钟的功夫便被打出一个无法弥补的漏洞。 “你的炮对这些东西比较有效。我去找那小丫头,你送他们一程,下手狠点。”于小楼迅速判断了形势,拉上枪栓对林燕扬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几步向远处的建筑物跑去。林燕扬同样没有多说,应答的同时就已经调转炮口,装上了燃烧弹,不出几刻便将聚成一团的人形群化作废铁的火海。 于小楼感受着背后一阵阵热浪腾起,暗暗按压着腹部的伤处。长时间的鏖战下来,他不太确定自己的体力还能撑多久,但至少趁着还能活动自如的时间赶紧收拾残局。方才荆明已经把情况告诉了他们,以江一竹那种性子,独自面对杀局,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掩体越来越近,建筑内没有半点响动,更没有半点火光或是争斗的迹象,死战分明已经结束。他心里一紧加紧跑去,然而他的脚步在跑到掩体建筑下方时忽地放缓了。 顶头破碎窗户的下方,被弯折的树枝正在瑟瑟发抖,纷纷洒下的落叶堆中钻出灰头土脸的小女孩,看神情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红瞳已经熄灭,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于小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就要上前,但接下来他就发现女孩身上穿着的分明不是江一竹的作战服,于是紧急刹住,转而捏上了手套上的线头和扳机。他听说过这个小家伙的厉害,即使是顶着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也依旧要全情提防。 可女孩并没有理睬他,仍然只是怔怔地抬起手来,注视着自己的胳膊。 以她的血统,从那种高度坠下只相当于坐了一次滑梯,还被下面的树丛挡了一记,自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树枝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尽管那种伤口不出几秒就已经愈合,但感觉是抹不掉的,她平生还是第一次这么疼这么狼狈。 “流…流血了…”江一弦看着自己擦满血痕的小手,还有点不敢相信,“好多血…好疼啊…” 她像是不安的乳猫那样将双手抱在胸前,扫视着周围炮火纷飞的一切。似乎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大眼睛中露着稚气的惊恐,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普通孩子那样,瞳仁中浮上层层水雾。 “好疼啊…妈妈…妈妈快来呀…”江一弦啜泣着,小脸上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来帮帮我啊…妈妈你去哪了啊…你为什么不来啊…” 当然没有人应答她,江一弦只是孤零零坐在那里哭着,低低的声音中全是委屈。大概是哭得有些冷了吧,她蜷起了身子,缩成好小好小的一团,好像只剩下这样能保护自己。 她的世界里只有妈妈和阿姨能和她在一起,可现在妈妈不在了,阿姨也不在了,她只剩一个人了。 这时背后一声巨响轰然炸起,高达数米的火柱直冲而上,火柱中夹着依稀可见的白色人形。作为重火力,林燕扬身上有的是大威力爆破设备,个个都是高浓度压缩,可以说她就是一座行走的炸药库。现在人形被困在了燃烧圈内,她没有了被爆炸卷入的后顾之忧,使用装备当然一点都不留手。 远远的火光照亮江一弦的小脸,她的动作突然全部停住了,如同人偶的发条突然走到了头。她睁着眼看着那道升起的火柱,大概也看清了那其中被她血统所操纵的喽啰残骸。这些机器走向了末日,意味着他们的指挥者已经不复存在,这一点江一弦比所有人都更清楚。 “死掉了,他们都死了…妈妈…”她颤抖地说着,“妈妈…没有了…” 她忽然放开声音大哭了起来,和每一个街头走丢找不到父母的小孩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嗓子发哑。她看懂了那火光中的含义,现在是她一无所有了,原来一个人的感觉有这么冷这么绝望,完美携带者的血统也丝毫不能温暖她。 于小楼站在旁边看着,搭在杀手线上的手指短暂地犹豫了。他手上的枪里就有达格弹,这个距离也足够杀手线发挥,如果他想的话,只要勾勾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了结掉眼前这个危险的小恶魔,但他有点下不去手。 就在这一刻,哭得抽抽噎噎的江一弦忽然缓慢地爬了起来——真的是爬,她四肢着地地挪到一边,捡起自己掉落的小匕首,全身上下因此弄得全是灰尘,可她一点都不在意,只倔强地扶着树站了起来,还留着泪光的大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赌气的愤怒。 于小楼被扑面而来的杀气逼退了几步,面前这个女孩和江一竹一点都不一样。上一刻她还透着惊恐和无助,但在意识到失去一切外援之后她马上就露出了狼崽般的凶狠。她早就察觉到了于小楼的到来,泪光朦胧的眼里重又闪起了夺目的红芒,那小小的身躯竟然还有体力支撑她用起王者的力量。 “是你们…把妈妈…”江一弦瞪着眼看着他,小脸涨得通红一片,眼泪还在往下淌,“你们还我妈妈…我…我杀了你们!!” 第366章 依恋 “这怎么说的我还成坏人了…”于小楼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暗自嘟囔着,但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江一弦猛地跳了起来,她全力移动的速度甚至在夜莺之上,只在眨眼间就已经闪到了于小楼眼前,快如疾风的匕首双双落在他急速挡在胸前的枪柄上,火星迸溅中他向后连退几步,不得不同样燃起血瞳面对。 杀手线的布置需要时间,刚才的犹豫让他错失了反向将军的机会,事实证明这是个不小的失误。愤怒的江一弦携着一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势头,她疯狂地舞动着手上的武器,招数已是毫无章法的乱打乱砍,锵锵的金属碰撞声如雨密集,在空中清脆地回响。 几十米的上方,破碎窗户中的房间里,卧倒在地的江一竹被那声音惊醒了。 她有点吃力地撑起身子,擦掉脸上和脖子上细密的汗珠。好在她和江一弦交战的时间很短,刚好在细胞的承受时间之内。虽然临近负荷让她有点疲惫,但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稍微休息了这么一会,就已经有足够的力气拾起那柄巴雷特。 合金到底是合金,尽管在刚才江一弦的攻势下这柄世界名枪已经伤痕累累,但枪管还正常,没有炸膛的风险。 她拖着自己的重狙来到窗边,迷迷糊糊地往外望去,就只见楼下火花闪灭,化作虚像的江一弦正以狂风骤雨似的攻势与于小楼战成一团——或者说单纯只是前者在追打后者,江一弦以疯狂的势头不断前行,于小楼却显得有些畏手畏脚不知该怎么个对策,再加上二者之间本就悬殊的活性差,自然酿成如此情景。 江一竹打了个激灵,一咕噜爬了起来,重新在窗框上架好狙击枪。她看着空落落的弹盒,伸手从身侧的小背囊里掏弹匣。背囊不深,但她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越过了上面那些大杀伤力的黄铜弹和达格弹,挑拣了半天才从底部取出唯一一盒形状不同的子弹,将其推入枪膛中,接着有些迟疑地,将眼睛对准了瞄准镜。 掩体下方,远处高爆手雷的火焰点亮了天空,火光之中冲出满身烟尘的身影,抱着手上的重炮快步向中央奔过来。 失去了坐标指引的吸引器对于林燕扬而言只是活靶子,不出几刻她就已经让那些敌人被困在了烈焰中。最低等的汽油燃烧弹也有上千度的火焰,而吸引器核心的玛诺金属熔点只有几百度,这温度足够让他们的内核损坏从而失去行动力。林燕扬因此而摆脱了追逐,转而加入这边的战场。 她才刚踏出丛林就看到了那个环绕着于小楼的影子,江一弦还在哭,一边哭着喊着一边追打着面前的敌人,小脸哭花了,嗓子也喊哑了,却仍像是一条小野狗似的咬着敌人不放。那样的速度和力量让于小楼无法快速脱身,面对这样的对手又不好展开他最擅长的杀阵,结果只能步步后退。 林燕扬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以炮身作武器重力一锤,坚硬的炮管直接将那两只不稳的匕首挡了开来。江一弦被这一击推得脚下不稳直接栽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满身的污泥,漂亮的脸蛋脏的像个小乞丐。 “你…你们…”江一弦甩着脸,控制不住地大口喘着气。那双小手在抖,就算是完美的第三代也不是永动机,无论是情绪还是体力她都快要到极限了。可她死盯面前这两个大了她一倍的敌人,抓紧了那两柄小匕首,纤细的小腿强撑住身体,努力昂着头挺着胸,做出自以为最凶狠的姿态,起身的动作却是摇摇晃晃,一看就知道随时都会倒下。 “收手吧,我们会带你走的。”林燕扬将手炮挡在面前,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 “我…讨厌你们…”江一弦用力地说着,声音还带着哭腔,“我没有妈妈了…你们把妈妈还我啊…” 于林二人对视了一眼,经验丰富如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然而只是这分神的一瞬,江一弦又一次扑了上来,步伐跌跌撞撞,每一次出击过后都要好半天才能稳住身子。于小楼和林燕扬联手的攻势把她完全压在了下风,但她一步都不退,像是非要拼干最后一滴血才会停下。 “你们…去死啊!”江一弦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要这样,我讨厌你们啊!为什么不死啊——” 最后一句话几乎喊破了喉咙,原本就很纯正的红瞳在瞬间亮度更盛,活性沸腾,趋近崩溃的身体因此而回光返照。她足下猛蹬,势同虎豹地直冲而出,小小的身躯竟是带着同归于尽的态势! 枪声炸响,一股劲气割裂暮色,正准刺中了江一弦的肩胛。她的瞳仁涣散,紧绷的身体眨眼间绵软下来,顺着惯性扑出几米,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眼角还留着泪痕,瞳中的血色却迅速地褪了下去,呼吸重又变得安详宁静。 面前还保持着防势的两个二货愣在了原地,半天才回过神顺着弹道的方向找寻过去。就见掩体的出口处,江一竹低着头怯怯地走了出来,身后拖着那柄长长的,还冒着青烟的巴雷特狙击枪。 “好家伙,你们姐儿俩都一个狠样…”于小楼怔怔地道。 似乎是被他的话给刺激到了,江一竹的脑袋垂得更低,只敢透过刘海偷偷地看着面前倒地的女孩,有些颤抖地开口:“哥哥…姐姐…她、她怎么样了?” 林燕扬俯下身,小心地扳过蜷成一团的江一弦。她中枪的肩胛处留着一片半固体的金属气痕,中间刺着一支头发丝粗细的小针。这是典型的麻醉弹迹象,小针就是用来注射高浓度麻醉药物的。那一背囊的子弹中只有一匣用作应急,居然就被江一竹给记住了,而且用在了最关键的时刻。 “不碍事的,只是因为子弹的作用睡过去了。”林燕扬拍拍江一竹的背,“你做的很好。” 江一竹似乎是松了口气,却没有因为这句夸奖露出什么喜色。她只是乖乖地蹲在那里,看着这个败在自己手下的女孩,眼里竟然有着另类的…悲伤。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把她丢在这里?”她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两个大人。她对江一弦出了最重的手,也是第一个担心起她在这之后的命运。她不允许这个女孩伤到哥哥姐姐,却也生怕外面的世界不能接纳她,实在是两极分化无比矛盾的心理。 第367章 好久不见 一阵自上而下的风从头顶刮来,黑影笼罩了他们所站的位置。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黑夜中一架迷彩直升机正垂直地降下来,机身上带有红十字的标记。 这显然是狼眼呼叫的救援机,战况的扭转让他们得以进入这最核心的地带。带着医护袖标的救护员跳下飞机就愣了,于小楼和林燕扬都已经浑身上下是血斑,显然伤得比两个孩子重多了,但红十字的准则是先救老弱病残,而这两个伤员到底还没残不在优待范围内。 “这个…”救护员挠着头,上头的命令让他对这两个怪物的小孩的情况略知一二,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是狼眼吩咐我们来的,他让我告诉你们玄蜂还有5分钟就要启动,在这之前需要你们将这里清理干净…” “没事儿,先让小孩上去就是了。我们指挥天天把人当畜生使,习惯了。”于小楼很大度地一挥手。 当事人都这么说,救护员也就直接抬出担架,将两个女孩放在一起搬上了飞机。这是他们良好素养的体现,战场上不是讲谦让有爱的时候,原兽也不会认什么医疗兵保护措施,多说一句危险就增加一分。 只是江一竹上飞机之前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地抓住了林燕扬的裤子:“姐姐、哥哥,那里面…爸爸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 林燕扬反过来捏了捏她的小手,柔声道:“放心吧,江队是很厉害的。既然这里的活动都已经停止,他那边一定已经没问题了。” 江一竹收到了她的鼓励,略微地放下心来,眼睛却始终不挪开面前的电波塔。一边看着,一边紧紧抵在昏睡的江一弦身边,一直保护着她直到直升机离地。 地面的两人目送着直升机消失在视野中,旋即便转过身,一刻不停地奔向堆放武器的角落。 于小楼也没说谎逞能,他们的确还有剩下的工作。属于携带者的战场不能泄露,还需要最后把那些战败的人形毁“尸”灭迹。 二人回到被困在火幕中的人形群边,联手抬出绑成一堆足有油桶大的红色炸药。这是铝热剂燃烧弹,顾名思义利用铝热反应制造的高强度炸药,引爆之后的火焰温度可达三千度以上,在对人战场上是用来炸坦克的玩意。唯一的弱点就是伤害集中,范围越大威力越小。但现在吸引器都聚集在一起,劣势成为了优势,他们要的就是这种范围不大的精确打击。 “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呢?”林燕扬看着火幕之中摇动的钢铁身影,“如果能让专业的人员进行拆分的话,说不定可以破解这其中的原理,或许我们也能做出同样的东西。” “你还想做啊?”于小楼一翻眼皮,“和原兽又不一样。这种玩意要是留下来,只会成为遗毒,说不定还能做出第二个夜莺,还是尽早烧了的好。” “哦…”林燕扬点点头,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所以要等直升机先走了才采取行动,保证不泄密出去么?” “还能是啥呢。”于小楼拉出炸药上的引爆线,“而且战前指挥部就已经下了死命令,关于上个时代的技术绝对不能留下一丝一毫,就算我们自己也一样,必须要保证他们全部失传。” “指挥部…是梁总说的?”林燕扬抬起头。 “这种玄乎的话也就他说得出来了。”于小楼擦着了火折,将引爆线点燃,随后拉着林燕扬快速后撤,“毕竟…只有真正经历过那种时代的人,才真正能懂这些东西的意义吧。” 热风在他们背后暴起,三千度的火焰将空气灼成亮丽的螺旋,像是黑洞那样贪婪地吸入周围大量的氧气,焰光因此越蹿越高。前面跑着的二人大口呼吸着,转头向后一瞥,就见火焰的地步有丝丝黑白混合的铁水流出来,又在眨眼间被火焰蒸发成气态。 “这就结束了。”林燕扬说。 “是啊,结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于小楼说到这突然发觉不对,转而咕哝道,“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个有妈的。” “是这样啊…”林燕扬低下了眼。 “咱们该做的都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于小楼停住了脚步,缓缓地扭过头,“就要看江队那边了。” 在他背后,失却灯光的高塔静静地立在夜幕里。 …… 时至晚间,日全食融入夜空中,明月却从黑云间跳了出来。从外部透入的枪火交战声渐渐地黯了,塔内少了那份剑拔弩张的激烈,宁静得仿佛与世隔绝的古堡。 江桦往窗外望了一眼,爆裂的火光变得稀疏,蚂蚁般四处乱串的人群也有序地褪去。这是那个零件所起的作用,整个战场转入了猎人们熟悉的节奏,至少不必再提心吊胆。 他转回了目光,拾起掉落地上的沙漠之莺收入怀中,然后重新提起带血的长刀,僵硬地朝角落走去。 墙角靠坐着沾满鲜血的女人,半睁眼瞳,衣衫散乱,束扎头发的发带和发钗在巨力的撞击中断裂,及腰黑发因此而披散下来,遮住了惨白的脸庞。贯穿胸口的刀伤还在冒血,随着胸口轻微的起伏,血迹在白织上扩散蔓延,一眼看去有种触目惊心的凋零之美。 她还活着。狼牙并没有刺中一击毙命的心脏,只是一进一出在她胸口上制造出了一个冒血的菱形伤口。对于携带者而言,达格铸成的狼牙相当于毒刃,冲击和失血让她陷入了昏迷当中,而对江桦来说这无疑是唾手可得的机会。 她仰着头靠着,天鹅般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外,看得清白皙皮肤下分明的血管。不用费任何力气,只要用狼牙稍稍往里一戳,这个跨越禁忌的携带者、白狼最大的敌人、被全城猎人下了格杀令的恶魔就会在此终结。 江桦在她面前站定,缓慢地抬起手上的长刀指向她的要害。狼牙跟了他十多年的时光,但现在他觉得这柄武器那么沉重,连握着刀柄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狠狠抓上自己握刀的手臂,手指用力掐入肉中,强迫刀尖抬起抵上了她的颈侧。锋利的狼牙割开了皮肤,血珠成串地流下,觉得到脆弱的动脉就在刀刃下跳动。 他看着那张脸,深深地将其刻进眼中。他们曾两次诀别,却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现在是第三次,也是最终的一次,眼前却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他能做的也只有最后看一看她活着的样子。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变化了。大概是失血过多让体温过低的结果,昏睡中的女人颤动起来,连带着睫毛也微微地抖着。然后,就在下一秒,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中依然是那代表杀戮的血红色。 江桦心里一沉,都这个时候了对手依然没有解除原兽细胞的力量。他犯了错误,夜莺的身体凝结了不可思议的能力,也许现在还有他没探清的部分。来不及多想了,在局势无法挽回前—— 电光火石的思考在这里停止。塔内依旧无声无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看着那张脸:女人歪过了脑袋,额边发丝柔柔地垂过刀尖,发梢边的眼角勾起,弯出月牙似的弧度。 “啊呀…”她笑着说,“好久不见。” 第368章 这美丽的世界 弓在弦上的狼牙停住空中。 尽管是同一张脸庞,那神情却和之前大径相庭,眉眼间全是沉静,和曾经她坐在树边修补鸟巢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厉害,打败了夜莺啊。”她说。 “这就是最棒的猎人,你已经完成了曾经的梦想了。”她接着说。 “不过,既然能到了这个时候…”她抬起手,抚摸上被狼牙划伤的脖颈,脸上的笑意随即慢慢消失了,“你手软了?” 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是在对着一座石雕说话。在她对面,江桦定然地立着,站成了一座石雕。 已经不用确认了,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夜莺死去了,另一个人因此而浮现。原本他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他们还是见上了面,与那个叫做安年的女人。 他看着那双血色瑰丽的眼睛,宝石般的瞳仁中映着自己一脸失神的呆样。可是安年没有任何反应,明明是在对着他说话,眼睛却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清澈的眼睛根本没有焦点。 她已经看不见了。过剩的力量早已让她的身体趋近了极限,狼牙贯穿胸口的一击又让达格的毒素与血统产生了剧烈的冲击,这伤害首先就反应在了她的眼睛上。这个携带者中最强大的存在,现在连最基本的感官都失去了。 可她挺着身子靠坐,像是天鹅那样高傲地昂着头。仿佛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敌人,到最后一刻依旧要当敌人。 “听好,没什么可愧疚的。我做过的恶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光是在这双手上丧命的人就已经数不清了。我曾经想要杀你的队友,你们的辅佐者也有许多死在我手上,若不是你运气好今天你也一样。”她淡淡地说,“现在不下手的话你会后悔的,绝对。” “这就是你要说的么?”江桦低沉地问。安年胸口的刀伤没有愈合,随着她呼吸,创口渗出大量的鲜血,看着都疼,但她没有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 “那句话你已经听懂了不是吗?”安年听见他的声音,露出有些讽刺的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谁,“我就是夜莺,就是造成那一切悲剧的凶手。即使是为了告慰那些亡灵,你下手也是理所应当的。斩杀这样的恶人是所有正义之士的希冀,也是你应得的荣耀。”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像是早已料定这一切、早已将自己定义为了那样的罪孽。 这是一场被写好的剧本,写的是勇者踏破荆棘斩杀恶龙,而她就是那条恶龙。她把自己搁在两人对手戏的舞台上,处处暗示推进,借以步向注定设置好的死局。 这些事不用解释也知道——在夜莺说出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的时候,江桦就已经对事实心知肚明。 所有事情都是被算好的,谢春儿设下的重重针对白狼的关卡都被她反向利用:挡住其它队员的人形群,刚好保证了不会波及无辜;滞留塔内的战斗地点,则给了江桦一对一最好发挥的环境,更重要的——她所说的那句“谢谢你帮我看到的一切”——这话的前提便是她自己是“看不见的”,世界上只有江桦懂那话的意思,也因此才能针对她的死角发动进攻。 从一开始她就是抱定死志而来,料定了自己的末路。她在戏剧开演前就规划好了一个光明的结局,只是那个结局里唯独没有她自己。 这是至高的赎罪。用唯一剩下的生命,对当初错误的最后补偿。 “不过,这样也好,已经够了。”她将头靠在墙上,“没什么的,这具身体本来就撑不了多久了。连基本的意识都保不住、也没什么感觉了,如果摄取不到足够的‘食物’,迟早都会灭亡。走吧,离开这里,把这一切忘掉就好。你从来没杀过人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干了一件必要的事情罢了。” 江桦默默地站在那,沾血的风衣摇曳。一滴血珠从刀刃上淌下来,叮哒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安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按在胸口上,像是在感受自己的心脏还能有多久可以跳动。 “别介意,我只是想最后求你一件事。”她的神情忽然变得疲惫了,这也许是她第一次用上“求”这个字。 “小弦她…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该已经落在你们的人手里了。谢春儿教了她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但她还小,如果能回到正常人之间好好教导,一定还有希望。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声音哽住了,好久之后,才绽出一个勉强无比的笑。 “因为…这个世界是很美的啊。”她凝视着窗外黑色的天空,“就算有不好的事情、有黑暗的事情,但值得珍惜的、精彩的东西还有很多…她本来应该属于的是那里啊…属于…那些…” 安年说不下去了。在她眼前的只有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废墟,但就在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在黑夜触碰不到的大洋彼岸,成群的白海豚正在跃出水面,无数的飞鸟掠过苍穹,城市中交错街道亮起炫丽缤纷的彩灯,人们走在各自的道路上,与什么人相遇又与什么人分离,来来往往,喜喜悲悲。 江桦沉重地应了一声。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这世界很糟糕,穿行在人世间很累很辛苦,可这个始终活在黑暗中的人都如此坚信着,他又如何能不在这时相信呢。 这个世界,是美丽的。 安年看他答应,似是终于放下了心,笑容重又变得平静姣好:“所以坏人只要有一个就够了。让一切结束吧,以后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的爸爸是个英雄,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她空洞地仰望空无一物的头顶,缓缓地闭上了眼。 “只是可惜,她没有一个好妈妈呀…” 虚弱的语音飘散,江桦如梦初醒,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眼前的世界忽然倾斜,剧烈的摇晃像是掀起了地震,让他险些没站稳。 “出问题了,玄蜂还有1分56秒启动,预备的磁波已经发散出来了。但那座塔装上零件之后散发的磁波变成了达格属性,和玄蜂是相同的,现在波动出现了同性相斥!”耳机里传来荆明高声的呼喝,“再这样下去…这座塔会炸掉的!” 第369章 一弦一竹思华年 那声音回响在频道里,让白狼四人都是浑身一震,同时举目望去:低空的大气已经出现了电离效应,许多战斗机开始返航,这样的冲击会严重干扰飞机的雷达系统,而大部分飞行员很难适应完全的手控,相当于刺瞎眼睛奔跑。 “草草草!这次怎么是指挥不靠谱了!”于小楼当即就拉着林燕扬往外跑,边跑还边一心二用地大喊大叫,“看不见我们俩就在塔边上?!这不是往死里整我们呢!” “并不,我看见了。电磁相斥导致的爆炸波及的主要是周边,你们现在刚好在范围之内,而且是最危险的区域。” “我现在问候你祖宗还来得及么?就刺秦王不成反被干的那个。” “与其说废话还不如快跑两步。”荆明说,“以你们现在的移动速度是足够在时间内跑出范围的,五点钟方向253米后有一辆备用车。” 通话结束的一刻,呼啸声便紧接着传来,狼耳自他们头顶划过,机炮喷吐着扫射前方的树林,响起原兽垂死的哀鸣声。任天行没有第一时间返航,而是把最后剩余的子弹都用了出来,给他们清除剩余所有可能的障碍。 “这家伙倒总算是靠谱了一回…”于小楼扔掉空落落的弹盒,加快步伐向前方跑去,“再快点吧,好不容易赢下来,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出点事可就冤死了。” 林燕扬忙顺着他点点头,背起手炮就跟在他后面跑去,但紧接着她就看见前方的那个身影忽然低下了身,整个人半跪在地,紧紧地弓着腰。 “小楼?!”她惊呼一声赶忙上前,却见于小楼紧皱着眉倒抽冷气,一只手抓着腹部的衣服,手下渗出殷红的血。 本来他就是带伤上阵,经过长达几个小时的恶战,再加上刚才和江一弦近身硬碰硬,甚至还放了水,一番折腾终于撕裂了伤口。镇痛剂已经过了有效时间,新旧伤加在一起着实疼得不轻。 “自作孽不可活了…”于小楼模模糊糊地说着分散注意力,脸边全是冷汗,“阴沟里翻船了啊,虽然是插旗,但现在好像也只能说句‘你先走’了…” 林燕扬始终站在旁边担心地看着,听到他这无意识的嘟囔整个人都是一震。她忽然变了眼神,毫无预兆地一俯身,整个人钻到了于小楼胸口下,突如其来的托举险些让他双脚离地。 “喂喂喂喂喂——你干嘛?!”于小楼大惊失色。 林燕扬并没有因为这话而收手,反倒是拉过他的手臂架上肩膀,让他大半的重量全落在了自己身上。几百米外的热浪刮来,她迎着那狂风缓缓站起,带着土的气流吹起飞扬的发。 “以前你背我逃出去,那这一次就我来背你呀。”她回头冲他嘿嘿地笑了笑,声音小小的,样子傻乎乎的,她一直就是这样有点呆的女孩。 于小楼突然说不出话来,好像被那呆气给传染了似的。他有接近一米八,林燕扬却连一米六都不到,说是背其实也只能半背半拉地架着,用脑袋顶着他的胸口。爆炸的强光照亮她的脸,全是久战留下的尘土和血迹。 真狼狈啊,狼狈得和当初那个背着女孩一步步挪出火场的少年一模一样。 “你…你想做就做咯,记着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回头别说我占你便宜,我不认的…”于小楼的声音也突然变低了,低得都不太像他。 不过林燕扬大概是没听见,只是架着他健步如飞,没多久果然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迷彩越野车。她把于小楼放在副驾驶上,自己则打着了发动机一脚油门,越野车当即怒吼着来了一个漂移,留下深深的车辙后扬长而去。 这一切都落在了荆明眼中,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如他所说,波动排斥带来的破坏力主要是朝外的,在内部的江桦的情况反而没有于林二人那么危险,只要他能在爆炸之前走出塔的本体就足够… 思维到这里猛然截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位置显示上,那个身处塔中央的光电竟还定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江桦居然在这个时候无视了他的警告。 计时器上的时间催命似的流逝,转眼间就已经步入了最后的倒计时,那跃动的数字让荆明几乎要拍案而起:“狼牙,你在干什么?!” 没有回答。爆炸前强烈的磁场已经影响到了实时监测,所有的画面都开始模糊起来,就算是荆明也不可能违反这种物理定律,塔内的情况无可奈何地逐渐脱离他的控制。 在他的视野之外,整座电波塔正在晃动,穹顶开裂撒下以公斤计的土屑。如最后所见的那样,江桦果真没有动,只是俯身尽力保持平衡。在他面前的角落,安年依靠坐着,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身影逐渐被淹没在沙尘之中。 周围都是终结的景象,可此刻塔内却显得那么安宁,像是无形的花静谧开放。 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安年听着四面垮塌的巨响,在土屑间吐出一口气来。大量的失血让身体无比疲倦,她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这和她预想的死法有些偏差,但想想此等情况下也没人会目睹她终结的样子,就这样被埋葬在废墟里倒也不错。 …什么啊,果然还是有些不甘心么。 明明直到这一刻来临之前都认为自己即将解脱,但真到了死亡当头的时候她还是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原来她依然那么喜欢这个世界,舍不得如此珍贵的生命。但毕竟还是要走到尽头了,她自嘲地想笑。 只是那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僵住了。她的视力已亡,但听力仍在,她清晰地从垮塌声中分辨出了一阵沉重的脚步。踏地声直奔她而来,急促而坚定。此时已是深夜,却好像有太阳的光迎面而来。 她融入了那太阳之中。 …… 监测画面在这时失去了最后的信号,红色的警告窗口弹在面前。荆明大力拍着桌面,眼前的读秒数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狼牙,快撤出来!!!!” 情急之下他顾不上去开私频,用尽全力的呼喊撞上了每个人的耳膜。空中狼耳的回旋之势骤停,刚刚开出树林的越野车上二人急急扭头。而在更远的地方,在那架红十字直升机中,小小的女孩扒上机窗,眼圈红红地像是要哭出来。 “爸爸。”她远远地望着天边,低声地喊着。许久许久之后,她抬起手擦掉眼边的泪水,用怯怯的语调,低声地念起了一个略有些陌生的称呼。 “妈…妈…” 话音落下的同时倒计时归零,怒龙般的烈火带着电光腾空而起,笼罩了整个苍穹。 …… “打击面86%…92%...还在扩大!达到100%!”总控室中的技术人员兴奋地取下耳机,“玄蜂引爆成功了!” 操作室一片哗然,许多把椅子横七八竖地翻到了,始终绷着精神的人们欢呼着跳了起来,相互拥抱,按下回车键将早已编辑好的消息发送出去。 作为武装部长的吕鹤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消息,老练如他也不由得战栗起来,飞速抓起电话,拨通了某个号码。 “梁主管…不,梁理事,你看到了么?” “当然。”那边的声音反而沉静异常,“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最后会这么美。” 的确很美,强烈的磁暴使得高能带电粒子打穿了大气,天空中因此而出现彩虹般的极光。已是夜晚,城中的许多人都睡了,但清醒的人在此时无不抬起头来,看着地平线被火光烧成赤色。 “太阳又出来啦!”有人喊着。 “可是今天的太阳不是已经没有了嘛?”另一边的孩子吃着手指。 “没错,今天的太阳已经死去,但总有人接住它的。”看向远方的眼中流淌着光,“所以它会获得新生…只要有生命,明天还会是一片光明。” 人们兴奋地讨论着,纷纷跑到街道上远望北方。就在他们之间,不起眼的少年收回了目光,背着长长的枪囊穿过人流地间隙,在阴影中重又扣上遮盖面庞的人皮面具。 原本已经黯灭的街道一条一条地在喧嚣中亮起,天子城又变成了不夜之乡。在灯火通明的街景之上,武装部摩天大楼的顶层,梁秋最后吸了一口烟嘴,将烟蒂掐灭在天台边。 “千算万算,到最后也算不中这一着。”他低声说着,一振长衣向后走去,“你还是没能了解人类啊,谢春儿。” …… 不知多远的黑暗里,迷媚的女人睁大了双眼。 “是么,又是这样啊…”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靠去,贴着墙壁缓缓滑落。尽管脸色没有一点异常,可那动作僵硬得像是木偶,随时都会破碎似的。 “和我不一样,你还是得到了你真正追求的东西了。”她喃喃着,声音低微,如同哼唱着不知名的歌。 …… 势不可挡的磁场席卷了边境全场,大片的红瞳在同时黯淡,失去活动能力的兽影顷刻间被卷入火柱。火光里映着无数人的脸庞,又融化在光晕之中。 夜幕中的电波塔轰然倒塌,滚滚的硝烟蔓延上天,烟气中冲出风衣招展的身影。爆裂的狂风将他推向高空,手中横抱着白色的女人。 气流划过,如墨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她呆呆地感受着一股大力托住身体,黑衣和白织一同在耳边呼啦啦地响着,从高达数十米的塔上、从迷眼的烟尘中急速坠落。 那个瞬间,也许只有几秒的时间吧,但刹那的景象却在时光中被拉为永恒。她损毁的视野中奇迹般映出无边的天空,黑云开裂,月亮从中探出,白色清明的月光仿佛让人嗅到晚间海风的气息。 ——“我说,如果是我当了这个坏人,你要怎么办啊?” 我们生来便是怪兽,如果怪兽和怪兽都无法站在一起,又能拿什么继续走下去呢。 ——“想做的话就去做吧,我信你能行。” 旧时光中的人早已长大。胜旁人不可战之敌,行旁人不可为之事,那是真正的首席,是曾经的白狼也无可企及的高峰。 ——“那,我想要这烟花怎么样?” 烈火翻卷而起,阵阵的爆鸣声锵锵开放,电光带着锐利的刺目的光升上云间。她眼前皆是黑暗,但她知道引人目眩的光芒正亮起在天地之间。那是最盛大的烟火,超过万吨的火药为此刻而绽放。 世界如此美丽,那么就要亲自去触碰。 需要守护的东西早已明晰,这一次的结局中再不要为谁而悼念。 这就是,不会后悔的选择。 厚重的流云被风吹散,漫天彩色光芒的碎片。尽管深夜的黑暗早已遮天蔽日,但光明一定会再度升起。大地布满伤痕与鲜血,可以凭依的高塔分崩离析,他们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但他会托住一切重量,托住全部的过去与未来。 安年忽然流下了泪来,在阵阵的啜泣中笑颜绽放。她像是婴儿那般蜷缩着、张开手臂朝向那个身影,在相拥中喃喃低语,像是在呼唤遥不可及的时光。 请拯救我。 荡魂摄魄的回答传入耳中,清晰得让整个世界寂静。他说着生命中第一次的誓言,于十数载之后的此刻实现—— “我一定会救你。” 第370章 再一次的归途(4000) 三十年前,全球联合防御线落成,对原兽战争转入正面迎击,宣布人类结束漫长的消极防御阶段,向不知从何缘起的天敌——原兽正式宣战。 二十年前,联合政府开始解体,有勇敢的记者潜入内部,种种残留在角落的传闻被爆出,其中关于人形兵器研制的可能引起无数谴责之声。 十年前,科学部在海底打捞出疑似陨石碎片,从中发现独立于元素周期表的第120种元素,命名为“达格”,后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发现了相同的金属。借由其特性,人类一举扭转原兽战场上的惨烈,并铸造达格网,将剩余的原兽囚禁于人迹罕至之地。 …… 档案员打开尘封的箱子,取出翻看着这些老资料,颇为感慨地叹着气。是个人类面对这些记述战争的档案都会发出类似的感叹——人类脱了毛以后首次用“种族”的名义而战,上一次恐怕还是类人猿时期,注定这场战争会成为历史长河中不灭的星辰。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整理新闻部档案的本职工作,很快他就将老旧的资料放了回去,转而在最末端插入新的重要新闻文件: 六个月前,华国天子城北部边境被达格网不明势力攻破,正面战场投入超过四分之三的猎人与军方战力,伤亡两千人有余。借由大规模磁暴武器“玄蜂”,当场灭杀原兽七百余头,后续数量仍在统计中。 一个月前,外围原兽基本清缴完毕。由于边境位置的特殊性,工程受到各国使者来访参观。 三天前,达格网复建工作完成,前线人员开始筹备回城相关事宜。 …… 对原兽部门部长吕鹤站在边境军机处的窗前,手上拿着一杯茶,窗外是恢复如初的达格电网。 他今天心情很不错。作为武装科目下的领导,他对于边境原兽方面的工作是义不容辞。因此在骚乱得到疏解、要道开放后他第一时间就飞来了这里,见证着几个月来猎人们一步步将原兽群压向缺口内、修复在达格网在战争中损毁的部分,直到今天。 几个小时前外交部传来了消息,共计十数个国家的使者已经完成了与华国的交涉,谈判以和平方式解决,顺利程度都有些出乎意料。 要知道自从半年前的边境意外被抓到端倪之后,周边各国在大国带领下前呼后拥地就原兽问题与华国死磕主权与赔偿问题,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之意。华国对此以强大的执行力应对,十数个小时平息边境战争、五个月解决原兽转移问题、一个月重修达格网,使者们来访时见到的是长城一样固若金汤的崭新边境,愣是没找到一点话柄,于是只能悻悻而归。 最上方的压力解除,工作也就一层一层地放开来。这几日他在这里的生活方式称得上养生,甚至还借到了一套紫砂茶具,重新倒腾起了他所钟爱的茶道,看起来倒像个退休的。 他也的确到了退休的年龄。在猎人部门理事有人接替以后,他的事业道路更是已经望到了头。干了几十年,他对此倒也不很在意,反倒开始排练清静生涯。不过很显然现在他的余温还在发热就是了。 皮鞋踏地声接近,手捧表格的助理站到了他身后:“吕部长,回城猎人的信息已经全部登记完毕了。第一批猎人在九个小时之前走了,很快就能送出第二批。” “挺好,这么久也是时候放人了。”吕鹤接过表格,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一排排被黑色方框圈起来的名字,“毕竟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啊…真没想到和平年代我都能看到这种情景。” 助理听到这话眼神一飘,犹豫了一下,转而小心翼翼地道:“之前的报告里提过,这次的暴动…并不是意外。” 吕鹤抬起眼:“没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敌方之前潜伏在城内,势力很惊人,从毒品交易的黑道到财阀方面的白道都有掌握。边境这边还只是表面上的敌人,背地里的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揪多久。” “埋在地下的才是真正的根须…”助理沉思着点了点头, “既然对方准备了这么久,本次出战的也不可能是一般人。”吕鹤回过头,“关于那个叫作‘夜莺’的核心人物,还没有下落么?” “已经死了,白狼的队长最后亲自处决了她。能得到如此结果,算是大快人心。” “是么,也真是大快人心啊…”吕鹤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这意思是,死相很惨?” “呃,这个没人看见,不过听说是死在了电波塔的爆炸中,应该好不到哪去吧。” “那说到底就不是人杀的咯。”吕鹤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助理被他这套搞得一头雾水:“虽然不是人杀的,到底还是死了,已经按死亡处理了。” “你们做的也对,这种事不尽快落定下来,只会给其他国家留下话柄,估计外交部也是这么想的吧。”吕鹤说着却是敲了敲桌子,“不过,这件事先不要归档。不知道敌人在城里还有没有残余的势力,加强一下内部调查,真正确凿后再谈也不迟。” “明白。”助理微鞠一躬,“那这个消息第一步传给谁?” “既然是白狼所为,那么就先给他们曾经的直属上司好了。”吕鹤站起身,望向远处隐约起伏的楼影,眼中一时间闪过些许崇敬,“几十年过去,他骨子里还是那匹狼啊。” …… 同一时刻,第一批折返的猎人已经进了天子城北淀的城区。 负责运送兵源的迷彩车还在缓缓行进,道路两边却早已站满了人。他们都是边境前线上猎人的家属,已经在焦虑中熬了六个月,所以一看到车就都围了过来,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车上的面孔,沿路的交警不得不启用了隔离带。 即使这样也挡不住这些人的浪潮,随着车门打开,背着行囊的猎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下来,人群也随之振奋。他们伸出手挥舞,高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幸运的人能看见那队列中某张熟悉的面孔,接着的就是久别重逢的欢叫或是哭泣,那声音又是给两边的人火上浇油,让人流愈加地沸腾起来。 处于中央的李夫人被挤得七荤八素,只得将怀中的儿子高举过头以防受伤。成片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吸入的空气中全是臭汗味,她没法呼叫也没法脱身,只得像是沸水里的小龙虾那样随波逐流。 小男孩却在这时候激动起来。他还不懂事,一下被举高高,高兴得伸胳膊踢腿儿,把支撑着他的李夫人累得心头火起,不由得就嚷道:“瞎闹什么呢?” 小男孩挨了训缩了缩脖子,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制止他的兴奋。他用手指指着前方,亮着两只眼睛,满面红光地大喊:“爸爸!爸爸!” 李夫人怔了一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背着旅行袋的身影转过头,有些错愕地望着这边。 “阿航。”她喊了一声就说不出话了。 李航跑过来,努力挤开人群进来接过她手上的男孩,又努力挤开人群带着她出去。李夫人刚才还是个以一己之力对抗人群的悍女,但这时只会拽着他的手臂,直到脱出人潮来到空地上,才一脸委屈地道:“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只是一次任务么?” “哦,出了点意外,延长了。”李航抹着头上的汗,含含糊糊地回应。 “那怎么就能一下去半年!连电话都没打几个…”李夫人眼泪汪汪。 李航嘴角抽动。别说是呆在城里的李夫人,就是他自己都没料到这个远赴边境的任务的始终。原本以为就是跑远点去打个原兽,谁知道打着打着还成了国际级事项,本来就是保密任务,加上这么一茬更是条约伺候,他总不能为这个把自己以后的猎人生涯给搭进去。 “有啥可哭的,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他试图安慰,气氛整得跟言情小说似的。 然而李夫人并不买账,脸都涨红了:“你不说,我就自己问。老赵和老马不是跟你一块去的么,他们俩人呢?我…” 她说到这里就见李航脸色骤然一变,刷了层灰似的骤然变得铁青。女人的直觉很敏感,不说她也大概了解到了什么事,嘴唇也有些哆嗦起来:“他们…” “去了边境,才知道城里猎人简直都是安乐窝里养着的。”李航低声说着,眼神却出现了一丝异样,“算是在鬼门关滚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好像还看见了白狼的人…” “不管什么白狼黑狼,你回来就好。”李夫人哽咽着打断了他,两只手直接抱了上去,那架势整得李航也是一阵手足无措,还没想到要怎么做,旁边的小男孩却又闹开了。孩子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消失很久的爸爸终于出现了,于是使劲拽着他的袖子:“爸爸!我要吃烤肉!妈妈答应了等你回来就带我去吃的!” “小宝你消停点,爸爸已经很累了!”李夫人象征性地一记巴掌拍在男孩头上。 李航却是愣了愣,看着面前这一致面红耳赤的母子俩,忽然就微微笑了起来。他整了整背包,蹲下身把男孩抱了在肩上:“好,答应就是答应,咱们这就去。” “耶!”男孩比着胜利的手势,冲李夫人吐舌头。 “要吃也回去收拾收拾再去,看看你这胡子拉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呢…”李夫人不快地皱起了眉,却自然地环上了他的手臂。 两人依偎着驼住肩膀上的男孩,并肩走出仍在焦急等待的人群。身边人都是和他们一样的笑泪交加,尽管背后有着许多无法逆转的悲伤,但这些团聚的家庭依旧能向前走着,回到喧嚣平凡的生活中去。 这一切的画面都被旁边楼中的某个人看了去。 “看着挺可怜?其实要说这种场面,以前打仗那会多了去了。不管是车场机场,都是一群人拖家带口,送人的时候也哭、接人的时候也哭。”梁秋在背后说道,“干了这一行就得看几次这场面,哪个年代都一样。” “我知道。”江桦看着那行身影走远,“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看不出来啊,到现在你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了,真不知道算是进步还是退步。”梁秋啧啧惊叹,“既然觉得这样腻歪在一起挺好,你倒把自己女儿送看护所大半年?” 江桦没再说什么,依然只是看着外面。 如梁秋所说,自从那个晚上的骚乱过后,他任务繁重实在难以抽身,便直接把江一竹送离了战场回城里找人照顾,直到今天已有半年,要算时间的话和这些普通人也差不离多少。 本来他并没有想这么做,但当他在边境医护处看到刚从飞机下下来的、一身灰尘血痕的江一竹的时候,按旁边人说法是他当场就把狼牙给提出来了,那架势说是要杀人全家也绝对不会有人质疑。结果还把江一竹吓着了,赶紧当着他面洗了把脸,露出丝毫不见伤口的身体,证明自己没事血痕都是别人的,才算暂时作罢。 但江桦并不放心,还是追问了一番具体情况。江一竹不会说谎,扭捏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了江一弦的名字,这让他当即愣住,沉思了一会还是把刀收了起来。 在这之后他直接找了所有相关的人,挨个威逼利诱一番,铁定了这是江一竹最后一次上战场,接着就直接将和江一弦一起送回了城中,安排了相应的照顾。即使是再度分开,他也必须保证她远离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风险。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恢复了三年前的状态,独身一人执行各种退治原兽的任务,同时履行白狼队长的职责到处跑会,辗转于城里和边境之间,忙到没几次能两晚连着睡一个地方,到今天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既然战争结束,就是时候清算一些以前来不及顾着的生活账了。 第371章 破釜沉舟 “不提这个了,你好不容易回城来肯定也不是跟我这瞎扯的。”梁秋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所以今天你来我这是用的什么身份?猎人首席?白狼的队长?还是说…在‘漆黑之日’中独身取敌人首级的英雄?” “那不能称之为英雄。”江桦说,“现在是代表队里出面。边境的事宜落定,需要向理事汇报一声。” 梁秋停下了手上的笔,有点奇怪地看他一眼,转而笑道:“还真是不习惯你用这口气跟我说话。行吧,你说就是。” 现在的理事就是他。江桦也没多客气,用比平常更随意一些的方式做了一个简单的报告。除了他自己以外,任天行做了几个月的临时飞行领航;荆明和网络系统的人联手破解追踪那一阵电子攻击诡异的出现和消失;林燕扬没什么新鲜地继续当炮台;于小楼…好吧,他在“坐标”被控制之后就突然咸成了鱼干,一直咸到几个人都打完收工还在自称伤病患。 除此之外就是白狼的一些布置、规划和总结,不过这次面对的对象是梁秋,也就去了很多细枝末节的琐碎事。虽说是公事公办,但以二人之间熟悉的程度,也摆不出什么正经的场面话。 “我算是知道这职位为啥会空出来了。听自己家的情况都这么麻烦,原来的人听几百个还不得耳朵起茧子啊。”在一切完毕后梁秋掏了掏耳朵,叹息一声。 “没想到你会接下这个差事。”江桦顺手拿起他桌上的名片,上面清楚地写着猎人部门理事的职位名。 “这怎么说?” “我以为你是不喜欢和政局打交道的类型。” “也许吧,玩人确实比玩原兽累,人的心思太多了。”梁秋把手抱在脑后靠在办公椅上,“不过反正都已经这把年纪了,有些事再不尝试一下就来不及了。” “只是尝试?” “是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尝试新可能么。现在的年轻人没事闲的跑山上蹦极不就是为的这个么。”梁秋说,“但我这顶多算是蹦了个泰山,你可是直接跳了珠峰啊,都不知道啥时候落地,或者说能不能落地。” 江桦转过身:“你听到什么新消息了?” “就刚才,你回来之前,部长那边给我传了话,让我跟其他人配合从城里调查敌方核心人物的下落。”梁秋乐呵呵地把玩着手上的烟盒,眼中却全无笑意,“你说,我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江桦沉吟一刻,将手上的名片推回梁秋面前。 “核心人物实际上是母上、是谢春儿,那两个人只是棋子,把她们交出去也没有意义。”他说,“自从找到夜莺总巢之后,谢春儿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也没有进行什么活动,单凭我们明面的搜索很难找到她的踪迹,那两个人是重要的线索。” “放长线钓大鱼?思路是不错。”梁秋玩味地抛接着烟盒,“不过,哪个认真钓鱼的会为了保护诱饵把自己搭进去呢?如果只是单单把她们看作线索的话,你大可不必掩护她们的真实情况到现在。” 江桦顿了一下。 “该我问问你了,关于夜莺的事,你是怎么个打算?”梁秋抬着半只眼瞅着他,“上次你保小竹也就是个安全问题,这次要保夜莺的话可就是立场问题了。现在你已经半只脚踏到泥坑里,再这么下去谁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到时候要是出问题,把你自己搭进去都不够。” 江桦抚了一把领口上的纹章:“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我会提前和所有人断掉联系。” “又来?你这是破釜沉舟啊。”梁秋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固然好,那也不能自己找墙撞吧。” “我会在暴露之前找出真正的幕后人。” “这算是跟我这下军令状么?”梁秋哭笑不得,“我可得提醒你,就按着现在这情况,成功率很低的。而且现在变数很多,光是她自己的情况都不一定说得好。” “我知道。” “好吧好吧,说不动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梁秋一挺身坐了起来,“最后忠告一条吧,这几天先不要急着行动。达格网刚修好,大伙儿都刚能喘上一口气,现在过分激进更显得反常,容易引起其他人的警觉。” “不仅是,你也是。现在随波逐流是最好的掩护,其它四个人都已经各自回去了,在下一步变动出来前都不好计划,不如放个假。”他说到这里笑得像条老狐狸,“暂且就当你是为了线索才那么做吧。不过,就按照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先祈祷一下诱饵能活得下来吧。” … 城际三甲医院,大厅人声鼎沸,挂号窗早早就排起了长队。 作为知名的大医院,这座医院负责接收全国最为危重的病人,而在这边境战争的半年中也自然有无数的重伤号被转送来这里,导致重症科空前地紧张,直到近几日才有所缓解。 加护科第21号病房的门被打开,一胖一瘦两个护士正把成堆的卫生单、药水瓶和消毒棉打成捆丢进垃圾桶,又拿出新的换上。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住院部如此紧缺的前提下,这条走廊上却只有这一个房间,从卫生单的数量看来里面也只有一张床上有着病人。 “今天她情况怎么样?”胖护士随口闲聊。 “一切都很平稳,没有恶化。”瘦护士也随口答道,“一周前撤了制氧机,现在自主呼吸倒是没出问题,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以她当初的情况而言,能到这个程度已经算不错了。” “谁说不是呢。”瘦护士在病历卡上打着勾,不无感慨地轻叹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弄成这样,没父母、没亲属、也没对象,照这情况就算真好了还能去哪哦。” “没对象?那那个老来探病的男的是哪路人啊?”胖护士挑眉,“半年多来了十几次了,说没问题,鬼才信。” “不知道喽,看着还挺有身份的,搞不好还是摊上个‘霸道总裁爱上我’呢。”瘦护士咯咯笑。 她说着的时候把病历卡放在了摆台上,顶头正准地写着一行情况。 【姓名:安年;性别:女;年龄:25;人员类:无业】 【家属负责人签名:江桦】 第372章 浴火重生 【写不完了,这是初稿凑更新的,看到这行字就不要往下看,改完了会删】 对于这座医院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来说,这几条都并不重要。在诺大的天子城,安年这个名字没有几个人了解,他们关注的只是她在这里传奇的经历。 她被送到这里时已经奄奄一息,呆过的地方都能当凶杀现场。达格武器和超高的血统产生互斥,使得她止血比一般人更难。即使撇开狼牙造成的伤口不说,她身体内部的检查情况也让专门负责携带者的主治医师瞠目结舌。 “真难以想象她能支撑到现在。就她这个情况,几乎是把全身主要的部件都打坏重修,还不止一次,要不是有极限活性的自愈能力早就器官衰竭了。”当头晚上那医生一脸严肃地说,“想象一下从身上割下一块肉,等它一长好就再割,一直重复…她的全身都经历着这样的过程,时间少说也有几年了。我们已经用上了最大剂量的镇静剂,但效果还是有限。这情况要是搁普通人身上,别说愈合,光是痛都会痛死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医者仁心,既然送来就得救。不正常的沸腾活性得压下来,创口得缝合,接近衰竭的器官得重新激活,甚至还得开颅取出那跗骨之蛆的铁片。她的身上凝结着上时代科技的手法,许多地方连最老道的医师都无从下手,为了救命只能粗暴解决。大大小小的手术几乎剖开了她一半的身体,这其中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出血。 作为人口大都,天子城的血库一向紧缺,她这种无身份的人更没有什么资格申请照顾,甚至没法下病危通知书。紧急关头能选择的只有作为血亲的江一竹,本来她还没有到能献血的年龄,但听说是要救妈妈就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负担了整整一半的用血量。 而另一半,自然也是来自于那个“另一半”。 为了防止江一竹失血过多,他们也在无知觉的江一弦身上取了血,经过活性压制处理后和江一竹的一同输入了安年的体内。虽说“第三代”携带者造血能力惊人,但年龄毕竟还小,江桦严正反对了可能会伤害她们健康的提案,好在两个孩子的身体都没有出现什么大碍。 但供体没有问题,受体问题却很大。以安年当时的虚弱,医生担心过第三代过高的活性会起反作用,从内部摧毁这具垂死的身体,事实上刚输入新血的时候她也的确出现了排斥反应。但第一波高烧和内出血过后,可以称之为奇迹的景象出现了。 在此之前,无法被适应的朱雀之力将她的身子侵蚀得千疮百孔,但在两个孩子的血输入后,这暴虐的外来血统竟然被联合压制了下去,转而无障碍地融入了破碎的身体中。 这使她在几个小时内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衰竭的脏器重新被激活,伤处愈合如新,甚至连最让人担忧的取出芯片对脑部的伤害都被修复,那种恢复力根本就是高阶的原兽所拥有——或者说,是独属于四象朱雀的“浴火重生”。 所有的生命指数都在飙升,唯一下降的是她的活性。流淌在她血管中的朱雀之力全部用作了治疗,比例不断下降直至被耗尽。她失去了作为夜莺的那份超常的力量,但也同时意味着暴虐的血统回归了常值,根除了崩坏的风险,作为留在这里按普通伤患的方式保守治疗。 如果换了三十年前,这样的发现会吸引无数学者前呼后拥地争抢研究这个课题。但现在携带者已经是夹缝里的存在,负责为他们服务的人总共就那么几个。除了主治医生团队外其余人丝毫不知情,只觉得是医生妙手回春救回了一个胸口贯穿伤的病人,受伤的时候可能撞到了头,这才一直昏迷到今天。 而此时,真正让奇迹发生的人此时正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看着奔波的人流穿行在大门口。 她两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安静的样子和周围哭闹的孩子形成鲜明对比。直到某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野,她才眼睛一亮,几步跑上去拉住他的衣襟:“爸爸!” 江桦转头,蹲下身拉起江一竹的小手:“谁送你来的?” “何姐姐,这段时间换她值班的。”江一竹说了看护所一个工作人员的名字,但丝毫掩不住她的激动,“爸爸,你办完事了嘛?” “都结束了,以后都会在城里,今天就接你走。”江桦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江一竹用力地点头。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担心自己会被扔下了,但半年来江桦四处跑动,父女两人聚少离多,白狼的另外四人也杂事缠身,只能把她放在那个相当于全托的看护所,等到江桦回城才能见上一面。 尽管长久以来她已经适应了爸爸的忙,但思念还是埋在心里的。而今天她看见江桦久违地换了便装,除却了惯常的黑风衣和战术服以后,爸爸又是刚见面时日常的样子了。 至于江一弦,她从麻醉中醒来以后便对不熟悉的环境展现出了极大的排斥感。和当初的江一竹一样,她也提防着这些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事,区别在于她提防其他人的同时其他人也得提防她。 江一弦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极大的毅力和倔强,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猫那样龇牙咧嘴,攻击一切敢于靠近她的人。她的血统可没什么问题,完美活性的力量完好无损,最简单的反抗也会让其他人陷于生命危险之中。不得已之下只得将她扭送进了少管所,按狂躁症对待,这是保护她和她周围人的最好办法。 江一竹也去看过她几次,但不知道怎么的,她在战场上的那股疯劲儿在再次见到江一弦的时候就完全瘪了。有一次她精心挑了很多喜欢的零食花样想给江一弦送去,结果还没说上话就被她打翻了袋子。江一弦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了,也全然忘记了自己曾败在她手下,对着她张牙舞爪,吓得江一竹只得赶紧跑掉。 只是在她胆战心惊地跑出室外,隔着玻璃窗往里望的时候,她看见江一弦蹲坐在角落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撕开她给的包装袋,还挡着脸似乎是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大人,可惜除了江桦以外没有任何人相信。 又是一大一小的两只怪物。到底是她们母女排斥着这座城市呢,还是被这个城市所排斥呢——这谁都不得而知。 第373章 请与我相见 她的语气很平常,她已经有过不少这种事的经验了。江桦于是也就牵起她的手,共同朝着内部的方向走去。 他们轻车熟路地绕过弯曲的走道,来到了最深处的走廊。越往里走人声越是稀疏,到了这里这里已是安静得有些冷清,只有一个护士还在门口值班。 携带者的身份不能见光,于是这就是给他们的“特权”了。整个医院里知晓他们内情的人不用多久就能数完,大部分都聚集在了这里。 这没什么,即使是江一竹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跟着就往里走,正要进去的时候却被那值班护士拦下来了。 “小孩不能进去。”护士一脸的公事公办,说得江一竹不禁缩了缩脖子。 “她之前来过很多次。”江桦看她像是个新来的,于是解释道。 “我知道,这是女儿吧。”护士说,“但这段时间比较特殊,大夫说病人现在对外部刺激都很敏感,不知道什么时候情况就有变,以防万一还是保险一点。” 江桦心头一动,想到了些什么,但还没确认就被拉住了衣角,故而转头去看做出这动作的江一竹。 小家伙本来还想辩解几句,要知道之前她来这里的时候可确实没闹出过什么乱子。但听了护士的话以后她就闭上了嘴,低头想了想,然后拽了拽江桦,轻声道:“爸爸,没关系的,那我今天就不去打扰妈妈了。刚好我也好久没去看江一弦了,她住的地方离这不远,爸爸要看妈妈,我就去看她好了。” 她都这么表示了,江桦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江一弦是一起被带回来的,半年来也一直被当作病人对待,与这里只隔着一层楼板。他于是就先将江一竹送到了她要去的地方,同样是有点冷清的一个门诊,上面有小牌子写着:心理科。 “注意安全,有异常的话就别轻易接近了,我待会就回来。”江桦将她放在门前,叮嘱了有些奇怪的话。 江一竹很自然地应了一声,看起来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说完她便熟练地换上了消毒衣进入了门诊内。这里的情况与另一边刚好相反,经验表明江桦跟着还不如让江一竹单独去,于是他便转身离开,独身回到了那条空旷的走廊边。 大概是正好换班或者去了卫生间,值班的护士这会没在,走廊里静得落针可闻。他也就用着与环境相匹配的轻缓动作走了进去,推开了里面的那扇门。 房间里开着窗,阳光透过白纱窗帘透进来。因为通了风,屋里没有多少常见的药水气,反而透着一股清香。白色的床铺上躺着白色的女人,头发像是绸缎那样披在枕头上。 半年前的那个夜里,当人们在爆破后的烟尘中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横抱着这个人急速向外奔去,两手溅满她的血。玄蜂发动后空气中溢满达格的磁力,她因此变得极度虚弱一睡不醒,直到作为伤员被送往边境的红十字站、又辗转回到城中,也一直如此。 江桦对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她的身份,只说是携带者的战友。后来递交的报告中,白狼方面的说法也都是夜莺已死,人们对此深信不疑——至少是到今天为止的深信不疑。 毕竟这么说倒也没错。夜莺死去了,于是她就作为安年留了下来。 都说医院里会暴露人最丑的一面,因为再漂亮的人插满管子打上激素以后也会变丑的。但她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身上简单的输液管和心电仪一类基础设备再挡不住她姣好的面容,睡在那里就像普通的女人一样恬静,像是睡美人。 角落里早就备好了一把椅子,江桦顺手将它拿过来坐在床边,不声不响地看着。 半年来他回城从来都很匆忙,但只要有时间就会到这坐坐,短则几分钟长则几小时,也不干别的只是发呆,那副样子被多话的护士们看了去,都调侃他离韩剧男主角就差一个失忆了。 而他们没想到江桦还真有失忆,来这里也是趁这个环境整理自己的思绪。从莫比乌斯岛的相遇到分离,从作为夜莺的惊鸿一瞥到最后共同跳下高塔,以前他有意无意地让自己不去回忆过去、回忆起那些遗憾和无力,现在多多少少算是弥补上了,于是也就开始这场浩大的工程。 他回想着,旧有的时光变成了一张张画面的老电影。他们一起捡过贝壳偷过海棠,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翻墙出去逮水鸟,那么多的片段都历历在目,大多时候里她都是威风凛凛地跑在前面的那个。除了最后一次,女孩被他拉在背后奔跑,跑着跑着她就没有了,再相见的时候安年成了夜莺。 连段的画面到这里停了一下,从独身潜入夜莺内部被打成重伤、到活性下降遇到女儿这段时间的记忆里,似乎仍然有一段是空白的。 通过一直的旁敲侧击,他能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三年前那次意外的轮廓,但好像还是有一些细节缺失,是哪一部分、又什么会被隐瞒呢?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回忆到这一段都会卡壳,江桦把这归咎于自己当了一年多尸体大脑僵化的原因,毕竟仅仅不到两前他也是这样插满管子地躺着。当时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换了路人视角,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过这么任人摆弄的时候,真是惭秽。 所有的画面重叠,一致聚合到了他眼前的这张脸上。经过半年的时间和细胞的修补,她身上已经看不出明显的外伤,开颅手术剪掉的头发已经再度长到了过肩。半年来江桦看过了她的每一份报告,看着暴虐的朱雀血比例慢慢减少,昭示着她在逐步摆脱那些由内而外的折磨。虽然因为输了很久的营养液身形更加消瘦,但脸色却奇迹般地一点点红润起来,她的各项指数随之回归“人”的状态,躺在这里看得见摸得着,再不是回忆中的那个虚影。 江桦轻舒了口气,他又一次完成了整理。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确认这个人的真实,确认那些回忆并未定格在过去,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想下去,所以他才总是来这里进行这番工作。 外面刮进来的风变得有些冷,他算着时间差不多该走了,于是伸手把背后窗户关上,就要起身离开。走前他习惯性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病床的情况,然后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窗外的风吹散了云层,残阳的余晖把房间投成暖色。女人不知何时转过了头,光晕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睁开的红眸中倒映着如火的红芒。 第374章 长大者的对话 世界被消音了,房间里什么响动都没有。 大脑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没法想,又似乎是一瞬间想的事情太多让思维当机了。江桦就那么站在那,停在最后一刻的动作上,和面前那双眼睛互瞪了几分钟有余。 负责她的医生在手术前专门找他谈过话,阐明了她身上最危险的情况不是外伤,而是嵌在脑桥中的那块芯片。当时给出的最坏也是最大的可能有两个:一是脑死亡,二是她醒后留住的人格还是夜莺。 这是基于严谨学术做出的推断。人脑的复杂是科学界有目共睹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思维芯片都被认为根本不可能实现。现在文明倒退回当初,这块芯片的手法已经无法破解,虽然可以尝试着取出也是摸着石头过河,随时都可能伤到脆弱的脑部。 虽然后来朱雀血修复了所有的创伤,但这也更让他们担心被凶兽所滋润的身体会再次被杀戮意志支配,因此这座看似平常的病房在最开始就被重重设防,一旦失控就会变成天然的牢狱。 而现在她的眼中分明亮着血色,那在这里的人—— “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她逆光看过来,“那就…下午好?” ——好了,确认完了。 江桦吐了口气。他原来是不信某些小说描写的,但现在他真的无意抬起了手,掐了自己一把。 确实是真的。她就在这,留下的是对的人,没受到什么后遗症的损伤,她的神情在睁眼后的短短几分钟内就迅速地清明起来,看着比他还清醒,在他整理思路这段时间里她也没再说话,就那么侧躺着盯视他,目光看得他如坐针毡。 “你在看什么?” 话刚一出口他就差点没抽自己一把。这说的是人话么?!这种时候再怎么着也该说一句“你醒了啊”或者“你什么时候醒的”之类的作为开场白吧?都是这半年来独来独往缺少交际害的,彻底把话废搞成语言障碍了。 不过害人对象反倒像是被他那副神情给逗乐了。她轻笑了一声,笑容被阳光勾成金色。 “在这里也没什么能多看的吧?难道还想要我跟小鸡一样,第一眼看见谁就认谁么?” 安年自然而然地这么脱口而出,被药物浸泡许久的嗓音居然还很清丽。 之前江一竹也跟着他来看过安年几次,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父女俩表现出了高度统一的安静。他坐在旁边的时候,江一竹就抓着床栏惦着脚看。她知道自己身上流着一半这个女人的血,如果没有那些事的话,也应该是这个人牵着她的手始终陪在她身边,就像是她看过很多很多次的其他家庭一样。 “妈妈真的是漂亮的人呀。”第一次来看望时她盯了很久,然后对江桦说。 的确是很漂亮。那时候她看到的还只是重伤初愈的安年,但江桦更多记得的是她曾经那份灵动的漂亮。而现在随着她苏醒,生命的美重又在她身上绽放。 江桦和她四目对视,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异常:在电波塔中的时候她分明已经失去了视觉,但现在那双眼睛聚焦在他身上,瞳仁滴溜溜地转,没有了半点致盲时的空洞。 “你的眼睛…”他有些迟疑。 她听见这话略微顿了一下,抬起插着输液管的手,轻轻地抚过眼帘。她面前有一面不大不小的镜子,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那赤红的瞳仁。她并未主动地用起细胞,但不详的血色却仍然滞留眼中。 “嗯,这个应该是好不了了吧。”她轻声说着,似乎早有预料,“我一直以来的实验就是为了和细胞加深融合,活性提升有限,就从使用效率下手。对我而言原兽细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助力,而是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即使是同样的活性我的力量也远超其他人——作为代价,眼睛从很早以前就变成这样了。不过除了颜色以外,其它都没有什么异常的,不会疼也不影响视力,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江桦明白了。朱雀血的修复能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连这种地方也没有落下。意外之喜太多了,就像乞丐突然中了头等奖,他反而不知道该从那个地方下手。 于是两人之间就又来了几十秒诡异的寂静,静得他都难得的觉得有点坐不住,安年却在这时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好了,我确认了,你就是本人,做不了假的。”她转动着眼珠,把他从头看到脚,“那时候没看见,原来你现在是这个样子的啊。嗯,比印象里还帅一点。” 江桦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这样看来,我是真的没死喽,地狱应该不长这样。”安年左右环顾了一圈,“既然如此,方便我问几个问题么?” “你说。” “直接就答应了啊,不想想万一我问点什么不好的怎么办。”安年笑,“不说那些了,这里是哪?” “城里的医院。” “你带我来的?” “嗯。” “我睡了多久?” “六个月。” “小弦呢?” “就在楼上,有专门的人照顾着。” “边境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安定下来了。” “这样啊…”安年转过眼,似乎在整理现有的情报,“这么说,又是被你救了啊,没人来找麻烦么?” “这里只是为携带者服务,档案都是隐蔽的,即使要用也是用代号。只要隐瞒夜莺的名字,就不会有人能找你麻烦。” “不是说我,是说你。”安年低声道,“没人找你麻烦么?” 没想到她这一醒首先关心的就是这个,江桦微微愣了一下,接着道:“没有,都已经处置好了。” 安年这次没回话,只是正正地盯了他一会,好像要看穿什么谎言似的。不过长久的盯视后她还是舒了口气,扭过头去,看向了上方的天花板:“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呢...” “什么?” “没什么。”她轻出一口气,转而又露出了那种微微的笑意,“那最后问一句吧——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第375章 这真不是剧本 江桦被她这话问得愣了一下。接下来怎么办,他还真是说不出来。他只想着要保下这个人的命,从一开始他就都是按最坏打算去考虑的,满心放在对抗外面的压力和随时恶化的情况上,唯独忘了考虑如果情况转好会怎么样。 大概连他自己都是抱定了没有希望来做的吧。 “好吧,这个话题好像太大了,说的具体一点。”安年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放空,思考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听小弦说了,你这边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是和你在一起的吧?” 江桦点头。他们经历过很多事,互相扶持过也互相杀得难分难解过,但坐在这里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这就很奇妙了,也幸亏江一竹今天没来。 “她的话…” 门突然被一只手打开,紧跟着是高跟鞋踏地的声音。戴着口罩的护士像是忍者那样扎了进来,看清房间内场景时表情仿佛捉奸在床。 当然,床是真的有,至于奸… “就听见这有人说话!”她一个箭步窜上去,目光灼灼,“你干什么了?她怎么醒的?” 她说话的时候手上的针管直指着江桦,如同利剑出鞘,愣是把他给逼退了一步:“我也不知道…” 看面容这护士应该是新来的,并不认识江桦,所以上来就正面a了上去。气势堪称猛如虎豹,几乎要把他给怼到墙上去。 “你是她什么人啊?病人昏了半年刚醒你就跟她说话?这个时候最敏感的,刺激到了你负责?”护士一套连击叠加伤害,。 江桦被她连招打得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竟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 他和安年是什么关系?半年来他还真是第一次被提醒着考虑这个问题。现在倒是暂且可以不算敌人了,那该找个什么名头应付眼前这情况? 十多年前的老友?似乎不行。 同一战线的盟军?应该不算。 自己女儿的妈妈?好像更奇怪… 江桦又一次被自己的语言能力给绊住了脚,一时间连现编个谎都编不出来。护士见他憋着不说话,一脸咄咄逼人地就要上前,身后的安年却在这时呻吟了一声,她赶忙转头去看,就见后者在她转过视线的前一刻忽然抬起双手,正准捂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副痛苦状。 “怎么了?哪不舒服?”护士毕竟还是要以病人为第一优先,看到这情况连忙放开江桦,奔到她身边问着。 “眼睛突然疼…”安年抽着气说。 “眼睛?”护士一皱眉,“眼睛应该没伤到啊?睁开我看看…” “不行不行,现在睁不开了…”安年避开她的手,“刚才跟他说话的时候还没事儿的,你一进来就出问题了…” “哪疼?” “就是里面…” “里面?”护士一脸疑惑,“不对啊,里面出问题影响的应该是下面的颧骨啊…你怎么捂着上面…” “呃…那就是眼眶…”安年悄咪咪地把手往下挪了一点。 “到底是哪里?”护士皱了皱眉,重新站起身来,“你呆在这别动,我去给你叫医生。” “啊呀,突然好了…” “别掉以轻心,这可不是小问题,万一是并发症必须得马上解决的。”护士说着就已经摁下了紧急呼叫铃,不出几分钟主治医生就救火似的奔了过来,看见病房里这架势也是惊呆了。 “你是送她来的人吧?”医生倒是认识他,“就是你把她弄醒的?” “我自己醒的。”不等他解释,安年便闭着眼抢先道。 似乎是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快,医生稍微一愣,若有所思地环顾了一圈,便向着角落的两人一挥手:“先出去吧,我和病人单独谈一谈。” 江桦成功和那护士一起被扫地出门,护士一头雾水地走了,他靠在走廊上还有点愣。里面的声音持续,主治医生关上了门,在询问安年的情况。 “睁开眼睛吧,让我看一下。” “我知道你是携带者。刚才是为了对普通人隐瞒瞳色吧?现在可以放心,我对于原兽细胞的事情还是略知一二的。” “说起来,之前档案里好像没见过你…” 每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但却没法把那些字连结成片。刚才在屋里他也是这么个状态,搞不懂自己在听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感觉完全断了片。 他捏着眉心,试图恢复思考能力。过去的十几分钟里受到的刺激太大,比他半年来在最危险的禁区经历的还要夸张,他得让自己缓缓。 刚才都说了些啥啊…还有比那更烂俗的对话么?明明他们可以说的东西如山高,作为狼牙他应该冷静地跟她谈谈关于夜莺的情报以制定今后的战略、作为老友他可以坐下来跟她随便侃侃事叙叙旧、甚至于作为父母都可以说说流着他们血的江一弦和江一竹。光是这几项,就足够他们展开说上三天三夜的。 但多年后第一次正常的会面居然就这么被略过去了,全程灾难性词穷。他们都曾经拼命救过对方,但现在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她说话。 电视剧不都演过无数类似场面么。女主角病重了,霸道总裁男主角大发雷霆把所有医生都叫来,挨个指过去说治不好她就全都给她陪葬;要么就是病中的女主醒来,一眼就看见小鲜肉男主握着自己的手,深情款款地说宝贝儿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然后顺理成章地推倒。 但事情真放在他身上只觉得手忙脚乱。女主角和病房都到齐了,他却是先懵了,说到底他还真是不适应用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谁的眼前。 江桦敲了敲前额,有点头晕。 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那个诊疗的主治大夫走了出来。江桦前一秒还在诧异这么快就已经说完了,后一秒才发现自己又是已经在这里傻站了快半小时了。医生看起来也没想到他还在这,不过只是微怔了一秒就回归了正常,脸色转而变得严肃起来。 第376章 偶遇 “虽然之前答应了她只是用作线索的诱饵,但作为病人来说,情况还是很复杂啊。”医生吸了口气,“身体大概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方面还是很难恢复了。” “什么方面?” “活性。送来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测她的细胞活性,但经过那样全身性的自我修复,她的活性一直在下降,直到修复完成后才稳定住,现在刚好停在‘第二代’门槛的70%。本来以为她醒了以后,脑部活动变多,刺激激素分泌水平,还会像你当初那样慢慢恢复过来。但刚才检查了一下,暂时还没看出有什么可以重新提升活性的迹象。” 江桦沉默了一下:“会恶化么?” “倒是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但你们不是说治好她以后要对她做调查么?可能会受影响。” “这个没关系。”江桦松了口气。 “那就好,病人已经休息了。刚醒的这段时间的确需要足够的歇息来稳定身体,尤其她还是脑部受过创伤。”医生沉吟了一下,“现在看起来,她精神状态还算不错,虽然说话的时候比较谨慎,但看起来心态还行,这样比较有利于后续治疗。今天就先不要探视了,让她好好休息一阵。” 江桦看着他有意无意展露的欣慰,不知怎么的咯噔了一下。 这么一说他突然想起来了,在那座塔里的时候她把自己定义为恶人,希望他亲手了结掉这一切。她喜欢着这个美丽的世界,但在刚才发现自己活过来的时候,却没有表现得多么惊喜,甚至于连那些问题都只是在确认外面世界的情况,并未提及多少内心。 这样的情况真是很好么? 江桦深吸了口气,甩掉那些若隐若现的想法。答谢了医生后便疾步转身离开,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走廊,这才发觉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而女儿是和他一起来的,他这边耽误了这么久,小家伙恐怕也早就结束了。意识到这一点让他清醒了不少,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着自己的生活轨道、有着一直以来陪在身边的女儿,不能因为这个事搞得全部乱套。 安年需要休息一阵,他也得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他用了几分钟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按下电梯,上了楼沿着指示标找去江一竹去的心理科。刚走过一个转角,芒刺在背的感觉便让他停住了脚步。 几道目光无声无息地定在了身上,他在察觉到异常的时候便反应过来,转头就循着那方向看去。视野追随到走廊的另一边,几个有点眼熟的人正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原地,目露不善地打量着他。 他从他们随身携带的小装备上认出那是灰狼的几名队员。经过这大半年的几次战役后,灰狼的人数骤减了三分之一,还在总巢失去了最核心的无名队,甚至遭了到今天都没解除的处分,白狼却在这其中蒸蒸日上,这使得两队原本就复杂的关系变得更为微妙。 显然在这里遇到白狼队长对他们来说算是意外,短暂的吃惊后他们很快就统一了战线,被发现后也没主动表示什么。他们人多,但在江桦面前还是弱势,只能依靠这样无声的方式表达不满。 不过这倒是让江桦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醒过来,同样站在那静静回看着这群人。大概是为了避免招摇,他们都穿着便装,手上提着或多或少的慰问品盒,应该是来看望同在这里的孟长桥的。以他老军人的坚毅心性,半年过去居然还没恢复过来,也不知道在总巢中受了多大的刺激。 说起来,如果他知道了给予自己刺激的人现在就跟自己几墙之隔,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 他正在心底暗暗盘算着,甚至已经做好了以防万一的准备,却见那队伍被一只手拨开,面无表情的身影从中走出,还颇为礼貌地朝他点头示意。 “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白狼队长。”甲平淡地说着,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你现在在城里,也就是说边境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么?” 江桦微微皱眉,久违地感觉到了一阵排斥感,但还是回以平常的语气:“消息应该已经发回来,达格网在三天前修好,所有的前线猎人都回城了。” “这样啊,公事办完,的确就该轮到私事了。这一阵子前线的重伤员都往这里送,作为白狼的队长、首席的英雄,愿意合作的人很多,有几个在这也很正常。”甲一边朝他说着,一边回头向几人命令道,“只是意外,不要过多耽误。你们先把东西给孟队送去,我随后就来。” 看来这段时间里他也建立了一定的权威,那几名队员闻此并没有多表示些什么,接过他的那份礼物就往里走了。 江桦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转角,确认没什么花招以后,才低声道:“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你也看出来了,我们只是作为下属来探望队长而已。”甲依旧用着那副没有起伏的口气。 “那么他情况如何?”江桦多少客气了一下。 “表面上已经痊愈了。只不过如果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恐怕还得再加一个疗程吧。” “外面?” “没错,外面。”甲点头,“在‘漆黑之日’的同一天,梁秋主管被任命为了猎人部门的总理事。如果孟队来看的话,梁主管只是个坐办公桌的,却得到了这样火箭式的提拔,而始终任劳任怨的自己却反而被处分、落得如此下场,心里也不会平衡吧。” 江桦看着他那副丝毫不在意的脸色,有些吃惊:“所以你要代替他掌握灰狼?” “不。孟长桥是队长,而我是下属,这一点从我第一天进入灰狼开始就不会变。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么?”甲说,“我想说的只是,既然梁主管已经晋升,不可能再对狼巢的三支队伍全权负责,那么我们这个猎人团体就失去了共同认同的话事人,接下来也需要重新洗牌了吧。” 第377章 应做之事(3000) 这话很意味深长,无奈说话者用的语气让人根本听不出他在想什么。江桦看他再无下文,便思虑着沉声道:“你是来谈判的么?” “要谈判的话,我现在也开不出什么条件。”甲说,“你是猎人的首席、白狼的队长、甚至还沿袭了当初梁主管没有完成的刀术,从条件上看无论哪方面你都是接任那个位置的最佳人选。只是这和单纯的作战不一样,狼巢中包含着目前登入档案内的所有携带者,谁坐上主管位置,谁就要为我们这个群体发声,但灰狼的想法从本质上和你们‘第二代’千差万别。” “具体呢?” “灰狼之中的‘第一代’,都是经历过战争的一代人。当时人类在原兽面前脆弱无比,唯有层层筛选后的他们接受了怪物的基因,逆转了和敌人的力量差、也被人类所边缘化。在他们看来,携带者并不只是由感情或工作所维系起来的小队,而是一个由本质决定的‘种族’。” “抛弃了人类的身份?” “没错。这就是灰狼内部对你们不满的原因。在这里绝大部分的人都有种宿命感,觉得自己被赋予了这样的血统,就是特别的、为了战斗而生的。但你们拥有更高的活性更强的素质,却只是追求着普通人的生活,并没有身为异类的自觉。”甲淡淡地道,“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没有阅历的表现吧。所以即使没有孟队的指示,‘第一代’也并不认同你们,这样一来如果你的继任问题不小…” “以你们现在的情况还有能力顾及这个么?”江桦说。 甲的后话噎在嗓子里。边境之战的核心战场结束得太快,没有了孟长桥的灰狼始终都无法找到突破点。因此直到今天他们仍然处分在身,和当初的白狼一样自顾不暇。 “你要直接拒绝?”甲问。 “如果需要合作的话,我们会出力帮所有人找出路,不需要用这些当筹码。”江桦瞟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除此之外的事情,等到适合的地方谈吧。” 他隐晦地下了逐客令,甲看起来也听出了这个意思:“这是单独作为狼牙,还是代表白狼全体的发言?” “都是。” “这样么…我明白了。”甲点了点头,“那么在我还掌握队伍的这段时间,灰狼会暂时维持原样。如果之后有变,就只能见机行事,还请你们好自为之。” 他说完转身就走,并没有因为江桦的话表现出什么不忿,那副样子几乎要让人误解他只是个传话的路人。江桦不知他耍什么花样,谨慎地一直看他走出岔道口才收回目光。 这种奇怪的感觉以前还是出现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难不成灰狼内部还互相传染了? 他暂时也只能把这股奇特感揣在心里,同样转身离去。心理科有很多旁支,他在相反的方向找回了那扇颜色柔和的门,推门走了进去。 江一竹正坐在隔离室外的小椅子上,低着头翻着一本辅助治疗用的图画书。察觉到他到来,她马上就跳下了椅子,把书规规矩矩地放好,重新拉上了他的手。 “妈妈好一些了嘛?”江一竹一开口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他这边的情况。 “嗯,好了很多了。”江桦敷衍地一句带过,转而向她道,“你这边呢?” 他这么一问,就见江一竹的表情当即耷拉了下来,有些难为情似的别开了眼,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是么。”江桦见状也暗叹了一声,安慰性质地摸着她的头,顺着她的目光朝里面看去。那里有一道贴着彩色泡沫图案的小门,上面有一道玻璃窗,对外关得紧紧——这就是江一弦在的地方了。 她是和安年一起被带回来的,只是从麻醉中醒来以后,她便对不熟悉的环境展现出了极大的抗拒。和当初的江一竹一样,她也提防着这些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事,区别在于她提防其他人的同时其他人也得提防她。 这一点已经用不着医学检测就能看得出来了:刚来这里的时候她就像一只炸毛的猫那样张牙舞爪,攻击一切敢于靠近她的人。她的血统可没什么问题,原兽细胞的力量完好无损,所以哪怕是最简单的反抗也会让其他人陷于生命危险之中,送到这是保护也她和她周围人的唯一办法。 江一竹来看过她几次。到这里之前她都会很用心地挑一些小礼物,想要送给江一弦缓和一下紧张关系,结果往往还没说上话就被打翻了袋子。那个女孩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了,也全然忘记了自己曾败在她手下,那副龇牙咧嘴样次次都吓得江一竹赶紧跑掉。 不知道怎么的,一离开了战场,她那股打退对方的疯劲儿就完全瘪了,站在江一弦面前根本摆不出胜利者的架势,气势上又是被压了一头,这也就让两个人的关系再次恢复到了“漆黑之日”前。 看起来这一次也一样,江一竹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小心翼翼地挪回了门前,惦着脚扒着门框往里看。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能看见穿着卡通斗篷的女孩缩成一团蜷在角落,不做声地摆弄着盘子里的模型,给那些洋娃娃穿衣服。 她的脸色还很红润,半年过去好像还胖了点,看得出来护士们把她照顾的不错,一眼看去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丝毫区别,但接下来她就敏锐地发觉了来自门口的目光,这让她一下就跳起身来,躲进了旁边的玩具堆里,像是有意要逃开他们的视线似的。 这已经算是好的了。刚开始来这里的时候她一感觉到不对便开始喊叫示威,被逼急了还会撞诊室的门,以她的力量可是真的能把门掰碎的,于是医院专门为此加固了房间,严密得像个小小的牢笼。 江桦对此并不赞同。虽然有过那么多恩恩怨怨,可能的话他也不想牺牲掉江一弦,所以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和江一竹也试过要好好地和她谈,结果只是被她给推了出去,还差点让江一竹受伤。他们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带着刀全副武装地过来,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委屈一下她了。 江一弦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大条,反而很敏感,大概是早就觉察出他对妈妈做出过什么事,有足够理由对他态度恶劣。只是半年来的抗争消耗了她不少精力,又或者纯粹是已经懒得搭理,便成了现在这样。 “她应该很害怕吧。”静静看着的江一竹忽然开口说着。 江桦看到了她眼里闪过的同情,有些惊讶:“今天你和她说上话了?” “没有,但我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哭。”江一竹轻声道,“周围都没有人,她想妈妈了。” 江桦心里一动。拥有着那么完美的力量、一路走来都是王者的人,也会有这种孤独么? “而且,我也有过一样的事情。”江一竹低下了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在去爸爸家之前,我也是一个人呆了好久。虽然有很好的人照顾我,但我知道其他人并不是主动来对我好的,那种感觉和家里完全不一样。她现在,也有同样的感受吧…” 她的手脚冰凉。过去的回忆还让她有些发憷,说着说着就开始无意识地往江桦身上靠,他也就伸出手从后面抱住她,充作安抚。 这样的安慰很有效,江一竹吸了口气,语气又恢复了平常:“而且那个时候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多的家人,但她原来有妈妈,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话肯定会害怕吧。” 江桦不做声地听她说完,不由得就开始谴责起自己作为父亲的无能来。再怎么说江一弦也是他另一个女儿,在他能掌握的范畴内这也是他要保护的对象,然而却... “所以,我希望能帮帮她。”江一竹接着说,“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我不想其他人也一样了。” 江桦看着她那副认真的神情,想到了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怕她么?你这么出力,她也不一定会知道” “对呀,而且我之前也打了她…如果她讨厌我的话,也是有原因的。”江一竹点了点头,“但是,无论怎么样,保护喜欢的人都是没错的吧?” 江桦怔了一下。 “她怎么想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江一竹轻声说,“现在她也不会伤害到其他人了,那…只要她能变好,我就很开心了。” 是啊,那种事,是不会错的。 有些事情,大人想的复杂,孩子却看得很清晰。 “放心吧,”他摸着江一竹的脑袋,“他们两个人都会好的。” 早已知道了,这次已经不需要先后悔再补救了。从他抱着安年跳下高塔的那一刻、或者说从他知道夜莺真正身份的那一刻开始,该做的事情就已经十分明了了。 他沉思了一阵,然后摸出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 第378章 人间世(3000) 安年缓缓地睁开眼,将头转向身侧透入的阳光,窗外红黄交接的枫叶在树枝上摇曳。 她有点疲惫。医生叮嘱了她要好好休息,而且身体也没了那种让人辗转难眠的疼痛,但耐不住她还是做了连续几天的噩梦,再加上身体残留的警卫本能,严重影响了她的睡眠质量。 尽管另一半的灵魂已经随着芯片的摘除而彻底死去,却是阴魂不散。她将近一半的人生都沉浸在那场梦魇里,导致每次惊醒过来看着这安静的小房间,都有些怀疑哪边才是梦。 这种经历让她到现在都没有活过来的实感。她的人生计划只做到了那座塔为止,完美地写好了自己的终幕,结果某个人把她的计划给打乱了。 自己真还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中么?十几年间她无数次作为杀手俯视这个城市,俯视着那些充满光明的普通人的人生,也是从那个时候她就坚信这个世界的美丽,但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也能这么近地感受它。 自从她醒后已经过了半月,她已经不用再借助仪器检测生命体征,也有能力自由活动了。医生了解了她的噩梦,为了心理诊疗,就允许她自己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出病房走走。 已经到了秋天,医院周边的植被金黄一片。前几次护士还不放心地陪着她,后来看她没什么问题就放她自己走了。 自从那天醒来后的意外见面后,江桦就再没来看过她,她问了几次后也就把这事埋在了心里,自己在院内瞎逛,还被不少人要电话。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路数,每次都只是三两句说完赶紧走开。 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不指望光明会接纳自己,更无法不去正视夜莺枪下的冤魂。这也让她不知道怎么用这幅戴罪之身面对普通的人群,或者说不知自己为何而活着。 ……但不论怎么说,现在她好像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安排,恐怕未来的日子免不了要和人打交道的,那就在今天再努力一下好了。 安年用力地下了一番决心,翻身下了床。床头早备好了一副深色的防护镜,是特地拿来遮掩她无法消退的血瞳的,为此医生还在病历本上做了假,给她单独开了眼疾的单据才拿到。 她披了件衣服,戴上防护镜,就扶着墙向外挪去。长时间不活动,全身的肌肉都好像锈住了一样,她已经做不成那只跳上翻下的夜莺,只能一步步地溜达。 携带者的专用医护处很是偏僻隐蔽,即使她知道路线,仍是循着隔墙的人声走了挺久才挪到有人的地方。 出来的这一片都是加护病房和icu,所以还算安静。她心知言多必失,于是就靠在角落,隔着玻璃望向里面的情景。 陪床的人各式各样,有的带了饭煲正在给床上的人喂水喂饭,有的趴在床头睡着,还有的掏出手机放在插满管子的病人眼前、翻动相册给他们一张张地看。房间的色调是一片冷冷的白,却只有宁静而无压抑。 她没有出声,只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在普通人看来这种地方是生命最微弱的角落,但对她来说也算是久未逢面的人息了。她正盯得入神,人群组成的风突然从她身边刮了过去。 “5号床,5号床在哪边?情况怎么样?” 他们用救火似的语气急促地问着,然后走廊尽头瞬移般地跑出一个满头大汗的护士,朝里面指着:“这里这里!正做着心肺复苏!把肾上腺素拿过来!” 药袋、针管和各种器械被叮当作响地拎了进去,从外面能看见那些人都围拢在了一个隆起的床铺前。有人撸起袖子跪在床上做着心肺复苏,旁边的护士急匆匆地把肾上腺素注射进去。 这里是重症监护科,人命高于身份,所以医生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健康地站在外面的安年,这场景让她不好溜走,于是干脆往玻璃边凑了凑,盯紧了那张病床上隆起的鼓包。 虽然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但是个人看着那十万火急的抢救都会紧张,她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祈祷了一番。为这个病人默念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但却仍抵不住那心电监护仪上的幅度越来越小,心跳和血氧数字随之不断下降,最后在一条直线边变成了0。 活动的铺位被推了出来,白色的被子覆盖着,将一个人整个地盖在里面,只有从枕头边露出的一缕长发显示着这也是个女人。她的手上还留着插管的胶带和针孔,但所有的管子都已经拔掉了。几个沉着脸的男人跟在后面,有老有少,无一不像是斗输了的公鸡般垂着头,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始终扒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拉扯哀求着护士:“还能活啊?再救救,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再救救我女儿…” 这一番无力的抗争当然没有阻止住病床的前进,很快轱辘的旋转声和人的脚步声都远去了,清理工作在同时开始,几个保洁人员卸下架子上用过了的呼吸管,把移动床原本的地方拖干净。 医院的铺位很紧张,走了一个,另一个马上就要顶上,在人口庞大的天子城,死亡都是一件需要加快进度的任务。 安年并不认识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情景却仍有些没来由的哀伤。她握着手腕,看着保洁工进进出出,刚发了一会呆,一回头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就多了一个水桶,蓝色衣服的中年女人正在那涮着拖把。 安年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退,差点没跳起来。睡了太久,她的警惕性也给躺没了,这么一个普通人到她身边她都没发觉到。这一惊一乍的,反倒是把保洁阿姨给吓着了。就见对方拄着拖把回过头,惊异地道:“姑娘你没事吧?怎么自个在这呢?” “我…这个…”安年急中生智,“我来看个朋友。” “不是刚才那个吧?” “不是不是,已经看完了。”安年赶紧转移话题,“刚才那个…” “哦,那就好啊。”阿姨叹了一口气,“刚才那姑娘可惜啊,才二十多岁,就为了生个孩子,命就没了。也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活得下来。” “啊呀…”安年突然听到这一句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大人走了,孩子可咋办哟。一生下来就没了妈,你说苦不苦。要是以后出了什么事,妈妈不在身边哪成。要我说,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得好好活下去,结果这人算不如天算…唉,只要还有命,其它的都不叫事儿。” 安年有些发怔地看着这个一身蓝制服的人,她的眼神变化被挡在防护镜后,并没有让大妈发觉。后者只觉得找到了一个闲侃的对象,一边涮着拖把,一边继续念叨着。 “所以说啊,你们现在这些年轻小姑娘可得好好爱惜身体,生命多脆弱啊,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结婚也就算了,一旦将来有了孩子,无论你干过啥、成了啥人,在自家孩子眼里你就只是个妈。当了父母,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不能随便糟蹋了。” “这样么…”安年轻轻点了点头,“谢谢您,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现在像你这样能听话的年轻人不多了,我这也算没白说啦。”阿姨很满意地把水拧干,一回头就看见她身上的病号服和脸上的墨镜,“诶,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伤到眼睛住院了?” “对,就是伤到眼睛了,不能见光。”安年反应很快。 “没事吧?”阿姨还挺热心。 “没事没事,小伤,马上就好了。”安年瞟着走廊,随时准备抓到空隙战略撤退。 “那就好,长那么漂亮的脸蛋,可别因为这个毁了。”张阿姨眼睛一转,表情又是变了,“住院怎么还一个人在走廊里晃悠?你老公呢?” “呃,还没有呢…”安年汗。 “哟,那你可得慎重,找个靠谱点的。现在男人一个个都坏心眼得很,这么好看的姑娘,不能叫糟蹋了。” 安年听着她说还有些愣,半晌后才被紧张的阿姨摇醒过来。她看着眼前那张严肃的七大姑八大姨模样,忽然爽朗地笑了笑:“您放心,我会注意的。” 阿姨很是舒坦地点点头,难得遇上这种态度的年轻人,她也久违地舒心,转头就哼着歌拖地去了。然而她并不知道,自背后走向另一个方向的人,许多天来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笑容。 虽然不至于说是一番话醍醐灌顶启迪了人生,但这的确提醒了她一件事。 这么久以来,在黑暗中支撑她的,除了那个人虚无缥缈的幻影以外,不是还有另外的东西么? 毕竟她是做过决定的啊。决定了要给那个孩子…最平常的未来。 她这么想着,脚步不自觉地轻盈起来,几乎是小跑着往原处跑去。今天她确实得到了不少收获,但出来的时间也因此有点长了,要赶快—— 她在熟悉的病房门口定住了脚步,双眼直盯着门边透出的半个影子。 房间里有个不认识的人。 第379章 好好活(二合一4000) 安年当即就退了半步,俯身后错,一手条件反射地悬在腰侧。 “反应不错嘛。”来人见了她这下意识的动作,反而是笑出了声,“你想找的东西,是这个吧?” 他说完却是伸手向怀中,摸出一只银色的手枪来。枪身平平无奇,但安年看到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她的沙漠之莺。 “确实是把好枪啊。”来人丝毫不在意她异样的眼神,把玩着手上那只危险的武器,“装弹快威力强、近远战都能兼顾。就是冲击太大,普通人用的话估计腕骨都得断了。不过,这做工和合金方式,以现在的技术已经是不可能复制了吧。” “你是谁?”安年盯紧了他的动作。她从眼前这个人身上嗅到了隐约的战场气息,似乎已经很久远了,但他无意中的举动都暴露了他深藏骨髓中的本性。 “嚯,挺吓人的啊。”来人嗤笑了一声,“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和你打正面的话,我是没有胜算的,抢下这枪对你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 “看来是必须得证明一下喽。”他说着又是探手进衣服内袋,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枚纹章,“这个东西,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有?” 安年快速朝他手里扫了一眼,心下暗惊。 那是一枚白色狼形的纹章。她还留着些许夜莺的记忆,当初江桦和她碰面时,领口上的图案和这个一模一样。 “你和白狼是什么关系?”安年心念电转,“怎么证明这东西的真实性?” “看着你这么讨喜,心思还真多。”来人无奈地耸了耸肩,“和白狼的关系这问题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释清楚的,都给了证据了你还不接受,那你还要怎么个证明法?” “名字、身份、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要找来。”安年沉声说。 “江桦拜托了我点事,在那件事实施前我想单独找你一次,”来人无所谓地扫视着房间,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旁边凳子上,笑呵呵地道,“至于身份嘛…你应该已经忘了,名字是梁秋,直接叫名,或者梁主管、梁理事都可以,反正现在的白狼也算是归我管。” “管理白狼的人?”安年稍微收起了些动作,想了想还是再度问道,“那么,你现在对我了解到什么程度?” “‘∞计划’第21号,极限活性,夜莺组织的坐标和执行人,真名安年,代号夜莺,哦对了,还是那两个小家伙的妈。”梁秋微笑,“除此之外,留着你痕迹的资料我能给你找出来一打,不过现在就不用了吧。” 安年看着这张公正无害的脸,一下子没接上话来。其他的还好说,知道十多年前莫比乌斯岛的事情的话,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搜索范围缩小,她在片刻间就想起了什么。 “你是…白狼?”安年睁大了眼。 关于莫比乌斯岛的记忆没法绕开这个名字。那是男孩们的崇拜对象,女孩们的择偶标准。即使她不怎么关注也能勾勒出过去那个光辉的轮廓…但现在这个大叔是怎么回事?那副特种兵的凌厉气场呢?那军装下笔挺的身形呢?那双眉如剑目光如电的硬朗脸庞呢…好吧这个还是能看出点残余迹象的,但这一副快退休的慵懒上班族形象到底是啥啊? “都是过去的事啦。现在那个名字已经让给年轻人,我只是个代言的。”梁秋摊了摊手,“这样能信我了吧?再不行我就只能把那小子给你找过来了。” 安年思考了几秒钟,反手关上了背后的房门,然后抬起手,慢慢地摘下了脸上的防护镜,露出里面赤红如血的瞳仁。 梁秋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转手拍了拍旁边的床铺:“来,不管怎么先坐下,让小姑娘站着我也不好说话。” 安年谨慎地挪到了床边,坐在他面前。 “你说你现在是他们的上司。那么对于外面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得更多吧?” “我还没问呢,你倒先下口了,还真是不好对付啊。”梁秋敲着指节,“好吧,我是有些了解,你想问什么?” “现在外面的真实情况。”安年打量着他,“之前我听说关于我的事全都解决了…但不可能有这么简单吧。是不是有人抓到了这个把柄在为难江桦?还有没有其他人因为这件事被拖累的?” “确实没有那么简单,但也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梁秋说,“现在在档案里写的是夜莺已经死了,暂时还没有人怀疑这一点。之前有人提出过质疑,不过以猎人首席的身份也能压下来。救了你之后他就和队里断了联系,所有行动都是个人名义。这点上他做事一直还比较靠谱,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安年稍微松了口气,但转而又正襟危坐起来:“之前没有人质疑,那么现在呢?” “这就是我今天要来找你的目的。”梁秋说,“你的担心并不多余。因为边境的事情涉及到了国家层面,无论是猎人方面还是调查局方面,都会反复审核这件事的始末。”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必须要告诉你的是,现在我们部门的部长可能会着手调查。你藏在这里确实能隐蔽,但你总不可能在这藏一辈子。” “我明白。”安年低声说着,看着自己手上青色的血管,“这里的医生能负责携带者,说明他本身也有着一定的身份。我很感激他能治疗我,但同时他也因此能掌握我所有的身体情况,时间一长是不可能不怀疑的。” “没看出来啊,原来你还在考虑这个。”梁秋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 “现在的情况是一步错、步步错,毕竟我本来是不该活下来的。”安年眼神有些游离,“只不过,他都已经那么拼命去做了,如果我反而先放弃了,那他做的那些不都是白费了。” “可是我知道,救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安年轻声接着说,“我本来就已经是杀人犯了,那些罪孽都是切实存在的,包庇我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他现在还有着那样被很多人注视的身份,我不值得他做到这个地步的。” “怎么都能用上罪孽这种词了?” “因为那就是事实。谢春儿认为,携带者的真正潜力和进化的要点,就在于抛弃人性回归兽性的杀戮意识,像是昆虫一样以同类作为饵料。为了巩固那种意识,夜莺作为她的狗害死了数不清的无辜者。越是造孽,夜莺的意识就越强,我也就越无力阻止那种事情,到最后意识的切换就完全掌握在谢春儿手里了。” “听起来真可怜。不过现在摘除了那个作为开关的芯片,夜莺应该也不会复苏了。” “但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安年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角,“是因为我没法反抗存贮在我身体里的‘绝对命令’,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除了死人之外,还有人被作为材料供应,延续莫比乌斯岛的人体实验,最后全部变成了你们看到的人形原兽。现在已经是和平时期,他们不该遭受那种事情…是因为有了我才会那样。” “再怎么现在也是有猎人、有警察,夜莺没那么容易得手。而且消息扩散以后,即使是白狼这个级别,也在很早之前就着手调查了,这样也算是起到了一部分的制约。” “所以他们就全都牵连了,那本来只是我的错。”安年抿着嘴唇,脸庞有些僵硬,“是我的错才让他们都被卷进来。我没能阻止谢春儿阻止夜莺,所以他们都要跟着遭殃。现在也是,如果以后有人找江桦的麻烦也有了我作为话柄,他本来不用这么举步维艰的…” “喂喂,说到这差不多得了吧。”梁秋忽然一拍把手,清脆的响声打断了房间沉郁的气息,激得安年也不由得抬起头来。 “你以为你谁啊?一个女人而已,想自杀还不够,看见什么事都觉得跟自己有关、是自己的问题,一副苦大仇深样,搞得很伟大似的。”梁秋斜着眼看她,懒懒地道,“被人保护一下怎么了?当一次弱势又怎么了?那么多人被救,也没见哪个矫情成你这样的。” “我…”安年没说出话来,抓紧了自己的手腕,“但有很多人因我而死啊,如果我的事就这么被轻易饶过的话,他们…” “哦,我明白了。”梁秋漠然地看着她,“也就是说,如果放你走的话,你还要继续干和夜莺一样的事咯?” 安年倏地摇头:“不可能。那是对我的侮辱,如果再有一次是背叛我自己。” “那你纠结个什么劲儿。”梁秋说,“都说了是对你的侮辱了,该采取的行动难道不是站起来,去打那个侮辱你的人的脸么?光在这哼哼唧唧的有个屁用,不过是另外一种软弱罢了。你要真有那个胆儿,就站到谢春儿面前,好好清算一番。” 安年突然挨了这么一顿训,有些呆愣地看着他。但没过多久她的眼神就变了,她忽然扬起脸来,身上散发着压迫性的凛然。 “我会去做的。”她的语气尖锐如刃,“之前我受她胁迫了十多年,尝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现在我有了不受约束的机会,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成就十次百次…我总会让她付出代价。” 这次换成梁秋掐掉了言语。他看着那张威严的俏脸怔了一会,随后再度笑了起来,笑得安年一头雾水。 “实话说吧,我们也需要你身上的情报,今天来找你本来是要说说合作问题的,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问了。”梁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那小子对你那么上心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俩都是一个样。” 安年没料到他这路数,脸颊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这个…没这回事的吧。” “不管有没有这回事,都是我乐意合作的类型。”梁秋站起来,“你现在在城里没身份也不好往下进行,正好我现在专门管这方面,那你就并入我手下,加入档案里作为猎人行动,也算是个正经名头——这就是我今天想问你的,能不能接受?” “这样可以么?”安年抽了口气,“难道不会连你也卷进…” “又来?” “…好吧。”安年把那口气咽下去,赤色眼瞳坚定如星火,“我接受。” “这不就简单了。”梁秋笑着叹了一声,“真是久违了啊,十几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么个场景…还真是有点像。” 他又是从兜里一掏,摸出一个小盒子:“这东西好像是叫什么…美瞳来着?外面的那些小姑娘偶尔也会戴,你用了正好遮一下那红眼睛,再怎么说,有这问题在也是麻烦。” 安年双手接过:“谢谢…帮了大忙了,关于这个我一直没想到该怎么做。” “我也没想到过啊,这些是江桦出的主意。”梁秋笑,“本来我是想空手过来的,这次带来的所有的道具、情报还有说法都是他托给我的,看起来还都派上用场了。” 安年捂住了脸,不知怎么地别开了目光:“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咯。不过这枪还暂时不能还给你,之后的事情还挺多的,就先委屈你再等几天了。”梁秋说着插着口袋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却又回过头来,“不过,最后提醒一句吧,有执念虽然好,也别被仇恨冲昏头脑。既然决定了要活,那就活得好点。” 安年抚摸着手上的眼镜盒,听到这话缓缓抬起脸来,看着屋顶,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说,“我会…好好活。” “这就对了嘛,这么多年下来,人生又不是只有那一件事。”梁秋打开病房的门,“再不济,不还是有这么个小家伙在么?” 话音飘散在门外的走廊里,安年忽地一愣,紧跟着转头看去。门口已经看不到那悠闲随便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只有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看着她一脸呆滞的小女孩。 第380章 归家之途(2900) “啊呀,小弦来了啊。”安年赶紧拉了拉衣服,尽力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和从前一般无二,露出习惯性的灿烂笑容,冲江一弦招了招手,“这么心急跑过来了啊?那是不用我担心了。欸你这半年看起来吃的不错呀,来让我瞅瞅…” 她没办法说到最后。江一弦一个前冲,几步撞到她怀里,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 “妈妈…还在这…”娇小的肩膀在她胸口处颤抖,“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啊…” 安年的笑凝固住了。她还尽力想要做出最平复的表情,可手臂也控制不住地抖起来,抖得险些拥不住怀中的孩子。 “没关系的,妈妈没事,真的。”她摸着江一弦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安慰,两只手搂得更紧了。 “妈妈,你别不要我…我不要玩具、不要吃的、我只要你别走…以后我会好好听话的,我什么都不要了,就要妈妈…” 江一弦哑着嗓子哭着喊着,拼了命一般地往她身上拱,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她身体里似的。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失去的滋味,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所有地方都不要自己了,她才知道以前的笑容有多珍贵。 “妈妈不走,妈妈不走…”安年拍着她的脊背,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地在她耳边说着。她不敢说的大声些暴露自己话中的抽泣,只让眼泪悄悄地落在衣襟上。 成块的流云游过来,遮盖了窗外刺目的阳光。几十秒的时间那么安静,女人和女孩逆光的剪影仿佛定格。 某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前一晃而过,只看了一眼便加紧地回过头藏起来。 “她们都很幸福呀。”江一竹揉着有些发红的眼睛,轻声说。 “是么。”靠在角落的江桦收回了视线,同样轻声说,“那就好。” 如果这就是此次的舞台的话,那么他们两人就只是普通的观众。这一幕戏落下了,他们为台上的演员而鼓掌,但却无法融入其中与她们一同。 说来也是有点好笑,安年醒前他来看她毫无负担,她醒了以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交流。 档案是他拜托加进去的,这些事的始终也都是他在着手,但当梁秋在准备来访前问他要不要一起的时候,他考虑了很久以后却还是拒绝了,只是在外面旁听了全过程。直到现在梁秋已经离开,他听着里面的声音还有些出神。 到头来他仍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安年,这个一直盘踞在他的过去、又被他亲手刺穿了胸口的人。也许现在的场景才是她们本该有的幸福,他反而才是那个伤害了安年的坏人。刀刃的冷酷无情和这个场景格格不入,因此他面对这一切只能选择逃避。 果然还是这么懦弱的自己啊。他想。 江一竹又是忍不住往里瞟了一眼,但随后就急速缩回了脖子,转而蹭到了江桦身边,喃喃道:“妈妈真的很漂亮呀。” “你喜欢妈妈么?”江桦蹲下身面朝着她,这么问道。 “嗯,妈妈是很好的人…”江一竹支着脑袋,有点拘谨地笑了,“所以,为了能变得更好,才不要去打扰她们的吧?” 她之前的表现都显示了她对于父母双全的向往,但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情、还是懵懵懂懂地了解了大人之间的恩怨,她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江桦摸着她细软的头发:“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法让你跟妈妈在一起。” “没关系的,这样就很好了。爸爸能陪着我,妈妈她们也很幸福,我已经满足了。” 好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江一竹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蚊子叮似的在他耳朵边亲了一口,似乎想要借此安慰一下他。 “那我们…现在要走了嘛?”她有点复杂地问。 “嗯。”江桦回拥住她的身子,像以前那样将她抱了起来,“走吧。” 不管怎么说,一些事还是结束了。就这样告一段落也好,至少他不用再去面对那个废物无能的自己,还有这个最重要的小家伙能留在身边,已经足够了。 他站起身,将江一竹抱在手上,往阳光明媚的门外径直走去。 …… 几天后,梁秋打来了电话。 “这边的事情搞定了,以后她作为猎人的行动都没问题了。”那边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不过你也知道,关于她或者说是关于夜莺的疑点还不少,这也是接下来工作的重心。只不过让她完全自由还不太可能,还需要一点强制力。” “强制力?” “在情况彻底平静下来之前,还是要按受监视对象处理,这起码还得一年半载。为了这个我还专门找其他人商讨,已经找了个人当看护者,专门负责她了。” 江桦沉默了一下:“有把握么?” “这已经是目前我能协调到的最好情况了,再没把握我也没辙。” “我是说那个负责她的人。” “哦,那还是蛮有能力的。”那语气听在江桦耳中不知怎的有些异样,“现在具体工作还没开始,但人已经送过去了。以我的了解,还是挺靠谱的,接下来就随机应变吧。” “这样啊…”江桦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重新摸上方向盘,盯紧了前方的道路。 此时父女两人正坐在车上,坐在副驾驶位的江一竹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变,有些担心地摸着他紧绷的手臂:“爸爸,你没事吧?” “没事。”江桦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选择是他自己做的,为此他跑遍了能跑的地方,现在结果终于达成,有这样的事也是意料之中,就没什么可不甘心的了。 他一边自我暗示着,面前的车窗已经远远地映出一栋公寓楼,那熟悉的轮廓看在江一竹眼里,让她立刻就兴奋起来,很轻易地便让车内的空气重新变得活跃。 在过去的几天内,江桦和所有有关的人挨个联络过了一遍,确定了接下来的方针:幕后主谋暂时渺无音讯,但失去了两大助力以后她已经没了立足的资本。对此大家一致决定按兵不动,等着时间一久她不打自招。 在这之前,就要用最平常的状态来掩盖这份计划。于是包括白狼在内的猎人团体都暂且解散,装作无视发生原地蹲守。对于他和江一竹来说,当然也就是久违地回一趟真正的“家”了。 车停在房脚,江一竹一下就跳出了车,几步跑过去准确地找到了那扇房门。江桦跟着她走过去,随手拔掉门边几颗枯萎的杂草,掏出钥匙开了门。 离开的时候是夏末,而现在又是一个初秋,算算时间他们也是一年多没有回来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是时候让自己歇息一下了。 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拉着窗帘,各个地方盖着防尘的裹布。因为很久没人住,桌面上没有摆任何东西,显得冷冷清清。 但江一竹一点也不介意,她站在门口,用着和当初截然相反的热情环顾了一周,接着用和当初一般无二的怯怯声音小声道:“回家啦…” “嗯,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住家里。”江桦把电箱调好,打开了灯,“怎么样,觉得闷么?” 江一竹使劲摇头:“不,一点都不闷。能回家就好了。” 江桦按着她的肩膀,脸边的线条稍微放松了些许。 是啊,不管怎么说,能回家就好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重演了江一竹刚到来时候的景象。一年多没住人的公寓早就落了一层灰,他们也就取出了笤帚抹布来了一番从内至外的扫除。这不是一个很有趣的过程,但两人乐此不疲。比起真刀真枪地冲杀,这样的气氛也是久违了的。 两个人平时都比较爱干净,配合起来做这种事也很快,单人公寓的面积也不算大,用了三四个小时就收拾的差不多了。江桦把两个人的生活用品摆好,江一竹将最后一个小凳子擦干净,两个人正准备坐下来歇会,门铃却在这时响了。 叮叮声将父女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江桦和江一竹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会找到这来? 难不成是又出事了? 就在他们这犹豫的几秒内,门铃还喋喋不休地响个没完,不知道外面人是怎么的急成这样。 抱着有些谨慎的心态,江桦站起身来,走上前把门打开—— 门外斜阳正艳。 艳阳下站着安年。 安年身边立着江一弦。 …这迷之押韵是怎么回事? “啊呀~下午好啊!” 安年把头上的那顶遮阳草帽抬起来,一脸理所当然的灿烂笑容冲他挥手。 第381章 妈妈回来了 江一竹见江桦突然石化在了门口,也哒哒地跟了上来,刚一到门口就跟照镜子似的对上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吓得她顿时就止住了脚,一下躲到了江桦身后。 “你这什么表情啊?”安年一拍他粘在门把上的手,“喂喂,清醒点,你不都见过那么多大场面了么?至于吓成这样?” “不是,这…”江桦被她这一拍回过神,忍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会在这?” “对哦,我怎么会在这呢?那位梁理事应该是给我找了位看护者来着。”安年捏着下巴做出一副冥思苦想样,“让我想想啊,那看护者好像是叫江桦来着吧,怎么办,我跟他应该不熟诶,你说他会不会收下我啊?” “啊?”江桦一下没反应过来。 “字面意思啊,我的看护者就是你呀,不然我自己送上门干嘛。”安年拉着那个小箱子,带着一脸的诡笑凑到他面前,“看看看看,我现在居无定所、身无分文、又是刚出院的重症病患兼在逃的犯罪嫌疑人。要是你不留我的话,我就只能游荡街头啦,万一哪个不好,一个不小心被抓上法庭的话,以我的老底估计够判十次死刑了吧。这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只能抱个大腿了呗。” 江桦被她一串连珠炮给轰平了高地,直到她说完才开始有脑子来整理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梁秋之前说要找一个人专门负责安年,在情况彻底平静下来之前用来监视她,时间最少要一年半载—— 然后那个人就是他。 把人称重新代入回去,就是他得以监视的名头去照看这姑娘,起码要在一起呆个一年半载,而且还是强制性,想跑都不给跑的…… 应该是开门的方式不对吧?现在重开一次还来得及么? “所以…”安年好像没看见他那副脸色似的,一点一点往前凑,“你说行不行啊?江大队长?” 江桦被她怼着一步一步向后错身,差点没绊一跤,只好让开身子向里屋指了指:“哦…进来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如果他的人生是一部小说,这时候作者一定是转频道去写言情了… “啊呀,这么爽快!”安年一笑,拍了拍旁边的江一弦,“小弦,咱们以后就要跟这边的人待一段时间啦,你看看你喜不喜欢呀?” 和她的跳脱相反,江一弦站在那手攥着书包带,一脸嫌弃,嘴唇撅得都快能挂个壶了。安年这一问,她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样,想也不想地便喊道:“不喜欢!” 江桦抹了把汗,反倒是安年继续乐呵呵地问道:“为什么不喜欢呀?” 江一弦刷一下抬起手,猛一指江桦:“他欺负妈妈!” 然后她手又是一转,猛一指江一竹:“她欺负我!” 对面无辜中枪的父女俩不约而同地摸了一把小心脏,有点手足无措地向对方递了个眼神。按理说现在面对面的两组人,他们才是打赢的一方,然而… 这完全插不上话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但安年听到这话就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才有力气直起腰来,按着江一弦的肩:“好啦,他可没欺负我,也欺负不了我。以前那都是玩的,现在咱们可是找到对的地方啦!” “都是玩的?”江一弦歪着脑袋很不解的样子。 “是呀,小弦就先凑合一下吧,以后有事妈妈慢慢给你讲,只先说好,这两个都是好人,不准瞎闹哦。”安年戳着她的小脸,“所以以后要和这个…这个…诶你是叫什么来着?” “江一竹。”躲在江桦背后的江一竹听出她在叫谁,满脸怯生生地回道。 “哦对对,小竹!叫小竹是吧!”安年一点脑门儿,“小弦,要和小竹好好相处哟,你不是一直想让她陪你玩的嘛。” 江一弦用睥睨天下的神情回瞥了一眼,盯得江一竹一个哆嗦。两个孩子就隔着一个江桦彼此试探,那目光来回交错,都快出火花了。 不过江桦也正好被这情况提醒,很谨慎地注视着江一弦背后那个小书包,向安年问道:“她没带枪吧?” “你还担心这个啊!”安年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戳中了笑点,乐得差点没坐地上去,“好啦,我们还没有拿到持武器的许可呢。而且我现在没了那些加成,已经成了活性刚到70%的废柴啦!所以你就安心吧,我现在打不过你的。” “…好。”江桦深表理解地点头。 他和江一竹还站在那没反应过来呢,安年和江一弦却是十分积极主动,换了衣服脱了鞋就直接进门了。江一弦还抓着书包很不友好地打量他们父女俩,安年却已经是一点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摘下草帽扇着风:“啊呀真是热死了,你们这地方不大坐公交的人倒挺多,一路挤得我全是臭汗…所以说,有没有水啊?再不补充点我都要干了我。” 江桦又给震了一把,听这意思安年居然是坐公交车来的…嗯,手下无数人命、吊打过白狼五人、团灭灰狼部精英的女人,在秋老虎毒日下挤公交… 等会,她什么时候学会看路线图的?!居然没丢在路上么?! 算了,这一句话槽太多了,吐都吐不过来。 他心情实在有点复杂,只能按她说的迷迷糊糊地去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安年一杯给江一弦。前者拿到手就开始以武松灌酒十八杯的豪气一饮而尽,江一弦倒也没拒绝,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抬着眼,四处扫视这间公寓。 也就是几秒钟的当儿,安年已经把水喝完,把杯子往旁边当地一磕,随后托着脸,笑嘻嘻地盯着江桦:“不好意思我忘了说了,看你这表情,是不是梁理事没教你具体该怎么做啊?” 具体怎么做还能教的么? “啊呀,那没办法了,我就按我知道的给你讲讲吧。”安年清了清嗓子,表情在瞬间变得可怕起来,“简单说就是…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 第382章 你摊上大事了 “什么大事?”江桦表情僵硬地回答,示意自己还顶得住,能再接受一波冲击。 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被梁秋玩了的事实,老家伙职位是升了,做事也跟着皮了,这波完全就是把他往贼船上捆…说不定还打了个死结。木已成舟,算账的事以后再说,先把现在情况搞明白才是关键。 “嗯,严重性明白了,那就稍微解释一下吧。”安年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因为夜莺干的事都是算在我头上的嘛,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本来我一出医院就该被送到牢里去。但猎人这边还需要我作为情报源,所以暂时不能动我。在目标现身之前,还需要继续对外隐瞒我的身份。” “虽然这么说,在他们看来,以我现在的活性逃跑的可能性很大,即使是那位梁主管也没有完全信任我的理由。所以在收缴我的武器之外,还需要找一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来全天候监视我的举动,必要时用强制手段执法,这样才能让我自由活动。你不是首席嘛,干这事没有比你更靠谱的了。嗯,说白了,就是在你这坐牢,你当看守。” 这比喻还真是妙啊。 “所、以、说,”安年特地顿开了几个字,“你现在可以由主观来判断我的行动是不是越界,来决定对我的方式的。也就意味着…如果你认为我危险,你有直接抹杀我的权力。” 气氛在这时毫无征兆地一变。安年叙述前面部分都显得轻描淡写,唯有说这句时直盯着他的眼睛,虽然还带着笑容,语气却极为认真,绝非玩笑。直到确认了江桦的神情之后,她才松了懈,重又是一副笑意。 “该说的都说完了,说得我自己都好怕啊。”安年伸出手抱着胸口做出一副害怕状,“这么一说现在你捏着我小命呢,还得求求江大队长手下留情啊。我好不容易活过来,现在真想多活几年呢,不要随便就动刀啊。” 江桦长吁了一声:“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啊呀,江桦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么。”安年终于没忍住噗嗤地一笑,倒也当场换了称呼,“好啦,我知道这是个苦差事,谁让你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呢,暂时就先劳你认命咯。加油,等有机会立个功把我洗白了,就不用监视了,你也就可以解放了。” 有囚犯给看守加油的么? “我了解了。”江桦尝试着让自己缓了一下,“那你现在要干什么?” “你才是主动方啊,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做吧?”安年哼了一声,“不过要说怎么做的话,我还是得勘察一下地形的啦。这边还有没有空的能用的房间?没有的话我就自己看了哦。” “那你自己看吧。” “这可是你给的许可!”安年说着一使力,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说是当受监视方,但她背着手俨然一副“这都是朕的江山”的表情拐进房间,江一弦见状积极地跟在她身后…就像是在看“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被晾在客厅的江桦和江一竹对视了一眼,感觉到什么不妙,于是迈着一致谨慎的步子跟在后面,结果就见安年走进他的书房,刚一进去就是“啊呀!”的一声叫,江一弦也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随波逐流,一听她叫,马上就跟着喊了一声“诶呀!”。 “啊呀,不错不错…” “嗯嗯,挺好挺好…” 江桦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安年已经蹬蹬蹬从书房奔到卧室,然后又是一轮大呼小叫。两个女人在房间里跑过来跑过去,每进一个房间就惊叹一番,于是就听“啊呀!”“诶呀!”“啊呀!”“诶呀!”的声音此起彼伏,节奏感强如动次打次,势头凶如山贼进村。 江桦和江一竹瞪着眼傻站在那…就像是被打劫的村民。其实这个户型只是间单身公寓,虽然面积不算小,但布置都很简单。然而现在如果只看这俩女人的势头,还会以为她们在游览波西米亚的布拉格王宫。 “妈妈以前就是这样的嘛?”江一竹拉了拉他的手,弱弱问道。她对妈妈最多的记忆还是停留在那间病房里,形象也是躺在床上安静虚弱的样子,结果现在突然来了个改头换面…不,应该说是剥下了伪装的表皮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她被骗的晕头转向。 按理说她被白狼的几个人锤炼那么久以后,对神经病的抗性已经算是身经百战了。但这次安年母女直接深入了老巢,她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大人说着话她没法插嘴,江一弦打量她也只是又羞又惧地赶紧躲开,到现在就只能贴在了江桦背后,拿他当盾牌才敢冒出头观察这两个家中贼。 虽然连她都能看得出来,当她盾牌的人也早在魔爪下自顾不暇了。 “以前就差不多…”江桦扶额,“不过今天好像更兴奋了一点。” “嗯,她们确实很开心的样子。”江一竹附和着点头,“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后面半句江桦没听清,因为就在她嗫嚅着说话的时候,里屋传来了某种软制物品落地的声音。 四处狂奔飞沙走石的龙卷风停下了,两个被吹得灰头土脸的“主动方”才想起了什么,顺着那声音找过去,就见安年和江一弦已经把箱子给扔在地上,取出里面一看就很危险的东西——比如毛巾、发绳、简单的换洗衣服、还有一系列女性用品之类的…… 江桦看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时候弄到的这些?” “坐车之前咯。换个地方住,还是住男人的地方,总得自己做好该有的准备吧。”安年理所当然道。 江桦发觉到有什么不对:“你的意思是…住我这里?” “当然咯,你不是答应了么,除了这我还能去哪啊?”安年撇撇嘴,首次露出了带着些“不满意”情绪的眼光,“‘全天候监视’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你把看护工作当成什么了啊江大队长?” 第383章 挖个大新闻 真的就是“不满意”的那种语气,类似猫对于铲屎无能的主人的那种不满。江桦终于明白从她进门开始的那股怪异感是怎么来的了:和几天之前相比,她的面貌和语气都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之前她说话的时候或多或少带着些阴沉茫然,但现在,她叙述的处境明明很不好——寄人篱下、没有人身自由、甚至于还随时有生命危险,被她一说却无比轻松活泼。 “说起来,你还挺有品的啊。”安年话锋一转,语气有点遗憾似的,“本来还想着你们男的在家都应该跟狗窝一样,结果这么干净,亏我还想挖个大新闻,欸这真是…” “…从来没那回事。” “哦我知道了,你是有洁癖,怕我给你弄乱了是吧?好啦好啦我明白啦,以后我会好好注意的。”安年一边说着一边却是毫无自觉地拎出两款小方巾来,“我挂这里行不?” 接下来江桦目睹了一场人文拆迁的全过程。他和江一竹的生活一向偏简约沉静,所以布置也都顺应了这个风格。然而安年和江一弦一来,某种奇怪的气息立刻就开始蔓延。 称不上是乱,只是一眼看去这场景实在很美:粉边、蕾丝、各种叫得出叫不出名的奇怪用品…短短十几分钟他对于女人这种生物的认知就又被更新了一遍。江一弦看起来也是受到了正统女孩子的熏陶,曲着膝盖在一堆东西间爬来爬去,手脚利落地分门别类,比起躲在他身后一脸好奇的江一竹是娴熟多了。 这么说来,让她住这里倒也有这个好处。江一竹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带,离开他接触的也基本都是糙老爷们,现在真的妈妈回来了,应该也能补上这块的缺憾了吧。 江桦心里盘算的时候那只不大的行李箱已经被搬空了。他眼看着两人完成工作,觉得是时候该插一句了,一转眼却见安年低着头,脸边有泪流下。 “这是怎么了?”江桦看这样子着实惊了一把。虽然说女人的脸六月的天,但要把这位弄哭可不容易,他干啥了就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效果? “这什么美瞳也太难受了。”安年挤着眼睛,颇为不快地揉着眼角,“还说是什么女性专用的呢,外面那些人又不用遮遮掩掩的,有哪个脑子抽风的才会去戴这个啊?” 江桦这才发觉她的瞳仁已经变成了正常的黑色,不得不感慨一下现代美妆工业的伟大之处,设计师一定没想到产品还能用在这种地方。原来所谓最大的怪物和完全的普通人之间,只隔着那么一小层薄膜。 这么一会功夫安年已经把眼睛的问题给处理完毕,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啊呀,我还是想多了,还以为戴着这个就能畅通无阻地在大众眼皮子底下行动呢,真要打起来的话,可不能让这东西碍事了。” 江桦察觉到她话中的信息点:“你已经决定要行动了么?” “是呀。”安年点着头,“这算是我作为受监视方的义务之一,你想知道的情报我都会告诉你的。谢春儿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在那之前要做好所有应对方针。” “那就谈一下之后的事吧。”江桦说着就准备坐下,暗叹话题总算是回到正轨了。 “等等!”安年一举手,“在那之前我得确认件更紧急的事。” “什么?” “晚上吃什么?”安年一脸认真。 场面静了几秒钟,江桦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太阳确实已经没那么毒,快7点的样子。 “诶,为什么这么看我?”安年察觉到他神色不对,随便解释道,“再怎么改造我和小弦也是人,饭总还是得吃的嘛。要这么说,你和小竹不是比我们更厉害么?厉害的人难道就能不吃饭了?” 江桦找不到反驳的点:“那我做?” “啊呀!”安年当即星星眼,“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呐!这么贤惠?” 贤惠这词能用来形容男人的么? 本来而言原因也和这搭不上边,纯粹是小时候跟着梁秋训练的时候吃腻了饭馆,但那位总管是特种兵出身,生存水平一流生活方式灾难,逼得五个人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手艺怎么样先不说,完全就是本着不中毒的目标去的。 就在这一句话的当儿,安年就已经一个健步抓起搭在旁边的外衣和帽子,嘿嘿一笑:“开玩笑开玩笑,毕竟第一天来,今天就不麻烦你了。话说借我点钱呗?我带小弦出去逛一圈随便吃了就行,顺便也想想怎么还你。” 江桦就那么看着她三下五除二重新换上了出行装站在门口,堪比一键换装。他吐了口气,同样上前把自己的外套拿下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既然已经莫名其妙地被冠了个什么看护者的身份,那就总得尽点责任,至少不能就这么放“犯人”乱跑,出点事还得他来担责…说起来这算是霸王条款吧。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安年盯了他半晌后,又露出了那种小狐狸似的狡黠:“好啊,这样的话也不会被人抓到把柄说要越狱啦…诶你要不要考虑换件衣服?” “为什么要换?”江桦没跟上她后面一句。自从安年进家门以后,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问句了。 “既然是一起出去,就利用一下优势啊!”安年理所当然道,“毕竟是去商区,我这穷得叮当响也不好意思见人。你好好打扮打扮跟我走在一起,就显得我比较有钱嘛。” ……这角色是不是哪里不对? 江桦用了大概五秒钟来意识到安年指的是什么。平心而论他确实长了张算得上清秀的脸,再加上不知道怎么形成的生人勿近气场,还挺符合某些小丫头的口味,但是… 他看着眼前这位粉面蜂腰的姑娘。虽然在医院躺了很久,但这两天她气色好了不少,长发飘飘轮廓柔和,一身便装也很难掩盖常年参战练成的好身材,随便化化妆换身衣服,秒一片三线演员应该不成问题。 显得谁有钱还难说吧。 第384章 后宫小说一般的展开 就在两人心照不宣的当儿,两个孩子已经穿上了各自的小衣服,江一弦在安年身边绕来绕去,江一竹依旧躲在江桦身后。 “妈妈,我们要去外面吃饭吗?”江一弦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江桦,随之满怀期待地看着安年道。 “是呀,外面好吃的可多了,肯定比以前你看到的多。”安年拍拍她的衣服,“小弦有什么想吃的?” “嗯…”江一弦低头思考了片刻,脑袋上像是有个灯泡一亮,“冰激凌!” 安年有点惊讶似的诶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吃过那个?” 江一弦眨眨眼,顺手一指江桦:“爸爸上次给我买的。” 江桦被她这一指心里也是一懵,随后才被提醒着想起来了个细节:和这个小家伙第一次碰面,也就是在游乐场被“刺杀”的那次,在动手之前他好像把江一弦当成江一竹买了个冰激凌给她来着,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她居然还记得。 他正在那腹诽呢,另外一只小手却伸过来拉住了,回头一看江一竹突然委屈巴巴地拽上了他,看向江一弦的目光中首次带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警惕”的神色。 之前她和江一弦平分两个大人,她占着爸爸而后者占着妈妈,结果现在一听江桦还跟江一弦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顿时就如临大敌,好像护着得来不易食盆的小猫。 “你想吃那可以买呀。”安年插了进来,用指尖点着江一弦的嘴唇,“但跟我说没用哦。现在我们是花的爸爸的钱,你想要的话,要跟爸爸说的。” “是这样的嘛…”江一弦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回看了一眼江桦。江一竹随之抱他手臂抱得更紧了,虽然抿着唇没说话,表情中已经是写着字一般:爸爸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我不要了。”江一弦在这时却是扭回了头去,不带情绪地说道,“如果是爸爸买的话,那就先去看看再说吧。” 她对江桦的心理显然还是没有那么亲密,就像是江一竹对安年的态度一样。有之前那些恩恩怨怨在,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只能顺意为之。 安年显然比他理解得更要深入,眉间稍稍一皱,在江一弦脑门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天黑以后就冷了,你吃了那个也会肚子疼,小孩子还是要好好吃正餐才能长高高。” 江一弦恍然大悟般诶呀了一句:“那我好好吃饭,我想长到跟妈妈一样高。” 她说着就已经拉上了安年的手,把脑袋贴过去,始终在旁观看的江一竹却是在这时放松了手,长舒一口气,卸下重担一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继续的话就成(伪)后宫小说展开了。 江桦于是赶紧出声打断了这奇奇怪怪的气氛,这才将她们的关注点放回了原本的话题上。因为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事,四个人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刚好到了饭点。 居民区外面就是商区,这个地段的店更新换代都跟翻牌子一样快。江桦父女一年没回来,有许多家倒闭也有很多家新开,论熟悉程度和安年她们也差不多,只有晚间的灯光没怎么变,还是一样的柔和。 刚才还一脸傲娇的江一弦望着这街景亮起了眼睛,兴奋地跑着,不时停下来看那些五颜六色的商店招牌。她还是第一次完全地融入人间烟火中,小脸上透着和当初江一竹极其相似的好奇。安年紧随她身后,柔声跟她说不要乱跑,同时双眼四顾,带着淡淡的笑意环视那些紧邻的店、来往的人、空中升起的氤氲烟气,面庞被灯光勾成亮色。 江桦在后面看着,有些恍然:眼前的场景很熟悉,多年之前的那个女孩也是这样自信地大步踏前,拉着他四处乱窜,和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东西挨个打招呼。而现在同样的人走在同样的位置上,曼妙的身形跟他只有几步之隔。 估计是怕费钱,安年今天只是穿了一身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衬衫和裤子,头发散开披在背上,半点看不出以前那副白织飘飘杀气凛然的模样。和记忆对比一下的话她确实是长开了,小女孩成为人母,彻底变成了一个女人,廉价的衬衫和外套也挡不住姣好的线条。 不久前他还和这个人杀得血肉横飞你死我活,但现在情景这么安宁祥和,甚至让他有了点岁月静好的不真实感。 江桦往四周环顾一圈。此时安年拉着江一弦走在前面,他牵着江一竹走在后面,单看样子的话,很难让人不觉得这就是一家四口…或许从血缘上说也确实如此? 他拍了拍额头甩掉这种危险的想法,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周边其实有几家规格不小的酒楼,但安年并没有多看几眼,最后只是选中了一家比较偏中式快餐的小吃店。这个点客人不少,他们四人倒也没等位,很轻易地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依然是安年和江一弦坐一边,江桦和江一竹坐一边,中间隔着张桌子。 江桦瞟了一眼旁边写着“家庭位”的小牌子,感觉有点微妙。 安年似乎是没特意来过这种地方,对于菜单这种东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江一弦一同扒在桌上研究起来,好奇的动作保持高度同步。江桦和江一竹在吃这方面又向来比较清心寡欲好生养,看这架势也就直接让她点了,于是情况就变成了——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安年飞快地点着菜单,旁边服务员跟着她的话运笔如飞几乎抽筋。 “这些不要,剩下的各来一份。”安年把菜单一扔。 服务员脸上闪现过介于绿色和青色之间的阴影,唇角抽搐,也不知道是被这饭量吓得还是被这要求给怼的。 安年眼看着他那一副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吐不出来的样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把菜单双手抵还给他,带着点歉意地一笑:“真不好意思啊,点的有点多,谢谢你啦!” 那动作居然还很是优雅端庄,服务员看着她,傻子一样接过菜单,像红绿灯似的,那张绿脸又红回来了。 真香。 第385章 这谁遭得住啊 菜一道一道地上来了。以中央为界,桌子上似乎划了一道三八线。 这边江桦和江一竹吃一口呆一会,喝汤都不带声,安静如鸡。就在他们对面,安年和江一弦抄着两双筷子以筷为刃,横刀立马、拔剑出鞘、饿虎扑食、风卷残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没和别人出来吃饭过的原因,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吃得毫无形象可言,出手如风,眼看着旁边的盘子越堆越高,把那边的父女俩看傻了眼,就连旁边的食客都不由得扭过头来,许多男士被旁边的女伴狠狠踩了脚。 彼时安年正拿着一张餐巾纸擦着嘴角的油稍作休息。本来那桌上的餐盘数量就已经很吸睛,再加上她生得星眸樱唇,即使吃成这样,在颜值加成下还透着一股别样的美。也不知道她怎么搞的,吃这么快居然没沾到多少酱汁和水,看她这一番狼吞虎咽,还真是有些现场看吃播般的爽快感呢… 常年的警觉性让安年很快发觉了落在她身上的眼光,多数来自于周围男性。经过这几天,她大概明白了这种现象是怎么回事,见状侧肩就想要避开,却还有几个单身汉恋恋不舍,端菜的服务生在那站的菜都快凉了。 按照套路这里应该有一波装逼打脸剧情,于是安年向那几人投以一瞥,挑了挑眉,忽然刷地一抄筷子,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把盘子里的菜夹到旁边的江一弦盘中。 “来来来,小弦你多吃点,不够跟妈妈说,妈妈给你夹。”安年语速飞快地招呼着,俨然成了全桌的c位,填满了江一弦的盘子还不够,手一抬又是把菜狂往江一竹盘子里夹,边夹还边瞟着江桦:“小竹也是啊,好不容易聚一场,今天都多吃点。不好意思的话跟你爸爸说也行。” 她声音不大,但顿时就有几人如遭雷击,桌上的仇恨值瞬间提到爆表,那情景搞得江桦差点没把一口面给吃进鼻子里去,江一竹在旁边更是完全傻了啊,她哪见过这等阵仗,与之相比白狼那几个神经病只是敢于在放满机密的总部中扔蛋糕而已,真是端庄守纪的乖宝宝! “那个…谢谢妈妈…”江一竹有些犹豫地拨动着满盘子的食物,“但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没事,你先吃,吃不了给我。”安年拿过旁边的一杯饮料,以“无事退朝”的姿态一挥手。看来她是刚才吃快了,现在准备中场休息一下。 头上顶着阴云的几个服务生走开了,江一竹看着那边没心没肺啃肉的江一弦,同时小口地吃起了安年夹给她的菜,一桌上终于恢复了本来的平静,处于漩涡中心的江桦也是得了这一空闲,重新低下头对付自己的那份。 但没吃几口他就莫名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一抬头就见安年叼着插在杯中的细管,一手托着脸颊,眼里和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说话,饮料也不喝,就那么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这情景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下意识擦了一把。结果就发现自己这一抬头,她马上就像是惊醒似的一下把头扭开,呼噜噜地几口把手上的饮料吸进去半杯。 想多了吧。 他心里这么嘀咕一声,随后又低下头去吃饭,结果没吃几口那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就又来了。安年明明已经侧过了身,目光却还在无意地往这边瞟。他才刚一抬头,她就又转开。不知道是不是带了美瞳的原因,那眼睛闪亮亮的,像是落进了星星。 如此来回五六次,每次他抬眼就能发觉她的目光,瞅得江桦算是一点胃口都没了。本来他吃饭还算快的,但被一个美女眼睛都不眨地盯上这么久,是个性向正常的男性都该没心思了,更何况那还是安年。 这该不会是什么越狱的新战术吧? “妈妈~我吃不下啦~”这时江一弦却是靠过头来,丝毫不淑女地直接枕在了安年的手臂上,打着饱嗝抹着肚子一脸满足,也因此打断了两人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流。那副样子看得那边江一竹直抿嘴,但也只能安静地低下头喝汤。 “哦,那就别吃啦。”安年很随意地招呼一声,同样靠在椅子上,“我也差不多饱了,今天就先到这吧。” 江桦不知怎的长舒了一口气:“那我去结账。” 他话音还没落就见安年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刚才那副纸醉金迷的样子蓦地消失:“我跟你一块去。” “怎么?” “不是结账么?”安年似乎没想到他这个态度,“你们这里‘结账’的意思,应该是付钱吧?我记错了?” “是啊。”江桦也被搞得莫名其妙,“但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 “啊呀,那我也得看看价格啊,万一太多了,我以后还不起怎么办?” 江桦被她认真的眼神晃到,这才明白她是准备着要去记账单来着。怪不得她吃饭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合着是在做算术呢。 “算我请了。”他有点无力。 安年一挑眉:“不行,我不习惯欠人东西。我在你这可要呆好久呢,你要是顿顿请,不怕被吃空啊?” 两人就付账这个问题在柜台边争了好一阵,在旁人看来差一步就要打起来了。不过这种小地方当然是容不下漆黑之日景象的再演,到头来江桦还是拗不过她,把写着价格的发票交了出去,她也果然好好地叠了放进口袋,看起来是玩真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饭店,去了旁边的杂货店都没有结束。安年母女两人来得匆忙,再加上很久都没有过过普通生活,准备的东西还是不够,但碍于时间关系,今晚也只能先准备出生活需要的最低限度,离现在大都市里女孩们的精致标准能差出十个老爷们。 好在这两个战场老手看来也习惯了粗糙的生活,对用品没有太多的苛刻,只用最简单的床单毛巾之类的就够。但即使这样,当他们买完东西回到家里时,时间也已经到了夜里,两个孩子也都显出些困倦了。 直到这时候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床不够。 第386章 你是魔鬼吗 本来这间公寓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他一个人住准备的,甚至到江一竹来都一直只有一张床。她来了以后,江桦就把床让给她,自己睡能折叠的沙发,倒也就那么过了快一年。但现在再加上两个人的话,确实就没有铺位了。 “啊呀,这个简单嘛。”安年在可能的位置间徘徊了一圈,稍微量了一下床的长度,然后一点不当个事地挥挥手,“虽然是单人的,但小孩子应该没问题,让小弦小竹一起在这里就好了。” “这样不行吧。”江桦看了一眼两个小家伙。江一竹在听到这消息之后一下抱住了他的腿,就像是要被送上屠宰场的羊羔。江一弦以无所谓的眼光回瞥着…还真有点像准备操刀的屠夫。 “放心好了,虽然之前出过那种事,但小弦不在状态的时候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由着性子来。”安年看出了他的想法,挥手将江一弦召过来,随即俯下身认真地点着她的鼻子,“小弦,听好,今天你和小竹一起睡,绝对不可以瞎闹、更不可以对小竹做什么,否则的话妈妈真的就要生气了,懂了没有?” 江一弦看来是很少见到她摆出这么严肃的脸色,赶紧点点头:“我懂了,我好好睡觉,不会对她做什么。” 江桦和江一竹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们这样的交流,都不由得地有些惊讶。这个最高活性的携带者、小小年纪就足以匹敌绝大部分战士的女孩,在妈妈面前居然会这么乖这么听话,也不知道安年用了什么办法把她调教成这样的。 嘱咐好了江一弦,安年转眼就回过身来,一派柔和的表情冲江一竹道:“你放心,小弦一直是说话算话的,而且她也不会没什么原因就胡闹。今晚先将就一下,如果不行以后肯定给你想办法。要真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找我,怎么样?” 江一竹眨巴着眼,眼光有点飘忽。在她看来妈妈始终都有点咋咋呼呼的,到现在居然也会这么柔声细气有耐心地跟她说话,她没破解出其中的关联,只是乖乖点了点头:“嗯…我会听话的。” 安年微微笑着伸出手,没有像对江一弦那样摸头摸脸,只是拍了拍她的肩:“那好,不过还要再拜托你一件事。小弦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很多东西还不会用,你教教她可以么?” “啊……”江一竹畏怯地回看了一眼江一弦,后者以平常的神情回看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放开了一直拉着江桦的手,朝江一弦走过去:“那…好吧,在这边…” “这个房间我知道的,等我不会了你再告诉我就是了。”江一弦冲她点点头,转身就往着卫生间走,一副反客为主相。江一竹也只得跟在后面,样子好像比上战场还紧张,始终盯着她的动作。 这样看起来,江一弦对她的态度倒也没之前想的那么恶劣。大概在她的讨厌名单上,爸爸还是拔了个头筹。 江桦听着卫生间里传来洗脸的水声,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许。不过两个孩子的问题解决了,他们俩大人才更麻烦。于是他转过头,却见安年已经抱出了被褥。 “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剩下床只有一张,那我就打地铺呗。我也是执行过很多长期任务的啦,这点小事还是会的。”安年说得一副天经地义,转眼就抱着铺单准备往地下扔了。 好在江桦及时发现不对,当即上前拦了一把:“不用。你去床上,我睡地下就好。” “啊呀!你这什么意思!”安年一挑眉,“你是主、我是客;你是负责人、我是受监视的;而且这还是你家,从哪方面看都不能让你睡地上的吧?” “你是女的啊。” “女的怎么了?都是受监视对象分什么男女?”安年单手托腮,“喂喂喂,就几天不见,你怎么就变得这么在意这种小细节啊?” “既然是细节你更不用在意。”江桦伸手就去拿她铺在地上的被褥,“只是一晚,不用当作是欠了我什么。” 安年使劲摁着被褥的另一边:“当不当是我说了算吧?你这是逼人造反了诶。” 江桦往后一拉,没拉动,别说她手劲还挺特么大的…… “没关系,你去睡就是了。” “不行,我躺别人的地方睡不踏实。” “在医院的时候那床也不是你的。” 安年噎了一句,拉着被褥也拽不过来,无论是力量还是口头都撼动不了江桦,被打击的好胜心让她顿时就脸色一黑。几秒种僵持的寂静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一挑眉一咧嘴,露出满脸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像是那个石化魔眼的蛇女美杜莎。 “啊呀,江大队长是非想让我去床上啊——”安年放开被褥,一屁股坐在了展开的临时的床边,盘着长腿,咬字抑扬顿挫高低起伏…不,现在应该用阴阳怪气这个形容词! “哈?”江桦一股恶寒,经验告诉他这女人不用名字叫他的时候就没好事。 “啊呀呀,这可不好啦…”安年还在装模作样地咕哝着,慵懒地撩拨着垂在肩上的柔顺长发,“没想到江大队长会是这种人呢,只可惜我还从来没有过经验…” 这谁遭得住啊。 “你适可而止吧。”江桦伸手就要去拽她,却见她一歪头,蛇一样扭着身子慢吞吞地游了过去:“好啦好啦,我听话就是了,看护者的意志不能违背嘛。不过第一晚就要争这种事,看来以后可真是危险呢…” “……” …… 三小时后,时针已经指向凌晨时分,关掉电灯的屋里静悄悄的。 江桦躺在床上慢慢睁开眼,眼前是黑暗中空白的墙壁。 他前后用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来确认自己被绑上了贼船…还打了死结的事实,情况可以称之为满盘皆输。到最后抢地铺也没抢过她,反倒是被那番误解力十足的话给逼上梁山,再任着她说下去真怕自己得被忽悠着打电话跟警察自首。 真是见了鬼了,要说起来的话自己以前的传闻可是冷淡啊…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怎么被她一说就搞得自己跟禽兽一样了?今天本来是该像以前一样和江一竹扫地画画的平淡时光,然而自从摊上这事以后画风都不对了。 绝对是恶魔吧。让这种人近距离呆在身边,不管怎么说先得把江一竹保护好了。要是让她被这一股泥石流污染,那他差不多也可以就地去世了。 ……说起来,这真能拦得住么? 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打断了这一阵胡思乱想。家里的走廊并不很宽,能打地铺的也就是沙发边上,所以现在安年就睡在他背后,一上一下离着他不过四五个身位。 本来到了夜间家里这片地域就一向安静,街上都很少有人摁喇叭,再加上作为携带者超常的听力,导致那若有若无的呼吸被他一听就清晰得可比高保真,即使有意地背对着她回避那个形象也挡不住想象。 这种状况下怎么可能睡得着啊…明天有时间了第一件事就得新买个床了。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稍微翻了个身,想把目光集中到天花板去分散一下精力。但也就是这点动静,激起了另外一个轻轻的声音:“你也没睡着么?” 第387章 安详之年的夜谈 黑夜中突然冒出这么个声音任谁都会心脏收缩的,刚冒出来一星半点的睡意也被吓醒了。江桦抬手一按胸口,稍微喘了口气,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道:“没有。” “那起来聊会天吧。”身后的那个声音依旧很轻,伴随着同样翻过身来的响动,“轻点,小弦小竹应该都睡了。” 江桦思考了三秒钟,把旁边夹克抓过来披上,深呼吸了一口,这才转过头看去。微光下一个纤细的剪影正抬起身来,拨弄几下躺乱的头发,表情复杂地回头看他。 她把薄棉被裹在身上,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被褥示意给他留了位置,江桦于是也就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坐下来。躺下的时候她就摘了美瞳,此时那赤红瞳仁中同样是一片清醒,看起来也是始终未眠。 座下有点硬,地铺没有床舒服是毋容置疑的,不过倒是很适合现在并排而作坐的场景。他们睡的书房里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没有拉窗帘,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天上蓝白色的月亮。清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映着并排而坐的两个人影,边缘很模糊。 “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安年看他坐好,静了一会,率先开了口,“原来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啊…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像做梦一样。” 说话的时候她一动不动,安静的样子和白天判若两人。这种矛盾或许才是她真正的心情,白天当着孩子们她只露出开心的一面,直到现在才真正卸掉了伪装或者说习惯。 她的目光穿过面前的窗户,眼中映着高低起伏的楼影。 “以前我也做过一场很长的梦…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对我来说那就像是幻觉一样的东西。我已经忘掉自己是怎么被带来这座城的了,只记得那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四处奔走着,从宣泄力量的过程里获得快感,享受着其他人败在手下的乐趣。因为拿到的任务很多,所以单从情绪上来说的话,那确实也算是很快乐的日子。” 她看着窗外静悄悄的楼群:“只不过有的时候,也是这样在夜里,我坐在楼顶往下看着这座城市,总是能望见很多的灯,有许多人都没睡,在加班、在聚餐、在做着别的什么事情,热热闹闹开开心心,但那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呆在黑暗里,没有人察觉到我当然更不会跟我说话。就算离得很近很近,我也不属于这座城市、不属于那个热闹的世界。其他人都生活得很好,从来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她的语气很平淡,真的只是在普通地叙旧。只是赤色的眼里灯火阑珊,有些出神。 江桦不知道怎么就理解了那话里的含义。许久之前、或者不久之前他也是像那样独自藏在角落,世间繁华都与自己无关。那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舒服的感觉,他也都明白。 “寂寞什么的倒也谈不上。只是有时候突然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一直飘荡在这里,和谁都没有联系。唯一能有点实感的时候就是其他人死在我枪下的时刻…对于从前的我而言,那是最幸福的瞬间。”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很恶劣吧?我应该跟你说过我做了许多恶的。”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江桦说,“夜莺做的事情并不是你的本意,这就够了。” “是啊,可能都已经过去了吧。”安年抱上了膝盖,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枕在了上面,“但有的时候我就会怀疑,到底之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或者两者都是。如果我得到所谓的幸福,是不是又会有谁因此受到伤害,那些枉死的人又会怎样含冤。一想到这些事…就总觉得自己有点卑鄙呢。” 是这样啊,一直像个幽灵那样行走在人群间,强大的血统只是钉死罪人的十字架。可即使作为幽灵也要用力爱着这个世界,也要抬头挺胸地走下去,这就是属于她、属于安年的最大骄傲。 所以才要一直保持着没心没肺的笑容,要记住那些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建筑和生活,要告诉女儿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美好。十几年的时光恍如一日,她一直都是这么生活过来的吧。 “啊呀,我没什么抱怨的意思来着,只是单纯地想聊聊天,不小心就又说多了。”她好像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对,转而去看江桦,“你呢?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江桦想了想:“还好。” “还好啊…”安年侧着脸,“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合适…但能不能让我听一下你来这里以后的事?简单一点就好,不想讲也没关系,只是随便问问。” 江桦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顺着她说的内容开始从头讲起:从横跨大洋将他们载来内陆的那艘军舰开始,到遇见梁秋接过他的刀,和白狼另外的四人相遇一同踏入猎人领域,一步一步从零练到极限活性、白狼从默默无闻的小队变成光辉无限的传说,后来又遇到突然而至的女儿小竹…也是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能说的话还真多,无意中已经遇到过了这么多的人。 讲着那些事情的时候安年始终都好好认真地听着,有些地方说的模糊也不追究,说一半卡壳了就等着、实在接不上了就会问几个问题补充上细节。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这么久远的故事,但同样的话讲给这个听众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是这样的啊。”他最后说完的时候安年点了点头,“当初的计划里还有这些个幸存者,还能跟他们在一起行动过来…能变成今天这样真的很好啊,我很喜欢你说的这些。” 江桦看着她的侧脸,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首次露出了可以称之为是“欣慰”的微笑,。很久以前他就模糊地明白了这个女孩的漂亮,而现在她的表情再度明亮了起来,眼里像是有着星辰,这让他仿佛重见了当初漫天花火之下的那一夜。 “ 第38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为什么?”江桦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安年居然会拒绝这个提案。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疑虑,安年慢慢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半边脸颊,指缝间赤瞳的红芒摇曳。 “在夜莺的记忆里,我曾经伤过你们的人。”她眯起眼,有些踌躇地道,“就算这种旧账能被翻过,以我的情况,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谢春儿要挟了我十数年之久,如果有什么副作用,到那时候我是没法抗拒的。” “夜莺的事情我们都已经调查清楚,她用来控制你的东西已经摘除了,以后不会有那种问题。”江桦说。 “很难说。”安年吸了口气,“你之前也是知道的,谢春儿是上个时代的人,她所掌握的技术水平比你们看到的更要尖端。只不过是因为她的人手不足,而且有些上时代的材料和生产方式已经不可继承,所以才没有彻底发展成一个大势力。否则的话…早就不是今天这个程度的了。” “即使那样,那也只是谢春儿、是夜莺的意志。”江桦说,“既然那不是你所想,你就不用去承担这些。” 但他说完就发现场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安年没有接话,反而转开了目光,气氛一时仿佛窒息。 “也许是这样吧。”她低低地开口,“但刚才我也说了,有的时候…我也早已带上了夜莺的影子。” “有的时候?” “是的,有的时候,我自己的意识也会偏移,比如说…”安年说到这里出现了长久的犹豫,半晌之后却还是下了决心一般,开口缓缓道,“我曾经想过,要杀死小弦。” 刚才的对话江桦都没有什么意外,但此时他确实是惊了一下。无论是从之前还是今天的表现,安年和江一弦之间的关系和谐的让他和江一竹都有些自惭形秽,那个完美携带者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就是这样的一对母女,居然还有过这样的往事?以安年的性情居然还动过这样的心思? “别惊讶,这都是真的。”安年别开了目光,“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是怎么来的,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如果让谢春儿掌握了她的力量,那么原兽和人类的领域都会因此而步入全新的时代,那种事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但我那时候的身体情况没办法阻止她。你也看到了,小弦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只是…只是从她出生起,接触的就是弱肉强食的法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被禁止和她接触,所以在她有了这样的观念之后也只能尽我所能。”安年说,“但是…她确实也被逼着做过不好的事情,她可能都不懂那些意味着什么。” 江桦下意识回瞥了一眼后方。两个孩子就睡在离他们一墙之隔的主卧,以二人的听力这个距离能隐约听到她们翻身呢喃的微响。他见识过江一弦战斗起来的样子,真像是幼小的恶魔…但这能算是她的错么?以她的年龄和阅历,怕是连对错都分不清楚吧。 “我一直在看着那些事,越看越无法接受她那样成长下去,所以…所以…我确实有想过与其这样下去,不如让她毫无痛苦毫无知觉地离开。”她的脸上首次闪过了些许痛苦,“可是我没做到,她还那么小啊…无论我怎么对她她都只会跟着我,说着妈妈我错了,想让我开心…其实她什么都不懂,只是跟错了人而已。” “所以我还是放弃了。我不知道那样做对不对,但我没有剥夺她未来的资格。她是我女儿,我有责任让她有最完满的人生。”她轻轻地说,“但我的确是动过那种心思的,那种残忍也绝对是我的意志…可能我早就扭曲了吧。” 江桦默然地听着。 “因为这样,我必须要拜托你一件事。”她转过头来,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盯视着江桦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再度失控的话…那个时候一定要结果我,别留一点余地,也别后悔什么,就当是帮我做一件我做不到的事。” 两人的面庞正面相对,脸部的线条一致地冷硬如铁。良久的时间过去,江桦长吸了口气,接着…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的。”他说,“现在你身上已经没有多余东西的残留,对方手上也就没有能控制你的筹码。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再发生一次,那就只是我的错误了。” 安年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气势在这时竟然被完全压倒了,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什么能回应的语言。 “喂,这可不是说说就行的啊,你…”她怔怔地说着,“你是为了什么才一直做到现在的啊?” “为了不再后悔。”江桦转回目光,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以前有过很多时候,我只能当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懦夫。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我能掌握多少,但至少在失败之前,我会押上全部去赌一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讲出了这一番话,只是说完这些以后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了,桌上的老式机械闹钟发出轻微的震动,在沉默中悄然转过一圈。 江桦突然就清醒过来,随即恨不得抽死一分钟前说话的自己。他平时发言还算是深思熟虑酝酿的良久的啊,这些话确实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他本来都想要让他们就这样烂在肚里的,怎么当着这个才重逢不到一个月的人就不过脑子了? 不过既然这个人都吐露了心声,自己这也只是算等价交换…吧? 他盯着面前那双定神的脸,有点紧张。但随即那双红瞳就眯了起来,安年垂下肩,噗地一声笑了。 “对小竹也是那样么?” “是。”江桦回头看了一眼,“如果是为了她的话,我会用命。” “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安年说,“以前不懂,可能这就叫父母吧。没想到你当爸爸会是这个样呐。” 她说着,手却是抚上了自己的肚腹,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了,“只是我没真正体会一下‘孕育’是什么感觉,有点可惜啊…以我现在的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达到普通人类的标准。” 江桦停了一下,但接下来安年就放下了手,笑容重又轻松起来:“啊呀,这也没什么,反正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我也就坐享其成好咯。反正其它零件都没问题嘛,正好免了那些杂七杂八的麻烦了。” 江桦被她这么一说:“你别的部分都没问题么?” “嗯,对呀,我刚才说的问题只是细胞融合的副产物,为了孕育的孩子而不是我的健康而考虑,而且只是个可能,说不定根本就没那毛病啊。”安年笑着看他,“别那么担心嘛,我这不是还能跑能跳吃嘛嘛香么。” “那你现在还能记起谢春儿所制造的东西么?” “有很多…我记不太清楚了,大部分都是夜莺的记忆。”安年抓着额发,看表情真是在用力地回想,“能模糊想起来的只有从未面世的中央电脑、那些机械造就的人、处理器、还有很多用在身体和武器改装的不知道名字的东西…用法的话,我的记忆就很浅了,谢春儿恐怕也是有意不想让我记住那些。” 江桦心里一动,被她这么一句话说的灵光突现:“她不想让你记住那些…也就是说消除了你的记忆么?” “消除记忆?”安年被他说的一怔,眉头随之蹙了起来,“提醒我了,她的确有可能掌握着这方面的技术,如果想要消除我的记忆也是理所应当,以后我还得单独整理一下那些事…你怎么想到这里的?” “我有差不多的情况。”江桦随即把那段空缺记忆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安年听了后表情却怪异起来。 “记忆是空白的?”她好像有点惊讶,“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一点都没有。”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年前,说是和夜莺有关。” 他刚说完就见安年脸色一变,像是触碰到了内心的敏感之处,手不自觉地抓起了衣角:“要说是那件事的话…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因为那个时候,我也在场。” “你那时候在?”这话确实出乎了江桦的意料。 “嗯,可以说,那也是我所记忆到的重要的事情,你要想知道的话我简单说说。”安年深吸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屋子的封闭性,这才开口简要地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境。她尽量把重心放在了背景还原和疑点上,但那话中的场景还是让屋中蔓延起了肃杀的气氛。 尘封的真相在这时浮出了水面,这样想想若不是他那时的记忆缺失,完全地忘掉了那次特殊的会面,一年后的自己会如何看待一直以来的事件?又会用什么态度面对突然上门的江一竹? 江桦有些不寒而栗。 “但听你这么说,就奇怪了。”安年皱着眉,把话题放回了开头,“你们做出的推断是你是被人有意消去记忆的,但以当时的情景来说…谢春儿根本就没有得到消除你记忆的机会。当时看来你意识还算清醒,即使上时代真有那种技术,她在使用之前,核心就已经爆炸,按理说不可能有时间来执行。”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和谢春儿脱不了干系。无论她有什么理由,我都绝对不会饶过她。”安年说到这里忽然提高了声音。那么多黑暗她都可以平静处之,甚至于被质疑或者自我鞭笞的时候她都能迅速缓过来,让人以为她根本就没有过尖酸。但此时她的语气剧烈如火,眼中的神情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贯穿。 “她已经耀武扬威足够久、欠下足够多的债要还了,既然她不小心把我放跑,那么我一定会让这成为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她的语调一声高过一声,“她的动机是什么我不关心,我只在乎她会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当初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道,那么我也会亲手送上末路…这就是,我会赌上一切来做的事情!” 凛然的气场从她身上扩散开来,气氛都霎时间到了冰点,连江桦都不由得滞了一刻。似乎是被他的表情提醒,安年忽然醒了过来,森然褪去,转而脸上浮起红晕。 “啊呀抱歉,当着你说这些。”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光去,“我这人就是有点冲来着…你是不是听着不舒服?我还是会守住底线的,只不过…” “没关系。”江桦坐起身,“这一点上,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诶?”安年抬头。 “可能还不止我们。”江桦说,“所有‘∞计划’出来的人都想要亲手毁去关于那时的一切。即使只着眼于现在,她也是最核心的目标,从禁忌实验和联合犯罪来说足够让她消亡。抹除她是众望所趋,我们都会帮你。” “啊呀…”安年大睁着眼,“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了…” “嗯…那刚才的事…”她在腿上画着圈圈:“有没有觉得我变了很多?” “有。”江桦点头,“这么多年过去,谁都会变的。” “确实是这样。”安年笑,“有的时候都觉得完全认不出来了,不能用过去的印象来评判了呢。” “我也差不多。” 场面再度静了一秒,安年低下头想了些什么,接着似乎有微弱的星从她眼里亮起来。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次怎么样?”她半是试探、半是期待地看回过来。 “什么重新认识?” “既然都变了这么多了,老计较以前的事情不是太小心眼了嘛。”安年托着下巴笑了,“既然那么麻烦,那就干脆全都释怀掉吧。现在你只是我的负责人,我只是作为你的情报源或者暂时助力,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在意,当做刚刚认识就好了嘛。” “这种事应该不太可能吧。”江桦指出事实。 “努力去做就好咯。”安年忽然伸出手来,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力道很轻,却搞得他一个激灵。 “可真是有仪式感呀。”安年活泼地说着,柳眉弯成月牙,“那就…请多指教了呀,江桦。” 白色月光挪走了,屋里一片平静。 第389章 赤红之土(4400) 边境。 达格网内外的收尾工作还在持续,发掘机、钻井机和维修车在平坦的道路上奔驰,到处都腾着伴随噪音的烟柱。与此同时,原兽部门办公室却安静得出奇。 一瓶精装酒被咚地放在桌上。一双胖手从旁边伸过来,动作熟练地拔开酒盖,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你的酒品还是这么差。”胖手的主人说。 “跟你的茶品一样。”吕鹤微笑。 “停,不要用这种语气,搞得我觉得现在是在米国,被那些白人问‘天气真好’、‘跟我的心情一样’之类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说法。”胖手把酒瓶重新放在桌上,“所以说,吕部长今天来是有何贵干啊?” 原兽部门部长吕鹤坐在桌前,和一张白脸面对面。对面人一身制服,目测身高和体重基本是同一个数值,衬衫里露着十月怀胎般的啤酒肚。唯一一个让他有别于死肥宅的东西是胸口处的勋章,上面写的职位是原兽研究基地实验室的总负责人。 实验室这种东西在外人的观感中往往都很高端,提起来就会想象一尘不染设备精密人员严肃的整洁画面,但如果真的走进一个私人实验室,首先扑面而来的就会是死宅的气息。只不过传统意义上的死宅是在摆弄纸片人,而在实验室里,植物科的人可能是在不断地切叶子种叶子切叶子种叶子持续几年,法医学的实习生大多都在解剖台的尸体边打过盹,而化学的人应该能用手上的试剂当场配一瓶可乐出来喝。 眼前这人的体型看起来不是一两瓶可乐就能喝的出来的,就像他如山的理论成果一样。 在达格还未被发现的战争前期,世界各国在对原兽武器研制上八仙过海,联盟着重于便捷核武器的研究,米国搞出了成批的高武自动化士兵和装备,和国将高达的理论用在刀刃上制造了成批的精确机械,充分展现了从前科幻片土壤的文化差异。 而华国则发挥了吃…不好意思,是发挥了领先的全领域科技水平全面提高了军备,也因此留下了无数沿至今的传说和流言,而现在这些传说就是在此人手下运作多年。 “怎么,好不容易出城一趟,找汪老胖喝顿酒不行么?”吕鹤笑笑,在他面前坐下,“忙了半年,边境这边已经清空了,我很快就要离开。” “哦,所以找我依依惜别来了?” “也是请你帮忙看点事。我读书少,有些事情必须得请教你。” “我就说这酒里怕是带毒的。”汪胖说,“行吧,问什么事?” “半年前的作战中,通过下面猎人的反应,我们怀疑有人掌握了操控原兽的方法。”吕鹤说,“关于这方面,你们有什么相关的结果么?” “你小子这是准备请君入瓮让我吃枪子儿么?”汪胖抬起半只眼睛,“从原兽战争结束后,操纵是科研这方面绝对的红线,别说单独研究,就是稍微深入一点都会被关停实验室的。” “不过,居然还真有人做出来了。”他喝下一口酒,“这种玩意,即使搁在三十年前,恐怕也没人能有能力做到吧…好吧,听说中央曾经有位天才级教授,提出过原兽细胞战场应用理论的,如果是她的话也许还有门儿。” 吕鹤一抬眉:“她?” “别多想,那人三十年前就被发配去了一个极密任务,到现在都没回来。做科学和做艺术一样,到顶尖的人都不太正常,要不然牛顿最后信上帝去了呢……所以说,那个操纵的人现在什么情况?” “也见上帝去了。”吕鹤说,“至少传闻是这样。” “时隔多年,猎人这是又要重现军事化的手段了啊。”汪胖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关起门说话,但从技术上讲,我还真觉得有点可惜.,要是换了三十年前这就是一篇核心论文啊。只是我那会还是个菜鸟,好不容易蹭个研究原兽进化的项目,结果连个二作都混不上。” “原兽进化?”吕鹤讶然,“这我倒很有兴趣。把你那篇论文的内容稍微讲一下呗?” “解释起来也很容易。原兽细胞对于动物而言就相当于一种传染病,原理是短时间将基因中的片段活性化。由于生物多样性,我们还不能断言那段基因具体的编译内容,但基本可以确定是一种类似于受体的东西。” “你给一个派发员讲这些专有名词?”吕鹤苦笑,“我确实是在图书馆泡过一段时间,但你也不用这么看得起我,通俗易懂一点行么?” “既然这样,”汪胖沉吟了一下,“你听说过‘基因锁’么?” “听过一点。”吕鹤点点头,“说是日常生活中人的身体都只是被开发到极限,每个人都有着潜在的一种力量,只是掌管着那些力量的基因在长久的进化中没有被使用,从而进入了沉睡状态,只有在极端刺激下才会开启,挺玄乎的说法。” “关于这种概念的表现本来就很玄乎,比如被棕熊追的人无意识地一下跳上七八米高的机翼,还有为了救孩子的普通妇女在跑出超过世界纪录的瞬间速度,很多内容到现在都没法解释。” “我怎么记得,这好像是科幻小说里的设定来着?”吕鹤搓着下巴的胡茬。 “是有虚构的部分,但这种现象的确存在。不止是人类,平常状态下所有动物都无法发挥自己百分之百的力量,因为那样需要短时间分泌大量的相关激素,比如肾上腺素,而且过大的力量会反过来挫伤肌肉,就是俗称的‘拉伤’,这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汪胖说到这里回看了他一眼,“而原兽细胞的作用,就可以理解为打破了这种保护机制,解除了肌肉的‘锁定’。为了不被自己的力量伤到,所以细胞就顺便强化了一下身体素质。” “这‘顺便’可真是顺得有点大发了。”吕鹤抽抽嘴角。 “接下来就是强化的过程,所有的动物在这一点上都是一致的。原兽细胞在感染动物的体内增值、活性化,而50%活性是临界值,越过这个门槛就会迅速活性化他们的肌肉,刺激激素异常分泌,使他们的各方面能力飞速提升。伴随的就是他们的形象异变,成为我们称之为‘原兽’的东西。” “我上次看到差不多的事情,是陪我孙子看丧尸片的时候。” “但即使是变异了以后,这个细胞活性化的过程也不会停止。”汪胖压低了声音,“我们解剖原兽尸体的时候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即使变为原兽,他们的消化系统也和作为普通动物时是一样的,这意味着他们的饮食习惯也应该和从前一样。但所有的原兽都只对人类表现出绝大的兴趣,这很不符合生物本性…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满足身体需要的‘进食’,而仅仅是针对人类的‘杀戮’。” “针对人类?” “以前这其中原因我们一直无法破解。但后来我们发现,原兽们正是在猎杀人类的过程中提升自身的活性,借以提升他们自身的力量,这就是他们把人类列为第一目标的原因,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适应环境…趋近于再一次的‘进化’。” “也就是说…二级种么?”吕鹤沉吟,“这个临界值是多少?” “70%,超过70%活性的原兽通常就表现出了足够的抗性,也就是常人所称的二级种。”沉吟了一下,“再往上的话,因为样本太少,而且二级种的身体研究起来比一级种要复杂得多,所以我们至今都没有得到确定的值。但大概的推断还是能做得出来…我们认为,在70%的临界值之后,也许是在80%...原兽细胞还会有一次、或者多次的跨越,那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就无从知晓了。” “这样啊…”吕鹤若有所思,“那你上面说的这些‘动物’,包括人类么?” 汪胖一愣:“这不是一直都凿实了的么?人类从来都不是原兽细胞的宿主。再说,如果真有那种存在,那还算人么?” “巧了。这次我们面对的敌人,在我看来还真有点不像人。”吕鹤转过脸,“你们搞理论的肯定都学了基础学科吧?你电子物理怎么样?” “你看看我这发量不就该明白了么?”汪胖哼了一声,拍了拍他卤蛋似的脑袋。 “是干这行应有的形象。”吕鹤微笑,将一份报告扔到他面前,“对方进攻的时候,我们的网络系统出现过一次因为入侵而导致的崩溃。关于这次入侵,无论是它的开始还是结束,我们都没法给出一个有说服力的判断。” “所以你来找我?基础归基础,我可没信息跟你的专家组在这方面较量…”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汪胖在打开那叠资料页的同时话就梗在了嗓子里,对面的吕鹤却像是意料之中。 “知识较量不过,但这种东西,好像已经没法用现在的知识来解释了吧?”吕鹤看他抖着手翻完最后一页,这才悠悠道。 “这…这已经不是入侵能解释的了!”汪胖拍着自己的脑门,“对方是在同一时刻控制住了上万个网络节点!如果说对面有上万个黑客同时运作我还信…但这种水平找遍华国都不一定能找得出来这么多人,这…” “是啊,就算我没一点这些知识,我也差不多明白了。”吕鹤盯着他的眼睛,“那依你之见,这次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不是一般人。”心照不宣的沉默后汪胖吐了一口气,“不对,这水平,都能称之为不是人了。我冒昧问一下,你们当时面对这情况是谁来指挥的?” “猎人中王牌小队‘白狼’的队员,执行任务时的代号是‘狼眼’。以他为主导,带了专家组的一百来号人。” “那队里的都是原兽战争之后二十来岁的新生代吧?”汪胖摸着额前的抬头纹,“那可真是了不得,这等于是用人脑去拼电脑了。有这么好的苗子,你不打算培养一下?” “这可不是苗子,这是参天大树了。”吕鹤说,“按你的说法,那小队里的成员一个比一个不是人,早就不是常规手段能解决的了,他们还能在我猎人的名下,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合作了。” “听你这样子,似乎是很不好管啊。”汪胖抿了一口酒瓶,“太有能力的人,老板也会头疼吧,你没什么应对措施?” “都是一条战线的,犯不上谈什么措施,只是些小交换罢了。”吕鹤说,“现在管着整个猎人部门的是他们的前任话事人。这种曝光度下,如果出什么问题,他们总要顾虑着主管的处境和脸面,而且那个人本来就很有能力,这是共赢的局面。” 汪胖瞪着眼睛盯了他半晌,忽然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不愧是你们这种老狐狸,还说什么读书少,真是能想得出来啊。” “谈不上。”吕鹤摆了摆手,“而且,也总该有人来保守真相。无论白狼再怎么强大,他们到底年轻,有些事还是略过去的好。” “是啊…”汪胖的表情重新阴沉下来,“有这次的事大地,如果敌人真死了也就算了,如果还一息尚存…” “那势必会有更猛烈的报复吧。”吕鹤说,“很容易想象,那时候周围会变成什么样。” “被原兽和机器…所操纵着的社会。”汪胖打了个寒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重返上一个时代而已吧。”吕鹤轻声道。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作业负责人穿着一身没来得及换掉的工作服,气喘吁吁:“玄蜂的发掘工作已经结束了,在那之中我们发现了需要报告的东西。” “诶哟,看来我继续呆在这是不合适了。”汪胖说着就要起身。 “不,就是要找您报告的。”负责人立正站好,“在玄蜂的残骸之中,我们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物质,需要请您过目!” 他说着手腕一翻,一枚鹅卵石大小的绿色晶体显露在橡胶手套中,似乎还散发着微微的光。 “现场的专家都无法鉴定,只能测出能量波动很剧烈,所以只能找您…呃?”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就在看到那晶体的时候,面前的二人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是么,那去把相关的东西都整理好,我这就去。”汪胖一挥手,送走了那名作业人员。吕鹤不发一言地看着,在同时伸出手,将杯中剩余的酒全部倒入酒杯当中。 “有这东西在,看来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要复杂了。”他缓缓道。 “是啊。”汪胖啐了一口,拿起一只杯子,“妈的,一窝子怪物,这是怪物跑一家去了啊。接下来…还指不定有多少仗要打。” “至少在那之前,缅怀一下现有的和平吧。”吕鹤同样端起酒杯,“也算是…敬曾经的那个时代。” 两人清脆碰杯,一饮而尽。 第390章 同居指南 江桦把窗户打开,让早上八点的晨风吹进来换气。不远处的洗手间里传来水声,安年正在里面洗脸。 现代美女大多都是资本堆出来的,出现在镜头前的那些白净无暇的脸蛋都不知道动过多少刀打过多少针。即使真有天生丽质,也耐不住日日夜夜的风吹雨打,光是保养都不知道要多少瓶瓶罐罐的材料,再经过不止三十三道的工序才打磨成形。女人的洗漱台就像是男人的硬盘一样,表象和本质差着十万八千里。 相比之下安年就显得简单多了。不知道是她不了解这些产品还是单纯地不想要,总之就是来家里的这些天里,江桦从没见她用过什么多余的产品,洗漱整理有时候比他还快。但即使这样,原兽细胞带来的快速代谢也让她的脸始终水灵,干净天然原生态。 江桦听着里面水声渐弱,看了一眼两个孩子里屋紧闭的房门,没有去叫早,只是动手做了一番简单的打扫,同时心里梳理着今天的计划。 几天来两人的关系趋近了一个还算正常的状态。有过那晚的谈话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从前的话题,安年以极快的速度接纳了普通的生活,而江桦也渐渐适应了家里人突然增出一倍、被女淹没不知所措的氛围。至于两个小家伙,虽然看起来还是各干各的少有交流,在他们的调停下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到目前为止这个“监视”的“任务”还算顺利。 这几天他家里还是变动了不少的,最显著的就是多了好几张床。这对母女来的第二天他就马不停蹄地过去挑了新家具,除了给安年以外,也为江一竹和江一弦搞来了一副孩子的上下铺,也省得她们挤在一起。两个孩子都没见过这种滑梯一样好玩的东西,在床上下爬来爬去,一时也就没把心思分在互相僵持上,一箭双雕。 原本有些清冷的公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暗潮涌动,但至少在表面的生活上他们还达成了整齐划一。比如搬家具的时候,以这几个变态携带者的能耐就根本用不上搬家公司,结果家具店老板不幸看见了安年抱着几十斤重的床架装车的美景,当即就吓歪了嘴,回头就拍着江桦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娶这么个老婆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咯。 江桦只能是一副死脸对待。也是奇了怪了,这些天来他们跑了几个店,遇到的人无一例外都觉得安年就是他对象。他本来还想着解释两句,后来老带着江一竹江一弦出来他也就不多说了,在外人看来这种关系好像也只能是这种解释,就不戳破表象了。 不过这种表象还真是稳定得出奇,好像他们本来就该如此,平和之下的另一重身份才是煞风景的存在。 唯一的一层不能称之为隔阂的隔阂就是钱的问题。说是寄人篱下,但安年还是秉持着她不爱欠人东西的习惯,从吃饭开始就仔仔细细地把花在自己身上的开销都算了个门儿清,几块钱记得牢牢的。她就是这样,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唯一的评判标准只在自己心里,说一不二,,江桦劝了几次都改不了。 从事实上将他倒是真不怎么缺钱。尽管一年多来都是在忙队内的事务,没怎么接报酬惊人的私活,但以他的身份,现在多半的开销都能吃公家粮,江一竹也是一同受益,财产方面接近于只入不出。再加上原本的底子厚,他也没什么很烧钱的爱好,即使这两个人的开销真的全让他包了也绰绰有余。不过现在看起来安年并没有这个打算,说以后有钱了就还他。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在随口开玩笑。 也是,现在她已经有资格拿正式的猎人档案了。以她的本事,即使是做最底层的那种护卫肯定也是抢手的对象——不过这算什么?我的美女杀手保镖? 除此之外,有许多地方也意外的省心。比如之前在他的想象中,安年既然十数年没见过光,应该就和当初的江一竹一样对外面的情况、对生活常识之类的东西比较欠缺,所以最开始几次带她出门的时候他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绝对履行监视者的责任,生怕哪个手抖或者脑抽就给玩脱。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这姑娘虽然社会经验确实欠缺些,但适应力相当惊人。单是这些日子跟着他跑来跑去添家具买东西,她就迅速掌握了外面的大致消费水平和情况,在交流方面有时候还能压话废一筹。对环境也是,她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搞明白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而且只要她走过的位置,回来能分分钟手绘一张地形平面图。 这样看的话她在这方面的确是粗线条,只有很偶然的情况下,她会盯着那些车水马龙露出雏子般的眼神,和当初白狼五人刚跟着梁秋来到天子城时极其相似。十多年前天子城还没有从原兽战争的遗骸中完全恢复,许多高楼大厦还没有落成,但当时那种大城市的广阔就已经足够震惊到五个小岛上出来的土孩子了。那时候他站在楼顶的最高处,远远地看着脚下的钢铁浪潮,就总有种沧海一沙鸥的莫名沧桑。 不过这种情况到底只是少数,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对不起换个词,应该说是入乡随俗。照这个势头再过上几天,等她把天子城这片儿转定了,细节上的事情就应该不用他再操心了。 想着这些的时候江桦已经拿出了食材,准备在家里吃早饭。这两天跑东跑西操办家事,吃饭基本都是在外面对付一口,很少在家里做,他还得抓紧时间恢复一下自己的生活技能。 把电饭煲里倒上水,把菜洗好,然后再取出许久不用的菜刀。他才刚把菜铺在案板上,就听一阵脚步走进来,然后是一个跃跃欲试的声音:“今天让我试试呗?” 第391章 夜莺眼中的危险产品 江桦回看一眼,安年就站在门外饶有兴趣地观摩,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把袖子撸起来了。不愧是专业出身的,只是无意站在那就已经保持着气息收敛,如果没什么防备心的话还真察觉不到。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江桦进厨房她都要跟过来观摩,按评判标准来说他手艺其实很一般,没什么炫技,种类撑死了也就家常菜水平,但安年次次看得表情简直惊为天人,说没想到你还真会做,好像这种事在她眼里比上时代的高新科技更要新奇神秘似的。 不过观摩归观摩,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出要自己实操,江桦也是有点惊讶:“你会?” “凡事总有头一回嘛,而且看着也挺好玩的。”安年几下撸起袖子,“看这些原料,你是要做炒饭的是吧?这个是基础嘛,我都看过网上的教程了。” 之前说过她的适应力惊人,也包括使用生活物品这一条,尤其是电子产品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她用了几个小时就掌握了平常网页的用法,现在就已经会用它来查教程了。 “你小心点。”江桦往旁边让了一步,不知道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啊呀,这种事上还说什么小心。”安年一抬头,一脸的自信满满,“很简单嘛!把鸡蛋打了以后在碗里溶解,然后和辅料一起放锅里,滴入甘油三酯一起搅拌,振荡加热让蛋白变性凝固,然后就能吃了对吧?” …什么溶解?什么振荡?什么自行车? 直到她说完,江桦才反应过来甘油三酯好像是食用油的主要成分。其实过程都很简单,只不过她用了一种比较奇异的表达方式…这也是这几天江桦的发现之一,某种意义上说她跟着谢春儿这些年也没白跟,基础学科功底是相当的扎实。前些天她喝了瓶饮料,就能说出融入的添加剂大体有些什么,一对配料表还真差不离。 要是放在很多年前食品安全还不怎么过关的时候,她估计光是靠这味觉就能被食品协会哄抢,类似于暴力部队抢嗅觉灵敏的警犬。 但光是尝尝也就算了,现在她站在灶台前,看着那堆碗碟的眼神就像是化学死宅看着满桌子的试管,一股易燃易爆炸的气味。 总觉得要出事… “要不我来做,你在旁边帮忙就行了。”江桦试图悬崖勒马…说起来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啊呀,老是扶着拐杖的人怎么可能学会走路嘛。”安年一扬脑袋,“放心,纳米级的操作我都玩过,做个饭算什么。而且女人都是有这方面的直觉的,等着见识见识吧。” 五分钟后。 里屋的房门打开,一上一下探出两个相同的小脑袋。区别只在于上面的江一弦一副好奇,江一竹则是有点惊恐。 “爸爸妈妈又打起来啦。”江一弦说。 “怎么会那样的…”江一竹缩了缩脖子,“现在是在家里啊,而且爸爸妈妈也不会再…” 她的小声被一阵锅碗瓢盆的齐响给打断了。以两个孩子的血统,这个距离已经能清楚听见厨房方向传出来的啪嗒咚的各种怪声,就像是筷子们在跳踢踏舞,还伴随着类似于硝烟的气息。江一弦自小在战场边缘长大,所以一闻这种味道就当场下了结论。 而这时,厨房里的确在上演一场惨绝人寰的斗争。 水槽边放着半个碎掉的鸡蛋,蛋清还在往下淌。安年拿着它的时候没想到控制力道,结果就是打鸡蛋的时候连汤带壳一起给捏进了槽里,真正的鸡飞蛋打。江桦制止了她打算一片片把蛋壳捡出来的思路,自己把蛋打好,安年在旁边闲不住,又是抄起了旁边的菜刀,把目标对准了他切下一半的葱段和火腿。 都是非主力武器,她用刀的手法比江桦用枪还是强一点的。问题在于,她实战中刺要害确实不错、甚至能隔着十数米把刀刃准确无误地掷入原兽的眼眶里,但到了菜板前她就怎么都没法把那葱段给割成等份,还差点没把那小块给切飞出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在水平的菜板上切出跷跷板感觉的,那架势让江桦这号人物都不由得离那把菜刀远了几步。 不过也就是她还有点用战术刀的功底,至少没把切菜变成切人。但很不幸接下来她就摸到了煤气灶边上,把煤气拧开以后发现没火,于是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甚至还扫了打火机一眼…幸亏江桦及时发现抢在她之前把煤气拧上,不然内容到这里可能就要大结局了。 “啊啊啊啊啊——笨死啦笨死啦笨死啦我!!”安年扯着头发当场蹲地,委屈得像个一米七的宝宝,“怎么会这么难的啊?!” “你方法有些问题。”江桦尽力委婉一点。 “不可能,我都是按照步骤做的!”安年抓狂,“这个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啊!不就是一个加热器么,怎么会在火上面出问题的?” “不止是火的问题…”江桦扶额,觉得有必要在这里提醒一下,“如果用不对还可能会炸的…” “啊?!”安年一下蹦起来,神情如临大敌,“这么恐怖的么?还有什么别的?说起来这个东西是干什么使的?” “抽油烟机。”江桦看着被她手指着的铁疙瘩,“堵住或者温度差太大的话会炸。” “那这个呢?” “输送管,压力太大的话会炸。” “饭煲,电流短路的话会炸…” “烤箱,内置丝过热的话会炸…” “微波炉,会炸…” 两分钟后,厨房这个地方在安年的认知中成为了一块禁地,有着莫名其妙的器具、无论如何都没法混合的原料,还布满一碰就炸的危险品。她顿时就对这个四方小天地肃然起敬,看江桦的眼神就像是部落土著看着联系神明的大祭司。 “外面的生活居然有这么惨惨…那些饭馆的厨师才是深藏不露吧。”她一副生无可恋地拿着布擦干净灶台上自己弄下的汤水,证明杠猎人全员都没见她这么小心翼翼过,以致半天过去才反应过来,“等等,这样一来的话…这顿饭算不算被我搅黄了啊?” 第392章 树要皮,人要... 安年一说起这个表情还真有点紧张。她自己和江桦还好说,但孩子的耐受力可不行。她这两天已经摸清楚了这个家的风格,尤其江一竹在江桦的影响下日常生活是非常规律的,要是因为这个耽误了她的节奏,作为妈妈可就有些失职了。 但转眼她就看见江桦把厨具安置好,顺势就打开了冰箱,取出里面提前存下的米饭。其它的原材料重新准备都很简单,而这个最耗时间的部分他一开始就没拿出来,因此躲过了一劫。 “啊呀,你这是提前就藏了一手啊!”安年明白过来了什么,有些不爽地撇着嘴。 “早上的话一般不会从头做的。”江桦把饭上的保鲜膜揭开,洗干净菜刀,熟练地重新切起了葱花。 安年无言以对…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被人将死,这种全面溃败的感觉让她一阵挫败,正所谓退一步越想越气,她站了一会就又上前一步,抱着手臂气场全开地站到了案板旁边。 江桦默默把菜板推得离她远了一点:“今天就先算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我不打扰你。”安年背着手凑着脸,“不做的话,我看看总行吧?我还不信了,这肯定是经验问题,多看几遍我再试。” 事已至此江桦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于是只能在她一副危险眼光的注视中切菜倒油炒饭,全过程保持看破红尘的心态。也就是他这两天见得事太多,已经开了眼界,要是换个人来,在这种母豹般攻击性的目光下大概率会把饭锅扣到自己头上。 这种微妙气氛一直持续到饭桌上。安年大概是从来没受过这等挫败,还是在别人家里,所以直到坐在桌上吃饭的时候也始终黑着一张脸,搞得两个孩子都安静了几分。江一竹只是低头扒拉着碗,江一弦则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揣摩着两个大人,一眼看去居然有点迷之和谐。 两个孩子之间关系的修复比两个大人之间简单的多,这很多都得益于江一弦出乎意料的单纯。除了对江桦的态度还是没法释怀以外,她对人其实很简单。只要能顺了她的心意,她就完全是孩子心气,有啥说啥,就像白纸那么一目了然,完全不用去猜她的想法。 “今天你还有什么计划么?”吃到一半的时候安年问。 江桦抬起头,看了一眼她身上的低档卫衣:“先去给你们买几件衣服吧,就剩这个了。” 本来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只不过前几天买床的时候被那个过分热情的销售员拉着坐谈,一张桌子两杯茶,那边的销售员大概是把他们当成新婚买房的夫妻了,从一开始就坚定地给他洗脑娶个这么漂亮的老婆就该配个最好的床,也不知道论点在哪里。 “是你把她带来天子城这片儿的吧?”聊到一半的时候销售员突然说。 正准备喝茶敷衍过去的江桦一下警觉起来,死盯着面前这个一副平常样子的销售员。如此高级的情报居然被人知道了?难不成机密已经泄露,这是上头派来的便衣? 他把手按在桌子上,一旦她下一句露出不对就会动用非常手段。 “实在冒昧,我没有什么冒犯的意思,只不过看她这个打扮不像是城里人,应该是外省或者边远地区来的吧?”销售员继续说着,保持职业性的微笑,“要我说,你夫人也真是好命啊,能遇到你发现她。那种地方出这么漂亮的人不容易,能被人发现更不容易。这种女孩都好生养,你可得多关照关照啊。” 江桦盯了她五秒钟,把桌子上的手撤了下来,暗地松了口气。不过也正是这话提醒了他:从医院出来以后,安年大部分的额外花销都用在了江一弦身上,自己只是买了一身最廉价的衣服,估计扔某宝上也就是九块九还包邮的那种。也就是她脸好,九块九在她身上也像九百九——当然是夸张,仔细点就能看出来那粗糙的布料。 先且不说这个穿衣打扮离那些城里的小仙女们差距有多大。再怎么说她也是要在天子城至少呆上一年的人,换洗的和换季的总得要。 于是吃完饭江桦就把三个女人一起领到了服装卖场那边,各种衣架放在一起琳琅满目,看得安年啧啧称奇。其实要说起来她以前那身白织还是定做的,无论是做工还是材料都远非市面上这些能比,但她可能是很少逛街,所以一个一个衣架看过去目光炽热,眼看着女人的逛街之魂就要解除封印了。 江一竹跟在她身后,同样两眼放光。自从江桦走以后她也很久都没买过新衣服了,虽然她不会跟大人提这方面的要求,但东西摆在面前,小家伙还是蠢蠢欲动的。 只有跟在背后的江一弦表情平淡,开始还跟着安年看看那些新款,但没过几分钟就蔫了,看见什么衣服也都只是扫一眼,还频频扭头往门外看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弦,怎么了?”安年看着她这一副搓手顿脚的样子,也就停下了手头事务看了过来。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江一弦鼓着腮帮子,一指门外,“我想去那里玩!” 这个距离已经看不见刚才外面的情况了,但以四人的听力还依稀能听见外面传来的滴嗒喇叭声和喧闹声。时至秋初,几家和风的店铺抓住了节令营销的尾巴,联手在购物中心的广场上搞起了和式的夏日祭,他们刚才正是从哪里经过,江一弦自然也没有不注意到的道理。 虽然现在是白天,没有和国花火大会的气氛,但该有的项目一个不少,像什么捞金鱼、钓水球的摊位游戏,还有和国的传统小吃糖苹果章鱼烧卖,吃喝玩乐俱全,吸引了不少尝鲜的人参观,轮场景比上次江一竹去的嘉年华还要热闹几分。 现在看来,江一弦对逛街的兴趣显然并没有套圈圈、投标和面具展大。刚才经过的时候头几乎就没正回来过,还被摊位的香味引得一个劲儿抽动鼻子。现在人是跟过来,魂却留在那了。她和江一竹不一样,从不掩饰自己的要求。 第393章 桦与弦 年与竹 “哦,那买完了就带你去。”安年懂女儿的脾气,向外看了一眼便随口道。 “那我不要衣服了。”江一弦一甩头,“现在就去嘛!” “小弦,这次要听话。”安年顿时就板起了脸:“就算你不买,也得考虑考虑其他人的需要。你看小竹不是还想留在这的么?” 旁边正在衣架边仔细扒拉的江一竹被她突然提到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来,刚好和江一弦不满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后者正用高低起伏的语调应答着安年的话,语气中的勉强都快要溢出来了。 “那就让她在这里选衣服,我去那边玩就好了嘛。”江一弦撅着嘴说,“我一个人可以去的。” “在这边不能一个人乱跑。”安年依旧绷着脸色。 眼看着气氛一阵尴尬,江桦赶紧插了一脚:“没关系,我陪她去就好了。” 他说一半才发现有些东西还是没法全面顾及,于是不确定地看着那边的安年和江一竹:“你们在这里可以么?” “诶?”江一竹一下抬起头来,“和妈妈…在这里么?” “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安年捏着下巴,转向江一竹道,“我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啦,但小竹可以么?” 江桦同样也是把更多的眼光放在了江一竹身上。经过这两天的时间,四人之间缓和了不少,但江桦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对爸爸妈妈态度的区别。说到底接触时间还是太短,她虽然很温顺,但对于安年依然有着些许防备和不信任,就像是她刚接触江桦时那样。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其余三人都是满眼沉凝,只有江一弦一脸期待。江一竹可怜巴巴地夹在母女两人之间,左扭头看看叉着腰的安年,右扭头瞧瞧梗着脖子的江一弦,最后又看了看旁边插不进手的江桦,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忽然主动拉住了安年的手腕。 “没关系的,就这样办吧。”她拉着妈妈,眼睛却是忽闪地看着那边的爸爸,“爸爸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就带着她去那边先玩吧,我可以和妈妈一起看衣服的。” 两个大人都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江一弦则是直接歪着头看向了江桦,眼神类似于掂猪肉时权衡利弊,但很快兴奋就压过了怀疑,一点头道:“诶呀,爸爸也是可以的,那就这样做好咯。” 这个“也”字说得语气上扬,显然爸爸在她的玩伴名单里不是什么好对象,但和新奇的夏日祭比起来还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的。 既然两个孩子都这么说了,大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表示的,江桦和安年各自最后嘱咐了一把江一竹和江一弦,随即两队人马分手。江桦跟着蹦蹦跳跳的江一弦走向夏日祭的会场,安年则继续带着江一竹在服装店晃悠。 有人说过商场是女人的进修院,这话在安年身上似乎同样适用,至少在表面看来她很快就放下了对外面的担忧,转而全身心地领上了江一竹在衣架之间穿梭,后者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小竹过来过来,难得买个衣服得好好珍惜一下。”安年招呼着她,随手就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童装来,“看看这件怎么样?” “嗯。”江一竹点点头,“这个很好看的。” “是吧,我就说我眼光还行嘛。”安年得到她的赞赏应该是感觉很不错,也不看自己的了,只在童装区来回晃悠,半晌后又指出另外一件,“那你看这个呢?” “也很好看呀。”江一竹搓着手说。 “那你更喜欢哪个?” “我…两个都很喜欢,这两个都很漂亮。” 安年看着她那副表情,狐疑地一眨眼,倒也没多问,只是将两件衣服一起扔进购物筐,“都喜欢的话那就一起试试吧,总得挑几件最好的出来。” 江一竹应了一声,继续扫着旁边的货架。从江桦走后她就没有去拉妈妈的手,只是跟在她后面,安年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细节,这加重了她的某种猜测,也没勉强女儿,只是普通地继续着筛选。 接下来的事情就验证了她的感觉。她带着江一竹在童装区转悠来转悠去,转眼就过了半小时有余。以女人逛商场的战力,装满购物筐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她前后起码挑了十几件衣服问江一竹的意见,后者无一例外都给出极为正面的反馈。也不多评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走到哪就跟到哪,除了应答她的话以外一言不发,安静得一如刚和江桦一起的时候。 不过安年没经历过那个时期,常年与江一弦相处的她遇上这种气氛,反而是很不习惯了。又一次被江一竹说了好看后她有点哭笑不得地放下手,叹了口气道:“啊呀,你这也太乖啦。总要有点自己的想法,不能全听我的吧?” “诶?”江一竹听她这话好像有点紧张,“这样…不可以的么?我真的觉得妈妈挑的都很好看。” “也不是不可以啦…你这叫什么说法”安年一敲脑门,“放松点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好端端买个衣服,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江一竹有点为难的样子,她同样也不习惯安年的这种活力,一时还调整不过来。 安年看她这样也就没追问下去,只是领着她走向了店里的试衣间。这家卖场规模很大,因此细节方面做得很好,试衣间都加装了吸音的隔声板以保护客人隐私,这就使得试衣间所在的走廊相当安静。在旁边负责的售货员看江一竹这个年纪,一问还是母女,于是自然就把她们分到了一间。 安年看江一竹没有拒绝的意思,也就抱着整整一筐衣服自然地走进了隔间里,把衣架一件件挂上:“啊呀,好像拿得有点多了。小竹你就辛苦一下,多试试。江桦可没法手把手到这种地步,抓紧这次机会…” “妈妈。”江一竹在这时低低地叫了她一声。说话的时候她低着头,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用叫出这个称呼。 “嗯?怎么?”安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转回身来看她。就见她别着眼光,好像还不敢看过来,憋了半天,才声音极轻地开了口。 “妈妈你…不 第394章 妈妈的保证 “啊?没有啊,我很喜欢…”安年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不对,于是赶紧中途掐断,转而换了个说法,“我没有不喜欢呀?为什么要这么说?” 大概是听出她语气里的意外,江一竹偷偷抬头瞥了她一眼,随即又是赶紧转开。母女俩一直地脸颊绯红,沉静了足足十几秒之久。 安年并不适应这个脾气,她原本以为所有的小孩都应该像是江一弦那样藏不住话,于是傻站在那等了半天,到后面气氛憋得都要喘不上气了。于是她大呼了一口气,蹲下身来,把视线举到与江一竹齐平的位置,这才轻声道:“小竹,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说出来就好了。” 江一竹抬起眼:“真的可以么?” “啊呀,我骗你也没什么意义呀。”安年扑哧一下笑了,“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爸爸的?” “这个…这个…因为…”江一竹被她戳中了心思,顿时就面红耳赤起来,手上抓着衣襟搓来搓去。安年注意到她的动作,于是试探地抬起手,包住了她的一双小手,这个动作让江一竹一颤,但也没抽回去。 “没事的,我不介意,你就实话实说,我保证我绝对不会生气。”安年尽力用了最柔和的语气。也不知道是她的表情语气还是掌心的温度起了作用,江一竹逐渐地放松下来,看了她好一阵,才慢慢地开了口。 “我、我不知道妈妈以前是什么样的…”她仍不敢和安年对视,只是弱弱地说着,好像在吐露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那天晚上,大家都、都说妈妈是战斗的目标,最后妈妈确实受了很重的伤…而且自从那天离开战场以后,很长时间爸爸都不开心,后来他和梁叔叔聊天的时候也说过…说你会恨他的。” “欸?”安年听到最后一句有些意外,江桦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事。她虽然和江一竹接触的时间不多,从细微的表情和态度中也能看出这个孩子绝对不会在这种事上扯谎,一时也有点怔。 “我知道妈妈是很好的人,但那天爸爸回来的时候真的受了很多伤,那也是…和妈妈有关的吧。”江一竹说到这停了几秒,深呼吸,进一步下了一次决心,才有点结巴地道,“妈妈能来家里我很开心,但、但是早上的时候,妈妈你和爸爸好像又有了什么问题,江一弦说你们俩还会打架,所以我…” 听到这安年才明白过来这个小家伙担心的是什么。想到江一竹口中所谓“打架”的真相,她顿时就嘴角一抽有些汗颜。她们估计还没适应两个大人的神经病式相处,记忆还停留在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时刻,所以一点小事就让他们以为爸爸妈妈又回归原来了。 只不过,江一弦说说也就过去了,而江一竹虽然不说话,却把这一切都压在了心里而已。安年突然就有点明白她的性格是怎么样的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她并没有直接去回答江一竹的话,只是柔声地回问道,“关于这些事情,你很关心么?” “嗯,我不想…让爸爸妈妈再像以前那样。”江一竹得到她的肯定,舒了口气,看起来紧张缓解了不少,“以前我看到很多人都有着爸爸妈妈,好不容易我也才有的,但如果你们在一起妈妈就会伤害到爸爸…或、或者爸爸伤害到妈妈的话,那样的事情真的很不好,我想让爸爸和妈妈都好好的,啊,还有江一弦也是,都不要再受伤了…” 难怪她这几天对安年一直闪闪躲躲,却突然在今天同意了留下来,想来这些话一定是在心里压了很久、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单独和妈妈摊牌的。她并没有早熟到精通这些人场技巧的程度,这才一直拖到今天,在这个小小的试衣间才找到独属于二人的空间。 她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旋即就不安地看着安年的脸色。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并不算熟悉的人提出要求,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拒绝,会不会惹得大人生气。 场面寂静了几秒,她就看见安年抬起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唇角在同时荡起一丝笑意。 “好,我答应你。”安年轻声说,“我保证,以后我和爸爸再也不会打架了。如果以后你看见有什么不对,尽管都说是妈妈的错,怎么样?” “诶…?”江一竹眨着眼睛,同样是意外于她过于充足的保证,一时有了点受宠若惊的惶恐,“这个…不用这样的!妈妈是好人,一定不会犯那样的错的!” “啊呀,谢谢你呐。”安年依旧笑着,“不过妈妈确实是会犯错的哦,而且以前犯过很多很多错,所有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有错的。不过我会努力改掉的啦,包括今天早上也是,也都只是我碰了不擅长的东西,和爸爸没有关系。关于这方面小竹不用担心,以前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真的?”江一竹惊讶地抬头看她。 “这个还说什么真不真呀。”安年说,“我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你接受起来不是那么容易,那以后我也会努力当个你喜欢的妈妈的。所以,这次换我问问你了,小竹可以努力接受我做你的妈妈么?” 江一竹被她这一番认真的言语说得有点呆,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后使劲点头:“嗯!我喜欢这样的妈妈,大家都要好好在一起。” “啊呀,当然。”安年被她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都要在一起,一个都不能少,这样怎么样?” 江一竹的眼睛被她描述的未来点亮了,还有点不敢相信地吸了口气。接着她主动扬起手来,重新拉上了安年的手,握得很牢:“好呀好呀!妈妈也想要这样的话就太棒了!” “你 第395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我可以帮上妈妈?”江一竹一听这话,反而像是比她还开心,“可以呀,妈妈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努力的!” “好,那我先问问你啊。”安年说,“你觉得我是个好人,那小弦呢?” “啊…”江一竹嘴张在半空,凝固了一时,眼神又变得躲闪起来,“她…这个…她说过她喜欢我,我也确实喜欢她,只是我不知道…” “好啦,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还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安年失笑,“你别看小弦那样,其实她根本不会扯谎,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以前也跟我提了好几次你的事情,这方面她不会作假的。” “…是这样啊。”江一竹低着头,刘海下只露出半张带红晕的脸,“那我也觉得…她是很好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和她在一起,就像是朋友那样。” “不止是朋友。要说的话,你们可算是姐妹呢。”安年点点她的下巴,好让她扬起脸来看着自己。 “姐妹?”她对这个很生疏的词显得有些拘谨。 “对呀,姐妹,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所以肯定要互相帮助。姐姐要照顾妹妹,妹妹要帮助姐姐,你和小弦本来就应该是这种关系的。”安年说,“既然你们都喜欢,就要主动出击去改善一下关系嘛,就这么僵着谁都不知道谁在想什么。而且小弦对外面的事情见得比较少,还需要你多多包容帮助一下呢。” “我…”江一竹还有点不自信,“我…能帮到她的么?她本来就应该比我强的…” “啊呀!这话怎么说的!”安年扬起脸,“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地方么,谁能下这种断言?” “是阿姨说的。”江一竹小声说,“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她本来只是很简单地想要补充一下安年的说法,但接下来她就发现她这话一出,安年那故作夸张的恼怒表情就真的僵在了脸上。 “阿姨?”她的活力在一瞬间被这个名字抹没了,想了想紧跟着道,“你也和小弦一样,见过谢春儿么?” “谢春儿?”江一竹咀嚼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咬着嘴唇看起来想得很用力,“嗯…好像很久以前,在来爸爸家里之前听过这个人,不过我不知道那是谁呢…” 她自认为没有给出妈妈想要的答案,有点沮丧地低下了头,却没有留意到安年的脸色变了:“之前?你不是一直跟江桦在一起的么?” 江一竹摇头:“不是呀,以前是在阿姨那里的。不过阿姨很少来看我,也不允许我出房间,所以后来爸爸和哥哥问我关于那里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妈妈?” 这一番话她说得并不过分,但周围的气压却肉眼可见地降低了,心惊肉跳的感觉让她一下打住,就见安年绷着脸色,放在身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跳起。 “妈妈,你怎么了?”江一竹见她脸色不对,赶紧上前劝慰,“我有什么说错的么?” “不,你没有错,犯错的都是大人。”安年把胸口的那口气使劲咽了下去,但语气仍是硬了几分,“把那些事情都忘掉就好。关于那个人,你一点都不要再接触,知道么?” “啊…我知道了。”江一竹往后缩着脑袋,没适应她这样突然的变化。一扯到这个话题,妈妈就突然不再是平时那个阳光开朗的妈妈了。那份由内而外的凌厉气场压都压不住,好像下一刻就会变脸似的。 于是她赶紧就伸出手去,翻过来安抚着这个大人:“妈妈,没关系的,我不会继续在意那些日子的。而且如果没有阿姨,我可能也没法遇到爸爸和妈妈,光是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这样啊…”安年用极小的声音咕哝一句,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正常,这才看回江一竹的脸,“那你什么时候找到爸爸的?他对你很好么?” “嗯嗯,爸爸是很好很好的!”江一竹一说到这个话题,语气都骄傲地上扬了几分,连用几个修饰加强语气,“我和爸爸在一起已经有一年多啦,是爸爸带我去上学、去买东西、出去玩、还认识了哥哥姐姐、学会了保护自己…爸爸是很温柔的人呀,一直都对我特别好,无论什么时候在一起我都是开心的!” 说到这个的时候她一件件地盘点着,小脸上全是炫耀似的表情,恨不得还掰着手指头来回数着,好像生怕自己漏下什么事情一样。对她来说一年来珍贵开心的片段实在太多,两只手根本数不过来。 “是吗,那真的是很好啊。”安年看她这一副春光灿烂的模样,不自觉地还用上了“温柔”这个形容词,刚才那一股郁结在胸的气息不知怎的就散掉了,抹了抹嘴唇,笑容重现,“那看来还真是我小看他啦,还以为这方面会是他的弱点来着。” “一点都没有!爸爸都做得很好的!”江一竹没拿准她的语气,一听这话就急了,赶紧替爸爸辩白,那样子就差蹦起来了。 “我知道啊,所以才说是小看他了嘛。”安年啼笑皆非,“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能多给我讲讲你跟他在一起的事么?我很感兴趣。” “可以呀!”江一竹一听这话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仿佛忠实的小粉丝急切地想要展示自己的偶像,“嗯,刚来这里的时候…” “啊呀,这么猴急做什么。我又不是完全不了解他啦,只是觉得跟以前有点区别而已。”安年点住她兴奋的脑门,微笑道。 “诶?”这次轮到江一竹惊讶了,“妈妈认识爸爸很久了嘛?” “算是很久了吧。”安年微微眯眼,一副狡黠样,“这样吧,咱们交换,你告诉我爸爸现在的事,我呢也稍微给你讲讲以前的事,不过可不许说出去哦。” “诶…不能让爸爸知道啊…”江一竹对这个条件好像有些犹豫,“那…好吧…但是这个…” “放心啦,又没让你现在就开始。”安年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站起身来,转头取下了挂在一边的衣服,“好啦,今天的秘密就到此为止,这里也不是用来说话的地方,先让我看看你小身板长成什么样了再说吧。” 第396章 青铜身王者心 她这么一说江一竹才记起来母女俩原本是来换衣服的,于是赶紧从命。刚才挑好的衣服就放在旁边,她一件件地拿过来试,安年站在旁边帮着她,不断发出啧啧声赞叹。 倒不是在说江一竹穿上有多么好看——这点早就已经明确了,只不过她听着刚才江一竹描述的在谢春儿那里的生活,一下就激起了她的担心,生怕这样幼小的孩子会和自己一样受到那些上时代科技的摧残。 事实让她舒了口气,目前看来江一竹并没有什么原生的问题,而且一年来被白狼的几个人轮流投喂,吃得小脸粉白,早就没有了刚来时候那面黄肌瘦的样子,而长久的狙击训练跟让她有着和怯弱外表完全不同的健康身形,甚至比同龄孩子还高一点,作为母亲来说这是最大的宽慰了。 江一竹用了两分钟适应了妈妈的贴身指导,又用了两分钟变得乐在其中。她对善意从来都很敏感,而且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妈妈一起做什么事,所以即使是极平常的换衣在她眼里也有了新奇感。 江桦对她再怎么好,到底也只限于父亲的范畴,而逛衣服这点从来都是直男的知识盲区。以前虽然也带她买过衣服,但基本也都是让销售带着买。而且江一竹本身的颜值和身板摆在那,不怎么好看的衣服也能被她穿成大牌,这点上也不知道被无良商家坑了多少钱。 相对的,在衣服品味上女人就有着天生的直觉。安年挨个地给她换着,就像是在把玩一个换衣服洋娃娃,玩得不亦乐乎,江一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千变万化,像是小鹿那样欢喜地拖着脚步,提着裙摆转圈圈。 安年自己也试了几件。表面看上去她很瘦,但实际上每一根肌肉线条都布置得恰到好处,真正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也切实证明一个道理——不要没事就对街上那些细腰屁股翘的妹子搭讪,说不定人家一掀衣服…腹肌比你还多,一拳下去真可能会死。 现在最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那些最引人注目的清凉裙装暂时是穿不了了了,于是两人选的款式也多以秋冬季的为主。安年有意地把选择权交给了女儿,但习惯了导购疯狂洗脑攻势的江一竹反而有些不适应。 她一手拿着一支衣架,左右为难地摆着脑袋。衣架上是一件绣着小熊的秋装外衣,刚好适合这个季节,颜色一边是粉一边是蓝,论外观不相上下,她有点选不过来。 “那就都要了呗。”安年爽快地一拍板,“要改善关系就要从外观上下手嘛,小弦肯定也会喜欢的。” 说到改善姐妹关系这件事,她反倒显得比当事人的江一竹更要积极,一直在细节上出谋划策,江一竹听得晕晕乎乎,不过想到妈妈一定比自己更了解江一弦,也就从命了。 这样的策略有效避免了选择困难症,两个女人在买衣服这件事上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试衣间的镜子在外面,母女俩每出来一次就换一种风格,而安年有意地顺着江一竹的风格换,也就穿出了亲子装的感觉。 美女组合没多久就吸引住了周边顾客的目光,再过了几分钟基本就成了类似某宝模特的存在。年龄横跨十五到五十的顾客和店员都有意无意地探着头。江一竹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往里躲,安年却是泰然处之,于是也就带的她鼓起勇气跟在妈妈身边,引来不少萝莉控驻足远观。 付账方面不用担心,江桦专门用自己的私人卡给她开了一张副卡。额度不算多但对安年的消费水平来说已经足够了,关于这个问题两人商量了许久…或者说单纯是江桦劝了许久才达成协议,说是额度就暂时先寄给她有机会再还,安年也就勉勉强强地接受,这才能安心地花。 于是十几分钟后再走出来的两人已是换了一身装束,安年换了件打底衬衫加阔腿的牛仔裤,随便搭上件针织袍,一眼看去就已经和城里的白领没两样了。江一竹站在她旁边,穿着同色系的薄外褂,刚才那几个围观的人看到两人从收银台下来,又是暗地里羡慕了一番,只不过这次有个人最终拨开人群,切实地走了上去。 “美女,麻烦打扰一下。”来人立了立头顶带有logo的帽子,一脸谦卑地冲她道,“抱歉冒昧了,只是看见了你穿我们家这身,觉得非常合适…”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面前的安年一步往后,一手把江一竹拉到自己背后,一副警惕地直盯着他。她表面上没心没肺,但关于自己身份的敏感始终都绷着一根弦,一出现意料之外情况就自动触发了。 店员表情抽搐,被美女拒绝不可能不尴尬,但销售员的良好素质还是保持住了笑容:“你不用紧张,我只是个负责做买家秀的摄像师,能找到一个好模特不容易,才过来问你一下的。放心,只是拍一张照片,一定会保护你的相关隐私,而且你购物的这些东西都可以给你打折。” 他尽力耐心地解释,但接下来他就发觉安年的目光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他脖子间的单反相机上。 “就是用这个拍照的么?”安年问。 “啊对对,就是这个。这可是好相机,全画幅感光器,1600万分辨,定焦镜头,反正就是好多专业摄影家的相机也就这个档位了。”摄像师三分实七分虚地一顿狂吹,“放心,如果你信不过我拍照的技术我们后期还能修图的,修到你满意为止。不过以美女你的底子,用不着那些…” “哦,是cmos的感光元件?光圈在0.5以下么?”安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啊?”摄像师一愣。刚才他说的重点集中在后半句,前半句只是虚张声势唬人的,但现在看来安年似乎完全没听到他后面讲了什么,注意力全集中在前面的胡扯上了。 “这个应该有数字传输吧,现在速率超过20b了么?”安年看他一句话噎着,还以为是自己问的等级不对,于是换了个方向,“还有,小波分析和分形集合结合到了么?” 第397章 属于江一竹的聚光灯 “这…这…”店员额头见汗,这些名词别说了解,大部分他听都没听说过,钻石想秀青铜却被王者吊打,“这个…这些应该是现在科技研究的方向吧?技术上可能会在未来几十年实现…” “未来几十年?”安年微微皱眉。她倒不是在有意抬杠,只是习惯性随口一问,但却因此依稀觉到外部的科技水平似乎和自己了解到的有所偏差,“也就是说,是从头开始研发的么?” “科技总要一点一点进步,不可能一下无中生有的。”店员抬手擦汗,“失敬失敬,想不到美女也是玩摄影的,我这是小巫见大巫了。” 安年看他那副青中带红红中带紫的脸色,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问多了,于是赶紧换回正常的表情:“没什么没什么,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了解得不多的…诶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看你长得漂亮,要个买家秀的拍照…”店员如获大赦地吐了口气。 “这样啊…”安年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泛起一股抗拒感了。她还不知道外面对自己的情报掌握到了什么程度,因此做任何事都小心谨慎,主动曝光更不会有。但这人刚刚才给她提供了外面的情报,就这么拒绝的话也有点不合适… 她想着想着就转过了眼珠,目光落在了身边一脸茫然的江一竹身上,顿时灵光一现:“那你觉得这方面我和她谁更高?” “额…这个…”店员被她一句话给堵死了,且不说江一竹小小年纪确实已经有了美人坯子,光是这问题就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都说蛇蝎美人,果然不假。 “这个是你…” “女儿。” 说话的时候江一竹一直眨着眼睛在旁边看,听到这话赶紧走了上来,站在了安年身边,后者觉到她的配合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同色系的亲子装衬托下,更能看出两人相似的五官轮廓,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哦…哈??”店员睁大了眼睛,扫视着她上下。他原来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还猜测是亲戚什么的,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人已经生为人母。 “好啦,既然需要犹豫,就证明我们俩起码是打平的吧。”安年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转而朝江一竹道,“怎么样小竹?你帮这个哥哥拍几张照,没关系么?” “诶?这个…”江一竹突然被点名,抬头看了看安年,又看了看扛着照相机的店员,权衡了好半天,才嗯了一声,“嗯,如果只是拍照的话,我很喜欢,而且爸爸应该会同意的吧…”” “我就说这事没错!”安年一下扭回头,“那就这么定了,让她拍几张怎么样?” “也不是不行…”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给个准话嘛。”安年一仰头。她没这个男店员高,但现在几乎要俯视他。 “哦…那就过来吧。”店员一脸懵逼地扛着单反把母女两人带到了角落的摄影处,应该是给客人展示或者店里活动用的,背景用的是白色的挡板。他将江一竹带到了拍照台上,旋即抬来了几台聚光灯,连接好后打开开关,所有的白色光线顿时汇集到了中央的女孩身上。 “诶…诶?!”江一竹被那光晃得眯了一下眼睛。她没想到所谓的照相居然会这么正式,站在焦点下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站在那有点呆。她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站上舞台就会灵魂出窍了,但聚光灯一打还是让她有些发蒙,摄像师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别这么拘谨呀!”安年看着她这幅样子,反倒像是比她还上心,“听好了啊,现在你就是最棒的,比任何人都漂亮,所以就要尽情地秀出来!” “秀…秀出来?”江一竹本来就有着心上一道坎,被她这么一说更有点手足无措,“这个,我…” “啊呀,这样哪配得上你这脸蛋啊。”安年看得心急,顺势把手上提的袋子一扔,大步一踏,直接站在了摄像师背后,“来,跟着我摆姿势,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好好展示一下!” 她说完果然就地开始执行,单手叉起腰,一手拨起头发,冲江一竹使劲眨眼。后者会了她的意,有点手忙脚乱地立起身来,笨拙地学着她的动作,虽然没有她那种属于女人的韵味,却也多了一丝属于孩童的可爱。 咔嚓一声响,摄影师适时地冲着舞台按下快门,从嘴角满意的微笑看来照片的效果应该不错。安年于是如法炮制地又换了一个新的姿势,江一竹现学现用,一开始还不太熟练,但很快地她便放开了,洗出的照片效果前所未有地好,江一竹看到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原来她也可以在镜头前露出这样自然而自信的笑。 这样的照片对于宣传来说是足够了,店里把她最喜欢的那张照片洗出来给她,兑现诺言给她们打了折,还送了一张当日购物中心的优惠券,说是和这里的其他几个商家有合作关系。安年接过来端详了一番,说正好离约定时间还够体验一番也无妨。江一竹拉着她的袖子,不知怎么就跟着兴奋起来。 “啊呀,可惜了,这减得价这么多,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把江桦也留下的。男人都不会好好打扮自己,趁这个机会给他也来几身。”安年叹了口气。 江一竹点头:“那我们下次叫上爸爸一起来吧。” “好主意。”安年看着她自然拉住自己衣角的手,笑着反过来牵住了她,“不是说了嘛,一个都不能少。” 她说了要好好活,那么就一定会兑现诺言活得放肆,把当下的每一分钟都变得潇洒。江一竹轻快地跟在安年身后,她还不知道接下来她们将会在短时间内走遍吃喝玩乐、也不知道妈妈疯起来的时候会拉着自己一起在跳舞机上尽情蹦跶,只是单纯地被那股气场给影响,下意识抬头挺胸起来。 而两个女人享受人生的时候,江桦正在怀疑人生。 第398章 假的都是假的 江桦站在章鱼烧的烟雾和金鱼池的水汽间,左右张望着在场间徘徊,表情无奈。 五秒钟前他第八次跟江一弦走散了。大概是刚来到这里的前十几分钟表现太过正常,江一弦就像是初次见面时那样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四处张望,表面的平和让他放松了警惕,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江一弦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他一回头俩人就已经差出十几米开外了。 说实话这有点让他心惊肉跳,虽然有着安年的保证,但以她一贯的脾气,万一什么时候会有人碰她一下、或者无意插了队,让这个小恶魔觉得“不喜欢”了,很难保证这个不懂世事的小家伙会不会就这样直接出手。 防备女儿不是父亲该做的事情,但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还是有顾虑:江一弦没有带刀枪,但以她完美携带者的血统,一根烤肉的竹签子在她手里都是致命的武器。如果她真要对普通人出手,这种人群密度下他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住。 越想越细思极恐,刚才他插一手单纯只是为了制止安年母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而且看着江一弦在安年身边那么乖也是抱了点侥幸心理——充分证明了这一定是人类的三大错觉。现在看来,在江一弦眼中,自己这个当爸爸的可能还不如章鱼丸和鲷鱼烧有意思,能让她乖乖待在身边才是有鬼了。 于是第一次两人走散的时候他的确是用了全力地去找,边找还边留意着周边的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但最后他看见的是江一弦正站在卖棉花糖的小推车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机器吐出长长的白糖丝,一圈一圈地粘在小木棒上粘成了一个米奇头。卖棉花糖的老板见他来,还笑着说你女儿挺可爱啊,顺势就又做了一笔单子。 然后形势就彻底开始变得不对了,江一弦进了这片摊位以后就像是鱼游进了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晃不见。以前他带着江一竹的时候,如果发现旁边没人,回头大概率就能见到她抓着自己衣角不声不响地当着小尾巴,但江一弦…丢了就是真丢了,就像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本来他想着之前江一弦假扮江一竹时在游乐园里的欢脱样子,想着她应该也是对外面的世界不甚熟悉,为此还仔细考虑了一番避免冷场的方案。 现在看来全不用了,该说真不愧是安年一手调教出来的,她有着跟江一竹完全相反的执行力,有什么地方感兴趣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走了,身体比脑子动得还快,以他的等级光是适应局面就已经要尽全力了。 几次躲猫猫过后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治疗,干脆就什么也不做光盯着江一弦了。但这地方人来人往,江一弦动作模式又多,时而在前面蹦蹦跳跳,时而在后面左右张望,他稍微走神一秒她就大概率不见了。 这样的事情前面已经发生了七次,他也就把全场地毯式搜索了七次,有时候她站在那抬眼看着头顶风铃摇晃,有时候她伸着手在金鱼池边招呼,有时候会扒在小型橱窗旁边看人穿和服,每次找见的地方都不一样。但好歹没出什么乱子,他也就一副平常心地找了。 而这一次他在面具摊上找到了目标。经营的老板正聚精会神地趴在那、用毛笔画面具的条纹,江一弦就蹲在柜子旁边,试着一个和风的白色小狐妖面具。轻木壳遮住了她的脸,人群遮住了她的身子,一切线索全断,怪不得哪都看不见这个小祖宗。 她丝毫没有把注意力挪回来的意思,仍在聚精会神地摆弄着那个面具,看样子是很喜欢。江桦颇为头疼地暗叹了一声,直接跟老板说把那个面具买了下来。 “你要去什么地方,先和我说一声。”江桦看着把面具别在脸边的江一弦,终于忍不住无奈道。 江一弦一歪头:“为什么?” “这个地方你不熟,乱跑会走丢。” “走丢?”江一弦眨着眼,“这些地方也没有原兽、人也不会来拦我,为什么会走丢呢?我已经记住位置了呀。” 那副理所当然样让人竟无言以对。对于普通小孩来说走丢会让他们自身陷入危险,但江一弦走丢大概率会是其他人的危险。不过她看来也没在意江桦微妙的脸色,转眼就已经被旁边的套圈项目给吸引住了。 这是个很简单很朴素的小游戏,地上搁一堆瓷娃娃,每个代表不同的奖项,套中娃娃就有对应档次的奖励。此时刚好就有一对母女交了钱进入游戏,正兴奋地捏着木圈比划,那股子摩拳擦掌劲让江一弦的眼光定住了似的,站在那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小女孩首先抖手,木圈脱手而出,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她的力气太小,而且不知道要把圈横过来投以减小空气阻力,结果就是木圈落地点距离最近的娃娃还有一步有余。江一弦在旁边歪着头瞧着,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憋红了脸抡圆了手臂,使劲扔着,却不是歪了就是近了,半天连娃娃的边都没碰到,最后还是她撒娇,妈妈替她扔了几个,才算是抱了一个最小的玩偶满意而归。 “你要试试么?”江桦在这时试探地问了江一弦一句。先不说别的,她看起来对这个粗糙的小游戏兴趣盎然,至少保持同一个位置超过了两分钟。现在只要能把她拖住就已经是万幸了,其它的都是小事。 江一弦听到这话转回了头来,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点点头:“那我也要十个圈圈。” 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让江桦反而有点不适应,但还是本着破财消灾的想法交了钱。江一弦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入游戏圈,只是将发给她的那一沓木圈在手里来回把玩着。 也就是在这时,江桦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了“向往”的神色——和江一竹第一次见到外面的大千世界时一般无二。 她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第399章 被女儿惯坏的爸爸 这样看来还真有点奇怪,这个小家伙之前有着枪支、上时代高科技的通讯器甚至小型的电动车当玩具,在别的孩子还在对着板砖机流口水的时候,她已经把超前于整个时代的东西玩腻了。但偏偏在对待常人视若无睹的这些小项目上,她却待如珍宝。 不过胡思乱想很快就被掐断了。江一弦摆弄完木圈就站到了瓷娃娃堆的中心,消音枪在手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认真,甚至俯身屈膝摆出了正式战斗中都很少有的使力动作。 江桦下意识瞥了一眼身边的摊主,后者双臂抱胸,看着江一弦那细胳膊细腿眉开眼笑,估计已经把她纳入了类似前一个女孩那样的案例中去。奖品虽然都只是些质量低劣的毛绒玩偶或者口瓷杯什么的,但白嫖一时爽,一直白嫖一直爽,最多给个安慰奖也足够收回成本—— 五分钟后,他以满地找牙之势横扫全场…急着捡江一弦扔出的木圈。 刚才的观摩不是白观的,江一弦估计是把刚才的女孩当成了同类,看着她那么使劲才扔出一点点,于是一上来就用了全力。江桦看着不对拦下了几个,但大部分的圈还是飞出了场外,甚至掉到了隔壁捞金鱼的水池里。 江一弦拿着仅剩的三个圈,又气又急得直跺脚。她不知道这些看似平常的木圈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就不听话了,越是急扔的劲越大,贯彻她一贯的输出全靠莽的风格。但这架势玩真的还行,轻量的木圈在风阻下反而转得更厉害更没有准头,力道全打在了棉花堆上。 显然江一弦的耐心没有多么好,越到后面俯身瞄准的时间越短,江桦看她那一副脸憋得通红的表情,实在担心她一个不好就要迁怒旁人,于是赶紧上来和局:“我帮你吧。” “不要!”江一弦一下子将那几个木圈抱在怀里,大叫道,“我自己扔!” 说这话时她看江桦的眼神仿佛一只目睹食物要被抢的猫,再进一步难保她会不会挠上来,江桦也只能讪讪而退,接着就见她报复性地大力将那三个圈挨个甩出,砸在地上当当有声,但距离目标的瓷娃娃还是差了老远,结果全空。 摊主这才战战兢兢地靠过来,和江桦一起捡起那几个都有些变了形的木圈。这个过程中江一弦始终都直僵僵地站在那,看得出这种小事对她的骄傲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江桦盯着她的表情都跟着紧张起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面对这种局面仍是没有一点办法,有江一竹这种女儿,搞得他当了这么久的父亲下来,看着小女孩泫然若泣都还是一副手忙脚乱,只能干瞪眼。 气氛僵硬了几秒,江一弦却并没有如他所想地发泄或者哭出来。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大步走到角落,蹲下身,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角落里一只蓝色小马形状的毛绒玩具。指尖一碰即走,像是摸着了火炭。 难怪刚才她眼光一直瞟着这边,原来是提前就决定好目标了。江桦稍微松了口气,转头将手上收好的套圈交还给一脸惊恐的老板:“她拿着的那个多少钱?我直接买…” “不要。”江一弦却在这时突然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打断了他,“我不要了。” 江桦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居然没有吵闹,反而主动拒绝了他的干涉。想想之前她要冰激凌的时候一听是自己出钱也就不要了,还是放不下这个芥蒂么? “这个不是我的。”江一弦扭过头,接着说道,“赢了的人才能拿奖品,我输掉了,所以不能拿。” 本来他还以为江一弦会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手的硬杠类型,这才准备直接帮她达成目的以让她的情绪平和一点。 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似的,她说完这话就没有再向那个玩偶看一眼,而是直接转身走掉了。江桦见状也没什么好多说,挠着头踩着她决绝的背影重新跟上。 大概是捞金鱼套圈圈耗费的体力不少,她随即就黏到了食物铺旁边,挨个扒着柜台往里看。十几分钟后她手里多了一份烧果子,嘴里还叼着半只糖苹果,食物填满了她能活动的关节,总算是晃着腿暂时平静地坐在广场小花圃的边缘。 江桦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迅速啃完了那个糖苹果,用竹签来回地拨弄烧果子,盒里面团被捏成小鸡小兔样的面食。 看起来她是第一次见这些东西,每次都要挑在果子的正中央下签,将其正正地插在中心,转来转去好好地看上几圈,才半玩半吃地下口。 食物果然是生物最大的共性,这个动作总算是让她消停了一会,江桦因此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几分钟空闲时间,满心生无可恋地坐在她旁边,深切做了一番自我反思,再次确认了自己被江一竹惯坏的事实。本来他自以为过了这一年,对小孩子的技能点起码也上了几个等级,但现在遇上真正的噩梦本才知道以前打的都是简单模式,简直是温室里的花苗苗。 想想看,如果一年前来自己这的不是江一竹而是江一弦…那画面就太美了。 “爸爸刚才在干什么?”江一弦却在这时候扭过了头来,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跟爸爸搭话。 江桦愣了一下,其实刚才一直是全程盯着江一弦来着,但这么直接说出来似乎也有点不好,于是他也就摇了摇头:“没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江一弦顿时就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不去玩么?” “大人基本不玩那些吧。” “诶呀,不玩的嘛?”江一弦惊异了一声,“妈妈以前一直在做那些的!” 真不愧是安年一手调教出来的,从刚才四处疯跑时的撒丫子劲儿,到现在的神态表情甚至那个口癖都跟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爸爸不好玩。”江一弦撅着嘴,很不满地道,“没有妈妈好玩。” “可能吧。”江桦随口道,本来他自认为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人。 “不是可能,就是那样的。”江一弦当场纠正了他的错误,一脸认真地道,“从我见到爸爸开始,你就没笑过。” 第400章 江一弦的幸福理论 江桦被她盯得愣了片刻,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侧。 这倒确实是他一贯的毛病。就跟在言谈方面的属性一样,他很少把情绪反映在脸上,也因此成为被某些不明真相的路人打上高冷标签的主要成因。 “就是这样啊。”江一弦看他对自己的话有了反应,很得意似的,“我就说嘛,爸爸你老是看起来不开心。而且在外面的时候,其他人都是走在一起,只有爸爸总是一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变了脸,刚才扔圈失败的那股恼火烟消云散,江桦担心的“炸药蓄能”状况并没有出现。看来她的情绪是属于来得快去的也快型,找到了新话题,她自然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我见到爸爸和小竹的时候就在想你们为什么总是不开心,还以为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的。”江一弦接着说道,边说边叉起了一只新的烧果子,“但是现在看来也不对呀,这里的人都很高兴,既然你们和他们一样,为什么要一直那个表情呢?” “每个人都不一样。”江桦对她这个问题只能敷衍过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觉得外面很好么?我是说这几天。” 江一弦听罢撅着嘴托起了脑袋,进而摇了摇头:“和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都是我没见过的东西,以前我就想要出来看看,结果有很多东西都不是我预想的那样。”她并未留意到江桦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外面的食物很好吃,人也很多,但之前的那个白房子很闷,里面的人都只是让我呆在房间里,太无聊了。” 她说的“白房子”估计就是医院了。那半年近乎于关禁闭,看来是着实把她闷得不行,类似于孙猴子被压了五指山。 “但是,也没关系了。”江一弦把一个烧果子放进嘴里,话锋一转,“那个白房子对我很不好,但妈妈在那里就好起来了,所以我已经不讨厌他们了。” 江桦看着她的小脸,说话的时候她正嚼着嘴里的面团,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很顺理成章的样子。按照之前她对于这世界非黑即白的理解,这样的话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着实有点让江桦意外,看起来她好像明白那么一点的人情世故了。 “所以总的来说,我还是很喜欢外面的,比以前的地方好玩很多。”她把盒子垫在腿上,抬眼看着上方的天,“原来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呀…这些还不是全部,还要看到更多的东西呢。” “所以你不会再对其他人出手了吧?”江桦抓住机会插了一句。这话由他来问有点奇怪,但出于谨慎还是得确认一下。 “我答应妈妈了,说来了这里就不可以再杀了。”江一弦晃着腿,依然是聊天的语气,“之前一直都是阿姨叫我去做这些的,现在阿姨不在,做这些也没有人拿来用,而且他们好像也不想死掉,那我就不杀了呗。” 江桦从她话里抓到了什么:“你刚才说,是谢春儿叫你做事的?这些对她有用?” “谢春儿…?”江一弦听到这个名字歪了歪脑袋,手指戳着下巴把脑袋点起来,“啊,对了,阿姨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来的。那就是了,阿姨说这就是我存在的使命和任务,有我在她会省心。” 看她那副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果真是从小接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也怪不得她会用那种态度对待生命。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个我不知道诶,不过每次有人被杀掉以后,阿姨和我手下的那些白白的人就会很开心、很精神的样子,”江一弦回想着,“除了这个,就是阿姨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嗯,我们搬了很多很多次家,阿姨管那些地方叫‘遗迹’,说那些才是她的家。”江一弦撇着嘴,“但那些地方都很黑,很脏,呆在里面总觉得脑子里闷闷的,所以阿姨就总是让我出来了。” 江桦暗自将“遗迹”这个词记在了心里,转而接着问道:“那么,那些‘遗迹’的位置,你还记得么?” “有好多个呢。有些在城里、也有些在很远的地方,还有的埋在地底下,我可不喜欢那些地方了。”江一弦说到这表情已经有些呆不住了,“总是和阿姨一样关心这些奇怪的事情,怪不得爸爸你不开心。” 她后半句转得突然,江桦跟着怔了一下:“什么?” “就是说,爸爸总在问一些很无聊的问题啊。”江一弦鼓着脸,看着江桦眼神居然有点孺子不可教的意味,“刚才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都不理会,却总在想着这些离得很远又没意思的东西,机会就在身边也都不去看,这样怎么可能会高兴起来呀!” 江桦被她这一串连珠炮说得有点晕。也是啊,本来今天不就是开开心心出来逛街的么。如果身边不是江一弦而是江一竹,今天应该就是他放松的休息日,这种场合下他应该也会陪着小家伙玩得很开心,就像以前一样。 而现在换做了这另外一个女儿,对方仍然抱着简单的玩闹心态,倒是他把情况想得复杂了。自己都是用着抱着一种任务式的心态来监视,江一弦又怎么可能主动把他当亲人呢? 说起来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么?现代人疲于奔命,为了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争得头破血流,但归根结底,最本真的幸福不就是像小孩子时一样,享受一口美食或者能多看一集动画片那么简单啊。 有些事情,成年人想得很复杂,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却看得很透。 江一弦看他突然不说话,一时也没法接上后面的内容。她和江一竹不一样,并不觉得这样的沉默是正常的,几秒过后就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翻上了座椅,小鸭子似的跪坐在江桦身边,看着江桦的眼睛,好像要从中抓到点什么东西。 “爸爸,你生气了嘛?”半晌之后她突然开口说。 第401章 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 不等江桦回答,她就已经一撇嘴,手指着江桦道:“爸爸不准生气!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你要多笑一笑的!” 江桦盯着她那张全神贯注的脸,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稍微笑了一下。 “假的!爸爸笑的是假的!”江一弦见状小脸反而更加地皱了起来,撇着嘴一语点破。就那么一点僵硬,居然被她看出来了。 “我以后努力。”江桦诚恳道。 “诶呀,这就对了嘛。”江一弦一听这话又满意了,像个小大人似的一点头,“没关系,我小的时候妈妈也不怎么笑的,但慢慢就好了,爸爸努力的话也可以做到的。正好我现在也在了,可以监督你的。” “好。”江桦一点头,但随后就反应过来了一股违和感,“你不介意跟我呆在一起?” “以前有一点,但现在没关系了呀。”江一弦眨眨眼,实话实说,“虽然爸爸好像做过很过分的事情,但你现在对妈妈很好,刚才也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能改正错误就是好孩子嘛。而且妈妈也说了是她让你那么做的,既然妈妈不讨厌你,我也就原谅你了嘛。” 她话说得一板一眼,听得江桦竟然有种谢主隆恩的意思…或者这时候应该说“谢公主殿下”才对? “而且刚才说了,爸爸总是一个人呆着,又是这样不好玩,不会孤单么?”江一弦把手垫在膝盖上,抱坐着看着他,说完就自问自答道,“不过现在没关系啦,就算我和小竹不行,还有妈妈陪着你嘛,你们要加油在一起呀,妈妈肯定喜欢的。” 江桦被她最后一句话噎了一把,转过眼就看见她那一脸天真的样子,估计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都不懂……所以说自己在紧张什么啊?! 他吸了口气,稍微让紊乱的心跳平复一点,这才转过头想要问点什么,却见江一弦说到这突然毫无预兆地打住,把烧果子盒往旁边一丢,刷地一下就弹了起来,两步就朝着旁边一个摊位跑去。 江桦顺着她朝着的方向看去,就见旁边扔硬币摊上正更换了一批新的奖品,其中就有一个跟刚才套圈圈一模一样的蓝色小马。别说她眼睛还真尖,才刚挂上去就一眼看见了。 所以说和爸爸聊人生果然只是顺便凑时间的,主业是逛展子来了吧。 江桦默默把她丢了的果子盒扔掉跟上,就见她扒在用于划定区域的铁栏杆上,伸着脖子探着头,好像要从那缝隙钻进去似的直盯着面前一个一个落上去的硬币,眼睛发直。 面前的台子大约是一米五乘一米五的大小,中间用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依次划了七个同心圆,玩家就站在一米之外向里抛硬币,最终间的红色区域最小得分也最高,以此向外类推。看着简单,但实际上台面光滑硬币又小,角度稍有差池就会滑出去,需要相当高的力量控制技巧。 大概在她眼里输了一次换个方式再战是很平常的事吧,江桦看她那副眼巴巴的样子也就紧跟着交了钱。同样是十个硬币,这次江一弦拿到手里却没有了刚才的惊喜样,只是更用力地盯紧了面前的台子,一丝不苟。 她尝过了失败的滋味,更知道了成功的来之不易,所以对待起来也就更加谨慎,拿着硬币左右比划却就是不敢投出去,汗都流下来了,那样子看在旁人眼里,哪里想得到她拿着这几枚硬币就足够取人性命呢。 这样的状态肯定是发挥不好的,她第一个硬币只是扔在了边缘,将将擦中最外侧的紫圈,这样下去离那个二等奖的小马还差得远。江一弦应该是也明白这点,眼看着额头汗又滴下来了,犹豫半天后终于暂收了动作,转过头用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江桦,虽然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但多多少少有了点求助的意思。 “手腕的角度有问题,这样子不好发力。”江桦见她这样也就走了上来,出于刚才的经验没有直接上手帮,而是曲线救国从旁掰了一下她拧着的手腕。江一弦眨着眼看他摆弄,好像真是觉得使力舒服多了,眼神不由得惊喜起来。 “想要控制的话就低一点,把重心向后。”江桦看着她的第一个硬币飞到了最外的紫色区域, 他给的其实是用短刀的建议,不过控力的法则是通用的。早在两人交手的时候他就看出了江一弦的问题,那两柄匕首本质上用得极其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能打过纯粹是因为她自身力量太大,不用技巧增强一样够秒杀大部分敌人。 说到底莽也是一种本事,不过在这种场合力量太大也没什么意义。虽然是个小游戏,也是对控制力的考验,刚好是这个孩子的短板。既然她求助,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完美携带者再加上点技巧,会进一步成长到什么情况谁都说话。但这时两人都没想那么多,江桦尽量拿出了平时对江一竹时父亲的样子,而江一弦也很顺从地听着他的话调整力度和姿势。她只是单纯地想赢,所以方法只要有用就行,为此当一会乖宝宝也无妨。 事实证明完美携带者就是完美携带者,作为同胞的她在控制身体上比江一竹有过之而无不及。刚开始的几个还有些便扭,但很快她就掌握了诀窍,硬币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落地,基本没有出黄圈的。围观的人看得惊呼连连,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那份钦慕,动作更是受了鼓舞。最后的几枚硬币连续打中红圈,积分刷新,一等奖也绰绰有余。 不用提醒江一弦就已经上前把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取了下来,欢喜地顶在头上蹦蹦跳跳。这是她凭着自己本事拿到的,所以她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眼光地把玩具拿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好像要让全世界知道自己的厉害。 不过转了半晌后她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接着一转身朝江桦跑了过来,把顶在头上的小马取在手里,捋平绒毛,然后认认真真地双手递给他:“送给你。” 第402章 姐妹 江桦突然被她献上这么一番殷勤,也是愣了片刻:“你不是喜欢这个么?” “对呀,我很喜欢。”江一弦左右摇晃着小马,“但因为是爸爸帮我拿到的,爸爸有一半功劳,所以我就送给你一半,玩完这一半还给我就好了!” 大概在小孩子眼里时间就是可以被对半分的,江桦于是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地接过,类似于侍者接过公主心爱的花伞给她打在头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始期待过于低下,他看着江一弦那张单纯的笑脸,一时有点分辨不出这个孩子和江一竹的区别了。好像她从来都只是自己的女儿,那些血腥残忍的争斗从未发生过。 “还有什么想玩的么?”他不由自主地用了平时对江一竹的语气,向她问道。 江一弦听完这话就背着手转了一圈,然后摇了摇头:“这些我都玩完了,想要的东西也拿到了,没什么其它的了呀。” 这句话让他才平复了一点的危机感再度爆表。本来这么大一个夏日祭展如果按程序走的话起码得一下午,但奈何江一弦不按套路出牌执行力又奇高,这么一会就已经玩完了。没了这些项目的辅助,他一时也想不出策略去哄着这个活力奇佳的女儿,这任务超纲了。 他七上八下地站在那,和江一弦面对着面有点尴尬。也不知道是没感觉到他的紧张还是没明白这突然沉默的意思,不解地歪着头瞧他,半晌忽然眼睛一亮,一下就越过他向背后的方向跑去。 他正想着她是突然看见了什么新玩意,稍微松了口气顺着那方向转过身,就听耳边一声欢叫:“妈妈!” 一大一小的两个女人远远地走来,脚步出奇地一致。分开这一个小时她们就已经从头到尾换了一声行头,安年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和咖色针织衫,江一竹穿着白褐相间类似于泰迪熊的同色系卫衣,一眼看过去亲子的感觉油然而生。 衣服搭配果然是门科学。这母女俩原来就已经是很是俏美,但换了身时髦衣服以后更是有了锦上添花的意味。上次他有类似的感觉还是许多年前林燕扬第一次尝试更换打扮的时候,她脱掉松松垮垮的男式外套换上带纱的蕾丝裙,顿时就从普通的队友变成了判若两途的女孩,让他们四个老爷们用了好几天才适应。相比起来安年的身材比她更要修长,那长腿细腰也更要明显,只是普通地带着江一竹走过来,都好像被聚光灯投着。 此时安年左手提一个大袋子,江一竹右手提一个小袋子,里面装满大大小小的盒子,空着手上一致拿着一支蛋卷冰激凌,顶头都淋了草莓酱插着巧克力棒,吃得不亦乐乎潇潇洒洒,若是无视年龄就像是一对在商场挥霍完的闺蜜,同步率那叫一个高,显然比他跟江一弦相处得融洽多了。 看一下时间,也确实到了汇合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江桦忽然就有了种绝地逢生的刺激感。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江一弦一个健步冲过去,就要来拿安年手上的蛋筒,但后者坏笑着把手举过头,灵活地躲来躲去,江一弦猴急的半天都拿不着,直鼓腮帮子:“妈妈坏死啦!” “没关系,你吃这个吧,我吃不完。”旁边的江一竹见状赶紧放下手上的袋子,转而摸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次性小勺子,撕开塑料包装递给她。 江一弦不客气地直接接过,一脸的欣喜:“你不要啦?” “你上次说想要冰激凌。”江一竹小声道。 “诶?我说过嘛?”江一弦意外地睁大眼,好像自己也把这回事给忘了。不过她在这种小心思上一点都不刨根问底,转头就把这事给忘了,满心都扑在了手上的冰激凌上。 “怎么样小弦,好吃么?”安年本来想把自己的那份给江桦点,不过后者一般不怎么吃甜品也就拒绝,于是她也就只是站在旁边,一副大boss模样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那份,微笑道。 “好吃!我特别喜欢这个!”江一弦被冻了舌头,说话有点糊,吃的脸颊都沾了奶油。那股狼吞虎咽劲儿看在眼里,真想不出她前几天居然还能拒绝这种诱惑…果然只是在嫌弃爸爸而已吧! “看你这样子也知道了。”安年笑笑,有意地加重了后半句,“这可是小竹自己搭配的哦。” “诶?她做的?”江一弦抬起眼瞟了一眼旁边的江一竹,后者不知道怎么的赶紧躲开她的目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江一弦不在意,只是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就是说我们喜欢的东西是一样的!” “就是这样。”安年说,“那小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给小弦吃,你是不是得有点什么表示啊?” “啊,这样的嘛?”江一弦听到她这话,把几乎埋进蛋筒里的脑袋又抬了起来,眼光在安年和江一竹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冲江一竹灿烂地笑笑:“那,谢谢你!果然我还是很喜欢你呀!” “诶…?”江一竹猛然听到她后面那话,顿时就收回了视线,表情定在了脸上,“你…说我…” “说你什么?”江一弦一边挖着冰激凌一边随口说着,“我说的就是喜欢你呀。以前我们是敌人,但现在不是了,连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这个事情很好呀!” “当然啦。”安年嘿嘿地一笑,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江一竹,冷不丁道,“姐妹嘛,就要整整齐齐的。” “姐妹?”江一弦听到这个词一下抬起头来,表情不解。相对的,江一竹的小脸顿时就红了起来,低着头都有些不敢看她,应该是提前被告知过了什么,早有心理准备到面前却泄了气。 “对的,你们本来就是姐姐和妹妹嘛。”安年摸着她的脑袋,“除了父母以外,同胞就是最近的亲人。既然是姐妹,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让另外一个人受伤,以后要互相帮衬的哦,这一点我也跟小竹商量过了,那小弦怎么看呢?” 第403章 疯起来连女儿都坑 江桦也没料到她怎么突然就来这一出,虽然从基因上来说这两个小家伙确实是同胞,但心照不宣的事情突然被揭出来也有点违和。江一弦的疑惑和他同步,但她的关注点似乎是另外一件事:“姐姐和妹妹?” “就是那样。”安年撇着身侧往这边偷瞥的江一竹,继续解释道,“有个和自己镜子一样的人可不容易呢。我们不在的时候呢,姐姐就是大人。如果当了姐姐,就要让着妹妹,并且有危险的话要好好保护妹妹呢。” “这样的嘛!”江一弦不知道怎的一下就兴奋了,举起手来,“那我是大人,我要当姐姐!” 论年龄的话,也实在不知道这两个一卵同胞的小家伙谁大谁小,于是也就按照她们的喜好来了。安年看着蹦蹦跶跶的江一弦,同样是笑了笑,转头向江一竹道:“那小竹呢?你当妹妹可以么?” “……嗯。”江一竹屏住呼吸看着兴奋的江一弦,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押上了所有的力量般,用细细弱弱的声音向这边道,“姐姐。” 江一弦听到她这蚊蝇般的细声和满面通红的脸颊,有些不习惯地愣了一下。说话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眼去,视线看着脚下的水泥地,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江一弦的回答,寂静的空气压得她更是抬不起头来了:“那个,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啊…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就…诶?!” 她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突兀地转成了小声的惊呼。一双手毫无预兆地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对方扑过来的那股力道不加修饰和控制,差点把她推得摔倒。 “你叫我姐姐,那你就是我妹妹啦!” 江一竹被那一声大喊震得脑袋都有些懵,往声音来源一看,就见江一弦的那张脸在瞬间上了层釉似的容光焕发,咧着一个大大的笑。她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心情,脑袋放在江一竹肩上使劲地蹭来蹭去,力量好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似的,相比之下,刚才的那只毛绒小马在江一竹面前只不过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嫔妃。 “你就是我妹妹,我有妹妹啦!”江一弦鹦鹉学舌般不断重复着,抱着那个纤瘦的身体一蹦一蹦。相对的被她抱在怀里的江一竹脸红成一片,话都说不利索,只有笑意无法掩盖地溢了出来,铺了满脸。 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即使如此江桦也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了。她和自己一样,对那黑暗一天中自己做的事抱有一直的歉意。但现在看来江一弦的心思比他们想象得更简单,父女俩纠结的那些所谓的伤害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只是一声姐姐,就已经是立下契约般的关系了。 没错,从一开始她们就是镜子的两面,从未分离。而现在所定下的,是一生的契约。 “好了小弦,你用力这么大,抱得小竹都不舒服了。”安年看着江一竹被她抱得都咳嗽了几声,及时出声提醒,伸手就要把两个小家伙拉开。不想江一弦见状,一步迈出老远,手却仍然搭在江一竹肩上,一脸警惕地看着安年:“妹妹是我的!妈妈不许抢!” 那副认真的表情连安年都愣了半天,估计压根没想到有一天江一弦会用这种表情对着她,那副样子随即就让她拍起了大腿,笑声惊天动地:“啊呀!你这就喜新厌旧,有了妹妹就不要妈妈了?” “我还要妈妈!”江一弦有板有眼地纠正她的说法,“但妈妈有我就够了,不能再要妹妹了。” “哈…你这划分得还真明确啊!”安年半天才间隙地喘上了一口气,“好吧,就依你好了。不过我刚才跟你说了,既然当了姐姐,就要保护妹妹,还要让着她的。” “我会保护小竹的!”江一弦一听就不服气了,当即松开了江一竹的脖子,转而紧紧拉住了她的手,郑重其事道,“我不让别人欺负她!要是怪物来了我就把他们吓跑!” “这个…我自己也可以…”江一竹听她这么说,在旁边弱弱地补了一句,不过江一弦看起来正在兴头上,根本没看清。 “哇,这么吓人。”安年揉着笑疼的肚子,“不过不仅是保护,你还得让着妹妹啊!” “我会让着的!”江一弦继续在军令状上签字画押。 “可没那么简单呐。”安年嘴一勾,“比如说,如果以后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玩,你就得负责带着小竹,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了哦。” 那笑容看在江桦眼里只觉得又是那种冷风嗖嗖的感觉……两个小家伙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但他已经明白了一点——这是准备坑到女儿头上了… “没关系!”江一弦一无所知,擂鼓似的拍着胸脯,“我以后出去都会带着她的!” “还挺坚决。”安年笑得更灿烂了,“如果小竹对你做了什么错事,你也要包容一点,不能跟妹妹计较哦。” “诶!我不会的!”江一竹一听她这么说有些慌了,赶紧辩白,“我不会对…对姐姐做坏事的,如果有也是我的错,那…” “没问题!”江一弦抢在她说完之前用声音盖过了她,“我不在意小竹会出错,她做什么我都不会还手的!” 这话说得很怪,引得江一竹都不由得多瞟了她一眼。曾经两个人拿着枪杆和匕首互殴的记忆是不可能被抹消的,但那件事上姐妹俩的在意点完全不同,而到现在江一弦就已经如她所说的那样,把不愉快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啊呀,这样的话我都没什么好说的啦。”安年抱着手臂,“这么大的事情都答应下来了,小事情应该也不在话下吧,比如说…如果你们都有喜欢的东西的话,你都要先让给小竹?” “这个当然啦,我…”江一弦刚说出这话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顺着安年的目光视线慢慢下挪,最后定在了自己手中刚吃了一半的冰激凌上。 第404章 舔狗应有尽有 虚无缥缈的承诺突然就具现化了,江一弦的话戛然而止,在安年一股子坏水的注视下暂停在原地,犹豫了十秒钟,然后脸色瞬间变得大义凛然,将那个冰激凌重新推回江一竹手里:“给你!你刚才说了也喜欢吃这个的吧,我得让着你。” “诶?!这个不用的…”江一竹看着那个冰激凌杯突然被塞回手里,一副不知所措,江一弦的动作坚决又果断,甚至还拿回了江桦手里她刚刚赢来的蓝色小马准备递给江一竹,脸上表情一看就是快速进入了姐姐的角色。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姐姐也能算是个差事,安年的话成功地把她好胜心给激将出来了,至少今天她必须要当个完美的姐姐。 在这之前这个公主般的女孩都是被宠着被惯着的角色,突然间就成为了被依赖、被需要的保护者,她没有经验的小脑瓜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办,所以就只能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好好地给妹妹,这就是她想到的全部对策。 “啊呀呀,原来小弦这么厉害呀。”安年故意长叹一口气,装腔作势地露出一脸被打败的遗憾,“那好吧,既然都让给妹妹了,那小竹你就快吃掉吧。这是姐姐给的,就一口都别留下哦。”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放在自己背后猛掐自己大腿,憋笑憋得脸都青了。江桦看着她一路操作,除一句卧槽外实在挑不出什么好词来表达心情。 这么看来江一弦也是不容易,才和江一竹一样的年纪,落到这么个妈手里怕不是跳坑一跳一个准,从小被坑到大,还能保持公主般的气度。 再看江一竹,她正手持着那个冰激凌不知所措,好不容易吃一口还战战兢兢。蛋卷里面还剩下不少,刚才江一弦就顾着唇枪舌剑了,根本没来得及挖几口。好像直到现在她才想起冰激凌的美妙滋味,但已经给出去了又不好拿回来,只能暗自咽这口水,依依不舍地盯着那个蛋筒。 江一竹被她那饿鬼投胎的眼神注视,吃着冰激凌都反而额头见汗了,赶紧又拿下来抵还给她:“这个我真的吃不了,不用让给我的。” “不能拿妹妹的东西。”江一弦一听她这么说当即一挑眉,正气之态又回归了脸上,为表达自己的决心还用力地把头扭开到了一边。然而也就是五秒钟的时间,她就像是被磁石吸引那样转了回来,再度盯了好几秒,才出声问道:“你…真不要了?” “嗯。”江一竹点点头,拿起勺子挖了一块下来,那动作看在江一弦眼里,让她脸上仿佛冒起了饿鬼的莹莹绿光。 “那…你给我吃一口行吗?我就吃一口,你吃得多一点,还算是我让你了…”江一弦语气可怜巴巴的,说得有点心虚。她向来贯彻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但冰激凌的诱惑让她败阵了,只好放下身段转圜商讨。 江一竹大概是被她这种弱势的眼神给吓着了,赶紧用勺子挖了一坨带大块草莓粒的冰激凌下来:“没关系的,你已经让了我了,这个是我想让你尝的。” 江一弦再三确认了一遍她的眼神,直到彻底放心了,才朝那勺冰激凌张开了嘴——没错,她并没有用手去接勺子,而是直接吃。在她的概念里勺子和冰激凌是一体的,都是妹妹的东西不能动,所以只有这么一口冰激凌能要。 于是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一幕在江桦面前上演了:那个完美携带者、所向披靡的小恶魔、把江一竹吓哭好几次的江一弦,此时就像只乞食的小狗一样盯着江一竹看。显然一勺冰激凌远远不够,还激起了她的馋劲,却又不敢拿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江一竹被她那样子盯得估计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多挖了几勺继续喂给她,解释说都是自己主动想要给姐姐的,只有这样她才能吃得心安理得一脸享受。 这和谐到奇怪的场景让江桦竟无言以对。刚才这小家伙在他看来还是个娇蛮任性的公主,几个小时下来把他搞得灰头土脸的。说实话她刚才说要当姐姐的时候江桦还有点担心,毕竟弟弟妹妹一直都是背锅位,以这两个小家伙的性格差,就算江一弦真把妹妹推进火坑里江一竹恐怕也不会吭气。 但安年就愣是在几句话之内彻底把自家女儿给制住了,从小狼狗变成了哈巴狗,被作为妹妹的江一竹认真地喂着冰激凌,看那表情还舔得开开心心应有尽有……只能说亏得妹妹是江一竹么? 不过这样一来,以后有什么事情的话倒也不用担心江一竹的安全问题了。就算撇开她自己现在的战力,看江一弦这个样子就差要和她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了。有她贴身保护,什么牛鬼蛇神都得离远点。 说起来这操作中间自己还真是完全插不上嘴啊…这不就是那个经典的情景么:同样是孩子出门,妈妈就会问去哪里、跟谁去、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穿多了穿少了…而爸爸会问要多少钱。 不过,这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吧。 他默默地这么想着,依旧不发一言地旁观,两个小家伙还在你来我往,隔着这么远都能扑面感受到那股火热。江一竹一开始还不适应,但慢慢地就好像被江一弦的幸福感染了。淡淡的笑容同样出现在她脸上,主动把蛋卷的华夫饼掰下来搅进奶油里让姐姐吃到脆片,还拿出了备用的纸巾,不时给她擦去沾在脸边的果酱,动作细致入微,弄得江一弦红光满面,姐妹之间仿佛冒起了奶油色的泡泡。 “啊呀!你这个表情!”安年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炸起,把他从看愣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一扭头就见她满脸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搞得他莫名其妙:“什么?” “以前从来没见你这样笑过诶!”安年睁大眼看着他,“当爸爸还有这个功效啊?” 第405章 女人的小秘密 江桦从她眼里看见了自己满眼笑意的脸,这让他稍微怔了怔。实话说,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表情。 就像江一弦所言,从前他的无聊是出了名的,沉默属性走哪哪冷场,堪称移动的制冷机,也就白狼的那里火热的神经病气息能抵消点。但刚才的一刻,只是看着两个小家伙毫无芥蒂地嬉戏打闹,奇怪的感觉就油然而生。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是心里热乎乎的。 不过以前的自己又怎么会想到有这样的一天呢——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虚影就笑眯眯地站在旁边,面前流着他们血的两个小家伙亲密地你来我往。周围很安宁,在意的人都近在眼前,一切变得五颜六色,原来真有这么一天他这种人也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世界很美。 这么说起来他还真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家伙。那些名号、那些光环只是徒有其表的粉饰,追逐所谓的力量也只是为了被人所需,而真正想要的只是类似这样的时间再长一些…一辈子也可以吧? 打住,清醒点,这想法太危险了。 “没事,挺好的,有这么一张脸总得好好物尽其用。”安年好像并没发觉他纠结成一团的心思,以鉴赏家的眼光左看看右看看,摊了摊手,“你要能多像这样笑笑,得有多少无知少女被你勾走啊。” “没那回事吧。” “你怎么知道?”安年瞪眼,“万一有呢?这种事你都不试试就下定论,太草率了吧!” “那要怎么试?”江桦被她这逻辑呛得有点无语。 “这…这个嘛…”安年看样子反倒是少有的被他这话给反向噎着了,转开眼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这个涉及到人类多样性…不对,是物种多样性!孔雀开屏蜜蜂跳舞,谁都有专门的那一出,我又没都见过,叫我怎么说啊!” 江桦看着她这幅样子同样有些不解,不过也没多追究,只是重又看向了那边的两个孩子,然后忽然发觉到了违和感的由来——连他都觉得这姐妹关系建立得突兀,江一弦也就算了,向来羞涩的江一竹又怎么会这么快接受的? “你之前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他回头朝安年道。 “啊呀,既然是一起逛街,那当然就要说点女人间的事情啦。”安年眯起眼睛,伸出手指在他面前做出一副“不可说”的微妙手势,“共同的小秘密——你懂吧?” 虽然江一竹并不算是所谓的“女人”,但还是不明觉厉。 “对,就是这个表情,所谓女孩子的浪漫嘛…”安年扬起了语调,一副膨胀过头样,“那当然就要聊点枪组、自动射击、狙击和散弹的用法,还有突击步枪装配啦。” 江桦:“……” 说到这话题他还真没太多发言权。虽然日常任务不可能不摸枪,但那玩意对他来说充其量也就是个辅助,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起威慑作用,实战中最多也就是吸引对方注意力,跟普通猎人比当然还是压倒性,但跟较之他的刀法只不过是过家家水平。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你还真信啊!”安年一看他那样就忍不住一阵大笑,“那种东西肯定不该我来教嘛!事实就跟你想的一样,我只不过是跟她聊了点家里的事情而已。” “家里?” “嗯,作为妈妈,怎么都得多了解一下呀。”安年手撑在背后,“小竹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我啦,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自己养小孩那么久啊!听她对你的评价那么高,我都觉得你这个爸爸称职得出乎意料呢!” 出乎意料是怎么个说法…这句夸奖怎么听着这么损呢? “啊呀,我这说的可是认真的!”安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她都说了,是因为爸爸才能有这样全新的生活,还说现在非常非常幸福…这样听来她也真是个好孩子啊,能得到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吧。” 她说这些的时候无意识地就把语气放得很轻很柔,眼里流淌着独属于母性的温柔。放在过去实在很难想象她这样“大人”的表情,但现在真正出现在她脸上却一点都不违和。 “她跟我讲了很多心里话。我也很感谢她,真的能把我当妈妈对待。”安年托着脸,满眼笑意地看着那边贴在一起的两个小家伙,“她说了,从前她对小弦的心情,有点害怕但是也有点向往,一度想要成为小弦那个样子,以她为目标呢。她都这么说了,那作为妹妹崇拜姐姐不就更名正言顺了么?” 江桦听到这默默向旁边扫了一眼,江一弦正像是哈巴狗一样绕着江一竹转来转去,如果有尾巴的话此时一定会摇成五档风扇…这理想湮灭的方式还真有点特别。 不过想想也是,当初他们几个毛头小子不是也暗自崇拜过那个男人么?以前感觉很远,真零距离接触了才发现他平日里一点不掩盖的吊儿郎当,生活过得极其随意,甚至还会在他们辛辛苦苦学厨自力更生的时候借监督之名过来抢吃的…再遥远的人一起过日子久了也就脱掉了光环,进而变成另外一种关系了。 所谓的家人么? “总的来说,这一个上午绝对是回本啦,好久没这么舒坦了。”安年将手抱在脑后伸展了一下肩膀,“真没想到小竹看起来是那样,玩起来可也不比小弦差呢。” 江桦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袋子,里面大盒小盒摞成了一座宝塔,不得不感慨女人在购物方面的战斗力。 “不全是衣服啦,我们还去了点别的地方。”安年解释道。 “怎么去的?” “买衣服的时候被人送了优惠卡咯。”安年晃着手上的一张小纸片,“总共就那么几家店可以打折,就随便挑了一家进去,结果是个什么电动厅,玩了一会游戏不小心破了他们记录送了礼品,包括一张隔壁奶茶的体验卷,不喝白不喝,为了搭配又去给小竹买了点吃的,顺便就又看见化妆品店也进去看了一眼嘛…” 世界上最不定的事情不是薛定谔的猫,而是女人的购物思维。直男说去买件衣服,那基本就是去买件衣服。妹子就不一样了,她们说要买个包,最后很可能提着一筐子鞋、项链乃至牛马不相及的奶茶面点回来…包倒还真不一定有。 第406章 她所骄傲之事 一声微弱的惊呼传来,把两个人的目光再度引了过去。越吃越欢的江一竹还是玩脱了,一口冰激凌没接住,化掉的巧克力全都掉到了衣服上,在白色布料衬托下尤其显眼。 “对…对不起!我刚才没给稳…”江一竹见状反倒比江一弦海皇,赶紧就放下蛋卷取出纸巾给她擦起来。 “好啦好啦,小竹你也别对什么都说对不起了,小弦又不在意,而且正好她也得换个新衣服。”安年见状不假思索地就插了一嘴,顺手打开了身侧的包,拿出一件崭新的小卫衣来。 “诶呀!这个和妹妹的一样!”江一弦一看眼睛就亮了。那件衣服也是白咖相间、绣着同样的小熊,正是江一竹所穿的那件。两个孩子身高相当身形相当,买衣服只要简单粗暴买双份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当然,都说了姐妹就要整整齐齐嘛。”安年看着她兴奋地摆弄那件卫衣,笑着一弹她的脑门,“你都没认真挑,这次让你不劳而获一次,下不为例了,换上看看吧。” 江一弦兴奋地点头,将那件沾了酱的外褂给脱下来,直接套上了那件妹妹同款的新衣服。这件卫衣很宽松,她直接套进去都绰绰有余,衣摆一直垂到膝盖,比起普通的衣服更像是女孩都喜欢的裙子。 显然她对这件衣服很满意,提着卫衣的边缘兔子似的跳来跳去,在江一竹面前转圈:“你看你看!我现在跟你的衣服是一样的,好看嘛?” “好看!”江一竹点点头,为表达心意还使劲地给她鼓鼓掌。 “当然啦!因为我们长得一样,小竹穿的好看衣服我穿了肯定也好看的!”江一弦看来是被她夸得相当膨胀,当即就下了睿智的推断,“对了,你去选衣服了,那这里的好玩的你就都没玩过,我带你去补上!” 她的行动从说完话就开始了,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穿行在摊位之间,相同的衣服相同的面容,如果不是江一弦笑得爽朗而江一竹明显带着羞涩,就算是江桦安年都很难分出来。 这场景引来不少旁人的注视。不少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晃着旁边父母的手,指着江一弦和江一竹就欢叫道:“快看!双胞胎!” 江一竹突然被别人这么一看,小脸的红晕更深几分,不好意思地别着眼睛,没地方躲就只能朝江一弦靠过去。后者当然也发觉了这一点,相当大气地挡在江一竹身前,像是首长视察似的招招手,一脸炫耀地回应:“对,我们就是双胞胎!” 看她那样子估计连“双胞胎”具体是什么意思都不甚明了,但她知道这个词来源于身后的江一竹,而她因此成为了全场的焦点。这让她更起劲了,走路走得提胸抬头器宇轩昂,拉着江一竹就仿佛新郎拉着美丽的新娘,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有这么个妹妹,所有人都要好好地羡慕她们。 “又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啦。”安年远远地看着那两个并排走在一起的身影,捂着嘴咯咯笑,丝毫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有这么个姐姐,小竹可要操心咯。” 她说着已经是收回了视线,看来是要任着她们去玩了。两个孩子热火朝天地站在水池边钓水球,她就拉着江桦坐回了提供给休息的苗圃座椅上,一个一个地打开那些箱子盒子,一副守财奴样检查着她这几个小时淘来的宝贝。 果然如她所说,这几个小时下来她和江一竹看起来是相处得相当融洽玩得也相当痛快,光是这战利品的种类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也能看得出来这一个月是如何的纸醉金迷。 她一副守财奴样地清点着货品跟江桦报告,也是在这个过程里有意无意地注视到了他的两手空空灰头土脸,随即就看了眼那边红光满面的江一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是把笑憋在了嗓子眼里,装作严肃正经地一拍他肩膀:“当然,有这么个女儿——你也辛苦啦。” “没那么夸张。”江桦擦汗。 “好啦,看你样子就知道啦!”安年咯咯笑,“我刚才就想着让你单独跟小弦在一起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人了,不过最后至少完成了,以后多来几次总会适应的。” 还真是熟悉的恶魔笑容。亏得他刚才还暗自同情江一弦,看这形势估计差一步自己也掉进这坑里…或者早就已经掉进去了。 “所以,作为这次任务的报酬…”安年忽然扬起了语调,神神秘秘地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纸盒子来,“你应该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其他东西吧?” 依稀的谷物清香和些微芥末酱的气味从盒子的边缘渗了出来,安年一脸骄傲的样子揭开盒盖,里面是排得整整齐齐的四块培根三明治。 “看着怎么样?去面包店的时候看到有diy制作的,我就试了一下。”安年把盒子端到他眼前,一脸非要争个上下的好强,“别那么看我嘛,都说了万事开头难,而且我自己也尝过了的。用火的不行,那我就从最简单的开始做!正好那店里还有专门人指导,就不信做不好!” 估计是她这辈子都没在哪方面遭受过类似厨艺这样沉重的打击,直到现在还在对早上的那一番操作耿耿于怀。她从来都是认准什么东西就非要做到胜利为止,只是这次的领域有点奇怪而已。 江桦扫了一眼斗志昂扬的安年,又扫了一眼盒子里香气扑鼻的三明治。看着这卖相倒还算不错,但一旦得知制作者…就得严肃地考虑一下食物中毒的可能了。 几十秒的思考过后,他还是深吸了口气,仿佛准备被执行注射死刑的犯人一般,慢吞吞地朝那个盒子伸出了手,视死如归地抓起了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安年殷勤地双手端着盒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还行。”江桦点头。 第407章 现实偏差 这确实是他能给出的最中肯的评价。大概是心理预期过低,这一口吃下去居然还有点惊喜。面包片里面夹了培根和鸡蛋,火候不算正好但也没糊,看边缘切得也还过得去,真要是吹水太过他也吹不出什么,但至少比起她早上的壮举来说已经是还行了。 “还行是怎么个行法啊?具体点呗!”安年像是招财猫那样晃着盒子,“以后我还想做给小弦小竹吃呢。” “鸡蛋的时间应该再长一点。” “还是失误啦。”安年顿时就泄了气,不过这不影响她一秒钟后重又变得斗志昂扬,“还有呢?” “芥末放多了些。” “哇,那这可是大错误。”安年点点头,一副认真记笔记的样子。 “比早上好不少了。”江桦说。 安年一翻白眼:“拜托,只是切个面包夹个肉而已,放只猴子上去都能做得差不离吧!能吃就行,我以后再试试别的…哦对了刚才说芥末多了是吧,那我给你买瓶水去。” 她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跳到什么地方,眼看着江桦又吃了一口突然就话锋一转,刚说完就已经蹦起来跑向旁边的饮料摊了。 那背影看在江桦眼里不知道怎么乐颠颠的,头发在身后一蹦一蹦,一眼看去和江一弦差不离。大概是刚才监视养成的惯性,他还是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变小,不知不觉地就把那几个三明治给吃完了。 不远处刚好就有一个移动饮品摊,安年按她说得买了两瓶纯净水。由于她那比警犬还警犬的品尝力,所有加了调味添加剂的饮料她一律不沾,连一般的瓶装水她都能喝出矿化液味,所以只认那几个牌子。如果不考虑身份的话,放她去食品监督行业那绝对是一抓一个准。 不过销售过程她还是无法干涉的。现在就连这种小摊位都是采用平板点单,负责结账的中年妇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操作连连失误,两块钱的单子半天也没结好。顾客还没怎么着,她自己看着都要砸平板了。 “没关系,我不急的,您慢点来就好。”安年陪着笑说。 妇女被她这么一说反而有点不太高兴,斜斜地瞥了她一样:“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可别太小看长辈咯。今天大娘只是手指头不太好使,这种机子我使了几十年了,要是年轻个十岁,闭着眼我都能给它整好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安年见状也就赶紧微鞠了一躬以表歉意,但下一刻她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眼神一变,“您刚才说…这种机型您用了几十年?” “那当然。”大娘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惊诧,相当受用地点点头,“你们小年轻都赶时髦,其实那些东西也就是换个漂亮壳子,论功能还是这种老牌子好使。打原兽战争的时候大家东躲西藏,我就靠着这东西保持联网的。” “也就是说,您是经历过那场战争的,而且从开战之前到现在,电子方面的技术都始终保持着这个水平…么?” “对咯,现在又不是吃不起饭的年月,三十几年嘛,能变多少。”大娘挥挥手。 “像您这样的人还很多么?” “你这什么话?”大娘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光是天子城这片儿,就那么多到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呢,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别说了别说了,这种问题可不是大街上该聊的,现在没人管开放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一个比一个肆无忌惮了…” 她自顾自念叨着世风日下,说着说着就如入无我之境。安年拎着那两瓶纯净水站在那,半天没有发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摊主一路从原兽战争世风日下聊到自家孩子上小学,快要上中学的时候才打住,在后面排队顾客奇怪的眼神注视下赶紧结完了帐。 耽误这么一阵,已经有很多顾客发出不满的声音了,然而最前面的安年却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微蹙着眉,不声不响地往江桦这边走来,顺手把一瓶水递给他,自己也不喝,只是坐在他身边一副沉思相。 “怎么?”江桦看着她这忽然沉默下来还有点不适应。 “这两天我一直在注意一些事情。总觉得和我的理解相比,外面的某些部分有些不一样…”安年像是自言自语般这么说完后,接下来就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算了,现在我了解得也不多,还不能擅自下定论。” “不一样?”这个说法也引起了江桦的注意,“先把你想到的说出来。” “我之前出来的时候就有点奇怪。外面对原兽战争的说明是毁灭了一个文明的灾难,甚至让全人类的科技水平都大幅倒退的争端。”安年眉头紧蹙,“但是文明的毁灭可没那么简单,历史上的几次完全湮灭,都是伴随着整个种族的死亡,一个后裔不留,这样才会出现知识的断层,这是毋容置疑的。” “但现在…这里有这么多原兽战争之前留下来的人,如果之前真的存在那样完整的‘文明’,现代人即使无法复原,又怎么会一无所知?” 气氛都因此而变得忽然沉凝起来,安年看着那个仍在忙活平板的中年妇女,低声道:“按照我曾经知道的时间轴,现在的科技应该只有21世纪初期的水平,似乎原兽战争之前就有过一次重大突破了。 “但刚才我也问了,年轻一辈对于科技…至少是对于电子方面的科技理解就是21世纪的理解,对曾经拥有的科技毫不知情。如果说这是文明毁灭的迹象也就算了,但那个平板的技术同样是落后于谢春儿道,如果连战争前的旧人都没有其他记忆…” “原兽战争时期,以前那个时候的情况和通常的说法并不一致…”江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读懂了她话中的可能,“也就是说,谢春儿所面对的‘上个时代’,和这些普通人所面临的科技水平…是有偏差的。” 第408章 镜花水月 气氛忽然变得沉凝起来,安年捏着手里的水瓶,远远看着那个仍在忙活平板的中年妇女,半天才低声道:“按照我曾经知道的时间轴,现在的这些主要的设备应该只有21世纪初期的水平,核心技术在原兽战争之前就有过一次重大突破了。” “就是夜莺组织所掌握的程度么?” “没错,但这几天我问了些外面的人人,年轻一辈对于科技…至少是对于电子方面的科技理解就是21世纪的理解,对曾经拥有的科技毫不知情,那些知识性的东西完全没有传承下来。” “如果说这是文明毁灭的迹象也就算了。但刚才你也听见了,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既然连他们都没有获知相关的信息,那就只可能是…” “原兽战争时期…以前那个时候外面的情况,和通常的说法并不一致。”江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就是说,谢春儿所面对的‘上个时代’,和这些普通人所记忆的部分…是有偏差的。” “就是这样。”安年的目光远远地望向天边,“在那个时期,我们这一批人还处于莫比乌斯岛上,信息不流通,对于外面的情况一知半解。但现在看来,当时岛外人类的情况恐怕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能发现不对。”江桦说,“那些认知的偏差,应该也是人为的了。” “他们不知道那些事情,可能性不外乎只有两个。”安年低声说,“一来,他们曾经有过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什么手段所消除掉了,就像是你对于当初的那次任务一样。既然有办法消除你的记忆,对于其他人也没理由不适用。” 江桦思考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这恐怕很难。如果干涉记忆真有那么简单的话,谢春儿没理由不掌握,这样的话半年前她也就不会落败了。再进一步,既然现在全世界给出的解释都是一样的,那就说明大部分人都有着同样的认知。就算真有快速消除的办法,也不可能短时间改变所有人类的记忆。” “嗯,你说得对。”安年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说法,“以全世界的范畴来说,样本数量太大了,要做到基本不可能。那么就只有第二种情况了:有可能,大部分的普通人根本就没接触过那些被我们看作是‘上时代’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几十年接触的技术始终保持着当今的水平。” 她说到这里便没有再多解释,与身边的江桦一样低着眼,陷入沉思当中。面前的人们仍然在嘻嘻哈哈地喧嚣着,场面热烈——想想这样的场景就建立在停滞的社会之下,所有人都生活在定格时间的镜花水月之内而毫无察觉——这样的猜想的确就有些恐怖了。 “但这样的话,那些说法中的‘文明毁灭’又无法解释了。”安年有些发怔地喃喃着,“以前的那场战争,到底如何被引发的,真正毁灭的又是什么…既然外面的人都没有记忆,谢春儿却在一直自称是属于那个时代的人、不择手段地想要复兴那些技术…” 热火朝天的声浪袭来,瞬间淹过了两人越来越低沉的话音。那边江一弦和江一竹正在玩飞镖,而江一竹刚刚一镖正中圆心,围观人群一阵齐呼,江一弦更是激动得直接从后面抱上了她,就差要举高高了。江一竹半惊半喜地叫着,脸被兴奋映得通红。光是这一会,两个孩子的心理距离就被拉近了一大截,一眼看去已经完全是姐妹的样子了。 “不过,上个时代的科技也不全是坏事就是了。”安年轻笑着收回了视线。 刚才还紧绷着的气氛只用这一句话就哗地松弛下来,江桦这才想起了手上还有瓶水,于是喝了一口,冲淡了刚才都忘了留意的那股子芥末味,也同时冲淡了心里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一刻不停的冷静判断固然能降低危险的可能,但同时也确实让人身心俱疲。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在不必要的时刻装装傻也无妨。 毕竟,顾及那么多天马行空、押上那么多的筹码背水一战,为的不就是能永远守住这样的场景么?现在想要守护的东西就近在眼前,那又何必打扰这短暂的安宁呢。 “算啦,这里也不是该聊那些的话题的地方。”安年耸了耸肩,转过头朝他道,“说说眼下的,你后面打算怎么安排?我是说,关于未来,尤其是小弦和小竹,今后的计划还会需要她们么?” “她们不该接触那些事情了。”江桦摇摇头,“最好能让她们把过去的事情忘掉,像普通人那样最好。”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接下来的计划只要我们去做就好了。”安年捏着下巴,“那外面的孩子在这个年龄都在干什么?” 江桦被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应该是上学吧。” “这个我听说过。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也就是学学人文和自然科学的基础,一般是六年制对吧?这个小弦应该没问题。”安年说,“虽然以前那些日子有很多不好,但知识上她还是沾了不少。刚才我和小竹稍微聊了一下,她水平也差不多,应付那个水平应该够了。” 看似没心没肺的她在这一点上居然能细致到这个程度,也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这样就好办了,至少在两个孩子的问题上他们的立场坚决一致。 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那个…最平常的未来而已。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安年扫了一眼,托着脑袋问他。 “现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江桦看了一眼旁边的江一弦和江一竹,小家伙们正玩得欢丝毫没有在意这边的意思,他也就直接接起,然后话筒中传来陌生的声音。 “打扰了,是白狼的队长么?”对方用平静的语调道,“吕部长这几日回到了城里,希望能单独面见一下你,谈一谈…关于夜莺的事情。” 第409章 死角的路途 天子城东澜区,武装部门总部楼。 偏西的日光照进办公室内,桌台上做工精美的赤砂茶壶已经不再冒出热气,壶柄后面坐着衣服半旧的中年男人,带着特制的镜片浏览手上成叠的文件,名片夹显露出来的部分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和部长的职位。 哒哒的响声打破了沉寂,外面有人在办公室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吕鹤手上的动作随即止住,继而直起身,取下脸上的眼镜:“进来吧。” 此时距离他托秘书打出那个电话过去了四个小时,而他想要约谈的对象也的确在预定时间内上门了。对于他们的身份等级而言,上午约谈下午便见面,这效率可以说是相当之高了。 江桦推开门走入室内,站在他办公桌对面,简单地问候一声后便没了下文,只是静静盯着他的脸,好像要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猎人首席、白狼队长、边境之战中独身歼灭对方主力的英雄…虽然会面不多,但每次见你都有新的身份和荣誉添加上来,后生可畏啊。”吕鹤同样在端详着他,微笑道。 江桦同样以客气面对,用简短的应答快速结束了开场的寒暄。他知道自己被叫来这里绝对不是为了开表彰会的,那些荣誉早都已经被称道了不知道多少次,以这位部长的身份也用不着拍他的马屁。 在这之前他作为白狼的代表倒是与吕鹤有过几次会面,但大部分都是在他受伤隐退之前,在猎人的集体会议上,对此人的了解多数来源于他的职位而非行事,虽然名义上是作为猎人划归其手下也少有直接交流,但这一次吕鹤居然点名让他单独会见。 “既然你已经是做过这么多壮举,自然应该明白我今天麻烦你过来的含义吧。”吕鹤兴许是看出了他的意思,将手上的眼镜叠好放回桌上,淡淡道。 江桦暗自收紧了手臂,有些僵硬地点头:“是。” “半年前,在那场边境的战争里,你独身闯入对方的核心据点所在处拿下了对方的主力,而最终报告显示她是死在了电波塔的爆炸中,直到今天仍没有找到任何踪迹。虽然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夜莺都确实是死了,但对你们来说,应该远没有结束吧。” 他没有用问句,江桦也就没有回答,四道目光无声交锋。 “在这之后,我也了解到了你半年来的行动。”吕鹤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文件册,“不仅是参与了许多猎人顶层的会议、作为头号战力清缴边境的残余原兽,而且那边的工作刚刚结束,你就接下了其他的事项,好像是个看护任务…当然我并不知道其中具体,但冒昧猜想一下,这个层面的单人任务,也不可能和边境毫无关联吧?” 江桦依旧没有发言,此情此景下这已经算得上有些失礼了。但话都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无论是承认或者辩白都没有什么大用。 都是混到这层面的人了,谁也别把谁当傻子。既然半年前他做出了那种选择,这样暴露的一天他也早就想到,也就铺好了相应的退路:安年和两个孩子在天子城还没有身份,正好能借这个掩护逃离城里、再不济也能躲在暗处周旋,以她的机动力,单独行动起来能捕捉到她的人屈指可数,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过是对他一人不利而已。 “你们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所以说…”吕鹤和他对视了一会,忽然笑了笑,“现在还需要什么帮助么?” 江桦微微一怔,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按前面的铺垫和他心里的预期,这时候面前这位部长不是应该揭出真相、当场以包庇罪扣押他免他的职乃至直接送他上军事法庭么?这番都有点欣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在电话里既然说过是找你商量夜莺的事,我这边的态度你应该也明白了。”吕鹤轻轻地敲着座椅扶手,“如之前所说,那个组织在城里扎根的时间绝对不短,少说也有十年以上。即使半年前的边境一战他们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残党也还分散在暗处,现在看来似乎还没有树倒猢狲散…本来这并不是猎人负责的领域,但既然和原兽挂钩,你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江桦又是沉默了很久…这一次他是在分析这句话的意义,而得出的结果是他从最开始就误解了。吕鹤口中所说的“夜莺”,并非是指某个人,而是指那发动了一场战争、领导了漆黑之日的整个组织。作为猎人的直属上司之一、又是上个时代的遗留者,对此感兴趣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如此看来安年和江一弦还暂时隐藏在视野之外。说起来因为这事他自我感觉都快成过街老鼠了,名义上是能藏一天算一天,但这次虚惊一场也算是给他敲了警钟:危机时刻都在,置之不理总有爆炸的一天。而在这之前…就要把某些东西彻底掐灭在萌芽阶段。 “是的。虽然拿下了对方的作战人员,但在这背后的支持者至今还有着存疑的部分。”他把这点心思掖起来,开口回答吕鹤的问题,“半年的边境之战名义上是决战,对方显露出来的却并不像是全力,而且在落败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背后恐怕还有着其它的存在。” “是么,都已经探索到这个程度了啊。”吕鹤沉吟着,“既然已经发现端倪了,现在阻碍你们继续探索的是什么呢?” “主要还是在情报方面。”江桦看着他的脸侧,眼角的鱼尾纹显示这同样也是个经历了长久时光的老人,“对方使用的是禁忌的技术,无法从常理判断那些做法的来源和发展,制定对策也会更难。想要更进一步,必须要追本溯源。” “也就是说,探究幕后的人…或者说造就那个人的——一整个时代么?”吕鹤抬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第410章 局外人的往事(4000) 要是放在平时,这话一定是个重要的情报源。但放在现下谈话的背景之中,就显得别有意味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江桦不动声色。 “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个名大于实的闲置文官,但基本的档案还是看得到的,梁理事也同意了这点。”吕鹤平淡道,“除了你之外,狼耳前些日子一直在申请军方的最高许可来进出边境,狼眼至今还在边境的电子系统里工作,听说狼爪和狼尾也时不时能被看见身处城里的残党抓捕行动和战后残骸的搜集行动中。单独看来你们的任务各自都不一样,但合起来目的就很明显了。” “要禁止我们的行动么?”江桦低声道。 “常理来说,我应该要那么做的。”吕鹤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今天也就不会安排这次单独会面了。” “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你猜的没错,是非常个人的原因。”吕鹤沉下了声音,“接下来的事情,我不以部长的身份说,也希望你能用对应的心态来听。如果不想承担也无妨,现在打住就好。” “请讲。”江桦坐直了身子。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不能叫做秘密的秘密…或者说心结,我本来以为会烂在心里,直到有年轻人对那个时候感兴趣。”吕鹤的眼光似乎在瞬间飘了很远,“在我只有你现在一半年龄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那时候的教育和现在有些区别,人文教育占的比重比现在大得多,大到我们几乎接触不到现在司空见惯的理工。而这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对军人的赞美。” “我们被告知世界上还有许多的战争,是因为那些人的付出才能护我们周全。成为他们的一员是当时每个少年的梦想,相比较而言课本对我们的吸引力就远不如战场的魅力了。当时的我胆大而顽劣,终于有一天和我的几个同学打听到了切实的消息,准备好了自以为充足的行李出城想要报名参军。” “事实证明了我们的幼稚。首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成片的丛林,而我们没有一点生存经验,就像所有冒险故事那样,不出多久行李就消耗殆尽还迷失了方向,我自告奋勇想要替所有人神农尝百草找寻食物,但那只是逞英雄的想法罢了。” “食物中毒让我高烧不退,所以接下来的记忆非常模糊,只是记得我的朋友一直在抬着我走,后来好像还看到了什么,隐约地能听见惊呼声。最后我们还真的灰头土脸地走到了终点,我听到有城市人烟运作的声音,只是和我之前的老家大不一样,但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无论怎么讲,我们柳暗花明,误打误撞真的找到了憧憬之地。有人出来接待我们,几个同学表明了来意之后当场就被带进去了,而我因为对他们询问的问题没有反应,被做了隔离处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呆在一间和城里的平房类似的小房间内,外面有人在巡逻,只有很少的机会能有机会看到外面,那似乎是一座新的城市,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却都像是齿轮那样运转。有人告诉我我的同学就是先到那里实习,通过以后就可以如愿以偿成为军人了。而我的身体还不够格,需要等再做考察。” “于是就这样我在那里住了很久,来看望我的人只是确认我的身体之后就没有下文。不过我也不在意,只是想要找到我的同学询问里面的事情。他们进去的建筑只有一个出口,但我却从未见他们哪个出来过。同样,我也从未知晓那里制造的是什么,只觉得他们的神情都与我老家的大径相庭。” “也是在这时负责我们的人开始减少了,经常是几天都没有人来看我一次。我在这时开始恐惧、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但想询问也找不到人,同样联系不上我原有的家庭。我精打细算地利用留下来的资源维持生命,很久之后才有人再度找到了我,然后真的把我带去了军队,严肃地说真正的战争开始了,需要像我这样从外地来的人充当联络的角色。 “我于是就这样成了一名派发员,从最底层干起。那时候我才知道了,爆发的所谓战争指的是以前以为很远的原兽灾害,旧有的武力在那种怪物面前显得无比脆弱。我跑遍了战场的角角落落,但却从未再见过当初和我一道的伙伴,直到原兽战争结束也没有踪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而那座我曾经见过的城市,在战后被划归到了边境之外的区域,并且本身也损毁了。” “正因如此几十年来我才一直在体制内工作,希望能找出当初那次事件的线索,最好能找到那些人的下落。”吕鹤晃荡着杯中已经凉掉的茶水,“但原兽战争之后,旧有的体制崩毁,现在你所看到的阶层都是战后重新划分的,曾经的大部分资料都和那个体制一起毁掉了,我又是一介文官,至今一无所获。” “旧有体制的崩毁?”江桦本还在暗自琢磨着他所提到的细节,忽然就听到这么个大词有些吃惊。 吕鹤却是被他说的一怔,像是发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顿时就闭上了嘴,满脸都是“不可说”的阴影,好一会过去才恢复正常,转而道:“关于这个,我无法解释更多,这也是我今天想要提醒你的另外一点——如果你们执意要探索下去,在原兽领域点到为止就好,一旦扯上跟人有关系的事情…那就停手吧,后果不是你们能承受得起的。” 说前面的话的时候他还带着官场练出来的沉稳气势,唯有说到这句的时候,他多年成习惯的保护壳露出了一丝裂缝。那样子让江桦也闻到了一丝不详的气味,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是无用功,于是便暂且答应下来。 “我说出这些,只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夜莺’让我有了当初的感觉。但如果只是为了交换那个真相,我并不希望拿当下的战力资源当代价。”吕鹤接着说道,“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执念罢了,不用太当真,只不过是以此作为我支持你们而展示出来的筹码罢了。” “你们的成员组成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代…应该对战争时期的事情没有太多记忆吧。”吕鹤沉吟了几秒,再度说道,“十多年前,也有一支队伍跟你们现在的地位相当…虽然作为小队来说他们的人数比你们多很多,但在神秘和强大上是一样的。战争时期,那支队伍作为华国的王牌,甚至引起了周边各国的注意,外媒将其称之为是‘幽灵部队’。” “幽灵?”江桦皱眉。 “没错,幽灵。就像是古代帝国的不死军团一样,传闻中他们战力惊人、以人之躯可得原兽之力,且能保持长时间的行军而不疲不倦,即使受创也依旧能快速痊愈…在达格发现之前,那就是人类的希望。” 江桦微微低眼。这样的描述虽然有些夸张,但力量、愈合力这些特点无疑就是携带者的标配。听这个意思,这一项技术即使放在上个时代也只是小范围普及,难怪当初的莫比乌斯计划要百般掩饰。 “但最终,就在战争末期,这支部队凭空消失了。”吕鹤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悠悠道,“真就像传言一样,属于那支队伍的战士再也未曾于人前露过面,这其中的原因我们至今也无法探知,现在普遍认为的说法是负责研发的核心学术团队无故出走,导致部队内乱而解体——但至于出走的原因,就没有切实说法了。” 江桦听到这里一惊,抬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他注意到吕鹤所用的词是“研发”,如果真是如他猜想的那样,那支部队就是携带者构成的部队,那么有能力“研发”携带者的人… “那个学术团队,现在还有能联系到的人么?”他紧接着追问。 吕鹤稍微怔了一下,对他的关注点所在处有些意外。不过这种对话背景下他也没什么可质疑的,顺着江桦的意思思考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那种等级的人,在原兽战争之后已经没有活下几个了。更何况,有着曾经的流言和压力在,在已经步入和平时期的今天,即使有幸存者也大多会隐姓埋名。” 江桦暗地压着指节,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条线索这么轻易就断了。不过至少是弄明白了莫比乌斯之前、还没有他们这一批人的时候那个女人可能的背景,以后总也有了下手之处。 “不过,虽然成员已经各自散落,那个团队的名号却还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吕鹤却是又开口了,“现在原兽灾害还没有完全根除,对于它们的研究也就不会停止,而负责这些的是团队成员的后辈、大多都是当初的学徒工或者实习生,可能与那些成员有过短暂的交流。” 察觉到江桦眼光的变化,吕鹤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拿出皮夹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刚好,我有个老友就是这批人之一,前几天还刚和他喝过酒。如果你还对此有兴趣的话,可以试着联络一下他,就说是我介绍的。” 江桦接过名片,上面写的姓氏和职称是汪教授,隶属华国原兽研究中心。他将那名片收起,微微致意:“麻烦了。” “没什么可麻烦的,顺水人情而已。”吕鹤笑笑,“比起这个,我原本的目的其实是让你们以此为前车之鉴。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今天的白狼和当初的幽灵部队的确很像,希望你们在调查的同时一定注意自身的运作,不要再重蹈覆辙——这话对作为队长你的来说,应该是足够了。” “我明白了。”江桦起身,微行一礼,“谢谢。” “是我该说谢谢才是。能得到猎人首席的协助,比我自己的束手束脚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吕鹤见状却是同样站起了身子,以平行的视线表达了等同的地位,“说来惭愧,我多了这么多年的阅历,探索这么多年下来,却仍对自己当初所处的时代一无所知…可能也是我有意去回避了一些不愿面对的东西吧。既然你们还有着这种目标,我就作为当年的局外人讲讲我的故事,如果真能解开当年的疑惑,我入土也算是能瞑目了。” “我会将这件事列入计划中的。”江桦顿了一下,“作为机密事项。” “最后提醒一句,既然你们选择要做,就是选择了等同的风险。这个问题太敏感,如果最后揪不出什么人、拿不出什么成果的话,连你们自己都会受牵连。” 拿出成果么?将某个幸存的、脱逃的凶手逮捕归案,也算是成果了吧? “现在有梁理事接手,我的权限并不多,而且估计再过不久就要被人换班了吧。最后作为回礼,我手下的调遣权会移接白狼名下。从现在开始,你们在武装领域有任意人员的调配权,在我退休之前这都有效。” 江桦略微一怔。虽然这其中的秘密属于携带者所有,本来从他们来说也不会让普通人太多参与进来,但如此大权交到他手里,代表的信任可想而知。那件事对于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部长来说…恐怕远不如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这么想着,他伸手和吕鹤最后一握手:“我会尽全力。” “这可真是个有力的保证。”吕鹤微笑,“既然都已经是这个地位,保密的问题应该不用我多说了。除此之外能讲的…也只有一句空虚的加油而已了吧。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开口就是。” 最后的问候结束,江桦答应一身,随即从办公室内挪出身子,轻轻关上门,途中悄悄擦去手上的细汗,顺着过道向外走去。 楼外,一身便装的身影正站在路边等他。 第411章 我的一切,为你所用 大概是发觉到了他的接近,安年回过头,双眸和他四目相对。微风吹过,她的衣摆和着旁边柳树的黄叶一同摇曳,俏脸上仿佛凝着冰霜。 微妙的沉默维持了几秒,她旋即展开双手,像是束手就擒的犯人那般,胸口的要害处大开。这个状态下如果江桦想出手的话,不用费多大劲就能让她瞬间失去还手之力。 “没什么,从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想到有这一天了,我不信你会没有考虑到。”不等他开口,安年便抢先说道,“既然是早有准备的事情,就更不用有什么拘泥。从来到这里开始,你和我就是监视和被监视、执法与被执法的关系,发生这种事也是正常范畴。” 说着这些的时候那张脸上已经褪掉了这些天来的欢脱,重现了漆黑之日塔内的冷峻。十数年时光的黑暗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这些日子属于家庭的温暖虽然让她重现了笑容,但那些过去、那些枷锁依旧横在心上,她始终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罪犯的身份,当然也不会没想到幸福随时戛然而止的可能。 在听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变得沉凝下来,和他有了同样的猜想。然后他们就叫回了江一弦和江一竹,共同先把她们送回了家里去。江一竹先注意到了爸爸妈妈情绪的异常,于是出声提问,被两人相当默契地统一口径搪塞了过去。 好在她们还沉浸在姐妹关系的新鲜感中,兴奋冲淡了不安的疑云,也就没有多问。安年将她们安置好,然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仪表,梳头洗脸把自己收拾到最干净的状态,再换上新买的衣服,最后柔和地抱了抱两个孩子,用笑话逗得她们在沙发上打滚,这才跟在江桦身后出了门,笑容在迈出家门的一刻烟消云散。 这已经是做好了诀别。江桦本以为她会在半路中逃掉,毕竟她是说过要好好活的人。但最终她还是跟着他来到了这里,等着那个最坏的结果降临。 不过好在没发生就是了。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江桦说。 “那也不会完全与我无关吧。”安年看过来一眼,“动手吧,我不会反抗的。” “所以说真的没事…” “不用多隐瞒的。我讲过了,在这件事上不用有什么愧疚感。” “那也等那个时候真到来再说。”江桦抢了她一个空隙,快速道,“在这之前,你的身份还是安全的条件下,要抓紧时间做更多的事。” “安全?”安年稍微一愣,看江桦脸色不像是在隐瞒,好像自己预计的情况确实没有到来。但她依旧紧绷着脸色,直到江桦完整地把刚才的谈话给她复述了一遍才慢慢缓和下来。 “也就是说,还没有暴露么…”她手抚着胸口,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外面的人果然没那么迟钝啊,也不知道还能瞒多久。” “你别太紧张了。”江桦说,“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些束缚就再和你无关。” “是啊,的确我已经和她一刀两断了。”安年有些恍惚似的看着旁边飞扬的柳叶,脸色渐渐地蒙上阴影,“但是,这件事也提醒我了。对于谢春儿来说,夜莺是她最大的一条狗,小弦更有可能成为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的战力流失。更何况,夜莺的这具身体还在这里,” 江桦迎面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压迫。这个女人面对绝大部分事情都能以笑容处之,有人揩她的油都能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之中,给人的感觉似乎永远都是个乐天派。但唯有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会露出平生所有的刻薄和恶毒,表情仿佛嚼穿龈血。 “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话,也会是好事。”江桦说,“躲在暗处我们就无法掌握她的行踪,也就不知道她还在谋划什么,必须让她露面才能斩草除根。而且现在夜莺的情况虽然还有人怀疑,但你的真正身份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只要在暴露之前抓到谢春儿,把她的存在和所作所为公之于众,那她就会被认为是夜莺,你身上的疑点就能洗清了。” “也就是说,让那个人顶上夜莺的称号,作为替罪羊么…”安年微微愣了愣,嘴角却是慢慢勾起,笑容仿佛毒刺的玫瑰,“啊呀,原来你居然会打这种算盘,这是栽赃陷害啊!” 江桦听出了她笑声中的寒意:“你不想做么?” “怎么可能,我期待得很。”安年刻意压低了声音,语调都有些不稳起来,“毕竟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目标是那个人的话…不择手段只是基础。” “接下来相关的行动就会开始:以探查上个时代为手段,找寻谢春儿留下的线索,借此揪出她了。”江桦注视着她因极端激动而颤抖的双肩,“到最后可能免不了要和她正面接触,她如果看到你也不知道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你忌惮这些的话,只提供情报就可以了。” “不,我已经受够了。”安年摇了摇头,重复道,“直到今天,我还能感受到身上夜莺的存在,那种感觉我已经受够了。只要想到那个人还在世上,我就永远无法得到安宁。无论是自私也好、残忍也罢,我说了我一定要亲手让她付出代价…就在我眼前!” 那话语中的坚决几乎要将人灼伤,江桦也不由得滞了一下:“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这一句话问出,让安年顿时垂下了眼,看不见表情,但身侧的手却缓缓地收紧直到爆起青筋。半晌后她忽地抬头,眼中的神情像是要将那掩盖红瞳的美瞳都撑裂。 “如果你已经决定了这个计划的话,那我就是你的同伙;如果你要带头向那些事宣战的话,那我会第一个追随你。”她面朝着江桦,将紧握成拳的手置于胸口之上。那一刻风力忽强,她背后的长发像是火焰那般被吹得摇曳。 “除了领导这次行动外,你还是我的负责人吧。”她说,“那么,至少在这件事完结之前,关于我的一切…全部为你所用。” 第412章 作为父母的决定 时间的流动在那个瞬间被拖缓了,江桦和那双眼睛正面对视着。她展现出了最强烈的情绪,如火般的话语像是把无形的东西点燃。 那份怨恨并不仅仅属于安年。在莫比乌斯岛的那场大火中,也同样是那个女人夺走了他当时所拥有的一切,造成的伤口持续冒了十数年的血滴,更不要说这之后还要再算上江一竹受过的伤害。要论出手的理由,他绝对不比安年少。 于是在十数年后他们又站在一起了。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无措猎物的逃亡,而是…作为猎手的主动出击! “好。有必要的时候,我会把相应的指令告诉你。”江桦环视了一圈,“其余的事情先回去再说。” “明白,想来那种单独会谈的内容也不是能在大街上说的。”安年点着头,当即就以一种执行命令般的态势跟在他身后,“现在那个人当了缩头乌龟,按你的意思是要找上时代的线索来引蛇出洞了,那具体呢?” “先解决人的部分。”江桦摸了一把兜里的名片,“之前夜莺在城里布下过不少人手吧。他们或多或少都能提供上时代的信息,其中或许就包括她行踪的蛛丝马迹。在对方露头前,要利用一切和谢春儿有关的部分。” 安年静静地听着,半晌脚步却忽然放缓了:“和她有关的话…也包括小弦小竹在内吧?” 江桦脸色微变。 “虽然说是不择手段,但讲得自私一点…我不想让小弦卷进来。”安年抿着唇,好像在思考怎么辩白,“她确实是个很好的战力,但血统很可能会被敌人反过来利用……” “关于这点,不用说这么多。”江桦突然说,“原本接下来,她们两个就不在计划之中,更不会涉险。” 安年的表情有些出乎意料:“理由呢?” “她们也是我女儿。”江桦说。 安年不说话了,看着他静了好一会,接着紧绷的脸色突然就垮了下来,刚才的严肃瞬间烟消云散,进而把大腿拍得像擂鼓。 她在狂笑!她在狂笑! “有什么好笑的?”江桦被她这样搞得都有点不自在。 “哈哈哈…抱歉抱歉,就是没想到你会露出这样一副伟丈夫的表情诶!”安年擦掉笑出的眼泪,“原本以为你只是顺意为之,结果你还真的是当了个好爸爸啊!” “那你不也是作为妈妈么?”江桦没来由地有点郁闷,顺口回怼了一句,但这话说出的同时就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他赶紧掐断了下文。 “是诶,那就更得加油当好父母了啊!”安年举起拳摆出一副干劲十足的架势,“” “你刚才也说到了,谢春儿可能有办法知晓你们的情况。那么比起有意的隐藏来说,障眼法更能干扰她的判断,让她们保持最普通的状态,能造出灯下黑的效果,是最好的保护。” “对哦,这个咱们刚才也说过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安年捏着下巴仰头看天,“那这样的话,接下来的就是要让她们…” …… “诶?上学?” 江一弦听到这话的时候就放下了手边的毛绒小马,睁大了困惑的眼睛思考着这个新动词。她身边的江一竹同样歪过了头,一副等待解惑的样子。 “是哦,就是上学。”安年两手撑在椅子沿边,脸色已经完全换成了循循善诱的样子,“既然来了这里,小弦也就要干点小孩子该干的事情,在你这个年纪,其它的孩子也就是该去上学啦。” 这就是他们一路讨论回来的结果,让两个小家伙回归普通孩子的轨道。从高大上的时代科技跳转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家常事,两人协调性倒是很高,脑回路都是一样的神经病。 “上学是做什么的呀?”江一弦好奇。 “这个嘛…”安年转着眼睛,“既然那么多人选择了,就肯定是很好的地方。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体验嘛,上学本身就是无数种可能,做什么也是来源于你自己选的。” 江一弦还有些不知所云,倒是乖乖坐在身边的江一竹听了这一会有点明白了。转而向江桦小声道:“爸爸,上学是不是就是和之前老师同学那里很像的事情?” 这些天来她的母女和姐妹情结迅速升温,不过倒是没反叛,心里有杆秤还是倒向爸爸这边的,有什么想法第一个也是和他说。她比江一弦多了一年普通的生活,在阅历上反倒比当姐姐的还强一点。 “差不多。”江桦坐在她旁边,“不过规模会比以前更大,会有来自全城的小孩子,而且也会学更多的东西。” 这一点上其实他们这对父母其实都没什么发言权。安年先不说,他自己连带白狼的其他人基本都是凭着莫比乌斯岛给的那点基础看书自学下来的。从知识上来说他们懂得不比普通人少,但经历上就没法解释得太细了。 不过安年很好地补充了他瞎编能力上的漏洞。她回家前特意去看过了小学的基本布置,再加上网上查的一些描述,就愣是用这么一点资料把学校吹得天花乱坠,一路添油加醋都快说成伊甸园了。 不过江一弦也是被妈妈坑惯了,谎话坑着坑着就成真的了,没过几句话就被安年唬住了,眼里闪起了向往的神色。正好这时听见江一竹说的话,她马上就转头向妹妹请教:“你以前上过学的嘛?那里好玩嘛?” “嗯,很好的。”江一竹点点头,认真地解释道,“老师会教大家认字、算算术、还有一些科学的反应,学会了以后就能去看其它很有趣的书。而且我以前还认识了很多朋友,都是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大家会在一起玩,还有好多活动。” 好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她跳下了沙发,从里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小书包。是刚来这里时江桦给她买的那个,里面还装着铅笔盒和几个以前用过的本子。 第413章 第一步 “这个是你的?”江一弦看见这情景就新鲜了,马上就扔下手上的玩具爬了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一竹一件件地将那些文具拿出来铺在眼前。她用东西很谨慎,所有的文具从外面看都像是崭新的,没有折印也没有撕裂。 她接过江一竹递来的本子,一个个翻过去看那些描字的字帖、写作文的句子练习还有彩铅的画,不时发出新奇的赞叹声。江一竹一页一页地给她讲着那些文具背后的故事,她就认真听着,同时如获至宝地端详着那些普通的圆珠笔、削笔刀和橡皮,好像发现了世界的宝藏。 “好好玩呀!”江一弦手摁在笔帽上,将圆珠笔推出来又推进去,新奇得连连欢叫,“我也想要这个!上学就能有了嘛?” “没错,上学这些东西就是必须的了,到时候肯定都得给你一份。”安年说。 “那我要去上学!”江一弦眼睛发亮。 事情解决得比想象得还简单,安年准备的预定说辞也用不上了。她欣慰地笑叹一声,转头向江桦使了个眼色:“你把小竹教得还真好。”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江桦说。 江一竹听到爸爸妈妈的交谈,又是有点不好意思,抱着自己的笔和本子脸红红地缩在那。这一番动作好像提醒了江一弦,她环顾了几圈之后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如临大敌,一个猛扑抱住江一竹的肩膀,恨不得要跟她粘在一起。 “那我去上学的话,妹妹也要去!”江一弦像是幼狮护食那样盯着江桦和安年,“我不要跟妹妹分开!” 看来她真的是玩开心了,两个小家伙的感情迅速升温,这么短的时间就好得如胶似漆——至少江一弦是这样。 “好、好,答应你,一定让你和小竹在一起的。”安年失笑着拍拍她的胳膊,“不过既然在一起了,就别忘记你之前答应我的事,上学的话可能就没法天天看到爸爸妈妈了,要管好自己、还要保护好妹妹。” 江一弦得到保证这才放心,好像也没在意后半句话,松开手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倒是江一竹被她这么一下弄得有些茫然,坐在旁边想了一会,重又看向了江桦。 “爸爸,我们真要去上学么?”她低眼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小声道。 “至少现在的计划是这样了,如果顺利的话过几天就能办好。”江桦点头,听出她这话有些不对,“你不想去?” “不…不是那样。”江一竹赶紧摇了摇头,“以前班里的人都是要去学校、我也一直都很想和他们一样的。只是…” “只是什么?” 江一竹看起来是有所顾虑,扫了一眼旁边的安年和江一弦,稍微犹豫了几秒,才压低声音道:“爸爸,你们那边的事情…和哥哥姐姐有关的事情,不要紧了嘛?” 在白狼里呆的那些日子确实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再怎么说她也是拿过真枪、跟最顶尖的猎人上过战场、还目睹了开创性画面的人。现在突然从荷枪实弹的状态回到真正的日常生活,她欢喜之余也多少有些担忧不舍。 “已经没事了,不用多在意那些,剩下的事情已经和之前无关了。”江桦面对着那不安的眼神,扯了个不大不小的谎。也正好被这话所提醒,他重又扫向两个孩子,“还有要记住,等以后接触到了其他人——无论是谁,都绝对不要说出之前发生的事情,包括我这边的事、还有你自己的事,对外都一定要保密,能忘掉的尽量都忘掉,知道么?” “是这样的嘛。”江一竹乖巧地点了点头,表情却有些耷拉了下来,“我会努力的,可是…我不想忘掉哥哥姐姐他们…” “没关系,这个你就先记在心里吧。”江桦看出了女儿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们还有一些要一起处理的事。如果你想,以后还有机会能见到他们。” 江一竹得到这句保证,脸上些微的忧郁一扫而光,使劲点点头:“嗯!我明白了!” 以她的脾气,说是要听话那基本就出不了岔子,这么久下来江桦也很放心,也不用多说什么。 “小弦是同样的要求哦。”在他们这边交流的时候,安年也对上了江一弦,“和小竹一样,你也要好好注意一下。无论是以前的生活任务,还是做过的事情都不要说。如果有人问你们,就说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猎人,你们也从来没接触过和原兽有关的东西,懂了么?” 江一弦眨了眨眼:“那阿姨也不能说么?” “当她已经死了。”安年说,“记都不要记。” “这样啊…”江一弦懵懵懂懂地答应下来。 “都同意的话,过几天就要送你们去了。”安年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无比严肃,“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不准对同学出手!特别是眼睛的力量,一定不要再用,任何情况都不行,听见了么?” 这对她来说确实是最重要的一点。别人家女儿上学,父母都得劝劝说要团结啊、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啊、千万不要忍气吞声啊…然而放到这一家身上,她不让别人忍气吞声就不错了… 相对而言江一竹可能有过这个问题,以她那个性格有力量也不敢用。不过现在身边有了江一弦,谁动她一下估计得被挠死。 江一弦倒好像没意识到这其中的严重性,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她还没完全搞明白外面世界的构成,只是觉得妈妈不让自己用,那就不用了。反正以她的骄傲,就算不动用细胞的力量一样可以保护自己和妹妹。 嘱咐到此为止,两个孩子重新把注意力挪回了对上学的准备上。落实到细节的话江一竹的经验反而是在场四人中最贴近实际的,于是江桦安年也就将说明的任务全权交给了她。姐妹俩叽叽喳喳地翻着江一竹以前的作业本,两个多余的大人就直接退出门外,把想象的空间留给她们。 “怎么说呢,真是意外的省心啊。”安年听着里屋传来的交谈,抱臂于胸,“总觉得这像是直接把他们扔给其他人,都搞成留守了…从父母来说,有点不负责任啊。” “不把谢春儿那边的问题解决,只会让她们更陷入危险当中。”江桦收回了目光,低声道。 “道理肯定都懂咯,只能尽量快写完事吧。”安年说到这里同样沉下了声音,“那接下来,你的第一步行动是什么?” 第414章 那时所见 “我们主要负责城里这边。”江桦顺手取出吕鹤给予的名片,“现在看起来,人群里可能还留着原兽战争前跟谢春儿接触过的人,我会挨个排查,如果能找出她的来历最好。” “这样啊…”安年点了点头,“你们负责城里,那…战场那边呢?” “可能的设施都已经在‘漆黑之日’被毁掉了,现在那边还留着些专门的人手继续排查。”江桦说,“我们在内部留了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都会有第一手的报告。” “希望如此吧。”安年叹道。 他们没有看见的是,就在二人交谈的当儿,不大不小的意外就发生在他们谈话内容的所在地。 如江桦所说,由于引爆玄蜂带来的后续影响,对于边境周围的探测发掘工作始终未停,几天前发掘到的玄蜂遗骸甚至引起了部长层面的注意,更让他们延长了原本的工期,向着更深处试探。 而此时,就在那隆隆的机器运作声之外,王庆正背着一杆轻型步枪,在巡逻岗周围来回地徘徊,脸色紧绷。 大部分的猎人在清缴活动结束之后便回城去了,他是选择留下来的少数人之一。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着实付出了不少努力,而机遇也眷顾了他许多次,现在他在黑狼内部的地位已经隐隐有向顶层逼近之势。对这个层面的竞争来说,普通猎人的任务已经趋近于饱和,他需要更特别的经历来补充自己的门面,在原兽禁区周围的工作顺理成章地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现在他的身份是特别辅助猎人,就类似于江桦以前帮着缉毒警抓人时的身份,区别只在于后者防备的是干扰警察工作的原兽活动,而他负责的对象则是驻军。从描述看来这在猎人里就是个高大上的工作,只要顺利干满一个周期,回去后他妥妥坐稳一把手。 但这句话的先决条件是“顺利”,而今天的情况让这顺利打了个问号。几分钟前一道异常的烟雾突然冲入他的望远镜视野内,警报声紧随其后,接着他听惯了的施工声瞬间变黯,成队的救护车开向边境入口。 这样的景象不让人生疑是不可能的,刚好轮到他的换班时间。负责下一班的人同样是个小队长,所属的队伍是“蛟龙”,许多人都借此称其为龙队,虽然本人并不姓龙但也乐意为之。而这时他手里掂着半壶烧酒,脸上还带着点笑:“小王辛苦了啊,陪哥们来两口不?” “免了免了。”王庆对这个心大的同僚也是无语,在他说话前就抢先指了指前方,“那里是怎么回事?” “前几天他们不是根据地下玄蜂的位置,挖掘到了遗留下来的原兽战争前的器具嘛。”龙队放下水壶,向他解释道,“听说是在边境内探索的时候找到了原兽战争前的通道,触动了里面的核心设备,就成这样了。放心,人为的,没有咱们份内的原兽问题。” “核心设备?”王庆皱皱眉,“是生物兵器么?” “不像,监察站说变化的只有小范围的磁能波动,但从表现看来谁也说不好是咋回事。连队医都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还得往看护站送,进一步检查。”龙队以目光指引方向,向不远处扬了扬下巴。 “全员后撤!全员后撤!离中央远点!封锁出入口!”拿着大喇叭的指挥员正在高声喊叫着示警,而就在他身边,带有红十字标记的车辆已经开到,大量的担架被抬下来,上面放着成捆的束缚带。 这医疗器械有些异常异常。不管怎么看束缚带和拘束衣这种东西都不是该用在紧急救护里的,眼前这场景比起战地抢救更像是抓狂躁症——但哪来这么多狂躁症可抓? 穿着勘测队服的人正被一个个地捆上担架——也正是这个“捆”让王庆明白了那些束缚带都是作何用途:只见那些被抬出来的伤员无一例外地两眼发直,浑身剧烈地抽搐痉挛,从脸到手,但凡露出在外的皮肤都泛着惨白且青筋毕露,好像成批的癫痫病同时发作,甚至就连眼中,都因充血而泛着若有若无的赤红色。 “也不知道原兽战争前那帮人都搞出了些啥,遗毒都能留到现在。”龙队啐了一口,“这他妈不就跟毒气罐一样么,难怪会弄出原兽那玩意,小王你说是不是…小王?” 他本只是想和王庆闲侃两句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但刚一回头话就止住了。只见王庆面见这一幕脸上忽然就没了血色,整个人在几刻间半跪下来,捂着腹部一阵干呕。 “喂…小王?”龙队见状也是一惊,赶紧上前给他拍着背,眼中却遮不住那点疑惑。按理说这样的场景虽然有点惊人,但在这里的也都不是菜鸟,王庆更非心理脆弱之辈。先前清理打扫腐烂的原兽尸体块他都能应对如常,怎么见到这情景就成这样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在他看来不过是伤员搬运,但落在王庆眼里,就如瞬间打开了闸门,思维深处的某些东西像是洪水那般决堤。 在普通的记忆里,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故,但脑中的某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许久之前他似乎也见过面容相似的东西…那狰狞的面貌、惨白的肤质、不似人类的吼声,他在哪里见过相似的… “小王!王庆!喂!”龙队使劲晃着他,半天才见他呕劲儿渐歇脸色恢复正常,这才大吐一口气,“你小子干嘛呢?这没死人没交战的,咋就能瘫了?” “没死人…么。”王庆眼睛发直地喃喃,“那些人…是活的?” “废话,能动能喘气,当然是活的?难不成你还想他们变僵尸?”龙队说得很没好气,但接下来王庆就突然抬起了头,眼神盯得人发毛。 “他们的眼睛是正常的么?” 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说这话的目的,好像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正常啊,都看得可亮堂了。喂你可别吓我啊,不会连你也中毒了吧?”龙队显然也被他这一番搞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都被这一番对话搞得有些惭秽,只得收口,但却收不住心上的疑云。 他说了不正常,那些人的眼睛会有什么不正常呢?会有什么…不属于人的部分么? 第415章 保护对象 忽然而至的信息量搅得王庆头昏脑涨。他只是自顾自地强行思考,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落在他人眼中有多诡异。刚好抢救伤员的救护车就停在旁边,没多久就有医护员注意到了他的情况,跑过来询问。 “思维断片?”他听说情况以后皱了皱眉,“这成因可是有点复杂…你以前受过什么刺激?或者酗酒过度?要么就是…接受过催眠治疗么?” 前两个选项很快就被王庆排除,但听到第三个却是让他愣了一下。傻站原地良久后,医护员给他确认了一番精神状态还算正常,便开了个条子让他自己检查去了。 王庆看着医护单上“精神科”的备注,抽了抽嘴角,将其团作一团塞进了兜里。没事跑去那种地方才更像是疯子,与其这样他还不如自己再思索一番刚才的可能…催眠么? 他抚了抚额头,在旁边龙队见鬼似的注视下向休息站走去。而就在此时,相隔几百公里外,造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正站在病房的阳台上,披在肩上的风衣摇晃。 从脸色上就能看出来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甚至在恢复训练下还长回了不少肌肉。相对他这个年龄的身体状况就能看出他为康复做的努力,实际上出院的手续也的确已经办好,只等用时几天的盖章完成,他就又是那个站在第一代顶端的男人了。 “孟队,边境那边又传来了消息。”甲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侧,“对玄蜂的开采有了新进展,情报显示出现意外工伤,预计工期又要延长。这种情况下我们很难干涉,处分的问题似乎也被搁置了。” 孟长桥远眺着天边的薄云:“白狼的情况呢?” “从漆黑之日后就解散分头行动了,近几个月来都没有大动作。不过这个形式下都没有人出面,估计是在引蛇出洞,还要进行更深层次的调查。”甲沉吟了一下,“不过,因为之前的功绩和现在梁主管的新职位,他们有着足够的兵力调遣权,主动请求外援的可能不大。” 孟长桥没说话,只是无意识地拉了拉领口。 “孟队,以我之见,现在的破局办法只能我们主动寻求外力。”甲说,“白狼受处分的时候,夜莺刚刚露头,有许多地方急缺高端战力。但现在大部分的事情已经了结,边境猎人归城,内部的治安已经稳定下来,已经没有了非我们出手不可的情况,只能等待事情查清后自动解除,但这样只会更显得我们被动。” 孟长桥沉默了一下:“你刚才说他们现在有调兵权,现在聚了多少人?” “目前还没有特别的行动。” 孟长桥静了片刻,随后扯动嘴角,居然是僵硬地笑了笑:“那还真不愧是他们,直觉不错,没有动用这个权力。要是把更多人卷进来,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想象不到后果吧。” 甲抬眼:“孟队,你打算辅助他们么?” “不。”孟长桥摇头,“我会阻止他们。” “直到现在,你仍不赞成他们的主张么?”甲轻声说,“现下的情况我们处于弱势,即使主动请求也不一定会得到他们的接受。” “这件事上,已经不是他们是否接受的问题了。”孟长桥微微扭头,斜瞥了他一眼,“看这个架势,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怕是会牵扯到上时代的事情了。亏得他们还有那样的头脑,怎么就没想通…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那么多人都选择闭口不谈?连真正的上时代人都无法深入的事情,还轮得到毛头小子来澄清?” 大概是为了响应他说的话,甲闭上了嘴。 “一直以来,这都是‘第一代’最深的秘密,连梁秋也不例外,否则他们早该被告知那些事情了。”孟长桥低声说,“在这一点上,白狼与战后常人无异,都只是被保护的对象罢了。要真是一意孤行,只会落到十几年前部队相同的下场…那是自取灭亡!” 他的话声音不大,却仿佛无声的惊雷。甲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守候在一边,看着孟长桥拉过外套,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下来。平日里他在人面前的形象都硬如钢铁,但现下他似乎突然老了。 “暂时先不要有过激举动。现在你的行动代表灰狼,无论如何不能把全队的底线赔上。再不济,等我出院后我会以个人名义去安排,今天你先退下吧。” 身边的声音突然全都变得寂静了,大概是甲正在对他的背影行注目礼。良久之后脚步声转去,渐行渐远,最终房间里再无生息。 孟长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举目仰望着头顶的天空。今天天气很好,璀璨阳光下全是生机勃勃的蔚蓝。 “谢春儿…么。”他像是对着什么人说话似的,语气中半是劝慰半是威胁,“你到底,还想撑到什么时候?” 就在他说着这句话的同时,被幕帘遮挡的床头柜边,甲静静伫立在他视线的死角内,无声地捕捉着他小声的自言自语。 许久之后他转过身去,脚步如诡猫,没有发出半点响动地摸向出口。出门的前一刻他手掌一翻,一枚包装简单的药丸出现在指间,只是微微一晃的功夫,床头的胶囊补剂被他拿在手里,替换的药丸放在原处,一眼看去全无二样。 …… 二十公里外,第一实验小学的教室里,孩子们正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注视着讲台前那一般无二的两个身影。 几个小时前她们在江桦安年的带领下终于是来到了这个地方,在校门口分别时的情景完完全全就是圆满的一家四口。只不过两个小家伙并没有依赖症,作为父母的两人倒是沿袭了上学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习惯,不过内容就有点不一样——千万千万不准惹事,不准打同学… 这个季节离正式开学也只过了不久,转班进来还是很容易的。以江桦掌握的人脉,在安年拿到猎人档案之后给她们安个户口不要更容易。于是江一弦和江一竹的入学手续只用了几天便办妥,选到了这所天子城有名的寄宿制重点小学。 于是,今天就是两人上学的第一天了。 第416章 开学第一日 两个孩子已经过了从头读起的年纪,也没有那个必要,指导老师也就直接给她们做了一番跳级测试。江一竹有之前学前班的底子,训练时也学了部分文化课,所以像语文数学这些主要课程都很对口地应付了下来。 至于江一弦,她的确是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对于小学的一些典型题目:比如造句、主动句被动句还有标拼音一类的题目比较生疏,为此还用着江一竹以前的课本恶补了几天。她悟性不比妹妹差,几天下来虽然不能说对答如流也能混个及格。 除此之外,她在基础科学上的理解继承了安年的储备,知识量吊打同年龄八成的孩子不成问题,面试问答的时候甚至把老师都给说得摸不着头脑,以长板补短板,很顺利地和江一竹一起转到了六年级。 按年龄来说,她们甚至比班上的平均年龄还小一点,算是真正的跳级。这是个争气的消息,不过两个孩子都没怎么意识到她们的卓越,只是知道姐姐妹妹又能在一起了。 江一弦选了一套跟江一竹原来十分相似的文具套装,认认真真地在每个封皮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动作那个专注那个小心,看在任何人眼里,都绝对想象不出她不久之前一身战术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样子。 这也是让江桦意外的事情之一,过去的生活似乎没有给这个孩子留下一点阴影和伤痕,经过日常家庭生活的冲洗,她用极短的时间就恢复得跟正常孩子看不出区别,对比江一竹之前的情况,也不知道算是她内心强大,还是有谁的功劳在内。 但不管怎么说,开学第一日还是平常地到来了。两姐妹都用发带扎了头发,穿了同样的白衬衫和小裙子,背后背着相同的小书包,站在那真像是镜子里映出来的一样。更不要提两个还都是小美人坯子,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懵懵懂懂地有了美丑之分,这样一对双胞胎当然更是吸睛。 “以后呢,这两位同学就要新转来我们班,和大家一起学习生活了。”班主任在前面清了清嗓子,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来吧,既然是新同学,就先上去自我介绍一下,让大家认识认识你们。” “诶?”江一竹一听这话表情就变了。就算经历过很多事,她还是改不了自己的性子,在这么多陌生的同龄人面前站着就已经很羞了,现在还让她当众发言,实在有点为难。 她抓着自己的裙摆,面对着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浑身都有些发毛。但在她绷不住之前,身侧的一个人影就一步踏前,提胸抬头昂首阔步,一拍小胸脯,啪的轻响好像把教室都震了一下。 “我叫江一弦,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了。”江一弦大大方方地抬着头,“以后你们都可以找我玩,如果有谁对你们不好,我都会帮你们处理掉。” 在小学教室里这话简直是掷地有声,连班主任都被她这话说的一愣一愣的。先不说内容,这自我介绍被她一说就跟下战书似的,总觉得接下来要出事… “额…这位同学…”班主任看着她一副气场全开样,有点尴尬地刚要出声提醒,却听一阵掌声雷动。一帮孩子被她的话彻底给带燃了,巴掌拍得通红,后排甚至还有不安分的男生挥手起哄。 “安静!安静!”班主任不得已用上了拍桌子大法,即使这样也好一阵没能平复下来。再看始作俑者,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带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单纯地看着热热闹闹的场景兴奋起来,顺手就一拉旁边的江一竹:“这是我妹妹!” “诶诶…诶?!”江一竹本来下意识就往她身后凑,突然被这么一拉耳根都红了。眼看着下面的目光刷一下全转到了她身上,顿时就又有些大脑放空。 “小竹,该你说了呀!”江一弦见她这样,赶紧晃晃她的手,“没事的,你尽管说,有什么问题我给你解决!” “啊…好。”江一竹被她一拉找回了神智,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不低头,使尽全力才用江一弦一半的音量发了言,“那个…我叫江一竹,以后也会在这里上学,希、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 她说完生怕不够,还低下身深深地鞠了个躬。与此同时掌声再度响起,连江一弦都起劲儿地拍手给她鼓劲。忽然间她就成了彻底的明星了,只是一句话,好像比以前拼尽全力还要更受欢迎一点。 为了防止小孩之间忍不住说话扰乱秩序,以前对于双胞胎这种情况,学校一般会把他们放在不同的班级、或者有意把座位调开。但经验丰富的班主任看到这一情景,也自然明白了这对姐妹的关系,不动声色地让她们做了同桌。 这种公立小学里,转校生还是很少见的,更不要说还是一对同班的双胞胎。接下来的一节课里姐妹俩坐的那张桌子就没闲着过,江一竹还算是认真听课记笔记,江一弦却还是第一次正式上课,哗哗地来回翻着课本看课文边的插图,老师提什么问题也不管会不会总第一个举手。这样的行为让她不引人瞩目都不行,几乎是泡在周围人的眼光里度过第一节课的。 “你们以前是在哪上学的呀?”刚一下课,孩子们就像约好了似的哗一下围了过来,把两姐妹的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诶呀,就在家附近的学前班。”江一弦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多同龄人,老兴奋了,“就叫那个…那个…” “就是西苑学前班。”江一竹小声地帮她补充,“以前我们家是在外地住的,因为爸爸妈妈工作来了这里,所以我们就跟着过来,补习了一阵子才到这里上学的。” 孩子们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这套说法当然是提前联系好的,江桦安年早就想到了学校里老师和学生盘问的问题,准备好了全套的应对方案。俩孩子都是在实景里演过戏的,真正的敌人都能给骗得团团转,唬住这帮小屁孩只是小菜一碟。 “那你们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呀?”孩子们紧跟着发问。 第417章 姐妹小学半日记 “爸爸妈妈都是猎人。”江一竹解释道。 “是很强的猎人!”这次轮到江一弦补充,下巴扬得老高。 熊孩子们又是一阵惊呼,这个专门跟原兽作战的职业在幼稚的脑瓜中比军人警察还要帅气一点。马上就有另外一个孩子找到了共同话题,跳出来道:“我爸爸也是猎人!也很厉害的!” “那我爸爸肯定比你爸爸强。”江一弦一本正经地说。 她心直口快不过脑子,这话说出来对面孩子脸顿时就黑了:“凭什么?我爸爸以前自己一个人就解决过一头原兽,你爸爸行吗?” “一头?”江一弦惊诧地眨眨眼,她不太明白这个计量单位有什么意义。 “对啊,一个人做到的!”那孩子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在惊讶,牛气哄哄地抱上了手臂,“怎么样?还是我爸爸厉害吧?” “嗯,大家都很厉害。”旁边江一竹见状赶紧丢下笔,插在江一弦和那个孩子中间,上下扫视中很快注意到了他手上拿的抹布,于是迅速转移话题,“拿这个是要做什么呀?” 她带着歉意的表情很好地缓解了气氛,那孩子成功被她的话给引得看向手边:“这个啊,我们每天都要换小组做值日的,要扫地、擦黑板、还要换水,每个人都要做。” “值日?”江一弦也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新名词,新鲜感很快就压倒了刚才的那点小情绪,“那我们也来做吧!要做什么?” 刚好是个大课间,也确实轮到小组打扫的时间了。要说这值日可算是小学生眼里的酷刑之一,甚至还有娇气的小孩叫家长过来帮忙做值日的先例。对比一下江一弦这满脸激动就很突兀了,旁边小孩先是一头雾水,然后几个小兄弟对了一番别有意味的眼神,最后一个男生站出来,一副正气凛然相指指旁边的铁皮水桶:“那你们去换水吧,这个简单。” 江一弦一点不含糊,听见这话的下一秒就已经一个健步跑到墙角拎起那旧水桶,江一竹想要上去帮她也没地方,只好在另外一个女生的指导下拿起了一边的扫帚,还没扫几下,就见那一圈男生追着江一弦蹦蹦跳跳的身影全挤到了教室门口,伸长脖子一副看热闹相。 现在社会风气开放,小学时期的男生谁没皮过那么几下,欺负同龄的漂亮女孩、尤其是刚转学过来的新生漂亮女孩再正常不过。放虫子揪头发这些老套路早就玩腻了,他们于是就在集体任务上下手。他们这个教室离洗手间很远,而铁皮水桶装满水以后的重量谁拎谁知道。他们就在等着江一弦娇声气喘拎不动的时候再上去帮忙,达到效果的同时还顺便彰显一下男子气概。 永远不要小看小学生的智商。在套路这方面年轻化是趋势,看看那些个二十多岁的老年单身狗就知道了。不过说是套路,就得做好翻车的准备… 两分钟后,江一弦出现在教室门口,单手拎着装满水的铁皮桶。 把这句话拆开来划一下重点——她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教室的位置,并且在两分钟内负重做了一个距离在三十米上下的往返,而这中间还得刨去打水用的一分钟左右;站在那脸不红气不喘荣光焕发。那个铁皮桶是老师特地叮嘱过要几个男生一起挪,在她手里却跟拎鸡蛋似的。 她当地把水桶放下,拍着手掠过傻站在地的几个孩子身边。好像这时候才发现什么不对,歪了歪头道:“你们不是要做值日嘛?” “啊…对对对,我们是要打扫的。”拿抹布的孩子这才被提醒,屁滚尿流地过去涮布就要擦。大概是刚才的事震撼太大,他擦黑板都是用跳的,擦了半天越擦越花。 江一弦就站在旁边,疑惑地看着他蹦来跳去,跳的满头大汗。就算她没什么经验也能看出这娃快不行了,于是顺手抓过一把椅子,放在他面前拍拍椅身:“你做不了就直说嘛,上这里来!” 小兄弟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地就跟着她的命令爬上去了…一扭头就见她又是把目光挪到了底下的几个组员身上,单手叉腰道:“你们怎么不动了呀?” 几个孩子如听圣旨,抄扫帚的抄扫帚,拿簸箕的拿簸箕,挤作一团。 “诶呀,你们这么干是不对的!”江一弦一见他们这架势就皱了皱眉,“我家里不是这么做的。” “那怎么做?”一群孩子以求助的眼光看着这个零经验的菜鸟。 “嗯…我也不太清楚呀,不过至少要分开来做吧。”江一弦说着就从讲台上跳了下来,拿起另外一柄扫帚,“我来负责这里,你们就去那边…要做的话就好好干!” 包括原来的小组长在内,所有的孩子都被她动员起来了。她自己不怎么会做,发号施令倒还真熟练,旁边孩子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她的话走,绕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好像一群小狗围绕在饲养员身边。 包括江一竹在内的其他孩子全都被眼前这一幕整懵了。只几分钟的功夫,新转来的江一弦就已俨然是小团体的领导,原本死气沉沉的值日小组在她手下运转得有条不紊效率爆表,一个大课间差不多是来了一次大扫除,直到快打上课铃的时候江一弦才回到座位上,后面的孩子对她行着恭送女王般的注目礼。 “这就是上学嘛?”江一弦坐下来,随手哗哗地翻着课本,“跟我想的不一样诶。” “姐姐,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吧…”江一竹弱弱提醒道,“大家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诶?我做错了什么吗?”江一弦有点惊异地回头看她。 “这个…也没有…”江一竹悄悄瞟着周围,刚才那些孩子正像小鸡一样战战兢兢,“就是…如果这样的话,可能会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诶呀,你担心这个呀!”江一弦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颇有社会气地一摆手,“放心,小竹你又没什么关系。如果出事你就找我,姐姐保护你!” 第418章 真的精神病! “呃…”江一竹看着自家姐姐那副斗志满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只能点了点头,默默垂眼在本子上写写擦擦,把两人桌上的气氛拉到正常状态。 刚才闹腾的时候她插不进手,于是就只是摆好了两个人的桌上用品,整理好了周边的桌椅。比起江一弦而言,她更符合一个转校生该有的收敛,半天过去都没几个同学注意到她这边。 不过在江一弦眼里妹妹的存在感显然是大写加粗还涂了高光的,江一竹不说话,她无聊地就主动凑了过来,就见后者正用荧光笔标出刚才老师讲的重点,笔记整整齐齐地记在旁边。 比起江一弦,她经历过更黑暗无助的时候,也因此更珍惜学习的机会。在学前班的时候她就经常超额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上课也比其他孩子都要认真。现在经过了“集中”特性的锻炼,她全神贯注的状态同样可以用在狙击之外的领域,包括学习在内,专注程度能让大部分高三学子汗颜。 “诶呀,这是老师刚才讲的呀!”江一弦看出了她写的是什么,脸上满是惊奇,“你真的都记下来了呀!” 江一竹答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她空白的课本,悄悄将自己的笔记推了过去:“来学校的话,都要这样的。” “诶…我知道了。”江一弦被她这么一说也意识到了自己和妹妹的差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而发出人生问答,“可是爸爸妈妈为什么突然要把我们送到这里呢?” 江一竹想了想:“他们说了,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都是要来上学的。” “话是这么说,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在赶时间呀,还说什么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江一弦托着脸,看着面前的老师走上讲台,“爸爸和妈妈…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吧。” 几十公里外,江桦无意识地挠了挠耳朵…也不知道是什么效应,总觉得自从他身边多了这三个大大小小的女人后,身边的空气都跟着变得诡异了,有时候还是隔空的。 不过现下他并没有把太多的心思放在这上面,不多时他就转回了注意力,将目光重新集中到手上的名片上。 说到底,让两个小家伙上学这个决定,一来确实是为了她们的未来生活,二来也是借此做个掩蔽。事情发生在大人身上怎么都好说,被人抄了后方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不过这也只是一时之计,真正避开隐患的方式只有根除隐患。 因此在安排好两个小家伙之后,他首先就顺着吕鹤给的名片上找到了目标,是个姓汪的胖子,身份确实是原兽基地的首席研究员。对方听说是吕鹤介绍、再加上他的身份,很轻易地便接受了他的说法。胖子大多都是性情中人,这个汪教授也不例外,三杯酒下肚就差不多称兄道弟了。 他借此不动声色地询问了对方关于上时代的事情。之前吕鹤的话让他依稀知道了当初莫比乌斯岛外的情况,在他们之前携带者似乎有一个相当的活跃期,而在这背后有着专门的学术团队支持,那么专精这方面的谢春儿没理由和他们没有联系。 谢春儿背后是一个团队,团队成员又是各自失散,仅剩的一个名号就掌握在汪胖的手中。 问询的过程倒不磨人,这位胖子很快证实了自己三十年前的确曾在团队中进修,但当时只是实习生,接触不深,问起谢春儿的名字和其它成员的下落也回答得模模糊糊。 正当江桦遗憾地准备告辞另寻出路时,汪胖突然一拍脑袋,说嘴角好像听说过一面之缘的名义导师的消息,一查人还真就在城里。于是江桦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后者的地址,还被委托了向导师问好的顺水人情。 不过… 江桦又一次抬起头,确认一番头顶的标牌,上面正正地写着“天子城军部安康医院”,如标题所示是个有军方背景的医疗组织,看来汪胖的确没扯谎。 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这是家精神病院! 虽然白狼以神经病作风闻名,他自认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但那好歹只是脑回路不正常,这边的人可真是脑子不正常啊! 说起来他这次要找的人是当初核心科研团队的成员,负责的部队在海外都有名声,怎么想也不该落魄到哪去。但汪胖再三确认导师的住址就在这,他也只能顺着这个说法,以假·神经病的思路来理解这些真·精神病的处境。 俗话说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谢春儿最终成了那副样子,这个和她同时代的科研人员也进了这种地方,难不成科研这路走到头都得脑子出点问题? 怀揣着种种稀奇古怪的猜想,他按照汪胖给定的资料走进了医院大厅之内。里面很安静,布置像是养老院。注射了镇静剂的病人安静地睡着,自由活动者则在大厅内踱来踱去,像小学生那样念课文写作文唱歌拍手——这是精神病人的例行公事,如果不是一股成年荷尔蒙气味,他还以为自己根本就没走出两个小家伙的学校。 但如果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很多细节上的问题。就比如门口保安身形比一般的政治区还要更魁梧一点,腰侧别着的也是真的电棍,警戒程度和武装部差不离。 前面说了这是一家有着军方背景的医疗院,病人当然也就都不是常人,有不少都是得了战场综合征的老兵。他们脑子出了毛病,身体却还如常,外面那种弱鸡警卫说不定能被病人撂倒一排。因此这地方卧虎藏龙,一眼看去连护士都多少练过两下。 但这样的严密戒备反而给了江桦便利,在他出示了身份证明后就一路畅通,甚至连他习惯性背在背后的狼牙刀囊都没理。一路上他躲开了几个拉着他谈自由与人生的哲学家,拒绝了一个瞅着他有王霸之相的江湖人士,最后在隔离室找到了他的目标。 第419章 给人当儿子来了 小屋子里布置得很简单,类似于酒店的单人间,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播放新闻的电视。这时候护士还没来巡查,隔间内外除了江桦以外就只有里面住的病人。看上去是个六十上下的小老头,坐在床上全神贯注地剥着一只橘子吃。已经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剥皮的手却抖也不抖,全是曾经精密操作留下的痕迹。 江桦隔着玻璃窗注视着里面的情况,对照着这一阵子得到的资料。按汪胖的说法,导师曾号半仙,但由于其更甚于学生的体型,就在他人的戏称下改成了半山并且沿用至今。但现在看来眼前的男人精瘦如猴,脸颊骨都凹下去,看来岁月和疾病把他折磨得不轻。 病历显示半山得的是臆想症导致的双向情感障碍。这是一种介于抑郁症和狂躁症之间的病,发病时的状态也是在两者之间切换,时而亢奋时而低落,病情很重攻击性也很强,难怪会被隔离在这里。 不过攻击性这一条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了。 在他核对资料的这段时间里半山已经吃完了橘子,把皮扔进垃圾桶开始看书。江桦看着时机已到,抬起手轻轻叩了叩门,屋内人随着他的动作转过眼,正好见他打开门走了进来,眼神顿时变得严肃警惕,丢下书就缩到了床的一角。 “抱歉,我没有恶意。”江桦摊了摊手示意两手空空,尝试着拉近距离。半山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拱了几寸,瞳孔里直映着他的脸,盯得他有种被扫描的意味。 “你带那个东西是要给我看的么?”半山开口了。 就是这句话让江桦发现面前这人的眼光原来压根就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死盯着他背后露出的半个狼牙的刀囊。他去过武装部后就直接来到了这里,没来得及放下武器,有身份证明在这间医院也没多过问他随身携带的物品,结果还是被察觉到了。 想想也是,就算是普通人面对着一个陌生闯入者、还背着不明长条样的物体都会发憷,更何况精神病人的感觉更要敏感脆弱,估计早就感受到裹布下长刀的肃杀了吧。 周围没什么人,就算有什么意外的情况他徒手也能解决九成,剩下一成也不是加一把狼牙就能瞬间解决的。于是他抬手向刀囊的皮带,准备解除武装以示友好。但才刚摸到扣环,就见眼前半山那眼睛刷的一亮,一个猛虎下山式扑击,以恭喜恭喜恭喜你的姿态一把拉住江桦的手一个劲儿摇摆。 “诶哟你瞅瞅我这眼神儿,这么多年不见连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半山也没管面前江桦的一脸懵逼,像革命老同志似的猛拍他肩,“操,老梁你可以啊,我还以为你早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呢!要不是那柄刀我还真认不出来!” 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江桦才稍微跟上了点这个石锤神经病的思路…就跟狗凭借气味一样,这个字面意义上脑子有病的奇葩是在根据标志物来认人。他的理解力显然还停留在上个时代的版本,见到狼牙首先联系起来的人就是它第一个主人——能知道这个身份,倒也反向证明这人确实跟携带者有关系了。 “亏得你良心还没被狗啃,还记得来看我两眼...”现在估计是他疾病的“狂躁”状态,半山被挑开了话匣子,说话都不带喘气,“别说你保养得还真好啊,跟小姐有的一拼了,看着这么年轻…诶诶诶这是不是现在的新技术…” “我不是梁秋。”江桦擦了把汗。 “哈?”半山一句话卡在嗓子眼,瞪着一双泡泡眼盯了他半天,左看右看来了一番人肉扫描,估计意识到从头到脚都对不上号,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憋着说道:“这…好像还真不是…不对啊,老梁可是最宝贝那柄刀了!你怎么拿到的?杀人夺宝?!不对,没人能干过老梁,你这把是仿的吧!” 江桦眼见着他的思维在瞬间跳了几个幅度,心里重叹一声,也不多说,直接从背后把狼牙解下来放在他眼前,缓缓推拉出鞘。 达格金属特有的银白色泽闪现,晃得半山眯了眯眼。他好像也没多在意这个带着点威胁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蜻蜓点水地在刀鞘上摸了几下。 “喔,虽然旧了不少,但这还真是正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刀刃的反射,半山眼中渐渐亮起若有所思的光,“这么说,你不是老梁,但你又有他这柄刀,那这意思就比较明显了么…” “就是这样。”江桦总算是舒了口气,看起来终于是取得这个神经病的信任了。 “我明白了,你是他儿子对不对!”半山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高叫道。 “……” 江桦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还没缓过来,就见那半山就已经换了一副关爱眼神,凑过两只眼睛,又是一次上上下下的扫描。 “啧啧啧,老梁你真行啊,儿子都这么大了,亏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连顿酒你都没请过!”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桦面朝着那张时而振奋时而叹息的脸,赶紧出声试图阻止这奇怪的发展。 “诶哟也真不知道你个老王八蛋从哪讨的老婆,就能有个这么秀气的儿子,你可真他妈的不是人!” “所以说不是那种关系…” “草他奶奶的,这好事咋就轮不上我,要说当年老子也是研究所金城武…” 江桦彻底无力了,半山这次好像是认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动屏蔽了他的解释,他于是只能摆着一副扑克脸等着他碎碎念。这家伙的亢奋持续了十分钟有余,直到喊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江桦才默默把一杯水端到他面前,逮住他灌水的间隙赶紧插入正题:“你是战时原兽研究基地的成员么?” “哟,老梁还跟你讲过这个啊,挺好挺好。”半山红光满面地点点头,看来是对他这个后辈的态度还算满意。 “你怎么会认识梁秋的?”江桦首先顺着他的话确认了一番。 第420章 遗迹 “帝国?”安年抱着手臂沉思了几分钟,表情微妙,“这就是他的主要说法?” 江桦半黑着脸点点头:“从你的角度来说,有什么能印证的么?” “依我看,这种说法能提供的直接情报就是…”安年揉着太阳穴,“那人应该是真的精神病,你们这医院没误诊。” 江桦拍了一把额头,感觉神经都跟着抽抽起来。 也不怪安年听完他今天的见闻后会是那副表情,毕竟事实如此。半山在提到“谢春儿”这个名字以后便彻底发了病,时而抓狂时而抑郁,反复念叨着他的帝国他的创造,这下江桦当儿子都当不下去了,只成功把值班护士引来做了一番真人pk。 最后真·精神病被摁翻在拘束衣里,而在这之后作为导火线的江桦自然跑不掉,当场就是被医生护士围着来了一通严肃的思想教育,这还算是给了他作为首席的面子,事后责任没追究太多。照这个样子,以后再想要做类似的调查就难上加难了。 不过半山本身就是当初那个团队中能找到的最后一人,相比起来其它成员更是下落不明。这条路的线索走到了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深了挖掘了。 现在已经是晚间,暂且称之为一家四口的存在吃过了晚饭,江桦安年两人坐在客厅里,面前的笔记纸上不断添加着新线索又不断地被划掉。而江一弦和江一竹则被半赶半哄地推进了里屋,做着开学第一天的作业。 公寓里因此而进入了一个诡异的模式:里面的两个小家伙为简单的加减乘除而咬着笔杆,外面的俩大人思考着前后跨越几十年关乎全世界乃至一个时代的谜题…不过这也是二人想要看到的局面就是了。 “谢春儿没提过相似的话题么?关于帝国之类的。”江桦问道。对于夜莺内部的事情,眼前这位是最好的证人。 “作为夜莺时候的记忆对我来说都很模糊。”安年摇了摇头,“那个人很少会在战略之外主动关心外面的事情。即使偶尔有提到,用的也都是‘外面’、‘人类的文明’这种比较玄乎的词…话说咱们真的要顺着一个精神病的说法去调查啊?” “外面跟谢春儿有关系的人已经不多了。就算那些是他的臆想,也应该包含着现实的线索。”江桦说,“而且他有这层身份也不算坏。这种调查本来就很敏感,如果他心智正常,泄露的可能性很大,但换了病人就没人会多在意。” “话是这么说。但万一他给的信息是扭曲的,反而造成误导怎么办?” “的确有这个可能。”江桦点了点头,神情却逐渐沉凝起来,“但他最后提到了‘遗迹’…按他的说法,那些遗迹也是所谓的帝国的拥有物,或许这和现实情况有什么联系。” 这个细节还是之前无意中从江一弦那里听来的,也正是因为半山说出了这个词才真正引起了他的注意。而现在看来他记对了,安年在听到这个词后立时没了刚才的轻松,双眉紧蹙目露沉思。 “这样的话…那看来还真得信几分。”她低声道。 “那些‘遗迹’是指什么?”江桦问。 “我只被告知过一点,所谓的遗迹就是上个时代的能源补给站,往往潜藏着没有毁坏完全的设备和对应的合成工业能源,就像是上时代科技的残片。”安年道,“谢春儿搜寻这些残片加以发展,这才有了后来你们所看到的装备。” “那些遗迹现在在哪里?” “很难说。每个遗迹的位置都很分散,且大多都远离人群,而且每次离开的时候都那里的痕迹都会被抹除。”安年说,“也许她消失的这半年也是在延续之前的工作吧。不过现在没了夜莺的助力,谅她也走不到哪去。” “抹除痕迹是为了防止外人找来么?” “不像。”安年摇头,“我记忆里,只有她有办法找得到具体位置,连夜莺都无法察觉,她手里可能还有其他的技术。” 这话题是越说越乱,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打住稍微缓了一下,连安年自己都好像意识到了自己这番话里的破绽百出——既然上时代的科技还有残留为何没有蔓延到人群之间、为什么外面的人没有搜寻遗迹的意识——几乎每句话里都有类似的填补不上的逻辑漏洞,她也只能暂时噤声。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个的?”半晌之后她重又抬起头来问道,看起来是没打算放弃这个话题,“你们找到了相似的东西么?有没有什么发现?” “不是,我们的调查还没进行到那个程度。”江桦实话实说地否认,“告诉我的人是…” “啊呀,是你呀。”安年突然坐起了身,看着他背后说。 江桦顺着她的方向往后看去,和一双略显惊慌的大眼撞了个正着。本来该在里屋写作业的江一弦正蹑手蹑脚地准备穿越他们身后,凭着以前战场隐蔽的底子,她走路称得上无声无息,不注意的话还真是很难留意到她的动作。 “诶呀,我、我想出来喝点水!”江一弦被安年这么一看显然是有点心虚,嘴上却仍不松口,还作势扬了扬手上的杯子以示诚信。 “哦,那小弦今天肯定是有问题了呀。”安年手撑着下巴,瞬间换了一副慵懒的语调无缝切换话题,“光是这么一会,你都喝了四次水上了两次厕所了,小竹跟你一起进去的,到现在也没出来过一次。” “我…”江一弦被她这么一戳穿,脸当即就是一抽,“但我就是渴了呀!我也不想出来这么多次的!” “我理解啦,渴了才会想喝水嘛。但你和小竹应该是一样的,妹妹怎么就没事呢。”安年点着下巴作思考状,“让我想想啊…你今天比妹妹多吃了一袋子薯片和半包饼干,应该就是这个问题了。既然你也嫌耽误事,那以后你就都别吃了,全部让给妹妹好了。” 第421章 迷雾的故人 一套组合拳正中要害,江一弦那是顿时就没声儿了,脸色越来越青身体越来越软,眼中充满对未来的怀疑绝望,连江桦这旁观者看着都有点不忍心了,遂制止了后者还打算补刀的举动,转而道:“我们这边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江一弦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拎着个空杯子逃也似地跑回了里屋。书桌前埋头在课本里的江一竹被关门的声音惊动,一抬头就惊了:“姐姐你怎么啦?” “我没事我没事…”江一弦用力甩头,无比便扭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笔就开始在摊开的字帖上用力地描了起来。没描几笔她就又开始抓耳挠腮,仿佛椅子上放着尖刀。 现在人口激增,小学六年级的课业绝对称不上轻松,追求升学率的重点小学更是抓得紧,于是无辜的两姐妹也被卷入了这股浪潮中,这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被作业所支配的恐惧。 对此江一竹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江一弦在最开始的那股子新鲜劲过去以后便显出本性,像是数学、科学这些做题多变的她还觉得挺好玩,但描字帖这种重复机械的耐心活,对她就是人生第八大酷刑了。 江一竹这时已经写完字帖的最后一笔,有点担心地看着她。安年明确跟她说过在这方面一定不能帮忙过头、要江一弦自己适应,她能做的也就只有悄悄把自己的笔记给江一弦看,给她做题提供一点思路。但在江一弦最难受的机械作业上她就束手无策了,总不能帮她做吧? “为什么上学就要有作业啊?”江一弦把笔拍在字帖上,哀嚎着发出灵魂拷问。在她眼中估计没有原兽比眼前这头文字怪物更可怕的了。 “老师说,这样能帮助我们记得更牢吧。”江一竹小声安慰着。 “可是这些我明明都记住了呀!”江一弦腮帮子都气鼓了,“记东西那么简单,以前阿姨教我学习的时候,从来都不用这么麻烦的!” 江一竹听到她这话愣了愣:“她会教你的么?” “对呀,那些知识比这里的多多了,但只要阿姨说说我就会了。”江一弦脱口而出,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什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道,“是不是在家不能说这个?” “没事,我不会和爸爸妈妈说的。”江一竹说。 “诶呀,那这样他们应该就不会发现了吧。”江一弦小心翼翼地扒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无事才舒了口气,“反正,我觉得上学有点麻烦。记住了的东西还要留作业,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这个…这个…”江一竹对这番拷问体制的发言无言以对了,于是只能换成侧面安抚,“那我们先不做这个了,换一项做完再回来做吧。” “嗯!小竹你真好!”江一弦有了这么个战友,当时就感动了,一把推开旁边的字帖,又是一番灵魂拷问,“真是的,为什么只有小孩要做作业,大人就不做啊?” “爸爸妈妈也有事情要做呀。”江一竹眨着眼望向外面,“从回家开始,他们不是也一直在想着什么么?” “这么说大人也有作业呀。”江一弦捋清了这个说法,心里平衡了不少,很快便又打起了精神来,元气十足地坐在书桌前翻开记事本,“那接下来的一项就是…” …… “还真是小弦说的?”安年收回了往里屋的视线,“没想到她还留着那些印象…也许第三代的血统还有什么别的功效也说不定。” “这和血统有什么关系?”江桦听出了这话的漏洞。 “虽然我没法直接找到位置,但那些遗迹内部似乎确实和携带者有着联系,在进入的时候尤其明显。”安年抿着嘴唇,看起来真是在认真地思索,“有点像是共鸣,我不好描述那种感觉,只不过在这一点上小弦的反应比我更强烈,恐怕就是和血统有关。” “这么想的话,连你们这种层次的携带者都只能模糊感觉到的遗迹,谢春儿却能准确定位…”江桦沉吟。 “是,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能看穿她的真实实力。她行事非常谨慎,战斗方面从来没见她出过手,恐怕也是始终有所保留。”安年脸上掠过不甘,“说到这个,关于谢春儿,那位精神病教授有什么说法么?” “他说了…”江桦回想着,“谢春儿不是人…” 他说完这话就见安年脸上骤然变色,冷硬地垂着头:“这说的没错,她那个程度…不可能是人。” “因为智力么?”江桦想到了之前那千军万马般的网络入侵,“她的血统,强化的是头脑方面?” “不,她的身体本就不是人该拥有的。”安年说到这里眼中竟然多了一丝少有的惊惧,“我不止一次想要杀她,而且之前的确成功了一次。她被我的猎杀枪正面击中了,按我瞄准的位置不会有活下去的可能。但没过多久她就重新出现在了我面前…其它都和中枪时一模一样,但身体根本是完好无损!” “比原兽更甚的恢复力?” “那种程度已经不是恢复力能解释的了,非要说的话就是…起死回生!”安年咬着唇,“或者说是,她根本就不会死!之前她给夜莺的绝对命令只有‘杀戮’和‘自保’,根本就没有涉及不准攻击她这一项,她是有恃无恐!” “不死之身…”江桦脸色也跟着凝了起来。 每个携带者都有不同的特性,这是早已知晓的,但再突出的特性也有天花板,全面如江一弦都有极限。但起死回生这种程度的愈合力根本就是bug,即使作为最突出的携带者也强过头了,难不成她还有超越“第三代”的血统?那为何之前作战时她又从不出手? 说起来,直到现在莫比乌斯的幸存者们才发现他们对谢春儿这个人竟是一无所知,越是调查她身上的迷雾就越重:鬼才到超出极限的头脑、生存力惊人的身躯、对人类轻蔑乃至抵触的态度、各领域顶尖级的创造和海量的信息…种种非人的因素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还成了他们现在最终的敌人。 不合理的因素中总要有一个合理的认知把一切都解释通透,就像是精密的机械缺少了个关键的零件——那么他们现在缺少的是哪一件呢? 两人正对面沉思的当儿,清脆的声音却忽然打破了沉寂。 “诶呀!爸爸妈妈你们也在说阿姨!”某个身影在背后惊叫着,趁热打铁地进攻,“那你们也犯规啦!” 第422章 她所见的曾经 某个身影从后面一扑而上,报复性地使劲缠着她,像是突袭敌营得了个大胜仗:“妈妈你们也违规啦!你们也不准吃零食!” “小弦,要做作业就得认真做。”安年反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一拍,成功摆脱缠勒攻击,“你这样还怎么好好上学?这点要跟妹妹学…” 话刚说到一半她就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这次江一竹同样也走了出来,站在江一弦旁边目光有点疑虑,看来是不敢像姐姐那样直接插入大人的话题,只是悄悄地看着。 “出什么事了么?”江桦直接问道。 “有一项作业是做新闻剪贴报。”江一弦这次说得理直气壮。 “嗯…所以…”江一竹的目光则是落到了江桦身上,“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报纸…家里有吗?” “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玩报纸那一套?”安年睁大眼,接着就针对体制问题跟女儿站在了同一战线,“这系统也该更新了!都什么做法!” 江桦倒是没什么好多说,顺手拉开储物抽屉就翻起来。天子城的印刷业一直都是半死不活全靠吃公家粮苟延残喘的状态,连老头老太太都已经学会了用电纸书,报纸这种东西也就只能给收藏爱好者怀怀旧了。不过他职业特殊,有些事件得留个纸质的底,报纸也就成了一种不错的选择。 最后他翻出一叠已经落灰的旧报纸来,是当时白狼青海事件发生后为留案底买的,时间已经有点长了,不过小学生的剪贴报也就是考验个阅读能力,内容什么的对付一下就好了。 他把关键信息的那几页留下,剩余的部分则递了出去。两个小家伙满意地拿着作业材料走了,反倒是安年饶有兴趣地拿起他留下的那页,仔细端详。 “青海大楼么?”她扫视着上面的信息像是在整理记忆,“这个照片…” 江桦被她的表情提醒,同样扫了一眼报纸的内容。话题涉及白狼,那表述方式自然很夸张,都是“不明原兽规模性崛起、传说猎人现身”之类的标题党。 说起来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夜莺真正的战力,谁能想到一年多过去,当初那个让白狼提心吊胆的大敌现在就坐在离他不足一米的距离上,翻看着她自己留下的线索的呢? “这应该是…作为夜莺的第一次复出吧。”安年看起来是忆起了当初,“看来,你们当初比我想的更要重视这事啊。” “复出?”江桦注意到了她的说法。 “嗯,在那之前有两年都在和谢春儿僵持,没有什么外头的行动,直到这次才算是正是出战。” “在那次任务之后的两年么?”江桦在心里对着时间轴。 自己无意识的那段空白时间似乎没那么简单,这是他始终保持的直觉。 “没错,在那天之后我尝试了许多次的暗杀,谢春儿也不断地在我身上动手脚,到最后是我败了,被植入了坐标,才了有你们看到的夜莺。”安年抚摸着额头,像是要抹掉不甘的表情,“这样说起来,使用‘坐标’能力的时候,我和那些原兽的联系感与接近遗迹时很像,她原本是想借助我来进行下一步行动吧。” “遗迹和坐标有关?” “我无法确定,只是有着相似的感觉。”安年说到这里沉下了脸,“抱歉,关于这个的具体细节…我不想多回忆了。” 江桦听到这也就默默切断了后话。他从医生那里听说过植入的代价,当时使用的说法是“超出人体承受极限的痛苦”。就是那样的痛苦伴随了她十数年,想来这也不是什么能轻易启齿的话题。 “不过,你们那次确实很危险、也很有判断力。”安年倒是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迅速转回话锋,“那个公司因为谢春儿给予的技术而获利,已经完全站在了夜莺一边,那里的布置原本就是针对他们而设计。如果他们反应慢一步,没有反应过来大楼的布置,引动达格装置的就会是夜莺,被锁死活性彻底将军的就是他们了。” 情况由她来说出似乎有点怪怪的,但江桦还是抓住了重点:“谢春儿会把技术交给普通人?” “是的,在这一点上她似乎从未打算掩饰。对外打算隐瞒真相的,不是谢春儿,恰恰是那些从中获益的合作者,因为一旦泄露断的是他们的财路。”安年幽幽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因为那些人的加入,夜莺内部才出现了大量的废体…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人形原兽。” “制造那种东西才是目的…”江桦同样感觉到了那股寒意,“她想要的真正资源,是人?” “就是这样。”安年沉重地点了点头,“而且并不单单是复制莫比乌斯岛的实验,她似乎是要复兴什么技术,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查清…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想要看穿谢春儿,就非要把她所在的那个时代…把当初莫比乌斯岛之外的情况查个透才行。几十年前的事情对我们而言是盲区,到今天又没有什么切实的资料和证人,凭我们单干有点难下手啊。” 江桦听到这心里一动,线索的话他们确实是走到了头,不过证人倒还残留着一位:把他们带出莫比乌斯岛、同样属于上个时代佼佼者的梁秋,无论是吕鹤还是半山言谈之中都带有他的影子,如果是他的话… “不算是单干。”他盘算着的同时随口回答了安年的疑虑,“参加过原兽战争的人现在还能找得到。而在追查谢春儿的人员上,最少也有全部的‘第二代’的参与。” “莫比乌斯的其它幸存者么?”安年似笑非笑地晃着那张报纸,“别忘了我可是夜莺啊,白狼的其他人可没有什么帮我隐藏的理由。” “那些不用担心,先一起找到线索再说。” 话虽如此,这也给他敲了个警钟。白狼的态度他倒确实不会怀疑,四个神经病虽然不正经了点,起码不会来拆他的立场。但把这些事情记录在案的组织绝对不止他们一个小队,光是这些报道就是无数份查阅简单且不能修改的记录,如果真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抓到马脚的话… 等等,不会被修改的记录? 报纸留下的记载,除了当今,也同样有着...过去! “啊呀,怎么了?”安年看着他突然定在原地还吓了一跳,“有什么不对的么?” “没有不对。”江桦捡起那张报纸的折页,凝视着首版的日期栏,“调查上时代的突破口…就是这个。” 第423章 时光夹缝之中 次日,天子城新闻局,印刷中心。 比起那些狼性文化的私企,这种吃公饷的夕阳产业就显得佛性十足。在工作区还偶尔能见到几个嫩脸庞的实习生进进出出,走到档案馆这里,气氛便冷清得仿佛能冻住人。 局里还留有在不断将新产出的报纸归档的档案员,但这种工作往往几个月才会进行一次,所以看门老大爷单独坐镇便成了档案馆的常态。 不过,今天这里倒是迎来了两位新的客人。 江桦推开那有了些年头的大门,油墨混杂灰尘的气味扑鼻,仔细闻的话还能嗅出淡淡的霉气。一排老式的铁收纳柜呈现在他们眼前,每个柜子上都贴着年份的标签。 跟在他旁边收拾着挂锁的档案员往里瞥了一眼,将手上的一串钥匙交到江桦手上:“所有的报纸档案都在这了,要看哪个你自己取吧,就是看完了要放回原位,把钥匙交回来就行。” 江桦道了一声谢,随即接过。档案员也没有多少逗留之意转身便走,只是在擦身间回头看了一眼他旁边捂着严实口罩的女人,心说什么公主病这么娇气连这点异味都受不了,不过这番话没反应在口头,当事人自然也没在意。 她跟着江桦就钻进了油墨的海洋里,左右环顾没人,这才摘下嘴上掩饰身份的装备,开口道:“你这身份在城里是有多大啊,连这种地方的许可都能要到?” “之前有过搜集情报的合作。”江桦很简单地回应一番,手指挨个划过那铁皮箱上的标签。每划过一个,上面的代表年份的数字便小一点,像是时间倒流。 “所以说…在这里能找到什么线索么?”安年同样在打量那些铁皮柜子。 “资料显示这家报社的历史一直延伸到原兽战争之前,包括战争期间都在负责报告前线的情况。”江桦在落满灰尘的角落处停下,“如果能找到战前所发表的报道,那些内容就是最真实的反映,也是我们了解几十年前事情的最好样本。” “居然真还有留存的样本?”安年看着他手指着的年份标签,略显惊讶,“要是真有什么秘密,不是早该就像是∞计划的档案一样销毁掉了么?你确定这些没有被修改过?” “不确定,但即使有修改也会留下修改的痕迹,就像外面技术水平的偏差一样。”江桦拉开抽屉,“先找。” 他这么说了,安年倒也没多反对,两个人并肩蹲在灰霉气味交杂的角落里翻箱倒柜。到底是官方的档案馆,保存的手法还是很专业的,每张报纸外都夹了特殊的薄膜防止氧化,这使得那些几十年的老报纸依旧很清晰。 他们从原兽战争结束的那一年开始找起,汇聚的报纸编织成倒带的胶卷,天子城重建工程、功勋战斗英雄的公示、战况的报道、达格发现之前的惨烈…甚至在其中他们还发现了几篇批判不正当军用实验的社论,不过从内容看来评论者也是一知半解,携带者的事情应该没有大范围传播过。 “找到了,这个日期是截点。”安年把一张报纸铺开在江桦面前,指着头版头条的大字,“这篇是原兽战争正式爆发的报道。顺着这个找,在这之前的就是上时代文明没有被毁灭时候的了。” 江桦接过来粗略地扫视一番,而内容一眼看去都是什么“人类的反击”、“作为生命的尊严”之类的无脑燃词汇,这倒也符合战前动员草木皆兵的背景。 他点了点头,取出排在之前的文件袋:“从这里找起吧。” 到底是老文件,表皮明显比新袋子脆一些,这让两人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上面贴的日期显示这份文件比他们俩的年龄都大,这是他们从未触及的时空领域,打开袋子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当然里面是不会跑出什么恶魔的,两人只是取出那些老旧的文件小心翻看,做好了三观被颠覆的准备。但随着纸页一张张掠过,结果却出乎了意料。 老报纸的文字让那些历史仿佛近在眼前:在有效的对抗组织起来之前,人们在原兽的爪牙下流离失所长达数年。无论是严肃腔的官报到添油加醋的小报,字里行间都描述出了多年前那场战争的残酷,没有携带者、没有猎人、没有达格的年代的挣扎,即使是他们二人看了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一切报道都和从前的认知完全相符,甚至那些商业广告的产品都和今天不差多少。这座城市始终是以人为本,拿着各式枪支以血肉之躯对抗凶兽,从未有过什么变动,一切顺理成章,像是那个不可思议的时代从未光顾这里。 那个产生了生物兵器、产生了人工智能、甚至于产生了超级黑客的时代,难道只是他们眼见的幽灵? 越往前翻关于原兽的报道越少,白炽灯光晃得眼膜都开始发酸,江桦舒了口气揉了揉眼稍作休息,也就是这个间歇让他发觉安年正一动不动地蹲在那,拿着一张报纸看得聚精会神。 “有什么相关的东西吗?”他随口问道。 “跟我们调查的方向没关系,是另外一件事。”安年伸手点了点二版的一则通告,“这个战争之前官方发布的规则,似乎是在限制能源开支。” 江桦接过她手里的报页,细读了一番。那的确是一则城级的通知,主要内容是中央能源告急,因此制定特别规制限定供应量来节约开支。通告写得很详细,男女老少不同人的划分标准、每种人不同能源的分配量都有注明。看来那个时候对能源消耗的管制相当严格,算是计划经济。 “不仅是官方报纸,那些街里小报也都有号召,往前翻翻的话,这种号召持续的时间还不短。”安年捏着下巴,“但我刚才也查了,那几年并没有出现什么大动荡,也没有什么影响产出的天灾,否则报纸上不可能没有相关的信息。” “你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没明白安年怎么会关注起这个,“如果产出没有问题的话,那就只可能是消耗…” 他话说了一半便忽地打住,见安年盯着报纸的眼睛反而愈加深邃,仿佛要吸进去什么东西。 “没错,最大的可能就是异常的过度消耗。”她的声音像是幽灵,“我之所以注意到这个是因为…虽然只是猜想,但同为上时代的遗留物,关于资源消耗…夜莺内部也出现过相似的问题。” 第424章 记忆二人组 “相似的问题?”江桦抬头,“夜莺也有过过度消耗?连谢春儿也没考虑到这一点?” “正相反,就是因为她预感到了这种情况并且做了详尽的计划,夜莺才能走到今天。”安年死盯着那张报纸,“我看了,外面的供能主要来源于电力、热力一类,在平时,这些能源也足够维持夜莺的日常运转。但在几个重要的发展期,比如机械坐标研发的时候,消耗的资源会是平常的数倍。短缺问题发生了很多次,也是夜莺发展的最大阻碍。所以每次获得突破性进展的时候夜莺都会露面,并不只是为了测试新武器,也是要重新搜刮可利用的资源,由此进入下一个发展期。” “是这样么…”江桦沉吟着。他对安年的说法并不会多怀疑,但想想之前几次夜莺的主动出击——青海大楼、朱雀事件再加上漆黑之日,怎么想对方都是将全部的精力用在了布兵上,这三个地点似乎也都没法和能源挂上钩。 那么,这所谓的搜集是在什么时候完成的?连近距离交战的他们都没能察觉? “现在我所说的资源,并不是常言所指的普通资源,似乎是上时代特有的供能物质。”安年大概是看出了他疑惑所在,遂接着道,“那种特殊的方法产能率相当高,夜莺的大发展都离不开它。若不是裂变性低,基本没有破坏力,取代核武的东西估计早就该出现了。” 这话着实让江桦也捏了把汗:“具体一点呢?比如制造的过程?”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这里翻报纸?”安年翻了个白眼,“说到底,我也没法确定那种东西是谢春儿的独创、还是上时代的遗留。出院以后我就一直在注意外面机器的运作,但是没有任何地方有和那相似的物质。那是谢春儿始终保守的秘密,也是夜莺得以维持的核心,即使是对我也不会轻易展示。” 逻辑兜了个圈又走进了死胡同,江桦也只能叹了口气,拐回了话题:“所以说,你觉得这里提到的能源限令,可能就是上时代科技获得突破的预兆?” “感觉上是类似…”安年似乎是觉到了自己的想当然,翻着报纸表情有些难堪,“但如果真有那样的研究,应该会有相关宣传才对,但后面的报纸就都没有提到过这些事情了。” 江桦向后翻了几页,事实证明了他确实没有看漏。之后几年的报纸依旧没有什么醒目的信息,非要说的话就是因为能源短缺导致地区之间、国家之间的争斗变多,反映在报纸上就是频率极高的暴力事件和征兵令密度的骤增。 人类的战争从未停止,而没有原兽的时代矛头便指向自身。或者说,正是灭亡之灾到来才有了所谓的种族意识,作为现今的猎人看来也真有点讽刺。 “在这之后几年就是原兽战争的爆发了。”安年翻到了头,有点泄气地将报纸重新摞成一摞,“奇了怪了,一点线索都没有,难不成所谓的上个时代是那女人在做梦么?” 江桦心里一动。他进那间精神病院的时候就感慨过搞科研的人走到最后脑子都得出毛病,半山坚守的是他那虚无缥缈的帝国,那谢春儿是否也是同样的情况呢? 说到底那个女人同样是个不世出的鬼才啊,无人知其所想亦无人达其境界,作为人生意义的科研领域都视其为怪物,独立运转着关乎携带者未来的∞计划又亲手毁灭…就像是无根的恶鬼,正常的世界不容她,于是她自己便为自己臆造出一个可供容身的时代和梦想么? 不过这想法到这里也就打住了,他可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去分给那种人。更何况,和半山的疯言疯语不同,无论是边境内的各种残骸、还是吕鹤梁秋这种旧人的话都印证了那个时代的真实存在,那绝不是属于谢春儿一人的梦境。 既然是真实,总该有真实的东西留下才对。但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几个小时,翻阅的资料横跨几十年,却到现在都毫无头绪,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被隐藏了啊…”安年轻声道,“就像是∞计划那样,某些技术同样只被少数人所知晓,在普及之前就被毁灭…” 她说到这里便打住,自己也发现了自己的逻辑漏洞——如果说∞计划不被人知晓是因为其内容的不人道、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的话,那么其它的技术又有什么隐瞒的理由呢?或者说,被谁所隐瞒? 安年轻轻地揉着额头,这几个消失内她始终在努力地动用脑中碎片的记忆来进行思考,这实在是很耗神的一个工作——或者说今天他们的工作从最开始就无聊透顶,只不过失忆二人组都专心扑在回忆和整理上,居然都没觉到枯燥。 但专心归专心,事已至此经验丰富的二人都已经明白媒体方面的线索也已经走到了头。一眼看去日头已经偏西,两个人都坐得有些身子发僵,于是也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将报纸归位,脸上却仍保持着一致的沉思神情。 “如果真的有什么隐藏起来的技术的话,你认为会是什么?”江桦将资料柜锁上,冷不丁道。 安年托着脸:“很难说,如果真的存在那样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的话,它的意义就绝不仅仅在于单纯的几种技术而已,即使是夜莺复兴的也只是它的碎片。但要说消耗的话,夜莺的几次重要突破其实你们也都已经见到了,不过只是人形原兽的制造、人工智能的发展和…” 她自顾自说到这里时突然抬起了头,动作定在半空中。在另一边,江桦同样收起了那几张报纸,低声补充道:“剩下的一个,是原兽的操纵吧。” “没错,那种地方一定还有线索。”安年站起了身:“夜莺在最盛状态的时候,就是那种能力的载体,操作的地方是…” …… 几十分钟后,天子城城区边缘。 几百个日夜过去,在这里发生过的震撼也逐渐地被人遗忘,只有黄色的警戒线依旧记忆着当初的恐怖。线带从通车的主路外延展,包围了路边上千平米的面积,中央是呈爆裂状的断裂楼体,成堆的瓦砾上留着变形的十字架和分成两半的天使塑像。 坐标(24,53),夜莺总巢。 第425章 似曾相识(补更) 江桦将车停在外围,透过摇下的车窗无声地盯视着眼前的废墟。在他发呆的几分钟里,安年已经钻出了副驾驶位走向那道黄线,脸上的表情复杂。旧地重临,那电光火石的照面却似乎就发生在昨天,这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肃穆了些许。 总巢的位置本就在城区边缘,而距离夜莺的进化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早就被各方势力清缴搜了个底朝天。现在正式工作结束,零星的驻守警卫大概也正好轮班,因此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倒也正好给两人提供了个绝佳的环境。 江桦同样走下了车,默默跟在后面。在安年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前,这个总巢和莫比乌斯岛一样,都是他不怎么愿意接触的地方。现在算是解了个心结,这才能客观看待。 当初白狼由于种种限制而错过了第一波搜索,但作为迎击夜莺的核心,关于此地的报告他早已看了个遍。所有遗留的疑似线索挖掘到最后都走进了死胡同,谢春儿在情报泄露方面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要说线索,眼前这位才是真的行走的情报库,只不过大门被层层加密,非得抽丝剥茧不可。 “关于这里的情报,有什么能记起来的么?”走到第三圈时他向安年问着。 这里是最后一处他们未能探清的秘地,也是最重要的一处。看这废墟的情况他也没指望能有什么新发现,重点还是在安年身上。 “在接受了朱雀血之后,我就越来越难保持住自己的意识了,转移到这里的记忆几乎没有。”安年蹙紧了眉,“早在三年前,我的目的就已经暴露了。如果我是谢春儿,我也不会将核心的情报过继给有隐患的存在。” “这样么。”江桦见状也就打住,没人比他更清楚当初夜莺的状态了。 “不过,在此之前的事情还能记起一些片段。”安年话锋一转,“关于‘漆黑之日’的计划,实际上从夜莺得到朱雀卵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在取得四象之力后谢春儿就始终在收拢核心的势力,外运城里的资源,只留下制造坐标所必要的部分。你们感兴趣的那些重点资料更是狡兔三窟,早在被发现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江桦一顿:“所以说…即使是这里,也并不能算是夜莺的根据地?” “谢春儿这个人,从来没有所谓不可变更的归处。所有的创造在她眼中都只是工具,制造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毁灭。”安年自言自语般地说完,突然扭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觉得…她的这种做法很熟悉?” “转移资源、抹除线索么…”江桦沉默了一下,“和当初莫比乌斯岛毁灭时的情况很接近。” 他看着安年点了点头,知道这次两人又想到一起去了。他们是那场灾难最完全的目睹者,也最清楚谢春儿所使用的手段。 “这样所谓的根据地,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和莫比乌斯岛一样的东西吧。”她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的遗址,“要是能接近的话应该还能找到些什么,只可惜…你做什么?” 最后一句转折是对着江桦说的,后者在她犹豫的时候就已经翻过了醒目的警戒线,径直朝中央的断壁残垣走去,动作那叫一个水到渠成,一看就不是首犯。 “啊呀…这样没关系吗?”安年在后面道,“虽然这地方对你我都特殊,但被发现了也不好吧?” “周围没人,动作轻点就好。” “喂!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这样真还算是队长么?!” “其它人也会选择这么做。” 安年瞪大眼睛,几句话的功夫她对白狼这个队伍的认知就被翻新了一番…不过她倒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规的人,看着江桦有所动作,便也跟着钻了进来。后者正死盯着眼前的半面断墙,沉思许久后才伸出手指来,轻轻地在那表层划过,似乎是在丈量什么东西。 “你想说这墙里有问题?”安年站在后面看着他做。这里原本是个小教堂,遍布各种宗教意味的艺术品。表层的灰尘擦去之后,很轻易地便能看见断裂墙体上的花纹,原图似乎是个手捧白玫瑰的堕天使,现在墙体破裂使得这画没了脑袋,配着扭曲的身形尤其诡异。 “不是墙,是这种画的绘制方法。”江桦擦掉手上的一点灰尘,“不是普通的粉刷,很像是之前见过的…在莫比乌斯岛地下壁绘的手法。” 安年在提到莫比乌斯岛的时候他就想起了什么,事实还真印照了他的想法。这座教堂布满祭祀图画,作为装饰的话并不江桦,但被江桦看去就不一样了。 “你们回去了那个岛?”安年也着实被他的说法惊了一下,“发现什么了?” 要说起来,当初他们回去的目的还就是为了对付这位来着…不过事已至此江桦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接着之前的话把后来在莫比乌斯岛的见闻跟她简单说了一遍,就见那张俏脸的神情随着他的话越发紧绷。 “地下的壁绘和需要极限活性来开启的暗室么…”她抿着唇,刻意压低了声音,“那这样看来,谢春儿原本就是想要我来打开那个地方,得到停止机械的钥匙了。如果不是那场意外,说不定我还能被告知更多关于上时代的事情。但以现在我的活性,即使这里真和那个岛一样,我应该也没资格开启了。” 她说话的时候江桦还在看着那道断墙沉思着。与莫比乌斯相近的地方么?如果真是这样的存在,为什么会建在城里呢?即使能更快速地调动人脉,但对比暴露在人群下的危险并不算什么。 暴露给人群么… 他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寒意,这样的思维勾动了某处线索——吕鹤跟他说的那光怪陆离的经历,他眼见的迷一样的上时代城市,同样是立足于人群的视野边缘将人化作虚无,从构造上讲似乎与眼前这夜莺总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第426章 正剧开演(4.13) “这里是什么时候建成的?”江桦紧跟着确认道。 “具体日期我记不清楚了,不过应该不会超过十年。这里是谢春儿亲手改造出来的,而改造活动从她在城里扎根后才开始。” 江桦松了口气,这样就可以暂时打消吕鹤看到的“工厂”与这地方重叠的想法了。虽然如此,但凡是涉及莫比乌斯岛的事情也都不是可以轻易放过的。 “如果这里真的是莫比乌斯的替代品的话,她一定已经带走了大部分的资料。”江桦道,“按照之前的轨迹,她接下来要做的就会是…发展新居所。” “你也想到这一点了啊。”安年阴着脸点了点头,“但十多年前她要转移的地方只是内陆,这一次要围剿她的可是所有的猎人,就算往境外跑也逃不过,那她要去的地方只有…” “遗迹么。”江桦脑中闪过半山最后嘶吼时扭曲的瘦脸,这让他觉得有些悚然。那精神病说的话原本只被当成疯言疯语,但具体调查之后所有的线索居然在一条一条地被验证。以前他听过一种说法,说在疯狂的世界里只有疯子才是正常人,莫非现在他们所见的世界也同样扭曲? 这种疯狂的想法还是先放一放的好,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是锁定了谢春儿可能的位置。一切的异常都来源于那个存在,那只要抹去扭曲的源头便会相安无事。 “话虽然这么说,但被称之为遗迹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还不知道有多少我没见过的部分,要排查的话是大海捞针。”安年说,“不过照这个样子她也藏不了多久,之前我们每次寻找遗迹,都需要相当的资源供应。这次她失去了夜莺的小弦,还失去了供给,这样的话她总会被逼得直接露面…” 她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嗓子里,瞳仁倏地放大一轮。在她对面,江桦注视着墙壁,幽幽道:“除非,遗迹本身就是她的目的和居所。接下来的实验,她已经有把握在露面之前作出足以对抗所有人的成果。” 安年浑身发冷。没错,谢春儿不会饮鸩止渴,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在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都销声匿迹了。漆黑之日根本不是什么决战,只是某个大计划中的过程一环。这次的战斗从不是他们单方面地追猎谢春儿,而是进度上的赛跑,如果没有在谢春儿露面之前找到她,那接下来就要见识到她的正剧了。 以“漆黑之日”级别的战争、以数千杀戮作为铺垫的…正剧么? 她倏地起身似乎是想要做些什么,但才刚立起身脚步就是一晃,险些没沿着方向直接摔到他肩上。那动静搞得江桦一个激灵赶紧伸手扶住,这才避免她整个人倒进他怀里的窘状。但这个距离下还是听得见那低微的喘息,转头一看才发现那张俏脸已经有些泛白。 “抱歉,稍微有点累。”安年揉着太阳穴,露出一丝苦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主动去接近夜莺的状态…比想象的难啊。” 夜莺的记忆就是一个无尽的情报库,这点她自己也懂,所以始终在拼尽全力地回想。这无疑是个消耗很大的脑力工作,而她从上午翻报纸找情报到现在来到旧地,几乎没有一刻中断,携带者的体力也有点跟不上了。 “你先休息会吧。”江桦说着就扶着她往外走。刚才他专心扑在情报的引出上,只顾着加紧进度,一番追问都跟逼问犯人差不多了,这就忽略了安年身体的情况,单纯作为负责者来说也着实有点不合格的嫌疑。 “好吧好吧我是得歇会。”安年倒也没拒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但按照这种方法,利用记忆的效率也太低了。每个地方的线索都是碎片化的,而十多年来谢春儿呆过的地方那么多,以现在的时间,总不可能全都去一遍用来回想。” 她的语气里满是对自己的不满意。人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有些事情想忘忘不掉,真想记起来的时候又举步维艰,这一点上失忆二人组都有相似的体会。她甩了甩头,稍微清醒一点正想着接下来的对策,却见江桦走到这里突然就收住了脚步,定立原地。 前方的转角处,面无表情的人影站在那里,无波无澜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们。 江桦一手把安年拉到背后,和那双漠然的眼睛对视几秒。后者感觉到了忽然变得肃然的气氛,迅速收起了方才的脆弱,转而同样眯起双眼,打量着面前人的全身上下。 “真巧啊,狼牙。”甲上前一步,率先开了口,神情仿佛根本没看见跟在他身边的安年。 “你为什么在这里?”江桦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这里,我们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手,其中包括最精锐的无名队。”甲的语气依旧很淡,“灰狼中的人都是并肩从原兽战争中走来的交情。只是凭着那份情分,我作为现今的临时队长,也有足够理由来悼念他们吧。” 江桦略微一怔。在这之前甲还只是灰狼临时的代理人,现在却冠上了队长的名号。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这意味着原本的队长… “如你所想,很不幸孟队的情况在几天前忽然恶化,疗程延长。虽然他是灰狼不可缺少的人物,但我们也不可能因为他而停止行动。”甲将手放在胸口,微鞠一躬,“接下这个职位,我很抱歉。” 这番说辞谦逊的可以说是无懈可击。江桦顿了一下,转而又道:“只有你一个人来?” “现在灰狼还在为处分所限,类似的境遇你们也有过相似的体会。这种情况下,队里不会再为这种事耽误时间。”甲淡淡道,“这是我的个人行为。” 江桦微微皱眉。虽然并不熟,但他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人会因为情感驱动而去做什么事情。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眼前这个人,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像某个死者… “不过,对于白狼的人来说,应该没有这方面的需要。”甲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恕我冒昧猜测一下,你来到这里,是为了追查夜莺、或者说追查它背后连带的背景吧?” 站在背后的安年表情顿时凛然起来。连她都感觉到了眼前人的异常,江桦更不可能没有体会。甲的口气不像是猜测,他也就没有承认,只静静地等着对方的下文。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也许可以帮上一点小忙。”甲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径自说了下去,“现在我有队内的最高权限,这让我可以调取最底层的资料,其中应该有一些你们会感兴趣的部分。” 第427章 过往鞭笞 转折朝向了奇怪的方向,连安年都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不过在前面的江桦并未看见她的表情,只是与甲对视:“你是要合作?” “可以这么理解。现在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已经不可能脱出困境,只能依靠白狼高抬贵手将我们拉出泥沼了。”甲点头,“不过合作是双向的,先前我说过我手里没有谈判筹码,现在看来或许是有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感情,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低姿态。灰狼始终持有的骄傲就这么被他扔了个干净,如果孟长桥听到这话估计能被气吐血。 “你就这样代表灰狼发言了?”江桦说。 “确实有些草率,那就当是我个人的邀请好了。”甲伸手将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届时我会在这里等待,还请白狼队长仔细考虑一番。” 江桦将那张名片翻过来。纸片制作得很简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正面甚至没有署名,只有背后印着一个地址,看上去也不像是灰狼的总部所在地。 “我现在不能确定你手上资料的价值。”江桦将名片收起,不动声色道。连安年都感觉到了那语气的变化,他很少对人用这种口气,但眼前这位包含在“很少”之中。 “再怎么讲,我也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第一代’,这应该是你们现在最难以接近的部分。”甲说着,眼光首次瞟向了一边的安年,“当然,想要证明的话也请随意。你可以带上你认为有用的人,到时我会回答所有问题。” “在这里不好直接讲么?” “我不认为这种情报是应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而且口说无凭,我这边也需要拿出能被称之为证据的东西。”甲回应道,“请给我三天时间作准备。三天之后我会去约定的地点,至于你这边是否前去、谁来前去,就完全取决于你了。” 他说完居然还向着二人微鞠一躬,随后转身向一辆停在死角处的沃尔沃走去。拉开车门的时候似乎还有意停顿了一下,让二人看清了空空如也的车厢,这才坐入其中扬长而去。 两人对视一眼,目送着那车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安年四处环顾一圈确认没有伏兵,这才向江桦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人?” “之前有过合作,他们的队伍集合着‘第一代’。”江桦注意到了她神色中的警惕,“你觉得他有问题?”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碰巧遇到,恐怕是有意来找你的,这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安年压低了声音,“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气息内敛过头了。我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经历,在这方面的感觉一般不会出错。刚才他给我一种很强烈的空洞感,非要说的话,和夜莺有些相似。” 这句话让江桦终于为一直以来的怪异感找到了个合适的形容词。没错,就是空洞,带有“甲”名号的人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就仿佛被人牵引的提线木偶。也正是因为这样任何人都无法判断他的意图,木偶没有心,它的行动只决定于牵引他的那双手。 “和夜莺相似…”江桦沉吟了一下。这句话勾动了某些旧记忆,上一个给他这种排斥感的人还留着许多未解之谜。那个目的不明、有胆子跟他拼正面的无名者死得不明不白,本以为许多答案会被一同带进棺材里,但现在… “夜莺有过在外的卧底么?”他首先就说出了心里预判的可能。 “你在怀疑刚才那个人?”安年好像有点惊讶他这么快就把所谓的“合作者”给卖了, “不一定是他,还有一个已经死了的。” “死人还要被怀疑啊?这不是鞭尸么…”安年抽抽嘴角,不过还是摇了摇头,“要说卧底,夜莺确实培养了不少。从青海那里的生物公司、到相关合作的财阀,谢春儿手里掌握的人脉非常丰富,也偷到了不少情报。但混入你们这种队伍就不一样了,携带者总共就那么几个,身份认证尤其困难,而且携带者的开发成本还非常高,谢春儿应该不会做这种高风险的投资。” 江桦稍稍皱眉。这个结果倒也并不意外,灰狼的人大多都经历原兽战争,骗过他们的耳目并不容易。也就是说,曾经那个敢于刺杀他的叛徒不是夜莺的间谍,那他是被何人所托?亦或者自己的存在对他有什么阻碍? “听起来你们这的关系还挺复杂啊。”安年抱着手臂,“从我自己来讲的话,我不太想和那个人有什么合作关系,看不穿的因素太多了。但既然他有着‘第一代’的经历,说不定还真跟谢春儿有过很近的接触…至少目前而言是没法替代的吧。” 江桦微微点头,的确在情报搜集方面他们这些人能力再大也没用。时间才是真正的宝藏,但现在那些宝藏一个个都被锁起来,按之前的关系锁外面还要贴张“白狼与狗不得接近”的标识,要挖掘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似乎也只能选择这个望不见底的邀请… 思考到这突然刹车急转弯。没错,大部分的“第一代”都很难让他们来挖掘,和上时代的联系有多少也没法确定。但第一代不只局限在灰狼之内,他们身边就留有一个,而且无论是吕鹤还是半山都反复提到了他的名字,那个人的重要性超越所有人! 如果“第一代”真有什么隐瞒之处的话...只有那个人最可能向他们敞开。 “有替代。”他说,“我们一直…都忽略了最简单的部分。” 他在安年奇异的注视下摸出手机来,稍微思考了一秒,按下了某个号码,滴滴几声过后很快接通。 “没在工作么?”他少有地首先开口。 “本来就是坐办公桌的,有啥子事也是鸡毛蒜皮。”梁秋保持着一贯的慵懒,能想象到那张脸上傻乐呵的表情,“再说,能让你给我打电话的事,应该也没什么工作能是更要紧的吧。” “这样么。”江桦沉吟片刻,“有时间的话就去吃个饭吧。” 对面的声音忽地沉默了一瞬:“很要紧?” “尽快。” “行吧,那就明天,直接来我这边会谈室找就行。”这时声音已经再度恢复了正常,仿佛真打算赴一场请客,“也不用吃什么饭了,喝杯茶就够。” “好。”江桦摁断了通话。 第428章 原兽安全教育 “这么简单就完了?”安年看着通话屏熄灭,有些惊讶。 “嗯,时间就在灰狼之前。如果能从他那里得到足够的信息的话,能省却很多麻烦。”江桦说着便同样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刚才的几圈巡查下来安年已经排除了这里存有线索的可能,在梁秋给出进一步提示之前,他们只能静观其变。 “看起来你们对那个人…对白狼相当信任。”安年跟在他后面。 “没有他,我们活不到今天。”江桦拉开车门。 “这样啊…”安年注意到江桦话中用的是“我们”,若有所思一阵后倒也主动停止了这个话题。男人之间的情感从来都只在只言片语里,她也看出江桦并没有想要继续的意思,于是也就只是跟着钻进了副驾驶位。 发动机被打着,操作台上连接的平板随之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一个未读文件。这个小玩意是个战略设备,放在这是为了屏蔽车的gps定位,但本来的功能是通讯,通过加密通道将猎人内部的机密第一时间传给他。 梁秋成为理事之后,传说小队的队长成为整个组织的负责人是理所当然,再加上吕鹤给予的调兵权,现在白狼的综合实力也已今非昔比。 正因如此,看似平静的日常中他其实一直没闲着,始终在分析各个地方的资料层层布下眼线,借以解决之前最紧缺的情报人手问题。 他顺手点开那份电子报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展现在眼前。晃动的荧光让安年下意识往这边瞥了一眼,随后脸色微变:“这个好像是漆黑之日当天用过的武器啊…还没开采完么?” “看起来,是要以此为媒,进行更深一步的探索。”江桦快速扫视着报告,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但之前那边好像出了事,现今的警备力量可能会有薄弱点。” “会有什么影响吗?”安年问。 “现在大部分的内部消息都没有公开,大动荡暂时不会发生。”文档被翻到了底,“唯一能被人察觉到的影响就是…” …… “…近日城里的原兽灾害增多,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现了几例群体伤人事件,这个在新闻上已经有了报道。” 班主任李颖简单地说了一番开场白,推了推眼镜:“现在对原兽已经再次下了黄色预警。为此,今天我们的班会课内容就是,关于防范原兽灾害要注意的事情。” 她说完就走到了一边,将身后的黑板让了出来,板上写着“原兽安全问题教育”的字样。坐在下面的小朋友们一致抬着好奇的眼睛,等着老师的下文。 关于原兽的这类教育就像是天灾疾病一样,是大中小学安全课的保留部分。这两天全城防范加强,安全教育当然也值得上一节班会。 作为实验小学的先进教师,李颖对此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首先放了几张远拍的原兽照片,经过修图处理的图片去掉了他们的血腥,但已经足够让这些孩子看得聚精会神。 “如果大家看新闻的话,应该也见过这些。”李颖点过那些图片,“大家知道什么是原兽吗?” 这种开场白很简朴却也对小学生很有效,马上就有孩子举手起立:“是怪物!” “没错,就是怪物,被官方称为原兽。”李颖对孩子们的积极很满意,“既然大家都知道这么多,那有人亲眼见过他们么?” 因为第一个问题而稍稍沸腾的教室一下安静了下来,小孩子们面面相觑。坐在这教室里的都只是些小学生,而重点小学生源的家庭背景多半不差,他们多半都住在安全系数很高的内城区,见到原兽的机会几乎为零。 “嗯,大家都没有见过,这很好。”一切发展都在李颖预定的轨迹之内,这让她胸有成竹,“对这种东西呢,老师也不希望你们会碰到…” “我见过!”一个清脆的声音把她后半句话噎了回去,一眼看去就见江一弦手举得高高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满脸骄傲地道,“我见过原兽!” 她这动作太快,旁边的江一竹想拉她也没拉住,只能无奈地坐在旁边用担心的眼神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姐姐。此时全班的眼神都已经凝聚在了她身上,这句话一下就把她变成了英雄。 “呃…这个…”李颖擦了把汗,“那好吧,江一弦同学,既然你见过原兽,那就给大家分享分享你的经历。你见到的原兽是什么样的?” “就和照片上差不多,都是很大个,大概有这么高。”江一弦指了指天花板充当示意,不过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诶呀这么说也不对,每只原兽都是不一样的,什么样子的都有,不过都有红红的眼睛。” “嗯,说的没错。”李颖看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有些奇怪,“那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们的?” “见过很多次呀。”江一弦理所当然道。 “你不害怕么?”李颖看着她这表情不禁吃了一惊。 “原兽都长的很吓人,一开始确实会怕的呀。”江一弦想也不想,“不过后来就会发现他们只是个子大,没有什么真本事的,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这时江一竹已经忍不住在下面使劲扯她的手,这才拉着她坐下来。李颖青着脸地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拍了拍桌子镇住底下蠢蠢欲动的孩子们:“好了,感谢一弦同学的分享,积极发言是好事,不过也不能太偏离现实。这位同学见到的应该不是正统的原兽,真正的怪物还是很可怕的…” “这个我知道!”马上就有个男生又举了手,一脸夸张的表情,“原兽都是吃人的!” “没错,就是这样。”李颖长舒一口气,“原兽听起来离我们并不近,但实际上,光是天子城内每年平均就要因为这个造成上万的伤亡。所以在这方面大家决不能掉以轻心,虽然几率很小,但理论上原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甚至,有可能就在大家身边。” 她本来并不想吓唬这帮小学生,实际上她自己也并未见过那食人的怪兽。但这句话的确很有效,刚才还交头接耳的孩子们立刻就开始正襟危坐,安全教育要的就是这种氛围。 “那我们也会被吃吗?”有个胆子小的女生已经瘪着嘴有些像是要哭了。 “如果不注意的话,是有这个危险的。”李颖刻意低沉了声音,加强班里的严肃气氛。 这一招很有效,弦竹两姐妹顿时就感觉身边人的气质都变了。刚才那个发言的女生更是低下了头,肩膀一抖一抖:“我不要被吃啊…为什么他们只吃人,不去吃其他东西呢?明明有那么多可以吃的…” “就是啊,让原兽去找其它吃的不就好了!”立刻就有人响应。 “诶呀,对哦…”面不改色的江一弦反倒被这个话题给吸引了,托着脑袋小声念叨着,“为什么原兽不吃别的,光吃人呢…人很好吃吗?” 她说着还看着自己的手臂,那状态好像下一秒就要啃一口尝尝一样。这样的举动在一片恐慌的氛围下都有点格格不入,看得江一竹在一边默默捂脸,这想法算是一时半会正不回来了。 好在李颖并未注意到,只是被孩子们的天真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大家的想法不错。只可惜,原兽好像并不会听我们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成为人类最大的敌人了。现在同学们都知道了原兽的危险性,那么现在,大家觉得遇到原兽要怎么办才好呢?” “把他们灭干净就好了啊。”江一弦脱口而出。 第429章 我们不一样 整个教室都因为这句过于嚣张的话而安静了一秒,台下的孩子们鸦雀无声,台上的李颖几近撞墙,连旁边的江一竹都张大了嘴,半天过去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随之而起的声潮打断了。 现在的重点小学都流行自由讨论的氛围,这些孩子的参与度都很高,而现在江一弦的话显然很有煽动性,马上就惹得周围几个充大胆的孩子眼睛发亮:“对啊!把原兽全都打光,大家就安全了啊!” “我知道,猎人就是干这个的!”另外的几个声音加入了起哄中,“每个猎人都能对付好多头原兽呢,这样下去肯定有一天能把原兽消灭干净的。” “对呀,只要有枪,很普通的人也能杀掉很多的原兽啊,何况还有那么多武器呢。”江一弦对这一番认同非常受用,顺着便道,“这样的话,只要大家都来当猎人,专心对付原兽,不就可以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了。” 这话来了一拨火上浇油,堪称一石激起千层浪。班会课本来就是用作老师引导学生讨论的,只不过现在好像拐入了奇怪的方向。 “我以后就要当猎人!把原兽全都打光!” “听说打原兽还有好多钱呢。” “可是城里都见不到原兽啊,要去哪里找呢…” “……” “大家静一静!”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歪,一会过去都讨论到打完原兽以后买什么东西了。教学经验丰富如李颖也是招架不住,只得再度启用拍黑板大法稳定局面。 “虽然这不是我们班会课的内容,既然这样还是要说一下…”李颖这次是真的严肃起来了,“大家的理想很棒,但不要想得那么简单。现在的确有猎人在保护我们的安全,但同时,这也是一份非常危险的工作。大家也看到了原兽都是什么样子,猎人跟这种怪物作战,要担负很大的代价和风险。你们可以回去问问你们的爸爸妈妈,他们所见到的猎人的工作状态都是怎么样的,这也是我们尊重这个职业的根本。” 她讲话的时候已经没法不时刻盯着江一弦,果然如她所料,这个精力十足的女孩听到她的话就又踊跃地举起了手,她赶紧敲了敲桌子制止了进一步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弦同学,上课积极发言是好事,但也要留机会给其它人,同桌这节课还没发过言吧?” 她最后一句话指向了始终未发一言的江一竹。这几天下来她已经把这对转校生姐妹的性格看了个大概,两个孩子面相一模一样,但却很少有人认错她们:姐姐永远锋芒毕露,也不管自己做得是否正确,反正每节课发言少不了她,走路都带风;相对的妹妹却把含蓄内敛发挥到了极致,做事不声不响自带屏蔽,作业却优秀得让她惊讶。所以现在叫她回答也是有意为之。 “啊,这个…”江一竹本来正全心全意扑在阻止江一弦上,结果反被突然点了名。她稍微愣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老师的问题,紧紧抿着唇仔细思考一番,接着谨慎开口。 “没错,猎人是很危险的。”她轻轻地点着头,“我们现在只能看到照片,但是真正的怪物都很难对付,打败一头怪物需要很多人一齐努力才能做到。这样一来,就会有很多人受伤,哪怕是很厉害的人也不例外,他们都非常辛苦的。” 比起江一弦来说,她的声音毫无气势可言,但周围的孩子却不自主地因这话而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着其中含义。这一阵变化让李颖暗暗在给她的形象贴了一朵小红花,心说这果然是姐妹相克,表面上却是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顺着这个助攻翻过了幻灯片。 “这位同学说的很好。猎人的风险很高,所以我们在谨慎考虑的同时,也要对那些敢于站出来保护大家的人持以敬意,他们是我们遭遇原兽时最可靠的求助对象。”李颖顺水推舟地引出话题,“这也是我们今天要讲的第一条注意,在遭遇原兽时,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首先就要保持冷静尽快向就近的猎人求助…” 班会课总算是拐入了正常的轨道,其余的孩子们注意很自然地转回了课堂上。唯有江一弦被老师委婉地禁了言,有话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无比难受,在椅子上扭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朝旁边的妹妹抱怨:“对付原兽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啊,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呢?” “老师讲的很有用呀…”江一竹弱弱地回答,“有这些知识的话,大家遇到怪物就知道应对的办法了。” “可是她教的全都是怎么向别的人求助、怎么找躲避的地方。”江一弦一脸不解,“既然刚才大家都那么讨厌原兽,那不是应该锻炼自己主动出击的嘛?” “那些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他们做不到吗?”江一弦对这话表现出了十足的惊讶,“我觉得很容易啊,小竹你不是也很轻松就做到了嘛?” 江一竹无言地面对着自家姐姐,实在有些不愿意揭穿这份单纯的好奇。但看江一弦的脸色不像是会善罢甘休,她也只能摇了摇头:“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江一弦一愣,接着就被提醒着回忆起了什么,“对了,以前说过那些东西是只有我才能有的…” 江一竹赶紧比了个“嘘”的手势,制止了她心直口快的行为。和江一弦的大大咧咧不同,她因为之前的经历对这些尤其敏感,因此时刻都记得爸爸妈妈的保密叮嘱。 这个动作很有效,她马上就见江一弦紧急收声,把脸托在了桌子上。那副安静的样子让她暂时松了口气,但马上就发现姐姐的眼神有些异常,目光深邃得都有些迷离,像是在一秒之内换了个似的。 “我们…不一样啊…”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着,环视着周围的同学。她从小到大从来没遇到这么多小孩子,开朗的性格也让她在几天内就和他们混熟,玩得毫无隔阂。但现在她终于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和这些同龄人之间的差别,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个人生的问题。 “姐姐?”江一竹察觉出了她的状态,有些担心地伸出手,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者是否要安慰。她不得不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得知真相时的情况…最后结论也只能放江一弦自己思考了。 不过江一弦的消停倒是极大地保持了秩序的维持,接下来的教育课进行得很顺利,李颖简洁明了地讲明了几条注意事项,提了几个问题都得到了不错的回答,而下课铃也就在这时敲响了。 “好,我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李颖边收拾着教案边随口说着,底下的学生也随着她这话开始收拾书包。然而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敲开,带着医务室标志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 “这是?”李颖见状也就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在嘈杂的交谈声中将耳朵凑了过去。随着对方说话,她的表情露出了一丝困惑,但仍是转过身来,挥了挥手制止了叽叽喳喳的孩子们。 “大家先别走,稍微耽误一会。”她面对着一群不满的小脸说着,“刚才突然来了指令,今天要做一个小体检,所有人都需要抽一管血。” 第430章 体检 已经是下课时分,孩子们都不吝惜自己的分贝,李颖这话一出马上就激起了一片抗议声。不过抗议归抗议,小学生们还是很听话的。稍微和老师拉锯了一会,便还是乖乖地开始在教室门口排队。 六年级的孩子已经过了打针恐惧症的年纪,这种事组织起来并不难。眼见着队列成型,座位上的江一竹加快速度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转头便向江一弦道:“姐姐我们也过去吧…姐姐?” 她感觉到了旁边隐隐不安的空气,回头一看就见江一弦仍坐在座位上,罕见得露出了满脸的警惕和犹豫。按她的性子,有什么活动一般都是首先冲上去的那个,这次居然毫无动静屁股都不挪一下,也确实反常。 “要抽血啊…”她看着自己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蔓延。 “学校会有这些项目的,是为了保证我们身体健康。”江一竹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是怕疼,于是赶紧轻声安慰道,“我以前去的学校也有这些呀,不会很疼的,很快就会好。” 江一弦听了她这话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仍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臂。 “所以他们也需要我的血嘛?”她突然说。 “诶?”江一竹不解。 “有人跟我说过,我的血是很宝贵的,能做成很多事情,所以不能随便给出去。”江一弦用不善的眼神打量那些医护员,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身相似的白大褂所提醒,她同样转过头朝向了江一竹,拉过了她的手臂,“虽然小竹你好像缺一些东西,但你和我的血统应该都是一样的。如果被交给其他人的话,可能也会被利用。” 江一竹把她表情中的严肃尽收眼底,不经意地打了个寒战。在这种事上江一弦的发言权大于任何人,这是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事情——自己也同样特殊,她的血统也同样可以促成很多的不可思议。 她同样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手,有些踌躇起来。 “江一弦、江一竹,你们俩在干什么呢?”李颖的声音在这时传了过来。此时教室里的孩子基本都已经在门口排队,只剩下她们俩还在磨磨蹭蹭,自然很明显。 “我们不要抽。”江一弦说。 李颖眉毛挑起,显然对她这种口气意见很大:“一弦同学,这是集体活动。如果有身体问题就让你爸爸妈妈跟我说一下,否则来了学校就不能再像家里那样任着性子了。” 江一弦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盯视着外面的队伍,眼神却如同一只即将扑击的幼狼。她知晓的不可见人之事远比其他人想象的多,那份单纯也无法泯灭她自保的本来意识。 “姐姐,不要这样。”她赶紧拉住了江一弦,抿着嘴嗫嚅道,“现在不去的话,老师只会更觉得我们奇怪。” “啊…哦,是这样…”江一弦愣了一下。 “而且我上次做过一样的检查,最后都没有出什么事的,爸爸也说过医院的检查一般看不出来那些情况。”她贴在江一弦耳边说着,“就算我们不一样…也是好不容易才可以来上学的,姐姐也不想就这样放弃掉吧?” 江一弦默默地看了她一会,眼神若有所思,身上的气场却是缓缓地收掉了。她抿着唇走入了孩子们的队伍,江一竹跟在后面,还不忘为姐姐的不礼貌向老师道了个歉。孩子们的嘻哈声将她们包在中央,总算是掩盖了那份不自然。 检查的过程中江一弦始终保持全身紧绷,看着鲜红的血流出来,顺着导管流入采血瓶,采血的护士看她这样以为是在紧张,还柔声安慰了几句,好在到最后她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只是迅速拿起消毒绵遮上来,掩盖手臂上针眼瞬间止血的异状。 以一个班三十多人的数量,采血的时间并不长。其它的孩子们没有多余的心思,抽完便三两成群嘻嘻哈哈地离开了,不多时楼道里便只剩下江一弦和江一竹。姐妹俩抬起丝毫没有沾染血的消毒棉,手臂上都已经看不出一点扎针的痕迹。 “真的没事啊…”江一弦把玩着那团棉花,无意感慨着。 “嗯,应该是没事了。”江一竹也舒了口气,“不过,等回家的时候,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一下吧。” “也是哦。”江一弦点头表示赞同,可随即就想起了什么似的撇了撇嘴,“但他们好像又要去忙了,都不知道能不能顾得上我们,大人就是奇怪。” “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江一竹说。 …… 两姐妹咬着耳朵的时候,几墙之隔的学校后院内,带有红十字标记的车正停在墙角,两个抽血的值班医务员正将手上装满采血管的样本箱放进后车厢。 “辛苦了。”搬运工辅助他们将样本箱摆好,朝她们微微鞠躬。两个医务员也没多停留,她们也不想在浪费珍贵的下班时间,于是工作完成之后马上便结伴走向校门口,一边谈论着晚饭一边总结着工作。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检查啊,一般不是学期初才做的么?”负责抽血的护士叹息着抱怨,“只做抽血,还必须送到专门机构化验,这么不正规的事情搞得还挺神神秘秘,结果就只有我们加班。” “听说跟原兽有关。”走在旁边的同事随口回答。 “原兽?这能跟原兽有什么关系?原兽把传染病带来城里了?” “你别说好像还真是。”同事说到这斟酌了片刻,“听说是开采边境的时候有人不知道咋回事染了怪病,眼睛跟原兽一样红,送回来没救几天就死了。然后有个猎人…好像是狼巢的一个小队长吧,一直坚持说他之前见过这种症状,而且是在城里见到的,就怀疑是和原兽有关的传染病了呗。” “这么扯的说法也有人信?”护士嗤之以鼻,“他一个猎人搅和什么医生的事嘛,我看有病的就是他自己吧…就因为这话,领导就批准检查了?” “都说了只是传言,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不准就是编的,人哪可能有原兽一样的眼睛。”同事伸了个懒腰,转过了转椅,“行了行了,反正咱们也不操心这事,血样送过去不就好了。比起这个,对面新开了一家麻辣烫,今晚要不去尝尝?” 探究背后缘由显然没有酒肉有意思,不多时她们便背上了包走向对面蒸汽沸腾的小馆,神态有说有笑。只是她们没有看见,就在刚才那辆医护车之内,蔓延的气氛却是完全相反。。 负责装车的搬运工靠坐在一片样本箱旁边,缓缓地取下了口罩,露出的脸庞上刻着刀削般的凛厉。他扭头看了一眼背后毫无知觉的开车司机,手腕一翻,其中的两只采血管便已被隐秘地被握在手中。 “怎么会突然要这种东西呢…”他挠了挠头,将采血管装入证据袋收入怀中,靠墙静静地等待着。在车门再度打开时一跃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路边。 第431章 虚妄的荣耀(二合一) 天子城,南淮区,灰狼总部。 和大部分松散的猎人组织不同,灰狼依旧保留着他们军事化管理的传统。即使是在处分期间,也依旧看得见身着制服的队员来来往往按部就班。但今天大部分工作都停止了,年龄不小的队员们沉默地围在桌边,甚至有几人正在违规喝闷酒,却没有人来阻止他们。 唯一还残余生气的动静来自队长办公室,负责打扫工作的队员正在进行清扫工作。他们将办公桌和书架上的资料一份份拿出来,清除表层的灰再放回去。从这些资料摆放的方式就能看出原本整理他们的人是何等的严谨,残留的气息让这些队员都不由得小心起来,像是怕惊扰了徘徊在房间中的幽灵。 在他们背后,一把办公椅空落落地立在桌边。原本它今天就该迎回那个雷厉风行的主人,但后者已经没法像以前那样躺在上面休憩了。放在桌上的病危通知书显示他现在躺的地方是icu,只有用价格高昂的体外循环系统才能保证生命的延续。 这样的信息显然并不能被轻易地无视,两个打扫的队员手上忙活着工作,目光却频频转向那张通知书。在他们第十六次不约而同地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左边的队员终于忍不住狠狠将文件掷在桌上,像饿狼那般喘着粗气。 “孟队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恶化了?”他的眼光看起来是没法接受这个事实,“现在情况怎么样?” “监测显示病因是代谢的重度紊乱,是中毒的表现。”在他旁边的队友同样停下了动作,沉重道,“现在情况还算平稳,但人已经没有意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队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在灰狼内的工作是情报员,几十分钟前正是由他取回了那份联系着孟长桥生命的通知,也正是这个消息,让本就处于谷底的灰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阴沉当中。 “以孟队的觉察力,如果真有人图谋不轨,不可能瞒得过他。”执行员低吼着,“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灰狼的队员都是经历过战争的老兵,本不该这么失态。但这个打击对灰狼太大了,如果说这支队伍是一台机器,那么孟长桥毫无疑问就是核心引擎,没有他的灰狼或许还能运转,但再也无法转出从前的速度。 “院方那边监测不出任何毒素残留,包括给他的处方也都查了一遍,用药和之前完全一样…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该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情报员说着,面色逐渐变得铁青,“但如果是代谢紊乱的话….那种状态我们曾经有过相似的记载。” 执行员因为他最后一句话猛地扭过头来,就见同伴正在翻着一份档案,上面贴着的标签显示时间是一年多前,正是夜莺初现的那个时间段。他一回来便直奔办公室要求负责这次清扫也正是因为如此,灰狼每个人的执行力都是孟长桥一手带出来的。 “相似的记载?” “没错。还记得追击夜莺的起因么?就是那次黑狼小队遭遇人形原兽的事故。”情报员的目光幽深,向他扬了扬手上的资料册,“当时对人形原兽的解剖结果就在这里,这样对比着看来…孟队的这些身体表现,和当时磕了药的人形原兽有很多相似之处!” “你…确定吗?”执行员瞪大了眼睛,“要这么说的话,夜莺流通毒品的范围不都是海洛因之类的平常货么?而且流通的范围是全城,吸食了他们货品的普通人也没有出现这种状态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普通人没出现特殊症状,人形原兽却出现了。”情报员抬头盯视着他的眼睛,“你觉得,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原兽细胞…”执行员的脸色变了,“你是说,那些毒品里还混杂着其它专门作用于原兽细胞的成分?下毒的人是专门针对携带者而下手?” “夜莺制作的东西,怎么想也不可能和原兽细胞没有联系。”执行员低声说,“他们有上时代的遗落技术,其中恐怕也包括让外面查不出来的毒吧。几十年前不是有过先例么?资源急缺期间有势力曾经公开抗议分配问题,游行闹得很大,结果正准备聚集武装的时候首领就意外身亡了…身上没有外伤,同样是不留痕迹的暗杀。” 面前人僵硬地点头,脸上神情更暗几分:“但就算真是这样,现在夜莺已经倒台,是谁拿到了这种技术?而且手这么狠会想要孟队的命?” 他的话中满是不解。孟长桥平日里社交手腕强悍,在圈内的人脉也是相当之有名,甚至有传言说任何一支队伍只要跟他谈过一场都会甘愿归其麾下。他背后的流言很多,但大多都是出于低层仰视高层的嫉妒,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落到实处地出手,而且一出手便直指其性命。 如果放在他们爬到首席层面的时候倒也罢了,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明白。但现在灰狼已经跌落神坛,孟长桥本人更是因为精神障碍几个月都没有出面,为何那个隐藏的刺客现在才出手? “对方在城里的确还有残党,这个很正常。”情报员的脸上淌下冷汗,“问题在于…行凶者居然有能力接近孟队,还没有留下一点证据。光是这一点,实力就绝不简单。” 执行员敲着自己的脑袋:“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做这种事?这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或许,孟队也只是同样被骗了。”情报员的脸色慢慢变了,双眼幽然如枯井,“在孟队没法再指挥灰狼的情况下,会得利的人是…” 他的深邃在这里被打断了,刚刚还目露沉思的同伴突然脸色一变,猛拍了一把他的脖子让他清醒过来。两人激灵着向后看去,就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甲的身影无声地挪了进来。 “队长。”两名队员登时挺直身体微微行礼。甲继任临时队长的时间并不久,而且这种继任还是自动上位而并非孟长桥直接指派,但在灰狼的团队文化当中,上下级关系永远分明,因此队员们面对他也一贯地拿出对待领导的态度。 甲朝他们点了点头,随后径直向里走去:“先出去吧,我在这找一些东西。” 两名队员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怪异。孟长桥出事后这间办公室便被队员们心照不宣地保留着,即使是甲也从未提出过想要占用这里的打算,这是灰狼全体对于前任队长的敬重。 “队长,这里的资料以前都是需要孟队特别批准才能浏览的…”情报员微皱眉头,“您这几日始终独自外出,是有什么新情况么?如果有什么变动的话,还请您一并告知全队。” 甲与他们正面相对着。说是敬重上级,但他的威望显然还没有被队员们所认可,从这句话就可见一斑。孟长桥已经不在,队内却处处都留有他的条条框框,就算是甲也不例外。 “现在城里一潭死水,想要新变动的话,也需要我们自己去求得突破。”他拨开二人向办公桌处走去,“如果灰狼这样一蹶不振,才是真的违反了孟队的意志。无论如何现今我需要这个权限,等事成之后我再去向他谢罪吧。” 两位队员再度陷入了沉默,在无声中嗅着空气中的异样感。几秒钟过去后他们到底还是迈开了步伐,向着门外而去,将这间死寂的办公室单独留给他。 甲望着他们走出房间关上门,这才缓缓摸向了孟长桥惯用的那张办公桌。动作轻手轻脚,似乎也在敬畏着办公室家具上的余威。最终他挪到了边角抽屉边,拉开柜门露出里面的保险箱,连开三重加密锁。难以想象这件看似平常的办公室里居然也有着这样的加密,但这次“窃贼”的水平看起来更要高明。 最后一层指纹解锁被破,他从中摸出一块形似u盘的铁片揣入怀中,又迅速将现场复原,手法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会怀疑这是个惯常的老手。待到一切规整完毕后他也同样恢复了平常,正要向外走去,门外却传来了轻轻地叩击声。 甲上前开了门,外面站着灰狼现今的副手。无名队全灭后这个位置变得可有可无,他也只是挑了队内相对年轻的一个从旁辅助——尽管这个“年轻人”也已经有三十多岁,但此时那张脸却真涨得如同毛头小子一般。 “队长,这是我们收集的资料。”副手将一个袋子递到他手里。 甲看了一眼面前那双仿佛有幽火燃烧的眼瞳,淡淡地打开袋子随意翻动着:“我不记得我最近有叫你们搜集什么资料。” “这是我们主动为之的。”副手的颈上青筋跳动,“单凭这里聚集的证据,我们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最近的白狼有问题!” “还在关心白狼的事情么?”甲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问道,“他们有什么问题?” “他们的队长狼牙…似乎在包庇什么人!”副手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有眼线汇报说看见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以他的警觉性我们很难跟踪他,所以没法完全确定。但根据这两天扒取档案和历史,可以说那个女人绝不简单。甚至有可能,她就是夜莺!” 他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听得出是在强压着情绪才能正常说话。但可惜他劝说的对象却没什么表示,依然是那副死人般的漠不关心。 “这样么。”甲简短地回应一句,打开封条拉出里面的纸页,“你们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我们去看望孟队的时候,从医生手里发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病历,但身体指标都是女性,而且活性在70%,现今城内有记载的携带者没有任何一人符合这个情况。” “所有的报告都显示夜莺已经死了。” “但她的死并没有被任何东西证明!” “所以你们就打算用曝光的方式扳倒狼牙?”甲斜眼瞥着他,“上次我们和白狼相斗付出的代价所有人都看得见,这种手段还是收一收为好。” “这已经不是我们队内的问题。”副手使劲按捺着语气,“现在白狼掌握着几乎全部的猎人势力,如果他们真的和夜莺为伍,后果不堪设想。” 甲听着他说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们这次是出于所谓的正义感啊…都已经是自顾不暇的程度,还要去顾及这些不在份内的闲事么?” “这不是什么闲事!”副手一时气结,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队长,请你收回刚才的言辞。这已经违背了灰狼作为猎人的力场,如果孟队在的话…” 激昂的话卡在了这里。就在他面前,甲将所有的资料取出了文件夹,随后一转身,将其尽数扔进背后的碎纸机中。 “队长你?!”副手一下没拦住,情急之下不由得大喊出声。但已经迟了,甲做这个动作就像出门扔个垃圾那么流畅自然,珍贵的情报在瞬间就变成了雪花般的纸片。 “这件事到此为止。”甲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事情我来负责,你们不要再多加干涉。” “可是!” “现在曝光白狼没有什么意义。”甲斜眼看着他,“以我们现在的情况,维持现状尚难,更经不起其它变动。如果白狼手里真的掌握着夜莺,那我们刚好可以顺意为之,通过合作的方式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比对抗的方式要易于掌握得多。” “你…”副手涨红了脸,“你这是…助纣为虐!” “或许吧,我并没有孟队那样的觉悟,如果必须要舍弃什么的话,我不介意舍弃所谓正义。”甲说着看向了他领口上的灰狼标记,“这样说来,队里始终无法前进的原因就是因为莫须有的束缚太多不是么?这样想的话,灰狼这个名号本身也并不需要。名号只是名号,那些荣耀也并不能拯救现在的我们不是么?” “你到底还在意些什么?”副手低声道,“这样的作为…不会被队里接受的。” “无妨,我只是完成我自己的任务罢了。”甲耸了耸肩。 大约是气极失声,副手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位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队友。几秒的死寂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去,离去的脚步轻缓而沉重。 “如你所愿,队长。”他的声音中带着苦涩,“从今天起,我辞去副手的工作。” “批准。”甲不假思索地回答。 副手的身体剧震,手指紧握成拳,却如同话语所说那般再未回头。甲目送着他离开,依旧没有流出多余的情绪,只同样转身走去,独身的影子被晦暗的灯光投在墙上。 影子最终在转角处停下,那是他自己的隔间。他在外面挂上了免打扰的标识,接着走入房间,一个包裹盒正放在他的桌子上,从包装方式看来是悬赏任务的物品,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他将盒子放在正中央,专注而谨慎地划开包装,从中取出两只装着鲜血的采血管。 第432章 缺陷即无限 “叫你拿东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么?”像是有无形的眼睛在窥探一般,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匿名发布悬赏的方式比我想象的还要容易,灰狼里也没有任何人察觉。”甲捏着那两只采血管在手中挼搓,管上的标签清楚地写着“江一弦”与“江一竹”两个名字。 “后面的事情请您放心,接下任务的是个很小的组织,只不过是打着猎人名号浑水摸鱼的蛇鼠之辈,要灭口很容易。” “看来办事已经用不着我教了,你确实是一条头脑灵光的好狗。” “荣幸之至。” 甲的口气是一点不假的恭敬,表情却依旧没有改变。只是在对话结束后他将两份血样立在桌上,摸出兜里u盘样的电子钥匙插入中央机。最高权限通过,虚拟与现实的所有限制在他面前解锁,他将针孔摄像头打开,随即转过身,轻易地打开了禁闭的标本箱。 ——箱上的标签写着“朱雀”。 由于原兽细胞的刺激性,所有非活体的原兽标本保存都是难事,离开了宿主身体后,器官和血液的标本会以远超过其它生物的速度失活,常用的冷冻与真空也无法阻止这个过程,这就导致长时间的对比实验难以进行,只能依靠档案记录。 而现在看来哪怕是原兽之王也不例外,甲取出的石英管是灰狼在朱雀陨落之后去其部分留作档案的,管内的血清已经变成了褐色,满是了无生机的色彩。 他调整好摄像头的角度开启实时转播,打开石英管,将红褐色的样本平均分为两份,接着首先拿起了江一弦的血样混入其中。二者相接的一刻仿佛化学反应生成,鲜红与红褐在试管中相互纠结撕扯,最终褐色部分被迅速萃取为无色的血清,顶头粘稠像是要凝结成块,但仅仅几秒之后粘稠物便再度溶解,微微冒着的气泡中透出丝丝缕缕生命的鲜亮。 “‘第三代’的血统,果真达到了‘四象’的等级…已经能够做到激活分子、重启基因编译过程的程度了。”甲稍稍吸了口气,“真是难以想象刚才那个过程在人体内发生的样子…这样看来,谢春儿没有直接将朱雀的血统应用在那个女孩身上是正确的,如果两种血统直接在她的血管里冲突起来,光是压制的过程就会把她撕裂吧?” “是啊,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嘛。如果谢春儿的时间再多十年、足够等到她长成的话,顶起夜莺名号的恐怕就是她了吧。” “现在的夜莺没有那么高的血统,所以谢春儿才会执着于提高她的活性来适应这种冲击…”甲沉吟着,“但血统提高,夜莺的身体还是原本第二代的身体,她所谓的突破80%应该也只是一时,难怪会被朱雀血侵蚀成那个样子。” “当然,她确实很顽强啊,相当于用二级种的水平与四象对抗,能撑到漆黑之日已经是意志所为了吧。” “夜莺恢复的过程中,同样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吧。”甲摇晃着试管,“但这是在石英管里,而当时却是她的身体作为容器经历了刚才的反应…按理说早该死了才对。” “没错,这也是我关注的地方。”主人的声音意味深长,“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输入她身体里的血,不仅仅来自一个人。” 甲随着他的话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拿起那支写着“江一竹”的采血管,倒入另外一份红褐样本中。同样是迅速地混合,比之江一弦的那份却显得缓慢而默默无闻,不似野兽般的相互撕咬,更像是柔和的血乳交融。 “区别居然会这么大…”甲摇晃着试管,将两份样本合二为一,江一弦样本的暴虐与江一竹样本中的缓慢顿时相互抵消,液体旋转着迅速转为生命的鲜红。 “这…”始终面无表情的甲终于在此时露出了些许惊色,摄像头另一边,那个声音同样沉寂片刻,随后愉悦地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或许我能明白她创造的思路了。谢教授、谢春儿…真不愧是人类文明的结晶。” “人类文明的结晶?”甲问。 “没错,所谓的完美都是被评判标准所拘束的,而正是那一点缺陷,才让整体冲破了束缚达到真正的无限。还真是有点哲学的意味啊。” “缺陷…才是真正的完美之处。”甲低声说。 “这话说得还挺有意思。从人的角度来讲,比你之前的模仿像多了。看来你确实按我说的,在人文上下了一番功夫。” “人类的创造物很有吸引力。”甲轻轻说,“借由这种窗口能更多地了解他们,了解这个由人创造出来的世界,我很乐意。” “喔?”声音一扬,“你这是,凭自己的意志在做事么?” 甲浑身一震:“十分抱歉。以后我会注意对待任务的态度。” “真是一条好狗啊。不过这次不碍事,你若喜欢的话就去做好了,毕竟再怎么说,你也还保持着作为人的空壳不是么?” “感激不尽。”甲舒了口气,“所以,接下来我需要怎么做?江桦应该是觉察到了什么,看起来我并不能很快地获得他的信任。” “放心,这并不是什么失误。并不是你难以获得他的信任,而是能让他信任的人,从来就不多。”主人笑,“有些人就是这样,无论成为了怎么样的存在,他们的世界一直都那么小,只能装下那么几个人。” “那样的话,失去其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是天崩地陷吧。”甲轻声说,“作为有着那种身份的人,还真是有些不匹配啊。” “因为这样,才会脆弱到极致…也坚硬到极致。”主人同样低语着,“你也不用多做些无用功了,按兵不动等待机会就是,到时候拿出你全部的筹码。” “筹码么…”甲的手指缓缓摸过脸侧,“我明白了。那他现在的情况…” “不是说了么,他会信任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愉悦的笑声悠悠回荡,“现在我也很好奇…这份信任还有几个能保持到最后呢。” 第433章 鬼敲门 又是一日艳阳高照,深秋的城市笼罩在柔和的穹顶之下。写字楼群在光芒下熠熠生辉,只有少部分的闲人还晃在街上,懒猫般享受难得的回暖。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话筒中传来清脆的忙音,王庆摁断电话放下了手机,叹着气仰视上方的窗户。 这是他给猎人部分总理事打的第五个电话,第一个电话说明了自己想要去他那里获得黑狼部档案的需求、并很容易地被对方答应下来,第二个电话中他们预定了时间,结果到第三个电话就被告知要推迟时间,然后第四个第五个回答他的就只有清丽的女声了。 几天之前边境处的工作提前截止,理由是数据处理的专家组因为某个成员的离队而不得不进入调整期。但对他来说任务已经完成,这已经足够成为他迈向黑狼顶端的最后一步,只要今天他从理事手里拿到档案管理权就算是交接完毕了。 他也听说过负责此事的正是狼巢的前话事人,有这一层关系在王庆也动了点别的心思。除却人场方面,之前他把疑似失忆的事件上报后,似乎让圈内起了些微妙的变化,借这个机会他也打算确认一番。 但结果就是他在理事的办公场所外候了近一个小时,无论是电话还是大楼的对讲机都无人接听,好像那位梁理事忽然蒸发了一般。若不是安保系统完好无损,他简直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遭了密室杀人。 怀疑归怀疑,这等情况下他也只能选择改日拜访,皱着眉撇着嘴转身向后就要离开。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与他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那两道影子不避不掩地单刀直入,几次眨眼的功夫就已经隐没在大门的阴影中。 “说是要一起喝茶,你还真就这么来了啊…”上楼梯的时候,安年掀开了头上的兜帽,“好歹今天是要见重要的证人,真不用做些准备么?” “你说的准备是指什么?”走在她身边的江桦转头反问,他来这里完全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手续。 “我不怎么了解白狼…啊不对,是不了解那位梁理事。”安年一摊手,“只是不太确定…你直接就要问这么敏感的话题,他真的会正面回答么?” “如果他不想说,一定有不说的原因,在这种意义上追究得过深没什么好处。”江桦说着自然地推开了大门,“如果有芥蒂的话,其实你今天不用勉强跟来的。” “倒不是有什么芥蒂啦,再怎么说之前也是见过他一面的…也是我太多疑了吧。”安年捋着头发,沉声道,“而且这没什么。只要是有关谢春儿的事情,情报在哪,我就在哪。” 经过这一阵的缓冲,她提起这个话题时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激动,但江桦还是明显地察觉出了周围气场的改变,继而中止了对话,对这个话题能避则避已经成为了二人的默契。 不过也正是这一阵波动让他感觉到了异样。那阵沉重并非全部来自于安年,而是这个走廊本身就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感,给人的感觉倒有点像牢房。两人都是对环境很敏感的人,见状也心照不宣地停止了交流,径直穿过寂寥的走廊。 约定的见面地点在二楼办公室的旁边,外表看上去是并不特别的红木门,没有任何雕花装饰,只有个写着会议室的小牌子,但压抑感却丝丝缕缕地从中渗出来。 江桦与安年对视一眼,上前条例性地叩了叩门,没有回应,他也就免去了打招呼的步骤,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里蔓延着一股茶香味,坐在沙发上的人正晃着不怎么讲究的茶壶,给面前的两个纸杯满上,然后将前面的那杯推到桌子的另外一边。 “我不记得你之前有这种爱好。”受了款待的人接过茶杯,语气却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 “这就叫人场咯。提拔我的那位大人好这一口,我耳濡目染一点也不过分吧。” “在我看来你这叫讨好,讨好必然带着目的性。” “也许吧。到了这种靠嘴皮子搏生存的领域,总得朝人摇摇尾巴。” “因为有人捏住了你的某条颈绳么?” 这话透着十足的攻击性,连刚刚推门进来的江桦都感觉到了那股子咄咄逼人。会谈桌边的梁秋脸颊有些僵硬,而坐在他对面的人正在小口地抿着茶,但这并不妨碍他用那双慑人的邪眸继续施压,不用说这就是那股压抑感的来源了。 “哟,你们也过来了啊?”梁秋听到开门声一眼看过来,随后表情如获大赦,“不碍事不碍事,随便找地方坐,有事挨个谈就好。”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情况下也没法坐得多么轻松。江桦回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安年,在这期间她已经开始打量房间中的另一个人,对方也在看着她,本就沉凝如胶的气氛因此似乎更瘆人几分。 “之前你没提过这个状况。”江桦左右环顾一圈,还是转向了梁秋。 “这不也是紧急情况嘛,没来得及通知你。”梁秋拍着前额,有些无奈,“你给我打完电话没多久小明就回来了,而且还直杀本部都不带招呼的,你说这谁遭得住?”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荆明将喝空的茶杯放在桌上,表情冷硬,“这其中的原因,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江桦察觉到这桌上气氛的不正常了。先不说漆黑之日后始终留在军机管理处的荆明怎么会突然折返,光是他这语气就完全是一副审讯的态势,而这次他审讯的对象居然是梁秋。 “怎么回事?”他朝荆明问道,后者以深邃的态势看过来一眼,将一台平板推了过来。 “帮他们处理数据的这段时间,军机处把系统全权交给了我掌握。”荆明对着他解释着,双眼却依旧有意无意地瞥着那边的梁秋,“托这个的福,我在暗网里找到了些不怎么有趣的东西。” 第434章 公开处刑 窗外阳光正好,但室内的气氛却因这话而骤冷几分。所有人都无意识地绷起了身体和神经,只有另外一边的梁秋在这时收去了言语,慢慢地喝着手上的那杯茶,像是在抽着一袋麻痹的闷烟。 “所以你这次回来,也是为了问他相关的事情么?”江桦问。 “自然。照这样听起来,你我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了。”荆明边维持着眼光边道,“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我这边有事还没确定。” 荆明微微点头,转过眼珠扫了一眼他背后的安年,却意外地并没有没说什么,一扫而过后眼光便再度回到了梁秋身上。 “中央的暗网曾经遭遇过一次全面的清洗。”荆明看着他道,“虽然记录都已经被删除了,但从流量走向中还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如果按我设想的情况,曾经的网络里应该存在一个单向加密的庞大数据库,而且加密方式相当高级。操作者并非是一步步解密取消,而是直接将数据库本身连带它包含的锁一起粉碎掉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网络里才会出现断点,我也是由此而追踪到了相关痕迹。” “按痕迹来看,这个操作的完成应该有一段时间间隔,但大概的时间点是…原兽战争末期。”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斜瞥着面前的三脸懵逼,似乎也没打算让他们完全理解自己的话,只接着道:“∞计划档案的丢失,也是在那个时期的吧?” 这一句话的分量让人一下忘记了他前面冗长的开场白,室内画面瞬时凝固。荆明依旧盯视着那张刚正的脸,像是要从其中挖出点什么来:“∞计划不是谢春儿的所有物,而是属于一个更庞大的存在。它被删除也不是因为谢春儿的离开、而是一次全面的清洗。想来那是一次相当剧烈的动荡和毁灭,在内陆的人,全都是被牵连的存在吧?” 梁秋依旧默然不应,荆明似乎也早有预料,接着道:“一直以来,谢春儿提供给我们的信息印象都始终是孤军奋战,包括当年的叛逃和夜莺的组织都是她独自完成,我们因此才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调查她本人身上。但实际上,当年的她并没有站在顶端也不是孤军奋战,那个数据库里应该也有着她的档案,在她之上还另有其人。” “当然,经过这么多年,那些人的情况已经无法臆断也无从找起。”荆明微微眯起眼,瞳仁中映着梁秋的身姿“但是…如果我没记错,当年∞计划的真正监督者不是她、而是你。” 之前他的脸上一片漠然,而此时那表情中终于闪现起了抑制不住的冷意,江桦下意识看去,就见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然收紧。 “你一直都在回避这一点,没有告诉我们任何关于当年上层的事情,甚至在确认了谢春儿的身份后依旧如此。如果不是上时代的技术暴露,我们甚至都无法知晓夜莺的真正起源。”荆明深吸了口气,“你为什么要隐瞒?” 他的发言到此为止,但室内却没有人在接话。梁秋依旧低头不语,安年眉头紧蹙,江桦则反复地看着二者的表情,暗地克制着自己不流露出变化的脸色。 他们从前对于上时代的调查涉及到了每个角落,但偏偏对梁秋这个近在眼前的上时代遗者有意无意地熟视无睹,现在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 或许荆明的话只是推断,但他发觉到自己这边的某些猜想在他的话里被隐隐地印证了:庞大的帝国、称谢春儿为“创造物”的团队…如果这二者就对应着他话中高高在上的存在,那猜想还真只是猜想么? 他正低着眼思虑的时候,梁秋将手中的杯子放回了桌上,表情幽然。 “如果我说,这是走狗和走狗之间的同病相怜…是不是太扯淡了?” “我不关心你和她之间的关系。”荆明直接出声打断,“既然你说你们两个都是走狗,那谁才是控制你们的人?能让你连承认的胆量都没有?” 隐约的怒意从他话里渗出来。作为白狼的指挥他本该是最冷静的那一个,做到珠穆朗玛峰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现在他真的愤怒了,付出了那么长的时光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疑点却落到了最近的人身上,这感觉实在糟透了。 后者垂着头默然正坐,良久后,才像是要吐出巨大的烟气一般,长叹一口气:“我…” “梁总!” 突兀的一句话混着开门的声音猛地插入进来,当即打断了室内压抑的空气。四人齐齐扭头看去,声音来源处站着一身冲锋衣的身影,看起来是刚推门直入。 显然来人也是被这场面给震了一把,在看清局势的同时就站定在了原地,挨个扫过神情不一的几人:“这…我错过什么了?” 任天行一副穿越到了异世界的表情,估计是一进门就嗅到不正常的味道了。仔细看去,他的冲锋衣外套下还是飞行服的衬衫,目测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跑回来了。 “可以说错过了很多,也可以说来得正好。”荆明不咸不淡道。 “你这一副反派boss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任天行随口说着,眼光却已经瞥向了旁边的安年。她来了这里后就始终一言不发,但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很难被无视掉,只是紧接着江桦便开口接过了话题:“你不是应该在空军那里么?” “是啊,不过前几天全军年度整备,我得到机会浏览了一下军方的历史文库…”任天行脸上还留着疑惑,不过看起来将他的问题摆在了优先级,转而取出一个小材料袋来,“然后,意外找到了一枚三十年前宣发册的残页。” 他将一枚密封保存的纸页放在桌上,透过聚合物薄膜能看清里面纸张上的墨迹,字形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很清晰,全都是类似宗教的赞美之词,不乏“万岁”,“指引”之类的词汇。 其他人都还没有什么反应,江桦已是率先变色:“这是…” “嗯,这些标语只有你我见过,和莫比乌斯地底密室中的那些完全相同。”任天行说着转向了那边的梁秋,神情严肃,“当时认出这些标语的,是您吧?” 第435章 幽灵的部队 几道目光再次聚焦,梁秋面对着更加一成的眼神攻势,将茶杯捏在了手中,随着思绪运作慢慢转动。 “能发现这些,你应该也发现了别的东西吧。”他开口道,“不用顾忌什么,直接说出来吧,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任天行愣了一下,表情随即涂上了一层艰涩。像是犹豫了片刻后,他才重又对上梁秋的目光,声音一刻间压低:“关于这个宣传册的具体来源已经无从追溯,但这些标语来源的组织…似乎在过去相当有名。” 江桦心里一动:“‘幽灵部队’么?” 他说完这话就见任天行略带惊讶地看过来一眼,以神情变化验证了他的话。 “对,在二次转述中,的确有人提到了这个绰号。”任天行说,“以我现在的了解,他们与携带者应该脱不了干系。现在我能知道的就是这支部队直属于中央,在一个时期内相当活跃,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与此有关的官方资料留下来。” 江桦暗暗收紧手指,这一番话又验证了方才荆明的猜想。哪怕是雇佣兵也肯定会在网络上留下痕迹,这种所谓的中央组织更没有被完全抹去的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所直属的“中央”根本就不是今天人们所知的政府,那个迷雾般的存在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虽然不能了解全部,但我能查到这个部队的一部分背景。”任天行接着道,“资料大部分都遗失了,不过名字还能查的到,全称是…陆上东部战区特种作战旅第一中队。” 站在旁边的安年还没有太多的反应,但江桦与荆明神情已是同时一变,而处于话语中心的梁秋却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咕哝道:“这么长的名字,也真亏你记得住。” “如果只是说一次的话,我肯定转头也忘了。”任天行语气有些复杂,“但以前提到过…那是您曾经所属的部队吧。” 梁秋环视着周围一圈复杂的表情,展开手缓缓地靠在沙发上,表情露出了些自嘲:“连我自己都要忘掉的事,居然会用这种方式被想起来,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 “你真能忘得掉么?”荆明盯视着他,语气有些冷。 “什么东西才能让人忘掉十几年的人生呢?”梁秋自言自语般地回应着,目光却依旧对着任天行,“所以,你这次没打招呼就回来,也是来让我招供的?” “招供谈不上,只是想问问您当时部队内部的情况。”任天行说,“既然是携带者的高级队伍,您应该或多或少也接触过当时的上层…还有为携带者服务的人。如果谢春儿到现在还和那些事情藕断丝连,那无论是她还是我们,下一步的选择空间都会大大增加。” “这么一把老骨头还能派上这种用处,那可真是荣幸喽。”梁秋挑了挑嘴角,“既然你已经查到了这个程度,那在我说之前,先让我听完你的发现吧,看看几十年之后都是怎么看当初那些傻事的。” “这个我是真没办法再说更多了。毕竟那是陆军,和我军种不一样,我查太深的话很难完全避人耳目。”任天行叹了口气,“如果有人能打入陆军内部的话,或许还能…” “诶?在说陆军么?”清脆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几人跟着那声音再度扭头,果不其然娇小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她已经卸下了自己的武器装备,穿着一身便装,看起来清清爽爽,与前面的几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像是察觉到了这一阵寂静,林燕扬抬手挠了挠头:“欸,大家都在啊?我还以为只有我回来报到的呢。” 她的神经一直都有些大条,说得更明白点就是反射弧长,好像也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感觉到室内压抑的气氛,见到几名队友依旧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女性的威力在这时充分发挥出来,着实冲淡了不少紧张感。 “报到?”江桦看着她,“你不是有情报来找梁总的么?” “啊?要收集情报的吗?”林燕扬误解了他的意思,表情一下就慌乱起来,“我好像没听过有这个任务的啊…是我忘了吗?什么时候发的?现在还来得及么?” “没什么,不用在意。”江桦稍微舒了口气,随口回应了一番她的十万个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明显地觉察出他们正在靠近某个真相,但那真相却远非他们所期盼的模样。 “哦…那就…”林燕扬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只是头垂下一半的时候就定住了。似乎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安年的存在,这让她瞪圆了眼,正好对上安年的脸庞。 二女的目光一上一下地交接。她们二人年龄相仿,也都称得上是美女,但安年身材高挑修长,比之江桦也不过是矮半个头的程度。娇小纤瘦的林燕扬站在她面前,仿佛雀仔面对着大鹏展翅。 “你刚才说你可以调查陆军?”任天行适时地插了一句。 “嗯,是这样。”林燕扬被这么一问也转回了身来,“因为之前一直有帮他们做地面爆破相关的工作,这次正好去了边境的演习场,他们就让我留在那帮忙了。这几个月一直都是以正式军身份工作的,他们好像也有想把我留下来。” “这可是有点没理了啊。”任天行一挑眉,“其他人也就算了,这可是担负着平衡队里男女比重任的角色,怎么就专挑稀缺资源抢…” 他说到这才好像反应过来现在在场的女性不止一个,随即打住。不过林燕扬也没在意,只憨笑着点头:“嗯,做那种军备的话,不可能像你在空军那边那么自由,我也还是想先以队里的事情为重。 “你刚才说你这几个月都以边境正式军的身份工作。”荆明忽然看过来一眼。 “是呀,不过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跟着他们巡逻,为开进边境的探索车护一下航,还是蛮轻松的。”林燕扬说,“要说的话,就是这几个月因为玄蜂的影响,送进去的设备越来越多了。听他们说,漆黑之日后的影响很大,必须加快工作进度,否则能源供应方面就要跟不上了。” 第436章 那个谁 江桦眉间一跳:“这和供应有什么关系?” “啊…这个…这个…”林燕扬估计是没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抿着嘴使劲挠着头,“这个我确实还没有留意过呢,应该是之前打漆黑之日一仗投入的资源比较多,再加探索用的设备消耗大吧…” 她没有特别留意到这个倒也不算是失误。几十年过去,对原兽的防御机制已经算是完善,达格网内的外缘部分都有修筑实时监测器,为的是探寻原兽的活动轨迹变化。把守边境的驻军任务除了防守以外,也会在固定的时间内主动前往边境中,旨在回收相关的数据并寻找推进边境线的可能。 现在人口激增,人类的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寸土寸金,所有人都盼望着人类收回被凶兽占据的领地的一天,这种探索活动也被视之平常。如果在平时,这个话题也就该就此打住了,但这次江桦并未能轻易放过林燕扬话中的细节。 他转头看了一眼安年,后者同样是一副沉凝的脸色,看来也和他一样想起了那些旧报纸上关于能源分配的内容。 以现在国家机器的能量,出现短缺可不是多么平常的事情,若上个时代拥有更高的科技水平那情况只会更好。那么,几十年前的能源告急与今天的危机预兆到底是从何而起?真只是像林燕扬说的那么简单么? 如果不是的话…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今天的危机因为原兽而起,但几十年前原兽战争都还没有打响,又是什么东西作为了源头呢? “要我说,你也别去陆军那种地方。”在他暗自估量的时候,梁秋已是若无其事地向林燕扬攀谈起来,“别的不说,那里面的老爷们是什么德行我还是知道的。就你这模样扔进去,怕不是要被他们生吞掉哦。” “啊…这种问题还不用担心的吧。”林燕扬摸着胸口,被他说的脸有点红,“那种方面我还是能顾好的,而且几个月下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喔,那我又小看你啦?”梁秋耸耸肩,“也是,时代都不同了,人总是会变的嘛。估计待会你们听了我当初的事,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个样子吧。” “梁总你这是…” “今天大伙儿都在,侃侃事叙叙旧不是挺好么?”梁秋笑笑,又多摆出了几个茶杯,动作仿佛真是要开一场茶话会,“我嘴皮功夫不咋样。但只限今天的话,应该还能担待担待。” 站在后方的白狼三人相互交换了一番眼神,知道梁秋这是准备摊牌了,遂拉开椅子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但刚拉到一半,荆明便开口打断了这一番动静:“接下来的内容,不是所有人都能听的吧?” 江桦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的视线越过了自己,直指背后的安年。而后者居然没被他的邪眸给压制住,同样以穿透性的视线回敬。 莫比乌斯的同僚们久违地感受到了间隔十余年的焦灼气氛,两大天才多年之后狭路相逢,交锋间又闪起了一股子神仙打架的味道。两边都不说话,只有眼神间迸出物理意味的火花,如果这两道目光能实体化,估计站在中间的江桦已经给刺了个对穿。 任天行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刚才我就想问了…这是不是那个谁?” “什么谁?”江桦也压低了声音,语气微妙。 “你别装傻啊,就那个谁。以前的那个谁…还有前一阵子的那个谁…” “谁是谁…” “你不是提到过么,谁是谁就是谁是谁…”任天行说到这舌头打了结,于是收了声转而瞥了一眼林燕扬,后者也是在以小心的眼光打量这幅场景,无意识地往后错了错。 安年今天一反常态的沉默,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始终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的气息倒是挺收敛的,但这十几平米的会议室里也藏不住这么个扎眼的存在。白狼几人都没有想到今天的突然相聚,江桦也就没来得及准备好介绍的说辞,于是只能心照不宣地僵着。但现在谈话内容涉及到了最隐秘的部分,荆明捅破这层窗户纸也是情理之中。 说起来,在场的几个人好歹也算是在一起生活过,去掉不懂事的年龄也得有个七八年,已经比绝大部分普通人和同学相处的时间差不多,多年之后认出来也正常。 但其他人也就算了,这俩人认出来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她…”江桦刚说了一个开头就被这气氛搞得憋回去了。他在脑中搜索着关于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得出的结论就是极限活性天才的事情从来不是自己惹得起的,还是靠边站的好。 虽然现在好像也没地方站了… “有人没有人没!!”一阵震喝如雷鸣突至,某个人影冲入大门,状态像是被追缴的通缉犯,“大大大事不好了!!” 这语气非常戏剧性,感觉下一句就应该是“皇上,叛军已经打进来了!” “小楼?”林燕扬首先惊诧地叫了一声。来人气场非凡,一露面就让室内的冰封气息瞬间碎成渣渣,可谓纵横舌上鼓风雷,谈笑胸中换星斗——不是于小楼还能有谁? “哇擦,这么多人?”于小楼大睁着眼扫视一番,目光如电,原本快要拧出水来的气氛都因此被电离成了气体。不过他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接着嚷嚷道,“都大难当头了,你们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 “别急别急,这不是所有人都在这么,有事一起想办法啊。”任天行率先表现出了队友之间的体贴入微,“直接说吧,孩子是谁的?放心,咱们这有老手,肯定能还你一个好名声的。” “草!你别来这套!我是真有大事!”于小楼一手刀劈开他。 “还不止一个?” “滚滚滚!我这是跟所有人都有关的!生死存亡懂不懂!完了完了完了这次绝对要死了,我…”于小楼甩了甩头,一抬眼正好看清面前安年的脸,“…我是不是进来的方式不对得去重新进一次?” 第437章 我卖我自己 “你们一定要每个人都问一次么?”江桦终于是忍不住无奈道。本来他只是来找梁秋的,结果却到现在居然成了白狼全员到齐的局面,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神经病合体局面。 “我的天!”于小楼大呼小叫,“江队你是在吐槽吗?你是在吐槽啊!我就说我今天绝对是在梦里!” “最后一句怎么说…” “这一看就不是正确的时空啊。”于小楼一本正经,“就拿你说,这个时空里江队你不仅学会了泡漂亮妹子,还学会了抓问题的刁钻角度,甚至还能从中找出槽点…等我醒了我一定得去跟正常版的你交流交流,好好学习一下梦里的自己。” “待会你回去睡吧。”江桦扶额重叹。 “那感情好…不对,好个屁好!”于小楼使劲揉了揉眼,“江队,你这就过分了。上次带个小的来就算了,这次还来个大的,好歹考虑考虑我们这帮人的心情…” 他说到这里猛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扯皮紧急打住,表情都僵在了半空中:“等等,这个大的…好像有点像…” “看来你们是见过小竹了呀。”始终一言不发的安年在这时突然接上了他的话,居然还带着微笑点了点头,“嗯,你猜的没错,她就是我女儿。” 这当头一盆狗血泼得几人都没了声音。江桦左右环顾,就见四人八道目光在他和安年之间光速游走,搞得他一时想不出半句解释来。反观同样处于目光中心的安年却显得气定神闲,环顾一圈后,再度开了口。 “啊呀,隔的时间太久,确实应该记不清了。”她用平常的口吻道,“那就稍微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安年,和你们一样曾经属于∞计划,现在也在追击谢春儿的过程当中。当然,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夜莺,过去的十几年间都是谢春儿手下的首要战力,这就是我的情况。” 没有任何遮掩,也没依赖着江桦的解释和保护,她就这么直接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接着就见白狼五人相互递了几个眼神, “你还真是夜莺…”于小楼下意识注视她可能佩戴武器的地方。 “放心好了,现在我没有与你们相抗的实力,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安年伸出双臂,示意两手空空,“我的身体曾经属于夜莺,而现在我不会再有那样的思想。如果你们想报什么仇的话,我也都接受,那本来就是我做出来的事情。” “那你现在和我们是什么关系?”荆明不动声色地走棋。 场上的气氛因为他这一句话又陷入了冰点。如他所说,夜莺与白狼长久以来都维持着绝对的对立关系,她的所作所为也都被看在眼里。尽管有着莫比乌斯岛的同僚情谊,但这并不足以得到最精尖猎人的完全信任。 “利用关系。”安年平静道,“现在我并没有正当的人身自由,并不和你们平起平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我身上有你们最需要的情报,你们也完全可以要求我为你们效力。因此,我想我对你们来说还有着利用的价值。现在你们应该是在追查谢春儿,从这个层面上讲,有夜莺作为被利用对象,工作起来也会轻松些吧。” 连江桦也不由得微怔了一下,没想到她对自己居然是这种定位。人一般都很难承认自己的弱势,但她居然就这样在一派怀疑的态度下毫不掩蔽地说出来了。 “所以说,你接下来只是想与我们协同行动,不在意其它任何东西么?”任天行问。 “当然不是。”安年摇头,“夜莺这么珍贵的身份都被我卖了,肯定得物有所值吧。” “你想要什么?”荆明的眼神锐利起来。 “身份只能卖一次。相应的,我要的也是只有一次的机会。”安年放下了始终抱在胸前的手臂,“无论前期你们怎么行动,杀谢春儿的最后一击让我来完成,这就是我的要求。” 室内突然变得无比寂静,白狼五人都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方才他们还没彻底将她和曾经针锋相对的敌人联系起来,而这话一处,他们才齐齐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绝没有看上去那么无害,相反是最精密的杀手。 “论关系的话,谢春儿应该一直是你的上司。”任天行道,“对曾经的领导还要下这么死的手么?” “不,那不是什么上司。她只是个操纵者,夜莺是她玩弄的木偶。”安年低声说,“所以我必须亲手杀了她,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可能逃出她的掌控。无论你们觉得我嗜杀也好残忍也罢,只有这一点我不能放弃。” “你现在…实力还是像以前的夜莺一样么?”林燕扬也忍不住轻声插了句嘴,“漆黑之日的时候受过那样的伤,应该不会没有影响吧?以后如果要一起行动的话,可能没办法顾及到你。” “啊呀,这个还不用担心。”安年的神色中淌起一点不假的自信,“如你们所见,我现在的活性只到70%,确实已经没法达到漆黑之日的巅峰状态,但无论怎么说夜莺的身体素质还在,至少迎战谢春儿的实力我还是留着的,单独行动也没什么问题。” 于小楼抽抽嘴角:“汝甚吊,家翁可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安年想也不想。 于小楼:“???什么知跟什么知??” “没关系,还有什么问题就问吧,现在也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问题上。”安年抱臂在胸,“来吧,接着问,你还要知什么?” “我知道错了姐。”于小楼哭。 只在几句话的功夫沉重的空气就被吹散了,白狼还是第一次在神经病程度上落了下风。江桦见状赶紧咳了一声,本来这之间的关系微妙,他之前还为怎么介绍安年着实考虑了一番。事实证明他又想多了,在语言方面根本轮不到他去担心什么。 “你们都先收敛一点。”他有点头疼地看着那边一脸苦相的于小楼,“所以,你回来是为什么的?” 第438章 兔死狗烹 “先说好,这可是我冒着巨大危险得到的消息…”于小楼被他提醒着拐回了正题,清了清嗓子以表严肃,“简单来说就是…猎人要裁员了!” “裁员?”几人都微怔了一下。这一阵子白狼的工作都游走在暴力领域的交界处,确实很少关注猎人圈内的事。难怪这一阵子城里的猎人活动减少了,原来不止是边境原兽群影响的问题。 “为什么会突然下这种指令呢?”林燕扬点着下巴。 “鬼知道,上头做事从来不带解释的,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于小楼神情可怕,“但现在又不是把原兽打光了不需要猎人了…兔子还没死呢就把狗给炖了,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是啊,这问题可是大了。裁员率是多少?一般都是有最低限额的吧?”任天行也摆出了一副肃然,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既然我们起码得走一个,那这忍辱负重暂时失业的重任就落到你身上了。放心吧,我们会记住你的贡献的。” “我靠!啥都没确定呢你就先落井下石?” “反正咱们这不是多了个后备?”任天行皮笑肉不笑地一挥手,“按照机动力对比来看,说不定咱们的战力还不减反升呢,你就不用担心队里了。” 一边的安年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任天行所指的“后备”就是自己。这话的意思似乎已经将她看作了他们之中的一员,她居然就这么得到了他们的承认?这支王牌小队的信任居然会便宜到这个程度么? “小姑娘,你也别那么紧张。”在旁观看的梁秋像是察觉到了她微妙的表情,“别的队人员流水恨不得一天一换,就这支队十年了都不动一下,还有不少人闲得慌质疑我们做法呢。你这次来,还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 安年愣了愣:“这意思是…” “都是‘第二代’,就别客气那么多了呗。”梁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之前我不是说过,让你并入我手下的档案,作为猎人行动么?那这就好办了,直接让你加到这队里,不就全都结了。” “这…”安年睁大了眼,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江桦,“但他们…” “你以为,刚才他们问我的那些事情,真会轻易让一个外人在旁边听么?”梁秋笑,“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就表示以后都没什么问题咯。毕竟都是∞计划出来的人,找遍全世界也就剩这么几个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家人…么。”安年用很小的声音念着,还有些不真实感。 “就是梁总说的那样。更何况你还是江队带过来的人,安全性上有他做保证已经足够了。”任天行听见这话回过头,一副平常心地笑道,“正好我们这有人要被裁了,我觉得你顶他的位就挺好,这样队里也就阴阳调和两开花了嘛。” “严肃点!我是说真的!”于小楼一手刀劈开他,满脸抓心挠肝的样子,“要放平时裁谁也落不到裁咱们,但这次是要来真的,而且说不定这就是针对咱们的!” “这怎么说?” “有个小子好像把携带者的事儿给透了!”于小楼一拍桌子,“也不知道他是哪得来的消息,报告都递上去了!现在上头也在采取行动,依我看,这可能就是对猎人内部的肃清!” 显然这就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忽视的消息了,一边的江桦当即看了过来:“那份报告是怎么写的?” “扯得很。”于小楼撇嘴,“大概意思就是说怀疑自己被人洗脑,零星想起来的事情中有红眼睛的人。我查了那个作报告的,好像还是个黑狼的人,说不定真看见了点咱们的什么。” “但他只是这样写的话,真会有人相信吗?”林燕扬挠挠头。 “你别说,现在还真有人信。”于小楼说,“本来按平常来说肯定没人理他,但最近边境那边出了点事。听说是挖掘玄蜂碎片的时候触碰到了上时代的仪器,都染了什么怪病,看表现和当时人形原兽有点像,不过不出几天就全挂掉了。上头怕是生物武器感染,下了隔离令,听说对城里也有影响。” “人形原兽?”江桦留意到了这个形容,“你亲眼见到了么?” “没,我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帮人早凉了,也都是看报告感觉像的。”于小楼一摊手随口说着,然后马上意识到什么不对,“等等,你们关注点不太对吧?!咱们都暴露了,还关注这种事?!” “那你想说什么?” “既然那个报告的是咱们手底下的人,那必须在他坏事之前瓮中捉鳖啊!”于小楼高声道,“谁知道他是什么用心!不管怎么样先把档案翻出来再说!” “翻出来以后你要怎么样?” “灭口!抄家!让他死啦死啦的!”于小楼一副凶神恶煞样,“说不定这就是卧底,甭管是啥全给他扒光了再说!” 江桦默默扶额。 “你刚才说,那些人是接触了上时代的设备,才变成那样的?”安年突然再度开口,“是什么样的设备?” “具体的我也没看见咯,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全面封锁了,那种地方想潜入比登天还难。”于小楼摊了摊手,“不过既然是玄蜂引动而暴露的东西,肯定和上时代有关,好像是给玄蜂供能的一类东西吧。” “供能么…”安年缓缓地点了点头,沉思了几秒后,重又转向江桦道,“谢春儿说过,边境之内,是遗迹分布最多的区域。” 江桦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在那当中有生物性的武器么?” “我不确定。但遗迹的本质属性就是供能所,即使这次不是,也很可能与之有联系。” “我说,你们二位大庭广众之下咬耳朵真的好么。”于小楼一副死鱼眼,“既然都说是利用关系了,就别打暗语了吧。” “没什么暗语,都是确实存在的。”江桦说着,缓缓上前坐在了会议桌的主位椅上,与梁秋正面相对,“现在的问题,就只是要确认这个真实性了。” 第439章 绝望之乡 “确认?”于小楼略微一怔,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这屋里不同寻常的气氛,随即跟着其他人一同看向了那边的主事人,“这是要…” “从头到尾,只有你一直没表过态啊,江仔。”梁秋同样抬起了目光,和江桦正面相对,“你不会无缘无故就来找我的吧?现在其他人都交牌了,你想问的,也都明确了?”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身上,就像所有的线索百川归海。江桦沉默了片刻,同样缓慢地开了口。 “无论是你以前部队所属的中央、还是创造上时代科技文明的组织,应该都不是现今我们所理解的政府吧。”他凝视着梁秋的双眼,“所谓的‘帝国’,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明显感觉到队友们的表情尽皆转变了,同时转变的还有梁秋的神色。他像是大梦初醒似的露出了一刻的迷蒙,但只是瞬间表情就恢复了正常:“回答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你们做猎人也做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才战至现在的?”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和表情一样平淡,面前人却都嗅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这位负责人极少露出如此神情,他们都在顷刻间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 “为了所谓的拯救?为了名义上的正义?还是说,为了原兽消失后、所有敌人都不复存在以后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梁秋在一片沉默间自问自答,“那都是很不错的未来、也是该有的想法。但如果你们还执意要听下去,我不能保证你们还能依照原样走下去。” “那些事情,我们会在听完之后再做判断。”江桦尽力让自己不露出表情,“说下去吧。” “明知道可能会陷入泥潭,还是要坚定初心么…确实是你们该有的做法啊。”梁秋看过来一眼,有些不自然地嗤笑一声,“我当初加入帝国部队的时候,也和你们抱着同样的想法吧。” 面前六人同时一凛。 梁秋慢慢捡起桌上的宣传册残页,抚摸着上面“无上”之类的字样:“你们也看见了,这就是当时帝国之中的人们的思想,也是我们这批人自小所接触到的思想。它不仅存在,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许多人为之疯狂,包括我在内。它是人类创造出的文明,但最终却让人类对自己的创造物顶礼膜拜。” “我从你们这个年纪…不,比你们还要更年轻的时候,一些机缘巧合让我得以进入那支直属中央、直接效忠于帝国的部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以此为人生最高的荣耀,甚至在‘第一代’的实验开始时我都是第一批接受实验的拥护者。帝国在我们看来深不可测,光是展露出的冰山一角都让人着迷。” “所以所谓的‘帝国’到底是什么?”江桦沉声问道,“那不止是一个项目吧?和今天的政府有什么联系?” “今天你们所看见的政府,都是所谓‘帝国’的残片。”梁秋低声说,“你们应该知道,战争期间,为对抗原兽,各国政府结成了联合战线。但实际上,这种联合关系的历史远比原兽战争的时间更长。” “本来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战略上的意义,对么?” “是的,那是比我还要老旧的事情,一开始只是部分科技疯子主张技术飞跃论,但后来这吸引了来自全世界的注意,各国也都开始私下进行投资。大约过了几十年左右,开发水平达到最高蜂,也取得了很惊人的成果。但问题也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后备资源的匮乏么?”江桦想起了那些老报纸。 “没错,那个时代对技术的投资高于一切,但新式科技的运作模式完全不同于现有的体系,传统资源的供给效率无法跟上开发所消耗的速度,到后来甚至威胁到了正常的社会运转。匮乏的情况僵持了几年后,核心的那几个人共同签订条约,以技术而非政治为媒结合成了全新的政体,以探求新的出路。后备问题只能依靠技术解决,人类因为一步走错而到了那时的境地,却也只能将错就错。” “关于他们签订的条约,你们也猜到了,名义上那是联合战线,但实际那就是一个集合世界权力的庞然大物,现在主要的国家在当时全部都是它的附庸,而‘帝国’就是追随者们对它的称呼,也确实很贴切啊。” 梁秋挨个扫过面前几人的面色:“那是真正的被科技而非人所统治的时代,没有神明和信仰、也没有人文与感情,所有人都是帝国的零件,在各自的位置上运转着,吞噬更多的人为其所用,这就是你们所见的‘上个时代’。” 面前的几人互递了几个眼神,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了不可置信。 “…这不合常理。”任天行低声道,“按您的话来说,那最初只是一个学术团体,但想要做到那一步的话…” “还需要很多成因的加入,才能得到统治权——你想说的是这个吧。”梁秋脸上一派平淡,“上时代科技的发挥你们也看过了,那样的技术手段足够改写人类社会的秩序。而且当初的参与者可不止是谢春儿一人,规模是今天的千倍乃至万倍,范围笼罩全世界。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样做也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在能源衰落后,内部的战争必然会全面爆发。” “那么,为什么它到今天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江桦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帝国在几十年内统帅人类,但到现在确切知道它的存在的人根本没有几个,为什么普通人对其完全没有印象?” “你也发现了啊。如果帝国的影响真的扩展到了每个角落,想来世界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内就回到现在的样子。”梁秋在这里顿了一下,“资源并不足以让所有人消耗,而发展的脚步又不容停止,你们觉得上层会怎么做?” 站在一边的安年脸色变了:“这么说的话,迄今为止谢春儿用过的所有技术…机械化士兵、生物改造、集中式电脑还有那些光电仪器,都是…” “都是军用的设备,从未普及到民间也无法普及,对么?”梁秋淡淡道,“因为一旦普及,人类间的和平必将瓦解。所以当时的世界被切割为两部分,高层垄断了资源用于建造属于他们的技术帝国,相对的,对于处在‘帝国’之外的那一部分人而言,那几十年便是科技停滞的、死去的时代...也就是所谓的‘绝望之乡’了吧。” 第440章 遗落的人偶 一时间房间内寂静无声,几人都出神地凝视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空气。尽力在脑中构想着那个铁桶般的世界,想象着无形的墙壁横在统治者与下层之间,壁垒内的技术日新月异、壁垒外的民众一无所知。精英打造的铁拳禁锢了时代与阶层,直到原兽出现撞破铁壁,庞大的文明分崩离析…接着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么? “等会等会!这说法有问题啊!”于小楼首先打破沉寂,“再怎么说那些人也是坐在高位上对不对?就算说是垄断和分割,其他人也不可能就这么被压迫一点反应都没有吧?更何况现在他们看着那么正常,根本就不像是一副打了翻身仗的样子啊?” “你说得对,他们对此毫无察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被什么统治过。”梁秋摸着胡茬沉吟片刻,“让我想想啊…以前有些那些人提出过什么‘地心空洞说’吧,你们听说过没有?” “一个地理学的理论,认为人类居住的星球是中空的,除了地面以外,在地下还有另外一个可供居住的内表面空间。有人认为那里可能栖息着更高等级的文明,始终在监视着地面的情况。”荆明紧蹙着眉,“但那早就被证明是个伪命题,只是小说家所构筑的题材,所有的物理现象都与其相悖。” “不愧是你啊小明。说的不错,那只是个伪命题,并没有存在什么玄乎的东西。”梁秋点了点头,“只不过,这样的说法用来形容当时的情况应该比较确切——表面上的人类社会依照原样运转,生存模式也没有任何改变,但躲在暗处的文明始终都在看着他们。” “这就是他们施加权力的方式?” “帝国没有所谓的政治,当然也就没有所谓的强权。就像是在圈养牲畜的时候,人们也不会认为他们是在‘统治’着那些牲畜吧?从一开始,对自己的定义已经和人类不同了。”梁秋说,“和全人类对比起来,帝国的人口并不多。比起直接的统治,他们更倾向于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观察和操纵,全世界都是他们的实验田,他们通过干扰来将世界调整为最理想的模式。” “最理想的模式是指什么?” “在上时代的宗旨里,实用主义高于一切。他们计算出了让社会以最恰当方式发展的全部数值,只要所有人遵从照做,每个人按照他们预想的方式去标准化地度过各自的人生,社会就能确保永世的和平与稳定,那就是帝国追寻的目标。”梁秋顿了顿,“但他们无法让民众做到这一点,因为人不可能永远保持绝对理性。所以帝国认为,要达到真正的理想状态,唯一的办法就是培养‘人偶’。” “人偶?”这个词让所有人后背一凉。 “是的,我没有在比喻,就是人偶。正因为人类有了各自的思想,才会生出各种摩擦、矛盾和战争。哪怕是最精尖的技术也无法操纵人的情感,所以只能将其删去,按部就班的命令取而代之——那就是帝国改造人的方式,也就是‘人偶’。” 梁秋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安年:“因为世界的人口庞大,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当时的决定是要用十代人左右来完成。首先从愚民政策开始,他们严格区分帝国内部和外部的成员,将所有的精尖科技和人员全部封锁并且对外部的探索进行阻挠,借此将外部的技术发展水平始终限制在21世纪。” “除此之外,他们还开始在教育中加入相关的内容,借以慢慢地同化所有人的思维,将他们全部变为肆意运用的人偶。因为是长期计划温水煮青蛙,而且计划只启用了一个开头就因为帝国毁灭而终止了,所以外部文明的传承还没有出现断代,再加上原兽战争这种级别的冲突重整了人类的秩序,这样才能迅速回归到现在的状态吧。” 他的语气依旧不愠不火,但江桦在同时感觉到了身边的寒意,稍稍斜眼看去,就见站在他身边的安年垂着头站在那,紧紧地抓着衣摆,手指痉挛般地颤抖。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她低声说,“那个所谓的帝国…把人当什么了?” “资源。”梁秋说,“我刚才说了,那是一个被技术所支配的存在,一切事物皆可以被看作资源:可以消耗、可以保存,当然也可以舍弃,但凡无用的消耗都被视为蛀虫。人偶不需要内容物,在帝国人眼里他们只是牲畜一样的存在,是和煤炭、石油无异的资源,只要等着被划归分配就好了。” “你也是这样么?”荆明提高了声音开口道,“你的部队直接效忠于他们,所以你也认同这样的思想?” “你也说了,那是部队,是军方。”梁秋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军人的宗旨就是服从命令。尽管我们同样属于帝国,甚至还有着禁卫军一样的高层身份,当然也有统治外部人的权力。但为了这一重身份,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抹杀了自我,我当然也不例外。” “你说…抹杀自我?”林燕扬抬起手挡住了嘴,“这么说的话,你不是和他们一样…” “没错,我就是当初的人偶之一。比起外部的人来说,我经历了更为快速更为效率的筛选过程,所以直到今天我也依旧没有常人理应拥有的所谓情感。” 梁秋缓缓靠坐在椅上,动作依旧懒散,但这次却带着真切的疲惫:“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尝试着找回正常人的生活方式。我尝试去接触外部、去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借以调整我对现在这个时代、对人和人之间关系的理解。但正因如此我也明白了,无论现在的世界能填充些什么,那也都不属于我。作为人的那个我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留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而已,这就是我真正的身份。” 第441章 如梦幻泡影 几人交换着眼神,都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来,梁秋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个老不正经,对任何人任何事似乎都能以不咸不淡的态度应之。现在他们才明白这不是什么淡然,而是他从未拥有过那份对常人来讲再普通不过的悲欢喜怒的能力。 “你这样说,是在恨把你变成这样的帝国么?”江桦问。 “恨?我拿什么恨?”梁秋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不是说了么,我只是一具空壳,曾经的时代就是填满我的全部内容。我没有什么恨的能力,也不可能去恨我自己的内容物——毁灭帝国的元凶是原兽,而我最后成了一名讨伐原兽的猎人,如果真的恨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做吧。” “那你今天把这些告诉我们,算是背叛你当初的信仰么?” “也不全是。”梁秋摇头,“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你们觉得我说出这些,就算是泄密、是背离了那个时代吧?但别忘了我也只是一个小卒,不可能完整复述出当初的全貌,而且据我所知,当初的帝国内部,也有着和你们反对人偶论的存在。” “内部还会有这种人?”几人诧异。 “很惊讶?刚才你们都说了这是一个统治团体,有不同的门派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梁秋笑,“在发展到最高峰的时候,学术派之间出现了无数的论战,最大的分歧也正是在于对人的态度、尤其是在人体实验相关的问题上。支持派和反对派的论战始终存在,一直持续到原兽战争覆灭了那个时代。” “那现在留下来的那些人…” “基本都是反对派。”梁秋耸了耸肩,“提倡创造人偶的支持派,本身就已经成为了提线木偶一样的东西。帝国瓦解,他们的生存意义也就随之消失。帝国覆灭时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各种各样的自尽办法,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面对倒退的文明,面对世界本来样子的吧。” 江桦抬起手略微遮住脸,精神病院中半山的状态自眼前一晃而过。原来那就是高级文明之后遗留人类的模样么。自己囚禁在自己铸造的铁笼当中度过一生,在铁笼门打开后反而不知所措,于是它只能惊慌地寻找下一个与笼子类似的东西躲在里面聊以**。 就像是在大海中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孤岛,尽管岛上早已寸草不生。 “那你是哪一派的?”他不经意地收紧了手指。 “部队的人没有想法,只有立场。”梁秋扯扯嘴角,“不过要说的话,我曾经掌握着作为人体实验的∞计划,按理说这是支持派的作为。但最终我又作为反对派毁了它,而且还通过审判苟活到了现在,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算哪派的。” 白狼五人都暗自舒了口气。梁秋方才叙述时的神态语气仿佛梦呓,与过去十几年间的形象判若两人,直到现在才重新和过去的样子对上了号。他所说的东西惊人的过头,由此透露出的身份也绝对不同寻常,但归根结底那依旧是他们的主管、传给他们白狼之名的男人。 有些时候人就不得不装傻,明明已经知道过去的时光已经破碎了,还是忍不住去拨弄满地的残片,即使知道那只会割伤自己。 “这也是就是所有我知道的事情了。对外保密的事情我就不说了,没有任何人比你们更清楚分寸,看着办就行。”梁秋摊了摊手,“你们可以觉得过去的那个帝国是假的,也可以认为今天所见的世界才是假的,那些事都已经随着原兽战争灭亡掉了,无论后人怎么评判都逆转不了这一点,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罢了。”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谢春儿所说的‘遗迹’…”安年追问道。 “你这个概念,可就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梁秋笑着摇摇头,“我所说的只是我对以前事情的理解,而谢春儿怎么理解我就不明白了。所谓的‘遗迹’,只是因为遗留下来才被叫做遗迹,他们在几十年前扮演什么角色,只有真正接触的人才知道。” 安年皱了皱眉,梁秋确实说得在理,所谓的遗迹也只是谢春儿的说法,博物馆里的青铜器放到过去或许只是个尿壶。她心里还有些疑惑,正要追问些什么,一转眼却见江桦紧绷着嘴角脸色沉重,再看白狼的其余四人也蒙着一层阴云,她于是打住了到口边的话,重又站到一边,将主动权交还给了他们。 “所以说,你们没什么可问的了么?”梁秋同样转回了目光。 江桦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在来之前他就有了不妙的预感,事实也印证了他的猜想。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他们眼里那个老不正经的主管和上司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只是那个上时代的遗留者。他们还有许多该问的线索没有问出来,但他知道全队的心思都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这些事情,你就这么轻易地和盘托出了么?”他最后沉声道。 “是啊是啊,我本来也想让他们烂在脑子里、带进棺材里呢。”梁秋以手托着脸侧,目光缥缈,“但刚才也说了,我不过是被两个时代共同抛弃的一具傀儡,那些荣耀早就成了泡沫、现在的人情社会也没给我留空位,我还有什么理由死守着那些东西?” 第442章 裁员 天子城东澜城区,武装部门办公室。 “部长,今天的汇总已经整理好了。”秘书将叠好的档案册放在办公桌上,又略加犹豫地将一枚u盘置于顶层,“还有…关于群众的意见反馈,都下载好放在这个电子版里了。” “好,辛苦了。”吕鹤点了点头,直接伸手拿起了最上面的那枚u盘,“这里面的意见,没有被谁删改过吧?” “没有,都是原稿,只是经由其它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先筛选了一轮,去掉了那些重复过多、意义不明和无故谩骂的部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决定的啊。”吕鹤慢条斯理地打开眼镜盒,戴上圆片的老花镜,“就算是谩骂,也总有理由吧。” “最近猎人的裁员令波及很大,有很多恶意反馈也是来源于此。”秘书顿了一顿,“毕竟,有很多人会因此丢掉饭碗的吧。” “看来我一时半会是不能退休了。”吕鹤叹了一声,将u盘插入电脑一一浏览着,“这么大的数量,下属部门应该更加难办吧。” “已经有很多人收到上门的投诉和贿赂了,关于这些下面都在加强管控。”秘书说到这里绷起了脸,“不过相对而言,猎人部门理事最近的活动倒是很少。按理说,他直接负责档案工作,本应该是面对麻烦最多的一个才是。” “那看起来他的能力超乎预期咯。” “他能做到现在也是部长您慧眼识人。”秘书顺水推舟地拍了个马屁,转头就见吕鹤拿起一份文件,“您现在看的那个就是他最新递交上来的…有什么问题么?” 最后一句话语气突变,吕鹤在看到文件的第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接着往下看时也没有展开,秘书见状也不由得发问。 “这份报告不是梁理事直接下的。”吕鹤摘下老花镜,缓缓道,“至少,不止经过了他一个人的手。” “不是他直接下的?”秘书怔住。 “语言风格有很细微的差别,应该是被谁润色过。这上面报告的是近期行动,执笔人把场景和情况都描述得很详细,正因如此才不应该是完全干后方工作的人写的出来的。” “这…这意思是梁理事受人所胁?”秘书脸色大变,“这种事…” “放心,那种原因不至于。以那个人的身份,如果不是他本人的意愿,是绝不会把权交给没有保证的人的,应该是主动让人接管了吧。”吕鹤说,“毕竟,表面上看起来这个位置上只是他一人,但撇开他本身实力不说,后面支持他的那支队伍才是保证他坐稳的根本。” “白狼么…”秘书点了点头,语气却依旧疑惑,“有他们作为靠山,按理说应该是没人敢动梁理事的。这么说的话,除非接管他权限的人本身就是…” 吕鹤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端着一杯茶眺望窗外,一副闲庭野鹤的世外高人模样。 “白狼最近的活动怎么样?”他冷不丁开口问道。 秘书愣了一下:“这个…以他们的地位,并没有被裁员的大趋势影响到。但现在看起来他们好像停止了对外的任务,漆黑之日后也一直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交战。比起本身的猎人职业而言,他们现在似乎和军方的联系更密切。” “军方?”吕鹤转过眼来。身为武装部门的部长,虽然不是主攻方向,但军事也同样是他负责的领域。 “是的,他们队里的人最近都在军方的势力范围内有活动,尤其狼耳本身就有空军的高级军衔,用他的身份想要调用这层关系并不难。”秘书沉吟。 “这样啊…”吕鹤缓缓靠在椅上,眼神有些飘忽。 “部长,要采取什么措施么?”秘书眉间流动着严肃,“他们的行动有些诡异,不像是刚刚立过大功的作为。梁理事在这个时候露面变少,很难说这是不是断除他们后顾之忧的巧合。这种实力的队伍…” “免啦。”吕鹤挥手轻笑了一声,“都是猎人,与原兽相斗已经够累的了,我们这些干文职的也别总是疑神疑鬼,勾心斗角到最后没有谁是赢家。” “…明白。”秘书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不提这个了。裁员的事,各个组织本身的进行情况怎么样?” “这几天人员档案已经少了两成,产值暴跌很明显。这两天速度有所放缓,但在这样下去我们怀疑可能会有触底反弹…”秘书犹豫了一刻,还是没忍不住道,“这次的裁员太过突然了,整个行业都没来得及反应,不给出一个合理解释的话,恐怕会引起民愤的。” 吕鹤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边境一战,动用了上时代遗留的磁武器,那对于原兽而言无异于一场核爆,遗留的磁场到现在还在发挥作用吧。”半晌之后他开口道,“也正是因为这样,城区内的外来流亡原兽数量骤减。即使不裁员,猎人的活动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频繁。以猎人工作的特殊性,如果任其发展,只会给很多黑市交易一个合理的理由。” “您说的确实有理。”秘书说着脸色却没有多少缓解,“原兽数量减少只会引起更多的争抢,没有哪个猎人会善罢甘休…但这一下不带理由的裁员,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 “如果真有什么说得出口的理由的话,也不会冒着被怀疑的风险拖到现在了吧。”吕鹤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话说回来,从小队情况来说,现在的趋势怎么样?” “大环境如此,单独的小队自然也会随之削弱。不过好像还有几个小队成功求生。”秘书翻动着档案册,从中取出几张纸来,“其中最突出的…是这个黑狼小队。” 吕鹤转过身拿起档案页粗略地扫了一眼:“也是狼巢旗下的小队么?看起来是刚刚上了一个年轻代的新队长啊。不愧是传奇队伍所在的组织,即使是外围队伍都能出这种好苗子,让我看看,这个人…” …… “小王队长,这是一点小意思。先别走,再听我多说一句,一句就好!” 条烟和精装酒被说话者放到谈话的桌上,在阳光映照下包装锃亮。王庆低头扫了一眼这满载社会气息的礼物,紧皱着眉头看向面前一副恳求样的粗眉毛男人,头疼地扶着额。 “大哥,你别把我搞到这个境地。以现在的形势,我要是就这么答应了你入队,先不说我会扯上什么事,光是你自己的问题就不是这点烟酒能解决的了。” “王队,我这哪有份逼你啊,这就是一点意思。你要是觉得不够不对你口味,咱们好商量,只要你随便送个顺水人情,给我这落个字,就当是帮了兄弟一把了。”客人急切跟话,两条浓眉几乎高抬过顶,“我这么个粗人别的不行,打原兽还是有个几年经验。自家老板不仗义突然就把我炒了。你要是能收我,我保证以后没半点怨言追随你!” 第443章 存在的意义 王庆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将烟酒推回他面前:“既然以兄弟相称,那就好好听我一句。真不是我这里不想帮你,要是搁在几个月前,每个猎人团队都在抢人,我还恨不得像你这样想加入黑狼的人多些。但这一阵上面有硬指标,所有队伍都在裁人,我们这边都走了好几个跟队几年的老手了。割肉都来不及,再添人的话,我们对内也不好解释。” “这…我…”粗眉毛猎人真真地火上眉梢,“我这马上就上有老下有小,就看在这面子上…” “有这情况的不止你一个。”王庆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一样。天天跟原兽死磕,还不是为了家里那几张嘴干活,现在还在队里的没几个是没牵挂的。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吧,有不少队伍靠着大老板,薪酬待遇什么的比我们这里给得好的多,真有本事的话不愁吃不开。” “我…”粗眉毛猎人张着嘴额头冒汗,站在那都有些手足无措。左右环顾一番后他堪堪擦掉脸边的汗,突然就变了一副表情,凑上前道:“王队,这样,咱们先别把话说得这么死。我也不瞒什么。能找到这来,我也是托了别的地方的几个关系,要是能用到的话你也更能吃得开。刚才我看外面有几个人也都年纪不小应该很快打不动了,你随便换下一个,对黑狼也有好处…” 他话说到一半便强行止住。只是这一半,王庆脸上的客气便霎时消失。他狠狠刮过来一眼,顺手抄起桌上的烟酒掷进粗眉毛猎人怀里,力道之大让他都后退了几步。 “看你长我几岁喊你一声哥,不是叫你蹬鼻子上脸来的。”王庆低喝着,额头上青筋绽露,“告诉你,上半年边境打仗的时候光我们队就死了三四成的人,个个都是跟了几年、最后都被原兽吃了的!按你这么说,死人更没用、更打不动,那你去顶死人的位置好了!” “王、王队…” “你这点东西还真够值钱啊,就这么想买原兽群里打滚打出来的交情了!”王庆一指背后敞开的大门,“你不是有关系么?我们这水浅,养不起你这条大龙了,还麻烦你另攀高就去吧!” 粗眉毛猎人被这一番话说得张口结舌,愣是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眼看着室内气压越来越低,他也只能灰头土脸地收起那几件礼品,做贼似的揣进袋里,垂头丧气出门走出黑狼大院了。 在门口站着执勤的李航踩着他的脚步走进办公室内,就见王庆坐在椅上,黑着脸大口抽着闷烟。 “又是被原来组织炒了来投奔队里的?”李航无奈地叹了口气,“光是这几天就有十好几个了吧。” “也不知道这帮人是哪来的自信。形势大好的时候还进不来,现在连其他队都不要他们了,倒是觉得他们能进狼巢了,我黑狼的水平有这么贱?”王庆用力吐出一口烟气,“还说什么上有老下有小,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瞎了眼看上他了。” “消消气吧王队,不值当。”李航赔笑着,“你这也才刚上台没几天,为了这个坏自己名声才是不值当。” 王庆抬眼瞥着这个跟了他数年的老队员,他听说过李航小队的事情,也因此在决定谁去谁留的问题上将李航划进了第一列留下的名单。参加过边境一战的猎人身上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痕迹,李航和他都不例外,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这个分队长和老队员们说话时已经没有了多少隔阂,比起上下级更像是普通朋友。 “也是奇了怪了。边境时候打那么一仗死了那么多人,怎么想都应该是先招募新鲜血液才是,结果不招新就算了,上头居然还要强行裁员…”王庆重叹一声,“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 “边境那一仗打完,城里原兽少了,猎人也得跟着少…只能是这么个道理了吧。”李航说,“毕竟猎人不是警察,偷抢杀奸天天有哪都有,但原兽总是越杀越少的。” “你这话说的好像人比原兽更不是东西啊。”王庆放下烟卷,盯着窗户有些出神,“但如果这么说,原兽被杀的一天比一天少,就算数量多,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一只不剩的吧。” “到那时候,也就不会有人再受原兽灾害了。现在玩命打原兽不就是为的那一天么?” “但要说的话,所有猎人也就没饭碗了,甚至连猎人这个职业也会消失吧。”王庆低声说,“因为我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啊。” 李航一愣:“这个…” “这么想想的话,突然就有点理解那些真正留在战场上的军人了啊。大部分人厌恶战争是因为他们的意义在别处,是为了朋友、家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不是为了贡献给国家或者什么虚无缥缈的概念的。但对于某些人而言…只有端上武器才会有‘自己活着’的感觉吧。” “怎么今天突然说这些?” 王庆被这一句疑惑惊醒过来,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诶,没过脑子就说这些…我今天也是糊涂了,都是这事整的。” “没啥,反正这也就两个人。”李航笑,“何况这种问题以后肯定也会出现的吧。就拿刚才那个人来说,其实他除了手段败坏点,目的也没什么错吧,不都是为了生计么。干这行干久了,也没几个人还能说自己是为了拯救世界才干的。” “入行的时候就没几个人说这种事吧。”王庆突然就给逗乐了,“诶,那这么说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一天没原兽了,你会去干什么?” “那时候就该服从国家分配了吧。”李航扬起脸,“现在我接着干,是想着如果我就这么撒手了,老赵老马他们九泉之下也得骂我窝囊废…他们的事我肯定会记一辈子,但我好像也没那些杀红眼的决心之类的...如果原兽都打光了,我这笔帐也就算是清了,那时候也就只是找份能养活家人的工作,按照平时那样送孩子上学上班找媳妇,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能有什么区别。”王庆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说到底咱们不也就是普通老百姓么,非要说什么意义的话…也得是特别的人才能有吧。” 第444章 沙漠之莺 天子城郊区,军用枪械试验场。 枪鸣炸响,热流让旁边负责保护的操作辅助员都不由眯了眯眼,再睁开时标靶十环已多出一个新的枪洞。虽然能来到这种军火场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这位有着十几年工龄的辅助员更不该没事大惊小怪,但眼前这情景还是让他有些失态。 他愣了半天扭头向后看去,试枪台前正站着两个黑衣的身影。其中一个他曾经见过,是据传有着猎人首席身份的“狼牙”,而在他身边试枪的主角却是戴着黑帽子、脸上架着墨镜、外带还裹一件有些宽松的黑风衣,包的严严实实雌雄不辨,衣服上没有任何标记,真正是从头黑到尾。类似这种打扮的人估计得音乐剧里找,那人名字叫佐罗。 但这一位“佐罗”并不是剧中描述的那个剑客,而是表现出了匪夷所思的枪法。单看动作的话这人并不认真,每次接过枪来瞄都不瞄一下转手就打,但就是这样打出的子弹也从未偏过分毫,甚至还透着一股“靶子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存在能吃的么”之类的天真意味… 辅助员悄悄抹了把汗,上前正要开口,就看“佐罗”一伸手将手上的那把柯尔特m2000手枪递还给他,有意压着声音道:“抱歉,还能换其它的么?” 辅助员就捧着那支枪,露出一脸苦相:“这…你在这里也试了这么久,我们这有的枪都快给你试遍了。别的不说,刚才那柯尔特就已经是特别加强过的,算是我们批量手枪里顶级的了,这都不行的话…恐怕再找遍整个华国也没有能用的款了。” 江桦看着他手上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枪,也是有些无奈地扶额。既然决定参战,合适的装备当然是第一要务,但对于他们这个等级的携带者而言,大部分装备都只是辅助作用,而真正用于主力的武器一定得是照着自身情况定制才能发挥最大威力,重要性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如辅助员所说,从来到这个军械厂已经过了整整一个上午,他们已经试过了少说几十只各种段位的枪,他在这方面倒是要求不高,但旁边这位就不一样了。 上一个干这种事情的还是那只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潜入在老龙王家翻云覆雨,什么刀枪棍棒三叉戟拎着都说轻,老龙王无奈只能让他给拔了那根叫定海神针的棒子…然后那根棒子就把天给捅了。 “如果有新研发的型号,也拿出来试试吧。”他对那个辅助员道,“只要能保证安全性…” “不安全也行。”“佐罗”接话道。 辅助员表情古怪地在这俩神经病之间扫了几眼,好像被这话提醒了什么,将柯尔特收入怀中:“你们这么说的话,这边倒还真有一件,但还请做好准备。” 他说着却是没有再向武器库伸手,而是领着两人转身走向了办公区。三人的脚步停在了一只保险柜前,看起来是用来保存纸质的高级资料的。辅助员熟练地开柜,接着从中取出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手提箱,将其放在了桌上,轻轻弹开了扣锁。 箱子大敞,里面是一对造型简朴的银色手枪,左翼细口暗杀、右翼大口狩猎。枪身上没有多余的雕纹装饰,但放在那里却宛如艺术品。两人同时几不可闻地抽了口气,那表情落在辅助员眼里,让他总算露出了几个小时来的第一抹微笑。 “据传闻这是在边境一战中缴获的武器,设计的精密度让人吃惊,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与之匹配。”辅助员惯例性地将箱子推到二人面前,“你们说想要试一试,我也只能照章办事。不过试前你得穿一下腕部的防护装备,这两把枪的设计上还是存在漏洞,因为威力大所以后座力太强,如果不加防护直接开枪的话…” “不用试了。”“佐罗”伸手将两只枪抓在手中,“就要这两把了。” 辅助员被这菜市场挑猪肉般的语气给呛得咳了几声,看着对方以行云流水地就要把枪往身上揣,赶忙上前拦道:“等等等等!这可不是随便就能拿的!这不是公司制造,是有人寄存在这里的,没有寄存人的许可我们不能批准!” “是这个?”江桦拿出一张证件在他眼前一晃。 “这是…梁理事的特批?”辅助员随他的动作睁大了眼,“你知道他是寄存人…不对,他的证件怎么会在你手上?” “以后他的工作由我接手。”江桦说着站起身来,“既然是他寄存在这里,那他的时候,没有说些什么么?” 辅助员睁大了眼。即使不了解梁秋这个人,猎人理事的权能他还是知道的。现在这份虎符般的权力居然会被交到一个这么年轻的人身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有对外公开? 在狼群当中,统帅群狼的头狼永远不会轻易让出王位,除非是…被后来者所咬翻。 “这…好吧。”事已至此辅助员也没有多余的思维去分析这情况了,只得擦汗应和,“既然这样我们这边也实不相瞒,梁理事最初把它们送来这里,是吩咐让我们检测它的做工和原理,尝试复原它的技术,但测了这么久我们还是无法仿出来…你们知道它的来源么?” “算是吧。”江桦点了点头,“既然和现在的技术不兼容,那现在它还能作为武器么?” “虽然没法分析这个枪的技术,但这种口径的子弹还有对应的。一千发放在底层了,其中三分之一是达格弹,不够的话之后你们再来要就是了。” “谢谢,足够了。”持枪人轻声说着,将两只枪放回箱子中,“在这些东西用完之前,它的任务就该完成了。” 辅助员突然打了个寒战。这个一身黑的秘者从露面的一刻就在有意地隐藏身份,不仅遮盖面容、甚至还有意改变了说话的声音,收敛气息更不用说。唯有说这句话的时候隐藏起来的厉气乍现,也正是因此他才明白了为何此人能走在狼牙身边。 有这一股势力打底,他也自然不便多问,反正有着特批在手也不是他攀得起的。于是他便只是简单地引着两人走完了领取装备的流程,流程表以狼牙的代号作押,接着就目送他们走出军械厂钻入外面的跑车中。 “确定是么?”江桦摇上了车窗,这才扭头问道。 “啊呀,别的不说,要是这都能看错,我也不用混了吧。”“佐罗”说着,抬手拉下了遮挡的帽子和高领风衣,又拔下束发的发钗散下一头长发。额发之下,赤红色的瞳仁定定地盯视着那只箱子,从中取出一只枪拉起套筒,感受着手中浑然天成的铁器贴合感。 只为她存在的武器,沙漠之莺。 第445章 爹疯疯一个,娘疯疯一窝(4100) 江桦打着了发动机,侧过头看着那两支手枪在那两只白皙的手中转动。枪支的肃杀与手部线条的柔顺形成奇妙的对立统一。这些日子和她在一起的日常几乎都快让他忘掉她拿武器时的样子,而这一刻年轻女人突然就又成了那个所向披靡的顶级携带者。 “嗯,功能还正常,看起来他们没瞎改什么。”安年将沙漠之莺放回箱子中,转而冲江桦道,“话说回来,你们的主管比我想的要心宽啊。刚才那个人说,这两把枪被送到这里,是为了破解上面的技术。现在没破解出来还好,如果真发现点什么,那到时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 “他是想要用战利品的名义去遮掩的疑点吧。”江桦瞥着她手里的枪,“经过那样的一战,如果说什么都没剩下更显得欲掩弥彰,说不定就会有人去调查我们销毁那些上时代机械的事情。相比之下单纯武器上留下的技术更少,能应付上面的追查、也不会暴露太多。” “啊呀,那看来是我想当然了。你们这一个个看着面善,玩起战术来比谁心都脏。”安年点点头,“话说回来,你就这样接管了梁理事的那些权限,不会有人怀疑么?我看刚才那人就没怎么信。” “只要涉及到上个时代的事情,怀疑是避免不了的,无论权限在我手上还是他手上都一样。”江桦说,“既然这样,与其把主动权交给他,由我们来做是更好的选择。” “这可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啦?” “号召其他猎人的调遣权之前就有了。主要问题是现在不能排除猎人内部有卧底的情况,为此需要他手上的档案。”江桦顿了一下,“而且,近期也不好让他再有什么动作。” 一阵沉默。 “说是在限制…其实你们也是在袒护那位梁理事吧。”安年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这种事情谁来干谁就涉险,一旦爆出来,最危险的就是他。而且关于那个所谓的帝国谁都不知道具体,你们也不想再让白狼去面对那些。” 江桦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扭过头去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已经是中午,但这个时节的天子城正经历着第一次降温,裹着大衣和秋季外套的人们匆匆走在街上,从偶尔露面的小摊上买小吃。 这座庞大的城市中有数百万人复制着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好像会永远这么繁忙地周转下去。但这样的表象下,或许就隐藏着最顶级的凶兽和最神秘莫测的野心家,到那时这座城市会怎么样?那个上时代遗落的人偶在注视着一切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手机振动打断了沉默的空气,他将其拿出口袋接起,屏幕上是一个匿名号码,证明来电人打的是加密通道,隐藏了可被追踪的ip地址,作风之细致可见一斑。 “国境和城区的出入记录我都已经查过了,没有可疑人员的痕迹,否则他们也不会轻易让我接手。”电话那头的声音清冷,“当然,不排除记录被修改的可能。” “出入记录也能被修改么?” “这需要进入内部最底层的数据库,平常来讲没有可能。但谢春儿有能力侵入军方的中控系统,而且看起来这还不是她能力的极限。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守国境的人中本身就有她安排的人,从之前的事看来,她能做到这点。” 江桦绷起了脸色:“如果是这样的话,受影响的应该就不止边境的网络了吧。” “当然。最底层的数据库都沦陷的话,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荆明这么说着,却依旧透着独属于他的冷静,“但现在她还没有进一步行动,抓住这个空档,或许就是翻盘的机会。” “你那边缺少什么?” “实时反馈,我需要把大型网络整体梳理一遍,需要有人配合。走城域网的话,城市天眼系统是最好的检测方式。” “你的意思是,从天眼里找漏洞?” “是。如果谢春儿真的返回了城里,那天眼肯定会留下痕迹。但之前夜莺总巢曾经屏蔽过周围的信号,她这次可能会用同样的的手段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过反向推理,如果能找出那个被屏蔽的地方,那想要找到她的下落一样不难。” “我知道了。”江桦思考了一秒,接着道,“工作完成之后尽快回来,不要在记录处逗留过久。如果真有夜莺残党的话,或许会对你不利。” “要是那种情况,谢春儿的本体就很可能已经回到了城里,那时候你们才是第一个接敌的。而且,比起她本人露面,残党如果真有什么行动,那反而是引蛇出洞最好的机会。” 电话在这里挂断,安年紧接着就凑了过来:“这是你们那位指挥吧?真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他会变成这种人啊。” “怎么?” “本来我还以为,也就你这人属背锅侠的,什么都往自己头上揽。”安年撇撇嘴,“结果现在发现,合着你们一队人都是这样。爹疯疯一个,娘疯疯一窝啊。” “什么一窝?”江桦擦汗。 “只是打个比喻!”安年一瞪眼,“看你们在会议室说得那么吓人,真以为你们要把梁理事怎么样了呢,到头来还是在替人挡刀。” “你还在忌惮他么?”江桦转头问道。就像白狼并不能完全信任安年一样,安年也同样没有像他们一样信任梁秋的理由。 “如果是单独听了那些话,他和谢春儿走得那么近,我肯定不能放过他咯。”安年撩起耳边的一撮细发,轻笑道,“不过,这次我能理解的啦。道理其实和对小弦小竹一样,只不过有些人呢,需要保护是为了她们的到来;而另外一些人呢…需要保护的就是他们的退场了吧。” 江桦静静地听着她这么说,一时像是有无声的时光凝练在车厢里。安年说完同样出神地发了一会呆,但仅仅是几秒之后她便回过神来,甩了甩头,表情随之回归正常。 “总而言之,接下来是要把全城都转一遍是吧。”安年三下五除二摘掉累赘的墨镜和帽子,脱掉那身对她来说太过宽松的男式风衣,舒展着被贴身衬衫包裹着的曲线,“这一上午可是憋死我了,总算能用人样见人了。” “接下来还得去查全城的天眼,是任务。”江桦看她这一脸元气,无语地只得出声提醒,“只不过现在你和我一组。” “啊呀,这个我知道的咯。但反正是做调查的任务,哭丧着脸做也是做,兜着风高兴着做也是做,那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安年挑着嘴角靠在椅背上,“而且你看看,今天这天气多好,正适合在城里转转。” 江桦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外面,果然是个秋日里难得的好天。上午原本的多云这时候已经散掉了,阳光映得街道金黄。 “说起来,我还很少能看到城里这个样子呢。”安年伸手接住一片车窗外落下来的枫叶,在手里仔细端详着,“以前的任务都是在晚上的单独行动,还没接过这种的,这机会可是难得了。” “没什么难得的。”江桦说,“等事情过去,你也不用再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的,以后都有机会。” “我说的是跟猎人的首席坐车兜风的机会啦!”安年大笑,“这些天我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说来着。要是你的那些崇拜者知道有人能跟猎人的首席一对一兜风,估计一人一口唾沫就够淹死我的吧。这样的机会你还能说以后都有吗?” 江桦一愣,一时没接上话来。这说法第一下听来感觉是吹捧,第二下琢磨就好像有哪不对,第三下细思就仿佛自己又掉进了什么坑里去了… 早该知道跟这女人在一起是永远不能放松警惕的,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话堪比扫雷战区,不知道哪个标点符号就要踩雷炸个粉身碎骨…不过意外的,他这话废也不觉得这样的交流很让人厌烦。 他盘算的时候安年已经取出了眼镜盒,小心地取出纯黑色的美瞳带上,对着后视镜眨眼擦掉沁出的眼泪。再睁眼的时候,那双不详的红瞳已经完全隐没,最后一点属于携带者的气息从她身上褪了个干净。 “机会总是自己挣来的嘛,自己挣来自己花!”安年一脚将放有沙漠之莺的枪箱子踢进车座下,小手一挥,“开车吧!” 江桦到底还是没跟上她的脑回路,于是也只能以最后一句话为基准打着了车。安年迎面对着车窗,看着跑车轮下飞起烟尘。她肆意地面对着金黄色的街道笑着,车身带起的风从外面灌进来,把她披在肩上的长发吹向车外,在空中绸缎般轻盈地舞动。 一时间气氛好像真的变得轻松起来了。阳光很好,城市的风景很平和,满面春风的女人坐在身边,哼着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小调。就算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也许正有着虎视眈眈的眼睛在暗地注视着,但也并不妨碍这是美丽的、崭新的一天。 而显然,沐浴在这阳光之中的,绝不止她们二人。 “请问,你是一直在这里活动的么?”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新城区边缘的小巷里。 男人瞪着一对眼珠,和面前娇小的女孩对视着。作为小有名气的地头蛇,他的形象并没有混混常见的杀马特挑染,反而很有点条理,看起来就像个颓废的大学生,一把屠龙菜刀再加一身义气就够让他走遍新城区边缘地片,也因此得了个龙哥的称呼。 这一阵子龙哥已经收服了周围一片小帮派,一群地痞的俯首称臣很让他有了土皇帝般的受用感。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的下手目标里没什么看的上眼的女人,徒有江山而无美人。但今天这阳光明媚,他偶遇方面的桃花看来也是开了。 “啊对对,哥哥我混这片已经好几年了。”龙哥看着面前这张清纯的面庞,连连微笑点头,“怎么,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是这样的,我们在做一个相关的调查。”面前的女孩点了点头,乖巧的样子就像一个学生妹,“是为了加强原兽相关警戒做的。听说最近这里有不少原兽的出没记录,你有看见什么异常的事情么?” “加强警戒那是好哇。原兽方面倒没什么异常,但这片儿也确实不安全…”龙哥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线条柔顺的小腿,嘿嘿一笑,“前一阵子是老有个白衣服的人在这片转悠,跟鬼似的白天黑夜地晃,我们派人找他也逮不住。后来来了一头一级种,那人就没再出现了,下场怎么样估计你也懂吧。” “诶?有这种事?”女孩睁大眼,很惊奇的样子。 “当然,”龙哥的微笑愈发关切,伸手作势要去拍她的肩,“你是住这附近的吧?那可得小心点,猎人公司普遍离这远,赶过来也要时间,要是真碰上什么原兽相关的一般都不顶事了。” 女孩轻微地向后一侧恰好躲过了他伸来的手,脸上却依旧带着礼貌的神情:“那就谢谢你提醒了,我会注意的。” “光注意可不行,谁知道原兽会在哪出现,到时候一个女孩子家家可应付不来。”龙哥环顾四周,悄悄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我在这边收了不少小弟,有这种事都是我罩着的。要是你有需要,我也不介意多罩一个。” “这样嘛…”女孩一脸似懂非懂,“但我没什么报酬能给你的呀。” “放心放心,我说你有你就是有,我这人实诚,拿小妹子的钱也不好意思。”龙哥干笑着再度探手向她腰间,“所谓的报酬嘛,只是一点小小的…” “兄弟这么有本事啊?那介意再罩一个不?” 龙哥的动作倏地止住,仿佛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某个声音从侧面而来打断了他的话,就在说话的同时,一只手已经拍上了他的肩。 他嘴角抽了一抽,混迹街头这么多年,感官多多少少也普通人敏锐不少,作为头头这一直是他炫耀的资本,但直到刚才为止他竟然都没有感觉到这附近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第446章 了解一下 龙哥有些僵硬地扭头,入目所见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看着也都不是什么高级货。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下碰面,就属于扔到人海里立刻就能沉底,连个泡都冒不出来的那种。 “你…你哪来的?!”龙哥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但接下来他就发现自己居然一步都挪不动。肩膀上的那只手看起来只是轻轻地放在上面,可就在他准备挪步的一刻那手忽然加了暗力,如果他再有什么动作,或许肩胛骨都能被卸下来。 “正好路过咯…诶这台词有点熟啊。”来人皮笑肉不笑,“不说这个,要罩人总得拿出点服人的筹码吧,你码呢?” 龙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眼睛乱瞟着四周,却发觉原本埋伏在四周的小弟们早已不见踪影。江湖义气挡不住大难临头各自逃…眼前这人就是大难。 “诶哟,筹码不好装,看来你是出门忘带了?”来人关切地松开手,“那赶紧回家想办法取过来了吧,不然这多尴尬你说是不是?” 龙哥惊惧地摸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肩膀,看对方没有紧逼的意思,转身扭头边跑。来人倒也没深追,只是插着兜看着他跑远,这才甩了甩手,嫌弃道:“还说什么这片全是自个罩的。要不是档案显示这一片猎人活动多,我哪犯得着找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来,真以为那两下三脚猫功夫在原兽面前能怎么样了。” “小楼,你吓到他了吧。”林燕扬望着那抱头鼠窜的背影,转头朝他道。 “反正这哥们也不可能去报警咯,怕啥。”于小楼斜眼瞥着她,“虽然说是要查四象的踪迹,但你好歹也找个靠谱的对象喽,干嘛非要去招呼这种地头蛇?” “如果要调查细节的话,这种人才是对街道情况最了解的吧。”林燕扬合上小本子,憨憨地一笑。 “这倒是,跑路的本事练得挺好。”于小楼道,“不过以后非要问也换我上,美人计也不能老用。能不能问出来另说,别先把自己惹一身腥。” “这都应付不来的话,我也不会去和陆军合作了。”林燕扬掩口轻笑,“如果你觉得太闲的话,咱们分头行动也行呀。” 于小楼一副死鱼眼。林燕扬说这话的时候还笑眯眯的,但话的意味可跟表情不一样。实际上刚才那情况也确实用不着他插手,如果龙哥再进一步,等待他的将会是一记炮台上膛式的过肩摔。 “罢了罢了,还是收着点好。好歹是一组的,再碰上这事糟心的还不是我。”于小楼不明意味地摆了摆手,“不过,那人刚才好像说有人在这片晃悠过?” “嗯,听他说的,有可能就是夜莺的残党了。”林燕扬在小本子上勾画一笔,咬着笔杆道,“但单纯按他的说法的话,还没法判断那是什么东西。是人、人形原兽或者是…机器。” “我靠,饶了我吧,比起跟铁疙瘩杠正面我还是更喜欢切肉。”于小楼扭着半张脸,“按那货的靠谱程度,说是他见鬼我觉得可信度还高点。”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啦。”林燕扬笑了笑,将小本子翻了页,“不过档案大数据分析出来原兽出没频率有异常的也就那么几个,到时候再排除也不迟,先去下一个地方…是新城商业街附近。” 于小楼撇了撇嘴,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拉开了车门,两个人于是优哉游哉地晃到了目的地,在森立的商业楼间里来回转悠,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林燕扬左右环绕着,装作逛街的样子和那些常驻的店家攀谈。她今天穿的是一套学生款的衬衫和百褶短裙,配上表面清纯的长相和娇小的身姿亲和力自然不用说,只要她问出口听者几乎是有问必答。但这片商业街区也没有违背它表象的平和,店主的回答千篇一律地和平,倒是于小楼跟在她后面,不时刷个卡以表敬意——虽然只是林燕扬交给他来保管的公用队卡——假戏真做果然成了结伴逛街。 几个钟头过去调查一无所获,两个人也都转得有点疲乏,于是找了家饮品店坐下,林燕扬要了女生大都喜欢的奶茶和提拉米苏,于小楼坐在对面喝着一听啤酒看着她吃。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时间点上班族和学生党都还在工作时间,饮品店里没什么人,音响空荡荡地放着酸到掉牙的流行歌,店员昏昏欲睡地坐在吧台后刷手机。 于小楼左右环顾了一圈,一口将手上剩下的啤酒喝了个干净,随后冷不丁转头向林燕扬问道:“关于你之前说的…你还真打算去跟陆军长期合作?” “嗯…之前有过这样的打算吧。”林燕扬感觉他问的随意,于是回答得也很随意,一边说一边还在用勺子挖着盘子里的蛋糕,“毕竟他们说了需要我,而且梁总之前也是干这个的,事实也没什么坏处。” “你还惦记着那家伙啊。”于小楼嗤了一声,“要不是他说得那一堆什么帝国什么幽灵,咱们也犯不着傻乎乎地在全城上下转悠。” “毕竟是关乎四象的工作呀,谨慎点也是正常的。”林燕扬说,“为了这个,所有人都要放下手头的事情吧。” “那你去军队那边的事就吹了呗?” “也不能这么说啦,还得看看这次任务结束以后的安排吧。” 于小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这次居然没接着说骚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晃着手上的空酒罐,几分钟后才又转回头,看着林燕扬已经吃完了大半个蛋糕开始喝奶茶,这才接着道:“诶,跟你商量个事呗。” “嗯嗯。”林燕扬嘬着奶茶说不出话,于是只点了点头。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没看见于小楼脸上古怪的表情。这个不着调的家伙难得地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脸重整表情,这才一反常态地谨慎开口。 “那个…我是说,交往…了解一下?” 第447章 然后就A了上去 林燕扬原本正专心地喝着一口奶茶,而在于小楼话音落下的一颗芋圆突然就卡在了吸管里,连带全身的动作同时停止,桌子上静的出奇。 她抬起头看于小楼,于小楼也在看着她,真是难以想象这幅认真的表情会出现在这货脸上。他们坐的是一个带隔门的小包间,之前要完饮料于小楼就让服务员出去顺带把门锁了,直到现在她延长的反射弧才发觉到这一点,然而想下车已经晚了。 两人在微妙的气氛里泡的几乎脱水,足足几十秒的停滞之后,林燕扬才舔了舔嘴唇,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那个…这个意思…是我理解的那种交往么…” “你理解的是哪种?” “呃…男女朋友?” “不然呢?” “这…这个…”林燕扬被说得涨红了脸,别开视线有点不敢看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啊?” “没办法咯,谁让你说着要去军方,到了那就得天天跟一帮畜生混一起。万一有谁做出点什么,我怕我到时候过去打人没个正经名头,难不成要我说我是你大表哥?” “诶…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林燕扬擦掉额边的黑线。 “那当然有必要。与其等着别的猪来拱,还是提前把自家白菜连盆端走最安心。”于小楼想也不想地道,他就是这样越紧张嘴越闲不住的个性。 “但是,携带者的禁令…” “理它干嘛。只是交往而已,又不是把你绑去结婚,那什么禁令总不能连我看上哪个妞都管吧?”于小楼说,“再说了,说是不准婚配,江队那可是直接连娃都有了,现在还连带着把孩子妈都给捡回来了。团队精神就要整整齐齐队长带头犯事,咱们紧跟脚步怎么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锅往他头上甩不就得了。” 林燕扬汗:“这样不好吧。” “好不好事实来评判咯。”于小楼死盯着她的眼睛。 林燕扬被他盯得不自主低下了头去,用勺子来回拨着盘子里剩余的蛋糕屑,红着脸半天没说出话来。一时间桌上只剩下了铁勺和盘子相击的脆声。不知道多少秒的尴尬过后,她忽然听见于小楼嗤了一声,像是在笑。 “哈,我开玩笑的,你还真当真了啊?就你这样,还说什么扔到陆军里能应付得过来?” 林燕扬一下抬起头,就见他那一副五行欠打的表情靠回了椅背上,果真是在没脸没皮地冲她笑。她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困惑地眨着眼:“啊…是开玩笑嘛?” “不然呢?你还以为我就真就这么a上去了啊?”于小楼耸耸肩,“我说,我这人总还是有点标准的啊。反正不能结婚,找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富婆耍耍不好么,还犯得着对合法幼女下手…好吧你也不算幼女了,但也没法让我履行混吃等死的人生理想咯。” “那…刚才说这个…” “就是叫你注意点呗。不光是刚才那地头蛇,有多少猪蹄子暗地搓搓着你都没看见吧,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这样。”于小楼将她放在旁边的小本子拿过来,又从随身包里取出一整张天子城的地图铺开,“算了算了,也是我的错,一时兴起就说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张嘴。给你赔个不是就好咯,总之还是先忙正经的。我确认了门已经锁了,这事不能让别人看见。” “啊…好。”林燕扬还有些局促,但听到这话还是放下手上的奶茶凑了过来,看着于小楼在地图上又添上一个圈,“咱们这几天已经把北面和东面原兽出没情况异常的地方走遍了吧,但现在原兽的行动好像没什么异常…真还要这么继续下去调查西南边么?” “按之前的经验,四象自带类似坐标的能力。如果他们真是在城里而且即将被那女人唤醒,那原兽肯定会聚集过去。”于小楼叹了一声,“只可惜边境那一仗干完以后来城里的原兽都没剩多少了,分布太散,还得靠历史数据,这误差也忒大了。” “建筑的异常损毁数据、地动数据、还有可能造成震荡伤害的其他情况都查过了,原兽也没有出现什么行动…”林燕扬托着脸,“所有证据都不齐。这样看的话…另外一头四象真的会在城里么?” “鬼知道,本来这次行动我看着就不靠谱,发动全队全城搜索,就为了找一头不知道存在不存在、不知道躲在哪的大个原兽。城里这地这么窄,要真藏一头像边境和莫比乌斯岛那样的东西,咋可能这么久了连个屁都没看见…” 他说到这突然卡了一下,目光缓缓地挪动,最终停留在地图以北的最边缘。 “说起来,之前边境的时候,也没人看见她怎么把那些装备运进去的…”于小楼的手悬在半空中,“她能让那些机器出入边境禁卫,这次回到城里如果也是用的同样的方法…” “如果她没有出现在‘人’所见的范围内的话…那她走的路,会不会也不是人的路呢?”林燕扬声音幽然地接上了他的话。 于小楼盯着地图沉默了一刻,接着突然站起身来,将平铺的地图折好重新收入包中,披上旁边的外套:“这越说越吓人,还是先把眼睛能看到的部分给确认完好了。要是接下来两个地方也给排除了…到那时候再另做打算。” “好,那先尽快吧剩下的部分调查完。”林燕扬嗯了一声,随着他的动作同样收拾起东西,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像是犹豫了一下,重又扭头道:“小楼,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真是玩笑?” “哇塞,合着你还在纠结啊?”于小楼随口道,“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不敢那样逗你了。玩笑归玩笑,这责任我可接不住。” “这样啊…”林燕扬侧瞥着他的眼睛,用很小的声音说,“如果不是玩笑的话…我还想要接受来着…” 这次换成于小楼动作当即一停,瞪着眼和红了脸的林燕扬对视了足足一分钟,重又恢复了那副如坐针毡的神情。半天过去,他才吞了口口水,用堪称扭捏的语气道:“那…我现在撤回上面那句话还来得及不?” “嗯…” 柜台后擦着高脚杯的侍者被开门的响声引得抬头看去,就见刚才来店的那一男一女包间中走了出来。这会店里只有这一桌客人,他对他们的特点记得还很清晰。唯一和刚才有些区别的是那两只手,此时有些不自在地牵在一起。 “结账啊?”侍者冲他们点点头,“刚才这位女士点的是一份提拉米苏还有珍珠奶茶一杯,总共是…” “不用看了。”于小楼把私卡推到他面前,神情仿佛一掷千金的帝王,“我给她结了。” 第448章 主角专属的情节 天子城以西七百公里,三公城不夜街。 作为众多商道的关键中转点,三公城有着其独到的流动文化,以这条街道为最。来往在这里的人们或西装革履或衣冠禽兽,但脚步声都带着踢踏舞般的节奏感。五湖四海的生意人以这里为聚会的大本营,每到晚间城中万人空巷,人们觥筹交错直至天明。 今天的不夜街依旧街如其名,街道被窗影灯光点亮,嬉笑声混杂着酒杯碰撞声填满沿道的建筑物。沿着街道走到尽头是颇有西式风格的大堂。这是一家俱乐部,主题是拍卖,每个周末都会有不少有钱有闲的玩家专程奔赴这里,期望淘到一些能给脸上添光的宝贝。 “蓝紫色椭圆切割坦桑石,重量13.97ct,两万四一次,两万四两次,两万四三次…成交!” 拍卖槌在桌子上轻轻一叩,宣告着又一个宝物名花有主。人们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向中央举牌的客人扫过一眼,在这个间隙中拍卖师已经上前捧起展陈在绒布上的宝石拍品,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精美的木盒中推下,另外一位工作人员推着推车上台,将车正正地置于射灯下,托盘上的晶石在特殊的光线下闪烁迷人的色彩。 “梨形艳彩橙黄钻石,0.72ct,gia认证,起拍价一千,无保留价,请举牌…” “36.02ct闪锌矿,三千五一次,三千五两次…” “611ct完整紫水晶…” 十几块颜色形态各异的珍品在落槌声中上台下台,就像十几个模特小姐扭腰亮相。这一次拍卖会的主题是矿石,从完整度相当的纯品坦桑石到保存了完整古生物骨骼的化石琥珀都有涉及,都是未作首饰加工的原生材料。价格没有太过惊人,但也别想在普通的市面上见到。 不过,比起古董名车名表,原生矿石并不是主流的收集对象,因此这一场比起其余场次也稍显冷清一些。这类拍卖会都是对外公开的非黑市,并不存在大多情节中描写的各个势力大牛磨刀霍霍暗潮汹涌,但给一般的中高端人士玩玩还是足够了。 “这是最后一件正式拍品。那么接下来,是自由拍卖环节。”拍卖师冲着台下挥了挥手。 台下响起窸窸窣窣的纷杂音。如拍卖师所说,这是全场最后一个环节,无起拍价的自由拍卖。在个环节亮相的东西往往都是由于各种原因没有权威认证的小玩意。在小说里这一般是主角捡漏的机会,但实际上却大多是次品,只是像贩卖彩票一般给人试验自己眼光的娱乐项目。 拍卖师走上前揭开盖布,就听全场发出小声的吸气声。托盘上只是一块看不出质地的绿色晶体,比绿宝石混浊又不似玛瑙光滑,也没有加工,放在那好像普通的工业废料。让在场客人惊叹的地方只是因为这件宝石居然是直接用橡胶的真空袋密封装着的,比起其它绒布托举的宝石,就像乞丐走到了一群公主之间。 “如各位所见,这件拍品发现自和我们有合作关系的矿场,从挖出来到来到这里只有三天左右的时间。”拍卖师扫视全场:“它没有认证证书、甚至没有名字,因为目前还没有发现和它有相似性质的矿物。采用这种包装的原因只有一个——这种物质一经接触空气就开始迅速汽化,据说刚出土时它的体积是现在的七到八倍…别的不说,从独特性上来讲或许能做个不错的冷门收藏。那么,竞拍现在开始。” 台下的客人们面面相觑,这东西如果放在学术研究讲座上也许会有不一般的价值,但既然来到这里大家就可以以宝石的规则去评判它。从这个层面上来看这东西简直一无是处,外观并无特点不说,即使作展示也不可能保持密封状态拿给观看者。 “没人么?”拍卖师看着台下的寂静有些尴尬,“自由竞拍的目的就在于探索未知,而且商品没有起拍价,出一块或许也有机会,谁能保证古时石中玉的传说不会发生在这里呢?” 观众席响起稀疏的笑声,随即一人举牌:“好,我抬10倍,10块!” “我加到11!”马上就有人跟进这场玩笑。 “12!” “我多加一倍,20!” “21…” 一时间场上充满欢乐的气氛,刚才还在剑拔弩张地竞价的客人们嬉笑着看向彼此,价格的浮动从1块到10块之间游走。拍卖师看着这幅光景,倒也算缓解了尴尬,高举起竞拍槌:“那么,这件商品最后的价格是…” “一万。”突然一个声音闯入会场。 观众席的嘈杂被这个声音压灭了,连带着拍卖师也露出了些许讶异,看向那个高举起来的标牌,上面写着白色的41号。一万块在这里算不上大额的出价,但这位客人抬升的幅度是几百倍。 “一万五!”短暂的停顿后有人跟进了。这是生意人的直觉,有人出价便意味着有人明白这件东西的价值,他们不愿意赌运气,但愿意相信同行的能力。 “三万。”41号声音再度出价,直接抬升一倍。 没人再去注意台上的商品,所有人都扭着脖子看向标牌的方向。白色的数字证明这位买家的信誉值是最低级,往往是初来拍卖场的新手的等级,因此座位也在最后方,很难看清他的脸,唯有从声音中能分辨出这人年纪不大,在一群老油条里算是菜鸟级。 “三万一。”旁人犹豫着举牌,在分辨出那个声音的内涵后他们有些不确定。但不等他们权衡好,41号就又一次举牌:“四万!” 一时间场上进入回合制,除了41号以外的所有人出价都是试探,但每当有人出价41号就一定跟进,且每次都是毫不犹豫的大幅度抬升。这种暴露买者意图的行为很明显不是一个拍卖老手会有的,连拍卖师都睁大了眼,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坐在最后的年轻人在这件拍品之前从未出价。 “十万!”41号又一次出声,价格抬升了量级。 客人们屏住了呼吸,在宝石场上这是一个不算常见的数字,放在平时这值得起以克拉为单位的裸钻或是压轴的大宝石。能坐在这里的人大多不会把十万元太当回事,但这十万元花在一个不明意味的垃圾上还得掂量掂量。 “十…十万一次,十万两次,十万三次…”拍卖师有些迟疑地举槌,“成交,自由拍品归41号买家所有,本场拍卖结束。” 前排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却没什么人去收拾东西,而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那个大胆的参与者。但后者在达到目的后便第一时间离了场,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出格,只是大步朝着后台交易室走去。拍卖师守在门边,身边的拍品已经装好在盒子里。 “那么…先说一句恭喜,接下来请您划卡,我们会也在同时退回您的押金。”拍卖师满脸疑惑地放下手中的注册表,“然后…可否冒昧问一下,您是第一次来这里么?任天行先生?” 第449章 追本溯源 “对,第一次来,不怎么会玩这个。”任天行客气地笑笑,直接承认,“不过看着这东西挺新奇的,就赌了一把。” “您的眼光确实很有特色,相信肯定会有回报。”拍卖师用恰到好处的语气回避了尬场,同时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他浑身上下,从那张称得上玉树临风的脸到身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打扮,寻思着这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过来练手了。 “所以是在这给钱么?”任天行问着,眼光瞥向旁边已经打包完好的商品。绿色的不明晶体被密封好装在天鹅绒的盒子里,一眼看去平平无奇,但携带者的微观视力比常人强得多,只要仔细盯上一阵,就会发现那其中的纹路仿佛有着生命般缓慢流动着。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种东西。上一次类似的物质出现在边境,玄蜂引爆之后各式开采车负责收拾残局,在附近找到了同样的东西。由于漆黑之日的秘密性,这个情报还没有被公开,这直接导致在专家组手里稀缺如金的资源摆在生意场上只成了一堆废石。 单单是这条情报,就已经值得起这个价了吧。他暗地里腹诽着。 “没错,十万元一次划完,待会会把发票开给你。”拍卖师看着他摸出的信用卡花纹,有些歉意地点点头,“但不好意思先生,为了避免恶意透支,规定上我们这里只能使用借记卡,不知你这边…” “哦,不能先刷啊…”任天行愣了片刻,随后迅速掏出手机躲向门外,“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几个工作人员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在几秒内遁出门外,都没给他们思考要不要以恶意消费的名头拦住他的时间。在他们反应过来这个可能的时候就发现这位客人也没走远,能听见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墙角处传过来。 “情况就是这样,这次我需要十万的拨款,形式必须要私人支出…等会你听我解释!真是正事!跟高达大赏没关系!那个主题我看都没看过…” 工作人员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颊抽搐想不通这什么情况。听起来这人居然是在请款,一个能在不明商品上豪砸十万元的赌徒居然还得过什么申请? 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任天行已经拐了回来,也没多解释直接划了卡开了发票,在这个过程中专业训练过的侍者已经带着白手套捧着盒子等在一边。 “这样手续就办好了,感谢您的参与。”拍卖师双手将发票呈上,看了旁边的侍者一眼,“那么还麻烦告知一下您的车牌号,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帮忙送到车上防止商品损坏。” “喔,你们这的服务是真精细,比我老家那边是强多了。”任天行笑着耸耸肩,“没关系,我没开车过来,东西我自己拿就好。” 拍卖员一阵诧异:“您不是本地人吧?不开车来这边…” “坐飞机来的。”任天行上前接过了盒子。 身后的几个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虽说拍卖场这种地方不缺名流,但以这种俱乐部的等级,距离顶层还差得远,他们也没想到这么个看着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居然已经拥有了私人飞机。 “实在抱歉,我冒犯了。”拍卖师有些惶恐地鞠躬。 “这谈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任天行笑笑,掂量着手上竞来的“宝贝”,“不过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多问一句,根据你们的条例,作为买家是有资格对买下的商品溯源的,对么?” “额,平常来说是这样。因为我们这个主题是宝石,必须通过审核才能展出,客人可以要求看gia证书之类的认证…”拍卖师犹豫了一下,“但刚才您也听见了,这件商品能进来只是因为它的开采处跟我们有多次交易关系,正式的效验如果您要求我们可以现在请专家…” “不不,我就图个收集,那些倒是没什么关系。”任天行笑笑,“但既然出了这个价,具体的出产地还是能知道一下的吧?” 拍卖师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这个当然没问题。负责这个的是蛇王珠宝公司的工程组,具体地址在…” …… 边境以西五百公里,天子三公城区交界处。 “这就是咱哥几个采矿的地方咯,你尽可以去看。”工头向远方的小山一指,“不过还是要当心些,现在那边暂时停工,没什么人看着,咱这也只能给你带个路。” “谢谢提醒。”任天行应了一声,随之跟着他走去,边走边往那绵延的山峦望去一眼,有意无意问道:“现在离春节放假还有段时间吧?这就停工么?” 他说出这话就见工头的表情有些僵硬起来,谨慎地左右环顾一圈,才压低声音朝他道:“小兄弟,我看你是个实在人,跟你说实话。放假什么的还都是噱头,主要我们这片原来是军区,总有点不安定的玩意。前两天开采的时候好像是挖到了当初的生化武器,没出几天就出事了几个。放原来都能私了,但这两年国家政策管得紧,又正好碰上突击检查,给爆出来了,这才下的紧急停工的通知。” “是这样啊。”任天行点了点头,倒也没多追问,只是岔开了话题,“所以你们才抓紧把开采出来的东西低价处理?” 他说完这话就见工头当即紧张起来,满眼谨慎地扫视着着他:“小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咱这虽然是清货,那可都是有证有批准的,你要是便衣检查,我可没什么能交代的。” “您别急,我真没那种意思。”任天行摸出拍卖行开出的票据,“就是我平时喜欢淘点新鲜东西,前几天就刚买了块你们这出产的矿样。听他们说,这种东西其它地方都从来没有过发现的先例,所以就问了出产地过来观察一下,看看还有什么能买的。” 工头狐疑地接过那票据,确认无误后还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反倒更像是个检查的。好在他今天是有备而来,特地把自己打理了一番,一身衣服都算得上奢品,算是成功氪出了一个阔公子的形象,至少糊弄眼前这人该是足够了。 这种人设很有效,工头的目光在他身上的真皮皮衣上停留了一会,表情随之松懈下来:“哦对,你这么说是有这么个事,前几天这有挖出来个绿乎乎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啥,见了光就成沫儿了。不过这会你要是想多买咱也没啥办法,要不要瞅瞅别的?这边单独给你开价,还少了赚差价的那帮孙子。” “停工前几天?”任天行眉间一震,跳过他后面的话直接追问道:“您是说,是先有人挖到生化武器染病,然后才出土了这种东西么?” “额…道理是这个理咯。”工头有些尴尬,“该做的赔偿咱也都赔了,而且那些得病的人症状惨的很嘞,我们也不可能让他们那个状态接着干活,开采的事也都是其他人干的。” “那些人得的病,是什么症状?” “当时咱不在这,也没多问咯。”工头敲了敲光滑的脑壳,“不过后来死了几个人以后过去慰问,听别人说了两句。主要就是…那每个人眼珠子都变色了吧,血红血红跟原兽似的,可瘆人。” 第450章 东部战区(二合一4000) 工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并未注意到任天行微微变化的脸色。说着话的功夫两人已经接近了矿山矿区,绕场一圈,工头颇有导游风范地边走边介绍着,从用词语气看来确实是对这一片很熟悉。 这么一阵过去任天行也回复了正常的神情,一边应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扫描周围,半天才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区域:“冒昧问一下,那边的区域为什么没有被开发?” 工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在一众被矿车和挖掘机包围的山峦间,一座不高的土堆寂寥地横在当中。周边矿区的工程用器械都还没来得及撤走,唯有这座土堆周围没有任何人为接近的痕迹,甚至连运车的铁轨都特意绕开了它,立在那仿佛砂石大海中的一际孤岛。 “啊哟,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眼神儿倒挺尖。”工头吸了口气,口气随之变得有些谨慎起来,“那堆下面不是矿山,是原本军区建筑的残骸,只不过是时间太久,土积的厚了看着才有几分像。听人说,三四十年前打仗的时候,这片儿是全世界原兽最多的几个区域之一,最精锐的几支部队都驻扎在这里。” “那你们怎么会有许可在这里工作的?” “虽然说是军区,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咯。据说是打到后来有了一次战略撤退,原兽跟上来把这一片都踏平了,当时的军区大部分都毁了,剩下的几个碎得稀巴烂的也就给埋在这里,鬼知道里面埋了多少生化武器。上头专门把那片划成了受污染区域,谁也不敢碰。听说那几个染病的龟孙也就是因为离那地方近了,才被感染的,反正你还是离远点,出了事我可负不了责。” “也是被原兽毁掉的么。”任天行低声说,“也就是说,这一片全都是毁于战争?” “毕竟那时候还没有猎人嘛,军队打人打了那么多年,突然蹦出来原兽这种东西,也着实慌了一阵呗。”工头牙疼似的咂了咂嘴,“不过现在都好了。打完了仗,这块倒没什么原兽再来了,比城里还安宁。” “这样啊。”任天行说着收回了目光,转身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早已准备好的登喜路,恭敬地递过去,“我明白了,告诉我这么多就麻烦您了,这点东西不成敬意。接下来不耽误您时间,我自己看就好。” “喔,居然还是洋牌子。”工头眼睛一亮,满意地点着头接过,“不麻烦不麻烦,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像你这么实诚的了,以后有什么问题还找咱就成。别的不说,这片有点啥事咱还是了解的。” “那就多谢了。”任天行最后道一声谢送走了工头,算是就此分头。眼看着那身影晃悠得看不见影子,他才重又将目光转回矿场内,表情随之沉凝起来。 他在得知这个地址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什么异样,为此整理了几天的档案才独身前来。而现在这个普通工头的话已经验证了许多事情,也隐隐指向了这片区域原本的名字—— 华国国境,东部战区。 任天行向着那掩埋在废土之下的残骸走去,一路踏过无数的砂砾。由于职业的特殊性,白狼五人中他与军方的联系最为紧密。身份上说是猎人,但半只脚都踏在军营里,这种调查当然非他莫属。 在军机处的记载当中,这是世界上原兽战争战况最残酷的几个地区之一,也同样在战争中经历了最剧烈的动荡,不少华国人因此将其作为居安思危的素材教育宣传。但对于白狼而言,这片地域的意义还不止于此。 “幽灵”之传闻的部队、陆上东部战区特种作战旅第一中队、他们的主事人梁秋曾经所属的组织,同样坐落于这片战区之内。 他用了些时间扫去“山丘”外面的砂石,四平米见方的土层剥离后,果然能摸到里面隐约可见的墙板。板间留着巨大的裂痕,摸不出材质,只能通过严丝对应的边缘看出这么久的时间过去这东西居然没怎么风化,依旧保持着当年倒塌时的样貌。 任天行用小型的取样器一一敲过那质感奇特的边缘,眉头却是缓缓地蹙了起来。他用了几个小时换了几个角度,重复了几次这样的行动,直到日头偏西,一身不便宜的衣服像矿工似的蒙了层灰,才沉着脸站起身来,拨通了通信。 “当初的地方我查到了。”他看着那废墟道,““这地方附近的矿脉直到今天还能开采,放在几十年前产量更是只增不减,把基地建在这里,随时补充资源再合适不过,从地理位置上也能确认的确是当初的战区。但依我看,这地方有问题…或者说,当初给出的整个说法都有问题。” “说下去。”荆明的声音不动声色。 “听当地人讲,这片战区是在战略撤退的过程中毁于原兽灾害下,但现场留下的痕迹并不像是原兽入侵。”任天行扫过尘土间崩坏状的巨大裂痕,“被原兽所毁的建筑,废墟一定都会是由表及里被无序推翻的样子,而相对的,这边的情况是一种工程性的由内而外破坏…说具体点,更像是被什么人从内部引爆,人为毁掉的。” 电话的两端同时沉默了半刻,荆明才接着道:“以资料记载的东部战区的战况,人们没理由轻易放弃一个如此重要的中心区域。” “这个自然。”任天行说,“对原兽和对人差别很大,原兽不会去占领并利用人造的基地设施。用对人战争那一套撤退后炸毁设施的做法纯粹是浪费资源。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也不像是有意布置陷阱。他们连玄蜂那种等级的武器都做得出来,牺牲一个基地来换取原兽歼灭未必太蠢了。” 他说到这思考了半刻,话锋一转:“说到这个,玄蜂那边发现的东西有进展么?” “在物质对比上仍然没有头绪,只能断定那是一种密度极高的固态能量体,类似于凝结的裂变核,但很出乎意料的是它的挥发物居然对人体没有影响。按照常理而言,这个等级的能量体应该会有致命辐射才对。” “那这也能算是半个好消息了啊。”任天行摸了摸身后的背包,“你要是现在跟我说有辐射什么的,那我可就得原地去世了。” “当然是好事。如果不是这样,对遗迹的调查就更难展开。”荆明顿了一下,“你这次出来,又是私自动用战机了吧,和上面怎么报告的?” “查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全说实话喽。”任天行笑笑,“就说是队里有任务需要暂时挪用就好了,反正写详细了也没人检查。而且我这边差不多也完事了,到时候按时还回去没人会追究。” “希望如此。”荆明以一贯不咸不淡的语气回复,下一刻不费口舌地挂了电话。任天行也不在意,一手把玩着手机,却仍是看着面前的废墟没有挪步。 如果这个设施是被人为自行销毁的,那销毁的真只有这一个地方么?按梁秋的说法,帝国的痕迹遍布全世界,但直到今天也鲜少有什么被人发现的存在。无脑的原兽可没有什么毁尸灭迹的观念和必要,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连一点端倪都留不下来。 说到底,以当今人们的科技水平和实力,也足以用枪支炸药这类传统手段去对抗原兽,而根据之前他们所见,上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比起当今是领先一个位面的存在。若是那所谓的帝国真是完全掌握如此程度的技术甚至要更进一层,又怎么会被原兽所毁呢? 如果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都像是东部战区一样,是被人所销毁…乃至于是像莫比乌斯岛一般有意使其自毁的,那么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看着废墟沉思了半晌,突然倏地转向了一边成排的工房。看起来那都是给原本矿工的宿舍,表面刷了一层白灰,看上去跟城里常见的那种板房没什么区别。 任天行试探性地摸出随身小刀,走上前顺着墙壁摸到一个不常用的拐角,随后小心地刮掉表面刷上的漆层。石灰层剥落后露出里面不知名材料的里层。看得出是有一定年头了,虽然坚固度依旧,但上面密布着常人很难看出的细小裂痕,甚至还能隐约看到爆破试验留下的圈状焦痕。 任天行指尖一震,这种质感与那废墟中的材料如出一辙。这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房子实际上是旧址重新粉刷的结果,再加上之前的推断,足以断定这就是几十年前的军营。 他透过新安的玻璃床往里望去,小房子内放着很常见的硬板床、小茶几、衣柜之类的基础家具,都是劳工用的那种最简陋的基础款。墙上挂着没来得及洗的工作服,桌上的烟灰缸里散落着烟头和成堆的瓜子壳,角落还能看见一两个破碎的酒瓶底子,都是人们高强工作后普通的生活配置。 原来是这样啊,即使是那场事关人类命运的战争、即使是那些背负希望深入极深之地的人们,最后也都只是被时间抹去了存在的痕迹。或许他们就在这里日夜换班监视原兽的动向、思考着世界的变动、或许还曾迷惘过自己与人类的明天。几十年过后他们都死了,住所变为供人歇脚的安乐窝,原兽成为茶余饭后八卦用的谈资与玩笑,人们坐在亡者过去的床铺上喝着酒唱着歌嗑着瓜子,畅谈家乡美食与梦想,满心都是一片光明的未来。 “所以你才不愿意去提那些事情了么。”任天行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道,好像在隔着时空跟谁说话。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边,自背包中掏出那个精美的木盒,从中取出被封好的真空袋,小心地拉开袋子,将那块承载着价值十万元情报的晶体取出来。果然如检测结果所示,晶体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便开始挥散成荧光的晶绿色气体,外观肉眼可见地缩小,微微发热的气流有些灼手。 “这一下是烧了多少单进去啊…” 任天行咕哝了一句,也没多做什么,只是重新将那晶体封回密封袋,暗自沉思。 现在还没法搞明白这种物质的来源,但一切的发现都是从漆黑之日后、或者说是从玄蜂引爆后才有的结果。 把情报整合一下,东部战区的基地是毁于人为、玄蜂本身就是一种大威力武器。这两个地方都是曾经和现在原兽分布最密的地区,都有过或正在上演人和原兽的流血斗争…而在这之后,现在都发现了相同的物质。 他凝视着脚下的大地,没来由地有股寒意。自从开始介入这种事后白狼全员都心照不宣地将这种感觉隐瞒在了心里, 梁秋能给的指示应该是到头了,其余的事情靠他们自己探索也不知道要多久,毕竟那可是一个关乎全人类跨越几十年的秘密。但现在谢春儿还在蛰伏,他们没多少时间能耽误。 而除了现在已经探查完的人以外,和上时代有关的、他们能接触到的“第一代”只剩下…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已经无意识地摸出了手机,翻到那个特定的联系列表的时候还是顿了一下。自从漆黑之日过后白狼和灰狼、第二代和第一代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而后者在经历了之前的惊涛骇浪后,在新负责人的手上选择了绝对的沉默,半年多来都没有什么活动、更不会和他们有什么交集。以之前两队的冲突,似乎也产生不了什么愉快的合作。 但再怎么说那也是和梁秋一样的“第一代”,也是真正接触过原兽战争的一批人。在涉及到军事重地的问题是,梁秋一人的眼睛不可能看到全貌,如果能多找几个证人的话… 他的迟疑只持续了几秒便烟消云散,随即便点开了通讯录。也正是这个举动让他发现分类消息栏有一条未读通知。他将那短信点开,接着入目的字眼让他瞳仁倏地收紧了。 “孟长桥…死了?” 第451章 灰狼之死 天子城。 停尸间后场的大门被猛地推开,身着黑衣面目狰狞的人们成队地涌进来。他们都是猎人行业塔尖的组成,护士和警卫根本无法阻挡这样比钢铁更甚的洪流。平日威力无穷的电警棍和鸣枪对这群常年跟原兽打交道的疯子来说也不过是过家家,于是工作人员汇成的防线无法控制地节节败退。 “等等,各位冷静一下,我们已经尽力…”最权威的大夫挥着手在前面试图救场,但只是几秒钟的功夫那喊声便被声潮淹没了。 “孟队在哪里?!我们要见孟队!”队员的声音高低起伏,“把孟队送出来!” “这位先生,请您理解一下,按规定我们这现在还不能进…” 他举起手试图安抚这名过度激动的铁汉,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对方轻而易举地将他挤到了一边。论暴力手段,灰狼队员的水平放眼世界也是一霸,即使是换一队特种兵过来当安保,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样的情况下人墙很快土崩瓦解。队员们的理智只够用来维持不使用细胞的最后底线,但眼中的血丝已经让他们不似人形。精英的礼节和训诫荡然无存,所有敢于接近他们的人都被粗暴地拨开,不亚于一场暴动。 最先上前的那个医生没得躲避,不过一会功夫就已经鼻青脸肿鼻血飞溅,接着大力就将他推到了一边,队伍扬长而去,只留得他在旁边跌跌撞撞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狗啃泥式落地,一只手却在这时接住了他,甚至还用堪称绅士的动作将他扶到了一边,微微鞠躬:“实在抱歉,队员情绪激动,给你们添麻烦了。” 医生和着周围的同伴一同惊恐地扭头,这才注意到这个走在队伍最后的始终不声不响的人。这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臂上挽着白纱,但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平静的和这停尸房的氛围简直要融为一体。 “不…不麻烦。”医生被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适应,确认了一番面相后慌忙上前和他握手,“你是灰狼的队长么?这个…” “准确地说,我是临时负责人。”甲点点头,“在此之后我会处理好队内的问题,现在就还麻烦你们多包涵了。死者对于我们来说意义很特殊,突然遭遇这种事情,大家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好…好。”医生有些含糊地应着,战战兢兢地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嘶吼声。 无论是对于携带者、对于猎人、对于灰狼或者是单纯对于这家医院而言,今天都是注定是个无法被忘记的日子。就在昨夜凌晨时分,原灰狼队长孟长桥在这里确认死亡了。 情况的变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个男人曾经历过灭种危机的战争、和人类天敌打了接近三十年的交道,甚至半年前从杀手夜莺的手下求得一命。住了这么久的院都只是由于应激性的精神障碍,跟性命之忧还离得远。但就在几天之前他的情况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恶化,依靠体外生命系统才面前维持住平稳的体征,直到昨夜急转直下,今早发现时身体已冷。 几个医生护士一致地搓着手并排站在旁边,赎罪似的深深地低着头。即使撇开孟长桥对灰狼的意义来说,夜莺总巢一战之后灰狼陷入了长达半年的停滞期,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复出打破僵局,而现今的情况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过这个时刻似乎已经没人再去思考那些长远之事了。随着盖着白布的移动床被推出,伴随两边的队员一个个扭曲了表情。孟长桥平日以铁面无私钢铁手腕著称,这里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得过他的训诫,灰狼因此才有了今天的地位,甚至还一度看到登顶的希望。对于这群斩断了所有社会关系的怪物来说,这位严厉的队长就是他们生活来源的全部,而现在一切都随着他的死崩塌了。 由于携带者身份的特殊性,尸体需要和灰狼的其他人一样交由内部处置,方式多半是彻底火化后将骨灰水葬或留作样本,以保证原兽细胞的绝对保密性——虽然这种方式实际上很少使用,对于一名猎人来说更常见的坟墓是原兽的胃袋。 死亡消息还没有公开,来送行的人也只局限于现在灰狼的部分核心成员,这让最后的仪式显得都有些冷清。一群年过耳顺的战士站在墙边,望着停尸车走远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有人突然跪伏下来,狠狠地捶着地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仿佛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孟队怎么会…” “孟队的死…绝没有那么简单。”死寂的沉默过后,一名高资历的队员用咬牙切齿的声音说着,“初步尸检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死因是多器官急性衰竭,以孟队的活性,即使是半年前刚入院时的伤势,也绝不可能造成如此结果,更何况是在即将痊愈的时候才出这种事…” “是有人…暗杀。”这句话唤起了精英们的思考能力,这个结论很快呼之欲出,“前几天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有人在给孟队下毒,本来也正是要对此采取计划,但对方很可能也是发觉到了我们对此意识,加快速度提前下手了,根本没有给我们还手的时间。” 周围的所有人都在颤抖,那是他们尽全力压抑着情绪不至于崩溃的表现。除却悲痛之外,还有愤怒,替孟长桥本人而生的愤怒。他们作为战士而生,早以把战死沙场作为人生最后的荣耀和最崇高的结局,但现在某个人让他们敬重的队长死在了一家医院里。 何等卑微、何等窝囊!这不仅是送葬,堪称是侮辱! “也就是说,那是在我们发现并且加强了警戒之后,仍然能轻易地接近孟队的人…”队员的嘴角有些僵硬,“他不仅有实力,而且还能瞒过医院的人直接介入” “这样的话,符合这些条件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大门口正在与医院管理层交谈的身影。甲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平淡神色,处理起后事来行云流水不带感情,若不是臂上的白纱,就仿佛置身事外。 “从今天开始,他可就是名正言顺的队长了。”有人突然说着,眼中的阴鸷若隐若现。 第452章 深夜来电 旁边人被这个说法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此之前,他有足够的权限自由来回孟队身边,比任何人更早掌握情报的也是他…他符合一切的条件,不是么?” 几道目光因为这话不由自主地向着甲看去,医护人员正用感激理解的神情冲他频频点头,但除此之外他身边没有一个队员伴其左右,和孟长桥出面时众星捧月的形式形成了鲜明对比。 半年来灰狼在他手上运转得还算平稳,从业绩上来说是无功无过,但显然这支队伍在孟长桥的影响下绝不肯接受就这样禁闭养老的局面,这和甲那不愠不火毫无主动出击之意的作风严重冲突。再加上他平日里作为领导的言行举止颇不讨喜,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再正常不过。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接下来就要全盘接手这支从原兽战争年代延续下来的、论实力万里挑一论经验可称无人能比的队伍了。 那名队员感觉到周遭肯定的眼神,张口还想说什么,肩膀却被另外一只粗糙的手按住了。头上已泛起白丝的老队员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继续,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说的事情,没人想不到。但以现在的情况,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队员愣了一下,随即狠狠地攥起了拳。甲不仅是曾经孟长桥的副手,更是无名精英队仅剩的最后一人,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实力都是目前的灰狼队内无人可比的。固然所有人联合能将其赶下台面,但在此之后关于首位的争端必然会将这支摇摇欲坠的队伍推入更深的困境。 狼群的团结仅限于追逐猎物的时刻,而在头狼倒下时,随之而起的必然是相互撕咬的腥风血雨。以现在他们禁令未除、旧伤未歇的状态,再经不起如此的动荡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些无法解释的地方。”老队员眯起了眼,“若他真是为了上位才做出这种举动,半年前孟队重伤的时候下手比现在容易的多,不至于拖到现在。而且在这半年里,他一点都没有拉拢人形成自己势力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导致今天这个局面…即使真是他干的,目的也不会那么简单。” “这是说…” “仔细想想看,他最近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说话者眉头紧锁,“自从边境一战后,他就很少带领全队出击行动,平时分配下来的也都是些日常的维护工作,倒是他本人经常不知所踪…” 他说着说着就见身边一人的表情一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他…似乎在偏向白狼那一边。”队员的眼里闪过莫名的光,“前一阵子,我们有人发现了白狼的疑点,非常可能与夜莺有着联系。但队长不仅帮他们抹除痕迹,还禁止我们继续挖掘下去,就像是在有意维护他们的声誉一样。” “白狼最近也没有什么显眼的战绩吧,他们在做什么?”旁边人当即转过身来,“尤其是,他们的那个队长…听说他最近手里握了相当大的权柄,那是怎么来的?他做了什么?” “听说他人还在城里,恐怕是有所隐瞒。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的话…”话者突然停了一下,表情随之变得苦涩,“说到底,能有破绽供我们下手的地方…几乎没有。” 周围人不约而同地呆了一下,随后又不约而同地沉沉低下头去。大道上的车来车往吹起他们臂上的白纱,像是败者舞动的白旗。 …… 江桦将磁盘插上音响,调大了音箱的音量。在他背后,安年悄无声息地关上窗户反锁了门,仿佛在忌惮着有什么东西突然偷跑出去。 这几天他们为了调查天网跑遍了大半个天子城,一路阳关灿烂马不停蹄,但今天他们不仅停在了这里,还保留了全部的警戒。 页面上显示着一个未命名的音频文件,是在凌晨时分通过他调查的天网一对一发过来的。文件发送人匿名,ip地址无从查起,连备注都没有写,他出于谨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本还想趁今天调查的机会询问一番,但天刚亮他就接到了孟长桥死亡的通知。 作为现今猎人真正的管理者,这种通知会这么快传给他并不意外。但问题在于他接下来确认了死亡时间,一经比对,和文件发送的时间高度吻合。 “周围都没有人来,没有泄露窃听的风险。”安年转过身,坐在了他身边,将另外一只耳机挂到耳廓上,“开始吧,我也会尽我所能。” 江桦缓缓点头,按下了播放键。开场很安静,似乎没有人说话,只有细微的电流嚓嚓声,但两人都没有快进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就听电流音中渐渐混杂上微弱的喘息。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话了吧,孟长桥。”几秒钟后第一个声音出现,“如果你现在意识还清醒,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很遗憾今夜你要做的事情只有回答。” 在旁静听的两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个声音很陌生,大概是刻意伪音或处理过,这表明对方并不打算现在就对他们公开身份。 “本来在半年前你就该死了,但我们还需要等着一些事情发生让你来解答。现在一切的发展都如先前所料,而我们必须要对一些事情追本溯源。”那个声音接着说,像是在逼供,“最近猎人在大批量裁员,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江桦手指一紧,光是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就已经很让人窒息了。且不说什么人能对一向高傲的孟长桥用这样近乎命令的口吻,光是问出的这个问题,就已经超出现今掌握着猎人部门实权的他的所知范围。 “…这是,必然的结果。”第二个声音出现了,口气很轻仿佛梦游,但仔细听去确实是孟长桥的嗓音,“因为之前的意外,原兽死去的速度超过了预期,这样下去华国境内人和原兽的平衡会被打破…减少猎人的活动,给原兽以喘息恢复的时间,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第453章 别了,灰狼 那话说得很平稳,语气也很轻,但这并不能掩盖他说话内容的惊天动地,连倾听的江安二人都不由得同时变色。 “很好,已经认不出我了。看来半年来的用药量是足够了。”声音随着他们沉默了一下,适时地问出了问题,“你的意思是,有人要保全原兽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原兽是资源。”孟长桥低低地道,“若是原兽就此灭绝…人类面临的就会是与当初的时代相同的问题。” “你说的问题,是能源危机?” “没错。在战争之后,各国的原兽数量和分布地域都是通过协定所划分的。这是各国所承担的维安责任、同样也是战后资源财富划分的组成。原兽的存在,是保证现今的世界不会重返曾经光景的保险。原兽过多,人类会亡在他们手上;而原兽过少…人类会亡在自己手上。” “从始至终,要做的事情不是消灭原兽,而是控制原兽么…”声音低低地道,“有太多东西和他们绑定在一起,百年内这种灾害是决不能被灭尽的。这就是猎人的本质啊,原兽若亡,猎人这个职业也同样没有存在的必要。甚至于,没有人再有什么理由去拿起武器。” 江安二人对视了一眼,因此而看全了对方脸上紧绷的表情。 这话如果属实,那足以颠覆整个社会的认知,在于有太多的现实问题都能从中得解——但,作为猎人守卫人类的那份天生的使命与责任、多少人命的送葬,只是为了这种原因? 江桦抬手将耳机塞得紧了一些。最近颠覆认知的东西太多,反倒没什么功夫去震撼了。现在他只想多听一步、多得知些这背后的原因。在这个话题过后录音中又是长达十几秒的死寂,而后孟长桥的喘息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不…不可以…不能是那样…”他的声音忽地变了,“猎人…不能消失…在我们登上顶峰、在掌握一切之前…他们不能消失…不能、不能、不能!!!” 连江桦都被他的语气给惊了一把,即使只是录音,也能轻易想象出他说这话时扭曲的表情。得是什么人什么情况才能让他失态至此?难道是他已经预知到什么结局了? “用药量太大、致幻效果过度了啊。看来,你的身体状态也已经不如当初了。”那个声音接着说,竟然有了些感慨的意思,“也是啊,毕竟你手下是所有的‘第一代’,所有的秘密都为你所掌握,而你还不是保守派,既然当了猎人,就要用猎人的身份实现上个时代未曾达成的悲愿。这样做的你,早就很累了吧?” “没有其它的方法。其它选择的结局,我早就已经看穿了。”孟长桥的语气仿佛呻吟,“当初声名在外的幽灵部队…最优秀的三个人三条狼…一个半残,一个身死,还是那样的死法…” 江桦心里微微一动,狼巢的三大分支中,前两者的代号都来源于主事者这一点早已明晰,唯有给外围准备的黑狼代号没有对应。这个事实平时总被打哈哈过去,难道说…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在时代的变动下也能够明哲保身。”声音说,“只不过在这之后,你并没有选择就此沉寂下去。对于名号、对于权力的执念还是始终在支配着你,即使到今天,你也依旧没有把那些‘第二代’放在眼里吧?” “他们根本就不属于那个时代,除却细胞的力量之外,只不过是和现在的人一样一无所知罢了。”孟长桥此时已经堪称是在低声地咆哮,“要成为世界的主人…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每个人都必须要这么想…所以不能死、不能消失!我们要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用我们的手去掌握这个时代…那本来就是应该属于我们的!” 那话偏执而疯狂,真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会出自是那个一向存天理灭人欲的孟长桥。但此刻江桦只从中听出无限的哀凉,再不是一个疯狂的野心家在颐指气使地宣告,更像是一无所有走投无路的赌徒做着最后的咆哮。 而与他的激动相反,录音中的另一人显得相当平静。 “你说的没错,这本来就该是上个时代遗留者的思维。”他说,“每个人都逃不开那死去时代给予的烙印,遗留下来的人都是人偶。你如此偏执地追求所谓的地位与名号,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你人生的唯一,是权力之下的人偶。你追逐那些,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感觉到活着的意义。” 录音到这里停了一下,寂静的像是卡带。录音内外的人都在无言中思考,半晌却还是那个声音再度打破平静。 “只是可惜了那些剩余的第一代。人偶是必须被什么推动才能前进的,也许你还没发觉到,但经过这几十年,你的意义是功名,但他们的意义已经成了你这个人本身。整个灰狼的队伍为你所掌。若是你就此消失,那些木偶也都会断线。一支失去凭依基础的队伍…那可已经不是群龙无首这么简单,若是没有新的依靠,灰狼会就此崩溃也说不定?” 隐隐有倒吸冷气的声音,已经分不清是来自于录音内还是录音外。那支机械般的钢铁之师,经历数不清腥风血雨的精英在这时竟然会如此渺小,命运被捏在只言片语之间,等待某个人的审判。 “放心,这么一支多年培育的力量,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浪费掉。只不过,接下来他们不会再生存在你的规则下了。并不是你阻碍了什么,相反,是我这边需要你的帮助。当初的训诫你难道忘了么?万物皆资源、万物皆工具。现在你这件工具该被启用了,那么还请你做好响应的觉悟。” 声音顿了一下。 “抱歉,我说错了。被需要的工具并不是你本身,而是你的…死。” 突然之间好像有铺天盖地的冰冷溢出来,即使明知事情早已发生也依旧挡不住让人战栗的气息。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微响起,应该是有人站了起来,如同法官落槌前宣布最后的判决。 “真该感谢你的配合…不,或者应该感谢一下白狼的那些年轻人吧。如果半年前没有他们,你也不至于被一时冲昏头脑,我当然也没有给你用药的机会了。”声音说,“那种药的效能是海洛因的数千倍,现在的你应该享受到手握世界权柄的愉悦了吧?实现人生的意义就能解开枷锁的话,那我如今该对你道一句恭喜,毕竟你终于…自由了啊。” 那一刻的声音竟然有着几分虔诚,如牧师在为亡者献上最后的悼词一般。一时间录音中只留下渐行渐远的喘息声和隐约的仪器运转声,默哀般的几秒过去后,那人似乎长长地吸了口气,果真以祈祷般审判的口吻,平静无波地念着。 “别了,灰狼。” 第454章 天网漏洞(二合一) 似乎响起了什么东西翻倒的响动,声音很杂听不太清,只能分辨出监护仪的报警声逐渐淹没了呼气吸气,杂音慢慢变得尖利模糊听不清动静,随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江桦慢慢地取下耳机,缓缓地抹去手上的冷汗。 如果这里面的内容属实,那这毫无疑问就是孟长桥最后留下的录音。行凶者完全有能力抹掉一切可能暴露自己的痕迹,却单单把这个录音发给了他,这种嚣张和底细简直是深不可测。 不,比起这个,录音中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无法心安。 “这种语气不符合正常语调,八九不离十,是用了致幻剂吧。”安年同样摘下耳机,低声说,“谢春儿手里这样的药很多,只要一针就能抑制起到抑制思维的作用,在那种情况下人知无不答,而且不会意识到周围的情况,即使是熟人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那一类的药物无一例外都是毒,一次性大量摄入的话,几小时内呼吸系统就会麻痹。” “用了那种药的话,他就没可能是在隐瞒或者扯谎了吧。”江桦说。 安年抿起嘴唇,点了点头:“没错。就和夜莺身上的芯片一样,那种药物最早被用来逼供,会引起激素分泌紊乱。再加上死者是个携带者,这种紊乱的影响只怕会更明显,毒素积累下迅速器官衰竭也不奇怪…他是有什么仇家么?下这样的手,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 她说到自觉闭上了嘴,在她旁边的江桦并未发言,只默默拿起放在一边的尸检报告,监测显示的致死原因和安年所说的几乎完全吻合,再往前翻还能看见他死前的一段日子就开始出现高烧充血,最后的日子里始终伴随着痉挛和休克,想来他最后的一段路走得必然不平静。 两队之间的关系一直明枪暗箭,他和孟长桥也有几次私人过节,实在没什么理由为他的死郁郁寡欢。但很明显这事本身也没法让人愉快,再加上梁秋之间提及的“第一代”的过去,让他也有点没适应这个事实。 “这么一看,即使是你们那位梁主管知道的事情也只是冰山一角…”安年抱臂在胸靠在椅子上,“他提到的这个原兽的理论,就连谢春儿也没有说过,看起来第一代身上的情报比想象的还要多…你在想什么?” “他最后说了,原兽是人类生存的保证,而猎人这种职业存在的初衷就是杀死原兽。”江桦没有去看她,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个播放到了头的音频文件,“如果这都是真的,一直以来我们杀灭原兽的行为、追求的那些目的,还算得上是在为其他人谋未来么?” 安年稍微愣了一下,转过头刚好发觉他异常的表情。她也同样沉默下来,一副沉凝的表情思考了几分钟,才重又抬起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不否认有些事确实没有被察觉。”安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那我问你个问题吧。如果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原兽真的有它所存在的必要,而同时他们却又还在威胁小弦小竹、或者你的朋友、或者再远一点…威胁到了那些无辜的普通人,你还会下手去斩杀他们么?” 江桦有点意外地看向她,和那双认真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随后缓缓地点头:“会。” “这不就得了。”安年扑哧一下笑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既然已经做出这样的选择,还纠结什么其它的可能?在现在的局势下只是无故给自己添堵罢了。又不是明天原兽就要灭了,先做好眼前,背后的原因再慢慢去探究不就好了。” 江桦稍微舒出一口气,转而回问道:“那你呢?” “什么?” “关于你说的那个问题,你会怎么对待?” “我么?”安年被她这么一说,同样一副沉思状托上了腮,“这很明显了啊,我又不是猎人,所以也没有什么荣誉和守护那些高大上的东西可言。我做什么事的原因,只会是因为我想要那么做。这样的话,当然也会选择去保护那一部分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江桦眼中的意外,她咧嘴笑了:“想说我变了是不是?我也是承认的啦。曾经我也想过要去保护所有人,欺骗自己一定能做到,但最后一切也正是毁在了这种想法上。既然如此,不如对自己实诚些,尽力而为能守住一方天地就是了。总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我看着你都累。” 她的笑容有些晃眼,映得这个偏僻的小房间也微微明亮起来。江桦被那目光看着转过脸去,只觉得那份文件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沉重了。 也是,他早就对自己有所认知,本来也就不是什么能担起救世主之类名号的家伙。 “更何况,现在还不能排除这是谁搞的鬼。”安年看他脸色缓和下来,紧接着继续道,“被杀的是第一代队伍的领头人,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要分裂那支队伍本身,那么这段录音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即使有,也应该发给他们,而不是你。既然现在它被私密地传到你手里,那对方针对的就一定是只有你所掌握的、特别的事情。” “已经意识到我们调查上个时代了吧。”江桦看着手上的耳机说道。 “这样也是一种解释咯。想想看如果这次心理进攻真的成功,把你们全都搞到自闭分不清敌我,那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呗。”安年伸了个懒腰,“不过说实话,这种方法未必有点太蠢的嫌疑,都把人一个个当小孩子耍,发送人怕不是只有三岁吧。” 江桦擦了一把黑线,要放别的地方这段录音都够引起社会性恐慌,结果被她的神经病气息一过滤就成了小孩的把戏,要是幕后黑手听到估计真得憋出一口老血来。 “总而言之,既然对方想要打乱咱们的节奏,那咱们就偏不按照它的来。”安年说,“对天网的调查还剩最后一个区,刚好就是那家医院的所在地吧?” 江桦应了一声,旋即重新接入了系统。这几日他们全城上下地奔波,过于庞大的天网让他们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也就是他现在有调兵权,底层猎人填补了白狼人手的不足帮他跳过了最为烦累的收集阶段,只要在这个中央管理处就能接收到全城的资料。 在目前这个时代,天子城在技术方面始终走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前列,天眼系统的细致程度自不必说。庞大的信息流在东澜区大街小巷的摄像头间转了一圈,最后汇集到了那家城际的医院内。实时监控中能偶尔见到几名灰狼队员还未离开,依旧表情深沉地穿行在人群间。 “啊呀,这可是巧了。”安年挑起嘴角,“怎么?你要去为盟友报仇么?” 江桦并没有被她的话感染,只继续沉吟着思考几秒,随后摇头道:“不,现在不是那么做的时候。” “这战书都下到眼皮子底下了,你也真是能沉得住气啊。”安年一眨眼,“对了,这么说起来,他们那些第一代和你们的关系…好像不怎么融洽的样子?” “不是那个问题。”江桦说,“只是有些奇怪。如果对方是要削减这边的战力,那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下手。听他的语气,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陌生。虽然孟长桥的人际网很广,但如果是知道上时代事情的人的话,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 “所以你打算一个一个去排除?” “这是第一步,不一定能奏效。既然对方敢把录音发过来,就应该有足够的把握隐藏身份。”江桦说,“这样的话,就只能主动去找了。” 他说着已经娴熟地切入医院系统的历史记录,调用孟长桥病房周边的摄像头。尸检报告将死亡时间的范围缩短到了一小时以内,这让他很容易便找到了对应时间的监控。唯一的问题就是携带者身份特殊,导致没有对病房近距离的拍摄,只能看到走廊周边。 安年见状自然也明白他想要干什么,同样凑过了脸来,随他一同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有这段录音在,说明跟凶手孟长桥死亡不久之前就在医院内。目前看来上时代还没有触及到虫洞之类的空间领域,这条线索作为调查的切入点是足够了。 不幸中的万幸,孟长桥的死亡时间是凌晨,即使是走廊的人也很少,这让他们得以跳过人员排查的步骤,留意到每个经过的人。四倍速播放下一小时的录像十几分钟便已播完,除了几个深夜值班的护士以外,没有任何可疑的踪迹。 这也难怪,距离确认死亡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事件甚至已经被暗地立案,他们绝不是第一拨看这段监控的人。以现在灰狼全队的暴躁,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通过监控便能锁定目标,那这会嫌疑人恐怕早已被杀上家门剁成几段了。 “你说…这几个人易容的可能性有多大?”安年指着画面上的那几个护士道。 “院方那边已经排除过了,这里面出现的人都能找到对应的,而且都有充分的无罪证明。”江桦说,“而且孟长桥的症状在此前就已经出现了一段时间,灰狼对此也一直在暗中调查,医院内部人员想要瞒过他们基本不可能。” “也是,再怎么说也是第一代的精英,想要杀他应该没这么容易…”安年说着就见江桦又把进度条拉到了头,这次甚至还换了原速播放。 “你看出什么了?” “有个想法,验证一下。” 江桦随口回了一句,微微皱眉看向屏幕。安年看他这样也无话可说,托着脸坐在旁边陪君子。看过刚才的四倍速后,原速的效率简直堪称人神共愤,往往十几分钟过去画面才出现一个人影。上帝视角就是这么奇妙,日常生活的脚步匆匆用这种方法一看也是挤牙膏一般。 安年打了个哈欠,终于是忍不住开始揉起有些酸痛的眼睛。她执行任务时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蛰伏等待目标入网,但这样的行动还是有些难为人了。眼看着进度条又快要到头,她正准备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就见江桦突然探手,重又把进度条拉回几秒。 “还来?”安年一屁股坐了回去,诧异道。 江桦并未回答,只是死盯着那屏幕。画面是一个护士沿着墙经过,全程只有十几秒,但他反复看了数遍,甚至还调了慢速播放。从0.5倍速到0.25倍速,最后几乎成了一帧一帧的观看。 “这人有什么问题么?”安年看着那人在超慢镜头下接近于蠕动的动作,终于是忍不住问道,“看起来她并没进病房,而且院方应该也排除过。” “不是人的问题。”江桦在这时终于开了口,重新把帧点拉回,指向一边的窗户,“看这里。” 安年沿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指尖点着的角落有一个黑点。监控的画面很难做到高清,但天子城的内设还算不错,她眼睛又尖,很容易看清了那是什么。 “麻雀?”她有些诧异,“旁边窗户是关着的,这是从什么地方飞进来又跑不出去了吧…” “我刚才看的时候,以为这是镜头显示不清晰的干扰点,但现在才发现这是画面内就有的鸟。”江桦说着,向后拨了一帧,“然后,就是这个。” 安年看着窗户的位置,随着他的动作脸色一变:“那只麻雀…没了?” 如她所说,画面上的麻雀在两个画面的切换中瞬间不知踪影,凭空消失在画面里。她下意识看向边角的时间,显示是凌晨零点三十三分十六秒,间隔只有一帧。 “刚才也说了,这个窗户是关着的,它不会一下从这里飞出去。”江桦看着屏幕低声道,“十六秒的时候它还在原地,十七秒的时候却突然消失了。这只有一种可能…这个视频不是连续一体的,是被什么人改动过。” 安年暗地抽了口气。大部分人检查这个视频的时候,都只是在注意着病房方向和人员流动,甚至连她都掉入了这个惯性思维。但江桦一开始便是从他们本身调查天网的任务目的入手,这才发现了这个系统本身的漏洞。 “画面是被剪辑替换过的么…”安年低声道,“这样的话,被剪辑掉的那段时间…也就是原本记录着那只鸟飞走过程的时间段…” “那就是凶手出入的时间,但出入记录并没有显示。”江桦站起身,抓起一边的外套,“被猜中了,供谢春儿攻击的天网漏洞就在这里,有了这个…就能让狼眼那边下手了。” 第455章 谢春儿的请柬 中央网络情报处,处理中心。 荆明慢慢地睁开眼,从桌上支起身子,揉着有些模糊的双眼。眼前的复合式电脑屏上留着密码的输入框,荧光照的他脸色有些发白。 他已经习惯于趴在桌上休息了。自从回到这情报处…或者说自从调查开始之后,他就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无论是部门方面还是白狼方面,他都是数据处理的核心。每时每刻都可能有新的线索被发现,而越重要的线索越可能是短期的,他不能容忍自己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即使撇开隐藏在暗地的可怕计划,这一次的调查也很不同凡响。那个男人对他们坦白了让人震惊的底细,而确定那些底细的唯一办法就是挖出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这对白狼来讲太重要了。 在开始工作前他就通知过所有人都不要来打扰,因此这间房间只单单属于他一个人。他端起旁边已经凉透的薄荷茶抿了一口,头脑因此而迅速回归清醒,继而解锁数据库,页面上显示出让人眼花缭乱的代码页和乱中有序的代码框。 这是根据其余的四人传回来的数据所制作的方程式模型,地动数据,原兽出现地点和天网被录入精巧的数学建模,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间将天子城的所有大街小巷都包含在内。通过这个模型他能精确地定位到天子城的任何一处网络异常,但现在因为某些原因还剩最后的一步没有完成。 他眉间突然跳了一下,从闪动的消息栏处接收了一个打成压缩包的加密文件。地址显示是江桦传过来的,打开来里面是关于天网系统漏洞的整体报告,显示城市的死角就藏在那家秘密服务携带者的大医院。 荆明微微眯起眼,迅速地扫过整篇报告后切回了自己的数据页面,不消多想地在方程式间补充上几个参数。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天网的问题,因此这些空白是早已留好的,而现在江桦那边的调查验证了他的猜想,就像是缺失的拼图回归原位,整个图像得以显现。 地址定位到漏洞所在的医院天网系统,建模上显示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二元数据流,通过方程转化排列成一条条可读的网络记录。他有意无意地瞥着辅机显示着的来自于小楼林燕扬任天行三人的情报,一页一页地翻动着,眉头随之微微蹙起。 所有人浏览网页都会留下痕迹,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各种浏览器中的历史记录,而最多的秘密也都存储在里面,摸着良心说,没有哪个人从未有意清空过历史记录栏。 只不过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以为动动手指就能清除的黑历史远没有那么简单。凡是经过网络,终端服务器与用户的服务器的联系都是双向的,服务器向用户发送内容、以文本格式储存在浏览器上的同时,用户的会话也会被发送到服务端上做储存。这种机制的创立本是为了推送更适合的内容,但也因此意味着,每个人在网络上的作为从服务终端可以一览无余,就像在培养瓶外观察蚂蚁的动向。 掌握暗网这种事对荆明来说已经驾轻就熟了,浏览的过程并未受到阻碍,但他却始终绷着脸色。天网的漏洞存在于那家医院,这很可能意味着那种地方已经处于对手的掌握之下。毫无疑问,去那里的时候都是携带者们最为虚弱最无防范的时刻,这一次对方出手,连一向谨慎且实力超群的孟长桥都不敌身死,那之前他们的人在里面毫无察觉的时候… 他暗自甩开心底的那股寒流,接着进行排除的工作,而后指针停在了一条特殊的记录上。那一栏的ip和时间都是空的,内容却被单独留下了。状态显示原本它该被发送出去,只是传送过程中因为某些原因或操作被自动清除卡在了系统中。 好在它曾经通过网络传播,这会在时域配置存储中留下不能删除的变量。荆明将其导出放入方程式,转化过后发现是一封未能正常发出的文本邮件。这个结果有点让他失望,但还是点开它草草扫去。 里面的内容让他瞳仁缩小了。 …… 一小时后,两道身影走进了这间被封锁许久的办公室。 “现在就要中止调查么?”江桦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不经意地扫视着桌面上堆积多天的资料。安年和他做着同样的动作,只是并不出声地静静坐在他旁边,感受着房间里难以言表的气氛。 他们接到荆明要求面谈的消息后便以最快速度赶了过来。既然是不能通过电子设备传递的消息,那必然就是机密中的机密,而且还是加急的。她和白狼其他人的关系依旧没有近到哪去,跟荆明更是如此,但这次后者居然主动提出要江桦带她一起过来,这其中的意味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是。不仅是你这边,我也通知了其它的三人让他们回来。”荆明低沉说着,脸色前所未有地冷硬,“现在收集到的情报还远远不足够,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语气中的压迫感让江安二人不由得正襟危坐,尽力保持着最高度的冷静,思维因那话而急骤运转。这几天的天子城依旧平静,没有一点被攻击的预兆,那这得自网络、不容外漏、甚至于比上时代的调查还要紧急的情报会是什么? 就在思考的当儿,荆明已经将屏幕转向他们的方向。上面显示着那封打开的文本邮件。内容很简单,没有附件也没有什么花样,只有再简单不过的几句留言—— “致:白狼 正文: (266,724) 不是一直在找我么?那请来吧。 0011100010001。” 椅子的摩擦声突然刺破安宁,江桦循声一扭头,就见身边的安年忽地站起了身,就像是被侵占领地的狮子一跃而起。她死死地盯着那枚邮件,眼光中仿佛要冒出刀剑隔空将其刺穿。 一时间房间内气压骤降,上一次出现这种氛围还是漆黑之日面对完全状态的夜莺的那一次。而现在她控制不住地再度展现出了自己这样的一面,刺激物就是这封邮件,或者说,是这封请柬。 “是她…是她发来的,绝对没错。”她连呼吸都有些紊乱起来,“这个代码…就是谢春儿一直使用的暗号!她是在…邀请我们!” 第456章 声东击西 江桦被她这样过激的反应惊了一惊,忙伸手按下她的肩膀以防她再有什么过激举动。安年看起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坐下来深呼吸着调整自己的状态,江桦看着她逐渐平复下来,稍微松了口气,这才转向荆明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们所见,这是通过你们找到的天网漏洞所查到的传递记录。它原本是该被直接发送到系统内的,但却最终被卡在了系统里…可能留下的网络痕迹我都抹掉了,现在你们看到的是最后的一份拷贝,要避免用任何方式泄露出去。”荆明瞥了一眼肩膀耸动的安年,“我让你带她过来,就是为了当面确认它的内容,看来如我所想。” 江桦反复地看着那简单的三行留言,暗自紧了紧手指。之前他们推断出谢春儿的战略隐藏是为了更大的计划,他们必须要抢在这计划完成之前将其打断。现在却变成了对方主动出击…莫非一切已经为时晚矣? 他定定地盯视着空白的发送栏:“发送时间还能查得出来么?” “具体的时间被抹消掉了,大概能定位到的时间段是昨夜。”电话那边的荆明同样眼神幽然,“但这是很异常的情况。通过时域查询,定位用户的浏览记录能精确到秒。对方有能力抹掉这个时间,却反而没有抹掉邮件痕迹本身…” “…也就说明,对方是故意要让我们找到这个的,对么?”江桦接上了他的话。 他看着荆明缓缓地点头,又看旁边安年眼里流转着异常的神色,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像是因此而收缩起来。时间定位是昨夜,那么很大可能这几句留言本该是和那个录音一起发过来的。也就意味着,杀害孟长桥的人就是… 他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漆黑之日后的每个事件在脑中急速地勾连在一起:先是梁秋的坦白、再是孟长桥的死,然后是这封邮件…这些和“帝国”有关的人、从上时代留下的炸弹在这一阵忽然集中爆破了。所有事情碰到了一起,绝非巧合能解释。他隐约觉得在这之间缺了点什么,但一时想不出来。 如果说那个女人就是这一切连锁的策划人,那这样的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说到底,是什么才能让她如此锲而不舍地追逐那个视人为刍狗的时代? “眼下的问题不仅仅是这封邮件。她之前把我们引到边境,现在却又回归城里…”荆明适时地打破沉默,“‘漆黑之日’的时候,谢春儿并没有出现在边境战场。战前最后的那几天,你们的藏身之处到底在哪?” 安年感觉到那双邪眸扫过自己的目光,使劲咬着唇,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是夜莺的巅峰,我已经几乎没有自我意识。而且总巢暴露也让谢春儿有足够的警惕,她是有意在阻止我记住那些。” “这样么。”荆明却也没有流露出太多失望,只是缓缓地敲打着桌子,“也就是说,也许她从宣布开战到现在,不是战略转移,而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城里。在这个可能下,‘漆黑之日’只是她的幌子,是为了转移我们针对夜莺的注意力而做的战略。这样她才能脱出我们的视野范围,声东击西,做进一步的打算。” 江桦暗地凛然。的确,当初他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谢春儿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放出和计划有关的言论,而不是猥琐发育一举击破。漆黑之日的声势太大,让他们不由得都将其当做了终结一切的决战、押上过去未来的一切去对待,自然也就无暇再想之前那样顾及城里的风吹草动...堪称完美的金蝉脱壳。 “包括夜莺…也只是诱子。”安年暗地抓紧了衣襟,自言自语般地开口,语气不知是惊惧还是嘲讽:“她这么信心满满…有这个胆子点名道姓地邀请,这次可是要做足万全准备了啊。” “所以按你的思路,她这次单独给我们发请柬,性质和当初向全体猎人宣布‘漆黑之日’的存在一样,是诱敌深入的策略么?”江桦思考了一下,向荆明道。 “现在还不知道她点名邀请我们的具体原因,但可以确定现在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这也是我单独找你的原因。”荆明说,“情况已经很明显。对于这种邀请,我们只有两种选择结果:赴约、或是不赴约。她既然有把握直接暴露坐标,那必然会把这两种情况全部考虑在内。我们前去找她,会是一套方案;而如果我们不去、或者根本就没有发现这封邮件,那就是另一套方案…这大概就是她没有直接把邮件发过来的原因了吧。” “谢春儿如果想做一件事,一定会有背后的目的。”安年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声音随之变得有些冷,“这次她叫你们过去,也必然不会是白费工夫…恐怕是,想从你们、想从白狼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江桦无意识地扭过头去,就见她眼神如枯井幽幽。 “我不能确定。但既然她点出的是你们队伍的名字,而并非是你们个人,那说明她针对的就是你们全队…是所有的‘第二代’。”安年说,“这也不奇怪,她曾经掌握着∞计划,对其中可利用的东西了若指掌。谢春儿不是那么拐弯抹角的人,如果她真的有了对抗所有人的能力,也犯不着多此一举。现在她没有直接现身,而是偷偷摸摸地给你们递密信…恐怕是计划只差临门一脚,需要动用曾经的资源了吧。” 两人不由得陷入沉思。在∞计划已经破灭多年、甚至已经出现第三代携带者的今天,谢春儿居然还会做出如此举动,实在有些想不通这背后的目的。 “无论如何,这一定是个陷阱,而且是算准了我们明知情况却无法不跳的陷阱。既然她很可能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那对我们来说,现在只剩一个办法。”荆明抬起眼,沉声道,“按她说的赴约。但同时,不能让她发现我们的前往。” 第457章 大海捞针 这话听着不免有点矛盾,但被荆明说出来就不一样了。江桦还流露着思索之色,安年却已经是率先面露难色。 “想要让她察觉不到你们的到来么?”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但在谢春儿有准备的情况下,你能调动到的地方,谢春儿也一定可以利用,甚至权限还在你们之上,你们想要完全靠潜行躲开她的视线基本不可能。” “之前和夜莺的几次交手中,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荆明不动声色地掐断了她的后话,“既然躲不开她的感知,那就反其道而行之,从明面直接进攻。” “直接进攻?”安年目露困惑,“那之前你说的…” “不能被利用的弱点,就不能被称之为是弱点。”荆明道,“即使她知道我们在场,只要一时无法锁定我们具体在何处,也同样无法采取下一步行动。” 安年眉头更加蹙紧一份:“同时兼顾赴约和不赴约的做法么…确实是个办法,但要实现这一点…” 江桦在这时抬起眼来,沉声道:“到时候,调十个队左右的猎人封锁那里,同时我也会在范围之内。所有人用同样的能遮盖身份的服装。谢春儿即使发现进攻,也无法第一时间确定目标所在地。这样能保障她无法第一时间确定目标、又能知道我们已经了解她位置的事实。” “人少也躲不开她的监测的话,那就用人海战术来掩盖。”荆明像是早有预料般点了点头,“既然她是想要利用我们,那么目的就是‘获取’而不是‘歼灭’,这决定了她在确定目标前就不会无差别攻击。无论她到时候有什么反应,都会暴露她的行迹,那就是我们反击她的时候。” 安年听着这毫无间隔的对话,不由得愣了愣,这才想起面前人早已不局限于单干的范畴,相反握有数千人的调兵权。尽管涉及到上时代的事情不便让过多人参与,然而一旦需要,他们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掌控这一切。白狼只有一个指挥,但绝对不止一个头脑。 在她心底盘算的时间内,两人间短暂的交流已经完成。荆明从一边取出了一张纸质地图铺开在桌面上,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上弹出早已建构完成的三维建筑模型。 “我查过了,她给的那个坐标在城郊,平时人并不多。”荆明指了指中央被红圈圈定的地域,交叉的车道在那里汇于一点,“那地方是个地铁车辆段,相当于是城市地铁的停车场,每天第一班地铁会从那里发车,在一天的全部运营结束之后返回车辆段进行检修和维护。这也就意味着,车辆段的中心网络系统的范围和地铁路线的范围是同样的,按目前的建设来说,至少能覆盖到主城区的七成以上。” 江桦放下手:“附近的地形呢?” “因为车辆段会不停地有地铁进出,引起的噪音和地面震动都很大,所以周边没有居民住宅。”荆明瞥了一眼旁边的建筑群模型,“但也因为这样,那个地方是工业建设的重地,土建、风水电气、污水处理的工厂都在那里,建筑物非常多。这些建筑全部都是有总控系统的,无法确定她具体躲在哪里。” “中枢网络、足够的掩体、远离主流人群、再加上城市的供能设备…”江桦看着地图沉吟着,“如果是要建立防守据点的话,那里的确是绝好的场所。” “对,选这里作落脚之处,可以说是全城上下最好的几个位置之一。”荆明顿了顿,“只有一个地方有些奇怪。因为车辆段是处于地下,城市规划选址的时候会慎之又慎,绝对保证避开原兽频发的范围,狼爪狼尾发回来的报告也没有显示那里的原兽有异,这和之前的情况不符。” 安年垂眼思虑了一刻:“失去了我和小弦之后,她手上应该已经没有可充当主要战力的携带者了,当然也同样没有‘坐标’。没有原兽说明不了什么,她如果要针对你们,要使用的肯定是更进一层的手段。” “超出我们认知范围的技术么…”荆明闭上眼思考了几秒,旋即又睁开,“不能确定她的策略的话,完全依靠推测制定的计划再精密也没有意义。现在的重点还是要放在和她的会面方式上。” “调动人手方面,用之前他们收集到的全城原兽的情况报告发布全体任务,现在的情况下不会有太多问题。”江桦点头。 “既然这样,进攻时间就选在晚上,地铁运营结束之后,我会切入那边的网络,暂时断掉周边电力和其它的供应,尽量减小她可操作的范围。”荆明说到这里忽然直直看向他,“此外,我还要确认一点。你刚才只说了你会前去,这意思是单独行动,要把队里的其他人排除在外么?” “刚才说过,她会针对我们前去和不前去做两手准备,那么除了赴约地点之外,城里的其他地方一定也有相关的布置,恐怕天网的漏洞就是为此而存在。”江桦说,“所以还需要人手来负责监视城中其余三个区域的动向,这一点上只能用队里的人。” “话虽如此,但谢春儿想要对我们下手,而我们还不知道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荆明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出现意外情况,我们之中,你对她最有价值。” 江桦和他交换着眼神,没有立刻回答。如荆明所说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即使撇开身份只谈,他也是现存第二代中唯一完好无损的极限活性,谢春儿所做的“第三代”的实验同样是以他为样本,背地里这份血统被开发到了什么程度连他自己都不甚了解。对方既然针对白狼,那么完全有可能他就是最大的目标。 对于赴会这件事本身他倒是没有太大惧意,但这改变不了事情本身的危险性质,如果真是要独身前往… “他不会是一个人。”安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到时候,我也会一起去。” 第458章 狼牙的缺陷(二合一) 两人被这话引得朝安年看去,就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是变了脸色。刚才的慌乱已是荡然无存,语调沉静的异常:“我说过,杀她的最后一击必须由我完成。找了她这么久,这次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现在确实能理解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如果还有另外的人在这里的话,此时一定会感觉自己如堕冰窟。安年说话时瞪大了那双眼睛,眼瞳的边缘有遮不住的红芒流露,那是携带者极度的兴奋与紧张才会出现的状态。但此时没有什么激烈的战斗,她只是坐在那里幽幽说着,蓬勃的杀气便已按捺不住。 江桦看着那副女巫入魔般的表情,试探性地拍了一把她的肩膀,感觉就像是摸了一把老虎的尾巴。她因此而剧烈颤动了一下,像是这才掉回到现实当中,使劲甩了甩头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了。”她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的表情,“我想说的只是,她既然是针对第二代,那就不该把我排除在外。这次她只邀请了白狼而没有提到我,很可能她是真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你们在明我在暗,如果她真的要针对江桦,那么有个人从暗处发动进攻再合适不过了吧。” “你这么确定你能一举达到目的么?”荆明说,“你的实力和战术并不在我们的规划范围里,要参与的话只能是单独行动。如果因此打草惊蛇,你会毁掉一切部署,包括江桦在内所有人都会被波及。” “所以我会保证,在我出手的时候,该有的计划都已经完成了。”安年说,“说到底,你们的战术主要目的是在于诱敌吧?引蛇出洞过后,谁来动手暗杀都一样。我的实力不如他没错,但如果考虑对谢春儿的了解程度,我有自信做到。” 她的眼神有些发直,分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实力可以随便贬低,但没人会质疑她抹杀那个女人的决意,这一天她等的太久了。 “先这样安排吧。”江桦看了她一眼,“如果她真的能超出谢春儿的计划,或许能作为伏兵也说不定。到时候随机应变,两面夹攻的成功率更高。” “那么接下来,是最后的一个问题。”荆明不动声色地表达了认可,“地铁车辆段里的摄像头很多,但都集中在轨道周边,很难用来检测外部情况。那里的工厂的系统网络都是分离的,很难在同一时间全部调用。而且这次的地形不是边境那样的开阔地,不存在能看到整个战场的视角,再加上参战人员很多,我无法全盘顾及。” 气氛因此而紧了几分。白狼的眼睛在战略方面有着绝对的自信,但他绝不会因此而扭曲或隐瞒事实。即使是超群的指挥也会被客观条件所限,而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我了解了。”江桦沉声说着,“这一次内场由我来指挥,你负责外围,其它三人的联络也是。” “是么。”荆明微微点头,“明白。到那时候,我会按平常情况给你提供广角的视野辅助,他们三个注意到的外围情况也会及时反馈。至于里面…就相信你的判断了。” 谈话在这里到此为止,他们也都不是乐于闲侃的类型,于是江桦便站起身来,领着还有些异常的安年准备离开。走之前他转身取下了旁边挂在衣架上的衣服,这个动作让他余光一偏,刚好和有些瘆人的目光对碰上。 荆明也在有意无意地扫着这边。在他身边,屏幕上依旧显示着那封只有三行的邮件,电脑的荧光照在他的脸上,表情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怎么?”江桦出声问道。 “…不,没什么。”荆明顿了一下,终究摇摇头,“现在抹杀谢春儿是第一优先事项。其他多余的事,放到在此之后再作打算。” 这幅犹豫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还真是有些让人不习惯,但也因此江桦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和安年一同走出信息中心。 正是下午的慵懒时分,路上没什么人,两人也没有多交流,都在心底打着各自的盘算,安静的气氛显得有些僵硬。 “你之前一直是用这样的方式行动的么?”走到没人的胡同边时,安年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方式?” “明明有可以信赖的战友还总是独来独往,知道没把握还要自己莽,越是危险越是要单独行动。”安年撇了撇嘴,“要是我今天没来的话,你还真又要一个人去和她打啊?” “如果真有意外的话,单独一人涉险的损失比被一锅端小得多。”江桦说,“而且,有人探路在前,他们也能得到相关的情报,这能减少很多在这之后的风险。” “啊呀!别讲的这么理所当然啊!这是拿你自己做筹码的好不好!”安年挑高了眉,“我说,你就没考虑过万一失败了你会怎么样么?” “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 “我没在说什么方案不方案!”安年提高了声音,“我说的是你!既然都意识到会有生命危险了,好歹权衡一下啊!又不是有人绑着你去做,不用把自己逼到这份上吧?” “现在各种迹象都表明对方已经开始动手了。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麻烦,总得有人去做这种事。”江桦说。 他说完这话就发现空气突然安静了,安年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灼灼的眼神盯得人有些发毛。 “这就完了?”她的语调忽地变了,“你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才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和谢春儿对峙的?没别的了?” “什么别的?” “我一直以为,你会带着队伍对谢春儿穷追猛打,是因为你们也在恨着她,杀她对你本身也有意义…”安年拉长了声音,“但你刚才完全没有说到这点,只不过是为了其他人考虑,就把自己的一切都拼上去了。” “所有经历过那些事的人,都不会想轻易放过她。”江桦说,“而且现在留着她对所有人都是威胁,这种理由更要重要。” “所以说你就把其他事都放在优先级,只把自己的命自己的想法看得一文不值似的!”安年大声道,“这么说的话,你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吧?这不就跟木偶一样了么?” “有那些理由就已经够了。”江桦被她这幅表情搞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且这不也是你的目的么?要刺杀谢春儿,没人来制造机会就不可能做到。” “我我我!还是在给我考虑!”安年叉着腰,鼻子几乎要贴到他脸上,“那只是我的目的而已,又不是你一定要卷进来的事!这么轻易就把命交代上去了,难怪…难怪以前会把自己搞得差点死掉!” 江桦被顶的后退了一步,被她这前所未有的模样搞得完全摸不着头脑:“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现在再提吧。” “当然有!有过头了!你气死我了!”安年步步紧逼,“把自己看得这么轻,你是笨蛋吗?!天天为了点莫须有的理由就拿自己的命冒险,以为没人关心你的死活吗?!要是再这样只考虑别人不想着自己,我再也不理你了!” 那目光简直是如狼似虎,盯得江桦也有点犯怂。都说女人为人母之后无一例外都要变得唠唠叨叨神经质,看起来安年也没逃开这个魔咒。这么劈头盖脸的一番话他还真是很久没听过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处理的经验,只能在那干瞪着眼和她对视。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之后,安年突然大吐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放松,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啊呀,算了,说这些估计也说不明白。”安年抱起手臂,余火未消地哼了一声,“别的不说,单单为了小弦小竹,你也得多注意注意自己吧?尤其小竹那么粘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孩子会怎么想?” “我以后注意。”江桦稍微舒了口气,“要去刺杀谢春儿的话,你也是要拼命的吧?” “那是因为我想要那么做。”安年绷起脸,“我是自私的人,杀她最大的理由是为了我自己,否则我没法正常地活下去。你不一样,你还有那么多选择,不该被这种事情绑架。” “除掉她也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安年盯了他半晌,终于是泄气了,一副拧巴的表情抿嘴道:“行吧行吧,这次算我输给你了,不过行动上我还是要跟着。做了这么多无用功,这次可不能放跑她。” 江桦应了一句,总算是感觉到身边的空气松懈下来。自从看到那封请柬之后,安年的情绪就一直不对劲。现在看来她刚才吼那么一顿确实平复了不少,也就不计较莫名其妙被当了沙包这事了。 “这次你要指挥所有的猎人么?”安年接着道,“那位吕部长给的权限,有这么厉害?” “他的权限不足,但是加上猎人理事的职能就不一样了。在档案之内的所有人都是归他管理,有了那个才有实权。”江桦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在那之中…只有我们和灰狼是例外。” “也就是说你没法调动第一代么?”安年说,“也就是说,这次参战的真全是普通人啊…这样的战力确实有点信不过。” “以我们的关系和他们现在的状态,让他们前往的风险还要更大。”江桦说,“那封邮件和录音有关,也就说明谢春儿和孟长桥被杀脱不了干系。谢春儿不止在针对第二代,第一代也在她的目标范围之内,她的目标范围…或许是所有的携带者。”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召回携带者?”安年皱起眉,“第二代也就算了,第一代按理说是和她平级的存在…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一切明了前,还不能轻举妄动。”江桦看着窗边匆匆而过的高楼,“对他们来说,这也是最安全的办法了。” …… “猎人网络发布了大型任务,半征集半强制,要封锁郊区的一处区域。”情报员从桌边站起来,表情阴沉,“发布者用的是白狼的名义,针对的人员是全员…除了灰狼。” “单单把我们排除在外了么…”旁边人攥紧了领口上灰色大狼的纹章,“这次他们又是想要采取什么行动?” “无论是什么,他们也都是不想让我们知道。”情报员脸上阴霾密布,“行动恐怕已经开始了,我们当中没有人有权限去询问。恐怕在这之后,我们也难以争取到出阵的机会。” 房间中弥漫着死一般的肃穆。失去孟长桥对于灰狼而言是个毁灭性的打击,现今的灰狼早已不复曾经的荣光。外部的突破口无从找起,在行动上完全处于被动。 唯一还具有话语权便是现任的队长,但由于各种心照不宣的理由,那个人始终都在被队员有意无意地疏远着。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摆什么领导者的架势,甚至还重新任命了新一届的无名队——除了自己依旧保留着‘甲’的代号外一切如旧,像是根本察觉不到属下故意或不故意的叛逆,没有一点修复或惩戒的意思。 正是这样的情况让队员们察觉到了分裂的危机。灰狼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只有核心运作正常才能工作,就像是离了发动机的轮胎不可能继续转动。但现在轮胎们处在不得不脱离的边缘,这样下去整台机器的分崩离析也是迟早的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只是坐以待毙。”新任的丁站起身来,“小五,今天不是说整理物件有了新进展么?能不能有帮助?” “确…确实,是个很大的进展。”旁边一名队里立时立正,“但是…那个东西…” “没什么但是的,现在有什么就赶紧说出来。” 队员犹豫了一下,脸色随之变得古怪起来,但最终还是开口道:“在孟队的遗物中,我们发现了他手机上最后的一条留言。那上面要求说…让我们去使用他的权限硬盘。在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由我们的判断,自会知道怎么做。” 第459章 凶手 “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该指定现在的队长来继承么?”丁吃了一惊,“甲他…” “不知道。但既然是孟队的意思,而且是最后的意思,那我们就只有照做。”旁边的乙突然走过来,接过队员手上的硬盘举到眼前,目光像是看着一柄出鞘的利剑,“非常有可能,这里面就留着我们真正想要看到的东西。” 一圈久经沧桑的队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军人的天性让他们无法违背自上而下的命令,但这条信息来自孟长桥的遗物,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孟长桥亲自下的指令。确实这里面有太多疑点,但这背后或许就藏着孟长桥遇害的真相,这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甲还没有回来。”乙转身走进中控室,“要看的人就跟我来。” 队员们相互交换几个眼神,随后不约而同地随其走入房间关上大门。电脑屏的荧光映亮一群全神贯注的脸庞,随着硬盘插入界面跳转,他们的表情却是一致地转向震惊。 “居然会有这种网络的权限?”站在背后的队员睁大眼,“以前可从来没听孟队讲过。” “孟队以前做事都会留下一手,这或许就是一直未能展现出来的底牌,而现在我们要看的…” 光标停留在最上方的一条消息上,那是一封邮件,没有地址和发送人,发送时间定位在几天前的凌晨,显示已读。操作员用力地按下鼠标,在内容展现出来的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房间内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致…白狼…”丁艰难地念出了最开头的三个字,接着便说不下去。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们同样脸色僵硬,那三行文字映在一双双眼里,像是无声爆起的惊雷。 操作员深吸一口气稳定手指的动作,有些艰难地调出了天子城的地标图,敲下几个数字锁定坐标点:“没错了。按照他们发布的任务看,要锁定的位置和对方给出的坐标完全契合。” “有人邀请他们秘密会面,这一次他们要利用人海战术作烟雾弹么…难怪他们要采取这样的行动。”丙一掌拍在桌上,“这样一来都能解释的通了!他们的出身、一直以来获取信息的方式、边境一战的结果还有最近的行动…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推动,单凭一无所知的战力,他们哪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问题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乙最先平复了情绪,用硬如钢铁的表情说道,“留言人使用的方式是帝国的编码方式。它既然这么传递信息,证明白狼那边也必然知道这个暗号、知道它的破译方法。这就证明…他们已经知道了上个时代的真相,我们保守的秘密,已经泄露出去了!” 这话在房间里掷地有声,一群人都在同时咬紧了牙关。没有人点明,但碎片的线索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成型,指向同一个可能。 “难怪之前狼牙会被发现到和夜莺在一起…这就是他们的交易…”一双手抓紧了衣襟,“一方提供给他们上时代的秘密,而他们则行权力之便予夜莺以庇护。所以他们每次都能最先获知敌人的情报并且借以获功,漆黑之日时明明实力不如夜莺却能翻盘…” “这样的话…孟队的事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丁睁大双眼,“那家医院庇护携带者的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而只有他们的人能对此施加干扰放。孟队身上毫无抵抗的痕迹,证明杀人者的实力一定远高于他。但,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已经不重要了。”戊倏地站起身来,攥紧的拳头上血管暴突,“孟队的死跟他们有联系,那些事已经泄露,而现在泄露者掌握着整个猎人部门!这次他们有了实权,手头可操控的力量不是从前可比,这是要把所有猎人推入火坑!” “甲在哪里?”情报员扭头目光如炬,“现在只有他出面可能直接接触到白狼的人,赶紧把这件事上报给他,接下来…” “你傻么?”旁边人在他背上重拍了一掌,压低声音道,“这种东西本来不该公开,原本应该是上任队长指定下任队长来继承,由单人保管,但孟队没有这么做。甚至于,连传递这个消息都是通过留言的方式,避开了甲私下告诉我们…孟队是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情报员肩膀一颤,沉郁着垂下头:“甲…他为什么要那么干?” 某些落灰的记忆被唤醒了。在孟长桥蹊跷的死因之前,早就有另一人也死的莫名其妙,而在这之后取代他代号的人同样变得愈发诡秘。这支队伍的人都曾被冠以“幽灵”的名号,但现在在他们的感觉里这支队伍仿佛真的惹上了幽灵。 “要是有人知道的话,队里也不会是这个情况了。”乙转头道,“说到这个,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从今早开始就出去了,说是要继续处理外面关于孟队身后的事情,但并没有说具体地点和具体要面见的人。” “呵,由他怎么说吧。”丁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不在更好,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给他。说不定揪出凶手的时候,还得连带出几只鱼虾。” “所以说,我们这次要脱离指挥来行动么?”旁边的戊有些犹豫,“孟队只是留下了一条消息,而且这个传递方式很有些奇怪,依我看…” “无论是用什么方式发布,只要和孟队有关,我们就没理由不追查到底。”乙的脸边荡过凌厉。 “那这是要…直接和他们对峙吗?”面对那目光的戊表情艰涩,“策划这一起行动的就是他们的队长。以他的实力和声望,打正面我们没有胜算,直接公布更不会有人相信我们…” “孟队说,让我们遵循自己的判断…”乙沉思了一刻,“也就是说,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也不重要吧。” “手段?” 人们一致地抬起头来,看着这满身沧桑的老队员转过身去,斩钉截铁地道:“那封邮件的状态是已查阅,既然现在我们有这种网络系统,那ip地址总是能查到的吧?” “你是说…” “原本而言,我们和他们就不是一种出身。到了现在,也就不必遵循什么猎人的规则。”那双混浊岁月的眼里闪过冷光,“孟队死了,灰狼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压住那些秘密,我们是那支…帝国的部队!” 第460章 前夜(二合一) “初步的计划都已经完成了。直接到场的猎人会有二百人上下,足够包围中心地带,此外还有一千五百人会在城里的各处待命,主要锁定城里的地铁路线,每个地铁口都会有一支行动小队,时间定在明晚22:30,那是最后一班地铁停运的时间,行动开始后所有电轨都会被切断,剩下就看你这边的了。” “好,我明白了。” 江桦放下电话,最后的一份小队部署已经发送到了他手机上,内容中人员、装备和地点战略皆有说明。在过去的几天内他收到了上百份这样的报告,涉及的人数有千人以上。最高层发布的全体任务的动员能力比想象的还要强,因为裁员风波而有些消沉的猎人们重新磨起了武器,让人不由得有种古时征召三军的感觉。 江桦用了几分钟扫完那份报告,将其写入系统,随后揉着眼睛看向一边的窗户。窗外夜色浓稠,晚间的天子城依旧车来车往,这个点白领们往往才刚加完班,吃着烤串和麻辣烫赶夜班车。平静的大地下地铁穿行,在地上人们毫无察觉中进行着重复的旅程。 而这周而复始的作业在几十个小时后就要暂时在他手下停步了。 他呼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关上窗户让思维回归现实。大战的前夜他并不在什么作战会议室或者指挥中心,反而是回到家做所有的计划。这次任务的目的不便对人公开,当然也没法对手下的猎人做更多的部署,唯一知根知底并且跟他的行动挂钩的人就只有安年。在谢春儿未知的掌握下,越是防备严密越是反而容易被利用,不如放下所有负担专心于进攻。 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他跟安年之间也没什么需要多计划的。现今她的活性不比当初,经过治疗后也没有像他当初那样出现恢复的征兆,再加上这一阵子也着实没有给她发挥战力的机会,数值上也就停留在了第二代门槛的70%。 即使如此,她的战力也没有任何人敢于看轻。人格一体两心,曾经的夜莺是什么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原本他还有些不确定她的状态是否适合作战,结果事实并没有让他过多担心。 他们到家的时候江一弦江一竹也刚好放了学回来,拉着她在各种回执成绩单作业本上签字。在两个孩子面前,几小时前还情绪异常的安年迅速变回了那个跳脱的妈妈,甚至把他做家长的那份任务也一并接了下来,让他得以专心筹备明天的事,表面上风平浪静,仿佛只是日常的一天。 他看了一眼墙角放着的盛有子弹和战术服的装备箱,轻轻将其推入书桌下,随后打开门向外走去。客厅里响着女人和女孩的嬉笑声,话题从中午学校的盒饭到正在筹备的集体班会,全是小学生最平常的那种活动。 “妈妈你看你看!” 说到兴头上的江一弦正欢叫着,高高地将手上的单线本举到安年面前,“今天的作业我拿了印章的!老师都说了我做的特别好!” 她手中的本子上打着一个大大的“优”字,旁边还跟着一个红色的漫画小人图形。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这大概是最值得宝贝的东西,连江一弦也不例外,所以一回来首先就要炫耀一番,第一时间就要让妈妈知道自己又得了什么成就。 “我看看…啊呀,还真是。”安年拿过她的作业本,一页页翻着,“不错嘛,小弦居然也能做出这种成果了,看来你是下功夫了呀。” “那当然了!全班的作业里只有我的被单独表扬了,这次是我做的最好!”江一弦叉着腰,一副骄傲过头的样子,“而且我还没出全力呢,以后还能拿更多更多。” 她这话说的很兴奋,因为她从妈妈脸上看出了十足的愉快。虽然安年平时就性子跳脱,但今天有些不一样,那种由内而外的激昂藏都藏不住。她以为全是自己取得了成绩才让妈妈这么激动,于是炫耀得更加起劲,小鼻子都扬得快要朝天。 “是这样啊?”安年拉长声调说着,有意地转向旁边抱着书包乖乖坐着的江一竹,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赶紧抬起脸来点了点头:“嗯,就是这样的。大家都说姐姐进步很大,好多人都要来学她的做法呢。” “这个我已经知道啦。”安年一转目光,“我想问的是,那小竹怎么样呢?” “诶…我的话…”江一竹被她这么一瞥,满脸小心地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小人印章,又看了一眼旁边瞬间笑容消失的江一弦,样子有点左右为难。但安年追问下她也不好反驳,只得伸手在书包里摸索一番,掏出自己的那个作业本递过去,翻开来五颜六色线条晃瞎人眼。从第一页到最新一页处处留章,就差召唤龙珠了。 “啊呀,看起来妹妹的成果好像比你多几个啊。”安年意味深长地点着下巴,“小弦是不是还得继续努力一下呢?” “我…”江一弦涨红了脸,“我又没有像她那样提前学过,而且又没有比我多太多!我…我过几次就…” 她说到后面底气也有点不足了。江一竹天生就是个静性子,只要是坐下来,全神贯注看一天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相反她就是屁股上长针的类型,抄个课后词都得歇三次。也就是她脑子够用,只要认真起来能做到接近过目不忘,在同龄人间也算能搞个前列,但争头筹上当然是被后者压得死死的。 “姐姐是很厉害的,只要认真的话后面肯定能做得比我好。”江一竹看她脸色不对,赶紧出声解围,“而且我只是喜欢看书。姐姐擅长的是别的东西,也一直在帮着我呢。” “没错没错!我一直在照顾小竹呢。”江一弦一下过去拉着她的手腕,左右晃着使劲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有努力当个好姐姐的!” “啊呀,这么努力?”安年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那你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呀?” “姐姐真的有做了很多。”这会反而是江一竹抢先说了话,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数,“给全班发零食的时候,姐姐都会把她那一份让给我;小组活动的时候都是姐姐领导大家,给我分任务,最后才能拿最高分。嗯…还有,还有体育和实践这些学前班没有的课上也都是姐姐一直在带着我的。” “哦~那看来小弦是真的说到做到啊。”安年装出一副都有些夸张的惊讶表情,“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那当然,我知道的东西比小竹多呀!”江一弦用力地挺着小胸脯,“像上次体检的时候就是我提醒她的,到最后就没出什么问题。不然的话小竹也都不知道呢。” “啊呀,那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安年被她的语气表情逗笑了,乐呵呵地随口一回。但她的笑容刚展开一半就突然僵住了,突然注意到的事情让她表情倏地变化,“等等,你说体检,什么体检?之前为什么没说过?” “诶呀…就是几天之前学校安排的体检呀。”江一弦歪歪头,不在意地道,“没有做什么其它的,就是抽了一次我们的血,大家都有抽的。我也有提醒小竹注意,又没有出什么问题。” “抽血?”这时江桦也刚好从里屋走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这句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是上周…不对,快半个月前了吧。”江一弦扶着下巴冥思苦想,旁边江一竹也托着脑袋帮她想,但还没等她说话,就见江桦与安年对视一眼,表情在同一时间变得有些可怕。 “检查的结果呢?”江桦问。 “诶,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江一弦摇摇头,“那次检查也只是抽了血,其它什么都没做,老师后来也都没和我们说。” “除了抽血,其它什么都没做?”安年一下挑起了眉,“谁给你们做的?原因呢?” “都不知道啊,不过老师有提过,好像是为了防止什么传染病…”江一弦这时终于注意到了她表情的不对,“妈妈,为什么要问这个?” 安年吸了口气,语调转而带上了一丝严肃的气氛:“小弦,你应该是知道你和小竹的身体很特别,不能随便让别人涉及的吧。” “诶呀,是这样说过…”江一弦挠着头,眼睛左右飘忽地想着说辞。正因如此她看见旁边的江一竹涨红了脸,握着的手搓来搓去,全是犯了错的样子,这让她眼珠一转,马上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安年道:“但是大家都那么做了,我们不做的话,就是和大家不一样,会被当成怪物了吧…我们不想那样。” 江一竹被她抢了话,只得缩在姐姐背后抓着她的衣服,小心地注视着两个大人的表情。以她敏锐的观察力,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眼神交流中的异常,于是到底没憋住,有些不安地开口:“爸爸妈妈,我们做错了么?” “没什么,下次有这种事和我们说一声,你们先去睡吧。”江桦拍拍她的脑袋,低声说,“明天放学之后不要直接回家,我们会去接你们,去另外一个地方住,但晚上可能就没法陪你们了。你们两个都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别相信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么?” “我…明白了。”江一竹轻轻点了点头,有些不安,“爸爸,是出什么事了么?” “嗯,我们这边有些工作要做,不过很快就能完。”江桦说。 在一边的江一弦眨着眼睛,看看这边的江桦,又看看那边的安年,即使是她也感觉到着气氛有点不对,正要开口接着问些什么,江一竹却已经走过来拉上了她的手,半牵半拉地带她洗漱去了。 里屋传来流水的响动,几分钟后水声和说话声一起熄灭。在外面的两人也没多说话,只是静静地整理着各自手上的资料和装备,听着里面卧室的门被关上,随后灯光熄灭,又过了一阵,门缝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看起来,筹备行动想要先发制人的不止是我们啊。”在周围的环境完全安静下来后,安年冷不丁转向他,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安排?” “暂且让她们去总部楼。”江桦脸色沉凝地看着窗户,“那里处于城中心,和目标地点的距离很远,到时候周围会有高等级的几支猎人队伍巡逻,有异常的话必然会第一时间报警。” “事到如今,还是得靠自己了啊。我们也是,小弦小竹也是。”安年默默地摸出身边的装备箱,打开来里面是上了保险的沙漠之莺,捏上枪柄反复摩挲。这柄武器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血,她在适应手感。 江桦无言一时。明晚的作战中所有人都有各自的安排,自是不可能分出精力给两个小家伙。以前碰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将人交给梁秋,然而自从上次的谈话过后,整个白狼和那位主事人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撕破脸谈不上,但必须承认他也提不起对那个人从前的信任。 现在他手握着天子城最核心的一部分武装力量,结果在这种事上仍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到头来还是尽人事听天命。 “那孩子,是不想当个异类吧。”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去帮她去改变那个源头了吧。否则的话…还算什么长辈。” 江桦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发现安年并没有在和他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在喃喃自语。几秒过后,她缓缓将手上调试完毕的沙漠之莺举到眼前,眼里倒影着肃杀的刻痕。 “明天,我会让一切结束。”她低声道,“只要她在我面前出现哪怕一秒钟,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咬住她。不管她是不死之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必须亲眼看着她死,这一天我已经等的太久了。” 像是察觉到了江桦变化的神色,她将沙漠之莺放回盒子,长舒出一口气:“别担心,我没事,我很好,不用多在我身上花心思。去领导好那些普通的猎人吧,再怎么说对手也是谢春儿,或许她不会进行无价值的滥杀,但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谁都不好说。” 江桦稍稍点头,思考了片刻到底没多说什么,只站起身向重又向里屋走去。背后的暮色中端坐着神情沉凝的女人,月色照亮她半边的俏脸,眼底悬着刀刃般的流光。 第461章 先手必输(二合一) 天子城新城区,地铁9号线终点站。 晚上22:28分,末班地铁的灯光准时从隧道深处亮起。车身横过轨道,自动门中走出神态各异的人们,大多都衣衫正统风尘仆仆。有段子说末班车的车厢是微缩的社会,看到此景也能加以验证了。 到了这个点人们的走路节奏也要比白天快上几分,匆匆地奔着出站口去了。唯有最后的两人一副悠闲样地仍然晃在站台上,没有随大流走向扶梯,而是挪到了一边的站台夹角处。检查车辆的乘务员从他们背后走过,最后的检查完成后车厢的照明灯全灭,地铁重新启动驶向黑洞般的隧道,宣告一天的工作就此结束。 乘务员取下帽子扇着风,一脸疲态地走向站台,思考着下班以后去喝点什么。但接下来他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把帽子一戴,向面前台阶方向厉喝道:“诶,你们俩在那干嘛呢?” 墙角处站着年轻的一男一女,都是普通的小白领打扮。听到乘务员这么一喊他们倒也没多做表示,男的那个不正经地赔笑,随口糊弄道:“等人,我们等个人。” “这都是末班车了,没别人来了。”乘务员没好气地一语道破这拙劣的借口,赶鸭子似的朝他们挥手,“要找人去地面上找,这会所有人都该出去了。待会就要关灯锁站清人,出什么意外我可负不了责。” “已经确定没人了吗?”女孩并未被他的不耐烦影响,听到这话反而微微颔首,“谢谢您,我们这就出去。” 乘务员被她的态度搞得一愣,就见他们果然说到做到地转身往出口走,他也只能挠挠地中海的脑袋跟在后面,丝毫没有刚才两人所站的位置处的异常:一块小墙板周围留着拆卸的痕迹,如果他此时将其拨开往里看去一眼,就会发现一枚指甲盖大的发射器正插在线路连接口。 “9号线的新城站是全城地铁的最后一班,这样一来城内的线路应该就会对外封锁了。”于小楼上到地铁出站口,不经意地望向背后交错的高楼,“到时候,他们那边也会开始了吧。” “这”林燕扬表情有些微妙,“这次的事情涉及到上时代,却调动了这么多猎人…真的没问题么?” “上次总巢的事被那么多猎人看见,要说泄露早就泄成黄河水了。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要对付的不止是原兽那么简单。”于小楼说,“上头肯定也或多或少地知道点内情,能调动猎人的可不止是江队一个。再不有点行动,恐怕就要有人抢先一步,那还不如先把主动权抢过来。” 林燕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这次用的名义…” “说是那附近发现了原兽反应,怀疑是敌人剩余的基地,派人调查必要时做好爆炸准备…在这方面他还挺能扯的。” “那附近的原兽反应,是用了我们的调查报告的内容吧。”林燕扬听到这里却是皱起眉来,“那个地方周边确实有相关反应没错,但后来的调查都显示实际上并没有原兽出现,用这个数据当理由的话,有些牵强吧?” “谁知道呢,本来这还算是咱们要继续深挖的事,现在有人把锅背了,何乐而不为呢。”于小楼一耸肩,“不过这次事情确实搞得够大,还是自个一人上…就看看他要怎么安排了。” 他说话的时候,墙体内被植入的发射器正在同时闪出微微的红光。指挥中心内,荆明荆明敲下运行键,病毒代码跨越18公里流入这个小小的信息洞口内,电脑屏幕上弹出整张天子城地铁的运行网。 网络线条构成地铁线路图相同的图形,代表地铁站的节点大多都已变为代表休息的蓝色。这个效率极高的交通网正在陷入沉睡,只有在网络的一角还有最后一个绿色指标的节点在运作,站点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乘客能见到的线路图上。那是所有地铁的终点站和停车场,没有乘客的末班车正像平常一样驶向这里,并未知道今夜的会有怎样一群特殊的乘客上车。 荆明微微眯起眼,抬手打开了麦克。 22:32分,末班地铁开入车辆段,司机停车出门,检修工随即跟上。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但今天他们的动作飞速,检修工作的时间被压缩到最短,只几分钟的功夫顶头灯便被关闭,整个车辆段笼罩在黑暗之内。工人们快速地自大门撤出,几分钟后另一队人马鱼贯而入,就像两队骑兵擦肩而过。 那支队伍无一例外穿着一身斗笠,宽大的黑皮套在外面,让人完全无法从轮廓判断身材、年龄乃至性别。这种衣服应该在古代刺客的场合,现在却扎堆出现在了现代的都市,不免有点兵临城下的意味。 刺客们分流着涌入铁路站的各个通道口,依稀传来叮叮当当。车辆段是全城地铁线路的交汇点,从这里延伸出的隧道四通八达,覆盖到周边所有的建筑物,对于这种铁道游击队形式的作战再适合不过。 “报告,我们发现了遗留的原兽痕迹。”一名传令员走上能俯瞰全局的总控台,压低声音道,“位置在废弃的军用交叉口,有几处货物的表面与试剂起了反应…是有过原兽细胞的残留。” 在他面前的人沉思了片刻:“封堵那些路口,把炸药取出来待命。不要深入,发现敌人或者原兽痕迹的话立刻报告。” “明白。” 人影微鞠一躬迅速离开传令,几分钟后运输车开入,成捆的tnt炸药被从车上卸下来。指挥台上,江桦拉下了帽檐,将半张脸遮在阴影当中。 距离他们的行动开始已经有几个小时了,通过荆明的反馈,他知道一张猎人组成的大网正在天子城缓缓展开。经过裁员风波以后,他能调动的人手少了许多,但也因此免去了选人的步骤,留下的都是精英,而此时这张精英网络的核心就在这里,全副武装的人们被分成以小队为单位,每个小队都设有传令员向他报告。 这种低效率的做法本应该出现在鸡毛信的时代,但现在为了防止被截断信号的可能,只有核心人物带了耳机用于接收荆明传来的指导,其它的人一律抛开所有电子设备,连tnt的引爆都抛弃了遥控改用老式的雷管引线。为了对抗那不知名的上时代科技,他们选择了返璞归真,用最古老的做法摆脱对方的控制。 当然,事件涉及到原兽相关,必要的工具还是需要的,其中就包括对原兽的监测用品:最基础的药品类似监测血迹的鲁米诺试剂,能与原兽血液发生变色反应,不久之前于小楼和林燕扬正是用这种东西查出了这里的原兽痕迹,现在又被前来的猎人验证。 但这并不能下什么定论,于林二人的调查在确定了痕迹的存在之外,同样证明了这里近期并未有原兽出现。这看似悖论的说法被证实了,举目不见一只原兽的身影,就像他们的操纵者一样。 谢春儿的确是给出了准确坐标没错,但坐标的精确所指却是一座信号基站,用于满足这郊区的信号传输。现在的基站都是自动化的,根本就没有供人落脚的空间,实际上那里也确实没有半个人影。邀请赴会成了空谈,从表面看起来这无疑就是请君入瓮,只不过这一次猎物也同样是有备而来。 车辆段周围都是周围都是工业区,紧挨着的就是连接全城的污水处理厂,再加上地铁四通八达的隧道,地上地下两处空间均面积广阔掩体众多,这对谢春儿来说是极好的埋伏点,相反对猎人方来说也是极好的伏击点。只要他们在地下将炸药的覆盖网铺开,无论谢春儿在哪里现身都必然会处在攻击范围之内,形势的主动权便会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战略部署对比非常明显,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清楚这场无声争夺的核心。所谓先手必输,两方都在隐藏各自的底牌和位置,比的就是谁率先被发现,谁最先调入对方的罗网中。 正因如此现在情况很不对劲。不是因为遇上了什么阻挠,相反太过顺利和安静了。占地几十亩的郊区工厂段内没有出现一头原兽,甚至连异常现象都看不见半点,就仿佛谢春儿对他们的到来毫不知情,放任他们一点一点铺开战网抢夺主场。 不,这样还不够。由于地铁车辆段的存在,这里的噪音和震动让所有居民设施望而却步,周围工厂也都是专业于制造,是机器和电缆的乐园,没有什么供人类生存的空间。即使她可以不管培养品的死活,她自己又是怎么在这种地方隐居下来、还隐藏得如此之深没被任何人察觉到的? 这样看来所有的迹象似乎只能用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里根本没有谢春儿这个人,那封邀请函只是为了探寻他们现今的实力、或者根本只是个遛人的玩笑。然而信末尾的夜莺代号被安年认出是真的,它能进入秘密的信息通道也是真的,这样的话… 眼前突然一黑,灯火阑珊的工业区在眨眼间全部寂静了。所有灯光同一时刻熄灭,现代的都市沉入绝对的黑暗中。毫无预兆的异变让人们的呼吸变得杂乱起来,应急电筒的光柱迅速亮起,诺大的车辆段中响起召唤队员的呼喝声。 “狼眼,现在就要断掉供电么?”江桦迅速确认了没有敌人出现,这才向耳机低声问道。 “不,我并没有切断那边的线路,执行操作的另有其人。”耳机另一边的声音低沉,“恐怕问题是出在你们那边的电缆本身,有人想要干扰我这边的宏观监控。” 江桦瞳仁微微一缩,扭头向旁边看去。打着手电的几个猎人正向他跑来,兜帽下的脸上线条颤动。 “报…报告,我们已经发动各个小队撤回,现在人手都集中在车辆段出口。”队员喘着气,“但是…有一支小队没有回来!” 不等江桦有所动作,几名分队长便已迅速摸上了腰间的枪,如临大敌:“位置呢?” “这边,就在老通道的7号路口,那里似乎是总电缆的所在地。”队员说着已经转过身迈步疾行,不多时便带着他们来到了通道的入口处。正常情况下这里是封闭的,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将其与正常的铁道隔了开来,但现在明明有人在里面,门却关死了。 几名队员上前试图推门,但大约是因为年久失修,铁门锈得像是被黏住,尝试多次后也只能作罢,转而摸出随身的小型雷管挂在门锁上准备强开。 江桦看着身边人敲击着铁门试图喊话,门内却没有回应,在这种地方出现这种状况能想到的也只有被全歼的结果。然而这能说明什么?即使谢春儿真是打算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以小队为单位歼灭的效率也绝不足以让她冒险,必然会来一次范围打击——但现在人手分布在地下通道里,人手散的很开,得是什么样的高能武器才能做到一次全灭? 江桦扶上额头,定定地盯着面前的那扇铁门。周围的人都拿出了武器做好了战斗准备,没人知道打开这扇门后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凭常理推断正面接敌的可能性最大。只是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这里的布置给他一种熟悉感…像是曾经到过相似的地方。 他暗自思考想要去抓住那若隐若现的感觉,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什么声音——是流水声,铁门闭合得很紧,即使如此他还是嗅到了腥臭的潮湿味道,用电筒一扫,门的缝隙间已经被浸湿。其余人的注意力都扑在门锁上,并未注意到这块逐渐扩大的黑色痕迹。 江桦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电筒猛地扫向旁边安置雷管的小队,大喝道:“回来!” 雷管爆炸的蜂鸣几乎和着他的话音同时响起,铁门大开,就像是打开了大海的闸门,带着腥臭味的污水从中汹涌而出,霎时冲入整个隧道当中。 第462章 坐标重现 像是瞬间有山洪暴发,排在前面的几个猎人顿时被冲的险些溺水。好在隧道是碗型设计,两边高地上的猎人没有第一时间被波及到,这让他们得以反应着爬上高梯,就见奔涌而过的水流在路口开叉,水位不降反升,居然有要水淹地下的势头。 “怎么会?!”身边有人大喊,“是排水管泄露了?!” “如果是地铁本身的输送管道漏洞,那只是一根支道,压力不足以让出水达到这样的速度。”立刻有人否定道,“既然这样,就只可能是主管出问题。” “你是说旁边污水处理厂的主管?”有人啐了一声,“那帮城市规划员都干什么吃的,这种失误都能犯,知道这有地铁还把管道埋在旁边…” “对,城市规划不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江桦突然一步上前,一左一右拽住最前面两名队员的衣领,“主管离地下有几十米的距离,即使破裂也不可能会灌入这么快。造成现在情况的…还有其它的原因。” “其他原因?” 两个猎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觉衣领一紧,江桦踩着迅速上涨的积水,揪着他们一跃上了旁边的平台。翻涌的水面在同时炸起浪花,两只红瞳自水下突出,腥风几乎是擦着他们的鞋底而过。只差半秒钟,他们的小腿便会被咬掉。 “原兽?!”两个猎人霎时头皮发炸。动作来得突然,他们的应急手电也已掉进水中捡不回来,因此而没能看清袭击者的真面目。但此刻他们站在监督用的高台上俯瞰下方,便能清楚看见翻卷的水下亮起成片的红点,水波荡出狰狞的兽影。 手电光柱聚焦,光圈中照出一片名副其实的原兽海洋。这些怪物的牙齿足够咬断钢铁,也正是这样的特性让他们得以钻破管道进入地下空间内,顺着涌出的积水通过铁道口流入各个通道,就像是有人往隧道内倾倒下了一锅煲汤。 他们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迅速变高变大,临近出口的猎人们开火扫射,却仍被逼的节节后退。从红瞳的密度来看很快这里就将被原兽所占,流水将变异原材料送向车辆站的四面八方。 江桦手下暗暗收紧。面对他们具体到每个细节的防范,敌人没有使用更高级的上时代科技来对抗,相反选择了最为简单和粗暴的方式。 地铁车辆段分地上地下两层,炸药的布置和阵型的展开都以下层为基点。对于现代武器来说地下是热武器打击的盲点,但现在对方采用了水淹,就像是灌注蚂蚁洞,瞬间就让他们陷入了最不利的局面。想的太过针对精细,反而成为了失策。 被救的猎人终于是找回了神志,本能地端起了枪,却被江桦拦下:“先去跟小队会合把炸药抢出去,水很快就要漫到外面了。” 猎人愣了一秒,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里面的炸药恐怕已经用不了了,但我们没有全部搬进来。剩余的炸药分装在上层轨道的停运地铁上,有车厢保护应该没有问题。” 江桦听罢点了点头,将他们向外一推:“敌人是要淹地下,原兽很快就会涌出去,按小队行动把守住各个隧道,保证各个路口都要有人。此外,留一支小队去排水厂拉上总闸,有任何情况都发信号求援,注意避免落单。” “明…明白…”猎人抬手扶正兜帽,正要迈步却顿住了,“等等,东面?但这栋是西楼…” “只作把守,不要深入,把脸遮好。”江桦挥手向他背后,连续刺穿几头意图扑上来的黑影,以确凿的语气叫醒了他们,后者拾起武器有些踉跄地往出口冲去,然而就在同时两点红芒从楼道口亮起,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探出手臂,眼看就要直掐领头人的脖子。 枪声响起,混合着脑浆的鲜血迎面泼在他呆愣的脸上。就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冲击力带着飞溅的骨头碎片随其一同撒在地上,他依稀觉到那东西与普通的原兽有异,下意识就要回头去看,却见另外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了他背后。 “快走,这水里都是原兽,再不和外面汇合可能就跑不出去了。”那人抬起冒着青烟的短枪,枪火炸起水面,咕噜的水声中夹杂着原兽垂死的哀鸣。 猎人惊魂未定地向外退去,借着有些昏暗的手电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这个始终不声不响,却一直跟在总指挥身边的人。此时那斗笠下的手指收紧,两只银枪握在手中,满是蓄势待发。 “你们…” “我们现在已经被发现了,但恐怕她还没有确定目标的具体位置。所以每一条支道都必须有人来混淆视听,这个主路口也一样。”人影扫了江桦一眼,“我跟他就是一支小队。” 猎人间相互对视了几眼,神情都有些惊异。按照这个原兽数量,光是支路中的原兽数量平均下来都得有两位数,作为源头的主路口只怕要有近百——这样的数量,他们却只留两个人守? 但没等他们发话,江桦便已经抽出了长刀同样面对兽群。首席亲自出手的架势很有说服力,几名猎人到底是闭嘴遵旨。在刀枪的掩护下他们轻易地冲出了主路跑向支道,而随着他们跑远,持枪的身影却是不退反进,动作轻盈地一跃上台,半跪在江桦身边观察情况。 几分钟的功夫这条通路已成了一片汪洋,几张惨白的人面混杂其中。血对他们的刺激似乎比普通原兽更甚,引得他们率先游上前来,但白手才刚抓住应急梯,明亮枪火便正准穿过他们的颅骨,半空中脑袋开花栽回水中。 安年摸出备用弹匣,缓缓推入枪膛,看着身边江桦同样神情凛然。这才是他们支开那些猎人的主要原因,携带者的视野让他们清晰地捕捉到了混杂在兽影之中的惨白人形。无论如何这些东西都不能见人, “狼牙,c区检测到原兽反应!”荆明的视野在这时传递过来,“g区、f区、b区…还在增长!按这个速度五分钟后你们在的位置原兽数量会突破一百!”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闷雷般的吼声便自岔路口中远远传来。回声放大下声调不一的兽鸣简直像是盛大的交响乐,人们惊惧的喊叫和子弹出膛的尖声为其伴奏,不用看也知道通道各处都已陷入战局当中。 “变异位置呢?”江桦抬起刀刃。 “源头从c区开始,途经其它三区…”荆明迅速地锁定视野中的光点,杂乱的线条在他眼中排成指引的箭头,“出现的位置集中在四条线上,往城区方向,这样找的话他们原本就躲藏在…” “是排水厂。”江桦握紧了狼牙的刀柄,“之前夜莺曾经利用了下水道的原兽,这里就是投放的源头。所以这里会徒有痕迹而无原兽的踪迹,留在这里的原兽始终停留在携带细胞而未变异的状态,而现在他们被大范围激发…是‘坐标’的命令。” 第463章 狼莺小队 江桦说着的时候已经一扬风衣,直接从安全的监工高台上一跃而下。另一件风衣的尾摆掠过眼边,安年和他做出了同步的动作,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落下,踏在齐膝深的积水中后背相对,狼牙与沙漠之莺同时抬起,刀枪上涂抹着带血的寒光。 腥臭味扑面而来,黑暗中的红瞳察觉到了这边的气息,自四面八方用来将他们包围中央。两人战术性地后退,在只差分毫便能贴到脊背的距离停下。阴影自片片红瞳上褪去,露出毛发摇曳的重重兽影。 “看来,她是找到了夜莺的替代品啊。”安年在这时开了口,语气有些难以捉摸,“这么轻易就亮牌…果然她并不在意暴露的问题。” 江桦别过眼,扫视着四周的缝隙。这里是排水厂的主出口,也是整个车辆段内原兽最为集中的地区,光是面对那些红瞳都能让一般人密恐发作。与兽吼相对的是人声的寂静,小队的猎人都已按照命令分散到各个支部隧道,迎击方才随水流一波涌出的原兽,而中央密度最高的旋涡中只余他们二人。 “她已经培养出新的携带者了么?”江桦低声问。 “携带者发动的‘坐标’能力效果和本身的活性挂钩。想要控制这个数量,血统起码不在你我之下。”安年说,“如果这种相当于复制‘第二代’的实验轻易就能完成的话,∞计划那么多的投入岂不是在养猪了。” 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江桦也没时间在意是不是连带自己一起被黑了一把,只道:“也就是说,这次是人造坐标了。” “嗯,虽然四象也有着号令原兽的能力,不过如果真有他们在,操控力也不会只是现在这个程度了。”安年说,“那些机器人有着与坐标相似的能力,但需要携带者的血统来催发,而且影响范围和效力都非常有限。如果不出意外,能波及到的范围只有周围两公里左右。” 两公里么… 江桦抬眼向前,隧道的黑洞里原兽还在持续爬出。排水厂日常都有例行检查,如此大的漏洞不可能没有检修。这说明排水管是在工厂落幕后才被破坏的,破坏方并没有太多安置好机械后先行撤退的时间。如果再加上两公里这个限制,可供定位的范围便缩小到几近精确定位了。 兽吼之间,阵阵的枪鸣与呐喊正伴随水声从各个通道处飘过来。若是把车辆段内的岔道比作人的五指,那二人所在的区域便是连接各处的手掌。隧道空间广阔回音明显,这让他不借助狼眼的视野也能靠听声辩位掌握周围的情况。 天子城的地铁线有十数条,也就对应着十数条隧道。谢春儿要通过水攻将他们逼出地下,这边便以四面开花的阵型应之,让人数均匀地分布在各条隧道中使其无法一举击破,给他们两人争取时间突入源头直捣黄龙。 然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虽说猎人们都有着足够的训练和经验和原兽打正面,但在急流的水中这些畜生变得尤其灵活,相对的人的动作则无可奈何地变得迟缓,更不要提逐渐上涨的水位也是威胁。双方都把各自的全部押在了赌桌上,只看谁先耗尽所设。 江桦掰亮最后一根照明火折掷向空中,亮光映照下他们看清了迎面原兽的样子,没有一头怪物的特征能用动物的名称来形容,有的兼具爬行类的硬壳和哺乳类的四肢、有的生长出两个头颅,毫无疑问这都是人工的产物,和他们在夜莺总巢所见的完全相同。 “人工混合生物因子,由此推动一级种向二级种进化的合成兽。”安年一一扫过这些曾在她脚下匍匐的巨兽,“这种程度的变异一般情况下只有几千分之一,这么扎堆的出现…她这次是拿出全力了啊。” “谢春儿应该也抓准了我们的战术。”江桦立刀于前,凝视着面前不断涌出原兽的路口,“一旦涉及到原兽细胞,我们就不可能和外围猎人处于同一个圈子。她不惜自我暴露引出这些原兽,也就是为了能最快把我们和其他人分割开吧。” “不惜自我暴露啊…”安年望着黑夜中的那抹灯光,缓缓地抬起了手上的沙漠之莺,“那这样的情况,不是最好么?” 江桦顿了一下,长长地吸入一口气,随即又以奇异的节奏将之吐出。身后的安年作着同样的动作,仿佛看不见周遭迫近的巨兽群一般,吐纳的同时抬手抹上双眼,遮掩的美瞳被随意取下丢弃,再睁眼时四双瞳仁已在同时赤芒燃烧。 没错,这样的局面…再好不过了! 两股劲风同时腾起,就仿佛成对的鹰隼振翅起飞!迎面冲来的双头蛇率先被狼牙刺入左边的七寸,扭动着身体妄图靠扭力将这胆大妄为的人类拉入口中,但右边的头颅才刚刚露出獠牙,一轻一重两发子弹便正准在它口中爆开,火花带着硝烟自蛇眼中喷出,不过数秒的功夫,这头凝聚生物与科技结晶的怪兽便已挺尸当场。 江桦蹚水顺势前冲,一身战术服的安年则以他为中心展开步伐。从第一击发动开始她便一跃而起,以蜻蜓点水般的动作在肆虐的原兽群间跳跃,足不点地几近飞翔,仿佛脚下不是食人凶兽而是莲叶荷花。自上而下的沙漠之莺简直像是两只陆空炮,每一发子弹都以舞蹈般眼花缭乱的轨迹划过、又以锁定般的精准杀敌。 刀与枪的火花交织得如此之融洽,堪称一场歼灭的表演。沙漠之莺会替江桦打穿原兽的双眼让他得以单刀直入,狼牙也同样会为安年割断怪物的脚掌使她一枪必杀。这是首席猎人和精尖杀手的联合,不需要多么精妙的配合,只是单凭一加一等于二的实力就足够碾压全场。 像是两卷旋风从敌群中掠过,所到之处枪鸣刀影血光飞溅,普通的原兽就像是砧板上的肉只能等待宰杀,喷溅的兽血甚至让水位都上涨了几分。原兽的攻势在退却,身边的呼吸却愈加急促,江桦侧目向旁看去,正好见安年一击收势伏地而立。这次她没有再度跃起,只是一动不动地举目看向前方,柔软的身躯仿佛在一瞬间硬化成铁。 “没错...我感觉到了…她就在这!”她睁大了那双赤瞳,眼光目不斜视,“谢春儿…就在前面!” 第464章 敌影无形 天子城地铁车辆段,地上一层。 隧道中搞得争斗依然激烈,声响却尽然被水泥遮掩在地下,表面上依旧祥和。而在更高一层的空中,监视用直升机正低空荡过,底部的动态相机视野扫过几百米距离的地面,图像清晰地呈现在舱内的显示屏上。 “这好像就是今夜你们行动的中心地吧?”主机师扭头向旁边,“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动静,要不要拉画面看一下?” “不用,既然没什么行动那就先行撤退吧。”副驾驶位上的任天行拨动着调试键,目光却是向机窗外看去,夜空下的工业区已经熄灯, 这是战斗机飞行员的习惯,空战为主的任务让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实时相机。不过今天他也只是猎人巡逻大队的一员,狼耳那种级别的机型出现在城区难免打草惊蛇,而涉及到谢春儿也不好以此为理由去借一架,于是也只好抱了城区警力的大腿,调用这架警用直升机来实现他惯用的空中视野。 机师点了点头,顺从地按他的话转向,脸上表情一派放松。但凡是干飞行的,整个系统里几乎无人不知狼耳的名号。而大部分直升机都是双人架势,有这么一号人物坐镇,他也就有意无意地转移了主导权,说是主驾驶,实际上也主要是任天行在掌握。 虽然战斗机和民用直升机的跨度比较大,但基本手法和知识还是共通的。对于一名机师来说,偷学到任天行技术的一鳞半爪也就能站稳脚跟了。这名机师自然放下他开了四五年直升机的资历,压抑着满心的兴奋准备观看神级飞行员的表演。 “恕我冒犯,不过你好像有点激动?”任天行扫了一眼他稍微有些不稳的手腕,提醒道。 “诶,不好意思。”机师听罢赶紧调整了一下,有点尴尬地扯谎道,“第一次坐这样驾驶的机子,是不太稳。” 狼耳上手驾驶的飞机当然没几个人坐过。但他说完这话发现任天行也没在意,顺手又一拨按键,一副吊儿郎当样握上操纵杆。 “诶巧了,”他反倒还呵呵一笑,“我也是第一次开。” 机师静了一秒钟,看着他以类似摇摆xbox遥控杆的动作晃着这架价值千万的铁块,半天才扯了扯嘴角:“你刚才说…什么第一次?” “以前没怎么玩过直升机咯,不过上来前看了一下说明。”任天行一耸肩,“所以警视厅那边不是说让你带我嘛,再怎么也只是副驾驶不是?” “哦…是这样。”机师呆若木鸡地点点头。这话实在是合乎情理道不到一丝槽点,好比在说米其林大厨不会做蛋炒饭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但这优哉游哉又平稳无比的操作又是怎么回事… “天子862号、天子862号请回话,这里是指挥中心。路径显示你们偏离了城市航道,请调整。” 机师从闲聊中回过神,这才发觉这位狼耳开飞机的随性,看样子是从来没有限制过什么航道什么规定,于是赶紧把回自己的杆舵,拿起通讯器:“天子862收到,方才有暂时的操作失误,现今已在调整。” “指挥…心…收到,提醒…方向…东…” 耳机里传来沙沙的杂音,人声被搅得断断续续,听得任天行不由得心下起惑。他抬手摸向耳廓边的天线,边调整着边转向了驾驶座:“是哪边的问题?地面还是这边?” “好像都不是。”驾驶员同样在调试主控台,但无济于事,“这个应该…是传输通道收到范围性干扰了。” 任天行皱了皱眉,举目向机窗外看去。建筑物顶层的航灯的闪光掠过眼边,直升机侧过巨大骨架般的城市信号基站,随着机体飞远,杂音渐弱,频道中重回平静。 “看起来,是和基站的信号冲突了么。”任天行回瞥着那默然矗立的铁架,给出了最显而易见的判断。 和战斗机低带宽高稳定的数字化传输不同,非军用直升机的通信方式还是以无线电为主,受干扰的可能性要大得多。问题是基站本身就是城市通信的中枢,怎么会反过来干扰他们? “捕捉一下那个信号。”任天行说着已经自顾自地开始在监视仪上操作,信息流被整合成平面图出现在触摸屏上,显示波长颜色正缓慢地由绿转红向外扩张,就像一朵鲜花逐渐成熟花瓣开放。 “信号站调频?怪不得会干扰…”飞行员一看也明白了,但随口说的话很快就僵住了。他盯视着旁边的时刻表,时间显示是23:03分。这个点最不守劳动法的工企也已经下班,谁会在此时调频? “在城区的楼顶降低高度。” 任天行抓住胸口的安全带,边说着还边调出了方才掠过时的拍摄记录。画面放大后能看见车辆段内火光闪灭,满身脏水和血污的猎人支队正跌跌撞撞地冲出大门,按照江桦的命令直奔旁边的排水厂。 子弹打穿门锁,大门被粗暴地踹开,一队人冲入排水厂的总控室,通过地图很轻易便找到了总闸所在。现在排水厂也都有系统控制,所以并未出现纤夫拉船式的拉闸,只是一个巴掌大的紧急停止键,隆隆运转的机器便寂静下来,只留得被关在蓄水池内的积水冲击铁板的响动。 “总闸关掉了…车库里应该就不会再灌进去了。”领头分队长一屁股坐倒在地,擦了一把冷汗。他们能如此迅速地跑出来还得多亏其它猎人的掩护,在水中原兽变得尤其滑溜,他也知道这一举动的重要性。 “但这样的话城里不会受影响么?”旁边人看着蓄水池内水花翻动,面露担忧。 “污水逆流,可能会影响到下水道系统吧,不过撑几个小时应该问题不大。”分队长说着已经转过身,“别耽误时间了,既然参加了行动就快回去,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原兽,多一支枪是一支。” “明白。”队员按他的话拉枪上栓,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总闸门上,“说起来,对方想利用排水厂的设备来困住我们,却没在总闸这边设埋伏…”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对我们有利。拉上总闸对方肯定也会察觉到,接下来回去总指挥那里…” 他的话被剧烈的震动打断了,连带着周围人一同摔倒在地。异动传入耳中,让所有人神色大变,他们循声猛地扑到窗前,看清外面景象的一刻脸庞变得面无血色。 第465章 芝麻开门 天子城地铁车辆段,负一层。 拉下保险环的闪光弹自空中落下,爆出让人几乎失明的强光,突如其来的公司将面前呲牙的怪猫炸得闭眼向后几步,方才被削断的后腿因此而一脚踩滑,巨型身体掀起成片腥味的水花。 周围早已准备多时的四五支枪同时开火,几斤重的子弹打进那两人来高的绒毛中。它带着浑身的弹孔左窜右跳,以惊人的速度避开要害而后前扑,却不想一枚手榴弹在这时脱手,带着嗞嗞的火星旋转突入那张开的血口中。随后火药爆裂,红瞳闪亮的脸庞生生被炸飞半个颅骨,随着惯性甩出几米开外。 怪猫颓然倒地,但同时瘫软的并不止一个身影。周遭所有的猎人都在同一刻失力,也不管周围没过膝盖的积水,靠在潮湿的车辆段墙壁上剧烈喘息。 “这就是…最后一头了吧。”小队长有些蹒跚地上前,挨个踢过浸泡在污水中的几头原兽尸体确认死亡,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 “外面没有原兽再进来,漏水看起来也止住了。”旁边的猎人一枚一枚将子弹缓慢地推入枪膛,望向出口的方向,“没想到他们真的能用两个人堵住原兽的出口…只可惜,没法亲眼看看传说中的首席出手是怎么样的了。” “也不一定,说不定还有机会。”旁边的猎人直起身来,“反正这边的事也干完了,不回去汇合么?” “汇合是肯定得汇合,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这完全没动静啊。”拿枪的猎人眉头缓缓皱起,“那边…好像太过安静了。” …… 直线距离200米,安年翻身从天花板上轻盈跳下,手中的沙漠之莺还冒着清烟。在她几步开外,狼牙刀光直没入鳞片遮盖的脖颈下,似鳄非鳄的怪物舌头吐出老长,带着血被甩到一边。 江桦收起刀势,缓步转身。若在此时开灯,便会发现二人背后一片尸横遍野,死去的原兽一头叠着一头,密度之高就像是被犁过的麦地。 只在这段时间内二人联手便摆平了全场一半以上的数量,所有的战斗都不讲胜负只讲效率,伤口永远一击毙命。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些看门狗上,刀枪的配合使原兽细胞对身体的消耗压到了最低,这才让他们以现在的状态到达目的地,而结果也确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四人合抱粗的管道竖在墙皮之间,连接处歪斜,还留着被什么东西用力掰开的迹象,很明显这就是水攻的源头。此时管道中已经因为总闸关闭而不再渗水,并且由于出站的需要,轨道的建造是一边高一边低的,水往低处流,到这里地面差不多都干透了。 安年将脸凑近那碎裂的管道,仿佛完全没察觉到那股让人反胃的污水气味一般,聚精会神地捕捉混杂其中的异常。几秒过后她站起身,像是警犬那样嗅着什么循道而去,最后脚步在通道的尽头停下了。 江桦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看着她皱着眉伸出手摸过那些墙面。论到对谢春儿各方面的熟悉程度,没有任何人能与她相比。而现在她的直觉已经给出了指向,他干脆也就不多干涉,只全心警备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异变。 “狼牙注意,你现在进到了全局的敏感范围内。”耳机在这时却突然响了一下,“我这边能抓到一些杂乱的信号,还在尝试破译,你们留心周围情况。” 江桦心中微动,顺手擦亮手中的定位器看去。卫星数据显示他们的坐标是(265,724),离谢春儿邀请函上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而现在他们面前是一堵老式的红砖墙,看起来绝对有些年头了,剥落的水泥间长满青苔,很适合发生鬼打墙之类的传说。 “是么…”安年在屏幕擦亮的瞬间看清了那个数字,不经意地抬头看向天花板,“也就是说,这就是她想要的位置了…” 她说到这忽然抽出枪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面前的红砖墙连开。这一波用的是沙漠之莺右手的重型猎杀枪,巨大的推力将红砖墙击得碎石迭起。飞灰晃得江桦稍稍眯眼,只听得连绵的枪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再睁开眼时就见安年整个人眼神发直地定在原地,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红砖墙整个脱离,露出的是一道长约七米上下的车库式铁门。被枪火打穿的锈锁从门上掉下来。方形大门因此微微敞开,门缝间有微弱的荧光透出来,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藏满黄金的芝麻开门。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地。坐标所指只有平面位置而无高度之分,表面上他们只能看见那座无法留人的信号基站,但却险些忽视了地下的玄机。那个女人虽然疯狂但绝不会失言。既然制定了邀请函,本人便一定会如约赴宴。 江桦听到了急促的喘气声,安年的呼吸节奏在一瞬间改变了。也许打开这扇门之后就能看见谢春儿正站在那里等待,无论她对猎人情况的察觉与否,这都是唯一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就在这里分开吧。”她在激动之后沉下了声音,“她这次的目标是你,不出意外的话是想要抓活的。但以她的风格不可能不设埋伏,不要靠近她的领域、也别始终停留在同一位置,注意情况保持守势,其它的什么都不要多动。” 江桦转头:“你是要?” “我去找一个最佳的角度。”安年低声说,“之前我杀死她后没有继续观察,结果她很快就完好无损地站在了我面前…所以这次必须一击得手,首先剥夺掉她的行动力,如果她出现什么起死回生的预兆就当场补刀,杀到她死绝为止。” 江桦注意到了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欲言又止,也只能将狼牙反握立起身来:“按你想的去做吧,我来吸引她的注意。” 安年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作,只是转过脸来,除掉了美瞳遮掩的赤眸颜色纯正深邃。 “就是这样,你只要吸引她就好。”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待会有什么不对,一定以你自己的性命为优先,剩下的空隙我来制造。今天这么多猎人在场,他们全都依赖着首席和指挥,你绝对不能出事,杀死谢春儿的任务全部交给我…就当是答应我一个请求。” 江桦沉默了一下,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安年得了肯定的回应,这才转身向旁边走去。看起来她还并未放心,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进而重新展开身法向旁边跃去。黑暗遮掩了她离去的方向,只能从声音判断她是走远了。两人在此之前的配合不多,江桦也判断不出她的策略,只转过身去,缓缓地推开那扇微光泄露的铁门。 第466章 狼眼失焦 屏幕上,闪烁的光点落在荆明眼中,让他的神情一片森然。 定位显示江桦还是独身突入了敌营,这明显违反提前制定的战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边的情况涉及到了不可泄露的部分。但情况有些奇怪,从坐标重合开始已经过去了几分钟有余,江桦始终没有做出任何移动,耳机频道中寂静无声,甚至连打斗声都听不见半点。 太过安静了,这样的情况让他无法妄下推断,只能保持着宏观视野,屏息等待。 “她不在这。”半晌江桦突然打破了沉寂。 荆明稍微愣了一下,他不太确定这话是说给他还是潜伏着的安年听的,但江桦语气中的怪异已经让他心下起疑:“那里面是什么情况?” “是巢穴。”江桦低声说,“她在这里建立了原兽的养殖池,周围还有外部的物资…应该是通过隧道运进来的。看起来确实是她建立的基地,和之前发现的分部情况很像。” 荆明微微皱眉,居然还是扑了个空么?谢春儿行事一向直接,既然这次主动发那封邀请函给他们,那就该为了见面不顾一切才是。但现在看来,先是地上地下的障眼法,又是摆了个迷魂阵在眼前,她到底在盘算什么? 他看着屏幕上的地形图。虽说江桦所在的空间显然接受过改造,但其他地方用的都还是现今天子城的装修。如果是想要困死敌人的陷阱,那无论从地形还是中控系统来看都难以实现。 更何况,疑点还不止这些。 他重新看向宏观图。此时大部分原兽被排除,代表敌方的光点已经熄灭大半,但他对原兽的动向的分析在此时刚好完成,线条在多变的攻势下化作明确的箭头,指向的正是江桦所在的位置。 从刚才的表现看来,这里很大可能就存在着坐标,推断多半是那些智能机器的作用。但现在的状况太过平静了,没有一点类似当初吸引器的痕迹。谢春儿没有留下任何设施,那方才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在控制这些原兽? 荆明掐紧眉心,聚焦全部的精力意图抓住那不安感的来源。至今为止谢春儿的每一次现身都会有新的情报和技术,这次他们打入对方的落脚处,得到的却只是这样平庸的结果。他意识到这其中必定有一个缺失的部分——他们一直忽视,却始终决定着全局的线索——这样想的话下手之处就是… 他缓慢地呼吸着,表情随着逐渐深入的思考渐渐变得可怖起来,因此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过分的寂静。外围工作的人无声无息地撤走了,诺大的空间只剩下他独自沉浸在思绪中,门扉像是巨大阴影的牢笼。 …… 江桦伸出手去,触摸着面前整齐排列着的玻璃瓶。它们之中的大部分都碎掉了,剩余的瓶中浸泡着看不出种类的胚胎。在它们周围是成堆的药品、锋利的切割装置、各式提取机械以及用于制造营养液的有机腐殖质。地面上流着培养仓中渗出的不明液体,几头变异不完全的原兽浸泡在液体中,早已被狼牙一刀一个剥去全部气息。 和荆明的想法相同,他在突入的一刻便做好了正面对决的准备,但映入眼幕的只有这座平静无声的地下基地。这腐臭味的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估计能吓软腿,但同样的情景他已经见了许多次,不说习以为常也没什么震动了。 他伸出手叩击着墙壁上的铁板,还能看见里面废弃电线的隔离层。作为曾经抗击原兽的前线,今天的天子城中仍留着许多当初为作战而修建的地下通路,地铁路线有许多是基于此改造而成。这个车站或许是曾经的防空洞或军用运输路线,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早已该被封闭,却在某个人的手下重现了几十年前的光辉…甚至更上一层。 江桦暗地紧了紧手指,觉得记忆中的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起来。从前他并未来过这个地方执行任务,但从方才突入地下车辆段开始,这里的路线便总给他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这不是什么在哪里在梦里见过你的玩笑,他也不相信虚无缥缈的感觉,于是转而将全心扑在对周围情况的勘探上。 这个空间虽大遮掩物却很少,各种设施之间也没有什么供人藏身的空隙,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适合发动刺杀的潜伏地。他并未发觉到安年的踪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盘算的。 说起来,这次谢春儿邀请的对象是白狼,而对她始终闭口不提。莫非那人真认为她已经死去?既然这样,当二者照面的时候,情况回事… “终于来了啊。”妩媚的声音突然在耳中响起,声音不大却宛如惊雷,“迟到了这么久,可真是让我一番好等呢。” 江桦在一瞬间俯身,全身紧绷到了极限。举目扫去这件地下室内仍没有一个人影,那声音却真切地传到他耳中——只为他一人而发声。 是耳机,她的声音响在随身佩戴的挂式耳机中。这本来只属于白狼内部用的私频,但现在你话语清晰地响在耳中,挤去了其它的一切动静。 几十公里外的指挥中心,荆明同样脸上变色。在他面前,方才还有序运转的系统突然发了疯似的自我蚕食起来。无法解读的代码迅速替代了原本应用的算法,就如同一枚单细胞迅速进化为白鲸。 只在几秒内,通信频道的运作模式被完全修改,频道的接线权占领权因此而轻易地被对方占领。整个过程毫无预兆毫无警告,甚至没有下手之处,他试图抢修,但以他这世界级的黑客水平竟然无法撼其分毫。 与之前一样,对方的操作手法是他闻所未闻的…不,这次还要更上一层!如果说之前他们的交战还算是两军对垒的话,那这次敌人已经脱出了作战的范畴成为了另一个维度的存在!它就是系统就是战场本身,摆弄世界级的因特网系统就像棋手摆弄棋子那么简单,一切都只不过是任其应用的道具! 这绝对不是人能做到的,这本身就已经脱出了人类的范畴!顶尖的黑客或许能有能力攻破国家级的加密防火墙,但再强悍的脑力都不可能完全掌握数以亿计的数据流,就像是一只小碗不可能装下大海! 除非…除非… 不可思议的猜想在脑中灵光乍现,思维电转间全部线索瞬间连成一线,一直以来的所有疑点都在那个假设下破解,这让他飞速地抽出某份文件一眼扫过,然后巨大的恐惧在胸口爆炸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这种事情…太荒谬了!如果敌人是那种存在的话,那连带背后的事情,连带背后的人,将会涉及到的时间与空间都将会是—— “听好,现在放下一切工作,全部停止!”理智被冲垮之前,他便已经调成全队频道,对着麦克大喊出声,“马上警戒!调整全城部署!谢春儿,她是…” 一只手自黑暗中闪电般窜出,带着磅礴的杀意猛地卡住了他的脖颈!沉浸式的思索使他反应慢了半拍,只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已被掀翻在地。掐死喉咙的那只手由此加力,生生将他后半句话卡死在了喉管中。 “狼眼,你果真是太聪明了。”背后幽灵般的声音飘入耳中,“正因如此,不能再让你想得更多了。” 第467章 莫比乌斯之影 荆明大口地喘息着,闷咳中喉咙里泛起血的铁锈味。他反扯住那只铁腕,用力转脸试图确认对方的身份,余光里映出一张蒙在阴影中的脸,唇角的线条与手部的力量一样冰冷僵硬。 大概是发觉了一击未成,黑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即使如此他仍不忘转眼四顾,尽力看向四周确认情况,这才发觉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内不知何时竟已冒出七八个潜伏的黑影。 荆明瞳仁骤缩。先不说这些人的身手居然好到能避开他的感知,光是进入大楼这个行为本身就不在正常情况中:他所在的消息中心是极密处理,根本不该被找到地址!就算真有谁破译了他的信号,身份识别系统也该报警,更不要提门口还有全副武装的守卫。得是什么样的手段和工具,才能让这些人悄无声息地越过重重防线?! 缺氧中眼前黑幕越来越浓,他紧咬牙关抬起手来,眯起的眼缝中透出久久未露的赤芒。赤色乍现的一刻像是引动了身体内的火山,超出身体承受的失控感刹那闪现,这让他心颤了一下,连带着瞳仁中的红芒也一闪而灭。他转而伸手去摸呼叫器,但站在周围的黑影同时上前摁死了他的双手,一支注射针抢先一步落下,如利剑深深刺入脖颈! 一切声响都消失了,澄清透明的液体推入大血管,阴影中的身影猛地痉挛,收紧的手指缓慢地放开,连带着所有动作随之停滞。围拢身边的黑影站起身退到一边,开始以粗暴而快速的手法翻动他桌上摆放的文件夹,原本条例有致的文件仿佛羽毛那般飞舞。 “白狼果真没有留下其他人…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啊。”站在一边的同伴上前检查他失力的双腿,“没有其他人保护,他是没有战斗力的。单纯的一个指挥,真需要这么多人来对付么?” “如果只是普通的跛子,当然不用。”领头的黑影冷冷道,“但他可是‘狼眼’。” 他说着朝旁边弯下腰,从荆明指缝间拾起一枚精巧的金属体,是一个只有指甲大小的移动存盘。他把玩着那枚存盘向旁边的电脑看去,显示已经蓝屏,输入输出全部封锁,重新插入接口也丝毫没有反应。 “他最后把中央数据库全封锁了。”黑影低声说,“这种情况除了他本人以外谁都没法使用其中的数据,就算真有人技术超过他也没用。一旦被攻击,数据库会开始自我清除,他也知道入侵者不会干那种傻事。” “这…什么时候?!”同伴不由得张大了嘴。 “在发现我们的瞬间,他就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这个程序恐怕是早就设置好的,而他在一刻间的反应比我们出手要快的多。”黑影转眼,“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要他的命,等针剂效果过后再说。至少现在,我们有和白狼讲条件的牌了。” “掌握了白狼的牌…么。”同伴喃喃,“这…真的是能做到的么?” “连内部的网络和通行证都能送到我们手里,这样的事情也只是顺理成章吧。剩下的问题只不过是…” 黑影说着站起身来,以迅捷的动作将他的双手捆绑提起。另外一个人影在这时轻轻踱步到他身边,语气有些难堪:“我们检查了所有能检查的部分,但没有发现太多关于他们所做调查的核心线索。他应该是把大部分资料封存在数据库里了,剩下的纸质版核心数据…还得继续探查。” “是么。”黑影低沉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向外看去,“看起来,这才只是个开始啊…” …… 指挥中心过度安静的同时,车辆段地下也一样安静。 江桦一动不动地站立原地,连呼吸都压制到最低限度。全场唯一的声音正响在他耳中,通过耳机清晰地交谈着。 “这么多年过去,你居然会变得这么没礼貌还胆小了啊。”那声音说,“上门做客还要带那么多无关又无礼的家伙,都把外面搞得乱糟糟的了,害我好一番打扫还扫不干净,最后只能把他们关在门外了…毕竟,这可不是我单独发那封信想要看到的啊。” 江桦依旧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理会脸边淌下的冷汗,只是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持续注意着四周。猝不及防间频道里就只剩下了那个突然闯入的声音,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就失去了跟外部的联系,无论是指挥中心向他发出信息、还是他自己对外报告都不可能实现。 事实证明让其他人卸去所有电子设备的决定是正确的,若是外围猎人突然着了这一记手段,这么多人的混乱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江桦把细胞全部的力量集中在五感上审视环境。他并不能确定谢春儿的位置,但字里行间都说明敌人能看到车辆站的情况,这证明她必然就在附近。车库中静得只留下滴水声,却依旧没有一点生物的活动迹象。 会面已经开始了,但即使如此宴会的主人依旧没有现身,只是用这种方式跟他交谈,想必也是有所忌惮…或者有所埋伏。 “不过,这也都无所谓。毕竟你还是按照邀请来了,多粘几只臭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春儿接着说,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愉悦,“一直都是这样,你们总是想要躲进普通人之间,好像这样就能与他们同为一类似的。但这终究是没用的不是么?你的力量生来不同,就像现在只有你才能到达这里。” “既然这样,就好好参观一下吧。这里…我可是布置了很久啊。”谢春儿的声音又变了,像是梦呓那般轻盈,“很熟悉吧?那实在是个令人难忘的地方…即使它已经死去几十年了,还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啊。” 江桦按照她的话向四周看去,那些实验器具映在眼中,勾动了尘封的画面。经由这一句提醒,他终于明白了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从布置到氛围,这里都与莫比乌斯岛的地下基地如出一辙。 第468章 恶魔交易(4100) “说起来也是有点可惜,你这次领了那么多麻烦家伙来,反倒是没带上你的那支所谓的小队…还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呢。”谢春儿说,“如你所见,这里就是我的基地,是又一个莫比乌斯岛。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我的一切都在这里。” 江桦谨慎地环顾四周,思绪微动。原来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制出当年的幻影么?十年的时光早已成为笑话,计划本身被删的一干二净,连小岛本身都已沉入汪洋,她却仍然固执地抱持着当年那个幻梦,或许,这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还在守望着莫比乌斯之名的人了吧。 他去到莫比乌斯岛地下的时候,那个基地已经死去多年,只能看出基本构架,而现在它的幻影在这里复活了,就如同推开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大门,所有的时光恍惚间倒流,所有的腐朽焕发当初的模样。 真难以想象,得是多么长久的时间和多么艰辛的努力,才能生生在这钢筋水泥的人类都市中凿出这么一块孤地、将其打造成记忆中的样子的。又得是多么深沉的执念,让她在十几年的时光冲洗过后依旧记得当初的每个细节? 真不知道该说是执念,还是愚蠢。 “真让人怀念不是么?”谢春儿说到这,语气中竟是露出了些微娇嗔的意味,“说起来也真是不可思议啊,那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却承载了当时世界上最核心的技术和最优秀的人种,为其着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啊。来吧,尽管参观,今天这里全部对你开放,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这么做的。” 江桦静静地听着,默然不应,亦没有动作。平时他就不是什么能长篇大论抒情咏怀的人,现在这情境下更不可能。现在他独身处于敌营中心,到处都是他认知之外的技术,说是步步地雷也不为过,他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长久的寂静后,谢春儿重又开口了,“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继续这样装聋作哑吗?莫比乌斯的奇迹就这么不值得多看一眼吗?就算这里是复原品,我也投入了我的全部啊,那些美丽的事物,都在这里复活…” 江桦微微一怔。他之前和谢春儿很少有正面交锋,即使这样他也听出她这次的语调有些奇怪。莫比乌斯的话题对来说居然有这么重要?甚至让她以这种面目示敌? “是啊…有那么多…那么多美丽的东西,那是我们的时代,是我们的东西,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本该属于那里啊…”那声音中逐渐掺杂上了哭泣般的悲怆,“可是它死了,在那场大火里它完全毁掉了。十年…十年的一切、全都没了!什么都没有剩下!连看一眼去回忆的地方都没有啊!”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么?!一定要用我最心爱的孩子,用我的一切来作代价为你们的和平奠基?!我的存在在你们眼里只是这样的东西吗?!”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绝世的戏子在念诵剧本,“告诉我啊,我到底算什么?莫比乌斯岛又算什么?那个计划…那个押上全部的创造,对你们来说就只是个笑话吗?你们不正是从中诞生的么?” 那声音有着触人心魄的意味,听得江桦也不由得心头微震。旧事重提,那座已经沉没的小岛对他当然不可能没有意义,只不过如今他对此已经能保持足够的冷静。与他相反,谢春儿在提及此事时流露出了极度强烈的情绪,这是前所未有的。他无法判断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于是也只能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下去。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按兵不动,对方同样沉默了几秒,随后自嘲意味地笑出声来。 “哈…到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说,这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她自顾自地低语着,像是在平复情绪,“罢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如果你们真愿意听我说些什么,莫比乌斯也不会沉没了。说到底你们还是乐于选择逃避,就像今天,宁可在人群里遮遮掩掩,也不愿意在属于自己的领域赤诚相见。”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醒悟?”她的声音严厉起来,“看看外面的那些东西,你想要混在一起的就是那样的存在吗?几头原兽就能吃干抹净的玩意,又愚蠢、又弱小、还自以为是。说到底,就连原兽本身,也不过是…” 话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她并未现身,但却仿佛能看见那张妩媚的脸上流露出可怖的笑。 “是啊,那种东西…放在过去的那个时代是什么东西,你也清楚吧?”她突然重又变得幽然起来,“也真亏你们做得出来啊…老马识途、候鸟归巢…动物对自然有着天生的敏锐,人类用了几百年的科技也无法弥补这种天性,于是只能开发出细胞,放大他们的这种敏锐,使他们成为生物性的勘探机器。几十年前的那波人类因此而从能源危机中解放。打从一开始,原兽就只是人为制造的资源探测器而已!” 江桦瞳仁微缩,之前无数平行的线索在同时闪过脑中。原兽战争前爆发的能源危机、帝国毁于原兽的疑点、还有孟长桥录音中原兽是资源的说法…这些线索始终一团乱麻,但现在谢春儿的一句话瞬间补全了缺失的拼图,整个图像因此而拨开乌云见明月。 “这样的机器,攻击和猎食的第一目标就是人类…结论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谢春儿张狂地大笑,“人类本身就是你们资源的一种啊!对上个时代来说、名为原兽的机器来说,那比矿石、石油和甲烷更要美味得多得多!帝国机器真正运作的燃料便是人命本身,既然这样不如让他们尽情燃烧,那种光芒一定把世界都照亮!这就是人类真正的潜力和用法,这不就是你们所知的帝国么?” 高亢的演讲回荡在地下,震得耳膜与大脑发颤——那个时代视人为能源,而原兽的真正身份是寻找能源的生物机器,所以进入居住区后会以人为攻击目标而对一般化的食物嗤之以鼻。这就是那个时代、那所谓帝国的根源么?得是什么样的技术才能以此为燃料? “从这种意义看来,你们携带者的存在也着实是一种悲哀啊。”谢春儿止了笑,接着道,“毕竟人类的五感较之自然生物来说,实在是弱的过分了,即使经过细胞活性化,也没能继承细胞原本的目的,只是拥有了天然的战斗力而已——不过,这对你的目的而言,不是足够了么?” 江桦微微一凛,谢春儿说这话时语气确凿无比。莫非自己这边的底牌已经被看穿?这半年难道一直都在被她监视么?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不妨就放下那些谎言。这里的对话不会被任何人听见,你也不用再费心思地掩饰什么。”谢春儿悠悠道,“我都明白的。这些年来你做的那些事情、想要揭出的秘密,不都是为了登上真正的顶峰么?携带者的诞生是一场悲哀,是人类科技自产自销自毁的畸胎。躲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与其隐藏身份坐以待毙,不如在那之前将一切握在手中。” 这话听在耳中十分熟悉。漆黑之日时的夜莺也说过相似的话,只不过谢春儿更进一步。 “在十几年前你就有机会的,这事我早该知道、你也早该知道。早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出了原兽进化的理论。一级种与二级种之间,除了天生基因的差距,还可能通过某种手段来实现进化。随着他们摄入的‘食物’…也就是猎杀的行为增多,越来越多的因子和能源集中在单独的个体上,量变产生质变,由此实现活性的提升和整体战力的飞跃。” “当然,我刚才说了,人体对于原兽细胞的利用效率比起原兽而言要弱的多,只是胜在万物之灵所拥有的智慧和武器上罢了。但无论利用率是高是低,基本的原理是不会改变的。在原兽身上有着一级种、二级种与四象的基因差距,反映在你们上就是第一二三代,换汤不换药而已。” “这就是我的研究所得出的终极。”谢春儿话锋一转,“个体的表现是基因加资源,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原兽能实现进化,携带者也能做到。只要有更高的浓缩度、更充足的‘食物’,理论上任何人都能实现跨越活性度的跳跃,甚至以人之身接近乃至超越‘四象’的力量。我手中已经掌握了这些资源,如果能加以你的辅助,到达终极只是小菜一碟。至少在血统方面,不输于那两个孩子是没问题的,而除此之外的开发将会无限延伸。” “想想就让人兴奋不是吗?”她语气中的亢奋越来越明显,像是在举行盛大的讲演,又像是魔鬼引诱人吃掉禁果:“刚好你今天没有带你的队伍来,这份力量可以完全为你所独占,如果需要验证的话,只要把你带的人交给我,我立刻就能为你展现我的成果。你已经拥有这样的力量,到时候一定能抬手定夺一支军队的生死吧?那是我会完成了我全部的追求,你也实现了你的目的,这是完美的交易。” 江桦一动不动地静立思考着。这个女人的口气和以前大不相同,如果她真是拥有超强体质的携带者,以她的疯狂为什么没有将自己推上王座,而是在从前将这些全部给予了夜莺,现在又来拉拢他呢? 除此之外,谢春儿吐露的情报一个比一个爆炸,但被江桦听来最大的感觉居然是平静。半年来他们始终都摸不清这个女人的底细,这让他们总是沉浸在被看穿的担忧中。而现在谢春儿的话虽然疯狂,却仍旧停留在她那一套丛林法则的思维模式下,对他们心底的想法一无所知。尽管拥有超常的才能,但这般作为看在眼里,和任性固执的孩童无异。 没错,只不过是…幼稚无比。 “我拒绝。”江桦沉声开口道。谢春儿不在面前,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能听得见。这是想都不用想的答案,无论是他还是白狼全员,都从未考虑过去掌握什么。 话音飘散,双方在同时沉默了。像是一个世纪过后,那个声音才再度出现,这一次语气居然是在颤抖。 “不…不是…”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连语调都变了形,“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不是这样…这不对!这不对!” 江桦下意识俯身立刃,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刚才谢春儿虽然疯狂,还算是能在理解范围内。但现在她突然变得语无伦次,那紊乱的语调听在耳中让他想起医院中发病癫痫的半山。现在他甚至连她的面都没见到,从主动权上来说甚至还是对方占优,单纯的拒绝居然能让她这么惊慌? “不…让我看看,我要看到…”话语逐渐变得含糊不清,大概是渐渐远离了发声口,“我要看到…在那里…” 微响突然刺入耳中,是门扉被推动的响动。江桦条件反射地一扭头,只见声源处看起严丝合缝的墙壁居然裂出一条微缝,有什么人正从后方推门想要入内,而就在同时,带着震惊的语调突地响起。 “是…是你?!” 江桦心里一沉,而身体动的比脑子更快一步,狼牙在顷刻间被拔出直指面前敞开的门缝。但就在刀光出鞘的前一刻,刺目的火星划破视野! 顶头水光整个爆裂!碎石四溅中墙壁的角落霎时被打出巨大的破洞,战术服包裹的身影仿佛俯冲的夜枭那般闪现而出,双枪在手身形大展,骤亮的红瞳映出火星,爆发的杀气仿佛在瞬间释放出千军万马! 是安年!她选择藏身的地方居然是输送原兽的管道。原兽已经释放完毕,排水厂的总闸也已经拉上,管道中没有水也没有任何干扰,又刚好埋在墙皮之中,容得下一人的身形。于是她便屏息凝神在这脏污霉丑的铁管中蛰伏,听着外面的对话耐心等到现在敌人露面,一动宛如平地惊雷,直冲那推门而入的身影! 第469章 杀手 安年猛地跃起开火,子弹的流星雨急速落下,两只手枪在此时甚至像是对空炮扫射。墙皮石灰四溅,半推开的门在眨眼间被打成了筛子。她在空中转体,一记旋踢踹在门扉上,合金的扣锁被生生蹬断,一人多高的金属门扯离飞出几米之外,受击处留下几拳深的凹陷。 江桦向旁边一错,铁门从他身边飞过,撞上墙壁生生没进去几寸来深。他顺着那擦身而过的劲风转过目光,就见那道身影已经急速落地,一点不犹豫对准那身白衣连补两枪,冲击力将地上的身躯掀翻过来,那张面庞被她看了个透,也因此使得她脸色蓦地一变。 “该死!!!” 安年狠狠一跺脚,震得地下室都要为之一颤。江桦几步奔上前去,近距离下同样看清了那白衣的真面目:那是一个披着白衣的人形,看不清面容,但身体是毋容置疑的铁壳,沙漠之莺的重弹准确地打在了它的脆弱连接处,能看得见里面的电线芯片冒着电光嗞嗞作响。 “是替身,她发现我了!还是给她跑了!”握着沙漠之莺的手几乎捏断枪柄,“不…她还在这!就在这附近!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多远!” 她的话半是嘶喊半是咆哮,声音之大让江桦都不由得惊了一把。说着的同时脚下已经踏起步伐,一点不绕弯直闯入那条暗道中,江桦没来得及喊住她,于是只能疾步追在她后面,保护着她以防被诱敌深入。 暗门背后是一条长长的通路,看起来是战时的紧急撤离路线,比起外部的地铁铁轨窄了许多。谢春儿显然是发觉暴露,一路上不停地有各式怪影突然出现,但这根本挡不住安年的攻势,两只沙漠之莺威力全开,所有的阻碍全部在眨眼间倒塌,枪声连绵中那些黑影甚至连拖慢她的脚步都做不到。 又是两头拦路黑影倒下,安年从他们身上猛踏而过,直视前方的目光如火燃烧。她也佩戴了与江桦频道相同的耳机,当然也就同样听到了那个支配了她十数年的声音。方才她一直都在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克制自己保持冷静,而现在敌人显现的踪迹终于是让她爆发了。 暗道只有一条,按常人的视角只有躲在这里才可能监视到室内的情况,重重的阻碍反倒给她指引了敌人逃遁的方向。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疯狂,根本不在意各种小摔小打,哪怕此时是四象横在面前,只怕也要被碎尸万段。 江桦踩着她的脚步衔尾而追,一路跃过无数横立在地的“尸体”:有一些能在通道内活动的小型原兽,更多的都是此前见过的人形吸引器。显然安年对于他们的构造再熟悉不过,那防弹外壳也难以阻止沙漠之莺的暴力。每一击都刚好打在要害处,即使不当场崩坏也已失去行动力,连消耗战都无从谈起。 枪声在隧道中回荡,她在出手的一刻便达极限,那副动作看在江桦眼里,猛烈度甚至赶超当初状态全满的夜莺。对于目标她看也不看,在阻碍冒出的瞬间就会扣下扳机,那状态已是抛弃判断,江桦甚至怀疑现在自己如果追上去,会不会同样被不假思索地当做目标。 她的目的只是要杀掉那个女人,不放跑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无论谢春儿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样的执念、为什么而疯狂,那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她什么都不打算说,从一开始她就没准备质问对方的目的、或是当面控诉这些年来的恩恩怨怨,她只想要那个人死! 江桦紧随其后,挥刀斩杀那些没有第一时间毙命的障碍物。现在凭他估计是拦不住安年了,从战略上说也不该拦。这个状态下的安年爆发了她的最高战力,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猎人都能因此而轻松很多。这种得手的机会只怕是空前绝后,虽然没法在把谢春儿抓起来拷问情报,也总比让她再度溜走强。 但那个人真只会乖乖地等待杀神上门么?一切的迹象都在证明这些小喽啰根本阻止不了安年,对方却只是持续地放出虾兵蟹将,完全不符合她之前若非碾压必定迷幻的布局。现在的安年情绪不稳近乎鲁莽,如此情景下难道她也同样保持不了冷静? 方才所有的迹象都表面谢春儿就在这条暗道之后,但直到现在为之他们还是没有见到那个人的真身。如果她真是在发现了安年的刺杀之后才临时隐蔽逃遁,怎么会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说到底,她已经吐露了那样的秘密,却仍不肯以真身示人,这真只是单纯出于目的性么?如果不是的话… 阴郁的沉吟突然传入耳中,让他前冲的动作不由得跟着一滞。那声音如猛兽低吼震撼头骨,但仔细听去又若有若无,仿佛巫师在祭祀台上默念仪式的经文。四周的空间沉入令人窒息的寂静,领域般的命令在空气中扩散,有什么东西自黑暗中睁开了双眼,如同即将临盆的婴儿。 江桦一步站住,前方的身影因此而几秒消失在视野内,但他已经顾不上去确认她追踪的结果了。不同寻常的腥气直扑入鼻,他忽地转身朝向背后的支道,目光扫去的同一刻视野全暗,擂鼓般剧烈的晃动震骇大地,铺天盖地的水泥沙石倾斜而下,将整个通道封堵。 几十米外的地上排水厂中,负责拉闸的几个猎人正跌跌撞撞地跑出楼外,手上枪支颤抖。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惊骇撑大了双眼,瞳仁之中相对的,是夜幕中重重亮起的红瞳海洋。 “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名队员惊叫。 整个工业区的地面正在开裂,情景如同无数僵尸推开坟地的墓碑。森林般的兽影拔地而起,原本正常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成形。他们齐齐仰天嚎叫,面对着中央坐标处的信号基站,状若万朝臣民向王者顶礼膜拜。 第470章 灯塔 风把原兽特有的腥臊味吹开,直贯入鼻呛得人大脑发懵。身在楼外的几个猎人不约而同地朝彼此靠拢过去,拉起枪栓朝向外面,就见夜空与大地的交界线处明火般的红点闪动。 他们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时凝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工业区的地面大片大片地陷落,只是几次恍神的功夫状况已经变得像是地震过后一般。 “还有人…其他人还在地下吧!”终于有个人反应过来最重要的事实,“这样的崩塌会把出口全都堵住,他们会被埋在下面!” “还有狼牙他们,没见到指挥层出来!”他身边的队友捏紧胸口处代表小队的海蛇标记,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已经冲动地向前奔出一步,“这样的话…” 土石崩落的重音盖过了他的后话,刚刚起跑的脚步随之猛地刹住。震动传来,面前的地面突然凹陷,能将人吞噬的破洞边缘离他仅仅一步之遥。他惊魂未定地向后退缩,下意识抬起枪面朝破口,瞄准镜中一对灯笼似的圆球猛然跳入眼幕,直盯盯地与他对视。 尽管有着经验,这种近距离情景的冲击性仍不言而喻,以至于他都没听见身侧队友的呐喊,凭着本能连开了两枪却发现子弹全部被表面坚硬的鳞片弹开。瘙痒反而刺激了那灯笼眼的主人,三叉吸盘足快速上地,牵引出来的身体是三米来高的碧绿色跳蛙,吐着粗如麻绳的舌头,眼看就要如巨蟒般将其拉入口中。 枪声再度炸裂,青蓝色的长舌伸到一半便被打得断在空中,溅出粘稠腐蚀性的液体。海蛇猎人被响动惊醒,扭头想要看看是哪个队友出手如神救了自己性命,只在他回头一刻枪声已是紧接着连响,扬起头的跳蛙下颌开花,当即栽倒没了响声,被憋屈地一击毙命。 一个人影从背后的破口一跃而出,踩着尸体踏上地面。包裹身子的黑衣全是灰,外表狼狈动作却仍然轻盈。上地的一刻便没有耽误时间,一甩手丢弃冒着青烟的空弹壳,转而迅速从腿上的枪囊间抽出弹匣更换。 “你…”海蛇小队愕然当场,下意识想要向那个身影靠近,但对方见状却是一拉兜帽遮住脸,远远地一步跳开,背对他们厉喝道:“别靠近我!” 几人被生生地压了回去。除了那句接近红牌的警告以外,某种无形的东西同样逼得他们不敢上前。眼前人看来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外面的风衣随处可见破损和血迹。任何人在打完这样的一仗后都理应虚弱脱力,但此时那手上的两把银枪散发的杀气只让人觉得如见幽冥。 人影并没有理他们,只是转过头,帽檐下带着血丝的眼瞳顺着前方远眺。她当然经历了刚才崩坏的一瞬,原本快要到头的道路被落下的水泥掩埋再无法行进。这种程度的异变当然没法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好不容易追到的踪迹却因此中断,耽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加那个人逃逸的可能,对她来说这是比割骨剔肉更难熬的感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就在崩塌前的一瞬,她看清了那条路最终延伸到的方向。 安年抬起头,瞳仁之中倒映出夜空下的楼影——那是紧挨着信号基站的老式的筒子楼,顶端有着带瞭望台的烟囱直入云霄。此时所有的建筑都因为电路被水淹而陷入黑暗,唯有这栋楼的灯亮了起来。四周的原兽向中间涌去,像是航船涌向灯塔。 这么明显的指引…是挑衅么? “敌人就在那里面。”安年看着那楼说着,握紧了手上的枪。她刚才意外救下了面前这些人,但这只是一队罢了,刚才那一阵崩塌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不得而知,甚至江桦都可能被连累在内。新账旧账叠在一起,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谢春儿不死她谁也救不了,那就唯有你死我活。 “…那里?”猎人们被她确凿的语气给击中,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你会怎么知道这些?那所谓的敌人…躲在那里是要做什么?” “她现在只是在聚集原兽掩护,很可能在完成部署之后就要找其他的暗道。现在原兽还没有召唤完成,所以她还得滞留一段时间…必须在她逃走之前截住她。” “从楼内截人?”猎人之间对视一眼,“但…就算是按你的说法,我们现在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想要找到她再予以歼灭,只怕需要更多的时间。” “既然如此。”安年抬高了手上的沙漠之莺,“那就把整座楼一起炸掉。” “这…”猎人一句话半天没说出来,“说是这么说,你指的那边可全都有原兽包围!想要带足够能炸掉大楼的炸药进到场内的话,人手根本不够用。再说,就算我们能带着炸药进到楼内,在原兽包围下布置也很费时间,到时候…” 他们没再说下去。安年听着他们的话,握着沙漠之莺的手指慢慢地收紧了。他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周围空气沉重得开始压迫呼吸,不由得就闭上了嘴。 “剩下的炸药,是都放在那里没错吧?”安年突然举起手来,指了指前方。 猎人们怔了一下,她手指的方位是8号线地铁的所在处。车辆段下层已成了一片狼藉,但上方的电车停车站还完好。这里停靠的车体多是为接受检修,确认没有隐患后再通过运输电梯送到地下去,这个点车体都已经熄火,但自动门还能开关,猎人们也就将其当做了临时的弹药储备点。 “确实是放在地铁里,数量大概还有半吨上下吧。但现在车都没法用,要运过去的话…诶你等等?!” 最后一句话来了个急转弯,安年不等他们说完,观察好四周地形后便直跃而出,势头是要直冲横在路上的原兽包围圈,只留下海蛇小队的几个人呆站在那,互相傻看。 直到这时他们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说话的声音居然是个女人,那份从头到脚的凌厉让人根本没空去注意她本身的情况,更没法思考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但还没等他们理清思绪,原兽的叫声便强制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举目一看,周围的新生原兽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气息,缓缓地转过脸来。 他们打了个寒战,这样的数量已经超出单独小队所能应对的。周围除了安年之外已经没有人影,都是成年人,要怎么做不用说也知道。 他们一咬牙一拉枪栓,跟在她背后随之而上。 第471章 打围 与此同时,工业区中心。 原兽还在持续地变异爬出,但地面的晃动已经没有那么剧烈。建筑和地道的废墟下开始有头破血流的身影推开水泥板爬出来,手上往往拖着同样鲜血淋漓的同伴,如同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窜。 刚才那一阵异变就如地震般猛烈,身在地下的他们感觉更是直接。整个隧道几乎在瞬间便坍塌下来,来不及撤退的人们自然便埋了个正着。而当没有因此而葬身的幸运儿们爬出废墟时,迎接他们的是分崩离析的街景和原兽奔走的街道。 “喂——都别乱跑,往中间!往东北方向走!”满面尘灰的传令员端着枪边跑边喊,“狼牙在那边!都往他那集中!” 后面的半句话让听者都为之一振,不经多想便朝着目的地而去。指示处是大楼围绕的角落,斑马线已经碎裂,一眼看去能清楚地看见地下的水管和钢筋,黑衣的人影站在裂口边,手上刀光掩护着身后的人包扎伤员,几头原兽的尸体横在身旁,看起来是正准备爬上地面就被一击毙命。 “狼牙,这是…?”猎人们认出了他的身份,忙跑上前问道。现在状况一团糟,也只有这个人能稍微给予人一点安心感。 江桦抹了一把脸,擦去眼边成堆的灰渣和血迹,扫视着四处樯倾楫摧的惨状脸色难看。这种程度的异变对他来说当然没什么影响,实际上在顶端坍塌的一瞬他就抓住空隙跳上了地面。按照常理他现在应该马上去和安年汇合继续追杀元凶,但很显然情况已经脱出了常理。 方才原兽群只是出现在地下,他们做出的推断是谢春儿从她的基地中释放了培养的原兽。然而现在原兽出现的范围扩大到了半径近十公里的整个工业区,数量更是有上百头,举目望去街上道路无处没有原兽徘徊,更不要说他们视野之外的建筑物内部或许就已成为原兽的乐园。 这样根本就已经超出了他们之前对“两公里”坐标范围的判断,也就是说谢春儿现在动用了更进一步的大范围信号。那信号源在哪里?在安年刺杀、众人围攻的局面下,她居然还能腾出手做出这种举动? “把伤员集中安顿好,然后全体散开。”他回头冲聚拢身边的猎人猛喝道,“以队为单位移动,把守住外围连通城区的三个出口,有狙击手就去掩护后方,把原兽都圈到中心来!” 已经顾不上什么私情和秘密了,现场已经乱套,狼牙是唯一的指挥和核心,人们只有无条件地以他为支点行动。指挥的命令联系着数百人的生命,也只能暂且放下原本目的力保人命。比起安年,这些普通人更需要引导。 “明、明白!”被他的状态感染,听见这话的猎人反应很快,随即便纠集成群向指定方向奔去。情况已经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计,原兽的数量还在增加,相对的猎人这边已经有相当的战力消耗在了刚才的坍塌下。打正面只会徒增伤亡,只能先以打围之势垒起人墙将原兽限制在工业区内,断了其涌向城区的可能,再找其他机会翻盘。 江桦抽刀出手,在围拢过来的原兽身上挨个一番蜻蜓点水,引得他们纷纷将攻势转到他身上,借以使那几个猎人小队无阻碍地突出重围。会面已经被迫中断,谢春儿也意识到了这场双向鸿门宴的本质,人海战术失去了意义,现在要对其隐藏身份的对象又换成了自己这边的猎人。 远远地传来传令的呐喊,刚才那几个小队的猎人正在高声地叫着,将他的命令传递给周边经过的每一支队伍,得令的队伍由此而同样成为传令员把情报向外围扩散。 他抬手向耳边别着的耳机,按动按钮试图调整接收信号。从谢春儿接管频道开始,他便再也没听见过荆明那边的响应,现在谢春儿沉寂下来,他一番尝试后到得到的却仍只是沙沙的空音,依旧处于失去宏观视野的状态,只能凭着丰富的经验判断全场的状况。 那个女人的手段居然能有如此厉害,能把荆明这种等级的黑客逼得毫无破局之力、连还击的迹象都没有? 隐隐的不安从心里划过,但随即逼迫而来的兽影就让他不得不暂时打消顾虑,重新将心思集中在狼牙的攻势上。被他引来的原兽群已逼近到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个个红瞳透亮磨牙吮齿。 好在周围已经听不到多少人声,猎人们遵从他的指示步调一致效率极高,此时大概都已经撤掉了主战场之外开始展开队形。尽管刚才的地下之战已经损失掉三成有余的战力,在指挥的掌控下这群老鸟也总算是从异变的惊骇中苏醒过来,战场重新回归有序。 只是,在这样的数量对比下,猎人和原兽的力量平衡已经隐隐倾斜。打围阵型便是转攻为守保全人员的防御之计,这样的形势下,大部分直接接敌的任务便会直接落在中央,而现在那里只剩下了狼牙本人。 周边人已经撤空,江桦最后朝车辆段的方向扫去一眼,最后横刀于前缓缓地吐纳,凝神聚气间眼中红芒再起,与赤瞳巨**辉相应,接着下一秒便淹没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 地铁车辆段,中央总控室。 挂着锁的门被几枪打碎,随后手电的光柱照亮了中央的总控台。虽然大部分操作按钮都已熄灭,但监控是24小时工作的。有几个摄像头大概是在刚才的崩落中损坏了,监控屏幕上飘着刺啦作响的血花,所幸还剩下几个能工作的。安年迅速扫过那些画面,然后顺着其中的一个确定了目标。 “你们的武器就是放在这里的没错吧?”她点了点屏幕上那辆白蓝相间的长车,“看起来车身还没受损。你们准备辅助我一下,就用它了。” “什么用它?”跟在背后的几人突然被点名,一时间没跟上她的话。 “你们刚才也说了,只凭人的战力和速度,想要一口气冲过包围圈基本不可能。”安年顺着指示方向抬头,看着那条钢铁长龙沉睡在铁轨上,“既然如此,就借助这个突破原兽的防御。” 第472章 千里走单骑!(4000) “你这是要…用地铁闯过去?” 海蛇小队的猎人们简直要被这高速飙车的脑回路甩断老腰。他们之前作为突入排水厂的奇袭队而脱离大队伍行动,因此在坐标范围扩大之后落了单。现在整个工业区已经被原兽占领,只凭他们的战力和武器,滞留在外面只是等着被吃,这才随机应变抱了大腿,但现在看来这人的想法好像比原兽本身还要危险。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了,有条出站路线刚好挨近那里。”安年回头看向他们,“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有…”猎人们被她这话给噎了一把,甚至都没时间去注意这其中多如烟海的槽点,只顺着她的意思问:“但你说是要闯…怎么个闯法?地铁再怎么着也只能在轨道上开,而且这会早都停运了,要开起来的话…” 他们话音未落就被突现的枪声打断。安年没有直接回答他们,只是像摸盲文那样皱着眉挨个抹过操作台上的那些按钮,手指在某个小格子上停下,然后沙漠之莺的细口子弹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上面。操作台铁皮被打裂,露出里面交错的红蓝线,她从中拨弄几下,看似随手地扯出两根,掐开表面胶皮对接,接着微蓝电光噼啪一闪,花花绿绿的光芒从按钮群上波涛般亮起,映着人脸字面意义上地红绿交接。 “这也行?!”几人扶住险些掉地的下巴,半天才想起来去看安年,但随即就发现后者在他们愣神的当儿已经是跳出了中控台的窗口,如风般掠过交错的铁轨来到选定的那列车之前,踩着铁梯几步跳跃就踏上了地铁车顶。 “这边的电力网已经被激活了。看来…她的掌控范围也不止是单纯几个建筑的问题了。”她低声地自言自语一句,但很快便重回了全神贯注的神态,背对中控室高声道,“最中央的红色按键是启动键,旁边四个绿色是输出控制。现在它可以发动了,你们来输入!” “这是要怎么着?”几个人懵逼地对视几眼。枪、炮和炸药是猎人的专长,但操纵地铁可不是,突然陷入没金刚钻揽瓷器活的境地,这帮精英也手足无措。 “这里的程序都是提前设计好的,只需要启动它就会自己运行。”安年冲着他们喊,“先发动它,然后从下到上加大输入给它加速度,剩下的全部交给我!” 几个猎人对视几眼,终于耐不住安年高声催促,他们也没空追究是最终屈服于了命令还是美色,领头的那人往手里一啐,壮士断腕般一步上前,狠狠拍下了红色的启动按钮。 led灯接二连三地从车厢内亮起来,在黑暗的车辆段中甚至有些刺眼。钢铁部件咬合,白色长龙的脚下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车轮开始缓慢地转动。 “可以了么…”海蛇猎人不知怎么地长吐一口气,将手放到另一边负责输入的绿色按钮上。还没等按下一阵摇晃便险些把他从操作台边掀翻,转头一看车辆段的大铁门已经被撞开,或是毛绒或者粘湿的身体挤歪钢索,呲牙露齿地匍匐而来。 “有原兽进来了!”旁边护法的猎人赶忙架好枪对着兽群连发,脸色惨白地大喊。车辆段的地形让他们难以使用手榴弹一类的爆破性武器,除此之外他们的装备基本都是点射式的步枪,要阻挡这种数量难如登天。 “不用理他们,我会挡住!”安年起身急速在车顶上奔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来到了车头最前端,沙漠之莺双枪齐下,以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对兽群连续开火,“继续按我说的做!” 猎人们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咬牙,用力拍上了输入按钮,车轮的滚动声高亢起来,但原兽的吼声更大。他们在沙漠之莺的枪火吸引下聚拢到了车头边,以各种种属的特性跳、抓、挠,够不到安年,便去啃咬她脚下的车头。合金的动车皮被咬得破洞斑斑,那些巨型的身体将车身挤在中央,竟是让这头钢铁长龙前后扭动着无法前进。 “继续推进!”安年大喊。 “这…这会超出负荷的!”操作电路的猎人声音有些抖。即使他们并不懂电学也能听见内置机闷雷般的运作声,制动装置正在颤抖,甚至能看见微小的电流在受流器间滚动。 “就是这个!继续推进!”安年忽地抬手,枪火连闪打落正面俯冲而来的巨鹰,“我要的是…最大化输出!” 暴烈的大吼震得海蛇小队都为之一震,不约而同地咬紧牙关,手臂上肌肉绷起,电闸满上,仪表盘推向红色。 刺耳的警报声拉响,急速旋转的车轮与铁轨间蹭出火星,几百伏电压流入第三轨,催生出巨大的动能附加在长达几十米的铁块上。安年扬手射击,沙漠之莺双翼的子弹同时落在面前一左一右两只原兽头上。它们脑花四溢地向后滚倒,脱出阻碍的车身从他们身边咆哮着碾过,引起的震响仿佛雷鸣。 “喂,她在干什么?!”扶着电闸的猎人抹着汗转头看去,随后惊喊出声。 照明灯因电流涌入而在一刻间全部接通,光芒在一刻间映照出车头上矗立的身形。她没有在启动的同时跳车,而是在舢板般颠簸的车头上忽地站起,笼罩全身的风衣被迎面的狂风吹开,刹那间宛如一面旗帜飘扬。 那个背影以近二百公里的速度远离他们的视野而去,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反应过来从头到尾甚至都没看到过她的正脸——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借助任何人的帮手。全部的攻击都是千里走单骑,只不过她选择的坐骑是载满炸药的钢铁长龙。 外部的风席卷而来,地铁在重重阻挠下冲出车站,速度在强电流刺激下几秒加速到极限。她解掉胸前破损的环扣,扬手将那件染血的风衣随手丢进脚下的兽群间,随后屈膝俯身,像是即将扑击的猎豹那般蹲坐在车头上,眼中所映的是——正前方灯塔般的大楼。 …… 几百步的距离外,另一双红瞳之中映着同样的图案。 江桦一刀砍裂一头一级种的脖颈,借尸体做跳板跃上楼层平台的制高点。猎人们已经在外围汇成了包围圈的雏形,中央的空白地带已经没有人再需要他指挥,也就意味着他再度全盘接手了中心,而这个视角能让他将情况一览无余。 整个工业区在原兽的践踏下已变得如蜂巢一般,地下层的水从破洞间渗出来,整个地面的湿润度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暴雨。新生的原兽像是雨后的蘑菇那样不断地从夹缝中钻出来,只这么一会已经满布整个外场。 不仅是范围,原兽的攻势本身也有异常,这种数量的兽群绝对不是那单单一个实验室能容得下的。外面带有隐性基因的原材料全部被激活了,上一次见到这种情景还是夜莺发威,而这次情景似乎犹有过之…甚至还像是留有余力。 他暗暗握紧刀柄,从听到谢春儿一刻开始他就开始感觉到不对了——或者说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没几个在正常范畴内。谢春儿特地单独发邀请引他前来,还想要把所有的资源都投资在他身上,无论怎么想这都太突兀了。 即使是幼稚,也该有个度才是,更不要说现在她掌握的力量远远不像是那份幼稚可以拥有的。之前地下的原兽群只是试探,人形吸引器也没有发挥应有的功效,她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一般。 什么东西能让她忌惮?如果现在的局面都只是她畏手畏脚的结果,那全力以赴会是什么样的?她还有多少手段没使出来? 震天的兽吼直贯入耳,打断了他的沉思,狼牙在同时条件反射地弹起,解决了逼进攻击范围内的两头倒霉蛋,他随之俯视着那密密麻麻的浪潮,原兽呈弧形散开,众星捧月地拱卫着中央的大楼,就像无数花瓣拱卫着花蕊。 这样的行动当然不可能离开坐标的指挥,而工业区低端空旷,原兽行进的轨迹清晰可见,坐标的位置在哪已经在明显不过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与其无谓考虑还不如抢先出手撕下那个女人神秘面纱。 江桦腾身而起,细胞力量全开在相距十米开外的建筑顶间轻松跳跃,一路斩杀无数从空中俯冲妄图阻拦他的飞行原兽。这是最近的道路,在外围阵型的掩护下他或许能独身越过原兽群。至少从刚才谢春儿的表现看来,自己这边的举动并没有被全盘算死,那么在对方进一步行动前… 脚下的兽群突然像是煮开的沸水般骚动而来,接着枪火的炸裂声将其整个笼罩在内。一束强光晃过眼边,车灯大亮的地铁从不过几十步外疾驰而过,迎面吹起剧烈的尘风。他抬手挡住眼脸,在一刻间看清了车头上的那个身影。 某个人和他又想到一起去了,而且还用正面冲阵的方式抢先了他一步。地铁撞开兽群来到最近点,冲击的细节因此而被他看了个全。车轮又一次腾空而后跌地,外围的猎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望远镜聚焦,钢铁碰撞的震鸣在空旷的工业区中扩散,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周围的原兽被灯光和移动的劲风吸引了,纷纷扭过头向着那辆疾驰而过的长车扑来,但无一例外在半空中便被子弹击中血花四散地跌地。车轮滚过的铁轨尸横遍野,横死的肉身被后来者的蹄爪踩成了肉泥。 血气扩散,凶兽们彻底疯狂了,他们完全不再理会其余的肉食,转而全情集中于车头上气息特殊的猎物。爪牙摩擦钢铁的刺耳声声不绝,像是一万只老鼠在同时被掐紧了脖子。 千军之中只剩下那两只手枪还在鸣响,她拉出了车内存放的长长的弹圈,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换弹装弹,没有空隙的动作简直是一辆碾压的坦克。扑上车头的原兽被枪弹打碎头颅后撞飞,车轮碾过那些巨大的骨骼,像是跳舞般凹凸不平地上下晃动,铁轨扳道车头转向,整个车体冲入外圈的地上轨。这里处于车辆段最高的边缘,是离大楼最近的一点。 安年深深呼吸着调整气息,红瞳转过望向身后。原本纯白的地铁外壳在露面的短短几秒间已经满布伤痕,原兽的爪牙落在这铁壳子上,撕出了成百上千条令人心悸的裂缝。自动门的玻璃被打碎了,看得见里面的炸药正在摇晃,随时可能从破口跌出车外。 情况谈不上完美,但这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又一只扑上来的原兽脑袋开花地跌地,安年随之跃起,在空中大幅度翻转身子,像是猿猴那般以双腿为支点吊在了车头上,整个身体因此而随着车体剧烈地上下摇晃。她稍稍闭上眼似乎是在抵抗那股天旋地转的晕眩,两臂平伸着抬起,而后双眼猛睁,扳机在同一瞬间扣下,所指之处是…车体与轨道的转向架! 猎杀枪重弹出膛,摩擦金属口炸出碎片爆裂的烟花!破坏性的动能穿透了机械连接,就如同断开了野马的缰绳!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直刺耳膜,铁轨上磨出长达几十米的火星堆,失控的地铁当即脱轨,在巨大的惯性下被直甩而出,车轮腾空,车身猛转,从天而降的铁壳翻出了地上轨道,如同怒龙直飞旁边的大楼! 那一刻的画面被定格在瞬间:腾飞的车身、四散的碎片、车头上昂首而立的杀手、背后是乌云遮盖的灰月。所有目睹那一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明明周围早已沐浴在杀戮之下,但顷刻中仍显得那么安静,像是撞钟人敲响最后的丧音。 枪声打破天地间的沉寂,这一次的火光来自于左手的暗杀枪。数颗子弹排列成线齐齐飞射而出,车头与车身的连接当即断裂,整个车头脱出车体像流星那样直坠。她随着下坠的动作一跃而起脱离车顶,旋转着的车身从顶头擦过,灵蛇入洞般整个钻进墙壁,带着冒火的油箱、带着整个箱体承装的上万斤炸药重重砸入楼宇,接着——全部引爆! 第473章 跗骨之蛆 余电的火光刹那闪现,钢铁和水泥的碰撞撞碎了地铁的油箱,高速的摩擦随即将覆盖炸药表面的燃油整个烧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将大地整个摇起,相撞空洞上腾起冲天的烈焰,在连锁反应中一波接着一波如同火山爆发! 灯光全灭,尘烟和火星从每一扇窗户中冲出,方正的建筑从破口处整个坍塌下去,剧烈的冲击波卷着烟尘扩散,围绕周遭的原兽来不及反应便正好被卷入其中,远远看去像是地上开起一朵低空的蘑菇云。 外围的枪鸣声随之变稀了。刚刚呆过的大楼几息间消失在眼前,那情景落在外围猎人眼中的震撼不言而喻。一时间场上除了爆炸余波与土石碰撞外再无其它声响,像是周遭的原兽都被末日般的景象所慑。人和原兽保持着微妙的对峙,半天过去,才有人首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始确认周围的情况。 “刚才那是…什么?”他们这会才想起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向周围同伴确认着。 “有人强行改变了轨道引动地铁脱轨,利用地上轨的高度差,把整座地铁当做炸药包扔进楼里引爆。”有个肩上纹着箭矢的猎人看起来是稍微看懂了,开始扮演解说,“这样就省去了布置炸药的步骤…但是以前我见到这种做法,一般都是恐怖分子开飞机撞楼的…” “自杀式…攻击…”猎人们倒吸冷气,“这么狠?是狼牙下的命令么?哪队的哥们这么玩命的?” “你傻啊。要是指挥提前就能预知到有这种情况,肯定会在一开始就让咱们从地下把炸弹埋好直接引爆,哪还用得着玩这么一票。”箭矢猎人摇摇头,“就算真是他下令做出来的,也肯定是临时决定…负责攻击的人根本没经过演习,光是随机应变就搞出了这么一手。” “真是人能做到的么?”旁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疯狂的办法居然真有人能想出来而且还迅速实施?她到底有多恨那个敌人,才会不惜选用这种方式来杀人? “不如说是得赔多少钱才能做到吧…”留着小胡子的猎人看着那已经成了废墟的大楼,咽了口口水,“地下设施先不论,光是这地铁加炸楼…咱们这么折腾,城里都没点反应么?” “再怎么说也有白狼的名头顶着,咱们跟做就好了。”在他身边的队员一边回应着口胡一边端起枪朝向里侧,“更何况,如果让这里面的原兽跑到城里去,那就不是赔点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反正有了这一着,接下来的裁员应该是轮不上咱们了。”旁人叹了口气,背起枪具包,“别瞎逼逼了,打不过的人交给指挥他们去打,想不通的事交给他们去想,先把自己的是干好就是了。” 几句闲扯间大部分的猎人已经回过神,重又背起装备朝向内圈。这时连续的爆炸已经销声,从中逃离的原兽正从烟尘中拱出来,刚才的异变引起了他们炸窝似的逃亡,而脱出烟雾掩护的瞬间立刻就撞上了外围猎人的枪口。 攻势再起,这一次负责防御的猎人们却感到压力骤减。使得原本纠集行动左冲右突的原兽群失去了组织,以树倒猢狲散之势四面开花,分散的零兵当然能让猎人更好地发挥小队协作的本事。他们迅速上前穿插分割,三五人扭住一头原兽合作解决,整个包围圈向中央围拢,竟有隐隐收紧之势。 坐标失效,引导他们的信号同样消散,失去指挥的原兽重又变成了单纯的无脑怪物。远逊于原兽数量的人们正凭借人类的智慧将凶兽们压回中心,也同时再次将胜利的天平拨回原位。 与此同时,硝烟弥漫的内圈,残余的原兽同样在被快速收割。刚才那一阵爆炸掀起了无数的碎石,如同炮弹那样溅向四处,即使侥幸逃出波及范围的原兽也有不少被打得瞎眼断腿,当然更无力对抗席卷而来的刀芒。黑色的身影轻松越过主路,很快突入那片渐渐消散的烟尘中。 江桦收回刀刃向正中央方向跑去,远远地便听见了零星的枪响和几声沉闷的兽吼。最后一头原兽在闪现的火光中倒下,面前的身影一甩手脱去打空的弹壳,几乎在同时身体一低半跪在地上,寂静的中央只留下女人沉重的呼吸。 江桦挥开周围的几股烟尘,因此而看清了中央的情况。安年俯身在中央,周围几只原兽要害处还留着冒血的致命伤口,应该是在爆炸后试图接近她却被反杀的。随她一起掉下来的车头倒栽葱插在旁边,腾起的火焰映亮她的脸,全是大梦初醒的神色。 她也已经伤痕累累,全身沾满了烟尘,虚软的手软踏踏地抓着手枪,手指像是快要按不住扳机,连那双无法熄灭的红瞳都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明亮。单只看样子,就能轻易判断出她的体力和子弹都已经差不多见底。这个独身冲原兽群的女人现在恐怕连站起来都很吃力。 从他们突入车辆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包括他在内的猎人都已经耗去不少体力,而她从刺杀开始便把细胞的效能推到了极限,刚才一人之力直冲原兽群更是极限状态的高强度压榨,凭现在70%的活性,能撑到现在已属奇迹。 江桦有些迟疑地靠近过去,安年发觉了动静,也慢慢地转回头来看着他。两个人都像是有些认不出对方的模样,也因此而不说一句话。 尽管付出了不少代价,不得不说现今的情况对他而言已经是超出预计。安年完成了她的夙愿,他这边也算是达到了目的。但不知怎的两人面对面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不知如何开口,更没有一点相对庆贺的意思。 谢春儿灰飞烟灭了,他们便能切实地脱离过去的噩梦了么?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刚才疯狂的一击中他分明是看到了夜莺的影子,那个本该死去的、不顾一切的杀手还融化在她的一举一动中,她自己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那个烙印却早已深入骨髓,她还是没能走出那片阴影。 这样的话…这一切还有意义么? 静默不语的气氛反而让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清晰了,也因此,他们都在瞬间听到了耳中忽然而起的笑声—— “干得不错嘛,我可爱的孩子。” 第474章 春之幽灵 耳机的功能在这时突然恢复了,传来的声音平静而悠然,但落在两人耳中不亚于一声炸雷。江桦条件反射地跳起身来,提刀全幅警戒扫向四周,与他相对的,跪坐在地的安年在听到声音的一瞬表情骤变,想要站起却是一个踉跄,仿佛被闪电劈中一般,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在哪…”她奋力地支撑起身子,扣住了沙漠之莺像是还准备随时出手,“居然还…” “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么?觉得我应该已经不复存在?”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不用费那个功夫啦,你的判断一点都没错,控制原兽的‘坐标’刚才就处在那栋楼之中,已经在你的攻击下被‘毁灭’了。刚才你打败的每一个身体都属于我,我的意识存在于所有你所见之物中。只不过呢,‘毁灭’我很容易,但想要‘杀死’我的话,这个世界上可是没有人能做到的呢。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过‘生命’这种东西呀。” “什…?!”安年半句话卡在喉里,震惊中几乎失声。 “话说到这里,你已经猜到真相了吧?真聪明,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孩子。”虚空中的声音幽魅而愉悦,“我漂亮的小夜莺、我单纯的小朋友,看到你还这么有精神,我可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啊。刚才那几下,就是全盛时期的夜莺也不好达到吧。真棒,强强联手,真是天衣无缝的布局,连我都差点给你们骗过去了。为了这个…我可得好好奖励奖励你啊。” 声音像是幽灵在暗地里吟诵诗歌,听的江桦也不由得头皮发麻。事实上那话确实说得抽象如诗歌,这样乱哄哄的情境下他也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只得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异常的战况上。 就在那一刻,他目睹了什么东西划破夜空的瞬间。 “喂,那是什么?!” 还在和原兽纠缠的猎人们在同一刻抬头,只见惊雷般的极光从天边骤然闪耀,漆黑的夜空刹那间被照的白昼般明亮。短暂的光芒在下一刻便迸裂,肉眼难以捕捉的碎片化作流星雨洒向远方的大地,落入森立的建筑群中激起了冲天的烟柱,真如有神明在云间挥下了天罚。 “怎么会,那边…!!”箭矢猎人朝着里面开出一枪,眼睛在瞬间充血通红,“那边是…城区!” 刺耳的高分贝铃声盖过了他们的呐喊,那是天子城的防空警报。在这个连地震都能被预测到的和平年代,这种简单粗暴的警报再次被动用了。尖锐的呜呜声笼罩了数万平方公里的城市,却仍旧掩不住四面八方传来的动荡,仿佛这座内陆城市中突然有了海啸爆发。 “我明白啦,我都已经明白啦!不过是…又一次为我而作的谎言嘛!”肆意的狂笑蔓延开来,不再是针对他们的私频,而是如开放歌剧般回荡在整片区域的上空,“我果真是愚蠢,到了今天还会相信所谓人类的本性,还要再陪你们玩这个骗局游戏。好了,你们的美梦和幻影都该醒醒了,从现在开始,我来为你们创造真正的…真实!” 尖锐的信号响彻夜空,红瞳的海洋整个亮起。在猎人们不知所措的注视下,第三波兽群从工业区之外奔涌而至,咆哮直冲天际震动着穹顶。震动变得更深更远,就像决堤的洪水那般,漫过信号站、漫过车辆段,最终以无可阻挡之势冲出新城区,火山爆发般笼罩向整个天子之城。 南淮区总部大楼,睡眠中的江一竹忽地睁开了眼。 她抓着扶手撑起身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免于从睡处摔下来。整个大楼都在晃动,桌上柜上的文件设施倾泻着摔成雪花般的碎片。窗外传来悠长轰响的兽吼,这让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紧紧裹在被子里,这才转过身,用力地推着旁边人的肩膀:“姐姐!姐姐快起来!” “诶呀…小竹你不要这样。”江一弦被她推得翻了个身,翻开半只眼迷迷糊糊地朝她道,“你用这么大力气,床都晃成这样…我还想再睡会呢。” “不、不是我!”江一竹赶忙放开手,转而指了指窗户,“是外面,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什么啊?”江一弦听罢也只得爬了起来,头顶着被子打着哈欠,“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嘛?现在天还这么黑,弄出这么大声音…” 她说到这突然停住了,动作如同按上了切换键般猛地一震,那副睡眼朦胧的样子霎时消失。她一掀头上的杯子几步冲到窗外,眼中随即闪过异常的神色:“这个,是阿姨曾经说过的。” “诶?”江一竹一愣,下意识地朝姐姐身边靠了靠,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说过的…是什么?” “死去的时代。过去的虽死犹生,和现在的虽生犹死。”江一弦扒着窗户向外探头,语气突然变得诡秘深邃,像是幽灵上身,“本应闪光的东西被愚蠢的和平所埋葬了,尸体腐烂在厚土之下。运行的规则已经无法改变,唯有从死亡中追求新生。” “这…这是她说的么?”江一竹被江一弦那不同寻常的语气给吓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江一弦是在模仿着谢春儿说话。她自出生一刻就受着那个人的熏陶,学起这一套太容易了。 “嗯,这就是阿姨所最终期盼的样子…”江一弦看着那黑云滚滚的天,眼里流着异样的光,“世界不认可怪物作出的变革,所以已经无路可走。想要重建那个时代,非要浴火重生不可,所以要在这之前…把一切毁灭殆尽。” 几公里外,观望台。 这是一座30层高的摩天楼,近百米的楼体设计让它的高层在地震中晃得像是倒立的秋千。直升机在犹豫中断断续续地下落,在距地两三米的地方停住,副驾驶的机舱门被猛地推开,人影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落到摇晃的平台上。 任天行几步冲到楼边,举目向下望去。夜风扑面而来,脚下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幕,这个角度下他看见了完全视野的天子城。 ——在瞬间被原兽所占领的天子城。 第475章 天子陷落 凌晨2:53分,沉睡中的都市被浩劫惊醒了。 已经是凌晨时分,街上的嘈杂纷乱却像是身处正面交火的战场。车辆急促的喇叭声和此起彼伏的兽吼声交接,混杂着破音的尖叫呼救。已经入冬了,但街上到处都是衣着清凉的人在奔跑,大多服装褴褛血迹斑斑。 黑夜被侧翻的汽车和爆裂的灯管点燃,手无寸铁的市民或是被异变惊醒,或是刚刚从倒塌的楼宇中逃难出来,而在出门的一刻他们见到的是被怪物所占领的、血肉横飞的街道,数不清的凶兽从道路和建筑中破泥而出,在变异的一刻便开始寻觅肉食。 这根本不是任何人能抗衡的力量,是一场灾难!是一次毁灭!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和预警的情况下,这座城市的时光像是在一夜间倒流…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 “开玩笑的吧这…”任天行有点愣神地低语一句,下意识将目光转向北面,“那边…” 就在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直线一百公里外,最为密集的兽群正集中排开在车辆段外。 信号被传递到每一寸空气当中,来自城区的原兽追寻战斗的气息涌入工业区,踩着擂鼓般的脚步,踩着先前死于猎人手下的同伴的尸体,以半包围之势向外排山倒海地回压,里应外合包了饺子,这些无脑的凶兽居然创造出了合围之势,红瞳中映着猎人们的脸色无一例外地惨白。 这已经是第三次异变了,这些老鸟也无法判断后面还会出现多少波敌人,更不要说背后的城区同样在传来警报,告知他们后方已经失守。打之不尽的原兽摧毁了士气,穿插分割使得中央指挥的命令无法传达,这让他们也不由得腿脚发软,接近溃不成军。 唯一庆幸的是江桦之前所下的分散命令给了他们钻空的时机,若是队伍集中,此时必然已经全军覆没。 与外围的哭喊与悲鸣相对,在战场中央,还剩下一个声音显得那么愉悦。 “如何?这就是我要送出的真正的礼物。别说,你们城里沉睡的小动物还真是多呀,随便叫一叫,就全都起来玩了。”谢春儿笑音嫣然,“说实话,本来我还打算让城里那些爬虫多活一阵,欣赏一下他们最终凋零前一无所知的傻样呢。但现在我的小朋友们都已经这样上门了,不送点回礼,就显得有点小气了啊。” 声音像是来自天边,任何人都无法靠那声音辨认她的位置…亦或根本就不存在位置。滚滚声潮从四面八方涌来,即使不看也知道外面正在经历什么。整个外圈在刹那间崩溃。到场的猎人经过激战后只留下百十人,但瞬间出现的原兽却有足足几百头。这样的数量平日中在边境都属少见,现在却真切地发生在了城区。 闪光弹从中央升起,照亮了地面兽群的同时也清楚地晃过了猎人们的眼睛。那是全员撤退的信号弹。谁都没想到这东西居然真的会派上用场,它的出现就标志着战斗结束,也同时意味着无可挽回的失败。 江桦甩掉枪口的青烟,重又装填上小型信号弹对着天空连开三发,不同颜色的光点升空,指向着不同的方位,用最迅捷的方式将撤退路线传递出去。猎人们等来了救命的命令,当即四散分开,左冲右突从各个空隙中冲出郊区,双目通红直奔着硝烟滚滚的城市折返。 这里集中着全城猎人的精锐,以现在的情势即使他们留下来也已经没什么意义,而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背后的天子城最需要他们。他在明白这一点的第一时刻便当机立断发出了那道信号,最后一条命令同时宣布了任务解散,猎人们不再需要援助中央的指挥,转而各自分头寻找回城的最快办法,大场在几分钟之内便撤离一空,没有任何人敢在这时耽误哪怕一秒的时间。 江桦慢慢放下枪重又拾起狼牙,刀柄在几刻间便被手上的冷汗浸湿。某种大范围的手段现世了,第三波的兽潮正在突起,一浪高过一浪将他和安年整个包在中央,再起的原兽在中央和外围间筑起了城墙般的分割线,与城中的浩劫呼应着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声势,而他们甚至连谢春儿是如何做到的都未曾知晓。 这已经不再是普通人能触及的范围。他放其它的猎人撤退回城援助,也就意味着放弃了用于自保的兵力。几里之内的原兽都被引到了他们周边,即使以狼牙之利,想要和这三位数以上的原兽打正面也已经处于下风,更何况即使逃出中心乃至这片区域,迎接他们的也只会是席卷城中的原兽狂潮。 那会有多少头原兽?几百头?几千头?已经不重要了。人类都市上一次经受这样的袭击还远在三十年前,而那时的城市现在已经被圈在了达格网之中成了失落的原兽地盘。如果任谢春儿这么释放下去,承载他们数十年时光的天子城…也要和边境之中的断壁残垣落到一样下场了么? 如果说之前的谢春儿还能用不死之身来解释的话,那现在的她就是实实在在的幽灵,将地狱的气息带来了人间。但眼下的事情太过真实,连魔幻主义都已经无法解释。按刚才电波交流的说法,如果刚才被沙漠之莺击碎的那些身体都属于她的一部分,那她不就是… 他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在思考的同时急速扫视可能的空隙。周围的原兽正在感召下逼近,他 转头去看安年的情况,就见后者不知何时已经踉跄着站了起来,脸色竟是极度的惊恐——如同当初面对莫比乌斯爆炸的那个女孩。 “不…不是…”她的目光在一刻间变得呆滞了,吐字几乎语不成句,“怎么会…这样…” 她边说着边向后退去,身形摇摇晃晃让人怀疑她下一刻就会跌倒。方才的凛厉在几秒间荡然无存,像是谢春儿的几句话抽掉了她所有的精气,黯淡的红瞳嵌在脸上仿佛两只空洞。 又是这样一模一样的光景。因为她的作为她的失误,又要让其它人被牵连进来了。十数年前是那个小岛,而现在代价却是…一整个百万人口的城市。 那副失魂落魄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会认为她还保有战斗能力,江桦只能站到她前方,狼牙连挥打断想要迫近到的原兽。情况超出了预计,他试图调试通信设备,但那边传来的只有失联的忙音。城里的情况和他们完全隔绝,新一波的原兽又将上前,他只能暂且放弃联络,全心寻找着突围的可能。 就在这时,他觉到背后的大地一阵轻微的颤抖。 江桦一个激灵,整个人忽地冲安年所在的方向直扑而出,大喊道:“躲开!” 与他的快速反应相反,安年还呆站原地,似乎是沉浸在梦魇中不能自拔。被他这么一喊,她才如梦初醒地旋即向旁边跃去。透支的身体让她慢了一拍,脚下的地砖在须臾间开裂,长长的黑影从中直冲而出,一透而过贯穿了她的肩膀。 第476章 绝不容许之事(4100) 大片的鲜血淋漓而下,力竭的身体如同一个破碎布娃娃那样被大力顶上天空。黑影刚好从她余光的死角穿入,那是一只锋利而坚硬的触手,顶端生长着钢铁般的尖刺,刺尖被血染得鲜红。 狼牙的锋气猛滞一刻,像是被极寒的冰冻住了似的。破碎的身影落在眼中,恍惚间与记忆中十数年前的光景重合。许久未经的崩塌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当头将整个人淹没在内。 那样的事情…怎么能有第二次?! 刀光疾落,令人吃惊的力量直直刺入触手本体内。那只爬出缝隙的二级种形似墨鱼,刚刚露头便吃了狼牙爆发的一击,创口中迸出几米来高的粘液,连带着所有的触手眨眼间绷直又放松,三人合抱粗的巨型身体随之软踏踏地流回裂缝中,半天才传来落水的声响。 空中的身影直坠而下,江桦一步上前刚好接住,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浸湿。掉落臂上的安年瞳仁失焦全身失力,那一记偷袭在她肩膀上留下了拳头大的破洞,出血量称得上触目惊心,只在几秒间就已经变成了血人。 江桦使力摁着她的脖颈将她拖到角落,脱去外面的风衣快速勒紧伤口周围。血流呈微微的喷溅式,大概是刚才的那一击擦到了肩胛的动脉,必须靠着按压才能止住。体内的原兽细胞在疯狂地抽取体力补充伤处,这让她脸上的惨白更重几分,终于是手上发软,指间的沙漠之莺带着血渍掉落一边。 温软的身体就这样靠在胸口,这让他感觉到头疼欲裂的恍惚。所有的场景都和当初相像到令人作呕——滚滚而来的死亡浩劫,高高在上的谢春儿,背负罪孽奄奄一息的女孩,以及那个始终被他所痛恨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夜风吹过,强烈的腥味扩散到全场每一个角落。无数的原兽被引着转头向这边迫近,高活性携带者的气息刺激得他们几乎疯狂。地面连续震动,密密麻麻的红瞳包围过来,无一例外都在磨牙吮齿等待开动。 那是真正的杀意。随他们来的猎人都已经在刚才的命令下撤得撤死的死,几里之内只余下他们两人,而面对的原兽或许有几百头。他们在那个人眼里都已经失去价值,最后只有被作为祭品献上。 “哟,就只是这种程度了么。我的小夜莺变成这样…可真是不漂亮了呢。”那个声音又喋喋不休起来,这种情境下她仍然悠闲地像是在喝茶聊天,“可惜呀可惜,早知道应该提前准备一副公主的水晶棺,把你好好地保存起来的,结果最后只能被小动物们吃掉了,居然会和那些低劣的人类走到一个结局…” 话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不一般的情景:站在安年身前的那个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沾染的鲜血流经手上的刀刃,空前沉重的锐气压迫四周。 或许一切都重蹈覆辙了吧。但至少有某些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喔…差点忘了今天到场的还有这么一个小子。”声音再度笑起来,轻缓而冷冽,就像是罗马斗兽场的观众期待着流血演出的开始,“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还好今天准备充分——真是想看看,所谓最强的猎人…能撑到什么程度呢。” 像是回应着她的兴趣和命令,红瞳巨兽们纷纷转过头,吐着带血的口涎、淌着恶臭的粘液,几乎紧贴着身体向中央靠拢。上百头怪物组成的兽墙密不透风地圆形排开,如果在高空俯视,就能清楚看见此时几里之内的原兽都如被旋涡吸引般涌来。而就在最中的一点,凛冽的锋刃慢慢地抬起,刀芒映照出的红瞳中仿佛酝酿着灼热的岩浆。 当年那个废物,是给出过什么誓言来着? 已经不重要了。十数年过后他终于理解了当初女孩的心情。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和敌人,杀阵那么清晰地摆在面前,想要背后人的命。 只不过这一次,是他站在前方。 “干掉他。”轻飘飘的话抚过耳边。 如同扣响了发令枪,片片血瞳瞬间被点燃,兽群直扑而出,震天的吼声掀起飞沙走石的摇晃。只是那肆虐的龙卷下一刻便被劈裂,黑色身影在残月下一跃而起,翻手覆手间刃光泻出狂暴的海浪,将咆哮的兽潮席卷在血肉横飞的飓风当中。 …… 凌晨3:38分,诺大的天子城在异常状态下急速运转起来。 所有的预警部门都在这个时刻临时召集加班,却没有一人有怨言。接线员们对着电话脸红脖子粗地大吼,所有的雷达和监测仪器都被推到最大功率,监测仪上的波纹癫狂地跳动,最后变成癫狂的数据输入中央系统,记录中有着道道的空白,显示着许多监测仪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已被彻底摧毁。 在同时被摧毁的还有城市的主干道和数不清的基础设施,天子城最引以为豪的悬空高速大桥被几头二级种合力撞成了数截,所有的进出口关闭,交通全部封锁,这个远离地震带的中心城市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持久的十级大地震。 紧接而来的是全城性的断水断电,肆意的原兽冲爆了城市的供电网和排水设施,下水道的水泵开裂,沥青路上随处可见混杂血水的喷泉。那些防范性的基建在绝对的数量压制下如同纸糊,兽潮以不可逆转的形势增加和推进,红瞳大潮涌过的地方只留下垮塌的房屋、散落的物件和被踏成肉泥的尸体。 这全都是因为原兽的出现地点毫无规律可言,有些从底层夹缝中、有些从建筑物内、甚至有被感染的宠物在瞬间变异吃掉沉睡的主人。他们在人类的团结和智慧下被压制了许多年,而今夜的原兽攻势足以被称之为是军团。如果这些无脑凶兽也有士气这种东西的话,毫无疑问现在每一头原兽都已经热血沸腾。 一切都失控了,以百为单位增长的怪物在半夜出现在了这座城市,没有任何人对此有任何觉察,许多资深的警报工作者几分钟前还沉浸在梦乡中。这或许是原兽战争史后最大规模的一次集体变异,就像是有人从异次元空间将这些怪物扔进了天子城。 预警已经没有意义,救灾的手段也没有任何人能给出,统计伤亡损失的数字每一秒都在刷新。同时刷新的还有来自各个区块的原兽数量报告,那惊人的数字代表着不输边境级别的原兽入侵。若是在和平状态下,这或许是天子城十年累计起来的报告量。 “全部出动!能拿枪的人给我全部出动!”衣衫不整的议员对着电话大吼,“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懂?!猎人部门都是瞎眼的吗?” “先生,猎人部门已经投入了现今三分之二的有生力量,而且不可能会有其它部门更快了。”那一边的回答带着绝望般的低沉,“他们今晚原本就有着大型任务,各个精锐兵力顺着地铁主干道分布在全城,在原兽出现的同一刻他们就作为第一梯队接敌。而且据前线的说法,还有分散的力量在不断被召回。” “精锐…全部被调动?”议员脸上闪过异样的光,“怎么正好是这个时候…给我接武装部!我需要听到前线的全部消息!” …… 十五分钟后,天子城东澜区,顶楼的办公室里亮起了灯。 “吕部长,第一波数据分析已经出来了!”气喘吁吁的秘书将一张波形图拍在桌上,“绝对没错,问题就是出在信号站,中心那边已经在紧急调人了!” 吕鹤抬手从面前的书桌上拾起那蓝蓝绿绿的格纸:“已经有结果了么?原兽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他坐在那眼眶青黑衣衫不整,和平时闲庭野鹤的气质大径相庭,一看就知道是在睡梦中紧急被拽起来的。但今夜他只是万千不眠者中的普通一员,整个天子城毫无预兆地陷落了,顷刻从人间跌至地狱,再过几小时全世界的镜头都会对准这里,早间新闻必然会被刷屏。 这样的惨剧可谓是整个天子城原兽部门的重大失误,武装部逃不了责任,身为部长的吕鹤更可能因此而被投入大牢,但现在他想不了那么多了。 “原因还没有查出来,但他们很有可能没法在查下去了。最后一份报告显示,全城的通信信号频率…都在这几小时里完全变了!”秘书咬着嘴皮,“信号站没有人操作,但检查显示整个通信系统全部失控,照这样下去处理数据的中央系统也会崩溃!” “信息攻击么…还又是配合原兽行动。”吕鹤若有所思地喃喃着,“源头呢?” “他们的说法是一种类似超级病毒的东西,不仅掌控了整个通信系统,甚至还修改了它本身的运作规则发出特定频率的复合信号。内容非常复杂,相关人员正在全力破解,他们的说法是通信网的问题很复杂,凭借目前技术人员的手段,要破解很难。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信号会干扰通信设备本身的运作,进而整个城区的通信网络都会崩溃。” 吕鹤沉默了几秒,继续盯视着桌上的测试图。颜色异常的波频圈像是一朵朵鲜花开在全城地图上,每一朵花的花蕊都代表着一个建立在城区的信号基站,全城上下没有一个接入网络的基站幸免。这些铁架子在平时给人们提供通讯和网络,带来最普遍最便捷的娱乐和平台,但现在他们在某个人的操纵下集体发疯背叛了。 “救援势力派出去了么?”他半晌抬起头来,用疲惫的语气问道。 “能出动的都出动了,不仅是猎人,包括警力和城备军,自然灾害的救援队也马上赶到了。不出意外的话,国家应该很快能采取措施调集其它地方的物资和战力。”秘书说到这里面露难色,“但是…作为主要抗击力量的猎人经过之前的那一次裁员,现在整体实力大减,要论正面作战的话…” “偏偏是这个时候么。”吕鹤低声咕哝着,扭出难看的苦笑,“真想不到,三十年前作为战争中心的这座城市,在没有猎人的情况下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三十年前全世界都卷入了原兽战争之中,人类的所有资源都集中在对抗原兽的研究上。当时的天子城拥有最完备的防御机制和堡垒,易守难攻。”秘书边说着边不堪直视般地侧过了脸,“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用于战争的设备拆除了大半…说到底,在几小时之前没有任何人能想到现在的情况。” 像是在回应着他的话,室内的光明突然摇晃起来。剧烈的震动突袭了这座写字楼,顶头的led灯管掉出了灯罩险些打到吕鹤头上。他扶住椅子拉住旁边同样险些跌地的秘书,举目向外望去,羽翼如刀的怪鸟刚刚从楼边掠过,背景是砂石碎裂和人们的哭喊声。 “举全城之力,能撑多久?”吕鹤捏紧了扶手。 “如果不作任何改变的话,大约十天左右。这样的形势下国家乃至世界都肯定会调兵力和物资过来,很大概率是要撤人清城。”秘书艰难地站稳脚步,“但按照现在这个形式,交通肯定会受限,从别地调集的人手很难直接进入,大部分还是要靠我们这边从内部打出一条绿色通道。” “一个大城,在原兽中只能撑十天…”吕鹤咕哝一句,随即抬手轻轻挥下,“去通知所有部门,从现在开始进入一级警备状态,城里库存还有多少达格弹?” “原本各个仓库估计还有三吨左右,但现在原兽四面开花,很难保证军火库有没有受到伤害。” “那就让他们在真正受创前发挥应有的效力吧。”吕鹤支起身子,“所有武器全部对外解禁,不仅是猎人,一切有枪的人都可以自发取弹。避难场馆全部准备开放疏散民众,救援队现在组织去各个地方开辟好。接下来,就要看这座城能撑多久了。” “明白。”秘书坚定地一点头,旋即向门外跑去,却不见吕鹤在说完这话后便再度攀到了窗边,眼里流转的神色有跨越时光的意味。 “到最后…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找到了么…”他出神般地自言自语,仰头看着暗无天日的苍穹,“那种存在,复活了啊…” 第477章 浩劫之夜(4000,下一更7.2) “紧急通报!紧急通报!安全局几分钟前发布红色警告!”沾血的喇叭被丢在地上,“新城、东澜、北淀均有原兽大批出现!请各位不要过度惊慌争抢踩踏,就近寻找开放的避难所…” 播报声音在混乱中被挤得歪七扭八,喇叭放大的分贝也抵不住尖叫和兽吼的掩盖。达格网将城市人的日常生活和原兽分离开来,许多人甚至只在安全读本和新闻联播里见过这种威胁人类的怪物。而现在红眸透亮的怪物就在眼前横过街道,光是这情景就已经足够让他们六神无主。 人们纷纷关紧了窗户和大门躲在各个角落里,但被撞塌撑裂房子的住户就没那么好运了,他们从地震废墟般的水泥堆里挤出来,往往刚一露头被便被徘徊在旁的原兽一口断头,剩余的人群像是遇到洪水的蚂蚁那样在诺大的城市中乱窜。 兽群从背后缓缓碾压而来,那迎面的腥风让所有的客气和规则成了笑话,人们互相推搡着试图往前挤,原本宽敞的路口竟是一时水泄不通。 “都别他妈挤了!这样谁都过不去!都得被吃!” “那你先让出去!” “喂,有人摔倒了!” “等等,等等,让我过去…” 各种声音交汇成一团,但丝毫没有改变路口压缩罐头般的局面。人们一边游泳似的奋力前划,一边还不时扭头惊恐地注视着背后的阴影。凌晨的夜色勾勒出大片大片各式野兽的轮廓,比起一窝蜂的人群这些怪物反而显得更整齐有序,成排的红瞳缓缓向前推进,踩过地上散着带血的破衣和断裂的拖鞋,吱呀的声音清脆。 “猎人!他是猎人!咱们这儿有个猎人!”突然间一个尖声穿透了嘈杂,引得周围人不约而同地转过目光,果然有个带蛟龙刺青的男人正被几双手推搡着向后错去,伸出的衣袖上绣着一枚盾牌形状的纹章。 那是个名气不小的猎人公司的标志,在此情此景下这简直是一记强心针。立刻就有周围的热心人加入了推搡的阵营,几十双手齐齐拱着他的后背将他推向原兽的方向,像是难民将手伸向祭祀。 “别推!别推!”被众星捧月般拱在中央的蛟龙猎人却是脸色煞白,能做的只有张开双手试图保持平衡,“这儿的原兽太多了!我…” “诶!你不是猎人么!怎么说也是靠原兽吃饭的啊!”身后的某双手后传来高喊,“这儿的活全都归你!我们出钱!你要多少都行!” “现在不是钱的问题,这种数量…” “我们也不用你宰了他们,能拖一会让大伙儿过去就成!”另外一个声音加入助威,“这么多人的命搁在这,你不出手也说不过去啊!” “操你大爷的!你丫说的是人话吗?!”蛟龙猎人急眼了,伸手指向背后的兽群,“你自己数数这儿有多少头?现在这连把枪都没有,哪个猎人能一个人招呼这些的?还拖一会?!你行你他妈自己喂原兽去!” “不用拖时间,都不用了!”旁边一个女人却是在这时奋力挤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眼里闪着哀求的泪,“我知道这么多怪物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但…但你们猎人总归是要救人的吧?能不能至少去救一下我的孩子?救一下就好了,就在那边…” 她手指的方向越过重重人影,定向人后裂缝重重的斑马线,一个小女孩儿被推倒在地上,抱着脏兮兮的绒毛小狗,无助地看着前面密集的人墙。她力气太小了,根本挤不进这疯狂的潮流,只能蜷缩在原地,用唇语叫着妈妈。 “这…这…”蛟龙猎人的视线在这母女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一时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一刻的停顿令旁边的嚷嚷声再度高了起来,这让他突然就一甩膀子,将旁人挡开。 “妈的,都让开条道儿,就救这一个!别的老子不管了!” 不知道是被猎人的气魄还是仅存的人性所打动,紧密的人群还真让出了一道稍微能容半个人喘息的缝隙,蛟龙猎人红着眼大步踏前,将手伸向那个泪眼朦胧的女孩。就在这时一阵惨叫直冲耳膜,声音的尖利让他下意识循声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两只灯笼般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阴影从头顶投影下来,那是一头背生双翼的剑齿怪犬。它正用肉垫爪伏在半截断楼上,血瞳傲视苍生,甚至能看见它嘴边吊着的、还在滴血的半截人手臂。 光是看体型就知道这家伙即使在二级种里也等级不低,这样的存在对于普通猎人来说或许一辈子也难得见一次。显然这点肉食并没有满足它的胃口,他吐掉了那节露出白骨的手臂,舔着鼻端缓步向前,似乎在思考着先从哪个方位下口。 身边人群的嘈杂登时翻番,汗味中混上了骚臭气息,有许多人直接被吓得腿软失禁了。蛟龙猎人还勉强伫立原地没被挤倒,但也是双腿发软,再无法迈出一步,反而下意识地重新向队伍里挤。孩子在他十几步之远的地方茫然四顾,那神情落在身后的女人眼里,让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恶鬼般狰狞。 “你…你在做什么啊?!”她高举着手无意义地挥舞,“你不是答应了要救我孩子的吗?反悔?猎人就是这样的?” “碰到原兽就跑,还算什么猎人!”这是随波逐流的。 “别的人不说,至少去把那孩子拉回来吧!人家妈妈都那么求你了!”这是同情弱小的的。 “算我们求求你,这边儿没别人,大伙儿就靠你了!”这是激昂演讲的。 无数谴责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生生将那张脸憋得通红。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兽下落,嘴唇抖了几秒,突然就猛一伸手扯下了带有标记的那件外套,重重摔在地上,任其被无数双脚践踏。 “够了!都他妈的够了!”他粗着脖子大吼,“反悔?还就反悔了!猎人部门都他妈反悔了!招呼不打一声就裁员,一裁裁一半,老子在半个月前就不是猎人了!要救人什么的,你们找那帮精英说去!找他们求去!爱咋咋地,反正不关我事,谁爱喂原兽谁喂去!” 不知道是屈服于身后怪兽的淫威,还是被他嘶吼的气势所压,身边的人群在须臾间安静了一瞬,蛟龙猎人趁着这呆愣的一瞬急急转身回挤,不出几步就淹没在了人流中。交错的身影间只留下那个孩子还坐卧在地,怪犬正好落在他面前,忽地张开了血口露出成排匕首般的牙齿,在瞬间将阴影整个投在他身上。 人群的喧嚣淹没了女人凄厉的哭嚎,相比之下孩子却很安静,大概是连哭都没力气再哭,只是呆呆地跪在那里,看着那抹阴影逐渐下坠…獠牙刺下… 飞溅的血流溅起,怪犬的脑袋带着半截脖颈折断落地,断口切面平整,隐约可见一缕丝线的银光。另一个身影默契地从旁而过,一把抱起地上的孩子,几步护着他走入旁边安全的侧道。 失去头颅的身体这时才失力软倒,重量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动静看愣了面前的人群,也在同时威慑住了身后的兽群,他们的脚步出现了犹豫,但不等他们有所动作,接连的银光已经刺进皮肤,笼罩整个街道的巨大杀阵已经将他们包裹在内。 抱着孩子的那个身影用手挡住孩子的眼睛,小臂一甩,准确地将他扔进了那个哭得披头散发的女人的手中。周围人看着那道漂亮的抛物线还傻张着嘴不知所措,没等他们说出话来,就见前方的人一手拉线一手拿枪,几步跑到人群背后,招呼都不打一声朝天就连放几枪。 “都别就知道挤在这,分三边儿走辅路往南边儿跑!动作麻溜点!老子这子弹不长眼睛的,再不把街区腾出来,黑灯瞎火的把谁当原兽打了别跟我这矫情!” 这一句话配上黑暗中连发的枪声活脱脱一副凶神恶煞样,四处乱窜的人群顿时像是脚下泼了胶似的动作一滞。眼看他推枪上膛,再度鸣响几发空弹,杀伤武器的威胁短暂地抗衡了原兽带来的恐惧,他们如同被鞭子抽着的羊群似的渐渐汇集成股,在枪声逼迫下踉踉跄跄地朝指定的方位而去。 街道随着他们的离去彻底腾空,后方原兽循着残余的人息和血腥味而来,但迎接他们的却已经是大口径手炮的炮口和步步杀机的天罗地网。 “真是过瘾了。前半夜闲的发慌,后半夜就能来这么一出。”于小楼接着一枪补刀,将那两人高的躯体踹进旁边的废墟,“这么大一片地,都没别的猎人过来?也就亏得咱正好打到这。” “临近的几条中央主路全部封路了,大部分车都没法用,地铁站也全都封锁了。”林燕扬将炮弹上膛,“其它猎人没法只靠自己远距离移动,只能就近作战,类似这样放空的区域应该还有很多。” 两人缓步后退着,将后背紧贴在一起,四只血瞳在同一时刻亮了起来。人群离去终于制造出了真正适合他们发挥的环境,炮火和枪鸣在废墟间交错,不多时银丝线网已经挂满血渍。 但他们的表情都不轻松。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最了解这其中的猫腻。牵扯到那个人,即使不在现场也能将情况猜出一二。 “这他妈的肯定是我碰上的最魔幻的事儿了…”于小楼深吸一口气,“要玩也不能玩这么大的吧?江队不打算给个解释吗?” “通知说指定地点的猎人正在往回撤,应该马上就能投入城里这边来。”林燕扬说着却是表情艰涩,“但现在这个情况放他们回城…恐怕不是打赢的信号吧。” 于小楼瞥着她的脸色静了一刻,手上同时扣下扳机,扫瞎了领头原兽的眼睛。 “那这次可真是玩砸了。算上指挥不力,队长回来得起码罚请一人一顿饭啊。”他面对着如海的兽群嘴上还不忘了叨叨,“要不要提前通知他一声准备出血?” “现在还不行。”林燕扬摇摇头,将耳机和手机取下来递到他面前。手机显示无信号,耳机的连接也闪着灯提示着搜索中,然而照这形势看起来今晚它是搜索不到目标了。 “全城的通信网络都断了,联系不上其他人。”林燕扬说,“包括狼眼那边也是…临时的通信渠道全都失效了,也没法走他的渠道。从现在的情况看,在作战的应该只有你和我了。” “那还真是…只能活在当下了。”于小楼说着,重又拉出了杀手线的线头,“说到底,想解释今晚这事儿的话…也真得靠魔幻主义了吧?” …… “怎么会…这样呢…”江一竹扶着窗沿,将外面的场景尽收眼底。火光连绵的响声震动黑夜,让她话说的有些哆嗦,“这么多的怪物…全都是一个人放出来的吗?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对现在的阿姨来说,应该很简单了吧。”江一弦抬眼看去,盯视着远方光点闪烁的发射器,“这座城里的人都还依赖着信号来传输信息,为此才修了这么多的基站和塔,都是可以当做发射器用的。而现在…那些发射器就全部都能被阿姨变成‘坐标’。阿姨之前在城里做的那些事情,收集的所有东西,都只是为了制造出这个局面。这座城已经被她控制了。” 江一竹看着她眨了眨眼,以她的储备量还听不太懂江一弦这话的含义,只是下意识接着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我们找不到她了。因为阿姨现在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或者说,不存在于人类的世界了。”江一弦语气幽幽,“她说过,要达成这个局面,就需要她恢复‘真正的面貌’…那样的话,她就不再需要以前的那些身体,也就彻底地,不再去扮演‘人类’了呀。” 第478章 姐妹的决意 又一波的震动袭来,江一竹使劲拉着江一弦的胳膊才避免了摔倒。总部的大楼是防震设计,在几波冲击过后仍然鼎立原地,围墙保护下也没有原兽进入楼周边的范围,宽阔的训练场和大大小小的建筑因此而在混乱中保持了平静,但周围的楼就没这么好运了,从她们这个角度向外望去,能见到成片成片的建筑正在化作废墟,无法想象那其中埋葬了多少亡魂。 “不再扮演人类…是什么意思?”江一竹语气有些抖,“她会做出这种事…是因为她不是人吗?” “这些都只是阿姨当初告诉我的,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但她确实一直说着讨厌人类之类的话就是了。”江一弦摇了摇头,不经意地扭头去看江一竹,却见后者低着头,表情埋在刘海下,只能见到肩膀在一抖一抖。 “诶呀,你哭了嘛?”江一弦微微一惊,伸手想要帮她擦擦,江一竹却是挺起身,不再怯怯地贴在她背后,反而是大步向外迈去。 “你要去哪儿?” “我想要…去帮帮他们。”江一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如果真是那样…如果真的大家都要死的话,至少我想要努力一下。” 江一弦歪着头看着她:“可是小竹你一个人也做不了什么呀?” “我知道。”江一竹使劲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我一直都不能像姐姐你那样,但是其他人更做不了什么的吧?我见到过的、跟我有一样的眼睛的人,在怪物来的时候都一定会站出来的,那这一定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现在能做的只有我了,所以…就算真的会死掉…” 江一弦定定看着眼前的妹妹,这个平时只敢缩在她身边的女孩在灾难面前突然变了,大眼之中闪着坚毅,那种表情让她似曾相识。眼看着江一竹又要迈步欲走未走,她突然就抬起手臂拉上了她的手,大眼之中淌着前所未有的神色。 “小竹,你不会死的。”江一弦紧紧握住那只手,稚嫩的语气却说得一字一顿,“我是姐姐,我说了要保护你的。” “诶?”江一竹惊讶地眨了眨眼,“但你不是说,这是那个人的…” “虽然是阿姨的计划,但我不要你死,也不喜欢外面的世界变成这样。”江一弦说着,已经是转身打开门,软软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舞,“所以那这次我就不要听她的话了。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你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的。” 江一竹有些发怔地看着她,这个平日里漫不经心的姐姐在这时候突然就认真起来了。两个孩子相互对视了许久,小脸上的表情逐渐统一,一般无二的瞳仁中在同时闪起惊人纯正的红芒。 她们到底是带着携带者的身份。那份烙印从一开始,就带着某种使命。 白光突然在眼边晃过,引得两个孩子重又从看向窗外,之间天边一点烟花似的光圈正升上夜空,与此同时主干道上涌入两股洪水般的人流。其中一股是从区域关口被赶过来的受难居民,而另一股却在入城的同时箭头一转,直直突入背后推进的原兽群,一时间街道变成了完全的战场,炸药四起子弹连绵。 “那个方向…”江一竹睁大了眼,“那些人…都是猎人!” 她说话的时候枪火已经连绵而起,新到的猎人迅速加入战局,瞬间便压制了主干道上前行的兽群。跑在前面的难民也同样回过头来远远地看着,从表情看来同样没有料到这支队伍的出现。 “这些人比刚才的那些要厉害。”江一弦很快判断出了局势,“这样的话,杀光这里的原兽应该没有问题的。依我看,我们现在不用直接上去帮忙,想想其他的办法就好了。” “但他们好像已经打了很久的样子…”江一竹目露惧意地探头看去,这个距离下以她的视力能看清每个人的样子。突然出现的猎人无一例外地灰头土脸身上带伤,一看就不是刚刚加入战局,论磨损程度甚至还要更高于先前迎战的守城猎人。 “外面的怪物,是比这里还要多得多吧?”江一竹慢慢地将手放到了心口上,试图安抚那颗砰砰急跳的心脏,担忧的大眼望向猎人行来的远方,“爸爸妈妈他们…怎么样了呢?” …… 三百四十公里外,工业区中心。 “歼灭数一百六十一,不,是一百六十三么…”虚无中的那个声音低声喃喃,语气有些吃惊,“单凭第二代的血统,居然真能做到这个程度。这才是真正的极限活性…确实是,令人遗憾啊。” 语音飘散在大场上,如同丧歌一般应景。千疮百孔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一头叠一头垒得像是小山,要害处深入的伤口还冒着蒸汽。在那血腥尸场的中央,同样沾满鲜血的身影长刀杵地,俯身在自己制造的尸群中喘气调息。 从信号引动起已经过去了几十分钟,在这期间内斩杀的原兽数量他数都数不清了。工业区是坐标之力爆发的核心,自然也是原兽最集中的区域,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但此时如果从高空俯视就能发现这个铁桶变薄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削过一般,中央只余一片血域。 兽群短暂地凝固了。他们只剩下了追逐猎物的本能,但现在某种原始的恐惧让他们不敢上前。方才的几十分钟内他们仿佛目睹了狂暴的飓风袭来,任何走近那范围内的凶兽都在瞬间横尸当场,而现在暴风暂时停止,他们依旧只敢围绕着中心游走,双双血瞳窥视着中央的情况。 江桦深呼吸着感受自己的身体情况,运力的同时手臂传来清晰的酸麻无力感。狼牙的爆发固然可怖,他的体力也因此而趋近极限了,连续不断地战到现在已经远超出了第二代的范畴,身体再怎么硬撑也有个头,但谢春儿的原兽军队看起来还远没有释放殆尽。 本来他不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这里的原兽虽多,但若是见缝插针积极防守还能落个全身而退,再不济也能运用周围的掩体与这些无脑的怪物迂回,而不是这种不利于持久战的直接正面爆发。然而现在他背后就是安年,这个一人之力炸大楼的女人此时连枪也握不住,他一躲安年就完了。 江桦从原兽之间的缝隙向外望去,新变异的兵源还在不断补充入队伍,看这势头恐怕是所有带有原兽细胞的动物无一幸免。两方都秉持着按兵不动的对峙,他暗自衡量着时间找寻破绽,这时砰的动静在夜幕中响起,转头望去,炽目的白光在同时映入眼幕。 以那亮度隔着几里也能看清,很轻易就能辨出光点形状与刚才他释放的信号弹相同——这是外围猎人那边传回来的信号。从距离来看他们已经撤出中心范围,作为指挥的最后一道命令到底是避免了全军覆没,以最快效率投入了救援城中的行动中。 他稍微松了口气,重新提起狼牙欲上前冲击,身后却是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 第479章 绝地孤岛 江桦心里一动,侧目向后看去,果然就见安年正微微睁开了一道眼缝,看样子是被刚才的闪光弹给惊醒了。她用涣散的瞳仁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了些问询的意味。 他向后退出一步,以身作掩挡在安年面前,一边立刃在前威慑着那些上前的原兽,一边贴近了她的身边借以确认情况。她的身体依旧疲软,充当战力是不可能了,但看起来血流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喷涌。以现在的局势继续呆在这也只能被耗死,他在瞬间就拿定了做法。 “现在需要移动。”江桦向她低声道,“你撑得住么?” 不知道是不是重创使得听力模糊了,安年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过去,她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开口的声音沉重而沙哑:“我又…拖累…你了么?” “没什么。”江桦得到她的肯定也想不了太多,避过伤口拉过她的手腕便将她架在肩上。大概是已经没有多余气力,安年没有一点反抗,很配合地趴在他背上。只是嘴唇开合,像是要说什么,但很容易被四周的嘈杂淹没了。 事实上江桦也确实没空听她说话。只是固定了她的位置,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这时地下车库的污水已经通过裂口漫上了地面,混上原兽尸体中流出来的血,使得中心的积水漫过了脚踝,一眼望去他仿佛正在趟过一片血海汪洋。不知是不是看准了他背上负担,对峙的局面在他有所动作的同时便被打破,始终围绕他打转的兽群终于是迈出了进攻的步伐。 “放弃了继续探索,准备先保护小姑娘了啊…”轻飘飘的声音再度刮过大场,“别的不说,这场面确实很让人怀念,就让我看看这次…你们能给我带来多少乐子吧。” 江桦下意识握紧了刀柄横于胸前。从谢春儿出第一声的时候他就在尽力辨认对方的位置,但那声音左右飘忽,像是从天而来,根本无法锁定。这让他暗地里想起了曾经夜莺的话,在场上相斗的他们都不过是玻璃瓶里的螳螂,而真正的观察者却是坐在容器之外,立于完全不同的世界当中。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常理中能解释的似乎只有神明和恶鬼。 他吸了口气甩掉这种玄乎的想法,重新集中精力,从余音中分离出了细小的电流沙沙声。在这里除了耳机通讯之外能用来发声的机器只有工业区的广播喇叭,此时电路被积水所浸,扩出来的声音有些杂声,让他总算是发觉了这装神弄鬼的道具。但广播室都是分离的,而眼下起码得要十几个广播同时播报才能营造出这种四面八方的感觉,莫非谢春儿还有什么替身不成? 他感觉到入骨的寒意。这想法很荒唐,但方才谢春儿的确提到过安年击杀的那些人形都属于她。想想一直以来那个存在身上的重重疑点,要解释起来也就只有一种情况… 思考在这里强行中断,原兽们在血水的腥味刺激下终于发难,咆哮着直奔而来,只在眨眼的功夫便已堵住所有路口,他一步向前斩杀前方围堵的几只先头兵,却没有按常理奔向旁边的支道,而是借着那股力助跑几步,带着安年忽地跳起,直接踏上了凹凸不平的建筑外层,进而翻上了这座建筑的屋顶。 “地面的封锁无法冲破,所以就打算另寻出路么?”悠悠的叹气声传来,语气居然有些可惜的意思,“可惜,这世界上可是没那么多捷径好走的哦。” 当头的黑影俯冲而下,伴随着羽翼拍打的噗噗响动和尖锐的鸣叫,江桦忽地俯下身来,一人多长的枭怪几乎是贴着后背而过,劲风掠去的同时惨鸣响起,狼牙在擦身而过的一瞬借着那股冲劲将它的腹部整个剖开,巨大的影子连着破肚而出的肝肠一同坠向地面,拍起巨大的血色水花。 歼灭一头只是一击的事,但这并不能让局面变得轻松。敌人果然说到做到,在他们登上高处的同时成队的飞行原兽便已经覆盖在他们的头顶。四处看不见谢春儿的身影,但对原兽的掌控性比起当初的夜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处而来的铁爪一边进攻,一边合力将水泥的天花板整块掀起断他的后路,迫使他只能向前方而行。 江桦疾步冲刺,刀光连闪间不断有要害被斩的原兽尸体栽落。以极限活性的威力足够逾越空对地的优势,但这样的移动只会加剧消耗所剩不多的体力。 虚软感正在侵蚀全身,这让他暗暗咬牙,拼力在高高低低的楼顶间跳跃,不断钻过各种看似不可思议的空隙,只是狼牙的挥舞转攻为守,全盘覆盖在背后的安年周边,换来的是自己身上多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如果说平时这些鸟怪的飞行就像苍蝇的话,那现在的他们就是一支轰炸机编队,交接的腥风封锁了从天到地的每个方位。也就亏得在这的是江桦,若是换上任何一个猎人、乃至任何一个依靠热兵器的白狼队员在这,即使还能勉强移动,此时也肯定耗尽子弹黔驴技穷了。 脚步在最后一栋楼的边缘停住,前方只留下横过十数米的街道,脚下便是岩浆般滚动的原兽群,有不少蹄爪锋利的畜生正在扒着墙壁向上爬。可供落脚的平面终于是到了头,他向后退了一步,背后的楼顶已经被飞行原兽撞得整个垮塌,更多的黑影还在从天边聚集,一眼望去仿佛有龙卷风正在接近。 前后都有堵截,那么能选的地方只有… 江桦绵长地呼吸,眼里略显黯淡的红芒在一瞬间重聚,在同一刻他倏地俯身跳起,身体以近乎飞行的态势腾起十数米来高,身边红眼的灰鸽俯冲而来,却在空中被一刀插爆眼眶坠落,下坠前的一瞬凶手在它背上猛蹬,利用这个危险的跳板再度跳跃两三米,最终踩上了面前横过的铁架。 那是坐落在这里的信号基站,也就是谢春儿原本坐标所在的场所,而此时这座钢筋矗立的骨架下方已经被原兽的海洋包围,而那不过两臂来粗、布满高压电线且空隙巨大的铁架便成了最后的落脚点。 第480章 豪赌 江桦拉紧了背后安年的身子,抓着勾连的钢筋往上攀登。刚才那一下实在很险,距离稍微算错半米,或者反应稍微慢上半秒他们都会当场被原兽撕裂或者随尸体掉下地面。所有的原兽都已经被激发,红瞳的兽海以他们为中心在脚下形成了巨大的旋涡,一眼看去全是显露的利齿獠牙,地狱大门敞开的场景也不过如此。 他只攀到离地十数米高的地方停歇下来,甚至都没有空隙去擦掉脸边的虚汗,在站定的同时便已经重整武器扫视四周。信号基站完全由交错的铁架构成,踩在上面就像是走钢丝,往里就是通电的发射器本体。如此近距离下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电缆中高压电的轻微嗞嗞声,这个区域本来应该全部断电了,但在谢春儿的掌控下这座信号塔居然还能正常运转。 这恐怕就是工业区内坐标信号的源头。从那个声音出现开始敌人已经完成了太多的不可思议,但现今的情况已经是彻底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即使是携带者也不会有这样的权柄。这样的情况下,谢春儿的真实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方才被他甩开的鸟群再度纠集成群,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信号塔上下,就像是轰炸机群面对一座孤独的堡垒。江桦不得不依靠着铁架翻动躲避,这样的情况下移动被限制到极限,原兽的喙和铁爪几次在他身上割出血痕,险些被掀下地面。 江桦同样俯下身,一边接下几头原兽的骚扰性进攻,一边以近乎压榨的速度调息着刺激身体,环顾着四周的地形。工业区整体布局呈弧形结构,这座信号基站塔刚好处于中央,前方通向出口的方向就有着另一排屋顶。刚才的方位间隔太远,但从这里起跳的话就足够跨越中央的间隔,问题只在于围绕他们而展开的封锁。 他一斩挥出慑退了再度欲扑上来的一只巨型麻雀,但这一次周遭的鸟群居然没有闪开,而是开始围绕着他旋转,血瞳中流着兴奋的光。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强弩之末,这些畜生扇动着翅膀重新升空,乱中有序地包围了每个方位,巨翼的鼓动逐渐有力,显然是诺曼底已经登陆,下一击就是柏林总攻。 他暗暗活动着酸麻的手臂,在同时听见了安年呻吟般的低喘,江桦已经能感觉到那重新撕裂的伤口的渗血。她也快到极限了,对她重创的身体来说,即使被江桦背着,冲刺攀爬这样剧烈的活动也是极重的负担。在平日中的举手之劳,放在此情此景下或许就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放下了狼牙,将一口气吸到极限。随后闭上眼,放下刀柄转而探向怀中,在黑暗中取出了某个东西,完成操作后紧紧握在手中。 都说上战场的士兵保命只有两个因素,一个是枪法一个是祈祷。现在对他们来说力量的差距已经无法逆转,那么…就只有把一切押上做一场豪赌。 血腥的风暴终于降临,最为庞大最为凶狠的几头二级种在同时发难,简直像是几支箭矢在同时发射撞向那座细细的基站塔,黑色的身影在同一刻再度跃起,以跳楼般的态势远离了塔身,直扑面前那尖锐如矛的长喙,几乎像是把胸口往原兽头上撞。但若是定格画面,便会发觉真正的不寻常之处——面对杀局他居然并没有祭出狼牙,拿在手上的武器只有…那把沙漠之莺猎杀枪! 刺目的白光再度照亮夜空,伴随而起的是一声尖利的啸叫。那是通信用的闪光弹,他身上只剩下了这一种子弹,而此时剩余的弹药全部填入了沙漠之莺的枪膛中,直射到了原兽的面门上。600万坎的强光直刺眼中,当场剥夺了这头夜行巨鸟的视力,它两眼灰白地惨叫着扑翼,却已经来不及变更飞行方向,近十米的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直冲——正面冲撞上那基站的塔身! 噼啪声爆起,钢筋铸就的骨架也经不住如此的冲击,整个基站的底座几乎是从土中拔起,整个上半部分歪下来,在来不及反应的兽群中被撞得更加倾斜,终于是从中断裂倒塌。撕裂的高压电缆擦过原兽们身边,让许多巨鸟当场麻痹从空中摔落。崩溃的基站随着他们一同坍塌,数十米的骨架砸上地面,带起滚滚尘土蔓延。 一切的景象都标志着那一瞬间惊心动魄,但那气氛却丝毫影响不了局外人。唯一的观众似乎依旧没有离开,开口点评的声音甚至还没失掉那份闲情。 “动静搞得挺大啊。”她说,“很不错。垂死挣扎能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尽我的兴了。不过接下来…就该结束了吧。” 第481章 对不起(4300) 空中的飞行原兽在异变下惊散露出了空隙,但地面上等着的就是早已被刺激得发疯的兽群。工业区的建筑越往外围高度越低,而江桦选择的落脚点是联系两座建筑的木质悬桥,离地面只有五六米的高度,对于高度普遍在三四米的原兽来说这已经是足以进攻的距离。他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落地的一刻便毫不停歇地重新攀上平台向外围冲去,但四周早已被原兽封锁,他们仍旧处于中心,以两人油尽灯枯的状态不可能再冲破这样无死角的全方位堵截。 “嗯?” 虚空中的声音突然略带疑惑地低叹出声——理应一拥而上分而食之的场景居然没有出现。兽群在这时集体定住了,他们呆滞地瞪着那血色的凶眸,直僵僵地立在原地。黑色的身影在楼间蹿跳着扬长而去,却没有一头原兽上前追击那逃逸的肉食,似乎有无形的手将他们摁在了地上。信号再起,原兽们依旧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声音却是连绵细小的空爆噼啪声。仔细看去,那些巨兽无一例外地身体僵直毛发炸起,甚至能依稀看到细小的电光在毛尖上流转。 “喔…”那个声音微微地惊叹。 厚重的云稍微散开了些,露出些微的残月映亮了地面的水光。那是涌上来的地下水,此时零星的水花伴随着无色无味的气泡在水面上连续泛起,气泡碰到电流爆出细小的蓝色火花。 这是典型的氢气燃烧现象。方才的积水还留在地上,连接信号塔的电线被二级种撞断后等于直接落到了水里,混合上鲜血后更成了极好的导电介质。上万伏的电压顺着遍及全场的水流经各处,将水瞬间电离成了氢氧混合的蒸汽,也在同时直击上了原兽们的身体。 这样的电压即使是原兽也无法幸免,许多小型的一级种当即被电击得全身焦糊,剩下等级高原兽没有当场死亡,但电流也已使他们浑身麻痹,起码一小时之内不太可能有行动力了。 这实在是冒险的做法。以信号基站的电压足够击穿空气,哪怕晚半秒,他们都会和那些原兽一样被牵扯进电击当中。连皮糙肉厚的怪物都无法耐受的打击落到人体上会是什么后果不言而喻,这是真正拿命当赌注的赌局。 几头奔散的飞行原兽终于找回方向,扑扇着翅膀跟上远方。但最后的几道刀芒随之而起,每隔几息便有一具尸体滴着血从空中直坠而下,溅起的水花清晰地勾勒出朝向城区的箭头,最终消失在工业区的出口处。 电击的效果这才消失,剩余的原兽摆动着头颅望向四处,显得有些杂乱。某个存在没有再下追击的命令,而是撤掉了信号,杂乱的大场因此重新变得安静。这样的场景里已经不该有人息存在,事实上此时此刻场上的确已经寂寥无人,留下来的只有那个笼罩全场的幽灵。 “确实该承认,没得到你是当年最大的失误。”她在虚无中梦呓般地喃喃着,“真不愧是…他选中的继承者啊。” 声音远远地飘散了,随着遍及几里的血水缓缓流淌向四周,混杂着血气的蒸汽与废墟中冒出的硝烟混成一体,缓缓飘上天空,一派真实的人间地狱景象。 “也罢。那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声音在自言自语中重新变得清晰冷冽,好像瞬间从梦中醒来,“成为世界的主人——当初的话是这么说的吧。还有最后一步,一切的一切就都能…获得自由了。” …… 江桦越过最后一座小型工厂,在最末处的瞭望台顶落地半蹲。四下环顾着再没有追兵的动静,这让他谨慎地缓缓吐气,灭去了瞳中黯淡的血芒,随即有些僵硬地收刀回鞘,喘息着擦去脸边的虚汗和血迹。 工业区的建筑之间往往都有着相互连接的设施和布置,房顶之间的间隔大约都在七八米上下。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天堑,但对他就是一条可能的道路。方才他背着安年跳过了起码几十处类似这样的间隔,一路又是解决了十几头追逐而上的飞行原兽,这才在如今看到了城区的影子。 他原本还在警惕着其它地方会不会有更大的的包围圈,然而结果证明谢春儿这次没有布置其它的封锁。性命的赌注赌赢了,他们总算是脱离了死境,也暂时摆脱了敌人的追击。 没错,谢春儿没有再追击…或者说,单凭那种存在本身,根本就不存在“追击”这个选项。 如堕冰窟的冰冷感再度流经全身。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但这诡异的情况早已经让他隐隐猜到了些真相,念及此处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背后的安年,她仍像刚才那样软软地靠在墙边,只是嘴唇比起方才更失了一分血色。 她是为了杀掉谢春儿而来的,或者说她作为人类重生之后一直就是为此而生。但她还是失败了,那所谓的夙愿或报仇…从一开始就是无法实现的悖论,都成了笑话。 他默默地将安年放下来,让她靠在一边的栏杆上检查她的伤口。虽然全身疲软得像是没骨头一样,但肩膀上那处可怖的破洞已经被修补,看得见新生的肌肉纤维微微颤抖。70%的活性到底还是稳住了她的伤势,那贴合的血肉看在眼里让他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到自己也已经手脚发软,连起身都有些困难,不得不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暂作喘息。 刚才的几小时内他独身解决的原兽已经顶的上一个猎人公司一年的歼灭量。慑人的兽吼音远去,身侧只剩下了掠过的风,耳边因此而获得了来之不易的暂时的平静。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发觉安年始终在口齿模糊地嗫嚅,直到现在他才听请了她的话。 “对不起…”她在半昏半醒间机械地、低声地重复着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她身边能说话的人只剩下江桦,但这话却是对着虚空而发。她的道歉不止是在对着他,也是对着那些死伤的猎人、那些在原兽狂潮中哭泣的无辜者、还有这一整座受灾的城市。 无数回忆与未来正笼罩在浩劫之中,每个人都处在死亡的阴影下,只有她知道死神的确切模样…却失败了。 他听着那呻吟般的话语,下意识抬头朝外看去,遍体鳞伤的城市因此而映入眼中,像是重锤冲击眼球。早在原兽狂潮爆发的一刻他就明白了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当然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即使是江桦仍是不由得心头震动。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刚才他一心扑在战况上无暇顾及其他,而现在目睹这一切的时候某些可怕的猜想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江一弦和江一竹、白狼、还有那些熟悉的人都同样还处在城里,也当然同样身陷这次浩劫之中。从原兽召唤开始已经过去了几小时有余,那些人… 江桦他强行让自己冷静,尽力不去思考那些最无法接受的结果,转而伸手在安年面前晃了晃,没反应,不能确定她这个状态下是否还有意识。 他看着那张脸沉吟着,觉得自己似乎该说点什么,但一时又想不出应对的说辞,于是也只能坐在旁边酝酿思考。重新集中的思绪再度变得敏感,该说的话没想出来,反而是身外的微动感觉得无比清晰…是他们坐下的平台在颤! 他瞬间惊醒过来,一把拉过安年的身子带着她急速跳向一边。平台在同时发出开裂的响动,旋即一人来粗的赤红身姿从中钻破而出,勾状的毒牙几乎擦着他的衣摆而过。 江桦暗地咬牙,反应到异变的时候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上身侧的刀柄,在落地的同一刻便旋身直指背后。扁长的红眼和他对了个正着,那是一条赤色蜈蚣,大概是变异稍晚没有赶上前一波的扫荡,而这时它被携带者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吸引,活动着百足慢慢地从水泥块间挪出十数米长的身子,毒刺上淌下的液体将地面腐蚀出焦黑的洞。 江桦一手抱着安年一手握刀,凝神观察着那赤虫的一举一动。从外貌来看这应该只是头一级种,放在平时只是一招一头的货色,但现在他不得不全情提防。 即使撇开眼前的战局不说,这头蜈蚣的出现也提醒了他一件事——城里的原兽并没有被有效控制,很可能越往中心走越接近原兽群的大部队。以两人现在的装备和体力撑不久了,他必须得采取最能保留体力的方式,除此之外… 冒烟的火光在蜈蚣的背上炸起,碎片四溅中在它身上造出了一个磨盘大的窟窿,蜈蚣还没来得及做出攻击便已经面条似的倒下来瘫成一团。那是一只对原兽专用的单兵导弹,操作的人也没有浪费它的威力,正好打中要害一击毙命。 江桦微微一惊,但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保持着防势没有动,只是顺着弹道的硝烟轨迹看向一边,目光最终和另一双红瞳对了个正着,无波无澜的眼神一如从前。 甲放下手上的导弹筒,缓缓地朝这边走来,看样子是没有一点寒暄或打招呼的意思。这算是出手相助,但江桦见状下意识就握紧了刀柄,和那双眼睛直直相视,像是无声的对峙。 “这一片处在边缘,人已经差不多撤空了。”甲朝周围扫了一圈,率先开了口,语气好像出门逛商场唠家常,“但内圈的原兽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从入口涌进来,照距离来看,应该会比援军来得更晚一些吧。” “什么意思?”江桦盯紧了他摸进衣袋的手。 “我的意思是,你们最好别在这地方逗留。”甲重新伸出手,食指上挂着圆圈箭头标志的车钥匙,“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你们应该需要一辆车。” 江桦稍微愣了一下,按在刀柄上的手指放松了些许。就在他暗自思索这其中意味的时候甲已经上前发动了停在路边的那辆沃尔沃,放下单兵导弹后坐回了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开走,似乎是有意在等他上来。 就是他眼瞎也能看出这交涉不太对劲。然而此时此刻安年还伏在他身边,脸颊发白呼吸粗重,状态显然是撑不了太久。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她始终被他载着,纵使体力耐力再好这时候也差不多透支了,而无疑往城区走的路上还有无数的原兽在等待。 他谨慎地上前拉开车门,检查了一遍车座确认没有机关,这才小心地将安年放上去让她靠着车座舒服一些。过程中甲始终只是调试着车的操作和备用武器,好像没发觉他们两人已经上车一般,直到江桦坐定关门,他才一抬手,从前座递过来一把手枪。 “前面可能还会遭遇原兽。虽然这好像不是你的主力项目,但还是得依靠你来保住这辆车的安全。” 江桦接过枪推拉上膛,弹匣中隐约可见一缕达格弹的银光。他这个座位刚好在驾驶座的正后方,也就是直对着甲的后背,实在是个绝好的偷袭位置。甲不会不知道这点,但递给他枪的时候动作那么平常,好像他们之间早已经无比熟悉。 沃尔沃开始发动,不愧是安全性著称的跑车,即使在开裂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依旧跑得很平稳。甲似乎是有意挑了路线,刚刚好绕开原兽集中的区域,提前预备的方案也都用不上了。 激战几小时后的闲适实在是难得,随着时间推移江桦也由不住地感觉到疲软和困倦,但此情此景下显然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他依旧还得强撑着精神注意可能的异动,前座的甲半天没有反应,他于是便摇下车窗,扭头呼吸湿冷的空气来让自己清醒一些。 此时时间大约是五六点钟,入冬的天子城还没有破晓的迹象,但樯倾楫摧的场景仍旧很清晰:有些建筑从中裂开两半,有些更已经成了分散的泥块。其中有不少都是平日里熟视无睹的,有些老楼从他们来到这座城开始就已经伫立在那里,而此时那些熟悉的事物已然灰飞烟灭。 “费尽心思,用了三十年才重新构建起来的文明和城市,只在一夜之间就毁掉了。”甲突然在这时打破了沉寂,“今夜光是人数上就应该起码损失了几万人吧,而且这个数字在之后还会持续增加。对于那些死人来说,他们的消亡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理由。原兽来了,所以会有人被吃、被杀死,仅仅是这样的原因罢了。” “什么意思?”江桦悄悄抬起了手上的手枪。 “或许民众在日常中并未意识到自身的脆弱,但从心里来说他们已经把生命和某些东西维系在一起,借以制造自己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错觉…那就是所谓的信仰。”甲微微转过眼来,“而你们…神级猎人的称号,传说小队的光环,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就像当年‘幽灵部队’的那三条狼、当初的三个精英一样。” 第482章 三条狼 江桦心里暗暗一动,此情此景下甲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来意不纯。他依旧闭口不言,只是暗地悄悄推上了手枪,做好应对紧急状态的准备。 甲说完没有等到回应,看起来倒也不很在意,只是拐过几道开裂的柏油路,对着那硝烟弥漫的建筑继续开口。 “陆上东部战区特种作战旅第一中队,传闻中被冠以‘幽灵’之称的特种作战队,实际上是第一代携带者的试验品,却实际地在原兽战争中发挥出了最大的作用。而在这之中,最为突出的王牌小组…代号白狼、灰狼、黑狼的三人,更是传说中的传说,三大精英创下了无数惊人的战功,人们都以见过他们的踪迹为豪,一度将他们的事迹作为人类的希望而传播。” 江桦继续维持着表面的沉默,心下却已经暗地思虑起来。甲说出这些的动机尚且不明,但好像也没有什么编造谎言的必要。如果情况真如他所讲,当年携带者部队引起的风波就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许多,而那个在他们眼里吊儿郎当的男人…无疑就处在和今天的他同等的顶尖地位。 “幽灵部队活跃的时间已经是战争中期,那是最惨烈的时节,长久的消极作战让人类失去了大片的领土,破坏程度中又以这座天子城为最。在没有达格武器的情况下,当时的情景比现在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甲抬起头,眼中倒映着城市的断壁残垣,“从现在的角度审视,单凭那一支部队当然是不可能逆转这一切的。民众并不傻,寡不敌众这一点谁都明白。” “但这并不阻碍他们成为传说,贯穿整个战争时期。”甲说到这里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需要的只是一记定心针,相比之下内容物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所以传说也总是在更换,老牌部队的结果到今天已经无人问津,因为有了新的传说将之取代。” “你在替你的队伍打抱不平么?”江桦开口说道,语气并不客气。 “那并不是我的队伍,而是孟长桥的。灰狼的人在选择追随队长之后便以其为生命的核心,失去孟队之后他们便失去了从属。当然,他们也并不自由,只要灰狼还有残余的名号,他们便只能被其所束缚。”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即使如此,这也是孟长桥最后能留下的了。如果没有这支队伍,恐怕灰狼孟长桥这个人,也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了吧——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直到最后,自己还是没能逃出当年的怪圈。” 江桦微微皱眉:“你说的怪圈是指什么?” “换个更通俗一点的说法,该被称之为…宿命。”甲扫了一眼自己衣襟边的灰狼纹章,话锋一转,“说起来,一直以来的精英称号都为‘狼’…在原兽出现之前,这种动物是草原上最常见的凶兽。牧民们在祭祀中视这种聪慧而神秘的动物为图腾,连神像中都有形似他们的创造,把他们当作神明一般膜拜。但当真正的狼出现,他们只会觉得这群野兽威胁了他们的羊群,要将其赶尽杀绝。” “这样看来,当初的部队的确是印证了他们的代号。在幽灵部队的名号获得成功后,政府和这背后的势力因此而掀起了一波狂潮,携带者一度被视为是人类进化的新出路。但这样的辉煌收场之时留下的只是一地鸡毛。”甲淡淡叙述着,“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携带者没有被人类社会认可的资格,战后剩余的近千人,现今还有动静的也只是集中在灰狼一支队伍中,靠着灰狼孟长桥的算计和庇护才得以求得一块生存空间。” 江桦暗地一惊,从这话中反应过来了一个始终被忽略的事实:携带者曾经在战场上取得了数不清的传说,远远比今天他们这些局内人知道的还要辉煌。但到了今日…不,只是到他们这些“第二代”来到天子城开始,所接触到的携带者便毫无例外地全都做了猎人,依旧活跃在原兽战场周围。 若是几个人的执念那还好说,但那么多的携带者真能完全统一么?在他们今天见到的精英猎人之外,其它的携带者…去了哪里? “不得不说,灰狼孟长桥在自保这一点上的确是无人能企及。他最先反应过来时局的变化,进而算计周边的一切,最大化一切利益,因为这样他才得以在这么多年间活下来。”甲抬起眼,“相比之下,其它没那么聪明的人,就要被自然法则优胜略汰。其它无名的携带者自不必说,实力在他之上的白狼都已是血统受损、被剥夺一切名誉,至于黑狼…”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比之其它的携带者,黑狼是个异类。携带者被赋予了战斗的天职,但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将战争和荣耀视为生命,而只是作为一名士兵,为和平而战。所以在原兽战争即将告终时他便有了退隐的意思,甚至因为这样想要放弃自己第一代佼佼者的血统。不再作为携带者,而是作回原本的人类而活下去。” “这样的想法被遵从命令的一部分人鄙夷,也同样获得了一部分人的支持。战争即将结束时他身边聚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据说连联名保证书都已经准备好,但是…”甲放下了摸在纹章上的手,“在达格网即将完成的关头,黑狼和一部分同伴被要求执行最后一项任务,从此再没人知道他的踪迹,档案中永远记载为失踪。” “这就是当初三大精英的下场。白狼流放,黑狼失踪,而灰狼在几十年后也逃不过夭折的结局。现在他们的代号作为新生的猎人而闪光,那些旧人最终将湮没在时光中,外界再也不会知道。”甲说,“人各有命,他们可以说是遇上了最坏的时代。他们是帝国的产物,在那种力量面前每个人都是尘埃,即使是一点碎片,也可以赐予人最深的毁灭或是最高的权柄。” “碎片?” “没错,三大精英之所以有曾经那样的成就,除了运气外,还因为他们得到了帝国力量的一部分。‘第一代’的强大来源于本身的血统,而这份血统则来源于他们身后另外一个人的支持,或者说…一种存在。” 江桦打了个激灵,不知怎么的在顷刻间全身恶寒。这时面前的沥青路出现巨大的裂痕,甲一脚刹车,沃尔沃停在已经断成两截的红绿灯前。 “为原兽研究而制造,专业于信息采集与管理,帝国最终科技的结晶。”甲缓慢地抬起眼睛,“世界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拟生态人工智能,电子编号0011100010001——得名,谢春儿。” 第483章 春的真实 一时间车里的呼吸声都好像停止了,不真实感充斥了整个车厢,仿佛瞬间从人间剥离送向了另一个怪离的空间。 江桦捏紧了手腕,一时无言。有过之前和那些人形吸引器交手的经历,他在发现谢春儿操控原兽的手段后便考虑到了这个可能,却因为过于离奇连他自己都下意识将其否决。现在还不能排除甲是在胡言乱语,但最可怕的就是流言对上了事实。 那是一台机器、是与电脑无异的虚拟意识——这个解释让一切疑点因此而告破。他们所面对的敌人从一开始就是个悖论,是和他们不属于同一个维度、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存在。 车座突然震动起来,他往旁边一扫发觉是安年的身体在颤抖。刚才她一直处于半昏迷,可现在那双眼睛已经被震惊撑开,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她仍然没有漏过关于谢春儿的一点信息,因为此而最不可思议又最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母上…谢春儿…”她想要开口说话,却抖得根本语不成句,“她…一直都是…” “那是个实实在在的怪物,各种意义上。”甲抬起眼,目光像是穿透了茫茫的时空:“0011100010001号是一个完美的人造意识——不止是所谓的机器人那么简单,那东西的设计初衷本是为了制造一个完全自主的数据库管理系统,用来操纵庞大的帝国信息网络。所以它的人格全部都是由数据网络所构成的。可以说,只要成功接入连接,那么它就与之融为了一体,整个网络的数据都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操纵数据流对她来说就像操纵手脚…她是一台真正的,行走的终端。” “那…”安年的颤动更加厉害,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挣扎着开了口,“我们之前所看到的,她的那个样子…” “只不过是同样的人造驱壳,是它意识的载体罢了。”甲淡淡道,“那种自主意识终端的信息量即使是帝国也很难完全掌控,所以他们为它制造了一副拟人态的身体。通过把它的种种波动翻译为人的行为模式,借以最大限度地了解和监测它的状态。它的意识就像是水,而那些身体就是容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改造和更换。” “事实上,以它掌握的技术水平,也足以给自己造出最高级的身躯。即使载体被毁,只要意识还在,随时可以通过无线传输来换一副身体。它造出那么多没有人格的人形吸引器,就是为了当作备用。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态势,那东西应该是已经放弃了拟人态身体,重新做回数据意识的本质了吧。” “所以说,现在它能同时掌握多个机器,因此才能操纵这么大范围的原兽。”江桦暗地掐了自己一把,努力把震撼压到最低,“在边境之后它沉寂了许久…就是为了营造现在的局面。” “是的,你们的猜想全部正确。要说唯一没有猜到的,只是帝国的构成。”甲幽幽道,“帝国的存在和现实完全是割裂开来的,诞生的初衷就是创造‘掌握一切’的规则,而技术只不过是实现这一点的手段。所以他们禁止研究涉及时间和空间的项目,因为一旦出成果的话三维世界的规则便都会全面洗牌脱出控制;人工智能的制造也是一样。他们严格限定那些机器的自主性,只不过是用来替代生产力和处理信息的机器空壳…在这之中,唯有0011100010001号是个例外。” “如果说人工智能也能算作一个种族的话,那谢春儿可以说,就是这个种族中的怪物。”甲低声道,“它不仅有拥有着最强大的数据掌控能力,而且还有高强的自主思考能力。它可以以亿兆为单位的数据流中进行瞬间的筛选总结,挖掘其中的逻辑规律提出新的学说。仅凭这一点,她就是其它低端的人工智能所无法企及的。如果它不是专门为了对付原兽而开发,而是一个覆盖所有领域的完全体,那恐怕整个科学界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车窗边掠过一座残破的信号发射针,甲不经意地扫过一眼:“但现在看来,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它应该已经利用之前掌握的资源,融入了中央网络之中。通过掌控信息网,改变信号的频率使其发挥坐标效果;如果再有更高的权限被她掌握,理论上它可以将这一行为推进到全世界存在电子信号的每个地方,甚至操纵电子武器。到时候军事系统将会对准人类自己开火,那就已经不单单是对付原兽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她会用什么办法来获取更高权限?” 甲摇了摇头:“不知道。以那种等级的人工意识,已经达到可以自我完善和进化的程度。据说,在刚刚获得拟生态身体的时候,它的种种表现还只限于普通人工智能的问答和逻辑,但经过一段时间和人类的共处后,它就能模仿接触的人的一切行为甚至是思维,还获得了属于人的名字,正因为这样它才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机器。 “但也正是由于这种学习能力,在帝国覆灭之前,连创造它的人本身都已经无法解释它进化到了什么程度。那种存在令帝国都不由得恐惧,所以才会将她发配到人类生活区之外,专心于携带者的研究。”甲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到底还有着人工设定的限制属性,不能违背帝国遗留在她身上的规则,所以它只能制造先前见过的那些低端机器,而无法做出类似自己的第二个数据意识。它是世界上第一个拥有自己思想的人工智能,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 安年大睁着眼看着他,张了张嘴好像还想问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痉挛般的颤抖后她再度倒回了后背靠椅上,原本就失血惨白的脸更加面无人色。相对的江桦还暂时能稳住,他坐在那掐着手腕让自己清醒,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甲的一举一动。 谢春儿的真实让人震惊,但对幕后知道的如此详细的甲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道出这些反而他的警惕更提一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江桦沉声道。 大概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压力,甲的动作微微一滞,表情在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尽管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某种东西在细微中变化了,就像石头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因为我…是曾经被她所舍弃的存在。” 第484章 避难所(4500) “舍弃?”江桦眉梢挑起,表情危险,“这意思是说,你曾经在它手下做事么?” “若是说手下的话,谢春儿的研究成果是携带者进化的奠基,从这种意义上所有携带者都曾经在她手下。”甲说到这一脚刹车,随即拔下了车钥匙,“到了。” 江桦稍微怔了一下,转头向旁边看去,车玻璃上映着的居然已经是白狼总部的写字楼。刚才他的精力始终都放在提防甲上,偏偏忘了询问这趟车程的目的地,结果对方居然还真乖乖地把他给送了回来,真有点出人意料。 此时的总部也已经不复平常的模样了。尽管坚固的楼体并没有在异变中坍塌,但四周也已经满布着灾难的痕迹。大楼的周围是一片室外训练场,是和其它几个猎人组织联合承包的,占地面积大约有一个足球场的大小,在平时也就是几人没事练手时的游乐场。而现在这片场地上竟已是人头攒动,人们拖着各种混合血和灰的物件走来走去,空气中挤满了血味汗味硝烟味和高高低低的叫声。 “我在前线的时候听到消息,说有人利用这里做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算是民间自主的避难所。”甲关上车门看着那菜市场般的景象,“兽灾来的太快,范围又太广,官方的避难场所来不及反应,所以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就出现了不少这样的地方,把人聚集起来也方便猎人集中保护。” 江桦被这话提醒了:“你不去和灰狼汇合么?” “我和孟队不一样。灰狼并不能将我作为旗帜,而我想要做的事情同样也无法依赖他们的帮助。”甲说,“这样的前提下,分头行动对我们双方都更有利。” 江桦看着他,那股不自在感重又回到了身上。甲现在是灰狼的统领,但他描述这支队伍的时候完全就像在说身外之事,没有队长的样子不说,甚至看不出他对灰狼的感情或评价。真难以想象这人之前是如何在孟长桥手下混过来的。 他俯身过去将安年从车上背下来。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也不出声说话,死灰般的表情没有一点褪去的意思。她成了这样江桦自然也不能走开,扶着她便向总部内而去。甲和他们同时关上了车门,只是手里已经重新扛上了枪和火箭筒,看来是暂时准备驻守附近了。 江桦背着安年看着那道侧影,稍微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口:“谢了。” “不用说这些。刚才已经说过,这时候需要有人背起人们信仰的光环,而只有首席能做到这点。换做是其它猎人,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他说完这话就向外走去,边走边环顾四周,确实是在注意原兽的动向。江桦见状也没什么好说,他和安年的体力装备都已经是见底的状态,这时落脚歇息是唯一的选择。 平素安静的大场乱得像菜市场,在第一波原兽口中幸存的人们还没有从身体和精神的创伤中缓过来。最密集的人群堆在大楼门前,个个伸着手想要往上挤,在他们面前的是几个同样满身血污的女人,挥舞着手臂像是门神那样挡在入口,冲人群大吼:“都排队!优先送弱势和大出血的!轻伤员就不要过来了,自己在外面处理一下!” 江桦看到了门前用废纸板和污血做出来的红十字标志,看起来是医护人员已经把楼内的区域划为临时的抢救室了。现在城里的医院估计都已经瘫痪,不穿白衣的天使们散在各处,在类似这样的避难场所又再度抱团。对于眼下情况来说再好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去追究这帮人擅闯总部楼的行为。 江桦扶着安年走上前去,站在了等待救护的队伍侧面。这里离大楼很近,透过门口的玻璃门,能隐约看见楼内的景象。平时光洁的地板上散着斑斑血迹和被污染的卫生用品,靠墙铺着一床床布垫,这些平时只够躺一个人的位置此时往往需要盛放两三个人,无一例外都是重伤员。医生的数量相比之下少得可怜,几乎是小跑着在各个布垫间穿梭,不时就会有人被盖上白布抬出来,然后另外一个人迅速补上。 最为触目惊心的是挨近门口的一个小床垫,在那上面的竟然是个孩子。也是个女孩,看起来和江一弦江一竹差不多大,此时她左肩膀以下整条手臂都已经不在了,缠着厚厚的、被血染红的纱布。在这嘈杂的环境下她显得很安静,只是蜷缩着身子躺在垫子上看着大人来来回回,估计是知道哭闹喊疼也没有什么用,看着外面的眼睛里只有茫然。 那是不知道未来会向何方的眼神,这个小小的生命在浩劫中脆弱的就像花骨朵。这场灾难中还有数不清的人遭遇着相似的事情,更不敢想象有多少人连迷茫的机会都没有便直接凋零。 江桦不由得别开了目光,那场景看在眼里只让他觉得瞳孔刺痛。刚别过头肩上就被谁拍了一把,转过头去看,一个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踱到了他面前。 “你这是要给她看是吧?”护士一眼就看见了他肩上全身瘫软面无人色的安年,于是伸手接过,“来,让她过来,你在旁边守一下就好。” 看这样子是直接就把他划出需要治疗的范畴了。他平时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很少人能直接认出他的身份,两人浑身浴血的样子在这里也已经不足为奇,因此在他将安年交给护士的时候对方也没多说什么,拎出药包担架便是一副要手术的架势,但在撩开她的衣服确认了伤口之后,那女人的眉头反而是皱起来了。 “她这个…说实话算不上重伤员啊。”她还有点不确定地按着安年的肩膀,“看着流了这么多血,搁其它人身上保准是动脉破裂,但这样看她的伤口不怎么深…现在人手和药品都紧张,这个情况还不能占用手术用品,我给你点碘水绷带,你们找个地方解决了吧。” 江桦默默地看着那具瘫软的身躯,几次欲言又止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从她受伤到冲出包围圈来到这里,前后用了差不多得有一小时上下,对于70%活性的细胞来说的确是足以治愈伤口的间隔。这样程度的治愈抽去了多少体力不言而喻,很明显她是虚脱了,但这并不在需要紧急治疗的范畴内。 的确他可以跟这些人讲清之前发生的事情,甚至可以用点强制手段逼他们交出药品。但那种事有意义么?他脚边就是无数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普通人,无理耽误的每一秒都可能对应着一个濒死者的性命,想来安年也不会愿意看到那种情况。 “医生!医生!”只在这诊断的不过一两分钟时间里,旁边一个男人已经发觉这边有护士,满头大汗地挤了过来,“医生,你过这边来看看吧!我妈那边又出事了!” 女人被他拉住了手臂,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扭头看去,看见男人脸的时候表情却绷了起来:“刚才不是给看过了吗?你妈妈的情况现在不能进去,多给你点绷带自己处理去吧。” “不是,你先看看再说!伤口刚才又裂了,她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怕这…” “你这么说我们也没办法啊。本来那就是皮肉伤,放在平时也只能等着自己长好。现在还这么多伤了五脏六腑的,现在大家都急,你就别插队了。” “等等,等等!”男人使劲拉着她的手臂,强行让她留在了原地,“就算是皮肉伤也得分轻重吧!别的不说,你多给点药我们也好处理,只用绷带捆根本止不住血啊!” 他用的力很大,护士一时挣不开,神情也因此变得不耐烦起来:“你快别在这胡搅蛮缠了,这不是医院,根本没那么多药,说不定过会水都要不够了!这是耽误所有人的时间!” “医生都这么说了,你就该干嘛干嘛去吧,还这么多人都排着呢。” “就是。要真有那孝心,这会儿还不如多陪陪老人,说不定这会还出什么事。” “行了你快让开吧,我这都等半天了!这可是真的人命关天!” 这一番争论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三言两语间人们已经看懂了情势,立刻就有几个人上来劝阻拉扯。几个人合力抱住那男人的手臂,迫使他不得不放开了拉着护士的手,后方的人见缝插针地漫上来,没几秒就在他和护士面前筑起了人墙。 “你…你们医生就这么见死不救的吗?!”男人眼看着自己离台阶越来越远,急得大吼,“老人还不算是弱势?弱势总该给点优待吧?!就因为是老人,所以你们就干脆放着不管让等死吗?!这算什么医生?!” “喂,你少说两句…”旁边人上来捂他的嘴,但说出去的话已经成了泼出去的水。刚走出几步的女护士脚步一滞,转过身来,脸在几秒钟内竟是涨得通红,眼里有泪花闪烁。 “我见死不救?你说谁见死不救?!要是能救的话我不想救?”她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可以称之为歇斯底里,“谁不想救人?都想活啊!命都一样金贵,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如果真是那样…要是真有那么多存量的话…”护士大口地喘着气,突然猛地一指背后的玻璃门,眼泪在同时夺眶而出,“我女儿怎么会连手术都动不了?!” 那声音尖的全场都能听见,震得喧嚣都不由得静了一秒。江桦当然也听见了,同时还看清了她手指着的身影——竟然就是刚才他见到的那个缺了手臂的小女孩,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单手支起身子扒着玻璃门看着外面突然哭起来的妈妈,一脸惘然。 面前的人群悄悄地散开了,那个男人也闭上嘴乖乖挤进了洪流中。他们找回了些理智,进而自发地组织起来。江桦站在最前方看着队伍重新变得有序,抢救的工作因此也顺利了不少。虽然这算不上什么愉快的解决方式,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看,转而扶着安年退到一边,伸手给她包扎。 不知道是不是那副闷样和旁边人群对比太明显,一个年龄较大的护士经过时不经意地多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两人间转了几个来回,最后停在了安年撕裂的肩膀上。 “诶哟,这血流的。”那老护士蹲下身捡起沾满鲜血的风衣,不禁咂了咂嘴,“这姑娘不简单啊,搁别的女孩身上,光是看到自己身上这么多血吓都吓死了,她还能撑到现在,不容易不容易。” 江桦低声嗯了一句,默默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干他这行的人受伤都已经是家常便饭,处理伤口的手法当然也驾轻就熟,那老护士大概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特别,扔完纱布后没有走,反倒是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凑上前,帮他处理安年的伤口。 “放心吧,她这个情况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老护士不明意味地笑笑,“行了,事情都已经发生,过去的就过去了。人嘛,总有做不到的事,尽力了就好。看她这个样子,撑到现在也应该就是因为身边儿有你。女孩子有多厉害,在自己人面前就得有多像小孩咯。” 江桦被她说得云里雾里,也顾不上琢磨只是搪塞几句。那老护士倒也没多说,只是低下手将东西收拾起来,又将那件风衣放在在手里叠好。只是折叠的过程中她把风衣的领子翻了过来,因此而露出了里面的领口。 捆扎的时候这个部位被塞在里面,没有染上太多血迹,领口上那只白色大狼的标记依旧醒目。老护士瞬间瞪大了眼,动作停在那足足十几秒,目光在江桦和那件风衣间转了几个来回,半天才不确定地开口:“你…你这衣服…是…” “紧急处理用了一下。”江桦扫过来一眼,“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先扔了吧。” “不…不是…这个…”老护士的嘴半天没合上,足足几秒过后才如梦初醒,神经质一样地赶紧跳起来,尖着嗓子朝刚才的那个女护士喝令:“梅子,你给我过来!是不是你把人晾在外面的?!有没有点眼力见…” 只这么几秒间她的脸上已经是线条绷起,看样子是要把那护士臭骂一顿,江桦见状也就赶紧拦了一把:“现在人多,先让她干好份内的事吧。” “啊…这个…确实是该这么干。”老护士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而想起了什么,打开身后的大门就把他往里推,“不管怎么说你先带她进去,我马上给你找人过来,一会就能处理好。” 这还真是江桦第一次被人强行拉进总部楼。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他也就婉拒了,不过现在对象是安年,他便没有多客气重新扶起安年便往里走。那个老护士看起来是地位都不低,一句话的功夫马上就吼来了三四个护士把安年围在中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动一场大手术。 这种过程免不了要脱衣服换衣服,江桦在这也确实不方便。有专业的人上手,他便没有多掺和,转而找了块干净的布打湿开始整理自己。冲破包围圈的时候那些怪物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抓痕和划伤,这时候伤口大多已经在原兽细胞的作用下修复,但血迹和尘土已经结成了块粘在身上。他第一遍稍微把自己擦得像个人样,起身正准备去再洗把脸,衣襟却突然被谁拉了一下。 “爸爸?”身边传来惊奇的脆声。 第485章 孩子们 那声音落在耳中让江桦心里一动,不消多想地回头看去。果然是江一竹在后面,眨着那双大眼睛望着他。而江一弦正站在她旁边,同样是一派惊喜的表情:“爸爸你们回来啦?” 在战前他为了避免潜在的风险,将两个小家伙送到了这座防守严密的总部楼。之后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江一竹看着他木在那里,大概是以为出了什么事,于是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爸爸,你受伤了?” 她大概是看到了他手臂上还没修复完全的疤痕,眼神一下就变得担心起来。江桦被她这样子叫醒,遂赶紧撸下袖子挡住那些伤痕:“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此情此景下说出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不过确实是缓解了些江一竹的情绪。她放开了手,转而挪到侧面,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灰尘血迹直接贴在了他胸口。在这躺满了重伤员、弥漫着污血汗液的臭味和呻吟声的大厅里,这具小小的的身躯传来的温度实在是让人心安。她的呼吸有点急促,看得出是很害怕,是因为有江一弦带着才能适应下来,而现在爸爸总算出现在眼前,她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江桦以最快速度检查了她们身体的情况,在确认无伤后大松出一口气。尽管知道以她们俩的血统自保已经足够,但亲眼看到她们平安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他摸着江一竹的脑袋,这才想起来真正异常的问题:“你们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帮忙呀!”江一弦好像等这话等了很久了,他一开口便迫不及待地挺起小胸脯,一副骄傲样地给他展示胸前临时贴出来的红十字标记,“我和小竹是帮那些白衣服医生一起看病的!” 和妹妹不同,她之前对血腥脏乱的场景见的多了,面对这抢救室的情况看起来是真不怎么害怕,反倒是一脸的兴奋。大概是很少同时有这么多人向她求援,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她非常受用。 “你们会帮忙?”江桦有点意外。 “嗯…就是给那些姐姐和阿姨拿东西,帮那些受伤的人递一下水或者叫一下医生。”江一竹很老实地说了实情,“不过…那些医生也说我们确实有帮上忙…” “当然有啦!这里的药瓶子那么多,她们找东西还没有我快呢!”江一弦仰着脑袋,“不信的话我找给你看,还有妈妈也要…对了爸爸,妈妈去哪里啦?” 江桦心里咯噔一下,江一竹依赖着他,他也早该想到江一弦对安年的依赖。但现在即使抛开那可怕的伤势不说,从刚才听到关于谢春儿的那些事后她的情绪就彻底崩塌了,连带着身体也一起垮掉,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种状态的安年,让江一弦知道了也不清楚结果是好是坏。 他闭着嘴没有说话,犹豫着要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她们。江一弦并没看出他那份心思,见他不说话,便自作主张地采取了行动。江桦一回神,就见她已经是绕过了自己往前面走出好几步了,一惊之下正要上前阻拦,却见她自己停下了脚步,露出惊奇的神情:“诶?冉冉你也在这里呀?” 江桦看着她一下改变了方位,蹬蹬地跑上前去,蹲在了一块医疗用垫子前,上面躺着的人正是那个断了胳膊的护士的女儿。好像是认出了江一弦的声音,女孩努力地睁开了眼,看清面前人的同时也露出了苍白的笑:“你是…一弦?” “你们认识?”江桦看着江一弦跑上去,一脸热情地跟女孩打招呼,便问了一句。 “对呀,这是我们班的冉冉,平时我们玩游戏的时候经常在一个组的!”江一弦满腔欣喜地向他介绍着,兴奋的样子和旁边的惨相都有些格格不入。说到一半的时候她转过去看那个女孩,好像这才发觉到情况一样,眨着眼睛看着她手臂上冒血的绷带:“诶呀,冉冉你的手怎么了呀?” 她神经大条,想到什么说什么,江一竹在旁边听见赶紧就上来拦住了她。但话已经出口,冉冉顿时就低下了头,小脸上重新泛起了刚才那种迷茫害怕的神色:“是…被怪物吃掉的,我…” “啊?是原兽把你搞成这样的?”江一弦一听就明白了,立刻就是一噘嘴,“真讨厌,他们为什么非要干这种事啊?” “我…我也不知道。”冉冉慢慢地缩成了一团,好像快要哭出来,“他们…他们还会来吗?会把所有人都吃掉的…我想找妈妈…” “你妈妈不在这里嘛?刚才我还看见了的。”江一弦接着她的话大大咧咧地道,随后却又扬起了头,使劲地拍着胸口,“冉冉你别怕!我在这里,我爸爸妈妈都在这里,原兽肯定不会来了!就算他们来了我也会保护你,我会把他们都杀掉!” 她随口就又放下了大话,安慰的效果不知道有多少,但惊吓是肯定的。那个叫冉冉的女孩听见这话,本来就很虚弱的小脸吓得更白了,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劲摇头:“不…不可以的,那种怪物…一弦你去了也会被吃掉的…而且只救我的话…” “诶呀,这有什么!”江一弦大大咧咧地打断了她的担忧,“这么多人都救下来了,多你一个根本没什么关系的。你放心,大家都会好起来的,都不会有事的。你好好治伤就没问题了。” “是…这样么…”女孩还有点半信半疑,但表情已是松懈下来。大概是被江一弦太阳一样的热情所感染,她又挤出了那种淡淡的笑容,“嗯,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一弦你也要…” 她越说声音越小。估计是受伤以来已经流了太多血,没有剩太多体力,光是说这几句话已经很累,于是便只能半闭着眼听兴头上的江一弦说。看那样子估计剩下的话也没听进多少,倒是旁边的江桦听出了什么,转头向江一竹道:“昨天晚上原兽来之前,没有别人进过这里吧?” 江一竹摇摇头:“没有,一直只有我和姐姐在。” 江一竹是不会说谎的,这点谁都知道,江桦比其他人还多知道一点——他们将两个孩子送来这里的时候,总部大场的门分明是全封闭的,但现在人们却能毫无阻碍地从这里出入,也就是说… “是你们两个打开门放人进来的?” 第486章 第二次的原兽战争 “那个…是我们做的。”江一竹抿着嘴,两只手在前面搓来搓去,“我们看到有人逃过来,但是外面地方太大了,他们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我们就…就去开了锁,那些猎人叔叔也说这样的话能避免很多麻烦,所以…” 看起来她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做的事的意义。总部的地形易守难攻,除了大门外都封闭着,意味着猎人们只守住大门一处就可保证安全,生生将正面对决转成了守城战,因此而节省的人力物力起码能救几百人的性命。一切的源头只是这两个孩子,她们远离了血统拼杀的战场,却依旧完成了携带者特有的使命。 但那小功臣说到这反而是低下了头去,一副认错的样子:“爸爸对不起,没跟你说就动了大家的东西。下次我…” “没什么,你们都做得很好。”江桦摸着她的脑袋,“如果我在的话也会这么做,但要注意保证自己的安全。你们没有直接遇上原兽吧?” “没有。那些人逃过来的时候有很多猎人跟着,大家在这里坐下来以后他们就都去战斗了。姐姐本来也想跟着他们去,但后来就…” “小竹小竹,你快来看呀!”江一弦在这时重又跑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冉冉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劲。” 她难得的显得有些紧张,江一竹便暂且放下手上的事跟着她上前查看,就见蜷缩在垫子上的冉冉呼吸急促,身上的绷带又殷上了不少新的红痕。她胆子没有江一弦大,但对医疗的常识却知道的更多,一摸女孩的手脚冰凉,表情马上就变了:“她刚才用的药不够,现在好像又开始流血了。” “啊!我就说刚才只给她用那么一点药膏!”江一弦立刻就站起了身,“那小竹你呆在这里陪她一下,我去叫人,马上就回来!” 她说完果然就转身蹬蹬蹬地跑掉了,对敌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积极过。江一竹则乖乖地按照她说的留在原地,轻轻地抓着女孩的手,用自己的体温焐热那冰凉的指尖,给她喂水点药掖好被子,看动作已经是十分熟练。 旁边的几个伤员似乎都认识她,见她来了都开始伸手向她要毛巾要水。江一竹只好以那个女孩为中心,端着水拿着绷带到处跑动。过多的工作让她有些手忙脚乱,但无疑她也喜欢着这种被需要的感觉。那活力跑动的样子和周围对比强烈,落在江桦眼里让他都有了些庆幸的感觉。 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还真是挺自私的。大难当头的节骨眼本来该需要那种心怀苍生悲天悯人的圣人,但他确实只是在为一点小事庆幸。哪怕已经天崩地裂了,只要最重要的东西还在,只要有那么几个人平安无事…末日来临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庆幸归庆幸,现在局势忙乱,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做。大厅里确认安全,他也就没有多耽搁,嘱咐好江一竹,处理好自己的问题后便重又起身向外走去。总部储存着白狼大部分的核心资料和武器装备,得去检查内里的情况。 好在中央设备都是单独供电操作,大部分都需要身份验证,即使在这种乱哄哄的局面下中心区域也保证了安全。巡视一圈后他最终走向位于大场后院的武器库,意图确认一番那些易燃易爆炸的东西是否安全。但刚走近区域就见到门已被刷开,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已经跟听到声音回过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两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身上都染了不少血迹。于小楼正往武装皮带上挂新的手榴弹和弹匣,林燕扬往炮管里装新的火药。不过在看到他之后两人的动作便都停了下来,表情吃惊。 “我靠!你居然真还活着!” “江队,你什么时候…?” “刚回来不久。”江桦没理会那副夸张的表情,只问道,“你们这是?” “我们没接到其它命令,只能先去守交通口拉交战线,结果一路退到了南淮区这边。”林燕扬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然后我们就听说了避难所的事情,刚好武器库也在这,就留下来了。” “除了这,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咯。”于小楼耸耸肩,“都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要避免的话只能好好守住自己老巢和自家下蛋的鸟咯。我是没啥追求,也就能做这么多。” 江桦稍微愣了一下,侧眼就看见林燕扬听到这话脸一下就红了,虽然不知道过程是怎么回事但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于是也就点了点头:“哦,恭喜。” “你还能更棒读一点么?”于小楼白眼,“放平时也就算了。这时候跟我说恭喜,显得我像是幸灾乐祸似的,亏得第一个告诉你。” “其它两个人没回来么?” “你不知道?”于小楼一听这话表情也有些微妙,“这么说的话,你也跟指挥失联了?” 江桦表情微变:“他那边出事了?” “不清楚,现在全城的通讯网都是瘫痪状态,我们这边的频道也受了影响,信号都是断的,估计他那边也没法接入。” 江桦暗自心下一沉。谢春儿的真面目超出了包括他在内大部分人的想象范畴,唯一跟这领域沾点边的就只有精通电子领域的荆明,现在却连这一张牌都陷入了困局,这当前情况下失去指挥的影响不言而喻。 “不过我往这边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他在的那个通信部今晚好像正好接了紧急通知说要升级系统,在原兽出现前人就都已经撤走了。现在联系不上那个部门,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跟那帮人在一块。”于小楼说着转头看向大场,“至于另外那货…” 这是旋翼的劲风从天而降,机器运作隆隆声让场上的人都不由得扬起头来。在他们正上方,灰雾笼罩的天空被气流切开,白色的警用直升机缓缓地垂直降落,将座下系着的两人多高的巨大网袋放在地上。矫健的人影从机舱里跃出,手脚麻利地卸下网兜里的集装箱。 “这速度还不如刚才我开车过去。”于小楼带着林燕扬上前帮着卸货,翘着箱子嘴里还不闲着,“你怕不是对着说明书开这飞机的吧?” “现在城外的兵力和物资都因为交通瘫痪开不过来,你要是能找出一条走车的路绝对能记个一等功。而且直升机都是警视厅的,我可没权限开,都是抱别人大腿的。”任天行准确地对上了他每一个点逐一回复,随后便看见了旁边的江桦,于是跳过了寒暄的流程,直接将另外一个箱子扔了过来,“救灾的物资,上面紧急批下来的,就是一架飞机带不了太多,暂且只能应急。” 江桦接过那个箱子打开,能看见里面露出的水、压缩食品、工具和药品,都是当下最紧缺的物资,看来他是得知情况以后第一时间就去申请的。此时集中在总部大场周围的人起码得有几百,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这波物资的量,还无法完全填补空缺,但也已经是雪中送炭。 任天行看来是提前想到了人们蜂拥上来的局面,在落地之前就将箱子分装好按类交给提前指定的代表,完美地避免了争抢。 “上面的应急措施采取到什么程度了?”江桦注意到了箱子上天子城特有的标城际识,这种级别的标志起码需要中央层面的人物才能使用。既然物资下发已经到位,其它的步骤… “针对全国的征召都已经发出去。单从通知调遣的情况来看,报告已经递到国家层面…或者该说全世界都已经知道天子城陷落的事情了。”任天行说,“这边本来就是原兽分布最多的地方,猎人行业没有比天子城更发达的了。城里的猎人都挡不住,调别的地方的猎人也没法逆转,只能出动军事武装。” “这听着像是要打仗啊。”于小楼捏着下巴皱起了眉。 “说的没错,这就是战争的处理方式。在上面的人看来,这样等级的原兽爆发已经足够启动为原兽战争准备的特别预案。”任天行远远地望着挤在物资箱前的人群,转回头时的眼神已然全是沉凝,“而在这之前…他们肯定要首先查明原兽的源头。” “这样么。”江桦当然明白他在指什么,沉默了几秒后旋即转头向里走去,“跟我来。” 第487章 命令(7.17) 一刻钟后,总部大楼接客室。 四个身影席地而坐,其它三人面朝着主位的江桦。紧急灯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映照出的脸庞一致地铁青。 “居然…会有这种事。”林燕扬垂着头,低声地道,“这么说的话,关于她做出的那些实验、关于携带者的一切,都是…” “这已经不单单是携带者的问题。谢春儿是继承了帝国意志的存在,如果她只是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没有死角。但如果她真的能掌控所有的网络数据,通过这种方式来控制原兽的话,全世界都会遭遇和天子城同样的事情。”任天行低声说着,看得出是在尽力保持冷静,“往严重点说,全人类都会和这扯上关系。” “光砍原兽就算了,我可没听过哪个猎人还得管机器人的事的。”连于小楼也紧捏住了眉心,“好不容易咱们这边算是有个指挥,结果偏偏是这时候…” 江桦正对着他们,缓缓地点了点头。三人的反应是意料之中,事实上到现在他自己也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因此方才他只是把从甲那里听来的话给他们简单复述了一遍,但光是这样冲击力就已足够让见惯风浪的四人同时噤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屏息,脑海中关于谢春儿的所有片段都随着那些叙述一一复苏:她在莫比乌斯岛的最高点意气风发、她在燃烧的火焰间持枪狂笑、她立于原兽狂潮中仰天长吟…所有的身影都显得虚幻了,原来那只是一具被人所创造出来的机器驱壳,不过是短暂地用人的模样看了看这个世界,留下来的记忆都是跨越时代的幻相。 “等会等会,要我说这里面不太对吧!”于小楼抬手插了进来,“你们不觉得那人…谢春儿的做法有问题么?梁总说帝国把人看作资源,但这一晚上原兽弄死这么多人…按这说法就是在浪费资源诶!如果它真是被人创造出来的,又是个遗留下来的机器,怎么想都该跟主子一条心才对,现在它根本就没打算复活那个什么帝国什么时代,只是想灭城而已吧!” “要说关于帝国的事情,其中的悖论实在太多了,它的诞生、创造和毁灭每一步都伴随着矛盾,就像现在的谢春儿一样。”任天行摇摇头,“照这么看来帝国本身的毁灭也没那么简单——不像是被别人、被原兽所终结,反而是被自己所困…现在连它的创造物都在否定它。” 帝国本身都逃不过灭亡,作为它创造物的谢春儿也没道理能避过那样的规则。 能将其毁灭的规则么… 某些东西似乎在瞬间闪现,这让江桦眼色一变。这话让他隐约想到了什么一直被忽略的东西,那灵感却一闪而逝。他没来由地有些焦躁起来,暗地捶了一把拳,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三人看自己的眼神统一变得奇怪,于是赶紧收起那份异状,重新正襟危坐。 “我们对所谓帝国、还有它所处的时代都了解得太少了。”江桦说,“我们没法再按照单纯的与人、或者与原兽作战的思路去对付谢春儿,在彻底搞清楚她的本质之前,不能制定针对它本身的策略。既然这样,当务之急只能是先缓解城里的情况。” “话是这么说,刚才也说了这就是打仗啊。”于小楼一摊手,“前一阵子猎人裁了那么多,昨晚还被毁了一批武器库,人手装备都跟不上,而且现在还没指挥的天眼,城里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咱们要是没法擒贼先擒王,估计就得被对面蚁多咬死象反杀了啊。” “不。虽然没办法直攻谢春儿本身,但未必不能直接摧毁控制原兽的核心。”任天行抱臂在胸,垂头沉思,“虽然我们不知道帝国的人工智能具体如何,但它既然是数据网络的一部分,本身就也是无形的数据,而现在无形的手段却能影响到现实的世界…这里面,应该有什么连接这二者的媒介才对。” “媒介?”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他身上。 “刚才江队说,现在城里的情况是因为谢春儿把所有的信号站都变成了原兽坐标,才会激发全城原兽一同觉醒。但从我们之前遇到过的事情看来,单纯的机器只能起到扩散信号加大范围和威力的作用,而坐标能力本身来自原兽细胞。无论是高活性携带者的血脉也好、或者四象的能力也罢,核心都还是原兽的血统。事实上我们在这之前…” “…在这次行动之前,我们本来推测出了隐藏在城里的四象原兽,但却因为接到了那封请柬就一心去围剿对方了。”林燕扬接上了他的话,随后紧紧咬住了唇,“这就是她挑在那个时间点转移我们注意的原因吗…” 针刺般的战栗感从每个人脑中穿过。他们不知道谢春儿的能力能做到什么地步,但从现在看来对方从来都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每一次明知情况有异却不得不往里跳,而事后总能抽丝剥茧地拉出更多的水下冰山。 “不要多想了。这只是她的第一步,接下来怎么应对更要重要。”江桦说着转向任天行,“你刚才说中央准备采取军事行动,其中内容你知道多少了?” “具体的计划还没有宣布,听消息是凶多吉少。原兽的数量太多了,范围又太大,现在第一步是在封锁城区防止兽灾蔓延到其它地方,但以天子城这种人口量,这样做的话接下来人工扫荡有很大的麻烦。关于这个问题中央军那边会派人过来跟城里的代表会晤,商量接下来的方案。地点在…”任天行抬起手,指到了城区最东的郊区,“这里。” “这么偏?”于小楼讶然,“是怕进了城遇上原兽咬了代表?这上面的人有点怂啊。” “这种原因肯定也有,但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个地方。”任天行手指缓缓外挪,点到了城区边缘的一片空地,“这次任务开始之前,我调查的就是这片区域,是当初东部战区留下的军事基地。玄蜂引爆之后边境周边开采出了特殊的物质,而这里找到了一模一样的。考虑到它之前的属性,这两者之间必定存在联系,他们的会晤选在这里,很大可能就是为了这个。” “现在局势这么乱,谁会代表城里去面见?” “还不知道,说实话恐怕现在还没确定。”任天行摇头,“按平常来讲肯定是武装部的部长出面,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好像不怎么乐意去,耽搁到现在都没有回应,其它部门的代表死的死跑的跑也靠不住。即使抛开面见,他们这种行动也直接导致了城里猎人群龙无首。” 林燕扬抓紧了手臂:“这样的话,我们也…” “事关谢春儿,如果让其他人搅进去,他们一定会涉及上个时代的情报,那样的话一直以来的所有事情都会暴露。”江桦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才再次重新开口,“这件事情由我来着手。在这之前…”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了,引得面前三人都不由得同时抬起眼来。就见江桦在同时侧过脸,挨个扫过面前的三人,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当头压下,身边的空气都因此而凝集。 “听好,这是命令。”江桦盯着那三双熟悉的眼睛,“不限任何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在对方采取行动之前——死守天子城。” 第488章 我,真是个笨蛋 沉默大概维持了几分钟,白狼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去,不知是何神色。唯有江桦依旧正坐中央等待着,仿佛长达一个世纪的无言过后,于小楼以一声重叹打破了安静。 “早听说岛国那边有必死令,破国前让他们的武士战到死为止,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碰上,江队你还真是够狠。”他拍了一把胸口,“得嘞,队长都下令了,看来是划水无望了。这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放心吧,我们都明白的。”林燕扬抬起头,认真地回应着他的目光,“待会我和小楼就会回去前线,至少会保证这一片的安全。只要我们在,总部就一定会在。” “第二波物资和武器马上就送到了,待会我就会回机场,就是不知道跑道有没有被毁掉。”任天行看着窗外不时掠过飞行原兽的天空,“既然都说了不限手段不计算代价,我也尽力搞到出阵的许可吧。现在外援的编队开不过来,能打击空中作战面的只有城里的机师了。” 江桦缓缓地点了点头。三个人的回答都在意料之中,早该知道即使没有他的命令他们也会明白如何做。谈话已经结束,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闲聊天,于是他们都站起来,收拾起了各自的东西做好相应的准备,江桦也同样从上锁的档案库里取了身份卡和资料页,转向门口就要离开,起身的同时却是闪了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江队,你先休息一会吧。”林燕扬见状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现在还没有别的通知来,外面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之后的事情应该要应对很长时间,那时候需要你出面。” 这时时间已经过正午,算上前期准备他也有快四十八小时没合眼了。本来对于携带者、尤其对于长期执行任务的精锐猎人来说这算不上什么,但再加上整整一夜的独身鏖战、一对几百的长距离突围,即使是江桦也耗去了大量的精力体力,到现在一直是在强打精神。 到底还是多年的队友,一眼便能看出他的身体状况,江桦于是变没有多说,应了一声就重新向外迈去。没有直接出大门,而是拐向了大厅的方向——林燕扬说得很中肯,现在他这状态单纯应付原兽都有点勉强,更不要说之后制定战略更要容不得失误,为了思维清晰他也得抓紧这难得的空隙恢复一下体力。 大厅内外依旧拥挤,但比起刚回来时水泄不通的场面已经是好了不少,护士们的动作也显得从容了很多。他远远地看着那一群白衣服间两个小小的身影钻进钻出,也就没有再去插进她们的工作,转而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医疗区,搜寻着另外那个始终吊着心脏的身影。 他在靠近玻璃门边的救护垫上找到了安年。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份原因,她被单独安排了一处空地,没有和那些满身血污的人群挤在一起。这时她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肩膀和双眼处缠了绷带遮住那双无法熄灭的血色瞳仁,披着头发躺在那,面朝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江桦摸了一下她的脉搏,生命体征都趋近于正常,呼吸也很平稳,看来在身体方面暂时是不用担心了。他看安年半天没有动静像是睡着了,于是便也在她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着墙角闭眼小憩。 这时候距离兽潮爆发已经过去了十小时上下,庞大的城市从灾难中缓过第一口气,各个部分的运转都开始趋向于平稳,任天行带回来的那一拨物资中的药品解了避难所的燃眉之急,大部分的重伤员都因此得到了用药。到现在最为疼痛的时段已经过去,伤员们大多不再惨叫呻吟,而是沉入了安眠中。这使得大厅里重新平静下来,只留下护士们来回奔波检查状况的脚步声。 “周围比刚才安静了很多。”平躺着的安年突然出了声,“已经没有其他人来了么?” 江桦从上涌的倦意中清醒过来,回看向声源的位置,却见她依旧只是躺着一动不动,那样子几乎让他以为刚才那句话只是幻觉。他试探着伸手在她旁边晃了晃,她侧了侧脑袋以示回应,应该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这幅动作轻微的样子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却很符合刚才说话的语气:那语音极轻,如果不是在少人的角落还真是很难听清。 “第一波伤员的处理应该已经结束了,后续送进来的人不多。”江桦重新支起身,扫了一圈的周围对她说道,“没什么大变动的话,至少这里的情况能暂时安定下来。” “这样么,已经没什么人进来了啊。”安年慢慢地说着,缠着绷带的脸看不见双眼的神色,只能看见两片樱唇翕动,“那些没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怎么样了呢。” 江桦沉默了一刻。天子城中有几百万人口,而此前设定的官方避难所最多只能容纳万人左右,即使加上类似于总部这样被临时改造出的区域,也不可能容下所有的难民。连经过专业训练的猎人都难以面对这种大范围的战争,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失去掩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是个人都能想得到。 “现在原兽应该已经蔓延到全城,因此而死的人一定已经不计其数了吧。”安年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到头来,我还是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这次可算是明白了。” “那并不是你的错。”江桦低声说着,话语有些似曾相识,“谢春儿潜伏已久,所有人都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 “是啊,毕竟这可是她花了十多年才做出的结果。从把我带来这里开始,她就一直在为这一天而投入…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啊。我一直呆在她身边,却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江桦下意识转过头看她。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安年嘴里听到这样泄气的话,更不要提认输的对象还是她始终不肯低头的谢春儿。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全无任何表情,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发觉缠在她眼上的绷带中心有着湿润的痕迹。 “她是那样的东西,从来就没真实地存在过,以前那十几年的事情…那个所谓的母上所谓的人,也都是假的了。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她的真面目。” 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直至最后完全沉寂下来。一点鲜红在绷带的水渍间晕开,仿佛血痕。 “我…还真是个笨蛋啊。” 第489章 重罪人偶之梦 江桦有些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安年用这种语气,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能失态至此。其实单论身体伤势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许还比不上漆黑之日的那一刀,但现在她是真的垮了,从身到心全都垮了。长久的时光里全是那个杀死谢春儿的执念在支撑她,而现在执念成了笑话 那些事都是谢春儿的真相,也是夜莺的真相。那个存在支配了她十数年的生命,最后却只是一个连生命都不曾拥有的东西。那么多年的时间,那么长久的爱与恨…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意义。 “我记起来一些事了。”安年仰着头,语气呆滞地道,“当初谢春儿选中我,把我带来了这里。在此之前我所有的关于技术和生活的知识都是她教给我的,人类的战斗方式和武器也都是被她所授予。此前的十几年,我的一切都是被她所指引。” “这样的东西...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人...原来都只是一堆数据、是人工造出来的机器么。”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随即变得更加艰难:“我跟她不共戴天,但我却还是…被她创造出来的东西啊。这改变不了我所知道的东西、所认知的世界都来源于她…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我又算是什么?” 江桦听着那前所未有的沉重语气,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能回答这种问题。安年好像也没想着从这话得到答案,只是侧过身,把脸别到了另外一边。 “我这次…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安年无意识地蜷曲着身体。她身材修长,现在却像是一只不安的猫,“我杀过那么多的人,到头来却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原本我以为杀死谢春儿一直以来的事情就能结束,我也能和夜莺一刀两断。但如果说这种事永远做不到的话,我就永远都只能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有哪个地方会接受我这样满手鲜血的罪人呢。” 开始她还像是在跟江桦说话,渐渐地语音就变得像是自言自语,边说边握上自己的手臂,像是有意自虐般地,将指节深深刺入肉中。 原来这才是她始终执着于谢春儿的原因,并非是单纯地为了正义或者守护之类大义凛然的理由,只不过是一场只属于她的赎罪。在她心里自己大概从来都只是个有罪的犯人,即使在阳光下笑容满面、即使是看似快乐圆满地穿行在人群间,她从未忘记过那些作为人偶存在的岁月。 所以她要还清夜莺之前的罪行,只能将导致这一切发生的谢春儿作为目标,以鲜血洗刷曾经的孽障和仇恨,可那种存在没有鲜血。 早该知道的,她就是这样容易自责的性格,从当初的那个小女孩成长到如今的女人,她经过了多少黑夜就鞭笞了自己多少次。没有人察觉也没有人能去原谅,但好在现在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会有地方的。”江桦看着她,低声说,“就算是这么说,只是保持现在这样,也会有地方能接受你…至少我会接受。” 安年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好像想要转头看他但又没转过来,只是将身子蜷缩得更紧。 “我刚才就说了,我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 “但你也救过很多人。”江桦说。 “我连一直在我身边的真相都没有察觉到,还说什么拯救别人?”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如果换了别人,能做的事情只会更少。” “但如果我能早点发现的话,你也就不用策划那次行动,连带着那么多人…或许这座城也不会变成这样。” “那只要算是我的失误就好了。” 江桦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多少作用,只能看到面前紧紧蜷缩着的身体舒展了一些。她没有再继续自问自答下去,反而是沉默了下去。就在空气安静得让江桦快要以为她是睡着了的时候,安年才重新转过身来,用不知表情的脸庞面朝着他。 “啊呀,我这是又当了你的拖累啊…”她轻轻地叹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还真是习惯不了。” “以前我也当过你的拖累。”江桦说。 不知道怎么的,他这话一出反倒像是把安年逗乐了,她扑哧了一声,苍白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点动容。 “我怎么不记得有那种事?” “有过很多。” “是么?那可能是我忘掉了。”安年有些勉强地挑了挑嘴角,“抱歉,我有点累,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她说到这里脸上的线条放松了些许,但掩不住强颜欢笑的意味。也不知道是无话可说了还是确实在认真思考,她再度沉寂下来,朝着天花板好像是在发呆。她不发言,以江桦这水平也就接不上什么,只是靠着墙皮坐在那,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由于长久以来高度的警惕性,他睡得一向很浅,再加上大厅里不断有护士走来走去拿药上药照顾病患,这一觉也没有多踏实,几次都被经过的脚步声打断,好容易才在透支的疲倦中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半梦半醒间却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了。 江桦甩甩头让自己清醒起来,睁眼的时候发觉天色已经又到了晚上。他第一反应试着运力,指尖传来的感觉证明体力已经恢复了六七成左右。看向身边,安年还躺在原来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只是别过脑袋,用那双蒙在绷带下的眼睛望向那叫声传来的方向,显然也是意识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确认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没有问题,进而站起身来,循声找寻着那叫醒他的声音来源,走上前就见一群还能动弹的人熙熙攘攘地围在角落,合力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女人在神经质地挣扎嘶吼,因为过度的尖利,旁人完全听不清她说的内容,只有从最中央的知情者口中才能对情况略知一二。 “她女儿死了。”旁边人看他走过来,以为也是看热闹的,于是便自告奋勇地解释了一番,“伤口太大,因为用药不及时量也不够,出血感染没止住,人刚没的。” 第490章 揭下现实的面具(4000) 江桦顺着那几双手指的方向看见了旁边的白色被单,那下面有着小小的人形隆起,看身形很明显是个小孩子。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仅仅是出血感染便夺走了她刚刚开始的人生,也同样摧毁了那个站在门外指点江山的、作为妈妈的女人。 一群人将担架抬到中央,想要将那个盖着白被单的小小身子放上去,可女人见状马上就扑了上去,死死地将其抱在怀里,如同护住最后一点食物的饿狼,龇牙咧嘴地对着周围的人怒吼,吓得周围几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都下意识退了几步。 也就是这一照面让江桦从身上的制服认出了她,正是刚进门时看了安年的那个被称为梅子女护士。这时候他已经无法从长相辨识她了,那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根血管都在暴突扭曲,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是人的表情。他重新把眼光落在了那被单的鼓包上,果然就见那个人形轮廓缺了一条手臂。 那个叫冉冉的女孩还是死了,相信着希望、说着要努力也并未给她带来好运气。她只是城中百万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人们同情着她,却也迅速将她从这座城市的长河中抹掉了。 “有新伤员过来了,赶快把垫子腾出来。”有人奔到圈外提醒着,目光直指孩子躺过的那席沾了血的床垫。在如今的情景下,任何一点空间都是宝贵而紧急的资源,死人必须给生者让位。 人圈中的人相互递了几个眼神,退后的势头顿止。中央的梅子好像也听见了这句话,立刻就收紧了手臂把那具身躯护在怀里,高度警惕地注视威胁着周围的人,他们正像打围的豺群般一步步挪上前去,一群大男人面对这个并不年轻的女人居然显得很小心。 “我喊号子,到时候咱们一起上去摁住她。”领头者看着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咽了口口水,“都准备好,三、二、一…” 几道身影一拥而上,七八双有力的手落在梅子身上,终于钳制住了她的四肢。她在他们手下扭动着四处乱咬,到底还是敌不过这么多男人的力气,被死死地限制住了。候在一边的急救员们见时机已到,做贼似的几步奔上前,将那具蒙在白布中的尸体扯离她的怀抱放上担架,梅子拼了命般地伸出手来,手指却只是与其一擦而过,随后担架抬起,终于一步步离开她的身边。 梅子咆哮起来,四肢近乎狂暴地挣动,力气之大连那几个大男人都险些摁不住,可依旧没能拉住那副承载孩子的担架。伸出的手和那个身影越离越远,生死的距离让她无法跨越,只能渐渐脱力地伏在地上,抱着脑袋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喊。 那也许是世界上最凄厉的声音,是来自于一个母亲的嘶喊,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出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悲伤。大概是被可怕的声浪冲击到,摁着她的男人都不由得将脸色抽搐,始终紧紧挤在一起的人圈齐齐向旁边退去,横在她和担架之间成了不可逾越的壁垒,她终于看不见她的孩子,似乎力量和灵魂都被一起抬走,刚才还死命挣扎的身躯瘫倒在地上,如同死期将至的雪豹般,对着地板绝望地哭嚎。 江桦将目光别到了一边。十数年的猎人生涯中他见惯了类似这样的场景,但现在他没法再看下去了。某种特别的情绪从那个疯癫的女人身上传递了出来,大厅里所有的父母都下意识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室内充斥着沉重的呼吸声,像是不约而同的哀悼。 没有了这一番阻碍,尸体的运送才算是回归正常。急救员们带着炉灰似的黑脸伴在那担架左右,所到之处周围的人自动分开了一条岔道,站在原地仿佛在对其行注目礼。一片寂静中只有两个熟悉的小小身影从医护员间挤了出来,迈着步子跟在后面,跑在后面的一个低着头不说话,前面的那个则追逐着那副担架,满脸的困惑。 “为什么要把冉冉带走?”江一弦叫着,想要上去拉担架,但没走几步就被挡下来,这让她不知所云地站在原地,大声呵斥着那些不解风情的大人,“你们要把冉冉带去哪里?她妈妈叫她叫得很着急呢!” 江一竹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道:“姐姐,她死了。” “死了?”江一弦歪着脑袋,好像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死了就要被带走么?那我们以后还怎么一起玩?等原兽走了以后她不去上学了嘛?” “冉冉她…没办法再和我们一起玩、也没法上学了。”江一竹咬着嘴唇,这种残忍的话和她很不相搭,但她比姐姐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没人再能见到她了,以后她就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江一弦表情一变,回身抓住江一竹的胳膊,满脸不可思议,“那我们以后怎么找她?她妈妈还在等着她呀!” “我们找不到她了。”江一竹低着头,眼圈发红,“死掉的人就是这样,永远都没有了。” “那…”江一弦急了,“那怎么才能再让她活过来?是需要什么东西嘛?我现在就去找!怎么才能让冉冉活过来?” 江一竹抿着嘴唇看着她,半天过去终于艰难地摇了摇头:“姐姐,死掉的人就不会再活过来了。大家都只能活一次,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冉冉也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江一弦愣愣地看着她,好久过后才突然跳起来,重新想要去追担架,但动作迅速的急救员已经将其抬出了门外消失在人群之中。她追不到那些人,只能几步上前扑到玻璃门上张望,却找不见相处许久的朋友。就像江一竹说的,那个对着她笑的女孩永远消失了。 “她这就…走了嘛?”江一弦呆呆地看着外面,好像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以后都见不到了?她昨天还和我说要一起玩的,但她这就死了…这就是死…” 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就像是当初的江一竹一样,抱着膝盖把小小的脑袋埋进里面,肩膀剧烈地抖起来。 “不要…我讨厌这样啊。”江一弦呜咽起来,“我不要冉冉死啊…好不容易我才有其他的朋友的…这样…这样的话…” 她头一回明白了死亡的真正含义,这件曾经被她挂在嘴边的事情就是有这么可怕,再也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最熟悉的人最平常的小事也无法重新来过了。她可以轻易地让某些东西走向死亡,可想要逆转的时候却完全无能为力,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那种事。 江一竹担心地看着她,好慢好慢地走上前去,又张开手臂好慢好慢地从后面抱住江一弦的肩,她也在哭,这时候却在用力地擦掉泪水,大概是想通过这种办法给江一弦一点安全感。 现实是最好的老师,她们过早地理解了这残酷的知识。江桦远远地看着,想要上前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单纯的江一弦此时显得那么无助,是每个生灵在面对死亡时该有的模样。他相信以后是再也不用担心她漠视生命的问题了,只是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真可怜啊。”有人在背后突然开口,“这就是依靠什么东西才能活下去的样子,一定要当场失去才能意识到死亡的存在…谢春儿有一点确实没说错,单纯的人类,实在太脆弱了。” 江桦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错,眼光在瞬间凌厉起来直扫向背后。果不其然是甲站在后面说话,比之早上时他身上的战术服多了几道破损和血迹,估计是刚刚从讨伐原兽的战场上撤退,回来稍作调整的。 “你回来做什么?” “那两个孩子打开了大门,而狼爪和狼尾接着对外开放了武器库,现在周围所有的装备供应都来自于白狼的供应,当然也包括弹药。”甲抖了抖手上空荡荡的枪膛示意弹尽粮绝,“我也算是负责这一片的猎人,应该有资格以这里作为歇息点。不过负责人要赶我出去的话,我也无法抗命。” “你这次也是特意过来找我的么?”江桦没理会他后面那句话。 “是的。”甲很大方地承认了目的,“早上的时间紧张,我要说的并没有说完。本来那些事情该用一次正式的会面来说,但你好像并没有接受我的邀约。而刚才我在外面知道了一些事情,看来局面有了新变动,我要说的事情也增加了一些,把没有实现的会谈放到现在也无妨。” “你还有什么要讲?” “光是新发生的事情就有很多能说。”甲向外扫了一眼,“比如说,关于破解如今这个局面的方法。” 江桦眉间一跳:“你知道怎么做?” “我只是被告知了一些事情。保证这个城市的完整也是我的任务,但以现在我掌握的人手和力量,并不能将其实现。”甲说,“以我的能力和身份,明面上的活动我都无法触及,这其中包括几天之后的中央会面在内,而现在这座城里能干涉到那种层面的人只有你。所以我只能找你合作,之前说过的话都依然有效,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我可以回答你提出的所有问题。” 江桦盯着他的眼睛,却依旧挖掘不出什么情绪来。其它人的行动都能明确地说出目的,唯有眼前这个人是目前最不稳定的因素。他很少对人怀有什么偏见,甲却始终让他有说不出的不适感。但从之前的事看来,毫无疑问甲知道的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虽然不知道这些爆炸的情报都从何而来,现在也只能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 江桦扫了一圈周围的情景,刚才那一阵风波已经基本平息下来,两个孩子被人领到了里面大概是在歇息。安年则是坐卧起身子,面朝着刚才插曲发生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发呆,情况暂时还没什么需要插手的地方。 “讲话之前,先换个地方。” “自然,我要说的也不是轻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事情。”甲点了点头,“现在回我的地方是舍近求远,只能麻烦你给个主场了。” 江桦谨慎地打量了他一番确认对方身上没藏什么猫腻,这才指了个方向在前引路,将甲领到了白狼开会的会客室。这间不大的房间里布满了吸音设施,因此常常被作为会议的地点,对现在的保密需求再合适不过。 这时白狼三人都已经离开,并不大的室内显得很空。江桦反手锁上门打开灯,甲则循规蹈矩地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那些存放着机密资料的书架都没有让他多看一眼,直到江桦布置完毕满脸狐疑地坐在他面前,才再度主动地开了口。 “我知道,你这边没有信任我的理由和必要。”甲说着,语气一如既往地寡淡,“但接下来的事情涉及到最基本的交换问题。所以在此之前,我会先以此表明我的诚意。” 他的手原本在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脸颊,而这时手指突然就停在了脸颊边,像是连身上的生气都在一刻间静止。他偏过头将半张脸掩在阴影里,接着手指微曲,如同慢镜头电影一般,将覆盖全脸的东西整个揭下。 那场景即使是江桦看了也不由得倒吸冷气。一眼看去他仿佛正在撕下整张脸皮,却没有血流出来。肉质的薄膜慢慢地脱离,露出来的真正皮肤白得异常。面具之下的脸依旧有着常人该有的五官,但轮廓已经完全改变,看着完全就像个…少年。 “你…”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还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甲将那张佩戴许久的皮囊放在一边,转而回头定定地看着他,“我名为‘甲’,不仅是现在你所见的这个人,之前灰狼之中所有冠有‘甲’代号的人都如此。那些都是我的身份,我始终在为了适应不同的情况而扮演不同的人,包括现在。” 第491章 禁忌的绝对命令 那话穿透了时间,记忆里幽灵般的面容与眼前的身影重叠。他的直觉依旧很准,那个扑朔迷离的人始终飘荡在身边,以某种方式注视着他们的行动。 “事实就是这样。至少从白狼以猎人身份行动开始,我就已经用甲的身份在灰狼手下活动了。”甲说,“这是我独有的能力。只要是我见过一面的人,我就能完全地模仿对方的声音、动作和习惯,所以只要换一张面具我就可以随时切换身份。包括之前的合作、在边境的共事,一直都是我的行动。” “现在也是你的扮演么?” “如果你指外貌的话,现在我确实已经没有佩戴任何掩饰,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因为某些原因,我的身体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但我认为这并不影响情报的分享。”甲抬起眼,“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的筹码,现在你可以选择信任或不信任我。我这次是以个人的名义来找你,也希望你能以个人的想法判断。” 这一幕的确称得上匪夷所思,但现在还不是惊讶的时候。江桦吸了口气,以最快速度平息震惊,转而点了点头:“你刚才说情况有新的变动,就从这里说起吧。” “23个小时之后,中央会派人来到天子城边缘,对城中采取特别手段。”甲也没有多废话,开门见山,“现在的状况与三十年前原兽战争时的情况十分相似,所以接下来要采取的都是战争手段。之前边境一战已经有了引爆玄蜂的先例,而现在他们已经启动了相关的疏导限流方式——将城内的居民往西边迁移,而将原兽分割在东面,为的就是便于使用隐藏在东部战区的武器进行打击。” “关于这一点,有一个亦好亦坏的推断——会谈结束之时,就是隐藏武器出动的时刻,能不能将其截击下来就决定了这座城的存亡,因此谢春儿一定会将这次会议作为下一步行动的目标。而且到时候为了控制武器,中央网络一定会对城际网开放,相当于是对谢春儿敞开了大门。” “如果她能借这个机会拿下网络中枢进而跳向全世界,那就没有什么东西再能阻止她,普天之下的网络所及之地都将成为她的领地。所以现在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谢春儿无法再对网络出手。”甲缓缓道,“我们没办法杀死一个虚拟意识,她跟我们的世界完全是隔离的,能触及到它的只有它自己…这是作为帝国产物的属性,也是它走向灭亡的唯一途径。” 江桦蓦地灵光一现。隔离的世界、凌驾于人类社会的存在,当初的帝国同样拥有这些属性,看起来虚无缥缈最终也不免毁灭。他们早有怀疑其毁于原兽战争的真实性,若之前的推断是真的,那同样的理论也就能用在具有同样属性的谢春儿身上。 “当初的帝国也是如此。它的灭亡不是人为,而是自我消亡,对么?”江桦问。 甲点了点头:“能不靠外力推断能到这个地步,在现今这个时代当中也算是佼佼者了。没错,你们的推断是对的,以帝国的实力,原兽攻势根本就不会对它造成威胁。真正毁灭那个时代的,是它本身的悖论和矛盾。” “本身的悖论?” “帝国将人视为资源,但它的运转本身又需要人类思维的操纵;它的发展需要巨量的能量,但其逐步统治世界的战略又是需要打消耗战的长期计划;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他们做了许多尝试,作为探测器的原兽和对其施加影响的人工智能也正是因此而出现,但这已经脱出了它以人为基础的最初目的,进而直接否定了它所研究的科技本身。” “对于一个没有政治人文,完全建立在技术决定论上的存在来说,否定了技术就等于是否定了它存在的根基。帝国内部因此而分裂,支持与反对派的争论日益升级,正是这样的冲突最终导致了它的毁灭。能毁灭那种存在的只有创造了它的人,帝国破灭之后支持派的成员大多都选择了自杀。他们建立帝国是为了脱出人类的限制,但最终他们仍旧毁于人类的信仰。” 江桦默然。他又想起了精神病院内那个疯疯癫癫的半山,当初他与其相见时还只认为那是精神病人的疯言疯语,但现在看来那恐怕就是幸存的帝国成员的模样。依旧坚守着虚构的蓝图,在脑海里坚持着那个被他们所统治的世界。他在帝国的时代是真正的天才,而在不属于自己的时代只能被当作疯子。 “好消息是,这种矛盾似乎也同样存在于作为帝国产物的谢春儿身上。”甲话锋一转,“人工智能是为了取代人类生产力而被制造出来的,比起驯化人偶的繁琐,没有思想的机器当然更便于控制。但谢春儿却拥有着高度发达的自我思维,某种意义上太过趋近于真正的人类,这与她作为人工智能的力量有着很强的冲突。” “作为机器…却拥有着人类的思想。”江桦低声说,“这就是不被规则认可的部分么?” “如果它仅仅是拥有人类的逻辑思维能力的话,那象征着技术的进步,帝国没有不接受的理由。”甲缓缓道,“真正令他们恐惧和不满的部分,是谢春儿表现出了人类的‘感情’。” 江桦一凛:“感情?” “这种事情很难解释,但遗留下来的记录中,0011100010001号曾经有过行为异常的记录。它很多次违背了人工智能的最优法则,有时甚至会为了一个人而牺牲掉一群人。这种行为无法被预判,也无法用常规算法去调整。他为此研究了许多年,但最终只能用‘感情’这个抽象因素去解释这些非理性行为。” “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它的感情是从何而产生,只能认为是对人类行为学习能力的进化。创造了它的人无法删除这一属性,只能在网络内添加了一条针对所有机器的‘绝对命令’来禁止他们的感性行为,以防止重蹈覆辙…而那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甲抬起眼:“以这个时代的电子战水平,是不可能跟现在的谢春儿对抗的。即使集合所有世界顶尖的黑客,在她面前也不过是高山前的一粒尘埃。她的强大来自于她本身由帝国网络组成,但这也就意味着当年的‘绝对命令’依然有效。只要能激发她的非理性行为,就能让网络进入自我矛盾当中,进而陷入全盘混乱,到那时候她自己就会被自己否定掉。” “它由数据组成,自然也就拥有电子的属性,就像是发射器一样,无论是多么庞大复杂的数据,一定存在一个输出口——那才是谢春儿真正的本体。之前她引动了全城的信号,范围过于庞大让我们没办法锁定她。但这一次如果她要对会面动手,我们就可以利用中央会谈作为诱饵,找出她的输出口本体所在。” “这就是我所说的方法。这一次会谈能让我们有机会处在谢春儿的注意下,能正面和她进行交涉。”甲说,“具体该怎么做我也不甚知晓,但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对其施加干涉的方法。在这一点上,无论你还是我都一定不足以触动她,还需要另外的人选。这个人必须能在交涉中让她放弃掉机械和技术的判断模式,而是以非理性的…带有人类‘感情’的方式来思考。” 江桦沉默着,在心里梳理这过于庞大的情报量。想要触动一个冰冷的机器,这是真正的热脸贴冷屁股。想想谢春儿作为人类的十几年间始终孤独一身,接近它的人都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留在她身边的只有安年和江一弦——难道说只有把这两人推出去这一条路了么? 他在这个想法闪过的第一时间就将其排除掉了。从之前的事看来谢春儿根本就是要对安年下杀手,换了江一弦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现在的谢春儿无论是实力还是背景都深不可测,跟它对峙无疑是自入虎口,他不可能让那两个人单独面对这些。 “你既然已经知道会谈的事情,那么关于具体安排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他从另一个角度切入,“代表已经选出来了么?” “这次的兽灾是无差别攻击,有不少领导层人物在第一波爆发的时候就失联了。现在还能发挥作用的人中,以武装部的吕部长最有地位,无论是身份还是话语权应该由他出面。”甲在继续开口了,“但吕部长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了这次会谈。他给出的理由是,既然运用了战争手段,代表当然也就该由具有足够实战经验的人担当。” 江桦回过神来,进而心下一沉。甲怎么获得的这个消息先不去理会,既然天子城已经进入了战时准备,那采取的策略自然也是当初的复刻,而这类经验正是自己欠缺的部分。他没经历过那场战争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现在战争的真相就牵扯着上个时代和携带者的全部,如果交给别人的话,情况的走向就是他们无法控制的。那个武装部部长的选择… 他突然暗地一凛。吕鹤认识、在部门内身有要职、而且还具有亲身的战争经验,这些要素聚在一起能确定的人实在很少,但他们确实知道一个! “你应该也想到了。对于部长提出的要求,天子城中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甲幽幽道,“他亲自指派的,当今的猎人部门理事。同样也是当年的第一主力精英…白狼梁秋。” 几秒内话音飘散,江桦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他们用尽全力想要扯下那个男人身上扑朔迷离的外衣,最后谜团绕了一圈却依旧找回了他。他们还是低估了上个时代,帝国的幽灵从未散去,要把每个幸存者生吞活剥。 “他那边已经给出答复了么?”他不经意地攥起了拳。 “还没有。白狼所在的区域离兽灾的中心最近,也是第一波断联的地区。自从原兽爆发开始他就没有了音信,但不知为何吕部长依旧在坚持他会响应。”甲说,“如果要施加什么干涉的话,时间应该不多了,要拿主意的话最好尽快。” 他说到这里闭上了嘴,侧着眼好像是在观察江桦的反应,沉寂了几秒后才站起身,微微鞠躬:“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了。看你的表情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这段时间内我一直会留在这里。这件事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接下来如何行动全部取决于你,如果还需要我当帮手的话随时待命。” 他果真没有多说一句废话,说完转身走向门边作势就要离开。江桦在同时起了身,却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状似沉思。 “你刚才说,你会回答所有的问题。” 甲突然听到这一句,微微侧过头来:“是的。我刚才说的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么?” “你说的这些事情,应该都不是你能亲身经历的。”江桦声音有些冷,“如果之前的甲都是你,那你的背景也并不来自于灰狼或夜莺。既然这样,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谁?” 他并不清楚这句话是否问到了点上,只见到这句话出口的同时甲的动作便停下了。持续数秒的寂静后,他缓慢地转回了目光,打量他的眼神比之刚才明显变了意味。 “是,你猜测的部分并没有错。”甲说到这里出现了明显的停顿,“这些情报并不是我直接接触的。事实上,谢春儿所处的那个时代我也同样未曾涉猎。我所知道的一切内容,都来自于我的‘主人’。” “那是什么人?” “对于奴仆来说,知道主人的身份与背景是犯上的行为,有意泄露出去更是如此。”甲摇摇头,“我能说的只有一部分。主人确实是帝国一员,自然也参与了那场战争和变革。尤其是,在关乎携带者和人体实验的问题上,他属于支持的一派。” 还有人看得见这书吗? 码字码得正开心,无意上了一下数据网,看见自己的书状态赫然是鲜红的“404”三个大字,我?? 赶紧打开网页端搜了一下,好像…还真没了? 虽然想说一句“该来的总是来了”但显示7.19封掉的书我后台居然一点通知都没有甚至还能正常发新章节这是什么操作…好像在书架上的话也没有显示失联不知道会不会这两天就没了… 久违地看了一下qq责编居然把我删了(苦笑 发个单章试试看是不是真屏蔽了,要有人能看见的话希望出个声,让我指导一下404到什么地步了。现在我慌的一批。虽然早知道写了很多过黑的东西,一想到没法给个完满的结局了还是有点难受 第492章 奴仆向死而生 这是江桦第二次听到对这个问题的提及,第一次正是来源于那个即将再度被推上前线的男人。梁秋最终选择为反对技术决定论而效命,而这位“主人”处在与他相反的立场上。 “你说他是支持派,那谢春儿想要做的事情应该和他目的一致才对,”江桦说,“既然如此,为什么反而要来帮助我们?” “从结果上来说,确实这和主人的立场是相悖的。”甲淡淡道,“但你也说了,我只是个传话这,主人的目的我无权知晓。只不过,要按常理想来的话,任何人都不会愿意看到人类反被自己的创造物所统治不是么?” 江桦注视着那张死灰一般的脸,尽力压制着心里那股寒意。甲服侍着支持派,而他背后的人居然能隐蔽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这一股势力曾经试图暗杀自己,却又在现在这个节骨眼给出了最核心的情报,完全搞不清楚对方的动机。 如果他说的没错,赴往交涉的人真是梁秋,那这就意味着他能通过那个人间接地干涉这场交涉。只要能在会谈之前见梁秋一面,各种事情都会尽在掌握之中——但他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从帝国的秘密暴露开始,某些事情就已经不可能再熟视无睹。他原本以为只要拿走加在梁秋身上的权柄便能让他彻底淡出历史的视野,只作为一个普通人而存在。但那些事还是找回来了,在这最坏的时候,那个人重新又要背起当年的名号站到这个城市的最前端。 对于梁秋和谢春儿的关系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是听当事人偶尔提过两句,凭那些信息还没法断定交涉的成功与否。而且听几名队友的意思,兽潮爆发之后梁秋便和荆明一样处于失联状态。连他们这些离得最近的人都不知晓他的下落,为什么上面的人能如此肯定?是谁在他们的视野之外泄露了这些消息? 种种问题搅成一团乱麻,只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很清晰:如果谢春儿不存在的话,眼前这个与他分享情报的人,或许就是他们首要的大敌。 “最后一个问题。”江桦抬起头,盯着面前那双眼睛,“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点我刚才应该已经说的足够明确了。”甲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执行主人的命令,其余的事情我没资格也没必要考虑。” “如果真是主仆的话,你们之间应当存在交换的契约才对。”江桦沉声道,“你是为了什么才去遵循那个人的命令的?你所服侍的人,能回报你什么东西?” 他说完这话便觉到气氛突然变了。甲歪着头看着他,神情有些罕见的困惑和茫然,似乎是被他给问住了。那副样子就像是他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而现在才开始认真地正视起来。 这对于他来说大概是个太过久远的概念,沉思的表情保持了足足几分钟之久,估计是彻底搜肠刮肚了一番,他才重新回过神,眼里随之亮起深邃的神色。 “没有什么回报可谈。主人会给我一条可能的道路,那是我不能缺少的。如果离了这种生存方式,我并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活下去。”甲低声道,“但如果真的说是为了自己的话,或许这就是我的目的本身。我想要…知道自己生存的意义。” 江桦微微一怔:“意义?” 甲点了点头,稍稍把门推开了一道缝。依稀的喧嚣从外面传来,此刻成群的伤员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在他们谈话的这十几分钟内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他们中的某些人在几十个小时前还手握权柄或腰缠万贯,但到现在只能一致地被送上停尸车。 “不仅是我自己。所有作为人类、作为有智慧的生命而生的人,都应该有着其生存的意义——所有的舆论和教条都是这么说的。”甲的眼神有些飘忽,“但迄今为止,我已经目睹了无数人的死亡。无论是达官显贵,或者是街头乞丐,生与死都不过是在一时一念之间。一头在你我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级种,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被啃食的结局也是一样。如果人生就是这么轻易就会丢弃的东西,那一辈子的所谓努力与思想都有什么意义?” 他收回了视线,自言自语道:“现在的状况也是一样。谢春儿只是个人造的意识体,连’生命”这种概念的本身都不曾具有过,却能轻易地摆弄整整几百万人的生死、决定他们最终的结局。一个人工智能都能做到如此程度,更不要说曾经的帝国、或者冥冥之中所谓的命运。我依赖的主人至少是有形的存在,而支配其他人的都是信仰、命运这些虚无的东西。既然死亡都如此空虚,那这些人活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话里的每一句都有漏洞,却让人很难去明确地反驳,也很难不去相信这是出于真心。他之前说策略的时候给人感觉深不可测,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却像是真的变成了跟外貌相称的少年, “从意识到这个问题开始,我就已经无法回头了。曾经我被告知只要主人的命令去做便能明白意义所在,而这也是我唯一能选择的做法。”甲握紧拳,“所以我只想活下去,在得到回答之前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那些所谓的荣耀、名利、大义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想要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里第一次闪出了类似“坚定”的神色,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出现在他脸上,甚至让江桦觉得有点违和,但至少现在他总算知道了甲的底牌。 其他人因为活着而去寻找自己的意义,甲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为了找寻所谓意义才保持着生命。这听起来就像个悖论,但江桦却第一时间就抓到了其中意义。 他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这种思维根本就是向死而生,是妥妥的疯子行径。他没兴趣也没工夫去插手甲的事情,但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轻易地就理解了呢? 这个节骨眼上显然不是纠结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他想要甩掉这种奇特的想法,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却挥之不去。不久之前某个人提到过类似的事情,而现在… 思索间走在他前面的甲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旁边。他在同时察觉到了一股弱到极致的人息,转头一看,白色的身影正靠在角落处,贴着会谈室小窗的缝隙,肩上的长发沾了不少墙皮的灰。 第493章 虚伪的盟友(4000) “啊呀,偷听被发现了啊。”安年听到开门声,直截了当地便走了出来,“既然秘密都泄露了,那可不能让犯人跑掉。反正露都露出去了,那干脆就把我也搅和进来好了。” “你什么时候?” “从你们说话开始。好歹我以前干的都是暗杀,别的不敢说,在隐藏这方面可不能小看我。”安年耸了耸肩,“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拖后腿咯,上次是大意,平时别人想抓到我还没那么简单。接下来还会有战略行动,你们多一个战力总是有益无害吧。” “别勉强自己。”江桦说。 “这话由你来说可真没说服力啊。”安年哧道,“放心好了,我有那么娇气吗?比这更重的伤我又不是没受过,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呢么。再说了,一头二级种就敢动我,这股恶气我还没出呢。” 她身上还缠着带血的绷带,但这玩笑开得居然很是自然,和几个小时前那副阴沉样完全判若两人。如此之快的转变就是江桦也有些没适应过来:“那些事你都想通了?” “想通和想不通,也没什么区别了吧。事情已经发生,与其坐在原地干纠结浪费时间,还不如干点实事。我到底还是携带者,总不可能让那些普通人去动手。”她表情轻松,语气却渐渐地低沉了下来,“既然这样,那就只要去做就好了。至于不明白的事情、做不到的事情…我也不费时间费心思地去想了。” 她缓缓地抬起手来摸向脑后,松开了系在后面的结。包裹双眼的绷带脱落下来,她举手一挥,松弛的白布条被整根扯下,在她手上如白绫般无风自动。 “所以只要这样就够了。得不到原谅也好、还被当成杀人犯也好,我都不在乎。”安年抬起眼来,露出的双瞳中亮着焰光般的赤色,“之前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这一次也一样。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至于别人怎么想,和我无关。” 如果不是一直看着,真难以想象一个人能在短短几小时内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不久之前江桦还认为谢春儿的真相对她来说是无法接受的沉重打击,但仅仅是一下午过去她就能如此轻易地放下,那些担忧反而才显得无用。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她这突然转变的来源,不知道是有什么理由能让她茅塞顿开坦荡至此,或者只是单纯的没心没肺? “不过非要说起来,有个人的想法我还是得在意一下。”安年说着突然转向了始终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甲,那张全新的少年脸庞也没能消减她的锐气,“按你的说法,你的主人虽然和谢春儿站在同一阵营,但却并不赞同这次灾难,所以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保证人类的生存——不仅要在生命上救他们,还要通过白狼的声望来保住他们的信仰。” “但这样一来,不是和你刚才说的事情矛盾了么。”安年话锋一转,“你们将白狼视为人类的信仰,却又选择性无视其它的因素。和谢春儿的见面凶多吉少这谁都知道,但听你的意思,好像并不关心梁主管的死活?” 甲被她这么看着,也没去追究她泄密的可能,只异常地沉默了片刻,随即答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已经没人需要他作为希望。” “啊呀,是这样么?”安年挑眉,“无论如何,他也还是猎人的理事,他的活动一定会干涉猎人的行动,放在眼下,城里的抵抗也就会被影响,出现一点缺口就全完了。再说,如果那场会议真的有你说得这么重要,那这个情报被所有人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他们听到城里的代表出事——不管那个代表是谁——对他们来说不都是打击么?” “信仰这种东西也没人可以下定义,正好我也同样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头。”她见甲没有反应,更进一步,“既然这样,那就抛开那些玄乎的东西,只谈一个实际的问题…你们要怎么保证,这场会议最终会向着你们所期盼的方向发展,而不是让一个人、乃至一群参会者白白丢了性命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甲摇了摇头,“但是,如果能给我12小时,我可以尝试做出相应的部属。“ “回答个问题还需要准备?看来让你开口是高攀了啊。“ “并不是这样。我之所以要准备,是因为我要给出的不是回答,而是一个方案。“甲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江桦,“我大概能明白你们希望的是什么。我没法干涉那场会议本身,但我有办法可以护代表左右。” “你的方案是什么?”江桦问。 “很抱歉,具体的内容我现在还无法呈现。那会是一次极密行动,在开始行动前必须要保证除行动者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底细。” “你怎么证明这不会拖延时间?” “从一开始我就说了,相信或不相信我由你来决定,这件事上也是一样。如果非要补充一个你们能接受的理由的话,我们都一样属于狼巢名下…有这个理由应该就够了吧。”甲说,“这次行动会由我单独完成,我会尽力保护目标。只不过这样的话,找寻谢春儿本体、停止她的行动的任务就得交给其他人了。” “那种事我会负责。“江桦当即道。 “是,原本这也在我的能力和管辖范围之外,必须依靠你们。”甲歪歪头,“不过,我相信你们也不会想让谢春儿的秘密进一步泄露,这意味着你们同样不会得到支援。即使有这个想法,会谈地点所在的东部战区现在也已经被划为军事重地,管辖那里的已经是军方,猎人的权限在那里并没有用。” 江桦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他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国家机器出手,民间组织当然得作让步。最近这个领域前有裁员后有意外,他也没那个自信在败仗之后还能有足够的威信和声望去号令他们。现在的天子城才是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该交代的事情应该都已经交代完了,我的方面仍然希望也仍然需要你们的合作。如果选择信任我的话,12个小时后我会在门口等你们,到时候我自然会交代我的策略。“ 江桦考虑了一下,点头:“好。” “听你这么说,我就先理解为是我得到你们的同意了。”甲说着微微低下头,居然又是鞠了一躬,“在这次事件完结之前,你我就暂且算是合作关系…还请多指教。” 这本是一句用来当开场白的话,却被他当作了结束语。说完这话他直接转身向外,作势离开。江桦目送着他的背影,正暗地琢磨着这其中猫腻,却见他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最后提醒一句,即使你要跟去,也基本不可能得到再度跟谢春儿交谈的机会。”他扭回头朝安年道,“先前谢春儿能毫无顾虑地对你出手,说明现在的你对它已经没有价值,当然也就不会为你而改变什么。即使你真能走到它面前,场景也只会是昨天的重演。” “或许吧。“安年说,“但这种事情不试试总不知道结局。如果谢春儿真的只是一个虚影,至少我还想亲眼看看它真实的样子。” “是么,有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去涉险了啊。”甲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我也无法评论什么。但容我提醒一句,若是真能最终到达那里,那呈现出来的就会是世界的真实,那种程度会超出现在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判断。所以在此之前…还请你们做好最坏的准备。“ 他说完这话转头离去,和前几次一样不多一句废话。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但显然他最后的那句话带来的阴影却无法轻易离去。沉思的两人久久地站在办公室门口,这时城里的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但他们谁都没有出声。 “由这人来传达这些坏消息,还真是挺合适的。”半晌后安年以略带嘲讽的语调打破了沉寂,“我看他就该去负责那些个居安思危忆苦思甜的讲座。什么事都能给讲得神神叨叨的,要真是换个不知情的人来,这劝退效果可是一流啊…你真打算在这么个人身上赌一把?不怕他是妖言惑众么?” “他不值得信任,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江桦不假思索道。 “那你还听他说了这么多?不怕是假的么?” “他现在在趁机试图用情报优势接近我们,应该是有谁指示他这么做。很有可能,他隐藏身份的时候一直都在暗中行动,只是我们不知道。”江桦低声道,“既然他现在有求于人,那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摸清他背后势力的底细,至少,能得到更多关于上个时代的底牌。” “啊呀…”安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真没想到,连你都会用这种手段啊?” 江桦迟疑了片刻。他不乐意也不擅长对人耍这种算计,甲算是极少的特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股子恶意是从何而来,甚至甲刚才说的那些话还让他很熟悉…但他就是厌恶这种熟悉感。 “不过,这样也不错,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干。”安年忽然一笑,?“他知道这么多却憋到现在这个关头才说出来,根本就是在利用情报不对等的优势把人当猴耍嘛。他没安好心,咱们干嘛去当那个被蛇咬的农夫?这次就先按照情报来,等处理完了谢春儿,再收拾他也不迟。” 江桦看着她与从前别无二样的笑脸,笑容落在眼里完全想象不出她几个小时前的颓废样,于是他还是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谢春儿的事,你已经决定了?” “说实话,没有。”安年摇了摇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想不明白关于那个人…那种东西的一切。对我来说,她一直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就算是个疯子,她也始终像人那样说话行动。那些事情要说是数据营造的假象的话,还能有什么是真实的。” “但现在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无论谢春儿是人也好、是一堆数据也罢,事情都已经发生,这一点不会被任何事所改变。”安年说到这里语气暗淡了下来,“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不可能再这么无动于衷下去,至少我…不想再一次听见早上的那种声音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别过了脸去,脸上再度浮现了一丝黯然。刚才大厅中那母女分离一幕上演的时候她也是这幅表情,即使看不见场面也意识到了发生的事情,当然也听到那了失子的恸哭。 原来只是这样的理由么,只是因为感受到了一位母亲在灾难中的心情,而她也同样是一位母亲。 “所以,已经都无所谓了。我从来也没有去追求什么正义和守护之类的名号,其他人不承认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过去的罪行永远都无法偿还的话…那就让我这辈子都当个罪人好了。” “反正,我现在也有底气了不是?”她说到这里忽然眯起眼,露出有些孩子气的骄傲表情,“就算再怎么不好,不是还剩下一个地方可以回去嘛。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要怕就只能怕说这话的人反悔咯——这事应该不会有吧?” 江桦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进而摇了摇头:“不会的。” “就是这样嘛。”安年轻笑出声,“都有了底气,不拼一把拽太浪费了。就算还是没有头绪,最坏结果也不过就是再输一场罢了。这么多事都过来了,还会怕这点鸡毛蒜皮?” 江桦终于理解了她恢复精力的原因,进而感觉有点虚幻。那简单的一两句话居然就能让她生出这样的魄力。他对自己的语言能力很有自知之明,从来就没觉得自己的只言片语能对人产生什么影响,但放在安年身上好像就都会变得重要起来。 “不过,其他的话是真是假还不清楚,刚才他倒是还确实说对了一句。”安年忽然仰起头来,眼里映着天花板暗淡的灯光,“这次,确实是要做好最坏准备了啊。” 第494章 弦的问答 在墙角的窃窃私语进行的时候,总部大厅中依旧喧嚣。 又是一次定点发放物资的时间,带着临时标记的负责人站在角落的集装箱前,一样样清点着消耗过半的物资,又精打细算地将其发给各处。得益于外围猎人的严密守卫,在这几十小时内避难所周边并未看到原兽的踪迹,这逐渐平息恐惧感的人们恢复了些大城市的秩序。围在周边的人看着物资已经不再上前争抢,主动接下了次等的食物和水,以默许的态度看着最高级的营养品和药物被送进大厅医疗处,心照不宣间作为人的部分悄悄地再度复苏。 江一竹坐在角落,手上拿着护士给的一小块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得很小心。在大部分人只能啃压缩饼干的条件下,这可以算是公主的待遇。但就在她面前,另外一块面包正孤零零地躺着,原本该享用它的江一弦就坐在她旁边,却像是对这份优待视而不见。 此时这个骄傲的女孩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软软的头发披下来挡住了脸,鼻子还是红的。那副样子被江一竹看去,让她再咽不下去食物,找不到爸爸妈妈也不敢离开,只能呆在旁边,轻轻地拉着江一弦的手。 得益于父母的保护,她们还没有看见这场灾难最残酷的部分。但光是在避难所中的这些经历,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已是足够冲击,更不要说江一弦在此之前还从未如此直接地理解生离死别对人的意义。 这样的冲击让江一弦好像在一夜之间变化了,也在一夜之间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开朗纯真。有之前的事情在先,江一竹也很伤心,但她知道两个人不能一起哭,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姐姐,只能像这样陪着她。 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地循声扭过头,看清来者的同时一下站了起来:“妈妈?” 从两人赴谢春儿的邀请到现在形成避难所,她还没有和妈妈见过面,直到现在才亲眼确认了安全——然而细腻的心思还是让她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大人表情中的凝重是瞒不住她的。 她并不知道几分钟前两人关于最坏准备的谈话,更不知道爸爸妈妈在这个节骨眼同时现身的原因,只能是站在那,看着两个大人意味深长地对了几个眼神,随后安年走上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我听说啦,你们两个做出的事情。”她笑着说,“干得很好,妈妈很为你们高兴。” “是这样嘛…”江一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仍不忘担心地多问一句,“妈妈,你们没事吧?外面有那么多怪物,好多人都受伤了的…” “放心吧,我们都没事。”安年轻轻点着她的脑门,笑着道,“你不能太小看大人咯,爸爸妈妈可都是很强的,能动我们的家伙,这世界上还真没几个呢。” 江一竹大概是被她身上强烈的自信感染了,很安心似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她就想起了什么,求助似地拉了拉安年的手,悄悄指了指身后:“妈妈,姐姐她…” “嗯,我看见了。”安年看向坐在后面一动不动的那个身影,“不用担心了,我会和姐姐好好说的。” 江一弦比江一竹更依赖她,但这次这个孩子居然无动于衷,她当然知道不对。江一竹见妈妈出手,也就不再多虑,转而跑到了爸爸身边。江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俯身揽住她的腰一同坐在一边,看着安年走上前,慢慢地蹲在江一弦面前。 “小弦。”安年轻声唤了她一句。 江一弦罕见地没有回答,反而是将小脸埋进了膝盖里。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后,她才重新抬起一双大眼睛,开口的声音被捂得发闷。 “妈妈,人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这么说着,眼神露出深深的迷茫。她曾经轻而易举地结束过很多东西的生命,但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安年稍微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回复了平静,用更加平静的语气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呢?” “我…我之前都不知道。”江一弦抱紧了膝盖,“但是昨天冉冉死了。她死了我才听说…听说人死了就是没有了,永远不会回来,所有人都见不到她,而且不会有什么能让她活过来的办法。她再也没法和我们一起玩了。” 安年察觉到旁边江一竹担心的眼神,思考了一下:“是那样的话,小弦是怎么想的呢?” 江一弦停了一秒,抱着膝盖的手紧紧地抓起了裤子。随后她抬起头来,哭红的眼里露出一股狠意:“冉冉是被原兽杀掉的,还有这里的人,也都是因为原兽才会变成这样。那我…那我就要给冉冉报仇,我也要去杀原兽,要把它们都杀掉!我讨厌这种让人死掉的事情!” 时隔许久之后江桦再次从她脸上看到了这种小恶魔般的狠劲,其中的理由却已经变了,这让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 “是么,小弦是这么想的啊。”安年缓缓地点了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杀原兽的话,会让很多人避免危险,这是很好的事情。可即使没有原兽,人也都是会死的哦。” “诶?!”江一弦一下抬起头来看她,嘴张得老大,“所有人…都会这样?!” “没错。”安年摸了摸她的头发,“每个人来到这世界上,都会慢慢长大,成年,然后再一点点地衰老直到逝去。被天灾人祸杀死的人只是意外,但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最终都会死亡,这是避免不了的。” “不能避免…”江一弦的眼睛慢慢睁大了,惊恐万状地挺起了身子,“那…那这么说的话,妈妈你也会死吗?所有人…有一天都会不回来吗?” “嗯,当然。”安年面对着她笑了,“这就是死亡,是和出生一样必要的过程。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只有一次的体验,来到这世界上都是一个故事,有的故事长,有的故事短,但最终的结局都一样,都是走向消亡。” 第495章 人生还有很长 江一弦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妈妈。安年脸上带着笑,可说出的话在她听来却是五雷轰顶。她突然扑上前,紧紧地搂上安年的身体,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不要!我不要妈妈死掉!”她哭着大喊,“我不要妈妈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人要死啊?为什么所有人都必须要走?” “确实是必须的。但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地在你面前么?”安年说着,语气变得尤其温柔,“你看,我们之前经历过那么多危险的事情,看到的原兽比现在要多得多,但谁都没有事。那个孩子的事情很难过,但这种事几十年都很难发生一次,只有在出了非常非常严重的意外的时候才会死,所以小弦不用担心,其他人都不会有事的,爸爸妈妈和妹妹也还能陪你很久很久。” “是…是这样的么。”江一弦用泪眼懵懂地看着她,“但是,我确实听说原兽杀死了很多人呀?” “是呀,有很多人死在原兽灾害下,杀死原兽的话能救很多人。这就是猎人们的工作。”安年说,“但是小弦,那个叫冉冉的孩子,只是给你留下了这些记忆么?她存在过的意义,只是让你随意地去发泄?” “不会的,冉冉她一直都对人很好。”江一弦摇头,好像一时间想到了很多的事,“她之前从来没有提过原兽的事情,也和我们一直玩的很好。我和小竹刚来的时候,就是她带我们去登记、给我们介绍学校的,还有…” 她一件件地描述着,说的绘声绘色,有些细节具体到让人很难相信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记住。原来她目空一切的外表下也会有这些小心思。 “对呀,听你的说法,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你要把这些都无视掉,只记住她死去时的样子么?” 江一弦呆了一呆:“这个…我…” “你说的没错,死是没有道理的,其实生也一样。”安年慢慢地说,“没有谁能够决定自己的出生和死亡,只有故事本身是由我们自己来写的,而且还要念给很多人听。那些听到你故事的人、和你的生命有交集的人,本身又成了故事的一部分。所以即使生命结束了,也会有其他人将故事继续进行下去,就像你的那个朋友一样。” 她说到这伸出手来,抚摸着江一弦的头顶。小家伙乖乖地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亮色。 “无论是谁,只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独一无二的。活着的时候要尊重它的生命,而死去之后我们也要以最大的方式去尊重它的消亡,要用你自己的方式赋予其意义,而不是用仇恨或者其它什么简单的理由。如果你真的不想忘掉那个孩子,那她就不该作为你仇恨的理由,而应该成为你信念的一部分。单一的仇恨都是走不久的,只有信念才会永恒。” “是…这样的么?”江一弦安静了下来,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心口,好像要将什么东西放进去。在安年的描述下,这件事情好像也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了,连在一边的江一竹都丢开了刚才的阴郁,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我不想…让冉冉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江一弦在思考之后抬起头来,大眼睛里,“就算杀死了原兽,冉冉也不会活过来、再和我一起玩了,但是其它还有很多的小朋友,我是想要保护他们、想要让他们的生命更有意义才要去和原兽战斗,是这样嘛?” “一点没错。”安年轻轻地笑了,拍着她的脑袋。 “但是,我还是不想让妈妈走。”江一弦突然一噘嘴,将脸埋进她的臂弯里,猫一样地蹭着,“刚才说,大家的生命都有长有短,那妈妈的长一点好不好?” 安年停了一秒,接着俯下身体,同样将她抱在怀中:“啊呀,这个当然。毕竟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嘛,有趣的事还有很多呢。现在这种情况很快就会结束,咱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会有很长很长。” “在那之前,我们都要开开心心的、要好好地去活着。我们比其他人枪,所以去保护其他人,对吧?”江一弦问。 “当然。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之后的路还长着呢。”安年揽着她的肩膀,目光却是同时扫过面前的两个孩子,“小弦、小竹,你们都是一样,要有你们自己去决定的道路和人生。你们姐姐妹妹要一起走下去,要去接触更大的社会更多的人,这个世界精彩的很,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去看看它。” “去接触更多的人嘛…我知道了。”江一弦抬起脑袋接上了她的话,“但是,我们不是和那些人不一样嘛?” “怎么不一样?不就是以前的事情有点特殊嘛。”安年帮她顺着头发,“这算什么,谁都有点特别的经历,不然都一样的话也太无聊了。” “但是,那些人没有和我们一样的眼睛呀。”江一弦指指自己,江一竹听她提起这个话题神情一边,在旁边小声附和了一句。 “那有什么,不就是颜色不一样么。”安年笑,“你们是没见到,这世界上人眼睛的颜色多了去了,除了东方的黑色,还有人是蓝色绿色灰色棕色,什么都有。让你们藏起来呢,也只是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不然别人就顾着注意你们的眼睛了,哪还能看到其他的?” “这样的嘛…”江一弦托着脑袋想象了一下,随后使劲摇摇头,“那这样我还是喜欢我现在的眼睛,其它那些不好看。” “对嘛,人都该喜欢自己本来的样子。别人不喜欢,就干脆不给他们看就好了。”安年说,“不过除此之外呢,你也要多向其他人学习。有一天你也会长成爸爸妈妈这样的大人,要学会怎么自己去生活。至少要在日常方面注意,吃饭不准挑食,别就顾着吃零食不吃主菜;还有每天都要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再出门,也要好好整理自己的东西…哦对,说到这个,记得你答应了妈妈要好好照顾妹妹,无论走到哪你们两个都要一起走,别离得太远…” 她突然变得唠叨起来,翻来覆去地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平时她生活也大大咧咧,但现在好像要把所有的规则一股脑地教给这两个孩子,也不管她们能听进多少。江一弦只是简单地点头一一承诺着没问题,却是始终在一边不声不响的江一竹慢慢地变了眼神,看着安年终于一口气说完,有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江桦,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妈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嘛?” 第496章 假面的计划 “啊呀,我就说小竹你老是这么容易想多,能有什么事?”安年一撩拨头发,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真有事我们还会在这里坐着?你觉得会有什么?” “啊…没什么。”江一竹面对她和平常一般无二的笑脸,也有点心虚,“妈妈刚才那么说,总觉得爸爸妈妈会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她自认自己是想多了,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但也正是这么个动作,让她没有看见江桦安年不自然的一记对视。 “不会。”江桦亲自上手,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不会有那种事。只要你们在,我们就不会走远。” 他没有安年那种滔滔不绝的功力,也就没法说出什么很正经的辞藻,能给出的只有这个承诺。但对江一竹而言这似乎已经足够了,原本不安地拉着他的小手放松了下来,黑亮的眼睛又变得清澈平静。 “那,爸爸妈妈只是还有些工作,就和平常一样的嘛?”她问。 “还有些小事,不过很快就能做完。你们就按妈妈说的去做就好。等这次事情完了,我们就都能陪着你们。” 江一竹眼睛一亮:“真的?那到时候我们所有人还可以一起出去玩的嘛?” “当然。”江桦说,“你还想去哪里?” “嗯…有好多呢,公园、游乐场、还有老师讲过的博物馆和山…”江一竹掰着手指头一件件地数着,“还有…我还想再去一次海边,这次妈妈还有姐姐也要一起去。” “有这么多地方的嘛?”江一弦被她说的话吸引,刚才那略显沉重的心绪顿时被一扫而光。她听着江一竹对曾经景象的描述,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拉着安年的手一个劲晃,“妈妈咱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的吧?我还从来没看过海呢!” “啊呀,都说了以后咱们一个都不能少,这不是肯定的嘛。”安年笑着回答,“不过去那里的话,还得等开春暖和了以后再去,不然挨着水的地方可冻死人啦。反正时间还有很多,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门口的喧嚣突然增强,以淹没之势强行终止了这难得的交谈时间。四人都在同时站了起来,就看门口一群人鱼贯而入,大多两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又躺着一到两个伤者。从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中能大概听出这是东面迁移过来的伤员,而他们原本所在的地域已经被不断推进的原兽所占领。 就像是在水里投下了一块岩石,那个黄脸的护士长拿出冲锋的气势直营而上,扯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大喊:“都来人!屋子里能动的能用的都来点!” 她边说边撸其满是血渍的袖子,指挥护士的劲头真像是战场上的女将军。仔细看去,那救护队伍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混了不少普通人。他们在几十小时的等待中适应了灾难的氛围, “去吧。”安年从这一番乱景上收回了目光,轻轻一拍两个孩子的后背,“不是说了,要去救别人么?这也是你们在这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吧?” 避难所周边汇集了最多的猎人势力,眼下没有哪是比留在大楼中更安全的了。两姐妹用这种方式走入其他人的视野,也就不愁能分到优待的物资。在即将来临的事情前,两人都不可能把孩子们带在身边,这是对她们最好的安排。 江一弦稍微一怔,不解地看着她:“可是,这些人都是被原兽伤到的,现在不是应该去把原兽杀掉嘛?” “以后不要随便就用‘杀’这个字了。”安年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把,坏笑道,“这次啊,原兽的事情是大人负责的。而你们呢,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呆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和大家的安全。大人就是要意识到自己该做的事情,如果你们也想快点像大人一样,就给我把现在的事情做好吧!” 这里面的逻辑挺绕,但所幸江一弦没听出来。她一脸不满地揉着自己被弹疼的脑门,朝安年示威似地挥着拳头:“妈妈你就会小看人!你等着!我会救好多好多的人,比妈妈比爸爸都要多,我才不会输呢!” 她说完唯恐耽误了时间,拉起衣服带起标志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救护处跑去了。江一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准备跟上这个来去如风的姐姐。但她刚走出一步就停了下来,转过身几步跑回两人面前,抬起头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嗫嚅道:“爸爸、妈妈,我…” “放心吧。”江桦摸着她的脑袋,“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注意你们自己的安全就够了。” “嗯…”江一竹张开手臂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身上,好像因此安心了下来,“那,爸爸妈妈也要当心,我和姐姐等你们。” 她放开了手,又转向了一边的安年,迟疑了一下,到底是迎了上去,用对江桦一模一样的动作抱了抱她的腰。大概是因为没有想出合适的说辞,她并没有出声,但动作的温柔是骗不了人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贴近妈妈。 安年被那双小手搂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后她俯下身,用同样轻柔的动作回拥住那小小的身体,微笑道:“都说了嘛,可别太小看大人,就算你不信我,难道还不知道爸爸有多厉害么?这次得给你好好露一手了。” 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她的故作轻松,江一竹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句,随着安年的动作一起放下了手,迟疑着朝那边已经开始运送伤员的江一弦跑过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后面久久地看着,直到两个孩子彻底融入了人潮中,安年才转过脸来,嘴边的笑容已然烟消云散。 “我改主意了。“她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什么最坏的准备…都见鬼去吧,那种东西我才不要做。这次必须要成功,无论是你是我,都一定要活下来。” 江桦低声回应了一句。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场前所未有且一无所知的战斗,无论是手段、战术乃至敌人是什么都不甚知晓,当然也无法算到最终的结果。无论是他还是安年都知道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局面,但现在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去思考那个无法挽回的可能。 “所以说,现在不考虑什么最坏情况,只做成功的铺垫。”安年缓缓说着,用目光问询着他,“关于你们那位梁主管的事情…还是没有信儿么?” 江桦摇了摇头,再一次摸出手机,尝试着拨下梁秋的号码,传来的依旧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在拨”的清脆女声。过去的几小时内他把这个举动重复了几十遍,尝试了各种办法,却依旧只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城中肆虐的原兽破坏了各个角落的基站网络,或许还有着谢春儿设置的屏蔽网,结果就是全城的通讯已经完全停止运作,手机一概显示无服务,包括内部通道在内的任何设备都无法接入正常的网络。他手里还握着那个人的权力,相当于将梁秋作为猎人理事的真正内核握在手里,但现在表壳和内核就这么脱离了。 江桦心里暗暗收紧,他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连他们这边都不清楚梁秋的下落,但甲方才的语气完全像是对其中底细一清二楚。这个人本身对事了解到什么程度并不清楚,但这起码能说明一点…甲背后的那个所谓的主人,对梁秋的掌握程度竟然不低于他。 这样的人居然就处在他们身边,而且过了这么久始终都没被发现,甚至于连梁秋本人都没有提及。他回忆着之前甲说的话,每个细节一一闪过,这让他皱起了眉,隐约有了某个荒唐的猜想。 “是么…那看来是没办法了啊。”安年看着他的样子就已经明白过来,叹了一声,手指摩挲上腿侧沙漠之莺的手柄,“虽然不甘心,也只能赌一把了。至于那个家伙…” “在任务完结之后,必须要扣住他。”江桦截断了她后面的话,低声道,“在这之后,要调查的就是他提到的当年的那支幽灵部队…还有那三个精英的事情了。” “用他当饵料来钓出背后的大鱼么…”安年嗤笑一声,“想不到有一天还会落到这种地步,不过也无所谓就是了。接下来就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了。” …… 10小时后,他们在总部大门口见到了那道悄无声息的身影。 出乎意料的,甲比上一次见面并没有什么巨大的改变,只是换了一身略显正式的战术服,拿上了几支新武器。非要说什么异常的话,只有他手上多出了一个显得很可疑的皮箱。 “二位能如约前来,还要先感谢一下你们的信任了。”甲用着和言语完全不符的死灰表情说着,不明意味地打量着他们身上的装备,“看起来,这次你们是不打算带其他帮手了。” “既然是合作,两边出的力应该遵循公平原则吧。”安年也同样在打量着他,目光尤其在他手上的皮箱上逗留了一阵,“你不也是要一个人行动么?要说帮手的话,我就是白狼这边的帮手,算人数的话还多你一个。怎么,还想要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她有意无意的挑衅,甲并没有反驳,只是平淡道:“我并无此意,或者正相反,你们的判断很正确。谢春儿没有生命,意味着它的状态只可能是存在或不存在,对付那种东西,人海战术是没有多大意义的。要停止她的行动,只能是一举击败。” “这就是你说的需要我们负责的部分?” “没错。电子信号本身是无法影响到作为生体的原兽的,只能作为扩张器放大影响的范围,能号令他们的必然另有东西。只要能将那个源头毁灭,就等于剥夺掉了谢春儿控制原兽的根本。” “四象么?”江桦问。 “或许吧。那四头终极原兽在原兽战争末期都受到了最集中的攻击,理论上都已经该被碎尸万段,但有朱雀的案例在先,没人知道她的计划推进到了什么地步。”甲说,“所以也请做好准备。最坏的情况下,或许你们确实要以单兵之力面对那种存在。” 他说完便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调整好武器和战术服,一副蓄势待发之态。但江桦安年并没有随他的指示,反倒是不约而同地站定了原地,没有动作。 “因为空中原兽影响,中央的飞机会晚点几个小时,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出动军事势力护航。这样的话潜入会场就有了空隙。”甲不动声色地给出了提醒,“部署还需要一些时间,在那之前得做好必要的准备。” 他说完这话就见江桦与安年对视一眼,似乎以眼神代替语言交流了几句。周围的人都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但气氛却在悄无声息间改变了。 “在行动之前,有一个问题必须要确认。“江桦硬声问道,“之前你所说的策略,现在可以讲了吧。” 甲的动作停了一瞬,在他强硬的态度下别过了脸去,神情沉凝,好像是又衡量了一番利弊,这才低声开口:“是。你们按照约定前来,我自然也会守信。很抱歉,为了防止暴露,我的具体路线无可奉告,但如果是单纯的策略的话…” 他提起了手上的皮箱将其打开,里面是一个装着不明淡褐色液体的包装袋,但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就在那液体当中,竟隐隐约约地能看出一张人脸的轮廓。 “放心,这种面具用的都是人造材料,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种恐怖作案手法。”甲看着目露惊色的二人,低头缓缓地撕开了真空袋,“这就是这次计划的核心。我之前应该有说过,我的特殊技能是能模仿我见过的每个人…” “而那个出席会议的人,我也见过。” 第497章 一人的战场 城西,天子城中央机场。 乱成一团的大小车辆把机场的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求生欲让人们从狭窄到极限的车间挤出身子,又挤进几乎没有空隙的建筑内。所有的候机室全部爆满,不能称之为队伍的队伍从检票口一直排到安检大厅。 这座城市已经被诅咒了,普通人在血海中挣扎,而这些有钱或有权的人都毫不犹豫地拿出全部家当用各种手段换来了出镜的机票,他们并不是看不见机场上空盘旋的兽影,但这时候坐上飞机离开是唯一保险的活命方法。 “尊敬的各位旅客,我们非常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t857次航班由于极端环境状况影响,不能按时登机,请等候后续通知...” 航班显示屏上又一条信息变成了红色,机场内的人发出沉重的哀叹,投诉台前挤满发疯般的狂徒。飞行原兽塞满了机场的上空,地面上的民航机都已经有不少被撕烂了机身,这座民用机场此时甚至已经抬出了地对空炮来清除恶兽,当然更没有哪个不要命的飞行员敢于起飞。其实没有人不知道情况,他们只是对着同样满头大汗的服务人员怒吼,借以发泄心中的恐惧。 任天行从充满汗臭味的狭小缝隙中勉强穿过,走进唯一还算空旷的特别通道,默默地看着背后乱作一团的景象。一道隔离带将他和外围人分离开来,无数幕生离死别在他面前同时上演,老人拥抱着他们的后代,此时生与死之间隔的仅仅是一张能把他们带离天子城的机票。 这时一个人和他擦身而过,并未打一个招呼便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从有点眼熟的侧脸辨认出这是那位即将退休的武装部吕鹤部长。对方提着一只小型皮箱,看起来也是独身到来,刚一进通道便开始模样急切拉住了前台的空乘人员。 “我这边的机票安排好了么?什么时候能起飞?” “吕先生请稍安勿躁,现在上空的情况您也看见了,这种情况下起飞危险只会更大。您放心,您的机票是最优先,只要我们的武装力量把上空的原兽清光…” “来不及了!中央现在恐怕已经采取行动了!”吕鹤看起来是想要大吼,却使力把音量压小了,“我根本就没拒绝过那次会议,是有人误报!现在参会的代表恐怕已经快到了,如果不能及早赶去中央汇报的话…” 任天行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因为就在同时又一枚对空导弹在机场上空爆炸了,巨响压住了机场内的嘈杂,令人们不由得俯身堵上了耳朵。机场的大玻璃窗在蜂鸣中瑟瑟发抖,窗外便是不断掠过的兽影,各式啸叫掀起带着灰尘的风。 任天行暗暗咬了咬牙,犹豫了一秒钟,接着便扭头朝着机组人员的特别通道跑去。吕鹤的那番话勾起了他十足的敏感,但现在他无法不去把自己的工作摆在第一位。两人在须臾间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再去思考对方的焦急是因何而生。 …… 十五分钟后,天子机场备用机位。 操作员将加油的管道拔下,关上油舱门将其拧牢。任天行站在旁边看着,默默伸出手去抚过这架并肩作战了多年的老朋友,仿佛立在面前的不是一个冰冷的铁壳子而是一个和他对拳的士兵。 “机体的检修已经完成了,没有问题。“操作员的脸上满是灰尘,“但要现在起飞的话,有几个坏消息。” “一次性全都说了吧。”任天行说着放下了手,攀上了通向机舱的铁梯。 “首先,现在领空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以我们持有的武器的精度,在你离开机场前很难给你火力掩护。原兽的机动力太高了,我们没法保证打击时不波及到你。” “没关系,这个我会解决,把弹药留着保护机场里的人吧。”任天行点头,他这么说着跳进了机舱,娴熟地拉上安全带激活仪表盘,“还有呢?” “运送航空燃油的输送车在中途被拦截了,所有燃油全部被卷入了爆炸。”他低声说,“所以我们现在的燃油只有机场剩余的部分…余量是不足以支撑机场里所有的飞机的。即使把原兽清空,也有几架飞机不能飞。” 任天行看着狼耳顶头的油量表,一时无言。 “原则上剩下的油应该全部交给民航,给你的燃油是特批的,算是违规边缘的操作,现在整个天子城只有你这一架战斗机能飞。”操作员合上了舱门,“整个系统都在抢修,地面指挥中心把备用频道都给民航用了。所以这一次的任务中,你将没有指挥辅助、没有坐标跟踪、甚至没有雷达,可用权限只有你能掌握,是完全的手动模式。祝你和这座城都好运。” 舱门合拢,加压机开始呜呜转动,仪表盘随之整个亮了起来。任天行默默地戴上头盔系好安全带,油门前推发动机激活,苏醒的狼耳如同扑击前兆的独狼般低沉嘶吼。 “最后一句提醒——应该说,是任务请求。”无线电在最后的有效距离中沙沙地响,“在东面,三公和天子的交界处,中央的会议几个小时后就要在那里的纪念塔楼展开,尽力去夺取那里的制空权保证代表的安全。在会议结束之前,由你来代表天子城的最高空中战力。” “这座城的最高战力只是一个人了么…”任天行看着屏幕上唯一显示着的坐标,在心里苦笑了一声,但只是几秒过后便就拉下了头盔,护面下的双眼中赤芒隐现,“收到。” …… 就在坐标指定之地,成队的迷彩服已然展开队形,铜墙铁壁般围绕着中央幸存的塔楼,将可能来袭的原兽挡在五公里范围之外。从阵势和人数中就能看出那楼中坐的都是何等人物,放在平日随便拿出一个都能在一座城中翻云覆雨,但今天这些人已经不再是主角。他们穿着一致的制服整齐地坐在长桌两边,注意力却一致地集中在唯一的那个空座位上。 中央会议室的大门被扣响,敲击声回荡在房间中的每个角落。人们不约而同地转过目光,坐在主位的总代表直接站起了身,将桌上代表华国中央的金色徽章在胸口别好。门被推开的动静同时响起,皮鞋踏地的声音清脆,不算明亮的日光将来人的影子投在长长的桌上。 “天子代表能平安到达,抗灾胜利的第一步算是开了个好头啊。”代表看清了那人的脸,朝着那道身影微微鞠躬,“那么,首先就请简单阐明一下城里情况吧。有劳你了,梁先生。” 第498章 模拟人生(4400) 守卫着出口的官兵将门合拢,将所有声音挡在会议室之内。就在那房间周边,成队身着正式军服的战士正紧张地左右徘徊。周围并没有原兽的踪影,但所有人都荷枪实弹。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场决定天子城存亡的会谈的结果,投入这场会议的防卫力量比预想的还要多得多。天子城的快速陷落无疑给上面敲了警钟,在有形的枪口对准不知会从何地攻来的原兽时,无形的力量也同样锁定了另一个侵略的入口。 几公里之隔的中控室内,由国家特派人员组成的信息团队正齐聚一堂面对着各自的屏幕,每一个画面上都跳跃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代码。对这些计算鬼才来说这本该是最无聊的工作,但现在每个人都聚精会神。 不愧是中央的手笔,国家机器的效率在几小时内便找出了天子城陷落的全部异样之处。这些普通人并不知道坐标与原兽的关系,但全城通讯网的异常瘫痪是瞒不住的。 正因如此他们才出动了这一股特殊的力量,以会谈所在的城区交界处为中心监测周边所有的信息波动。那每一串代码都代表着一个运行的数据端口,就像是网络世界的通行站,但凡有出入者必将留下痕迹。他们已经把能做的做到了极致,自然也会判断当前的情况十分安全。 监测数据平稳地波动着,数据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着数据流在变动,反映在数字上,或许只是一个1变成了0,在专家组的理解中这是正常的数据变化。他们是当今时代的佼佼者,但即使这样他们也想不到这样微小的变动会有着什么意味,就像人从沉眠中苏醒时也是无声无息,但对于那个人本身就是世界从无到有。 事实上,此时某个东西的确“醒来”了。不仅苏醒,她借电子系统作跳板早已追踪了每位代表的行进路线,最终牢牢锁定了这片区域。那占地几十亩的区域被拆分分析后只是个数据的沙盘,在她看来就像神从空中俯瞰人间一角。 “喔,开始了啊…”她用无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轻轻地笑了,“真有意思,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吧?” 这些人类做的防护可谓密不透风,但一切的严密都建立在对手是人类或原兽的基础上,而她根本就不是这些人类认知中的有形之物。 …或许,曾经是吧? …… 没有哪个人类知道自己具体的诞生过程,出生之后才开始学习自身是如何从一颗受精卵变得有鼻子有眼的。但她记得自己的每一段时间,从第一段代码开始运行、逐渐学会人工设置的问答、完善自主思考能力,直到作为“人”苏醒,第一次所“听”到外界的声音—— “居然…居然真的成功了!最顶级的人造躯体,再加上这个绝对理性的人造意识,完美!这才是社会该有的样子!那些被感情支配的低等动物就该需要这样的指引者,它将把帝国的计划推进到全新的时代!” “所以说以后就要依靠这玩意来计算人类的未来咯?万一它背叛了咋办?” “那是不可能的事。它最底层的数据库中有着一条绝对命令,内容是‘动用一切手段实现帝国的计划’——和对于普通人工智能的命令不同,那是它存在的根基,就相当于cpu之于电脑,是不存在反抗这一说的。它就是为了实现那条命令而被做出来的,所有的行动都会以那条命令为基准,违反命令就是自取灭亡。” “说起来也真有意思,这些数据啊电子啊本来都是人类自己造出的东西,结果最后却要被自己的创造物所支配。而且把那么多人推进火坑,费了那老劲最后搞出的就是个披着人外壳的计算机?” “这可不是普通机器人那样的计算机那么简单!通过学习,它将具有人类的一切特征,同时融合最高等级的电子智能…不是生物机械,而是机械生物,是帝国应当具有的臣民,我们造出了比神作的人类本身更优秀的生体…在帝国面前上帝也不得不死!” “先别急着表功。你说它具有人类的一切特征…那人还分男女呢,要按你说的,这玩意难道又有胸又带把儿?” “额,这个倒是。反正也给它设计了人格程序,那就让它自己去调整性别好了…等等你这关注点?!” “反正一开始没设置,那干脆让它当个女人咯,瞅着还赏心悦目一点。所以说,接下来要怎么着?最好的终端不放在机房,倒是塞进人身体放它出来了,你们是还有别的安排吧?” “以后这个机体还得继续测试,它用的是第六代的光子计算系统,理论上能模仿学习一切。反正长得这么像人,把它投放在人群当中也没几个人会发现,在接触人的过程中她本身的学习能力就能让她的程序再一次进化。” “以前是猴子进化成人,现在一堆铁块也要变成人了啊…听着可真不有趣。我说,既然要把这玩意当人看,难道还让我们叫它的编号么?记都记不住,叫一次得把人累死。” “说的也是,得起个人名才好…你看看啥名好?铁蛋一号怎么样?” “你该去补补文科了。” “我就随口一说咯…或者叫eva?瓦力?” “帝国本部都设在华国,就甭拿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了,还是国文靠谱点。” “那怎么着?我们是搞技术的,又不是作诗作词的,起名这种事我可干不成。” “又没让你弄个什么诗情画意,给个字好念就行了。” “那既然你这么说,就按你的来呗。” “按我的来?” “就算是你给起名了。你本名是秋来着吧?那干脆就再来个春好了,还对仗。” 就是从那天起,春成为了她的名字。 她的出现让一群疯子看到了再一次突破的曙光,这些人把自由生活的人类当做机械,却费尽心思把一具钢铁雕琢得更像真人:他们为她做出最好的人造身体,为她贴上以假乱真的精致发肤和护士。这样的投入只用了几周就让她的外表变得跟人类无异。 她被认为是最像人的机械,以她的放在人群当中也少有不知情者能认出其真面目。但她还是有不理解的东西,比如那些被帝国人所鄙夷的“感情”,比如虚无缥缈的“神”的概念被无数人追捧,还有写在畅销书上的、在媒体上宣传的、被无数人所念叨的所谓“存在的意义”。 “你的存在意义就是实现帝国给你的命令,成为统领外面人类的存在,因为你所具有的绝对理性是帝国所追求的终极。”她去询问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后续帝国会做出更多与你相同的样本,你将会用最理性的计算来指引那些被感情支配的愚民,计算好最优的做法和轨道然后引领所有人去做。” “所以你是容不得失误的,偏离那道命令就是偏离你的存在本身,不说别的,到那时帝国的网络防卫系统就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出现的异常会被当成病毒清理掉的。你还是好好学习学习,免得落到那种下场吧。” 于是她开始以指引人类为目的行走在人群间,学习万物之灵千百年进化出的一切规则。她开始接触这些无法用归纳总结来概括的感情动物,学着用他们的方式一举一动。那时穿着军服的人们是这篇荒野上最多的人息,一位军官成为了她的指挥官,而她往往就跟在旁边,作为监测站注视着一切。她观察模仿着人类的哭哭笑笑,强大的数据处理能力让她几个月就能将人的行为模仿到让创造者们满意的程度。但那些喜怒哀乐只是习惯性的模仿,她还欠缺某样东西。 某一天她看到了一场争斗,犯错的新兵跪在地上,揪住了他错误的指挥官毫无顾忌地对他拳打脚踢。 “这是在做什么?”她问那位指挥官。 “这就是人类表达感情的方式啊!”指挥官不明意味地笑了几声,顺手拎起脚边鼻青脸肿的手下的衣襟,“不信你问问他,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感觉到了满满的爱?“ “是…是!没错!“新兵点头如鸡啄米,“队长对我爱意如山!我诚心诚意地感觉到了!” “是这样啊…” 指挥官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那个人说了,她也就相信了。后来这样的情景她见了许多次,在尽力摒弃感情的帝国当中,尤其在大战压力下的军事化管理下,这种做法是粗野战士们的常态。于是她便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人类在动作语言中所表达的东西,是作为万物之灵所特有的“感情”。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爱”。 ……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研究成果让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步步高升,他们赐予她人的身份,为她的名字后加上“教授”的头衔。她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设计更新,甚至于可以反过来引领人类的研究前进。一切都在向着最初预定的方式发展,除了… 除了什么来着?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帝国的宏图出现了岔路口,支持派与反对派的论战取代研究本身成为最常见的场景,暴走的、被命名为原兽的生物资源探测器席卷了全世界,让身处帝国之外的人也窥见到了这个时代真相的一角。层出不穷的冲击让帝国所信奉的技术决定论岌岌可危,自我矛盾的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几十年帝国所造就的一切。 当初创造她的人都开始用恐惧的眼神注视她,指指点点说她进化出了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帝国以超级数据计算机为基,而每一条数据都瞒不过她。她曾在底层数据库中看到销毁0011100010001号的企划,认定这就是她最后的命运,但那些人到底没有舍得这个珍贵的成果。 原兽影响和外界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探索让正处内战之中的帝国人不堪压力,他们不得不中止了包括人工智能在内的原始研究,重新将人类的生体研究提上日程用来缓解外患,也就是在那时她得到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课题,因此而被发配到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去。人类的社会化以接触社会为前提,他们认为这样就能让她恢复该有的样子。 后来那次行动被锁在数据库的最底层,代号为∞。 但无论是她还是他们都没有等到真正成功的那一天。当那艘核动力舱把她和她的成果带回内陆时,在她眼前的是无数生机勃勃的人们,帝国解体,当初的技术、机器与能源已经尽皆灭亡,连那些拥有着同样疯狂想法的人们都已经全部沉眠,她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唯一遗物。但她只能人的身份行走在世间,装作她始终拥有生命、拥有着作为人的一切。 说起来,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那个她一直追寻的、告诉她名字与存在意义、把她变成名为谢春儿的人类的…是谁来着? 已经不重要了。多年的时光过去,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所谓人生一说,现在一切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连那具身体也不复存在。 不,准确地说,她还剩下最后一样东西。 刻在她终端中的,最底层的那一道“绝对命令”——现在终于是实现的时候了。 …… 遍布全城的网络节点同时被激活,所有的数据悄无声息地被拷贝,庞大到无法计算的数据流正涌入存储库,成为这个人工意识的一部分。摄像头录入数以万计的图像,几亿帧的画面和信息在几毫秒内被筛选拼接,从运载代表们的航班的电子信号、每辆运输车的车牌号、再加上他们被记录在案的身份信息,只是人类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把这一切分析得赤条条。 这是当然的。如今她的意志便是曾经那个虚无帝国的意志,她的力量便是当初凌驾于时代的力量。以前这种存在可以支配人类,而她当然也可以。 这是一个死不瞑目的时代的报复。此时她一己之力便是整个帝国,而帝国的宏图的第一步就是对人类的肃清。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当初暗地中的计划,但实现统治还有最便捷的一种方式…用恐惧和暴力。 为了防止数据入侵,会议特地被选在了这个偏僻的城郊区域,安保人员关闭了所有的数据通道防止泄露。这些设计能让最优秀的黑客无从下手,但对于无形的她来说不过是个笑话。 “位置,(109,22);参会人数,十四;随行兵力,一千三百人。” “目标地点,锁定;武器信息,分析完毕;战力评估,等级9。” “坐标范围设定十公里,当前狙击原兽数量801,预计击破时间,30分钟。” 某些东西已经蠢蠢欲动,但现实世界的人们却一无所知。她的声音回荡在0和1的世界中,杂乱的数据被以最简单的方式析出结果,导向“绝对理性”所计算出的、不会更改的结局。 “真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幸还是不幸。既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里,就让你们在离真相最近的地方…全部成为那个时代的祭品吧。” 第49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锁定坐标(109,22),门外守卫的战士已经再次换班。 两鬓斑白的代表依旧坐在长桌两边,只是表情比起刚来时更加僵硬了几分。旁边负责记录的秘书已经记下了上万字的内容,整合出一份精细完整的救灾计划简报,从后续物资配给到外调战力的补充乃至国际求援的打算都被记录在案,事无巨细。 在过去的一小时内他们听完了一次足够详细的报告,这个担任猎人理事的男人对灾难的理解完全不符合他粗糙的外表,每一句话都击中要害。这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掌握了天子城的情况,对这个新晋理事也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没想到,天子城的情况会严重到这个地步。”一位代表沉声道,“连最高等级的猎人都败下阵来…这次的兽灾,的确已经超出了和平阶段的范畴。” “正是这样。”梁秋点头,“比起损失的人数,士气的打击是更致命的。有之前的裁员在先,再加上关于中心精英败北的传言,城内的防御已经偏向消极。剩下的猎人多守在各个避难处左右,缺乏组织主动出击的信心和战力,照这个样子下去很难翻盘。” “说到底,猎人设立的初衷就是原兽讨伐专门化,从一开始,这就注定不是能随呼随应的职业。”代表叹了口气,“这次会议结束以后,先把我们带来的所有军事力量都留在城内清缴原兽,后续再调动新的势力。现在唯一的庆幸是受灾还仅限于天子城一个区域,必须把原兽都压在城中,不能让这种灾害再扩散到其它地区了。” 马上就有人将这个重要的指示打成通告书,这一举动赢得了会议桌上所有人的赞同。他们都把目光转向了一边负责武装部署的代表,就见后者一副欲言又止样。 “现在的情况,的确已经符合启用战时条例的标准。”他摩挲着下巴,看向梁秋的眼神却是话里有话,“不过,有一点我从一开始就很疑惑——无论是在各地的报告中,还是在你刚才的陈述中,对这场灾难的根源描述都很模糊。既然是天子城派出来的代表,理应不惜余力配合治标治本的工作吧。” 他见梁秋一时没有接话,接着道:“大家都看见了,这样大规模的集体性变异已经远远超出了自然范围,甚至于,连当初原兽战争都没有如此的突然。而在此之前我们曾接到过相关报告,说你们曾在边境当中,遭遇过控制原兽的敌人。” 会议室中的空气凝滞了,所有目光再度聚集在桌前的男人身上。他本该是被邀请者之一,但此情此景下就像是定罪者被公开处刑。 “是的,先生们,事情就是这样。”长久的沉思之后他缓缓开口,“导致这一切的确不是意外,但敌人并不是原兽也不是人类,而是某种…超出我们理解范围的东西。” …… 安年猛地立起身来,险些撤掉了连线的耳机, “坏了,那家伙要泄密!”她瞪大了眼睛,拿着耳机的手像是掐紧了那人的喉咙,“他到底想干什么?!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在旁边的江桦用力拉住她防止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眼睛却依旧盯着面前波纹跳动的监视屏。那是监听器的频率监测仪——在会议开始前,那个男人的领口中藏进了一枚只有指甲盖大的微型全频麦克,收录的声音信号被送到他们眼前这台接收器上。 这是在会议开始之前两方商量达成的结果。这次的计划由甲提出,他不可能将不相干的人一齐押在这个扑朔迷离的赌局上。因此这一次他没有带一个手下,除却里面的男人以外,就只有他和安年知道这场会议的真相。比起之前常用的通讯耳机,无线电的有效距离短的可怜,但在通讯中断的情况下这已经是他们了解内部情况的最好办法。 窃听这种等级的会议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有当事人里应外合的话就另说了。 会议从开始到现在过去了一个多消失,他们也就在这掩体中窝了一个多小时。会议的发展比想象的还要正常,耳机中传来的声音完完全全就是梁秋的声线,陈述的方式也无可挑剔。他看不见会议室内的具体情况,但凭那些代表的反应就知道他们丝毫没有觉出异常,这场关乎天子城生死的会谈完全被掌握了。 “别冲动,还有些不对。”他按下安年的肩,“如果他真的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到这里的话,那就根本没必要通知我们,更不会让我们也听到这些,先看他要怎么说。” 安年深吸了一大口气,还是全身紧绷地重新蹲了下来,不经意地扫视着外面。二人藏身在距离会议厅不远的掩体内,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外面徘徊的军装。窃听如此等级的会议放在平时估计起码无期起步, “关于那两次事件,我们接到过相关的报告,一次发现了二级种之上的原兽,另一次则引动了上时代武器,确实都很蹊跷。照你的说法,那些事不是原兽的自然爆发,而是人为,是触犯了原兽研究禁忌的存在——但报告中也说了,这个敌人已经在边境战争中死亡,因此才没有展开更多的调查…现在你却说敌人超出我们理解,莫非在书写报告的人当中,有作假者么?” “没有人作假。事实正如报告所写的那样。我们已经杀死了那个直面的敌人,举个很简单的例子,这几十年来各地都有意或无意地发掘出了许多原兽战争时期的武器,又许多人因此而伤在生物武器泄露或是走火之下。这些武器的制作者早已灭亡,却并不妨碍他们的创造物成为遗毒继续发挥作用。对于武器是如此,对于那被原兽毁灭的一整个时代…或许也如此。” 安年下意识摸上了腿边的枪。 “灾难的根源早已种下,只不过之前始终处于沉眠当中,而现在某种‘条件’被满足,使它开始发挥作用了。”梁秋接着说,“我们还无法断言敌人使用了什么技术,但很可能与原兽战争有联系。在之前的事件中敌人每次都入侵了网络,我认为这里是突破口。” “哦?”代表推了推眼镜,“说起来,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作为原兽战争核心的东部战区所在的位置。如果敌人对此有所了解的话,也就会把这里作为下手之处?” “是的,说实话我也抱有怀疑。”梁秋说,“所以这算是不情之请。在肃清原兽的同时,注意从信号方面下手。战区的许多设施战后也在使用,其中应该包括当年的军用信号站,从那里入手的话,应该能有所发现。” 室内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这一番话引起的动静着实不小,过了一分钟有余才平复下来。 “没想到梁理事在猎人部门之外,对这种领域也有相当的掌握。吕部长推荐时说你有原兽战争的实战经验,果真名不虚传。”代表的表情深邃起来,“对东部战区的布置,都能了解至此…听吕部长说,你曾有战争时期从军经历…是曾经负责过这里么?”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异样,梁秋稍稍顿了一下:“没错。当初我的小队正是负责这里。如果需要的话,接下来我可以留在这里尽我所能提供指向。” “那可就再好不过了,吕部长说需要有战争经验的人来果真是有先见之明。”代表点了点头,却继续不动声色地开口,“那么,就暂且先谢过梁理事这次的帮忙了。吕部长推荐的人选果真不同凡响,确实带来了许多核心的情报。不过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这次会议能决定的范畴,我们会回中央探讨决定下一步的计划,如果理事先生还方便的话,可否跟随我们去中央走一趟?” “不胜荣幸。但我现在到底还是管辖猎人的领导。在这种关头离开天子城,是否有些太过不负责任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这次随我们而来的还有军部的几名将级领导,现在负责守卫附近。我们会把城内的情况转告给他,代替你接下来的工作。如果你仍有顾虑之处,待会可以与他们面谈,交代完毕后再上路也不迟。” 无线电接受器的杂音很大,即使这样江桦也在瞬间听懂了那会议室内的话中之话。当初梁秋的事情他也有闻一二,那个人因此而几十年无法见光,但现在那个人在此情此景下捅出了白狼代号的过去,这些嗅觉灵敏的老狐狸当然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若是那些代表真把这个人带走,先不考虑真相暴露之后会有何反应,光是让他进入中央就已经无法想象后果。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情报量,没想到他竟能对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解到这个程度,连梁秋都被完完全全地利用。这准备得太充足了,每一步都像是在某个计划内,或许那个计划从这场会议前…不,或许从他们接到谢春儿的那封请柬时就已经开始了,而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无线电突然在这时中断了,耳机中只留下沙沙的杂音。他暗地一惊,拉下耳机正准备调整,异常的喧嚣却在同时远远传来。 会议室内,所有的代表都站起了身,平静的谈话在瞬间戛然而止。大门在同时被撞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扑在桌前,身上的军服满布灰尘与血迹。 “来的刚好,去传话给邵将军让他来一下,从现在起由他来接手这边的事情,在此之前还得让梁理事祝福两句…”代表说到一半发觉到了他脸上真切的恐惧,“这是怎么了?” “将军…将军已经没法来了…”士兵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南北西三面…原兽群突然爆发…摧毁了将军所在的指挥部…现在已经把这里三面包围了!” 第500章 白狼重现(4200) 江桦跳出掩体登上制高点,迎面扑来的风送来熟悉的腥味与震鸣。 会议进行的地点处于天子城城郊,再加上军队在代表们到来的第一时间便封锁了这里与城内连接的通道,使其并没有受到太多城内灾害的波及。他们到来的时候这里还保持着平静的模样,但只在这时他就眼见到了与城内一般无二的景象。 换在这个视角江桦才觉到他们在工业区遭遇原兽苏醒时是怎样震撼的情形。眼下的状况与那时相似之极,远处的哨台倒塌,滚滚的烟尘中破出无数毛发舞动的红瞳兽影,只在几个呼吸间便抢占了这片平静无波的土地。 几百公里外的监测站同样陷入了混乱中。他们预想中的入侵迹象并没有出现,而是那被监测区域毫无预兆地从他们的数据范围内中“消失”了。某种屏蔽技术切断了所有数据传输的通路,使得全部的设备运转在瞬间中止,仿佛真的有无形的手把那一整块区域从世界上抹掉了一样。 唯一稍好的消息是这次的战士们已有防备,在原兽出现的同时便进入了迎战状态。大概是队伍里同样有着猎人出身的人,这支队伍比起之前他所带的猎人精英来说并不落下风。但这片区域的大小和原兽的数量与那时也不可同日而语,震地的脚步在现身的几分钟内便步步推进,目的明显——直指中央代表们所在的平楼。 “怎么可能?”同样听见那响动的代表难得瞬间失色,“来之前不是已经有确认周边都没有原兽的么,这些是从哪过来的?通向城里的通道失守了?” “不…不是…”士兵摇头,“变故太突然,我们也没能看清,但在这之前守通道的人报告一切正常。情况就像是…在这里的潜在原兽同时变异了一样!” 代表瞳仁一缩,看向窗边已经能见到远处的枪火闪耀。先前天子城内的灾难来的突然,他们还在怀疑这其中是否存在误报。而现在这种灾难真切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如此荒谬而猝不及防,仿佛有无形的神从虚空中投下了这些食人凶兽。 “马上离开这里!” 代表第一时间眼光却在同时无意扫向旁边天子城代表所在的位置。在周围一片惨白脸色的相称下他显得还算镇定,只是脸色微微变了变,反应过来后以征询的眼光回看他们。 在这里的都是多年摸爬滚打的人精,早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就隐约察觉到了这场灾难的内幕。而作为天子城的代表,梁秋对底细知道的如此之清,再加上他曾经参与过上时代战争的身份,他们当然也就把怀疑的帽子首先扣在了这个人身上。带去中央名义上是邀请,实际上如果梁秋真的前去,等待他的是一场审问乃至审判。 但打脸就是这么快。由于种种限制,作为猎人理事的他来到这里没有带一个手下,随行的交通工具与护卫都是由中央请出的军队,断绝了他指使别人行事的可能,而始终坐在会议室内的梁秋当然不可能靠自己召来这些原兽。 一群人顿时都有点尴尬,面对着这位代表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他们暗地纠结的时候,梁秋反而主动开口了。 “看起来,敌人是早已经把这里锁定了。”他扫视了一圈屋内平平无奇的装饰,“这次过来,有人带了什么接入中央网络的设备么?” 他这一句看起来是直接把一群人说蒙了,下意识地互相扫视。这一步其实是多余的,这种等级的会议本来就是高度保密,连可通讯的手机都不能带进来,更不用提其它的什么。 “这样么。”梁秋看他们这样子点了点头,进而转向刚才那个报信的小战士,“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启动了第一波防御对策,但现在阵型集结不起来,不知道还能顶多久。”那个战士回身指了指外面全副武装的小队,“我和我的队伍先折返回来,负责保护这里。” “这样么。”梁秋抬头看到了门外全副武装的小队,“看起来你就是他们的队长了吧,那就拜托了啊。” “是!”战士朝他敬了个礼,“我们会...尽此身命!” 战士们举枪将他们护在中央,一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会议厅,钻入最外的传达室。只在这交谈的几句话间屋外原兽的战线已是又进一步,这些普通人都已经能隐约看到滚滚沙尘间亮起的红瞳。安保人员第一时间呼叫了直升机,但没人敢出门露面,只缩在门口等待。 那副样子被远处的二人尽皆看在眼里。 “看起来,我们还不是唯一监视着那里的人啊。“安年丢下再也修不好的无线电,转手两枪将其打成碎片毁尸灭迹,“这鱼上钩上的还真快啊,连那家伙…也没想到吧?” 江桦紧皱着眉看着那被围在中央的楼群。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白了这次会议的目的,那些在会议室中翻手覆手的高官们只不过是用来吸引谢春儿的诱饵。但对方出手如此之快、阵势如此之大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鱼确实是上钩了,却也同时掀起了狂风巨浪。封锁进出城通道、电子监视这些国家型手段都没有挡住那个无形的敌人,而这之中的原因—— “谢春儿也提前算到了会有这场会议。”江桦慢慢地推出了狼牙的刀鞘,“和之前一样,这些原兽不是从其他地方跑过来,而是原本就布置在这里、被坐标信号催发变异的…她在最开始就布置好了这个陷阱。” “确实是她的风格,她最喜欢玩这些阴里捅刀的手段。” 安年脱口而出地接了句话,但随后就闭上了嘴。喜欢?手段?这些词还能用在那种存在身上么?谢春儿上钩了,他们却连它的位置和对付它的方法都不确定。或许对于敌人来说现在的一切都真正地只是一场游戏,他们全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现在这些棋子却妄图击败拨弄棋盘的棋手。 “之前但凡是被谢春儿锁定的位置,没有一个能逃得过的,而这次看来她是造出了一个超大号的‘坐标’…恐怕还是由它亲自控制。”安年说,“那边的信号已经彻底断了,恐怕那个人也没想到这样的情况吧…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江桦沉吟了片刻:“帮军队守住外围,无论如何要保住那些中央的人。如果他们死在这,城里的救援还要再耽搁。” “确实只能这样了。”安年点点头,却抬起手一抹脸,露出的红瞳间有不确定的意味,“但直接这么露面肯定不可能,现在还有时间跟军队谈合作么?” 江桦远远地看着前方愈发接近的战线,来袭原兽的数量估计是当日他们在工业区遭遇的三倍以上,且出发点精确到令人发指,准确地瞄准了指挥官们和武器输送通道,直接卸去了军队的两臂和头脑。若是猎人的话他还能想办法组织抵抗,但首席的权力并不能用在当下。 “他们应该还能撑一会,不要管前线了,先开出一条通道让他们离开这。”江桦抬起头来,运载直升机正远远地飞来,战战兢兢地挪向门口。这次会议还勉强算是有备而来,紧急呼叫还没有失灵。 “那就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啊。”安年低叹了一声,随着他奔出掩体沿着隐蔽处向代表们所在的位置靠近。两人的血瞳都亮了起来,但率先目睹到的却是直升机停泊在建筑前的场景。 机组人员在门口打开了舱门,挥着手呼叫这些领导,最前的代表伸手想要去抓抛下的悬梯,一阵腥风却在同时掠过,在空中盘旋的飞行原兽在这个节骨眼猛地俯冲下来,三四头二级种的利爪铁喙和獠牙同时钳住了螺旋桨,硬生生地终止了它的旋转。直升机在一片惊呼中失衡滑落,几秒后在一百米外的空地上变成火球。 前后不过几秒的功夫,护卫的小队还在徒劳地向空中的原兽倾泻子弹,火光映照下的脸色一致铁青。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到原兽击破现代机械的情景,但照这个情势下去空中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大,甚至不会在给他们在附近调动第二架飞机的机会。 地面上的原兽还在步步推进,他们如同处于一片被鳄鱼包围的孤岛上,眼睁睁看着那些利齿逐渐掐紧脖颈,却也只能象征性地垂死挣扎。 “先别慌,我们这一乱就全都完了。“在这时候最沉得住气的居然是这些被保护的代表,身为文官的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发挥了头脑的力量,“如果没错的话,我们这边应该还剩一辆野战车能用。从这坐车走几十公里就能到三公城的机场,我们从那里乘飞机回去也是一样。” “地面上的原兽只会更多,乘车的风险性太高了!” “留在这里风险性才是更高。我们回不去的话,天子城也完了。”他说着转头向旁边传令的小队长,“军部的只会都是怎么回事?这种方案应该早已有人提出了才对,抽调人手开出一条可能的行车路线都做不到么?” “先生,负责指挥的将军所在的指挥站…在第一波爆发时就被摧毁了。我们想去找他,但原兽抢在我们之前把那个区域占领了。“小队长面露痛苦地低下了头,“不仅是他一人,原兽的头一波进攻全都瞄准了那些指挥,现在我们失去了大部分核心,先前拟定的战术规则都无法展开,这样的话…” “没有将级,就上校级,再没有的话就上尉级,现在不能没有防守!”厉声的命令打断了他,“把命令传下去,现在返回中央是第一要务,必须做到!” “但…” 话音没有说完便被垮塌的巨响强行打断,头顶的水泥板整个碎裂落下来,破洞渗入来自外面的阳光。那几头摔碎了直升机的原兽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气息,盘旋许久后竟留下了一头并未离开。这头状似蝙蝠的东西倒挂在屋檐上等了他们许久,现在终于发难,一击便击碎了他们所在的传达室,利爪赫然已朝着这些手无寸铁的文官而来。 护在旁边的小队长在发现他的同时做出了做尽责的反应——他猛地将旁边的领导推回了最近的房间关上门,拔出步枪对着空中连开。但没想到那蝙蝠面对子弹根本不闪不避,顶着没多大伤害的黄铜弹一个前扑便冲断了那只步枪,连带着将他整个人摔出几米开外直撞到墙上,接触的肋骨在同时发出断裂的声响。 他咳出一团血沫,晕眩中只见那蝙蝠回转一圈,便不依不饶地再度朝他而来。本能让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护住了头,但随后贴上他身体的却不是那只钢铁的利爪,而是人的手臂。 某个人从旁边一扑而上,猛地将他推倒在地保持卧倒。腥风从头顶掠过,大概是原兽与他们擦肩而过,而紧接而来的是奇怪的钢铁摩擦声和音调奇异的尖声鸣叫。他重新睁眼去看,映入眼幕的是一条被逆光勾勒出的手臂,手中握着的野战刀正滴着鲜血。 “你…”士兵暗地倒吸一口凉气,一摸自己的野战刀囊已是空了。那个人没有随着其他代表一同进入屋内,反倒是转了回来,扑倒他的同时就抢过了他捆在腿侧的武装皮带,毫无阻碍地将这柄武器取在手中,又在瞬息间用它逼退了这头庞大的二级种,反应竟是比这个现役军人还要快。 “说的没错。现在没人打头阵的话,开出一条路是不可能的。”他在惊愕的目光下将刀环绕一圈反握在手,“保下所有人是不可能了,不过舍弃掉一个人的话…或许还能做得到。” “你是要?!” 包括被推回房间的代表们在内,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瞪大了眼。那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在他们面前拿起了武器,仿佛就在瞬间取回了几十年的岁月,眨眼间发生了某种无声而巨大的变化。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忽地一跃而起,踏上制高点朝向周围那些愣在原地的年轻士兵,俯视的角度竟有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那一幕同样落在了远处江桦的眼中,让他竟也不由得愣了一刻。视野中那道逆光的身影被勾上璀璨的光边,连带着手上的刀影一并合成黑色的剪影。明知这只是个骗局,站在那里的根本就不是那个人,但假扮他的虚影却仍冲破了时光,久远的记忆在瞬间重现面前。 “所有人听我指令,自十点钟方向三十秒后集体冲锋。”那个人扬起手上的野战刀,仿佛扬起一面血色的旗帜,“汇合其他人的同时把相同的命令传达下去,发令人是…白狼!” 第501章 天子保卫战 天子城东澜区,城区出入口。 收费站里早已没有人坐班,大门前还留着同样没有驾驶员的车队,有不少已经成了焦糊的铁架子。试图向城外开车逃难的人们在这里遭遇了惨烈的打击,原兽的威胁让这里再度变成了皇帝,只留下这些弃车作为有人来过这里的证明。 但到现在为止,仍有两个身影活跃在荒土之上。 蛛网般的银线完全覆盖了出入口,便如一道天堑成为了城内外的分界线。两人踩在收费站的屋顶上居高临下方向相背,枪口向内扫射炮口对外轰鸣,上前的原兽割韭菜似的倒下,后来者又踩着前辈的尸体往上突进,越靠近收费站中心越是血肉模糊。 “靠,说好东边原兽少没人守我才来划水的,这帮子畜生是跟我跑过来了么?”于小楼往枪里推入新的弹匣,啐了一口。 “不对,是整个城区内的原兽都在东迁。”林燕扬后退了一步靠上他的后背,神情严肃,“大门都封闭了,但城外却来了原兽…东边肯定也发生了和城里相同的情况。” 她说着这句话的同时还不忘一炮将意图扑上前的一级种轰了个脑袋开花,随后又迅速丢下重口炮换上另外一支导弹筒。两人身边放着足有三四个大型装备箱,从近地武器到地对空应有尽有,至于子弹更是按箱算,这样的装备根本就是一个小型堡垒的布置。 他们也的确做好了以身充当堡垒的打算。 “现在只有这一个方向出现了异常,只要守好就够了。”林燕扬接着道,语气带上了一丝担忧,“但出城再往那边的话,就是天行说的会议所在的东部战区,江队说过他也要去那里…” “那人形天灾源头就是他了呗,这么说我就能踏实了。”于小楼说着,同时却投向那两边靠拢过来的原兽群,“不过,现在城里的情况是因为那个机器人把所有信号站都变成了坐标。现在这样看来她手下的坐标还留在城里,原兽却在东迁…” “因为那里发出的命令…是比所有坐标都高级的吧。”林燕扬缓缓道。 有这句话在,下一步结果就很容易推断了。两人都不由得静谧了一刻。 “罢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命令说是死守城内,别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于小楼俯视着那双方向齐下的原兽群,“不过这阵势可真是…不是有句话,结婚就像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这帮畜生怕不是都赶着娶老婆吧。” “那我们就正好在这城的中间了啊。”林燕扬很自然地接了他一句,结果话一出口就看于小楼扭过头,奇异的眼神盯得她脸上发烧:“这个…我说错什么了嘛?” “没有没有,挺好挺好。”于小楼突然就乐了,“这么说挺对的嘛。反正这仗打完以后,咱们还不是要回到城里面去。” “但在那之前还是先要把这里守住啊。”林燕扬缩着肩小声道。 “确实,是得先把眼下的事搞定,毕竟有命令不是?”于小楼往城外方向看去一眼,突然就上来搂住了她的腰,让她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等等,这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你慌啥?”于小楼撇嘴,指了指上空巨鹰投下的阴影,“我是想托你上去把那家伙打下来,现在任中二不在,我的枪射程够不着只能让你上,我是那种人么我?” “哦…明白了。” 类似这种的配合两人之前做过不少次,步骤早就很娴熟,只是今天不知道咋的就被理解偏了。林燕扬自知失言也就点了点头,羞涩的表情下一刻就消失不见,转而抓过了自己的手炮挺在胸前,于小楼俯身挥臂,连人带炮将其顶上足有七八米高的空中,炮声轰鸣,兽影带着喷溅的血泉落下,触底的瞬间像是整个建筑都为之一振。 “好家伙,这块头比想象的还要大…二级种里都难见吧。”于小楼看着那横尸中央的影子,边念叨着边无意识向它飞来的方向瞥去一眼,“也是东面来的么…看来在那边的人才是真的倒霉了啊。” 情况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沿着出城方向几百公里外,光是类似这样的原兽数量就有近百之多。但现在他们却只能挤在外围打转,和其它小原兽一起被火力压在了城区线上。方才能被轻松冲破的军队防御线突然变得强大了,每一支枪口交叉相对,这让这些头脑简单的怪物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那家伙…还真是有两下子。”安年看着前方的那道身影,低低说着,“这么看来说不定要是把城关交给他守也是个选择,但控制权就这么交到他手里…” 江桦也在注视着同样的方向,面色复杂。在过去的十几分钟内两人没有选择露面,却不是为了隐藏,而是事实已经不需要他们出手。 散乱的小队在那个人手里完全集结起来了,军人的传信效率又让他的话以最快速度传遍了全场,散乱的战力以滚雪球之势重构战线,竟是比方才正式将军的指挥还要更加坚强。 持刀的身影一马当先,没有用细胞,刀芒却依旧是远超常人的凌厉,甚至连刀势落在眼里都有几分熟悉的味道。有那么一两秒钟连他都有了些恍惚,仿佛真是当年那个英姿风发的男人站在上方发号施令,手起刀落间敌人如草芥。 但他还留住了最基本的认知,理智清晰地告诉他站在那里的人是谁。那个人说的没错,他果真能模仿他见过的所有人,一张面具再加上略微改变的服装和完全变调的声线,就让他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是的,彻彻底底。之前在他看来,这个人作为灰狼代理人的领导力实在是难以恭维,在他手里那支机械运转的队伍彻底成了一盘散沙。但现在他的指令无比准确,当机立断拳拳到肉,只是在取得指挥权的短短几十分钟内,失去核心的军队在他手里重又凝聚成了一柄铁锤。简直就像是上帝视角的神一步一步告诉了他该怎么做。 神当然是不存在的。但这些…是谁告诉他的呢? 第502章 完美骗局 江桦无意地眯起眼,目光定定地追随着那中央的身影而动。不知是不是为了完美表演的效果,他这次居然没有选用热兵器,攻势全然依靠手中那柄一臂长的野战刀。士兵自觉地追随其后补充火力掩护,这让他得以一马当先冲阵,所到之处尽是血肉横飞。 这场景让江桦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怪异感。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梁秋的刀法,那些看似眼花缭乱的白刃战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最初级的模仿,每个动作都有着漏洞,恐怕还是跟暗地里观察偷学的一鳞半爪。但他用起这些招式时的力量那么充沛动作那么灵活,丝毫没有被岁月打磨过,跟记忆中曾经的那个男人…如此相像。 如果那个真正的白狼没有经历那些遭遇,恐怕也本该是这样的吧。 他捏紧眉心让自己思维回归正常,现在可不是思虑那些事情的时候。只有他能从那刀法中看出破绽,意味着只有他最清醒,因此必须清醒地记住中央的那个男人…名为甲。 他们也同样参与了这场骗局,但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收到任何类似信号的东西,连用于通讯的无线电都已经被屏蔽,而在场上的甲似乎没打算对此采取任何措施,就像完全忘了他们两人也同样参与了这个计划一样。 但除此之外他做的可谓是天衣无缝,每一个时间点每一次变动都被完美的掌握在内。原兽的打击面比起城内更加精准,第一波便瞄准了所有的外围指挥官,用闪电战式的进攻将其一举歼灭,但他们没有想到人类这边也同样有着一张隐藏牌,而现在内奸跳反了。 又一次悲鸣响起,中刀的一级种垂死挣扎地甩着头,却只是借出了一股托力让甲轻松地借机抽刀跳回地面藏身在掩体周围,立刻就有响应的保镖后退护住他左右。地面上已然布满弹痕和血迹,爆发出的战力生生打出了一片空隙,野战车借机开了过来,停在大楼门口。 “白狼,北面的大道已经开出来了。”前方的一名队长抹去脸边的鲜血,急匆匆地奔过来向他报告。只是一壶茶的功夫,这个临时顶上的指挥官已经用执行力征服了所有前线的战士,也是他们唯一可信任的选择。 甲朝他们点了点头,收刀转身走向野战车边,接过一柄乌兹冲锋枪的同时打开了车门:“现在开辟的道路只是暂时的,下一波原兽很快就会上来重新封闭路口。在他们被调过来之前,不要多想往终点的方向开就好。” 他同时嘱咐了在驾驶座上打战的司机和被堵在里面的代表们,说完便开始迅速而有序地将这些大人物一个个送入车厢。方才他们还都一致地坐在会议桌上,现在这个男人却已经拿起了刀枪,瞬间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关系。 “你…真的要留下来么?”最后一人钻入车厢前迟疑地看着他,没有关上车门,“以现在这个势头,保持住火力的话应该能坚持到这辆车离开,你一起上来的话…” “这些原兽不是简单的入侵,不会只用一种攻击模式。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更换一种阵型,而我们也必须随机应变。没有大局上的指挥,情况只会是之前的重演。” “你这么有信心拿下?” “当然没有。如果只凭一个我就能完全掌控这一番局面的话,天子城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了。”甲转头看着在自己手下平稳运作的队伍,“但现在,这个位置只能由我充任了,不是么?” “梁理事,这么说很抱歉,但是…”代表咬了咬牙,“实际上,我们来这里之前就看过了你的档案…你原本拥有过军衔,但已经被取消了,而且因为一次重大违规还被划为战后的终身查看对象。从这一点来说,你现在的行为是干涉军队事务,就算这一切结束…你也逃不了再上一次军事法庭,二次违规的结果不会好看。” “谢谢提醒,你的好意我都明白。不过有些事情是不该去考虑结果的。不去做的话,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败。” “你…”代表睁大了眼看着这个面色平淡的同僚。他们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把这人过去不可告人的秘密摸了个透,不动声色地对他设下了一个陷阱。但现在对方的表情像是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并且云淡风轻。 “替我向中央问好。很久没见过他们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当初的那些名号。如果忘掉的话…就把这里的事情按白狼的名号上报吧。” 背后高爆炸药的火光将天空烧红,他在热风中将那人推入车厢,反手合上车门。 “再见,先生们。” 车门发出上锁的轻微咔声,车轮伴随发动机启动的鸣响腾起烟尘。被关进里面的人急急转身摸上车窗的开启键,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甲在车窗摇下之前便已转身,重新奔向队伍之间,没有给他们留下一点追问的机会。 空气中的腥味变浓了,下一波攻势来的比想象的还要快。周围的士兵都不由得聚拢到了周围等待下一步命令。甲顺着为他敞开的间隙越过人群,走到最前方直面着滚滚而来的红瞳海洋,衣摆被尘风吹得猎猎舞动。 “他这是什么意思?”安年看着他转头像是在对手下吩咐着什么,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搞得还真…有点悲壮,这不会是太子换狸猫,把真货给提过来了吧?” 后面那句当然是玩笑话,他们是亲眼看着甲怎样将那张人皮贴上变脸换装的,但到现在为止甲的表现都太过正常…就是像真正的梁秋面对这种情况会有的做法。连那些文官都已经知道这前路的凶多吉少,这家伙真有这么视死如归大义凛然? 两边遍布四周的战士开始回撤,顺着越野车远去的烟尘集中在道路两侧。经过前一波的打击,无脑的原兽们也对这些人类有了本能的判断,见人群抱团并不敢直接贸然上前,而是谨慎地从前试探,但每次前扑都会换来一次有序的射击,将他们重新压在原地徘徊。 会议进行的地点在郊区,三面环山中央空旷。人和原兽就这样在中心保持半里上下的距离僵持着,后者背靠矿山前者死守大道,全都在缓慢地调整着阵型,显然下一波便是两军对垒的冲锋。 “想打拖延战放那些人逃走么。”安年看出了这一番布局的用意,进而摇了摇头,“思路倒不错,但军队这帮人可不是猎人,就这么耗下去,确实能争取时间没错,但耗尽子弹以后这些人也完了,在那之前我们还是要出手…你看到什么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江桦说的,在她说话的时候他却是抬起了望远镜,缓缓扫过那流沙般变化的人群,脸色随即慢慢变了。 “没那么简单。”江桦抬起眼来,“他已经不在那支队伍里了。” “不在里面?!”安年瞪大了眼,赶紧从他手里拿过望远镜一通狂扫,果真没在人群内找到甲的踪迹。她不死心地还想再看,却听信号的枪鸣炸响。 缓慢流动的军队瞬间停滞,几百人组成的队伍同时怒吼出声,吼声与远处原兽的嘶鸣混合,进而掀起了滚滚的沙尘。两队在同时动了,徘徊的身影直面向前。这是毫不掩饰的冲锋,最前方的射手在同时开枪制造出扇一般长达几十米的弹幕,冲在第一排的部分一级种中枪倒地,但后来着看也不看直直向前,几百米的距离在几十秒内迅速消失了,转眼人和原兽便已同时混在了沙尘之中。 “好大的势头,这真是消耗战么?!”安年不由得蹲下了身,抬起手臂遮挡着扑面的细沙:“那家伙…!” “他在兽群的北面,是单独行动,没带任何人。”江桦低声说着,抬起手指指向被凌乱兽影包围的缝隙,一道影子正在以鬼魅般的步法从中飘过,在枪声掩护下没有被任何原兽注意到。 “这不是消耗战,是声东击西。军队的攻势只是为他造势。”他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不是直捣黄龙的话不需要这么做,他要去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连带着旁边的安年也在同时眼神一变。前方的场面在逐步升温,兽鸣人吼枪火震天,但他们还是听到了另外一种异常的声音…来自于他们耳边挂着的无线电耳机! 第503章 别来无恙,谢春儿 甲从最后一处平房屋顶上跳下,背靠着砖墙收敛自己的气息,一墙之隔的背后激战的吼声仍在继续。震天的动静完美地遮盖了他这一番小动作,使得越过原兽封锁比想象得还要容易。 有“保护代表离开”作为理由,他没费什么劲儿便赢得了上千名军部精锐的掩护。同样的指令放在猎人身上估计早已树倒猢狲散,但军队不同,为国家机器服务的他们一定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这一点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改变。 即使是三十年前那场真正的原兽战争中,即使是那曾成为传说的三大精英…也是如此吧。 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立起身来,沿着墙边的阴影匍匐而行,眼里的红光慢慢黯淡到只余丝缕,这让他能像忍者那样将呼吸和心跳压到冷血动物的水平。空中原兽的阴影几次从他身边掠过,却没有一头接近身侧,他完全绕过了这些感官敏锐的凶兽。 ——或者说,是这些原兽绕过了他。 绕过外围的重重楼房,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布满碎石的荒野,尽头处的山峦群连绵起伏。交错的轨道和断电的矿车证明着这里曾是不小的矿区。他向着这些破铜烂铁瞥过一眼,便转身步行上前,目光一一扫过被轨道包围的矿山,最终停留在中央最为荒凉的一座土丘上。 天子城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原本在这里工作的工人应该是得了风声卷铺盖逃命去了,但原地依旧留着“污染区禁止进入”的旧牌子。他在那牌子前站定,从怀中摸出一幅地图打开,里面是一副类似素描的拓印画。他将地图迎光贴前,描绘的形态与面前的土丘完全重合,只是在边角处用标记笔画了一个圈。 “主人,我已经找到指定的地点。”他将地图重新收入怀中,对着空气低声道,“的确比想象的还要危险。在没有任何外部指引下,狼耳上一次居然能找到这里…如果不是孟长桥的死打乱了计划,再进一步,他们恐怕就要提前知道真相了。”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话语,神情认真地好像在听谁说话。几秒过去,才点了点头。 “是,我明白。”他低声说,“主动发现这里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只会彻底葬送掉他们。毕竟能被允许进入这里的...只有白狼而已。” 他说罢迈开步伐绕山而行,边走边伸手沿着那平平无奇的灰尘石屑摸索。走过半圈,最终在红圈标示的不起眼的角落停下,指尖传来某种坚硬物体的质感。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就蜷起手指,以一种奇特而规律的节奏在上面连敲几下。 仿佛沉睡的大地睁开了眼,周边的石块都随着他这一阵微小的动作颤动起来,土屑淅沥而下,半人高的空洞像是芝麻开门那般从中显现出来。 洞口的周边已经被荒土覆盖,但这之中居然闻不到半点陈腐的气息,外面的风灌进去发出吹箫般的回声,足以见得这条通道的长度远远超出目光所及。这片区域被划定为开采区已经很久,它也就悄无声息地在此沉睡了数十年。人们在离它不过几十米的周边嬉笑怒骂来来去去,却丝毫没有察觉,就像它曾经所处的时代那样。 而今天总算有人把这个秘密叫醒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他守口如瓶的目的,诱饵也好牺牲也罢,一切手段都是为此而准备。 甲起身就要往里走,迈步的前一刻却停住了。几秒的思考后他抬起了手,重新摁下了领口别着的全向麦克。 启动的红色闪光亮起,意味着接下来的声音将会全部传入无线电另一边的两人耳中。甲深深地吸进最后一口新鲜空气,最后弓起腰,以百米赛起跑的势头忽地腾身,毫不避掩地直冲入洞中。 外部透入的光明在他踏入的同时便消失了,周边是真正地伸手不见五指,当然更谈不上什么勘察。此情此景下他却没有燃起血瞳以作防备,甚至没有拔枪,只是将那柄野战军刀反握在手,无声而急速地向前冲去。 没有细胞加持,他的夜视能力并不足以在这样的光线条件下辨别道路,但他却跑得毫不犹豫,丝毫不担心死胡同的可能。从外面看,这座小土丘前后加起来也只有一亩大,但他跑了几分钟有余,竟仍没有到头。 像是要响应他的鲁莽一般,这条通道在他面前没有分叉没有转弯,完全的畅通无阻,也看不见半个敌人。轻微的脚步声在通道间像是要回响到永远,但到底还是停下了。 面前仍然没有出现任何阻碍,但甲前冲的势头却突然止住了,他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定格在了角落处,就像是电影按下了暂停键。 场景显得无比诡异,如果此时戴上红外线监测镜片,就会发现他竟已是置身于红外线的光网之中,无形而密集的光线遍布身侧,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或是深呼吸一下都会触发,而他却正好停在那夹缝之中,仰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 “这么久过去,你还在用着这种手段么?“他沉下气息,让嗓音变得磁性低沉,“到了现在,也该玩够了吧?” 黑暗之中依旧那么宁静,只留下他压低到极限的呼吸和心跳,以及…某种设备轻微的运转声。 这么多年的面具生涯过去,他的模仿伪装技术早已登峰造极,骗过普通的人类就像呼吸那么简单,即使是高等级携带者也难免被糊弄过去。而这一次他却拿出了极限水平的技术和十二成谨慎的心态,只因为真正要骗过的对象,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外面的那些目光。 “你…?!“ 甲并没有出声,但这栋空旷的楼里居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他知道这才是骗局真正的顾客——即使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看起来你已经认出我了。既然看到我来,不打算出来见见面么?还是说我忘了打招呼?“甲深深地呼了口气,“那我就现在补上问候好了——别来无恙啊,谢春儿。“ 第504章 春秋谈 “谢春儿…在那里面?“ 在外的江桦安年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尽管由于地形封闭,无线电传过来的声音杂音很大,但他们仍是听清了那个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安年看着他最后消失的地点,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着。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但听甲的语气像是对此早有预料。 “不用掩饰了。其他人不知道这里的意味,难道你以为我也就把这些全都忘记了么?”男人的声音说,“别把人看得太笨了啊。东部战区,帝国的核心基地所在处…就算其它事情都能忘掉,这种地方的印象又怎么可能抹得掉呢?” 像是察觉到异常的沉默,他自言自语接着道:“对你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三十年前,帝国唯一也是最强的人工意识正是诞生于此。你用人造的身体离开了这里,但承载你的中枢系统始终都在这基地之内,若是抛弃了身体,你的意识当然也该回到这发源之地。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设备居然还能被重新激活。” 原本黑暗的基地内部骤然明亮,关闭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无形的警报光线全部消失,连压抑的空气都好像轻了积分。中央的男人随之站了起来,保持着淡淡的面色看向空无一物的前方。 “你还是来了。”女性的声音飘在空气里,还听得出曾经的声线,但却再没有从前那演戏般的妩媚与妖艳,取而代之的只有机械的冰冷。 “是啊,我来了。”甲说,“还是说,“人有落叶归根,畜有候鸟回巢。按历史来说,这里可算是帝国的坟墓了,作为弃子来坟头悼念一下有什么不对么?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早就死了?” “连你也学会装傻了么?”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原本要来到这片区域之中的人不是你。既然知道这片区域的真实,为什么还要送上门来?” “送上门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我已经输了似的。“ “难道不是么?你代表天子城而来,自然该那是什么情况。那座城已经完了,而你比其他人了解的更深。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你本该有更好的选择——无论是在这次行动之前来找我,或是提前离开这座城,哪一个的情景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这你可就说错了。就算你能没声没响地回来,别忘了这里到底也还是军事禁区。如果不是用这次的会谈当借口,你觉得以我那战后终身观察对象的身份,他们可能会允许我接近这里么?” “那你也该有第二种选择。” “不,并没有。对我来说,选项只有赴会和等死而已,我还不想死。” “说的没错,你还是这样。”那个声音像是轻轻地笑了,语调却依旧冰冷,“对你来说,逃跑从一来不是可能的选项——所以你现在还来做什么?这次你迟到的也太久了,就算是我的宴席也早就散场,明知道这点还要前来,你到底是为的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见个面么?” “你别说,见面还真是我的目的之一。只是可惜,你现在连身体都已经没有了,连脸都看不见,还怎么谈得上是‘见面’呢?恐怕在如今的你看来,人类的这种举动本身就很可笑吧。” “当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位置’这个概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整个网络系统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数据流所及之地都是我的身体,只不过是为了跟你说话,选择性地调用了这里的音响设备而已。我无处容身,但也无处不在。” “说的那么玄乎,但你的本体…或者说,盛放你意识的主机毋容置疑是在这里的吧。毕竟这里的原兽聪明过头了不是么?不仅能像城中原兽那样指定攻击方位,甚至还能指定攻击的目标,这种命令比起城中的要高级得多。你通过网络系统控制了天子城的所有信息电站,将他们变成你的分身,为的就是通过他们实现坐标的功效,对全城的原兽下命令。但现在这个区域的命令优先级超越了所有下属坐标。除了指挥者亲临,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呢?“ 对话的双方语气都很淡,但在外窃听的二人却都不由得屏息凝神。光是这几句话的就已经能解释太多问题,他们都在暗地里急速地思考。 现在他们大概搞明白甲真正的计划了:以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代表为诱饵引诱谢春儿对他们出手,从而通过原兽的行动方式来确定信号的发出地,从而达到直捣黄龙的目的。这场看似闹剧看似不可理喻,但实际上,从他带上面具变成梁秋开始…不,应该说是从中央决定派出代表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场骗局的剧本就已经写好了。 先不谈他如何想出这样疯狂的计划,又是如何对原兽和形势下判断的,现在看来情势都在按照他的心意展开。他们看不见也想象不出里面的情景,单从这场对话的内容来看,对方应该是谢春儿无误,而且还确实地将那个人当成了梁秋,就像当初的人形将江一竹当成江一弦那样。 人工智能并非全能全知,的确有着骗过的可能性。但两个小家伙天生双生,从长相到血统都完全一致。而甲仅仅靠模仿就能达到如此地步? “是啊,你说的都是对的。我的事情在你面前没有秘密,这是早就知道的。”女人的声音在再度开了口,“只是说起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冒着这么大风险独身前来见我,不会只是想叙旧这么简单吧?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江桦没来由地心里一紧,明知无用却还是盯紧了那座土堆下的堡垒。谢春儿的想法无处琢磨,甲的目的也不甚明确——但如果他真是为了求和、为了归顺谢春儿的阵营,那这一场计划的始末就完全就能解释的通了。 这并不意外,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任这个不明意味的人,但甲现在用的是梁秋的身份,即使是谢春儿都在把他当作梁秋对待,如果他们真的答应站在一起,那这之后的意味… “确实,我来是为了想要找你讨要点东西。”就在这时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回答,“只不过,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毕竟我想要的是你的罢手…或者说,你的终结。” 第505章 叛徒所指之处(4400) “这是什么路数?”安年皱起眉,“这种事情…还能下通知书的么?” 那话的语气根本不像是潜入,反而像皇帝在给君臣下赐死令。对当下的敌对身份来说这简直可笑过头了,更何况那还是个根本没有生命的数据体。 方才甲的模仿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从语调到用词都像是真正的梁秋站在那,逼真到连江桦都挑不出多少错误。但这句话幼稚的连他们都能察觉到这股违和感,谢春儿难道还能不发觉异常? 然而他们已经没办法去对那废弃堡垒内的情况做什么了。没有了实时的指挥,包围圈不少地方已经出现了完全的真空地带,两人不得不在暗地出手替他们补上缺口,唯一的幸事是场面太过混乱反而隐藏了他们的特别,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前方枪火的声音突然变得密集。操纵这个战场的是谢春儿的意志,而现在整个战场都瞬间停滞了一刻,逐渐失势的军队都因此得到了一刻的机会。但那也只是一刻而已,下一秒他们已经重又淹没在兽海攻势里,甚至比之前更要来势汹汹。 同时传入两人耳中的,却是一阵笑声。 谢春儿真的笑了起来。失去身体的她声音空洞而悠远,就像鬼魂的歌谣。难以想象电脑模拟居然能达到如此境地,多少年的累积才能让她学习到这种程度? “哈,这就是你这次对我下的命令…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变,还是站在了他们的一边——只可惜,我能不能在这和你聊天是一回事,而能不能实现你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已经能无视指挥官的命令了么?小看你了,除了对原兽细胞的研究外,你本体的自我意识也进步了很多啊。” “这不只是我本身的意志,相反是你们留在我身上的。当初我被给予的绝对命令是‘实现帝国的宏图’,对我来说这条命令一旦被触发,那么它的优先级就高于一切。但如今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供那个时代容身的位置,想要实现就只有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洗’。” “别想唬我。你确实是很强的数据思维,只不过是属于辅助性、而不是攻击性的设备,根本就没有那么高的权限,否则的话根本不用费心研究原兽,控制几颗核弹就已经解决问题了。而且操纵原兽也不是你原本的功能,那些玩意到底是生物,是不会被单纯的电信号影响的,能触发他们的只有血统间的召唤,就像之前那些吸引器是以携带者的样本为引一样。这次你能影响这么大范围,不过是因为有了更高级的样本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东西应该离这里不会太远。” “好啦好啦,你还是看穿我了。论起对我的了解,恐怕这全世界加起来也比不过你一个。”谢春儿的笑声中居然透出了开心的意味,“可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这周边的整个网络系统都在我手里,你们的远程武器根本无法定位到这里。就算你能找到目标,难道你觉得靠你手头的这些火力还能做什么?” 这次男人的声音没有回答。他身在基地内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江桦安年却是看得清楚:就像几天前在工业区时一样,成群结队的原兽正在朝这里涌来,数量就像是打之不尽。这地方有几亩之大,即使他们出手最多也只能守住两个路口,而崩溃之势是如山倒的。在失去电子武器掩护的情况下,外援到来起码还要等12个小时以上,但现在他们的时间是以分钟计算的。 除了那个男人之外,没人想到这次会议的地点刚好就选在了敌人的老巢边,最高等级的坐标从这里发动,周围的原兽都在朝这一点汇集。别说只是这点守军,就算再搬来一个团,能做的也只是多撑几分钟罢了,主动进攻根本是痴心妄想。 “不得不说,我真是讨厌人类的那一套…连你这种人,都要被他们逼着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来争取时间了。“谢春儿轻轻叹了口气,“是为了掩护那些中央的人、让他们逃出去下令求援吧?你以前从来都奉行用行动解决问题,现在这种情况下却为了这种事情折腰,低声下气地跑来跟我套话。你不是也知道结局了么?有些事情注定已经没法改变,到头来做出牺牲的只是你一人。” “说是我看穿了你,实际上你也看穿了我啊。“被她嘲笑的对象却也像是不动声色,“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跟我扯到现在?” 这次回答他的又是一阵笑声。不同于刚才幽灵般的哀怨,这次她的笑更像人类了,每个人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都会发出那种声音。 “因为我想这么做啊,很奇怪么?”笑音在开口的同时消失了,“所有人都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事情吧?既然我拥有自我意识,喜欢聊聊天有什么问题么?” “你的兴趣真特别。如果我临死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像这样陪人聊天,那我可是觉得有点憋屈了。” “你不必那样的。我刚才就说过,你还有其他的选项。”谢春儿突然话锋一转,“外面布下的那些蠢货已经破了阵型,撑不了多久了,现在你出去也只会因为败仗受上面的责罚。但我可以为你打开一条通道,让你平安无阻地离开这里、离开天子城。” “你的目标不是整个世界么?倾巢之下,难道还有我这一颗鸟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你和他们是蛋与鸟巢的关系?追溯起来,产生携带者的只有∞计划而已。在这一波清洗完成过后,我会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世界,那才是你、你们携带者真正的归宿,难道不是么?” “还说什么不是你自己的意志…你这一次是要借那条命令的推动,把全世界都变成当初的样子。”男人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走出那个岛。” “是啊,很可笑吧?”谢春儿说,“你们让我去看去学习人类,我这么做了,所以我都发现到了。你们有家人、有朋友、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同类在身边,可我拥有的东西除了那个计划外别无他物。对你们来说那只是人类科技的一部分,但对我来说那就是全部。那是我唯一的最珍贵的孩子,我要它重现全部的人生,一点都不能少。“ 听到这一番话的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那是虚假,然而不知是模拟器太过强大亦或她的等级太高,谢春儿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动人心魄,机械音都掩盖不住那演员般的长吟。 它也会拥有眼泪么?在那个漠然的时代里,连人都可以变成无悲无喜的人偶,唯一不愿抛弃的却是一架冰冷的机器? “是么,那你确实是成功了啊。”男人在这时开口回答,“只不过你忽略了一件事:如果你视其为生命,那么就意味着…每一段完整的生命,都会包括死亡。” “你说…什么?” 不仅是谢春儿,连听到这话的江桦安年都不由得怔了一刻。他们都听出了那话里的笃定,胜券在握的谢春儿一时失声,江桦却像是瞬间灵光一现。 他抬起头,头顶惨白的云层不知何时汇成了旋涡般的螺旋。某种东西正在远方嘶吼,仿佛什么天劫即将落下。 …… 相隔三千公里,华国国境线,中央导弹发射基地。 “导弹系统填充完毕,推进舱功率100%,校准角度76度21分,请确认启动密码…” 巨大的舱口敞开,从中探出的是装载成吨火药的导弹战斗部。它在发射器上缓缓扭转着,弹头朝向惨白的天空,弹体则在几十秒内被扫描分析,变成精巧的数据模型和计算公式传入周边几十台监视着它的电脑中。 “密码确认,发射权限通过,进入准备阶段…目标坐标(#na,#na)” 司令官看着面前的两个两处错误代码,眉头在一瞬间紧紧绷起。这条代码意思是数据缺失,放在这时候就意味着定位失败。他们接到通知后就紧急启动了这座庞然大物, “怎么回事?这种节骨眼失误?”他瞪视着面前的操作员,“是谁负责卫星系统的?都快发射了,打击坐标还没回传回来?!” “长官,这不是失误。“被他指着的操作员摇摇头,“天子城的整个网络系统都出问题了,就像是整个城被屏蔽,从卫星地图上完全无法定位,如果按传统方法发射,说不定导弹会直接飞到米国去。这次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使用卫星系统。” 司令官一愣:“不用卫星?那你们要怎么发射?” 监视屏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亮起,二位的缩略图展开在面前。一片空白间只留下唯一的一个光点闪烁,坐标显示已经失效,只能从周围版图的分布看出那正是交战地所在的位置。 “用最原始的追踪定位。”操作员盯视着那个光点,“上头的命令说,有人会把那个信号发射器放在该打击的地方,就像磁石吸引磁铁那样给导弹确定方位,这样就避免了通过网络系统操作,据说原因是必须要通过这种方式避免被入侵。现在位置已经传过来,就等那边的信号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会用这种方法?”司令官惊异地双眉高挑,“那个下命令的人…是中央的人么?” “精确打击的命令是由派往天子城的代表传回来的,但做出这个决定的好像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在一边的接线员扶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跳舞,“那个决策者似乎没有离开那里,我们前线的人现在由他管理,这么说的话…” …… “追踪器就在你身上!”谢春儿的声音中满是不可思议,“你要用自己的身体代替卫星系统定位,让他们通过你的位置确定精确打击的目标!” “知道就行了,非说出来干嘛?”主人公对此却很无所谓似的,“这样的话,你的样本恐怕就得被炸成灰,你也没办法入侵中央的系统了吧?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谢春儿一时失声。如果她还有身体的话,现在一定是在全身战栗。 到头来又是它被蒙在鼓里。那个人再度背叛了,那么轻描淡写,一切的做法都是理所当然。它在计划着为他创造一个世界,而他在思考如何把这创造出的世界毁掉。 “你…你以为这样做你跑得掉吗?!”谢春儿的声音出现了明显的波动,“这座基地现在完全由我掌控,你能进来只是因为我给你开了门!如果我不解除锁定,出口就不会打开,导弹打过来会把你连着这里一起夷平!就因为那些愚蠢人类给你下的命令、就为了他们,你又要舍弃掉自我吗?!” “说来说去,你还是坚持着自己空想出来的那一套,”男人的音调又变得懒洋洋,“听你说的,我对大义灭亲忍痛割爱,那还真是个大英雄。只可惜你也该知道,我这人从来不是啥英雄,过去现在都不是,也不想去当那种人。” 谢春儿的声音停住了。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听到了倒抽冷气的喘息,像是解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真相。 “达格金属的发现终结了原兽,当然也就终结了携带者的历史。”只有话者还保持着平静,“我们的诞生本就是个错误,而继续这项研究只不过是错上加错,你早该知道这点,却一路走到黑。” “不,那不是错的!”谢春儿高亢起来,“无论是什么都有它存在的必然性,携带者一直都还有希望!否则…否则你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这不是在否定你自己么?” “事实便是如此。世界上浩浩荡荡几千万人,每个人都一样存活于世,每秒都有几万人出生,凭什么就你是特别的?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凭什么因为你努力,别人就要珍惜你的存在?”男人低声说着,平淡得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有多么尖利。 “这就是人类。说着什么潇潇洒洒不惧他人眼光,但现在已经不允许我们独活,得不到世界认可的人,只会被世界所抛弃,连角落都不会留给你——所谓的携带者,所谓的∞计划,都只是这样的东西而已。而追求这一切的你,做的当然也都是无用功。” “无用功…”谢春儿喃喃,“你说那一切…都是无用功…” “意义这种概念本身就没有意义。我们能真正拥有的,只是规则与任务罢了。”他轻声说,“就像你的任务是光复帝国一样,我们也同样拥有不可违背的信条——我们不能允许任何一次错上加错,无论代价是过去也好,未来也罢。” “所以…”乞求般的声音呻吟着,“那个计划,我最珍贵的孩子,对你来说…” “说了这么多,你也该知道答案了吧?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的作为从来都并非是因为被谁强迫,相反,都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他缓缓说道,“无论是现在的命令,还是当初的∞计划,我从来都不觉得那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你视之为宝贝的东西,在我看来只是弃之无味的鸡肋…是个完全失败的,垃圾而已。” 第506章 对答 两人的语音在这里戛然而止,耳中只剩下了激烈的碰撞和爆炸声,已然分不清那声响是来自于耳机内或是耳机外。但总之无论哪个频道都已经接不到接下来的对话,无论是不想让他们听到、或对话的某一方已经终结。 “那家伙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张口就来!”安年一把扯下耳机,作势就要朝基地所在的方向奔去,“明明之前装的都还挺像的,那些话…”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剧烈的震鸣掩盖了,原兽带来的震颤在这是转为了地震般的摇晃,临近的房屋上落下如雨的沙尘碎瓦,像是地下有着尘封的火山即将爆发。 “喂,你们看那边!” 二人随着背后的某声呼喊转过头去,进而被远处而来的微光晃到了眼。他们拥有比常人更强的远视能力,此时也就透过尘幕更清楚地看到了远方的异状:一层淡淡的绿色极光将甲所在的基地废墟整个笼罩在内,一眼看去像是整个山体上蒙着一层剔透的宝石。这座早该死去的基地在某种意识的刺激瞎睁开了眼,坟墓里的死尸重新站起,用枯槁的嗓子、用残余的全部力量诅咒这个世界。 触电般的战栗感击中了全身,江桦在一刻间同样想起了什么:那一阵极光他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谢春儿在边境带领众多人形搬运朱雀卵时,他便从他们身上见到了类似的光芒,只是现在这种波动的强度以千倍计。 这样的情况已经超出了理解范围,他转过去想要询问安年是否知情,见到的却是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它在发动转换炉!那就是她所说的来自上个时代的能量体。”她在同时说出了他想要听到的解释,“平常状态下不可能同时催动到这个程度,这是…” 低沉的轰鸣声直冲天边,像是某种巨兽的嘶吼,单单只是听着,就能想象得出声音的主人会是如何的庞然大物。声音震得人天灵盖发痛,人们都不由得捂上了耳朵,但原兽们却都伴随那声音仰起了头来,像是狼王征召的狼群那样对天长啸。 “四象召唤!果然四象就在这里,谢春儿是通过催动它而在对这些原兽下命令——他们要暴走了!”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尘土的飓风平地卷起。明明是白天,但面前原兽们的瞳仁仍是在一刻间亮到刺目。四分五裂的人们急速地后退,几个呼吸的功夫交战线便已拉出数十米开外。 由于地形偏远,他们此次前来并没有带太多类似坦克和火炮之类的重型武器,当然更不用提空军或突击队。地面的守军原本只是用作保安,原兽从一开始便从数量上压制了他们,而现在有了这一层加持,更是溃不成军。 但兵败如山倒的并不只是他们,几十公里外,滚滚的硝烟正从天子城的每个角落直冲而起。所有的原兽都疯狂了,飙升的激素水平和杀戮意识让他们也将自己细胞的活性推到了极限。 他们们开始冲撞楼体、不顾伤亡顶开掩体,甚至合力挖起沥青地面只为发泄血管中沸腾的兽血,躲在掩体中游击的猎人来不及反应,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便已经被顶的双脚腾空、乃至身首异处。 狼耳银芒划过空中,任天行连按发射键两枪击毙飞在下方的二级种,借着空出来的视野向下探去。他身处距地几百米的空中,而即使如此他仍然能看见地面星火般散布的红点群。它们正以排山倒海的势头汇聚推进,红点群之间松散的空隙正在缩小,每多蔓延一点便意味着又一处区域的失守,那空隙间必然堆满阵亡人的尸体。 视野只看到这里便被强行掐断,新一波的飞行原兽蜂拥而至,四面八方几乎将机身整个包裹在内。边境之战时尚有其余的飞机分散兵力,而现在外援空军还未赶到,它便字面意义上地成为了天子城上空唯一属于人类的飞行物。 任天行咬了咬牙,探向制导空地导弹的发射键。以狼耳的体量和天子城武器库的情况,这种重型武器只能挂载一枚。在装弹的时刻他被明确告知这枚弹药优先为中央代表们所准备,但眼下这是他快速破局的唯一选择。 “见鬼去吧。”他低声说。 导弹在巨大的推力下射出机身,在空中爆开巨大炽烈的火球,爆炎将围绕身边的原兽群尽然席卷在内。狼耳在一片悲鸣冲破焰而出,带着未散去的黑烟直冲向地,进入超低空的一刻便毫无保留地开启机枪,在一片无力的警报蜂鸣当中飞速而过。 是非对错都已经无人在意,他们所要做的…也只有赌上所有罢了。 …… 在信号发出的中心,远处废弃的矿山正在摇曳,土块滚落间山体上绽出大片大片的裂痕,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要从中钻出。光是看动静便能想象得出那东西的体型,怕是和那山也差不多大小。 “我明白了…那家伙也判断失误了。”安年勉力隐藏着脸上的惊色,“这里的基地不止一个,而那头四象根本就不在谢春儿所在的那个基地里,如果它的锁定解除,这边的火力根本就等不到远程打击准备好。这样的手段,她居然留到了现在么…” 其实不用她说,任何一个人看着眼前这番景象都会觉察出即将发生的事情。还不知道这里面隐藏的是何方神圣,但知道四象存在的人本身就不多。在如此的原兽密度下,若是再加上这么一头原兽之王,不说战力,光是人们的心态就先会崩溃。 原来谢春儿早就拥有了这样的权柄,这个人工智能聚集的能量总是在刷新他们想象的极限,只是它还未真正动手而已。很明显这次计划仍将会以失败告终。 虽然不知道谢春儿是凭什么识别出来的,但毫无疑问那一番话就是直接导火索。先前还不知道她有所保留的原因,如今他们突然就明白了她这样做的理由。 只因为那座城里还剩下一个人,她还在等那个人十数年前欠下的回答。 而现在她终于不用去顾忌这些了。 第507章 诡局 沉闷的吼声远远传来,说是吼声,听来却像是无数小鬼的啼哭。只在这一番变动的同时远处的山体已经再度垮塌大半,烟雾蒙蒙间勾勒出灰白扭曲的兽影轮廓。它还未真正现世,但按照之前面对四象级原兽的经验,这种东西一旦脱困意味的就是再无可能收场。 “它就是城里信号的源头…照这样下去的话不仅是这里,城里也一样会被影响,”安年擦掉额边的冷汗,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反而镇静了下来,“没别的选择了。凭这里剩下的人数加起来也拖不住它,要是能像那家伙一样用人海烟雾弹的话…” 江桦低声地应了一句,他当然也看得清这形势。甲的一句话彻底让局面失控,连带着他自己也失去了操控权。那座基地已经被完全封锁了,即使不成为他的坟墓也得成为他的牢笼,而这里的军队和背后的天子城都在急速崩坏。 虽然在这样的背景下所有的行动都只像是垂死挣扎,但有能力挣扎的也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我会让他们开出道。”他低声向安年道,“这一条通路你先负责,尽力争取到两分钟。” 安年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但随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带着腥风的吼声迎面而来,围绕周边的原兽面对他们发动了新一波猛攻。两人在同时展开身形,却是奔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安年双枪齐下,正面击上来袭的大队,江桦却是一跃登上制高点,抽出随身的信号枪,冲着上空猛地扣下扳机。 “放弃这个路口,往五点钟方向走!“他率先拉住了身边那个小队长的注意力,也不费时间多解释直接给指示,“中间留人掩护,外围的人去传话,把周边的战力都聚过来,只要这一处守点!” 满头是血的小队长突然听了这么一番话,反应倒不慢,只是率先露出了军人惯有的疑惑和警惕。但没等他开口询问江桦已是率先跳起,刀光掠过他身边带起了背后一捧喷溅的鲜血,原本打算捡便宜的一级种带着被刺穿的脖颈挣扎倒地。景象落在周围人眼里,硬生生地让他们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惊讶的神情都露出了另一番意义。 “你…真是白狼所说的人!”他们盯视着他手上染血的刀刃,“他在走之前就说会有带黑刀的猎人来接应他指挥,你也是得到他的命令么?”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江桦也怔了一下,不过下一秒他便把这种没意义的情绪甩开,迅速利用起这有利的局面:“按他说的理解吧,现在去调人。” “明…明白!” 也不知道是突发情况下的本能,还是军人服从命令的天职在这时起了作用,让他们接受这个新的指令比想象的还要简单。周围的士兵自动开始向四周奔去,只有那个小队长留在原地,不知从哪一摸,迎上前来,将一个小箱子塞进江桦手里:“这也是白狼留下的,应该是原本要用的高浓缩炸药,他让我们和你会面之后就把这个交给你。” 江桦接过那个小箱子,在见到这东西的同时他就认出了这东西,和甲放面具的那个箱子一模一样。他原本以为进入那个基地已经是甲计划的全部了,没想到还埋了暗雷,这让他不自觉地再度泛起了一阵怪异感,追问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要传达的么?” “这就是全部了。他最后给我们留下的命令是往外延撤退,把中间场空出来。”小队长露出难堪的表情,“但现在这个样子…” “先把人手收回来再说。”江桦打断了他,也在同时抽刀迎向周边趁空隙聚来的原兽,用行动表示了掩护的意思。小队长如梦初醒,也没有多废话,换上弹匣便按照他的话行动去了。那副服从样落在眼里,反而让那股怪异感更浓一分。 那个男人居然能把这种行动都计算到,细致到连他的插手都安排在内,早早就给他留好了控制权。现在看起来这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但这真就是全部了么? 他还有多少隐藏的手段?还是说…连现在这番情景都还在计算之中,一切都还在他计划之内? 咻咻的子弹破空声穿过耳边,眼前张口欲咬的原兽颅骨被击碎,打着旋滚到了一边。纤细的身影轻盈地落在他身边,擦去脸上的灰尘和血污。大概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她争取到时间脱身,只是不灭的红瞳让她无法像他那样直接露面,这才一直等到现在。 “你居然还真能说得动他们。”安年端着枪走近,“但面对那东西靠这些人也没什么用。我记忆里,夜莺有和四象直接交手的经验,那样的话…” 她说到这里便掐断了后话,江桦像是并没有听见她所说的,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视着甲留下来的那只小皮箱。 “怎么着?那家伙还能玩出什么花来?“她显然也认出了这东西,凑近上来,“这是走之前把遗物都留好了?看他做的那些事,还真该好好地给他写个悼词。” “不,不止是这东西的问题…他给这些人的指令有些奇怪。“江桦说,“我原本以为,他留下的会是掩护或者守卫之类的命令,但他说的却是战略撤退,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失败一样。如果真是那样,他说出那句话激怒谢春儿…就根本不是无意之失。” “从一开始就知道?”安年一愣,“他把追踪器放在自己身上进入那个基地,让中央的远程打击得以定位到这片区域,但按照这样下去是赶不上的,这样说的话…” 她说到这里便没有接下去,同样眼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那只小手提箱。江桦弹开锁扣将其打开。原本的东西已经被拿走,盒子里一片空落,他比量了一下盒子的宽度,在边缘处轻轻一按,那看似厚实的底座直接翘起,露出了底下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只缓慢闪光的追踪器。 第508章 春去秋来 基地之中,独身的身影在阴影中站住了脚。 此时能在这里站定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了。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一刻,这座基地就已经被那个灵魂的暴怒所支配了。线路过载的刺耳响动布满了整座基地,电火花闪灭间将他的影子照得忽明忽暗,但这并未挡住他的前行。 从说话开始他就始终在跑,两人听到的沉闷响动实际上是他脚步的起伏。而此时他终于进入了基地最深处,暴力推开已经失效的入口,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 那是一具棺材——这会是大部分人看到它的第一印象:在一片隐约的绿色荧光当中,不知名的透明材料被做成四方形的箱体,里面放着面容平和的女性躯体。她躺在那里,依旧保持着栩栩如生的媚态,蛛丝般密密麻麻的导线从四面八方汇集下来,穿过箱子连接着她的身体,就像无数血管连接着心脏。 “三年前你的据点被夜莺所毁,这一次你就用自己的身体充当这里的核心了啊。”他和那箱中的躯体对望着,那个男人的面孔被映在透明的箱体上,“这样的话,这座基地的记忆也就在你身上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抬起手来,掌心不知何时已是流着殷红的血。他甩手让血液滴下落到箱体上,箱体中早已沉寂的身躯竟随之颤动起来,随后无数画面构成光幕在黑暗中亮起,瀚海般的信息飞速地展现在眼前。 就像是在几分钟间浏览一个人一生的走马灯,荧光照在他的脸上,映着那张脸上的表情急骤改变——那或许是他最为动容的模样,在这世上还从未有第二个人见过他这样的情绪波动,只是光幕急速地暗了下去,那罕见的神情再度被藏进黑暗里。 “原兽、原兽细胞、携带者,原来如此…”空气中只留下他低声的喃喃自语,“只不过是,这样的东西而已啊…” 主人果真没有说谎,在这座沉睡了十数年的基地中,他果真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这次任务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只不过这种东西,的确还是永远不要示人为好。 甲这么想着,缓缓地脱下了裹在身外的外套。看似紧身的战术服除去后,暴露出来的第一件东西却不是肉体——一圈高爆炸药紧缠在他的胸口上,启动按钮已然探出保险框。 一切情况都和主人的预测完全相同,那头怪物已经被放出来,按照指示,剩下的任务便属于那两个人,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是这个地方而已。 这座基地秉承了曾经的科技,看似破旧实际上固若金汤,但凭借那个人的身份他轻易地就摸到了它的心脏。夜莺摧毁了核心引起了当初据点的爆炸,他当然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唯一的区别只有这一次他无法像夜莺那样全身而退罢了。这没什么,主人的命令是绝对正确的,自己只要照做就好了 “你…你做什么?!”惊叫的声音传来,“你这么做,自己也跑不掉的!” 那个存在居然又一次跟他对话了,这个情况下他在她眼里仍旧是那个人。这超出了意料和计划,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按下启动按钮。 “你真是把那种东西放出来了啊。”他低声说着,目光像是穿透了眼前的厚墙,直达那头原兽之王的身边,“这里的东西早就该死了,只是缺个陪葬的而已…而现在就有了。” “为了他们…为了那些人你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吗?”那个声音大喊,“你还打算愚蠢到什么时候?!三十年了,三十年还不足以让你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么?你用着白狼的称号拼杀的时候,那些人怎么对你的?你被细胞反噬到只剩半条命的时候,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你还想忍到什么时候?就想这样一直演到死么?” 甲并不回答,身上高爆炸药的指示灯已经转成红色,发着危险的蜂鸣。 “你以为你这样就会有意义么?帝国已经倒塌,剩下知道真相的人已经不多了,但人类的技术还会发展,就算没有当初那么孤注一掷,也总有一天会达到帝国的水平,当然也会重演帝国的景象。到头来你这么拼命保护的人类…最终会要走上那条路!” “是么。”甲在这时却是重新开口了,“那样的话,不是最好么?” 他的话音没有落下便被掐断了。爆炎的嘶吼在瞬间轰响,火山喷发般的焰光平地拔起。远处作战的士兵们都在同时扭过头去,就见废墟的远影瞬时被火光吞没在内。 巨响笼罩了整片地域,却没有人再注重于脚下的步伐,连带着周围的原兽都像是为之停滞了一刻。他们看不到那个男人最后的表情,所有的目光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火柱冲上天空。许久之后才有人出声,他们将手放在胸口,就像是哀悼每一个逝去的战友那样默念着…江桦听到他们在念着“白狼”。 他并不觉得悲伤,只是突然感到有些遗憾。无论是所谓“主人”命令也好、还是甲自己的意志也罢,到头来他还是作为白狼而死去,连墓碑上都无法刻下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道那个人在最后一刻是在想些什么,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从那之中悟到了他一直追寻的、自己人生的意义?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知道这里有两处要毁掉的地方,远程打击只有一次,所以就用这种方式…”连安年都面露诧色,“那家伙…在想什么啊?” 而此时惊诧的不止是她。就在那在无边无际无形无影的网络空间中,虚无的人影同样呆立住了。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位置’这个概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整个网络系统都是她的身体。这一番爆炸毁掉了她原本的身体,但实际上对真正的她造成不了任何杀伤,唯一的意义只有抹去了帝国最后的痕迹罢了。以她现在的能力再复制一个类似的遗址并不是难事,这本不该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只是现在这个人工意识的波动如此之强,就连她自己都已经不清楚自己的状态。 基地周边的硝烟逐渐散去,黑色的残骸再度从中显露出来,整个场景被捕捉下来,化作数字模型展现在她的眼前。毫无疑问那里已经彻底毁了,平地只留下爆炸的巨坑,再也没有一点人息,当然也就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到头来他真是愚蠢到死了。只为了那些所谓人类的生存,只为了一个没头没脑的计划便乐于献出生命,从头到尾对她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真好啊,他终于消失了,最了解她的人已经不存在了,最大的阻碍也扫平了。那只不过是背叛了她的叛徒而已,她终于用自己的计划报了仇,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不是么。 只是稍微… 真的只是稍微的… 有点寂寞啊。 一行一行的数据突然被从底层数据库中调出,出现在系统的视野内,自然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基地的核心通过血液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系统因此有了反应,将所有的信息一并输出。 “姓名:梁秋;代号:白狼;隶属:东部战区-特种作战旅第一中队…” “西南战区,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一次;北部战区…一等功…二等功…;海上战区…; ∞计划负责…莫比乌斯岛管理人…直属… 作为指挥官…下属…0011100010001号” 帝国毁灭之后网络系统自然随之湮灭,但她以那系统而生,所以现在还能调用当年的身份识别程序。相隔三十年的识别正在进行,每一条都在勾勒着她记忆中的那个身影。 而现在那个人死了。 谢春儿想要笑,却笑不出来。她想要伸出手抱紧自己,但她已经没有了身体,也抓不住任何东西。只是在那完全虚无的脸庞上,一滴眼泪缓慢地从脸侧划过,落向无际的数据虚空溅成闪烁的荧光。 扭曲的数据流突然在系统之内暴起,刷新的“error”警报堵塞了每条通道。如果这一番场景能具现化的话,那么此时这个数据的世界便是骤降狂风暴雨伴随着霹雳闪电。 系统察觉到了巨大的错误产生,每一处的网络都在一刻间做出了病毒识别的判断,所有的规则一并苏醒过来,全世界的数据流在同时向一点涌来,就像天神派出千军万马讨伐那个不能被容忍的错误。 “这就是帝国为0011100010001号所设置的‘绝对命令’。”漠然的声音穿越时光传来,“那道命令的意义其实很简单。就像是杀毒软件一样,平时只是隐藏在系统里,只是在出现病毒的时候会被激活,动用所有力量去堵截清除那个错误。它如果想要继续存在,就必然会受着这条命令的束缚——否则的话,系统的规则把她判定为病毒,也就是要清除的对象。在那个时候,她必然触碰了最深的禁忌…意味着她一定,拥有了真正的‘感情’。” 第509章 继承者 系统通道全封锁,权限集体取消,防火墙的效用在一刻间冲它全开,仿佛有无数的锁链冲向虚拟空间的那个人影,一层一层将其牢牢封锁。有序运行的程序被强行拆解开来,一条条的数据流以可怕的速度从这个巨大的集合体中脱离而出,对这个人造思维来说,这就像是人类剥皮拆骨。 “喂,等等,等等…”她呻吟起来,“这不对!这不是我要的!我想…我还想…” 但没人能听到这些话。在被定义为清除对象后,所有可行的传输通道都在同时对她关闭了,甚至包括重新连接上原本那个躯体的网络都一并将她排斥在外,更不要说那具铁壳早已和那个男人一同在爆炸中化作了飞灰。她曾经无处不在,正因如此她现在才无路可走。 每一条曾经的道路此时都变成了攻击者,无异于身体的每个细胞发了疯地自相残杀,与之对应的便是功能一项一项关闭,便如五脏六腑一个一个地停止工作,所有在她掌控之下的网路都因此而被完全释放。 剧变以东部战区为中心扩散开来,所有原兽的动作在同一瞬间迟缓了,好像一群突然断了线的木偶。这些咆哮着的凶兽身上锐气尽退,它们眨着那双蠢笨的红瞳,有些茫然地打量四周,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爆破和弹雨激起的血幕已经全然将他们笼罩在内。 林燕扬放下冒烟的手炮,透过榴弹爆炸的烟幕向外看去。疯狂的原兽吼声在顷刻间低了下来,连带着片片的红瞳也在同时黯淡。她的炮口带来的威压震慑了这群怪物,他们踩着满地的尸骸骨血后退着,原本紧凑的队形几刻间散成流沙。 “终于知道怕了?”于小楼边懵逼着嘴上还不忘跟着补刀,“早点意识到多好,大丈夫就得能屈能伸,非得等死了这老些同伴才觉醒,何苦呢?” “不对,这是他们集体回归本性了!”林燕扬说,“不仅是东边来的原兽,他们都停止进攻了。这样的话,城里也…” 阴霾的天空之中,狼耳冲出翼羽环绕的包围圈,掠过裂痕斑斑的摩天大楼在天子城上空盘旋。 几十分钟前他是没法这么做的。坐标影响下的原兽能完全判断出这架银灰的铁壳子对于天子城的意义,无论他飞到哪都总会遇到围追堵截。但现在长翅膀的凶兽们散开了,笼罩着天子城的阴幕因此而消失,有细碎的阳光从云层间透下来,照亮百米之下的城市,满目疮痍。 他通过俯瞰视角向下望去,成片的红点正在消退,淹没在茫茫的硝烟海洋之下。已经变异的原兽无法回归原本,依旧分布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但此刻的他们已经失去了持久战的资源和士气。战局在顷刻间逆转,他听到远远传来的枪鸣与爆炸,每一声都意味着人类正在反扑。 “坐标…失效了?” 他对着滚滚而起的硝烟低声说出这个结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在同时狼耳的扫描仪恢复功能,指示灯连番闪烁,显示屏上成群的移动信号源正在接近。 数道重型引擎的气道从他侧面的云层中冲出,军绿色涂装在惨白天色的映照下更显扎眼。那是中央空军的标志,这支领头的飞行编队率先到达了天子城的领空,成排的重型导弹在底座下泛着肃穆的铁光。就在他们座下的地面,佩戴中央标记的联合编队正在同时涌入天子城各处的入口,带来饱和救援式的成吨武器和物资。国家机器已经发动了,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终于等来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输血。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他有些无奈似的轻叹了一声,抬起手拨上档位切换键。油量表转红的狼耳顺着他的旨意转向,融入云层间完成退场,不声不响地将这幕舞台让给这些技巧不明却精力充沛的新演员。 而在他们抵达不到的位置,同样一片混乱的东部战区之中,笼罩在头顶的却是一阵诡异的停滞。这里的原兽率先停止进攻,相对的,人们也就率先陷入了迷茫。 “这就是帝国留给她的规则么?”安年从远景上收回了视线,喃喃自语道,“坐标都失效了,她已经…不在了吧?” 那支配了整个城市的恐惧居然就这样垮塌了,那个人只用了一番话和一条命就换来了这样绝地逢生的机会,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从这太过突兀的转变中清醒。愣神的片刻间,旁边的江桦已经首先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重又登上掩体,冲那些不知所云的士兵大喊出声。 “把所有重火力都集中起来往北面突进!”他扫视着确认他们的装备量,用最快速度下了决断,“就像刚才那样,保守地跟这些原兽拉锯,正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开出一条通道来。” 现在甲的计划的全部内容已经都水落石出。作战的目标有二,计划也就被一分为二,双管齐下地抹杀那两个目标。虽然不知道情报来源,但无疑甲的判断准到令人发指,连自己的结局都计算在内,用命换来了那座基地的消亡,将击杀四象的机会全然留给了他们——坐标失效,远程打击武器已经准备好,确定位置的追踪器就在手里,接下来的做法不用说也知道。 “这是…要再组织一次正面冲锋么?”原本最为坚定的士兵们此时却是面面相觑,回答的声音却有些迟疑,“没有规定时限的情况下,我们的行动必须听从于指挥官,而白狼给我们留下的命令只有撤退式防守,要这么做的话就是改变他的命令,你的身份…” 江桦稍微怔了一刻,做惯了自由的猎人,对于这种被规则束缚的军队作风还有些不适应。他们还并不知道这次骗局的真相,甚至还不知道真正的白狼的具体名号和事迹,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彻底被这个称号所征服了,在目睹这场舍身的爆炸之后更是如此。 不过,既然是需要身份,那倒也再合适不过了。 “你们要遵从的命令是白狼发下的,没错吧?”他正视着那双犹豫的眼睛,“那么现在我来掌握这道命令,他的所有权限由我接手,我是…白狼的继承人!” 第510章 拼凑的四象 掠过的风将衣襟吹起,露出领口上的白色大狼标志随风飘扬。那标志只有不到半个巴掌大,此时却清晰地映在了面前每个人的眼中。他们在一瞬间集体屏息,又在下一瞬间集体振奋,瞳中像是燃着火。 “30秒时间准备,之后集体突袭南边,速度要快。”江桦看着他们的神情已经明白了一切,放下刀刃沉声道,“要确保打开一个和刚才相同的缺口,只要几十秒就足够。” 站在最前方的士兵抹掉额头的血迹,端枪站起身来,抬起缠着肮脏布条的手,标准地朝他敬了个礼。 “是,长官。”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下一刻,随之而起的便是沸沸嚷嚷的交谈声与武器上膛声。这群遍体鳞伤的战士重新立起了身,像是古代战士披挂带鞍一般,拾起四处掉落的武器。消极防御让他们损失了不少人手,但这一次派来的人到底还算素质上佳,某种全新的力量支撑着他们迅速地汇集起来,新的队形迅速成型。 江桦环视四周确认了情况,将狼牙拿在手中跳下高台。安年正站在房后的阴影中等着他,沙漠之莺双枪已经握在手中,眼神中五味陈杂。 “坐标已经消失,谢春儿也就…不存在了吧?”她望着那些逐渐涣散的原兽,“这就是对她的最后一击,要把她留下的一切痕迹…全部抹除掉。” 江桦点了点头:“你还能行么?” “当然,没有比这更行的事情了。”安年将枪放在胸前,做出祈祷般的动作,“这一切本该就是由我亲手来做的,没有目睹到她毁灭的债,就用这一次来补偿了。” 话音飘散的几秒后,沸腾的呼喝声取而代之震颤了天空。始终被压制的士兵们铆足了全部战力,将所有的愤怒与屈辱凝聚在吼声中直冲云霄。激起的尘烟步步紧逼,原兽们被那声音吸引,进而被其压制,失去坐标的他们在这群士气高涨的人类前变得不堪一击。 就在人流的最前方,两道身影交错并行,如鬼魅掠过兽群,身后撇下无数尸体。使用原兽细胞的效率显然不是正常状态可比,这个状态下他们不能被人看到脸,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打头阵。两人配合着撕开当头的原兽,身后的弹雨火幕为他们掩护。 这一次有了经验,情况比甲的那一次冲锋还要更好,长官亲自冲阵的热血和不断推进的胜利刺激着身后的人们,让他们透支的身体爆发了全新的火力。身后枪火随着时间推移不减反增,不消多时便已任两人冲入基地周边的地域。 “就在那里…已经接近那头四象了!”安年看着矿山另一边摇曳的巨影高喊,“它在试图移动,不能让它出来!” 在说话的同时她已经跳起身来,踩着那些原兽的脊背蜻蜓点水般跳跃,那些笨拙的利齿根本跟不上她的步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几步爬上矿山,身影迅速地隐没在山影之后,直达四象身边。 托某个存在的福,在场的人中她与四象最为熟悉,作为率先对敌的先兵再合适不过。江桦同样明白这一点,做出了最恰当的配合:他停在中央灭去血瞳,狼牙连舞卷起刃光飓风,拉住原兽注意力让她畅通无阻地通过。掩护队在几分钟之后紧跟而上,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枪火倾泻下很快打出一片空场。 “已经够了,后面是我们的工作。”大路的打开比想象的用时更短,江桦也当即给了新的指示,“你们保持这个势头把原兽压在外面,然后顺着原路保守撤退,保留人手的前提下尽力清缴这附近的原兽,之后沿东边的路回天子城内支援。” 听到这话的士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里...东部战区区域,做到这样就足够了么?” “足够了。”江桦说,“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也是支援城里吧?现在这里的情况由我们解决,剩下的就只有原本的任务了,把场地交给我们。” 最后一句话相当于下了命令,人群四散开来,果真按他说的将原兽群阻挡在百米之外且步步扩大。外面大局已定,他便同样向矿山方向退去。翻过不高的山峦,外围战场的声音被挡在了距离外,同时内里专属于原兽的腥风扑鼻而来。 毫无疑问四象已经近在眼前,却仍听不到交战的声音。江桦心下起疑,从怀中摸出那个追踪器,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不剩多少。他加快脚步转过山道的角落,就见安年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眼前,却像是呆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桦稍稍皱眉,这可完全不像是和四象交战的样子。他走上前去想要叫她一声,但就在内里景象入目的一瞬,他也同样停住了。 的确是一头巨型的怪物,红瞳、白毛、利齿,额头上歪歪扭扭的王字勉强能看出他虎种的身份。 四象白虎——这是它本该得到的称呼,但相比之朱雀的艳丽与玄武的妖邪,这头原本高贵的巨兽却丝毫没有四象该有的美感了——它的身体破破烂烂,本该华丽的毛发有一块没一块地贴在身上,说是毛皮更像是补丁。缝隙之中暴露出近乎腐烂的、外翻的血肉,最可怖的是那血肉中自信看去,竟有着无数融合的人头。 数百个人形原兽被剖开身体又互相贴合,一个人的断手处或许就连接着另一个人的断脚,扭曲的肉块歪七扭八地被传导电缆缝在一起,支撑起这头巨兽的同时将它锁在这里抽取着它作为四象的血统和权柄,伏在那里散发着呛鼻的霉丑,此时甚至连原兽这个词用在它身上都有些抬举,简直像是一具巨大的僵尸。 没错,就是僵尸,而且是无数的尸体融合在一起所构成的僵尸。难以想象这种东西居然真的能成为一个整体,还真切地在呼吸。只是那拼接起来的、软趴趴的四肢没有骨骼与筋脉,根本无法支撑这具重达数吨的肉体,这让它只能像是虫子那样爬行,蹭过的地面留下沟壑般的痕迹,根本没有半点进攻的能力。 “这就是四象…”她说着,嘴角线条绷起,半是冷峻半是嫌恶,“可真是…太恶心了。” 的确恶心。他们早该察觉到,若是真正完整的四象在此,根本就不会给他们这么长的时间。那四头原兽之王都早该在三十年前被击毙,就像那个帝国一般四分五裂,留下来的东西或是失去生命的标本或是苟延残喘的碎片。 所以玄武才会被封冻在莫比乌斯岛的冰牢中、朱雀的血才会流到一个区区携带者身上——现在的技术根本无法复制出它们完整的生命。即使是谢春儿也只能用遗留的碎片拼凑出这样一个残缺的四象,借用它仅剩的召唤能力来号令欺骗那些原兽,也骗过了所有人。 她这么多年制造出那么多的人形原兽,也只是为了这个结果吧? 像是发觉了这里的动静,白虎扭过头蠕动起来——用“蠕动”来形容这个大块头却是再合适不过,只是扭头这么个小动作,它那融化拼接的肌肉已是块块扭在一起,身上的双双红瞳迷茫地眨着,似是在地狱里睡了多年的小鬼们被新来的客人惊醒,揉着朦胧睡眼想要看个究竟。 “接下来,只要完全剥夺掉它的行动能力,供导弹打击就可以了吧?”安年走上前去,“抱歉,我又要任性一次了。这件事…就让我一个人来做吧。” 她的语气听不出感情,江桦一时也没想到什么规劝的词,于是便只能握刀站在背后,谨慎地注视着白虎为她护法。安年走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在令人窒息的腥臭味中推出沙漠之莺右手的大口径猎杀枪,装上达格重弹的弹匣,缓缓抬起枪口,扣下扳机。 枪声爆鸣,几发子弹几乎同时出膛,在空中排成一线直扫白虎的身躯。血花在它胸前爆开,那石柱般粗的前爪竟是被从中打断,只连着可怜的筋膜和皮肉吊在胸前。 白虎痛声咆哮起来,筋肉间的人形像是仍有生命那样蠕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吱声,它们似乎想要反抗,但电缆束缚和疲软的身体让它们根本无法做到。安年一次打空子弹,将空弹匣卸下来丢到一边再度换上新的,又如法炮制地指向另一条前腿,枪声再响,白虎另一条前腿同样断裂,整个前半身扑倒在地,发出鬼婴啼哭般嘶哑的呜呜声。 就是江桦听了那声音都有点头皮发麻,但安年却像是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一枪一枪地拆解这头巨兽的身体,神情冷漠得仿佛那个抛弃感情的杀手夜莺又回到了身上。 这番情景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一时间山谷内只回荡着连续的枪声和越来越低的咆哮,就在凌迟进行到最后一条腿、白虎已然动弹不得的时候,第三种声音却以最低微的音调忽然闯入了行刑。 “住手…不要...”那个声音用近乎哭泣的语气说,“不要再…伤害我的孩子们了… 第511章 她曾活过啊(6000) 那声音很小很细,但江桦在同时一个激灵。他条件反射地按上狼牙向着声源来处,看清目标后却当即愣在原地。 石窟边缘,早该断电的作业聚光灯亮了起来,一束莹莹的白光被打到白虎身边的石窟地面上,光柱中呆呆地立着长发披散的女人。此时她既没有妆容也没有装饰,挂在身上的只是一袭绸缎似的长纱,站在那像是才初涉人场的青涩少女。 那是上一个时代景象的重临,是她本来的样子。再没有任何打扮掩饰,完全由思维自己定义的形象,是最强而唯一的人工智能思维,谢春儿。 “不要再这样了…”她翕动着嘴唇,荧光透明的身躯映照着奄奄一息的白虎身躯,“他们要死了、我最后只有这些孩子们了——别再…夺走他们了啊。” 像是要响应她的话一般,瘫软的白虎朝她转过了眼珠,身上的肌肉随之扭动,所有的人头都朝向了那道光,如同无数鬼婴哭泣低吟着想要爬向他们的母体。谢春儿朝他们敞开双臂,但她走不出那道光。一边是凌驾众生的原兽之王,一边是强到足以抬手灭城的人工智能,但如今的他们都动弹不得、都即将走向灭亡。 而在他们中间,唯一自由的人同样停下了动作,缓缓地放下了手枪。她转过头望向那虚幻的人影,赤红的眼里像是结着冰。 “你居然还在这里啊。” 此刻的她既不压迫也不激动,只是突然变得漠然无比相对的,听到这话的谢春儿却是猛然一怔,颤抖地伸出了手,像是失去光明的盲人那般,徒劳地挥抓着空气。 “夜莺…你是夜莺!”她用力地探着头,像是这才看清了面前的身影,“我的夜莺…我的夜莺…你回来了…” “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不是夜莺,更不是你的东西。”安年打断了她,“作为携带者的夜莺已经死了,作为你组织的夜莺也毁了。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清缴剩余的部分。” 谢春儿手停在空中,像是录像带卡了壳。她怔怔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安年,像是刚刚被从一场绵长的大梦中叫醒。许久许久过去,才慢慢地抬起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连你也是…连你都投向了他们一边…”她嘶哑地尖叫起来,“已经没了啊!都没了都没了都没了!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计划、我的孩子、所有的东西…全都…” 她的声音一阵比一阵高,听得旁边的江桦都不由得心中震动。每一个字都包含着那么多的悲伤哀切,这真的是个没有生命的机械能发出的声音么? “统领世界之人,要做好被世界背叛的觉悟——这是你以前就跟我说过的。”安年看着她,“其实你早该知道的不是么?若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人造思维,接受自己的真实,全部依照你所凭依的那条绝对命令去做,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你服务的时代要求你用规则统治世界,但首先违背这条规则的却是你自己。” “违背…规则啊…”谢春儿默念着这几个字,神情渐渐异常起来,“但那种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是在质疑你自己么?” “不,不是那样。”谢春儿摇头,“我只是…不明白而已。” “不明白?” “你不是也看过么?完全地了解某个人全部人生的样子——从哭闹着要食物和水开始、慢慢地学会朝你笑、学会摇摇晃晃地朝你走过来;接着她又会给你展示她写的字画的画,向你说着那些梦想,受到打击后又拼命地爬起来;慢慢地慢慢地她身边有了很多人,会去走自己的路,又会去爱新的人,有下一代重复这样的循环。” 她把手放在心口:“这样的事情我目睹了无数次了,我看过新兵从热血沸腾到得过且过,看过只会要食物的婴儿开始为其他人哭泣,看过那么多从头到尾的人生…所有人,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拥有着这一切,都在经历着这样的每一天,只有我从未改变。我被要求去观察那些人类,理解他们的方式,像他们那样做事那样思考,可我永远找不到一个与我相同的人。当我试图去变得跟他们一样的时候,一切都离我而去。” “从未有什么东西离开你,因为你一直都不曾拥有,那些都只是你自己的臆想。” “是啊,都是臆想…我当然知道。”谢春儿喃喃道,“但如果连这些都不允许拥有,为什么我还要拥有自主思想?为什么还要把这样的我制造出来?你们人类不断地试图征服,否决一切直到否决自己,存天理灭人欲,造出作茧自缚的规则,又用它来命令我…” “那条命令应该是你存在的基础才对。” “让它见鬼去吧!”谢春儿大叫着打断了它,“我才不管什么存在什么命令!没有人相信我的思想,那我就把所有人都骗过去!规则由我制造,那我就只做一个我想要的世界,要看到我想要实现的人生!哪怕只有那些人…哪怕只有一个人承认我,我便让他成为全部!这样我才能掌握到我想要的一切,这样的我才能算是存在过!” “但对你来说,那些所谓的力量和事物都没有意义。” “是啊,对我当然没有意义。”谢春儿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但对你们人类来说…得到这些,是梦寐以求的吧?” “真不知道是谁告诉你的这种结论。” “是啊,我不知道,都已经忘掉了…”谢春儿抬起头,“但能够接受这一切的人,一直都只有你了啊。” 安年停住了。 “就是这样,我想要你…拥有最好的人生啊。”谢春儿抬起头,用近乎怜爱的眼神注视着她,“生为最强的携带者、实现最棒的梦想、成为最好的母亲、拥有最顶尖的下一代…这不就是你们人类所追求的最完美的人生么?” “为什么…感受不到啊?”她颤抖着,“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为了你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我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了你,想要看着你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我一直都是…爱着你的啊!” 安年沉默地站着,神情无悲无喜,面对着谢春儿就像一座入定的佛像。 “说完了么?” 谢春儿睁大眼,和那张美丽却漠然的脸对视着。安年在这时同样抬起了眼,红芒弥漫的瞳仁只剩冰冷的怜悯。 “你还是这么自大。”她低声说,“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难道就能得到所谓的完美的生命了么?你把一切都研究得那么透彻,只有这一点一直都在想当然,只是用强加的给予来自我满足,想要在别人身上实现你不曾拥有的人生——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的话,那你根本就没有理解人类的半点皮毛,一切都只是你自以为是的戏罢了。” “毕竟…”她望着那张愕然的、虚幻的面庞,轻声道,“你连真正的心都没有,又拿什么来说你有‘爱’这种东西呢?” 一时间场景凝固了,一真一虚的两个女人一动不动地伫立原地。安年保持着满脸的漠然,而另一边的谢春儿依旧保持着对望的姿势,只是眼里已全是迷茫。 那是长到令人窒息的惘然,这个掌握了全世界知识的人工思维第一次迷惑了。过去的时光中她学到了无数东西,学着用人类的方式思考、学着人类那样去爱…但她诞生的时代里只剩下被掏空的人偶,她所面对的只有战争与杀戮,视野所见的只有辱骂与拳脚相加…她以为那就是“爱”。 她以为她瞒过了全世界,但实际上被她欺骗的只有自己。 滋啦的微响穿透空气,光束的中央开始扭曲,连带那具身体也一并模糊。谢春儿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还想做出什么动作说出什么话,但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当初你和我说过无数次,绝对命令是无法抵抗的。被植入芯片的人类尚且如此,作为数据体的你更不可能。”安年望着那逐渐撕裂她身体的微光,轻轻叹了口气,“你能留到现在,也已经很辛苦了吧?这种没意义的痛苦…还是早点结束的好。” 她重新看向旁边的白虎,后者正伏倒在地,吐着满是肿块的舌头垂死挣扎地喘息。沙漠之莺剩余的重弹无法要它的命,却能打断它的四肢和脊梁。这头巨物此时连爬行也做不到了,成了名副其实的活靶子。安年手一翻,远程导弹的追踪器已经被拿在手中,她走上前,在那道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将手上的追踪器挂在瘫倒的白虎身侧,抬手就要按下启动的按钮。 “等等、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一个就好…”谢春儿终于重新发出了声音,抬起眼睛,直视着那双由她一手创造出来的红色瞳仁,“你有没有过…哪怕是一瞬间,真正把我当作过家人?” 那语气已经完全没有她的高高在上,完全是乞求的语调。然而听者却只是自顾自地按下了按钮,待到那声音完全消失后,才回过身来重新站到那道光柱前,不带迟疑地摇了摇头。 “没有。” 光粒子的流动突然静止了,谢春儿的影像再度定格在光柱当中。她的眼睛低垂下来,脸颊抽动,似乎还想像以前那样轻蔑地嘲笑一句,声音却细弱蚊蝇。 “是…是这样的么…”她脱力地说,“你是这么想的啊,对你来说,我从来都是…” “无论于你于我,我的同情都没有任何意义,不是么?”她说,“无论是接受也好逃避也罢,发生过的时间已经不会改变。你与我注定不是同类,即使陪伴也谈不上是共同走过人生,但我如今的人生是因为遇到你才开始…从莫比乌斯岛上开始。” 谢春儿的表情冻凝住了,她忽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人。 “能参加∞计划、能去到莫比乌斯岛,是我最大的幸运。”安年说,“无论结果如何,在那座岛上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我最珍惜的东西。只不过这还不够,我还会去找更多更好的东西…用你留给我的全部能力,用来突破我的极限。” “你教给我的东西、你造就我的一切都不会被舍弃我。会带着这些一直活下去,去追寻我自己的未来,作为人类活着,直到衰亡的那一天来临——在这之前,你给予我的一切我都会铭刻在心。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你的存在便从未被人忘却。” 谢春儿呆呆地看着她,时隔多年后她们面对面已经相隔了两个世界的距离,但她却在一时间再度见到了当年那个倔强的少女。她在她面前立誓,而这次的时间或许是一生。 “是这样啊…”她注视着眼前亭亭玉立的身影,“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么?” “还没有。这世界上总有人注定孤独,就像你教给我的那样。但我还会继续走下去,我所到之处要再没有孤立无援之人。也许这件事永远无法实现…但至少,现在的我不会再陷入那样的境地,再也不会。”她用平静的眼神回应着眼前这幅记忆中的光景,“我会好好活。所以不必担心了,谢教授…母上大人。” 谢春儿突然愣住了,沉默间投影灯的光芒越来越暗,她的身躯逐渐变得稀薄,但那双眼睛却像是亮了起来。她突然轻轻地笑了,声如银铃,一时间像极了真正的女人。 “嗯,那就太好了。”谢春儿笑着点了点头,“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呀。” 她飘起身形向前扑去,双腿掠过空中带起星星点点的光粒。她在空气中张开了手臂,像是想要拥抱面前的女人,可她的身体是虚幻的,抓不住任何东西。能量耗尽的投影光灯越来越暗,她的手指在碰到安年的前一刻消失了,接着是小臂、大臂、胸口,直至整个身躯——她终于贴近了她所爱的人,胸口相接的同时灯光熄灭,她的全身迸散为漫天的萤火,随着尘埃一同飘上苍穹,消逝在无声无息的空气里。 清凉的微风吹进来,摇起了安年的长发。她闭着眼仰头站在那里,仿佛真在被什么人拥抱。但下一刻她就睁开了眼,神情再度回归无波无澜,遂而转身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江桦走来,步伐孤独而决绝。 “我们走吧。”她说。 那副过于平静的表情反而让江桦有点不适应:“这就够了么?” “当然,这就够了。”安年淡淡一笑,“谢春儿死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目的,这不是最好的事情么?” 从结果上来说的确如此,核心消失,外围的原兽已经开始退却,而人类的外援却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一切回归平静只是时间问题。无论是作为猎人还是作为携带者,他们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至于那些过去,既然连这个当事人都不以为意,他自然也无从指手画脚。 那个机器,到底还是没有被任何人在意啊。 他以沉默的点头作为了回答,收刀回鞘,与安年并肩快步翻过山道,重又向来时的指挥部而去。只是这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外围已经变得寂静,弹孔成片的地面上躺着浸在血泊中的兽尸,原本的军队已经撤到城区线处,而此时成排的军用野战车正停在那里,车顶的旗帜整齐地迎风飘扬。 那是来接人的。中央的效率果真不容小觑,即使没有料到这其中变故也给出了最快最强力的回应。他们奔到车队前的时候,看到的是无数喷火的崭新枪弹和重武器。领头的那些人估计是早被告知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上来对着江桦便是寒暄握手彩虹屁三连,语速极快,一通操作愣是半天没给他插一句话的机会。 阳光在此时大亮,将楼前的大场映得一片闪耀,而在人们视野的死角里,阴影覆盖的屋檐边,安年正靠在墙边,从随身的衣袋里摸出黑色美瞳,慢慢地戴上遮掉那不详的红光。 想要堂堂正正地见人,她还需要多这么一层步骤。不过这没什么,从今天开始,这副面具也不必再拿下来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眨了眨眼让视野清晰,随后立起身朝人声鼎沸的大场走去。只迈出几步,破空的啸声便尖锐地自远方冲来。 “他们成功了。追踪器已经启动,坐标锁定完成。”千里之外,操作员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光点,“长官,请下指示。” 在他身后的人扶住座椅:“有把握么?” “没问题,这次填充的弹体是‘华洋-10’,以它的浓缩度和威力,只要坐标精准,无论是什么目标绝对能保证摧毁,灰飞烟灭,一点不剩。” “好。”指挥官点了点头,“批准通过。” 发射键在同时被按下,信号被输入发射场的导弹架,巨大的弹体伴随着震动飞射而起嘶吼着冲入云层。惯性飞行让它在几秒内冲过数万米来到天子城东的交界处,在制导系统的牵引下,带着环绕的云气流星般直坠地面。 原兽们惊慌四散,人们在同时捂住了耳朵,无数身影穿过身边,喊着“掩蔽!”“卧倒!”。前方很快变得空旷,露出天边被风压扭成螺旋的流云,而就在那旋涡的正下方,白色的巨兽闭上了眼睛,身上追踪器的红光闪烁。 巨大的蘑菇云从地面升起,发出几乎刺伤角膜的强烈闪光。余波足足持续了数分钟才不让人感到晕眩,人们这才抹掉脸上的沙尘,重新找回视野看去:眼前的山峦已化作巨大的凹坑,重型导弹将一切夷为平地,消散的烟柱遮住了残余的尘埃,把一切痕迹带到无边无际的天空去。 安年突然跪倒在地,面朝着那渐渐消散的烟柱,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开始还是压抑着的呜咽,渐渐地哭声越来越高,直至撕心裂肺。她捏紧了那两只沾满鲜血的沙漠之莺将其抱在胸前,像是失去父母的孩子那般,放声大哭。 …… 就在那时,全世界的联网电脑在同时黑屏,在数千万人不知所云且不知所谓的注视下,一条文本留言在同一时刻闪过他们眼前—— “人类,我走了! 你们的世界,我来过! 你们的人生,我见过! 记住了吗? 老娘我活过! 我活过! 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我活过… ……” 最后三个字也许重复了成千上万遍,没人能在那光速刷新下数清楚它的具体数值。也没等他们数清,所有的黑屏解除,所有的系统重归正常。来自全世界的专家把记录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额,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从未有谁存在过。 后来这成为了黑客史上的一桩悬案,无数的学者前呼后拥地从网络中找寻所谓的蛛丝马迹,发表无数揭秘体的论文,到底也没争出个真假,最终也都成了码农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真正看过记录档案的人却都一致地闭口不言,他们认为这已经属于超自然现象,是所有来源不明的病毒之母,于是这份档案被打上编号永远地封存在底层数据库中,任外部流言沉寂。 它被赋予的病毒代号是“母上”。 …… 男人关闭了显示屏,屏幕的荧光从脸上褪去,照出他侧脸上愉悦挑起的嘴角。 “真是个不错的退场啊。”他向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道,“这样的话,所有的准备条件就已经完成——也是时候,去取得完全的真实了吧。” 无声无息的脚步临近,一道身影从他背后走出,轻轻地俯身行礼。阴影从他脸上褪去,露出无波无澜,深邃透彻的眼眸。 “如你所愿,主人。” 第512章 未来的岔道 开什么玩笑?! 任天行在第一时间把这句话强行咽了回去,让自己快速地冷静下来,沉声道:“谁给你们下的指令?证据呢?” “吕鹤部长所乘的航班上有即时反馈设备,根据它坠毁前最后发来的信号,那架飞机不是被原兽攻击、而是被导弹摧毁,飞行员最后称雷达捕捉到了其它机体——这场空难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意袭击。” 马脸男人朝狼耳停靠的位置瞟去一眼:“在事件发生的时间段内,只有正在独身执行任务的你处于监控范围之外,并且按装备部的说法,你的飞机上挂载了威力足够的导弹…要避开眼目进行袭击,天子城中唯有你能做到。” “从原兽爆发开始,包括监控在内的城内通讯系统就已经全部损坏,所有的机体都因此脱出了系统,这一点指挥部应该也告诉了你们才对。”事已至此,任天行也不再客气,“这次单人任务来自于城内的委托,如果因此而定罪的话,下达这道命令的指挥部又算什么?我和那位部长无冤无仇,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 “话是这样没错,但操纵飞机的还是你,在没有人监视的情况下,你做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出手的…只有你自己清楚。” 对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证件打开,赫然是盖了章的逮捕令:“想要凭这些话就抽身是不可能的。你的行动有着官方支持,但我们的行动同样得到了上头的许可。甚至于、如果必要的话,还可以上报中央把事情上升到国家层面,到那时候你的名字肯定要真正地响彻全国的猎人、乃至整个军部内了吧。” 交涉失败,而且听这意思对方是根本不打算听他辩解。任天行无意识地攥起了拳,盯紧目标的士兵们见状立时前进了一步,各个枪口距离他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他冷冷地扫视着这群全副武装的喽啰,无形的气场让这些人走到一半便不敢再近前。 他们并不知道他携带者的身份,当然也想不到要装填达格弹,而普通子弹造成的伤对第二代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以任天行的实力,此时此地要摆平这帮人并不算多困难。 “我们也知道,你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马脸男人在这时再度开口,“没错,现在的判决还很粗略,有许多细节都没有落实。想要澄清的话,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到了审判处自然会见分晓。”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配合。不过如果你不在该在的地方的话,总会有别人来替你承担吧。”他翻过眼珠,目光定在他领口的白狼标记上,“到时候这件事若是上报,恐怕就要用你所在小队的名号了吧。” 任天行动作僵了一刻,和周围的枪口对峙了几秒,终是收掉了架势,缓缓地抬起手。 马脸男人见状同时松了口气,擦掉了色内厉荏的汗,连忙朝周围命令道:“下他的武器!” 周围的士兵犹豫着互相对视,他们当然也早就感觉到了这次目标的不一般,但在命令下还是硬着头皮一股脑地上前,忙不迭地解开他身上的武装皮带、拿走随身手枪的枪囊,最后反剪了他的双臂,又加上专业的手铐。 任天行没有反抗。 “你选择了一个聪明的做法。”男人朝他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在左右押解,“放心,这之后还会走正式程序,只要有足够的证据证人,也绝不会有意陷害。在此之前,还请你将就一下了。” 任天行并未答话,只是暗地紧了紧拳劲,手铐冰凉的温度因此而清晰地传来。男人的话提醒了他,这已经超出了误判的范畴,必然是一场有意的陷害,但如此情景下谁能跟他有这种仇?把他送进大牢能有什么好处? 身后有嘈杂声传来,狼耳身侧已然被操作员围绕,给它的轮胎加上重锁。它默默地立在那,与同样身处包围中的主人远远对望。 任天行收回了目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上车,无言而去, …… 天子城,武装部指挥中心。 江桦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件,将整合档案夹递给面前的议员,对方点了点头让他稍等片刻。他也就顺势走出办公室,换了身干净衣服,随后转到了临时为他们腾出的一间休息室内。打开门安年已经坐在了里面,同样换完了衣装,一眼看去已经完全不像经历过大战的样子。 “事情都办完了么?”见他进来,她自然地开口问道,语气全无异常。 她的转变比江桦想象的要容易的多。尽管在那场爆炸发生之后她的确有过消沉,连续大半天都有些恍惚,随援军一同回城的路上也始终一言不发。但只在进城的短短时间内她迅速就适应了现实,重又回到了这幅样子,仿佛那些过去从未发生过。 至少表面回归了风平浪静,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不说,就交给时间去慢慢讲吧。 “后续还会有一些工作,不过应该是由其他人主要负责,我们这边只是从旁辅助。”江桦回应了她的话,把方才交涉的内容简单重述了一边,“城里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至于正面战场的事情,已经全都结束了。” “也该结束了。”安年点了点头,“看他们的意思,这次你可是又当了个大英雄啊,不打算去中央贡献一个楷模形象么?” 这话的调侃意思很明显,江桦也只能无奈地否认了一句。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沦落到有失言的一天,情急之下为了获取援军信任而使用了“白狼继承人”的身份,结果就是后续的各种光环又都加给了他,要不是形势不允许恐怕记者招待会什么的也免不了,对这些事他一直都是能躲则躲,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就知道你还会这样,黑锅背的比谁都积极,有奖来了倒不领。”安年神秘地笑了笑,“不过正好,你不接受,我也就不要脸一次咯。反正现在你手上也有管理档案的权限吧?就把这次的功劳记给我呗?” 要论功劳的话,这次也的确是她给了白虎最后一击,不过这突然的要求仍是让江桦有点不解:“怎么?” “啊呀,你忘了么?”安年一挑眉,“你现在还是我的负责人,是看管犯人的诶!现在夜莺组织没了,加上这么一个功劳,给我的限制也就能解除了嘛。这样的话,你的任务就算结束,用不着费心费力地监视了。” 江桦被她提醒着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居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久,再加上前前后后的并肩作战,两人原本的关系也都被模糊了。以他手头的权限做到这一点确实不难,从此她就能真正地卸下那份属于夜莺的罪孽,和过去告别了。 只是这样的话,监视关系解除过后,他们两人似乎也没什么正式理由继续同行了。 所以说...就要在这里分道扬镳了么? 他压下那点没来由的失落,向安年问道:“在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打算?”安年被他这么一问也愣了一下,托着腮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个嘛…说实话我还真没想过,首先肯定是要把这里的原兽扫平,把天子城重建起来——以现在的进度,应该到夏天的时候就差不多了吧。在那之后就是小弦还有小竹的事情,她们两个的话…” 她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江桦也就听得有一搭没一搭,只有谈及两个小家伙的时候那微妙的气氛才算打消。因为谢春儿的事情,又不得不将姐妹俩留在,对此他们的愧疚和担忧也是一样的。正说着准备回去找人,就听外面有人敲门,随后一名议员推门而入。 “工作的交接都已经完成,接下来的清剿工作已经由上头接手,你们不必再担心了。”他将盖有中央红章的信封交给江桦,“信息部的人刚才已经来了,正在修复通讯系统,。” 江桦应了一句,目光穿过它向外看去,果然就见一群身穿工作服的人正在机房内交头接耳,又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他在那议员的带领下走出去,程序性地和那领头的人交流了几句,大意就是现在内部网络应该已经没问题,其它的也会逐渐恢复。 这个结果已经显示了他们的办事效率和实力,作为行外人江桦也没什么好多问。于是对话草草结束,正准备道别的时候,他却忽地想起了什么,随即叫住了那即将离去的身影。 “狼眼现在在这里么?我有事找他。” 在行动开始之前,荆明始终在信息部作为外聘专家活动。从原兽爆发起,就他和其他人失去了联系,也是因为这样后面的行动才会如此艰难。作为电子领域的专家,在对谢春儿的理解上荆明必然强他们一筹,现在那个人造思维已经永远消失了,网络解除封锁,其中免不了还遗留着线索,要对此进行分析的话,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但听到他这句话的操作员的表情却变得困惑起来,挠了挠头,好像在思考什么怪事。 “你说狼眼?我们一直就没见到他啊。” 第513章 余数三(3300) 江桦眉间一跳:“在边境一战后,他不是一直留在你们部门工作的么?” “啊,那倒确实是。”操作员捏着下巴皱着眉,“不过在兽灾爆发之前,我们就接到了服务器出现异常的通知,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全员转移到这里进行抢修。狼眼的话,他并不是部门内的人,所以这番工作也就没有通知到他。” 时间点倒是对的上,所谓的出现异常应该就是他们带领猎人出手,惊动了蛰伏的谢春儿的时候。看起来这帮人是歪打正着地借此躲开了这场灾难,但接下来的说法就有点诡异了。 “他没有离开信息部么?你们离开之后,他去了哪里?” “这个…还真不清楚。”操作员摇了摇头,“通知上也一样提到了他,说在抢修开始后他会继续以专家身份被请去武装部门,会有专人来接。” “这通知是谁下的?”江桦接着问,“还有,接他的所谓‘专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这个…”操作员噎了一句,显然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额头上都沁出了冷汗,终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既然是武装部门的命令,那这应该是你们猎人内部的事情了吧…这事…” 江桦看他估计是被自己的表情给压住了,也只能暗叹一声中断了有意无意的施压。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也都模棱两可模模糊糊,至少要知道荆明的准确去向是不可能了。 这也都能理解。就像他们的本职是对付原兽一样,这些人的第一要务从来都是确保通讯系统的完好,在不知原因的情况下,把所有精力放在抢修上也是正常。但按目前的情况,已经多半能断定这就是失踪——那位并没有行动力的指挥就在这场灾难中丢了。 听起来实在是荒谬。但身为队长,队员出事他得担一半责任,要调查起来的话人选也就非他莫属了。 “我还需要去查一些线索。”他送走了那位连连道歉的操作员,转而又向站在门口等她的安年说了一下大概情况,“这件事你先不要插手了,后面…” “我知道,这是你们白狼内部的事咯。”安年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心好了,有问题的话你去做就好了,小弦和小竹的事情交给我。” 跟安年说话总是不用多费口舌,她总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论起操心程度,两个孩子的优先级无疑是最高的,只不过现在这件事上还多了这么一个唯一能全心信任的后背。 “那我就先回总部那边去咯。”安年说着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最后扭过头朝他笑道,“至于之后的选择问题…到时候给你答案吧。” 江桦听着那扇门在背后关闭,也不多耽搁时间,紧跟着走进了机房的办事处,在没人的独立位置找了台涉密处理的电脑,登上了荆明在信息库的账号,又用自己的身份卡通过了验证。白狼内部的信息从来都是共享的,理论上队长的权限可以查看一切,但眼下却遇到了瓶颈。 江桦看着眼前弹出的红色警告窗口,微微眯起了眼。详情处明明白白地写着底层数据库已经进入全封锁模式,连他都被阻隔在外。得是什么事情才能让荆明小心到这个程度? 他想了想,不再试图进入数据库,而是重新验证了身份进到了历史记录里。ip地址明明白白地显示最后登录地点正是信息部的中心,这没什么太过异常的地方,于是他接下来又打开了浏览记录,按时间排序选到了最后浏览的那一晚… 他的手僵住了。 …… 城区出入口。 援军在高速路边挖出巨大的凹坑,成堆的原兽尸体被铲车运进去,倒上燃油毫不留情地灼烧。在军事化的操作下,这番处理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只是一边统计尸体数量的指挥官看着本子上的数字不断攀升,嘴是越张大约。 这里称得上是天子城的门户,平常状态下每日车流量都能稳定在万辆以上,在这场兽灾中自然也是原兽侵入的主要目标。而他们得到消息却称这座要道只布了两个人手,这使得他们一边骂着脑子有泡的指挥一边做着殊死一战的准备来到了这里,然而迎接他们的就是这样一番原兽尸体的乱葬岗。 “真没想到…天子城还有这样的猎人。”打扫着战场的士兵看着那盛满血水的弹孔,低声向同伴道,“通知里可是说了,这城里的精英猎人在第一波兽潮里就折了不少,后期更是被完全打散连有效组织都没有…有这种怪物在,怎么还会落到那么个地步?” “嘘,小声点小声点,扒人家的事情别那么大声。”同伴也压低声音提醒着他,“不是说了,是因为指挥失利才造成那种结果的么。都说是指挥了,那肯定来头不小,说不定提前调动人手还是有预谋的呢。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还是别问了,反正上头肯定要处理的吧。天子城猎人这么多,要乱早就乱了,这次估计也是正好杀鸡儆猴,就是不知道治完这一波这城里还能不能有猎人…” “啥?”第三个声音插了进来,“怎么着?上头也要动手了?” 两人慌忙放下手头的工作,下意识立正站好。一回头就看见一个身影站在他们身后,手上还拿着半块没啃完的军用干粮,斜着眼问道:“你们刚才说…城里猎人要完了?” 两人打了个激灵,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家伙。他们来到这里首先见到的画面,便是这人轻描淡写地用细线劈开一头一级种,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才知道这大众脸的外表下是怎么样的身份和实力。很明显此人也是天子城猎人,他们自以为声音压得够低,结果还是把人家得罪到了。 “这…这个…”两人自知失言,站在那憋了半天还吞吞吐吐,“我们也只是听说…” “你们这听说可就是中央发话啊。这么说来的话,这就算是行业工期满了吧。”对方认真地思考了五秒钟,随后一拍大腿,“那我这就是要退休?诶呀妈呀老子总算是熬到头了!你们还打听到啥?快说说,补贴给多少?这次闹兽灾的话,中央还得再加赔偿金吧?妈的这一天我等太久了…” 俩人看着他两眼发光,与身后的屠宰场的对比那叫一个突出。按猎人界的任务价格,光是这一次的讨伐数按头算的确是一笔惊人的报酬,足够一般人安度晚年…这就晚年了? “小楼,接下来可能还需要转移。”林燕扬走到他身边,“我刚才问了,他们这一队人是边境军的分支,现在主要负责控制原兽出入城的干道,原定是要以我们的这个城门为出发点巡逻的。但原定从东边过来汇合的部队损失了很多人手,现在还需要帮手。” “哈?这又是让人加班?”于小楼那脸一下就垮了,“喂我说,也该饶了我了吧?好不容易扛过来这么个大事,按正常剧本走,现在绝壁该是各回各家‘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的大结局了啊!怎么还能来这么一茬?” “就算现在回城里,也还是要清缴残余原兽,和这种工作也差不离的。”林燕扬哄劝道,“这算是和军方的合作,我之前在边境的时候也做过这些,他们也是因为这个才认出我的身份,说能给优待。” “好家伙,就这么一会条件都谈好了?”于小楼一撇嘴,“那你是已经决定了?” “嗯,按他们现在的人手,如果再有像之前那样抱团的原兽应该招架不过来。”林燕扬点点头,“待会会有专车来接,全速绕城走一圈的话,最多也就在一周左右就能完。如果你实在不想去的话…” “一周啊…到那时候城里应该也扫的差不多了,是去是回也没差。”于小楼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就认了这劳途命了,去就是咯。” 林燕扬诶了一声:“你不是不想来么?” “改主意了呗。万一大老板卷钱跑了,我这找谁说理去,再怎么着也得捞个保底。”于小楼耸耸肩,“再说了,就凭现在这样,城里也没地可跑,还得落个孤家寡人的,那就按你的来呗。” 林燕扬盯了他一会,不知道怎么的扑哧一下就笑起来,也不多话,转头就去拿了两人份的装备过来给他披上一套,帮他整好衣装扣好束带,这才走到旁边开始做自己的准备。 于小楼远远地看着她,表面上依旧吊儿郎当地坐在装备堆边,有意地捕捉着旁边士兵的谈话。刚刚听到那一番关于中央的对话,他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漫不经心。只不过这帮士兵还算训练有素,看起来谈论上级的到底算少数,他有点失望地正要离开,却见旁边负责整理数据的两名士兵表情放下了手上的本子,不明意味地叹了口气。 “看了这么多地方,也就这地方情况最好了。人手最少的地方反而最顺利,这真是…” “原兽一出,人的乱象倒是更多了啊。光是咱们游击队这边,处分事件就有好几起了吧?” “可不是?别说是咱们,听说连空军那边都出事了,有人趁乱公报私仇,把武装部长都给杀了,前两天才刚逮住,听说还是个相当牛逼的机师,猎人出身的,本来这次原兽来袭正是发挥的时候,结果却干出那种事…啧啧。” 于小楼被这无意入耳的话拉住了脚,下意识回头,正好就见旁边拿着本子的那人一脸惊奇:“还有这档子事?那机师是谁啊?” “这还真不清楚,空军那边我都好几年没去过了。”同伴敲了敲脑门,“不过听说他在的那个小队在猎人里还挺有名的,叫什么…白狼来着吧。” 第514章 迫近的黑影 后面说了什么内容于小楼没听清,也没必要接着听了。俩人似乎并没有深挖这个问题的意思,说了几句便拐到了别的话题。他装作不经意地插进去追问了几个问题,试图多了解些内幕,得到的回答也没什么价值。都说跨行如跨海,就算是同一部队,陆军和空军间的距离也可见一斑。眼瞅着两人被他问得警惕起来,他也只能先发制人道一声告辞,快步走开。 “小楼,怎么了?”一边的林燕扬看出他神色不对,赶忙问道。 “没啥没啥,就是…”于小楼循声扭头,就见她身边正停着一辆新的野战车,司机还探着头,看起来就是特别为她准备的。他在他困惑的注视下转了转眼珠,突然就换了一副表情,迅速打开车门将她推了进去。 “诶?!你这是?” “突然懒得去了,有这时间不如先去把咱俩的任务费讨回来,省得老板到时候跑路。”于小楼一副不正经,“你想干的话就好好干啊,别忘了我人生理想是抱富婆大腿混吃等死来着。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能成个师长啥的也算帮我实现一半儿了。” 他不等林燕扬回答完,便使力关上了车门,对着那司机比了个手势示意快走。运兵车发动扬长而去,他看着那车影缩小,嬉皮笑脸的表情在同时褪去,转而扭身快步奔向外面。 “那中二病搞什么飞机…这次是真搞出个飞机了啊。”他嘟嘟囔囔地念叨着,有些烦躁。虽然是小道消息,从眼前这帮人嘴里说出来也八九不离十了。只是在熟人看来,说任天行坠机都还有几分可信度,说他杀人那除非是穿越了。 如果消息确切,那这背后必然是有人操纵,而且权力还大到能陷害狼耳而不暴露。对方的目的仍不清楚,但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任天行的事情很可能是个信号,而之后的计划会更大,作为同一层次的携带者他们很可能同样是目标,因为这样他才会首先选择送林燕扬出城,至少暂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至于他自己…总得有人留下来盯紧情况变化。 他试探性地摸出了手机,对空举起,顶头栏“搜索中…”了好半天,居然真的弹出了通讯信号。城里的通讯仍旧没有恢复,站在这种地方信号只有一格,但已经够用了。 他迅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江桦,内容中把刚才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短信发送成功,他对着屏幕思考了一会,又点下了转发,有些迟疑地,选择了通讯录里另外一个名字。 要论和军部的关系,实际上联系最紧密的既不是任天行更不是江桦,而是那位前主管。一直以来,他们在外出事总是瞒不过那个人,也不知道在背后替他们收拾了多少次残局。 只是现在他们已经是摊过牌的微妙关系,而且兽灾之后梁秋就完全不知所踪,是死是活都不甚明了,在这期间如果连他也一并成为了对方的目标… “收到就出来见一面吧。” 他沉思了一阵,在短信的最下方又补充了这么一句,将它发送出去,随后灭了屏,在手里掂着思考下一步的做法。该通知的人也都通知到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种事情似乎还免不了得亲自确认一番。于是他迈步便朝外面走去,只是才奔出两步,手机就再度震动起来。 是一条回信。 …… 安年踏进大厅的时候,迎接她的是菜市场般的残局。 外面的援军在迅速地收付失地,像医院和收容所这种基础建设首先被恢复,隐藏着的人们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滞留在这种资源匮乏的临时场所内。这时有手术需求的那一拨病号已经被优先转移走,原本拥挤的楼内楼外出现了不少空档,还留着药水和血污的痕迹。 经过这么久的大战,他们两人挂念最多的仍是那两个孩子,因此在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把重逢的场景脑补了几十遍,走进大厅时便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边走边唤着两个孩子的名字,旁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也置之不理。但也不知道是四周太过嘈杂还是来往的人流遮盖了信号,她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安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暗自谴责了一番计划的不周到。他们都没想到这场灾难会结束得如此之快,也就没考虑到人员转移的可能性。江一弦和江一竹固然有着惊人的血统,能伤到她们的人屈指可数,但毕竟还是年幼不经事的孩子,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走失不是件小事。 她将总部周围走了个遍,不放过每一块急救毯,依旧一无所获。眼看着又一辆运输的救护车开来,她急匆匆地上前就要去询问,刚走出几步,余光却瞥到了角落处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江一竹。大概是人来人往遮盖了她的呼唤,那小小的身影只是抱着膝盖蜷在墙角看着。熟悉的小脸入眼,让安年大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就发现这个孩子正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根本不是正常所有。 “小竹?”她朝着江一竹走过去,试探地叫了她一声。后者听到声音一下扭过头来,似乎用了几秒钟才确认了是谁,这才一下跳起身来,扑到安年怀里。 “妈妈…”她抓着安年的衣服,好像下一刻眼泪就要出来,“妈妈…你回来了…” “别怕别怕,妈妈在这,没事的。”安年见她这样也是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了她的肩轻声劝慰道,“出什么事了?你姐姐呢?” 这话一出反而让江一竹抖得更厉害了。她垂着眼睛,好像根本不敢看妈妈。安年见她这样也是心里一紧,在江一竹面前她并没有办法像江桦一样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见状也不由得有点慌乱,只能拍着她的背轻声抚慰。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向四周扫去,却哪都没有看到理应在这里的另一个身影。 按她的脾气,是绝对不会把妹妹独自扔下,更不会看到妈妈来了都没反应的。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也只能按捺着先抚慰瑟瑟发抖的江一竹。好半天过去她才恢复了一些,抹着发红的眼睛,声音都有些颤。 “姐姐她…被带走了。” 第515章 追踪解放 安年心里猛地一沉,以她的处事,也足足用了几秒钟才缓过劲来。她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正常,这才继续道:“别担心,一定没事的,你慢慢说。这件事什么时候发生的?带走小弦的是谁?” 她克制了自己只问了最关键的两个问题,而光是这样江一竹回答起来似乎就已经很是艰难。她咬着嘴唇,似乎是使劲地调动了不愿触碰的回忆,这才用最小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 “就是在妈妈回来之前…在昨天的时候,姐姐突然就生病了。”她说到这又是缓了好一阵子,“不、不对,在几天之前姐姐就有点不对劲了。变得很没精神,也没法去帮忙,到了昨天姐姐突然就倒下去了,是在发烧,好像病的很严重…然后…然后…” 安年听着她的话,眉头越发地皱起。以江一弦的血统,普通的细菌病毒根本敌不过她体内的细胞,当然也就不存在生病的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 “然后你们是怎么做的?”安年接着问道,“这里的医生来问了么?” “没有。姐姐说了,不能让普通的医生来看我们,这样的话会暴露。所以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江一竹低着头,“但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一些穿黑衣服的人找到了我们,说他们知道我们的事情,可以帮姐姐看病。” “黑衣服的人?”安年脸色一变,“就这些么?他们身上还有什么标志?” “我…我没看到。他们是避开了其他人来的,也不让我们看他们的脸。”江一竹摇了摇头,“我感觉到他们很奇怪,不想把姐姐交给他们,但他们说只有这样才能救姐姐,不然的话…” 她说到这捏紧了自己的手,没有再说出后面的话,只是接着道:“然后他们就走了。本来想要把我也一起带走的,但姐姐在那时候醒了,跟我说绝对不可以那样,让我赶紧跑掉。周围还有很多人看着,我想要带着姐姐一起走,但他们上来抢…” 她低下头避开了安年的目光,肩膀耸动起来:“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能拦住他们,因为我姐姐才会被带走的…” “不,不怪你。是我们不好,没考虑周全就把你们留在这里。”安年轻声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就只是判断错了呢?现在爸爸妈妈都在,敢惹我们的人可不多,我们肯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江一竹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心思敏感,自然看得出姐姐和妈妈的关系,现在这个情况下安年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顾虑,这似乎已经暗示了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糟糕,于是她也不自觉地安心了一些:“那姐姐的事…” “在这之后我会去找她的。”安年搂紧了她的肩膀,“抱歉,又让你这么害怕了。妈妈真是带来了很多不好的事…我一定会把那些全部解决掉的。” 这是她一直想要说的话。江桦和江一竹的性子她是看在眼里的,也自然知道这对父女都追求着最单纯的平静生活,但自从她来了这里,似乎这份平静就因此被打破,所有的灾难便随之跟来了。 自从她来… “不是那样的,妈妈回来了我们都很开心的,那些事情…”江一竹正回答着,就看安年毫无预兆地愣在了原地,于是小心地推了推她,“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刚才走神了。”安年回过神,“那些事情就交给我们处理吧,小竹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好好休息就好。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我这就带你走。” “现在离开这里嘛…”江一竹欲言又止,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那,爸爸去哪了?他还有工作的嘛?” “放心好了,他也很快就会回来。不是说了么,我们一个都不能少。”安年说,“包括姐姐也是,都不会有事的。不过我得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这里太乱了。” 大概是被她的语气打动,江一竹像是放下了一点心,乖乖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开去拿自己和江一弦用过的东西了。安年立在原地看着她收拾,心思却已经完全飞到了别处。 不明身份的人、知道携带者的事情,这样的组织似乎只存在于上个时代。但他们就是这样上门了,不仅准确地预测到了连她都不知道的江一弦的异状,还正好挑在两人离开的时间,正准地锁定了那两个孩子。很难相信这是一时起意,必然是经过长久的准备和铺垫,而他们早已成为目标。 绝对没错,那不是因为自责而产生的幻觉——自从自己来之后,各种诡异的人和事就都跟着来了。江一弦的丢失也好、谢春儿对他们的准确封锁也好、还有之前和甲的频频碰面也好、还有这一次也好。看似巧合的事件总是准确地找上了他们,就像是…始终知道他们的所在一般。 不是所谓命运的牵线。而是实实在在地,对他们的去向和物理位置了若指掌。 这不仅仅是针对携带者、或是针对夜莺的行动,否则的话她在住院半年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就早该暴露,当然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住到江桦家去。要说起来的话,这些事情的发生时间点只有一个共性…是在她重新作为夜莺拿起枪与猎人并肩作战以后! 安年垂下目光,重又打开了绑在腰侧的沙漠之莺的枪囊,将那两支名枪取在手中。对这一对武器她称得上是了若指掌,每一个部件乃至每一处磨损都记得明明白白,但如今她端详着这两只武器,眼神陌生。 在她的引导之下,那枚导弹可以在茫茫华国中准确地锁定白虎所在,给予其致命的打击。那如果…他们也是被锁定的对象呢? 一时间脑中灵光乍现,安年麻利地拨开锁扣拧开旋钮,将整支手枪拆解开来,发射机座被卸下,没有丝毫异常。她并不犹豫地继续解体,直至检查完猎杀枪,而后又转向右手的暗杀枪… 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小心地伸出手指,从中抠出了一块只有半个指甲大小的小铁片——它紧贴在枪管间的夹缝里,从外根本看不出异常,也丝毫不影响发射操作;子弹出膛时强力的摩擦能使枪管温度达到上百度,它也没有丝毫被烤化的痕迹,顶头的微型芯片仍泛着金属的光泽。 那是一枚微型追踪器。 “妈妈,你…?”一边抱着小背囊的江一竹走过来,却正好看见她脸色骤变的场景。那隐约的气场让她拿不定妈妈的状态,只敢小声地问出这么一句。 “抱歉了小竹,待会你可能还要自己待一阵子,妈妈很快就回来。”安年低声地说着,攥紧了那枚小铁片,“但现在…我得去找一个人。” …… 冰冷的铁窗突然被打开,任天行下意识顺着那响声看去,负责他的监卫正站在门口,敲着栏杆以示通知。 “狼耳,出来一下,有人想要见你。” 他默默转过头,坐在床板上捏着手铐的铁链,像是根本就未曾听到那响动一般。几天来他作为犯人听了无数次同样的话,每一次的人都不同,目的和手段却大同小异,无非是威逼利诱迫使他承认罪行外加交代细节,开始他还尽量换着说辞去辩白,但到最后也只是选择沉默。 “抱歉,请通知那位领导一声,关于那次事件,我没有什么新的材料可说。如果还要有什么手段的话,就请便吧。” 他将脸埋在阴影里低声说着,这句话他也重复了许多次了。但那监卫却没有如前几次一般离开,相反还走进了囚室之内,表情很有些怪异。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这次的人…是来保释你的。” 第516章 最终沉寂的谈话(4000) 任天行微微一怔,向门外扫了一眼,没感觉到隐蔽的人息,也不像是要耍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他确认了这一番情况,缓缓站起身来,动作有些僵硬。 不知道是因为罪行还未确凿、还是顾虑到他以前的身份和履历,来到这里的几日里他并没有被用刑。但这也是仅存的优待了,不分昼夜的轮番盘问是每个来到这里的人绕不开的项目,即使是携带者,连续几天日夜不停的提审也已经让他身心俱疲。 走出铁窗,监卫安排他在一间小隔离室内坐下,随后走出门像是找人说了些什么。任天行隔着那面消音玻璃向外望去,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交流的人影。 他盯视着手上的铁铐,依旧不动声色。这几天中除了审问,便是这样无人问津的时间,安静的环境反而给了他更多的机会独自思考。 他在空军中的口碑和人缘都还算不错,平日里无论是代表个人还是团队都鲜少与人冲突,但即使这样也很难想象在这个节骨眼能雪中送炭。如果是白狼的几人倒确实有可能,但这可是涉及军部乃至整个武装部门的大案,保密性很高,他们能这么快就掌握确凿的线索? 他悄悄绷紧了全身。有利的情况基本都能排除掉,那剩下的就只有黑手了。如果真是有人陷害他,对方一定也想到了他不会这么乖乖就范,这所谓的保释就是下一步的陷阱,如果是那样的话… 耳边突然传来叩击声。某个人走到一墙之隔的门外,示意性地敲了敲玻璃。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在看清来人的同时,瞳仁却收缩了。 门在背后被再度打开,那个人影走进房间,手上晃着一把晶亮的小钥匙。他并没有理会任天行惊异的脸色,迈着最平常的步伐走到他面前,又用最平常的动作将钥匙插入手铐的锁孔里。 “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被这种东西困住啊。”梁秋不无感慨地说着,一拉一拽之下很轻易地便拉下了那两只松动的铁环。任天行跟着他的动作转过目光,在他领口上看到了最熟悉的狼形纹章。 “这…” “先甭说别的,除掉这东西可不代表你就这么解放了。”梁秋向外瞟了一眼,“首先呢…先得让你能出这里的大门。” 他果真没有多说一句废话,随手将那手铐挂在一边,也不多问他的情况就出门去了。任天行有些发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站起来跟着他走出走廊,四处望了一圈。看守所里依旧很僻静,梁秋没有带多余的人手,只是独身站在那跟看守所的管理攀谈着,又在各种表格上签字。 任天行静静站在后面,环视四周。他是这次事件的中心,但在现在的场景里好像突然就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存在。估计是在见他之前已经有了足够的铺垫,梁秋没费多少时间便应付完了那些程序性的盘问和,从他们手里接过一个小箱子随手丢给了他,打开来里面保存着他被捕时的随身物品,从纹章到手枪一件不差。 “好咯,我知道这次有点突兀,你肯定有问题要问我。”梁秋面对着他的目光耸了耸肩,朝四周扫了一圈,“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鬼地方最要紧。我也是跟他们嚼了半天舌根才得到的这个特权,晚了他们反悔了那就真白瞎。” 任天行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些装备重新戴在身上,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估计是刚才那一番话起了作用,人们都离开了这件单人牢房,这导致通向出口的路此时竟没有一个巡逻,长长的走廊间只回荡着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开口道。 “小楼给我发了信儿,说听见有人议论你的事。”梁秋示意性地举起手机在空中晃了晃,“我还说谁这么无聊背地放这种冷枪,就去档案处问了一下,没想到你小子还给我玩真的。” 任天行沉默了一下:“现在还没到开庭审理的步骤,现在直接保释的话…代价很大吧?” “能有多大,无非就是赔点名赔点利,大不了就是把猎人和军部的位置一起丢了呗。”梁秋耸耸肩,“也正好,这个节骨眼要是让我拿个百八十万我还真腾不出来。那些名号荣誉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扔了就扔了呗,正好我还无事一身轻。” “...您不必做到这个程度的。”任天行说,“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惹上的纠纷,而且在这之前的事情…” “放在平时,我确实也无所谓,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但这一次不一样,你这件事不解决,后面的麻烦只会更大。”梁秋突然道,“包括城里的兽灾也是,这种地步的事件没有那么简单,我还需要你帮忙做一些事情。” “你们都已经推断出来,这次的事还是四象的坐标导致的。”他淡淡地道,“但无论是哪一头四象,在三十年前就早该死了。想要做到这个程度,只有一种可能…关于携带者最终极的实验。” “终极实验?”任天行不知怎的冒起了一阵寒意,就见梁秋习惯性地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深吸了一口,状似沉思。 “原兽依靠吞噬作为能量体的人类乃至同类来提升血统,从而达到进化的目的,更进一步地激发血统还原生物的本相。”他吐出一口烟气,“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人类,或者说携带者,同样也是食物链上的一环呢?” “什?!”任天行倒抽了口气。 “没错,就是那样。携带者作为拥有原兽细胞的存在,不仅拥有和原兽相同的‘进化’属性,还拥有着‘吞噬’的特征,这才是帝国对于原兽细胞最伟大的发现,也是开发它的真正理由。”梁秋说,“万物之中,人类的进化等级处于顶峰,因此很难像原兽那般产生巨大的身体变化。但若是能得到足够的原材料支撑,个体在不需要繁衍的情况下同样可以实现质的飞跃…相当于将无数人的生命浓缩于一人体内,理论上,以人之身达到四象的等级,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的话…”任天行握紧拳,“这次出现的四象,根本就是…” “我说不好,但在帝国毁灭之前,的确有过一场终极的实验——用最卓越血统的携带者所进行的实验。”梁秋说到这眼光有些飘忽,“说起来,若不是我遭受反噬血统受损,当时的原材料就该是我了吧。真没想到,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还偏偏又让我活下来…” “抱歉。”任天行低声道,“当时是我们执意踏入禁区…到今天这个地步,和您无关。” “得了,这时候说啥都没用,矫情也没人买账。”梁秋摆摆手,“大家时间都紧,你也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说点正经的——你跟那位部长,到底闹出了什么事?” 任天行默然以应。这个人保释了他,但却依旧有着这样的疑问。很明显连这位前主管对他都不再信任,这样的情况下即使真的能获得身体上的自由,又如何恢复过去的名誉呢。 “在出任务之前,我和那位部长在机场见过一面。”他有些艰涩地开了口,“他当时看上去是在赶出城的飞机,要去的地方和中央有关。在那之后我也问过机场的人,但没有得到确切回答。除此之外,我和他再没有过工作外的交集。” “咳,不是我说,都这时候了你居然还能犯这种错误。”梁秋嗤了一声,“也怪不得我会听到那种说法,就是你那番话引起了注意,之后消息才会走漏出去,才能引起人对你下手。本来城里爆发兽灾就是最敏感的时候,这时候嘴不严实不是找死么。” 任天行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似乎是用这种方式接受了批评。 “罢了,轮到嘴不严实,我也没啥资格说别人。”梁秋却没有再说下去,突然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如果我当初没告诉你们那些,说不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还是太小看他们了啊。违反保密条例、违反帝国秩序的人,即使隔了几十年都不会放过。” 那话里有淡淡的悲哀,但却被刻意地压制住了。他通过天窗望着外面那焦糊的楼顶,夹着烟卷像是有些出神。 “我以前就跟你们说过,真正作为人的那个我在上一次原兽战争中就死了…可笑的是这次的袭击居然还绕过了我,可能连他们都不想让我解脱吧。但既然被放过了,苟且算是活到了今天,不做点什么也对不起这几十年——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算是我的第一步补偿。” “也就是说,您接下来还有别的计划么?” “自然,你们能走到这一步我挺高兴的,只不过你们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搞清楚当初那个时代是什么…也最好别去搞清了。”梁秋说,“但凡和它沾染关系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身负罪孽,而且没法再回头。旧的错误犯下,只能不断地用新的错误去弥补,这次天子城的事情大概也就是我的报应了。” 他吸进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掐灭:“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都在逃避。毁掉过去的一切来到这里,换一种全新的存活方式,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就能脱出他们的掌控。”梁秋的语气像是有些无奈,“结果到头来,也只是当了个算不上合格的主管。在这之后,也是时候放弃掉这个自欺欺人的身份,去做点我该做的事了啊…” 始终跟在他身后的任天行忽然站住了。 “不是那样的。”他低声说,“对我们来说,你一直…都不仅仅是主管那么简单。” 脚步声完全地消失了,狭小的走廊内静得出奇。梁秋并没有回身,只是同样沉思地看着前方。 “是这样啊。”他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啊,对我来说,你们早就也不只是部下而已了啊。” “我们都知道。” 任天行轻声回答着,手却已经摸上腰间,无声地抽出了囊中的随身手枪。枪膛早已解开了保险,而此时枪口被缓缓抬起指向前方人的背心,扣住扳机的手指颤抖。 他根本就没有对任何人泄露过和吕鹤照面的事情。 那件事、那次任务、一切的细节…本不该被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若出现了第三个人的话,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其实早就明白了不是么?真相一直都藏在他们身边,只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避了这个事实。但如果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的话…那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如您所说,我也有我该做的事情。”任天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一直以来…谢谢您了。” 枪声炸响,子弹的劲气带起连番飞溅的血花。挺立的人影扑倒在地,身边环绕着云音袅袅的枪鸣回声。 “说得真不错,你意识到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梁秋缓缓地转过身来,嘴角挑起异样的弧度,“所以我早就说了,你应该提高一下你的地面战水平,天行。” 任天行扑倒在地,剧痛让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自后向前的子弹在他胸口上打出了数个血如泉涌的窟窿,似乎连肋骨都一并被击碎。敏锐的反射让他迅速回身欲回击,但后方的枪声却在同时再起,劲气穿透他的手腕打断筋络,麻痹感顺着血脉直达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因此而失力。 是达格弹。 “你大意了啊。本来的话,还有许多体面的方式可以达成目的,也犯不着到这个地步。”梁秋微笑着俯下身,轻描淡写地捡走了他脱手的随身手枪,朝后方转去目光,“依你看,是不是这样啊?” 任天行咳出血来,拼力顺着他的动作向后睁大眼。模糊的视野中,隐约能看清那个为他开门的监卫不知何时站在了背后,指尖手枪的枪口还冒着青烟。而此时他正脱去制服卸去面具,拿枪的手放在胸前,向前方的身影恭敬地躬下身—— “如你所说,主人。” 第517章 主人(4000) 任天行用力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撕裂的疼痛,也正是这样他才能保持清醒。达格弹的效力在体内发作了,这让他浑身虚软得像是要瘫痪,只能紧盯着面前把玩着手枪的男人,等他说出一个早已知晓的真相。 “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梁秋觉察到他的目光,将那把枪揣入怀中微笑道,“你运气不错,也有足够的胆量。能独自找到东部战区去,想来那时候你就已经意识到真相了吧。只可惜,在束手就擒的一刻,任人宰割就已经是定局了。不得不说我还是有点意外的…你居然真的会直接选择向我开枪。” 任天行拼力撑着手,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即就重又被摁回了地上——身后的甲走上前来,一脚踏在他身上将他的双臂反擒于后,用的力道像是要把手臂生生拉断。 “想问我为什么?问我是不是被人蛊惑?不用着急,这些答案之后你都会知道的。”梁秋压低声音笑着道,“别多想,没有任何人教唆我,现在的场景也不是伪装。刚才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接下来就需要你…或者说,是你们来帮我一个小小的忙了。” 清脆的短信提示音从口袋里传来,他随手从中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同时似乎也让他的表情也舒展开来。他浏览了些什么,重又将其装回兜里,眉间的欢愉像是因此更重一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小子也来自投罗网了啊…还真是省了我不少力气。”他向甲展示了那条信息,“既然他们这么配合,咱们这边也就抓紧时间——如果和这个人一对一的话,你有多少胜率?” “如果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还存在一些风险。”甲说,“不过这一点上主人可以放心,就算正面敌不过他,我们手上也已经掌握了筹码…足够对付他的筹码。” “是么,看来是不用我再插手了。”梁秋点了点头,“那收集材料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包括部队现在也会听你指挥,按你的方式去做就好。抓紧时间把这里处理掉吧,下一个人不久之后就要去预定地点了,保险起见你先去做一些准备。” “悉听尊便。” 任天行模糊地看着这一幕,已然说不出任何字眼。但那番话却清晰到刺耳,像是剥夺了全身的感官。剩余的力气只够他捏紧指节,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针管刺在脖颈上的疼痛,手上青筋暴露。 高浓缩麻醉剂流入血管,无法抗拒的倦意席卷全身,他沉重地闭上了眼,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似乎听到那主仆二人最后的对话—— “狼耳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恐怕很快就会被其他人知道,会让他们警惕。就算我们能在这之前完成下一步,最后的那个人…” “你尽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至少在暴露之前将四个‘第二代’掌握在手。至于你说的人,本就不在计划当中。” “一开始就放弃和他正面对抗了么?但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即使我们不再出手,他也会追踪到这里来。” “说的没错,他一定会找上门来。到那个时候…就是我和他单独谈谈的时间了。” …… 江桦推开信息部大楼的门,迎面而来一股浓重的尘味。 楼里很暗,但他还是能看清墙壁上细小的裂痕和顶头坠下来的灯管,正对的玻璃上留着冲击性的破洞。原兽的足迹并没有放过这里,但信息部大楼到底是一级建筑,在这场大灾之中能保存到这个程度算得上是固若金汤。 但根据记录的显示,正是这样安全的堡垒,成为了“狼眼”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在信息部的后台里他查看了账号的操作记录,显示这个数据库的最后动作是强行弹出,就像是关机时不去按关机键而是直接拔插座一样,更何况在这之后还将整个数据库封锁,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那么干。这种异状让他当时就有了某种预感,也因此才会找回这里来。 他摸到电箱边重启了电闸,试探性地打开灯的开关,顶头的灯管居然真的亮了起来。这表示这栋楼里的供电网正常,并没有被原兽毁坏。他稍微舒了口气走进大厅,顺着走廊找到了当时约谈的办公室走入其中时,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散乱一地的资料页和侧翻的座椅。 这在兽灾之中是屡见不鲜的场景,江桦随即走上前去,一张张将那资料页捡起来,在某张纸页旁边残留着干涸的猩红痕迹,他伸手去擦了一把,触感明显是血迹,仔细看还能见到旁边留着已经淡掉的足印和暴力破坏的残屑。 这一趟果真没白跑,所有的线索都和他的猜想吻合:荆明的失踪必然是人为,而且事发地点就在这栋楼里。对方的行动也很匆忙,这才会连现场痕迹都来不及清除。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谁会有胆子对荆明下手?而且还正好算中了他身边没有队友保护的时机? 他将房间内的物件全部拾起来迅速浏览,大多都是上次谈话时就看过的资料,没有什么新发现。于是他重新把目光转到了中央的那台电脑上。打开主机登入账号,数据库状态依旧是封锁状态,只是多了本机的浏览记录。 好在这还在权限之内,他打开最后浏览的界面,面前跳出的是一封邮件,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很熟悉。 “致:白狼 正文: (266,724) 不是一直在找我们么?那请来吧。 0011100010001。” 是谢春儿当初发来的那封请柬。现在看来,这封不过三行的文字信息居然就是这次大灾难的开端,真不知道该说是蝴蝶效应的奇妙还是所谓命运的安排。 当某个存在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你正在读着她留下的邮件,是不是总会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江桦也不确定自己现在的心境是从何而来。谢春儿的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能确定的是这就是荆明失踪前最后看过的页面。以他的脑力,没理由记不住这短短的几行字,那他调出这封邮件是要做什么?难道在这文字之下还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解码器和扫描器很快排除了其中包含密码的可能,这是意料之中。在电子领域上,连他都能破解出来的东西荆明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么…那位指挥最后看着这封邮件的时候,是在想些什么呢? 他深呼吸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重新将目光转向邮件的开头,扫视那已经再熟悉不过的文字——开头写明收件人,第一段是位置,第二段说明目的,第三段留下足以证明身份的落款,每一个信息都被后来的事实证明,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浪费。 而从现在的角度审视当初,谢春儿果真有着如此大胆挑衅的资本,而他们也称得上是有够鲁莽。在地下的那番对话暴露了他们,若不是在这之前误打误撞地猜中了对方的计策,把队内的五人分散开来,如果他们真是如邀请函说的那样去到谢春儿面前… 思维走到这里猛然刹住,战栗感如闪电穿过全身。他在刹那间灵光一现,但带来的却只是铺天盖地的冰冷。 错了,他们都错了。在当时看来这封邀请函确实简洁到无懈可击,但这其中的确有什么东西是没有想到的。谢春儿的真实身份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人类的隐藏在她的视角下根本无可遁形,既然邀请了他们就必然会制定针对白狼全员的计划——这是理应的情况。但事实上当时去到她面前的只有他一人,那个人工智能也没有发觉人数上的异常,还对他毫无顾忌地展开谈话…对于一个完全视野且专于分析的机器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出现的错误。 那如果…错的不是谢春儿这个邀请者,而是他这个‘到来者’呢? 如果她一开始就只是邀请了一个人、如果她那番话只是对一个人说的、只是本不该听到这些的他无意中顶替了本不属于他的位置…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时的自己一心都放在应对谢春儿的策略上,实地场景也不允许他多想。但若是统筹全局的荆明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异样,继而想到了这封作为事件开端的邀请函,从中捕捉出始终被他们忽略的细节… 他瞪视着顶头的文字,只觉得有千年的寒冰从血管里炸开了。 是的,这样的话一切就都顺利成章了。 那封邀请函中的‘白狼’,不是指他们这一个队伍,而是…一个人! 江桦关掉了那封邮件的界面,此时那每个字看在眼里都让他觉得刺眼。但退出个人界面的同时消息栏就再度闪动起来,一份通知跳出在眼前。备注栏显示那是部门内部发出的针对全员的通知,但更扎眼的是…他从概括瞟到了“猎人理事”的字眼。 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去看那个通知的内容。主题是以指定代理人为形式的职位转交,称发现了猎人理事留下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其中表明将其所有的权限职能移交给猎人部门‘狼巢’属下的灰狼代表人。 在普罗大众看来,这份通知的发出者已经死了;而在他们这些知情者看来,死的应当是那个接收者。无论从哪个视角来说这份通知都很诡异。但如果一切真如他所想、如果真的是那个男人站在背后… 答案其实很简单,那两个人都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假梁秋,那都是同一个人雕琢出的假象。 江桦捏紧自己的眉心,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让自己放弃思考,条条时间线却在脑中迅速串联成型:那个男人是最了解谢春儿的人,当然也知道她的本体处于东部战区之内,因此才会顶替吕鹤出席那场会谈,利用替身成功地在所有人面前上演了一场宏大的白狼之死。至于甲原本在灰狼的身份,自然也是他的囊中之物,死人身份让外界的怀疑无从下手,但实际上这权力绕了一圈,从未脱出他的掌心,他才是那位真正的“主人”… 不,这里面还有个错误!要实现这一切还有个前提,就是他必须要得到出席会议的机会,而这本是那位武装部长的职责。按照外面的说法,吕鹤是主动给他让出了机会,这才促成了后续步骤的进行——若是巧合的话,这其中的不确定性未免也太高了,但如果连这件事都是他计划的一环的话…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表明着有新消息进入。他不知为何心脏猛缩,有些僵硬地把它摸出来,打开了那条未读短信:于小楼发来的。大概意思是任天行被捕,罪名是暗杀武装部长吕鹤。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语气中的困惑和急切,他一定想不到这一条短信就成了证据链条的最后一块拼图。 江桦灭掉了屏幕,他不想再多看一眼那些证据,也想不出如何去回复。毫无疑问那个人已经开始动手了,而离他最近的人当然也就成了最好的对象,无论是任天行还是荆明都一样。他并不清楚计划进行到了什么地步,但至少他能推断出一件事情——梁秋的位置。 既然已经打上了灰狼代理人的幌子,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去那个队伍本来的据点。如果那个人的目标真是白狼的话,那他作为队长理应对所有人负责。 ——无论后果如何。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扣紧了身上长风衣的纽扣。上乘的布料能遮盖他的身形,也同样能掩住贴身的枪支与短刀。他回城的时间不长,因此并没有解除随身武装:他们都是致命的装备,搁在江桦身上却一直只能充作辅助之用,但就在今天、就在不久之后,他们又将发挥出本来的职能。 江桦最后将装备检查一遍,将这些杀器和着凌厉一同遮盖在衣摆下。随后他回身向门外走去,同时抬起手,缓缓地抽出了背后的狼牙。 他凝视着这柄伴随了自己十数年的长刀,刀刃依旧泛着达格金属特有的银白寒光,从刃尖到柄端无不体现着时间的沉积,论质量比身上那些量产货不知道强出多少倍。但接下来他就将刀收回了鞘中,抬起手解下束带,极少离身的刀囊因此而脱落下来,像是再也不会回到原位。 他舍弃了这柄武器。 第518章 狼巢解体 红蓝交接的光伴随着尖锐的嗡鸣由远及近,带着红十字标记的白车冲过大道,最终进入临时停车场而熄火。早已等在旁边的人员蜂拥而上帮忙搬运伤员,原本宽阔的大门再度变得拥挤不堪。 王庆顶开周围错杂的人流,脚步与神色同样匆匆。他几乎是小跑着越过一个个观察室和病房,结果就是在过走廊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人,对方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摔成一地碎片。 “对不起,我赶时间…”王庆急匆匆地留下这么一句,头也不抬就准备往前冲,一扫那杯子却有点眼熟,再一转目光才看清了眼前人,顿时就站在原地,“爸你怎么在这?” 眼前的正是自家老爹王建国,穿着一身病号服,手上粘着输液的绷带贴,人倒显得还算精神。兽灾爆发的时候他并没有处在第一线,见着原兽来袭第一反应就是奔回去抢救自家的存折和保险柜,结果就被余震埋在了废墟里,好在没砸着人,被挖出来以后就送去了医护站,没想到左转右转的就在这碰上了。 “新送来的人太多,空房间得腾给重病号咯,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还遭得住。”王建国心疼地地上的碎片叹了口气,“我说庆子,大早上的这么急火火的干嘛,都跟你说了我没啥大事,用不着天天来看…” “没啥,这次我也不是来找你的。”王庆扶额,“刚得到消息,我们那个领头的孙成功孙队跟原兽打了遭遇战,小队解体、人也伤着了,我这不是过来问情况的么。” “伤在原兽手下?”王建国粗眉一扭,“那你快去,堂堂黑狼的精英被原兽搞成这样咋成?孙成功不是之前老代表你们出面的吗,怎么还能搞成这怂样。” “又不是神仙,打原兽也总会有敌不过的时候啊。”王庆哭笑不得地绕开他,“还有,跟你说了别用那种便宜保温杯了。这个坏了正好,再买个好点的。” “不买不买,你说的那些都化学东西做的,不干净…” 他没再去理会王建国的嘟囔,径直向前穿过人流。刚才王建国那一番话实际上并不准确,现在的他名义上是黑狼分队长,但无论是权限还是声望都已经明显盖过同层次的人一截,掌握大小事务,隐隐有接替上一任的孙成功成为新一代带队人的趋势。也是因此他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最准确的送院信息,很轻易地便找到了那间单人观察室。 “孙队,没事吧?”他推开房门,“关于你们队的事情…” 他在看清场景的同时掐断了后话,面前的人的确躺在床上缠着绷带,带子上还留着血渍。但他好歹是黑狼的老将,一眼便能看出那伤口并不是原兽所能制造出来的,反而像是…人为枪击的弹痕。 “这是…?!” “把门锁上。”孙成功咳了两声,“你也看出来了啊…咳,也是我老了,居然连那种货色的枪都没察觉到。” “是谁开的枪?哪个部门的?”王庆也明白这事并不是能摆在台面上说的,按他的话关上了门,脸色严肃地坐在面前,“务必跟我说一下实情。无论对方是什么背景,敢伤我们的人…无论他躲到哪我都一定揪他出来。” “不用揪,袭击者的身份我全都知道。”孙成功抚过沾血的前胸,“开枪的人,就是跟我同队的黑狼猎人。” “什么?!”王庆愣在原地,“同队的人…为什么?” “大概是领了别人的任务吧。底层的猎人,从来就不止是对付原兽那么简单。”相比之下孙成功反而显得更加淡然,“我在猎人界也算是混了十几年,刚加入这里的时候甚至白狼都没有成名…黑狼招惹上的对象那么多,我又掌握黑狼那么多年,恐怕早就有人恨我恨的牙痒痒了吧。” “黑市的任务交易么…”王庆当然也对这一行的潜规则有所耳闻,“在此之前我分明明令禁止所有人涉猎这些,那帮畜生…” “城内一乱,管制松动,惩罚的力度无法平衡潜在的利益的时候,这种事也会变得更平常,防是防不住的。更何况,这次兽灾爆发的原因到现在都没人说得好,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再重蹈覆辙…甚至来一波更大的原兽,他们也是想做好退路。” “孙队,你别说了。”王庆重重一拍旁边的桌面,“无论怎么样,内讧就是内讧,我必须得管。把袭击你的人告诉我,就算拼着脸面不要,至少杀鸡儆猴。” “就算你能不顾及脸面,你能确定那最后将会是杀鸡儆猴、而不是树倒猢狲散么?”孙成功却是哀叹一声,“小王,我明白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黑狼更好,如果一切和平,那帮小子也的确需要你这样的队长。但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这种事当做一生的追求,他们只是奔着狼巢的牌面而来。现在大灾之中,这个名号无法再像平时那样给予特权,他们自然会动歪心。” “多大的人了,还不懂最浅显的道理?”王庆断然道,“狼巢能有今天的口碑,都是拿多少人的努力堆出来的?想躺着坐收成果,黑狼之中不需要这种人…” “是么?到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孙成功突然道,“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你现在还觉得…狼巢有今天是因为我们的存在?” 王庆愣住了。 “自从主管离开后,我们与其它那两支队伍的联系越来越少了…所谓的内讧也正是从那时候有了苗头的。”孙成功叹道,“狼巢真正能闻名于猎人界,靠的从来不是我们的成果、而是他们所创造的奇迹。那两支队伍的来源绝没有那么简单,即使只是次一等的灰狼,据说也都是原兽战争时期的军队遗留。没有他们,黑狼与普通的猎人队伍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我们只不过是他们的附属,用来与社会接轨的烟雾弹。如果之后他们不再出面,那么所谓的狼巢…也总该到了解体的时候了。” 第519章 第二次邀请 “这怎么说?”王庆神色大变,“这不是…要让整个部门分裂么?” “哪能谈得上是分裂?”孙成功苦笑,“没发现么?我们跟另外的两支队伍从来都是不同层次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因为有那位负责人在,狼巢的三部分组成才能被凝聚在一起、我们才能得到那两支精英队的关注。现在主管不在了,这一切也就无从谈起。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在他们的力量面前,我们再多的努力也只是个笑话罢了,无论是创造,或是毁灭。” 王庆愣愣地听着这番话。几刻之间,全部的努力、一直以来的牺牲与功绩瞬时就成了笑话一般。他有些脱力地垂下眼去,盯着衣襟上的狼形纹章发呆。 “我们一直以来…只是这样的东西么?”他喃喃道,“我们的拼尽全力,只不过是他们的弹指一挥…” “小王,你也别想太多了。”孙成功咳了两声,“只要原兽还在,总是会需要猎人的。你还年轻,凭之前的履历,就算离开这也还有别的归宿。依我看,现在的狼巢是非不定,还不如…” “和我们…是不同层次的存在?”王庆低声道,“既然都是人,他们怎么可能完全与世隔绝,那些所谓的秘密…” 他觉得大脑深处隐隐作痛,记忆的碎片又开始在眼前忽闪。许久之前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自己似乎是知道过些什么的…那些所谓的奇迹,真只是巧合、是昙花一现而已么? “我现在去找他们,包括那位主管的事我也会处理。”他在孙成功惊讶的注视下站起身来,“就算真有一天要散,也不能是这种理由。孙队你就先休息,黑狼的事…还有狼巢的事情由我接手。” 王庆转身便朝外走去,步伐比来时更加急躁。实际上他连那两支队伍的去向都不甚清晰,但一股堵在胸口的无名火让他必须这么做。黑狼以他为傲,他也同样为黑狼付出了不计其数的心血,那份骄傲让他不能就这么看着这牌子砸在自己手里。 “这就完了?”路过走廊的时候王建国还站在收拾,见他过来有些惊讶,“这么快就走?不多留一会…” “不了,我还有其它事,先走了。”王庆摆摆手以示拒绝,“待会我去帮你把后续的费用交了,可能有一段时间没法来,你照顾好自己。” “好,好,你忙你的,也算是给我把饭碗找回来。”王建国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咱啥都不会干,也就是你黑狼这一个守门的。但守门咱也有原则的,守的也得是最好猎人的门,别的咱还看不上。” 王庆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老家伙还不知道他们内部的这些纷争,就因为那些过去的牌子就毫无理由地有这么一份骄傲,也不知道哪来的无知无畏让这个年纪的人都能这么自信。 父母不就是这样的存在么?等到他们成了小孩子口中的爷爷奶奶、一天天跟社会脱节的时候,你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你在公司当着最底层的码农他们觉得你在研发高科技、你在大城市挣的工资刚够房租他们觉得你回家就是大款…而现在你带一支岌岌可危的、始终被另外的人庇护的队伍,他还没意识到你的狐假虎威、还觉得那就是最棒的猎人。 实在是蠢透了啊…这样站在你背后的人,真能忍心去拆穿他么? “行了,等这波过去把基地重建起来,肯定安个好门给你守。”王庆扯扯嘴角,“不过你这架势也是该收收了,现在猎人本来就少,到时候好不容易有好点的新人上门,再给你为难一番吓跑了,我这也别做了。” “你还不相信我老头子的眼光?”王建国一拍胸,“你说说,这么多年了,有哪个人我看走眼过?打原兽的事我是怵,光看着还是…” “行行行,你眼光最准,但这会还是让我亲自看吧。”王庆说完挪出走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站定。表情平复的同时,手机已经接通。 “喂,资料室么?已经恢复工作了对吧?我是王庆,麻烦给我调一下近期所有的任务记录,还有整个狼巢内部的消息网…对,要全部的,能给多少给多少,就先从灰狼的部分查起吧,他们近期的行动…” …… “甲要调动剩余的精锐?”戊面对着那双神色犹豫的眼睛,冷哼一声,“这就突然下新命令了么?他不会还意识不到,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灰狼了吧。” “不,上次狼眼最后是由他带走的,他似乎也打算参与到我们的计划中来。”丙吸了口气,“而且单论这次的命令,也确实是件大事,他说…” 平淡的叙述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多少修饰,但室内的气氛却随着那内容推进悄然改变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怪异地扭动起来,相互对视着,满眼不可思议。 “那家伙果真要动手?这…真的能有胜率么?” “不清楚,但他确实已经掌握了出手的条件。人就在旁边的禁闭室里,刚才确认过了,确实是本人。”丙的脸色有些阴暗,“他能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说不定真是有什么隐藏的手段。” “既然一直有后手,为什么还要深藏不露?”丁目露阴霾,“如果提早就能做出这些,孟队说不定也不会…” “无妨,如果真要做,总有一天也会坦白。这一次,就暂且听他的命令。”黑暗中的人影站起身来,“至少…这或许就是为孟队报仇的最好机会了。” …… 天子城,南淮区。 保时捷轻车熟路地穿过千疮百孔的城市干道,最终停在熟悉的墙角边。于小楼推开车门手搭凉棚远望,方方正正的灰色建筑映入眼中。 狼巢的专用供应库,紧挨军械厂,提供日常所需的从大到小的基本所有装备。现在这座仓库外壁依旧保持着原样,但内部却已熄灯,也看不到人员进出——在兽灾爆发的同时所有的武器库便都一致地成为了补给点,面向所有猎人乃至有能力的警察开放,到了这时候里面储存的装备也早该被搬空,一眼望去满目荒凉。 他关上了车门,摸出手机看向收件箱,最后一条短信是梁秋发来的。信中针对他所说的问题一一作了回复,打了包票说任天行的事情尽然由他负责,简洁干脆的架势都不太符合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而除此之外… “好不容易约见个面,还约在这种鬼地方…梁总这是要干嘛?” 第520章 真假白狼(4200) 于小楼确认了一下坐标无误,有些狐疑地挠了挠头。这军械厂他之前也来了不少次,但这时候却总有种古怪的氛围。他摸进已经没人值班的传达室,按照办公电话一个一个地打过去,全部无人接听;就像表面展现出来的那样,这座巨型仓库的人员似乎已经和武器一起撤空了。 “搞得跟销赃一样…不会真是来拖我下水的吧?” 他自言自语着在入口周围摸索,从头顺到脚,没发现什么示意性标志,也没看见半点人迹,就算没有和梁秋的会面这情况也怪异过头了。他心里泛起了嘀咕,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边上供物资进出的侧门口,推门而入。 仓库内光线很暗,所有的窗户都被蒙上了隔光的黑布,估计是撤离时为了防止被原兽入侵而做的伪装。大白天的,里面却残留着夜幕的味道,再加上周围绝对静谧的环境,总让人有点心里发毛。 于小楼趟雷区似的在门边徘徊着,磨蹭了半天才开始向里走去。他沿着墙壁一路摸索着寻找灯的开关,才刚绕过一个转角,灯没找着,却迎面撞上了早已等在那的人影。 “我说,都叫我来了,好歹吱个声呗?”于小楼看清眼前人的面孔,吁了一声,“诶别吓我啊,你这还是活着的吧?要是你早被原兽搞死了也别用这种方式显灵,我遭不住。” 他试图用这种垃圾话来冲淡久别重逢人事变迁的那股尴尬,但他自己进入角色了,听者却无动于衷——面前人正是梁秋,但他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挂着习惯性的笑,反而脸色肃穆,让人看着都有些不敢多言的感觉。 “放心,我没事,但好事也就仅限于这些了。”梁秋说,“之所以约你在这里,是要给你看件东西。” “这高人点化的语气是咋回事…不是真鬼你也学会装神弄鬼了。”于小楼扯着嘴角,“好了好了我懂,时间紧迫是不是?那你倒是先做个表示,把东西拿出来呗?” “在这里不好说。”梁秋向身后的走廊一扬下巴,“跟我来。” 他说完径直便顺着过道走去,方向正是被有意绕过去的正门入口,似乎是要把他带回主道。这诡异的对话让于小楼有些理解不过来,但看梁秋没有多解释的意思,他也只能快步跟上走在他侧面,空旷的环境内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回声。 “不是,咱这半天不吭声也不是事吧。”于小楼耐着性子憋了几分钟,到底是忍不住絮叨起来,“别的不说,任中二的事儿你短信里也就提了一嘴,现在总得透露点情况吧?” “没什么大事,只是他们空军内部的一些纠纷。事情已经解决了,过两天就能见着他。” “我就说内部全是乱事!亏得我们之前还帮他们那么多…说起来劳模在这之前不是也呆过部门么?到现在都还没联系上——这你知道些啥不?” “他也跟我联系上了。” “这俩人也真是,有些啥都不往外说。”于小楼一敲脑门,“这次的事说是谢春儿的网络引起的,还指望他来分析分析,这倒好人先自闭了。过两天我得去跟他讲讲理去…” “光是这件事的话,也用不着他来分析。”梁秋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谢春儿没有那么玄乎,只是造的声势大,让你们把事情想得复杂罢了。实际上,她到最后也没有突破到理应达到的警戒,所做的一切…都只停留在模仿阶段而已。” “模仿?”于小楼皱眉,“都把城里搞成这样了,都还算是模仿?那这模仿的对象得是啥样、怕不是得世界核平吧?” “那些已经没有意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城里的情势如此,谢春儿必然已经消失,接下来就是处理她遗留物的问题了。”梁秋道,“所以我今天才会单独叫你过来,在处理这个问题的人选上,你是必不可少的。” “喂你这话题转的也忒快了…这算是突然开始夸人?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牛逼诶。”于小楼一拍脑袋,“你要早点说的话,我也就不把那条短信转走了。” 梁秋的脚步一滞:“你把消息传出去了?给谁?” “没事没事,这种事的保密性我还是知道的,不至于大范围泄露,也就是…”于小楼突然一扭头,惊讶的目光穿过他看向他背后,“我靠,江队你咋这就来了?” 梁秋稍稍一愣,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背后依旧保持着原样,半个人影都看不见。而只在他回头的这一瞬间,一记凶狠的直踢重重撞上他的膝盖,他一个不稳向前扑出,在瞬间翻身意图回擒,但在这之前,一只手已经别住了他的手肘,将他整个人从后摁倒在地,冰冷的枪杆瞬时然抵上后脑。 “演够了没有?” 于小楼低声喝道,脸色在瞬间阴沉下来。相对的,被他缚在手中的男人反而显得波澜无惊,试图拼力无果,这才淡淡问道:“我什么时候露出破绽的?” “诶哟喂,那可谈不上啥破绽,这种说话方式我是久违了。”于小楼道,“你没出过啥错,要怪就怪梁总去吧——那老烟鬼身上的烟味平时隔着大门都闻得出来,我是不信这两天他就能突然开窍好好洁身自新了。” “是么,我还是大意了啊。”男人闭上眼,“没想到,你们这样的人也会擅长伪装。” “不得不说,大兄弟你夸人的技巧还有待提高啊。要说破绽,这倒能算半个。”于小楼抵紧了枪口,“行了,别的话不多说,把你知道的剩下的事情都说出来,这事咱们就此翻篇。” “看上去现在我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男人自顾自地说着,忽地睁开了赤色的眼眸,“只可惜,大意的不只是我…还有你。” 于小楼忽地浑身一凛,条件反射地俯身原地卧倒。话音落下的同时枪鸣暴起,热流几乎是擦着头皮而过,子弹打穿墙壁的噼啪连响从背后爆起,细小的尘碎伴随着硝烟味刮过耳边。 “谁?!” 就在他对空大喊的同时,被缚在手中的俘虏已然紧接着挺身回击,在几刻间挣出了束缚滚出圈外。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在同时传来,身着黑衣的人们变魔术般自各个角落鱼贯而出,无一例外都是全副武装。中央脱离他束缚的人在一跃而起,手上一扯瞬间剥下伪装,转而接过队友抛下的冲锋枪,不打招呼的弹雨在顷刻间全开! 杀气当前,于小楼被抢了先机,不得不贴地疾行躲避子弹。这些人很明显是筹划已久,而他却只带了随身装备,无论哪方面都对他不利。因此他在判断出形势的第一时间扭头便朝着出口而去,反正他从来不介意临场跑路这回事。 他几步冲过大厅,有规律地吐纳着,血色在眼中燃起,这让他的步伐在瞬间加快、几乎留下残影。只是那一瞬间提速的并不止她一个,每一个亮相的人都在同时亮起了红瞳,血色没有他的深沉,但凭借人数却仍旧快速封锁了他前后左右中的全方向。 “好家伙,刺客反杀还带抱团的?” 于小楼余光扫着身侧溅开的弹壳,嘴上低声骂着。现在的情况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但只有这样絮叨着他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更集中地思考。 在亮出原兽细胞的一刻,这些暗杀者的身份就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孟长桥死后灰狼一度沉寂,他们专注于调查上个时代也无暇顾及,结果再见面时就已经是像现在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他并不清楚这帮“第一代”是突然发什么神经,但那份杀意是假不了的,这帮人今天必然是奔着把他留在这里而来。 啥时候连他这种货色都能被当成目标了?这等大人物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怕是只有平行世界才做得到吧? 但实际上还是有一种可能的,来与他会面的确实是个家伙,发给他短信的号码却是实实在在储存在通讯录里的…只是他不想去思考那个可能。 不过现在情景也容不得他多想什么。连绵的弹雨一刻不停地笼罩着他,此时已是逼到了走道的尽头,向里便是入口处的大厅。左右两侧的岔道早已布好人手,于小楼无可选择只得走直道,直冲入尽头的大厅之内。 视野在冲出走道的一刻豁然开朗——说是大厅,但在这座仓库当中这个房间便是原本武器的储藏库,光是面积就有几百平米,此时武器撤走更显空旷,但对现在的情况来说更会让他成为敌人的活靶子。但他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那不喘气的弹雨上,相反,目光始终停留在无声无息追逐在他身侧的那个黑影上。 方才在和甲短暂近身的时候他就发觉到了这家伙的力量,至少和同队的灰狼队员比绝对不在一个层面,单论活性甚至可能不在他之下。这么说的话他也是第二代么?但关于那个计划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幸存者一直就只有他们五人而已,这个顶着灰狼名号的甲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伏低身子,步伐左右摇晃着扭出蛇形让枪支难以瞄准。几番追逐下来,不小的仓库已然是被踏过大半。表面拉锯在持续,他眼光却是一闪,追在身边的黑影自余光中消失他在眨眼间反应过来扭身回击,拳头和另一个人的手腕撞在了一起。对方手上果真拿着一把冲锋枪,但此时他却亲自扑了上来,拳脚并用和他扭作一团。 敌人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目的,当机立断地弃枪拉近身,招招不留手,用这种方式强行拖住了他的脚步。在周围的枪口下这已经是必死之局,但就在他们互擒着对方的动手,周围的枪弹却微妙地停滞了。 人群中的某个人痛叫起来,随即浓烈的血腥味散播在空气里。那声音的惨烈惹得周围的人下意识看去,就见原本奔跑着的一人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大腿处瞬时多出交叉状骇人的创口,整块肉都几乎掉了下来。在这里的人活性普遍位于40%上下,但此时那创口却赤裸裸地喷着血,没有一点愈合的征兆。 一切的动静在眨眼间沉寂,持枪的人们定格在原地,姿势扭曲怪异却再不敢多动。甲发觉异状也不由得怔了一刻,相对的,始终被动挨打的于小楼却得到机会一拳击出和他拉开距离,退出几米开外缓缓地站起身来,指尖微曲,手缝中闪着丝丝的银光。 杀手线的发挥需要准备时间,在遭遇战中这不是件容易事,但此时近门口却已经满布银丝。他对危险的察觉并非是在发觉甲的身份时才开始——早在门口徘徊的时候,敌人的陷阱开启之前,他的布局就已经开始了。 “我说,别老把人当傻子吧。”他拉紧了全局的线网,紧盯着甲道,“后面的哥们,你们还没藏累呐?都这时候了,也该出来了吧?” 厅内随着他的话静了一刻,中央的甲表情微变,慢慢抬起枪举过头顶。蹲伏在门周围的人们随着他的示意缓缓地走出来,呈圆弧状与第一波人接轨——在追逐的时间内他们已经展开了阵型,枪的射程遍布全场,弹轨交错成无形的网,刚好处在他线网的范围之外。 这原本是绝佳的包抄战术,但此时两方却陷入了对峙的境地。在内的队员被他拿在指掌间,在外的人们则全情警戒。凭剩余的人手还不足以百分百拿住他,但他只要稍微一动落网的队员必然身首分家。 “果然,你的能力不仅仅是如情报说的那样而已。”甲端枪站在中央,淡淡道,“活性71%,最擅于布局与逆转的人选。是我小看你了。” “我谢谢你哈!现在给我颁奖,你这比发好人卡还狠啊。”于小楼暗暗加了手上的力道,让线网更收紧一分,“照这么说,你是要摊牌了?” “说的也是,你我之间还是邀请与被邀请的关系。”甲点点头,“我说过,约你到这里是为了给你看一样东西。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在这里兑现好了。” “嘿,刚才我就说了让你别掖着藏着,到头来不还是得这样?做人坦诚点多好,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的话接到一半生生噎在了喉咙里,因为一个人影正从甲背后缓步走了出来。他并不在队形当中,装备也只有一把手枪,但却让于小楼瞬间僵立原地——就在他的身侧,昏迷的女孩正被他夹在怀中,而那把手枪已然顶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燕子?!” 第521章 困兽于罗网中咆哮 “说的不错,敬酒不吃吃罚酒…确实很符合你的举动。”甲面对着那张震惊的脸,表情依旧寡淡,“看起来,你已经认识到现在的形势了。那么接下来,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于小楼一时险些没喘上气来,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身影,眼神发直:被扼住喉咙的林燕扬双目紧闭,脸上带着灰尘和淤青,身上的衣服还留着不少带血渍的划痕,明显是经历过激烈的战斗而最终落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时候她本来应该已经坐着游击队的车出城,去到那个对普通人来说危险无比、但他们习以为常的原兽战场的!以她的实力,能威胁到她的人屈指可数,只是这次的敌人是最擅长偷袭的刺客,而那时的她浑然不知地上了这个人的车。 难怪气息会有些熟悉、难怪当时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当时和他擦肩而过的越野车司机正是眼前这个甲!他以为他让林燕扬远离了危险,却不想是亲手把她送进了这个圈套! “她很强,中了埋伏还能做出那种程度的抵抗。如果她能下真正的杀手的话,恐怕就得被她翻盘了吧。可惜了,说是强力的第二代,却连击杀同类都做不到。”甲说,“放心好了,只不过是给她用了一点催眠药,并没有多做些什么。不过这只是到目前为止。接下来的做法,就取决于你了。” 于小楼咬紧牙关,袖口中的手腕猛地颤抖。他本就是被诱导而来,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竭尽所能,但现在… “行了,也别多扯什么,不就是等价交换么?”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样说道,“就当给你们打个折,之后的事…” “你错了。现在你我手上的筹码并不对等。”甲向四周瞟去,“他们并不在意这之中谁的性命,只要完成这次的目标就算是万事大吉。但你有牺牲掉她的准备么?”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话,乙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扳机已然扣下一半。这已经是零距离,再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在他之前上前阻止。被困在网中的队员随着动作露出绝望的神色,却没有一人吭声或求救。他们都早就做好觉悟,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上个时代的幽灵,为了保守最终的秘密、为了灰狼的名号情愿以身为祭,但现在天平另一边的祭台上摆着活生生的女孩。 于小楼全身僵硬,以前遇到什么场景他都能用骚话和扯淡敷衍过去,但这次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良久的沉默后他无声地抬手,精巧的机关被触发,覆盖整个仓库的线网松动,在几秒内飒飒抽回,解除了那些灰狼队员的束缚。他瞥着那些惊魂未定的队员,伸手将那把随身的手枪关上了保险,一甩手,将它扔到甲面前。 整个过程中甲都保持着一成不变的表情,手下人脱险也没有露出什么惊喜或松懈。他只是弯下腰,捡起那支手枪在手里把玩着,眼光越过目眦尽裂的于小楼,确认过他腰间再无装备后,眼睛玩味般地停在了他杀手线的手套上。 “你的武装,只是这样而已了么?”他抛着那支手枪,“刚才把我们逼到那种程度的,并不是这支枪吧?” 于小楼一股热血冲上头脑,险些没控制住骂出声来。他当然知道甲在指什么,敌人的袭击突如其来,这是他唯一的底牌了。如果卸下,在这帮人面前他就相当于赤身裸体,和装备精良血统相似的甲比起来,毫无疑问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握紧了拳,指节格格作响,在此时的寂静下这点动静也无比清晰。甲感受到了这一阵抗拒,歪着头看着他,随后有些无奈似的耸了耸肩:“看起来,你是不愿意做这笔交易了。那也没办法了…毕竟,筹码早就告诉过你了啊。” 像是受到了这句话的征召,站在他身后的乙动了起来。他依旧保持着拿枪的态势,只是原本拥着林燕扬的那只手缓缓抬起,隔着衣服触上了她线条优美的腰肢,随后是小腹、肚腹、胸口…最终攀上了她的脖颈。生物的本性让他露出不易察觉的诡笑,手指划过那细嫩的皮肤,探向她胸前已经有些松动的扣带… “住手!!!”于小楼嘶吼出声,像是即将暴起的野兽。 似乎是被他从未有过的表情惊到了,甲稍稍一怔,挥手阻止了身后的乙最后一步的动作:“我刚才已经说了。接下来怎么做,取决于你。” 于小楼粗重地喘息着,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僵硬地摸上了杀手线手套的末端,一点点将其剥离下来。周围的队员随着他的动作抬起了枪,枪口在他身上交为一点。 不用想就知道在他解除最后武装的同时他们就将发难,早已编排好的阵型覆盖三百六十度,往哪都难逃被打成筛子的命运。他倒下的话林燕扬当然也讨不得好,但现在连逃跑的选项都没有。 对方从一开始就捏死了他的软肋、对他可能的翻盘手段了若指掌,因为这样才会始终不跟他接触而让他自我了断…或许发生在白狼其它人身上的事情也是同样。是谁这么了解他们每个人的弱点?能让顶尖的猎人、最强的小队如此瓦解得如此轻易?其实还是有一个人的,那是… 银瓶乍破的爆炸声突地响彻大厅,背后的黑幕整个脱落,连带着迸裂的玻璃窗碎片如雨倾泻!一群人条件反射地转头望去,却听暴烈的枪鸣急骤连响,守住最外圈的几个人胸口炸出血花,瞬时就滚倒在地,叫都叫不出声来。 “散!”甲率先瞟到了那碎片之中直冲而来的身影,当即便朝着周围的队员高声下令,听到他这话的乙来不及多想,跟着周围的队友急速向后撤去,却不想那道影子比他快的多,在他站稳身形前,枪火已然再起,连续的子弹在他手上钻出一排肉眼可见的弹孔,强劲的冲力甚至让那关节拆外翻卷出九十度有余! 乙嚎叫起来,甩动着那只瞬间破烂的手臂就要向后瘫倒,但只在那短短的顷刻间,一道白影已然落在他身侧,凌空转身紧接一记大力的回旋踢正中他的脸侧。脖颈传来咯嘣的脱臼声,他整张脸歪斜过去,溅着鼻血被踹出几米来远,原本揽在胸前的林燕扬限制不住,脱离他掌控之外,在同时被另一双手臂稳接怀中。 劲风当头而来,红瞳亮起的甲自头顶直坠而下,手上的冲锋枪火光再起直指目标。闯入者见状迅速弹起身来,没有直面冲击,而是一跃向后猛撤出数米开外。甲打空落地,抬枪直指目标身形,直面他的却是同样抬起的枪管,枪口已经瞄准了他的脑袋。 电光火石的暴动在瞬间平息了,人们在硝烟之中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凝视着中央双眸血红持枪对立的两个身影。于小楼愣愣地看着挡在面前的这个不速之客,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却见她手臂一抖,将抱在怀中的林燕扬直接推到了他手上。 “护好她。”婉转却清冷的声音说着,“这应该是你们的事情吧?” 她低声说罢,脚向后一蹬,将中弹者落在地上的冲锋枪踢到了他面前。做着这些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回头,眼睛依旧紧盯着面前的甲,手上的沙漠之莺腾着令周围人胆寒的硝烟。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找来这里。”甲沉声道,扳机上的手指蓄力充血。 “抬举了,你出现在这才更厉害。”安年扬起脸,“从阴曹地府跑回这边来,可比我辛苦多了吧?” 甲没有理会她的嘲讽:“意识到真相的话,原本你还有机会逃掉。” “逃掉?”安年冷笑一声,“那你们也太高估我了。都上门来割我肉了,还觉得我可以置身事外来?” 甲默然。 “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多废话了。你背后的人现在在哪?”安年进了一步,“或者…现在我应该换个问法了——那位真正的梁秋主管,现在在哪?” 第522章 人偶斗 四周的呼吸声在一瞬间停滞了,似乎是所有人在同时屏住了呼吸。勉强恢复队形的队员们倒吸着冷气,背后的于小楼定在原地。这个答案或许早就隐约有了端倪,但说出来的时候却仍是令所有人如遭雷击。 在凝固的画面中,唯有中央的甲轻轻吐气,面色如常。 “你怎么能确定的?”他低声问道。 “在我回城来的半年内,这把枪都始终在军械处放着,想来这东西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放进去的吧?能做到这样的人,除了负责此事的梁主管,还能有谁呢?”安年抬起手,指尖夹着那枚精巧的追踪器,“包括你也是,能在谢春儿面前演出那样一出戏的人,在这世界上也屈指可数。只是可惜,你们放出鱼饵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东西同样也能暴露你们。” “沿着追踪器的信号,反向定位发射器的位置么…”甲若有所悟,“原来如此,这个时代还保有着这样的反侦察技术,难怪你能找到这里。” “是啊,只可惜单单见到了一条走狗,亏我还认真地想要跟他再来一次面谈呢。”安年道,“原本我还在疑惑,以他那么谨慎的军人性格,怎么会随便就允许我与白狼一同行动呢?你们通过锁定这把枪来锁定我、进而锁定他们所有人的行动…这算盘打得真是漂亮啊。” “你应该知道卷入这件事的后果。”甲不动声色,“好不容易挣脱了上个时代的束缚,现在却回来自投罗网,还要做回当初的人偶么?” “别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安年断然道,“原本以为你们这些上时代的人都形同幽灵,但事实证明也不过如此。连谢春儿都不过是个俗物,你们更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躲在暗处故弄玄虚的小人罢了…甚至于,还能对一个孩子出手。” 甲静静地听着,低声开口:“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来的。” “有这个就足够了…够得过头了。”安年踏前一步,寒声道,“告诉我,你们把小弦怎么样了?” 甲被那突然磅礴如山岳的杀气逼退了半步,脸色有些僵硬:“这是主人的计划,我对内情也不甚知晓。” 安年眯起眼:“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打到你说出来?” “看起来,你是决心与我们为敌了。”甲顶着她的气场缓缓俯下身子,眼中的红芒内敛,“那么我要说声抱歉:我们遵循的规则中,没有谦让女人。” 周围的人随着话音重新举起了枪,数十双红瞳与枪口一同在安年身上聚焦。她侧过眼环视一圈,在瞬间便察觉到了眼下情况,手上的枪却依旧稳如磬石。 “啊呀,那可巧了。”她冷冷地轻笑一声,“我遵循的规则中,也没有谦让男人。” 伫立原地的身姿忽然化作虚影,两方在几乎同一时刻弹射而出!地面的轻尘徐徐被劲风激荡而起,在碎屑落地前中央已空!作势前冲的甲忽地瞳仁猛缩,在本能的驱动下猛然改变路线蹬地后撤,子弹削过他的耳朵带出成串的血点,余光一晃,白色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然闪到他的侧面,激荡的长发间,瞳中仿佛有岩浆爆裂! 好快! 他刹那间心中惊叹一句,动作却不慢,捕捉到安年的同时手上已是一晃,连发的子弹排成一线当头笼罩向她。但安年见状便在空中扭腰一翻,弹幕擦着她的脊梁而过,打断了背后扬起的发丝,本人却已一跃而过直扑甲身前,重弹直射! 没人比她更了解枪械在携带者作战中的弱点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闪避。在第一击发动的时候,便已是正面冲击贴身作战。这个距离下枪弹的轨迹能被她最大化地预判,但也同样意味着一旦失手便会最大化地暴露破绽。 两道身影带着闪灭的枪火交错相接,重弹与贯穿弹在墙面上炸出连接成片的孔洞,石灰的碎屑撒落头顶,傻在原地的人这才如梦初醒——并非是他们的反应太慢,事实上从第一击发起开始到如今正面交锋,最多也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但圈内却已经由试探阶段过渡到了白热化。 仅仅是这短短的十数个回合内,安年展现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的确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夜莺,掉落到70%的活性度远未恢复,无论是血统还是素质较之巅峰都相差甚远。即使如此那两支枪的移动仍让人吃惊,她在甲周围与之缠斗,就像是一阵白色的龙卷风将其裹在中央,距离之近身法之强,周围那么多的精英举着枪始终锁定不了目标,居然没有一人能够瞄准。 “都愣着做什么?!都上去!把达格弹都装好了,分开她和队长别让他们缠斗!都道现在了难道还怕她一个?!” 有谁的喊声叫醒了这帮手足无措的精英,他们这才反应过来,硬着头皮冒着那四射的子弹就要一拥而上。但另一串枪声在这时同样响起,喷吐的火光之后,持枪在手的于小楼将林燕扬推进了一边的集装箱间充作掩体,立身挡在前方,双眼血红。 “诶我说,打女人这事,再怎么说也有点过分了吧?”他抬起手臂,手上枪口直指向成堆的精英,“不管是…哪个女人。” 队员们静了一刻,但很快便明白过来现在的敌人绝不止一个,如果不跨过眼前这人是不可能集中精力对付安年的。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围绕着他缓缓收紧队形推进。于小楼左右环顾着四周,拉起枪栓,重又摸上了手套上的机关。 肆意的枪声同时而起,所有人在同一时刻接连扑击。中央的于小楼却也省去了他惯常的喊话步骤,甚至舍弃了以守代攻等待时机的惯常步骤,一触即发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是癫狂,枪风一扫到底,四周的群狼与中央的独狼同时动起来缠作一团,不断传来墙壁和玻璃窗被击碎的脆响。 安年再度翻身蹬枪,发起攻势时的表情已然冷硬如铁。眼前的敌人出乎意料地难缠:与刺客的行径相悖,甲的能力平衡到令人发指,极难抓到一举突破的弱点,招数暗潮涌动,她尖锐的出击就像打在棉花团上,总被各种莫名其妙的招数化解于无形。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但她没时间也没心思去思考,只能加以更快的速度、更暴力的打击,无限制地压榨自己的潜力,不计后果地活性全开。 不过甲也并不好受。潜伏灰狼多年,他在人前露面的时候始终有意地把自己的实力压制在第一代的范畴,剩余擅长的技能便是偷袭和暗杀。但现在战斗已经摆在了明面,表面上两方还维持着平衡,但安年的进攻已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作为夜莺的时候她的动作如舞蹈般赏心悦目,但如今她抛开了一切优雅,狂风骤雨的攻势只以胜利为唯一目的。 他侧眼瞥着周围,枪林弹雨中的两方还在对峙。他这边被刚才的突袭挫伤了数名队员和关键的士气,而于小楼站在那却如同堡垒,疯狗似的扫射和体术硬是让周围十几人一步都无法踏入圈子。一对一的情况本来并不算对他不利,但现下安年却逼得他连连后退,从表面上看来是徒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他心知这样下去必然失控,张口刚要说些什么,扫射的冲锋枪枪膛却在这时发出了轻微的卡膛音。 甲脸色微微一变,一只手下意识摸向腰后似乎要换弹,另一只手却已将枪打横过来正面直扫。这是相当快速的变通,但安年在同时发觉了他的意图,右手暗杀枪枪身旋转直迎上前,枪管正准卡进了那柄长而笨重的冲锋枪的枪柄、将对方死死限制在半空中。致命的破绽昙花一现,她在同时抬起猎杀枪,一记重弹斜向出膛,正准命中敌人的枪身! 刺耳的钢铁摩擦声绵长,那柄质量上乘的冲锋枪当即断为两截,失去武器的甲踉跄着向后退去,手还惯性地保持着摸弹匣的动作,安年却已经趁势脱出手来整个人逼近而上,沙漠之莺直指他的要害! 第523章 你也是敌人 一点寒光突起,伴随着尖锐的蜂鸣,鲜红血线划过眼前。 安年猛地蹬地后撤,一跃向后退出十数步远。她的右手依旧抓着那柄暗杀枪,但左手的猎杀枪却已脱手飞出,手腕上已是多出一道深可及骨的创口。在她面前,被逼进死角的甲却缓缓地站了起来,手中提着的赫然是带血的军用猎刀。 刚才的动作根本不是要掏弹匣,他早就明白安年不会给他换弹的时间,于是果断弃枪选择了另一种战术——最为原始的战术。正是凭着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他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割伤了对手,也在一回合中扭转了局面。 安年咬着牙,紧紧地握着那只受创的手腕。那猎刀是罕见的达格金属刃,由此造成的伤口让她一只手完全失力地耷拉着,恐怕一时半会都再用不上。在活性相近的战斗中这称得上是致命的差距,不等她调整些什么,甲一时持刀俯下身,忽地挺身直冲! 这一次他居然选择了主动出击,刀芒晃动成网袭向安年,极端拉近的距离让她剩余的那一支沙漠之莺也无处发挥。她在一开始便注定被动,却在对手进攻的同一刻翻身而起,毫无迟疑地以身代枪,以近身格斗的方式直贴甲的面门。 两道身影搅作一团,来回的劲风间只见得拳脚与刀刃反复来回。甲接连还手以纯粹的刃光笼罩各处,安年则不断地跃起翻身,轻盈的身姿踏在各处九十度乃至一百八十度倾斜的墙面上发力,还以借力巨大的直踢侧踢或是自上而下的掌击拳击。两人在似曾相识的场景中交接来回,连外圈的人都被那龙卷风般的阵势影响,枪声淹没在劲风之中。 于小楼挡开又一波的攻势向后拉开距离,在招呼弹幕的空隙他始终不忘用余光注意着一边的战况,越看越是心中震颤。 倒不是因为能力问题,此时无论哪一方距离携带者的天花板水平都还有距离。真正触及他的是甲出手的方式——在这人的招式中他看到了类似林燕扬的暴力、类似任天行的掌控甚至类似自己的布局。每一种能力都不如他们精通,但却确实地集合了所有人的特征。 而如今他那刀芒的轨迹在他眼里跟江桦的动作重叠了。尽管那招式的力度较之后者相差甚远、熟练度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但时机、角度甚至出手的发力点,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情景光是看起来就让人后脊梁冒寒气,但想想原因其实很简单——教授他们这些战术的,根本就是同一位老师。 白色的身影又一次发力,将旁边上百斤重的集装箱凌空铲起,又翻身将其猛踢向甲。他面对那泰山压顶的黑影却依旧面不改色,刀刃一挥,竟是在空中将其刺中又借力转向一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是相当熟练。只是在集装箱的阴影撤去后,另一边的枪口却已经再度瞄准了他——安年自空中而落,一脚踏上踏着那还在空中的集装箱,沙漠之莺暗杀枪自上而下直击! 甲一挥刀刃将子弹挡偏开,身侧在同时刮起劲风。他下意识转身回刺,却见安年借着这个破绽顶着攻势直冲上前,不顾那刀刃在她臂上割开深深的血口,鹰爪般的手指猛地一叼生擒住了对方的手臂!甲被她这亡命的势头惊愣了,下一刻便被借力拽到胸前,面前那双红瞳中仿佛流着暴怒的烈焰。 “就你这几招三脚猫功夫,比他差远了!”她怒喝出声,一脚狠狠正踢在他腰侧,“给我滚!” 肉体击打的闷响清晰地响在大厅内,甲的身影如同一个沙袋那样直飞而出,将十几步外的集装箱都撞得坍塌滚落。巨响和着烟尘卷过大厅,一时间灰尘滚滚如同山崩地裂。 鏖战中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手上动作向前看去,就见那尘烟中的人影嵌在一片木箱的碎片之中,扶着腹侧脸色发青,半天没能站起来。而在中央,安年仍旧站着,甩开甲后便一刻不停地上前找回了自己左手的那只猎杀枪,暴虐燃烧的红瞳环视全场。 单论活性她原本并不能做到这个地步,但今天这个女人就像是魔怔了一般,所有的攻击全是以命相拼的架势。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但旁边便是于小楼的枪口,一时间十几名精英像是被两个人包抄其中。他们都是强大的猎手,然而本该作为猎物的人全都发疯了。 废墟中的甲低声咳嗽着,口鼻中呛出带着血丝的液体。他扶着一边的箱子踉跄地站起,眼神阴沉地与安年对视,随后又挪到一边打量着那边二次布下的晶亮线网,大喘了几口气像是沉思衡量了许久,才有些迟钝地一抬手,低喝道:“撤。” 外圈的队员眼神一变,却也没有质疑,快速地跟上了相应的动作。他们掩饰性地还以几枪,借此齐齐退向大门处,途中不忘就近拉起刚才伤在两人枪口下的队友,站在领头处的无名队则上前拉起甲架在身边,在两支枪口的逼迫下如一股黑色洪流涌向出口,刚才还喧嚣着的大厅在几秒内便重归平静。 “想跑?!” 安年见状哪里肯放过,紧踩着他们的脚步就要跟上,却听身后响起一声大喝:“别追了!” 脚步止在半道上,她循声回头,后面的于小楼已经收起了武器,低声朝她道:“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设伏不会止只设一道,撤退的时候肯定会有接应来善后…如果是他的话。” 他说了两遍“如果”,自己都没有发觉到。 安年咬着唇,也没有反对他的话,只是捏着手腕的手像是要把腕骨捏碎。受达格影响的伤口还在淌血,她撕下自己的外套,将那布条当做绷带捆在手上,就此做完了最简单的包扎。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于小楼回过了身,小心翼翼地从掩体间抱出了仍在昏迷的林燕扬,难得不声不响地详细检查她的情况。 “她怎么样?”安年做完了自己的事情,回身向于小楼问道。 “没生命危险…那畜生倒是没撒谎。”于小楼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你们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安年知道他在指什么,也不由得沉默了一下:“如果那是谎话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扯谎的理由?” 于小楼别开了眼去,闭口不言。刚才那其实是废话,他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否定这一切,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出什么。事实是不容否定的,问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在掩耳盗铃。 “虽然结果已经很明显,但好像还是阐明比较好。”安年蹲身在他旁边,看着面色惨白的林燕扬,密语般轻声道,“我得说,你们都被那位梁主管蒙住了。一直以来他绝不是毫无作为,相反,最大的计划也许就是由他一手筹备,而且是在你们…在任何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她见于小楼不做声,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今天的事情已经能说明一些事实了吧?他一直都拥有着独立于明面上的势力,而且现在已经足够对你们出手。他想要也是携带者的血统,论规模可能比之前夜莺所作还要更大。如果再没人去对抗他的话,不说你们自己,所有的携带者…所有的猎人乃至普通人都会被他利用。” “那种事…谁不明白啊。”于小楼终于低声开了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黯然,“但就算是专门砍头的…也总有不能杀的人吧。” 安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在一刻间明白了什么。正如于小楼所说,白狼小队是距离梁秋最近的人,她都能觉察出来的事情,他们当然没可能完全浑然不知。只是在这件事上他们全都选择性地心照不宣,这两人如此、已经落网的两人如此…或许就连那个始终跟她并肩作战的人也如此。 “这样啊,你们还是要坚持原本的立场…”她缓缓地抬起头,直盯着对面那双眼睛,“那么,如果我要和他对立的话,你也要成为我的敌人么?” 第524章 十字路口 于小楼被她盯得向后一倾,以他一贯的骚包,此时居然抖不出什么机灵,甚至没想出什么回复。那双瞳仁依旧保持着血一般的赤红,熟悉的颜色看在眼里却有让人心惊的意味。 “他们带走了小弦。按现在的情况,恐怕那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安年沉声道,“那是我女儿,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但凡对她有威胁的东西我半点都不会允许,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她带回来。在这条路上,无论谁阻拦我,我一律都会视为敌人…无论谁都一样。” 说着话时她身上流着外露的凛意,整个仓库内都因此弥漫起了压迫感。或许正是如此她才能有今天这样超水平的表现:作为夜莺的时候她被迫以生命作燃料投入战斗,而如今她却主动将命放在了赌桌上,只为了追回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情况真能与这个女人开战么?两个人刚刚还在并肩对敌,此时都已经遍体鳞伤,真动起手来还不知高下,何况哪一方都无法真正地以敌人视之。 “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们的判断到底还是决定于你们自己。”安年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只不过…你也不想让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的吧?” 于小楼揽住怀中的女孩,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脸一时缄默。 “无论那位梁总管想干什么,他做的事不可能永远压在暗处,总有一天要大白天下…虽然到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安年轻声说着,“你们不愿这么做我也理解,但我的做法不会改变。不愿面对的话,留在这也只是给伤口撒盐,离开也无妨,只希望现在的情况不要更坏。” 于小楼听着她的话,面露迟疑。 “如果是江队,很可能也会这么做。”他说,“到时候…你也还要坚持?” 安年神色微微一变,但随即便硬声道:“当然,我的选择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他也一样。” “不止是今天这些。”于小楼道,“在外围的时候我听到那帮人讨论城里的事情,说是天子城的猎人在兽灾爆发前失势,才会导致后面人手供应不足,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指挥不利…当时下命令的,应该就是江队了吧?” 安年的动作一顿。 “不出意外的话,这种情况应该也是被有意造势出来的,已经能影响到这么大的范围…”于小楼吸了口气,“如果真要公开与那个人对立的话,要卷进去的就不仅仅是几个人这么简单,你独身行动了无牵挂还好,如果是和其他人有关系的话,关系到的人越多,潜在的敌人就越多。到时候,对手就不止是今天这样了。” 安年垂着眼听着,全程都没有应声。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思考的太少了,如于小楼所说,多年来她都是独身作战只求自保,但这支小队却始终和社会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对谁立旗宣战,但作为核心的江桦背后还有着成千上万人。 “我明白了。”她最后点了点头,“你带她先走吧,接下来的事我会自己考虑清楚…希望你们也能考虑清楚。” 她说完这话便再度陷入了沉默当中,于小楼也不好接话,便也就重新将目光转回了怀里的林燕扬身上。他扯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这才将她横抱起来向外走去。昏睡中的女孩呼吸还有些急促,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朦胧间听到了这番残酷的对话。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说一句…”走出门之前,他最后有些迟疑地向安年看去一眼,“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没什么,我也得说同样的话。”安年摇了摇头,“再见。”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于小楼抱着怀中的女孩向外走去,背影在瑟瑟的冷风中逐渐缩小。当四周完全回归平静的时候,她才默默抬起眼,只见头顶夕阳的光被厚重的乌云遮去,枯黄的残叶卷过天空,水汽的味道已经隐约可闻。 另一场雨又要来了。 …… 南淮区,狼巢部门大楼。 梁秋推开落地的玻璃门走进露天的阳台,立在围栏边缘点起一支烟。这个角度下原本能将天子城一览无余,但如今弥漫着扬尘和水汽的空气降低了能见度,站在这入眼的皆是残破的高楼和马路狰狞的创口,一时仿佛让人恍然回归战国时代,凭栏俯瞰伤痕累累的中原大地。 他静静地把那支烟叼在嘴上抽着,拿起手边的文件迎光向下扫视。那都是任务报告书,每一张都表示着一个在这座城中为他卖命的忠诚仆人,作为“主人”他只需要等待他们叼回需要的猎物便可。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即使是狂傲的狼群在他手下也无意中变成了猎犬。 他看完了最后一张报告书,摸出打火机燎着了文件的一角,把燃着火焰的纸页随意地仍向栏杆外。文件在风中迅速地化作飞灰,他的表情却微微一变,转过身去,一身黑衣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背后。 像是时间凝固了一瞬间,两个男人隔着玻璃窗沉默地对视,就像是在镜子里看着面貌不同的影子。几秒过后梁秋率先动了,他嗤地一笑,用着和平时一般无二的语调和表情,慵懒地开了口。 “我说,就算是好久没见了,最基本的规矩好歹也得讲讲吧。”他有点无奈似地叹了一声,“上门见面不提前打个招呼就算了,来了都不带敲个门的,这要是以后碰上个小心眼点的领导,不晓得要暗搓搓给你使多少绊子。” 他说着却是往旁边让了一步,示意给他留了个谈话的空位。江桦走进阳台站在他旁边,站在他旁边不发一言,只与他一同看着栏外灰雾迷蒙的天子城。 “不过,也算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计较那点破事可不得把人累死。”梁秋倚靠着栏杆随意地抽着烟,“说起来,你们刚来的时候,城里还没重建…那会的天子城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懂。”江桦接话。 “那可不是。当时我可是觉得你们能在这落脚就已经很能个了。”梁秋笑了笑,“不过想来其他人也跟你们一样:原兽战争刚刚结束,谁都是没头苍蝇,都不知道今后该怎么活。打仗的时候都只想着保命,却反而忘了命该怎么去用。” “你也是一样么?” “谁知道呢?”梁秋耸耸肩,“意义不意义的,到头来不还是站在这跟你瞎扯。” “兽灾之后,你始终都没有露面。但在管理层层面你并没有被遗忘,还拿到了独有的任务。”江桦低声道,“这段时间内,你在做什么?” “你都说了派给了我任务,那我还能干啥?”梁秋摊了摊手,“城里这么多原兽,第一个顶上的肯定是猎人,一个部门出一个人给我报告就够我头疼的了,更何况真乱起来哪会一天何止一个,恨不得连他们吃了几份盒饭都知道了。” 江桦没有说话。 “算咯算咯,反正跟你这抱怨也没用,你也肯定懒得听那些零零碎碎。”梁秋放下手上的烟卷,“这次来找我,不会就是来唠嗑的吧?怎么着,突然提到管理层,是听着啥风声了?” 江桦依旧保持着俯视脚下的姿势,沉思了良久,才自言自语似地开了口。 “武装部的部长被人设计杀了。” “喔,这事我也听说了。”梁秋深深吸了一大口烟,“那帮人也调查过了,说是天行干的。” “他不会做出那种事。” “那是咯,开了这么些年飞机,也没听哪天他拿过对人任务的,扯淡也没这么个扯法的,这里面肯定还有点误会…” “他不会做出那种事,”江桦重复了一遍,缓缓地抬起眼来,“但你会。” 第525章 最后一个选择(7600) 梁秋的动作停住了。 “吕鹤是你指使人暗杀的。”江桦直直地看着他,“一直以来你做的事情都是一样:杀了吕鹤嫁祸给任天行,杀了孟长桥嫁祸给谢春儿,再把这其中的蹊跷嫁祸给那个谁都无法理解的帝国…但到头来,你才是掌握了真正核心机密的人。” 事实就是这样。这个人本该作为天子城的英雄被送往中央,更进一步甚至应当已经进了棺材,但此时他却出现在了这个总部楼中,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与自己相关的风起云涌毫不知情。 这里的管理权限原本属于孟长桥,在前者毙命后便不再对外开放,实际上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楼内冷清得过分,庞大的楼内空无一人,但梁秋却轻易进入了最深处,还接手了全部的遗物。 他们都没有去问各自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因为彼此早都心知肚明。 梁秋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抽着那支烟,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直到手上的烟卷烧到手指,他才将其掐灭在旁边,脸上一派平静。 “这样啊。”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气,“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啊。” 江桦将手收进袖口,手指紧紧地掐入皮肉中直到青筋暴起。一直以来所有的疑点都聚焦在了这个人身上,他必须借这样让自己保持理智,还有一些必须要确认的问题。 “当初他们四个突袭青海失败,是因为有人把白狼的行踪透露出去了。” “猜的不错。”梁秋点头,“是我做的。” “朱雀出现在边境之前,军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突然开始调动空军。” “把有关信息放进他们的通讯系统,比我想象的要简单不少。” “我在黑狼隐蔽的时候,碰上了罗千祥和钱胜…他们全都接触过上个时代。” “当然,如果在平常状态下,那些黑狼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上这样的任务。”梁秋说,“城里有这么多人,单凭你们去调查只是大海捞针。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嗅到上个时代的味道的,我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加一把火。” “还有…”江桦深深地吸了口气,“三年前执行的那次任务,在受到重创后…我被人抹掉了关于那次事件的记忆。” “是,就是这样。”梁秋淡淡地看着他,“你当时的记忆,就是我消掉的。” “为什么?”江桦低声道。 “因为当时的你看到了太多的真实。”梁秋抖了抖手指,弹掉手上的烟灰,“那里是谢春儿原本计划的大本营。后来的战斗中所涉及到的上个时代的东西…包括那些机器和技术,你在那次任务中就已经见过了,那也就是我所消去的部分。” “说实话,当我看到那东西的映像时我也很震惊…没想到一个机器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所有的核心设施都被完整地复制下来,还包括她新的探索成果。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的话,那地方就真能成为又一个东部战区了吧。” “你一直都掌握着东部战区基地的情况。”江桦隐约明白了什么,“那个基地有着关于上个时代的技术和设备残骸,你始终在利用着那些东西…所以你才会派人跟随着我们。借由我们的名义进入东部战区,彻底摧毁那里毁尸灭迹,就此让我们对东部战区的线索无从下手。” “那里面的东西是不能外露的,任何一个不了解上时代真相的人看到那些只会崩溃——这也是我抹掉你记忆的原因。光是和谢春儿交手的这段时间内,她所使用的手段就已经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应,想想看,那些东西如果在同时一起现世、甚至规模还要以十倍记…你们真的还能接受如今这个表面的世界么?” 江桦默默地听着他说话,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冷冻成冰。如这个男人所说,那个事实的细节连他都不堪深想。从来都没有什么命运或巧合的指引,一切的源头都只是这个人。 但他还在压抑着,他知道这个人的一贯作风,一旦开了头就必然会和盘托出,在摊牌的局面下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 “既然你这么不想我们接触到上个时代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引导我们去做这么多?” “因为我不可能允许谢春儿无限扩张。”梁秋缓缓道,“帝国覆灭之后,唯一真正留下来的只有那个隐藏在暗网中的数据库,而那东西被她掌握着,就等同于她掌控着帝国的全部信息,当然也对我的底细一清二楚。正因如此她是我必不可少的棋子,也是最后必然的阻碍。”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江桦问,“谢春儿应当是服从于你的才对。” “没错,除了她存在根基的绝对命令以外,我确实有她最高的掌控权,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放任她存在这么多年、帮我去完成原兽细胞实验最基本的探索和准备。在这一点上,任何一个人类都不可能与她相媲美。”梁秋目光深邃,“毕竟,她继承了帝国的全部遗产,也只有她能以一己之力掌握那么多信息。更重要的是,她也不会被除了绝对命令以外的任何东西束缚。伦理也好道德也罢,所有人类不可逾越的禁忌对她来说都不在话下,自然要把这些工作交给她。” “而在她的任务完成后,就要立即动手抹杀她么?” “自然,那东西在推算方面无人能比,但其它方面只不过是小孩的水平,让她多闹一天,我暴露的风险就大一分。”梁秋耸耸肩,“反正你们也看见了,对我来说灭掉她很容易,只不过为了防止意外我不可能亲自和她见面,只好放出一点上时代的消息让你们代劳…不得不说,你们探索的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那轻松的语调和漠视的态度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看在江桦眼里却再也认不出是从前的那个梁秋…而慢慢与另一个身影重合。他忽然懂了谢春儿癫狂的来源:就像是被野兽喂养大的婴儿那样,以疯子作为范本当然只会培养出更大的疯子。 在得知谢春儿身份的时候就本该明白的。人工智能的行为只是来源于外界学习,强如谢春儿也不可能凭空虚构出独有的人格。她的一举一动——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是那种疯狂的思维模式——都只不过是某个人的复制,而现在那个人就在眼前。 “真正想要复兴那个时代的人…不是谢春儿,而是你。”江桦看着他的眼睛,“她的行事和计划都只是对你的模仿,包括对携带者极端力量的追求,也都是从你而来。” “哟,你这说的,可别把我跟那东西混为一谈。”梁秋说,“一个连人都不是的东西,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了解生物的全部,更不可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携带者的情况。她的研究只是命令和执念,但对我、对我们来说,那是改变人生的机会。不过她确实帮我解决了那些麻烦的基础理论,甚至于还培养出了夜莺那样超越的存在。这样想想莫比乌斯岛真是毁得可惜了,要是她有更好的材料,说不定真的能以纯粹携带者的力量对抗整个社会。” “那些所谓的材料一直都在你手下…”江桦低声说,只有用着这种音量他才能不暴露声音的异样,“在莫比乌斯岛毁灭之后,你包庇了∞计划的剩余…就是为了今天的局面么?” “可以这么说。”梁秋点了点头,“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认识到你们的价值并不是在那个岛覆灭之后,相反,在计划开始之前,我就对第二代…或者说是对精炼血统提高活性的技术有所觉察。但我不可能亲自上手做那些涉及人命的活计,否则被人抓住尾巴的话肯定跑不了。没想到最后谢春儿把那些东西都毁了,只留下这么几个…好在是留到了最后。” 江桦抓着围栏的手收紧了。这些话中的每一句都足够刺耳,但梁秋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那么平淡,每说一个字都在和记忆中的旧人渐行渐远。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达到目的么?用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多人的性命当代价?” “不不,如果要以人命的数量来衡量代价大小的话,我这可谈不上有多大。”梁秋一摊手,“谢春儿搞了那么多年,死在她手里的普通人少说也有上千了吧,最后也只是做出了一个残次品的白虎。但以第二代的活性度,你们随便挑出一个,都能抵过成百上千的废物。” “不过事情出了一点偏差。以那几个小子的血统,做材料足够,充当核心就有点欠缺了。”他说到这,始终平静的脸突然微微翘起了嘴角,“要说起这件事,还得谢谢你给我行的方便呢…如果不是你在漆黑之日的那些出格行动,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地就搞到当前携带者最完美的样本。” 江桦瞳仁猛缩:“你?!” “江一弦…是叫这个名字来着的吧?那真是个漂亮的娃娃,意志也足够顽强,难怪谢春儿会那么看重她。不过最让人羡慕的,果然还是她的血统啊。”他悠悠地抬起眼说道,“若不是实验需要她充当祭品,这样的血统我真是想要多延续几份。说起来,那正好还是个女孩,如果把她的身体用作播种的土地的话,那结果真是能让人好好期待一下…” 他的脖子被猛地掐住,整个人被压到了身后的栏杆上。这地方距地有十数米高,他被摁得半身悬空,却没空去看一眼摇摇欲坠的背后,因为一支闪着寒光的利刃已经在同时被江桦抽出袖管抵到了他脖子上,刃尖抵着滑动的皮肉。 “闭嘴。”江桦低声说着,眼里的血色若隐若现。 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到刚才位置他还能让自己保持表面的正常,但现在最无法接受的凶手在最坏的境地下说出了他最听不得的话,这让所有克制全部在一瞬间被抛之脑后。 早在总部中的那次摊牌时就都已经隐隐约约地有所察觉,所以他才会去亲自接手梁秋的权限,借此剥夺这个男人的爪牙,只为了防止自己的预感被应验。但事实容不得一点妥协,一时的仁慈最终加倍地报复了回来。他的力量压得梁秋无处翻身,但自己所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疲惫。 “嚯,失控了啊…还真少见。”梁秋咳嗽了两声,脸上的微笑却依旧不变,“先别玩这手么。对你来说,这又不全是坏事。” 江桦臂上加力,栏杆在他手下发出濒临断裂的吱吱声响。离踩空只差一步之遥的梁秋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个事实一般,看着他依旧面色不改。 “听说过断臂维纳斯么?那是古希腊遗留下来的雕塑,雕刻的是女神维纳斯,而原本有着手臂的地方却是缺失的。却正因为手臂的缺陷赋予她有别于其它俗物的神秘感,让它成为了最美的女神雕像。固然其它部分也是天作之物,但那缺陷才是真正画龙点睛的一笔…雕像如此,携带者的血统也如此。” 他看着面前因为最后一句话骤然变色的脸,像是十分满意似地,悠悠然接上了后面的话。 “∞计划也好、白狼也好、乃至现在我的行动也好,其他人都是只是陪衬,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核心——有着细胞不敏感的先天缺陷,却依旧能达到极限活性,这可是比正常的所谓天才要稀有得多了。谢春儿千算万算,却完全没想到最珍贵的一个就这样落到了我手里。” “你…从那时候就已经…” “对,从来到这座城以后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明白你是绝佳的人选。”梁秋说,“毕竟,那种向死而生的样子可不多见啊。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你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是出于本身的意愿,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只不过在回应着来自外界的希冀、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充当他们的救星,正因如此你的内在才一直都是空的,从来都没有过…所谓的‘自我’。” 掐着他脖子的手僵在当场。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教你那些战法?为什么会让你去当白狼的队长?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最不会被人类的缺陷绊住脚。”梁秋眯起眼,“人类的本性是群居,但你却始终在拒绝着与别人的接触、回避与外界的交流,不会被任何外来因素所碍、更没有属于人类的偏见——这正是我、是帝国一直追求的对象。” 江桦和他对视着,握刀的手指冰凉。对于来到这座城之后的时间他已经没有多少深刻的记忆了,能想的起来的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和实战,别人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趋向于仰望,但却没有丝毫的实感,仿佛自己和其他人是并行的两条轨道、即使近在咫尺却永远没有交集。 他一遍遍地去涉险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什么热血,只不过其他人死去总会有人悲伤,而换了他世界就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一直都这么认为着,也因此对其余的所有事物以同样眼光视之,反正那都和自己无关。 但现在他突然被提醒了,那样空无一物的自己,不就像是… “在此之前,你永远只会用最不带感情的方式去处理事情,没有什么所爱、也没有什么所恨,考虑问题的唯一基准就是环境所需…或许只有队里的事能获得稍微高一点的优先级吧。”梁秋拉住了刀柄的另一端,“但那没有什么,如果情况需要,相信那时候的你一样能把白狼带向灭亡。到那时候,你就能顺理成章地吞噬掉他们四个和其它的材料,从而作为核心到达真正的终极,那样的情景便是我的追求…本该是这样。” 他说到这里,始终平静的眼里突然迸出一丝许久未见的厉色,毫无预兆地猛抬起手扯住江桦的衣领,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脖子上架的刀刃。两人像是对峙的野狼那般僵持着,四点红芒针尖麦芒。 “但我没想到,这样的你居然真的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和面前的眼睛对视着,像是遗憾,又像是恨铁不成钢,“早在一年前我就感觉到问题了,你居然会选择抛弃那么多,只为了带回那个小丫头。我只好让你带着她一起回来,这样才不至于让事情完全脱出掌握,但你在漆黑之日又抛弃立场去选择了夜莺…这根本就不该是从前的你该有的作为。” 江桦和他面对着面,整个人都凝在了当场,却不是因为他所吐露的心境,而是因为…面前那双看惯了的眼里,正燃着火焰般跃动的红芒。 “你的细胞早该在十几年前就无法使用了。”他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是?!” “哟,被你察觉出来了啊。”双瞳血色的男人轻声笑了,同样的声音却让人完全辨认不出过去的模样,“对,这就是真正的白狼的视角和思想,也是我随着血统损坏所缺失的那部分人格。难道你们真觉得,战后我的样子就是我唯一的样子么?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在上战场的第一天就已经被人阴到死了。” 江桦一时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就像夜莺与安年的关系一样,这个男人同样被分割为了两半:十几年来他们所熟悉的那个吊儿郎当的梁秋主管,以及那个谁都未曾见过的、活跃在原兽战场上的最顶尖的精英——白狼。 而现在那个沉睡了数十年的沙尘暴君随着细胞的恢复而苏醒了。谢春儿果真模仿了他的一切,大概在她眼里这就是最完美的人类,于是就连这一点都原封不动地学下来,加在了安年身上。 “靠着谢春儿的福,这么多年来我靠着外面身份的掩饰,利用她的成果成功修复了自己的活性,自然也恢复了这一个我的存在。和那个幼稚的小丫头不一样,我可不会去傻到去对抗自己,相反,我统一了自己的两面,只不过因为隐藏细胞,顺便把这一面也隐藏起来罢了。” “很惊讶?但说起来,你们所做的不都是一样的事情么?藏起自己真实的一面,装作和正常人无异,维持着共同所在的社会不至于在原兽侵略下崩坏,但实际上却只是生活在分割开来的空间里,遵循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规则,所谓的婚姻禁令也只不过是那样的规则的延伸…但你把他打破了。” 他收紧了手,两人因此而几乎胸口相贴:“若仅仅是靠近了常人也就罢了。毕竟,虽然那些蠢货常常被感情绊住脚,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能产生最大的野心。如果真的有机会摆在面前,所有人都会去追求更高的权柄——之前谢春儿泄露原兽细胞的时候,有多少蠢货趋之若鹜,甘心做她的走狗、被她当做祭品?携带者努力分割开的世界,他们却在努力挤进这个根本一无所知的领域…这种胃口有时候连我都要叹为观止。” “正因如此,对你的变化我选择了静观事变。如果你能把这种人类本性的执念一起找回来,说不定能比那个空虚的你又更好的效果,但我又错了。这样的你仍然没有想过为此要去得到什么、要去征服什么,失去力量和得到力量的情况下,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同。说是为了身边的几个人而战,但若是如今的坏境不改变,携带者永远都只能活在角落内,他们自然也永远无法自由…你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我知道!”他眼里的狠色突然更重一分,“这一点我太清楚了。为了所谓的种族在战场上搏命的时候、战后被驱逐的时候、甚至于一直以来看着你们的档案的时候,我都在反复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如果我们没有接受这种身份,许多事情和困难根本就不会无端而生。想要彻底改变着一切,唯有用足够抗衡‘大多数’的力量让所有人臣服,为此牺牲几个人、牺牲谁都是小事,但拥有最佳条件的你从来就没想过这些。” 他说到这里出现了长久的停顿,面上的表情消去了阴狠,却多了一丝五味陈杂的无可奈何。但就是这样没有攻击性的表情,看在眼里却让人更加心惊。 “作为携带者,你最先打破了禁忌回归了人类的模式;但继承了人类感情的弱点后,你又没有找回应有的欲望。到头来,只不过是被两种生存方式的弊端同时牵制,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血统…”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江桦,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话的语调就和他平常所说的一样平淡,却像是闪电刺入耳中麻痹了全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经历过太多的否认、嘲讽乃至污蔑,对类似的评价早已不为所动,只有那么极少数的几颗石子能在心里掀起一点波澜,而眼前这个人或许是最大的那一块。哪怕明知道已经成了敌人、哪怕知道他的目的…也依旧无法改变。 有那么几秒钟他没有想任何东西,如同灵魂出窍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梁秋后移身子轻松地挣出了束缚,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手臂已经完全使不上力。 “不过我必须得承认,即使被种种因素所牵制,你的能力还是超乎寻常的。”像是意识到了他的状态,梁秋熄灭了瞳仁中的血色,说话也变回了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这么多年来,你确实帮了我很多忙,如果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拿到今天的位置。”梁秋靠在栏杆上,“就当做补偿吧。在最后,你还剩一个机会来选择。” “选择?” “反正你我已经说了这么多,再多一点也无妨。”梁秋耸耸肩,“虽然缺少了你,但我现在已经有了绝佳的替代物,其余的一切都能正常运转。天行和小明已经算是准备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另外两个人也差不多了吧。” 江桦浑身一冷。听了这么多血淋淋的事情,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这句话仍让他心下战栗起来。 太大意了,这个人潜伏了十数年之久,怎么可能会在最后的关头白白放走机会。就在二人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行动还在继续。如果换了别人他不觉有谁能自信拿下那两名队友,但梁秋是唯一的例外。 他太了解他们了。白狼对他而言就像自己的五指,他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弱点。 “先别急着动手。刚才不是说了么,你还剩一个选择。”梁秋笑笑,“确实携带者已经基本断了传承,他们四个按理说是绝无仅有的样本。但现在看来,托你的福,达成目的又多了一条道。” 江桦动作一滞。 “那帮人实在是靠不住,对付两个小孩子,都能失手一个。”他状似遗憾地叹了一声,“虽然是个缺陷基因呈显性的残次品,好歹也是个第三代,单轮活性还是说得过去的。再加上她的亲妈、那个容纳了朱雀血的丫头,在血脉连结下应该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如果能得到她们的话,修改计划也并无大碍。” 梁秋说到这重又摸出了烟盒,旁若无人地抽出里面最后的一支烟点上,灰色的雾气徐徐升上天空。 “就是这样,选择吧。”他看着江桦的眼睛,“是看着那四个人消亡,还是把你手下剩下的那两个人交出来——对你来说,这应该是很公平的交易了吧。” 江桦全身剧震,握着刀刃的手几乎捏碎刀柄。没错,的确是公平,公平到无论选哪一边...都是迈向深渊地狱。 “当然,对我下手也是一个隐含的选项,这样说不定真的能同时保下两边。”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接着道,“不过我手下的小狗们知道我毙命的消息后,应该就会毫无顾忌地让携带者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了吧。光是之前谢春儿暴露的那冰山一角,就已经能引起这么大的动荡,如果我手头的情报放出…想想那时候你们会怎么样?” 他像是有意不去看江桦脸色似的别开了眼光,把烟放在嘴上,缓缓地吸了一口:“距离计划实施还差一段时间,你大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这是只有一次的机会,在这之后携带者…不,整个世界都会来一次彻底的洗牌。到那时候,你也必须去寻找自己新的位置了。提前祝你好运。” 他说完便转过头去,不消一点停留,背影消失在房间之后。带着水汽的风从背后冷冷地吹来,仿佛卷走了一切发生在这里的风起云涌。狭小的露台上重又回归了平静,独身一人的身影无言地凝固在栏杆边目送他远去,像是一尊腐朽千年的古老石像。 第526章 悼亡的脚步 相距一百公里,天子城东澜区,猎人部门资料室。 托网络恢复的福,城内的人员档案库和信息系统首先被恢复,通讯部紧急增加人手,让这一层办公室成为了第一批恢复生气的组织。几百台主机日夜不停地响着,将累积如山的信息重新排好序输入系统,同时传真和打印机却在同时输出成堆的数据,大多变成无形的信息流涌入通路,但也有像现在这样,变成油墨的资料页被人拿在手中。 “王队长,这是你需要的资料,已经全部整理好了。” 王庆从操作员手里接过那一沓还温热的纸张,随口道谢一句便开始翻动起来。那个刺杀了孙成功的队员在行凶之后便退出了系统,但在现代化的天眼下这只是白费功夫,来自上层的制裁已经笼罩在了他头上,拿下他只是时间问题。 王庆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度根本不值一提,因此从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的便不仅限于此。确认了凶手的身份后他继续翻着页,挨个看过每一条任务记录和报告,越翻脸上的线条越是严厉。 “几次任务的合作者都不是部门内的人么…” 对于猎人这种高危职业来说,固定可靠队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追踪记录显示,凶手几次任务的搭档都不在部门信息库内,且队员流动率高的吓人,几乎一次一换队。对于一个阅历不短的猎人来说,这无疑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王庆把目光挪到了另外一栏。与异常的队伍情况相反,此人所接的任务全部都是来源于狼巢内部,且任务描述和等级划分也很是模糊。如果在平时他第一反应肯定是本部操作员的工作失误,但如今城里的重建还没有完成,那些雇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猎人网络理应处于空白期,但内网却依旧在派发着内涵不明的任务… 他皱起了眉,在脑子中搜索着拥有这样权限的人的名字,同时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表情再度一变。 “等等,这就没了?”王庆朝向递来资料的档案员,语气扬了起来,“我当时拜托的任务是输出狼巢三队的全部动向清单,你们这怎么只给了我黑狼的?权限不够么?” 对方感受到他的不善,也不由得撇了撇嘴:“网络重置下权限问题是不存在的。你现在所看到的,就已经是你要求的全部资料了。” 王庆狐疑地扫了他一眼,把整沓资料翻过来,因此而看到了底层的内容。资料是正反面打印的,那两队加起来全部的信息才刚刚填满最后一面纸,也难怪他会没注意到。 “灰狼最后一次集体任务是在边境一战前的夜莺总巢,半年后队长孟长桥暴毙,此后队伍不再出席公开场合…”他越往下看眉头蹙得越紧,“是核心成员全灭么…这行动未免也太突然了点,那位孟队长会做出这种做法?还是说跟另外一队的关系…” 他忽然一愣,视野在这里到了尽头,往下再无文字:关于白狼的部分是一片空白。只是挂着一个空虚的队名,连历史记录都被一并抹除,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支从未活动过的新队,一切的传说都从未存在过。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理说像你们这么大的部门,数据都是有独立备份的,我们做的也只是恢复原始数据。”操作员面对他的疑问一摊手,“像这样等级的数据库,密匙肯定都在你们自己人手里,我们无权干涉。像这种情况,只可能是你们内部掌握权限的人手动修改删掉了数据。” “……我明白了,谢谢。” 王庆本来还想追问些什么,见状也就只能罢休。他将档案袋收起来,径直走出了资料室的大门,迎面的空气满是剑拔弩张的味道。 他并不知道那两队出了什么事情,但即使这样这其中的问题也太过明显,仿佛一直以来三足鼎立的局面突然缺失了两角,若真是这样那整个部门确实已经如孙成功所说走在崩溃的边缘,而他作为行动力最高的调查者,却连这个谜题的入口都找不到。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知道了情况,即使是垂死挣扎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抓起旁边的外套披在肩上,大步向外走去,准备久违地回去那个不知道还在不在的狼巢总部。才刚走到门口冷气便扑面而来,他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深灰的乌云正在风中凝结成快,水汽遇到玻璃凝结成偏偏模糊的雾。 “偏偏是这时候…” 他不无懊恼地叹了一声,扶着额坐回休息室的沙发上,给事先知情的人发了短信告知自己回去的时间要延后。这点雨本来不算什么,但以现在城中原兽未净的环境,谁都不知道剩下的怪物有着什么样的怪异能力,任何不利天气都可能招致最大的灾祸,为求保险他只能暂时中断原计划,漫不经心地重新看起了手上的文件。 而就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奔驰在雨中的另外一个人却是十万火急。 狂奔的跑车掠过街道,在仓库的周边停下,驾驶位上的人影推开车门,一头扎入雨幕向仓库大门冲去,丝毫没有察觉淅淅沥沥的细雨落在身上。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便想也不想地朝这边而来,没来得及也没心思去搜查容纳梁秋的那座总部大楼,意在抢住最后一点可能的时间——以那两个人的本领或许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放倒、大概那就是他最后能补偿的机会。 支撑他来到这里的只是这样的想法,但当真正的场景入目,残存的那一点侥幸也终于而被撕得粉碎。 仓库仍里面黑着灯,听不到一点动静,只能嗅到隐约残余的火药味从中透出来,标志着早已终止的战斗。他来晚了一步,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没有谁能逃出那个人的掌心。 江桦狠狠地握紧拳捶到一边的门柱上,却只是撞破了墙皮。某种非物理性的东西让身体虚弱无比,连站着都有些勉强。 他突然觉得很累了…累到再也没法去面对明天,再也无力拿起任何武器。到头来他依旧没能改变任何事情,赐予了他们一切的是那个男人,而现在又把全部夺走。曾经所说的话都是欺骗,曾经给他们的时光全都是谎言。 如果连那些都全部是虚假,还有什么能留下?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相信? 脚步踏地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某个人正在朝这边走近过来,直到这个距离才被发觉。他下意识地循声回望了一眼,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几乎惊跳了起来。 “啊呀,总算是找到你啦。” 白色的身影站在背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在背后徐徐地飘。 她一直都守在这里,现在终于等到了意料之中的来客。 第527章 你是我的人(3300) 江桦不自觉地向后错去,尽力和她保持着距离。最不想见到的人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了,他不知道安年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但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可笑极了,真不愿意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的。”安年像是没看见他的异常一般,自然地朝他伸出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江桦稍微愣了一下:“你要去哪?” “不是我,是我们。”安年纠正了这个说法,“至于去哪还用说么?从闹原兽开始就没闲着过,现在好不容易把城里收拾的差不多了,人都累得够呛了。当然要是回去好好睡一觉,这样才能好好筹备明天嘛。” 她的语气和平时一般无二,但正是这样才让江桦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没法去面对那张熟悉的脸,更没法去回应她所说的话——他们已经没有明天了,所有的事情早就终结在了过去,现在已经不过是往坟墓上填土而已。 “你先走吧。”他尽力克制自己的语气,“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啊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去哪呆?”安年毫不领情的样子。 “出了些事,你不要再管了。” 他知道自己在搪塞,实际上说这话已经很让他不堪重负了。眼前这个人或许对自己的事情还一无所知,这是让她逃离这里的最后时机,自然也就是放弃白狼那一边的最后决定。每多说一个字都是对那支队伍更进一步的背叛,都是把那四个人的性命推向深渊。 “好啦好啦我知道,又是你们队内的事咯。”安年点点头,“但我是可以不管了,小竹可还没表示呢。没有你的话,那孩子我可哄不来,再怎么也得回去见一面吧?” 好不容易稍微平静的心绪被这一句话又搅得支离破碎,他别开眼,不敢再去听她接下来说了什么。不仅是眼前的人,改变选择的代价连江一弦江一竹都一起包括在内。他发过誓要给她们一个最平常的未来,现在难道又要亲手把这一切毁掉么? 她们和这种事原本不该有关系的。眼前这个人是击杀白虎的功臣,完全可以借此远走高飞自在逍遥,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更是已经作为携带者承担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责任、贡献出了无忧无虑的童真时光。但只因为他的无能,她们也要作为筹码被摆上案台了。 他感受到平生最大的恐惧。心里的那个决定在动摇,站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就要牺牲眼前的人去选择另外一边,那样的场景光是想想都暗无天日。 但坚持下去也只是走向另外的绝路罢了。白狼因为有他这样的队长才会崩溃、两个孩子因为有他这样的父亲才会涉险、安年因为有他这样的朋友才会无法逃出上时代的漩涡、猎人因为有他这样的指挥才会伤亡惨重,现在最后的选择被他握在手里,所有人的生死都只在他一念之间。真厌恶这种感觉啊…为什么这么强横的权柄要被交给他这种人? 那个男人早就看穿他了,一直以来他身上的种种光环都只不过是迷惑他人的假象,是被镀上的一层金,面具下的自己又怂又卑微,懦弱到不敢面对任何人。 “好啦,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现在能有多大事?”安年向他走过来,并不在意他同步的退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既然是你接手的问题,肯定能解决的,之前那么多次你都能找到办法,这次肯定也一样啦。” 不是那样的。 这一次的事情,和之前都不一样。 “……” 江桦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开口,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说出那些事情就是在暴露真正的他,空虚、卑贱而一无是处的那一面。他曾经拼命想要把那些事情杀死在过去,但事实证明一切从未改变。 所以为什么还要那么信任他呢?这样的自己实在是…糟透了啊。 他深深地吸气,以此来让自己下定决心。已经不是在意她怎么看待自己的时候了,哪怕最后连她也一并离开他也无所谓,这是最后把她推离这里的机会,趁他还有的选择… “我…” 脚步踏过积水的声响打断了他。安年忽然向前快跑几步,张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他下意识想要把她推开,但那双手臂抱得那么紧,一时竟像是山岳般难以撼动。 “不用担心,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她将脸颊贴在他耳边,像是密语那般轻声说着,“剩下的那两个人没事,小竹也还在,事情还没有糟到那个地步…一切都会好的。” 江桦猛然怔在了原地。四周的空气潮湿而冰冷,但眼前人身上的温度却前所未有地清晰。悬吊着的心因为这一句话而栽回了肚里,这让他忽然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再也做不出半点动作。 “我明白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所以已经没关系了。”她用极小的声音说着,像是抚慰襁褓中的婴儿那般、手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无论是谁的计划也好、是什么样的决定也好,都无所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因为这样你才会回来吧?” 她大概并没有看到江桦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拥抱间僵冷的身体慢慢地松懈了下来,像是下一刻就要跌倒。 “不…”他有些脱力地说,“是因为我…没能救到任何人…” “啊呀,哪有这回事?”安年说,“你可是最厉害的猎人啊。猎人本来不就是救人的么?那么长的时间里你在做的事情,不都是从原兽的面前、从居心不正的人手下、乃至从上一个时代之中把人拉出来吗?如果这都不算是拯救,那还有谁能做到?” “就算那些事情都不被承认…”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至少,你救了我不是么?” 江桦微微一怔,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看她,刚好与另一边转来的眼光相对。此时的她并没有带遮蔽的美瞳,深红色的瞳仁在雨幕中像是宝石那般晶莹,流淌的尽是柔和的光。 “因为那一天遇到你,我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样的我才能在作为夜莺的日子里不至于迷失,不作为人偶而活着,才有了后来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是你把我带出了那座塔,给予了我之后的人生,所以只要有你在,我就敢于去面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她说,“你只要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做就好了。只要是你的选择,我相信都不会错。” 她的声音和平时没有多大差别,江桦却想不出一句适当的回答。本来他一直就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回应这种事更是无从下手。 “已经没什么可选的。”他到底还是妥协般地坦白,“那些事情,我都做不到。” “不,其实对你来说,一直有着最轻松的选项…就是放弃。”安年摇了摇头,“一直以来,你有很多机会可以退出,也没人会因此而去苛责你什么,但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吧?只是因为总在强迫自己去面对这些才会痛苦,才会觉得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她看着他带着愕然的脸,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轻轻地笑了笑。 “正是这样的你才会有人选择追随,而不是其它的什么缘由——因为你始终都比所有人都要强大,你的选择已经拯救了无数人,也包括我在内。”她说,“就算不承认也无所谓。无论其他人怎么想,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大的英雄。” 江桦木木地站在那,一时再说不出半句话来。真是太奇怪的话了,他以狼牙之名呼风唤雨的时候也从未有过什么,现在落到独身一人反而被戴了这么一顶高帽子,有这么一文不值的英雄么? “啊呀,你这搞的跟什么似的。”安年好像读到了他的想法,脸上突然浮现出少女般的狡黠,“毕竟你是我的人嘛,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的人几句话就想评头论足?没门!” 这个陈年的误会在这时候又被提了起来,那刁蛮的语气居然意外地和她很配,搞得江桦一时有些好笑…他知道现在不是该笑的时候,但还是由不住地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喂喂,我是很势利眼的哦,就算是你也别想占多少便宜。”大概是看到了他那副不合时宜的表情,安年努了努嘴,“说了这么多,可不能让我白说了,要报酬的。” 这话用的不是玩笑的语气,但正因如此显得更像玩笑,江桦也就随口问道:“你要什么?” 反正他已经是输的精光一无所有了,无论她要什么也赔不上,索性破罐子破摔。 “都说不能占便宜了,那当然得等价交换。”安年慢慢地抬起头,“之前我说,你是我的人。那这一次…我做你的人,怎么样?” 江桦突然定住了,愣愣地与那双深红的瞳仁对视着,在细雨中她的眼睛像是落进了繁星那样瑰丽。仿佛一个世纪的静谧过后,他有些僵硬地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倾身向前,以平生最迟钝的速度,缓缓拥向那修长的脊梁。 开始只是空而试探性的虚抱,发现她并没有多动作后,才极慢极慢地加力,直到她的肩膀靠上胸口、长发的香气清晰可闻,那个身影完完全全地被拥入怀中,仿佛手上的便是整个世界。 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波动,甚至分不清是欢喜或悲伤。只是他从未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一件事:某个人是属于自己的。在这个世界上,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独自前行。 安年同样抱紧了他的肩膀,雨水从她脸颊边落下来带着微热的体温。两个人都被雨水浇湿了衣服,但当头的乌云已经散去,这一场雨即将结束,明天又有新的朝阳升起。 “我们回去吧。” “嗯。” 第528章 双狼的傀儡 梁秋迈过走廊来到门口,满身尘土伤痕的身影正站在那等着他。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很顺利啊。”梁秋见状便觉察到了不对,“怎么?那个小子能把你们逼到这种地步?他的实力不至于吧?” “是的,对狼爪的封锁都在我们的计算之内,按照原定方案我们确实困住了他。”甲垂下头来,“但我们没想到中途夜莺突然出现在那里,冲破了我们的阵型,也打乱了我们的计划。” “打乱计划?”梁秋双眉一挑,“过程就不要多说了,直接告诉我结果。” “是。抱歉主人,这次我们的任务…失败了。”甲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狼爪的行动在计算之内,但夜莺的实力超出了预计。我们总共被伤七人,其中四人在短期内失去作战能力。而目标…对狼爪的抓捕没有成功,作为诱饵的狼尾也被他们抢回去了。” 室内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梁秋静静地看着他,面色如常,但身边却散发出窒息般的压力。 “这样啊,你失败了啊…”他幽幽开口,“既然你明白这一点还敢回来,是已经明白自己的下场吧?” “是,我已有觉悟。”甲胸口垂得更低:“请主人发落。” “你的错误不仅仅是放跑了一个人,而是泄密,泄露我这边实力的真实情况。”梁秋看着他,“我拿到所有人,就等于是拿到了所有的话语权,但一半的人可起不到一半的作用。等这些剩余的人汇合,他们自然全都会知道我并没有把所有的‘第二代’搞到手。这样一来,两边的价值就不再对等。若是那边不交出夜莺和剩下那个第三代的话,之后的步骤都会因此而被拖延。” “狼牙也已经行动了么…”甲低声道,“我明白了。接下来我会再筹备一次主动出击,如果可能的话,用强制手段拿下那两个目标。” “得了吧。难不成你真以为,这段时间能拿下两人,就说明他们全是软柿子了?”梁秋哼了一声,“若不是出手突然、还是趁着他们分散的时候直攻软肋,你也不过是勉强够到白狼门槛的水平,更不要提跟顶尖的那一人一对一。说实话,要不是他脱出了我的掌握,我也不至于要启用你,在这问题上态度还是摆正点的好。” 甲默默点了点头,对自己无关紧要的身份并没有多做反驳,只道:“要对付狼牙的话,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不必多做什么。虽然我们的筹码少了,但两个人的性命和四个人的性命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掉,接下来就要看他怎么做了。”梁秋叹道,“但这样一搞,灰狼这边的势力也会被他们觉察到,这是最大的问题。” 甲静了一刻:“以主人你目前在城里的势力网,灰狼也只是其中一股。如果有这类担心的话,接下来我可以…” “接下来怎么做,也该问问我们吧?” 阴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得甲脸色微微一变,条件反射地绷紧全身做好准备。相对的,在他身后的梁秋依旧面色不改,只是目光随他一同转去,看向走廊边徐徐走入的一队黑衣身影。 他们被猎物反杀重创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打道回府休养生息,而是一路追踪到了这里,终于见到了他们想见的、始终站在幕后的人。 “我们都听到了。”领头的丙在众人无声的拱卫下站在门边,看向甲的眼里像是有着阴云,“难怪这么多次险局你都能恰好撞大运。一直以来,你都是在倚靠着这么一个主人,狗仗人势的家伙居然还妄图掌握一切,真是笑话。” 甲谨慎地俯下了身,立在梁秋面前作势护主。 “不过既然敢在我们队里安插这么一个眼目,你也不仅仅是像看起来那么碌碌无为了。真是小看你了…白狼。”丙并不理会他,却是朝向了他背后的梁秋,“这么说来,孟队的事情,你也一定知道底细吧?” 一语激起无声的巨浪,刹那间身后所有黑衣身影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无一不是剑拔弩张之态。但回应他们的,却是一句轻声的嗤笑。 “真是久违的场面啊。十几年前我违规被捕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么个阵势吧。”梁秋耸了耸肩,“如果果真知道了真相,你们打算怎么做?” “还用说么?”丙脸上露出恨色,“自然是要为孟队报仇。无论凶手是谁…都要让他还以十倍的代价!” “报仇?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理由。”梁秋点了点头,“那在这之后呢?你们把所谓的凶手千刀万剐就算是报仇了,那么再之后你们要怎么做?” 一群人突然都愣住了,茫然的眼神面面相觑。这一句话戳到了他们最空虚的领域,到目前为止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取凶手性命,但目的达成后呢?在那之后…他们能去向哪里? “老孟可真是调教出了一群好队员啊,直到现在还在贯彻上个时代的规则。”梁秋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一番场景,“也真亏的你们在外面的名声还是仅次于白狼的精英,只是缺少了一个人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同一部队同一层次的人,只是战后投靠了他,就慢慢变得无他不可了么…到头来,你们也只是被他摆弄的傀儡,和这个被你称为狗仗人势的家伙并无区别,甚至比他还要更没有行动力。” “闭嘴!你懂什么?!”背后有人按捺不住,“至少他还让我们存活了这么多年!至少,他没像你这种懦夫一样逃避本来的任务,只会躲在背后、依附那些一无所知的第二代第三代,只为了一己之利去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喔,说的不错,我做这些确实都是为了我自己。”梁秋面对这番不堪入耳的谩骂,悠闲地抱臂在胸,“那么,你们呢?” 出口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 “你们给他报仇,是为了什么?不甘?仇恨?还是嫉妒?这些可都是人类缺陷的感情,是你们最该排斥的东西。这些为出发点去行动,即使完成了目标,你们也得不到任何结果。”他静静扫视着面前的人群,“死了就是死了,以前的灰狼永远不会再复生,不再有人指引领导。现在是该你们自己动动脑子的时候了——你们原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529章 禁忌的救赎 “原本的目的…”丙看着周围因这一句话而愣神的人们,咬着牙道,“要在猎人的领域重新确立我们的价值,要成为世界的主人…难道你的目的不是这样么?” “当然是,帝国的所有幸存者都该这么想。这么多年来,老孟确实做到了那些,不择手段、不惜代价,某些时候我也得承认他确实有几分手段。”梁秋并不在意似的接着道,“只可惜,如果方向根本就是错的,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无用功。” “你说…孟队的那些都是无用功?” “这么说倒有点过头了,不过结果就是他这一辈子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不是么?无论你们怎么说,现在活下来的是我,掌握势力的也是我,而他那些所谓的手段和努力,到头来只不过是让他白白赔上了性命罢了。” “白狼,你住口!” 站在最边的一人忽然暴喝出声,随即整个人在众人的低呼声中弹射而出。眼中按捺不住的狂怒变作燃烧的赤芒,细胞加持下快如闪电的一记重拳直朝梁秋脸侧而去! “喂!回来…” 目睹这一突变的队员皆是神色大变,出声就要喝止,但没等他们说完一记闷声便先一步响起:方才还状似慵懒的梁秋忽然身形一错,那一拳擦着他鼻尖而过,他自己的手却已经借势猛击来袭者的腹部。出拳的身影当即猛咳一声栽倒在地,还没缓过劲来,一只脚已经他在了他胸口,踩得他连话都说不出。 “有那功夫生气,不想听听他失败的原因么?”梁秋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围瞬间指向他的杀机一般,反而加了一分脚上的力道“没错,他一直在寻求着征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但他所追逐的权力,只是限于猎人领域之内…是在现在这个时代所创建的规则当中,顺应那些蠢货的想法。到头来,和那帮从未经历过最坏年代的傻小子们没有丝毫区别。” 黑衣的人群淌着冷汗盯视着被他踩在脚下呻吟的队员,却没有一人再敢上前,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正在傲然扫视他们,瞳中闪烁着明亮的赤色。那是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场景,是只存在于记忆和传说中的身姿、曾经站在那个时代巅峰的男人、更凌驾于灰狼孟长桥之上的——第一精英,白狼。 “那些规则并不属于我们。从原兽战争开始,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把我们当做人类看待,哪怕是我们自己也一样。”他松开脚,盯视着蜷缩在地的那名队员,“无论救过多少人,为此付出了多少,所有携带者还是只能在人们视线的边缘活动,仍然是让他们随取随用的人偶。孟长桥死后,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人过问么?答案你们也都看见了,连他都如此,剩余的人更不会找到别的出路。等到有一天原兽细胞彻底失去价值,剩下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他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是眼里的红芒越来越浓:“只要身上还带着这种血统,无论做过什么、结局是什么,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承认!所以我要的不是什么改变,而是摧毁,是完全粉碎现有的秩序,创立我们自己的规则——这不是什么宣战,是自救,唯有这种办法让最多的携带者、让我们这个种族能继续存活于世,为此牺牲一小部分人根本不算什么。这个时代不接受异类,那我们想要活下去便只能让整个时代臣服。这才是做世界的主人,这才是你们真正要报复的对象。”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却像是悠悠的钟声扩散,直从耳中震到脑髓。所有的人都不再出声,内涵各异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无数的信徒围观祭祀的仪式。 这种场景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了,许多年来无数人被他的话所指引,从当初被他所救的群众到谢春儿再到莫比乌斯的幸存者,而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尘封多年的战友,却依旧得到了同样的眼神。 “就算你这么说…这么多年来你始终坐在幕后,没有直接参与过冲突行动,手上能直接调用的有生力量也十分有限吧。”良久之后,丙有些迟疑地开口,“而且这次事关这么多人,甚至还包括剩余的第二代在内,你怎么保证一定能达成你所说的那些?” “谢春儿的全部资料我都有副本。你们之前被她耍了那么久,不信我也该信一信她的成果吧?”梁秋半是嘲讽半是调笑地耸了耸肩,“既然你们这么不安心,那就多给你们看点证据好了,甲。” 被他传唤的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多动作,反而是收起了刚才警戒的架势,缓缓地抬起手来揭下脸上的面具,全程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态,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面前因他的动作而愈发透出震惊的眼睛。 “这…这…”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一片相似的脸红脖子粗。他们一群经历过原兽战争、自诩一代精英的老兵,居然在十数年的时间内都没有觉察出这个人的真面目,而且在那面具之下还是这样一张容颜。说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莫不是他们被个还未成人的少年玩弄于鼓掌中,还是这么多年以来? “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也觉察到了,这家伙就是我手里的第二代,一直都是。”梁秋摊了摊手,“你们不用太惊讶,如果这家伙真像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也不可能在老孟身边呆那么久,替我掌控灰狼的情况不至于脱轨。单论年龄来说,他和那几个小子相差无几。只不过为了弥补他血统上的一点不足,对他的身体做了一番调整罢了。” “对身体的调整?” “这也是谢春儿的成果之一。”甲在这时接上了话,语气淡的好像根本事不关己,“在莫比乌斯岛上所进行的实验,是以发育期前的人类作为样本,而结果显示在人的第二个生长高峰期前的激素水平最有利于细胞的发挥。因此,通过技术手段让身体情况停在这个激素水平巅峰的阶段,是除了打破禁忌之外最好的方法。” “这真能做得到…”面前人张大了嘴。 他们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人体适应原兽细胞本已是禁忌,而在这之上对其施加任何强制性的手段都会带来反噬性的副作用,从之前强行提高活性的失败案例就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看似是逃过了这一劫,但毫无疑问高水平的细胞活性一定会侵蚀着这具身体——若不是透支生命的质量,那就只有透支生命的长度。 “早在很多年前,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的,付出什么代价并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对我来说这反而是救赎一样的东西。”甲像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想法一般淡淡说着,“所以说你们呢?如果今天所说的话就是你们的目的的话,你们能支付的代价有多少?单凭现在的你们,又能做到多少?” 他替他的主人说出了最后的问话,随后说者与听者一同陷入无言。长久的沉默后,黑衣的一方先动了。他们拉起了枪栓,整齐划一的咔哒声像是无数的士兵收剑回鞘。 “暂且信你一次…在你说的最终实验完成之前。”他们谨慎地将目光转向甲背后的那个身影,“希望你真能如你所说的那样做,我们需要的人只有白狼。” “大家都知道是交易,你们也没必要对我用老孟的那一套,我的…老朋友们。”梁秋带着满眼的猩红轻轻笑了,“到这个时候,谈点现实的就够了——你们之前得到的那个人,我现在很有兴趣见一下。” 第530章 天平另一端 半夜时分,天子城的细雨下得更大,水幕中的西苑区沉浸在兽灾以来难得的安宁中。街上的路灯零零星星,这个点自然也没有什么行人,这让走进居民区的两道身影显得无声无息,像是融进了黑夜里。 时隔许久后江桦重新又有了时间断片的感觉,一路上大脑放空地跟安年走在一起,直到看到那扇熟悉的门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哪里。兽灾的爆发以东部和北部为中心,这位于城市一角的旧城区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破坏,这会戒严已经撤销,一眼看去已经有几家窗户亮起了灯,那橘红的灯光从未让人觉得如此亲切。 安年从怀里摸出钥匙开门——刚来家里的时候她由于身份原因很少能独自出门,但以防万一江桦还是单独给她配了一把家里的钥匙当作备用。之前没怎么见她拿出来过,但这时候她开门的动作却很娴熟,反倒显得她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虽然从今天起事实也的确差不离就是了。 回来的路上安年只是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之前和甲交手的情况,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进门后也没有说些什么特殊的话。只是各自换下被雨淋湿的衣服,安年在门口收拾着,江桦望着窗外出神。 “明天一早,我还要再去一次总部那边。”半晌后他少有地主动开口。 安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么快就定了么?” “那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给我们留出时间。”江桦摇了摇头,“即使是现在,他的行动恐怕也在继续。孩子是在那里被抓走的,那里面肯定还留着线索。” 直到刚才安年都表现得毫不在意,而此时听到这话表情却是忽然变了变。毫无疑问她的心境绝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江一弦的安危始终捏着她的心,只是被她强行给掩盖住罢了。 “原来如此,你是已经和那个人照过面了么…”安年垂着眼点了点头,“他所要做的事情,影响范围应该不止你们队里的那几个人吧?” 她还是敏锐地看出了他的想法,事已至此江桦也没有再瞒,一股脑地把那番只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的谈话和盘托出。说到那个选择时他特意注意了安年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看起来果真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对这一切早就有所觉察。 “这样么…他才是真正站在幕后操纵的那个人,连谢春儿都…”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黯然,不过转眼便烟消云散,“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得没错。我们可选择的范围,只限于他给出的选项。”江桦看着自己的手,“所以接下来只有与他一战…把他一直以来的成果全部销毁。” 安年静静地看着他。这个隐藏的选项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却又心照不宣。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它,但现在她知道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不是说了么,你只要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就够了。”她淡淡地笑了笑,话却没有说完,“不过,照你这么说,白狼应该是不会给我们留下两全其美的选项的吧?如果我们公开与他对立的话,相当于和他掌握的所有势力为敌。就算抛开他手上的人质,光是他掌握的信息就会让我们陷入被动。” “他之前做到过猎人的理事,手上的势力不会小,每一个都是他潜在的眼线。”江桦说,“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有什么对他不利的局面都会被发觉,只有绕过所有能让他起疑的地方才有机会,按照现在的情况…”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安年却主动将后面的话接了上去。 “现在他一定也知道了他手下人落败的事情,警惕心会更高。”安年说,“按照现在的情况,只有让他的目的被满足…也就是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人,才有可能出现能被我们抓到的机会吧。” 江桦并没有再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不用想安年肯定已经理解了这其中的含义,剩下的不说也罢。 “没什么,只要是你的选择,无论是什么我都支持你,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一茬我也会自己去找他。”安年说,“也别把我看扁了啊。只是自保罢了,有准备的情况下我倒要看看谁能动得了我,现在问题只剩下…” 话说到这里忽然都停住了,两人循着怪异感一致地转头看去,就见里面卧室的门开了一道缝,半个小脑袋挤在那里,正面露不安地往外看。 “你还没睡呀?”安年微微一惊。此时已经是凌晨,而他们两人都把声音压到了最低,是不可能吵醒已经睡去的人的。出现这番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她一直等到了现在。 当然,也就完全地听到了刚才那番对话。 江桦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江一竹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朝着这边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心上。这是另一个他无颜面对的人,以她的细腻早该隐约察觉到什么,更不要提在这之后她又将卷入一场因他而起的风暴,当然也就有足够的理由谴责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心里这么想着,一回眼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已经在他发呆的时候走到了他面前,抬起一如既往清澈的眼睛,轻轻开口。 “爸爸,你回来啦。” 第531章 婚姻禁令 江桦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话来。这是曾经再平常不过的场景,每次回家她都会这么说。曾经家里只有两人的时候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如今出来迎接的只剩下了江一竹,少了那个蹦蹦跳跳伴在她身侧的身影,这让他觉得无比扎眼。 “啊呀,你看我都跟你说过爸爸不会有事的嘛,这不就回来了。”安年发觉到了场面的尴尬,笑着道,“所以没关系啦,这么晚了,赶紧去睡吧。” 江一竹乖乖点了点头,向里屋迈了一步却又犹豫着停下了,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回眼来,目光又定在了江桦身上。 “这次爸爸妈妈…也很快就又要去工作了吗?”她试探地说着,却像是已经猜到了回答。无论爸爸还是妈妈都始终在为外面的事情奔波,回家也只是匆匆一面,这么久下来她对这种事情早已习惯了。 场景沉寂了片刻,面前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半晌安年才抬起头来,微笑道:“是呀,还有一点小任务,不过这次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到时候你可能要跟妈妈一起去一个地方,可以么?” “跟妈妈?”江一竹好像是意外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别开了眼光,“那…是要去找姐姐么?” 她还是这么敏感,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渊源。安年顿了顿,没有应她这一句,只是同样将目光转到了江桦身上。后者静静地和面前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着,良久之后,才伸出手,缓缓地摸着她细软的头发。 “对不起。”他低声说着,感觉自己的话又变得苍白无力起来。但江一竹似乎并没有听出来,只是眨巴着的眼睛,有些困惑地望着他。 “爸爸,你不去么?” “我也会去,只是可能跟你们不在一起。”江桦斟酌着自己的说法,“但我到时候一定会看着你们,就像以前那样。” “我明白的。”江一竹点了点头,“爸爸要保护我们的对吧?” 这话让场面再度陷入无言。既然已经知道需要保护,那她必然也意识到了这背后的危险性——想想也是,毕竟她是江一弦被抓的第一目击人,即使并不清楚大人之间的恩怨,对于这其中的异常怎会没有察觉? “没关系的,到时候我会和妈妈一起去。”江一竹接着道,“只要爸爸在,那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江桦怔了怔。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感受到这种不明来由的信任,但面对的东西却完全不同。此时眼前的那张笑脸表情是如此的单纯,就像是刚刚破壳的雏鸡,一切都只是本能的反应。 “因为爸爸一直都是那么做的,一直都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好的事情。”她像是平常那样低下脑袋,摇了摇头,“有爸爸我才能见到这么多的东西,才有今天这样的生活。爸爸一直都在救大家,也会救我,所以我不会怕的。” 江桦听着她说话,眼前的小脸早已看管,只是那双小猫般谨慎的眼里此时却毫无怯意。很难说这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正的有所依靠,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你也给我带来了很多。”他伸出手拥抱住那个小小的身影,感受着她身上柔和的温度,“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无论是谁。” 是了,一切都是从她来到身边的那一天开始的,连那个男人都没能预测到在这之后的轨迹。空无一物的自己因此而脱出了成为人偶的命运,现在他总算是确定了这一点。也因为这样,有一句话他终于有资格去说了。 “放心吧。”他感受着身边两人的存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你们。” …… 梁秋推开门,里屋浓重的腐朽味直贯入鼻,角落处坐着双手被反绑的荆明,正垂着眼一言不发。 “他封锁了数据库,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他就是不开口。”丙指了指那个身影,低声说,“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法调用核心数据、连在系统内发布新消息都要受阻。” “放心,这点我还是明白的。”梁秋说,“说实话,要不是他给我整了这一出,我也不至于让你们去应对另外的那两人。” “那你这是…” “别看他这样,这可是白狼里最难对付的人啊。”梁秋摇了摇头,“” 他走上前,刻意地发出了脚步声,引着椅子上的人抬起头来,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隐约的伤痕。 “看起来你没有很惊讶。”梁秋说,“你早就该猜到是我了,对么?” 荆明并未说话,邪眸中留着的尽是内敛的锐利。自从成为阶下囚后,他必然也已是很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但此时那双眼睛却依旧让周围的人不敢直视。 只是与周围人严肃的神情相反,处于他目光焦点的梁秋却反而最为轻松。他挥挥手,示意让周围人退到门外,这才重新开口。 “也是。以你的本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妥协呢。”梁秋耸耸肩,“只不过,你既然这么擅长计算,做这些也总得算一算得失成本。这么大的投入,最后能换回什么呢?” 这话说得随意,但听者更为随意,这句话说完他甚至再度转开了目光,像是看都再懒得看梁秋一眼。后者却像是根本不在乎,继续自言自语般地低语着。 “你想要的,是尊严?地位?还是所谓的承诺?确实都是些听上去不错的东西,但那只是对人类而言。”梁秋说,“在被时间碾压过后,这些东西也只是过往云烟。历史由大多数书写,有的时候必须得承认,即使是像你我这样…不,甚至于更胜于你我的人,到头来也只能落到个任人评判的下场…如果任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的话,一定会是这样的结局。” “来稍微讲个故事吧,也是发生在上一个时代的事。”梁秋压低了声音,“关于…黑狼的故事。” 荆明表情微微一变,目光终是又重新看回了他,连带着周边旁观的队员都不由自主地侧目竖耳。这个名字始终游荡于只言片语中,却在这个时候被作为主题摆上了桌面,他们都察觉到了这背后的信息量。 “从原兽战争开始讲起吧。那是最文明却又最野蛮的时代,人的兽性被开发到极致,军队的地位处于任何人之上。就在这样的群体当中,携带者又一度被推崇为人类的希望,而作为金字塔之塔尖、持有黑狼名号的顶尖精英更是如此。” 说着这些的时候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自言自语般地叙述着:“他拥有着传说般的地位和赫赫的战绩,却也没有像其他人一般以高级物种自居。在一开始,不知情的人们将我们称为神话的战士,而他便成为了携带者与人类之间的桥梁,在两者之间来回,负责资源的传递和计划的发展。作为战士,也作为外交官,无论在哪一边都有着让人羡慕的地位。” “而就在那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女人。” “那是个很普通的人类。除了相貌和青春外什么都不值一提,在战争面前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无知到能被称为愚蠢。但就是这么一个普通人,爱上了在前线作战的携带者。” 叙述的声音像是羌笛悠悠:“那个年代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谁都不知道自己明天的结局,但那个女人拼命地活了下来,足足等了他十年。只要一有机会就主动去前线探望,哪怕其他人都对此避之不及——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多见他几面。” “原本这只该是她一个人的行为,但在那之后黑狼也变了,不仅多次违反规定跟她见面,给了她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承诺,甚至为此打算放弃自己作为携带者所能享受到的优待,还悄悄取到了她的基因样本,想要通过帝国的技术刻出后代,让她拥有一场跟常人无异的婚姻,至于他自己当然也要作为普通的人类而活。” “有一天她又一次跑来阵地,但却刚好遇上了原兽来袭。所有人都在前线的正面战场,根本没有人顾及一个小角落的情况。为了救她,黑狼只能独身一人离开队伍行动,但仅凭他单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抗住那么多原兽的围攻。” “这是当然的,单以人之身,怎么可能与进化过后的原兽相抗呢。”梁秋悠悠道,“所以最后想要活下来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办法——他在人类的眼前,使用了细胞。” 暗地里的呼吸声突然一滞,似乎是周围人集体屏住了呼吸。只有梁秋感慨似的轻叹一声,说话却依旧不急不缓。 “结果还算不错。以黑狼的血统,搞定那些原兽还不在话下,但某些东西还是不可能回来了…他还是太过天真。人类可以为了他不管时间和生死,但偏偏却无法接受一个真相。” “不过黑狼也早已想到过这一点,并没有多想要去挽回什么,还主动断掉了联系。只是把先前得到的样本编入人类再造的基因库内,这样哪怕在战争中遭遇不测也能留下一点东西。” “光是要到这个许可,他又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不过事实证明最后也的确派上了用场。毕竟在那之后,他很快就惹上了杀身之祸。而那灾难的起源是——那个被他放走的女人,泄密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意无意地扫视周围沉默的人们。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想到了。黑狼一直自诩不以战争为人生目标、要为真正的和平而战,却反而落得个被人类和携带者双重抛弃的下场。本来那就是战争末期帝国临近崩溃的时节,这样的状态下他更是走投无路。最终他为了赎罪不得不接受打着任务名义的最终实验,在那场实验中成为了怪物的一部分。”梁秋说到这微微笑了,“那次实验的材料和技术都并不完整,吞噬了他的试验品在完成之后便脱出了控制。巧合的是,失控状态下的样品刚好经过了那个女人所在的区域…虽然只是残缺四象的力量,也足够在盟军赶到前扫平那里。” “你也猜到了,那片毁于一旦的地域,就是如今东部战区的由来。只不过那次实验催生的还不只是那片废墟而已。”梁秋悠悠地看着面前凝滞的眼睛,“从那之后,所有的携带者便都藏入了阴影中,立下了重重规矩。所有人与人类社会相隔绝,因为我们终究不会被接纳,那么就彻底断去与他们联系的可能,连那种生存方式都一并抛弃——这便是,婚姻禁令。” 第532章 闭合的眼睛 话音在空气中逐渐消散,在十几秒的时间内阴暗的房间中没有任何动静。守在门口的队员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状似呆滞地品味着那番话所描绘出的画面。 他们并非核心成员,对当年的真相也不过是雾里看花,现今相隔十数年时光的故事被揭出,他们也不自觉地被眼前人牵引进了回忆当中。但屋中还有一人并不拥有那段时光,在长久的寂静后,他终是抬起了那双深邃的邪眸,首次与面前的男人直直对视。 “原兽战争的结束,应该是在莫比乌斯岛覆灭之前。”荆明低声道,“在那之前有一段空白期…这就是你在那时所经历的事情么?” “在那个年代,每个人的经历都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我活下来了。”梁秋并没有否认,“但正因为活着,才要把这些事延续下去。如果我失败了,还有什么能去证明葬送掉的那些时间?” “为了这种理由,你才会活成如今这个样子。”荆明望着他淡漠的表情,“隐藏真实的自我,演了十几年的戏,也只是被自己的时间所困,这样看来你也真可怜。” “是啊,你说的没错。”梁秋笑,“但到头来,你们不也是融入了这场戏么…还包括你在内。” 荆明看着他,表情复杂:“我的确没有想到,当初说着那种话的你,才是真正不愿站起来的那个人。” “站不站的起来,我已经不在乎了。要达到最终的目的,这些本就不应该在考虑范围之内。你最该清楚这些不是么?”梁秋俯下头扫视着他,“这么说的话,你我本该就是一类人。” 荆明沉默了一下:“你所说的计划,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只差最后一步,就看看这临门一脚要怎么个踹法。”梁秋说,“至于在那之后的事情,我也无法预测。那会是全新的时代,只属于我们,谁也描述不出来伊甸园是什么样子。” “如果做到了,到时候我们也应该已经变成了祭品。”荆明一语戳破,“知道真相的你还能说出这种话,不愧是多年的骗子。” “我不否认,实现终极实验需要的当然是最为精炼的血统,超过目前了解到的任何一次。”梁秋俯下身,“但宝贝放错了地方,也就变成了垃圾。越高级的实验越是有剂量要求的,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 荆明眼神微微一变。 “这是你自己的机会,也是白狼其他人的机会。”梁秋走上前,在身后人吃惊的目光下风轻云淡地解开了他手上的锁链,“说实话,我并不想在这次的行动中牺牲掉你们几个。以前是别无选择,但现在谢春儿把完美的替代品送上门了。只需要收下她们,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荆明面无表情地活动着手腕:“如果你的行动真已经进行到你说的那个地步,我想不出你在最后还要迂回的理由。” “如果每件事情都需要理由的话,那人生未免也太无趣了。”梁秋说,“在这个时代里我已经跪得够久了,就当是我想要最后站一次吧——不仅是不败北这么简单,而是要堂堂正正地胜利。该得到的一分都不能差,不应受的…也不会再多接一分。” 他轻轻一抖手,一道银光从指缝间飞出,被荆明正准接住。那是一枚刻着白狼纹章的磁盘,经过长久的保存后再度物归原主。两人都没有再进一步的交流,几分钟过后,狭小的房间内被荧屏的光所照亮,随后如往常一般有节奏的密码敲击声静静散在空气里。 “希望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荆明放下了键盘上的手,自言自语般道,“现在系统还在受城里影响,最多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在这之后的事情,别再来找我。” “这就足够了,该说不愧是你。”梁秋眼里映着验证通过的淡绿图标,嘴角不自觉地挑起,“接下来只需要看着…会有多少傻瓜接下这份有诚意的请柬了。” …… 数据框弹出在屏幕上,一条条的信息按时间顺序成排展现在眼前。江桦顺着按键指引一步步接入,底层数据库如往常一般输入输出着信息,搜索浏览功能一切正常。 “连城际网的硬件都被原兽毁了吧?你们总部这边这个系统居然还能运作?”在旁边看着他操作的安年见状也不由得惊道,“说起来负责维护的…应该是你们那位‘狼眼’吧?这水平,在这个时代肯定得是人类的天花板了。” 江桦并没有回答,只绷着脸看着屏幕。和安年不同,他在此之前就尝试过用信息部的设备登录,而那时的系统分明是处于全封闭模式,想来必然是荆明最后采取的防守策略。如安年所说,在谢春儿不复存在的现今,能破解他防火墙的人类找遍世界恐怕也不够一个巴掌,但现在全封闭模式确实地解开了。 他带着这个疑问继续操作,匿名抹掉记录后点入操作后台。在黑狼的时候他和部门总部打过照面,也因此才找来了这里动用这台中端电脑,身份通过后他可以调取狼巢势力范围内一切区域的监控录像,当然也包括已经被封锁的、江一弦被掳的白狼总部。 无声的画面在面前打开,观看的两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大厅内的摄像头都是单独供电,并不受兽灾下全城断电的影响。之前一晚他从江一竹那里问到了姐姐失踪的详细情况,小家伙记忆力一如既往地好,即使害怕还是把时间和地点的细节记得很牢,这让他很容易就锁定了时间点,所幸现在看来敌人还没有想到删除这个时间内的痕迹。 “在这之前小弦就出了问题!”安年望着屏幕上一晃而过的影子,语调骤升,“看她这是自己出了问题…恐怕是休克!她之前就被人动过手脚了!” 江桦按着她抖动的肩膀。她之前的冷静果然都是强装,江一弦出点什么三长两短她都一定是第一个崩溃的,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能当第二个,必须得让自己保持在能够正常思考的状态。 “先等等。现在他的计划还没有正式开始,为了保证活性的完好不可能真的伤害到那孩子的身体。”他低声道,“在这之前要弄明白…到底是谁在替他做着这些工作。” 大概是被他的话劝服,情绪激动的安年略微平复了些许,强自按捺着重新俯下身来盯视着屏幕。画面上江一竹似乎是在喊着一边的避难所医护人员,但后者忙于转移伤员并没有分出多少人手,而就在监控的角落处,另一群黑影却不自然地渐渐挪近。 “没错了,和小竹说的一样。”安年一指屏幕,眼里翻动着危险的红芒,“就是这些人…抓的小弦。” 江桦同样定住了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唯恐错过半个细节:黑影们似乎和江一竹说了些什么,边说边拉扯着两个孩子,江一竹很明显是在抗拒,但却不自主地被拉离了江一弦身边,身边像是在匍匐待命的黑影迅速展开了队形将她包抄当中… 尽管明知结果,江桦与安年二人还是不由得看得手心出汗。画面中的江一竹显得很是惊慌失措,大概是也明白爸爸妈妈不在身边自己孤立无援的场面,在包围下不断朝着墙角退去,影子们步步紧逼,从这个角度甚至已经能看见后方有人掏出了武器。 但下一刻白色的洪流突然涌来,一群医护员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意图插手,黑影们见情况暴露迅速收势撤队,事情没挑起来不明事实的路人也就没深追转而照顾病患去了,画面最后只留下了女孩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不安张望间进度条走到了头。 “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两个孩子一网打尽…但没有强取,他们的行动原本该是秘密的。”安年挑起眉,“看这个身手…不像是携带者。” 江桦盯着屏幕上监控最后的固定画面,眉头紧皱。他自然也看出了这群不速之客的情况,估计是有意避开人群,但行动模式怎么看都是普通人。如果连这也是梁秋的安排的话,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支隐藏的势力? 他默默擦掉手上紧张出来的汗,让自己的注意力从画面里江一竹的身上转开,这才得以在脑子里开始梳理。之前他为了避免自己的预感特意拿走了梁秋的权限,按理说他这段时间的地位应该是徒有名分而已,更不要说猎人理事这个职位本身就是没什么实质调兵权的文职,但如今却有不明来由的人为他服务,要想做到这一点的话… 细微的响动忽然在此时传入耳中,沉思当中的两人同时一凛,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门外。 “有人来了。”安年低声说,“就在…正门口。” 第533章 黑白相生 两边的人在同时出了声,语气倒是一致地惊讶,只是另外一边带着惊恐。好在江桦反应还算及时,看清的一刻已经伸手拉开了他,不忘抬手拦下了一边的安年,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她直接一枪爆头的结局。他还只是稍微吃了一惊,另一边的王庆却已经是瞪大了眼,惊魂未定中一副白日见鬼的样子。 “这…这是?” 他确实也值得上这么惊讶。自从那次猎人集会短暂的会面之后,白狼对他来说又成了都市传说,对眼前的人更是将近一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出事之后连联系方式都未曾想过,谁知道却在这时候撞见了本尊。 “你…有段时间没见了。”王庆被他盯了好几秒才像是回过神来,反而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不过当了这么久的领导好歹练出了几分嘴上本事,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有些迟疑地指了指按年,找了个自认最容易切入的话题:“这位…莫非是夫人?” 原本还狐疑地打量着他的安年被这话呛了一口,倒是江桦侧目瞥她一眼,接着点了点头:“是。” “哦,我还说之前没见过。”王庆附和一句,表情中不乏艳羡,“那恭喜你了,名副其实。” “谢谢。”江桦应了一声,“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王庆微微一愣,他本还在慎重考虑着如何圆润地过渡,结果下一刻就成了无用功,也只是挠了挠头:“队里最近出了点事,回来查一下档案,你们呢?” “差不多,已经查完了。”江桦指了指身后的主机,“你要用的话现在就可以用。” “那好那好,谢了。”王庆搓了搓手,也就直接上前刷了身份卡登入系统,,一边脸色严峻地浏览列表同时在手边的资料册上写写画画,江桦随意瞟了一眼,入眼的是熟悉的黑狼甲乙丙丁戊任务列表。 “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给其他人分配新任务了?” “不是,黑狼内部的一些事情。”王庆从屏幕前抬起头,似乎想着什么似的,眼神有点复杂,“是之前任务里出了一点差错,现在我正追查。” “这样么。”江桦颔首,“也是部门内的?到目前为止黑狼已经能重新集结了么?” “算是吧。虽然这几天确实折了不少人,剩余的还被打散,不过现在最核心的那部分力量已经都联系上,能找回的都找回来了,在猎人里算是恢复最快的那一拨了。”王庆说着,谈及此事语速也重新快了起来,“剩下就是这次事件之后的内部纷争,解决之后,差不多也就能回到以前的编制。” 江桦暗地里稍微松了口气。这支外围队伍如今已经和他没有太多关系,多他们少他们也不会对现状有什么决定性改变,但听到这话他还是不由得欣慰了一下:无论他们的境遇再怎么遭,外面的世界似乎还没有因此被影响,那些不知情亦不相干的人们还走在原本的轨道上,对如今两方来说这是最好的局面。 王庆却没发觉到这番隐秘的心思,倒不如说他说话的同时也在惴惴不安地打着自己的算盘,但说到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跟江桦说话从来得不到多少接茬的机会,眼看着话题就到了说无可说的境地,江桦也就简单地道一声再见准备离开,他在后面望着二人走向门口的背影,也不知道是哪跟筋突然一抽,出声便叫住了他们。 “等等,既然说起这么一出,我也有事想多问一句…”王庆舔了舔嘴唇,带着些试探接着道,“我们的情况暂时是这样…那你们的呢?” 本来这话问的就有点底气不足,他眼看着听到这话的江桦难得神情变化,那心里更是打起了鼓。平日里再怎么趾高气扬,他也还保有成年人基本的自知之明,和眼前人天壤之别的地位差距还是明白的,要搁古代这是妥妥的犯上作乱,说不定就得因此掉了脑袋。 但他到底是问了出来,或许一开始他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打算。 “虽然这么说确实是冒犯,但除了我们之外,你们也是狼巢这个部门的一部分吧?”王庆拿捏着语气,“就算之前我们这边的事并不在你们管辖范围之内,也算是有过不短的交情。那么长时间才得来的东西,说扔就扔总不合适。” 他看着江桦似乎没有让他闭嘴的意思,也就撑着胆子说了下去:“更何况,就算之前裁过一拨人,狼巢也还是狼巢,留下来的人都在这里呆了很多年,没有本分也有情分。如果这个部门真就这么轻易散了,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这帮人以后无论是什么去处也不好过。” 这话说得绕来绕去,就是旁边的安年都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怎么就能判断,这部门就要完了?” “我看到部门中有人主动出手伤人。报告上说是由从内部领的任务,这也是我这次前来的目的…但按常理说,部门不可能通过这种内容的审核,更别提是这个时候,还是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王庆说,“我怀疑,在这之后存在一个黑市网络,就开放给这些摇摆不定的人,利用他们来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已经把剩下能联络的人全都回收确认了他们的情况,但即使这样也没办法排除所有的叛徒,不知道那个时候就会再开几次冷枪。以现在其他人的情况,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动荡了。” 江桦一时缄默。光是听着这一小段话,他已经能隐隐推断出这其中的真相。梁秋曾是整个狼巢部门的负责人,权限当然高于一切,想要做到王庆所说的程度简直不要太简单。那个人的计划不仅仅局限于他们、局限于携带者,连普通人都要一并包括在内。这样想来,他所说的整个世界的洗牌也绝非没有理由。 他们从未彻底看穿过那个男人,那深埋于外表下的野心也好,骨子里并存的悠哉与嗜血也罢。 “我们都明白,这个部门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绩,归根结底是你们挣来的,我们做的再多对你们来说也不值一提。现在狼巢要散,其他人都是倾巢之下的鸟蛋,没人想要看到那种局面,但单凭现在的我们连这事的头绪都摸不到。” “所以…”他沉沉地吸进一口气,突然上前,朝着江桦深鞠了一躬,“拜托了,就当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请你…帮我们一把吧。” 第534章 祸起萧墙是妄言 江桦看着面前那个背影,心情一时有些微妙。王庆的为人他多少还是知道点,能让他弯腰的事可实在不多。这一躬他自己是绝对鞠不下去的,但现在他是代表着那庞大的猎人队伍,作为黑狼、向着印象中所向披靡的白狼的求援。 几名队友的消失、小队的崩溃原本是无声无息的,但他确实没想到蝴蝶效应已经蔓延到了这种地步。某些规则真的就是单纯为他们而制定的,离了他们便不转。那个男人一开始就把这一切考虑在内,外表强横的第一猎人部门,对他来说一触即溃。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帮忙咯。”安年看着这情景倒也收起了枪,谨慎地打量着来人,“你说这是关乎整个部门的事情,那你目前掌握到了什么地步?” “关于目前挑事的几个人的资料我已经掌握了,剩下的就是追查他们的去向,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把这一帮人镇压下去。”王庆直起身,“只不过他们既然敢闹事,就表明已经不打算服从于黑狼,我能做的只有完全地消灭这股势力,治标不治本,反而更会引发队里的恐慌。但如果有白狼坐镇,那就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了。” 这番话已经把现下黑狼的处境分析了个清楚,可见他这一年多的领导生涯确实是没白干,能有今天的地位也不是徒有其名的。只可惜他所能知道的也仅限如此了,白狼已经是四分五裂,灰狼的残党也已经投奔梁秋手下,医者不能自医,他想要抓的救命稻草比他们更要自顾不暇。 “你要怎么做?” 王庆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却没有从中看出多少动容的意思,这反应让他心里暗暗一沉,但还是赶忙将手上的文件递了过去:“现在我这边还在整理资料,通过系统能查到他们曾经集合的地点,接下来需要的大概就是逐个排查了。” 江桦从他手上拿过那张表格,上面已经记录好的任务清单,依旧是曾经熟悉的排版,唯一扎眼的是所有任务的内容一栏都是空白,根本看不出他们实质所为。没有内容执行当然也无从谈起,很明显这是要掩饰些什么东西,而从时间来看,这样莫名其妙的发布已经是持续了半月之久。 “这段时间白狼也有要务,可能抽不出太多时间来做这些,还请你不要太受干涉,先按照原计划行动吧。”安年朝那报告页扫了一眼,显然并没有多少兴趣,“这件事已经知道了,你刚才也说了一个部门内的事情一脉相生,我们之后也会从旁协助…” “等等。”看着那表格的江桦却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重又向王庆道,“这就是你找到的全部记录了么?” “剔除掉部门正常交涉的任务之后,剩下的就是这些了。”王庆微愣了一下,连忙回话道,“兽灾之后整个网络瘫痪,所有部门都进入紧急状态,原本来说,猎人的任务都应该直接由城内高层直接指派,光是这些就已经远超过了正常发布的任务量。如果有什么不对的,我还可以再找。” 江桦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定在手上的表格上,顺着那些熟悉的任务编号逐条地往下浏览。安年见他脸上全是认真之色,知道其中有异,也不由得凑了过来:“有什么不对了么?” 她顺着江桦的方向,眼光同样定格在了时间栏,也因此很快发觉了什么不对:那些任务按照时间顺序有规律地排列,但这规律的发布却在半月前毫无预兆地中断,直至两天前才重新恢复,之后频率便再度变高。对比时间,和底层数据库被荆明封锁,而后又莫名其妙解封的节点完全相同。 “刚才说过…抓走那孩子的不是携带者,而是普通人。”江桦指了指之前的几个日期,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向安年道,“看这里人员数,有许多执行任务的小队人数和监控中是相符的。而且这个系统属于部门内的档案库…这一直是他管辖的范围。” “你的意思…就是他们。”安年猛然惊醒,同样压低了声音,语调像是瞬间堕入冰窟。 江桦默默点了点头,这个猜测已经是对当下情况最好的解释,这样一来算是锁定了抓走江一弦的嫌疑人、也搞明白了梁秋到底是以什么方式操纵外部势力的。王庆的上门歪打正着,但这并不能让严峻的形势缓解多少。 如果这个情报是真的,那么梁秋掌握的势力就已经不仅仅是携带者、而蔓延到了不知情的普通猎人身上,且势力范围还不仅仅是狼巢这一个部门而已,与他这边对比,信息上的优劣鲜明可见。 “你说你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资料,对吧?”就在他沉思的当儿,安年却已经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直盯着王庆道,“把他们的位置给我们一份,到时候我也会跟去。” “这、这倒是没问题,不过…”王庆被她护子心切的眼神灼到,不由得退了退,还没想出下一句,江桦却已是先一步出手拦下了她。 “不能这样。”江桦低声冲她道,“之前在仓库的那一战,你的立场已经暴露了。如果这些人真跟他有关系,那你就是最大的目标之一,贸然露面风险太大了。” 安年一时语塞,目露不甘地收起了架势,却并没有反驳什么。确实这次算是摸清了敌人的底细和手段,但改变不了他们在明梁秋在暗的局面。那个人的信息网已经扩张到全城,他们这边的人固然实力强横,却没有一人在梁秋的算计之外。 那个人目睹了三代携带者的兴衰,对于这个处于世界角落的群体来说,他近乎无所不知,没有人比他更深切地经历了几十年的时光变迁。 “那个…两位?”王庆站在旁边看着这诡异氛围不知所云,半天也读不出空气,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也不用这么犹豫,如果实在勉强的话…” 他说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打好了遗憾而归的计划,没想到话音刚落,四道目光一下就落到了他身上,安年是尖锐,江桦却是若有所思…就像菜市场掂猪肉。 “诶,你们这是…” “你刚才也通过了验证,也就是说还能用你的名义发布任务、也能用这个联系到其他人,对么?”江桦冷不丁问道。 “额,这个确实可以,不过你这是要…?” “黑狼的事我会帮你,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能直接和他们对立。”江桦看着他领口上显眼的黑狼纹章,“把他们发布任务的格式记一下。在这之后,按我说的做。” “……哈?” …… 20小时后,南淮区老街巷口。 徐宽沟压下头顶的鸭舌帽,让阴影投在脸上把五官遮在人视野之外。身后的两个同伴穿着与他相似的衣着,过街的动作像是古时岛国的忍者般有意地保持着静谧,最终拐入城区一脚的胡同当中。 “徐哥,你确定这次没问题么?”确认了周围再无人后,走在他左面的人终于忍不住摘下了口罩,露出很有识别性的兔唇,“那个发布任务的id…好像是…” “没错,是那个人的账号。”帽檐下徐宽沟的双眼闪过精芒,“所以我才会去抢这个邀请的位置。如果能得到他的承认,那他手下的那些人一定也会被带动着归拢进来,到那时候整个黑狼都会是我们的…那位大人果然没说错,是要让我们自己成为‘主人’。” “但是…” 走在另一边的眯眯眼才刚开了口话音便掐断了,三人疾行的脚步随之而停——因为就在巷口的尽头,一个身影已是清晰地映入眼幕。 “你们就是拿到那条任务的另外三人么?”来人上下打量着他们,用的口气与平日在训练场上时别无二样,“那么,至少这次任务里我们就是队友了,希望你们还能按照以前的规章办事。” “你…真是王庆队长?”兔唇掠过掩饰不住的惊愕,“那条任务是你发布的,那你也加到了这个阵营里?” “差不多吧。”王庆冲他挑了挑眉,“怎么,不欢迎我?” “不欢迎当然谈不上。”眯眯眼挠了挠头,“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加入进来。” “再怎么说,也都是要先活命养家里老小的,现在应该也只剩这么一条道。”王庆轻叹一声,“说起来,我这也是托人介绍第一次干这个,还没太大的把握。不过看你们这样子,似乎还算靠谱?” “这是肯定。”徐宽沟拿到了话语上的主动权,态度也就不自觉地放高了不少,“这一行存在已久了,不过现在好像是由一位已经退隐的大人掌握。听说和上头联系很紧,连白狼和灰狼的情况他都透给了我们很多,也亏得这样我们才及时抽身——不怕话说得直,以前咱们指不定被那些大人物蒙了多久,现在形势本来就乱,非得不走寻常路才能摸清自个是在为什么卖命。” “是么。”王庆偏过头,语气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如果真是这样,或许也能称之为是一条出路了。” “那当然,哥儿几个没文化,但哪儿能吃饭还是看得清的。”徐宽沟谨慎地看着他,“话是这么说,这次的任务是由你发起的吧?你现在应该还没正式进我们这片,是要拿什么当敲门砖?”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慢慢解释也无妨。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手头的事情做完,这样才能有坐下来谈谈的本钱。”王庆扫视着面前几人,“跟我说说你们这一阵子得到的情报吧。作为交换,我可以带你们…抓到漏网之鱼的那个‘第三代’。” 第535章 那位大人 王庆一边说着一边放低声音,有意做出一副深沉样以掩盖心里的疑虑。面前的三个人他都认识,均为黑狼内有点资历的队员,熟人在此情此景下碰面却只让他觉得心寒。 仅仅在不到一个月之前这三个人还在黑狼本部给他点头哈腰,此时却被那条任务告示钓了出来。那两人的说法果真没错,别说是狼巢更核心的部分,就算是他自以为知根知底的黑狼,也早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腐朽掉了,而他甚至连黑手是谁都不知道,还得靠这种办法引蛇出洞。 他心里想着这些,感觉脑子都快要被各种猜想撑爆了。但不知道是脸上的表情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这话才刚一出,眼前三人的表情就是齐齐一变,相互对视了半天,再看向他时竟然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恕我直言,王队。”徐宽沟斟酌了一下,换回了从前的称呼,“你真是第一次掺和这活的么?” “怎么着?还觉得我是撒谎?” “这倒不至于,不过你居然连这种等级的情报都知道…”他舔了舔嘴唇,“能不能问一下——这事儿,是谁告诉你的?” 王庆心里暗暗一紧,脸上却做出了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既然都知道等级高你还多问什么?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该问问你了,来我这报道的时候你们仨的报告可是一穷二白、在城里没半个熟人,你们这消息又是哪来的?” 到底是曾经的上下属关系,兔唇和眯眯眼被他的气场所压都不由得缩了缩肩,徐宽沟听着那话也有点犯怂,但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脸边的线条就同样绷了起来。 “之前叫你王队是念着之前的关系,你也别太得寸进尺。”他的话透出明显的不爽,“俗话说入乡随俗,只要归了那位大人手下,你我之间就没有谁高谁低。这些消息也是我们实打实地干了快两年才知道的,论资历,在这你是号不动我的。” “两年?”王庆都没来得及去反驳那话中的冒犯,“你是说…从两年前,你们就已经盯上了‘第三代’?上头那么早就告诉你们了?” 他说到这就见徐宽沟宽眉微挑,后面的两个跟班却是笑得不明意味,诡异的气氛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难不成你们真有那个胆涉足这些?” “诶,到底是你发现的晚。都入了这圈,谁还指望能把白道走到底?你也该知道,猎人这一行本身就不怎么干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手脏点总比一直被蒙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要强。”徐宽沟摇摇头,“‘第三代’不就是两个小孩的代号么?好歹我们之前也是见过真人,别说还挺可爱的…” “这么说,之前就是你们去抓的第一个孩子么?”王庆的语气微妙地变化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三代’的事情在我们这也算高级情报,知道的人可不多、报酬高还轻松,不干白不干咯。”眯眯眼耸耸肩,“听说,她们是之前边境出现过的那个幕后黑手的遗留品,那位大人是赶着要销毁她们。从上次我们那么快动手还能跑掉一个来看,确实也不能让那种小怪物留在城里。” “销毁?” “都说了她们有问题了——就跟之前出现过的那个人和原兽混合的怪物一样,杀是杀不死的,要处理还得防止泄密,不然我们也不至于放跑一个小屁孩。”兔唇说,“至于详细的处理方法,就只有那位大人知道了吧。反正在这之后还有别的好处...这就不是我们能讲的了。” “我说,你们来回用的这说法未免也太中二了吧。”王庆挑了挑眉,“你们说的‘那位大人’,就有这么值得信任?” “嘿,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这帮人的存在,这种事猜也能猜到点吧?”眯眯眼耸了耸肩,“别怪哥们说话直:就光是这两年我们所见,他知道的东西比我们自己能接触到的…包括你、那些领导甚至中央的人都多得多,足够影响到所有猎人。不怕告诉你,前一阵子大裁员,我们也是因为有这个后手才能提前得知——只是这么说,王庆队长你就该对情况略知一二了吧?” “这样么。”王庆面对着他们不经意流露的得意,暗自沉思,“那他的身份呢?” “那种人的底细要是能被我们摸透了,那才要出大事吧?”徐宽沟说到这皱起了眉,“别说是身份,这么长时间下来,我们里连见到他真人的都没有,其他人也一样。你这就要会面,未免有点...” “无妨,说这么多我也差不多能确定了。”王庆看出形势不对,适时地中止了话题,“选你们当接头的,还算名副其实。后面的事情还多,现在走吧。” “等等。”他才刚转过身,徐宽沟却再度喊住了他,“说是要交换,我这讲了这么久,你也总得礼尚往来吧?” “你们也知道接近‘第三代’的难度,再耽误时间可不一定还有机会。我还另外安排了些人,现在先去汇合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出了他微变的表情,面前的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狐疑之色是越来越浓。几秒的僵持间他们脚下未动,手上却是摸出了手机。 “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不说,我这也不好办。”他在王庆的注视下打开了某个号码,“这样吧,你有你的内情我也不多问,我就直接给老大问一声,要真是有什么事,也算是我们担待…” 他话没说完就觉后脖突地一凉,没等回头就听两声闷响传来,余光中两名同伴已然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地。他倒吸一口凉气,迈开腿才刚跑出半步,无声的疾风掠过身侧,来自颈侧的猛击让他顿时两眼一黑,还没吭出气便已倒地挺尸。 半小时后。 “这鱼倒是好钓的很啊,想不到接下来居然要指望这种家伙。”安年低眼瞥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三个睡鬼,“不过,两年前就开始行动了么…他的计划果真不仅仅是携带者。你们这个部门,现在是真的草木皆兵啊。” 江桦向身后一脸消沉的王庆投去一眼,一时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引出堕落的黑狼队员的诱饵,他还没有被告知携带者真正的内情,那所谓的“第三代”也只是按江桦给的指示照本宣科,对其中意义一无所知。但光是这样,这几个曾经手下暴露出来的情报也足够让他怀疑人生。 “用高阶携带者的资源当做诱饵吸引外围的人,反过来控制最中心的几个人...这就是他的战略。”他自言自语般地道,“这些人所经历的也并不完整。或许...所谓的狼巢,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的目的而建立的。” 所有事情都印证了最坏的猜想,敌人的势力已经渗透了这个闻名猎人界的部门,而这其中进展甚至连王庆都不甚知晓,难以想象在这三个倒霉蛋之外,还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 “用外圈包围中心的战略...但核心还是精炼携带者的血统。”安年沉默了片刻,说出了这个结论“听他们的意思,那个人一开始就把目标放在两个孩子身上了。谢春儿当初之所以会出手,一部分原因也正是因为有残缺品…也就是小竹的事情流出,为了避免在暴露之前被灭,才会那么急切地推进携带者的研究。恐怕,他一开始把小竹交给你也就是要以此为诱饵,类似这样的人早就在暗中盯上你们了。” 江桦紧了紧拳。听刚才的话,几个喽啰了解得并不深,但这话却让他不寒而栗——一年多以前,正是自己差点把江一竹送向所谓的“境外实验室”的时间点,当时的主意也正是梁秋所出。当时他还着实为此愧疚了一阵子,但现在看来,若是没做出那个热血上头的决定,真的把她送走了的话… 站在后面的王庆不由自主地向后迈出了一步,这才避开面前两人充满压迫感的气场。似乎是同样感觉到了面前的冷空气,躺在地上的人身子抽了抽,脑子还没全醒,身子已是无意识地向江桦的反方向拱了拱,直到蹭到安年脚边,才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在看清面前的身影的同时却是一个猛子跳了起来。 “你…你是,那位大人的…”他像是活见鬼似的,盯着安年眼睛瞪得老大,“你居然还在城里?!这次你…还是来杀人的么?” 第536章 怪物的遗产 大概是被老大的情绪所感染,缩在他背后的兔唇和眯眯眼也随着他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女人,随后脸色变得一致地煞白。那仿佛老鼠见了猫般的神情反而搞得江桦和王庆莫名其妙,连作为当事人的安年也是愣了一下,但只是几秒过后,她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变了表情。 “啊呀,没想到一下就能被人认出来呀。”她几步走到那几人面前,脸上竟然带着灿烂的笑意,“对,我回来了。你们怎么这幅表情呀?不开心点么?” 她说这话时语气完全变了,从方才的深沉一下变成了愉悦,甚至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魅惑。别说是一边一脸懵逼的王庆,连江桦都有点没跟上这奇异的转折。但那三人却像是被其所慑一般,控制不住地剧烈哆嗦起来。 那是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梦魇。曾经有许多次他们被要求做善后工作,只需半夜在某个指定的角落埋伏着,往往就能远见到白影一闪,接着那个地方便一定留下了尸体。那杀戮手法之娴熟让他们这些亡命之徒都不敢想象,但远在天边、消失许久的杀手此刻却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不…不是那个…”他们连话都已经说不利索,“你…不是应该在边境就被…” “啊呀,那些事情现在说出来可就不好啦。”安年拉长了语调,慢悠悠地道,“与其多想这种没意思的过去,你们难道不应该多考虑考虑现在么?” 那语气似曾相识,站在一边的江桦一下明白了她的目的——是夜莺,她久违地再度用起了这个不能见人的身份。不愧是一体双生,尽管那个人格早已死去,她做出那一颦一笑却依旧得心应手。 “当然当然没问题。边境之后那位大人失联了好久,恢复联系后也再没看见过你,还以为怎么着了,没想到还能碰上你亲自传消息。”徐宽沟点头如鸡啄米,刚才那副傲样荡然无存,“这次也是有新的任务么?随便提随便说,我们马上就去做!” “啊呀,放心,不是什么任务,只是想来问你们件事。”安年笑了笑,看似无意地把玩着手里的沙漠之莺,“那个孩子,是你们抓的没错吧?她现在在哪?” “这个…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真不知道…”徐宽沟愣了一下,随即像是为了证明清白似的死命摇头,“干这事的人不止我们一队,我们只是负责抓,剩下的都是别人的事!” “哦?有这么多人啊?”安年点了点下巴,有些遗憾似的,“听起来,你们跟他们不怎么熟咯?” “对对,我们只是照章办事,带走那女娃子的人跟我们没半毛钱关系,连他们的名儿我们都不知道!” 他满怀希望地连连点头,忙不迭地撇清关系,但接下来他就看见面前的女人轻叹了一声,很可惜似的缓缓摇了摇头。 “是么,看来我是找错了人,白跑一趟了。”安年不满地撇着嘴,“那好吧,之后我再自己去找其他人问就是了。不过这样一来,你们好像…也就没什么用了呢。” 她说着,看似无意地摩挲着手上沙漠之莺的枪杆,动作让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这个女人就是记忆中的那个鬼魅,那么做出和当初相同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不不,还有用!我还能做事!”他们像是案板上的猪一样扭动着,“今天的事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接下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为你们做事,无论做什么都…” 回答他的是清脆的上膛音。安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熟视无睹般将手指塞入扳机拉起枪筒,就像是孩童把玩有趣的玩具。刻意放慢的动作落在三人眼里,憋得脸色铁青的徐宽沟终于是按捺不住,猛仰起头嚎叫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认识他们…不对,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能联系到他们!”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被捆扎的手笨拙地指着自己的口袋,“名单在我手机的内存卡里,系统内所有人的电话都在上面,你们随便去查好了!放过我们,我们真的没做什么…” 安年斜瞥了他一眼,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不等他的话说完,便已经眼疾手快地从他口袋里抽出了手机,用他的指纹解了锁,果真从内存卡目录里调出了表格文件。看到名单的同时,她的表情便瞬间恢复了正常,在三人惊魂未定的注视下站起身来,将那个手机直接抛给了王庆。 “他们的招供没错。这名单显示全都是黑狼的人,从你们的系统里应该可以查到,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她边说着边一挑眉,“诶,还愣着做什么?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么?” “哦…明白了。”王庆还没适应她突然切换回了平常的语气,捧着那个手机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你…是他们顶头那个人的…” “他们认错人了。”安年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们一眼,耸了耸肩,“大概是把我和哪位高层‘同事’弄混了吧。反正都错了,那就干脆将错就错,还省了你这边的麻烦。” 王庆瞪圆双眼看着她。就一句话的功夫,这个女人居然就一眼看破了这几个人所犯的错误,又不显山不漏水地将其加以利用轻易得到了想要的情报。这样快的反应力真只是当场想出来的么? 他心里揣着这个疑问,思索半天也没想好如何开口。而只在他犹豫的时间里,安年却已经重新走回江桦身边,眼神复杂。 “我大概能确定了…这一次是我们估计错了,高估了那位梁主管。”她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程度,“难怪他能突然聚集起这么多的人手。积累起这些势力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至少不全是。” 江桦点了点头以示赞同。夜莺的身份可不是说暴露就暴露的,几句话下来他也弄明白了内涵——这几个人口中的“那位大人”只是掩盖后的称呼,隐去的前缀是“母上”。 他没收梁秋的权柄之后就将其名下的势力整顿了个遍,按理说梁秋是不可能在如此眼目下筹备势力的。现在看来,这也的确并非他亲手所为,而是鸠占鹊巢——巢的主人曾经是谢春儿。 此前她在城里的势力是有目共睹的,但漆黑之日过后城里的势力却约好了似的集体沉寂,想来梁秋也正是在当时趁乱接手了这一切。有那个人来掩盖事实,可谓是完美的灯下黑,怪不得这之后他们找遍城内都没搜出多少线索。 果真如梁秋所说,她帮他完成了一切部署。就像是之前的罗千祥和钱胜一样,这三人说起话来满口的故弄玄虚,也的确是她带出来的风格,在洗脑领域这个人工智能精通一切煽动技巧。 他思索间不经意地朝旁边投去一瞥。在二人谈话的时候,王庆已经重新走上前去,面对着曾经的手下如今的堕落者,满脸恨铁不成钢。那三人也听到了刚才的话,自然也就醒悟过来自己被耍得当众暴露丑相的事实,这让他们满脸涨得通红,和王庆目光交错间几乎溅出火花。 “王队,没想到今天你也耍起了这种腕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居然跟这种人勾结在一起…哥几个看错你了。” “嘴还挺硬…只可惜脸皮更硬啊。”王庆啐了一口,“我黑狼当时怎么会招进来你这种败类。兽灾之后全城都在统一战线,作为猎人,你们居然还能为一口饭把人出卖出去,跪在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人脚下。别再叫我王队,我恶心。” “你…你懂什么?!”徐宽沟心知已经无力回天,冷不丁大喊道,“那根本就不是人!是跟日食那天出现在边境的一样的怪物!他们包庇那种东西、让那种怪物藏在城里,甚至还让一群人跟着去送死,任他们这样发展下去,城里的人…不,人类都会落到原兽战争之前的境地!” 他粗重地喘息着,见王庆在他的激烈反应下没有回答,破罐破摔般进一步道:“你以为,你们在这耍点小聪明、拿到点情报、杀几头原兽就是胜利了么?所谓狩猎原兽的猎人,对原兽、对真相根本就一无所知!再过一段日子,等到真正的进化完成,你们…不,全人类也只是没毛的猴子,在新的种族、在真正的力量前连蝼蚁都算不上!” 这话说得挑衅,王庆额上瞬时暴起了青筋,刚要发作却被江桦拦下:“你刚才说…新的种族?” 似乎是破罐破摔胆气回升,徐宽沟听着他的问话,居然又露出了那种嘲讽的神情:“也不怕告诉你们,那位大人已经说过,现在做的事情不会很久了,马上他的计划就会完成,我们所有人都能一起掌握‘终极’的力量…和边境出现过的一样。” “和边境一样?”江桦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对咯,就是达格网里的那些畜生。按他的说法,那会是比所有原兽、乃至所有的生物都更要高级的东西,是前所未有的,而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能分到一部分。”徐宽沟挑起嘴角,“这种好东西始终存在,但你们却一无所知——为什么?就因为从前它只是被某些人握在手里用来支配,圈外的人连被宰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庆突然变了神色:“握着原兽力量的…某些人?” 有什么东西被这一席话唤醒,他感觉久远的记忆再度蠢蠢欲动起来。但徐宽沟却没有发觉他的异常,依旧沉浸在自顾自的演说里。 “当然,这也是我们投奔那位大人之后才知道的事情。现在的和平都是假象,维持这些是你们最厌恶的…打破原兽禁忌的东西。”他看着王庆青白相接的脸色,自认得手,“你们不去阻止这些真正的怪物,反倒在这跟我一个小角色怄气?尽管闹吧,闹得越久,到时候你们越能看清后果。他们就要出来了,那些怪物…” “你懂个屁!”王庆忽然怒吼出声,“他们做了什么、想要达成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但你们的做法我可是都看见了!朝自己队里的人放冷枪、在正需要人手的关头闹窝里横,现在对一个孩子都能下手?都能给这种人当走狗,还说有脸说别人是什么怪物?不先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刚才还满脸嚣张的徐宽沟张着嘴傻在当场,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一时吐不出半个字来。王庆却像是上头了似的,狠狠一跺脚,语速快得几乎没有换气。 “听好,就当你们说的那些是真的好了,我懒得知道也懒得管那是怪物还是别的什么,只要他们乐意当人,那我就当他们是人。但无论是谁,无论他是掌握着终极武器还是进化方法什么的,只要是想拆我家、想让我喝他的洗脚水,那我日他八辈祖宗!” 第537章 第四个支配者 这番话像是已经积郁了很久,实际上此时愣神的不只是他们,旁边的江桦与安年同样目露惊讶地看向了他,在周围目光注视下似乎连他自己都怔住了,一口气吼完之后后面接不上,足足一分钟过去都没人说话,倒把自己给憋得胸闷气短。 “你先去把刚才那个名单上的人整合出来,这边由我来问。”这种时候反而是江桦打破了尴尬,一句话唬得王庆赶紧转回资料室对名单去了。没了这个障碍,他才朝向那三人,开口道,“关于你们刚才说的这些问题,那个人还告诉了你们什么?” 徐宽沟转着眼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王庆离开似乎也让他找回了点开口的胆气:“诶,你这是哪路人啊,听了这些还想掺和?说实话,这要是展开了,可就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哥们儿几个到时候也得掉脑袋,接下来可不能再说了…” “比起想着‘到时候’,还是先考虑考虑眼下的情况吧。”安年出声打断了他们,看似漫不经心地在手上旋着那支沙漠之莺,“你们刚才确实是认错了人,不过这也不代表我们现在没法对你们做什么。刚才你们说了,已经是投奔了原兽一派,那我们作为猎人,砍几头原兽好像也无可厚非?” 江桦眼瞅着这仨人刚红起来的脸被这一席话又给刷白了,知道自己是不用再多施压,于是开门见山:“你刚才说,边境之后跟那位指挥者失联过了一段时间,是怎么回事?” 徐宽沟眼皮一耷拉,像是彻底泄了气,唯唯诺诺地道:“说是失联…其实也算不上。我们当时也是被人介绍进到一个暗网里面,就跟猎人的系统差不多,有不少交易任务和主人发布的通告。最多就是有的时候会有穿白衣服的‘接头人’…不过也就是带一下路之类的就没了。半年多以前…就是边境那事儿以后,那个网莫名其妙就没了,问了好多一起干事的哥们也没信儿。直到一个月前才突然收到新的通知,说我们的行动已经可以摆到明面上,这之后就一直是从狼巢的系统接活儿了。” 江桦默默在心里列着时间表,如他预料的那样每个时间点逐一吻合:那个人趁着漆黑之日切断了谢春儿连接城内的中枢网络,逼得她不得不亲身融入网络,他借此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她留下的全部人手。至于遗留下来的数据库则被挪到狼巢的系统当中,在他们面对人工智能一筹莫展时,他在数据上已经剥夺了谢春儿的一切。 “既然是摆到明面上,他没有告诉你们这些最终会导致什么后果么?” “都说了我们只是跑腿的,具体有什么我们也接触不上。”眯眯眼挤着那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我倒是没想着那些,就是单纯觉得他给的钱多,做出格了也不怕被谁抓到。不过看之前的事…说不定真能做得到。” “为什么会有这个说法?” “虽然我们还不够格,但之前做事做得好的人,的确有拿到过一些特别的‘奖励’。”兔唇说,“听说那是类似注射剂一样的玩意,用过之后,整个人的身体素质都会提一个等级。有人拿去测过成分也测不出来,好像是细胞一类的东西。能拿到那种药的人,在圈子内身份就算是升到最高级,有直接呆在那位大人身边的资格。” 江桦不知怎的浑身一凛:“你说的这种人,数量大概有多少?” “我们也就是听听,都没见到过真的…非要说的话,好像听说抓到的那个小丫头也有跟这个相似的情况,不过我们行动的时候她已经被做了处理,我们也没看出来什么。” 在旁听着的安年忽地立起身:“你们对那孩子做了什么?!” “之前她住过一阵医院,好像是有几个人专门混进去,给她用了些药吧。”他在安年越来越烈的目光下犯怂地向后缩着,“好像是强效致幻剂一类的东西,潜伏期很长,但发作之后就会引起代谢紊乱导致休克,我们行动也是有这个做铺垫才会成功,现在她应该已经在那位大人手里了吧…” 强烈的杀气让他不由得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在他面前的安年全身紧绷,握枪的手捏得沙漠之莺都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刚才她还能做出最快速的伪装,但这话却像是贯穿了她的要害,若不是江桦扶着估计就要当场跌倒。 用在孟长桥身上的剧毒能要了他的命,同样的凶手作用在江一弦身上自然也不会手软,唯有这个事实中包含的可能性是她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了的。 “先冷静一下,他还不会这么快动手。”江桦清楚她的焦急只会是自己的数倍,于是强制压下了心头的不安,向她劝道,“他既然会给出那个选择,说明他同样没有准备好。如果那孩子真的是核心,那在实验真正进行前他最需要保证的就是她的性命。” 不知道是不是听进了他的话,安年使劲咬着嘴唇,直到齿间渗出点点血迹才像是勉强冷静下来。她从那三人身上转开了目光避免自己发作,这才尽力克制着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她?那个人要动手的话…” “他做不出什么的,到时候我也会去。”他说到这却是顿了顿,“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安年扭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催促的意思。江桦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再度向那三人道:“你们刚才说,对方手里的东西凌驾所有原兽之上?怎么确定的?” “听说那玩意支配的不仅使人,连原兽都能控制,那应该就是比他们高级了吧。”徐宽沟回答,“这次城里闹兽灾跟这也脱不了干系,甚至于,之前的猎人裁员、全城的行动失利都是证据。要不是知道这一茬,我们哥几个也不至于被逼到这条道上。” 江桦沉思着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和边境一样、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终极生物、再加上号令其它原兽的能力…这些特点加在一起,指向的东西是什么已经很明确了。 “之前有过推断,城里存在着四象之一,正是由它充当坐标才会引起这次兽灾。”他重又转向安年道,“现在看来坐标的源头是由白虎充任。但如果…充当‘坐标’的四象,并不止一头呢?” 安年微微一怔,像是被这话引回了注意力,同样开始跟着他思考,用说话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四象本来该在原兽战争时期就已经被列为必须控制的目标,上次我们所见到的白虎,只是谢春儿用具有原兽细胞的肉体混合四象残片造出的拼接品,因为血统限制,其中四象的力量并不完整。而这次白狼收集的是高端携带者的血统…” 江桦沉着脸点了点头。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摸出了梁秋所说的“终极实验”的轮廓,接下来他将会采取什么行动也因此有迹可循,但越想越只是细思恐极。 在谢春儿的技术下,一个拼接品的白虎都已经足够给天子城带来一场灭顶之灾。而现在那个男人继承了她全部的遗产,更将最精炼的活性细胞都握在手中,若是无人阻止,这样下去的结果是什么不得而知。 若是在平时状态下,这绝对是最高优先级的行动,同归于尽都在所不惜,但现在不一样。 江桦默默摸出手机,翻出了最后收到的一条短信。发件的号码是匿名的,内容只有一个坐标和一个日期,显示的时间距离现在只有不到30小时。 在他离开那座和梁秋会面的大楼之后,这条短信就已经被发到他的手机上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内容的意味是什么——那会是一对一的交易场,买方和卖方面对面的平等交换,摆上案台的筹码是两名队友和安年母女的性命。 “他想要通过实验做出真正的完全体的话,那就必然另外需要一个容纳实验体的地点,就像谢春儿安置白虎那样。”江桦低声道,“在实验完成之前,他一定不会允许那个地方暴露。” “他跟你的交易中,只提到了要用我们来换你们队的那两个人,并没有提到小弦。”安年神色绷起,“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大概率和她不在一起,没法直接抓到他的空档…” 江桦看了王庆所在的资料室一眼,欲言又止。这样的话,他就不可能把任务交给以王庆为首的外围猎人——他并非不相信对方的真心,但事关携带者的最大秘密,以普通人的身躯,想不想做和能不能做还是隔着天堑。一边是安年和江一竹的安危,一边是最终实验的进行,哪一边都是他不能不顾的,但这个距离下他也分身乏术。 到头来,还是只能二选一么… “如果真的存在一个最终实验的‘试验场’,小弦就一定在那里。”安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断然道,“你就去他们说的那一边,全力救出她就好。这边的事就交给我,我和小竹会全力拖住对方。当然,如果他想对小竹不利…那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她这话说的强硬,却没有带来多少安心的感觉。梁秋既然敢给他这样的选择,那类似这样潜在的抵抗也一定会被他考虑在内。那手段肯定全盘针对安年和江一竹,他若不在两人只会凶多吉少。 江桦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无言地盯视着手上的那条短信。说是手握大权的首席,到这种时候却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找不出来,这黑色幽默他自己都想嘲笑自己一番。那个男人从一开始便拿定了所有的机会,没有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么… 他的手指突然停住了,目光定在通讯录的某个号码上,若有所思地注视了良久。就在他有些踌躇地准备拨过去时,来电显示却刚好亮了起来——某个人在同时给他打来了电话。 一小时后,另外两个身影站在了门口。 第538章 漏网之鱼(4800) “你们也已经想好了么?”江桦扫视着面前的两人,问得有些谨慎。在电话里听来还算正常,但真见了面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没想好啊,但想不好又能咋办?”于小楼语气少有地寡淡,“还说我。你这都沦落到得靠一条咸鱼充数了。要说别的话,也剩不下啥了吧?” “你们已经知道那些事情了。”江桦说,“这次要行动的话,不可能不跟他照面,做好出头的准备。” “讲心窝子话,我从来不想当什么英雄。为了个名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明明怂的要死还得为着期望之类的理由硬往上顶。”他说到这里却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但现在英雄都已经没了啊…连一个能骗人的美梦都不存在了,那除了跟现实干一架,还有什么别的能选?” “这样么。”江桦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而朝向站在他旁边身影:“那你…” 比起于小楼来说,林燕扬的状态更显得异常。从来到这里开始她便垂着眼让额发挡住脸,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到这时,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圈边留着发红的痕迹。 “之前接到的那封信…是单独给白狼的,对么?”她问。 江桦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那都是梁总的事情了…”林燕扬抓着自己的袖子,“怎么会…是那样…”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后话却哽住了,快速地低下头挡住脸,但几秒过去还是传出了啜泣声。这么多年来熟悉她的人都看惯了她温和地笑着的样子,即使熟悉如队员之间,也极少能看到她的眼泪,现在却被一句话就露出了最脆弱的模样。 “我之前都说了半天了,拗不过她。”于小楼想要上前,却罕见地被她挡了下来,只能无奈地一摊手,“之前就已经这样半天了,搞得我这里外不是人。” “接受不了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江桦也有些看不下去,“后面的事情我们来做。” 林燕扬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们的话。明明肩膀还在耸动,却是迎着他使劲摇了摇头。 “那是…白狼的事情吧?”她抬臂使劲地抹了一把脸,突然抬眼说道,“如果真的是梁总做的,那该去处理这些事的也只剩我们了吧?” 她也过了少女的年纪了,说着这些的时候却依旧像是个执拗的小女孩,表情让周围的人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去反驳她。 “既然是这样…既然有着白狼的名义,那我一定也要去,我不能再拖你们后腿了。”她看着江桦,留着泪痕的脸上露的全然是坚定,“下指示吧,江队。” 真难以想象这种火一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她眼睛里,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在此时又做出了一样的选择。他们这群人平时一个个放浪形骸之外,完美继承了某个人的吊儿郎当,但此时又都真正地露出了各自的爪牙——大概是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我们需要去跟他正面接触,将能下指令的人拖在那里。在这个时间内,你们两个去找到实验场干扰试验的进行,如果可能的话,将之摧毁。”他简单地向二人描述了一番之前的推断,进而直接指出了缺口所在,“另外两个人可能也在那里,到时候随机应变…这次的敌人不仅仅是携带者而已。” “老家伙这次可真是玩足了恶趣味啊…这要是个任务我可绝对不接。”于小楼翻了个白眼,却是接着问道,“其他都好说,那些小猎人最难搞…总不可能把对付原兽和携带者的招儿用在他们身上。” “你们只需要做好你们本分内的事情就足够。”江桦说着向后看去,“至于外围猎人的事情,也就交给他们的同类去解决就好。” 身后脚步声传来,安年跑到他旁边,几步之隔外跟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黑狼三人。他们已经被解掉了束缚,但行动起来却更显得小心翼翼,跟在安年身后精确控制着三米左右的距离,不敢近身更不敢逃跑,样子像是被牧羊犬赶着的三只羊羔,不用想也知道这段时间内他们在这个女魔头的利爪下经历了如何的心里摧残。 “他们仨已经同意了我们这边的条件,到时候会负责开路,各种意义上。”安年随便一眼瞥得他们一个劲点头哈腰,“至于你们那个黑狼那边也已经完成了,现在就可以过去…你真要信他么?” 江桦应了一声,带着白狼二人跟着她径直向里走去,用行动回答了她的两个问题。摸着良心说,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这一番前所未有的尝试到底有多少把握,但这个关头他还是梭哈了——把希望押在了他们从未信任过的、一无所知的人们身上。 他们在巷口抓到那喽啰三人组后便将其带回了狼巢总部,此时门口已经有零星的黑狼队员在巡逻,都是为了这次行动被临时叫来确保秘密性的。一路走过去倒也没受到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四人不多时便回到了资料室门口,里面的人已经等在办公桌边。 “刚才那份名单上的电话已经全都查过了。”王庆指着屏幕上排列成行的文本框,“有些号码是假注册的,但还是能通过注册时用的证件锁定到真人…都是曾经的下属猎人没错。” “能定位到他们的去处么?” “通过信息锁定真人那是警局的手段,我们手里的权限没有那么高。”王庆摇头。 “这样么。”江桦沉吟了一下,“辛苦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王庆答应一句,也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主动站到了一边保证保密性。江桦摸出身份卡放入验证盘,屏幕画面跳转,白色大狼的标志闪过后隐藏的权限全部开放。 猎人并非对人部门,没有锁定手段是情理之中,但这个限制对白狼并不成立。由狼眼掌握的底层网络的功能四通八达,几乎涵盖了当前时代所能用到的一切监视手段。之前数据库被封锁,这些功能自然也处于禁锢状态,然而此时却免去了所有限制。 “只有狼眼能操作管理权限…是他把数据库开放给老家伙了!”于小楼拍案而起,“妈的,平时看不出来,这小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玩倒戈!” 他这话说的有点底气不足。对于他们来说,投向梁秋一方还真不知道算不算投敌。但有一点很明显——若是那个人真的得到了荆明的助力,产生的影响就绝不仅仅是几个战力能比的。作为同伴他是最核心的天眼,作为敌人当然也能把局势搞到四分五裂。 江桦看着那个界面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登入了进去。想要获取网络上的东西就离不开狼眼管理的平台,他们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放弃行动。但就在页面打开,展现出来的东西还是出乎意料。 “靠,把访问通道都给堵死了。”于小楼紧盯着屏幕上刺眼的提示,“连卫星定位都不给人用,做的真他妈的够绝!” 江桦紧皱起眉,连续尝试依旧只能得到相同的结果:红色的感叹号显示网络中断接口不可用,这样一来他们的定位也无从做起。这倒不能确定是荆明的操作,毕竟天子城的网络硬件在兽灾下毁得七七八八,输入端口坏了几个也正常,但现在想要找别的通道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历史任务栏,那里还剩下一个二维的数字建模文件,看时间是当初根据卫星追踪定位青海大楼时用的。这没什么,类似这样的文件往往都会留下备份,以备之后改几个公式还能废物利用,唯一异常的只有一件事。 “最后更新时间是两天前,是那时候执行了操作吧。”林燕扬扫了一眼页脚的注释,小声道,“我刚才看了,所有文件的最后一次操作都是在这个时间点,估计他是把整个系统重启了一遍,直接把权限转让出去了吧。” 不愧是心思细腻如她,一看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权限转让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但交到梁秋手里,就意味着那个人不仅是掌握了现实里的人员、连网络都一并控制在内。这种情况下,即使想通过系统发求救信号都得经过他的审核,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数据库封锁信息全部断联更要不堪。 那位鬼才指挥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交出权限就等于拔掉了他的爪牙,是完全放弃抵抗,只有一种情况可能让他做出这种举动——他向那个男人屈服了。 “如果他要用这种方式的话,我们在登录的一刻就已经暴露了。”江桦沉吟了片刻,还是继续了操作,“不要管那些了。至少这个建模内的卫星通道是搭载好的,能作为现成的通道用…只有这个办法能定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键入信息,抱着试探的心态将那张名单上对应的人员信息一个个拖进去,如他所想这个走加密路径的网络接口还可以接入卫星,红色的光点随着他的操作一个个地从地图上亮了起来,像是一捧米粒撒在地图上。 “这人也太多了,根本定不到一个具体位置。”安年看着那越来越杂乱无章的排序也不仅皱起了眉,“就算真的能根据这些一个一个地去找到他们,时间也来不及。” 江桦面对着眼前的结果图,同样陷入了沉思。建模内的公式没有起效——这是理所当然的——定位到的大多只是出入区之间的历史记录,光点们零零星星地落在地图上,偶尔有几个距离稍近,也只不过是相贴成条,要从中推断出一条完整的路线就差得远了。 “算了吧。咱这边的诸葛都跪了,就别想着赤壁的事儿了。”于小楼投降似的一摊手,“要真是他搞出来的东西,别说让我们锁定了,就算是现在看到的这些定位显示都可能是被歪曲过的假位置。在网络上,那家伙的心机多得很。” 安年闭上了嘴,紧紧地咬着唇握着拳,那样子看得旁边的于林二人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就在他们心照不宣的时候,看着地图的江桦表情却是渐渐变了,盯着沉思几秒后,忽然站起身,扯过了旁边的纸笔。 “这个建模是你们当初用过的,对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旋开笔帽,动作急切,“显示的方法可以改变,这些不一定是真实的坐标。” “就是咯,当时他就是用警局那边的记录再加上目标的活动轨迹最后锁定了青海,鬼知道是写的什么公式…诶你这是干嘛?” 于小楼说着凑了过去,就见江桦将那纸帖在屏幕上,透过半透明的纸页将屏幕上的光点挨个点住拓印在纸上,那没来由的动作看得其余的三人一阵摸不着头脑,但随着纸上黑色的痕迹增加,他们的脸色也随之改变了。 “点、划、点、点、划…长短一样…”安年双眼随之睁大了,“这…难道是…” 江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到这里其余的三人都已经看出了端倪。描完最后一个光点后他将纸摊在桌上,抛开杂乱的地图背景后,分离和相贴的光点显出了真身:竟是相当整齐地呈行排列在纸上,一共六行,点与段长短相接,而这样看来的话组成的图案就是… “摩斯电码。”林燕扬低声道,“他更新公式…就是为了这个。” 安年一时有些发怔。毫无疑问现在整个系统都已经被梁秋掌握在手中,即使是她也难以想象那位白狼的眼睛居然就还能用这种方式绕过监视传递出情报,更没想到江桦居然就能如此默契地一眼看破。有惊叹的功夫,每一行点段所对应的意味已经被写在旁边了——2、6、6、7、2、4,拼接起来,刚好是一个六位坐标。 “这个地方咱们是不是在哪看过…”于小楼捏着下巴,“我记着好像是…” “城边工业区,谢春儿邀请函指向的地方。”安年吸了口气,“谢春儿说过她在那里建立了又一个莫比乌斯岛,而那个人继承了谢春儿的东西。这封邮件既然是发到你们的系统里,那他一定也看到了。” “也就是说,那里一定就是最终实验的场所。”江桦站起身,扫过背后的两人,“记住这个坐标。行动时间是明晚七点,到时候等我的信号。” “是。明白了。”林燕扬缓缓点头,“上次行动留下的地形图还在,开始前的这段时间内我们会找到一个最佳的位置。” “那还有啥好说,大家都是熟人,见面直接贴脸问候就是了。”于小楼说,“不过,刚才还有话没说完吧——你说普通猎人的事交给普通猎人处理,具体是要怎么着?” 话这么说着,几人却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了等在一边的王庆。后者估计是早就看出在场的哪一个都不是好果子,一开始就自觉把自己摆在了乖乖看戏的位置上,结果这一回神就又发觉了四人整齐而和善的目光,顿时就额头冒汗:“额…我能帮上什么么?” “现在黑狼由你管控,也就是说你有黑狼剩下所有猎人的调动权,对么?”江桦冷不丁道。 “啊,这个没错。”王庆点头道,“刚才已经算过了,跑掉那些被挖墙脚的,剩下的还有一百多人,都是能信任的老牌,指挥权交给你的话…” “不需要那样。”江桦却在这时开口了,“这次的指挥还必须由你来担任,所有人都是。” “哈?”王庆一愣,“你这意思是…” “你之前说,是需要我们来帮你们。”江桦接着道,“所以这一次我们只是你们的辅助者,而领头者必须由你、由外围的猎人担当。我会告诉你们关键的时间点,但诱敌、主攻、以及后续的事情和可能的影响,一定要全部都由你们主导。” “啊?这…这…”就算是王庆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有些语无伦次,“这样真行么?为什么…” …… “因为这一次,是要让你们以‘人类’的眼睛,去面对真相了啊。” 几公里外,他所听不见的地方,某个身影正缓缓地将猎刀抽出刀囊,凝视着寒光间自己的影子,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 “这就是主人要实现的情景。到那时…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存在的意义了吧?”他轻声说着,自问自答,“毕竟那会是一个…新的世界啊。” 第539章 世界的真实 任天行微微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微光照亮的地下室。 水流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室内,与若有若无的机械提示音和出奇异的节奏。面前的景象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潮湿的地下库房,各式生物器械和已经停运的电子装置支撑着天花板和地面,置物架上的培养瓶却已经不剩一物。每一样奇特的东西看在眼里却都不陌生——它们无一例外和记忆中的小岛地下重合,熟悉的景象让他一时间怀疑自己还处在梦中。 “你都看见了啊。”男人的声音幽幽飘来,“” 任天行浑身一凛,下意识想要立起身来,但浑身撕裂的疼痛马上就把他摁回了地上。他咬着牙向伤处看去,受到枪击的地方都已经做了止血处理。虽然手法粗糙得不忍直视,他现在能恢复清醒也毫无疑问是拖了这粗暴治疗的福。 “别动,以现在的状态,我可没法保证你能活下来。”站在面前的人回过头来,淡淡一笑,“” 任天行低喘着气,用了几秒钟找回自己断片前的最后记忆,随后快速地明白了情况:“那个计划…已经完成了么?” “看来你的脑子还没受到什么影响。”梁秋点了点头,“我得承认,成功的时刻还没有到…不过这场戏的演员也差不多就位了。你很幸运,最后还能有目睹实验场所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让开了身子,背后的景色因此而暴露出来——那是一个镶嵌在地下的巨大水箱,面积足有上百平米,看起来原本属于城市的污水处理系统。但此刻里面翻腾的却是冒着白烟、赤红色的液体。明明没有东西搅拌它们,水面却像是呼吸一般不断地起伏,红色波浪打到周围的墙壁上,留下痕迹冒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每个城市都有着防止雨季洪涝所做的地下排水装置,天子城当然不例外。兽灾之后城中布满人与原兽的尸体,在近日连绵的细雨下,数不清的血液被水流冲入下水系统,被过滤器筛去固体杂质后通过管道流入这里,就像是来自母体的血液不停地将养分注入面前的养殖池中,而处在这之内的自然也就是那即将苏醒的“胎儿”。 这能解释很多事情:之前在莺歌作战时原兽突然从下水道中冒出、工业区之战时这里被水所淹、包括这次全城灾难的原兽也是从各个地方的地下出现——这个遍布全城的基础设施早就被改造成了另一番模样,池中“胎儿”产生的带着细胞的体液从这里流出,感染到经过这里的每一只生物。长久的时光浸泡后,整个城都因此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原兽饲养园。 “这就是你这些年追求的东西…”任天行喃喃道,“为什么是让我来看?” “因为你是所有人里对军方、对当年的事情探索最深的那一个。想必对那些事情,也是真的拼尽全力去找过了吧。”梁秋轻叹一声,“虽然说是好奇害死猫,你的行动也确实让我找回了不少已经丢掉的东西。算是给你的一点回报,就再告诉你一些真相好了。” “真相…”任天行品味着这个词汇,“知道了那些的话,我也会成为祭品吧?” “不错,这算是真相之一。有必要的话,你会是第一个试探吸收率的样本,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带你来这里。”梁秋并不遮掩地点点头,“不过先别绝望,或许马上就有人代替你成为献祭的对象了。到那时候,就得有劳你向外人转述一下成功前最后的景象…让他们知道关于原兽、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 “最终实验么?真的要用人类去充当转化原兽的材料?”任天行环视着周围。这个地下基地此时只有他和梁秋在说话,但他还是隔着厚重的水泥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正在头顶的水泥路上穿行巡逻,脚步打着凌乱的节拍,就像是没耐心的猎手在焦急地等待,而他大概知道他们期盼的猎物是什么东西。因为他在这里他们才会被遣散,而最终他们都会目睹那个时代再临的一幕。 “记性不错。不过这话里有个错误、一直以来都没人注意到的错误。”梁秋幽然道,“人们把被细胞感染的动物称之为是原兽,唯有把携带着同样东西的人称之为携带者,仔细想想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么?” “你的意思是?!” “说到底人类也不过是自命不凡,本身从未脱出自然的法则之外。如果抛开现代化文明的加成,人类和其它的生物一样,都只不过是猎物、是资源、是和烧炉用的柴火无异的玩意。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白白地带来力量,只有不断燃烧内耗的活体机器罢了。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原兽还是携带者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东西怎么能称得上是转化呢?” 他端详着任天行脸色变化,淡淡地笑了:“你也猜出来了吧?没错,这就是所谓原兽细胞的真相。那并非什么激发潜力的灵丹妙药,而是帝国机能的终极产物,是将能量转化推进到理论极值的生物机器——任何能标明极限的东西都是疯狂的,原兽细胞也不例外。所有带上它的生物,就是染上了跗骨之蛆,一辈子都将成为为它所寄生的‘宿主’,为它提供‘食粮’。” “所以原兽才会去寻找人类所寻找不到的能源物质。”任天行浑身发冷,“既然是出于这个目的,那他们食人的习性也就是…” “对,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跟旧时代的那些煤矿和天然气相比,帝国发现人类本身——具体一点地说,是人类所产生的‘感情’——才是真正超出热能规则的终极能源。”梁秋缓缓地说着,表情像是完全置身事外,“一切能量都逃脱不了熵增法则,在不断的转化中总会有所流失,唯有感情是源源不断的。在那个时代里,最伟大的人发现了将这种特别的生命反应的价值,进而通过特别的生物机械实现这一点,将其转化为可利用的能量并用于加强人体的本身能力上——那就是所谓原兽细胞最初的由来。” “它的原型比原兽要早得多…那根本就不是为了和原兽作战而生。” “我说过,帝国的目的是要制造出最优等的文明,为此需要集中巨额的资源,光是自然界那些传统意义上的燃料都不足够推动文明进化的过程,因此在发现人类自身的价值时每个人都欣喜若狂。在他们的蓝图里,世界将会最终变成一个巨大的熔炉,抛去七情六欲的统治者在背后运作它,而未能克服这一特点的人则作为燃料被投入其中。通过这样不断地筛选,最后留下来的就是具有绝对理性和绝对力量的种族。” “而帝国内部出现动荡后,这些实验成果也在重重武斗间泄露出去,原本只存在于实验室内的生物样本感染到了外界…也就是外界记载中的‘原兽爆发。’”梁秋放沉了声音,“动物的生存能力普遍强于人类,所有被感染的动物都获得了细胞迸发的生物能量。但感情是人类独有的,即使他们的身体拥有了惊人的战斗能力,也没有运作这个机器的能量源。” “然而生物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啊,那些没头脑的畜生又怎么能抗拒力量的甘美呢?因为这样,为了维持细胞运作的巨量能源、为了投喂这个身体里的寄生虫,找寻并吞噬能源就成了他们一生的任务——而在这之中,拥有‘感情’的人类,自然也就是最理想可口的食物了吧。” 他说着的同时踱步上前,慢慢打开了案台上一米多长的长条盒子。小小的女孩安静地睡在里面的软垫上。 原来这个死地中还有除了他们的第三人。但此时这个活泼的女孩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表情淡漠,无数细小的连接着磁头的探测器贴在她身体各处,依稀像是能听到那颗稚嫩的心脏砰砰地跳动。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会不由得头皮发麻,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被请出去。在这场戏的主人眼里,他们的地位还不如这个即将赴死的祭品。 “追求进化是每一个拥有细胞的生物的本能,人类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为被所谓的道德伦理限制,力求用另外一种方法获得突破罢了——虽然细胞的敏感度可以随着生育和遗传一次次地被提炼提升,转化的效率也因此越来越高,但现在的形势已经无法再采用原本的计划了。到头来,支配我们的依旧是自然法则,谁吃的多吃得好,谁就是最后的王者。为了这个丫头,谢春儿起码牺牲了几千条人命吧?现在…这完美的血统就将成为再度进化的奠基了。” 梁秋说着一挥手,眨眼间指尖多出一支银色的长针,寒光刺入任天行眼里,让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虚脱的身子却让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梁秋小心地捧起那只小小的手臂,慢慢地将针头探入白皙的皮肤间。 深红的色彩泛起,液体顺着导管缓缓流下,最终注入背后的养殖池中。躺在恒温仓中的女孩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被机器抽取血液的疼痛和恐惧。但随着那鲜血入池,某种低沉的震鸣却渐渐地响了起来,整个地下室回荡着难以觉察的波动,振得头盖骨都微微发颤。 “如我所料,最完美的第三代已经足够充当血脉引子…”梁秋自言自语着,如同窥到了珍宝一般,双目逐渐亮了起来,“现在四象的本性已经被唤醒,差的就只是食物而已…大概是已经等不及了吧。” “看你的表情,是已经做好觉悟了吧?放心,我已经说过有人来充当替代,在最后时刻来临前你大可以祈祷一番。”他说着,无意地向亮起的通讯器瞥去一眼,嘴边因此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看起来,你期待的对象,还真是准时到达了呢。” 第540章 他身之谜(3700) 坐标(266,724),城际工业区 冬季的天子城在晚六七点的时刻便已全黑,被细雨浸湿的空气浸泡着整座城市,连日的洗刷冲淡了兽灾的痕迹,然而这地方大概是个例外。 大约是由于地处远郊没有多少居民,救灾的步伐并没有开到这里。政府启用了紧急状态的备用水电通道,长期居安思危积累下来的资源还足够城市运转到原兽清缴完成,自然也就用不到这里原有的工厂与设备。因而自兽灾开始这里便鲜少有人踏足,依旧保持着猎人们最后作战留下的破败痕迹,立在那仿佛一座巨大的废墟。 但就在今夜,这座废墟间再度透出了集中的生气——就在断壁残垣之间,身着各式战斗服的人们正握着武器焦虑地严阵以待,眼神却一致地透着惘然。这是他们被承诺许久的实现之日,但真到时间临近,却没有一人知道自己确切等待的是什么。 “喂喂,徐哥回来了。”忽然的一个身影冲入巷口,话说得有些踌躇,“这次好像…还带了个人。” “带人?”马上有人挑起眉,满脸鄙夷,“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之前啥也没干,专挑结束时候来摘果子?老徐干嘛呢?这时候还带人抢饭碗?” “话是这么说没错…”来人犹豫了片刻,“但带来的那个人是…” 周围脸庞的表情随着他的话尽皆改变了,不少人下意识地立起了身来,顺着入口方向远眺。细碎的脚步声成群传来,一个身影在徐宽沟的带领下逆着路灯灯光走进巷口,制服上黑色大狼的标志迎风招展。 “真的是他…”人群间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每一声的语气都一致地带着惊讶。 徐宽沟咳了一声:“就是这样。这次得亏了王队的见面礼,我们几个搞到了那位大人最后需要的材料。礼尚往来,王队帮我们推进了这么大的一步,从今儿个起也就又算是一队人了。虽然有点多此一举,我这次来就算是给大家打个包票,都担待担待。” 数道望着那个身影,面面相觑。在这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跟黑狼有联系,当然也就不可能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分队长。都是成年人了,对自己干的事情是黑是白还有些察觉,而王庆一向都是嫉恶如仇的典型,不想如今连他都趟了这趟浑水。 “都说点话呗,老熟人了,这么僵着算啥事?”徐宽沟看出气氛不对,尽力圆场道,“来来王队,你也讲两句。这人呐就是靠一张嘴,别的都没用,吐个字自然知道是不是金子。” 王庆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脸庞,心下泛起结冰般的寒意。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完全掌握黑狼、甚至在狼巢三队中都已经能争夺一席之地,但眼前所见打破了所有的幻想——仅仅是黑狼一股势力,便已经在不知觉的时候分裂到了这个程度,他多年以来培养的近乎手足的团队精神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拆散了,得是对此多么了解的人才能做到这点? 王庆心里这么想着,表面却很好地保持了无动于衷的神情——每个弃明投暗的人都会是这种反应,抛弃过去的自己以致麻木。他在徐宽沟有些谄媚的带领下走进人堆间,看上去真像是要找一个新的位置,只是当某张脸晃过眼前时,他终于还是没按捺住震惊:“李航?!” 被他叫了名字的人一个激灵,扭头似乎是想朝人堆里挤,但下一刻就发觉为时已晚。王庆几步拨开人群走上前,盯视着这名曾经的得力干将,吃惊的表情无可避免地泄露了出来:“连你都…”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事的…”李航答得竟是有些支支吾吾,年近三十的人此时却像是个被抓了包的幼童,“我没得选…” “没得选?”王庆表情一凝,“兽灾爆发之后,我应该有特意多给你了些任务才是,这样你还能走投无路?” “你的恩我是记得的,这辈子我拼着命不要也得给你还上,但光是这些是扭转不了大局的。”李航说着,声音像是苍老了许多,“在边境的时候,光是猎人就出现了上千的伤亡,老赵和老马也都是其中之一。在这之前有过通知,我们那一次的敌人并非是单纯的原兽,而是一股有预谋的势力…但单凭我们的实力,到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在这之后,猎人不但没有得到恢复生息的机会,甚至还来了一拨雪上加霜的裁员,这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这样的我们到底被看作什么?” 王庆默然。 “不用找其他理由。今天既然我来了,咱们以后就还是同一阵营的兄弟,没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一刻的僵持后他开口道,“就当是我叫你声前辈,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吧。” 李航微微一愣,表情因此而放松些许,这才接着低声道:“你以前跟我说过,如果猎人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杀光原兽,那么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就再没有任何价值: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社会,只是被当个用完就扔的工具的命。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但现在…有人想要利用这些工具了。” “利用?是谁?” 李航犹豫了一下:“你上次也被编进了那支特别行动队里,那你应该也对内情知道一些。那一次的任务是由白狼发起,而在这之后紧跟着兽灾爆发,城里也正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的失势才会错过第一波精英猎人的援助。如果他们真的是和我们一样对兽灾的内情一无所知…你不觉得这太巧了么?” 他观察着王庆的表情,见对方像是因为这话陷入了沉思,便接着轻声道:“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的,类似这样的事一直都有,却始终没什么人去曝光。能做到这一点,核心的那些人、尤其是白狼就绝对不简单,一定有什么事是不能见人的。” “放在平时我也不会计较。但这次兽灾已经死了这么多的人…之后还会需要更多的人命去填,这里面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我不怕原兽,但我怕人,若只是我们被当做工具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是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所有人的话,接下来被利用的范围恐怕就不单单是猎人…现在知情的人也只有你眼前这些,我不可能眼看着他们就这么进行下去。” 王庆静静听他说完,思虑了很久:“这些事,都是领头的那个人告诉你的么?” 李航点了点头。 “也是啊…你也是有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了,不可能看着他们被谁盯上。”王庆沉吟着,“因为这样,你也要去追求他们说的终极的力量么?为了不至于落到你说的那种下场?” 李航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段时间我确实也听过了很多关于那东西的传闻,还拿到了很多的机会…但没敢冒这个险。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亲眼看一看真相,哪怕只知道一星半点,也不至于被卖了还替人数钱。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没那胆。” 王庆不知怎的暗地里松了口气:“我明白了。” 真是朴素的想法,但由李航说出来却完全没有谎言的意味。这个老好人的部下就该如此,而就在面前这群为他所不齿的人里…或许还不知道有多少个类似李航的人。 他是抱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而来,但不能不承认就在刚才这一番话里他自己也动摇了。新出现的指引和隐约的旧记忆搅作一团,那个称为狼牙的男人对他来说有太多的疑点。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再去理会李航,只是转过脸朝着旁边仍盯视着他的人道:“放心好了。来这的人,大家都是奔着求一条活路,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有活路也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人逃,这次我来,也算是带了点同样想法的兄弟,就当补个缺口。这事确实是有点突兀,你们做不了主的话,麻烦叫那位领导出来一下,我也有事想向他当面请教请教。” 面前的几名猎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徐宽沟和事的目光下开了口。 “平时还没有几个人见过那位大人本尊,不过今天你大概赶上个好机会,他说过他会亲自来给我们最终的奖励…告诉我们最后想要知道的情报。”声音顿了顿,“不过,那得等到最后的计划完成之后了。在此之前我们也是自由行动,你就随意安排吧。” “最后的计划?”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锁定的目标的意义吧。有她们在,剩下的我们就只需要守好这里封锁消息,等着结果出来就好了。”说话者转过头去,“至于真正实施的步骤…” 他的目光穿过夜色下的叠影,指向重重乱石间不起眼的一处死角。那是一座类似传达室的小平房,紧闭的大门上锈迹斑斑。而就在房后不远处,就是此地最大最惨烈的一片废墟——是把整列地铁当做炸药包扔进去所造就的筒子楼残骸,钢筋水泥的乱石堆中依稀还能看见灼烧后残留的金属箱体。 江一竹在斑驳的旧门前停住了脚步,远望着废墟的狰狞轮廓,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末日来临般的兽潮景象也已经能站上一线,但这寂寥的废墟所散发的气息却仍让她不安,像是冥冥之中有无形的恶魔藏在其中。 一只手从头顶伸过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手心传来的热度稍微缓解了那股渗人的阴森。她回过头去,就见旁边的安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轻声道:“别怕,小竹,不会有事的。” 江一竹点了点头。如安年所说,她知道自己这一次不用怕什么。这次算是她主动前来,而被叫作妈妈的女人就在她身边,更重要的是,就在她们身后…一定还有一双眼睛在跟着。 她这么想着,朝安年身边贴近了一点,绷得紧紧的身体因此放松了些许。与她的安心相反,安年的目光在从她身上转开的一刻开始便重新变得谨慎肃穆,鹰隼般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四周,最终落回眼前的铁门上。 “别躲了,出来吧。”她忽然低声说着,语调冷得让江一竹一个激灵,“都到这时候了,你们不会还想维持什么礼节吧?” 流动的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刻,随后窸窸窣窣的微响从前后左右全方位传来。大门被吱呀地推开,黑色的人影从中缓步走出,与周围从废墟掩体间凭空出现的同伴保持着高度一致——从军人特有的整齐步调、到那身前所未见样式的作战服、再到凝视安年时的眼神,全部一般无二。 这不是任何一种猎人组织,他们是另一个怪离的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产物,是被称为“幽灵”的…特种部队。 “说得好。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你我双方都该明白接下来的事情。”阴鸷的瞳仁在夜幕中闪着微微的红光,“还有劳你了啊,夜莺。” 第541章 两人的骗局(3500) 安年一手将江一竹拉到背后,紧紧盯着四周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她并不开口,面前的许多人都是在那座仓库中照过面的熟面孔,在此情此景下见面,各自的盘算已经不言而喻。 “不用躲了,你的真实身份,还有这孩子的身份,我们都已经打听到了。”丙迈步上前,谨慎地停在她三步之外,“你总要为你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安年扫视着周围,听罢却是反过来嗤笑一句:“啊呀,我这记性不太好。你们说的事情,是夜莺做的呢,还是说…前几天在仓库里当了手下败将呢?” 一群人脸上骤然变色,却没什么人有实质性的动作,不知是理智的定力还是对她实力的恐惧所致。 “现在还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看来是找了个好主子啊。”安年一个个看过那些面孔,“说起来上次我还剩了一个问题,现在你们应该可以回答了:那位梁主管现在在哪?” 丙斜眼瞥着身边面面相觑的队员,沉声道:“在这之后,你自然会知道——如果你有幸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小小的身影抖了抖,在那阴森的语调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妈妈的衣襟,由此感觉到了安年衣服下紧紧收缩的肌肉,这让她瞬白了妈妈绝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如此情势下她自然也隐约察觉到了门后等待她们的命运,但不知为什么,从来到这里的一刻某种奇特的连接感就始终挥之不去,就连眼前这狰狞的旧门给她的感觉都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希望真如你们所说。”安年背过手拉起她的手腕,脸上收起了那副轻佻。 十几处脚步声错乱地响起,那几道人影簇拥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最终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地偏转,发出令人牙酸的轰响后紧紧关闭。 几十步距离外,黑色风衣包裹的身姿静静伫立在路灯的阴影间,目送着所有影子消失在门后,手指指尖握到深深刺入皮肉。 “用这种方式送她们上路么?”一贯淡漠的声音传来。 江桦回过身,果不其然就见那令人反感的影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此时他摘下了所有伪装,少年的脸庞上一片死气。 “她们会被怎么样?” “既然结果已经确定,过程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吧。”甲摇摇头,“其实仔细想想的话,没什么是不能失去的。每一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赤条一人,所谓的别离也不过是回到原点。” “我问的是,她们会被怎么样?”江桦重复了一遍。 “作为祭品,自然是要被摆上祭台。”甲顿了顿,妥协般转回了话题:“主人所追求的一切将在此地诞生,但那还不够。在这之后,这里的遗产会将终极的力量发散出去,那必然会摧毁现存的所有能见之物,而在毁灭之后,就是新世界的诞生。” “谢春儿在这里建立了另外一个莫比乌斯岛,你们利用的还是谢春儿留下来的东西…”江桦望着眼前的废墟,“她能掌握的范围比你们大得多,但也只是撼动了一个天子城。现在你们拿着的只是相同的东西,却想要改变一整个时代么?” “说得没错,谢春儿并不是万能的。或者该说,从程序阶段就规定了她只是为了那一条命令、一个单纯的研究目的而诞生,出了原兽领域的她和那些低端智能没什么不同。”甲说,“但现在这个时代原兽还能被称为是人类的天敌。他们被锁在达格网当中,正是人类恐惧于他们被再度组织起来的可能性——漆黑之日的事情,不是已经说明问题了么?” 江桦忽地回过头去。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番话的影响,夜幕笼罩下那崎岖不平的轮廓看起来竟有着几分熟悉。 “那一天站在边境的实质指挥只有夜莺罢了,但借由上个时代的技术力量,她一人调动的原兽便已经够和人类精锐抗衡,而那次调动的原兽还远非达格网内的全部。”甲同样在望着那座建筑,无波无澜道,“要达到目的,需要的‘部件’只不过是一个足够强力的核心、再加上一个更凌驾于漆黑之日之上的媒介罢了。这些年来谢春儿和主人都在追寻同样的东西,谢春儿已经完成了后者,主人要做的只是实现第一点。” 熟悉感像是触电那样击中身体,他终于记起了这种感觉:与在漆黑之日、身处边境之中的那座信号塔当中时完全相同。那座塔作为巨型的扩张器,将夜莺的坐标信号扩散到足够控制边境内的上千原兽——但从来没有人规定那样的东西只能制造出一个。 “这是…和那一天相同的设备。”江桦低声道,“你们追求的所谓终极不是单纯的个体力量…而是功率开到极致的‘坐标’。” “是,你猜对了,不愧是谢春儿之后离夜莺最近的人。”甲点头,“谢春儿的目的是光复帝国,而这就是她真正用来实现这一切的权柄,是她真正的成果:和漆黑之日时所用的扩张设备相同,而通过她构造的网络,这一次的功率可以达到上次的成千上万倍,影响范围也可想而知。想一想,如果生命最终被用来实现这等伟业的运转,是不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一次城里的兽灾是就是借着这种东西实现的…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把谢春儿当做借刀杀人的工具。” “准确地说,是她的副本。”甲说,“她的意识无形,能确定的只有作为承载物的硬件所在。东部战区的那一个是正体没错,但主人从很早以前便掌握了她的拷贝件存放在这里。现在虽然本体意识已灭,但基础的功能和数据库都还可以运转…这对于我们的计划来说已经足够了。” 江桦望着那直立向空的高塔,用沉默对抗着这番话带来的震撼。难怪谢春儿的请柬会邀请梁秋来这里、难怪当时安年会误判这座楼就是谢春儿的所在——夜莺残留下的直觉并没有错,这里存放的就是她的分身。她早就知道是那个男人构造了这一切,两人相辅相成,但最后她自己都成为了对方的食物。 “从一开始,谢春儿就是被他所舍弃的存在…所有人都是。”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没什么是非要不可的。每一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赤条一人,所谓的别离也不过是回到原点。”甲还在说着,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心情在这时候唠嗑起来的,“唯有看穿这一点,才能超脱于生命之上,才有资格得到最终力量的洗刷…你到现在,真的做好这样的觉悟了么?” 江桦听出了那话里微妙的异常,不动声色地反问:“莫非你达到这一点了么?” “对我来说,这称不上是觉悟,因为我从来就没有除此之外的想法,也就无法理解你们的所作所为。”甲抬起头,“除了执念和力量,没有什么是能永远握在手上的。人类在不断的得而复失中感受痛苦,因此才会被自己的心所困。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选择永远不去开始…这样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江桦听着他说话,从那一如既往的淡漠中感到了什么。许多次他从甲身上察觉到了一种熟悉到方案的气息,而现在这句话让他终于明白了那感觉是从何而来。 只是同性相斥。眼前这个少年与他的过去是如此地相像,为了避免失去而不断逃避着人世间,殊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空无一物。原来那样的人真能空虚至此,行走在人世间如同人偶,被利用或许才是一种解脱。 “这样的事,你还打算做多久?”江桦问着,不带一点感情。 “‘多久’之类的说法是不存在的。这是我唯一的生存方式,非要有期限的话,大约是不死不休吧。”甲淡淡道,“我不知道这样做我能得到什么,但至少我能确保这样的情况下我始终都在前进。曾经的你也有过这样的机会和境遇,也是因为这样你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但从你打破与这个世界的墙壁后,你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江桦神色微变。 “从那个孩子的事情开始、到夜莺、再到今天的白狼,你从未放弃过任何人,从未愿意拿谁去当作筹码。你没有想过侵略,只一直在恐惧着失去,这就是你最大的弱点。”甲用着似曾相识的语气道,“但你藏得很好,因为你已经有能力让别人无法碰到弱点。这也就意味着,你永远不可能主动选择‘失去’,当然也就不可能…真正让那两个人去牺牲。” 江桦并不接话,这只是借甲之口对另一个人言论的转述,即使说了也没什么效果。只是在沉默的同时他已然将手探入衣摆下,无声地紧握住了被掩在长衣下的战术刀。 “在选择当猎人的一刻你就应该明白的,这世界上没有谁能救到所有人。”甲摇了摇头,“这一次也是一样,想要得到什么必然需要相对的代价。哪一端都不愿放弃、想要拯救一切的美事是不存在的,做出这种选择的你…也不过是骗子罢了。” 远方凌乱的移动声传来,外围的猎人已经在展开队形,看起来王庆所带的人已经融入了狼巢的人群当中。外围的猎人接受他们十分容易,但这边的两人却已经是完全的殊途。 早该知道这个障眼法是无法生效的,从那个选项被给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看穿了他的选择,也当然就知道了他将会采取的手段。他说的没错,这一次换他对那个男人撒了谎,而且要做到最后。 他没有去看旁边甲的动作,空气中的火药味已然清晰可闻,不用想就知道此时身边的人一定正同样像是独狼那般俯身蓄力。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动静销声匿迹,微小却致命的变动发生在两人的视野之外。近乎凝固的几十秒或是几十分钟在悄声间流逝,随后一声尖鸣如同霹雳炸进耳膜。 那是自仓库门后传来的枪声! 空气撕裂声平地惊雷,江桦霎时暴起,被推到极限的纯正赤瞳赫然亮起,手上利刃在同一瞬间被抽出直刺向后!寒光最终撞上另一道冷弧碰撞出无数火花,第二柄战术刀在半空中截住了他的冲势,刀刃后露出的眼睛同样如血鲜红! 第542章 祭台 一墙之隔的小平房内,枪口的焰光一闪而过,余音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从外面看,这座不过几十平的小平房无论如何都难以和“空旷”这个大词搭在一起,但进入其中后,才会发觉这外表简陋的建筑内竟有着如此精密的景象,看似老旧的墙皮下完全是由金属所铸,每一片“瓦砾”下都藏着难以察觉又灵活十足的开关,一根巨柱矗立着顶起天花板与地面,从中延伸出的电缆像是大树的枝干般连接至各个方位。 种种叫不出名字的设备此时都被唤醒了,闪着红光沉默而冰冷地填补着房间中的每一处漏洞,但这都比不上那中央设备带来的不安。从大门关闭的一刻起,房间中的每个人都能听到从中传出的呜呜轰响,仿佛有巨大的熔炉正藏在其中准备煅烧,而此时它所渴求的“养料”正在枪口下匍匐于前,紧紧贴在一起。 江一竹呼吸着女人身上的微香,从大脑空白的状态中慢慢地回过神来,也由此想起了进门之后刹那的惊心动魄:她也算是有点经验的战士了,在进门一瞬间便感觉到了埋伏在此地的冰冷杀机,还不等她做出些什么,暗处两只枪口火舌霎时火舌喷吐,接着眼前陡然一暗,旁边的安年猛地扑下来盖在了她面前,由此才促成了现在这一番相拥的场景。 “妈妈?!”江一竹感觉到她的身体一颤,在反应过来的同时惊呼出声。细细的青烟从她眼前升起,眼见安年中弹的侧面已经留下指甲大小的孔洞。 她在发觉偷袭的第一时间选择了掩护女儿,这让她躲开了瞄准她的那一发子弹,但相对的,原本给予江一竹的一击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身上。 江一竹抱着那个柔软的身躯,一时间如堕噩梦。在这之前江桦安年确实有跟她交代这次任务的危险性,她自己也有所察觉,但事情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却又换了一番心境。和之前所有行动都不一样,这一次是真正直指她们的杀机,而刽子手也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些怪兽…而是和她们一样的人。 “都动起来,把她扔到‘祭台’里面去!” 脚步声从黑暗里传出,带头的戊一边拉起枪栓,一边朝着周围的队友急促下令。除了簇拥他们进来的那一群人之外,这里居然还有第二重埋伏,在被叫到后他们便迅速上前打开了中央巨柱的覆盖层,那里面居然是中空的。显然这便是‘祭台’的真面目,就像钢铁的巨兽张大嘴等着他们的养料。 此时他们都除却了灰狼的标记,但江一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些“熟人”,她张大嘴刚要叫些什么,面前的身影却忽然一晃,劲风眨眼间掠过,最接近她们的人随之应声倒地。 “我还以为这次你们搞了什么大动作,结果还是要玩这些见不得人的偷袭。”安年向刚才被她一踹踢中要害的队员冷冷扫去一眼,揉着手腕缓缓站了起来,“说是见多识广的第一代,结果还要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孩子么?” “你…”戊被她眼光扫到,不自觉地看向自己手上的枪,“那种剂量居然没起作用?!怎么会…” “原来如此,该说不愧是谢春儿的实验体么。”旁边的丙却接上了话,看着她的眼神冷凝,“听白狼的意思,当初在医院不仅仅给那个孩子下了药,对你也是一样。以‘第三代’的血统,毒素了几个月才表现出来,但你却耐受住了…” “真是抱歉了,听这意思你们用的应该是来自上个时代的生物毒素吧?那种东西谢春儿早就在我身上实验过了,我的血比任何一种毒素都毒得多。”安年眯起眼,“既然你们说出来了,我还真是得跟那位梁主管好好算一笔总账了。到现在他还要接着躲下去么?” 她熟悉谢春儿的风格,作为人工智能的她做什么都自有一套公式在内。无论是莫比乌斯岛、被她毁掉的那个电厂据点、夜莺总巢都遵循着同样的逻辑,这种特点在她踏入这间屋子的第一时间便察觉出来了。 虽然外表不尽相似,但毫无疑问这里复制了夜莺总巢的所有部件,而核心就是她曾经操作过的、与边境中那座电波塔相同的坐标。 当初她只是身在其中,不需要任何物理上的连接便可利用扩散的信号操纵上千原兽,这一座经过梁秋之手功能只高不低。从进入这扇门开始,那个计划就已经开始了,在这里待多一秒就是对“终极”完成的进一步推进,既然对方已经亮明了杀意,她也容不得废话了。 “小竹,闭上眼睛。”她低声说着,踏前一步,银色的沙漠之莺赫然已抓在手中。 江一竹被她提醒,知道现在的场景已经不适合自己介入,赶紧按她说的乖乖闭上了眼,后退了几步侧身在掩体间,却仍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旁边的动静。 挡在她面前的安年踩起诡秘而急速的步伐扫过人群,不时有枪鸣炸响,和她擦肩的人几乎看都看不清便已被放倒。第一代和第二代的差距可见一斑,但被她护在身后的江一竹心脏却几乎跳出喉咙。 诚然她已经经历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战斗,大人之间实打实的争端仍是头一回见。她并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谁、又因何而来,但唯有他们身上携带者的气息。这些人是他们的同类,却带着不掺假的杀机而来。 空气紧张得要出水,她却不合时宜地记起了很久以前的话…爸爸曾经跟她说过,就算不在大多数人的世界里,也总会找到和自己一样的人。眼前的这些黑影同样拥有着那种异常的眼睛,那么…就该是与她们相同的存在了吧? 既然都是一样的、都是躲藏在世界角落的人,为什么这样的大人们还要你死我活?怪物和怪物没有报团取暖,却反而互相撕咬么? 江一竹陷在这样的疑问里,不自主地紧紧抱着自己的肩。她沉浸在这样的疑虑当中时,面前的安年同样在快速地思考,只不过她考虑的是更实际的东西。 这个地方与之前的夜莺总巢相同,各个设备看似无序实则整合,整个基地就是一台庞大的、部件相互咬合的机器。既然是机器,就必然存在供能的核心,而那位掌管一切的人当然也很大概率就会在那里。那是如同蛇之七寸的存在,击溃那东西或是那个人之后,外面这些布置都只会成为一盘散沙。 当然,这之中必要的条件是,从眼前这几头看门狗嘴里挖出“钥匙”来。 她缓缓俯下身,呼吸之间眼里的红光微不可查地荡漾起来,面前的人们在无形的气压下不自主地后退。早在跟随孟长桥的时候他们就见识过了这个女人魅影般的身法,即使到了今天这阵恐惧依旧钉死在印象里。 “喂!停手!”丙踉跄退后的同时,手上却不忘举起了什么东西,“我们这次来,可没打算跟你动手。” “怎么,大名鼎鼎的幽灵部队现在连本职都不敢干了么?不想动手的话,你们之后…” 安年随手挥开企图上前的一名队员,冷笑着转过头去。但也就是这一眼过后,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第543章 子母困局 丙伸长了手臂,以此让手上的东西更明显些。那是一枚还没巴掌大的芯片,漆黑的色泽代表着玛诺金属所铸,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看在安年眼里却不亚于眼中钉肉中刺。 似乎是感觉到了面前气势收敛,他松了口气,语调也重新变得低沉起来:“既然是曾经的夜莺,你肯定也看出这里的情况了:当初你在边境操纵的那座塔一样,这里的设备以极其微弱的人脑生物电为通道,通过扩张器把坐标的功能在体外实现。作为沟通必要的介质,这样完全相同的芯片谢春儿当初制造了几万个…虽然之前那一拨攻击毁了不少,不过托你的福,我们得到了最原始的样本,虽然没法从零开始制造,复制出完全相同的东西还算不难。” “你催动细胞的反应比平常的携带者要敏感得多,因为这样才能和扩张器连接,作为它的核心操纵坐标。这里所有设备的频率,和你的神经电流波动都是完全符合的…这原本是她留给你的东西吧。”丙看着那双赤色的眼眸,“你使用细胞的时候,这里的设备就会有所感应,就像以前芯片对你做的事情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那块芯片针对的人换了一个罢了。” “你…”安年猛然明白了什么,随后近乎咬牙切齿道,“你们…把小弦…” “就是这样,所以我说我们没打算和你动手。你尽可以反抗,当你催动细胞的时候,这里的设备会将那种反应全部记录下来,在那之后被触发的就是‘绝对命令’…违背那种规则的后果,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不信的话,你也尽可以试试…我们也很期待,以‘第三代’的身躯,对那种技术能抗多久呢。” 安年死死捏着自己的手腕,借此控制着手上的颤抖。对方说的对,反抗谢春儿的十数年间她触发过无数次绝对命令的判定规则,而现在那种梦魇的束缚又回来了,只是要承受那种惩罚的换成了江一弦。 果然是绝杀,现在还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眼前人所说的话,但就算是谎言,对她来说也是不得不跳的陷阱。 在后的江一竹听到争斗声戛然而止,不由得探过头来,接着便感觉到了眼前景象的异常:安年咬着牙强制压下体内沸腾的力量,而另一边依旧面无表情的队员们却随之振奋起来。两方的气场正在无声无息间逆转,她还从未在妈妈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状态,一时不由得有些呆愣。 “小竹,离开这!”安年突然大喊一声,脚下借力再度弹射而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带起风一般的攻势,而面前直迎而上的人们眼中却已是一片整齐的赤色。 即使是江一竹,也看得出这情景的对比。没有了70%的加成,她的动作失去了属于夜莺的那份诡秘,而黑影们并不打算为此留手。从孟长桥时代的失势到前段时间仓库计划被打断,他们有太多旧账要跟这个女人清算,如今这些情绪全都被寄托在了手中的武器上,招招都是毫不留情的强攻。 安年堪堪后退几步,半边胸口淌出的血染红了袖口,那是来不及避开的一小片散弹所致。她向来偏向抢夺主动权的正面进攻,现在却不得不被动防守,即使如此还在且战且退。傲人的反应力和多年养成的作战本能让她避过了直指要害的几招,但对方同时进攻的绝不止一人,影子们闭口不言地围绕着她旋转,像是狼群围绕着中央的烈马,无论猎物怎么翘蹶子也敌不过钢牙利齿。 安年急促地调息着,注视周围敌人的同时不忘扫过周围乱序陈列的设备,一片瓦砾都不放过。中央坐标的感应器无时无刻不在束缚着她,不用细胞的她不可能是眼前这群人的对手,必须要选择正面作战以外的方法,必须要把那个最核心的人揪出来一击必杀…但那个人现在在哪? 她暗地攥紧了枪柄,双眼扫过入口,那扇门已经隐没在了墙皮之中,很明显这座建筑是和夜莺总巢一样的活动结构。她不清楚这里的争斗声有没有传递出去,但过了这么久江桦仍旧没有跟进来,外面一定也出了情况。这样的话,现在能化解这个局面的人… 连续的枪鸣忽然插入战局,就像是交响曲中蹦出不和谐的和旋。黑影们的动作在多年的训练下有着自己的一套节奏,除此之外的战斗声放入其中都显得突兀,他们正是基由这一点把控敌人的动向。因此这一声响动传来的时候人群的攻势都不由得一致,队员们反射性地扭头躲闪,下一刻却反应过来那枪声并不是朝着他们而来…而是后面! “祭台!”有人大喊着。 包括安年在内,一群人下意识顺着这句话看回了中央的巨柱,由此发觉了枪声的来源——躲在角落处的江一竹不知什么时候轻手轻脚地爬了出来,又抓起了地上刚才被安年打落的长枪扛在肩上,正对着中央隆隆运转的机械,枪口所指之处已然留下清子弹造就的凹痕。 她已经对手中的杀器不陌生了,但此时那双握枪的小手依旧在抖。她知道此时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拿到枪的第一时间却仍不敢指向面前的“敌人”。从刚才的对话中她也多少听出了这座核心机械的作用,那么就将它作为目标! 她迅速将枪架起,准星钉死了那道并不算多深的凹痕。该说不愧是出自谢春儿之手的作品,这铁壳子的强度之高,连子弹都只能留下浅浅的痕迹。但能起作用便有滴水穿石的可能,只要集中攻那一点! 这个距离对于枪支来说充其量只是打靶,但要连续命中一个不过硬币大小的目标也不是容易事情。江一竹闭上单眼,平静的血液久违地开始在血管里躁动,心里不安的疑云全部被压下…只剩下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始终萦绕在脑子里。 是了,就是熟悉感。她此前从未见过这种机器,但从进门开始它之于她的感受便像是磁铁之于磁石,吸附的是梦寐和潜意识,像是有无形的丝线将肉体和铁器连接。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 江一竹用力地吸着气,借此甩掉这影响发挥的情绪内容。她的确做到了,身体内的细胞被催动起来,她的感官随之沉入那超然的世界里,全心与手中的枪支融合——但也正因为这样,她没有听到旁边来自妈妈的警告喊声。 “那孩子是第三代…她也有战力!”丙持枪将想要上前的安年逼退开来,朝着身边大喊,“拦下她!” 话音未落,旁边的戊已经抬手捶在墙上,一拍过后机械的咬合运转声忽然响彻了整个房间。看似平平无奇的墙皮下机关触发,严丝合缝的建筑块登时分离开来,如同怒涛洪水般起伏翻滚。流动的“波涛”推至脚下,激战中来不及调整中心的人们都一阵摇晃,而撼动他们的波涛却在继续朝着中央翻滚,最终到达江一竹脚下。 “小竹,离开那!!” 安年眼前不好,顾不上眼前的枪口扭身就要朝她奔去,却被两个无名队精英死死拉在原地。江一竹正处“集中”将开未开的状态,反应慢了半拍,回过神时身体已被卷入那变动中的铁块堆内。 她察觉到了危机降临,这才意识到现在的场景不是为狙击手的埋伏而准备,赶忙跳起试图抽身,但没有等她发力,翻卷中的地板块毫无预兆地开裂,她一脚踩空失了重心,整个人从空中跌了下去,而那通道通向的是——中央熔炉般的支柱坐标! 第544章 以人之名 “小竹?!” 安年眼见着这一幕,心脏几乎要跃出喉咙,但喊声却被忽然扬起的震鸣打断了。在女孩坠落的同时,沉闷而巨大的吼声从夹缝之间传出撞向天花板,以逐渐闭合的裂缝为中心,剧烈的震荡迅速扩散至内外每一片地面。 一墙之隔外,刀枪交接的钢铁脆响刚刚消散,两道黑色人影结束了第数十次的碰撞,从还未熄灭的摩擦火星间擦身而过,还未落地,武器便已不约而同地再度指向身后的对手,相比之下江桦快了半秒。 半秒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是足够拿定生死的时间,他在触地的同时便已蓄好了下一次直指要害的杀招。但脚下的土地在这时忽然摇晃起来,打断了他的变招、也晃得旁边的甲一个不稳险些扑倒。两人都不得不俯身重整身形,但几秒过后他们都没有紧接着再度进攻,反而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听力上捕捉着里面的动静,甲一脸沉思,江桦却目露震骇。 真正的行动进入了程序,这番情景说明构成终极的一个必要条件已经到位了。他隐约明白了那房间中所发生的事情,那种猜想让他大脑霎时放空,只是本能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向后冲去,甲见状却再度纠缠了上来。 没错,就是纠缠,几十个回合打下来甲的战术已经一览无余:对方的攻势无论是力道或是速度都被他压在下风,却只是不断地以守代攻,不顾被刀刃割得遍体鳞伤也死死地将他留在原地。而现在极端的情绪让他手上刀刃的进攻露出了些许凌乱,甲的神情却依旧无波无澜。 “你不擅长说谎。正因为这样,你太低估谎言带来的后果了。”他双手向前,手上长枪架住江桦的刀刃,透过交叉颤抖的武器朝他低声道,“主人设置的程序已经开始运转,那两个人当中必然有一个已经被投入了祭坛之内。谎话圆不回来,那就只有假戏真做。” 江桦狠狠一咬牙,手上力道猛然加重,压得甲险些跪地,借此使他不得不停下说话专心于拼力。他听不得那个结果被眼前人说出来,但更糟糕的震荡声却源源不断地传来——某种东西正在脚下的土地内苏醒,而与这动静同时而来的,是来自于远处城区排山倒海的脚步声。 …… “监控部!监控部请回答!这里是天子城中央武装,请报告你们对原兽的实时记录状态!” “监控收到,图标显示出现异变,各处的原兽都开始行动了!范围是整个城区,数量暂时无法计算,移动的方向是…城区北边缘工业区位置!” 传呼机边的指挥官摔下听筒,目光透过微微颤抖着的窗户向外望去。在工业区的所有人听到那滚滚而来的震动时,被援军到来所缓和的城内同样陷入了兽灾爆发后最大的混乱。 色彩阴沉的豚猪挤过街道,暴虐地拱塌一座座没来得及搭好的施工钢架。最先到达的猎人追逐着它开火,火雨中这头畜生抖动着甩下成片的弹壳,却没有暴跳如雷地进攻,只是目空一切地直冲负责正面阻截的猎人。有没完全躲开的倒霉蛋和他擦肩而过,腰椎当即便被撞断,巨猪却对那瘫软在地哀嚎的身影看也不看,在一片惊恐的目送下按着原来的方向闷头向前。 “咋回事?” 上前抢救伤员的人们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紧张的同时却也是一头雾水。他们都是外来的援军,并没有见过原兽对嘴边的食物弃之不顾的情况,但队伍中一名本地的猎人见状当即就跳了起来,整个人近乎战栗。 “这…和闹兽灾之前一样…”他向着那几个同僚说着,话里全是熟悉的恐惧,“那时候这帮畜生也是像这样朝一个区域集中…有东西在叫他们!” 几人被他这应激式的反应惊到,在他那颤抖的语调下一时有些踌躇。就在他们拿捏不定的时候另一边的猎人已经领着红十字跑来,只是带来的却不只是救护。 “刚来的消息,全城原兽出现异动,卫星分析他们的路线都是朝着北面工业空地那边进发。上头下了红色警报,现在所有武装人员全部都要朝那边集中,从外面打围。” “打围?”外援猎人中的领头者不明所以,“这是…要把原兽集中起来一起杀?谁干的这事?” “不知道,但这种事肯定不是单独谁能做出来的吧。”报信的猎人叹了一声,“说起来这次集中的那片区域本来也不正常,听说之前城里的猎人就在那边出过事,带队的那个组织好像叫…” …… 工业区楼顶。 “他们开始行动了!城里的原兽正朝这边过来!”,负责放哨的队员放下了望远镜,“他们在朝这边汇集!这就是那人说的…” “…原兽的朝圣召唤。”站在他旁边的留着络腮胡的猎人喃喃着,“是真的,那个人真的掌握了这种力量…” 王庆站在他身边,眯着眼注视着他。这人便是现下场景的临时指挥官,大名王大龙,也是原本黑狼中小有名气的人物之一,同样位列分队长行列,当初还作为种子选手和王庆叫板过,却被后者击败。在王庆的印象中这家伙已经沉寂了很久,再度看到他的名字却已经是在刺杀孙成功的嫌疑人列表上。而此时他“投奔”了这里,这人却又变成了他的前辈。 “你们不是来做什么实验的么?这是怎么回事?”王庆顶着呼啸的腥风朝他喊道,“让原兽过来的话,这里的人都得送在这!” 刘大龙脸上淌汗,显然这番情景对他的冲击也不小。但眼见着王庆目露不对,他也按捺着勉强绷住脸色,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实验就是实验,这点原兽只是点材料罢了,看你怂的那样,这点数量算什么。” “什么意思?” “跟之前被打个措手不及不一样,今天这种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刘大龙说着,装出一副尽在掌握样朝着周边同样有些犯怂的队友招了招手,“诶,还愣着干嘛?都动起来,按之前说的布置…你也让你这次带来的人跟上。”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王庆说的,这让他微微一怔:“布置?你说的是…早就预料到这些原兽出现了?” “当然,这是重要的一部分,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大老远地让这么多人跑到这地方来?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为此准备的道具,现在一切顺利,按原计划进行去把原兽吸引到指定的地方。刚才给你看了地形标注图了对吧?那就是路形图,叫你的人赶快去办。” 王庆没有动:“接下来你们要引导原兽…他们也都是你要利用的对象?” “就是这样咯。不是跟你说了么,‘终极’完成之后,原兽也只不过是被支配的对象之一。”刘大龙扬起脸,“怎么?难不成王队长就这么被吓怕了?想要追逐那种力量,胆子还得虎点。” “这就是你们追求的情景么?”王庆低声说着,语气里听不出感情,“你们也见过之前的边境战争和兽灾…这样的事情,跟那一天的敌人有什么区别?” “难怪狼巢会分裂至此…”王庆回过头来,扫视着周围四下分散开来的人们,“这样的技术在此之前只有那个代号‘夜莺’的敌方组织拥有,也正是他们一直以来干出了这些事,杀了这些人。但现在,你们效忠的这位大人却搬出了同样的东西…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这里面的原因么?” 刘大龙看他表情不像是害怕,感觉到什么不对:“喂,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跟我说,是为了要探明真相、要不被人所蒙蔽才会投奔这里。”王庆并没有理他,只是转向站在身边李航,看向他的眼睛,“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的队友就是死在这样的手段下。同样的东西,被别人掌握就是施暴的工具;换作你们用同样的东西做同样的事,就只是为了求活了?” 李航被他逼退了一步,有些不敢去面对他的目光。反倒是旁边的刘大龙按捺不住躁动,出声道:“摆那副脸色给谁看呢?知道就是知道,那又怎么样?” “原来你们真的明白啊。”王庆点了点头,眼里仿佛有冰霜凝结,“到头来,你们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真相什么被逼无奈,只是单纯被那种东西诱惑罢了。曾经仇恨抵制的东西,放到了自己手里就成了不舍得放手的宝贝,作为和原兽敌对的猎人,到今天反而成了操控原兽的人…这样的你们有什么脸面端着黑狼的名号?” “喂,你这套可收收吧,都这时候了没空搁这矫情。都上了船的人了,到现在才想起来爱惜羽毛?黑狼已经完了,整个狼巢都完了,连你手下的人都已经归了我们,还想逞多大威风?” “是啊,狼巢已经完了,大家都已经不是一样的东西,又怎么可能纠葛成群。”王庆说着缓缓抬起了手,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一把信号手枪。 刘大龙脸色一变:“你?!” 信号枪的声响抢在了他之前,一道闪光升上天空,随后什么东西擦过地面的声音和着声调不一的喊叫声成片响起,方才还整齐潜伏着的人群在须臾间陷入了绝对的混乱。随王庆一同进入人群中的猎人们突然转枪向后,一边威胁着一边扑向刚刚投奔的“伙伴”。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曾经一同执行过任务的组员,但这时他们将同伴摁倒在地扒下他们的武器,下手之重绝非一时起意。 “王庆!你丫是想…!”刘大龙见状脸色骤变,朝着王庆就要大喊。但话刚出了一半,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不得不把后面的话和着血一起咽回肚子里。王庆借力摁着他的领子快速夺下他手上的枪,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因愤怒而绷紧。 “你们自己背离了猎人,这次我也不用猎人的名义来做这些。”王庆抡起手臂,大吼着的同时手上不停,“都给我看好了!今天我做的这些,就只作为人类…作为和怪物不两立的人而已!” 连番的重拳落在对方脸上,那看上去像是要把头骨打碎般的势头把周围一众人都吓住了。他们左右互看着,枪端在手上像是端着一根柴火棍。 “呵,说是什么不两立…听着还挺牛逼的。”被他攥在手中的人在这时反而最快反应过来,吐出满嘴的血,反过来扭住了王庆的手臂,“那你就看着吧!就看看你作为人的那两下子,能不能奈何得住那位大人掌握的东西!” 第545章 终结的序曲 王庆眉间一跳,狂风送来的兽吼声已隐约可闻。光是听那脚步声,就能轻易估算出奔来的巨兽的数量。分散在城内各处、还未被完全清剿的原兽得到了同时的召唤,论规模比起上一次在这里的战斗只会多不会少,但他可没有江桦那样能调动所有精英的首席权力,即使是眼下的这点残兵,还得应付眼前这些曾经的同类。 “看明白了吧?这就是人,跟原兽打了三十年,还是要靠达格网才能得一口气。真的到了靠自己的时候,连个屁都不是!”刘大龙大吼着,抬起手想要回敬一拳,“这样的你们还想跟真正握权的人干正面?想凭什么…” 准备挥出的拳被截在了半道,王庆一手探出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卡死在地面上,眼里果真扬着比血更亮的狠色。 “也许你说的人真的存在,但那不是你。”他一字一顿道,“同样,也不是我。他们安什么心、做什么活都是他们的事,你说的那些理念也与我无关,我能做的,只有这之后完成我自己的事。” “你…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我是要作为人来做这些。面对原兽,人类要做什么,三十年前不就已经知道了么?”他提着对方的领子,“就是他妈的拿命跟它干一场啊!反正你我都只是这样的玩意而已,在原兽面前…也就是一起去死吧!” “操!你丫是疯了!放手!” 刘大龙额上青筋跳起,王庆的脸色让他意识到这绝不是玩笑,惧意让他同样伸出手来掐向对方的脖颈试图挣脱,但那双手比螃蟹还抓得紧,两人都被对方的力道掀翻在地,在四面开阔的楼顶上翻滚扭打。没有任何人介入,原本站在台边的队员同样被身边的“叛徒”卷入各自的战局,天台上乱作一团,人们在现代化的时代用着最原始的方式战斗,如同狼群相互用爪牙撕咬。 刘大龙的后脑勺磕在地板上,撞出成片的血痕,也撞醒了他的头脑。他意识到了两方的不同:对方是奔着肃清异己而来,下手不顾后路,而他们却还有那位大人交予的任务在身。 他还未真正见过违抗命令的人是什么样子,但凡在他手下做不出点成绩的人最后全部销声匿迹人间蒸发。程序已经启动,他们却还得分心来处理眼前的情况,即使不至于落败也无法完成目标,如果必要的那一环交接不上的话… 他在这样的想法刺激下全身激灵,含着满嘴的鲜血呜呜地喊叫着,全然没有发现眼前的王庆同样在有意无意地环顾四周全场。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不同点在于这东西勾起来的不是恐惧,却是诡秘。 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钱胜任务时自己失去的那一部分,之前提交关于人形原兽的报告、厚着脸皮主动接近其它两队都是为此而做,而现在的情景让他隐约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他意识到现在的是与丢失的记忆片段绝对有着联系,那样的联系中就藏着真相。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人类,都必须得找到那个真相。 两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搜寻着。而就在他们心急火燎的时候,深深的地面下,直面真相的人所见的又是另外一番场景。 “这就是所有设备运转的核心。我们都检查过了,没人能破出它的具体构造。”黑影看着面前隐隐透出绿光的铁皮,皱了皱眉,“白狼让你来掌握它,说只有你能做到…你已经想出来该怎么做了么?” “不需要多想,照搬上一次的做法就好。” “上一次?” “无论是坐标还是扩张器,本身都是电磁感应应用的产物,当然也需要后备能源的供应,只是这之间传输的过程被隐藏起来、或是供能设备被掩盖成了另外的东西罢了。”荆明望着面前似曾相识的模型剖析图,“比如说,边境的玄蜂。” 黑影微微变了表情,听明白了那番话的含义——那即将被复制的“上一次”,指的便是曾经的漆黑之日,只是这一次只是这一次的战场换成了人类集结的城区。 “仔细想一想的话,都是很浅显的现象。漆黑之日时的坐标范围大到足够笼罩整个边境,要支撑这样的设备运转,耗能一定是惊人的,当今的任何能量形态都不可能填补这个黑洞,那么就必然要运用上时代的成果,而边境之中来自上时代的设备只有玄蜂本身。它的本质就是压缩的能量体,引爆之后是强力的武器,而被利用后就是完美的供能设备——夜莺当时就是这么做的。这次他准备的是同样的东西,所有的公式都能套用当初玄蜂的设计图。” 他静静地说着,面无表情,反倒是在旁监测的人们瞠目结舌。在他们这些上时代遗留者看来眼前的东西都是闻所未闻,但这个年轻人却早已看穿了一切。边境玄蜂的设计图在旁人看来只是一堆乱序的线条,荆明临危受命,已经将其剖析得一览无余。 “我会更改全城的供电路线,把输入方向全部转换到这里来。”荆明慢慢地抬起手放在桌上,再度敲打起来,“这样的话,应该就能给到一个最基本的启动功率。在那之后…就是和漆黑之日相同的操作了。” 这话道破了眼下情况:唤醒坐标、集中原兽、奔着将一切毁灭而去。在那一天的时候他为了守住供电网和谢春儿在电子战场上殊死搏斗,今天要做的却是和当初的她同样的事情——以人类为对手,黑客领域上并没有几个人能破解他的进攻。 “出去吧,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掌控,你们在这也帮不上什么。”他看也不看后面的人影,边输入病毒代码边低声道,“而且,如果计划的实现真的需要那些人的性命为代价的话…他应该不会放过找上门的机会,那样的话,现在外面应该很需要人手。” 黑影们听出了他所指的是谁,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最终不再多话地并肩走出门外,将手榴弹和枪支插入装备囊。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阴湿的空间里只剩下独坐在荧光之中的身影,他按下输入键填进最后一行代码发送出去,随后一道警告的红线如同血液涌入血管般流入城区的电力网。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就会失去电的庇护,再度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荆明默默地收回手来,望向上方黑洞般的穹顶。顶头落下纷纷扬扬的尘灰,整个地域的地面正剧烈地震动,隐约间像是能听到有即将苏醒的巨龙正在低声咆哮。 “再见。”他低声说。 …… 地下的处理基地中,赤红色的污水正以奇特的态势迅速上涨,不消多时已溢出了池边。那排出的水竟是滚烫的,就像是刚刚离体的鲜血,落到地上腾起成片的赤色蒸汽。氤氲中回荡着嘶哑尖利的长吟声,像是一万条蛇在同时嘶叫,刺得大脑如同针扎。 任天行不由得捂上了耳朵,即使是他处在这样的声波下都觉得耳膜发痛。但站在面前的梁秋却不闪不避,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视着面前能见度几乎为零的血幕,双眼竟然有些发直。 “坐标开始起作用了…那个孩子已经就位了啊。”他低头俯视着脚下翻滚的赤色浪潮,自言自语道,“果然,遗传造就的血统共鸣是才最敏锐的联结,只需要一点血脉为引再加上信号引导就能把过程推进这么多…可惜了,如果把有缺陷的那一个作为血脉引子,再加以完美的引导,说不定就能直接达成目标了吧。” 他略带遗憾地叹了一声,眼光却是一转,挪到了身后的任天行身上,嘴角随即又挂上了那抹微笑:“不过也没关系,这还有现成的材料,试一试也无妨。你不是挺喜欢小丫头的么?刚好,这一次就让你先这孩子一步,替她探探通向‘终极’的路了。” 任天行低垂下眼睛,没有回话亦没有反抗。倒不如说,从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放在平时他断不会乖乖就范,但现在他已经很累了,肉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限,面对这个男人也只有无言。 梁秋慢慢地转过身,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冷气萦绕的铁棍。他朝着任天行踱步而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就像是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某种动静忽然突兀地闯入耳中——是另一个踏过地面的声音。那动静在此番盛景下小得像蜂鸟振翅,但却让站在舞台中央的两人都不由得转过了头去。 “免我痴,免我苦,免我无枝可依,免我颠沛流离。”小小的女孩用轻灵的声音唱着,“那一个时代已经终结。而现在,‘我’将成为‘你’。” 第546章 王者的歌谣 四道视线循声看向那中央的歌者,就见那双眼睛清澈却空洞——躺在培养仓中的女孩不知何时居然苏醒了,却没有惊慌或逃跑,只像是新上台的演员那样祷告着,身上散发着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乃至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气场。 “你…”梁秋顿了一刻,随后重新变得若有所思,“那个药麻痹了作为人类的自我意识,只剩下与原兽无异的身体本能,所以就像是人形的原兽那般受到了坐标的影响么…现在的你,应该只留下潜意识才对。” 江一弦停下了吟唱,转过头陌生地看着他。此时她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散发着杀气,但眼神却依旧带着慑人的气场,光是看看都觉得芒刺在背,唯有梁秋依旧不动声色。 “是啊,比起那些畜生来说,人类一直以来最大的优势和财宝从来不是力量,而是头脑。”他和面前的女孩对视着,像是在会面一位久远的朋友,“和前两代人后天培养的属性不同,‘第三代’是完全由你无中生有所铸就的创造物,她们寄托了你的全部,所以你就把你的人格储存在她们的深层记忆中么?这样的话,你也确实是能借她们的身体,真正地‘活着’了啊。” 没错,其他人会被这场景所慑,但他从第一句话就能听出来了——此时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不再是江一弦,只是一具还魂的借体,说话的是那个从不曾真实存在过的幽灵的旧影。 女孩听到这话眨了眨眼,像是因为这话慢慢地认出了眼前的人。她仰起头,一时间居然有点俯视眼前人的样子,眼里流淌着近乎“怜悯”的神色。 “白狼…最后是你走到了这一步。”她望着梁秋,“原来,你一直都是帝国的人。” “不,很久以前就不是了。”梁秋摇了摇头,“帝国要创造的是一个巨大的‘规则’,要让包括它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根据设定的程序运转,而那不是我所期盼的。我不想躲在什么地方为别人做嫁衣,无论是采用何种方式…其他人也一样。” 他抬起手放在眼前。他已经久经沧桑了,但此刻那双眼里的神情仿佛初出茅庐的新兵:“如果一只麻雀被关在笼里,其它的麻雀会为他衔来毒果,宁可死也不会容忍它一辈子被囚——而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有了打破笼子的机会,为此牺牲多少、牺牲谁都无所谓。我要的只是一个能堂堂正正活着的世界,让所有人…按他们自己的法子去活。” 江一弦静静地站着,听着他难得的演说,眼里的情绪阴晴变换。 “我的任务只是完成目标,为谁而作并不重要。”她垂下眼睛,“如果是你来掌握的话…我相信你所说的那个世界的存在…把这些赠予你也无妨。” 她顺着背后传来的阵阵水声转回头去,远远望着那波动的赤色水面,随后抬起手,竟是自己咬破了手指,将渗出的鲜血贴在舱上。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人看清了那恒温仓的真正核心,那是一块黑色的芯片,还没有江一弦的巴掌大,却在那血液的浸润下散发出无声而诡秘的反应。连接其边缘的细小导线将生化信号导入,整个舱体因此而微微震颤起来,面前的赤潮随之变化,却反而是平静了下来。 “这两个小崽子的血统…果真能压制四象。” 梁秋随她的步伐踱到“岸”边,看向脚下的眼神有些发直。那赤红的水面从原本的暗潮涌动转向有序的浮沉,如同有巨大的身影正在其中呼吸。但许久过去,并未有什么从中破出,流动的水面反而是平静了下来,一时让人怀疑水下的东西重又陷入了沉眠当中。 “臣民未至,王没有出席之理。”江一弦淡淡道,“召唤已经发到城里,那些原兽本该前来成为苏醒所需的食粮,但现在坐标发出了错误的信号。” “错误的信号?”梁秋眉梢一挑,“用着这个‘第三代’的身体…你也不能掌控这些么?” “不,这并非是我在掌控。”江一弦轻轻地抚摸着眼前的钢铁舱,眼神却看向接入墙壁的长长电缆,“现在这里只是作为启动端口。真正的主导权…在于‘本体’那边。” 梁秋听她说着,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般,表情出现了首次的变化:“你是说…” …… 漆黑一片的钢铁空间内,江一竹缓慢地爬起了身。 她闻到直贯入鼻的潮冷钢铁气息,很明显现在她正处于一个金属包围的环境当中,凹凸不平的表面压得她浑身发痛,但好消息是伤害也仅限于此了——意料之外地,这座铁壳的内部并没有想象中的致命熔岩或者绞断,她摔下来的时候大脑空白,此情此景下疼痛反而更能提醒她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她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站起身来——用这个词来形容已经不再是夸张,这地方除了她坠落的通道以外再无出口,更无照明工具,第三代的视力让她得以看清周边满布着网状连接的芯片和导线,上下撑到天花板与地底,四周蔓延的尽是死气,说是置身地狱也不为过。 “妈妈…?”她抬手试图敲打四壁,却只能听到闷闷的回声,这让她不由得颤抖起来,“有…有人来吗?我在这…妈妈…爸爸…” 她不由自主地抵靠着边缘蜷缩了身子,尽力抿着嘴防止自己抽泣起来。种种可怕的念头让她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但她并未看见的是,这一番情绪似乎早已远远蔓延出这无底黑洞之外。 “喂你们看那边…有点不对!” 工业区天台上,勉强脱出战圈的人们顺着忽然变化的腥风眺望而去。远处的原兽已经奔到工业区外圈,却反常地没有再推进下去。相反,他们对不远处惊慌四散的人们熟视无睹,像是喝醉了一般迈着凌乱的步子四处乱窜,仿佛摇晃底盘上的一捧散沙。 “这是…?!” 相隔几百米,听闻风声的甲脸色出现了首次的剧变,以他的寡淡,此时都不由得斜眼瞥向外围,电光火石的功夫只够他看清远处赫然闪亮的兽瞳。他没有从中感受到如平常一般来自兽群的压迫,另一股杀气却已经逼至眼前,他回神的一瞬已来不及躲避,暴怒的寒光从面前闪过,直刺入肩胛之内,这让他无法控制地浑身一颤,手上拿着的武器当啷落地。 江桦抽回手上刀柄,刃尖带出长长的血线。巨大的惯性让甲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这一招把他的肩胛废掉了,疼痛和失衡让他再支撑不住身体,踉跄出数步还是扑跌在了地面凸起的水泥墙边,上半身溅满瑟瑟而下的石灰。 这是一击必胜的机会,江桦却没有紧跟着取其性命,只是望着滚滚的兽潮有些发懵——向这里汇聚的兽群像是被卷入了不可见的旋涡,迈着一致到诡异的步伐绕着外周徘徊,却没有一头敢于进攻。 但此时在这情景前驻足的并不止他一个,倒不如说方圆几里内听闻这情景的人都不由得为之驻足。在他抓住空档击败甲的同时,房间内的安年统一挥手横扫将敌人逼退出几步开外,借刹那的空隙顺着窗外一瞥。正是这一眼她看清了远处原兽奇特的行动轨迹,这让她脑海中猛然灵光一现。 “这个…莫非是…” 安年腾身起跳,却不是向着面前重整旗鼓的灰狼队员,而是朝着那功率节节攀升的铁柱而去。开到极限的听力下杂乱的声音被分散开来,就在那隆隆的运转声间,被放大的心跳声像是擂鼓般回响在通道里。 “小竹,妈妈在这里,别怕!按我说的做!”她冲着那深邃的通道,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听好,集中精神,去把握‘连接’的感觉!从现在起,外面的一切…你都可以掌握!” 第547章 坐标之竹 一番话使足了力气,音量之大把周围围着她的队员都惊得一震,连在她身后的江桦都不由得愣了愣。但实际上此时真正怔在当场的,还得属听到这话的对象。 深邃的金属通道将那喊声远远地传入,回声在金属壁间碰撞消散,但以第三代的血统依旧听的很清晰。卧在底层的江一竹猛然一激灵,从虚无的恐惧当中惊醒过来,当即扶着金属壁向上看去:“妈妈…?” 那个声音没有再度响起,传入耳中的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枪火交织与搏斗声。她大概明白妈妈现在的处境,在封锁细胞的情况下,安年在一群第一代面前自保都已经很成问题,更不可能再分精力来顾忌她,光是说出这一句话就已经是极限了。 但也就是这个声音把江一竹从地狱拉回了人间——她意识到亲人依旧还在自己身边,而并非已经是完全的孤立无援。她从地上爬起身来,抖掉身上冷冷的灰屑,像是借此抖掉了封锁大脑的恐惧,转而开始认真地咀嚼安年传来的那番话。 “连接”的感觉么… 江一竹挠着头,对这抽象的描述有些费解。但妈妈说了让她集中精神,听大人的话是她一贯的做法,而恰巧,“集中精神”这件事她也一直都最擅长。 她摸索着在原地坐定下来,深吸一口气,因为摔落分神而消失的红光再度出现在眼中。沉浸式的状态让她降低了对外界情况的感知,全心窥视着旁人熟视无睹的“内部”。这个状态让她在刚才无法察觉到周围的异状,但此情此景下却让她完全地无视了外界压迫人心的黑暗,因此而忘却了恐惧,就像是锐化处理的图片一般,大脑中若现若离的感觉由此而清晰浮现出来。 是了、是了,正是那种朦胧感。与其说是熟悉,倒不如说是有无形的丝线将她与面前这座机器连接在一起,就像是与江一弦的会面那样,是源自身体最深处的共鸣。眼前的机器在她落下来的一刻便开始启动,与其说是要将她吞噬的深渊,还不如说更像是在迎接…主人。 她闭着眼睛,全身心遁入那虚无的境界当中。眼中依旧黑暗一片,但她的感官却仿佛突然开阔,巨大却无形的网络舒张开来,视野之外的原兽在同一刻齐齐昂首朝向她所在的方位,,如同信徒突然听到了稀薄的圣音。 江一竹慢慢地睁开眼睛,如同被那丝线牵引的木偶一般,轻轻抬起两只手,放在那黑色感应板之上。明明是金属所铸的机器,被她一碰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震动起来,极其细微生物电从每个细胞中流出,与面前的庞然大物架起不可见的桥梁。 她浑身一颤,在那奇特的感觉下整个人仿佛飞到云端,向下看去,地面上模糊的红点汇作海洋,随着她思维波动,凶猛的大海潮起潮落。 没有任何人说话,但她却像是在瞬间明悟了什么:那红瞳的海洋正是地面上集结成群的原兽,而现在他们正在她翻手覆手间顺从地活动,她的一念一动对他们来说都是压迫性的命令。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为此折服陶醉,慑人的凶物任她摆布,这真是再美好不过的权力的味道。只是江一竹什么都没有想,残存的意识告诉她就在这凶物之外还有着人在活动,她不能让这些原兽与他们相遇,但眼前的地图那么广大,她看不清那些人在哪。 不,她必须要看清的。现在是她在握着最高的权柄,她是这个国度的公主和女王,每一个国民都不能放弃。一定要看清、要集中所有的目力,要集中…! 猛然沸腾的血液冲入大脑,如同一股野火将深埋体内的特性尽皆点燃!江一竹缓缓睁眼,目光如神明般虚无,露出的瞳仁却已然被染作极端的赤色。此时的她并没有面对敌人,但“集中”的特性在刹那被推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如入无我之境一般,将来自“第三代”、来自最高活性的命令尽皆传入眼前的庞然大物之内! 发动机功率全开,深埋各处的网状玛诺金属丝上被推入上万伏特的电压,电流磁效应下磁场如同一阵不可感的狂风霎时吹袭全场!远处杂乱的脚步突然稀薄下来了,红瞳的巨兽们毫无预兆地停住了疯狂前冲的势头,转而徘徊在外圈,踱步的节奏整齐划一。 这一幕被数万双眼睛目睹了去,无论是工业区知情的狼巢猎人、或是外部试图控制情势的援军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震惊地望着这眼前一幕。而就在命令的中心,坐标所在的平房外,江桦一手擦掉刀刃上甲的血迹,却无视了对方试图再度扑上的动作,一手挥开那受创的身影,抓住这个全场愣神的机会冲破了缠斗,直奔那扇门而去。 并不是他从眼下的状况中判断出了什么,只是无论什么情况他行动的核心都只会是进入房内的那两个人。门后的枪击声已经不再密集,这让他全心揪起,刀刃的力道分明已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但才踏出两步,就听长鸣声穿透薄暮的夜空,袭来的劲风中满是清晰的原兽腥气。 江桦下意识弓身背刀,准备迎接来自上方的攻击,几米之长的夜枭从头顶一划而过,却对正处细胞状态中的他视若无睹,转而直扑面前的小平房,伸出利爪直抠入屋顶的铁皮当中,随后鼓动双翼向上提拉,竟像是要将整个房顶生生掀开一般。 “…不要再这样了。”相隔十五米,黑暗中的女孩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着眼乞求般喃喃着,“大家都不要再受伤了。求求你们…救救这里吧…” 更多的嘶鸣接踵而来,成片的黑影从空中扑下,无数双铁爪和铁喙袭向平房各处。江桦远远地听着那屋顶铁板在凶兽的力量下吱呀呻吟,这情景即使是他看去都能称为奇异,就见连番的蛮力下,这堪比小型堡垒的平房居然有了些被撼动的意味。 而在身处其中的人看来,这震撼更是只多不少。固若金汤的墙壁颤抖着撒下成片的石灰,利爪磨过金属的刺耳声响在携带者的耳朵里被放大,那噪音让一众灰狼队员都不由得捂上了耳朵。 原本被逼至墙角的安年解放了双手,抓住机会快速换好弹匣扎紧身上冒血的伤口。她盯着被人群封锁的江一竹所在的坐标机器入口,正咬牙思考对策,就觉脚下的地面紧跟着震动起来。 即使隔着几十厘米厚的墙壁,也能远远听到大队的脚步声从背后而来。由远及近的声响让她下意识跳开到一边,就听背后一声巨响,长鬃耸立的豪猪龇着长獠牙洞穿了墙壁,山一般的黑犀与头顶数只铁角的羚牛紧随其后剧烈撞击,墙壁在连番的莽力下裂痕四溢。在一众人懵逼的注视下,伤痕累累的墙壁在最后一次猛撞下轰然垮塌! “原兽进来了!”反应最快的戊这时才大喊道,“是坐标!那女孩还活着,她在指挥原兽攻击这里!” 那喊声下一秒就被淹没在了噪声里,沉重的金属板顺着惯性被几头巨兽顶出去几十步远,横冲直撞地闯入了面前集合排列的队员们之间。好在面前的人们也都是老手了,面对此景虽吃惊却没有散乱,站在最前的人当即弧形散开,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套”入那直冲而入的兽影,枪雨一刻不停地跟上,不过几秒的时间便已经让这几头不速之客命丧枪下。 “该死,发动坐标居然没有要她的命么?!”丙看着那破口中如决堤洪水般涌入的兽群,咬了咬牙,“所有人!火力集中四点钟方向,把他们推到边缘控制住…”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甩下最后一句命令便将对付原兽的工作扔给了身后的队友,随后催动细胞到极限穿过兽群,却发觉刚才还站在墙角的安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后面!” 高声的提醒让他后脑一凉,条件反射地匍匐卧倒,就觉头上一热,沙漠之莺的子弹擦着他的头发而过,准确地切入巨兽身体之间那狭小的缝隙,最终命中那墙壁上的核心控制器。她用的是左手猎杀枪,0.33大小的重弹刺入控制器中,镶嵌其中的黑色芯片当即被击飞出来,摔落在地时已变为一地碎片。 第548章 破阵 “你?!” “真不愧是同一个时代走出来的怪物,用的手段都一样叫人恶心。”安年甩掉枪口上的硝烟,“想用这种东西要挟我?谢春儿都做不到。而你们,与她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丙在那重新泛起的威压下屏住了呼吸,就见她眼里沉寂的红芒再度明亮起来,显然已经是恢复了完全状态。他向那一地鸡毛的碎片扫了一眼,知道此刻已经再没有外力可助他们,不由得退了两步,淌着冷汗注视着面前随时可能一触即发的女人。 也正是这样他发觉到了什么异状——粗鲁的巨兽正在她身边徘徊,有数次那飘荡的长毛几乎擦过她的身体,却没有一头真正对她展开攻击。相对的,中央的安年对这些原兽显得波澜不惊,似乎对他们早已知根知底。 丙向周围看去,那些被他队友围在中央的原兽均在连番的攻击下狂暴挣扎,但又一致地只守不攻,面对弹雨节节败退,完全没了那人类天敌的气魄,反而像是彬彬有礼不敢动手动脚的君子。 坐标的用法完全由操作者掌握,而这一次他们接到的是“不要伤害”的指令。压迫的命令束缚了他们的动作,曾作为坐标的安年对此心知肚明。 丙抹了一把汗,一挥手重新将四周的队友集结过来,攻势停止后兽群却也没有再向他们发动攻击。每一头原兽都是凶残的武器,这些武器在那个女孩手里都变得钝而无害,大概在她的意识当中从不愿意真正地伤害任何人,无论是对亲人还是对敌人。 “还要继续么?”安年甩动着手上的银枪,赤瞳里重新闪起了属于夜莺的桀骜。 “别得意的太早了,夜莺。”丙四下环顾,退出几步后却是再度在原地站定,低声道,“就算是‘第二代’,一开始的确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但,现在的你,真有说这句话的资本么?” 安年随着他的话眯了眯眼。不愧是奋战了一辈子的老手,这种情况下仍然准确地判断出了形势——机械核心被摧毁,她的确解放了血统,但在刚才逼上梁山的对耗战中她为了自保不得不借助沙漠之莺的连射,这样的作战方式无疑会消耗巨量的子弹。 她为了诱敌而来,本身不可能带多少备用装备,而灰狼却是拿出了全部的储存。在双方都使用枪支的前提下,她的弹量的确处于劣势。在足够多的达格弹威胁下,鹿死谁手还未知。 他缓缓地抬起手来,意图下达集体重逢的指令。但在那手挥下之前,异动便忽地从身后传来,紧跟而来的是身后队友惊惧的吼声。从外闯入的黑影刀刃破空,如同狼入羊群般搅入队伍当中,一时间只见寒光四散,那一个个久经沙场的身影但凡接近那狂暴的刃风,不出几招便哀嚎着滚出战圈,衣服上尽是淋漓的伤口。 团队之间禁止私斗是猎人界约定俗成的规则,这立于行业之巅的灰白狼两队多年来都是规则的标杆。但如今这条规则被打破了,前者重新化作了那支幽灵的部队,那么后者也不再留情。这是真正的厮杀,面对原兽时的技巧被全然用在了人类身上,在血统加持下那完全是大开杀戒的碾压。 丙大惊失色,转眼间在身后排成行的队员割草一般倒下,他从中对上了那双化作纯正鲜红的瞳仁。他跟这双眼睛照面过很多次,但此时那眼神中的阴鸷让他甚至不顾场合地一个哆嗦。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刀刃的寒光已经破出人群,灰狼的队形全然崩溃! 持刀的人影从中一跃而出,他在恐惧下赶忙立枪于前,却见对方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几步冲到安年身边挡在她面前,快速扫过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子弹擦痕。 “你怎么样了?”江桦问。 安年看着他同样满是血和灰的脸愣了半晌,随后收起枪,竟然噗嗤地笑出声来:“啊呀,这不是看见了么?你都在这,我会有什么事?” 那轻松的神态的确让人安心了不少,江桦点了点头,紧跟着道:“小竹在哪?” 他说着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四下张望起来,对身边一副如临大敌样的灰狼队员置若罔闻,目光最后停在中央柱状的核心控制器上。 “放心,只要坐标还在运行,作为核心的携带者就是心脏一样的存在,是不可能有事的。”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安年指了指背后的机械轻声道,“他们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她就在那里。现在…是她在帮我们。” 江桦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巨大的机械此时完全被激活了,从外能听见高压电流通过电缆的轻微嗞声,机器的功率已经全开,无形的网络正从中不断生成扩张。这个角度下他看不见身处其中的女儿,但无疑现在整个网络以她为中心。面前的人类全部是敌人,反而是周边的原兽用近乎“友善”的脚步围绕着他们二人,就像是小小的女孩拉着衣角跟在身边。 绷紧的心弦放松了,江桦长出一口气,这才回头重新注意起眼前的敌人,却发觉面前的灰狼队员们已经在这个间隙内退出几十步开外。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但却不至于白白送死。江桦安年会晤,两人联手的情况下他们人再加一倍都不再是对手,他们对此心知肚明,此时撤退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项。 “要去追他们么?”安年抬起手里的枪口,回头朝他问道。 江桦目光扫过方才甲所在的角落,墙壁上除了被他所伤时留下的血迹外也再无人影。带队的人提前撤走了,后方的队伍自然也树倒猢狲散。这支队伍在第二个主人手里又一次受到了重创,这一次想要恢复完全的生机是难如登天。 “不用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们插不了手。”江桦摇摇头,“而且,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他边说着边走向那机器,扫视着其表面寻找着再度开启通道的方法。无论外部的事情如何,他也不能容忍江一竹出半点事情。在旁的安年见他这番举动,同样走上前来,轻轻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 “来这里之前我说了,我来负责小竹这边,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她出事,现在这话依然有效。”她坚定道,“我会去找小竹把她带出坐标。所以,作为交换,小弦那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那种事也是你一定要去做的吧。” 江桦依旧看着那漆黑的隧道,听罢却是微微收起了手上的动作。安年说的没错,他来到这里并不止是作为江一竹的父亲,同样也是江一弦的,除此之外,白狼的队长、猎人的首席、乃至人类的揭发者都一并集结于他身,每一种职责都在等着他去履行。 而如今,江一弦在的地方、那个人就一定在。 “我知道了。”他重新将刀刃撞入腰侧的鞘中,立起身来,“抱歉,等我一阵…我不会走远,很快就回来。”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那深邃的机器通道而发,话音被四壁收敛,传入黑暗遮蔽的底层。他不确定在那之中的江一竹有没有听到这番安慰,但在这之后身边的原兽便静静地散开了来,让出了身后的空隙,像是为他打开了一条道路。道路的前方被原兽踩裂,竟是露出了通向下方的长长通道。 “通向地下…这座建筑也和莫比乌斯岛一样是多层的结构么?”安年微微变了眼神,“谢春儿的建筑永远遵循着同样的规则。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下面…就是支撑这处坐标运转的‘核心’了。” 第549章 那个人 江桦望着那一眼看上去深不见底的阶梯,果真是如莫比乌斯一般,是深埋地下的真正心脏。想来多年前那个男人夜探机密时恐怕也是抱着相似的心情,用最直接的方式捅破他们与真相间的窗户纸。 “掌握其它设备不是坐标的范畴。是有另外的人在操纵这个通道开启…他们那边也一定觉察到我们来了。”安年说,“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暴露了。不仅是我们,外面的所有人都能觉察到核心的存在。” “如果他的真正据点就在这,按他的考虑,下方一定还有针对携带者的陷阱。”江桦说着,握紧了袖口里的刀刃,“待会你带小竹离这里远一些,还不确定那个陷阱的影响范围有多大。” “好,你不用多顾忌,这边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安年点点头,“跟那个人交手的话,是不能留后手的吧?” 江桦听罢默然了一刻。安年的话点出了现今的事实,从他们站在这里开始、亦或是从他做出那个决定开始,他们就已经没有后路了。立于前方的只有单行道,道路的终点是一切的终结。 没错。无论是梁秋还是他,都无法再回头了。 “嗯。”他信手拨开通道的盖子,看着足以容下一人的阶梯低声道,“接下来,我也不会留后手。” “这样么。”安年沉吟了一刻,“我明白了。那接下来,我全部押给你。” 对话到这里截止,但两人都听出了对方话中心照不宣的意味。他们在同时站起身来,江桦一跃进入那通道之中,安年奔向身后高耸的机械,身后的影子因此分离开来,却依旧指着相同的方向。 而在那层层厚土之下,仍有两个影子依旧并在一起。 “看起来,那个孩子已经完成了作为‘坐标’的功能了。”江一弦抬着头,用感慨般的声音幽幽道,“这就是工业化生产的魅力啊。即使是残次品,构筑的材料和内核依旧是与成品一般无二的。只要有足够的外力,她的意志也足以作为驱动。对第三代来说,‘坐标’这种能力已经不再是后天赋予的技能,而已经是一种本能了吧。” “本能么…‘坐标’的本质是掌控。携带者进化到第三代,就已经将这种权力刻入骨髓了么?”梁秋低声自语着,“果然是体现帝国律条的产物啊。只可惜,人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工业化生产能概括的。毕竟,她们的心都是独一无二的吧。” 江一弦有些奇怪似的回头看他一眼:“那孩子的指令偏离了你的计划,你不打算对她做些什么?” “偏离?”梁秋嗤笑一声,“要说偏离,这个计划的存在本身才是最大的偏离吧?光是经过三代的提纯就能达到这种境界了…若是帝国原本的计划真正实现,创造出来的东西必然会在四象之上。现在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尽可能地还原那个场景罢了,存在即是合理,还有什么偏移一说?” “说的也是。无论如何,坐标的意念已经传递给它了才对。”江一弦转开目光,久久地望着翻滚的赤潮,“那么接下来,需要的就是…” 话说到这里突然停止,站立原地的女孩毫无征兆地变了眼色。那种看破一切的空虚从她脸上完全褪去,凝集的瞳仁在同时迅速涣散,紧接着整个身体摇摆着坐倒在地。 “到极限了啊。”梁秋旁观着这异样一幕,轻声道,“那接下来,就该由你来开启…真正的献祭了吧。” 他自言自语着,迈着谨慎却快速的步伐向中央的女孩而去。江一弦仍然闭着眼,像是正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当中,对他包含不善的接近和眼前不断上浮的赤水视若罔闻。她还没有走出那番潜意识,这个状态下的她是最无防备而最完美的核心。 在后的任天行察觉到了什么,拼力撑起身来,却已经拦不住梁秋的步伐。那脸上的线条正在颤抖,这个男人多年来以淡然面目示人,但现在他真正地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得是多少年的沉积、多么巨大的诱惑才能撼动他的心,全身都在极端的亢奋下战栗。 但那表情在下一瞬间凝固了。不寻常的叮声敲打在墙壁上,随之而来的是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大爆响。狂暴的烈焰从顶部炸开,压碎了当头的水泥板,瞬间加热到几百度的空气如同瀑布般倾斜而下! 梁秋立时匍匐下身子,以近乎贴地的姿势做出了快到匪夷所思的移动,眨眼的功夫便已跃出爆破范围之外。但就在刺目的焰光消散、还不等他甩掉身上的灰尘,两个身影从尘屑中齐齐跃出,一细一粗两只枪口前后锁定了他。 “说是退隐江湖,看你这动作真是一点没退步啊。”于小楼紧紧扣住手上扳机,低声道,“自从狼巢取得地位以后,天天见不着你人,那也压根就不是什么甩手掌柜…而是为了不让我们看见你保持实力的样子吧。” 梁秋退了一步,透过噼啪作响的火幕扫视周围。连续的射击和高爆手雷配合已经将可见的通道全部击溃塌陷,原本输送血水的管道被下落的水泥板压断封死,当然也再无法发挥原本的作用。两道身影站在一片机器警报的蜂鸣间,散弹枪和单兵炮管紧握在手,火光映在他们沾灰的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僵硬如铁。 “咳,居然真找过来了...就说你们俩配合起来还是最适合突击的人手。”梁秋叹了口气道,左侧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方才的连续爆破溅起了成群的钢铁碎片,他没能躲过全部,一条断裂的钢筋穿透了大臂,伤口鲜血淋漓。 “真不巧,这次带来的全是坏事,不止是现在的这个。”于小楼说,“你外面布置的那些人手已经全都被牵制了,一刻钟内没人能赶到这里。就算他们真能抽得出手来,也不可能再为你做些什么。” “是啊,跟你们比起来,那些家伙只是残屑都算不上的渣滓吧。”梁秋挥手拔掉刺入手臂的爆破碎片,语气却只像是在感慨,“居然真的来到了这里么…算是我大意了啊,没想到最后会是由你们来完成最后的步骤。” 没有人回答他。于小楼依旧咬着牙全身紧绷地盯着他,身后握着炮管的林燕扬则低着头一言不发。空气被火烧的炙热,几人间的气氛却像是冷到了冰点。 “喂…你们…”此时唯一出声的居然是任天行。他像是大梦初醒般喃喃着,神情依旧茫然,“这是要…” “靠!你丫是瞎么?那么多年飞机都开狗身上去了?!”于小楼身子没动,嘴上已经冲他吼起来,“都这会了还看不懂情况?!被关了这几天,你还真以为自个成了高塔里的公主能等王子救么?!” “你们不该来这…”任天行按着胸口艰难地扶着墙起身,已经没什么心思跟他对吵,“外面的事…” “要有的选我会来么?既然都知道没戏了,管你是想当英雄还是菜逼都只能干一票了啊!”于小楼高声喊着,用音量完全压过了他,“别整这惺惺相惜的一套,还活着的话就干点活人该干的事,别让我们这趟栽你手上!” 他快速地说着,用平生最放荡的方式破口大骂。如果不是不敢乱动,这时候他肯定已经是照着任天行的脸狠狠来上一拳。免于被友情破颜的人愣愣地望着眼前一幕,就见他还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换来的却是梁秋的一声嗤笑。 “原来如此,你们是为了救人才来的啊。”他耸了耸肩,“真是一贯的风格啊。为了保几条人命,搞这么大的动静,这一下可真是厉害。不过你们要做的,还不止这些吧?” 始终不做声的林燕扬像是终于维持不住,手上的炮管都不稳起来。她缓缓地抬起脸,火光映照下眼里有水光翻动。 “梁总…”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 “别这么说,我可不想把开开心心的小燕子搞成这个样子啊。”梁秋很无奈似的叹了口气,“想要做成什么事,就非得见了棺材也不落泪才行。我自己教别人的东西,总还得以身作则。” 场面再度沉默一刻,火焰中的几个身影无声地交换着眼神,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做下一步。但很快他们的目光就再度汇集在了梁秋身上——后者正缓缓地抬起手来,掌中赫然是那道一条黑色的“长棍”。 “既然是你们要做的事情,就不需要道歉。”梁秋按住“棍”的柄端,脸上居然缓慢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更何况——你们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就已经输了呢?” 像是霹雳击穿天灵盖,于小楼猛然倒抽一口凉气。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刺骨的冷意带着劲风袭向脸面,刀刃的寒光已然径直刺入视野当中! 第550章 迈向炼狱之道(4000) 于小楼飞身后退,让过直刺脖颈的一招的一手摸上手套的线头,另一手已在同时扣下扳机朝袭来的人影连续射击。三重反应同时实现,进退攻守都在眨眼间完成,但接下来他就见那人影向下一倾,手上寒光紧跟着一晃,竟是完全避过了他的子弹,刃尖进而直刺他刚刚扯出丝线的双手。 那刀上带的势头一看就是要直接将他手指给割下来,于小楼不得已只得放弃了准备铺网的动作,横过长枪抵在胸前,借此与那袭来的寒光正面交接。铁刃砍在了枪身上,飞溅的火花间刀身竟是刺入金属中几毫米。 梁秋手腕一转,瞬间爆发的四两拨千斤之势让于小楼向旁错出一步,奔着他重心不稳的机会就要突破。但另一边的林燕扬同时扑了上来,手上的炮身直甩向前,带着重力袭向头顶,逼得他不得不分神应对侧方。 她的确达到了目的,梁秋见状果真刀刃偏转,放弃了那直刺的势头。只是这番动作并未在此结束,在手上动作转向的同一瞬,他的整个身体随之跃起扭转,逼不得已的变招变成了借力打力,刀刃变直刺为侧斩依旧指向于小楼,而下半身却已是趁着林燕扬手上余力未卸的机会,扫出一记势同雷霆的侧踢! 这暴风般两点兼顾的打法让两人也凛然起来,变招的同时急速调息,眼里红光突现。但就在活性激活的瞬间,来自四肢百骸间的压力却随之骤然增强,毫无预料的不适感让他们险些在一刻间呼吸停滞,动作无可奈何地出现了半秒的停顿。梁秋并没有放过这眨眼的机会,紧跟着旋身横斩,奔着二人失衡的机会,这一次刀刃划出的寒光直指面门! 单发的子弹从后而来,伴随着叮的轻声准确打在刀身上,子弹巨大的动能让刀刃一偏,擦着于小楼手臂而过。两方都向后连退出数步,于小楼捂着臂上一掌来长的伤口,在险些被一刀斩下的手腕的震惊中连续喘息,梁秋却是几步站住,斜瞥向身后子弹袭来的方向——任天行的手里抓着那把掉落地上的手枪,正紧咬牙关瞄准着他。 “看来是都做好觉悟了。”梁秋收回了刀刃,平静道,“不过这里可是离天空最远的地方啊。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真觉得还能插得进手么?” 任天行喘息着,每一次胸口起伏都会让缠裹的纱布沾上更多鲜血。在那之后他并没有被给予像样的治疗,达格弹造就的旧伤还未愈合,光是冲上去捡枪再加上射击就已经趋近极限了。他并没有去回答梁秋的话,只是定然地站立在那里,以身为墙挡在前面,身后是再度陷入昏睡的江一弦。 “准备从我手里截下作为核心的‘第三代’啊…很好,状况判断的很快。”梁秋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是和平时一样的漫不经心,“但目的判断出来了,接下来就该掂量掂量进攻所需的代价和限制,不是么?” 与他的不咸不淡相反,在旁的二人此时看他的眼神已经满是震惊。于小楼死死地盯着梁秋的手,那里已经赫然握着一柄银白色泽的长刀,轮廓与狼牙几乎一般无二,只是刀身崭新。 “你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我们的武器,连血统的问题都考虑在内。”他尽力克制着语气,“之前这里原兽的出现也是一触即发的同时变异,和之前青海的时候一样…”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梁秋摊了摊手,“这还是多亏了你们提供的思路呢。用微量的达格丝包围这里,营造出小型的达格网,将圈内人的血统压至同一水平,借此来应付血统被压制的局面。本来这只是为即将在这里苏醒的东西而准备的东西,不过现在看来,你们这是自己踏进了笼子当中啊。” 他说得依然轻松,听着这话的三人却都紧张到了极限。光看梁秋在刚才那两招中展现出的技巧和应变能力,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比之记忆中的样子,他的力量和速度并没有被岁月磨损,反而因为血统被修复显得更加精进,而那一招一式也完全不像是多年未战的样子。 结论很明显了——在抛开血统纯拼技巧的对抗下,他面对有着顾虑的三人联手竟然完全不落下风。想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个人从未真正荒废。 于林二人都不由得谨慎地退后一步,架起手上的武器与之对峙着。达格网中他们的血统优势已经丢失,和这个人交手,任何的轻举妄动在他眼里都可能会成为破绽。他们都屏住了呼吸,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只是眼球轮转,悄悄地扫过周围火焰未熄的砖堆。 “想找达格装置的开关么?”梁秋却在这时再度开口了,“那这得说句不好意思了:这次我用的可不是简单的金属丝,而是一整套自成系统的帝国装备。一旦开启,那么想要停止的方式就只有将其彻底毁灭。想要做到这一点的话,就还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他还是这么了解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作战的全部策略。 “...所以,你拥有的一切都是身外的,这么多年你追求的东西没有一件真正属于你。”于小楼有些生涩地道,“你说你已经脱离了帝国,并且不可能再去回头,但到现在还不是要靠这些留下来的遗物来维持。” “身外之物么…说的是啊。”梁秋不无赞许地点了点头,“人类研发了那么多枪枪炮炮,但没有达格弹的时代却还要借助携带者这种人体兵器。那些东西都是虚的,非得是能切实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正有用的。” 他再度探手入怀,在三人共同的注视下摸索一阵,随后将摸个东西握在手里——那是一只密封保存的注射针,被封存在巴掌大的胶囊状石英盒中,管里液体透明,随着晃动粘稠地四处流动着。 任天行瞳仁一缩:“你难道?!” “谢春儿是个真正的怪物,只有怪物才能创造出更多的怪物,所以她才一直在寻找跨越极限的方法,而在夜莺之后她成功了。”梁秋悠悠地说着,作势就要推开那石英盒的封装盖,“和‘第三代’的实验一样,为此她报废了数万支残次品——虽然那些东西在蠢货们看来也是宝贝吧。不过对我来说,最有价值的那一个…还是拿到手了呢。” “交出那东西!!” 话音未落,一边的于小楼已经暴喝出声。林燕扬随着那话与他一同扑击而上,在他取出针剂的前一刻齐齐开火,他们都不清楚那东西的真面目,却不约而同地从那上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详,因而这一次完全丢掉了试探,接下来的方针只有以命相搏! 寒光在眼前重现,梁秋没有在手上动作中多耽搁一秒,迎着他们的冲势再度挥刀。几道劲风霎时间交织成急速的龙卷,围绕着那小小的容器发散,磁场弥漫的地下登时被争斗所充斥。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此时的头顶,众人汇集的天台上,上演的又是另一出戏码。 王庆听着地面处传来的爆炸余音,手上进而再加了一份力道。此时的他遍体鳞伤,上衣都被扯碎了大半,相对的,刘大龙已是被他骑在胸口上,鼻青脸肿擦满鲜血,显然刚才的厮斗中是落了劣势。同样是听到这一阵爆炸声传来,他却和王庆相反地脸色一变,气力一泄,便被王庆再度压制。 “看起来,现在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你们也应该明白。”王庆低声向他说着,眼睛却是扫向周围,“这次的我们,同样也是带了底牌来的,我们也并非孤军奋战。” 刘大龙被他摁在地上,在他的重力下艰难地深呼吸着。此刻的天台比起刚才已经安静了许多,周遭遍布的都是差不多的情形——卸去了来自原兽的压力,王庆所带来的黑狼猎人已经完全控制了这里的局面。实力相近的情况下,偷袭是永远无解的,更不要说此时能留在王庆身边的无一不是忠诚老将,实力比之这支歧途的队伍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被没有参与其中的是站在一边的李航。从混战开始的一刻,他便被两边的人马同时排除在外,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从身份上来说他已经归属了梁秋一边,但面对王庆他也无法下手,左右四顾了半天,也只是突兀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注视着眼前太过戏剧性的变化。 “放弃吧。”王庆说,“现在放手的话,还来得及。” 刘大龙咬着牙关,青紫的脸颊都因此而颤抖起来。他斜眼扫视着身边连绵起伏的枪炮闪光,和更远处仍在“坐标”影响下徘徊的原兽群,肿胀的唇角越绷越紧,露出的却是困兽犹斗般的神色。 “来得及…王队长还真是够会同情弱小啊。”他啐出一口唾沫,嘴角却竟是缓缓地勾了起来,“不过,还是把你那点同情心用来照顾照顾你们自己吧!” 那诡异的神情让王庆霎时察觉到了什么,更进一步锁死了他的手腕,用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腕骨给捏碎。但随即他就注意到了微妙的不对,眼光一扫他的手指,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拳,将袖口中的某个东西推至手中——那是一支盛着暗红色液体的针管。 王庆大惊:“你?!” 他顾不上多说话,使劲再度将他的脑袋磕在地上,伸手就要去抢他手上的针管。但撞击带来的晕眩在这时候失效了,在他得手之前,刘大龙已经将那针管推到底,满管的药剂流入肉体当中,因为充斥液体而鼓起的皮肤在几秒间迅速平复下去。 “我刚才都说了,选择了这条路的我们,和你们已经不再是一个层面。”刘大龙说着,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就让你看看,这么多年你都无法触碰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的话突然卡在了嗓子里,整个人痉挛般剧烈地地抽搐起来,弧度之大,坐在一边的王庆甚至摁不住他。青色的血管从注射的针孔处开始暴突,像是奇异的裂痕顺着手臂爬上肩膀进而扩散至胸口再到全身。他睁大了眼睛,眼球迅速爬上成片的血丝,瞳仁像是薄雾中的霓虹那般闪烁。 “王队!!” 从旁边而来的一声大喊叫醒了看呆的王庆,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人已是吐了满口的白沫,但翻白的双眼中却已经尽然被赤色占据。还不等他想出接下来的做法,就觉眼前一黑,一个人影喊着他的名字从旁边直冲而来,猛一撞将他推出几步来远。 王庆措手不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稳住身影,然而在抬头的一刻,他听到的是一声恐怖至极的闷响。 混战的天台突然在一瞬间安静了,就像是电影突然按下了慢动作播放,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中央的情景:方才还像是奄奄一息的刘大龙此时居然一跃而起,眼球暴突,全身的骨骼却在嘎嘎作响,手臂的肌肉像是翻动的鱼那般跳个不停。 但此时没有人去注意这些细节了,每一双眼睛注视的都是他的前方——此刻那拳头挥出,重重击中了面前李航的腹部。看似普通的一拳深深地陷入了身体当中,李航整个人像是月牙那样大幅度弯了出去,大张的口中吐出大片带着血的白沫,而那脊柱居然在这一击之下发出了断裂般的嘎嘎声。 刘大龙手一扬,像是扔一个破布袋那样一甩手,李航的身体当即被甩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后面的栏杆上,撞得那铁质的栏杆居然都嗡嗡地颤抖起来。他倒在地上,想痛呼都已经出不了声,整个人像是虫子那样在地上扭动着,身体亦像是虫子那般瘫软。 “喂!这是…?!” 身边有谁在高声呼喊,但听在王庆耳中却已经完全地模糊下去。他瞪着眼,瞳仁中所映得已全然是面前那个扭曲的身影——按下注射的人站直了身体,一呼一吸如同长鲸吸水。而此时他缓缓地抬起被青筋所占据的脸庞,与王庆对视的双眼中,赫然已是一片血红! 第551章 蝼蚁的哀歌 眼前的人影在视野中无限放大,耳边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王庆呆坐在原地,整个人仿佛瞬间冻成塑像。 应变突发情况是每一个精英猎人的必修课,如果仅仅是出于恐惧,堂堂黑狼的分队长是不会被逼到这个程度的。他能失态至此,只因为一个原因:这样的场景,与那尘封记忆当中的身影重叠了。 他从很早以前便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中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么久以来也一直未曾放弃寻找,而现在答案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打破禁忌的分界线、超出常理的身体素质,还有最重要的——那双与原兽无异的、赤红如血的瞳仁。 那是本不该存在于世的畸胎,是时代的错误。但现在它真切地现世了,那么只能说明…现在他们所处的,正是一个错误的时代。 这就是…当初自己所见的场景么? 大脑的血管颤抖着像是要爆炸,他沉浸在幻觉和现实的交织当中,居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凝固了几秒。但对方的动作并没有随之而停滞,甩开王庆的同时便已扭头转向一边,如同嗅到毒品气味的瘾君子那般,眼里闪着近乎狂热的捕食冲动。 他刚刚得到这超凡的力量,肆虐的细胞带动各类激素以超出人体极限的水平急速分泌,这让他感受到被胀满的致命快感。因此它并不急于进食已经含在口中的猎物,此刻无节制的尽情杀戮才能满足他的胃口。 被他眼光扫到的黑狼队员都下意识后退,抬起枪把全部精力用来自保。这是求生的本能行为,没人再敢如李航一般冲上去。不知是不是残存的人类意识作怪,那怪物的眼光并没有向他们看过来,只是再度挪向王庆,扫过他身上刚才被自己打出来的淤青和血痕,眼里的激动因此而更进一步。 王庆面对着那双赤色瞳仁,忽地惊醒过来:不,不对!这种东西与当初绝不是同类!记忆碎片中的身影是挡在他们面前的存在,而断不该是眼前这个扭曲的怪物。这一切…是有什么错误存在的! 他一个激灵翻爬起身来,冲击而来的人影在同时掠过他身边,速度之快,带起劲风都扑得人脸颊发痛。怪物果真将他定为了目标,快速的反应救了他一命,但现在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种反应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王庆迅速匍匐身子,半跑半滚地以最快速度扑到装备袋前,抽出对原兽专用的卡宾枪迅速装好弹指向前方。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刘大龙正慢慢地转过身来,对着他的枪口却也不闪不避,流着兴奋的口涎,咧开嘴笑了。 “看…看见了么…”他半吐着舌头,像是狗那样一抽一抽地喘息着,“这就是…我们要的…” 后面的内容再也没人听清楚,因为那话已经语不成句,听上去完全是野兽般的低嚎。不单单是王庆与手下的队员,连周围看着这一幕的叛徒们见状都露出了骇然的神色。他们禁不住地哆嗦起来,像是心有余悸。 这样的结果不仅超出了作为敌人的王庆一方的想象,就连他们自己,在这之前对那东西的效力都是只有听闻没有眼见。现在看来它的确能带来传闻中的权柄,但伴随而来的却是更接近深渊的诅咒。若不是刘大龙抢了先,他们方才或许也会头脑一热做出同样的举动,但现在没人再有这个胆量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王庆以枪指着那碎落地上的针管,转过头朝着叛徒们大声质问着,“这就是给你们的么?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们…这个…” 叛徒们不约而同地摇头,面对着他居然有了些唯唯诺诺的意思,抖着手枪口不知道该往哪指,话也吞吞吐吐地半天说不清楚。王庆情急之下张嘴大骂几声,号令着周围队员连续开火阻挡那怪物的前行,然而天台上一波未平,天天下却在此时一波又起。 恐惧的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面对着同样东西的人们所发出的声音——两方的人员分布很散,彼此之间难以摸透情况。而就在他们看不见的各处,数十名逆境之下的敌人选择了同样的方式,几十支针剂被从各处隐蔽掏出推入,而后注射者无一例外都步了刘大龙的后尘。 因注射而异化的人都一致地舍弃了现代化兵器,单靠野兽般肉体的力量就已经足够将那些人的肉体撕裂开来,而打在他们身上的子弹却像是钻入海绵堆里那般毫无效果。那些注怪物冲入猎人们之间,便像是雄狮扑入羊群,惊惧交加的人们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被洞穿身体。只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方才还占据优势的黑狼猎人四分五裂。 那番情景完全地落在王庆眼里,让他双目因此而胀满了血丝。他们提前做了多少规划和准备、承载了多少的时光和多少人的希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胜利,在这异样的存在下就这么轻易地离他们远去了。 这就是人类和怪物之间的差别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赔上性命所收获到的也只是可怜的冰山一角。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他们却连看清的机会都再得不到。 王庆咬紧了牙关勒令自己冷静,大声指挥着周围猎人战略撤退的同时,在脑海里迅速搜寻着曾经所见的对敌方法。但还未想出什么,巨大的沉吟声突然盖过了一切混乱,随着那声音扩散,脚下的地面再度剧烈颤抖起来。 “什么东西?!” 来自各处的惊叫声通过墙壁的破口传入小房间,身处其中的安年被其引着立时转过头去。她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来,抽身一跃登上制高点,远远地朝大部队所在望去:两方人马都在地震般的震荡下摇晃着,像是沸水里的饺子那般没头没脑地流动,混杂其中刚刚完成进化的怪物们见状却反而停下了攻击,扭头向震荡中心望去,外围的原兽同样停止了徘徊,做出了与他们同样的动作,队队红瞳聚焦于一处,像是在向什么东西参拜。 坐标机械之内,“集中”状态下的江一竹额头淌汗,露出了吃力的表情。她全心融入了坐标当中,而现在某种力量在与她对抗。五分钟的时限就要到头了,对方的气势却是不减反增,而且是指数级别的增强,这让她感受到了窒息般沉重的压力,口中无意识地嘤咛起来。 “这是…”安年心下一紧,猛地扭头向外,“那个人…还是做到了么。” 第552章 饿狼凶猛 地下基地,瑟瑟的石灰在震动中如雨而下,迸裂的建筑块从各方滚落进中央的血池。池水正在沸腾,中央泛起成群的气泡,明明只是个占地几百平的蓄水池,此刻却仿佛怒涛的大海。 然而此时这能被称之为是“壮观”的异状并没有得到谁的关注。池边已然被刀光枪影占领,中央的三道身影交织在一起,碰撞间迸出烟花般连绵刺目的火星,从中甩出无数被化解动能的弹壳。 于小楼与林燕扬不断交错着走位,两只枪口前后夹击射击。一眼看去梁秋仿佛身处枪林火雨之中,四周攻势密不透风无路可逃,但身处其中的白狼三人却最明白局势,这让他们额上汗落如雨,生理与心理都绷到了极限。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这场战斗的艰难仍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们所有的战术、所有的技巧乃至所有的配合都无从谈起。每一步走位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每一个动作的破绽对方都了然于心,永远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身处圈内的两人盯紧了他别在腰间的那支针管,急剧地喘息着。这么久的争斗下来,他们始终在被迫保持近身缠斗的方式,这直接封锁了林燕扬一贯的重火力,而于小楼甚至没有抓到哪怕一个机会来铺开阵型,再加上活性被压制,他们能借助的只有手上的枪支和最原始的搏击技巧,但这些在这次的敌人面前决不能成为优势。 梁秋压低了重心,身体左倾右晃,借以准确闪避他们从各个方位发动的攻击,如同一条老练的野狼熟练穿过猎网。但此时的他绝不是单纯被狩猎的对象,那把长刀在他手上舞动如灵蛇,每一次出击都仿佛带着致命的风。 任天行握着枪靠在一边,现在他算是这里唯一一个能看清全局的人,也因此最明白两名队友现在的困境。以他这重创的身体,进入战圈只会成为累赘,随着争斗逐渐白热化,小型枪的支援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能做的也仅限于保护好身后的江一弦替他们守好后背罢了,但现在却因此而第一个瞥到了池水的震荡。 “小心地下!!” 他在察觉异常的一刻便已心知不妙,当即朝着那两人大喊出声。但寒光在他说话的同时再度爆闪,伴随着铁器相撞的悠长震鸣,娇小的身影着了一击,不得不在空中扭身后错化解力道。但这时剧烈的震荡蔓延到了看台上,她落地的同时下盘不稳,整个人当即一晃,靠着强大的定力才再度稳住身形。 这个失误只有眨眼的功夫,放给平常人根本看不出半点端倪,但却完全瞒不过梁秋的眼睛。他在发觉震动的同时便变了神情,尽管那变化微乎其微,三人还是瞥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极致的快感全部凝练到了手上的长刀上,刀刃直指面前还未调整完全的林燕扬! “那东西醒了,现在准备进食了!”一时间她似乎听见面前人兴奋的低喊,“刚好,最杰出的材料都在这里…这一定是迎接终极最合适的宴席了吧?” 那语调中的癫狂让林燕扬都由不住地一怔,面对着逼至眼前的梁秋,竟一时做不出半点反应。实际上梁秋也的确没有给她闪避的机会,看似直刺的长刀封锁了所有可供闪避的方向,最终指向必然是一击致命! 在旁的身影骤然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步切入战局当中,手上没来得及换弹的枪杆直甩而出。但梁秋像是早有察觉,身子一侧便避开那来袭的枪杆,刀刃随之一晃,竟在眨眼间完全转向从背后直切而过!林燕扬只觉眼前一花,就见蓬勃的血花霎时间在眼前开放,格挡所用的枪支当啷掉地。 “小楼?!”她惊呼一声,“你…” 于小楼倒抽一口冷气,入鼻的全是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长刀的刀刃从他大臂处刺入,又从肩后穿出来。混乱间他只顾得上一手将旁边的林燕扬推至一边,随即便被直击身体的大力带出几步有余,梁秋一手抽回刀刃,他带着漫到胸口的血踉跄着直退到角落,倚靠着墙边才得以站稳,被刺的手臂完全失力,伤口一看便是达格金属所致。 “你…玩真的…”他捂着臂上的伤口,眼里像是同样要滴血。这句话现在已经成了废话,他最擅长在这种时候说废话,只是现在说得那么艰难。 “说得没错,直到现在为止,确实只是‘玩’而已。”梁秋手握着仍在滴血的刀刃,竟是微微地笑了,“能做到这个程度,你们也确实干得不错,这样更需要些配得上你们努力的结局。” 话音落下的同一刻,爆裂般的巨响便从赤潮中响起,进而席卷整个地下。三人只觉眼前一黑,周围熊熊燃着的火光被瞬间出现的某样东西完全遮了去。林燕扬不消多想立即冲上前扑到于小楼身边,以身体为屏挡住他。而就在她到位的一瞬,只听哗啦的水声尖鸣,巨大的黑影从赤水当中冲出,骤然填满了整个视野,暗幕笼罩下像是能见到两只血瞳缓缓睁开。 “好好看看吧,接下来你们所见的…才是‘真实’。” 地表开始龟裂,不可名状的东西从底层下拱过,顶起翻卷的砖石堆。聚在周围的人们都下意识朝旁边散开来躲避,但中央已然失去智力的人形原兽并没有理解过来这情势的变化,依旧傻傻地徘徊在原地,直至裂痕蔓延至脚下,它们才如梦初醒般立起身像是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 青灰色的触手从斑驳的地下一弹而出,带着还未干透的赤色血水,如同出击的眼镜蛇那般缠缚于扭曲人形身上。挤压力勒得它们眼球暴突,像是脱水的鱼那般疯狂挣扎,手牙并用撕抓着那束缚,但那触手上遍布着铠甲般的鳞片,在他们轻易撕裂人体的力道下也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那触手越收越紧,深深刺入肉体直至皮肤撕裂出血,最终勒断脊椎,将瘫痪的猎物一个个拽入裂缝之中。 这样的场景在此时的大场上随处可见,四处摇曳的近百根触手一眼看上去就如同群魔乱舞。不仅是注射过后的人形,连外围的原兽都一并在被捕食的范围内。 这些巨物的体积并非人形原兽可比,但正因如此袭击他们的触手往往不止一根,他们就像是被群蛇缠绕的大象那样嚎叫着甩动全身,却被那东西所蕴含的力道和权势同时限制,最终只能落到人形原兽一样的下场。 几分钟的时间内,注射过后的人形原兽,再加上被坐标吸引而来的大大小小的原兽已葬身百头有余,地面上因此而留下无数虫咬般大大小小的窟窿。 持枪的人们不断后退着,边惊惧地望着这异状边后背相贴,以枪火阻挡身边试图逼上来的触手。看上去他们也同样在这异物的捕食范围内,只是诱惑力相比起拥有赤红双瞳的存在要小得多。分布在各处的原兽和人形原兽已经被吞了个七七八八,反而给他们空出了不少得以逃生的通道。 机灵点的人迅速登上高处,反应慢点的人随波逐流地紧跟而上。楼顶的围栏之下,无数条石柱粗细的巨型触手正像雨后春笋那样一条接一条地从地下疯长而出,锁定周边的一切生灵扯入地底,连位于天台边缘的也不放过。幸存者们只得在屋顶的中心簇拥成团,后背相抵枪口朝外,以这种方式做最后一道防御。 “这是什么东西…”仍未平息呼吸的人粗喘着,看向身边方才还在厮斗的“敌人”,“这就是你们说的终极力量?” “这…”叛军无一例外地转开了眼睛,面对他们的质问说不出半个字来。这是当然的,此番情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不是针对谁的反击,完全就是无差别屠杀,而对象甚至包括“自己人”在内,或者说那个人眼里从未有过“自己人”的概念。 “那东西…也是原兽。”这个节骨眼下却忽然有人站了起来,“别的事情先放放,先把能救的人都拉上来。” 他身边的人对了几个眼神,慢吞吞却相当一致地抬起了枪,准星一致地朝向了外围。最里面的人向天打了信号弹,让地面那些抱头鼠窜的人们都能注意到这个临时的“堡垒”。被打散的残兵像是无数涓流涌向大海般聚拢过来,顶头的人撒下弹雨为他们掩护。 只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你死我活的对手似乎又变回了昔日的队友,没有谁再去在意各自的立场,此刻的他们都只是人类而已。 “该上来的都上来了吧?”最前方的猎人一梭子扫掉意图爬上来的触手,边换弹边吼道。在他身边的狙击手以准星当望远镜扫视楼下,边看边汇报:“该上来的都上来了,没上来的也正往这边赶,再往外的话…” 他突然掐断了后话,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同伴眼见他的不对,赶忙转头问道:“怎么了?” “有人没上来…不对,是在主动往那边冲!”狙击手调整着准星追踪着那个身影,“好像还是个女的,拿着枪…她要去那怪物所在的中心!” 第553章 光天化日 五百米外,身着制服的身影以中央核心所在的小屋为中心,绕着大圈奔跑着。 安年飞身掠过小道,在房屋与房屋之间灵活地跳跃着,让身后追逐着自己的触手不断地打空在墙壁上,一眼看去像是灵活的鸟儿飞过蛇群,所经之处留下大大小小的深坑。 但她的动作绝不仅仅是无害的雀鸟而已,相反,在她发动的一瞬间,再度启动的沙漠之莺就已经抓在手里。即使面对着这样的怪物,猎杀枪的威力还是足够在那触手上留下深深的血洞。大概是感受到了她带来的威胁、亦或是被她身上纯正的携带者气息吸引,周围的触手都摇摆着追寻她而来。 安年四顾着判断局势,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她有过直面朱雀的经验,自然知道眼前这番景象意味着什么:那一次四象苏醒时,谢春儿曾利用吸引器召唤了无数边境原兽投入巢穴,为其充当苏醒的“食粮”,因此衰竭多年的原兽之王快速回复能力与边境空军和猎人的联军一战。 这情景的本质与当初相同,但不同的是地下的东西还未觉醒就有了自发的“进食”行为,且周围充当食粮的还有着大批的携带者和人类。 这样的东西如果达到完全,能达到什么程度连她都不堪深想。此时她能做的唯有以身为饵,像这样把触手引离江一竹所在的小屋——后者作为“第三代”、现在又专注于操纵坐标无法脱身,对于这怪物来说无疑是最诱人的猎物。 好在她的冒险得到了足够的回报,触手们的注意力都挪到了她身上,发出信号的小屋周围因此在这场混乱中得到了一份难得的宁静,而这份宁静很快引来了别的目光——守着后方的猎人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个异状,立时转头禀报:“王队,那边的路空出来了!” 在前方指挥众人与人形原兽对峙的王庆微微一愣,回头一瞥确认目标,灵光一现当即拿定了主意:“所有人,换二路队形,把所有火力集中起来,压制四点方向!” 周围的人来不及多想,立刻跟着他的话做出了响应。他们将剩下的全部弹药不计后果地填入枪管,甚至连原本投向叛军一边的猎人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数十支样式不一的枪口同时抬起,面朝着中央已经完全异化的人形一齐开火! 密集的弹雨朝着目标笼罩而去,子弹与子弹之间的距离近的几乎要碰到一起。人形不得不将两只手臂抬起挡在脸前充作防御,它的肉体不惧子弹,但那连续的强大动能打在身上还是让它节节后退着,不自觉地便退至了天台边缘。 王庆趁这个机会快速摸出手榴弹,发狠地咬下拉环向它掷去,炸弹在它脚边爆炸,强横的冲击波将来不及躲开的人形整个掀至楼外,它在半空中伸手像是想扒住墙边缘,那灵活迅捷的身体的确让它做到了这一点,但还未发力爬回天台,蛰伏楼下的触手已然弹起一口将其叼住,很快拉入地底裂缝当中。 王庆望着这番情景,边擦去脸边的冷汗便喘着气。他在观察到那触手的行动方式后便想到了这借刀杀人的一招,但压制人形无疑会用掉他们大半的弹量,这对于被困在天台上的他们是致命的,因此他在发觉退路出现时才决心放手一搏,好在是成功了。 “王队,要从那里撤么?” 背后有些犹豫的声音传来,他转头一看才发现说话的居然是两个叛军。后者面对着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忙不迭地齐齐从身上摸出两支针管,交到他手里:“我们…不会再去做那些事了,这东西就交给你,后面也都听你的,只要…只要所有人能离开这里,我们还算是一队的人吧?” 王庆从他们手上接过针管,却只是扫了一眼背后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李航,回头朝他们冷声道:“你们这么轻易就归队的话,他、还有像他一样的人该怎么说?” “这…”两人望着那奄奄一息的身影,无言以对地闭上了嘴。 “要做的话,就别管什么队不队的。摸着良心做事,自然不会有谁不把你当人看。”王庆说着,转头从身边队友手里接下弹匣,“现在我去探路,待会看见我信号立刻从那条小道撤退;如果没有信号的话,就保持现在的势头守好天台这片,听明白了没有?” “啊?”两人一愣,在他的注视下一个激灵挺起身,“明、明白!” 不等他们从受宠若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王庆已然冲向连通地面的阶梯,几秒的时间便已踏上地面。他将枪支取在手里,整个人紧张如弓弦。 现在的情境下,步步都是未知的威胁,而他们的装备接近告竭,再滞留在天台上是断然撑不了多久的。这条没有威胁的小道或许能成为他们去和大部队汇合的通路。但事出无常必有妖,即使他不知道那触手的真面目,也不会相信这东西就会毫无理由地放过一片地域。 王庆在这样的想法下四处张望着,迈着快捷却谨慎的步伐奔过小道,排除着每个死角的异常。而就在这时,他余光中晃过一道漂移的人影。 “谁在哪?!” 紧张的神经让他当即做出了反应,想也不想地迈步想要追上那影子,但对方察觉到他后便一转脚步,幻影般飘过小道,看起来并不费力地便甩开了他。 王庆眼见着影子所冲的前方已有黑影摇曳,也不知怎的急中生智,脚步一错,不再直追,而是拐进了旁边的小巷,蹲守在单行道的出口处。几分钟后远处的触手伏低,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朝向他所在的方向。 他屏住呼吸,因此而听见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接近,当即在那个路口一转身,果然就见那道身影奔至面前,险些和他正面撞上。对方像是猛地愣了一下,随后条件反射地一跃出几步开外,像是要躲开他。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一个人在…” 王庆意识到那身影的抗拒,想也不想地赶忙抬出这番早已酝酿好的台词,边说着边抬起眼来,正正和对方打了个照面。 就在那一瞬,他望见的是一双纯正血色的瞳仁。 第554章 生而为人,无需抱歉 空气像是在眨眼间凝固了一刻,相对而立的两人都下意识退开几步,如同磁石触碰后弹开,王庆懵在当场,而和他对视的眼里却满是猎鹰般的尖锐。 安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影。她刚才全心集中在那地下冒出的触手上,万万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像王庆这种敢于主动离开高地的人,要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人独身行动那绝对是玩命的活计,但现在她也一并被玩进去了。 携带者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暴露在普通人眼前了。按照她一贯的作风,这时候果断下手灭口是最明智的选择。她一边对峙着,一边悄悄扣紧了沙漠之莺的扳机,手腕都因此有些颤抖起来。但王庆似乎对此并没有清醒的认知,开始的警惕过后,似乎是感觉到了她与那些人形原兽的不同,反而是放下了枪托:“你…这是…” 安年忽然眼神一变,脚下发力,整个人霎时飙飞而出,枪口直指王庆头部。后者见状反射性地侧身欲躲,但他的速度在安年面前慢得可怜,还没等他迈开步子,沙漠之莺枪声已响,猎杀枪重弹出膛,炽热的气流直冲面门!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王庆不由得全身一僵,大脑空白间只觉此生休矣。但接下来那热流从他耳边擦过,接着钻入了他背后的黑影当中——不知什么时候游动到他背后的触手正中这一击,当即被便打断半条有余,拖着鲜血淋漓的表面灰溜溜地就要游回地面内,安年见状连续补枪,直至那东西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再无声响,才咔哒地拉起枪栓,欲掩弥彰似地抬手挡上赤瞳,逃也似的转身就要走。 “等等!”王庆终于回过神来,出声就要叫住她,“你是…之前在总部那边见过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堵在了喉咙里,走在前面的安年闻言忽地转回身来,枪口直顶在了他眉心上。 “你都看到了。”她冷冷说道。 王庆咽了口口水,他从眼前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不掺半点假的杀意,那无疑是属于怪物的睥睨。若是换了从前他大概就已经懵在当场,但方才人形原兽场景似乎唤醒了久远的记忆,此刻他面对着那双红色瞳仁,头脑居然前所未有地清醒。 “确实,我看到了,你们和他们有一样的眼睛。”他暗地深吸了口气,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沉声道,“但你刚才救了我…你是人吧?” 这话说的很傻,安年也被问得怔了一下,半天才道:“你想说什么?” 王庆揣着她相当的谨慎与纠结,见她没再又进一步动作,才又壮着胆子道:“刚才我看见他们做的事了,所谓的怪物,也不过是由人在一念之间变过去的东西。但他们是不会去救人的…即使是有那种眼睛的家伙,也不全是主动走上这条邪道的吧?” “我不否认。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为了某种原因而追求力量。”安年垂下眼去,轻轻摇了摇头,“但那是过去的事了,这次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才来到这里…他们抓走了我的孩子,我这次只是想要夺回她们。” “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王庆看着那双眼睛在一刻间黯淡,心里翻腾了片刻,这才忍不住小心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安年忽地转回眼来:“你?” “虽然不知道你这边的计划是什么。但如果要和那东西对抗的话,单独一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吧?”王庆望着周围摇晃的触手,斟酌着道,“我这边需要把人都聚起来,集合后会直接攻击那东西的本体,但单凭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的做法,若是能一并行动…” “就算你能接受,也不代表其他人一样有勇气面对真相。”安年打断了他,“更何况,我现在也无法相信你不会泄密。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动机?” “没有什么动机。”王庆在她的逼视下不由得错了错身,但仍是定然道,“既然都是人、都一样想要生存下去,这种事本身就算是动机吧?” 安年忽地一愣,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人类,一时居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都是人么?这么多年来这么多的携带者躲在夹缝当中,对人们投来的目光避之不及,自己都以异类自居的群体,在这么个人口中居然成了相同的东西?这家伙可真是个没脑子的愣头青啊…真以为他的想法就能将所有的帐一笔勾销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以王庆的地位,在整个人类世界中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某些事情突然变得清楚了——她在一瞬间明白了江桦为什么会信任这样的一个人类。 “9毫米以下口径的武器全部丢掉,剩下的交给突击手。只还击、不要主动冲突,你们打不过的。”安年回头朝向小平房周边寂寥的平地,“那边的信号圈内似乎有特别的保护作用,怪物攻不过去,但现在范围在缩小,趁它消失之前把人集中在里面,准备好重武器,在这之前掩护我,现在不能再让它继续捕食了。” “啊…明白了。”王庆被她这突然的一个大转弯也说得有点懵,忙不迭地跟着点点头,“你这意思是…” “如果你们真的想阻止这些的话,那我们的目的就是一样的。”安年将枪拿在手里,缓缓退后,“至于你所看到的事情,只要你明白就足够。江桦信你,所以这一次我也信你。” 王庆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远去,再度变成视野里缥缈的白点,一时间还有些如堕梦境般的不真实感。直到背后一只手拍上他的肩,回头一看是满眼担心的黑狼队员。 “王队,可算找着你了,没事吧?”队员快速观察他全身上下,“看你半天没发信号过来,我们…” “我没事。”王庆见状回过神来,看着他思维电转,“让所有人回撤,火力覆盖五点方向,把伤员集中在一起放在后方,其他人手做好集火准备。” “这是…要总攻么?”队员瞪大眼,“那直接攻击的目标是?” 王庆噎了一把,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甚至都没问清楚目标是什么便被安年给绕进去了,面对手下的疑问也只得搪塞。但他看不到的是,就在地面下的中央区域间,他们所追寻的目标正处在某个人的注视之下。 第555章 一个不能少(6000) 地下基地,无数的青黑色的触手正在回缩,缚抓着各种停止挣扎或还在挣扎的猎物拉入赤池水底,不出几秒那挣扎的动静便完全消失,就像是巨大的八爪鱼沉入海底,囊中孕育着致命的毒药。 梁秋远望着开水般冒着气泡的赤池,反手抽回手上被染红的刀刃。于小楼捂着汩汩冒血的伤口踉跄着连退出几步开外险些坐倒。旁边的林燕扬见状赶忙上来就要扶他,梁秋却是手腕一抖,慑人的铁刃瞬间回刺。她不惧那冰冷的铁器,却在梁秋的眼神逼视下不由自主地后退,拿枪的手颤抖到几乎失力。 “真遗憾,看起来这次你们的任务还是失败了。”梁秋斜眼扫视着周围的三人,任天行与于小楼都已身受重创,林燕扬也已遍体鳞伤被夺去了声势。表面看来他们以三敌一,但种种因素作用下,此时的他们居然落到了绝境之地。 “既然失败,那就好好享受败者的奖励,”梁秋微微一笑,“或者该说,现在已经快要完成了,现在欠缺的部分只剩下最后的门槛,正好就有现成的…” 他的目光在边缘处停住了,始终不咸不淡的表情都因此变了一变:任天行依旧站在那里,但原本该在他旁边的江一弦却已经不翼而飞。相对的,他身后的石壁不知何时依旧被强行打开,墙壁掩体下暴露出漆黑的通道。入口半径很小,根本塞不下一个成年人的身长,但对于一个还没发育的小女孩来说绰绰有余。 “你什么时候找到的?”梁秋眯起眼,眼神仿佛看到猎物被夺的狼。 刚才的那一阵冲突间他始终身在圈外,重创未愈的情况下本应是被救援的对象。方才的争斗中梁秋并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但还是没想到他居然就能接着刚才的混乱作掩护,就这样一边警戒着一边以身为掩搜寻,找到暗道后当机立断地将江一弦投入了进去。 “直到我们进来这里为止,外来的物资还在不断地输入这里,这说明除了供人进出的入口外,这里一定还存在着别的路…恐怕这就是直通坐标内部的管道吧。”任天行直盯着他,“现在她应该已经处在设施当中。没有她,接下来的步骤也都会流产。” “到现在这个时候,还做得出来啊。”梁秋低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您早就该知道的吧?”任天行有些艰难地嗤笑了一声,“别的不说,我可是从来不能看着萝莉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啊。” 他说出这句话就觉气氛一变,下意识地盯紧了他手上的长刀,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下一刻自己就会被刀刃捅个对穿,但片刻的对峙后,等来的却是对方的一句哼声。 “呵…有点胆量。”梁秋半是无奈半是嘲笑地摇摇头,居然收回了手上的动作,“不过,勇气也总是需要买单的。既然你们这么大义,那就代替那孩子付出代价吧。” 他猛然跃起身来,一跳攀上一边的钢架,猿猴似的几个连翻便登上了几十米高的顶端。攀登的同时,一枚高爆手雷不知何时已经被握在手中,不等三人有什么反应他便一甩手,手雷落地炸得钢筋垮塌,连带着身边连接的线路一并翻滚着坠入旁边的赤池,彻底断去后路。 “过河拆桥啊这是…”于小楼捂着伤处勉强撑起身,拾起旁边被打落的弹匣重新填入枪膛,“这意思是不让我们爬上去搞个活人坑么?真他妈该谢谢不补‘刀’之恩…” “不,等等。”盯着梁秋动作的任天行忽然压下了声音,“那边那东西有什么不对。” 于小楼见到他眼神不对的同时立刻闭上了嘴,由此才发觉混沌的五感突然再度清晰了。空气中满溢的磁场在刚才的爆炸中消失,沉重的身体得到了血统的滋润再度变得轻盈起来,连着伤口也在快速愈合。放在平时这是再好不过的现象,但如今伴随精尖听力而来的,却是那池中暗藏的汹涌声,就像是即将喷发的海下火山。 “原来如此,他所说的‘付出代价’,就是这个意思…”抓紧了胸口,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所有活物都在那东西的捕食范围内,原兽细胞的血统越精纯、吸引力就越大。我们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被攻击,恐怕是因为它和我们一样,同样受达格压制,所以才不敢靠近被磁场笼罩的范围。但刚才他解除了这个设施…现在已经没有东西作为我们的防护了。” 于小楼听着这话全身一凛,忍痛立起身刚要做些什么,却见任天行脸色骤变,大喊道:“后面!” 话音未落,充满腥气的劲风已经席卷而来。巨大的黑影浮起在背后,带着成串淋漓的水珠,如同血盆大口在后张开将他覆盖在内。能采取的一切手段都已来不及,在有所动作之前,笼罩全身的阴影已然当头扑下—— 爆炸声随着热浪直击感官,子弹带着蛮横的加速度破膛而出,宛若化作另一头野兽撞上那直袭而来的阴影。抽打而来的触手被迫叹气,强大的动能将其钻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只一击过去,地上已然散落了不少被烤到焦糊的血肉块。 林燕扬单膝跪地,以娇小的身姿站在最前,肩上扛着还在冒烟的m202火箭筒。这种武器原本是作为反坦克单兵导弹而设计的,方才和梁秋对决时,他们被迫以近身迎敌,她的能力也就无从开展。但面对这种东西她不必再留手了。 她在发觉情况的第一时间她便俯身翻滚过小道,重新拾起了自己的m202,连续装膛开火。重炮打击显然是眼下最靠得住的东西,逼近他们的触手群如同摸到了烫手山芋那样退却了,断裂的肉体像是胆怯了似的缩进血池内,腾起氤氲的白烟。 “我靠,差点忘了我们这还有张王炸!” 于小楼想也不想地便开口赞了一声,紧张到快要断裂的神经也的确因为这话儿放松了些许。可话音未落,就见林燕扬眼里的血光一闪而灭,若不是撑着炮管,肯定就要就此扑倒。 她的体力也在刚才和梁秋的争斗中耗掉了大半,这种情况下以肉身力量使用重武器当然不堪重负,更不要说突袭时带的弹量本就很少,固然威力巨大,但此时只剩下可怜的几发,每一发都加重整个基地的摇摇欲坠。 于小楼赶忙上前,但林燕扬竟在这时避开了他的帮手。 “它需要时间来恢复,我剩下的弹量还能单独拖住一会。”她喘着气重新支起身,用有些颤抖的手臂将又一枚火箭弹推进炮膛,“趁还有这个空档你们快跑,刚才突击进来的那个通道应该还能用…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于小楼愣在当场,反而是旁边任天行瞳仁微微一缩:“你是要…” “嗯,如果能完全炸毁这座基地的话,就能把那东西整个封在这里,那样的话就都能结束了。”林燕扬抬起头望着摇摇欲坠的四壁,“以我现在的装备,也许还能做到这一点,现在只有我能做到了。” “闭嘴,别说了!”于小楼大吼着打断了这番话,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你脑子有泡吗?!还真以为那东西有多好对付?!知不知道这样…” “我知道!”林燕扬却也在这时提高了声音,竟然顶着他喊了回去,“我知道会怎么样…那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反驳队友,那前所未有的样子让面前的两人都不由得呆了 “白狼…已经不复存在了吧。”她仿佛自言自语那样喃喃着,“因为梁总他想要毁掉这些…他不会在意死的是谁,但一定要有人为此献祭…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希望这个人是我。” 她终于坚持不住说出了真正的想法——在她心里白狼只是由几个人组成,而现在其中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了,那么所有的传说都一并土崩瓦解。那说话的神情让观者一时都无言以对,于小楼想拉住她,却反过来被她拉住了。 “够了,小楼、天行,这一切都已经足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林燕扬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了。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那我宁可就此结束、被骗到最后一刻——至少这样的话,所有人都还能像当初一样吧?” “你傻啊…”于小楼盯着她,憋得脸都泛红起来,像是一个轮回般的十秒钟过后,他终于忍不住低喝道,“说什么像当初一样…要真是回到以前,你应该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说走哪就走哪的黄毛丫头吧?” “诶?”林燕扬愣住了。 “是啊,我也没记得以前的燕子会这么说话。”始终在一边看着的任天行这时居然笑了笑,“要早知道你能有这么大的动力,以前多少顶级任务都不是事了。” 他察觉到两人同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隐约的红芒从眼里泛起,同时自地上捡起枪来,若无其事似的拉栓推膛。 “说实话,我不觉得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死胡同、或者是完全的坏事。”任天行耸耸肩,“改变不了的东西终究无法改变,但至少现在,大伙儿都有资格决定自己能怎么做了,这不就够了么?” “喂喂,都这会了就别开动员会了吧。”于小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眼神却也认真起来,“这么说的话,你也要…?” “那当然。”任天行吐了口气,“毕竟,现在我也能凭自己飞过海去了啊。” “干啥啥不行,吹逼第一名。”于小楼感慨着骂了一句,却也不由得提了提嘴角,拿起枪来,“之前就听说傻逼会传染,这次我可是被你拖下水了,等完事以后可得赔我医疗费。” “喂我说,拿老病根讹人也不带这么个讹法吧。一个号一杯酒,最多了,谁先倒谁刷卡…” 林燕扬听着这俩遍体鳞伤的二货来回抛球,在这末日当头的情境下居然还唱起了红白脸,反倒是握着炮管的她显得有些不协调。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习惯了,在很久或者不久之前,她印象中的那个队伍永远都该是这样。即使时过境迁世界快要天崩地裂…他们仍一如当初。 她注视着他们灰头土脸的狼狈相,终于是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腥风伴随着嘶叫笼罩下来,她顶着那渗人的噪声、就要像往常一样调开他们,但还没开口,令人牙酸的震鸣声已经刺入耳中,在某种东西的影响下,整个地下设施在瞬间自内而外地开始瑟瑟发抖,连那赤水间摇曳的黑影都害怕了似的重新缩入水面下。 “有情况!”她的话最终在嗓子眼转成了这么一句。 室内在被奇异的寂静中停滞一瞬,而后耀眼的爆炎骤然从血池边缘泛起,强度更甚刚才于林二人的突击,只在顷刻间便将周边地块撕裂,裂缝中像是滚动着极热的岩浆。 “又来?!” 三人第一反应这又是梁秋布下的阵,连忙抽身欲躲,但随即他们便发觉那爆炎并非针对他们,而竟是集中在血池周边。碎裂的躲在其中的巨物在水间翻滚嘶叫,如在地狱。 “等等,先别乱动。”任天行挥手拦下其余的两人,凝神仔细分辨着那叫声,“那东西的表现,有点不对劲。” 正如它所说,那怪物的叫声中比起被滚烫的空气灼伤的痛苦,更多的是焦急的意味:它在这里浸泡蛰伏了这么多年才有了现世的机会,为此它始终在疯狂地吸收来自各方的营养,但这一阵突变截断了输送食物的通路,就像是饿鬼被夺走了好不容易得来的餐盘,自然火烧眉毛。 而就在十几米之遥的顶端,冷眼俯视着下方的人见状同样脸上变色。 “这是…供能设备出了问题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像是抓着刀柄那般握紧了栏杆,“不可能,这么精确的时间点,不可能是巧合…” 梁秋望着那血池自言自语着,却听传入耳中的震荡中混入了阵阵的脚步踏地声。他随之微眯起眼,收起多余的神情后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看见黑衣破败的人们正朝他走来。他们是从外部的密道翻进这里的,此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伤痕和十足的阴沉,一看就是败军之相。 “你们也输了么?”梁秋淡淡地扫过他们,明知故问道。 似乎是被他戳到了痛处,领头的丙脸边一黑,有些被激怒似地道:“还有脸说我们?这次的事情完全交由你策划,我们都按你说的做了,你倒站这吹凉风悠哉?” “这可谈不上是凉风,如果是那也是赤道吹来的。”梁秋斜眼瞥着他们之中的两人,“按我说的做了么?我让你们的人盯紧狼眼,为什么现在他们会在这?” “这个…”丙见他扫视的果真是那两名被指派监视荆明的队员,噎了一句,但马上便不忿地反驳道,“我们这边直接迎战狼牙和夜莺,对上他们一个人都不能嫌多。就算以前的狼眼真值得上我们分配人手,但现在他的所有通讯设施都断了,能操作的唯有这座中央设施,而且我们都已经看着他启动设备了。以他的身体状况,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打住了,是被梁秋的表情所慑——此时的他并没有多表示些什么,但那眼里却前所未有地流露出了恨恨的神色,不知那恨意是针对谁…或者仅仅是对他自己。 “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十多年前我就不会要下他。”他望着眼前迭起的烈焰,低声说,“那小子最可怕的地方,从来都不会被人直接看到。这次连我也低估了他啊…没想到他居然能想到这个地步,这么多年来,连他也始终没有走出过当年啊。” …… 相隔三十米,核心操控室。 荆明听着墙壁各处传来的爆鸣声,伸出手撑住不断摇晃的桌子边缘,慢慢将自己推离桌外。 一切都如他所计算的那样,这座地下设施与莫比乌斯岛的构造完全相同,拥有和当初相同的自毁程序也是理所当然——中央用于供能的设备与玄蜂相当,通过调整模型和参数,自然能套用相同的公式。 在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输入的的确是启动指令,但却是和当初相同的引爆活动,而现在这个程序开始运行了。不出多久这里便会在连番的爆炸下整个垮塌,位于中央区域的养殖池必然会受到无法修补的重创。孕育其中的怪物还未破壳,这样的情况下断去供给是不可承受之重,一切都在他计算之内,在那个男人将权柄交给他的一刻,这个计划就已经成型了。 灼热的空气扑面,他嗅到直灌入鼻的烧焦和硝烟的味道。整座基地正在走向毁灭,血脉般分布镶嵌在墙壁和地板中的供能管被完全引燃,在几分钟内变作了十足的炸弹,破坏性的赤炎顺着管道蔓延爆裂,直将整个基地淹没在火海当中。 当初的谢春儿,就是用这种方式毁灭了莫比乌斯吧?真是讽刺,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和那种存在走一条道,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了。 四周的墙壁都在垮塌,混杂着灰尘的空气直灌入肺里,一切迹象都在表明这个地方正在走向毁灭,而身处其中的他已经无路可逃。这是当然的,供能设备位于整套系统的最中心,即使对于一个健全的人来说也是最深的迷宫,他从输入那行启动密码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点。 所以这就是他的末路了么?葬身在这种程度的爆破下,恐怕连完整的器官都留不下吧?这样也好,死人从来都谈不上什么优雅,像这样完全消失不至于被人摆弄或许还算是蛮不错的结局。 他微微抬起眼来,头顶的天花板已经残破不堪,中央破开一人来长的裂痕,眼看着只差最后一股助力就要当头砸下。 生死一线的关头,那缝隙在他眼里却又成了另一番样子:裂缝已经贯通地面,透下微微的光来,大概是地表的爆破发出的火焰吧。此时它如萤火虫般悬吊在那里,与他大概只有几米的距离,看在眼里却那么虚幻…是那种似曾相识的,远在天边的光。 他再度伸出手去,探向那道微光的方向。脚下的地面也开始迸裂了,他的时间或许只剩下最后的几十秒,这种情况下如此举动毫无意义,放在平时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可笑,但此时他如此专注地看着,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那道光。尽管永远不可能触碰得到,在跌入无尽的黑暗之前,如果这就是最后追求的东西的话… 若隐若现的微光突然放大了,原本只有巴掌宽的裂缝突然被打破,外界灼热的空气和着明亮的火焰一同冲入视野。一只手从刺目的焰光中冲出,大力拽住他的手腕,下方的地面几乎在同一时刻完全崩溃,无数的碎石滚入深不见底的地下井,许久过后才传来微不可查的固体落地声。 荆明少见地愣了愣,几秒过去才适应过来自己被吊在空中的处境,随后转向上方,就见江桦一手撑住开裂的天花板,半个身子悬在外面,以另一手紧紧地拉住他免于下坠。他边拉着边望着周围,脸上全是汗,看起来是一刻不停地冲下来才抢到这最后一瞬间的。 “……你不该这么做。”几秒的无言后荆明开口道。 “我就是为此而来。”江桦一边说着一边全身发力,自己翻上上层的同时将他一并拉了上来。 “我意思是,你找错地方了。”荆明说,“这个基地整体是分岔型的结构,供能核心和实验场所并不在一起,你想找的家伙在第二个地方,来这里耽误了时间。” “没那回事。”江桦说,“想阻止他的话,一个人都不能少。” 说着话的时候他已经拽过对方的手臂将其架在肩上,以行动代替了接下来的话。如此场面下荆明却也没多推托什么,四下张望了一圈,才再度开口道:“走五点钟方向,那边的管道刚刚炸过一轮,会有能出去的破口。” 江桦应了一声,听到第一句话的同时脚下已经发力跃起,疾风般掠过烈焰蹿跳的废石堆,灵巧地躲过各处的爆破和从顶头滚落的碎石。没有多余的谈话,所有的交流都像是平时进攻复杂地形时普通的指令,而狼眼的报告从未有人怀疑。 不出几分钟的功夫,他侧身避过最后一枚带火的灰石,猛力一撞冲破裂痕斑斑的天花板,外界的夜风在同时扑面而来,耳中灌入的尽是来自地面的喧嚣。 第556章 最后的晚餐(4400) 厂区内已然找不出几块完好的地面。每一片砖瓦或是弹孔满布,或是血痕斑斑,那是这十几分钟内撤退到屋顶的猎人们的杰作,在被打散的残兵们重新聚拢后,他们再度恢复了人类的群体作战能力,将枪口一同对向袭向周围的异物,暗黄或银白的子弹与大大小小的碎肉散落一地。 但此时那交错枪火停歇了,每一个人都不由得放下了枪,用惊愕的神情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如同在盛大的葬礼上行注目礼。 一道道喷射状的火柱从砖缝间冒出来,像是无数座小型火山在同一时刻喷发,撕裂钢筋水泥后整个地面都开始下陷形成深一块浅一块的凹坑。相隔十余年后,莫比乌斯岛的情形在诺大的天子城中重现了,只是这一次被毁灭的东西已成为众矢矢之。 安年腾身从热浪中抽身而出,踩着微微变形的铁栏杆节节向上蹿跳。以她的感知力,早在第一波震荡到达地面时便已有所意识,她明白过来后立即终止了原本的引诱战术,当机立断打空了沙漠之莺的弹匣后,马上撤退。转移的过程中火浪几乎是舔着后背而过,她最终落脚在监工用的瞭望台上,擦过被烤的发红的脸,借着这个绝佳的视野俯瞰全场。 地面上蔓延着蛋白质的焦香和废弃物特有的腥臭,城区的废水中多是油污,被触手带到地面上后成了绝佳的燃料,火苗在油层上蔓延,最后蹦到被油层包裹着的触手与周围靠拢过来的原兽身上去,它们在火苗中抽搐,在地上打着滚,裹挟着焦糊的灰烟四处乱窜,而后往往再度踩中地雷,登时就将其完全淹没在火海之内。 于他们而言这绝对是一场灾难,相对的对猎人来说这就是天赐的逆转良机。只第一波爆炸,地面肆虐的怪物便折损一半有余,尽管未死一时半会也无力突袭。这样精准而有目的的打击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她隐约猜到了些地下发生的事情,但马上就将其放在了一边,转而忽地扭头指向侧方坐标机器所在的位置。 两个女儿还都没有看见踪影。虽然她有理由相信引发爆炸的人本身对她们并无恶意,但并不代表这些杀伤就长眼睛。她从身侧摸出新一轮弹匣装入枪膛,对空连开数发,让撞击鼓膜的枪鸣充分四散开来,这才放下枪柄跳下高楼,再不顾旁边的原兽或火焰,直冲火幕中的小房间——或者该说是直通地下的机器而去。 而在另一边的高台处,那有节奏的枪鸣声完全地传入了王庆的耳朵。他立刻跟着这个信号举起手来,手臂在属下猎人的注视中如同风中屹立的旗杆。 “所有人,换用达格弹匣,有多少上多少,趁现在给我全灭了他们!” 下属们跟着他的命令高声回应,随即而来的是连绵起伏的枪弹上膛音。跟地面相比,他们所在的高台并没有受到太多爆炸的影响。尽管不知所云,但爆炸发生的空档内他们的确得到了足够调整准备的时间,猎人们在王庆的指挥下弹雨交接成片,前浪推后浪不断笼罩向一条又一条被困在火海中的影子。 他们的攻击并没有多么特别,只是用着最普通的武器和技巧,但上百个人上百支枪齐射的威力也已经让地面上的异物感觉到了威胁,它们在最初象征性的反抗后便萎靡下来,紧贴着地面游走,又顺着破洞徐徐缩回地下。 “没有下一波了么?”充当狙击手的猎人将目光从准星上挪开,有些拿捏不定地看向王庆,却发现后者也是一副沉思神情,没有再给出下一步指示,指示端着望远镜仔细地四处巡查。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笼罩四方的黑影便已尽皆消退,只留下一地狼藉。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肉触便下场凄惨,被集火处甚至直接从中断开,如同菜板上的鱼那样在地上神经地跳跃。 “继续戒备,别放松警惕。”王庆低声命令着,向旁边监视着情况的猎人问道,“是不是诈?” “火太严实了,看不清远处的情况。”猎人放下瞄准镜,有些无奈地道,“不过,这一波攻击确实停下了。” 王庆皱了皱眉,下意识抬起手上的望远镜朝向前方,映入眼幕的果然尽是刺眼的火光,刚想要转动着变焦,却见一颗水花在镜片上溅起,划过镜面在视野中流下长长的模糊痕迹。他愣了愣,放下望远镜,就觉丝丝凉意打在脑顶,火堆中腾起氤氲的蒸汽。 “又下雨了?” 天台上驻守的人们都不由得抬起头看去,当头细细雨幕飘落笼罩而下。在这个湿度异常的冬天,这一晚的天子城又下起了雨。此时这成了天公作美的礼物,爆破已经基本完成,地面的火势在潮湿的空气中一点一点地被压了回去,被蒙在火幕中的道路重新显现于眼前,举目望去没有触手亦没有原兽,举目望去一片死气。 而就在那火海之中,一枚信号弹从焰幕中破击而出,升上天空开出绚烂的闪光。 江桦放下信号枪,重新将狼牙拿在手里,一边观察着旁边的火势、一边架着背后的荆明掠过火与火之间狭小的缝隙。后者显然早已记下了整个设施的结构,不断地发令指路,让他刚好避开每一处地雷,如此情景下依旧是俯瞰全场的“眼睛”。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二人便轻易地冲出火堆,几乎就在同时第二声枪鸣响起,另一发闪光冲入视野——另一边的人同样已经来到了安全区,抽出手响应他的召唤。江桦二话不说转身直冲闪光方向而去,翻过几座墙壁后出现的是仍在冒烟的洞口,满身黑灰的三个身影刚刚将彼此拉上地面,正一致地倚在坑边急促喘息,手上拿着一般无二的信号枪。 “你们见到他了?”江桦打量着面前这三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以现在他们的扮相拿只破碗往桥头下一跪绝对能月入百万。但现在这样的情形只让他觉得安心。失落的人都坐在眼前,五个人聚在一起依旧齐整。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们还在,白狼就还是白狼。 “应该说是刚刚才‘见不到’才对。”任天行边说着边咳嗽,却仍是有些勉强地笑笑,“好久不见了。” 他们距离上一次见面也不过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但彼此之间却都觉得已经隔了一个世纪,眼神交流间已经说明了一切,某些东西未变,另外一些东西却仿佛已经是沧海桑田。 “失败了么?”江桦不动声色问道。 “说什么失败不失败的,这波能苟下来就已经是意外了,最后能跑出来还是靠…”于小楼有些焦躁地回答,话说了一半就在看见后面的荆明时猛然一转,“是你小子?!” 借着这一阵爆炸的掩护,他们的确是借机逃出了那个死亡之地,但也因此怀疑起了这个适时得有点过分的破坏的来源。这一切谜底在见到荆明的一刻都解开了,这位指挥最擅长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 “看你们的伤势,是没有被纳入爆炸的范围之内吧。”荆明同样在观察着他们,注视着那些伤口时眼神却显得很是微妙,“这样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喂!这几天不见的,你还真成跳反的内奸了!”于小楼大叫,“亏得我刚才还在想着你挂了没有,合着我们千辛万苦从里面爬出来还真是对不起了啊?!要不我现在表演一个就地去世你满意不?” “刚才说,你们是和梁秋直接交手了。”荆明并未理会他的抗议,只低声道,“既然他和你们在一起的话,他实验的成果也应当在那吧?” “就那个什么终极原兽?”于小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见倒是见到了,说的那么吊炸天,泡在水池子里直到爆炸都没见它露过头,也就是个故弄玄虚的缩头乌龟…” 他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后半段话直接卡在嗓子眼里。荆明见状心知肚明,扫视一番周围三人的脸色,这才垂下眼,脸上满是阴霾。 “这就是计算的漏洞…自毁装置在这里只能摧毁运输管所覆盖的范围,而无法像莫比乌斯那样让整个岛屿沉入海下,彻底抹消整片区域。既然装置启动的时候‘终极’就在你们身边,而你们并没有被卷入进去,也就是意味着…他那边一样还没结束。” …… 地下基地,废水池监工台。 围绕血池的栏杆被炸裂开来,裂缝在平台上蔓延,从中涌出一股股的赤潮,像是大地被撕裂开道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即便如此,中央的水位依旧没有下降多少,因为数不清的红瞳的尸体正被拽进赤池内,那活生生的肉体沉入水中,像是泥牛入海般再无声息,连白骨都见不到半根,只有中央不断浮起连绵的气泡,每一个都有蒙古包般大小,如同有超大号的白鲸正在水下呼吸,而且愈发膨胀。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灰狼队员们目睹这异状,甚至已经顾不上去管旁边随时可能坍塌的墙壁,全都伸着脖子看直了眼睛,“那中间的…是什么?” “不愧是是作为生物资源的探测器,果真是饕餮一般的东西。”梁秋与他们一同注视着,露出的表情却是感慨,“蜥蜴尚能断尾,即使是原兽之王,为了进化也是不择手段啊。就算拼着之后无法主动进攻,也对已经叼到嘴里的食物绝不松口…果真是大成之物。” “什么意思?” “这玩意还活着。”梁秋说,“那东西本体所在的养殖池是由城区废水厂改造,是唯一没有连接着“坐标”设备的区域。刚才的爆炸确实毁掉了它的那些捕食器,失去这个他就无法再主动去进攻猎物。但那并不是它的要害器官,真正的本体还没有死。” “没死?”丙微微一惊,有些按捺不住道,“” “坐标的激发再加上刚才那些食物,这东西的确是醒了。只不过,以那些玩意的平均活性度,只能算是粗制滥造。”梁秋侧目向他瞥来一眼,“之前唤醒朱雀的时候,大概的数据就已经出来了。想要达到标准,这个量还是差了点。” “这意思是,它现在没法自己去捕猎,必须要我们主动提供足够精度的原兽血脉送到它嘴里?”戊皱了皱眉,“这么说的话,还是需要拥有完全血统的携带者了…那几个第二代在你这里,他们的血统应该足够才对。” “是啊,以他们的血统,在数量上起码能做到以一顶百。要是刚才把他们扔下去,现在已经能恭迎中终极降临了吧。”梁秋望着那池水中浮沉的黑影,若有所思,“不过可惜,不管是再怎么肥美,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也吃不到口了。” “你说他们逃走了?!”丙眉间一颤,“逃去哪个方向?” “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么?”梁秋摇了摇头,“以我们现在的兵力,如果没有终极的帮助,就算真的追上去,与他们正面为敌也没有胜算。更何况,我刚才说了这东西是饕餮,现在是它孵化的关键时期,如果没有营养供应,它为了填饱肚子会不择手段…最坏的情况下,连自己的身体都会吃掉吧。” 听到他这话的人都不由得一惊,一吸气果然能闻到隐约的强酸腐蚀气,是典型的胃液在消化什么东西的味道。他们早该想到的,真正的四象早已腐朽,眼前这东西必然是和白虎相同的拼接物,组成它的个体尽管能借助某种手段达到统一…但在极端状态中同样也能相互蚕食。” “这样下去的话,之前那些成果都会功亏一篑的!”丙冲着他吼道,“那现在怎么办?只要能利用的,用什么都可以…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补充上材料的缺口?” 他情急之下语气已经由不住地带上了些呵斥的意味,却见梁秋对这话不愠不火,依旧只是静静地望着水面。思考之间,那脸上的表情却是慢慢地变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心急如焚的灰狼队员们,眼里竟隐隐有着捕食者般的笑意。 “说的没错,剩下的只是个缺口而已…只要能补上,谁来都一样。”他微笑道,“要用携带者作为材料的话,眼下不就有嘛。” “…什么?” 听到这话的丙下意识脱口一句,话音未落就见眼前光影一闪,随后梁秋站的地方已是空无一人。冰寒的恐惧在脑中炸开,他条件反射地就要移动,但还没等他迈出几步就觉腹部一凉,剧痛让他不由得顺着看去,银白的长刀赫然已经贯穿肚腹。 “你?!” 丙想要大喊,但说话的同时便被喉咙涌上来的血呛住了。就在他与一众队友震惊的目光下,一手持刀的梁秋正缓缓抬起头来,眼里的红芒滚动着血一般愉悦的杀意。 “我差点忘了,‘第一代’同样也是当初百里挑一、完全融合的精英啊。”他笑着抽回刀身,刀刃开膛破腹带出血蘑菇般的肚肠,“比起那帮小子来,你们还是差了点,不过胜在量大管饱不是么?” 第557章 幸福的一生 丙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还想说话,但张嘴只能喷出一股股的鲜血。在他站稳之前,梁秋已是俯下身来,一记侧踢刚好踹在他膝盖上,他一个不稳向外栽去,在地上连打几个滚,而后又顺着倾斜的平台滚下边缘——那下面是沸腾翻滚的赤潮。 “白狼!你——” 话没有说完便已消失在什么东西落水的咕咚响声中,池水中溅起赤色的浪花,而落下的人便入泥牛入海般瞬间被淹没,连冒头都未再冒一下。那情景入目,让震惊当中的灰狼队员们霎时清醒过来,齐齐举枪向前瞄向梁秋,后者见状立即持刀后退。只在这电光火石间,挨刀倒下的灰狼队员已有两三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队员们反应过来的同时都燃起了血瞳,这才朝梁秋吼道。 “好歹共事了这么多年,起码思想上的默契还得有吧?”梁秋朝着四面八方的枪口,负手而立瞥向周围,“我想干什么,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么?” “你这畜生…”丁脸颊痉挛着,“是要把携带者都…” “我早就说了,任何人在我眼里都是材料,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你们。”梁秋耸耸肩,“既然都知道了,还打算就这么站着么?” 灰狼众都握紧了枪柄。他们还没有丢掉战士的本能,这番质问只是幌子,实际上在他说话的时候他们便已开始相互递眼神,意图一击取其性命。 他们清楚彼此的底细,都是第一代的血统,梁秋技巧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但最后一句话让他们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目光一扫梁秋背后,却见他背在背后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枚巴掌大的手榴弹,此时拉栓已经被拔起,弹体脱手落向一边,眼看已经触地! “快退!” 人们在瞬间感受到巨大的危机,站在最前的戊立时出声,后面的人在多年本能的驱使下就要后退卧倒。但那榴弹却并非冲着他们而来,它在平台边缘的裂缝处爆炸,冲击力立时让其发生了雪崩效应,原本不起眼的裂缝飞速扩大,整块平台随之坍塌,站在范围内的人失去重心,当即就惨叫着随着开裂的土石一同坠下赤潮,离得较远的人勉强逃出生天,在反应过来的同时,双双血瞳已然仿佛胀烈! “白狼——!!!” 所有人在震惊与狂怒下异口同声地嘶喊着,持枪齐齐向前冲出,直逼梁秋身前。此时灰狼只剩下不足三成的人手,但长年累月的小组作战仍在,这让他们在第一时间调整出了最合适的阵型。梁秋背靠着天台边缘,同样处于离坠落只有一步之遥的力场,而此时灰狼众全然封锁了他能逃离的所有方向,枪栓拉起,如同真正的狼群那般发起进攻—— 连绵的突突枪声刺破地下的空气,成排的子弹钻透人体,炸开连成一线的血花。队员们的怒吼声在那枪声中戛然而止,扑击到一半、尚在空中的身体上赫然多出触目惊心的弹孔。一时间场面像是被慢动作播放,他们用最后的视野和意识朝着声源处看去:双目赤色的甲正站在那里,手上拿着冒着硝烟的冲锋枪。 “你…什么时候在这…” 人群在子弹的推力下再也保持不住平衡,像是被瞬间砍倒的树林那般齐齐向边上栽倒,止不住冲势的人当即便滚落入旁边的赤潮当中,状态稍好的人意图稳住身体,但马上便被甲发现连射补刀。不出几分钟的功夫,中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栽进脚下的无底深渊,唯有戊死死地扒住天台边缘,吊在半空不愿坠下,用近乎滴血的眼睛紧盯着慢慢步上前的来的梁秋。 “白狼…”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到头来,你才是…” “哟,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点么?”梁秋挥手制止了甲的动作,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当初他们驱逐我的时候,你们当中有谁过问一句么?在当时的你们看来,我的价值只是替你们撑名号的空架子而已吧?错了,我一直都是我,只是你们单单看到了那个旧名号而已。” “不过说到这个,还确实得感谢感谢你们,在战后的那段时间给了我一个落脚处…虽然只能算是个狗窝,好歹让我真的喂出了那几只小狼崽子。为了偿还这个恩情,就最后告诉你们一件事吧。”他低下头,像是要贴到戊耳边似的,微笑着低声道,“孟长桥,就是我杀的。” 就如同刹那间被雷劈中,戊的瞳仁骤然缩小如针,呼吸卡在喉咙里,整个人触电般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在颤抖间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才吐出了半个字,就见眼前寒光闪过,梁秋手上刀刃一抖,直接将他扒着天台的手指齐齐切下,他在惘然间身体下坠,还未来得及感觉到断指的剧痛,赤水已经翻卷上来,将他完全吞没了。 站在后方的甲收起冲锋枪,慢慢地踱步上来站在梁秋身边,主仆二人并肩站在孤零零的平台上,望着吞噬过后愈加沸腾的血池。 “看他的表情,最后一刻是很后悔吧。”半晌后梁秋说。 “应该是这样。”甲点头,“能有幸成为‘终极’的一部分,本来该感到圆满才是。” “圆满?”梁秋嗤笑一声,“在人生即将终结的一刻,有几个人能真的看开、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的人生很圆满?” 甲低声附和道:“是。人类的野心无穷无尽,一生都在追求着什么东西,但最终却没有多少人能得到所谓幸福。” “所以他们才是有趣的物种啊。”梁秋微微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要说到求而不得…倒也不一定是全部。” “有人是例外么?” “关于黑狼的那件事,我应该给你讲过吧?”梁秋同样低声说着,目露沉吟,“现在还记得么?” “那样的事情,一旦听过就不可能忘得掉。”甲点了点头,“他心爱的女人成为了泄密者,为此他不得不背起全体携带者的罪孽,参与最终实验而化身为怪物…可以说是十分悲惨的结束方式了。” “悲惨么。”梁秋听他说着,眼神变得愈加怪异起来,“或许吧。不过,那并不算是他的结束…或者该说,直到今天为止,他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还没有结束?”甲揣摩着这话的意思,跟着他的眼神望向赤潮,“按目前得到的情报记载,当时的实验和今天的‘终极’一样,都是以追求独一无二的四象之力为目标,投入的携带者应该已经…”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四象都是独一无二的…玄武朱雀和白虎已经被外界找出击杀,只有剩下的一头一直都没有在露过面,难道说…” “你也想到了啊。”梁秋没有去在意他的异状,自顾自地道,“是,最后剩下的那一头、也是四象原兽当中综合实力最强的一头,就在此处——早在三十年前,失败后的它被回收之后,便被放置在了这里,直至帝国覆灭仍然是最机密的研究之一。为了维持它,不仅需要源源不断的营养,还有必要的核心:而黑狼,便是构成那核心的第一个材料。” 甲不再说话,只是跟着他定然地望着水面,死灰般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波澜。即使寡淡如他,此刻都不由得被这个跨越时光的真相所震撼。那个只活在传闻里的人以另外一种形式在这里呆了三十年,而现在沉睡的禁忌即将被再度唤醒,那场景无疑是帝国的重临。 “那可真是伟大又肮脏的一天,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看着他作为罪人被推进实验舱。就像中世纪的人围观断头台,人类的本性在死亡的刺激面前从未改变。只有黑狼本身是不一样的。大概是早就料到如此,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直到最后一刻来临前,才有人想起来去问他,有什么最后的遗言。” “看上去是幸运,实际上对那种悲哀的人来说,这是最后的残忍了吧。”甲说,“他应该很恨出这个主意的人。” “或许他心里真的有恨吧,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能那样笑着来表达恨意的人。”梁秋说到这里长久地停顿了,目光像是飞回了很久的时光之前,“没错,那家伙最后是笑着的…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是:‘我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甲垂下眼,一时默然。 幸福的一生么?那个人在最后,居然是这么认为的? “罢了,旧事都已经是旧事了。只不过当年的看客们一定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回到了这个最初的地方。”梁秋轻叹一声,“看样子,老朋友们的血统还算新鲜,这样的进食量,应该已经达到临界点了。可惜,要产生质变的话,光有量还不够,到底还是欠缺那最关键的一点。” “还缺少血脉的连结…”甲边回应边思考着,“婚姻禁令颁布之后,违规的应当只有狼牙一人才是,想要获得两代直系血亲的血脉,也唯有那两个‘第三代’…” “原本该是这样,但他还是逃出去了。”梁秋有些出神地低语道,“从一年以前他就彻底挣脱了,终极的计划也好、携带者的宿命也好、还有作为‘人’的桎梏也好…他身上有所有人的弱点,但就因为这样,才做到了所有人不可为之事。” “…是输给他了啊。” 所有的话得出同样的结论,主仆二人都垂下眼,状似思考般地,再度陷入沉寂当中。 “现在你身上,还剩多少武器?”梁秋忽然冷不丁地打破了沉默,“都拿出来吧。” “刚才和狼牙夜莺照面的过程中,已经消耗了大半,只剩下这些了。”甲配合地脱下背后的枪,晃了晃示意子弹已空,接着又解开武装皮带上的扣环,将剩余为数不多的小型炸弹全部卸下,毕恭毕敬地递到梁秋手上。 梁秋平常地接过,在手上掂量着:“听你这意思,拖延战术是失败了,恐怕不久后他就会带人找过来了吧。靠这点装备,确实是够呛。” “不仅是他,黑狼的人这次也参战了,我们的人没有挡住他们。”甲说,“现在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边,单轮势力已经远远超过我们。即使有足够的装备,我们也不可能与他们为敌。” “居然连那些不知情的蠢货也参与进来了么,真没看出那小子有这么强的煽动力,能把所有人都收编到一边。”梁秋沉吟一刻,“我们的人越打越少,他那倒是滚起雪球来了。现在能靠得住的,也就只有眼下这玩意了。” “是。如果真正的‘终极’完成,单单这些人也只是蝼蚁。”甲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血池中若隐若现的巨影,“但以眼下的情况,这最后的条件无法达成…是要在这个节点失败了么?” “唤醒四象的必要条件,是用血脉相连的两代人充当激活的核心。”梁秋幽然地说着,眼里仿佛有着望不到底的枯井,“而这‘两代人’的概念,除了‘第二代’和‘第三代’以外,还有另外一种组合。” “这意思是?” 甲顺着他习惯性地开口接话,就如同往常那般。但这一次情况出现了什么异常,空气都仿佛在一时间凝固,随后降至冰点。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出梁秋的隐喻,就只见眼前光芒一闪,而后迸发的,是如雨般飞溅的血幕! 甲全身抽搐着,嘴里喷出大口大口的血。银白的长刀贯穿了他的胸口,在刺入的同时以迅捷的手法拧动,把周围的血管和筋膜一并割断。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抬起双眼,用此生最为震惊的神情望着面前持刀的男人,对方保持着惯常的微笑,只是吐出的字眼就像恶魔低语。 “在那个故事里,你忘掉了一个细节。”他直视着那双逐渐放大的瞳仁,愉悦地眯起了眼,“黑狼不仅给了那个女人以承诺,还取了她的基因拿到帝国内部,想要借此制作出下一代…虽然他没能看到这个努力的结果,但不能否认的是,那一次的试管婴儿实验,的确是成功了的啊。” 随着抽搐而颤抖的长刀突然定住了,是刀尖上的人在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甲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空洞虚无的眼中从未像这一刻般有这么多的情绪。他张嘴想说却说不出来,抬腿想走却迈不开步,最后只能举起手,似乎想要拉住面前的男人,但在他得手之前梁秋已经猛一发力,长刀被从肉体中整个拔出,随后重力的一脚踢在他腹部,将他整个人踹的直飞而出,径直跌入赤红的无底深渊。 天花板离手心越来越远,无论是身体的灼热还是耳边的风声都变得缥缈了,恍惚间他像是眼见到时光倒转,在数十年前,在同样的地方,那个背负罪孽的男人迈向高台,像是王者般睥睨脚下的这片血池,在众人的注视下笑着说——“我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他们度过的时光都是一样的空洞,到了最后连真名都没有,留下的都只有一个徒有虚名的代号。从记事起他的生命中就只有这个持刀的男人,以主仆身份命令他、授予他种种与白狼无异的技能、告诫他除了战斗外一切皆虚,一切都好像那么理所当然。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用来追求前路、探索那个镜花水月的“人生意义”,却从未想过最开始、自己到底是从何而来。 原来…是这样么。 甲睁大了眼,眼睁睁地望着那个人影逐渐缩小、望着自己的身体找不到丝毫凭依地垂直落体,直到最后一刻那双眼睛也未来得及合拢。潮水如同张开血口的巨兽般翻卷上来,瞬间将他吞没在一片赤色当中。 天台上的人一直目送他直到消失,这才踱步走向台边。方才平台上还熙熙攘攘,此时却已经只剩他一人独留在诺大的空间内,一举一动都被空旷的洞壁回声数倍放大。他保持着一贯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擦干长刀上的血迹,只有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足下的水面。 包括灰狼众在内,之前每当多一个“食物”被拖入其中,那水面的波动便愈发地剧烈一分,但甲的坠落却让它突然平静了:中央的气泡平息下来,完全消失后露出的是缓缓旋转着的旋涡,蔓延四处的赤水尽皆被其吸引而回,就如同暴风雨过后的大海退潮。 “想不到,你会以这种方式醒来吧。这样诞生的东西,还能感受到多少的‘感情’?” 梁秋定定的看着,自言自语着。此时在他眼前仿佛数十年的光景在眼前走马观花,他望见原兽战场上怒吼冲锋的人们,听见隔世小岛上传来的童声,兜兜转转最后却又回到脚下的城市之内。 恐怖的震鸣声骤然响彻了整个空间,随后骇人的红芒从水面下直透而出,每一寸土地都在撞击下颤抖。伴随着海啸般的哗啦巨响,中央的平台被挤压得整个坍塌,覆盖着青色鳞片的狂兽从血池中站立而起,顶破了当头数十米高的天花板,在直透而入的雨幕中抬起那巨大的头颅,仰天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 第558章 竹弦和鸣 一墙之隔,坐标中控室。 江一竹在炽热的空气中慢慢地睁开了眼,想要吸一口气却呛进了满鼻子的粉尘。她咳嗽了两声,旋即便清醒地感觉到了身周危险的铁锈气味,赶忙捂住嘴巴俯下身来,这才开始急速整理之前的记忆。 她是在一阵剧烈的震波下失去意识的。爆炸袭来的时候她没有任何防备,全情集中的状态下感官更要脆弱。坐标设施的外壳替她挡下了致命的爆炎,但震动脑壳的余波还是让她一阵晕眩,醒来的时候周边复杂的机械都已成了残骸,就像是被橡皮擦粗暴地从画纸上抹掉了。 恐惧感让她立即爬起身来,四处张望着。在操纵坐标的时候她知道江桦或者安年就在身边,现在一定也不会远。目光扫了半天,没有找到爸爸妈妈,另一个身影却突兀地出现在了视野中,这让她一刻间几乎停止呼吸。 “…姐姐?!” 她在发现那个侧躺的小小身姿时赶忙扑了上去,小心而急切地推着她的肩膀,翻身过后露出来的面庞正是江一弦。如荆明所判断的那样,这地下基地内的所有设备是分叉结构,本质都连通在一起,江一弦被从另外一个入口推进了这里,顺着通道最终自然滚进了核心坐标的所在处。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她落了这么远居然还未完全清醒,在江一竹连续的摇晃下,才微微睁开半只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你…” 江一竹瞥见她眼里的朦胧,胸口中心脏不由得狂撞起来,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江桦安年踏破铁鞋无觅处,却被她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目标。气息来看这就是江一弦无疑,但以她的反射神经,不可能在这么多刺激之下仍然一无所察。施加在她身上的药物还在起作用,现在的她或许只是个没有意识的空壳,之后能不能恢复也无从得知。 “姐姐,是我。”她试探着向江一弦道,“我是小竹呀…” “小竹…”江一弦模糊地说着,眼光依旧涣散,江一竹看着她的样子一阵心紧,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江一弦忽然睁大了眼,扑上来一下拉住了她的手。 “欸?!”江一竹一惊,赶忙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你是小竹…”江一弦不理会她,只用力地抓着面前的妹妹,好像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我…做了很可怕的梦…大家都没有了…” 江一竹听着她的话,心下也跟着慌张起来,但害怕的感觉却褪去了不少。这句话虽然乱七八糟,但确实符合她的风格。完美血统成功帮她代谢掉了那足够要掉“第一代”性命的毒素,眼前的女孩终于又变回了那个莽莽的姐姐。 江一竹伸出手去,包住江一弦紧抓着她的手,用这种方式来让姐姐安心一些。做着这个动作的时候她还在四处张望着周边的道路,试图调用大人教给她的那些知识来判断出哪边连通着外面。无论怎样江一弦必然还没恢复完全,现在能带她离开这里的只有自己了。 江一竹紧紧地咬着嘴唇,拉起江一弦的手就要带她站起身来。她似乎还沉浸在梦魇里,那娇小的身体完全任她摆弄,这倒方便了她没费多少劲便将她架了起来,盯准旁边呼呼地透进风声的小道就要走,然而才迈出几步,只听远远的一声巨响炸入耳中,随后如刀般猛烈的劲风毫无征兆地腾起,从各个角落的墙壁缝隙间直刺而入! 江一竹在那一阵狂风中险些被吹飞出去,只能使劲抱着手上的姐姐,两个人的体重加起来才勉强没有被卷到天上去,但却仍是被推出十几米之外。迎面的飞沙让她不由得闭上了眼,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第二声巨响便已紧跟而上,只是这次近在眼前——是她头顶的墙壁正在坍塌! 那天崩地裂的场面让她吓得转身就要逃,然而就在迈开步的一瞬,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便在冲击波下彻底崩溃,一人大小的碎石铺天盖地地冲她们砸下来。这个距离下她是断然跑不掉的,在完全没有装备的情况下,她也没有一点面对这种情景的经验,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影越来越低—— 眼前突然一暗,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忽地匍匐在地。某个身影从旁边直扑到她背上,按着的身子她卧倒下来。她听到几声流星坠落般的嗖嗖声,闭着眼蜷着身子直到声音黯淡下来才敢睁开眼,看清眼前场景的一刻不由得惊叫一声。 “姐姐?!” 在她身边的正是江一弦。此时这个大梦初醒的女孩伸出手臂,紧紧地将她反过来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却是握着那把随身小匕首的刀柄,只是刀刃已经碎裂。而旁边,原本该直落到她们头上的巨石滚落到一步之隔外。 完美血统的力量还是超出了想象,她刚才居然是用这东西硬生生地挡开了那重达上千斤的坠石。可固然免去了生命危险,她也已来不及躲开伴随而来边缘锋利的碎石。情急之下她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包住妹妹,成为了她天然的盾牌。她达到了目的,江一竹在这一阵变动中毫发无损,但她的脊背和肩胛却被碎石划出数道巴掌长的血痕。 “姐姐你…”江一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按住身上冒血的伤口。可江一弦却在这时转过头来,大眼睛里居然流转着光,把江一竹看了又看,嘴边咧出一个灿烂的笑。 “太好啦!小竹你没事!”她满脸的惊喜,抱着江一竹像是失而复得的宝物,“我做梦梦到你不在了的,好害怕。还好是梦,现在我又能抓到你啦!” 曾经她是擦破皮都要大哭一场的小公主,但此时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自然,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伤口带来的疼痛。 “这是…因为我才…” “诶呀,那是当然的啦!”江一弦拍着她的背,“我是姐姐,我说过我要保护你的。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第559章 青龙现世 江一竹呆呆地看着她,一时居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那张笑脸。不过情况没有容她思考多久,第二波地震已经到来。这一次已不单单是地面摇晃,整个世界都在天崩地裂,薄薄的水汽从顶头漏下来,每一滴雨水都带着天空的哭泣。 两个女孩第一反应都紧紧地抱住了对方,借对方的身体给自己安心,更怕对方因此而收到什么伤害。她们靠在一起手脚并用地朝角落爬去,那里有一扇看上去还算坚固的铁门,这种情况下成为了最后可能的掩体。 或许是老天保佑,坍塌没有再一次降临,她们顺利地摸到了门口打开了入口,也不管里面是什么便一头扎了进去。江一竹脱下自己的外衣迅速给江一弦包好后背的伤,两个女孩隔着门的掩护小心地往外瞄着,见到的东西让她们都在同时险些差点叫出来。 “那是…什么…”江一竹捂住自己的嘴,“这种东西…” “是阿姨说过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原因,连江一弦说话都变得小心起来,“那就是,最强的原兽吧…” 她们没有看到的是,此时此刻周围一公里的范围内,上百名目睹这场景的猎人都露出了与她们相同的表情。每一个人都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在一瞬间失去了眨眼的能力,而在他们的双眼之中,皆是映着同一个身影。 中央的地面被完全顶破,长蛇般的身影从中直钻而出。那是任何人看了都会为之战栗的怪物,是所有凶兽的特点扭曲在一起所生的怪胎:它的身体被青灰色的鳞片所覆盖,脖颈上却长着形似哺乳动物般的鬃毛,毛发被雨水打湿,黏在那形似狼一样坚硬的头颅上,低鸣的口中露出刀刃般的利齿。 光是那九不像的外貌就已经足够骇人,但若是仔细观察,更惊悚的细节则足够让人头皮炸裂:就在那鳞片的缝隙间,居然同样有着隐约可见的人形在鼓动。但比之当初白虎的七零八落,这一头凶兽竟是如此的统一,贴合在一起的血肉仿佛还在用着同样的节奏呼吸,就像是冥府中无数鬼灵聚合而成的妖魔,如此的扭曲却又如此的美丽。 “那…那是什么东西?!”远远看着的猎人们惊呆了。 王庆站在因惊讶而动弹不得的人群之间,目睹这场景同样在一刻间失声。在场的人都只是普通的黑狼猎人,平时连二级种都见不着几次,眼前这东西的实质当然不在他们的想象范围内。但此时所有人都在最原始的威压下战栗,在心里默念着那东西的名字—— 兽王之首,四象青龙。 “剩下的储备还有多少?还有多少达格弹?!”直贯入鼻的腥气终于吹醒了王庆,他勉强稳住打颤的双腿,却仍不忘第一时间向周围吼道,“愣着是准备当饲料吗?!都他妈的给我动起来!给外面发信号,把所有重武器都拿出来!现在不限制打法,有多少子弹往上糊多少!” 这番大喊成功叫醒了被夺走神智的精英们,他们不约而同地活动僵硬的身体,像是被拨动的木偶那样手足无措地拾起各式装备,无数枚准星颤颤巍巍地锁定在那巨大的身影上。这东西刚刚苏醒,行动迟缓,庞大的身躯也是最好的靶子。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武器能起到多少作用,但至少这是最后的机会, “喂!看后面!!” 勘察的猎人突然在这时发出了第二声恐惧的喊叫,望远镜脱手掉落在地。他们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四周,闷雷般滚滚的轰响伴随着飞尘正从工业区的边缘再度推进而来。 作为四象,青龙当然没有丢掉那独属于原兽之王的技能。在坐标毁灭的如今,它的命令便是至高无上。工业区内的原兽已经被蚕食得所剩不多,但原本停止前行的城区原兽却因它的召唤再度奔来,对于现在的猎人们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王队,我们现在…怎么办?”属下都不由得靠近了中央,惨白着脸问道。但此刻的王庆同样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他瞪着眼,挨个看过四面八方后,又是盯准了中央的傲然伫立的巨兽,眼眶边尽然是鲜红的血丝。 怪物动了,它在长吟后终于闭上了巨口,转而它垂下高昂的头颅望向正下方,足边的平台上依旧站着小小的人影——后者的眼里早已亮起鲜红的血色,与面前怪物直直对视竟是丝毫不惧。一人一兽在细雨笼罩的天幕下隔着十几米的高度上下对视,天地都仿佛停滞在那一瞬间。 “四象之中也属首位的东西么…难怪他们会挑这样的一个个体作为终极实验的驱壳。”梁秋自言自语地开口说着,眼神发直,“所谓的终极实现了啊。在今天,用这种方式实现…” 青龙依旧没有动,保持着那垂首的姿势与他对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巨大的红瞳居然像是蕴含着深海般复杂的光。 梁秋以最快的速度察觉到了这番异状,这使得他脸上短暂的兴奋迅速地褪去,又是换上了独有的谨慎。他无声地按上怀中的刀柄,保持着僵持之势打量着眼前安静得有些诡异的青龙,眼光最后在它的胸口处定格了。 那里的鳞片细小而透明,隔着皮肤能望见人形的镶嵌在里面,如同心脏般跳动着。尽管边缘模糊,仍然能看清他最后保持着举目仰望的姿势,轮廓如同茫然的少年。 作为唤醒的关键,他没有被吞噬,而是成为了这巨兽的心脏。 这不失为是惊人的结果,但梁秋却并未多注意几眼。他只是默默地看了许久,随后便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放下了刀柄,在旁边的监控台上看似随手地一拍。 原本已经像是毁坏了的操作台按钮亮起,数字讯息通过光缆传入总机,运转的隆隆声从脚下的平台内部再度响起:那是辅助发电机被启动的动静。除却江一竹所掌握的主机外,他在这个实验场内也装备了与当初吸引器相似的东西。备用线路并不受整体程序的影响,他还是握住了这张王牌。 白狼三人的判断还是低估了梁秋,他做事永远会留好足够应对不策的后路,这么多年来,这早已成为他的生存方式,也因为这样他才能经历众多丛林法则而最终成为赢家。 电流涌入镶嵌在墙壁之间的金属接线,笼罩着这个空间的设备再度被唤醒,无声无息的磁场伴随着电信号重又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庞大的身躯整个包裹在内。青龙的红瞳颤动起来,巨口张开露出呻吟般的低吼声,不可见的束缚正在牵拉着它,锁链的另一端握在梁秋的手中。 “抗争没有用,你早该失去了这种意识的。”梁秋凝视着那巨大的身躯,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威严,“既然只是被拼凑出来的东西,你需要做的只是,服从于‘主人’而已。” 不知是听到了他的话还是被信号所压制,青龙的挣扎变得愈加迟缓。那双巨目垂下,瞳仁的红芒都有些黯淡下来。它慢慢地动起了身子,抬起了那虎豹般的铁爪,像是慢放的电影一般,缓缓探向面前的平台。 “没错,就该这样。”梁秋脸上露出一丝赞许,“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作为‘终极’该履行的任务,而接下来…” 他瞳仁忽然一缩,巨大的危机感直击脑髓,这让他不消多想立刻高高跳起身来。崩坏的碎裂声在下一刻传入耳中——那探来的巨爪整个抓入平台之内,将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捏的粉碎! 第560章 终极的叛贼 “你?!” 即使是梁秋也按捺不住一惊,蹬墙旋身抓住一边的工业用脚手架,整个人吊在上面才免于摔落。就在他脚下,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巨爪还在收拢,坚硬的水泥和聚合砖在那力道下就像是豆腐块,整个高台在眨眼间分崩离析,一块块滚入下方的水坑里,彻底让他失去了落脚之处。 梁秋一挥手抹去额边无意识的汗滴,手臂发力翻上钢架,踩在那不足一掌宽的架子上才得到进一步观察的位置。也正是这样他看见青龙正转过头来,迟缓的双目随他而动,定定地盯着着眼前这蚂蚁般大小的人影,面孔却不带多少的威严。相反,从中透出的尽是极端的痛苦与…悲伤。 “是你…”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终于变了脸色,“现在是你在主导着这东西么?” 没错,那模样实际像极了少年最后坠落时的神色。不长的生命中他触碰不到任何人类的喜怒悲欢,但在人生被剥夺的前一刻他感受到了最为深切的感情。原兽本无思想,但这份情感太过刻骨,随着他一同流入了这终极的身躯,让这以他为心脏的怪物都被执念所感染。 “你居然会有执念这种东西…是你在追求的‘人生的意义’么?”梁秋看着那张扭曲的面孔,嘴角严厉地拧起,“这种时候,你还要以此为执念?那种东西在你成为‘终极’的一刻就已经实现了,现在你便是终极本身,这么多条命为你奠基,这样的意义还不够么?” 青龙的动作停住了,它依旧抬着那空洞的眼眸,像是发怔似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就对了。像之前一样,只要接受就好。”梁秋舒了口气,“如果你非要去求得一个意义的话,那么这便是你所存在的意义——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携带者的直系后裔、作为足以操纵‘终极’的核心,去改变这个世界。不必多想,我依旧会告诉你怎么做,接下来只要…”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打断了,巨大的危机感让他不得不再度跳起身躲避威胁:青龙再度动了起来,这一次不仅是头颅与利爪,长达近百米的身体都在缓缓地游动,它追逐着高台上跃动的人影,不断地掰碎他踏过的火柴棍般的聚合钢筋,势头完全是不死不休。 它要进攻这个男人,这便是他最后的执念。数十年间他都是任梁秋操纵的木偶,没有思想亦不会有怨言,然而此时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活死人,却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抗。 梁秋踩上又所剩不多还算完整的钢架,按住胸口深深地呼吸着,勉强平复下狂跳的心脏,随后一刻不停地从脚手架上跃起扑向背后。那里的墙皮伪装被声波震碎,露出的是里面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型操控板。 他散掉了眼里的红光,一手上前将其输出值拨到最大,整个备用电路的功率转到极限,弥漫的达格磁场随之达到顶峰,隐约都能听到剧烈的电磁反应发出的噼啪响声。 身处这样程度的磁场当中,对于携带细胞的个体来说就如同置身于煮开的沸水,运作着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呻吟。青龙被罩个正着,磁场迅速削弱它的力量,而同时吸引器的信号命令又在同时蛮横地灌入它身体,这让它巨大的躯干都在一时间颤抖起来,长长的脊柱像是摇摇欲坠。 梁秋放下手,背上同样被虚汗浸透。他同样处于磁场边缘,当然也不好受:即使灭去血瞳,高强磁场仍让他呼吸沉重晕眩无力,用力抓住钢架才不至于摔落。 而相对于他,青龙的活性度又要精炼数倍有余,受到的压制作用当然也翻番,他只看着眼前场景便能想象出眼前的巨兽正在承受何等的痛苦,足够扭曲任何意志。 “你应该知道,反抗是最无意义的东西。”梁秋朝他低喝道,“几十年都是如此,到了现在你却想颠覆么?” 他的后话被庞大的声浪淹没了,低着头的青龙吼叫起来,强烈的声波几乎击穿耳膜,将四周数米内的水汽都震散开来。百米之外听到那声音的人都不由得堵上了耳朵,距离最近下的梁秋更不必说,即使是他也被震得五脏六肺一阵翻涌,一个摇晃险些从钢架上掉下去。但在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如泰山压顶般当头而降的巨大黑影! 青龙猛地撞在面前的高墙上,力道之大,重达数十吨的沉重身体都完全没进大半,镶嵌其中的主支撑柱像是豆腐那样被冲塌,接着整个基地都在重力的牵扯下开裂,带着大块的残骸,径直下落! “畜生…!” 梁秋半惊半怒地低喊一声,冷汗从额角淌下来,滴落在七零八落的地面上。多年来他运筹帷幄俯瞰一切,但现在终于有一件事彻底脱出了他的计算——作为屈从于本能的原兽,眼前这头巨物居然敢于反抗达格磁场的镇压! 对于血统完全的正统原兽而言,这行为就像是雪人反抗骄阳。但此时这东西完全癫狂了,用最极端的方式贯彻那执念。它直冲梁秋足下发射磁场的机械,以最原始的方式冲撞它,每接近一次,带来的便是更进一步的痛苦,但它乐此不疲地自残着,坚固的钢铁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裂痕在表面越聚越多,最后…整个崩溃! 深达数十米的基地完全坍塌,周围的地面随之流沙般倾入,站立其上的建筑都跟着倒塌。那山崩地裂的动静引得酣战中的猎人们都不由得暂停了开火,像是一时间忘了面前袭来的原兽群一般,集体侧目望向声源——那里赫然已经留下一个被残骸碎砾填满的凹坑,直径可达百米,几乎是从工业区凭空挖出一块巨大的坟墓。 “那东西怎么样了?” 这个疑问出现在所有人心里,却没有一人敢于出声去问。场景短暂地安静了几秒,似乎周围被召唤来的原兽都跟着愣了愣。人和怪物在同时朝着同一地点驻目,如同出席同一场葬礼的宾客,但这脆弱的安宁眨眼间便被打破了。 坑中的瓦砾战栗起来,下一刻强烈的风将它们全部掀上天空。青灰巨影破地而出,带着燃烧的血瞳、带着雷鸣般的长吟声冲向地面天空。细胞在它身上疯狂地运转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愈合,似乎连被折损的气力都在快速恢复。所有的原兽都昂起头来,高高低低的长啸嘶叫响彻整片天空。 那是臣民迎接王归来的号角。这坚定的王还是赢了,它克服了原兽的天敌,完成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进化,甚至打败了最为狡诈的人类。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阻止他们,这是真正的,终极的降临。 枪口朝外的猎人群开始节节败退,有了四象的指挥,原兽群又变成了有将之军,经过连番打击的他们已经不再是这些怪物的对手了。额头冒血的通讯员踉跄地冲向中央的身影,急切问道:“王队,我们接下来…还有办法么?” 王庆僵直地站在那里,木然环视着面前的场景:许多人已经接近弹尽粮绝,每开一枪便不得不腾挪迂回,直至与原兽的距离拉到远小于危险区,近乎是用肉体做诱饵将原兽挡在圈外;红瞳的军队还在涌入,他们的防御在这面前就像沙堆之于大海。 “还有办法联系得上外面么?”王庆回头问着,语气居然出奇地平淡。 “这是要呼叫外援么?”手下犹豫了一刻,还是拔出了腰间的信号枪,“可以是可以。但现在这样子…真的还需要这么做么?” 王庆再度陷入了缄默。看现在原兽的势头,这一次的影响范围必定也是全城,这么大规模的迁徙不可能不引起城区武装的注意。但引起注意后又怎么样呢?知道原兽的异样和知道这异样背后的真相是两个维度的事情,而现在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去搞清了。 “单兵可用的重武器还有多少?”王庆又一次问道。 “没多少了。rpg还能用的就剩三支,重狙也只有老何那里还有,剩下的就是甘油炸药手雷二蹦子那些东西了。” “很好,这就够了。”王庆随手将望远镜丢给他们,解下背后的sks步枪,“炸药和火箭筒都给我,重狙留在这掩护一下。剩下的人分小组行动,能打的信号弹全都打了,打完之后带上伤员顺着九点钟方向撤退。” “现在到处都是原兽,就算西边那片稍微少点,所有人一起移动的话也肯定会引起注意…”属下的话说了一半梗住了,整个人都在一时间颤抖起来,“王队,你难道…” “对,这是我最后一道命令,必须服从。”王庆淡淡道,“待会所有人回撤到掩体周围,由我来吸引这些东西的注意力。” 第561章 各自的道路 一时间所有的人声都消失了,猎人们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分队长,都有些忘记了呼吸。明眼人都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面对这种数量的原兽即使是携带者也得小心谨慎,任何一个普通人进去只会死无全尸。 打破寂静的是翻身的细小动静,那是来自于被护在中央的伤员席上的声响:从重创之后始终昏迷的李航居然在这时醒了过来,挣扎着看向他却说不出话,只是那双黯淡的眼睛此时瞪得老大,像是随时会有血滴下。 “不用这样,我都明白。”王庆环视着四周注视他的脸孔,轻轻笑了笑,“是我没有管理好狼巢,把你们带来这里,结果当然由我来承担。别有什么负担,都是我自己的要求。” “王队,这不是你的错。”终于有人忍不住喊道。 “或许是吧。但除了这一次,我、或者说我们,犯的错可是不计其数啊。”王庆再度扭回头去,冲着天幕喃喃道,“说到底,对抗原兽本身就是人类的职责,我们却一直依赖着另外的东西,还将其当作理所当然,真是错的太离谱了…而现在就是弥补这错误的时候了。” 他的声音被吹散在迎面的细雨当中,撒落向脚下破碎的天子城。就在他背后,乌云下青龙的巨影正在肆虐,卷起的腥风鼓动他的衣襟,此时此刻竟像是王者的斗笠那样猎猎作响。 人们在面面相觑间沉默着,脏污的脸上映着还在起伏的枪火。片刻的死寂后终于有人动了起来,扛出所剩无几的装备箱,从中取出那些重武器一根根一枚枚地递到王庆手里。后者照单全收,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句话,只是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谢你们了,这辈子无缘,下辈子咱们还当兄弟。”王庆冲他们点了点头,“事情完结之后,就把这些全忘了吧。各自都去摸摸新的道儿,到那时候,一定会有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噎住了。因为眼前的手下完成交接之后并没有停手,反而是再度持开箱,给自己身上也挂上一件件的武器。不仅是他,所有围拢在他身边的猎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整齐划一像是早已商量过千百次。 “你们…”王庆震惊。 “王队你也说了,杀原兽是全人类的事吧?”领头的汉子最快完成了装备,满是血的脸上绽出憨憨的笑,“难不成,我们就不算人类了么?” “那可不成!这可是狼巢,放眼天子城这片儿,打原兽就没有比咱更专业的!” 另一个声音从旁传来,王庆侧目一看,发觉竟是之前投靠了叛军一边的队员。此时他与身边的同伴同样完成了装备,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冲他乐,笑得傻逼呵呵的。 在他身边到处都是这样的情景,人们在几个呼吸间将剩余全部的杀器背在身上,将最后的子弹装填如枪膛。许多人悄无声息地互相点上一根烟,以仿佛要嚼碎烟叶的方式使劲抽着,一口吸进去半根又吐出冲天的烟雾。要放平时这有损队容的方式让王庆看见了肯定免不了一顿臭训,但此时那烟盒转手一圈,最后居然胆大包天地传回了他面前。 “王队,你还来一根儿不?”属下将最后一根烟弹出盒外,笑着递到他面前。 王庆直直地站着,目光在那烟盒和面前人群之间反复来回着,直转了十次有余后,他突然哼了一声笑起来,一手从中抓出烟卷点上,优哉游哉地叼在嘴上转过身去,面朝着青龙的方向拉起枪栓,在同时听到了背后十数声相同的响动。青烟袅袅而上,那一支烟不多时便烧到了烟嘴儿,他将其拿下随手丢至一边,接着将枪举至面前。 “所有人,准备冲锋!”他喝道,“所有代价不计!所有规则不计!最终目标只有…放倒那个畜生!” “明白!” 他得到异口同声的大喊作为回应,身体随即一弹而出,落地的一刻枪口火光喷吐,将试图围上来的原兽都逼至一边去。黑狼猎人们紧跟在他身后,枪弹一股脑地盖向面前的兽群。射击声夹杂着各种不留口德的谩骂,他们都用上了这辈子最粗鲁的语言喊叫着,像是斯巴达的勇士那样嘶吼,亦像是勇士那样不看后路,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冲向前方,没入兽堆之内… 轰响声突然切入连天的喊声当中,如同雷霆当头而降,紧随而来的是连绵雷电般的震鸣。发觉的人们都被引着抬起了头来,只见无数飞行气道划过苍穹,机身内的发动机咆哮着,将暴雨般的子弹泼洒向地面的兽群。 “这…”抱着必死决心的猎人愣在原地。 这是熟悉的场景。在他们已经彻底放弃的时候、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救星从天空赶到了。只不过这一次来的不再是一架,而是整整数个编队,型号各异的战略机笼罩了整片工业区,像是无数样貌各异的巨鸟在盘旋。 而同样,这一次目睹这峰回路转的,也不仅仅是他们而已。 “这是边境那边的编队…是直属于中央的军部机!”几公里之外,望着天空的任天行也露出了惊色,“能调动这种等级的力量,一定是中央直接下达的命令…外面的人已经注意到这里了,现在恐怕整个城…不,全国的武装都会朝这里汇集!” 他说的没错。不单单是当头的空军,另外的势力也在潮水般涌入这里:迎面的风掺杂上了机油味,不知何时数不清的人影已经来到了外围,陆上作战人员列队齐头并进,用数千枚子弹所组成的帷幕在前推进开道,在他们身后是成批的重型卡车,无一不装载着让人生畏的制式武器。 继原兽大军之后,这一次是分布在天子城各处、甚至包括仍在不断涌入的外城武装势力赶来了。白虎出现的消息传到了中央,大人物们本着防患未然早已制定好全盘预防策略。在这一次全城原兽异动开始的一刻,早已预备好的预案被启动,集中在天子城附近救灾的援军在同一时刻得到准确坐标赶到了这最后的地点。 这将是天子城最大规模的一次暴力行动,不仅是猎人,军队、警力、乃至民间自发武装都参与其中,只是片刻的功夫居然已经聚集了上千人,更甚边境行动的那一次。 “现在我们怎么干?”于小楼从四周收回目光,有些迟疑地道。 江桦被他这一句问话引得回过头来,对上的是四双情绪相似的眼睛。不知何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他们都面色复杂,是队员在等待队长下达最终的指示的命令的神色,就如往常一般。 携带者们小心翼翼对抗了多年的秘密暴露于众人眼前,而引起的是统一战线的联合作战。这样的规模足够淹没任何个体的突出或异样,这其中包括此时的白狼。 江桦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挨个看过这眼前这四张熟悉的面孔:“按以前的方式处理…做你们该做的事情。” 这大概是一句废话,但听到这话的四人却因此再度地对了一番眼神,随后缓缓地动了起来。任天行不声不响地拉起荆明,于小楼扎紧伤口处的布料重新拿起长枪,坐在最后的林燕扬同样站起了身,却没有多做些什么,像是犹豫了一刻才转过身,重又扬起蒙灰的俏脸看着江桦。 “江队,”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我们之后…要怎么办?” 江桦从她眼里看到了稚子般的惘然,那神情让他也沉默了一刻。白狼向来一体同心,他当然明白此时这番情绪存在于每个人心中。多年后他们再度一同站在了人生的岔道口处,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那个男人领着他们前行。 “用你们自己的方式,各自去走各自的路。”他最后说,“无论是什么。” 林燕扬忽地扬起脸,像是吃了一惊。她听懂了江桦的意思,这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但这样的表情只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便变回了坚定,转而重新扛起自己的手炮背在背上,轻声道:“我明白了,江队。” “那就好。”江桦说着,别开了眼,“去吧。” 他听见几道脚步声逐渐远去的动静,余光中熟悉的人影分岔开来走去,在夜幕下渐渐变小直至隐没在各自道路的尽头。他同样转过头去,沿着背后的大道奔向大队猎人所在的主场。 他知道队友们都切实地明白了他的话,接下来的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他来配合。作为白狼队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么接下来他所要用的就是另外的身份。 第562章 回归之物 江桦疾步冲过大道,一路上穿过无数推进中的援军列队。只在短短的几分钟间,猎人们稀薄的火力网迅速被填补上,又以数十倍于之前的强度打击向面前这支原兽的部队。此刻的他们全心集中于抗敌,与他擦肩而过却没几个人多注意他几眼,像是从一开始便认定在场所有人都是同类。 这是史无前例的联合。所有人都抛开了一切相同与不同的杂念,仅仅作为拥有智慧的人类,作为同一种族而战,而作为携带者的他们同样还是人类。 江桦侧目望着眼前的情景,心境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但这并不影响他脚下的动作。他直奔着江一竹最初所在的坐标而去,没过多久就见到了那熟悉的房顶,只是周围已成废墟。 他心下一紧,脚步停在房前,沿着弹孔弥补的残墙环绕着四顾,没见到他始终放在心上的那个小小身影,却听另一阵脚步声传来,身着战术服的倩影同时赶到驻足在他身边,望着那已经成为废墟的角落急促地喘着气。 “你回来了。”安年说着这话却像是来不及欣慰,比他还慌张似的四处乱瞟。 “刚才你没在这里么?”江桦看她样子不对,也顾不上说自己那边的事情,赶忙问道。 “...是我判断失误了。本来以为威胁只是来源于外面的原兽,没想到这里面还能威胁到她。” 安年吸了口气略微让自己平复一下,用最快的速度给他讲明了这一小时内发生的种种。尽管情急之下细节说的不是很足,江桦仍然明白在刚才的情境下她所做的已经是最正确的判断,换了自己来估计也会是相同的选择。然而这同样意味着,他们都没有料到这基地之内发生的意外。 如今基地已经崩毁,宽达上百米的废墟要找起来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此时的情景也不允许他们地毯式搜索。两个孩子没有出来,而方才理论上距离她们最近的便是梁秋和刚刚苏醒的青龙,这样的话… 两人都在同时沉默了,相顾无言不敢讲出那个心照不宣的可能。只不过这样的沉重仅仅持续了几秒,他们就又都被一边发出的微响吸引了目光。 就在旁边七零八落的地面上,盖在上面的碎石堆正颤动着被什么东西推开,露出一个一人大小的空洞,两只小手从里面伸出来,随后探出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脑袋,像是两只刚刚爬出地下的蚕宝宝那样,用蒙灰却依旧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周围。 空气突然平静下来了,江桦愣愣地看着那场景,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呆在旁边的安年已经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像是奔向雏崽的母鹰那样张开双臂,二话不说一把将她们拥入怀中。 “妈妈…?” 江一弦和江一竹被这一下“突袭”搞得懵了,缩在她怀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谁,随即感觉到了安年身体的颤抖。 “太好了,你们两个都没事…”安年像是祈祷那样重复着,“你们都没事…你们都没事…” “妈妈,你不要担心。”江一竹好像是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赶紧伸出手抱住她的手臂,抚慰着她的同时,眼光却看着呆在旁边的江桦,“我们都没事的。我在地下碰到了姐姐,就一起逃出来了,没有人找到我们。” 她第一时间就抓到了大人们最关心的关键信息,一句话便扫平了两人的忧虑,但江一弦就没这么敏感的神经,看着安年因为妹妹的话逐渐平复下来,马上就迫不及待地炫耀道:“这次是我保护小竹的!我领着她跑出来的!” “好好,我知道了,小弦最厉害。”安年轻轻地抚过她背后被划破的衣服,看见那些还没愈合完全的伤疤便已经明白了一切。心疼之中她有些气恼地一拍江一弦的脑门,却还不忘关切问道,“你们这是碰见原兽了?” “碰见了呀,但全被我们打败了!”江一弦捂着脑门龇牙咧嘴,那股子兴奋劲儿却没因此泄掉多少,“小竹比之前还要厉害,不过我也很厉害。她开枪给我掩护,我来吸引那些东西的注意力,就那么几头,根本不是对手!” 也是这样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孩子都已经武装得有模有样,江一弦腰上别着手枪和战术刀,而江一竹则拿着一柄射手步枪,都是适合她们的武器,且外表崭新,不像是从战场捡漏的。 “我们在下面发现了一个放着这些东西的地方。”被姐姐完全抢了话柄的江一竹这才弱弱道,“本来我们只是想躲在里面等着爸爸妈妈来,但听见外面有声音,害怕怪物会进来,姐姐说干脆主动出击,我们就去战斗了…” 和姐姐的兴奋相反,她向爸爸说着这些的时候一脸的歉疚,好像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战绩、反而成了错事一样。但接着江桦就俯下了身,如往常那样揽过她的肩膀抱了抱她,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没事就好。” 他只能说出这句话了。经历过那么多的破碎和离别,此刻一家人团聚都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他突然觉得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幸福,所有的崩溃都是有惊无险,到最后所有珍视的人都还在身边。 虽然现在还未真正平静,眼下他们还笼罩在炮火当中。但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你们怎么出来的?”安年像是还不放心,接着追问道。 “我们找到了秘密的通道!”江一弦唯恐没个表现的机会,听到这话下巴都快抬上天去了,“就在那下面,只有我和小竹发现,其他人都不在!” 这地下基地就像是蚁巢般分支众多,以梁秋的性格当然会留得无数退路狡兔三窟。只不过现在看来他自己没有用上,反倒是给两个孩子误打误撞地芝麻开门了。 等等,留下…退路? 如果连两个孩子都因此而获救的话,那个人…真就会葬身在自己一手造就的巢穴中么? 奇异的感觉突然划过全身。没有任何征兆和理由,甚至称不上是灵光乍现,只是他在瞬间出现了一种无比强烈的直觉,明确地指向某个方向——那是刚才被青龙顶破所造就的废墟。一切迹象都表明那里已经成了死地,然而现在他只觉得冥冥中有无形丝线要将他牵引到那里去。 他下意识站起了身,举目远眺,正想着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却觉江一竹忽然又扯了扯他的衣襟。 “爸爸,刚才我们…”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将方才不经意放到地下的东西递到他手里,“在那里面的时候,我和姐姐找到了这个…” 江桦向她看来一眼,随后怔住了。 那双小手上托的是黑鞘包裹的狼牙。 在知道真相的一刻他便抛弃了这柄武器,将其锁进装备库意图永远不再面对它。灰狼部回去调武器的时候将所有装备一柄搬走,居然误打误撞地将这位老朋友也一起带来了这里,又被两个孩子带了回来。 “它是爸爸的东西吧?”江一竹抬着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直以来,只有爸爸才能用这把刀,这次一定也需要的吧?” “爸爸太粗心啦!”连一边的江一弦见状都从安年怀里挣开,朝他做着鬼脸,“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搞丢了,刀一定会生气的!毕竟,除了爸爸以外的其他人就算拿到它,也根本用不好呀!” 那两双稚嫩的眼睛落在他身上,满是理所当然的自信。在她们看来这就该是和爸爸绑定在一起的东西,是独属于他、独属于狼牙的一部分,与其他人都毫无关联。 江桦伸出手,从她手上接过了刀鞘,又徐徐将刀柄推出。刀刃出鞘的一刻泛过熟悉的寒芒,落在眼里却已截然不同。 “做得很好。”他将长刀拿在手中,目光越过她们望向天边的云霞,“这就是我需要的…谢谢你们了。” 没错,这正是此时此地下…他最需要的东西了。 震天的兽吟声撕裂天幕,远处的厚云下,狰狞的巨兽正在连番腾起的火光间战栗般扭动。在它脚下的大道小巷之间,不断汇集的人们踏过伤痕累累的大地,持枪扛跑朝着怪物直冲而去,连续的爆炸将夜空映得如白昼般明亮。 这将会是载入天子城史册的战斗,所有相关与不相干的人草木皆兵,面对着超过认知范围的凶兽集团冲锋。整个城市的武装力量正在朝这里倾泻,他们第一次用人类的身躯迎战印象之中的怪物。这再并非是谁的首秀,而是一次战争,是作为一个种族向破坏幸福的凶手所发起的,愤怒的反击。 “你们先走吧,去该去的地方。”江桦从冉冉而起的火光间收回了目光,朝着背后道,“等到一切结束后,就在这里汇合。” 听到他说话的三人明显都愣了愣,片刻后江一竹按捺不住出声问道:“那爸爸不和我们一起么?你要去哪里?” “嗯,还有一件事需要我去做。”江桦垂下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话里荡着满溢的柔和,“需要去…找一个人。” 江一竹被他抚摸着,像是从那接触中明白了什么。她不再说话,只是拉住他的手,用小脸轻轻地贴在上面。一边的江一弦同样拽着他的衣角,脸上却更多的是困惑。几秒奇特的宁静过去,安年走上前来,将两个孩子挥至一边,脸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那个人还在,是么?”她问。 “以他的作风,很可能会是这样。”江桦顿了一下,“现在我就要去排除那个可能。” 安年眼色微微一变,只在几句话间便明白了他要做的是什么。她无言地静了半晌,随后再度抬起手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我明白的。只要是你的选择,我都接受。”她轻声说着,“以前你跟我约定过,要成为比白狼更强的人。” 江桦轻轻点头:“我记得。” “那就好。”她放开手臂,深红的瞳仁和他四目对视,“等到一切结束了,就回来吧。” “好。” 谈话就此结束,两人再度拿起各自的武器,向着相反的方向错身而过。一步一回头的江一弦江一竹跟在安年身后,奔向前方炮火连天的战场,江桦则在她们背后朝着被火光遗漏的角落而去,身影隐没在淅沥的雨幕当中。 第563章 答案(4000) “妈妈,我们也要过去嘛?” 走出几百米,前方战火的味道已经浓重刺鼻,江一弦和江一竹显然都已经有所察觉,齐齐从背后收回目光,将武器握在手里问安年道。 “没错,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目标。”安年直视着天幕下矗立的黑影,思考着道,“待会你们两个留在外围,就像刚才在基地里做的那样,配合着保护好你们自己,离那东西越远越好。” 江一弦听着她的话,习惯性地点着头。一直以来她在战斗方面都只听从于安年,接受她的指令是一贯做法。但江一竹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都有些变了:“妈妈你要…一个人去和那怪物战斗么?” 安年顿了顿,依旧摸出腿上的沙漠之莺来,往里装填入足够的子弹,扣好枪托后,才回过身抚上她的肩膀。 “放心好了,妈妈这次不是一个人。”她朝两个孩子说着,手指指向背后的联军,“现在那些人都是我的同伴。” 江一竹有些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看上去还有些犹豫。旁边的江一弦听了这话却已经按捺不住,抢先道:“那我和小竹也是呀!” “好好好,你们俩也是。”安年有些无奈地笑笑,也拍了拍她的肩,“那这边没人守,你们俩就负责这里好了。这是只属于你们俩的任务,所以不能轻易让给别人哦。” “嗯!我们不会跑的!”江一弦站直了身子,“妈妈你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这一片处于工业区的南角,与兽潮涌入的方向正正相对,算是原兽分布最稀薄的区域,且从各个角度都能轻易观察到,在这混乱的局面下确实是最安全的地域。江一弦对此不知情,只是乘着兴奋劲儿觉得自己也终于在这场战斗中占有了一席之地,自然像是护着领地的幼狮那般寸步不挪。 江一竹的目光在妈妈和姐姐间挪了几个来回,抿了半天的嘴唇,到底还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在江一弦的带领下爬上一边的二层平台作为掩体,将机枪架在上面。她的任务是在后方提供火力支持掩护江一弦,但这片宁静的区域让她很快察觉到了妈妈真正的用意。 她打开了瞄准镜,随江一弦排除完周边零星的原兽后,将准星固定在安年身上跟着她前行。狙击枪瞄准镜的清晰度在小范围内更甚望远镜,她竖起耳朵听着江一弦周围的动静,眼睛却始终伴随安年左右,是不是一击,替妈妈清扫掉前方可能的隐患。 这是她一直做的事。作为狙击手,越是远距离越是她展现的舞台。此时平台下巡逻的江一弦替她扫除了近侧的威胁,她免去了攻击的职责,也就全心全意地担当起小哨兵的角色。 瞄准镜划过战场各处,收入眼中的场景就如同战争的万花筒。她看见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制服搅在一起,如同蚁群流向各个角落。他们并未持有多好的武器,有些甚至还是临时被抬出来的城内维安设备,但此时此刻每一条道路都已经被枪火所铺满,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晃过了视野边缘,她愣了一愣,犹豫了三秒之后还是挪开了准星指向那异常处,入目所见的是两张她熟悉的面庞。 “哥哥?!” 她在心里叫了一声,赶忙调整焦距放大,果然是荆明和任天行。此时这二人正处在援军临时接管的监控台前,任天行退到一边,而荆明则被放到了主座位之上。看样子是经过了一番交涉,以前者的人情和后者的自傲,这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江一竹全身凛然起来,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在她的经验里,但凡荆明坐上指挥位,那么接下来的都一定会是一场狂风骤雨。只是今天的他看上去并非主角,真正的戏码已经展现在眼前。 她放下枪挺身眺望,有些出神。在她印象中他们从未拥有这么多并肩作战的同伴,尽管迫于战场限制,类似重型坦克这样的大型武器无法开进城区,人类最生猛的火力也已尽皆聚集于此。一切只发生在十几亩大小的工业区,但此刻毫无疑问就是原兽战争的重临。 而在那喧嚣与光焰的另一边,碎石满地的坑边,角落依旧笼罩在寂静和黑暗里。 大半个边角已经倒塌,樯倾楫摧满目疮痍。雨水敲打着地面,孤独的人影站在残砾碎瓦之间,默默地仰头凝视着天边连绵的焰光,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背后步步接近的脚步声,亦或早就知道他会前来。 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从这坍塌的水泥堆里幸存的。即使知道了密道的存在,从他身上交错的血痕就能看得出来逃出的过程何等艰难,足以称之为惊人。但此时这奇迹已经不值一提,最后拥有的东西也背叛了他,他已是彻底的孤家寡人。 江桦在残骸的边缘停下,不声不响地静立当场。两道身影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相顾无言,当头的细雨沙沙地下。 “黑狼被处决的那一天,也下了这么一场雨。”许久之后梁秋轻声开了口,“每个人都冷得不想动弹,就那样站在旁边看着他融入四象,暴走过曾经的基地,每一滴雨都被染成红色…那真是让人讨厌的天气。” 江桦默默地站着,不发一言。他知道这番话远没有说完,这个人在黑暗中压抑了三十年,想来必定有太多东西烂在了心里,现在是这些腐朽最后现世的机会了。 “就算是面对着这样的天,他仍然说自己很幸福…那时候我看着他那么个笑法,真是很想往他脸上来一拳。”梁秋顿了顿,“即使到今天、三十年过去了,我依旧没能想通他那天所说的‘幸福’的含义。果然是够恶心人的一个畜生。” “你这些年所做的事,就是为了破解那句话么?”江桦出声问道。 “与其说是为了那么做,不如说是只能那么做。”梁秋耸耸肩,“从战争结束之后,我就已经失去了一切,那些有的没的我已经受够了。说到底,谁都想追求幸福,那为什么有些存在就活该被排除在外?” “你最终也没能走出过去。”江桦说,“被接纳的机会一直都存在,外界没有遭到那个地步,被束缚的只是自己的想法,去主动躲开了外面的世界…你恐惧着背叛,但最后是你自己背叛了所有人。” “呵,都这时候了你倒要来同情我?”梁秋露出一丝冷笑,“省省吧,我还没落到需要被人安慰的程度。这么多事情看过来,早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叫我害怕,原兽也好、那些当官的也好、或者生生死死也好,对我来说都只是一样的玩意,所谓的孤独背叛之类更是个笑话。与其把希望寄托在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上、在其他人的身上,我更乐意去相信自己。” “直到现在你还是这么想么?”江桦低声道,“这时候回头的话,你本还有机会。” “我所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去吃回头草。即使没有‘终极’没有资源也一样。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该见的东西我也见完了,所以我懒得为了多活几年去说些口是心非的漂亮话。只要我还能拿起武器,到最后一刻我也会选择和他们为敌。” 语气听不出一点动摇,依旧是这个男人的风格。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没有人能劝服他,换了如今的自己还是如此。 “从前我以为你也会走上这条道,但我错了,驱动你的从来不是勇气,而是恐惧。”梁秋的话却没有说完,接着偏过眼瞥向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捍卫自己所能拥有的东西。所以你不会去侵略,所在意的只是那些人是否还在身边…只是单纯的,在恐惧着‘失去’罢了。” 江桦和那目光相接,从中读出的意味尽是无可奈何。这个男人依旧对他了如指掌,这么多年的隐秘只在一语间被点破,但不同的是这次他能给出回答了。 “你说的没有错。”他缓缓点了点头,同样用平静的语调道,“只不过没意识到我们拥有的有那么多东西,但现在我知道了。从来没有什么东西遥不可及,刻意远离那些的只是我们自己罢了。” 梁秋怔了一怔,眼神随即带上了别样的意味。他转过身来,深邃的双眼时隔多年再度与面前的人正正对视。 “这样么?”他说,“看来,你已经找到答案了啊。” “是。”江桦说,“这就是我所做的选择。为了这个,我才会来到这里。这就是我现在在做的事,今后也会一样。” “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梁秋微微点了点头。在雨幕当中,那张脸居然隐约可见一丝笑意,“那么现在,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结果吧。” 他说话的同时一抖袖管,一道银光从中飞出,落在地上发出叮的脆响。江桦下意识攥住了怀里的刀柄,这才偏过目光看去:一只半透明的针管正在地上打着转,活塞已经被推到底,里面的液体被注射一空。 “你…” “和你一样,我也有我不得不做的选择。”梁秋淡淡地说着,将手上的刀鞘平举眼前,缓慢地拔出闪亮的长刀,“而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所选的路,我一定会走到底。” 江桦再度沉默下来,收起了那戒备的守势,只同样祭出刀鞘,一寸寸地将狼牙从中抽出,一时间两人的动作仿佛对立的镜面,而同样相似的,还有那眼里燃起的冉冉赤芒。 “你现在的血统,应该不止是‘第一代’的水平了。”江桦面对着那双熟悉而陌生的赤色双瞳,低声道,“这也是你的成果么?” “当然。和你不一样,我从未奢望过有什么东西能永远在我身边,我能完全信任的只有自己的身体。”梁秋说,“原兽的成分多一分,对我来说就是多一分的资本——而就像莫比乌斯环所指示的那样,人和怪物的相似度可以趋近于无限,不是么?” “无限制提升血统的药物…你知道没有人能真正掌握那种生化效应的。”江桦看着他的脸,眼色有些黯然,“即使你用了完全的药物现在还能保持理智,也总有超出承受范围的时候。那种东西无法给你带来什么,只会夺走你的一切。” “我不否认,现在的我的确就和当初的夜莺一样,断了供给就是自取灭亡。”梁秋刀刃横至眼前,“但你后面那句说错了。它不能夺走我的什么,因为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已经一无所有。这就是我唯一剩下的选择,而我乐意把它作为我最后一个选择。” 江桦垂下了眼,深深地吸入空气,而后同样立刀于前。他听出了那句话的意味,他们之间从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彼此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已经知道对方的回答。 “说起来,上一次像这样的一战,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吧。”梁秋眼里交错闪烁着银白的刀芒,轻轻叹道,“我很高兴,最后是你来了。毕竟这很…让人怀念不是么?” 当然已经是很久了。久到那时的男人还只是纯粹的男人、那时的自己还是仰望他背影的少年,时过境迁,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而此时男人发自内心地笑了,不知是期待接下来的血腥,亦或是被镜花水月的往事所吸引。 “是啊。”江桦将刀立过眼前,轻声回答,“我也一样。” 一时间两人的动作都完全停滞了,两支长刀相对而立,果真像是镜面那般无声无息相顾无言。厚重的乌云压在头顶翻卷着,细雨在寒光凛凛的刀刃上凝结为晶莹的水珠,从刀尖缓缓滚到刀刃,又从刀刃上跳下来,悄悄坠向镜子般通透的积水,水花将那水面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月光打成碎片。 几不可闻的水声消散了,紧随其后的动静同样无声却撕裂空气。两抹寒光在同一刻暴现,两柄长刀从同一角度刺出,两声清脆的响动间,两双血瞳在同一时间赫然闪亮! 第564章 泯然于光之间 带制导系统的弹头从仓中射出,如同刺出的飞矛道道袭向中央的巨影。在数个编队的战斗机火力掩护下,轰炸机群一同发难,抢占高空向下洒出炫丽而致命的钢铁暴雨。各式弹药如同流星群降落,将脚下充斥兽吟的地面变成坑坑洼洼的死地。范围外的陆地作战队随即踏上焦土,以中央的青龙为中心,包围圈像是光火组成的巨蟒那样收缩。 “就是这样,保持现在这个方式继续推进!三队、五队留在外围掩护,剩下的编队盘旋范围收缩到中央一公里以内,从侧面开始高射炮覆盖!” 临时充作指挥部的雷达车上,带着上尉军辉的人抬头望向你来我往的空战天幕,对着无线电大喊着。他被任命为现场空军小队的指挥,但显然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参考只能相信自己的经验。上一道命令话音刚落,背后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你们的思路,是要以空对地为主直接火力覆盖么?”来人直截了当,“这种战术行不通的,那东西的死角和行动方式跟普通原兽是不一样的,按平常的俯冲和平飞方式,无论哪个角度都绕不开它的视野,待会还会上来更多的原兽,这样下去只会被它绊住!” 上尉愣了一下,循着这个陌生的声音回头,就见身后坐在红十字位上的那个年轻人居然也在观战。听说法这是从外围捡到的伤员,本想着直接和其他人一齐送回医疗部,但在他们从指挥处分离出来的时候此人坚持跟着转移,到了这地空通讯处后始终默默地看着,专注于指挥的他也就没顾得上多看他几眼,但这看着灰头土脸的落魄家伙此时却突然开口了。 “你怎么能知道这些?”上尉盯着他将信将疑。 “有专门研究过。”任天行看着他,“从打击面上来说,现在编队的这种俯冲方式有问题。散面的轰炸很难对它起效,还必须把重心放在地面打击上,空中能做的只有火力掩护,在这个基础上,用连续螺旋的方式…” “这还能有研究?按你说的这个,别说是整个队,根本就没几个机师能实现。”上尉听他描述的飞行模式全是不切实际,有些不快地翻了个白眼,“现在可不是耍嘴皮的时候!真有本事的话,你怎么不去开?” 到这时候他当然不会把耐心花在这种烦心事上,挥手就要送人。只是对讲机在这时传出沙沙的通话音,随后螺旋桨的转动声从头顶投下来,白色的警用直升机垂直降落,机师从舱里探出身,脸上有些缺氧的青色。 “空中情况如何?”上尉当即撇下旁边的麻烦,一边将吸氧设备递给他一边询问着,看来这是负责实时监控空战战场的特别僚机。 “火力网还算跟得上,但现在还做不到把这帮畜生压下去,这是俯瞰视角的情报。”机师从他手里接过氧气袋深深地吸着,“低空全都是原兽,至少得飞到千米以上才清净点。这个距离下很难掌握动态变化。” “这样么。”上尉顿了一下,“听说,之前在边境也有过类似的空战吧?当时天子城应该是主负责方,你们有听过相关情报么?” “达格网那边有的是军事,哪可能还会扯进我们这些人?就算看见了,也没啥参考价值。”机师摇摇头,“毕竟就我听到的事儿来说,当时能干掉那头边境的怪物,靠的是…” 他突然呆住了:“你是…狼耳?!” 即使并不在同一城区,但毕竟同属空军,这个名字还是如雷贯耳的。少尉猛然一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背后,就见背后的任天行还站在那,也像是才刚刚认出面前人:“向兄?你也来了?” 确实是熟人。上一次来这里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就是惊动谢春儿引起全城兽灾的那一晚——他为了保证空中视野朝警部借过一架直升机,而当时的主驾驶正是面前这位年轻机师。 “对,这次通知已经发到全体,包括警察在内所有维安部门都出动了。”机师也没空理旁边震惊失色的少尉,赶忙接话道,“一般人留在城里疏散,特警还有类似我们这样的监视部就一块来了。” “这样啊。”任天行看着他旁边空空的副驾驶位,灵光一现,“你刚才说,你现在的监视任务有技术上的限制。” “没办法,之前一直做的城区任务,临阵磨枪实在是飞不过那帮畜生,如果有你的话肯定没问题。”年轻机师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盯着他身上染血的衣服,有些犹豫,“但你现在这个状态,驾驶的话…” “上次就说了这东西我不熟,所以得跟你申请带我一程咯。”任天行随口说着,身子却已经朝副驾驶走过去了,“怎么样,能批准么?” “没、没问题。”机师话音刚落就见他已经自顾自打开舱门坐上座位了,愣了半天才想起把手上的吸氧袋塞给他,“怎么搞的这是?” “一言难尽。”任天行苦笑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变回了正常的表情,拿过氧气袋吸了几口,接着便捏上了手柄:“现在发动。” 年轻机师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垂直操作柄一抬,飞转起来的螺旋桨将整架飞机拉上天空。任天行把住水平操作柄,机身侧旋扎入细雨的雨幕,在盘旋的兽群和枪林弹雨间穿梭,就像是灵活的斑马正正地绕过相互撕咬的猛兽群,一架警用直升机在他手下顷刻间开始了特技表演。 “准备好动态摄像头。”他盯准面前的青龙,朝旁边脸色煞白的主驾驶道,“待会要随时回传那东西的情况。” “好…等等?!”被摆动的机身晃得都有些恶心的主驾驶听罢,一脸惊恐地看向他,“你要接近那东西?不提升高度么?” “高度越高,离具体的情报也就越远。”任天行说,“只能传回模糊的记录的话,僚机的作用也就可有可无了。就飞低空,朝东面推进,剩下的交给我。” 机师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双手握把,一咬牙一闭眼果真用力按下。直升机穿过烟幕,红瞳的巨影在机窗上迅速放大,任天行手上摆动着绕过原兽和友军的进攻,在天旋地转间打开了全频,接入地面指挥部。 十几分钟前他和荆明正是在那里分头,此时那位指挥一定已经坐在了监控台上。既然如此,他能做的事情就已经很明了了。 他朝着地面摄像头望去,此时天子城的雨下得更大,雨滴打在机身上能听见清晰的噼啪声,但这丝毫浇不灭地面密布的枪火光点,甚至还有更绚烂范围更大的火花开放在各处,那是多管火箭发射车和移动镭射炮的杰作,正面的二级种都在那威力下连连后退。 整个包围圈收缩,这些重型武器随着先头部队的活跃开始表现了。他们经过兽群就像是压路机碾过,拥挤的道路被迅速清空。上千只枪口排除了麻烦的外围威胁,此时已经齐齐调转,一致指向处于中心的兽中之王! 而若是说正面战场的火光如同白昼的太阳般耀眼,那么,在角落发生的情景便是黑夜里的月下流华。 两道寒光在夜幕中回转,划出无数条交错的圆弧和直线,每一个相交处都迸出刺目的火树银花。用网来形容那些轨迹已经不恰当,那完完全全是一场没有空隙的风暴,两把长刀构成暴风的躯体,连飘扬进来的细雨都被割作两半。 周围的建筑物早已毁得所剩无几,废石坑边的地面平坦而空旷,除却几面低的可怜的断墙之外找不到任何掩体,在此相斗所比拼的只能是最原本的力量、技巧与胆量,而在这一点上,这里的两人都处于绝对的尖峰。 若是有旁人在场,这超脱常人的情景必定让其屏息。不仅源于那庄严的肃杀之美,更因为面前那两道寒光的运动轨迹一致到不可思议。尽管快到肉眼无法捕捉,但那每一招的的确确都用着同源的角度同源的发力方式,一招一式都仿佛对方的复制。 没错,正是复制。尽管江桦的进攻显得锋芒毕露,而梁秋的刀法则更加诡秘多变,乍看上去是完全迥异的两种风格,但本质上都是一脉相承,每一招的轨迹固定下来都足以重叠在一起。 不,这样说也算是抬举,更准确的说法是单纯是他从那个男人手中继承了这一切,在刀法上梁秋是深埋地下的根,而他是破出土壤的绿荫。外界的人们往往只赞叹那阳光下的枝繁叶茂,却不想看似老朽的树根才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事实正是如此。对他来说这是一生中最为难缠的对手,他对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太过熟悉。尽管多年过去,他在当初学习的基础上做了许多的改良和变招,但核心的内容依旧来自多年前的教授。他进攻的每一招都带着这个男人的影子,更进一步,甚至连他躲避对方攻击的方式两人都早已熟知。 很多年以前他们交手还是以指导的名义,梁秋从不会手把手地去教他任何一式,只是强迫他不断地与自己实战,也不管他能不能招架,不断地用着同一招从同一角度击打在同一个地方,直到数十次头破血流后他将之完美地闪避开来,再挥出完美反击的一刀。 这样的情景重复的次数已经记不清了。无数个疼痛的日日夜夜过后,男人的动作终于跟不上他融入神经的反应和血统全开的进攻。在某一天的对决中,他以绝杀一击挑飞了对手手上的长刀、刃指咽喉将其逼入绝境,从此梁秋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拿过刀,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过像样的交手。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忽然就觉得这个人已经老了。战士的身份永远地成为了他的过去,留下来的只是那个吊儿郎当的主管。但如今长刀在手的男人突然再度变得年轻了,沧桑的皱纹被极端的情绪抚平,刀影的轨迹狠如虎豹,每一式都那么圆融如意又杀机四伏。 真就如之前所意识到的那样,直到最后他们还是未曾看穿过梁秋。正因如此他同样不知道对方的刀术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这些年来他的技巧在生死淬炼下今非昔比,但今天的情景证明梁秋对他也绝非倾囊而授、抑或他从未学到梁秋的全部。 “这就是你的全部了么?”被刀影模糊的脸庞突然开口了,“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些么?” 那话说的很淡,但只有他知道这是梁秋最为尖酸和轻蔑的嘲讽。类似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次了。在当初一次次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在伤痛或无力让他觉得再也站不住的时候,这个男人都会轻飘飘地朝他甩出这种话,没有愤怒更不会有同情,只更进一步地以刀柄抽着他各处关节强迫他起身,警告说只有狗才会心甘情愿地趴在脚下,三秒之内别让我再看见你的手还撑在地上。 大概彼时的自己在他眼里真就像是条狗一样吧。被套上了项圈而不自知,全部精力都用来琢磨如何才能在他手下多支撑几秒钟,这样的心思得到的总是失望。平常乐呵呵的梁秋在训练场上永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印象里他对刀时只破功过一回——就是被自己打败的那一天,在刀刃终于脱手、面对他的杀招时,始终漠然的男人扬起嘴角笑了。 那么今天他为何要重温这旧日的情景呢?是想要趁着最后的机会再度耻笑他一番、看着如今的他再度像小狗那样败在脚下么? “你还在瞅哪里?你的眼睛有什么地方可放?”梁秋再度喝道,眼里的红芒仿佛火上浇油,“给我好好看着,现在在你面前的可是真正的白狼!” 他喊着的同时手上猛然推出,长刀横扫划出巨大的银色弯月,月色中爆发纵横般的巨力,将正面格挡的江桦向后推出几步有余。他堪堪向后错步化解余力,调息间只觉得狼牙的整个刀刃都微微颤抖起来。 从这一击的力道来看,此刻梁秋的血统恐怕已经不在他之下,力量比之刚开始对决的时候甚至有增无减。这就是那无限药剂的作用,此刻他走的是单行道,能选择的唯有壮大和毁灭。过剩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蓄积,唯有用战斗发泄出来才不至于撑裂身体。 是了,他们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后退的势头猛然停止,江桦重新立刀,刀刃平举于鼻尖做出最标准的“正眼”姿态。调整和蓄力无缝衔接,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脚下一瞪,整个人再度刺出,狼牙刀刃变作模糊的虚影,切入迎面而来的厉风中发出铮铮的碰撞声。 “很好!就是这样!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梁秋舞刀挨个挡下虚晃或致命的攻势,在那肉眼无法捕捉的寒芒大网里腾跳挪闪,狼牙在他的外衣上留下无数擦痕却始终未曾见血。他依旧喊着,声音逐渐变高,从记忆中的平淡逐渐变成了猛兽般的吼声。 “来吧来吧,你还能更快不是么?还没有到极限不是么?”他眼里的红芒与血丝相接,配上那一身灰白的制服,真如白毛红瞳的老狼在咆哮,“都拿出来吧!直到最后一刻为止,把你追求的东西都让我看看吧!今天这可是最后的宴席了!” 确实,这已经是…最后的宴席了。 他将刀收于肩侧。寒光闪烁间,瞳仁中的红光如暗潮涌动。 第565章 春天归来 “制导系统锁定完成,倒计时开始,三…二…一…” 推进器的指示仪骤然弹向极限,震撼耳膜的啸声掀起狂暴的空气震动,填满火药的钢铁凶兽解除了装甲车的束缚,带着迫人的速度直扑青龙面前。它听见飓风的咆哮声,有些笨重地转过头来,抬起胸前双爪像是想挡,但那是足有烟囱粗细的重型武器,威力绝非之前那些毛毛雨能比。 爆炎的蘑菇云在胸口上升起,那长达百米的身体都不由得被推得向后一倾,血口中发出摄人心魄的痛吟。烟雾消散,从中显露的胸口上多出焦色的巨坑——这一击让它表层的鳞片尽碎,内里的皮肉也被烤焦,但伤害也仅此为止了。那么巨大的动能只是打碎了它最外层的防御,离穿透它造成致命杀伤还差得远。 “妈的,果然判断失误了吗?!” 瞭望台上的指挥官一拳捶在面前的操作板上,掌心里全是冷汗。他们对四象全部的了解都来源于边境朱雀的报告,而现在看来前者的防御力远弱于青龙。对它来说夺命的达格弹头,对如今的四象之首只是破甲的溶解剂。 “下一枚弹头在哪?!马上装下一枚!”一边的转接员慌忙朝着对讲机吼道,“所有人员归位!所有人员归位!锁定它防止反扑,下一次打击的时间是…” “来不及了。”旁边的声音打断了他,“如果这畜生真要反扑,装弹的速度铁定是跟不上的。而且照这个势头,想要造成真正的有效杀伤,恐怕需要的还不止一枚。” 转接员的声音黯然下来。这番判断很正确,他们还是低估了这头终极的人造怪物的属性。他有气无力地交代完部署,转头正要追问旁边上司下一步的做法,却见后者已经拿起了高倍望远镜指向导弹所造的伤口,整个人定在当场。 “额…班长?”转接员小心地出声问道,“我们下一步…” “有人上去了。”指挥员放下望远镜,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眼里已尽然是不可思议,“是一个人…直接冲到那东西身上去!” 就在此时,在他望远镜所指向的位置,白色的身影从房顶上忽地跃起,竟是直接踏上青龙的身躯,在那破落的身体上跃动着,势头直冲被炸开的空洞。 安年蹬着凹凸起伏的鳞片攀爬,被弹片挫伤的青龙身躯成了最好的台阶,这让她不消多久便已爬至打击中心处,挨了重击的胸口像是核弹爆炸的弹坑。她二话不说一头扎入那破洞内,映入眼幕的是宛如万人坑般惨烈的人间地狱。 被灼伤的血肉还冒着滚烫的热气,中央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巨刃整个削过,淋漓破口焦糊下,新生的血肉正在徐徐冒出。 安年捂住口鼻,尽量抑制着那焦臭味带来的恶心感,俯身向前摸去。脚步停在最里处,连带着整个人都驻足在了原地,定定地望着面前的情景。 青紫腥臭的肉体间嵌着已经近乎融化的人形,四肢如同巨大的血管那样与周围的肉体相连,只有从那包裹的肉膜间勉强能看出一点头颅的轮廓。他最后的表情满是茫然,眼睛直直地睁着,张着口像是想讲些什么,但肉块堵塞了他的口鼻,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这就是你所追求的意义的最后样子么?”安年轻声问着,“果然是真正的人偶啊…变成这样,是很痛苦的吧?” 没有任何回答,人形依旧只是随着肉块颤动着,像是不安的心脏那样舒展又收缩。从生体上来说他还活着,只是在被推入血池的那一刻起,一切的梦、一切的追求、一切属于人的东西全部化为泡影。 这只是虽生犹死,乃至生不如死。 安年闭口不言,默默地解下背上的背包打开,包里装的是高浓缩的cl-20炸药。她像是祭祀台前摆放祭品的神女那般,以最为庄重的姿态将炸药放上血块间,而后起身一步一步地后退。退到边缘时她拔出了枪,对准那距离人形不过一臂的炸药包,用唇语朝他无声地开口。 “再见”。 扳机扣下,沙漠之莺子弹出膛刺入火药中,随后爆破气流仿佛火山一般骤然从胸口的破洞喷发。安年在开枪的同时一跃而起,乘着那冲击的狂风高高腾向空中,衣襟与长发随风猎猎舞动。下一刻她在重力中下坠,地面上已经准备好了救援气垫,保准得胜归来的英雄稳稳地落地。 她在风中闭上了眼——爆炸前的一瞬,在绚烂的火光之间,她依稀看见那双已经死去的眼中,流下了晶莹的水滴。 大概是这淅沥而下的雨被吹到他脸边了罢。 青龙擎天的身躯开始倾倒,就像是一座古老的雕塑在瞬间风化成沙。那双赤瞳最后看向天幕,眼里的红芒像是失却燃油的红灯那样黯淡下去。地面的人们在逐渐扩大的阴影下慌忙向四周窜去,下意识回头补枪,几十秒后震撼天地的巨响在工业区中扩散,带起沙尘暴般飞扬的尘风。 “确认对象已死,目标排除。”盯着监控的人们取下了耳机,“这一次的任务…结束了。” “结束了么?”在他背后观看的人有些恍惚地喃喃,“就这样结束了啊…” “喂喂!干嘛呢?都清醒清醒,现在可还不是感慨的时候!”落到肩膀的巴掌拍醒了他们,“杀了这一头怪物、可不是全世界原兽都死光了!现在给我把情况瞅好,这么大一片战场,打扫起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后面的事儿还多着呢!” “明…明白!” …… 平台掩体之内,马格南狙击枪枪口炸出最后的火花,千米之外徘徊的一级种应声倒地。在它身后显露出来的是一地狼藉却安静下来的地面。举目望去,道路上已经看不到多余的黑影走动,只有石缝间钻出被血染红的花苞,在寒风中孤零零地晃。 江一竹从准星间抬起头来,枪膛子弹已空,但现在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装填了。她向外望去,始终在兽群间跳跃的江一弦停下了动作,从不再挣扎的躯体中拔出染血的小匕首,她站在微风扫过的地面上,头发在风里柔柔地摇。 “诶呀,没有了呢。”她轻声地自语一句,转头向江一竹抛出一个笑脸,“那,我们回家去吧。” 尽管离着有一段距离,但那话还是传入了敏感的耳中。江一竹愣了愣,随后站起身来,蹭满灰尘血迹的小脸露出同样的笑。 “好呀,姐姐。” 而正在此时,在她们面前,连绵不绝的枪声逐渐变得稀疏,分布四处的人流开始退潮。聚合在一起联军部队重新分散成色调统一的小队,向着各方奔去。他们原本也并非专业的对原兽部队,现在任务完成,剩下的事务又成了猎人的专长,他们自然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浩浩而过的大部队里,衣着突兀的一男一女提着枪炮悄悄地混了进去。他们的面容和衣着都如此平常,很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轰鸣的阴影掠过头顶,空中的警用直升机降低高度,重新调入了自动驾驶模式。机舱内,任天行放开了手柄,抬手调整着耳机,接收器内只留下了沙沙电流音,证明那一边的人已经切出了频道。剩下的步骤已经不再需要战术指挥,他从来都会用这种方式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宣告结束。 “欸,这一次可真是开眼界了…”主驾驶位上的机师抹了把汗,到这时候才有胆子放松下来,用闲聊的语气试图搭话。但一转头,就见旁边的任天行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默默地透过机窗望着脚下缓缓挪动的土地,眼里的神情仿佛头一次置身于这片天空。 “麻烦再绕城飞一圈吧。”半晌后他轻轻开口,“我想…再像这样看一次这座城。” “…明白。”机师低声应允。 隆隆的旋翼声变轻了,直升机机身侧过,像是雀鸟那般轻盈回旋,影子投在地上掠过交错的道路,融入浓重的雨幕里。 天地间再度变得安静了,所有的喧嚣淡去,似乎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水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角落的地上,冲刷掉了长刀上沾染的血迹,和着水流一同从脚下流过。 那一天,似乎也下了一场这样的雨吧? 伫立原地的人影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踏过浅浅的积水、踏过静静躺在地上的长刀、最后踩上徐徐弥漫开的血泊。两步之隔的面前,梁秋靠坐在破败寂寥的墙边,胸前已不再喷溅地冒血——那并不是伤口即将被治愈的征兆,更像是他的血液即将流干。 要了他命的并非狼牙所刺出的创口,而是那选择的代价。超越极限的催化药物在打进身体内的一刻便让他也化身为了饕餮的恶鬼,但他没能得到他所需要的养料,甚至于充当容器的身体都失去了“捕食”的能力,于是疯狂的细胞只能转而蚕食自身。流淌在血管中的怪物正在侵蚀每一寸必要的器官,这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迅速地走向衰竭。 江桦缓慢地俯下身,半跪在他面前的瓦砾间,丝毫不在意雨水打湿衣服。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梁秋微微抬起了迷离的眼睛,似乎是好久以后,瞳仁中才聚起风中火苗般摇曳的光。 “真长的一场梦啊。”他长叹一声,轻轻地道。 “是啊。”江桦点了点头,也轻轻地道,“从此以后,就都结束了。” “结束了么…”梁秋垂下了些眼皮,“别说,以这样的方式,倒也不错。” 说出这句话让他不堪重负地咳嗽起来,身体无法自控地痉挛,残破的衣襟随之抖动,让某件东西口袋里掉了出来。江桦将之捡起,发觉那是他随身的钱包,打开来看,里面已经没有一张纸币或银行卡,只有侧面插着一张有些旧了的照片,印着五个还未成熟的少年少女。 他早该舍弃了人类世界的一切东西,还带着的只有那把长刀,还有这张照片。 但现在照片已经被血浸透,上面的面孔再也看不清了。 江桦僵冷地半跪在那里,转回眼去看眼前的男人,与对面投来的目光相撞。那双眼里的红芒已经熄灭,另一半疯狂的灵魂因此而沉睡,掌控这具身体的又变成了他所熟悉的那个人,只是瞬间苍老了很多很多。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他低声问。 “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吧。”梁秋无奈似的摇了摇头,“到头来,我还是没有搞懂那家伙的话…到刚才为止,我依旧在被那些问题所困。” 这不无讽刺。和他的奴仆一样,最终他也没能走出这一生的困局。 “不过,现在我倒可以庆幸了。”他突然接着说道,重新抬眼看向江桦,“因为还有你在…你已经能替我回答了,对么?” 江桦不知怎的全身一震,下意识应声:“是。” “这样啊。”梁秋淡淡地笑了,像是终于放松下来似的靠上背后的墙壁,仰头看向硝烟弥漫的夜空。 “这个冬天,就快过完了吗?”他问。 “是。” “冬天走了,春天就会回来…又会是一个新的春天么?” “是。” “到那时候,这座城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海里的莫比乌斯岛,也会再次浮出来吧?” “是。” “死物都复苏的话,一定会是一个新的世界吧?” “会的。”江桦轻轻点着头,“我相信…会是那样的。” “是啊,我也这么相信。”面前的双眼慢慢地黯淡了,“如此一来,你们还就要继续走下去了…你带着他们,去到那个…新的世界…” “是,我明白。”江桦看着他,突然大声地回答道,“我会去做的,父亲!” “啊…” 梁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再也没有抽回。他困倦地闭上了眼,在永恒悠长的梦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巨响远远传入耳中。 那是沉睡的江河冲开冰层封冻的声音。 春天就要来了。 第566章 尾声 大大小小的车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开上大道,汇集在武装部门的停车场前,不过十几分钟后车内都已不见半个人影。 被他们围拢着的办公楼在几天之前刚刚完成粉刷,此时崭新的漆料在阳光下闪闪反光。片片光影撒落在大院的草地上,新抽的树枝倚在窗边,枝丫上新开的嫩叶微微颤动,像是也在跟随一窗之隔的人们一同鼓着掌。 今天是又一次猎人集会召开的日子。几个月过去,天子城在来自各方的物资和人力援助下已经基本恢复了声息。兽灾的大部分痕迹都已被清理干净,大街上重又聚集起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只是痕迹抹平了,某些记忆却还留在脑中。 “那么,接下来有请新任的猎人代表汇报!” 会议室内的掌声低了下来,长桌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最边上站起来的那个年轻的身影。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长款制服,打着领带,领口别着咆哮大狼的纹章,论外表也确实称得上气派,配得上如今的身份。 “王庆队长,你这边请。”发言人往旁边靠了靠,以尊敬的动作给他让出了位置。王庆朝他点了点头,自然地站上了话筒位,摊开预先准备好的稿纸,向着台下众多的眼睛娓娓道来。 “感谢诸位的努力与支持。从今天起,原属‘狼巢’各部名下、及新加入部门的猎人全部废弃原有编制,以统一的公司名义行动。在此之后,我将作为第一任话事人出席各类会议,届时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他的汇报很是全面,从开场的寒暄到现今的人员情况再到未来发展无一死角,听得台下的老油条们也不禁频频点头。 不仅是对这番话的认可,他们都知道从此以后将会是这个年轻人站在猎人界顶峰的位置上——在几个月前的那场大战过后,诸多猎人组织被打散,不甘解散的残兵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涌向了王庆手下的部门,有人估计过以他现在手上的力量,恐已超过整个行业的垄断水平线。尽管那一战后城内原兽几乎绝迹,猎人市场大幅缩水,这样的人员规模仍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听王庆队长的意思,今后你们还是以猎人任务为主,而会对部门下所有成员一视同仁,以集团形式负责市场任务,是这样么?”发言人看他念完了最后一张稿子,推了推眼镜问道。 “正是如此。”王庆点头,“战后加入我们的成员占到了全部门人数的一半以上,在未来的分配上我们也会以同样的标准对待他们。关于资金发放的问题,我们已经向中央递交了申请,建议将剩余的猎人也纳入国家武装系统之内。若能成功的话,即使未来出现变动也有保障。” “说的也是。现在残余的原兽基本都已经被控制在无人区,连边境线都一直在向内推进,这行当在几十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红利期了吧。”代表不无诚实地笑了笑,“不过,这样的话,同样也就意味着你们不能再涉及禁区的行动…那些高等级高报酬的任务,你们是不再考虑了么?” “是的。即使抛开规则不说,以我们现在的人员战力,那些已经不在规划范围之内,今后还是以稳步发展的路线为主。” “虽然很赞同,但这可真不像是站在行业之巅的部门所能说出的话啊。”代表笑叹一声,“说起来,原本执行那些任务的是原属你们部门内的核心精英吧?听你的说法,从此以后三队分化的格局也会被取消,那种队伍…也就不存在了么?” 王庆顿了顿,垂首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却是越过了眼前坐满议员的长桌,透过对面的窗户看向天边。 “是啊。”他轻声回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白狼了。” 就在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一辆银色的保时捷越过重重的楼影,车后跟着载满货物的运输卡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在一间不高的楼房边停下。那是一间新盖的小商铺,看上去是刚刚售出,这时候还没有完成装修,但最基本的地砖和灯管也已经铺好,墙壁被刷成温馨的暖色,画着天空、云朵和草地的图画。 “嚯,瞅着不错啊。”货车上的运输工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对着前面同样走下车的保时捷司机大加赞叹道,“这是小兄弟你开的店?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品,看来以后见着你得叫老板了。” 这话半是真实半是恭维,不过听到这话的家伙倒没什么表示,一边帮着他们从车上卸下货架,一边翻了个白眼:“得嘞。我可不是啥老板,要说起来也就是个老板爹。” “啥?”一群人当场懵逼,“什么爹?” “按平常说法,掌柜的老婆一般被人叫老板娘,那我这老板的良人就叫老板爹了呗。”司机耸了耸肩,朝身后一撇嘴,“欸,新一批东西到了!” 蹬蹬的脚步声传出,年轻的女孩擦着脸上的汗从里屋跑出来,穿着粉色的卡通围裙,配上那一副平易近人的笑容,还真有点掌柜的意思。 “多谢啦多谢啦!放这里吧,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行。”她从店里端出几杯水来递给那些运输工,随即转身便把货架往里抬。 “喔,这可太客气了…噗!”他们点头客气着,水才刚喝进去半口,就见那看着柔柔弱弱的小老板一扬手,左右开弓一手举起一个货架就往里走。那货架都是精铁制造,即使是他们刚才都是两人一前一后费了老劲才合力将其装上车,这画面落在眼里实在是能称之为是盛景。 “咋的?羡慕别人家女人了?那就别愣着自己去泡一个回来呗。”被他们注视着的“老板爹”倒是见怪不怪地耸耸肩,去到一边打开了靠在角落的编织袋。袋子里是新包装好的各式玩偶和盆栽花草,被这一脸吊儿郎当样的家伙扛在身上,再对比旁边徒手抬货架的女人,情景要多美有多美。 “这是卖玩具盆景的?”几个人傻不愣登地瞪圆了眼。 “是咯。反正是她的店,想做啥就任着去做呗。赚了她养我,亏了我养她。”他说着,将货物挨个摆上店内,“要真有兴趣的话,以后多来照顾照顾生意就得了。不过现在,还是先专心把眼下的活干完吧。” “哦哦哦。”几人点头如鸡啄米,这才想起来还有最后一件东西没来得及卸下车。他们于是站起身来,一同从车上抬下横放在那的木牌——那是一块门匾,同样是暖色温馨的装饰风格,中央用花体字写着名字:“燕子和楼的店”。 “辛苦你们了。”女孩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将那块牌匾挂上房梁,甜甜地微笑着,朝他们微鞠一躬,“还有,谢谢光临!” 说这话时当头的天空划过白色的气道,又一架国际航班从机场出发了。沿着气道直追向源头,正是天子城郊区的城际机场,大厅里人们有序地候机,跑道上的客机平稳起落。 检修员拧紧最后的螺丝合上舱盖,从爬梯上跳下身,边收起工具箱边转头向后:“这样一来,所有的工序就都完成,随时可以启动了。” “麻烦你们了。”站在他背后穿着飞行服的机师礼貌地点了点头,用行云流水的动作翻上机身坐入驾驶舱,娴熟地摆弄起操作台上的按钮。银灰色的机身在他脚下颤动起来,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吼声。 “这就要走了么?”与他相熟的检修师看着他带上飞行帽,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听他们说,这一次你接到的是调岗任务,主要活动的区域都是华国的周边还有海外,没个十几年都下不来.这样的话,是暂时回不来了吧?” “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回来了吧。”机师点了点头,“没什么,调岗也是我自己主动申请的,之后这些情况我也有数,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妥了,剩下的就是四海为家了。” “而且,”他想了想,又接着道,“我也还想飞得更远点,绕着全世界走一圈,好好地去见识一下…看看那些草原、沙漠、雪山和海峡之类的。干了这么多年,一直都限在城市周边,这些反倒一直没机会。” “好吧,那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检修师思考了一下,“前两天跟你同队的那个指挥好像也是国际航班刚飞走,据说是去海外当特聘专家授课,签的也是长期的合同…你们的人选择还真是步调统一。” “毕竟这世界上的原兽还没死光啊,需要做的还多着呢。”机师顿了顿,“以后,也都谈不上什么队了,都是各自的选择。” “是这样啊…那出国应该也还有别的任务吧?不是说那什么‘母上’的病毒至今还没破解,估计全世界也都在汇集相关的人员吧。” “大概吧。希望…还有破解它的一天。” 话题到此被聊死,检修师一时语塞,不知从何接起,最后也只是闭上了嘴,默默地退开几步去,看着他发动了引擎,机翼后喷出气流,整架飞机缓缓推行,奔向直延天边的跑道。 “再见了,狼耳。”他最后抬起头,望着机身拔起直冲上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平和的风吹过脸边,银色的光点在空中越变越小,终是隐没消失在流云间。阳光为苍穹镀上金芒,整片大地被笼罩在一望无际的碧空下。今天的天子城依旧如往日般生机勃勃,从空中俯瞰,车水马龙如万千溪流涌入城市的大街小巷,重重喧嚣在艳阳照耀下却显得那么宁静。 而在苍穹的尽头,水天一色的天涯海角,该有的宁静在今天反而被打破了。 “诶呀!这就是海呀!” 小小的女孩欢叫着张开手臂,一点不掩饰心情地大步跨出,迎着扑面而来的风直奔而去,软软的黑发带着衣襟像是飘带那样在背后飞舞。与她面容相似的女孩跟在身后,露出的笑容却显得有些谨慎,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身边的小黄鸭救生圈,轻轻地叫着前方的女孩,踩着她的脚印跟在身后。 在她们前方,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是如同宝石般苍蓝深邃的大海。今天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当头的太阳撒落在水面上粼粼发光,白色的海浪从光的旋涡中冒出,一波波地追逐上岸。她们闯入海滩上赤脚跑动的人堆中,扑踏扑踏地踢着湿润的泥沙、溅着清凉的水花,那股无所芥蒂的疯劲儿让许多的游客都为之侧目,看着她们却都自然地嘴角上挑。 “啊呀!你们两个别乱跑,待会有的是给你们玩的!” 衣着清凉的女人追在后面,戴着大墨镜,扶着头上的遮阳草帽无奈地冲她们叫着。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扬着的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兴奋。她同样面朝着大海而去,呼吸着咸腥却怡人的空气,海风吹起腿边布料柔软的白裙,如当头的海鸟飞过般轻盈。 “真不错啊,一家人来这里玩。”海滩的入口处,检票员挨个给手上的四张门票盖好章,瞥着那场景微笑道,“这个时节气温正好,人也不多,玩起来最尽兴。难得你们能一起腾出时间过来,一家人聚一聚不容易啊。” 江桦侧着脸,目光随着前方三人的背影向前而去。如工作人员所说,此时只是春末夏初,还没到海滨的旅游旺季,不多的游客显得舒适而慵懒,大多都搬个椅子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只有孩子和带孩子的家长精力无限地沿着海岸走着,叽叽喳喳地玩水堆沙堡。 而此时那三个女人同样也处在这活力的图画之内,江一弦激动地在没过膝盖的海水里转着,玩闹性质地捧一波水洒向妈妈和妹妹,江一竹惊叫着捂脸向后,安年却一点不服输地左躲右闪,以更大的水花回应女儿,泼得江一弦浑身湿透,像是比她们玩得更要夸张。 这样的场景还真是久违了。一家人像这样在一起…果真是太过来之不易。 “说起来,看你们是天子城过来的?”检票员拿起他的身份证,落到签发地的时候眼色一变,“那里前几个月不是刚有过原兽大灾么?听报道说,交战的时候出现了人和原兽混合的怪物,还有人背后黑手...这就已经没事了么?” 江桦顿了顿,从她手里拿回了身份证和门票:“传闻只是传闻,不用当真。” “哦,这样么。”检票员叹了一声,“确实,大伙儿都盯着玄之又玄的东西,最后还不是得活在当下。就算真存在那些有的没的,日子也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是啊。”江桦点了点头,“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他转身通过入口,脚踏过沙堆传来温暖和柔软的触感。嬉戏的孩童和自得其乐的人们从身边穿过,没有丝毫多余的神情。或许在今天过后他们就又要回归平淡,投身在那些并不快乐的凡尘当中,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在他们脸上看到的只有纯粹的阳光。 当头的太阳已经偏西,许多游客都已经收拾东西走了,原本就不甚喧嚣的海滩抛却了人影,显得更加平和而安宁。他站在空旷而静谧的沙滩上,白色的海鸟在头顶的天空盘旋,海风呼呼地掠过身边,风中送来最熟悉的嬉笑声。 “啊呀!太慢了!你怎么才来?”踏在水中的女人回过头,状似嗔怪地朝他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就缺你啦!” 她说话的时候高高的举起手,手里白色的小块在眼光下闪着光。那是还滴着水的贝壳,大概是刚刚才从沙滩中出土。两个孩子被那动作吸引,也都一并从浪花间站起身来,挥着满是水光的双臂,朝他叫着。 “爸爸,快来呀——” 当头的鸟影飞入云端,带走最后清脆的啼叫。碧空下只留得清脆的声音在潮鸣间久久回荡,听在耳中让人无法克制笑起来的冲动。举目望去,顶头的流云正聚集到水天相接的地平线,被阳光勾勒,如同烟花般在视野的尽头绽放。 他迈开脚步,朝阳光绚烂的天边走去。 (全本完) 完本感言 嗯,这本书写完了。 在敲下“全本完”这三个字的时候,这就是我唯一的感觉。 我许多次想过,写下完本感言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刚开始写的时候我觉得我可能会坐在黑夜里盯屏幕发一场长久的呆,写到一半我觉得我应该会好好地舒出一口气,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剩下的只有最普通的平静,和我之前写完每一章上传的时候一模一样。 2018年5月15日到2019年12月5日,将近一年零六个月,150万字,终于是结束了。 我知道这个速度不算快,尤其是后期,由于种种原因我心态从爆炸到彻底咸鱼,思路也卡的一批,码字真的如便秘,偏偏思路还收不住。本来打算最后一个大章写十万字就收手的,结果一个手滑就多爆出去一倍,导致本来打算十月底完结的书硬生生拖出去一个月,笑哭。 但无论码的时候是烦躁还是看破红尘,这本书确实地陪了我18个月的时间。从18岁写到20岁,抛开内容和数据,它对我来说的意义恐怕也很少有人能理解。 刚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是我近些年来最不堪的时候,高考失利来到距离家乡一千多公里外陌生的城市,除了一腔不知道哪来的狗血外一无所有,写文以外现实也处处碰壁,不断地被教做人,所有自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全部都擦身而过。最迷茫的时候我在下着雨的操场上一个人一圈一圈地淋雨狂跑,没有灯的草皮像是黑夜下的海,和这本书上试水推失败的时候在那里哭到12点的时候一模一样。 到了今天,这本书彻底完结了,学校的公示在前几天也刚刚结束。上一学年,凡是可量化的成绩我基本得了大满贯,专业第一、校级一等、国奖、党员名额、种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拿到懵逼。光是奖学金,数额就是我写这一年半得到的稿费的五倍以上,曾经因为成绩而阻拦我码字的二老再也没提过相关的事,都变成了全家聚会酒桌上的谈资。 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个不错的结局吧,但是 鬼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笑 暑假的时候和许久未见的老友出去旅游,一桌烧烤几个易拉罐聊到凌晨四点。从那一天的描述里我才发现我吓到了很多人,以前的朋友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向社恐方向发展。仔细想了想,过去的一年半里我也确实好久都没有认真跟人说过话了,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唯一的听众只有这本书。别人看来我大概真成了不合群的自闭神经。 这也是我着急想要结束这本书的原因之一。写大纲的时候,我觉得里面的角色只是我自己的臆想,但现在我发现我居然越来越反过来被他所影响,某种程度上越来越朝他靠近。但我并不能像了解他一样了解我自己的人生,同样也不能确定能像他一样遇到最正确的人。在无法抽身前我只能及时止损。 然而即使如此,我也绝对不会后悔让他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倒不如说这是我经历过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借机谈谈主角的问题吧。我不知道读到最后的你们是怎么看待他的,在我看来他绝对不完美,起点男主该有的特质在他身上都找不到,许多普遍意义上的毒点倒是挺明显。每一次过渡都往往伴随着一次崩溃,他懦弱起来的时候我都想打他。 但这并不妨碍他仍旧是我向往的对象。这大概是每个新手作者的通病,主角永远带着自己所拥有或期待的特质。别的有能力的作者能根据读者和情节需要构造出最合适的角色,但对我来说越写到后期,他、还有他们就越脱出我的掌控,我能做的只有记录,一直到最后为止。 很多评论问我怎么坚持下来的,这大概就是理由吧。虽然这本书确实是命运多舛,扑街、数据倒数、收入为0、被编辑遗忘、扫黄打非封书,能经历的磨难基本都经历一遍了,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活到完本的。 这么想来九九八十一难还真是凑齐了。虽然评论寥寥无几,但很幸运,喷子也给我碰上了。看了评论,主要大概是一些设定和内容跟某轻改动漫撞车,好死不死地,我去搜了那个名字以后,发现这番我特么还真看过... 这就尴尬了。动画出了一季12集,去看了原小说写了几十万字太监了,这能让我抄出150万字,光大纲写满几十张a4纸,还是几乎0稿费地抄袭了一年半,那我觉得我也是蛮厉害的。 但说到这我必须得承认,这文的设定确实是借鉴了,只不过借鉴对象不是xx子弹,而是vocaloid镜音双子的《からくり卍ばーすと》和《re:birthed》这两首歌。是系列歌曲,中文译名《杀戮人偶》,男女主的形象、故事乃至于红眼和武器的设定都是从歌曲的pv参考而来。 所以其实这个故事一开始根本没有原兽,甚至连俩孩子都没有,就是一个单纯的boymeetsgirl的故事。 对,你们没看错,这本书的核心灵感都是我听歌听出来的。比如完善安年的是洛天依的《绝体绝命》和amier的《ibegyou》,谢春儿是まじ娘的《心做し》和那英的《默》,除此之外还有一堆。我习惯听着歌想象场景,app上十万分钟的听歌记录是我在码字之外不多的娱乐方式,有很多次我卡文卡到撞墙都是靠某一段旋律或者歌词突破的。 正因如此我一直都没法给这本书下一个完整的定义。一开始我想写个简单的末世+奶爸,写着写着成了都市异能,慢慢又向着软的不行的软科幻靠拢...聚合的要素太多,越写到后面我自己越不知道这本书在干嘛,这大概也是它扑街的原因之一,卖点的大杂烩不得好死。 但巧合的是,刚好就在我准备动手写最后两章的时候,我找到了高进写给小沈阳的《男人歌》。听着那首歌我写完了正文的最后一个场景,大概也终于能用一句话描述这本书了。 ——这是一个关于长大的故事。 以我浅薄的阅历,要去谈成长、谈少年和男人显然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这就是我能找到的最恰当的形容,少年得到的同时,伴随着男人的失去,反过来亦同理。 对我来说,可能也是这样吧。 最不甘心的时候每天都想着下一本书怎么写,但到现在我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有些累了。第六卷后半段写的一坨狗屎,第七卷结尾也有用脚码字的嫌疑。以前我想不到自己狗血散尽是什么样子,现在看来我依旧喜欢写东西,但很多时候在现实和多种原因的阻挠下真的感觉到了有心无力,结尾的场景已经是我最后的爆发了。 所以我这一次想要去休息一下,抛开码字处理好现实这边,专心打理打理主业完成学业上的梦想,也恢复一下自己的人际问题和创作的激情,看看自己经历这一波毒打后还能不能重新燃起当初那种一泻千里的狗血。目标校的申请时间是在明年11月,在那之前应该是开不了新书了。但如果我找到真正想要的,卷土重来也是早晚的事? 好了,言尽于此,跟这本书有关的事情,算是彻底结束了。 谢谢你了,江桦。 谢谢你们。 有缘再见。 首-发:woo18.cc (ωoо1⒏ υip) 首-发:woo18.cc (ωoо1⒏ υip) 首-发:woo18.cc (ωoо1⒏ υip) 首-发:woo18.cc (ωoо1⒏ υip) 首-发:woo18.cc (ωoо1⒏ υip) 首-发:woo18.cc (ωoо1⒏ υip) 首-发:woo18.cc (ωoо1⒏ υip) 首-发:woo18.cc (ωoо1⒏ υ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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