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和彩虹的距离》


 楔子

    后脚才刚落地，还没站稳，公车就走了。
    咻!咻!几辆车子从面前呼啸而过。
    抬起步伐，周苡纶往对街走去。
    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天应该会下雨。
    台北，秋天也在下雨。
    果然，斑马线走到一半，斗大的雨就落了下来。
    她小跑步跑进了骑楼。
    哇，秋天的雨，好美。
    「啊!抱歉!」
    她的身体倾斜了一下，回头就见撞到她的那个人。
    「真的很对不起，因为突然下雨了，赶快衝进来躲雨，才会……真不好意思。」对方靦腆的笑着赔不是。
    她突然一愣，怎么这个笑容好熟悉……
    在脑中简单分析了一分鐘，她确定她没有认错人……
    「采洁学姐!」她开心的大叫，朝林采洁张开双臂。
    「咦?你是……难道……真的是你!」林采洁和她在骑楼里相拥。
    十年，已经十年了。
    在这座雨城，就在这里……
    十年前。
    与他初遇的那年夏天，她的心被牢牢的锁在里面。

 Chapter 1

    夏末。
    周苡纶驻足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教室前。
    一年十八班，没错。
    踮了踮脚尖，她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书包背带的双手一紧，走了进去。
    这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第一堂课下课时间，她咬着吸管，吸着刚在福利社买的饮料，坐在台阶上寻找着一抹身影。
    「嘿，周苡纶。」洪昱凯一屁股坐到她旁边。
    「呼，吓死我了。」周苡纶撇撇嘴，勾唇朝他笑了笑，「哎呦，晒黑了嘛!」
    洪昱凯白了她一眼，也勾唇朝她笑了笑，「哎呦，长胖了嘛!看来你暑假吃得不少……哎呦，很痛欸!」
    她揉了揉双手，「拜託，像你这么硬的头，打起来我的手也很痛。」
    他做了个鬼脸，淡淡一笑，「欸，新班怎么样?」
    「你呢?」她不答反问。
    「男生，感觉都蛮重量级的；女生，几乎都是短头发、厚片眼镜，没一个我看得上眼的。」
    「你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啊?眼光这么高，我都怀疑你这十六年的人生里是不是还没嚐过初恋的滋味?」她调侃他。
    「你不是也还没?」他歪头看了看她，唇边带着一抹浅笑。
    周苡纶拢了拢长发，轻轻说道:「不急嘛!」
    某一堂国文课自由讨论时间，周苡纶正振笔疾书的抄着笔记，左肩突然被人点了两下。
    她回头，想起了叫她的这个男孩的名字，姜承豁。
    姜承豁其实长得很好看。他看起来很像混血儿，拥有一双澄澈透明的眼眸，目光敏歛，好似些微带着淡淡的忧伤，又感觉不是。他的五官轮廓分明，噙着笑的嘴弧度很迷人。
    最特别也最醒目的是他的皮肤。他的肤色很白，跟同龄男孩整天晒在太阳下奔跑的小麦色肌肤相差甚远。
    对上周苡纶询问的目光，姜承豁浅浅勾起嘴角，「可以帮我捡一下笔吗?好像掉在你附近，一隻蓝色的。」
    她点点头，弯身寻找。
    这时候，一道清冷的男孩嗓音传入她的耳畔:「右边。」
    就只有乾乾净净的两个字，周苡纶心想，这人真是惜字如金啊。
    果然，她在右脚脚边找到了那隻笔。
    正想回头向那男孩道谢，却只看见一双黑色球鞋消失在教室后门转角。
    周苡纶愣了半晌，拾起笔还给姜承豁。
    接过笔，姜承豁的脸上出现一弯好看的弧形:「谢谢。」
    度过了一整个认识老师、熟悉校园的礼拜，周苡纶有一种高中很好混的错觉。
    「欸，周苡纶。」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干嘛?」
    「你现在有空吗?」洪昱凯走到她面前，脸上掛着讨好般的笑。
    「午休是没规定要做打扫工作啦，但是我又睡不着，看外扫区那么脏，实在很想扫一下……」周苡纶故意这么说，还摆出一脸为难的样子。
    「哎呀，你别闹我了，我是真的有事情要找你讨论。」洪昱凯难得羞涩的搔搔头。
    看他那副不同于以往的娇羞表情，她噗哧一笑:「好啦!我这个超级好朋友就为你牺牲一次午休时间吧!」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抬眼盯着他红扑扑的脸，「说吧，什么事?」
    「你跟我来。」他兴奋的拉着她往体育馆走，「我边走边告诉你。」
    周苡纶和洪昱凯站在空荡的体育馆角落，看着偌大的羽球场上奋力挥动球拍的女孩。
    她刚才听到了一个非常劲爆的秘密—一个星期前才说看不上任何一个女生的洪昱凯，居然没几天就喜欢上开学第二天转进他们班的宋晴。
    为什么说是转进去的?其实详情她也不大清楚，总之原本不是要唸景湖的，临时才转学进来。
    老实说，宋晴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标緻的五官配上姣好的身材，外加她不凡的运动少女气质，说她能让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洪昱凯动心她也不会怀疑。
    「你每天午休都来这里站了四十分鐘看她打球?」周苡纶小声在洪昱凯耳边问。
    他点点头，看都没看周苡纶。
    突然，啪的一声，宋晴跌倒了。
    她表情难受，感觉跌得很痛。
    周苡纶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洪昱凯早就衝了上去。
    「请你离开。」不料，宋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淡淡的说。
    那声音虽然好听，却透着几许不容拒绝的犀利。
    周苡纶傻住了。
    洪昱凯似乎没被吓着，他微微皱眉，「可是你受伤了。」
    宋晴不理会他的温柔，冷笑道:「你到底想干嘛?我受伤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他依然无动于衷，逕自蹲下，想检视她的伤势。
    「我叫你离我远一点你听不懂吗?」宋晴大怒。
    「喂!宋晴叫你离她远一点你没听见吗?」一道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靠近。
    周苡纶看向说话的男孩，瞇了瞇眼。
    他大概有一百七十五公分高，深邃的双眼、高挺的鼻子，颇有偶像明星的架势。
    但是，他怎么一来就骂人啊?
    洪昱凯没有回话，也没有看他。
    下一秒，宋晴推了他一把，洪昱凯一个浪呛向后跌坐。
    周苡纶看不下去了，咬咬下唇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洪昱凯轻轻摇头，在她的协助下站起身。她转向宋晴，忍无可忍:「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洪昱凯是一片好心想帮你欸。你看看你的脚，都肿成那样了，站起来都是问题，更何况还要走回教室。洪昱凯和你同班，他可以陪你走回去啊。你到底都把帮你的人看成什么了?你把洪昱凯对你的关心当成什么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继续讲就被打断:「这位同学，请你注意你说话的口气跟用词。还有，你倒说说你凭什么对宋晴大吼大叫的?」
    她仰起下巴，看着那个男孩，努力不让身高削弱她的气势，「你没看到吗?她推了我朋友一把。那你倒说说，她凭什么动手对待好心帮她的人?」
    「你搞清楚状况好吗?是你朋友自己坚持要过来的，宋晴明明已经赶他走了。」
    「你……」
    正当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洪昱凯冷着声，沉着脸道:「够了。」面对那个男孩，他的脸上看不清任何情绪，「宋晴伤得很严重，赶快送保健室比较好。」语罢，他拉着周苡纶大步离开。
    那场体育馆风波结束后，洪昱凯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或哀愁。
    周苡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逞强，而她也只能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不提，只是尽她所能带他到处吃到处玩，希望他能赶快忘掉那天的事。
    而且，在那件事之后，还有一件让周苡纶十分震惊……噢不，是让她十分抓狂、非常想吐血的事情—她和他同班。
    嗯，对，别怀疑，周苡纶和那个长得很好看，但说起话来非常讨人厌的傢伙同班，而且开学后一个礼拜换了新位子，他还抽到她隔壁。
    对，抽籤也是会有这么巧的事的。
    只能说，冤家路窄啊。
    原本，周苡纶以为他们在班上会常常吵架，为此，她还特地上网查了几个有名的辩论比赛，看看人家是怎么辩论的才能让对手哑口无言。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在他隔壁坐了一整个星期，他们并没有任何的交集。
    直到那天放学—
    因为隔天要上童军课，周苡纶打算放学到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童军绳。
    当她经过一栋民宅，她看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男孩跟他爸爸站在门口吵架。
    他们又吵了几句，最后男孩的爸爸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在他头也不回的走上楼之前，把男孩关在门外。
    男孩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跑走了。
    接着，她听见楼上阳台传来一道粗糙、年老的声音，吃力的往楼下喊:「乖孙哪!快回来、快回来!奶奶疼你，你快回来啊……」
    周苡纶抬头，见一个坐着轮椅的阿婆在阳台上奋力挥着手，眼泪在她歷经岁月摧残的脸上伴随着细细深深的皱纹起起伏伏，那声音听着更是令人鼻酸。
    周苡纶咬了咬下唇，正准备朝男孩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有个人扯住了她的书包背带，害她往后退了几步。
    猛地转头，看见来人，周苡纶有点尷尬的扯扯嘴:「你怎么也在这啊?」
    吴朔宇放开抓着她的书包的手，用下巴指指前方:「我要去买童军绳。」
    「喔，这么巧。」她敷衍的笑笑，「我正好也要去买。」
    看他低下头没回话，周苡纶想这正是开溜的大好时机了吧!反正她跟他也没什么话好聊，难不成又要像上次在体育馆那样吵架吗?
    在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先溜再说。
    「呃，我突然有点急事……我先走了喔。」她挥挥手，正准备尽她最大的跑步极限去追男孩……
    吴朔宇二度拉住她的书包，这次她着实往后一跌，跌进他的怀里。
    有好几秒她似乎冻住了，直到他先开口:「你要不要先起来?」
    她赶紧跳离他好几步远，「欸，这位先生，麻烦你搞清楚好不好?是你自己先乱拉我的书包的，我才不是那种会随便对男生投怀送抱的女生!」
    他耸耸肩，两手一摊:「我有说什么吗?」
    「不是啊，你……」算了，重点不是这个!「你干嘛不让我走?我不是跟你说我有急事吗?」
    「你的急事是什么?」他朝她一步步走近，那张帅气逼人的脸也一吋吋的逼近她……
    还好周苡纶的理智还算清晰，马上推开他:「我、我干嘛跟你说?」
    「如果你所谓的急事是去追那个小男孩的话……」他闭了闭眼，「听我的，别去追他。」
    她怒视着他，恨不得把他踢飞千里:「好，既然你都看到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那你到底是剩下多少良心才说得出这样的话?你没看到刚才小男孩的奶奶哭得多伤心吗?你以为每个人都会跟你一样叛逆吗?我就是不要让那个小男孩以后变成你这个样子，散漫成性、轻浮随便，又冷血又无情!」她瞪着他，一字一句从牙缝中吐出来:「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周苡纶以为他会跟她大吵一架，为此她还在脑袋里迅速整理了之前查过的辩论资料，心想以前做的功课果然没有白费。
    但，出乎意料的，吴朔宇并没有半点慍怒。
    他只是从容的勾起唇瓣，轻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懂的。」
    周苡纶愣了几秒，随即恢復方才的盛气凌人:「在这边跟你废话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那个小男孩现在跑到哪里去了……」她忿忿的看着他，「吴朔宇，我这辈子和你这种人老死也不相往来!」
    语落，周苡纶踩着重重的步伐往反方向离去。
    隔天到校，她才想起昨天忘了买的童军绳。
    真的要被气死了……都是吴朔宇害的!遇见他真的是她此生最最最最最倒楣的一件事!
    不过，借到一条童军绳才是她现在的当务之急。
    早自习下课鐘一打，她三步併作两步、拋弃形象的在走廊上急驰，要到洪昱凯班上找他。
    「嗯，我有很多条啊……」洪昱凯扬眉看着欣喜若狂的周苡纶，扯了扯笑容，「在家里。」
    周苡纶咬牙往他背上一搥:「你是怎么讲话的啊?」
    洪昱凯对着她火速跑走的背影喊道:「国文课刚才在学倒装句啦!」而周苡纶连翻他白眼的时间都没有。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下一节就是童军课了……
    回到教室，周苡纶愕然发现自己的桌上放了一条童军绳。
    是谁那么好心?而且他又怎么知道她没带?
    走近一看，她才发现童军绳下压了一张纸条。
    昨天你朝文具店反方向离开，又根据我的经验判断，人在生气的时候忘记事情的机率是百分之五十，所以你昨天晚上回家后记得要去买童军绳的可能性只有一半，由此推断—你今天应该没带童军绳吧?这条是昨天我在文具店多买的，你拿去用吧。啊，对了，别太感谢我喔。
    这张纸条上没有署名，可她知道是谁写的。
    握着写满潦草字跡的纸条的手一紧，她轻轻的笑了。
    抄起钱包，她用上课前几分鐘的时间跑了一趟合作社。
    「那个……童军绳谢谢你了。」周苡纶将饮料放在吴朔宇桌上。
    原本趴在桌上小憩的他睁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饮料，随即漾开笑容:「谢啦。」
    周苡纶不太能适应她和他之间这种不寻常的和谐，所以乾脆回到位子上打开课本。
    「欸，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柠檬汁啊?」吴朔宇突然转头问她。
    周苡纶挑眉:「你喜欢啊?」
    「嗯，柠檬汁很健康啊，是我最喜欢的饮料。」
    噢，天啊!「我不知道你喜欢啦……我听说合作社的柠檬汁超级酸，原本是要整你的。」
    「喂!有你这样报答恩人的吗?」吴朔宇抗议，「原来周苡纶这么邪恶，不知道昨天是谁骂我骂得头头是道……」
    「那个……昨天对不起。」周苡纶很诚恳的跟他道歉，「我那些话是说的有点重也有点荒谬，其实……你并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她摇摇手中的童军绳，笑了笑。
    他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欸，可是我还是不懂……」她瞇了瞇眼，看着正一脸享受的吸吮着柠檬汁的吴朔宇，「你为什么坚持不去追回小男孩?」
    他的表情顿时黯淡了下来，似乎不是生气，只是……「我们别聊这个了，好吗?」
    或许是看周苡纶还没对这个问题死心，吴朔宇目光冷冽的瞥了她一眼:「我说过了，你不会懂的。」他话音刚落，童军老师便走进教室。
    周苡纶拢拢头发，没趣的翻开课本。
    可是吴朔宇越是神祕，她就越想挖出他的秘密……
    而且这个人干嘛突然变得那么兇啊?明明前一秒还是一张笑脸，怎么下一秒就横眉竖目的?
    她今天终于知道「翻脸比翻书还快」是什么意思了。
    唉，看来，她还是摸不清这个人啊。
    犹豫了一整天，周苡纶还是决定到通往文具店的巷子里看一看。
    但放学的时候，她被班上一个女生拜託教她几题数学，没想到这一教就过了半个小时，她只能在结束后赶紧赶到巷口。
    周苡纶一眼就看见了那天那个小男孩的背影，但令她踌躇不前的，是站在他身旁的吴朔宇。
    还有，他们的笑声。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听过最纯净的笑声了。
    她看着在夕阳馀暉下笑得开怀的他们，踮了踮脚步，悄悄离开了巷弄。
    吴朔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关于这点，周苡纶再也无法确定了。
    隔天放学，她快手快脚的收好书包，往巷子跑去。
    这次没有吴朔宇，只有男孩一个人。
    他微低着头，将一个小板子垫在腿上，握在手里的笔在纸上灵活移动，眼神专注。
    她瞥见他的橡皮擦滚落到地上，但男孩没有发现。
    「喏，弟弟，」周苡纶走过去，将橡皮擦拿到他面前:「这是你的吗?」
    男孩抬头，看见橡皮擦后笑了:「谢谢姐姐!」
    他忙着低头继续握着笔振笔疾书，她蹲下身，探了探头:「弟弟，你在做什么啊?」
    他笑答:「我在画……」忽然停了几秒，他霎时瞪大了眼，「请问一下……你是苡纶姐姐吗?」
    周苡纶愣了愣，点点头。
    他突然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双眼盈满惊喜:「苡纶姐姐，你现在急着走吗?」
    她摇摇头:「不急啊。」
    见她摇头，他立刻将身子挪了挪，拍拍挪出了的空位:「那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嗯，好啊。」她笑着坐到他旁边。
    「你认识朔宇哥哥，对不对?」
    「认识。」周苡纶轻轻勾唇。或许，她可以从他的口中认识另一个，或者说是真正的吴朔宇吧。
    他放下板子和笔，歛了歛眼睫:「前天下午，我跟我爸在家门口吵架，然后我就离家出走。我边跑边哭，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才好，结果就遇到了朔宇哥哥。他看到我哭得那么伤心，不但安慰我、鼓励我，还带我去吃晚餐。」
    前天下午?不就是她看到的那次吗?
    「朔宇哥哥说，姐姐你那时候有看到整个过程，而且你还打算来把我带回家……」他看了看我，轻笑道:「他叫我不要怪你，你没有要责骂我的意思，你只是因为看到奶奶那么担心我，所以才……」
    周苡纶摸摸他的头，「那你可以跟姐姐说你是为了什么才跟你爸吵架的吗?」
    「因为我爸是医生，我爷爷也是，我爸爸的爷爷也是……我出生在一个医生世家，所以我爸也希望我能成为一名医生。」他垂了垂肩膀，「但是我不想。」
    他拿起画本，微微一笑:「我想当一名建筑设计师，设计很漂亮、很舒服的房子给奶奶住。」
    周苡纶轻轻抚过画本上的笔跡，心头有一股暖流流过。
    「苡纶姐姐，你觉得我画得好不好?朔宇哥哥觉得很好看。」
    「你现在几岁?」她侧头问他。
    「噢，忘了自我介绍。」男孩灿然，「我叫凌风，今年九岁。」
    「那你很厉害啊!」画上的笔跡虽然稚嫩，却有一种提早长大的成熟。「姐姐也觉得很好看。」
    凌风笑了开来。「朔宇哥哥说的果然没错。」
    她疑惑了。「他说什么?」
    「他说苡纶姐姐你一定会支持我、肯定我的。」
    奇怪了，她和吴朔宇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他总是好像知道她很多事的样子?
    她正纳闷之际，凌风又扯了扯她的袖子，「苡纶姐姐，既然你和朔宇哥哥认识，那你们以后一起来陪我画画好不好?」
    她和吴朔宇?他们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姐姐，你别看朔宇哥哥一副放荡不羈的样子，」凌风表情认真，「其实，他只是想找个懂他的人。」
    懂他的人?她又不解了。
    班导是个奇怪的国文老师，他有一句闻名全校的座右铭--国文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国文。
    当然，人不能做「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
    讲解到一篇有关植物的课文时，班导轻咳了两声，向全班宣布要两个人一组种一株植物。
    「抽籤分组的方式很简单，」班导兴致高昂的说着，「用文人、史人的相关性做两两配对，例如:盛唐诗人王孟，抽到王维的女同学就和手持孟浩然的男同学一组。」
    嗯，好文青的抽籤方式。周苡纶不禁佩服班导的突发奇想。
    她抽完了籤，将籤纸轻轻打开。
    她抽到的是李白。
    班导是整个活动中最兴奋的人，他迫不及待的把头探了过来，「周苡纶是李白。」他扫了扫站在教室一边持着籤纸的一排男生，「谁是杜甫?」
    「老师，」少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直率坦荡，吴朔宇支吾其词:「李白不是要配杜牧吗?李杜啊!」
    全场愣了片刻，班导则是一副欲昏厥的样子:「吴朔宇，你到底有没有唸过国中啊?李白和杜甫是盛唐的大李杜，李商隐和杜牧才是晚唐的小李杜!」
    班导确认过吴朔宇的纸条，原来他就是杜甫。
    一旁的周苡纶心里一面摇头叹气，一面怒火中烧。
    喂，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吴朔宇这么说，不是就当眾表明拒绝和她同组了吗?拜託，他也不想想，跟他这种连大李杜和小李杜都分不清楚的人一组，她才是受害者吧?
    到了小组讨论的时间，吴朔宇和周苡纶各自闷不吭声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周苡纶。」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她反射性向后退了退。
    「你干嘛?」他疑惑写了满脸，好像他们不曾有过先前好几次的针锋相对、不曾有过那次的短暂和谐，也不曾有过方才的尷尬。
    「喔，没有啊……」她心虚了，只好用顺头发来掩饰，「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新组员，你好。」
    切……装什么绅士，刚才怎么就没有这么有礼貌?不是还很抗拒和她一组的吗?
    「周苡纶?」他屈指敲了敲桌面。
    「喔，抱歉，我……」周苡纶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笑了笑。
    「嗯，没关係。」他轻笑，挑了挑眉:「那，我们要种什么盆栽呢?」
    她歪头想了想，「啊，风车草。」
    「风车草?」他重复。
    「嗯，对，风车草。」周苡纶笑了。
    他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那么喜欢风车草?」
    周苡纶抿抿唇，笑着道:「对啊，很喜欢。你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什么?」
    「用尽所有的幸运来遇见你。」
    「原来你喜欢这种的。」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笑说。
    「这就叫少女心啊。不然你以为我喜欢哪一种的?」
    「冷、跩、霸，气势磅礡。」他的眼神充满年少的顽皮，「跟你挺像的。」真欠揍。
    她狠狠的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吴朔宇，你很小心眼欸!我们不过才吵了几句，你就可以记仇记到现在!」
    他哈哈大笑。
    自从和吴朔宇同组之后，他们的关係没有那么僵了，反而变得很熟。
    只是，他的嘴巴真的吐不出几句好听的话来，三天两头就要跟周苡纶斗一次嘴，好像这是他人生中的一大乐趣。
    而周苡纶，就算很认真很仔细的看完那些辩论影片，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都被吴朔宇赌得哑口无言，被他气个半死。

 Chapter 3

    回程的路上，两人格外的安静。
    周苡纶看着单车道旁的一片芒草，好像正轻轻刮划着她摇摆不定的心。
    他们回到集合地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何槿妍似乎还没玩尽兴，吆喝着大家一起去吃饭。
    「不行，我要走了。」周苡纶低低咕噥了一句。她懒得再继续跟何槿妍这群人迎笑脸装熟了，现在就想走人。
    「你这么快就要走吗?家里有事?」站在她旁边的姜承豁听见了，拦住她。
    「你不是也不想多留?既然不想，那我们一起走。」她斜了他一眼，跩起他的背包就要走。
    或许是他们的举动太引人耳目，吴朔宇走了过来。「你们两个都要走了?」
    周苡纶一边暗骂自己为什么没有逃快一点，一边堆起笑容:「我们现在就要走，不行吗?」
    「也没人说不行。」他亮出笑容，轻笑道。
    她莫名一怔，有些摸不清他话里隐藏的感情。
    她这个人，向来喜欢挑明说话，不喜欢话中有话。
    「那就走。」就算吴朔宇那句话很明显的隐藏了他真正的意思，但周苡纶抓不出他的语病，只好不服输的挺起胸膛，给它硬碰硬去了。
    「姜承豁，你愣着做什么呀?」她扭头朝姜承豁挤眉弄眼。
    他头脑明明就很好，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她现在需要霸气走人这一招吧?
    姜承豁也算配合，朝吴朔宇点了个头就跟着她离开现场。
    与其说跟着周苡纶走，不如说被她跩着走比较符合事实。
    离开河滨公园，他陪她坐捷运回家，她留他一起去附近的小吃店吃午饭。
    在小吃店找好位子，也点好了餐以后，他们面对面而坐，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欸，姜承豁，对……」周苡纶垂着头，正想和姜承豁道歉。
    不料，姜承豁却硬生生的打断她，「你常常骑自行车吗?」
    「啊?小、小时候很常啊，升上高中太忙了，没怎么在骑……姜承豁，对不……」她回答了他没头没尾的问题，又再次跟他道歉。
    却也再次被他打断。
    「你假日常出去玩吗?」
    这个人也太会转移话题了吧。「我、我几乎都在读书……姜……」
    「所以你的功课不错?」
    「还、还好啊……」奇怪，这个人怎么一直打断她的话?「姜承豁!你干嘛不让我把话说完?」周苡纶拍桌表示抗议。
    「我不想听，所以你什么都不要说。」姜承豁指指桌上的菜餚，「专心吃饭。」
    周苡纶扁扁嘴，只能顺从的乖乖吃饭。
    其实，她想跟他道歉，是因为她没有遵守他们的交易。
    他们刚才在公园做的交易，就是—她要帮他追到何槿妍，他会答应她一件事，随便她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做得到。
    只是刚才，她为了顾及自己的自尊心，而没有顾虑到姜承豁的心情就把他拖走，忘了他其实想继续待下去，毕竟……那里是有何槿妍在的地方。
    原来爱情就是这么的简单纯粹，却总是被人们复杂化，将年少的他们困在其中。
    那次郊游之后，周苡纶一直在思考自己和吴朔宇的关係。
    严格来说，他们既不是朋友，也没有互相喜欢……
    其实，上次见完凌风以后，周苡纶每个星期五放学都会和吴朔宇一起去凌风家，那个时段凌风的爸爸还在医院上班，家里只有凌风和奶奶，四人总是相处得很愉快。
    所以更正，她和吴朔宇应该算是朋友。
    而有没有互相喜欢，不，是她有没有喜欢他，她无法确定。
    似乎是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害她这几天总是失眠，明明很早起也很早睡，但就是怎么样也睡不着。
    其实，你的梦想比我还要容易实现。
    周苡纶想起吴朔宇前几天中午说的话。
    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打开床头灯，提笔写下刚才一闪而过的灵感……
    你在遥远的身边。
    这个书名……很好听。
    她决定了，她要写一个很遥远的爱情故事。
    一个男孩和女孩彼此相爱，却无法相守在彼此身边的故事。
    她放下笔，闔上笔记本，关掉床头灯。
    今晚，她有一个梦……
    他，一夜好眠吗?
    「呼，乾杯!」
    五个玻璃杯在柔和的灯光下轻撞。
    「恭喜周苡纶构思出了她的第一部作品!祝福我们合作愉快!」林维宏道，随即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谢谢。」周苡纶靦腆的笑笑，仰头喝光了她杯里的果汁。
    「哪，苡纶，你想好要取什么笔名了吗?」乔伯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含糊的问。
    「唔……还不知道欸。」她搔搔头，「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江文摸摸鬍渣，嚼了一口饭，「青春洋溢一点的风格，但嫻静淡雅的品味……这样的笔名感觉比较吸引人。」
    周苡纶想了许久，眼睛一亮，「雨虹……叫雨虹怎么样?」
    「嗯嗯嗯，这笔名不错欸。」林维宏拍了拍手，满是讚扬。
    林采洁点点头，喝了口果汁随口问道:「苡纶，那你的书名和剧情呢?总不能只有江大哥知道吧?」
    周苡纶笑笑，「好，我说。」
    他们四人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周苡纶清了清喉咙，「这本书的书名是《你在遥远的身边》，是一个关于笨男孩和资优女孩的故事。男孩叫阿阳，和女孩小萤在高中时相识。男孩的个性很活泼，相较于不爱和人打交道的女孩，两个人的个性天差地远，加上成绩的落差，他们简直像在两个不同世界生活的两个人，像在两个不同轨道中运行的两颗星球。有一天，男孩发现了女孩的存在，他开始追着她，整天在她身旁又吵又闹，就算女孩不理他，他仍然自言自语的很开心。女孩渐渐习惯了有男孩在身边的日子，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那时候，他们以为他们这辈子只会当好朋友，甚至，小萤帮阿阳追班花，阿阳帮小萤追隔壁班的班长。但是，事情不如他们预期的那样。他们走偏了，脱离了朋友的那条线，踏进了情人和朋友之间的过渡区域，就这样，高中毕业了，大学发生了很多事……」
    「那他们最后有在一起吗?」乔伯问。
    「有，但是结局……」
    「结局，你打算怎么设计?喜剧?悲剧?」林采洁一脸期待。
    周苡纶抿唇微笑，「我还没决定。」
    一天体育课下课，周苡纶刚从合作社买回一瓶饮料正要上楼，无意间瞥见何槿妍正要下楼的身影。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体重目测有七十五公斤的男同学正要奔跑上楼，在经过何槿妍身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她，何槿妍一个不稳跌坐地上。
    正要下楼的吴朔宇撞见，身手俐落的将她扶起。
    但就在他正要松手之际，何槿妍牢牢拉住了他。
    周苡纶断然收回刚踏出的脚步。
    她不是想偷听他们的对话，只是现在她只要往前再走一步就会被他们看见，她实在不知道她该怎么上楼。
    「吴朔宇，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真是个开门见山的问法。
    虽然她已经从姜承豁口中听说过何槿妍喜欢吴朔宇这件事，她也不意外何槿妍会跟他告白，但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周苡纶内心还是警铃大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紧张。
    「你问这个要干嘛?」吴朔宇谨慎回应。
    「你想知道?」何槿妍话音带笑。
    周苡纶下意识握紧拳头，闭起眼睛。
    「因为我没有理由要告诉你。」何世宇的话音不带感情，冰冰冷冷，「虽然我们认识很久，但该有的隐私和界线，我想我们都该彼此保全和划清一下。」
    认识很久?不是只是高中同学吗?
    「我当然有理由，我没有那么无聊。」她笑着，毫不犹豫的道:「我喜欢你。」
    周苡纶手中的饮料因为瓶身被她过度挤压而溢出，汁液流过她紧握的拳头。
    「周苡纶，饮料虽然不贵但也要花钱，拳头握那么紧等一下上课抄笔记会很痛。」一道声音响起。
    她倏地转头，声音的主人是姜承豁。
    周苡纶低头看着饮料瓶，它仍滴着果汁液，再看看自己的拳头，关节已泛白。
    「姜承豁，你都没听到？」她松开手，任由瓶子滑掉。
    「听到了。」他面不改色。
    周苡纶用力的看着姜承豁嵌在嘴边的微笑，想分辨它的真假。
    「你的心，明明就很痛。」她皱了皱眉。
    「你的就不痛吗？」他反问她。
    是啊，痛啊，很痛。
    她都忘了，姜承豁最擅长的事，就是让她看清她喜欢吴朔宇这个事实。
    「那你还能……无动于衷？」
    姜承豁不语，只是点点头。
    「是因为除了微笑，其他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是吗？」周苡纶试着猜测。
    果真如此。他又点了点头。
    这时，周苡纶发现一件事。
    而且她感觉，一场电视剧才会出现的戏码，正要上演。
    「姜承豁，」他来不及缩回的脚坦荡荡的露在转角外，从吴朔宇那个角度一眼就看到了。「你的鞋子。」周苡纶知道自己的提醒很多馀。
    「姜承豁……周苡纶?」吴朔宇的声音饱含惊讶。
    何槿妍似乎急了，她应该万万也想不到自己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的告白会崩毁在这样的插曲里。
    「吴朔宇!我说，我喜欢你。你怎么不回答?」周苡纶听见何槿妍朝吴朔宇吼叫。「你怎么不说你喜欢我呢?」
    吴朔宇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我干嘛要这样回答?我又不喜欢你……」
    下一秒，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周苡纶的眼睛和耳朵盖住。
    「别动，就这样待着。」姜承豁说。
    周苡纶静静的靠着姜承豁的胸膛，很顺从的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
    但她的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刚才的那一秒发生了什么事。
    「你吻我?」
    她猜的果然没错。
    「吴朔宇，你冷静，听我解释!」何槿妍慌了，像犯了错的孩子，急欲解释。
    「不，我不想听你的解释!」说完，他就要离开，何槿妍拉住了他。
    「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她请求。
    「问。」他垂着脸，沉着声。
    「所以你有喜欢的人了?」
    「有。」他的声音穿透墙传进周苡纶耳中，「那个人单纯、自然、直率、善良……就是我用尽所能也要把她抢到身边，不管多远、不管多难。」
    听着他的声音，想着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周苡纶鼻头一酸，眼泪不受控的流下。
    「吴朔宇!你不可以不爱我啊，因为我跟你一样，我也会用尽一切手段把你抢到身边……」
    她听着何槿妍这么歇斯底里的叫着，心莫名抽痛。
    偷偷张开眼，周苡纶看见何槿妍伸手抱住吴朔宇，前额轻抵着他的背，喃喃道:「我就像你喜欢她一样的喜欢你。」
    「那你肯定是真的很喜欢我吧。」吴朔宇轻轻挣脱她，将目光投向远方，「可惜，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何槿妍表情僵硬的僵在原地，像是连移动的能力都失去了，甚至忘了怎么流泪。
    瞥见吴朔宇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周苡纶赶忙闭上眼睛，却不小心把刚才噙在眼眶里的泪挤出来。
    「呦，你怎么哭了?」吴朔宇的脸上恢復了原本的宇式招牌笑容，一副玩世不恭、天塌下来他也没在怕的样子。
    周苡纶瞄见姜承豁无语的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吴朔宇。
    「啊，我先把她带走啦，感觉她被你欺负得满惨的。」吴朔宇说，对姜承豁眨了眨眼，就一把把周苡纶拉走了。
    这两个人是在挤眉弄眼串通什么啊?难道姜承豁想出卖她?
    都说要告白也是她自己告白，哪有他帮她跟吴朔宇告白的这种道理呢?
    况且……她还没承认她喜欢他。
    对，就是这样，她还没承认。
    「欸，你要把我带去那里卖啊?」周苡纶拚命的想挣脱他。
    「去卖?你以为你身价很高?」吴朔宇还是那种嘻皮笑脸不正经的口吻。
    「我当然身价高啦!哪像你，被何槿妍那种人喜欢，你没听过物以类聚吗……」
    「你吃醋?」
    「我、我哪有?我明明就没有!」
    他笑出两边酒窝，似乎心情很好。「到了。」
    她定睛一看，是学校顶楼。
    「这里有时候开放有时候不开放的，时间一点也不固定，万一等一下警卫不知道有人闯入顶楼，我们就被锁在这里了，怎么办?」周苡纶担心的问他。
    「唉，享乐要即时嘛!人生的每一个关头要活得快乐，关键就在于把握当下。看这么美丽的风景还想些有的没的，不是坏了兴致吗?」吴朔宇随意盘腿坐下，笑笑望着她。
    「我是看在我这个好学生生平唯一一次不小心误闯顶楼、无意间看见这么美丽的风景的份上，我才留下来的。」周苡纶为自己找好了藉口，才甘愿坐下。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坐着。
    有时候周苡纶会觉得，站在很高的地方俯瞰脚下的风景，会赫然发现，自己的烦恼其实很渺小。
    就像现在一样。
    「欸，吴朔宇。」她转头唤他。
    「怎么了?」他还是掛着惯有的笑容，转头看她。
    「你对何槿妍……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睨了睨她，「有啊。」
    她的胸口像是有个鼓被猛烈敲打着，又像被针扎了一下。
    周苡纶努力忍住脸上的表情变化，想装作若无其事，「你别在意，我只是随口问问。」
    吴朔宇默默不语的看着她，笑容依旧掛在脸上。
    周苡纶被他瞧得不自在，乾笑几声，「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八卦的嘛……」
    「周苡纶。」他打断她。「你是在吃醋吗?」
    「谁在吃醋了?你眼睛坏掉喔?」她否认。
    她、没、有、吃、醋。
    她不需要吃醋，因为她没有喜欢他。
    「我对何槿妍的感觉，仅止于朋友的喜欢。」他意味深长一笑，说。
    他是在跟她解释吗?为什么要跟她解释?
    「我没有误会什么啊。」
    「我知道。」他笑，「我只是想跟她划清界线。」
    说到这个……
    「欸，你骗我，你刚才说你跟她认识很久，可是你之前的说法可不是这样啊。」
    「我之前说的是—她对我来说只是高中同学，我又没说上高中才认识她。」他一脸无辜。
    周苡纶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没错。
    「我爸是某家公司的董事长。」她倏地瞪大眼睛，无法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反观吴朔宇只是平淡的瞥了瞥她，继续道:「何槿妍她爸也是某家公司的大老闆，因为两家公司长年互动良好，我们两家自然而然就变得很熟，所以我一出生就认识何槿妍了。小时候，我们时常玩在一起，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爸和何爸一直想搓合我们两个，好像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注定要跟她过一辈子一样。我不喜欢这样，而且我对何槿妍也没有那种感觉，所以升上小学之后，我试图离她越来越远，谁知道高中又分在一个班。」他顿了一下，侧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女孩。「你记得我说有人阻止了我的梦想吗?是我爸。我爸希望我能好好唸书，长大继承他的事业，可是我偏偏喜欢跑步。我喜欢在场上奔驰的感觉，喜欢汗水淋漓的畅快……这些，我爸都无法理解。跑步看在他眼里，是一件宛如杀人放火的事。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放手让我追寻我真正喜欢做的事，有这么难吗?」
    周苡纶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无时无刻都在笑的眼睛，是被什么摧残成这样黯淡无光了?
    不忍的感觉溢满了她的心头，她挪了挪身子，移到他身边坐着。
    「吴朔宇。」
    「嗯?」
    「你还记得那句话吗?我说在你沮丧绝望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的一句话。」
    他看着她，嘴角抿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你会支持我的梦想，不管谁阻止了它。」
    风轻轻的吹过，吹着他们的制服衣角，也吹着两颗在脆弱中仍坚定不移的心。
    她绽出了笑容。
    一回到教室，何槿妍就大摇大摆的来到她座位边。
    周苡纶睨了她一眼，逕自整理起桌上的东西。
    何槿妍捏紧制服裙摆，强压怒气:「周苡纶，你老实说……你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
    周苡纶轻咬下唇，老实的点头。
    「你现在的感觉如何?」何槿妍朝她走来，冷然笑道。
    周苡纶默不作声。
    她向她走近一步，勾唇笑道:「亲眼看着我落得被他拒绝的下场，你心里头可得意了吧?」
    啪。何槿妍一巴掌搧在她脸上。
    周苡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刚被赏巴掌的不是她。「你把我说成什么样子了?何槿妍，请你搞清楚，你要喜欢他、他要不喜欢你，全部与我无关，别把我牵扯进来，我连看你们好戏的兴致都没有!」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大声的在班上公开她跟吴朔宇告白被拒绝的事，何槿妍震惊的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狼狈的看着周苡纶。
    「何槿妍，如果哪天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周苡纶轻喃，不是很大声，却仍然清晰，「你一定要记住，我们，你、我、吴朔宇，我们的喜欢都是等值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毫无应该与否之别。」
    那件事之后，周苡纶大概有一个礼拜都没有和何槿妍说过话。
    她只知道，在告白被拒绝后，何槿妍选择退了一步，维持和吴朔宇的朋友关係。
    她其实有点惊讶，她以为像何槿妍这种直话直说、行动力极高的人不会放弃。
    原来，在爱情里，他们都太软弱。
    因为缺乏勇气，他们才无法勇敢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虽然她不知道何槿妍的安分可以维持多久，但目前这样很好，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期间，很多人说，吴朔宇喜欢过何槿妍。
    周苡纶不知道他是多久以前喜欢的，甚至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但那天在顶楼，他说他们只是朋友。
    如果是他说的，那她愿意相信。
    周苡纶能确定，吴朔宇现在没有喜欢何槿妍，那何必去追究，他以前有没有喜欢她呢？
    周苡纶开始进行拟稿。
    因为高中真的很忙，她只能抽空设定角色、规画剧情，但还没办法动笔写。
    某一天下课，她有事去找班导，出办公室前，班导请她帮忙把国文考本搬回班上。望着桌上堆叠成山的考本，评估了一下从导办回到班上的距离，其实并不远，于是她点点头答应。
    周苡纶抱着考本，原本还抱的稳稳的，没想到走下楼梯的时候，被正要上楼的何槿妍撞了一下，考本险些滑了下来。
    周苡纶横了她一眼，扶了扶考本，正想头也不回的走掉，却被何槿妍叫住。
    「周苡纶，你知道把一隻兔子和一隻老虎逼到河边的差别在哪里吗?」
    她被她的这句话搞糊涂了。「什么意思?」周苡纶一边调好抱考本的角度，一边转头问她。
    「不说这个。」何槿妍饶味的凑近她的脸孔，勾起似有若无的微笑:「你……其实是喜欢朔宇的吧?」
    她心跳漏了一拍，馀光瞄见考本正要滑落，周苡纶赶紧转过头去接考本，没想到重心一个不稳，她踩空了一阶，接着……
    一双强而有力的手环住她，也扶住了考本。
    周苡纶抬眼一瞥……「吴朔宇?」
    他垂下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楼梯上方的何槿妍，只见何槿妍的脸色瞬间刷白，仓促逃离现场。
    顿时，周苡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满脸狐疑，不懂她的笑点在哪。
    「你刚在瞪她吗?」
    「我是瞪了她一眼没错，但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第一次看到我瞪人?还是你第一次看到她被瞪?」
    「我……」她突然眉头紧皱:「啊……我的脚……」
    吴朔宇收起笑容，面露忧色:「还好吗?你的脚受伤了?」
    周苡纶稍微动了动脚踝，果然发疼。
    这时候，姜承豁从楼上走了下来。
    「姜承豁!」吴朔宇喊他，「帮我把考本送回教室，谢谢。啊，还有，顺便帮我和周苡纶跟老师请假。」
    姜承豁盯着他们好一会儿，露出曖昧笑容拍拍吴朔宇的肩:「知道了。」
    待姜承豁走远，吴朔宇再度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孩。
    周苡纶突然发现自己还躺在他怀里，但她想起身，脚却痛得要命。
    「你放松，别动。」他轻声对她说，语气里含着不容她拒绝的温柔。
    他将她打横抱起，往保健室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却都觉得也不必再说什么。
    就这么一路沉默到保健室，保健室的老师赶忙让周苡纶躺上床，帮她做初步治疗。
    「还好，只是扭伤而已。稍微休息一下，下一节课就可以回去正常上课了。」老师安顿好她，便赶去开会，临走前叫吴朔宇留下来看着她。
    听见老师关上门离开的脚步声，周苡纶闭了闭眼，努力平復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周苡纶，你这表情是怎样?」吴朔宇饶富趣味的看着她。「你看起来很紧张欸。」
    「我要紧张什么?」她睁开眼，一睁开就看见坐在她床边的他。
    「对啊，我也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所以才很好奇。」他好像在拚命忍笑。
    「谁紧张啊?」她白了他一眼。但说谎真的不是她的专长，她的极限实在到了，所以她索性直接躺下。「我要睡觉了。」
    「你要睡觉啊……」他失落的声音传来，在周苡纶耳边縈绕不去:「怎么不跟我聊聊天呢?」
    周苡纶闭着眼睛，有些犯睏，喃喃的回应道:「因为跟你说话太耗神了。」
    「为什么?」吴朔宇的声音再次传来，但在她回应之前，她就睡着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周苡纶一直以为自己会讨厌吴朔宇一辈子，而这个以为，早在两人变成朋友的时候就被推翻了；曾经，她始终认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他，不过现在，好像并不是这样。
    周苡纶很确定一件事情—她喜欢吴朔宇。
    她知道这很荒唐，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就像姜承豁说的，骗自己，还是喜欢他，不骗自己，也是喜欢他，那对自己说谎，又是为了什么?
    曾经有人说过，当你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却始终爱的没有结果，那你最后拥抱的，将只剩下孤独。
    想要拥抱爱情，却变成拥抱孤独，那这个人将会多寂寞啊?
    你说有多寂寞就有多寂寞的寂寞。
    孤寂，成了周苡纶喜欢吴朔宇最真实的写照。
    他不知道她喜欢他，而她也没打算让他知道。
    那天，姜承豁帮她把考本先搬回教室，周苡纶没有忘记去向他道谢。
    「姜承豁，谢谢你啦。」她对他说。
    他摇摇手表示不客气，随即曖昧一笑:「重点是……你和吴朔宇进展得如何啊?」
    她愣了愣，他又比手划脚道:「刚才，他是这样抱你的吧?抱得紧紧的……」
    「什么啊!姜承豁!」周苡纶抓起他桌上的课本朝他头上挥下。
    但被姜承豁这么一说，她的脸也跟着一热。
    是那个男孩让她知道，有个人正呵护着自己。
    「欸，对了。」她重新看向姜承豁。「那你跟何槿妍呢?」
    他低下头，安静了很久。
    她率先打破沉默:「喂，别这样嘛!继续加油就好啦。我跟你说吧，我承认我喜欢吴朔宇。你看，我都这么大方坦荡了，你这样畏畏缩缩的还是不是男人啊?」
    姜承豁抬头，表情认真，「七岁那年，我和何槿妍成为同班同学，一路同班到现在。我还记得有一次我突然在课堂上昏倒，何槿妍紧张的当场哭了出来，事后她对我说:『以后我要一直陪着你，这样就不怕你昏倒的时候没人在你的身边了。』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另一个愿意对我说出这句话的人了。」他顿了几秒，勾起唇瓣笑了:「周苡纶，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做的交易?」
    周苡纶点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他开怀大笑。
    「帮我约她，我要告白。」

 Chapter 4

    下午的某一节下课，宋晴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跑来找周苡纶，好像想大便想很久了，但一坐上马桶却什么也挤不出来……噢她在想什么啦?
    反正，宋晴把她拉到走廊上:「苡纶，我……」
    「别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啦!」周苡纶拍了一下她的背，以示鼓励:「你看你脸都皱成这样了，是怎么啦?」
    「我……」她看了她一眼，最后下定决心，道:「我们以前的那支羽球队这礼拜六要聚餐，你觉得我要去吗?」
    「你不想去?」
    她摇了摇头，「这或许是忘掉他的一个机会吧?」
    这句话，周苡纶听得一头雾水。
    「为什么……为什么要……」她吞了吞口水。唉，她在讲什么啊?难不成要自以为乐观的说:「其实……我觉得他搞不好还喜欢你，这也说不定。」
    然后宋晴就会叫她拿出证据。
    然后当她说完「做人要乐观，凡事要往好处想」这句话时，宋晴一定会给她一个大白眼。
    所以，周苡纶花了一大把的力气把那句非常无济于事的话吞回肚子里。
    「我是想说……你真的觉得你能这么坦然的做到吗?」
    宋晴低头，陷入几乎挣扎的沉思中。
    看来，她问了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也许，」宋晴将背靠在走廊的墙面上，轻声的吐出了这句话:「也许现在的我还做不到，但我相信时间会把人带往前进，而他的感情将被留在当时的那个地方。」
    周苡纶只能说，宋晴的这句话犹如轻风，虽然很快就过去了，却吹醒了她的灵魂。
    如果高中三年也这样过去了，而她至始至终都无法让吴朔宇知道她喜欢他，也无从得知他喜不喜欢自己，那三年后的今天，她会和宋晴有同样的心情吗?
    「这样吧，你再利用这次吃饭好好整理自己的心，如果觉得该结束了，那到时候再结束也不迟。」
    对于她的建议，宋晴欣然同意了。
    整个週末，周苡纶都处于坐立难安的状态。
    当然，她还打了通电话给洪昱凯。
    「欸，你最近要是看到宋晴心情不好就别去惹她喔。」
    「你有长脑袋吗?我怎么可能会惹她。」洪昱凯嗤之以鼻。
    「那……也要多去关心一下她喔。」
    看吧，她真是个好朋友，还会帮他製造机会，适时提点提点他。
    好不容易捱到星期一，不用周苡纶多问，宋晴就自己提起这件事。
    但，她只是很慢很慢的说了一句:「原来，想念在不知不觉当中，又增加了好多好多。」
    周苡纶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算是一种……认同吧。
    上次姜承豁叫她帮的忙，让周苡纶的嘴巴很没形象的开了三分鐘。
    想当然耳，她拒绝了。
    她约何槿妍，何槿妍会来吗?
    姜承豁应该是脑子撞坏了才会这么说。
    不过她还是很够朋友的去拜託了吴朔宇。
    隔日，她把吴朔宇拉出教室。
    「你中奖了?还是要结婚了?」被她拖出来的吴朔宇不明就理，劈头就问。
    「不是啦，什么中奖结婚……」周苡纶斟酌了一下用词，「欸，你去……约一下何槿妍好不好?」
    不出她所料，他断然拒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她的关係。」
    「哎呀，你就说……要读书!对对对，她成绩那么好，约她出来读书很正常吧?」
    他斜眼睨了她一眼，「读书应该要去图书馆读啊，哪有人去什么看山看海的地方读?」
    看山看海的地方是姜承豁说的啊，她怎么知道。
    算了，反正约人比较重要，地点应该还好吧?她再去说服姜承豁就好了。
    「好好好，那你约学校，这样就合理了吧?」
    最后，在她百般说服下，吴朔宇终于妥协了。
    姜承豁要告白的那天，天气真的很好。
    周苡纶特地把吴朔宇拖去，就当是赔罪。
    「你真的很奸诈欸，又不先跟我说姜承豁要告白，早知道就去那个可以看山看海的地方了。」
    她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说不要去的啊。」
    「是你说理由要讲去读书的。」
    他们一路吵到校园里最大棵的枫树旁，逐渐转红的枫叶下，姜承豁直挺挺的站着，似乎有些紧张。
    周苡纶和吴朔宇很有默契的闭上嘴，躲在不远处的栏杆旁偷看。
    「何槿妍会来吗?」她等得有些不耐烦，转头问吴朔宇……
    瞬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吴朔宇的脸离她不到三公分，他的气息全吐在她的鼻尖。
    「呃，你……」她别开眼，想稳住自己无法平静的心跳。
    他眨眨眼，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何槿妍来了。」
    周苡纶生平第一次感谢起何槿妍，她来的时机点真是太完美了，让她顺利的转移了注意力。
    何槿妍今天穿了一件很可爱的吊带裙，掛着她专属的魅力十足的微笑，远远走来，连她都惊叹。
    她站定在姜承豁面前，侧头笑了笑:「嗨，好巧啊，你今天也来学校?」
    「我……我今天……」姜承豁抓了抓头，有点不知所措。
    「朔宇呢?你有看到他吗?」何槿妍似乎不太在意姜承豁为什么会在学校，她一心只想赶快找到吴朔宇。
    周苡纶心里一面同情姜承豁，一面又有点自私的把吴朔宇挡住，不想让她发现。
    「欸，你挡到我了啦。」吴朔宇用气音在她耳边说。
    他的气息搔着她的耳朵，搔得她心痒痒的。
    周苡纶乖乖退开了一点点，但仍遮住了半边的他。
    这时候，她听见姜承豁吸了口气:「何槿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唉，这小子回家有没有先做功课啊?这么老套的开头，人家何槿妍那么聪明，一定一听就知道他要干嘛了。
    没等何槿妍回应，他逕自接了下去:「我喜欢你。」
    虽然老套，但「我喜欢你」这句话听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的好听。
    周苡纶在心里默默帮姜承豁加油，期待何槿妍能被他打动。
    何槿妍果然是被告白过很多次的人，她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惊讶和慌张，只有自信一百分的笑容。
    「姜承豁，」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变得柔和了些，「从七岁认识你到现在，我不开心，你牺牲色相只为逗我笑；我被欺负，你义愤填膺的说要去找欺负我的人算帐。你对我很好，我知道，但是……你一直都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却从来都不是那个能让我动心的人。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对她好、对她温柔，然后继续当我的好朋友。」
    周苡纶看见姜承豁红了眼眶。
    突然，吴朔宇将手覆上她的耳朵。
    「欸你干嘛啊?」周苡纶试着挣扎，但他只是轻轻的捏了她的耳尖几下，还是不放开。
    「嘘。」他用嘴型提醒她。
    碍于现在他们是在偷窥的情况，她只好闭上嘴巴。
    但看见姜承豁和何槿妍还在对话，周苡纶实在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僵持着这个姿势约莫十分鐘，姜承豁和何槿妍往反方向各自离开后，吴朔宇这才放开她。
    「说，你干嘛摀住我的耳朵?」她恨恨的瞪着他质问。
    「刚才打雷。」他起身，将她顺势拉起。
    周苡纶纳闷:「天气这么好，怎么会突然打雷……算了，你快告诉我最后他们说了什么?」
    「就说一些告白被拒绝后要说的话啊。」
    「什么是告白被拒绝后要说的话?」还有这种话?她以前怎么都不知道?
    「谢谢你、对不起、没关係。」
    ……
    隔天礼拜一一早，周苡纶很有耐心的等姜承豁放下书包端正坐好，才佯装什么事都不知道的跑到他座位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事情……进行得如何?」他现在心情一定不太好受，为了体谅他，她前一天晚上绞尽脑汁拼凑了最不会刺激到他的字眼才组织成了这句话。
    「事情?」他扬扬眉角，「我们在拍勾心斗角的商场暗黑戏吗?还是间谍片?」
    这个人……难道要她直接问「你告白结果怎么样」吗?而且还是在公眾场合?
    「你……昨天……」周苡纶挣扎着要不要乾脆问他是不是失忆了?
    「噢，昨天……我被拒绝了。」他淡淡的说着，好像只是在说「我昨天吃了早餐、午餐跟晚餐」一样。
    「别这样看着我。」他笑着，「不要同情我或安慰我，我只是做了一件不让我将来回想起来会后悔的事而已。」
    周苡纶按按太阳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比她预期的要好上很多，至少姜承豁没有因此一蹶不振。
    「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了，」周苡纶抿抿唇，眨了两下眼:「你说你曾经在课堂上昏倒……是为什么啊?」
    「昏倒……」姜承豁愣愣的重复了这两个字，接着很快的藏起了嘴边那抹不自然的僵硬:「就是那天……中暑而已啦。」
    周苡纶点了点头，也不再追究。
    「周苡纶，」姜承豁却自己又先叫住她，「如果以后……我是说如果啦，如果以后我在你面前昏倒了，不要送我去医院，打电话给我爸妈就好了。」
    「啊?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医院药水的味道，也……也怕打针啦!」
    周苡纶噗哧笑了，下一秒却开始教训他:「这怎么行!昏倒当然要先送医院再通知父母啊……」
    「嘖，我爸是医生，我从小的大病小病都是给他看的，他最了解我的病歷了，这样诊治起来也比较方便精准。」姜承豁驳回她的说词。
    周苡纶耸耸肩，表示自己被他说服了。
    姜承豁笑笑，接着道:「啊，对了，何槿妍还说……」
    「周苡纶!」姜承豁的话才讲到一半，吴朔宇的声音就从周苡纶身后传来。
    姜承豁朝周苡纶曖昧的笑了一下，挥挥手赶她走:「快去快去，别说我耽误你谈恋爱……」
    周苡纶朝他吐吐舌头，走回座位。
    「干嘛?」
    「姜承豁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周苡纶摇摇头，「没说什么啊，就是说昨天他被拒绝了。」
    吴朔宇松了口气，顺手摸摸她的头。
    「噢还有……」
    吴朔宇的手在她发上一颤。「还有什么?」
    「他说他怕打针欸!」她坏笑了一下。
    他重重呼了口气，好像终于把什么心头大患放下了一样。
    周苡纶愣了半晌，才被早自习的鐘声拉回神。
    十一月月底。
    校庆快到了。
    「是十二月底吧?我说校庆。」何槿妍的指尖在月历上头的格子来回游移。
    「我哪知道啊?靠记性的事就别问我了，刚开学去干部训练，主任有说日期但我早就忘了。」周苡纶靠在布告栏上，漫不经心的看着鞋子。
    教室吵杂的像菜市场，大家几个几个围成小圈圈，讨论得很亢奋。
    好巧不巧，周苡纶和何槿妍冤家路窄，被班导选去当学艺股长。
    「主任不是说要做海报?」
    「对啊，现在不开始就来不及了。先请同学们讨论出个主题来，我们再动工。」
    说着，她便飞快的找班导报告去。
    「嘖，这下可有的忙了。」周苡纶顺顺头发，也跟去了。
    「我看这样吧，」班导考虑了一下，「你们先去买纸，各种顏色都买一点，因为我还不确定主题会是什么。」
    周苡纶和何槿妍面面相观。
    「谁去买?」何槿妍把她拉到教室角落，转了转眼珠子。
    她撇撇嘴，一语道破何槿妍的心机:「你别想跑，我们两个一起去。」
    「你疯了吧?我们两个一起去?」
    「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嘛?听不懂中文吗?」
    「欸，说话客气点!讲不到三句话就呛人，一点气质都没有……」
    「气质?那种东西……对你需要吗?」周苡纶翻了个白眼。
    转过身，姜承豁正站在她面前。
    「干嘛?」她眨了眨眼，反射性的看向刚才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认命走人的何槿妍，警告他:「喂，姜承豁，假如你是来责怪我刚才对何槿妍那么不客气，小心我揍你!」
    他勾起唇边的笑意，摇摇头:「我不用责怪你，因为你讨厌她我还是喜欢她；你不讨厌她我还是喜欢她，更何况刚才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又不会影响到我喜欢她这件事情，我何必怪你?」
    果然，这就是姜承豁式的恋爱，喜欢一个人就是很单纯的、很自我的喜欢着。
    「不过……」他换上另一种眼神，感觉能够一秒看穿她的心。「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讨厌她?」
    周苡纶嘖嘖两声，斜眼睨了他一眼:「用膝盖想都知道，做作、心机重、从头到脚百分之百纯天然的狐狸精、演技好到可以获颁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他打断她，「我不是说这些。」
    周苡纶停顿了半晌，「不然你是说哪些?」
    「我是说……像女生的心理战，那样子的。」他瞇起双眼，微微一笑。
    周苡纶的心顿时一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样子，你一定懂。」姜承豁轻笑出声。
    其实，她知道姜承豁在说什么。
    「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吴朔宇而讨厌她。」她垂下眼睫，「她跟吴朔宇靠太近了，我真的很讨厌看到那样的画面。」虽然心里知道吴朔宇对何槿妍的看法。
    姜承豁莞尔，似乎很满意。
    周苡纶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通了他那么执意要她坦白自己心意的原因。
    因为，他们都在单恋着某个人，这是一段很辛苦的路程，有个共患难的朋友陪着，至少还能撑下去。
    慢慢等吧，路总会有个终点的。
    开始忙校庆的时候，就意味着大队接力的练习也即将展开。
    想当然的，吴朔宇当上了男生的第一棒。
    「开心吧?」周苡纶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他嘴角上扬，掩饰不住满腔的澎湃和喜悦:「那当然了。只是……」他停了几秒，有点惆悵，「我好久没跑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些生疏……」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得到了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啊。我想，跑步它不会讨厌你的，所以你一定可以跟他相处得很融洽。」
    他摸摸她的头，笑:「你这么了解它?」
    「不，我是相信你。」周苡纶真心的说着。
    「既然如此，」吴朔宇拍拍手，笑意加深:「你从明天开始早半小时到校，陪我练跑。」
    「啊?」她居然被他算计!「你该不会要我帮你递水递毛巾吧?」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手软。
    「还有计时。」他在上课鐘响前一秒笑着补充。
    她答应了。
    好啦，其实没那么爽快，是半迁半就答应了。
    毕竟要在寒冷的冬天爬出温暖的被窝对周苡纶而言实在是一大挑战。
    吴朔宇到她家楼下接她，他们一起走去学校。
    「干嘛不坐捷运?」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叫她走路?
    「当暖身嘛。」吴朔宇揉揉她的头发，「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周苡纶半无意识的将手机交给他。
    喀擦!
    「喂，你干嘛拍照啊?」她的眼睛倏地睁开，只见吴朔宇开啟她手机里的自拍模式，拍了一张他们两个的合照。
    「叫醒你啊。」他笑着，「而且我觉得我拍得还挺好看的。某人睡觉的时候，脸特别可爱也特别……胖。」
    「喂!你说谁胖?」
    陪吴朔宇练跑的第一天，才刚坐下不到十分鐘，周苡纶就在操场边打起瞌睡。
    「周小姐，我一圈操场跑了五分鐘?」吴朔宇看着她手中的计时器，诧异道。
    因为人家睡着了嘛!所以才没按暂停啊。
    周苡纶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朝他吐吐舌头。
    「欸，我说你啊，都不知道爱惜国家资源。我这个校园王子跑步，女生是排队抢着看的欸!你还在睡觉，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在她身旁坐下，用计时器打了打她的头。
    她睨了他一眼，「那你干嘛不去叫她们来?」
    「嘖，废话那么多。」他瘪了瘪嘴，把计时器塞给她后又回到跑道上。
    看着跑道上的他，周苡纶真希望时间能就这么暂停，停在这个她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会微微一笑的画面。
    这天回到家洗完澡，周苡纶正要动笔画佈告栏的海报设计图，手机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表妹戴曼云打来的电话。
    「喂，小云?」
    「姐姐，你开学了?」
    「对啊，你不是也升国二了吗?可以当学姐了，很开心齁?」
    「是啦，是啦，很开心。可姐姐你现在是人家的学妹，不是学姐了啦!」哎呦，这傢伙就知道要来调侃表姐。
    「算了，你爱怎么说，随你高兴。手机费很贵欸!」
    「知道啦，知道啦。姐姐……」戴曼云唤了她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笑笑，「我知道了。你选一天，姐姐陪你去西门町逛街好不好?」
    这是她们从小到大的默契。
    戴曼云在电话那端露出了微笑，「我们约这礼拜天好了。你那天有没有空?」
    周苡纶在心底盘算一番，想想后说:「那我们约早上吧!下午我要和同学去买教室布置的材料。」
    「ok!姐姐人最好了、最漂亮了、最聪明了、最可爱了……」
    「好啦真是……九点半，我家楼下见。」
    「嗯，姐姐晚安。」
    「晚安。」周苡纶轻轻把手机拋向床边的小夜灯旁。
    算了，今天太累了，明天再画吧。
    她缩起身子躲进被窝中。
    星期天。下午三点。
    目送戴曼云走进西门捷运站，周苡纶捲着长发倚在一旁的柱子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哼着歌。
    「周苡纶!」何槿妍一手扯着后背包背带，一手拎着悠游卡和钱包，显然才刚下公车没多久。
    「迟到很久啊。」周苡纶走上前去。这个人好笨啊，不会请司机送吗?只有她这种人才需要赶公车吧……她有些自嘲的这么想着。
    「你都不知道我跑得有多急?都快没形象了。」何槿妍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拨了拨头发。
    「你在我心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形象。」除了长得好看以外。周苡纶酸酸的说，大步向前走去。
    「周苡纶!你讲话是不能好听一点……」何槿妍被她冷冷的落在后头，十分不服气的跺起脚来。
    「对你用不着好听，快跟上。」周苡纶在前头幽幽的道。
    「我不是你家的狗!」
    她们一前一后步行到西门捷运站附近的书店。
    西门町一直都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因为许多夜间商圈都开在此处的关係，本地台北人、外国背包客挤满了大街小巷和马路，人潮跟车潮根本挤成一块了。
    终于看到书店闪亮的招牌，她们赶紧推门而入，避开了喧洩的人群。
    很快的找到了美术纸的专柜，周苡纶手脚俐落，一手抓了好几捲七彩的纸。
    「欸，周苡纶，你也买太多捲了吧?」何槿妍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不然你拿什么做?」周苡纶噘起嘴，扭头瞪她。
    何槿妍抬抬下巴，仰着脸:「你先付啊，之后再给班导收据。」
    周苡纶用鼻子哼了一声，「怕你零用钱花光啊?你付一半我付一半，反正班导最后会半毛不少的还给我们。」
    「可是，我下礼拜六要约吴朔宇他们去看电影吶……」
    砰!
    她的心像被什么给撞了一下，痛痛的、紧紧的。
    周苡纶，绝不能让何槿妍看出什么异状。
    深深吸了口气，周苡纶给何槿妍一副「你家的事」的表情。
    「班导明天就会付班费给你了。」她说。「这样，你下礼拜六还是可以跟他们去看电影……」她皱着眉，感觉心里酸得厉害，眼泪就要流下来……
    「周苡纶?」
    她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他唤了她的名字。
    她猛然转过头，定定的看着距离她一公尺的吴朔宇。
    他后面站着姜承豁，两个人似乎都跟她一样惊讶。
    周苡纶收敛好情绪，面无表情的扯了扯衣摆:「何槿妍，我们去付钱吧。」
    何槿妍掏出钱，放在周苡纶手上。
    周苡纶紧抿着唇，半声不吭。
    「这里是一半的钱，纸你先带回家吧，明天要记得带去学校喔。」何槿妍微笑着对她说。
    周苡纶的忍耐近乎极限，已经……快受不了了……
    到柜檯结完帐，她在第一滴眼泪还未落下之前，衝到店门外。
    店外的空气有点冷，可能是因为刚才室内有开暖气的关係吧。
    周苡纶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一个的走过，她的眼泪也跟着，一滴一滴的掉落……
    有个人帮她把连帽外套的帽子戴上。
    她回头，看见姜承豁噙着笑站在她身后。
    「不要看我哭，很丑。」她说。
    「是你自己转过来的。」他双手抱胸，笑着。
    她哑口无言，也没有力气和心情跟他斗嘴。
    「你，伤心了?」他试探。
    她愣了一下，「你们都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嗯。」他不否认。
    「看电影……你会去吗?」
    「嗯。」
    听见他的回答，周苡纶又有一种想掉泪的衝动。她突然好希望自己可以像姜承豁那样，对自己所爱积极追求，毫不退缩，就算是天塌了也还是要去爱。
    可惜，她不是他。
    她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没机会的。
    相较于何槿妍，她比她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既然这样，她要拿什么本钱跟她竞争?她们从起跑线就不是公平的了。
    「你，自责了?」姜承豁又问。
    他又看穿了她的心思。
    周苡纶没辙，只能点头承认。
    「其实，每个人对爱的追求，方法都不同。但，幸福不是一条路的尽头，它是每一条路的终点。每个人去爱一个人的方法都是有机会可以得到幸福的，只要他足够爱那个人。」
    姜承豁留下了这段话，摸摸周苡纶的头，转身回到店内。
    五分鐘后，何槿妍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姜承豁和吴朔宇。
    气氛还是有点尷尬，何槿妍率先开口:「我还想去逛一逛。朔宇，要不要一起去?」
    周苡纶偷偷瞄向姜承豁，还好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好像早料到会这样。
    看他一脸神色自若的样子，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平常都是他在提点她、帮她加油打气的，如果连姜承豁都不乐观了，周苡纶可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吴朔宇的回答。
    或许是想避开这种尷尬到不行的场面，又或者是心里还是那么的在意，姜承豁偏头思索了一下:「啊，我忘了带笔记本。吴朔宇，你先去吧，我走路回家拿，等等我会自己过去。」
    「好。」吴朔宇应了声。
    姜承豁一走，让场面更尷尬了。
    吴朔宇瞥了周苡纶一眼，露出浅浅的笑容，「我就不去了，等等还要补习。」
    何槿妍扯了扯唇瓣，「好，那明天见。」
    大家都走了，剩下她和吴朔宇。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时间似乎停止前进了。
    周苡纶顿了顿，决定迈开步伐。
    吴朔宇跟上了，只是跟在后头。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保持着一公尺的距离，就算人潮涌动，也没有被冲散。
    没有被挤得更远，当然，也没有离得更近一些。
    一公尺，还是一公尺。
    好像永远也不会变似的。

 Chapter 6

    姜承豁忧伤的注视着她，他也不想这样回答她呀。
    周苡纶步履蹣跚的踱回教室，何槿妍和姜承豁不发一语，只是紧跟在后。
    何槿妍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现在，他们是同一艘沉入海中的船上的人了。
    才刚踏进教室后门，一股沉闷而令人发慌的氛围充斥着整间教室。
    她眼角一瞄，吴朔宇和另外三个男生都回来了。
    「吴朔宇，你为什么会……」
    几个同学不断的拋出对吴朔宇的埋怨和不谅解。
    吴朔宇垂着脖子，周苡纶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她心火燃起，莫名的一股气衝上脑门。
    「行了，别动怒。回座位吧。」姜承豁拉拉她。
    转身回到座位上，她听见班导正努力缓和整间教室过于火药的气氛:「好了好了，大家都别怪吴朔宇了，这几位愿意为班上争取荣誉的同学已经非常值得我们鼓励了。」说着，还不停的重复着有心就好这几个字。
    突然，吴朔宇走出教室，头也不回的，毅然决然。
    全班被他的举动吓傻了，呆在那儿半晌，谁也不敢出声。
    班长进责的跨步追上去，姜承豁也跟出了教室。
    没过多久，吴朔宇绕了一圈回来，姜承豁和班长跟在他后头安慰着:「你很棒了。」
    几个刚才满是怨愤的同学则闷不吭声，没有说话。
    周苡纶偷偷看向他，心里一阵刺痛。
    爱情是不是就是这样?那些伤、那些苦，她都想帮他分担一些……
    这也是有一些人，永远都不可能会懂的。
    「好，好。」班导打破僵局，「今天的班费赚得还挺多的，不如这样好了，大家都先别吵了，现在讨论一下这笔钱要怎么处理?」
    说到班费，原先死气沉沉的气氛又开始沸腾了起来，气氛被炒到了最高点。
    「老师!」某个同学高举的手朝着班导摇来晃去，「我们来办个小班游吧。」
    班导骚骚耳朵，「可以啊、可以啊。」
    周苡纶满腔怒火熄不得……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在讨论小班游的事?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同情心的人?在这种场合、这个时机点，说出这样的话……谈论班费怎么花?
    一放学，她气冲冲的把宋晴和洪昱凯拉到操场旁的长椅边，搞得他们一脸莫名其妙。
    「你气什么气成这样?」宋晴用足以掀开屋顶的高八度问。
    周苡纶相信她的表情以现在来看应该很恐怖。
    「我们班上那些人，没心没肺又没肝的，脑袋也拿去餵猪了，吴朔宇他那么的伤心难过，结果咧?那些人在干嘛?在讨论班费怎么花!拿去烧吧，最快!」周苡纶一气呵成。
    「周苡纶，」洪昱凯打断她，「所以你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吗?安慰他、肯定他、鼓励他……」
    宋晴点头接了话:「他……哭了。」
    他哭了。
    晚风吹过。
    这是个刚下过一场大雨的夜晚，雨滴沿着屋脊静静的滑下，滴落屋簷。
    周苡纶在房间里瞪着人行道上的磁砖发呆。
    唉，周苡纶，别再犹豫了，出门吧。
    几分鐘前—
    「方便……出来一下吗?」她用手机传讯息给他。
    吴朔宇:老地方?
    周苡纶:嗯。
    老地方就是她家楼下，那里有一排长椅，周苡纶和吴朔宇常常坐在那里聊天。
    而她现在已经到了他们的老地方，正在等待一个，她很喜欢、很喜欢的男孩。
    给他，一点安慰。
    「周苡纶。」
    风在耳边咻咻吹过，她的名字在风里一捲又一捲的落地。
    回过头，看见一双在黑夜中仍闪闪发亮的眼睛。
    「很冷欸。」他缩了缩身子，自动坐到她旁边的空位。
    他们在行人道的长椅上，并肩坐着，冬夜的雾气环环围绕着他们。
    「你还好吧?」
    周苡纶低着头，不敢望向他的眼睛。
    「不太好。」
    闻声，她侧过脸，迎上他距离她两公分的视线。
    「你做得很好。」周苡纶说。「我看到了。」
    「你下来看了?」
    「是啊，超帅的。」
    「唔，那这样更丢脸了。」
    「嗯?」她眨着眼睛，一时之间会意不过来。
    「就是说，」吴朔宇露出带着酒窝的灿烂一笑，周苡纶的世界瞬间璀璨了起来。「在你面前，失误了。」
    「我们是朋友嘛，糗态被对方看光光也没关係的。」周苡纶笑。
    「我以后，再也不跑最后一棒了。」突然，吴朔宇说。
    气氛一转，她看着他抬头仰望的侧脸，仰望着他们头顶上，那一整片的星空。
    有星星欸，今夜。
    「为什么?」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希望，有一天还能看着你，额前绑上红色必胜的带子，在跑道上奔跑。」她一句一字轻轻慢慢的说着。
    他温暖的掌心落在她的头顶，她的发丝被风捞起，覆盖在他的手上，一丝、一寸，安静而温柔，像是两个人被紧紧的、紧紧的牵系在一起。
    星星，在他们的眼前一闪一闪。
    或许，再过几分鐘吧，会有一道流星飞过天际，画出他们相依的背影……
    景湖的校庆结束了，几个高中的校庆也跟着落幕。
    「苡纶，想不想看我的前男友?」一天放学，和宋晴走在路上，宋晴突然这么问。
    这几天洪昱凯他们一家去花东玩，庆祝洪爸升职。
    「怎么看呀?」
    「看，照片。」
    周苡纶凑近宋晴的手机，萤幕上是一个男孩微低着头的侧面，身旁……有一个女孩。
    「旁边……她是谁?」周苡纶指着照片上的女孩。
    「是……他的女朋友。」
    「什么?」
    「嗯，」宋晴的声音平稳淡定，没有半分的起伏颤抖，「前几天我上脸书，看到他们学校校庆的照片，下面有一些应该是他们的同学的留言，说什么恋爱愉快、超级幸福之类的话。」
    周苡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宋晴现在的表情。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后来，我还接到了国中一个学妹的电话，她也是抽好号码牌排队等待成为他女朋友的人。她问我有没有看到照片，然后还说她不会死心的，后来却和我约见面，我们两个人一见面就抱着彼此痛哭，情敌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好朋友。」
    落寞像满天的乌云，深深沉沉笼罩在宋晴的面颊上，好像随时，又会来一场暴雨。
    宋晴现在的心情，是周苡纶说不出来的伤心。
    感觉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却还是被伤得很深。
    是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提前做准备，唯有心痛，是不行的。
    再怎么准备，受的伤仍然那么重。
    她无声，眼皮却突然跳动得厉害。
    周苡纶忘了女生哪一边眼皮跳动是个不好的徵兆，反正她的眼皮就是不听使唤得跳着。
    不好的徵兆?
    「回家吧。」周苡纶抬起步伐。
    所以，那个不好的徵兆，会是什么呢?
    「妈!我回来了。」关上门，周苡纶朝厨房里忙着的妈走去。
    「回来啦，去换身衣服吧!」妈俐落的拿着菜刀对战沾板上五顏六色的蔬菜，还不忘回头叮嚀她一番。
    「姐姐!」
    「咦?小云?你今天那么早回家啊?」
    「唔，刚段考完所以就提早放学啦!而且，我还想知道你跟那个某某某……」
    「呜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妈，你好好切菜，小心别切到手……」边说，周苡纶边把戴曼云拉离厨房。
    砰!
    关上房门，她大字形趴倒床上，戴曼云幽幽走到她旁边坐下。
    「你反应这么大，看来真的有些什么。」
    咚!
    周苡纶直挺挺的坐起身，瞪大双眼，对戴曼云摆着手:「喔不不不，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惜她的说词不得信任，无辜的一双大眼效果不彰。戴曼云只是朝她翻了翻白眼，「不信，不信。」后面还紧接着补上一句:「如果想要在下我帮陛下您想想办法、给给建议，儘管开口，免钱!」
    周苡纶敲敲她的小脑袋瓜:「什么免钱?你的脑袋免钱啦!」
    「呜……」戴曼云吃痛的护着头，「没事就没事啦，人家我也要去准备我们歷史课的小组报告了，最近几天就没时间听你的一潭苦水了。」
    「欸，对了小云，我爸帮我买了一台新手机欸。」周苡纶从抽屉摸出一支崭新的手机。「答啦!」
    「哇，超新的欸姐姐!」
    「呵呵，羡慕吧!」
    「那当然……那你怎么不用啊?」
    「因为旧手机……值得纪念，捨不得。」
    她从口袋捞出旧手机，虽然真的有点旧旧的，但拿着旧手机的感觉踏实多了。而且这支手机对周苡纶来说真的很重要，毕竟，她曾拿着这支手机和吴朔宇聊了一整个晚上的天，他还用这支手机和她拍了一张照片。
    「姐姐……」戴曼云曖昧的盯着她的旧手机，「为什么『值得纪念』啊?」
    「啊，」周苡纶慌忙的回过神来，「没有没有啦!忘记那句话、忘记那句话……」她试着朝戴曼云施展洗脑魔法，但似乎不见效果。
    「说呀说呀说呀你……」
    「不要不要不要!」
    最近，班上一直流传着何槿妍要出国的传闻。
    「你怎么啦?」周苡纶绕到姜承豁前面的座位，转着一枝笔悠间的坐在桌子上。
    「欸，女生那样坐很难看。」姜承豁趴在桌上，无精打采的说。
    「喂，你性别偏见吗?你们男生每天吃午餐都把桌子当成椅子坐，还敢说我。」
    他的眼神幽忽了一会儿，「我没事。你要玩笔去别的地方玩，不要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这人今天把炸药当早餐吃了吗?
    「嘖，我们是朋友吧?是朋友就把你的心事说出来，我当你的垃圾桶。」
    他懒懒的瞥了瞥她，轻轻皱眉:「何槿妍要出国了。」
    「啊?」周苡纶愣了几秒，「我以为那只是谣言。」
    「不是，她之前就跟我说了，但她那时候说还没确定，现在是真的要出国了。」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啊?」
    「就是我跟她……」
    「周苡纶!」周苡纶和姜承豁同时往窗外看去，见吴朔宇在走廊上朝她招手，「班导有事找你。」
    周苡纶和姜承豁互看一眼，心里一面回想自己这几天的课堂表现一面走出教室。
    「欸，吴朔宇，班导找我干嘛?」她瞇起眼睛，「我只记得我有一次上国文课不小心小睡了一下……啊，还有一次当值日生忘记打板擦……」
    「欸，我先说喔，你别打我。」吴朔宇往墙壁退了几步。
    「干嘛?」周苡纶狐疑的看着他。
    「班导没有找你，是我找你。」
    她就知道……对嘛，像她这么守规矩又聪明伶俐的好学生，怎么可能会被老师叫去导办呢?
    「那你找我干嘛?」
    他的眼神飘移了一下，「就……陪我去跑步。」
    现在是打扫时间，但吴朔宇人脉广，他跟打扫操场的同学说了几句，那几个同学就特许他们使用操场。
    周苡纶原本以为她这次也是跟之前一样，只要负责递水递毛巾，顶多再帮他计个时，谁料吴朔宇竟然叫她跟他一起跑。
    「我干嘛跟你一起跑?我又不喜欢运动。」周苡纶赖在操场边的长椅上，用下巴指指跑道:「你不是要跑步?快去啊。」
    「周苡纶，我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欸!你整天坐在教室那张硬梆梆的木头椅子上盯着黑板猛抄笔记，不是眼睛先坏掉就是屁股先烂掉!」
    「你可以不要说得那么噁心吗?」她斜瞥他一眼。
    吴朔宇摇摇食指，瘪瘪嘴道:「你真不懂我的用心良苦。你看，这操场有大树有小草，一整片绿意盎然!你不知道看绿色的东西会让视力变好吗?再来，避免屁股烂掉的根本之道，就是要多动!我又没叫你在这里扭腰摆臀或跳肚皮舞……其实那个更有效，还是你要那个?」
    周苡纶瞪着他，起身走向操场:「你真的很烦。」
    「欸，你说我下学期要不要放弃参加田径队，去报名辩论社?」吴朔宇走到她身旁，得意的笑了笑。
    「你以后可以去当保险公司的销售员，」她朝他诚恳一笑，然后向前跑去:「我接到你的推销电话一定会狠狠掛断!」
    吴朔宇大笑了几声，跑在她身后:「那我用我的电话号码打给你，你不能掛断喔!」
    她没有回话，只是浅浅笑了。
    放慢脚步，周苡纶让吴朔宇跑在自己前头。
    以后……是多久以后?
    那时候的他们……还会继续联络吗?
    如果会，那又是以什么样的身分呢?
    「儿童新乐园?」
    「何槿妍你疯了吗?」周苡纶扭头看着一旁的何槿妍。刚才一看到眼前的场景的那一刻她真的傻了，何槿妍明明说好在捷运站集合完毕要带他们去义大利餐厅吃饭的。
    游乐园入口处挤了一大群年约七、八岁的小孩，看起来应该是来校外教学的。
    吴朔宇不甚自然的咳了两声:「你要我们和他们一起排玩旋转木马的队……」
    「然后听他们边坐云霄飞车边大哭……」周苡纶接话。
    「不好意思，他们身高不够，不能坐云霄飞车。」何槿妍凉凉的打断他们。
    「所以说……为什么要来这里?」吴朔宇搔了搔头，回归重点。
    闻言，何槿妍笑了笑:「我还记得国小的时候，只要班上要去游乐园玩，出游前一天，姜承豁就会兴奋的早餐吃不下、午觉睡不着、上课坐不住……因为游乐园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你们都不知道，海盗船他可以连续玩五遍都无恙，下面的老师和家长看了都直冒冷汗，结果要玩第六次的时候老师就赶快喊集合，免得等一下看到一半心脏病发。」她板起脸孔，「所以，今天是来帮姜承豁庆生的，不去他喜欢的地方，难道要去你们喜欢的地方吗?」
    周苡纶和吴朔宇对看了一眼。
    姜承豁有些受宠若惊，他唇角边那抹藏不住的笑意渐渐加深:「你还记得啊?」
    「怎么可能会忘记。」说着，何槿妍很自然的拉起姜承豁的手，「走啦，我们去买票，今天一定让你玩六次好不好?」
    他们说说笑笑的进了入口，周苡纶看在眼里真是满满的感动和欣慰。
    「走吧。」她和吴朔宇相视一笑。
    周苡纶有很严重的惧高症，那些自由落体、辐射飞椅……她全都不敢玩，索性找了张长椅坐下休息。
    「嗨。」过了不久，何槿妍也坐到她身旁休息。
    周苡纶看了她一眼，笑:「他们呢?还没玩累啊?」
    「朔宇陪姜承豁玩咖啡杯去了。」何槿妍耸了耸肩。
    「何槿妍，」周苡纶拆了一包饼乾，移到何槿妍面前:「谢谢你今天陪姜承豁过生日。」
    拿了几片饼乾，何槿妍浅浅的勾起嘴角。「你是他妈啊?干嘛帮他道谢。」
    见周苡纶无声的垂了垂眼睫，何槿妍笑着用手肘推了她一下:「好啦，我知道你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其实，他也是我很好的朋友，就像你会想要帮他过生日一样，我也是自己心甘情愿想要这么做的。」
    周苡纶抬眼看了看她，给了她一个笑容。
    「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也算寿星啊。」
    听不明白何槿妍话里的含意，周苡纶皱了皱眉。
    她轻笑了几声，又塞了几片饼乾进嘴里，慢慢嚼碎吞下后才道:「我送了你一个礼物啊。我和姜承豁今天几乎同进同出，这么说来……你和朔宇的独处时间应该可以说是一整天了吧。」
    礼物?送她?周苡纶讨厌何槿妍用这么高傲不屑的口吻说出这样讽刺鄙视的话。
    「周苡纶，」何槿妍见她不说话，微微叹了口气:「你喜欢朔宇，对不对?」
    周苡纶背过身，咬牙不答。
    「对，你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只会沉默、隐藏、沉默、隐藏……」何槿妍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扳向自己:「你知道造成我们的差距的因素是什么吗?是，我们是有共同点。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喜欢吴朔宇，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像你，不知道『把握』这两个字怎么写!我最看不惯那种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的人了。」
    失去?没关係，在她有勇气告白以前，她会设法不要失去他的。
    这时候的她，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为什么何槿妍今天突然一直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啊?是不是因为……
    周苡纶一把将那包饼乾抢了过来，「欸，你是不是要出国了?」
    在何槿妍张口欲言之际，吴朔宇和姜承豁在两人面前驻足。
    「你们在聊什么?」
    「噢，我们好饿啊，不去吃饭吗?」
    「对啊，不是要去吃义大利菜?我现在好想吃焗烤燉饭!」
    「嘖，哥教你，去义大利餐厅必点炸薯条佐猪肉丸子加白酱松子宽扁麵……」
    看他们两个大男孩一搭一唱合作无间，何槿妍将千言万语吞回肚里，闔上嘴巴拍了拍周苡纶，起身勾上两个男孩的肩向着出口走去。
    周苡纶抿起嘴，随着他们而去。
    「姜承豁，生日快乐!」餐厅里最角落的靠窗的那一桌，传来男孩女孩开心举杯庆祝的声音。
    整顿饭吃得很是愉快，上甜点的时候，周苡纶和吴朔宇身为姜承豁的好朋友，为了成全寿星那个嘴上不说，只敢放在心底的小小的生日愿望，两人很有默契的留姜承豁和何槿妍在室内，到阳台上吹风。
    晚风拂面，傍晚的蓝空好像轻轻的笑了，温柔守护着这两颗正在试着勇敢、正在爱情与友情的边界徘徊不定的心。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周苡纶笑问他。
    吴朔宇歪了歪头，「心电感应?」
    「神经病，好噁心。」她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来，姜承豁，我在来这里之前事先打听过了，他们家的蓝莓苹果派非常非常好吃，你吃看看。」何槿妍切了一块派，轻轻放在姜承豁的盘子上。
    姜承豁勾唇嚐了一口，感觉一股甜窜进了心头，连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那是来自于苹果派的甜还是……
    「不过说真的，」吴朔宇顿了一下，「姜承豁真的很勇敢。」
    他就这么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怎么说?」周苡纶配合的安静了一会儿，轻声道。
    吴朔宇侧头看着她，「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出局了不是吗?可是他仍然纵容自己对何槿妍的喜欢肆意扩散，他心知肚明何槿妍是看在今天他是寿星的份上才会对他那么好，他却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看着自己沉浸在这种不真实的小小幸福里，为了这种建立在虚幻之上的快乐而感到满足。就算是我们现在这样跑出来留给他和何槿妍独处的短短时间，他也很享受。」
    「还有这个，」何槿妍颇为专业的又盛了碗甜汤递到他面前，「这个紫米椰果西米露我特别上网爬过文了，网友都说它是这里的招牌甜点欸。」
    略为昏暗的餐厅里，一旁的烛光闪闪停停、摇曳不定，照得女孩精緻的脸柔和唯美，一下又一下的搔着男孩的心……
    周苡纶回望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那个笑，自嘲和无奈参半。「那是因为，放下去的感情已经收不回来了。」
    「所以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吴朔宇瞇起眼，话未完。
    夜勾勒出眼前男孩俊朗的轮廓，一闪一烁，好像黑幕中的一颗美到让周苡纶想伸手摘取的星。
    姜承豁用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里，糖水在口中化开的那一刻，他的心好像有个生锈很久的开关被打开了一样，有什么东西流洩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何槿妍……」他猛然握住她又想上前切蛋糕给他的手。
    周苡纶往吴朔宇身旁挪了挪，直到她与她的那颗星只剩两层布的距离才停下。
    「嗯，我会选择放纵自己，让爱情自由。」她挨在她深深喜欢的男孩身边，坚定的回答。
    何槿妍倏地回头，看进他澄澈的双眸，撞见在那双眼睛里激烈滚动的含情脉脉。
    接着，她低下头，抽出那隻被男孩炙热的温度环住的手。
    姜承豁的眼里闪过一丝黯淡，蒙上一层透的晶亮的泪。
    心里的开关又重新闔上了，好像从来也没有打开过一样。
    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算你心里很明白你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心里很清楚全宇宙的人都千方百计的想将你们分开、甚至有一天你终于发现你爱上的那个人无法和你长相廝守……」吴朔宇说得很急很喘，「你会改变你的答案吗?」
    「姜承豁，我不希望我今天……不，是我从以前到现在做的任何举动会造成你的误会。」
    「你呢?在这种情况下，你的选择是什么?」
    「何槿妍，我真的很好奇，」他哽咽了，「在我们认识的这十年里，你从来没有一刻对我心动过?」
    「如果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吴朔宇将远眺夜景的目光收回，不急不徐的投向周苡纶。
    宛如被遗落在黑色河流上的珍珠的高楼大厦栋栋亮着闪闪萤光，交织成一片令人为之动容的台北夜景。
    「从来没有。」
    「就算要和宇宙拚命，我也愿意。」当吴朔宇的右手轻触到身旁女孩的左手时，他悄悄勾了勾女孩的左手小指。「只为和她在一起。」
    「我们是十年的好朋友。」何槿妍微笑。她的笑容满是感慨，感慨这十年和他一起经歷的风风雨雨，也感慨这十年始终不变的友谊。
    「啊，不对。」她又摇了摇头，揩去不小心从眼角掉出的泪珠。「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小指被勾起的那瞬间，周苡纶有些羞涩的红了脸。「我想，我的答案不会变的。」她笑了，小指轻轻的勾了回去。
    「我知道了。」姜承豁笑了起来。
    在那笑里除了高兴，还有难掩的凄凉。
    他埋头喝着西米露，喝着喝着，竟喝出了些许的咸味。
    这时，一阵不适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意识模糊之际，他听见何槿妍发狂似的喊着他的名字，他多想应答，身体却逐渐瘫软，向后倒去……而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跟着服务生跑进餐厅的那一刻，周苡纶第一眼看到的那一幕就是何槿妍抱着姜承豁痛哭失声的画面。
    「怎么会这样?」吴朔宇大吼，也不知道是吼给谁听的。
    他恼恨的踹了踹桌脚，随后推了身旁的服务生一把，「快叫救护车啊!还愣着做什么!」
    如果以后我在你面前昏倒了，不要送我去医院，打电话给我爸妈就好了。
    姜承豁曾经的交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周苡纶抽走服务生正要拨打电话的手机，「不要叫救护车!」
    「周苡纶你在干嘛?」吴朔宇皱着眉，瞠目看着她:「现在不叫救护车要干嘛?」
    「你就信我这一次。」周苡纶深深吸气，眼神丝毫没有半点紊乱，清冷透亮。「打电话给他爸妈，快!」

 Chapter 7

    接近午夜时分，周苡纶握着何槿妍的手坐在姜承豁家门外的台阶上，在寒风呼啸的冬夜里缩着头靠在一起取暖。这么说来，她们还是第一次这么「姐妹」。
    也是，折腾了一个晚上，他们都累坏了。
    身为姜承豁最要好的兄弟，吴朔宇一整晚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张俊脸此刻只剩疲惫二字可以形容。
    他时而将脸埋进双掌中，时而搔头仰望夜幕，只在等一条从门内发来的消息，告知他他的兄弟一切安好。
    就在此时，门被打开了，姜妈满脸倦容的从门后走了出来。
    三人顾不得痠痛的背脊，马上衝上前去。
    「姜承豁还好吗?」
    姜妈艰难的撑起沉重的眼皮，扯出了一个藏尽疲倦的笑容:「承豁他爸给他吃了点药，承豁现在在休息，暂无大碍。」
    听见暂无大碍四个字，三人不约而同相视，如释重负。
    何槿妍一卸下警戒，眼泪就哗啦哗啦的落了下来。
    周苡纶轻拍她的背，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水也跟着瞬间滑落。
    吴朔宇吸了吸鼻子，将两人拥进怀中。
    他们都太害怕了，害怕那个他们生命中最温暖的男孩会就这样消失不见。
    「同学，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姜妈诚恳的鞠躬道谢。
    「姜妈，您太客气了，姜承豁是我们的朋友，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周苡纶赶紧扶了扶她。
    离开姜家，三人仍馀悸犹存，最后决定到冰店里坐坐好沉淀心情。
    「姜承豁为什么会突然昏倒啊……」何槿妍直盯着眼前的冰，像是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她摀着脸，懊恼万分:「啊，是不是因为今天我让他玩六次海盗船?或、或者……是因为我给他吃太多蛋糕和点心?还、还是……」
    周苡纶的肩膀向下垂了垂，轻轻抹去何槿妍不停往下掉的眼泪。「不是的，不会是这样的……」
    那会是为什么呢?
    她抬头看向吴朔宇，迷惘和憔悴在那双眸中一一浮现。
    「在你和他认识的这十年里，他曾经发生过像今天这样的事吗?」待何槿妍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之后，吴朔宇问。
    何槿妍紧咬下唇，低头思索，「除了一次中暑以外……」她摇了摇头。
    周苡纶仰起头看着冰店老旧斑驳的天花板，用力吸了口气。
    姜承豁似乎不愿透露任何关于自己的身体健康的事，这大概就是隐藏版的不送医的原因吧。
    姜承豁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不过这一个礼拜，吴朔宇天天送功课到姜家，也会和姜承豁自拍或录影再拿到学校给周苡纶和何槿妍看，好让两人放心。
    「我看他根本就好了啊，哪需要请什么病假!」周苡纶指着吴朔宇手机正播放着的影片大骂，「竟然诅咒我变胖……那我就一个礼拜瘦三公斤给他看!」
    「哎呦，周苡纶你怎么这么可怜啊?」何槿妍在一旁飘飘的补刀，「他说他一个礼拜没看到我这张这么迷人的脸，每天都觉得全身不对劲欸。」
    「唉，我深深觉得我应该跟他交换一下。」周苡纶眨了下眼，换来何槿妍抡起拳头在她面前挥了两下。
    「欸欸欸，你们都别吵了。」不远处，吴朔宇拿着几张文宣走了过来，扬起笑容:「看，这是我们十八班的结业一日小班游行程表。」
    小班游?就是校庆那天讨论的用园游会赚的那笔钱筹办的那个吗?
    周苡纶下意识的瞥了眼吴朔宇，他灿笑着，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就在此时，他对上了她的视线，朝她慧黠一笑。
    你不在意吗?
    周苡纶的眉毛往上挑了挑。
    我没事。
    吴朔宇的眼睛回答。
    周苡纶收到了他的答覆，勾起嘴角拉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拆开了今天的第三包饼乾，周苡纶毫不犹豫的抓了一大把塞进口中，体重、身材什么的早就被她拋诸脑后了，她甚至连这包饼乾是什么口味的都不知道。
    咳、咳!这是什么口味啊?
    「你干嘛?」姜承豁往后缩了缩，朝她动了动唇。
    「我被呛、呛到了……咳咳咳……」
    他抽走她手中的饼乾包装，仔细端详:「辣椒口味……哈哈哈哈哈……」
    「你笑那么大声干嘛……」周苡纶抢回那包饼乾，伸手抓了一把就往姜承豁嘴里塞。
    「咳咳咳……水……」姜承豁边咳边搥胸，笑着躲开她拿着饼乾又想作乱的手。
    哇，没想到这小子比她还怕辣啊!周苡纶看他咳到脸都红了，只好作罢。
    她翻找着背包，翻出了一堆零食，却没找到半瓶水。
    「哇，你的背包是有多大啊?」姜承豁仰头连灌了好几口水后终于恢復了正常。他转头瞥了瞥身旁忙碌的女孩，瞇眼揶揄她。
    周苡纶无辜的吐了吐舌头，笑:「你找到水啦?我发现我好像忘了带水欸……」
    看了一眼女孩，再看了一眼女孩四周堆满的大包小包的零食，姜承豁脑中立刻浮现出吃货二字。
    「那你干嘛不跟他们借?我刚刚那叫危急时刻欸你懂不懂……」
    谁?他们吗?周苡纶边翻白眼边将姜承豁指着前座的手指扳回来。「谁要找他们借啊?」
    姜承豁一脸玩味的打量她:「你该不会……真的在吃吴朔宇的醋吧?」
    周苡纶别开脸的举动是最明确的回答。
    在选游览车座位的时候，他们四人做了一个很幼稚的决定—去的时候，姜承豁和周苡纶坐，吴朔宇和何槿妍坐；回来的时候，吴朔宇和周苡纶坐，姜承豁和何槿妍坐。
    见状，姜承豁毫不留情的大笑。
    海天一色，白色浪花拍打着岸礁，奏出充满海洋风味的一曲。
    「我的天啊，太阳怎么可以这么大……」何槿妍一下车就捧着一包面纸，平均每走五步就要抽出一张来擦汗。
    周苡纶边走边踢着沿路上的沙子混石头。她整路上都维持着低头盯着地面走路的姿势，因为只要一抬头就会看见走在前面的两个令她上火的身影。
    「我觉得呢……」姜承豁贼贼的笑了，「比起太阳，我旁边这位的温度更高。」他故意放大音量，吴朔宇和何槿妍相继回头。
    被他猝不及防这么一喊，周苡纶恶狠狠的往他的腰际捏了一把。
    「啊!周苡纶你谋杀啊?」姜承豁惨叫。
    「喂，你欺负我兄弟?」一隻健壮的手臂勾上她的肩，那个每每都能在一秒内将她融化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左耳边。
    周苡纶逼迫自己压下内心的悸动，转了转肩膀甩开了他。「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吴朔宇促狭的笑了开来:「难道，是我欺负你吗?」
    他欺负她?
    「因为我刚才跟何槿妍坐、跟何槿妍走、跟何槿妍说了好多好多话，所以你……吃醋了?」吴朔宇低低的声音又靠近了一点，几乎快……快亲到她耳边的小碎发了。
    周苡纶的心好似湛蓝的海，波涛汹涌、万马奔腾、小鹿乱撞。
    「我、我欺负你啦!」为了掩饰早已红透了的脸，她卸下背包往他怀里一丢，拔腿落跑。
    「喂，周苡纶，你看我追不追得到你!」吴朔宇接住背包，狂奔了起来。
    追她?哪一种追?
    如果是她心里想的那种，该有多好啊。
    「好啊，你追!」周苡纶笑着，赶忙躲到姜承豁背后:「掩护我!」
    姜承豁一边哇哇叫一边张开双臂，周苡纶抓着他的衣服，两个人开始奔跑。
    「何槿妍，让他三打一!」周苡纶将何槿妍拉了过来。
    他们跑到了海边，沙滩上，四个人影交错着，写下了青春二字。
    他们脱掉了鞋袜，恣意追逐笑闹。
    「喂!」吴朔宇使出坏招，捧起海水的双手高举，接着松手让水往三人洒去。「你们欺负我啊?」
    「吴朔宇，哪有人这样的!」姜承豁抹了把脸，大笑。
    何槿妍跳脚:「不能作弊啦!快，周苡纶，我想到了一招，更坏的!」
    两个女孩嘰嘰喳喳了许久，同时放声大笑。
    「你们三打一就不叫作弊吗?」吴朔宇欲哭无泪。
    下一秒，周苡纶和何槿妍随手抓了几把沙就往吴朔宇身上丢。
    「哈哈哈哈哈……」看着男孩的衣服上沾满了金黄色的沙粒，两个女孩笑弯了腰。
    「兄弟，她们女生心机太重了，我来挺你!」姜承豁走过来拍了拍吴朔宇的衣服，用手划了水往两个笑歪了的女孩泼去。
    「姜承豁你这个叛徒!」两个女孩气急败坏，也用水泼了回去。
    「防守!」
    「进攻!」
    「这里这里……啊，给我站住!」
    「哈哈，中计了!」
    「偷偷算计我?我才没那么好骗咧!」
    「喂!别跑!」
    「哈哈哈哈哈……」
    阳光洒下，水花在空中时而盘旋时而散落，四个少年的尖叫欢笑藏在海风中时隐时现，衬托出这个冬季最美丽的金黄色沙滩和湛蓝色海面。
    「周苡纶，我们还没订游戏规则!」吴朔宇举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和海水。
    周苡纶笑:「什么游戏规则?」
    「如果我真的追到你，怎么办啊?」
    到底是哪一种追?他是在跟她玩文字游戏吗?怎么都不说清楚啊……
    如果他真的追到她……周苡纶回眸，嫣然一笑:「那就在一起吧。」
    也许是海浪时起时落的声音太大声，掩盖住了她的回答。
    也或许是他听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在一起吧，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场周苡纶每晚每晚都在做的梦。
    「喂!」吴朔宇闭了闭眼，「周苡纶，我很热欸。」
    周苡纶握着两手满满的沙，瞥了一眼全身上下都被沙子裹住的吴朔宇，「不是啊，本来就要弄那么多嘛!你看看你兄弟，何槿妍下手那才叫真的残忍。」
    躺在隔壁的姜承豁被何槿妍裹上厚厚的沙，但他仍一脸享受，完全没有半分痛苦。
    「哇，老兄，你不热吗?」不看还好，这一看，吴朔宇瞬间觉得更热了。
    「不热、不热。」姜承豁灿笑，陶醉其中。
    「你……还好吗?」吴朔宇吞了吞口水，「我说的不是知觉神经，是你的脑袋。」
    「很好、很好。」姜承豁那样子根本像被下了螽。
    「我的天……」周苡纶看傻了眼，「何槿妍每铺一把沙子上去，我的心就这样……揪了一下。」
    「喂，你心疼他啊?」吴朔宇发出抗议。
    「干吗?你吃醋?」周苡纶在心里偷笑。
    「周苡纶你还不加把劲。」何槿妍出声，朝自己的半成品「沙人豁」努了努嘴，「我们说好囉，输的请一杯辛巴克。」
    「看吧，我也是有压力的。」周苡纶无奈的吸了口气，对着吴朔宇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闻言，可怜的两个动弹不得的沙人纷纷提出异议。
    「喂，什么不好赌，赌这个做什么啊?我就说你们女生心机很重……」
    「辛巴克……那我们两个沙人有没有份啊?」
    晒完日光浴，他们分享着一盒大披萨当作午餐，还品嚐了颇有海洋风味的水果果汁。
    饱餐一顿后，周苡纶突然想上厕所。
    「我也想欸。」姜承豁抓抓头，「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周苡纶点点头:「你们两个不去吗?」
    何槿妍把墨镜从头顶上拉了下来，嫣然:「我小睡一下。」
    吴朔宇瞇起眼睛笑着，「我，」他举了举手中的冰淇淋，「吃冰。」
    「喂，记得留给我们。」周苡纶对他张牙舞爪了几下。
    神秘海岸很大，奇岩怪石堆得很高，像一排排整齐的城墙，让周苡纶有种在走迷宫的错觉。
    好不容易找到公厕。如厕完毕，周苡纶走到设于女厕外面的洗手台洗手。
    「欸，周苡纶。」姜承豁一边慢慢踱了过来一边张望四方。
    「干嘛?」
    「我好像……找不到原路欸……」
    「怎么可能!你记忆力太差了啦……」周苡纶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湿漉漉的手，转过身背向洗手台，双脚却像生了根般僵在原地。
    眼前是一排又一排横亙在两人面前的块状岩，切割得整整齐齐，堆砌成一面布满不规则纹理的大墙。
    他们迷路了。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他们面面相覷。唉，谁上个厕所会带着手机在身上啊?
    「没关係啦，我们一定还是会有一点点印象的。」周苡纶重新振作了精神，「是吧?」她的语气怎么听都像在徵求姜承豁一个肯定的答案。
    「嗯，我们试试看吧。」姜承豁抹了抹鼻子，率先迈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们走到一处山洞前。
    在复杂的路之间绕了这么久，周苡纶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不是他们来时曾经经过的地方。
    还没找到回去的方向，周苡纶已经疲惫不堪了。
    「欸，好像快下雨了。」姜承豁望着头顶上方乌云重重的天空，皱了皱眉。
    见周苡纶没回应，他立刻回头审视她的情况。
    周苡纶脸色发白，难看得很。
    「你这样根本走不下去。」姜承豁搀扶着她躲进山洞里。「你别逞强了，先休息一下吧，就当避一避雨。」
    另一边，原本半躺在柔软细沙中舒服的舔着冰淇淋的吴朔宇低头看了看手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奇怪了，他们去个厕所怎么可以去这么久?」
    他稍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两人的半点影子。
    「何槿妍你别睡了。」他开始紧张了，赶忙把睡得正香的何槿妍摇醒:「周苡纶和姜承豁上厕所上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欸。」
    「什么?」何槿妍拔下墨镜，「会不会是……太多人了，他们在排队等厕所?」
    「就算真的是这样，也不可能那么久都没回来啊。」
    他们抚了抚额，丢下墨镜和冰淇淋，起身到处寻找。
    他们一一问过了同学，找遍了刚才曾戏水的海域和沙滩，一大片的汪洋之中，却见不着两人佇立的身影。
    「不如我们到公厕那附近找找看。」何槿妍扯了扯吴朔宇的袖子，大眼中仍燃烧着那分不没的希望。
    「嗯，走吧。」吴朔宇咬紧下唇，试着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山洞里，姜承豁让周苡纶靠在自己的肩上，两人沉沉的睡去。
    外头忽然下起了雨。
    姜承豁动了动身子，安静的看着山洞外直落的滴滴细雨。
    听见雨落之声，周苡纶缓缓睁开了眼。
    她直起身，将头靠向背后的冰冷的石壁。
    「下雨了。」
    「嗯。」
    「姜承豁，我问你喔。」
    「嗯?」姜承豁应了一声。
    周苡纶挤了挤笑容，「为什么你明知何槿妍不可能回应你的喜欢，你还是对她不离不弃?」
    「为什么?」他问自己，接着苦涩的笑了，「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就算她对我没有爱情，但我相信友情、亲情是半分都不会少的。十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周苡纶，你知道吗?一辈子能够遇见一个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係却永远像家人一样守护你的人，不管他是站在爱情的立场还是友情的角度，都难能可贵。」
    周苡纶从没体会过这种感情，也难以想像这世上竟存在着这样伟大的关係。
    「我想，就算哪天我清醒了、想通了、明白了……知道是时候该放下何槿妍了，我也会继续做她的家人和朋友，继续陪着她。」姜承豁篤定的承诺。
    吴朔宇和何槿妍从公厕里颓丧的走了出来。
    不在午餐地也不在公厕里，他们到底可以跑去哪?
    突然，吴朔宇眼睛一亮，拉着何槿妍往石墙与石墙之间的小路鑽去。
    他们在雨中奔跑着，就怕在雨下得更大之前还找不到人。
    「欸，朔宇，过头了!」何槿妍扯了扯他，指向被他们落在后头的山洞。
    山洞中空空如也，下雨的时候有种寂寞的霉味。
    姜承豁说那是泥土的气息，很有生命力的。周苡纶颇不认同的皱了皱鼻子。
    这时，洞外传来鞋子摩擦落叶的声响。
    姜承豁坐直了身体。周苡纶竖起耳，兴奋的拍拍他:「外面有人欸!」
    语落那一刻，吴朔宇领着何槿妍衝了进来。
    周苡纶无法形容当她看见吴朔宇闯进来的那个剎那，她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有多么的想哭。
    「呼，吓死我了……」鼻头一酸，何槿妍的眼泪不争气的直掉。她用力拥住姜承豁，好像不那么用力她就会失去他。
    周苡纶看着看着，慢慢懂了。她看懂了那种亦友亦亲的感情和那样手足无措的害怕。
    「你怎么总是让人这么担心……」听着何槿妍杀伤力全无的责骂，姜承豁只是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没有回嘴也毫无不耐。
    突然，周苡纶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更准确的说，她是被「扯」进去的。
    她趴在那个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听见了男孩紊乱的心跳。
    「幸好，」话音顿了一下，吴朔宇喘了口气，「幸好你没事。」
    没有半句斥责，只有一句「幸好你没事」。
    周苡纶感觉眼眶热热的，颊边微湿。
    「你怎么……怎么不骂我?」她颤抖的声音将隐藏许久的恐惧表露无遗，「我刚才乱走，结果就迷路了……我好怕……怕你找不到我、怕我被你忘记了……」
    她语无伦次，止不住的哭。
    他又将她搂紧了些，在她发间低喃:「我是谁?我是吴朔宇欸，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将脸贴在女孩的瀏海上轻轻摩擦着，「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不管她在哪里，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这是一句多美好的诺言，能让她从十年前相信到现在。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也仍相信着，坚信不移。
    雨停了，何槿妍也哭累了。
    姜承豁背起睡着了的何槿妍回到游览车上顺便和班导报平安，而吴朔宇和周苡纶则选择留下来再待一会儿。
    「周苡纶，抓紧我。」吴朔宇回头，朝她伸出手。
    周苡纶愣了愣，吴朔宇见状，笑了一下，直接牵起她。
    当掌心相撞、十指相扣之时，两个少年的心都微微的盪了一下。
    暖暖的，也甜甜的。
    他们循着从山洞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前进，终于找到了山洞的出口。
    「哇……」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周苡纶的脸上绽出了一簇笑容。
    冬天的风吹起了男孩女孩的制服衣角，一片无人的湛蓝在他们眼前顺势展开，沙滩被阳光晒得很暖，浪轻打在岸边，静謐而温柔，像一场梦。
    「这里是神秘海岸最神祕的地方。」吴朔宇解说着。
    身旁的女孩静静的站着，脸上掛着那个让他每日每夜魂牵梦縈的笑，阳光一照，她白净分明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美得像是这幅画的主角。
    他笑笑，情不自禁伸手将女孩的发勾到她白皙的耳后。
    感受到男孩的碰触，周苡纶的耳根瞬间一热，羞得发烫。
    曖昧迷迷糊糊的流窜在空气对流之中，两个少年只能模模糊糊的相爱着。
    「带你去看个东西。」吴朔宇再次牵起周苡纶的手，踩着海岸线散步。
    海水和沙覆盖着他们的脚，他们在沙滩上留下的一长串的脚印不过一会儿就都被浪花冲走了。
    不久，两颗矗立在海洋中央的形状怪异的石头映入少年眼帘，少年同时惊呼。
    「这是什么?」周苡纶偏头问吴朔宇。
    吴朔宇笑:「这是『烛台双屿』。」海洋浩瀚，双屿相依，看上去颇有一种悲悽的感觉。「它又名『夫妻石』，这个名字源自于一段凄美的传说。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神秘海岸住着一名渔夫和他的妻子，这名渔夫需要长年频繁的出港捕鱼，有一次离家跑船甚至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大家都觉得渔夫应该死了，但渔夫的妻子并不这么想，她始终相信她的丈夫一定还活着，而且有一天她一定等得到他回家。渔夫的妻子每天昼夜不分的守在岸边等待，最后等着等着就化成了一颗石头。有一天，那名渔夫真的回来了，当他发现爱妻已经化为一颗石头的时候，他在那颗石头旁没日没夜的哭，结果哭着哭着自己也变成了一颗石头，就立在妻子那一颗的旁边。」
    故事说完了，男孩和女孩对视了一眼。
    「好沉重的故事。」周苡纶低下头，抿了抿唇。
    「你不喜欢吗?」吴朔宇侧头问她。
    她摇摇头:「我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应该要一起幸福才对，可是他们听起来总是相隔千里，根本无法一起幸福。」
    「可是我觉得这个结局蛮好的欸。」他认真的凝视着海面，「不管距离多远，只要彼此深爱，终有幸福的一天，而且是一起幸福。夫妻石传说的结局不也这样吗?相依相守，只不过都成了石头而已，但我深信他们一定还相爱着。」
    她歪歪头，好奇:「为什么?」
    「如果不爱了，渔夫就不会回来，妻子也不会继续等下去。」
    嗯，有道理。周苡纶在心里讚扬着。
    「周苡纶，如果你是渔夫的妻子，你会坚守港口等渔夫回家吗?」
    周苡纶瞥了他一眼，「问这个干嘛?」
    「如果你是渔夫的妻子，或者哪天你遇到了类似渔夫妻子遇到的这种情况，你一定要继续等下去，因为……如果我是渔夫，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如果他是渔夫，她是渔夫的妻子……她是他的妻子?谁、谁要当他的妻子啊!咦?这算……求婚吗?
    周苡纶的小剧场演得正热烈，就被吴朔宇再次拋来的问题打断了。「周苡纶，你刚才真的在等我去找你吗?」
    唉，他今天神经接错条了是不是?为什么总爱问那么……难回答的问题啊?
    「呃……我、我……」这气氛到底是怎么搞的啊?曖曖昧昧的……她真的受不了了啦!在情势所逼之下，周苡纶使出她有史以来用过最老套也最愚蠢的一招—拔腿就跑!逃多远算多远!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周苡纶!」吴朔宇大叫，追了上去:「跑给田径队的追，你真够大胆的!」
    午后冬阳下，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追逐着，影子被拉得细长，轻轻交叠在一起。
    听见吴朔宇在身后边追边喊，周苡纶心里乐得很。
    她始终不敢告诉他，待在山洞那段漫长又难熬的时间里，她是如何的盼着他的到来，又是如何的默念着他的名字。
    结果，游览车车窗外经过的北海岸风光周苡纶半眼都没看到。
    去程的路上没心情看；回程的路上她从上车一路睡到下车。不只她，吴朔宇、姜承豁、何槿妍也全都睡死了。
    结业班游就这样落幕了，也正意味着这个学期即将结束。
    回过头来看，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半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想着想着，周苡纶很是感慨。
    这个学期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周苡纶背起书包正要和吴朔宇一起放学去找凌风和奶奶，不料吴朔宇丢下家里有事四个字就拒绝了她。
    周苡纶没有多想，照常跟凌风和奶奶聊得很愉快。
    这天晚上，宋晴在书房里练习英文。
    她很听话的照着上次和洪昱凯一起讨论出来的方法，听一句影片台词便跟着复诵一遍，并且全程用手机录音。
    不料，影片才播到一半，宋晴却突然想上厕所。
    好巧不巧，管家阿姨正在打扫厕所，她忍了几分鐘，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直奔楼上舅舅家借厕所。
    她看准了舅舅书房隔壁的卫浴间没人，将手机随手放在舅舅书房门口的小桌子上，立马衝进隔壁舒舒服服的上厕所。
    一走出卫浴间，宋晴正好碰见吴朔宇。
    「嗨，吴朔宇。」宋晴率先打了声招呼。
    「喔，你怎么在这啊?」吴朔宇略为分神了一下，但很快的又恢復正常。
    宋晴不以为意的顺手拿起刚才放在桌上的手机，吐舌笑道:「我来借厕所啦。」
    星期天一早，周苡纶一醒来，忽然踢到一个东西……
    定睛一看，她才发现，噢不，是一个人。
    「欸，戴曼云!你可不可以别这样吓人啊?」她拍打她露出被单外的腿。
    戴曼云哀呼了一声，「姐姐，我昨天大个半夜才睡觉，因为在学校做小组报告……所以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啦!我、要、继、续、睡。」
    「那你干嘛跟我挤一个枕头?你自己的枕头那么大!」
    见戴曼云继续梦她的周公就是不肯起床，周苡纶思索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记妙招。「小云，我要把旧手机的资料转进新手机里囉。」语罢，周苡纶一溜烟溜下床，从抽屉抽出新手机，作势要穿上拖鞋溜走。
    「新……欸欸欸!姐姐!等我!我要看新手机啦……」
    呵，果然就是这招有效。
    周苡纶坐上书桌前的椅子，检查着旧手机的资料。
    戴曼云坐在床上，还连连打着呵欠。
    无奈的摇摇头，她瞥见手机里有条未读讯息，点开，发现是何槿妍传来的。
    何槿妍?她又有什么事要来拜託她了吗?
    何槿妍:我要出国了。噢不对，其实应该说，我们要出国了。我们，我和朔宇。明天凌晨的飞机，学校那边已经办理自学了。本来不打算提前告诉你的，毕竟，你提前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没有任何挽回这件事的能力，也没有任何挽留朔宇的资格。周苡纶，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如果我们没有喜欢上同一个人，我们应该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因为《三国志》里面提到「志同道合」嘛，我们兴致相投，都喜欢朔宇。好啦，说实话，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好到我曾经一度想放弃朔宇来成全你们，但你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因为，你败给了你的致命伤。我给过你两次机会，第一次是和朔宇告白后，那时候我本来打算退回朋友的领域，但你的犹豫让我觉得自己不必再忍下去；第二次是姜承豁生日那天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记得我那天跟你说的话吗?我说我讨厌不懂把握的人，而你，从来不知道「及时」、「当下」的意义和重要，你始终没有鼓起勇气去抓紧那个可能一闪即逝的幸福，那个别人伸长脖子争得死去活来也不见得抢得到、而你要得到它根本就是反掌折枝的爱情……周苡纶，你现在知道把一隻兔子和一隻老虎逼到河边的差别在哪里了吗?我是老虎，不是兔子。照理来说，应该给你第三次机会才对，但我何槿妍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这样跟你耗下去了，所以那个凭空消失的第三次机会就用这封讯息来代替吧。周苡纶，你并没有输给我，你输给了你的不勇敢。
    耳边直是嗡嗡作响，还有……何槿妍的那段话。
    原来那次眼皮跳动就是在暗示她这个不好的兆头，那天刚好是她将新手机拿出来和戴曼云炫耀的那天。
    心，感觉像是破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洞，彷彿风吹进了洞口、雨灌满了心窝，一股酸涩从鼻头蔓延开来，眼眶含着泪水，却始终落不下来。
    戴曼云不知从何时已清醒，靠在床头观察周苡纶的表情。「姐姐，你突然之间脸色大变，是怎么啦?」
    因为，他要走了……
    「没有，我只是突然发现……我手机里的自拍照都不见了!」
    没有做多馀的解释，周苡纶把两支手机丢给戴曼云，「帮我直接把sim卡装进新手机里，我去上个厕所。」
    要离开房门之际，她听见戴曼云在背后问:「姐姐，我忘了提醒你，换手机以后，之前的line的聊天纪录都会不见喔!怎么办?有没有重要的?这样还要换吗?」
    没什么，只有一些和他的聊天纪录，都是随便聊的话题，还有那封何槿妍传来的告别信，通知她他要离开的消息。
    周苡纶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关係!」说完，她夺门而出。
    其实，他对她来说的每件事，都很重要……
    她躲进厕所，剎那，眼泪夺眶而出，情绪瞬间崩盘。
    周苡纶总以为抬起头偽装一个微笑，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
    每每仰头望着天蓝，许久之后才发现泪痕已流到了发梢。
    她总是故作坚强，其实比谁都还要脆弱。
    擦乾眼泪，回到房间，接过戴曼云递来的新的手机，周苡纶不知道自己的魂沉着沉着沉到了哪里。
    她大哭了一场。
    发生这件事，本来最难受的应该是她，但好像并非如此。
    「啊—」宋晴表情扭曲，疯狂拍打周苡纶的大腿:「很痛啦!」
    周苡纶没搭理她，只是继续边哭边捏着她的手。
    「洪、洪昱凯!你去帮我找个枕头或娃娃来，快点快点，我需要替身!」宋晴向洪昱凯搬救兵。
    可洪昱凯也没有好命到哪里去……「喂，你刚才没听到周少奶奶叫我帮她泡咖啡、煮泡麵、烤蛋糕……」
    「行了行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去做周少奶奶吩咐你的事吧。」宋晴挥了挥手，长腿一伸将躺在地板上的抱枕从散落一地的杂物堆中勾了起来。「乖，你捏这个，这个比我的手更好捏、更紓压喔!」她将抱枕塞进周苡纶那隻毫无理智的手中。
    周苡纶就这样几近崩溃的哭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在洪昱凯将摆满了她指定的食物的桌子推到她面前的时候稍稍缓和了激动的心情。
    「他为什么要出国?」周苡纶万分艰难的问出了这个在心里憋了许久的问题。
    宋晴百般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其实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在这几个小时内才得知的。我爸觉得商场太复杂，他不想让我搅和进去，常常对我封锁消息。」
    「我想，你爸也是为你好才会这么做的。」洪昱凯难得正经了起来，「就像我啊，我也搞不懂他们大人的世界的游戏规则，也许它本来就不适合我。换个角度想，周苡纶，难道你清楚他们的世界运作的规则吗?」
    「嗯，既然你对规则没有通盘的了解，那就不要自己胡思乱想了啦。也许，吴朔宇出国这件事跟商业利益、公司生意有关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也无法干涉太多啊。」宋晴也加入分析。
    周苡纶低下头，不发一语。
    她虽不了解这些商场上的分分合合和复杂的内幕，但她多少能猜到，吴朔宇出国这件事一定和何槿妍脱不了关係。
    「欸，苡纶，你振作一点啦。」宋晴摇摇她的肩膀，「不只我和洪昱凯，小云也很担心你啊。她因为要去图书馆准备报告不能陪你，还特地打电话叫我和洪昱凯来帮她代班欸。」
    洪昱凯在一旁点头附和:「吴朔宇走了，可是我们还在啊。」
    听了这句话，宋晴差点把刚入口的奶茶喷了出来:「你什么时候会讲这么感性的话啦?」
    「嗯，怎么说呢……」洪昱凯颇有气势的摸了摸鼻子，「其实我洪昱凯的本性就是如此，就是……文青、绅士、优雅……」
    「噗!」周苡纶和宋晴同时将奶茶喷了出来。
    「欸，周苡纶，你终于笑了。」洪昱凯重新掛上了最适合他的淘气笑容。
    「苡纶你看，身为你的朋友，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们都会尽全力的逗你笑、陪你走过去，所以你也不要让我们这么担心你了好吗?」宋晴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两个好朋友，又想起了表妹和爸妈，周苡纶乖乖的擤完鼻涕、擦乾眼泪，「好啦，我会好好沉淀自己的心情，谢谢你们。」
    「这样就对了嘛!」洪昱凯开心的端了一盘蛋糕给她，「周少奶奶，请慢用。」
    「什么周少奶奶，听起来好老喔。」周苡纶噘嘴嘖了一声。
    宋晴则在一旁挥动着高举的右手，「喂，那宋少奶奶怎么没有蛋糕?」
    「那、那洪小少爷呢?」
    「哪是小少爷，是洪老爷啦!」
    答应他们要好好整理心情，周苡纶却整理得力不从心。
    她很努力的试着去接受吴朔宇将要离开的事实，却总在每个冷风呼啸而过的夜里盼这只是场梦，梦醒了他就不会走了。
    星期天那一晚，数羊、算数学、伏地挺身、仰卧起坐……任何她想得到的办法她都试过了，可她就是怎么翻怎么滚都睡不着。
    她有些气馁，有些颓丧，也有些恨自己……恨自己至始至终都放不下他。
    她浑浑噩噩的等到了天亮，发了整个晚上的呆，意识却始终清晰着。
    当她设定的六点的闹鐘响彻房间，她颓然的将头埋进枕中。
    六点了，凌晨也过了吧……他走了吗?
    什么时候走的?搭的是哪班飞机?现在在干嘛?怎么连一声再见……都没说?
    周苡纶闷在被子里哭得悽惨，任由泪水浸湿她的枕头。
    在迟到鐘声响起的前一秒，周苡纶心不在焉的撞进教室，跌进自己的座位里。
    「周苡纶。」
    她、她怎么会在这?

 Chapter 8

    周苡纶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她的大眼一眨一眨的，猛然转过头，看见了双手抱胸站在她桌旁的何槿妍。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何槿妍仰头哈了一声，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也觉得好笑。「那当然是因为我没有搭上飞机、我没有出国啊。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出国?因为朔宇就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去。」何槿妍说得哽咽，隐忍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好像转着转着就要落了下来。「周苡纶，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很得意吧?但是我要告诉你，你错了。你知道吗?吴爸说，只要朔宇跟我一起去美国，他会让他就读全美最棒的体育学校，让他可以尽情的跑步、尽情的追梦。这听起来很美好，对吧?但这一切却全毁在了你的手中，周苡纶。我让吴爸知道了你的存在，想当然耳，吴爸对你很不满意。第一，你和吴爸的理念背道而驰，你鼓励朔宇跑步，吴爸希望朔宇全神贯注的继承家业；第二，我爸的公司一直都是吴爸很想合作的对象，虽然近几年已经啟动了一些合作案，但为了避免合作关係突然终止，吴爸仍旧小心翼翼的不敢出什么差错，这些所谓的差错，理所当然的包含了我这个何家的掌上明珠。他不能让我不开心，否则万一……我跟我爸打小报告怎么办?所以只要是我要求的事，吴爸是不敢说不要的；第三，你并没有一个像我这样雄厚的家世背景，你和朔宇甚至连门当户都不对，你说，吴爸有可能哪一天去找你爸谈合作吗?」
    「何槿妍，你怎么可以这样?站在高处打压我们这些没有你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你很骄傲吗?用这样残酷不仁的手段夺取别人的爱情、争抢别人的幸福，你就问心无愧吗?吴朔宇到美国去，就算他可以练跑，但你自己摸着良心讲，你觉得他会快乐吗?」周苡纶眼眶含泪，心无声的碎成了两半。
    何槿妍喷笑，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所以你觉得，朔宇待在台湾然后答应吴爸他从此不再跑步，他就快乐了?周苡纶，曾经口口声声说要支持朔宇的梦想的人，如今竟然亲手毁掉了他的梦想，多可笑啊。还有，周苡纶，我在给你的讯息里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你错失了很多次我给你的机会，既然如此，现在我要出击了，就算我的手段再狠毒，你也没有说半句话的资格。」
    泪水直流，周苡纶再也说不出话。
    汪汪泪眼不经意一瞥，周苡纶几乎是用跳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火速奔向教室门口。
    她看着吴朔宇，眼泪不断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用力克制自己颤抖不止的声音。
    吴朔宇脸上的表情毫无异样，静如止水:「你不希望我在这啊?」
    「你不是应该要去搭飞机……噢不对，是已经在飞机上了吗?然后你就、就可以在美国好好的跑步，就可以去完成你的梦想……」周苡纶泣不成声，「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样……不是很好吗?
    手腕被用力的扯了起来，周苡纶看着吴朔宇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看了许久，默不作声。「什么叫好好的跑步……你觉得没有你在，我能多好的跑步?我又能多好的生活着?」过了半晌，他说。
    如果没有她在……
    那如果她没有他在呢?
    「吴朔宇，我也不想这样，真的真的不想……」周苡纶花了很大一把力气把再度逼近眼眶的泪吞了回去，「但是，我们……」她说不下去了。
    他们没办法在一起，他们别无选择。
    「我们怎么样?我们做错了什么?」吴朔宇不解，「你是不是又要叫我跟何槿妍一起去美国、叫我喜欢她、叫我去没有你的地方追我的梦想?」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
    「可是怎么办呢?我喜欢你，周苡纶，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世界很静，好像连地球自转都暂停了。
    雨丝飘落，微风拂面而过，轻轻的扬起了女孩的一头长发。两个少年彷若与世隔绝一般，佇立在微雨不断飘入的走廊上，深深凝望，脉脉含情，让整个画面多了点寂寞的成分。
    他喜欢她?周苡纶笑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其实她也……
    但是他的梦想怎么办?
    「周苡纶，我听你的，给你决定。」他说，掛上了那个总能照亮她的宇宙的笑容。「你是要我留，还是要我走?」
    她，不可以那么自私。「你走吧。」周苡纶抹了抹眼泪，「因为我不……喜欢你。」
    喜欢你。我喜欢你，吴朔宇。
    这句话，周苡纶只敢偷偷的在心里说。
    吴朔宇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除了那双原本像阳光一般暖和的眼眸逐渐冷却，最后变得冰寒。
    他松开了紧握她手腕的手，手指向下滑到了周苡纶的指尖，接着毫不留恋的移开，大步转身离去。
    望着他坚毅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周苡纶别开眼，往反方向穿越围观的人群加速离开现场。
    到保健室躺了整整一节课，周苡纶这才慢慢踱回教室。
    接近十八班教室的时候，她在走廊上停了下来。
    她站的那个地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和吴朔宇坐在隔壁的那两个位子。
    吴朔宇的那个座位是空的。她怔了许久，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滑落。
    走进教室，姜承豁动作自然的拉开吴朔宇的椅子坐了下来。
    周苡纶笑，「喂，你干嘛乱坐人家的位子啊……这样等一下吴朔宇回来，他要坐哪里?」
    「他不会回来啊。」姜承豁抱着一本小说，淡淡瞟了她一眼，耸肩道。
    「谁说的?」周苡纶吸了吸气，咬牙克制不受控的眼泪，「他会回来的……他那么喜欢我，他不会真的就这样走掉的。我都还没有好好的跟他说再见欸，也还没有告诉他，我喜欢他……」
    啪!姜承豁拍桌，站起身来，「来不及了!周苡纶，既然你现在这么懊悔，那你刚才怎么不说?」他指了指吴朔宇和何槿妍空荡荡的座位，「你自己看清楚吧，他们都走了。」
    都走了。
    她的幸福、她的爱情，还有他。
    行尸走肉过了一天，宋晴和洪昱凯在放学的时候来找她。
    周苡纶拼凑了一个破碎的笑容。「嗨，你们怎么来了?」
    「宋晴……想给你看个东西。」洪昱凯支吾其词许久，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宋晴抿唇晃了晃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星期五晚上，我在房里练习英文，边练边录音。结果练到一半，我突然想上厕所，又刚好管家阿姨正在扫厕所，所以我就去吴朔宇家借用一下。我随手把手机放在吴朔宇他爸书房门口的桌子上，结果今天早上放录音档给洪昱凯听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这些。」宋晴用食指点下了手机萤幕上的播放键。
    吴爸:行李整理得差不多了吧?
    吴朔宇:爸，我不去。
    吴爸:喔，为什么?你去美国，爸会安排你唸那里最好的体育学校，每天都让你跑步，这样不好吗?
    吴朔宇:爸，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才能跑步?为什么我跑步需要经过爸的同意?为什么我追我自己的梦想都需要爸帮我打理、认可?
    吴爸:朔宇啊，你怎么还是这么的不成熟呢?槿妍是何董的宝贝女儿，你觉得爸有那个能耐可以得罪她吗?今天她要你和她一起去美国唸书，你就乖乖的去；她要你和她结婚，你就乖乖的结；她要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的做什么……
    吴朔宇:爸!何槿妍是何爸的宝贝女儿，那我是不是你的儿子啊?我是玩偶吗?还要这样配合你们大人编出的可笑的剧本演戏!
    吴爸:女生十五岁可以订婚，男生要等到十七岁才可以。等到你十七岁生日过完，你就和槿妍订婚吧。
    吴朔宇:爸!我不要!
    吴爸:你这么反抗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那个女孩吗?周苡纶?
    吴朔宇:爸是怎么知道的?
    吴爸:听槿妍说的。朔宇啊，这个女孩带着你追梦跟爸送你去美国练跑有什么不一样?你打死也不肯出国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吴朔宇:因为我喜欢她，我想待在她的身边!
    吴爸:朔宇!我已经说了，槿妍要当吴家的媳妇你就必须娶她!那个女孩和你是不可能的了。难道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槿妍要你和她一起去美国的用意吗?因为她不要你和那个女孩成天腻在一起，她要你们见不了面，要你们忘了彼此。
    吴朔宇:爸，你们真的好残忍。
    吴爸:残忍?真正残忍的是命运，不是我们。
    吴朔宇:不管爸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
    吴爸:喔，是吗?那如果我说，你不去美国，只要我吴陆还活着，你就别想跑步!这样，你去不去?
    吴朔宇:不去!
    当手机里传来重重的甩门声，周苡纶早已泪流满面。
    宋晴按下暂停键，收起手机。「苡纶，你没事吧?」
    「欸，你的脸色好难看喔……」洪昱凯机警的赶紧扶好脸色惨白的她。
    周苡纶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风吹进来，她觉得好冷，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宋晴和洪昱凯赶忙把她送回家，将她安置在床上并且交代完戴曼云才离开。
    见周苡纶仍然心神不寧的盯着天花板不愿睡去，戴曼云拍拍周苡纶的手，出言安抚，「姐姐，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和舅舅、舅妈报备过了，而且宋晴刚才也承诺我，只要吴朔宇一出发去机场，她就会打电话给我。」
    听到这句话，周苡纶才终于安心的闭上眼。
    一双黑色的球鞋停在周家的大门前。
    球鞋的主人蹲下身子放了两样东西在门口，接着起身就这样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少爷，该走了。」
    听见后头的人这么一喊，他才不捨的离去。
    接完宋晴打来的电话，戴曼云立刻将周苡纶叫醒。
    周苡纶一整天下来都未进食，她感觉自己已经虚弱的走不动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想要见到他，才能勉强撑起身体走下床。
    「宋晴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所以我们得快一点才有可能赶得上。」戴曼云一面说着，一面观察周苡纶的脸色，「姐姐你还好吧?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
    「没事，我很好。」周苡纶摆摆手，鞋子才套进去一半就跳着脚夺门而出。
    她踢到了门边的东西，险些跌倒。
    低头一看，两行泪就直接滑了下来。
    戴曼云叫了一辆计程车，和周苡纶一起坐了进去。
    「司机，麻烦……」周苡纶听着戴曼云向司机报出地址，她的眼泪滴滴晕染着手中紧抱着的东西。
    这是吴朔宇留给她的东西—飞飞和一封信。
    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车，终于抵达机场。
    周苡纶跳下车，直奔出境大厅。
    机场挑高的天花板、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喧嚣的人群……种种都让周苡纶瞬间觉得自己好渺小，好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逃不出去，却也找不着那个心心念念刻在心上面的人。
    她像一隻无头苍蝇，在出境大厅左转右绕，然后……她看见了何槿妍，在过海关的队伍中。
    视线拉到何槿妍后面的那个人身上，她屏息凝望，他也恰好转过头来。
    他被向前推了一把，左右护卫将他送进海关。
    「吴朔宇!」喊完了这个名字，周苡纶再没多馀力气说出任何话语，包括她喜欢他、包括不要他走……
    「放我出去!我说放、我、出、去!」吴朔宇奋力抵抗护卫对他的包围。
    可护卫只是一左一右的将他攉得更紧。
    此时，吴朔宇放弃挣扎，任护卫摆布。
    他只是安静望着那个拥有他一辈子都不想忘记的笑容的女孩，他想用这一眼的深情代替他未来无法伴在女孩左右的四季。
    儘管他深知，这是怎么样也抵不掉的。
    周苡纶紧捏着自己的大腿，她试图找出一个比心痛更痛的痛来掩盖这种椎心的刺骨。
    望向男孩的那个瞬间，她的眼泪已滑到了下巴，摇摇欲坠。
    他们目光相交，炽烈而情深。
    也许在那一刻，他们凝结了永恆。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被她骂「散漫成性、轻浮随便，又冷血又无情」之后，还会因为怕她忘记而不继前嫌的帮她买童军绳。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骂完她「冷、跩、霸」之后，还自顾自的哈哈大笑。
    从来没有一个人，三天两头就要跟她斗一次嘴，还将之视为生活中的乐趣，乐此不疲。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知道她喜欢写小说之后，大力鼓吹她去出书，并如此支持着她的梦想，告诉她他相信她。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她提着沉甸甸的饮料出现的时候，第一时间走过来帮她接过去。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和她一起陪凌风和奶奶度过好几个愉快的下午。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信誓旦旦的说就算用尽所能也要把她抢到身边，不管多远、不管多难。
    从来没有一个人，带她到顶楼散心，并向她诉说自己从未对他人开过口的秘密。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她楼梯踩空的瞬间用强而有力的双臂稳稳的接住她。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打雷的时候轻摀住她的耳朵，无比温柔。
    从来没有一个人，叫她提早到校陪他练跑，还要帮他递水递毛巾和计时。
    从来没有一个人，为了叫醒她，跟她玩自拍还嫌她胖。噢，当然也说她很可爱。
    从来没有一个人，碎唸她在捷运上总是差点跌倒，还对她说抱着他就不会站不稳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说她跟别人不一样，说她贴心、单纯、善解人意，还怕她被欺负，怕她受伤。
    从来没有一个人，为了保留她辛苦做的海报，自愿加入做海报的行列，儘管美劳不是他的拿手项目或兴趣，而且每天放学都要留到很晚。
    从来没有一个人，光是一条讯息就可以一扫她的坏心情、重振她生命力。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想她想到跑来她家楼下，在一个枫红的夜里。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跑步失意的那个晚上，和她一起看星星。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餐厅阳台上勾起她的小指，成为往后每个夜里她的银河系中最闪亮的星。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为他吃醋然后暴饮暴食，连体重都不顾不管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在迷路的时候，只要默唸他的名字就不会害怕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允诺她「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怕她再次走丢，牵起她的手说「周苡纶，抓紧我」。
    从来没有一个人，曾经让她恨之入骨，如今让她念念不忘。
    可是现在，那个人要走了。
    以后再没有谁，在被她骂「散漫成性、轻浮随便，又冷血又无情」之后，还会因为怕她忘记而不继前嫌的帮她买童军绳。
    以后再没有谁，会在骂完她「冷、跩、霸」之后，还自顾自的哈哈大笑。
    以后再没有谁，三天两头就要跟她斗一次嘴，还将之视为生活中的乐趣，乐此不疲。
    以后再没有谁，会在知道她喜欢写小说之后，大力鼓吹她去出书，并如此支持着她的梦想，告诉她他相信她。
    以后再没有谁，会在她提着沉甸甸的饮料出现的时候，第一时间走过来帮她接过去。
    以后再没有谁，会和她一起陪凌风和奶奶度过好几个愉快的下午。
    以后再没有谁，能信誓旦旦的说就算用尽所能也要把她抢到身边，不管多远、不管多难。
    以后再没有谁，会带她到顶楼散心，并向她诉说自己从未对他人开过口的秘密。
    以后再没有谁，会在她楼梯踩空的瞬间用强而有力的双臂稳稳的接住她。
    以后再没有谁，会在打雷的时候轻摀住她的耳朵，无比温柔。
    以后再没有谁，会叫她提早到校陪他练跑，还要帮他递水递毛巾和计时。
    以后再没有谁，会为了叫醒她，跟她玩自拍还嫌她胖。噢，当然也说她很可爱。
    以后再没有谁，会碎唸她在捷运上总是差点跌倒，还对她说抱着他就不会站不稳了。
    以后再没有谁，会说她跟别人不一样，说她贴心、单纯、善解人意，还怕她被欺负，怕她受伤。
    以后再没有谁，会为了保留她辛苦做的海报，自愿加入做海报的行列，儘管美劳不是他的拿手项目或兴趣，而且每天放学都要留到很晚。
    以后再没有谁，光是一条讯息就可以一扫她的坏心情、重振她生命力。
    以后再没有谁，可以想她想到跑来她家楼下，在一个枫红的夜里。
    以后再没有谁，会在他跑步失意的那个晚上，和她一起看星星。
    以后再没有谁，会在餐厅阳台上勾起她的小指，成为往后每个夜里她的银河系中最闪亮的星。
    以后再没有谁，会让她为他吃醋然后暴饮暴食，连体重都不顾不管了。
    以后再没有谁，会让她在迷路的时候，只要默唸他的名字就不会害怕了。
    以后再没有谁，会允诺她「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以后再没有谁，会怕她再次走丢而牵起她的手说「周苡纶，抓紧我」。
    以后再没有谁，曾经让她恨之入骨，如今让她念念不忘。
    当悬在下巴上的泪滴在光滑的地板上的时候，吴朔宇被护卫拖进海关，彻彻底底的消失在她的眼前。
    周苡纶双脚一软，跌在地上，放声大哭。
    姜承豁赶到机场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周苡纶嚎啕大哭的身影。
    留下戴曼云来看顾周苡纶，宋晴领着姜承豁到一处僻静角落说话。
    「我来晚了?」姜承豁有些伤感。
    宋晴点点头，拍拍他:「不过何槿妍和吴朔宇都有留祝福给你，他们祝你身体健康、幸福快乐、好好保重。」
    姜承豁勾勾唇，浅笑:「唉，可是我都还没有好好把我的祝福给他们呢，也没有说到再见。」
    「我想，他们应该都收到你的祝福了。」宋晴安慰他。
    「但愿如此。不过……」姜承豁压低声音，面带忧容，「周苡纶的情况怎么样啊?」
    说到这个，宋晴脸上的微笑顿时一哄而散。「她沦陷太深了，现在只有她自己可以帮她走出来，我们旁人说再多、做再多都只是辅助。」
    「一个这么乐天、爱笑的女孩突然整日以泪洗面，想必是真的伤透了心吧。」姜承豁有感而发。
    这个时候，戴曼云正好朝他们走来。「我舅舅和舅妈已经把姐姐接到车上了，他们在外面等我。」
    「你们要走啦?」宋晴拉拉她的手，「帮我叫苡纶好好休息，大家都很担心她。然后今天辛苦你了，陪着苡纶跑上跑下、进进出出的。」
    「小事一桩。」戴曼云不以为意的摇摇头。「对了，宋晴，姐姐想拜託你明天把吴朔宇的一本空白国文作业本带去学校给她，我也不知道她拿那个要做什么。」
    「周苡纶的那颗脑袋不一般啊。」姜承豁笑。
    「没关係，我知道了。」宋晴比了个「ok」的手势。
    在从机场坐车回家的路上，周苡纶止不住的哭着打开吴朔宇留给自己的信。
    又胖又可爱的周苡纶，你现在在干嘛呢?
    也许现在，我在飞机上；也许现在，我在美国我爸的老朋友家；也许现在，我在体育学校练跑……
    但不管我在做什么，我一定都在想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的心情真的很难形容……总之，很难熬就是了。
    我由衷希望你可以为我加油，也希望我可以早一点回去找你。
    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练跑吧。
    你一定长得比这些美国的老教练好看。
    在这封信的最后，我想说的是—别哭，也别忘记我。
    我一直尽量不要写得太感伤，希望这封信不会让你哭。
    记得你说支持我的梦想时的那个笑容吗?
    那样笑着，就对了。
    吴朔宇
    周苡纶抚过那行名字。
    对不起了，吴朔宇。我忍不住。
    她一手抱着飞飞一手捏着那封信，大哭不止。
    姜承豁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子的周苡纶。
    早自习考的考卷忘了写最后一大题、游泳课没戴泳帽就跳进水中、一整节国文课桌上放的都是数学课本、中午到蒸饭箱拿便当……
    「欸，你拿错便当了。」姜承豁拎着周苡纶的便当盒，要换回自己的。
    「喔……噢，抱歉。」周苡纶动了动嘴角，拿着自己的便当盒踱回座位上。
    姜承豁叹了叹气，抱着便当跟了过去。这一次，他很贴心的拉了一张讲台旁的空椅子，而不是直接坐在吴朔宇的位子上，怕触碰到周苡纶那块不知何时才会癒合的伤口。
    「周苡纶。」
    无人回应。
    「周苡纶?」
    一片安静。
    「周苡纶!」
    周苡纶握在手中的筷子掉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啊?」
    姜承豁百般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刚才叫你三次了，你都不理我。」
    「对不起。」周苡纶敲了敲自己的头，又继续低头吃饭。
    她现在跟他讲的话怎么都是抱歉和对不起啊?
    为什么看这个女孩脆弱的样子，他会如此的心疼呢?
    姜承豁甩甩头，面露忧色:「欸，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復正常啊?」
    周苡纶停下佯装忙碌的筷子，沉默了。
    她其实一口都吃不下，但只要一间下来，她就会忍不住瞟向左边的空座位。
    「姜承豁，何槿妍也出国了不是吗?」周苡纶抬起眼看着他，「你为什么都不会……」
    姜承豁倾身，轻笑:「我为什么不会伤心欲绝?你想问的是这个吧?其实，何槿妍在拒绝我的告白之后，就跟我提过出国的事了。我后来几次想告诉你，可是都被吴朔宇打断了。我想，吴朔宇大概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吧，他应该是觉得自己有办法平息、取消这个他爸爸的决定。」
    周苡纶终于想通那个奇怪的打雷事件了，原来是不想让她听到他们的对话。
    姜承豁顿了顿，「而且，我现在对何槿妍的情愫已经少了爱情这一项了。但你记得我在山洞里说过的话吧?」
    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就算她对我没有爱情，但我相信友情、亲情是半分都不会少的。十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周苡纶，你知道吗?一辈子能够遇见一个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係却永远像家人一样守护你的人，不管他是站在爱情的立场还是友情的角度，都难能可贵。
    我想，就算哪天我清醒了、想通了、明白了……知道是时候该放下何槿妍了，我也会继续做她的家人和朋友，继续陪着她。
    周苡纶记得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见证到这么伟大的情分。
    「所以，我现在是以朋友和家人的身分来守护她的，这么一来，她的离开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习惯与否的问题，跟你的行尸走肉不一样。」姜承豁滔滔不绝，试着开导周苡纶，「打个比方，你是个右撇子，今天叫你改用左手拿筷子吃饭，你会握得很不顺手，但你仍分辨得出来你现在吃的是排骨还是炒饭，而你久而久之就会习惯了这样的握法，这就是『习惯』；相反的，你仍然用右手拿筷子吃饭，但当你吃完整个便当，你还是不知道刚才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是荷包蛋还是豆腐，这就是『行尸走肉』。我是前者，而你是后者。」
    周苡纶看着他一边在便当上指指点点一边口沫横飞的讲解着，着实有些愧疚。「对不起啦，我就是……还没调适好。」
    姜承豁重展笑容:「知道要跟我说对不起，就不要继续堕落下去。」
    「好啦，知道了。」周苡纶回以一笑。
    她现在唯一想到的可以暂时忽略吴朔宇出国这件事的方法，就是当作吴朔宇请假。
    他今天感冒了，请病假。
    那明天呢?明天还可以用什么理由请什么假?
    用什么来解释他不在了?

 Chapter 9

    一到放学时间，周苡纶就见洪昱凯和宋晴站在十八班教室外等她。
    「喏，你要的国文作业本。」宋晴递给她一本国文作业本。看到封面上专属于他的字跡写下的他的名字，周苡纶心中最冰冷的那一块瞬间融化。
    「全空白的喔。」洪昱凯补充。
    周苡纶脱口而出，自然而然:「当然是全空白的啊，我从来没看过他做过什么笔记、写过什么功课。」
    宋晴敏感的察觉了异状，和洪昱凯交换了眼色。
    「她这样是好事，看起来快恢復正常了。」洪昱凯用唇语对宋晴说，给她了一个胜利的眼神。
    两人开心的搭上周苡纶的肩，护送她回家。
    「欸，你拿吴朔宇的作业本要干嘛?」
    「哇，你该不会要帮他写作业吧?」
    「谁要帮他写作业啊!我就算有这么好心也不会去帮他写的。」
    「那你到底要干嘛?」
    「嗯……现在还不能讲。」
    「该不会……是要写情书吧?」
    「才不是咧!」
    结业式结束了，开始放高中的第一个寒假。
    结业式那天刚好是星期五，中午主任一宣布放学，周苡纶就在一片互相祝贺寒假快乐的喧闹中离开学校，前往凌风家。
    午后暖阳轻照，奶奶要到楼上晒棉被。
    「奶奶，我来帮你吧。」周苡纶抱起一綑捲成圆柱形的被单，和推着奶奶的轮椅的凌风一起上楼。
    顶楼的视野极好，周苡纶趴在墙边远眺，任由凉风吹着她的发。
    心情鬱闷至极，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啟齿吴朔宇出国这件事。
    「怎么啦?」奶奶一边将一张被子铺到桿上，一边分神看了看她。
    「没事啦，我就……看个风景而已……」连她自己都说得心虚。
    「苡纶姐姐是因为朔宇哥哥出国了，所以很伤心吗?」
    周苡纶猛的转头看向凌风。
    「星期一下午，朔宇哥哥来找过我和奶奶。」凌风放下手中的夹子，走到周苡纶左侧直视前方。「他跟我们说了整个事情经过，最后提起了你。」他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提起她?
    「朔宇拜託我们好好照顾你，他说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但他希望他回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在他记忆中的那个可爱温暖的苡纶。」奶奶接话。
    奶奶滑着轮椅停在周苡纶的右侧。「从这里看下去，是不是可以看到很多很棒的风景啊?」
    周苡纶点了点头。
    她看到了她骂他「散漫成性、轻浮随便，又冷血又无情」的那个小巷；她看到了他们大吵一架的学校体育馆；她看到了藏着他们好几个早晨的学校操场，彷彿一闭上眼，就可以看见两个嘻笑打闹、一前一后奔跑着的少年；她看到了他陪她走回家的那条路，阳光还是如那天一样的温柔，空气还是如那天一样的稚嫩。
    回忆是这么的刻骨，思念是那样的铭心。
    那个人又是如此的难忘。
    「苡纶姐姐，你不要哭嘛。」凌风措手不及的从口袋翻出一包面纸。
    喔，原来……她哭啦?她自己都没感觉。
    也许，是哭到麻木了。
    「朔宇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奶奶握着她的手，安抚道。
    眺望着藏尽她和他的笑与泪的学校，周苡纶不禁笑了。
    「你现在的这个表情，才是朔宇记忆中的那个可爱温暖的样子。」奶奶道。
    周苡纶漾开笑容。
    吃晚饭的时候，周苡纶从爸的口中得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蛤?舅舅……你没开玩笑吧?」戴曼云的汤匙匡噹一声从手中滑落。
    「没有，这件事我非常确定。」爸摸了摸鬍渣，「吴朔宇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哇，也太巧了吧!」妈一脸少女心喷发样，「那苡纶你和他很有缘啊。」
    妈，这哪里有缘了?这样……就更尷尬了。
    「我们公司这一阵子上上下下都在传董事长儿子要出国的事，昨天跟公司同事在聊天的时候，偶然知道了那个男孩的名字。」
    周苡纶锁紧眉头，感觉脑袋被数千个结弄混乱了。
    「姐姐，我觉得你还是先不要让朔宇知道这件事好了，免得尷尬。」
    「我也知道啊，但我不想骗他。」周苡纶摇了摇头，满是无奈。
    「不然，你晚一点再告诉他好了。」爸抿唇淡笑，「这样也不算骗他啦。」
    周苡纶笑了笑，算是同意了。
    下星期五再到凌风家找凌风和奶奶的时候，奶奶领着她上到顶楼。
    「奶奶，那些被子该不会在上面掛了一个礼拜都还没收吧?」况且，她依稀记得前几天还下雨呢。
    「苡纶姐姐你好笨喔，」凌风挨到她身边对她做了个鬼脸，「被子都晾在上面的话，那我们这个礼拜都不用睡觉了喔?」
    也对欸，那……
    奶奶笑而不答，推开顶楼的门。
    只见空荡的晒衣桿上，唯有一床被子晾在上面。
    周苡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奶奶驻足在那床被子前。
    「朔宇回来的那一天，你再带他来这里收这床被子。」
    带吴朔宇来这里收被子?周苡纶疑惑的歪头看向奶奶，凌风在一旁补充:「朔宇哥哥不在的这段时间，这床被子一定会碰上雨天和晴天，就像苡纶姐姐的心情一样会下雨和放晴。可是这次，苡纶姐姐就算下雨了也要自己等放晴，如果放晴了也要随时做好再次下雨的准备，就像这床被子一样，没有人会为它遮风避雨，但等朔宇哥哥回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床被子比任何一床只晒了一下午的太阳的被子都还要扎实、坚韧。」
    原来如此，好有深意啊。周苡纶感动万分的抱了抱奶奶和凌风。
    她盼望吴朔宇回来的那一天和他一起来收这床被子，更盼望那一天让他看到一个崭新的、更好的自己。
    周苡纶，加油。
    放寒假有更多的时间，周苡纶开始提笔写小说。
    有时候，她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有时候，是放学到出版社写。
    这天，她就去了一趟出版社。
    她坐在柜檯，盯着林采洁为她准备的专属电脑，专注的敲着键盘。
    这时，林采洁凑过来，「打得还真起劲!你感觉都不会卡稿欸。」
    周苡纶笑着，不语。
    打着小萤和阿阳的故事，她就忍不住想起吴朔宇。
    那次在巷口，考试考差了的小萤得到了阿阳的安慰，看着阿阳努力逗自己开心的滑稽模样，她终于不再对他不理不睬，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饭、写功课，一起聊八卦、斗嘴……日子过得很快乐。
    这一天，小萤被班花叫到走廊上。
    「小萤，我看你平常跟阿阳还挺熟的，可以请你帮我转交这个给阿阳吗?」
    小萤接过那个漂亮的小袋子，点了点头。
    班花道过谢后走远，小萤犹豫了很久，最后终究敌不过强烈的好奇心，偷偷打开袋子……
    里面是一颗金莎巧克力，附上一张小卡片。
    装着卡片的信封上，有一行漂亮的字:情人节快乐。
    小萤的心，沉了一下……
    放学回家的路上，小萤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将小袋子递到阿阳面前。
    「班花给你的。」
    阿阳的笑容僵在脸上，几秒后，他也拿出一个袋子。
    小萤心中一喜，正想微笑接过……
    「隔壁班班长给你的。」
    听到这句话，小萤满在心头的喜悦顿时散去。
    其实，阿阳和小萤都明白，自己的心不知何时，好像不再受控制……
    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那个暑假，他们两个人跑去贡寮听海洋音乐祭。
    当烟火衝上天际，在黑幕中散出光芒，整个夜空都被点亮了。
    阿阳偏头看了看小萤，心跳逐渐加快……
    「小萤，你……不觉得烟火有点吵吗?」
    小萤转头，笑了笑:「是有点吵。怎么了?」
    「那你……现在试着不要听烟火的声音……」阿阳做了一次深呼吸，漾开微笑，「看你听不听得见我说什么。」
    小萤灵动的大眼转了转，点点头。
    她很认真、很认真的将烟火声从耳朵中清除，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的脑袋安静了下来……
    阿阳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小萤，我喜欢你。」
    就在此刻，两人同时转头，目光相交。
    「你听见了吗?」
    「你刚才……有说话吗?」
    阿阳轻轻一笑。
    烟火绚烂的布满了漆黑的夜，但他们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彼此。
    阿阳捉起她的手，往身侧一拉，小萤撞进他的怀里。
    他含情脉脉的望进她的眼底，望进她的心里。
    「有啊，我说了这句话……」他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两人隔着一公分的距离，他在她的唇边缓缓开口……「我喜欢你。」
    他的吻落下，压在她的唇上。
    此刻的天空，绽放着美丽的烟火。
    在这片烟火下，他们彷彿隔绝了世界，只呼吸到彼此的气息，听着两个人的心跳……
    阿阳和小萤原本很不对盘，就像她和吴朔宇一样。
    应该是说，小萤一开始很讨厌阿阳，就像刚开学周苡纶真的很讨厌吴朔宇。
    他们原本是走在不同轨道上的两个人，拥有着自己世界里专属的频率，这一点，还是跟她和吴朔宇很像。
    但是最后，他们很奇妙的相遇了，缘分把他们两个结合得一点瑕疵都没有，天衣无缝。
    这个……会跟她和吴朔宇一样吗?
    现在，她还在等着这个答案。
    时间递进，周苡纶仍在调适自己的心情。
    她觉得自己进步了。
    她哭着想他的时间变少了，反而是笑着想他的时间变多了。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看着他们的那张合照，无声的流泪。
    还有在偶尔上课分心的时候，她才会盯着隔壁空座位发愣，想像他像往常一样趴在课本上呼呼大睡的模样。
    噢，差点忘了那本作业本。
    周苡纶每天睡前都会在那本作业本上写一篇日记，她想和吴朔宇分享在她日常中的点滴，即使他无法参与其中。
    周苡纶的寒假行程表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生活重心，除了每天写日记、写小说、到出版社和大伙聊天、到凌风家作客、陪妈烤饼乾、陪爸看电视、陪戴曼云逛街、跟宋晴和洪昱凯吃饭、跟姜承豁约在学校附近的肯德基发一整天的呆……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
    某天，周苡纶灵光一闪，上网搜寻了很多美国体育学校会做的极限运动，想放胆下去试一试。
    一方面是想体验吴朔宇的生活，一方面是想训练自己的勇气。
    喜欢一个人一段很长的时间，会提升自己的勇气吗?
    可能他们不会因为时间长而变得更勇敢，而是变得更脆弱、更不够坚强。
    所以，大胆去爱，是不是会好一些呢?或者说，像何槿妍一样俐落勇敢，是不是就不会错过机会?
    某次在肯德基吃午餐的时候，她把这个计画告诉姜承豁，没想到姜承豁竟毫不迟疑的说要和她一起去。
    「你也要去?」忆起姜承豁上次昏倒的画面，周苡纶大力的摇摇头:「不不不……你还是别去了，万一又昏倒了怎么办?」
    「我的天啊，周苡纶，你不会真以为我上次昏倒是因为玩了六次的海盗船吧?」
    「不然你为什么会昏倒?」她说得理所当然。
    姜承豁大大叹了口气，「我看起来有这么虚弱吗?那次应该是……感冒吧。」
    「小感冒也能昏倒，你的确挺虚弱的。」周苡纶反讥。
    他们又吵了一会儿，反正姜承豁就是又哭又闹都要跟，周苡纶只好妥协。
    「你这个去游乐园连自由落体都不敢玩的人都要挑战极限运动了，像我这样海盗船玩六次的极限运动玩咖怎么能不去试一把?」
    是啊，为了吴朔宇，她甚至连自己的恐惧都克服了。
    那么，她是不是也该为了他勇敢一次?
    这个寒假很长，时间过得很慢。
    周苡纶和姜承豁到新庄攀岩。
    整个寒假，他们前前后后去了不下十次，姜承豁已经能翻墙了，周苡纶却连第一面墙的一半都爬不到。
    「唉，我果然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周苡纶一边捶腿一边摇头。
    「没关係啦，可能攀岩不太适合你，我们再去玩别的就好啦。」姜承豁擦了擦汗，「下一个你想玩什么?」
    「衝浪!」
    然后，他们又大老远的跑去宜兰头城衝浪。
    那天天气微凉，周苡纶突然意识到，春天就快来了。
    对喔，已经开学了呢。
    周苡纶隔壁的位子依然是空的。
    他还没回来。
    拋开多于的思绪，她换上了泳装，跟着姜承豁走向海滩。
    教练推了推险些滑下鼻樑的墨镜，咳了一声:「衝浪的时候，右手举高，重心往前压，姿势不要太僵硬，像这样……」教练示范了一回，姜承豁了然的猛点头，周苡纶则不解的狂摇头。
    「来，我教你。」姜承豁走到她背后，握住她的手调整她的动作，「放轻松，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左脚上面……」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她的发随着他吸气而飘起，随着他吐气而扫上她的脸。
    周苡纶想起了偷窥姜承豁告白的那一天。
    周苡纶和吴朔宇很有默契的闭上嘴，躲在不远处的栏杆旁偷看。
    「何槿妍会来吗?」她等得有些不耐烦，转头问吴朔宇……
    瞬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吴朔宇的脸离她不到三公分，他的气息全吐在她的鼻尖。
    「呃，你……」她别开眼，想稳住自己无法平静的心跳。
    他眨眨眼，将食指放在唇边:「嘘，何槿妍来了。」
    「欸，你挡到我了啦。」吴朔宇用气音在她耳边说。
    他的气息搔着她的耳朵，搔得她心痒痒的。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氛围，却不是相同的人……
    周苡纶下意识的避了避。
    姜承豁似乎察觉她的不对劲，他僵了半晌，放开她的手。
    他往后退了退，乾笑了几声，「大概就是这样，我们先试一次吧。」
    他们用脚绳将脚和浪板系在一起，在教练的带领下携着浪板下水。
    在等浪的时候，姜承豁覷了周苡纶一眼，「紧张吗?」
    周苡纶双手抱胸搓搓手臂，笑道:「还好啦，攀岩比较恐怖。」
    姜承豁正想回话，负责看浪的教练举手示意他们预备。
    浪起时分，教练一声「站起来」一下达，姜承豁轻轻松松的就跳上了浪板，帅气的站了起来。
    反观手忙脚乱踩上浪板的周苡纶，好巧不巧，大浪一打上来，她就滚了下去。
    被浪冲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唯独一个名字浮过脑海……
    这个名字，远比「我爱你」要来得动听。
    她大喊吴朔宇的名字，在浪与浪之间载浮载沉……
    姜承豁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女孩。
    那并不是张非常出眾的脸，却饱含着自然与清纯的气息，让人捨不得移开视线。
    想起方才女孩在奋力挣扎时喊出的名字，他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刺刺的，痛痛的。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手想触碰女孩白净的脸……
    「咳、咳……」
    「你醒啦?」姜承豁恢復正常，将刚才复杂的感情藏进自己深不见底的心洞。
    周苡纶吃力的爬了起来:「嗯……我刚刚是不是掉进水里了?」
    「不然你现在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姜承豁有点无言。
    周苡纶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架在沙滩上的舒适躺椅上，头上还顶着一把遮阳伞。
    「噢，我要去谢谢教练!」
    「蛤?谢什么?」姜承豁诧异。周苡纶的脑子怎么转得这么快啊?左弯右拐的，他都快跟不上了。
    「谢谢他救我啊!」
    「小姐，请你先搞清楚状况再行动好不好?你的救命恩人在这里。」姜承豁自豪的指指自己，「是我把你捞上岸的，教练救的是你的浪板!」
    「噢，谢谢你啦。」周苡纶的脸上绽放出一朵笑容。
    姜承豁看得有些失神。
    「唉，攀岩难，衝浪更难啊。」周苡纶沮丧的差点就要捶胸顿足了起来，「我连站都还没站起来欸……就『咚』一声，掉下去了。」
    「那……你要放弃玩极限运动了?」
    「才没有咧，我要去高空弹跳!」
    周苡纶励志喊话的下一个星期天，他们就千里迢迢跑到桃园高空弹跳。
    高空弹跳对周苡纶来说，比攀岩和衝浪还要困难。
    毕竟她有非常严重的惧高症。
    在吊桥上等候的那段时间，周苡纶死抓着姜承豁的衣角不放。
    「你害怕?」姜承豁那双带笑的眼睛瞄了瞄女孩抓着自己衣角的手。
    「还好啦……」周苡纶说得心虚。
    「你上次衝浪说还好，结果掉进水里；这次高空弹跳也说还好，那你是准备要掉去哪里?」
    馀光瞥见姜承豁使坏的笑容，周苡纶气得赐他一拳:「乌鸦嘴!你掉下去的话，我会考虑要不要救你!」
    姜承豁睨了她一眼，哈哈大笑。
    轮到姜承豁了。
    周苡纶打从心底怀疑他曾经玩过。
    看他跳得得心应手，周苡纶目瞪口呆。
    站在一旁的高空弹跳资深指导员的表情也一样经典，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玩高空弹跳没有发出半点尖叫声的。
    难怪她刚才的那句吓唬他的话一点效用都没有，因为他根本不会掉下去。
    「这是……」姜承豁不知何时回到桥上，绕到她身前扳了扳她的脸，「崇拜我的表情吗?」
    周苡纶挥开他的手:「谁要崇拜你啊!」瞥见指导员朝她招招手，她凶神恶煞的警告姜承豁:「等一下我跳的时候，不准拍照、不准录音，更不准录影!要是被我发现，我会用电脑技术把那张脸变成你!」
    她站上吊桥的矮墙，强风一吹过，桥就左摇右晃的摆盪着。
    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之后，周苡纶闭眼听着指导员的倒数。
    三、二、一!
    被推下去的那个剎那，她放声尖叫。
    「妹妹，拉绳子!」在空中盪了许久，指导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周苡纶睁开眼寻找指导员丢下来的绳子。
    可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就是不见绳子的踪影。
    她猛然想起一个好久好久以前的记忆。
    对上周苡纶询问的目光，姜承豁浅浅勾起嘴角，「可以帮我捡一下笔吗?好像掉在你附近，一隻蓝色的。」
    她点点头，弯身寻找。
    这时候，一道清冷的男孩嗓音传入她的耳畔:「右边。」
    就只有乾乾净净的两个字，周苡纶心想，这人真是视字如金啊。
    果然，她在右脚脚边找到了那隻笔。
    正想回头向那男孩道谢，却只看见一双黑色球鞋消失在教室后门转角。
    当时只觉生疏的声音，此刻想起竟是如此熟悉。
    看到了，绳子在右边!
    周苡纶心中一喜，使劲的扭动身躯想拉到那条绳子，可不管怎么盪、怎么转，她就是没法抓到绳子。
    她急得哭了。
    这个时候，姜承豁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周苡纶，快点上来!吴朔宇打电话来了!」
    吴朔宇?电话?
    听及此处，周苡纶冷静了下来，不慌不忙的朝绳子慢慢移动。
    「吴朔宇说，他很喜欢你!」
    周苡纶抓住了绳子。
    「他说他很想你!」
    她攀上绳子，被桥上的壮丁拉了上去。
    成功回到桥上，周苡纶累得全身瘫软。
    姜承豁跨步走来正要关心她的状况，她便先抢一步:「吴朔宇打电话来了?他掛断了吗?我可以跟他说话吗?」
    姜承豁的表情瞬间降温。「他没有打电话来。」
    「什么?」
    「我说，吴朔宇没有打电话来。」姜承豁冷着脸，「刚才那是骗你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情来骗我!」周苡纶气得哭了。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可能现在还在下面摆盪!」姜承豁指着桥下，万分激动，「你想想，如果我刚才说的是『我说我很喜欢你』，你会这么积极的想办法上来吗?」
    周苡纶愣了半晌，姜承豁懊恼的嚥了嚥口水，「我的意思是，假如我今天说的是『何槿妍说她很想你』，你也不会理我对吧?也就是说，你的大脑现在只愿意吸收跟吴朔宇有关的事物，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了。」
    姜承豁脸上的阳光退去，只剩下一片濛濛雾霾。
    周苡纶看了，实在于心不忍。
    「对不起，我……」
    姜承豁摆摆手，「算了，没关係。恭喜你『终于』完成一项极限运动了!」
    「姜承豁，你干嘛特别强调『终于』这两个字啊!」

 Chapter 10

    高一下学期，周苡纶的生活有好一大半都有着姜承豁的影子。
    姜承豁几乎代替了吴朔宇的位置，陪她吃午餐、讨论功课、聊天解闷……偶尔，还会送她回家。
    正所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这天放学，又见姜承豁送周苡纶回家，躲在一旁窥探的洪昱凯和宋晴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说，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洪昱凯双手扠腰，有些恼火。
    「人家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宋晴也无奈。
    「不是……我们总要想点法子呀，怎么能让这个姜承豁趁虚而入?」洪昱凯很是激动，「我们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周苡纶喜欢的人是吴朔宇，根本就不是姜承豁!」
    叹了口气，宋晴拍拍他，试图安抚:「我也知道啊，但我相信苡纶不会变心的，她是那么的喜欢吴朔宇，不是吗?」
    某堂下课，班导出现在教室门口。「姜承豁，」他向姜承豁招招手，「你的国文笔记不合格，跟同学借一本抄一抄吧。」
    姜承豁接过班导手中的自己的国文课本，朝周苡纶步来。
    「干嘛?」周苡纶充满防备。
    该不会……
    「借一下课本。」
    她猜的果然没错。
    「你真是……」她把自己的课本放在姜承豁桌上，「我有几次上课打瞌睡，没有抄到笔记。假如老师说你抄的不完整，你别把我给拱出来啊。」
    中午，姜承豁把课本还给她。
    她翻了几页……「我的国文讲义明明是浮贴的啊，是谁把它死贴的?」
    姜承豁搔搔脸，「我不喜欢浮贴。」
    周苡纶叹了一口气，「我大人有大量，这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个少了吴朔宇的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春去夏至，暑假刚到，正是《你在遥远的身旁》进入尾声的时候。
    整个漫长的暑假，因为小说正在收尾的阶段，周苡纶三天两头就往出版社跑，和姜承豁见面的次数也日渐减少。
    这让宋晴和洪昱凯大大松了口气。
    雨虹要出书了。
    这天晚上，出版社办了一个庆功宴，庆祝《你在遥远的身旁》正式杀青。
    「苡纶，恭喜你啦!」林采洁尤其兴奋，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
    「这段时间你真的好辛苦啊，常常窝在柜檯一待就是一整天，换作是我，我肯定坐不住。」林维宏竖起拇指讚扬。
    「没有啦，这本来就是我的兴趣啊。」被大家这么一夸，周苡纶谦虚的笑了笑。
    「哈哈，维小帅的兴趣是这个……」乔伯对着空气拳打脚踢了起来。
    「武打?」
    「正解!他每次都在看那个什么……仙侠剧，然后学里面的人打架。」江文拍手笑道。
    「那哪是打架，没有那么低俗啦!」林维宏辩解，「那是……练功!」
    见林维宏自导自演得很开心，在场的另外四个人都笑翻了。
    笑闹了一阵，江文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合约。
    「雨虹，」江文露出笑容，笑容中饱含了对周苡纶的肯定:「请问，你愿意和我们浪花出版社签约吗?」
    周苡纶从来没有想像过这一天会长什么样子。
    霎那，她的泪滚滚直落。「我愿意。」
    「签约后，你就是浪花出版社的终生作家了。」
    周苡纶说不出话，只能边哭边点头。
    庆功宴一直持续到接近午夜才结束，在出版社告别了四人，周苡纶紧紧捏着合约走回家。
    她真的很开心，曾经认为遥不可及的梦想总算实现了。
    她多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可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如果没有遇见他，她的梦想可能只会随她老去吧。
    那他呢?他的梦想快实现了吗?
    那个用他的爱情、拿她的幸福来交换的梦想。
    暑假稍纵即逝，明天就要开学了，他们即将升上高二。
    夏末初秋，又过了一个季节，吴朔宇还是没有回来。
    「开学前一天就要像我们这样出来玩才对嘛!」洪昱凯递给周苡纶和宋晴一人一根解渴消暑的冰棒，「关在家赶暑假作业的人最傻了。」
    「闷在被窝里睡回笼觉的人也傻!宅在电脑前玩电玩的人更傻!」宋晴和洪昱凯用冰棒击掌。
    哎呦，这两个人怎么才一个暑假不见就变得这么亲热、这么有默契了啊?
    「欸，说到这个，苡纶你真的好忙喔，整个暑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都找不到人。」宋晴挨了过来，向她撒娇。
    洪昱凯附和:「对啊，我们去你家找你，小云说你七早八早就出门了。结果你竟然到了开学前一天才约我们出来玩，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对不起嘛。我去出版社啦，在忙小说的事。」周苡纶简单描述了合约的事。
    「哇，那今天一定要好好庆功啊!」他们当街又叫又跳。
    「你今天想去哪?」宋晴和洪昱凯互为搭档，配合得很好，「你说去哪就去哪，我们请客!」
    周苡纶思索了半晌，「我们去看电影吧。」
    他们去了上次周苡纶还没看到电影就走了的那家电影院，是周苡纶指定的。
    「我们等一下买咸的爆米花好不好?」洪昱凯问。
    「不要。」宋晴答，「买甜的啦。」
    「可是甜的很难吃欸。」
    「最好是啦，咸的味道才奇怪。」
    「你一直吃甜的会变胖喔。」
    「我够瘦，我有本钱吃，怎么样?羡慕忌妒恨?」
    周苡纶看着他们斗嘴吵架的模样，突然很想哭。
    泪眼中，她彷彿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他。
    「爆米花买甜的好不好?」吴朔宇问。
    「不好。」周苡纶答，「咸的比较好吃。」
    「咸的哪里好吃了?甜的那才叫作经典，你懂不懂?」吴朔宇勾住她的肩。
    周苡纶趁机拧了他的腰际一把，「你这么爱吃甜的，小心越吃越肥!」
    「唉，你放一百颗心好了，」吴朔宇轻捏她的脸，「我再怎么吃，都不会比你肥。」
    这对表兄妹的口味怎么这么像啊?想到这，周苡纶擦掉眼泪笑了。
    看完电影，周苡纶带他们到之前帮姜承豁庆生的那家义式餐厅吃晚餐。
    一样的星星满天掛的夜，只不过佇立在夜空下的只剩她一人。
    在如此寧静和谐的夜里，周苡纶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已被他遗忘?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周苡纶笑问他。
    吴朔宇歪了歪头，「心电感应?」
    「神经病，好噁心。」她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周苡纶回望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那个笑，自嘲和无奈参半。「那是因为，放下去的感情已经收不回来了。」
    「所以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吴朔宇瞇起眼，话未完。
    夜勾勒出眼前男孩俊朗的轮廓，一闪一烁，好像黑幕中的一颗美到让周苡纶想伸手摘取的星。
    周苡纶往吴朔宇身旁挪了挪，直到她与她的那颗星只剩两层布的距离才停下。
    「嗯，我会选择放纵自己，让爱情自由。」她挨在她深深喜欢的男孩身边，坚定的回答。
    「就算你心里很明白你们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心里很清楚全宇宙的人都千方百计的想将你们分开、甚至有一天你终于发现你爱上的那个人无法和你长相廝守……」吴朔宇说得很急很喘，「你会改变你的答案吗?」
    「你呢?在这种情况下，你的选择是什么?」
    「如果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吴朔宇将远眺夜景的目光收回，不急不徐的投向周苡纶。
    宛如被遗落在黑河上的珍珠的高楼大厦栋栋亮着闪闪萤光，交织成一片令人为之动容的台北夜景。
    「就算要和宇宙拚命，我也愿意。」当吴朔宇的右手轻触到身旁女孩的左手时，他悄悄勾了勾女孩的左手小指。「只为和她在一起。」
    小指被勾起的那瞬间，周苡纶有些羞涩的红了脸。「我想，我的答案不会变的。」她笑了，小指轻轻的勾了回去。
    特别选在九月开学前来这两个曾经和吴朔宇一起来过的地方，就是想纪念去年大约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他。
    在阳台沉淀了许久，周苡纶这才慢步踱回餐厅。
    「我们点了很多你爱吃的喔，大作家!」宋晴笑着，将菜单交给了服务生。
    「谢啦。」周苡纶笑笑。
    洪昱凯装模作样的把手当成麦克风:「本台的帅哥记者洪昱凯现正坐在我们的大作家雨虹的对面，想请问一下雨虹小说杀青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宋晴见状，大笑不止。
    周苡纶盯着洪昱凯伸到自己嘴巴前的拳头，配合的清了清喉咙:「非常感谢这一路走来默默支持着我的亲朋好友，也非常感谢对我的拖搞坏习惯百般容忍的浪花出版社……」她那双美丽的黑眸瞬间糊了，泪光闪闪，「最后非常感谢促成了这本书的你，谢谢你给我满满的肯定，做我最帅的男主角。」
    洪昱凯的麦克风拳头缓缓的放了下来，宋晴的笑容静静的收了起来。
    他们当然都知道周苡纶话中的「你」指的是谁。
    但，他在哪里?
    不知道，不在这里就是了。
    周苡纶的铅笔滚到了地上，笔芯很不给面子的「啪」一声，断成两截。
    「老师，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不知道。他没有特别说明，只说是私事。」
    搞什么神秘啊……捱到放学，周苡纶总算可以打电话问个清楚了。
    「姜承豁，你要转学怎么没事先通知我?」
    周苡纶劈头就问，让姜承豁好一阵子没法反应过来:「你暑假不是很忙吗?我就想说，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哇，这个人定义事物的标准跟她也差得太远了吧?
    「这个叫不重要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周苡纶抚了抚额。
    「开学……一切都还好吧?」他问。
    怎么说呢?过了一个暑假，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同学依旧热情如火，老师还是一样嘮叨，就是……吴朔宇仍未归来。
    「嗯，还好啊，跟以前差不多。」
    以前……是多久以前?
    当然是吴朔宇出国以后的那个以前啊，那段寂寞的时光。
    「欸，那你转去哪?」
    电话另一头顿了半秒，「言城高中。」
    「你为什么要转学?」
    「因为相较于景湖，言城离我家比较近。我爸妈说高二要开始拚学测，不希望我花太多时间在上下学的通车上。」
    「喔……几班?」周苡纶完美的詮释了「鍥而不捨」这四个字。
    「干嘛，你要来找我喔?」
    「切，不讲就不讲。」
    女孩的咕噥听在他耳里，像石头不小心落进心湖，圈圈涟漪向外扩散，很是舒服:「十五。」
    言城高中十五班。ok，她记下了。
    得知姜承豁转学的消息，宋晴和洪昱凯简直能说是解除了那个心头大患。
    更让两人高兴的是，周苡纶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对比吴朔宇出国之后的那个完全变了个样的周苡纶，这根本是极大的反差啊。
    平淡的高二上学期安安静静的过了一半，在姜承豁转学之后，周苡纶总会偶然想起那三个曾经和她在沙滩上恣意奔驰，现在却一一离开她的人。
    每次只要一想到何槿妍，周苡纶就会想起那封告别信。
    何槿妍说的勇气，她很努力的想尽各种奇葩的方法练了，也进步了很多。
    可家世背景……
    「小云，我想打工。」一天在房里，周苡纶郑重宣布。
    戴曼云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打工?你疯啦?」她对着铺得满满一整桌的参考书、课本、讲义、考卷、作业本唉声又叹气，「你没看到我被它们整得有多惨吗?我不相信你们高二生的课业压力会比我们国三生还来得小，更何况学测又不是等到高三再准备也来得及的东西。」
    「唉，我也是不得已才这样的嘛。」周苡纶叹了一大口气。
    「怎么啦?」戴曼云关上檯灯，走过来陪着她坐在床沿晃动双脚。有时候周苡纶觉得戴曼云还挺讲义气的……噢她口误，是很多时候她都这么觉得啦。
    「据何槿妍的说法，我剩下家世背景这一块还没攻克……」周苡纶的双眸尽是惆悵与迷茫。
    「可是，就算你去打工，也还是改变不了你的家世背景啊。」
    「是，这我知道，而我也没有打算改变我的家世背景。」抬起头，周苡纶的脸上重新恢復光彩，「家世背景的用途是什么?是门当户对不对的问题。看门当户对不对要看什么?看你有没有钱。而有钱又分两种，一种是爸妈有钱，你是富二代，你有一笔巨额遗產或者一个继承家业的名份；另一种是自己白手起家，用血、汗、泪来换得庞大的财富。这第一条路，我是走不通的，所以就走第二条囉。」
    戴曼云有些心酸的看着她:「姐姐，所以你要从打工开始累积财富和经验，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好符合那个该死的门当户对?」
    周苡纶捲着自己的头发，思考得很认真，戴曼云从来没有看过她如此专注的模样。「家世背景好，只是让你少走一些苦路，可是不代表家世背景不好的人，就不能多走一些苦路来追上甚至超越那些家世背景好的人。」
    「姐姐，你太伟大了!」戴曼云紧抱她，那个拥抱带着满满的感动和心疼。
    她们窝在房里闷头查了许久，周苡纶查到的要不是有年龄限制要不就是有身高、体重限制的粗活，让她有些心灰意冷。
    「姐姐，你看看这个。」戴曼云亮出网站页面。
    「华厦饭店三楼竹、菊两宴会厅各缺服务生一名。」周苡纶面露喜色，「年龄不限，身高、体重不限，工作态度认真负责……」
    「就是它了!」周苡纶和戴曼云开心击掌。
    「那你想应徵哪一厅呢?」
    「嗯……我应徵竹厅好了。」
    姜承豁家离言城高中很近，然后周苡纶也是意外发现，他家离华厦饭店也很近。
    周苡纶顺利通过应徵，成为华厦饭店竹厅的服务生。
    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呃，除了体育以外，才短短一个星期，工作就做得很上手了。
    每次下班，姜承豁都会等在饭店门口，陪她走去搭捷运。
    有几次加班，他甚至坚持要送她回家，说女孩子家夜路走多会遇上鬼。
    周苡纶就骂他性别刻板印象，如果鬼真藏在某一条巷子里，那不管男孩、女孩走过去都会遇上它啊。
    姜承豁回她，鬼不是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它会飘在女孩身后跟踪女孩。
    周苡纶被堵了口，立志死后变成一个女鬼，铁定要飘在男孩身后跟踪男孩。
    就像今天，姜承豁又想送周苡纶回家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周苡纶拒绝。
    今晚的雨下得很大，毫无停歇之意。
    「都这么晚了，还下大雨，你不回家是要去哪?」姜承豁嗤之以鼻。
    「我今天突然想散散步，不可以吗?」周苡纶有些不耐。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没由来的想晃一晃。
    「行，那我陪你走。」姜承豁撑起雨伞，正想帮她遮雨，却被周苡纶一掌挥开。
    「姜承豁，你烦不烦啊!你是我爸还是我请来的保鑣?为什么老爱阻止我做这做那的，还偏要跟着我?」
    姜承豁听得一愣一愣的，周苡纶大概是失去理智了，火力全开:「你也不是我的男朋友，我的事你不用管那么多!」
    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对，他不是她的男朋友。
    姜承豁的心被打穿了一个洞，半秋半冬的风一吹来，他竟觉得有些寒冷。
    他的手机铃声在此时急促响起，划破两人之间尷尬的气氛。
    陌生号码?姜承豁訥訥接起。
    「姜承豁，不要让周苡纶知道我打给你，也不要让她知道我回来了。」
    姜承豁接到那通疑似紧急电话的电话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有急事，还是只是想逃离方才那个令人手足无措的场面。
    也罢，她现在正想独处。
    她走进饭店附设的小花园，那里有遮雨棚，她可以收伞看着雨下。
    她坐上长椅，往后一躺。
    每个下雨天，周苡纶总是加倍想念吴朔宇。
    也许，是因为他的名字和「雨」这个字同音，也许……
    「周苡纶?」
    听见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周苡纶微怔了半晌，慢动作转头。
    「啊—」她坐不稳，跌落地上。
    姜承豁说的果然没错啊，夜深真的会遇到鬼……
    咦?何槿妍还没死吧?
    啊，还是他们在美国出了什么……意、意外?
    何槿妍观察着周苡纶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
    「喂，起来啦。」何槿妍伸手将周苡纶拉回椅子上。
    「你怎么会在这?」周苡纶使劲捏了何槿妍一把，想确认她到底是活人还是……呃，她不敢往下想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啊。」何槿妍抽回被捏瘀青的手，甩了甩，「我爸和最近联手开发新案的对象有一场饭局，就在华厦饭店三楼的菊厅。而我，就被我爸从美国叫回来啦，说是对方想见见我，毕竟我以后可是要接手我爸的公司的。」
    何槿妍那颗智商超人的脑袋加上优秀的反应能力，周苡纶相信她一定能够胜任这个职位的。
    人家是来出席饭局的，自己却只能当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周苡纶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酸。
    咦?她刚说……在哪个厅?「我在竹厅当服务生，打工赚钱。」
    「喔，那就在隔壁啊。」何槿妍笑。
    周苡纶动了动眉角。她本来有竹、菊两厅可以选，偏偏挑了他们隔壁那一厅。
    「啊，你等等喔。我传讯息跟姜承豁说你在这，他应该还没走远。」姜承豁一定很想见到何槿妍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明天下午吧。」
    喔……咦?「所以吴朔宇现在还在美国?」
    饭店的咖啡厅里，姜承豁定定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孩。
    「吴朔宇，你晒黑了。」
    「嘖，你怎么不说我长高了呢?」
    「你长高了喔?」
    「看不出来吗?」
    几近一年没见，两个兄弟谈话间笑语不断。
    「欸，周苡纶来讯息说……」姜承豁将自己的手机亮给吴朔宇看，「何槿妍现在和她待在一块?」
    「就我刚跟你说的，爸爸们的饭局。」吴朔宇语带不屑。
    「那……何槿妍该不会跟她说你也回来了吧?」
    吴朔宇差点把刚入口的饮料喷出来:「快!快打电话给她!」
    「他……」何槿妍正要回答，周苡纶就接到了姜承豁打来的电话。
    「欸，何槿妍现在在你旁边喔?」
    「对啊。」
    「那你让她听电话好不好?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姜承豁一边对紧张兮兮的吴朔宇比手势，一边和周苡纶通电话。
    「吶，姜承豁想跟你讲几句话。」周苡纶笑着把手机递给何槿妍。
    何槿妍笑弯了眼睛:「姜承豁，好久不见。」
    「你在美国……过得好吗?」
    「嗯，很好。你呢?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帅?」何槿妍话音带笑。
    「有啊，长高了，也变帅了。」姜承豁的心底暖暖的，觉得很踏实。
    他好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只要听见何槿妍一切安好，他就放心了。
    周苡纶无法体会，十年的感情是什么样子?噢不对，已经十一年了。
    也许，是像姜承豁和何槿妍这样互相慰问就能够如此开心这样子吧。
    「对了，何槿妍，」姜承豁频频收到吴朔宇催促的眼神，只好结束间聊，「你千不能万不能让周苡纶知道吴朔宇回国这件事。」
    何槿妍迅速瞟了周苡纶一眼，压低音量:「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但吴朔宇就是这么说的。」姜承豁苦哈哈的瞪了吴朔宇一眼。
    「好啦，我知道了。」
    结束通话，姜承豁趴倒在桌上。
    「你干嘛?讲个电话有这么累吗?」吴朔宇在桌底踹了踹他。
    「哎呦，搞得跟间谍一样……」姜承豁上半身往前倾了倾，「欸，你到底为什么不让周苡纶知道你回来了这件事啊?」
    吴朔宇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久久不答。
    「那你知道……」姜承豁仍不放弃，「周苡纶很想你吗?」
    「我……」吴朔宇揉了揉眉心，眼神迷惘，「我还没变成那个，她想见到的我的样子。」
    「什么意思?」
    「既然都去了美国，我势必得把跑步练好，把我的梦想追到手。」他逼回在眼眶中肆意打转的泪，「在这个还没做到之前，我不能见她。」
    姜承豁抿起嘴，捶了捶他的肩，以示鼓励。
    「其实，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我有看到你们在饭店门口。」吴朔宇笑了笑，「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衝过去抱紧她，告诉她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她……」
    花园里，从何槿妍手中接过手机后，周苡纶搓了搓手，「所以……他有跟着你一起回来吗?」
    何槿妍咬了咬下唇，「没有。」
    周苡纶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反正，本来就不会回来的啊，是不是?
    何槿妍回来是因为有事嘛，对吧?
    她在心里自问自答。
    看了看身旁的女孩，何槿妍微笑着，「周苡纶，你知道吗?感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时候连嘴巴、纸笔都会骗人的东西。」
    她们对视了几秒，「只有这里，」何槿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已含泪，「只有它说的感情才是真的。」
    听到这番话，周苡纶不知怎的，眼泪直落。
    「周苡纶，你看过两个相爱的人隔着人海相望的眼睛吗?如果你看过，你就会想通很多很多事情。」何槿妍抹去脸上的泪水，「你也会明白，没有一件事可以抹煞那份爱的存在。」
    这个冬季过了一大半，快放寒假了。
    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吴朔宇离开了她。
    一年过去了，不归人还是不归。
    好像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结业式前夕的某个放学时间，周苡纶背着书包走下楼梯，才刚抵达一楼，就看见何槿妍坐在司令台上晃着脚。
    距离上次见面才过一个多月，她这样频繁跑回台湾，美国的课业要怎么顾啊?
    雨喷进走廊，毫不留情的喷湿她的衣领。
    好奇怪喔，明明早上还出太阳，怎么下午就下雨了呢?
    周苡纶不顾下雨，伞都没撑就直奔司令台。
    「嘿，你怎么来了?又被爸爸叫回来吃饭?」
    何槿妍嘟起嘴，「不能单纯想回来吗?」
    「因为我想不到其他有可能迫使你回来的原因啊，你最喜欢的人还在美国呢。」周苡纶俏皮的笑了笑。
    何槿妍意味深长的望了周苡纶一眼，「我是真的有事要告诉你。坐吧。」
    周苡纶的屁股才刚碰到司令台台面，何槿妍淡淡一笑:「我放弃了。」
    放、放弃?放弃……什么?
    「我不会再继续喜欢吴朔宇了。」
    搞什么，连称呼都改连名带姓了……
    咦?连名带姓不是重点……她刚刚说了什、什么?
    「你那么惊讶干嘛，我上次其实给过你预告了啊。」何槿妍扯了扯周苡纶的脸。
    看了看身旁的女孩，何槿妍微笑着，「周苡纶，你知道吗?感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时候连嘴巴、纸笔都会骗人的东西。」
    她们对视了几秒，「只有这里，」何槿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已含泪，「只有它说的感情才是真的。」
    听到这番话，周苡纶不知怎的，眼泪直落。
    「周苡纶，你看过两个相爱的人隔着人海相望的眼睛吗?如果你看过，你就会想通很多很多事情。」何槿妍抹去脸上的泪水，「你也会明白，没有一件事可以抹煞那份爱的存在。」
    「我是认真的想过了，也是认真的死心了。」何槿妍浅浅一笑，「在华厦饭店巧遇你之前，我就想过这件事了，每天反反覆覆的想。那时候在美国，我和吴朔宇住在吴爸老朋友的家里，有一次帮忙打扫房子的时候，我在吴朔宇房里发现了这个。」周苡纶捧住何槿妍递来的一只沉沉的纸箱。
    何槿妍双眼带笑看着纸箱，好像在陈述一个年代久远的浪漫的故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偷看了纸箱的内容物……才发现原来吴朔宇谈起恋爱来可以这么肉麻。」
    周苡纶在何槿妍的眼神示意下打开纸箱。
    打开来的那一剎那，眼泪潸潸而下。
    「这些纸箱里的照片都是吴朔宇练跑的纪录，每练一次就拍下一张码表计时的照片，每次吃完晚餐，都见他在房里不知道在忙什么，直到看到了这只纸箱，我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在照片背面写日记。这纸箱原本应该要是他亲手送给你的，可我把这个工作抢了过来。发现纸箱之后，我又想起那时候在机场，我转头看见的那一幕……你们对望的那一眼，让我知道自己对吴朔宇的喜欢是多么的卑微……可我还自以为是的想拆散你们，用各种根本不重要的理由……周苡纶，家世背景、勇气……那些什么都比不上你们相爱的两颗心。所以我放弃了，然后……回国了。」
    所以吴朔宇……
    「吴朔宇回国了?」
    何槿妍轻轻一笑，「回国了。」
    他，终于回来了。

 Chapter 11

    周苡纶倚在墙边远眺风景。
    一旁的桌子上躺着那本作业本、那只纸箱和飞飞。
    不久前，周苡纶的新朋友—何槿妍帮她骗了吴朔宇出来。
    这句话可能要解释一下。「新朋友」是因为何槿妍说，既然她们不再做情敌，那就当彼此的好朋友；「骗」是因为何槿妍打电话叫吴朔宇下楼拿落掉的行李，其实是想安排周苡纶直接等在吴家门口，让他一走出门，两个人就可以来一场世纪大重逢。
    等了老半天，却连吴朔宇一根手指头的影子都没见着。
    周苡纶没耐性了，戳着墙壁出气:「奇怪，他又不用梳妆打扮，直接衣服一穿、鞋子一套，就可以出门啦!到底是在磨磨蹭蹭些什么啊……」
    「周苡纶。」
    冬去冬来，四季轮了一回，你才回来啊，吴朔宇。
    她真的很想踮起脚尖、仰起下巴，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但她更想跑向他、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说「你终于终于回来了」。
    周苡纶转身，吴朔宇正大步跑向她，她朝他奔去。
    撞进他的怀里的那一刻，逼出了周苡纶的眼泪。
    周苡纶大哭，像想把这一年来囤积的眼泪全部哭完，一滴不剩。
    吴朔宇将她的后脑勺紧紧压在他的左胸前，怕再一次失去她一样的圈住她，吻着她的发。
    「你终于终于回来了……」果然，她能说出口的只有这句话。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任何其他字句。
    雨直下着，女孩的泪也不甘示弱，从没停过，直到把男孩的衣服哭湿了一大片才善罢甘休。
    「周苡纶，你还蛮能哭的嘛。」吴朔宇虽然嘴上这么说，手上帮她擦泪的动作却是无比的细心温柔。
    「谁叫你，这样一去不回整整一年，害我为你茶不思、饭不想、觉不睡的，你没听过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醉花阴〉中流传千古的经典名句『莫道不销魂，帘捲西风，人比黄花瘦。』吗?完完全全就是我的心情写照，一语道尽我的辛酸啊!」马不停蹄的说完这段话，周苡纶突然又想，吴朔宇这个连杜甫跟杜牧都可以弄反的人，能知道李清照是谁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能听过她的写的词?
    「我这人有多大魅力我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能让你消瘦得如此快速，我并不特别意外。」吴朔宇上下打量她，「而且……为了帅哥减肥一回不为过吧?」
    听出他在暗骂自己胖，周苡纶鼓起腮帮子叫:「我周苡纶这辈子从来不需要减什么肥!」
    「好嘛好嘛，好久没有逗你了，所以才……」吴朔宇不说话了，紧抿着唇抑制眼泪。
    他久违的玩笑和那个每每捉弄她成功后露出的淘气笑容都让周苡纶好想念。
    周苡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的这个脆弱的男孩，最后只能用双手紧紧拥住他。
    「周苡纶。」周苡纶最喜欢听吴朔宇唤她的名字。「这一年，你想我吗?」
    周苡纶噘嘴，「不想，谁要想你这个丢下我跑去美国一年不回来的讨厌鬼。」
    吴朔宇轻轻一笑，略过了周苡纶的否定的答案:「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谁要喜欢你这个让我瘦了一大圈的坏傢伙。」
    「周苡纶，你要乖乖接受我的惩罚。」
    「为什么?」周苡纶左思右想，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这一年没有待在他的身边而已。
    「因为你说谎。」话音刚落，吴朔宇将周苡纶往怀里一拉，低头轻轻将吻落在她的唇上。
    两个少年红了脸，额头抵着额头笑了。
    「吴朔宇，你也要乖乖接受我的惩罚。」女孩的头垂得低低的，声音里闷着笑。
    「为什么?」男孩无辜。
    「因为你害我这么的想你、这么的喜欢你。」
    女孩仰起小脸，踮起脚尖勾上男孩的脖子，将唇压上男孩的唇瓣。
    他们吻着彼此，倾心而沉醉的吻着，缠绵而动人的吻着。
    宛若有一个世纪没见了，两个少年紧紧的抱着彼此、吻着彼此，好像这样就可以再也不分开了一样。
    至于躺在桌上看戏的三颗电灯泡，在最后被速速的解决了。
    两人协议，飞飞还是继续放在周苡纶那儿养，毕竟相比之下，周苡纶养得比较好。
    而纸箱，吴朔宇看了，那个脸红马上一路红到了耳根。
    趁乱，周苡纶赶忙将作业本塞给他。她以为他会因为心里惦记着纸箱而看也不看一眼的把作业本收起来，谁知道……
    「这是什么?」吴朔宇不如周苡纶所预期，手指不安分的正想翻一翻……
    周苡纶跳起来按住作业本:「这个……现在不能看。」顺带附上周苡纶专属的恬静的微笑。
    「为什么?」
    「呃，因为……因为这本是让你写作文用的，老师特别交代，你一定要模拟考试那样，计时开始之后才能看题目，这样考试的时候才不会写不完。」
    「喔，是喔—」吴朔宇看起来不大相信她，很故意的拖长了尾音。
    周苡纶则选择打哈哈带过。
    待他们将东西妥妥的安放在家里之后，周苡纶没忘记要带吴朔宇去凌风家一趟。
    「可是，今天又不是星期五……你们改时间了喔?」
    「没有啦，这次是例外，因为凌风和奶奶特别吩咐我，你一回国我就要带你去找他们。」
    儘管暑假为了小说的事忙翻了，但周苡纶每个星期五仍然照常赴约。
    凌风一见到吴朔宇，马上扑向他。
    「朔宇，回来啦。」奶奶坐在轮椅上笑出了鱼尾纹，很是开心。
    「奶奶……」吴朔宇将头窝在奶奶肩上，奶奶的那句「回来啦」让他心里一酸，泪水就这样噙在眸中。
    三人又跟着奶奶上了顶楼。
    雨停了，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光芒微弱，却依然醒目。
    然而最抢眼的，还是那床孤零零被落在晒衣桿上的被子。
    周苡纶近距离嗅了嗅被子，飘进鼻腔的是阳光和雨水混合的味道，儘管两种味道截然不同，但相混和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朔宇，你猜猜这床被子在这里晒了多久?」
    「一年，它晒了一年，就和苡纶姐姐的心一样。」
    吴朔宇讶然:「什么意思?」
    凌风一字不漏的将一年前的说法搬了出来:「朔宇哥哥不在的这段时间，这床被子一定会碰上雨天和晴天，就像苡纶姐姐的心情一样会下雨和放晴。可是这次，苡纶姐姐就算下雨了也要自己等放晴，如果放晴了也要随时做好再次下雨的准备，就像这床被子一样，没有人会为它遮风避雨，但等朔宇哥哥回来的时候，你们会发现，这床被子比任何一床只晒了一下午的太阳的被子都还要扎实、坚韧。」
    「朔宇，你自己摸摸看这床被子，再看看现在的苡纶。」奶奶道。
    吴朔宇抚过被子的那个瞬间，感觉自己心里的某一处被烫了一下。
    他看了看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的女孩，会心一笑。
    「现在，你看到在你记忆深处的那个可爱温暖的苡纶了吗?」
    吴朔宇笑了，一滴眼泪静静滑落。
    收完被子，告别了凌风和奶奶，吴朔宇送周苡纶回家。
    吴朔宇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周苡纶。
    这一阵子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反覆无常。
    「欸，吴朔宇。」怕冷的女孩紧挨着男孩。
    「嗯?」男孩把女孩往身上搂紧了些。
    「雨虹的第一本小说完稿了，也和出版社签了约。」
    「真的?」吴朔宇甩开雨伞，将周苡纶抱起来转圈圈。
    雨直下个不停，两个少年不顾淋雨的在街上转圈大笑。
    一回到家，周苡纶连拖鞋都没穿就三步併作两步的跑进房里拆开纸箱。
    她把照片一张一张拿出来，一张一张看个仔细，一张一张正面朝上铺在地上。
    周苡纶，今天是週末，天气很好，我本来打算到离家里不远的小镇逛逛的，可惜我被老师叫去学校写英文考卷，因为我的英文实在太差了。
    周苡纶，今天放学的时候，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送我情书欸。她不仅稳坐学年第一的宝座，她还是这所学校的校花呢，而且听说她打算为了我加入田径队……你是不是吃醋啦?不过你放心，我当着她的面……噢不，是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撕了那封情书，而且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很乖吧?
    周苡纶，今天教练举办了一场友校田径赛的校内初选，成绩最好的前三名可以代表学校与他校比赛，争取最终的胜利。第一场跑两百公尺的会选出成绩最好的前三名进入第二场比赛，我目前以第三名低空飞过。明天要比第二场跑四百公尺的，然后就会决胜负。你要帮我加油喔!
    周苡纶，你猜我赢了那个比赛没有?其实我输了。不过没关係，教练说他很看好我，他打算每天单独把我留下来多练一个小时，相信这样我一定会有更大的进步的!你说呢?
    周苡纶，体育学校真的很不正常欸，校外教学竟然去玩高空弹跳和攀岩!结果校外教学的隔天，我和教练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因为我连走一小段路脚都会痛。
    周苡纶，我今天终于抽出时间跑到离家不远的海边衝浪啦。我一学就上手了欸，回国之后一定要找机会教你，你一定会也爱上这项运动的!
    周苡纶，今天下起了美国这种乾燥地区少见的雨欸，而且放晴之后，天边还出现了一道彩虹喔，真的很漂亮，好希望你也能看到。
    眼泪将黑色签字笔的墨水晕成一片，模糊了字不要紧，因为视线早已模糊了。
    她笑着看，看着看着又哭了；哭着看，看着看着又笑了。
    将顺着日期排列整齐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她发现照片中码表显示的数字值日渐缩小……吴朔宇一天比一天进步了。
    而她是多么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这一年没有陪在他身边。
    吴朔宇一回到家，也是拖鞋不穿就衝进房里抄起作业本翻开第一页。
    看周苡纶今天那副羞涩模样，吴朔宇就直觉这肯定有鬼。
    吴朔宇，我今天开始着手写小说了。我想写一个跟我们很像的故事，而你，就是我的男主角。记得帮我加油!
    吴朔宇，我今天又跑了出版社一趟。现在，我只有吃饭时间才能暂停写稿跟大伙聊聊天、休息一下，其馀时间都在迈力的工作!我觉得我真的可以当不眠不休的赶稿范本了，哈哈。要是你在，你一定会叫我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什么的吧……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休息，也会注意身体。
    吴朔宇，我今天罕见的卡稿了……江大哥他们都劝我放自己一天假，所以我就约了小云去逛街。我在逛街的时候，看到一双很帅的跑鞋，我就想像你穿上它的样子，很好看欸。我相信如果你看到了，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吴朔宇，我今天待在家和我妈一起烤饼乾，还和我爸一起看电视……嗯，偶尔悠间一下真的挺舒服的!
    吴朔宇，我前一阵子去学攀岩，可是学得不太好。然后最近，我又去学衝浪，一样还是没什么成效。但是我今天去高空弹跳竟然成功了，还拿到了一张勇气认证书!你说，我厉不厉害啊?
    吴朔宇，《你在遥远的身边》终于杀青了!虽然写稿的这段苦不堪言的忙碌子你不在我的身边，但你一直在我的心里，给我很大的力量。今天在庆功的时候，江大哥突然拿出合约说想签下我。我签了，雨虹正式成为浪花出版社的作家。真想和你一起分享我的喜悦。我的梦想总算实现了，你的应该也不远了吧?加油!我陪你。
    吴朔宇，今天台北下了一场雨，很大很大的一场雨。不过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吗?雨停之后，我看到彩虹。你呢?你看过雨后出现彩虹吗?你一定也会觉得很惊艳的。
    吴朔宇抱着作业本哭了。
    就是这个女孩，让他发了疯似的想着、发了疯似的爱着、发了疯似的守着。
    隔天，吴朔宇和何槿妍回归校园，却发现姜承豁转学了。
    周苡纶简单解释了一下，三人决定放学和姜承豁约去吃晚餐。
    「姜承豁，你怎么瘦了那么多?」何槿妍是三人当中最久没有见到姜承豁的人了。
    听何槿妍这么一说，周苡纶瞥了一眼姜承豁。
    是因为她常常见到他的缘故吗?她并没有觉得姜承豁瘦了很多啊。
    「有吗?」姜承豁摸摸自己的脸，眼神躲了一下。
    自从姜承豁转学之后，周苡纶和他的接触明显减少许多，她感觉姜承豁变得有些神秘、有些安静。
    「唉，你爸妈这么看重你的成绩，你一定成天抱着书，没有什么在运动。」吴朔宇语重心长的夹了块肉进姜承豁的碗里，「不是快结业式了吗?这个寒假，兄弟我陪你打球!」
    「不用了，我爸妈应该也不会让我出门。」姜承豁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此刻看着更显苍白。「这一次，大概是我学测前最后一次和你们约出来了。」
    这是什么虎爸虎妈的教育方式啊?学测前最后一次见面……又不在同一所学校……那这次又要等一年了是不是?
    「对不起啦，这一餐我请客吧。」姜承豁歉然。「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大伙举杯仰头喝尽，姜承豁笑:「谢谢你们。」
    结业式结束了，寒假正式开始。
    周苡纶的寒假规划和去年没什么不一样，到出版社和大伙聊天、到凌风家作客、陪妈烤饼乾、陪爸看电视、陪戴曼云逛街、跟宋晴和洪昱凯吃饭、跟何槿妍去看电影，因为何槿妍理直气壮的说她这个有男朋友的人就该陪陪单身狗……噢，当然啦，还有和男朋友腻在一起。
    这个冬春交接之际，周苡纶和吴朔宇上山下海玩遍了整个台北。
    他们去了新庄新月桥的天空步道。对有严重惧高症的周苡纶来说，玻璃製的透明步道根本是噩梦一场，虽然她已经玩过高空弹跳了。
    「周苡纶，你穿裙子来干嘛啊!」吴朔宇的叫喊拉回周苡纶正踌躇不前是否前进的思绪。
    「怎么了?你不喜欢喔?」周苡纶自责的垂下了头。
    见女朋友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吴朔宇心头盪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轻轻扫着他的心。他拍拍她的头:「不是啦，你穿裙子可爱归可爱，但这告示牌说……玻璃会反光，穿裙子小心走光。」
    周苡纶倒抽了一口气，将裙襬往前收，睁着大眼:「那怎么办?」
    吴朔宇揉揉她的发，「怕什么，有我在。」
    别看吴朔宇那句「怕什么，有我在。」说得如此英雄、如此魄力，他採取的方法其实就是—包围周苡纶。
    他将周苡纶压在桥壁边，自己则站在靠人群的那一侧把周苡纶完全隔离，目光前后左右来回扫荡，那杀伤力与手枪一比，谁输谁赢没人敢说。
    「吴朔宇啊……我快被你挤下去了。」周苡纶戳戳他的腰际。
    吴朔宇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交会的剎那，他搂着她的右手一紧，左手撑在桥壁上，往她的红唇啄了一口。
    「哪有人这样……偷袭的。」周苡纶笑得很甜，怨声渐趋削弱，威吓力全无。
    见状，吴朔宇大笑。
    那笑声温暖了周苡纶的世界里的整个冬季。
    他们坐在桥畔相依着，等待夜幕低垂，见证新月桥五光十色的美丽。
    天色转暗，不知道是谁放起了烟火。
    夜空中烟火绚烂，群星闪烁，浩瀚无垠的银河系似乎办起了一场灯火秀，好不热闹。
    周苡纶想起了小萤和阿阳的故事。
    当烟火衝上天际，在黑幕中散出光芒，整个夜空都被点亮了。
    阿阳偏头看了看小萤，心跳逐渐加快……
    「小萤，你……不觉得烟火有点吵吗?」
    小萤转头，笑了笑:「是有点吵。怎么了?」
    「那你……现在试着不要听烟火的声音……」阿阳做了一次深呼吸，漾开微笑，「看你听不听得见我说什么。」
    小萤灵动的大眼转了转，点点头。
    她很认真、很认真的将烟火声从耳朵中清除，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的脑袋安静了下来……
    阿阳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小萤，我喜欢你。
    就在此刻，两人同时转头，目光相交。
    「你听见了吗?」
    「你刚才……有说话吗?」
    阿阳轻轻一笑。
    烟火绚烂的布满了漆黑的夜，但他们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彼此。
    阿阳捉起她的手，往身侧一拉，小萤撞进他的怀里。
    他含情脉脉的望进她的眼底，望进她的心里。
    「有啊，我说了这句话……」他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两人隔着一公分的距离，他在她的唇边缓缓开口……「我喜欢你。」
    他的吻落下，压在她的唇上。
    此刻的天空，绽放着美丽的烟火。
    在这片烟火下，他们彷彿隔绝了世界，只呼吸到彼此的气息，听着两个人的心跳……
    缘分把小萤和阿阳结合得一点瑕疵都没有，天衣无缝。
    这个……会跟她和吴朔宇一样吗?
    现在，她等到了这个答案。
    「吴朔宇，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离开彼此了，好不好?」女孩含泪问男孩。
    男孩抚着她的发，温柔至极，坚定不移:「好，你在哪我就在哪。」
    今年大概是暖冬，樱花开得特别盛、特别早。
    两人经过一番热烈讨论，决定去搭猫空缆车，顺便在出站的时候沿路赏樱花。
    「等一下如果你怕高就抓着我的手，知道吗?」在排队的时候，吴朔宇特别叮嘱她。
    周苡纶笑笑:「像摩天轮那样全部包起来的那一种，我就不会怕了啦。」
    吴朔宇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等他们坐进缆车中，车门慢慢关上之时，周苡纶定睛一看，尖叫:「吴朔宇你这个大坏蛋!你怎么不早一点跟我说这个底盘是透明的啊!」
    「你不是说全包起来的你不怕吗?」吴朔宇一边捉弄得逞的坏笑，一边将她揽进怀中。
    「谁、谁知道还有底盘透明的这一种啊!我幼稚园的时候跟我爸妈来坐过一次，明明就只有旁边的窗户是透明的啊……」周苡纶紧抓吴朔宇的手，嘟起小嘴为自己辩解。
    「你小时候坐的那种是一般车厢，我们现在坐的是猫缆之眼，又称水晶车厢……」吴朔宇笑着解释到一半，被周苡纶捏住半边的脸。
    「我对这可恨的东西没兴趣!我们看风景。」
    脚下的城市和山林一览无遗，男孩和女孩相依偎着，将怡人景色尽收眼底，也将身边爱人守在心里。
    石碇千岛湖和鱷鱼岛是打卡的热门景点，上网爬过文后，吴朔宇立马携着周苡纶前往朝圣。
    他们买了一日游的票，包车上山。
    「哇!」周苡纶看傻了眼。
    芒草摇曳，千岛湖波光粼粼。
    「吴朔宇，鱷鱼在那里!」她笑得灿烂，「我们和它拍张照好不好?」
    两人请路人帮他们拍了一张照。
    照片里有千岛湖、鱷鱼岛、芒草，还有她和他。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在湖边散步。
    夕阳馀暉下，两个少年十指相扣的手，是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还要真挚的约定。
    「下一个地方，你想去哪里?」
    「有你在的地方。」
    「那……我想去天涯海角。」
    「好啊，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那……」周苡纶轻轻皱了一下眉，「如果我自己先去了呢?」
    吴朔宇灿笑，笑出了两颗酒窝:「那我就加快脚步跟上去。」
    女孩微微仰头，撞见了男孩眼中的自己。
    她看见了一个幸福的女孩，一个因为爱着所爱、被所爱爱着而幸福的女孩。
    「我喜欢你。」男孩俯身，在女孩唇边轻轻的说着。
    「我喜欢你。」在闭上眼之后，在吻落下之前，女孩甜甜的说着。
    他们吻上了彼此。
    如果有人问周苡纶，她最想去哪里?
    周苡纶的回答绝不会是「天涯海角」。
    她会回答「有他在的每个天涯海角」。
    周苡纶和吴朔宇在开学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平溪。
    在放天灯前，他们先去老街吃了大肠包小肠、油饭、珍珠奶茶、碳烤猪肉串、炸虾捲……吃饱喝足后，两人走在铁轨上练平衡感。
    「哎呦!」运动细胞天生就比常人少两亿颗的周苡纶频频跌下去。
    吴朔宇笑了，牵起她的手，「小心，别摔着了。」
    两个少年紧牵着彼此，走在平行的两条铁轨上。
    平行的铁轨，再怎么走都不会有交集吧?
    甩甩头，周苡纶不喜欢这个想法，她甚至觉得这个想法有点恐怖。
    「吴朔宇，我走你后面。」周苡纶改跟吴朔宇走同一条铁轨。
    最近网路上不是都流行拍这样的照片吗?一个人走在前面拉着自己的手的照片。
    周苡纶没有拍，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将它刻在脑子里。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牵着她，那他们就真的能一起去天涯海角了。
    「周苡纶，你等一下想写什么愿望在天灯上啊?」
    「嗯……希望我的家人、朋友永远平安健康。」
    「嗯，我也会写这个。还有呢?」
    「还有……希望我可以写出很多个动人的故事。」
    「嗯，希望我可以成为很杰出的田径选手。还有吗?」
    「最后一个愿望，要许给我的男朋友。」女孩灿然，笑得像阳光下盛放的一朵花，「希望我永远不会失去他。」
    吴朔宇以笑代答，带她去路边的小店买了一盏天灯。
    两个少年在天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
    写完了，店员用打火机在天灯底部的金纸上点了火。
    纸燃烧了起来，橘红色的火丝张牙舞爪、扭腰摆臀，像在跳舞。
    然后，他们听着店员的指示，放开拉住天灯四个角的手，让愿望飞翔。
    仰头看着逐渐升空的天灯慢慢变成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个少年微微一笑。
    天灯升上天际，他们的心愿就会一一实现了，对吧?
    「你的第三个愿望许的是什么?」回家的路上，周苡纶问他。
    「我许，希望我能让我的女朋友永远不会觉得她会失去我。」吴朔宇笑着回答。
    第一次段考考完的那个週末，他们坐上了从淡水前往八里的渡轮。
    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海风轻拂，带着咸咸的海水的味道。
    他们下了渡轮，佇立在八里的岸边。
    「周苡纶，你知道吗?有时候看见海浪拍打着沿岸，我都会想，是不是有一天，海也有那种能力，可以把人类的烦恼捲进浪中，一起带走?」吴朔宇有感而发。
    「或许会吧。等到那一天……」周苡纶说着，玩弄着脚边的沙，几粒细沙从她指间流过。
    她只能给他，不确定的答案。
    但，不确定的答案里，当然也有一种成分叫希望。
    「你饿了吗?我亲戚来过八里，他说有机会来八里一定要去一家餐厅。」他露出笑容，摸摸她的脸。
    「那走吧。」她牵起他的手。
    不久，他们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间有一个经过用心布置过的庭院的屋子，小巧玲瓏。
    「这是哪里?」
    吴朔宇勾唇:「兔子餐厅。」
    「呀，吴朔宇，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兔子了?」女孩扑进男孩怀里。
    吴朔宇轻柔的拨开周苡纶被风吹乱的发:「不知道啊，你最喜欢的不是我吗?」
    「才不是呢，是兔子!」周苡纶速速直起身，笑着跑进餐厅。
    「周苡纶，你等等我!」
    吴朔宇向服务生买了两包饲料，「走，带你去餵兔子。」
    餐厅后面有一片大草皮，兔子就被养在那里。
    周苡纶迫不及待打开栅栏，在农场角落的一丛杂草中寻见一隻白兔子。
    「小白白，乖，姐姐看你饿坏了，餵你吃东西喔……」
    「小白白?你自己取的名字?」吴朔宇从后头跟来，驻足在她和白兔子前。
    「刚才临时想到的。因为她是白色的嘛……」
    「真俗的名字。」吴朔宇翻翻白眼。
    「来，小白白，乖，哥哥比较帅，吃哥哥餵你的，不要吃姐姐餵的……」
    下一秒，周苡纶扣住吴朔宇的脖子，惹得他哇哇大叫:「周苡纶，你真狠……」
    他们尽兴的餵完了兔子，也在设于室内的餐厅饱餐一顿后，吴朔宇提议要带她回淡水去逛农场。
    「我们刚才不是就在逛农场了吗?」周苡纶虽不解，却仍跟着他走。
    「这两个农场不一样。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大屯花卉农场，又称大屯庄园。」他牵着她的手紧握。
    他们搭着渡轮回到淡水，抵达大屯庄园。
    「周苡纶，你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吴朔宇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句话。
    周苡纶作势要探探他的额头:「你脑子没烧坏吧?」
    「没烧坏，是真的觉得今天的你特别美。」男孩笑容灿烂。
    「你每天都很帅。」周苡纶踮了踮脚，伸手揉乱他的发。
    「那……我们来拍婚纱吧。」

 Chapter 12

    拍婚纱吗?周苡纶好久好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她多希望自己和吴朔宇在一起是被祝福的，没有任何芥蒂、任何界线……
    此刻，这个梦算成真了吗?
    他们取了很多景，水池鞦韆、水上教堂、水上钢琴、风车……
    蓝色的水，白色的造景，一对相爱的恋人……他们看起来真像一对即将廝守终生的新人。
    廝守终生，这个词听起来真美好。
    大大的红色「iloveu」字样的雕塑吸引了两个少年的目光。
    吴朔宇坐上了「i」这个字母，周苡纶则站在「u」的凹槽上头。
    「周苡纶。」男孩深深凝望着女孩。
    「嗯?」女孩甜笑着回望他。
    「我爱你。」
    「我爱你。」
    喀擦!照片捕捉了两个少年深情凝视的瞬间。
    最后，他们走进一片白色天使花花海。
    「周苡纶，你知道天使花的花语是什么吗?」吴朔宇抚过白色小碎花瓣，问她。
    周苡纶摇摇头，「是什么?」
    「美好的记忆。」
    白茫茫的一片，像从天上不小心坠落的星星。
    「好悲伤的花语。」周苡纶发自内心这么想。
    「为什么?」吴朔宇不解。
    「『记忆』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已经失去了某个人或物一样。」
    吴朔宇看了看她，一言不发的牵起了她的手，攥的死紧，好像在说「你永远不会失去我」。
    离开农场，他们到渔人码头上看海，还想坐等天黑看淡水夜景。
    看着海浪轻触岩石，捲起石上的沙粒，又翻滚回到海中，周苡纶的心情有着说不出口的舒坦。
    他们都没有看过淡水夜景，原本很是期待，但此时，吴朔宇的手机很煞风景的响了。
    「爸。」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一边应声一边起身走到周苡纶的听力范围外。
    周苡纶很识相的没有跟过去，但心里揣揣不安。
    约莫过了五分鐘，只见吴朔宇面色凝重的掛断电话，走回来轻轻拍拍她，「对不起，我爸叫我赶快回家，有……饭局。」
    周苡纶扯着笑点点头。
    吴朔宇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往捷运站的方向跑去。
    「等等，吴朔宇!」她在后头叫住他，「路上小心，饭局结束打给我。」
    他停住脚步，回头朝她再度展顏，挥了挥手。
    周苡纶看着他远去，心里涌上一阵酸涩，「这夜景……看不成了。天都还没黑呢，你就要走了。」
    她在海边独自坐了一个小时之后，意外接到了姜承豁打来的电话。
    「周苡纶，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要求?」
    「啊?」这人没上文没后续的，到底在说什么啊?
    姜承豁在电话另一头低笑:「你不会忘了我们做的交易了吧?」
    「记得啊，可是……你又没有追到何槿妍。」
    「但至少你有试着帮我了不是吗?像那次告白。」
    「也是啦。」周苡纶笑，看着翻上滚下的浪，天渐渐暗了下来，一股寂寞猛然袭上心头。「我想看夜景。」
    「什么?」他似乎没听清楚。
    「你不是要答应我一个请求吗?你来淡水吧，我现在刚好在这里，我想看夜景。」
    「好，我马上到。」
    周苡纶在海边又坐了一会儿，便听见姜承豁的声音，「周苡纶!」
    「嗨，来坐坐吧。」周苡纶朝他一笑，拍拍桥面。
    他们静默了许久。
    夕阳不知道出来了多久，天也不知道黑了多久，淡水大厦大楼纷纷点灯，将夜幕点缀的五彩斑斕，姜承豁终于率先开口。
    「可以看夜景了，周苡纶。」
    「我看到啦，好漂亮。」
    「我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可是美景嘛，看几遍都不嫌腻，是吧?」他转头，像在向她寻求认同。
    「可是，我今天是第一次看欸。」周苡纶坦白说。
    「我今天是第一次遇到第一次看淡水夜景的人欸。」姜承豁讶异道:「正常来说，在台北生活了十七年，不可能没来过淡水吧，而来淡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看淡水夜景啊，晚上的渔人码头很美的。」
    「这是哪套歪理啊!吴朔宇也是第一次看……啊，不对，他还没看过呢。」周苡纶强忍着泪水，很努力的不让它滑下。
    「周苡纶，你和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姜承豁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让周苡纶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哪、哪能有什么事?没事啦。」
    但他锐利的目光立刻刺穿她试图隐藏起来的退缩。「没事吗?你确定?」
    「我……不确定。」周苡纶屈服了，眼里泪光闪动，「不，是确定有事。」
    不等他追问，周苡纶继续说:「其实在你来之前，吴朔宇也在这里。我们原本打算一起等天黑看淡水夜景……原本。但他临时接到了吴爸打来的电话，叫他赶快回家去出席一场饭局……」她清清喉咙，无力道:「如果他不是富二代……噢不，应该换个说法，如果我也是富二代，我就可以和他一起回家、一起出席饭局、一起被祝福……」
    周苡纶点开他们的「婚纱照」。
    风景如画，照片如梦，而这个梦也该醒了吧，周苡纶。
    姜承豁静静听完，点了点头，「天冷了，我们走吧。」
    「大概就是这样。」隔天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周苡纶在何槿妍三番两次的逼问下将昨天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所以，你不相信你们的爱情?」何槿妍大眼瞠得老大。
    这好像是戴曼云曾经问过她的问题吧?周苡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不相信我们的爱情，我只是……」周苡纶囁嚅，「我只是觉得，我的相信敌不过现实啊。」
    「现实算什么东西!你要正视它、挑战它，绝对不要逃避它!而且，你们可以一起努力啊，但一起努力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你相不相信自己、相不相信他、相不相信你们的爱情。」
    这时，打球中场休息的吴朔宇看见了坐在操场边的周苡纶和何槿妍。他避开了周苡纶，对何槿妍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赖在那里当电灯泡。
    何槿妍收讯良好，「哎呦，我突然想上厕所……你等我一下啊，我快去快回!」噢不对啦，是「慢去慢回」。何槿妍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见何槿妍屁股才刚离座，吴朔宇换上了阳光般的笑容，走过来摸摸周苡纶的头:「在想什么?」
    周苡纶朝他灿笑，「想你。」
    他勾起酒窝，把她揽进怀里。
    她喜欢的，这样的一个男孩，她愿意相信自己、相信他、相信他们的爱情，和他一起努力。
    这天放学，周苡纶背着书包正准备离开，吴朔宇从后头勾住她，将她拉向自己。
    「很多人在看欸!」周苡纶喜不形于色。
    哎呦，虽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天放闪了，但总要顾及那些单身狗的心情吧。
    看，周苡纶人多好。
    「不要紧的。」吴朔宇向趴在教室窗框上的八卦同学挥了挥手，拉着周苡纶走下楼梯。
    看，吴朔宇人多坏。
    他们走在微冷的街上，天渐渐暗了下来，不久后下起了小雨。
    春天早就来了，但这个春天却比往年的来得寒冷。
    吴朔宇撑开了一把伞，牵起周苡纶，将她拉进他的伞下。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听着雨打在伞上的声音。
    「你要去补习喔?」
    「嗯，国文。你呢?」
    「回家。」
    「欸，周苡纶，」他又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我好喜欢下雨天。」
    将头搁在他的手臂上，周苡纶仰头:「为什么?」
    「因为每次发生有关我们的大事的时候，都刚好在下雨。」然后，他开始数，「开学也是我们相遇的那天，下雨、我跟你告白也是我出国的那天，下雨、我回国也是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也下雨。」
    周苡纶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微笑:「既然你这么喜欢雨天，那你来当雨好了。」
    「如果我是雨，那你要当什么?」
    「如果你是雨，我就是彩虹。」
    回到家，吃过饭洗完澡，周苡纶认命的乖乖写着功课。
    外面下着大雨，感觉像整个春天的雨都要在今晚下完那么大。
    看了看外头的雨势，她猛然想起了吴朔宇。
    他说他是雨，她说她是彩虹。
    雨和彩虹，总是紧密相伴的，对吧?
    不知怎的，周苡纶这个月的生理期来的又急又衝。
    白话点说，就是「痛」。
    她在家躺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已经舒服了不少，但从高中开学以来从未请过假的她，这次突然想摆脱一下好学生的形象，所以很任性的再多请了一天的假。
    间间没事的周苡纶，下午两点才睡醒，吃过迟了一点的早午餐后正准备躺回床上继续与被子枕头共度馀日，不经意眼角一瞥，看到了被裱框起来掛在墙上的高空弹跳勇气认证书。
    这让她想起了姜承豁。
    那天在淡水看完夜景，姜承豁陪她藉食消愁，去吃了温州餛飩、桂花荔枝冰、现烤蛋糕、甜甜圈、双胞胎、牛角麵包、铁蛋、鸟蛋……姜承豁都不知道原来周苡纶的胃这么大一个。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乾脆去言城高中堵姜承豁好了，她还没见过他的新学校呢。
    抵达言城高中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他们的放学时间。
    一个女生从校门口走出来，周苡纶看见她制服上绣着二年十五班的字样，心中一喜，赶忙上前询问。
    「请问，你们班在高二上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个转学生叫姜承豁?」
    不料，女生歉然的摇摇头:「我们班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转学生。」
    周苡纶慌忙道谢，心中混乱不已。
    不是说转到言城高中吗?还说是十五班的啊……
    此时，周苡纶接到姜承豁的电话。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姜承豁，你别再骗我了，我都找到你们学校来了，你哪有转到言城高中……」
    咦?她怎么听到哭声啊?她有那么兇吗?她是有点生气没错，但哪有人被人家骗了，还能好声好气说话的啊……
    「你是……」姜承豁……不对，是用姜承豁手机打电话给她的女人，断断续续的道:「是苡纶吗?」
    「嗯，对，请问……」她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你是哪位?」
    「我是承豁他妈。」哭声暂停，姜妈缓缓的说，「承豁他……有话留给你。」
    「留给我?为什么要留?当面讲嘛，姜妈你把他的学校的地址给我，我去找他就行啦……」
    「他转去……转去天堂那里的学校了。」
    天、堂?
    「姜妈，」周苡纶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姜承豁……姜承豁怎么了?」
    「癌症，走了。今天早上。」
    姜妈说，害死姜承豁的，是他先天就罹患的慢性骨髓性白血病，简称血癌。
    他先前转学和多次昏倒皆是拜这个病所赐。
    难怪言城高中没有姜承豁转去的消息，姜承豁还真会唬人，连班级都掰好了一个。
    周苡纶行尸走肉般的回到家。
    她翻出国文课本，照着姜妈的指示，翻到上次姜承豁跟她借笔记抄的那一页。
    承豁说，撕开他死贴的讲义单，他给你留的话，就在那里面。
    她颤抖着手，撕开讲义单，发现一行姜承豁写的字。
    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让我喜欢着，所以我此生死而无憾了。记得，一定要幸福。
    周苡纶面无血色，泪流不止。
    她拔足狂奔。
    一个星期前的淡水和一个星期后的淡水，看似没什么不同，但她身旁的沙滩上，空荡荡的，少了陪在身边一起看夜景的姜承豁。
    不久，原是碧蓝色的天渐渐转黄，再转橘，再转红……
    是夕阳欸，姜承豁。
    你在天堂，可以看夕阳吗?
    你肯定离夕阳很近很近，那样看到的夕阳肯定和在淡水看到的夕阳不一样吧。
    不过，就像你说过的，美景嘛，看几遍都不腻，是吧?
    在哪里看也都很美，不是吗?
    眼前这一片被夕阳染照的大海，金光闪闪。
    周苡纶看着，站起身，朝大海和天空，还有远方的远方，喊道:「姜承豁，谢谢你!」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你在天堂一定也要幸福喔!」
    隔天，周苡纶、吴朔宇、何槿妍都向学校请了一天的假。
    昨晚，周苡纶、吴朔宇、何槿妍三人齐聚在公园的长椅上，悼念他们失去的朋友。
    昨天，何槿妍失去了一个十一年的亦亲亦友的挚友，吴朔宇失去了一个最懂他的兄弟，周苡纶失去了一个只要她转头他就在身后的好朋友。
    也许，当人过完一生，回头看的时候，真的会发现自己失去了很多人。
    姜承豁的事过去了一段时间，高二下也结束了。
    日子恢復了以往的样子，只是在某些时候，他们仍会想起姜承豁，然后三人再相约一个时间一起去祭拜他。
    这天晚餐时间，爸神色凝重的将一张长方形纸条摊在桌上，周苡纶倾身一看，是陆强公司的尾牙晚会招待券。
    陆强公司是爸待的公司，也是吴爸的公司。
    「舅舅，你们公司最近要办尾牙喔?」戴曼云亮起双眼，一脸羡慕。
    她最喜欢出席这种应酬活动了，周苡纶觉得她将来颇适合去开一家公司当董事长。
    妈更夸张，疯狂摇晃着爸的肩膀:「老公，你们公司不是从不让员工带家属出席的吗?怎么这次就送了你一张招待券啊?我一直很想去欸，这次……」
    爸拍拍妈的手，向全桌宣布:「这张，董事长指定要苡纶出席。」
    全桌鸦雀无声，周苡纶甚至连碗筷都放下了。
    「我们公司今年还是不开放家属入场，所以……」爸闭了闭眼，「这是董事长特别给的例外。」
    周苡纶的第一直觉是—吴爸想见她。
    现实算什么东西!你要正视它、挑战它，绝对不要逃避它!而且，你们可以一起努力啊，但一起努力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你相不相信自己、相不相信他、相不相信你们的爱情。
    脑中浮现何槿妍的忠告，周苡纶拾起躺在桌上的招待券，明明只是张纸，却有点沉重。
    迎上全桌的视线，她自信一笑:「好，我去。爸，我和你一起出席。」
    周苡纶要出席陆强尾牙的这件事她没有让吴朔宇知道。
    对于这件事，何槿妍大大的夸奖了她一番，宋晴和洪昱凯则帮她加油打气。
    不过有一件事他们一直想不通—宋晴和吴朔宇都不算员工，他们是可以邀请自己想邀请的人出席尾牙活动的，宋晴理所当然的邀了洪昱凯，可吴朔宇对周苡纶却隻字片语皆未提。
    周苡纶耸耸肩，没放在心上。
    尾牙当天，周苡纶花了两个多小时在镜子前忙进忙出的。
    「小云，你看我这妆有没有花啊?」
    戴曼云在一旁帮她递化妆品，「没花没花，你化得很好。」
    「我觉得我应该再化淡一点欸。」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样化很漂亮啊。」
    「我比较习惯素顏，感觉比较自然自在。」周苡纶挑眉耸肩，「如果真要化，我也只要化淡妆就好了，化得那么妖艳不是我的风格。」
    戴曼云了然的点点头，咯咯笑着:「我想，这就是吴朔宇喜欢你的地方吧。跟晚宴上那些浓妆艳抹的富家千金一比，你这朵清纯的小白花稳赢啦!」
    那是当然。周苡纶朝戴曼云眨眨眼。
    两个小时后，周苡纶看向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笑了。
    出门前，妈和戴曼云陪她呼吸吐气了好几次，稍稍安抚了她紧张的心情。
    和爸驱车前往的路上，爸说:「苡纶，把你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我相信吴爸一定会喜欢你的。」
    周苡纶很感激爸用吴爸代替了董事长一词。
    抵达会场的时候，周苡纶一眼就看见了吴朔宇。
    不是因为他长得特别高特别帅，只是因为他是她的男朋友，是她心目中最闪亮的存在。
    她点头和爸示意后，缓缓朝吴朔宇走去。
    就在她快走近他的时候，吴朔宇转头发现了她。
    今晚的周苡纶，穿着一袭合身的白色短洋装，将长发拢在颈后，气质非凡，格外醉人。
    她化了很适合她的淡妆，在一群争奇斗艷的肤浅千金中分外的引人注目、分外的耀眼夺人。
    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出乎周苡纶的意料，这是吴朔宇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
    而他脸上藏不住的愕然让周苡纶更加恼火。
    「你不想要我在这?」周苡纶耐着性子反问。
    「不想!」吴朔宇扯着她躲到会场外的隐密走廊上。「周苡纶，你不能来这里。」
    周苡纶，你不能来这里。
    你不能踏进吴朔宇的世界，这里是你不该来也不能来的地方。
    「为什么?」周苡纶很想哭，「这里有贴一张标语写着『周苡纶禁止进入』吗?」
    「你不能让我爸见到你，如果让他见到你……」
    「如果让他见到我会怎么样?你说啊，你要用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劝退我?」周苡纶朝他走近一步，几乎快贴上他的胸膛。
    吴朔宇的语气那叫一个苦苦哀求:「如果让他见到你，我们就没有然后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个商人欸，他没有那么佛心，他会用怎么样下流、狡诈的方法拆散我们，没人知道!我拜託你好不好，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吴朔宇，我们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周苡纶不懂，她真的不懂。
    周苡纶觉得何槿妍的想法真是太天真太单纯了。
    现实算什么东西!你要正视它、挑战它，绝对不要逃避它!而且，你们可以一起努力啊，但一起努力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就在于，你相不相信自己、相不相信他、相不相信你们的爱情。
    她正视了、挑战了、面对了、勇敢了，也相信了。
    她不是没有努力，吴朔宇也不是没有努力，是他们努力的方向不一致，所以他们没法一起努力了。
    「就因为我的家世背景不够耀眼、我们身分地位相差悬殊、我爸……」
    话才讲到一半，爸的电话就来了。
    「爸。」
    爸?
    吴朔宇眉头紧锁，一头雾水。
    「苡纶，你在哪?我介绍你给董事长认识一下。」
    爸说得婉转，周苡纶猜，吴爸应该在他附近吧。
    直白说，就是吴爸想见她。
    「你们在哪，我去找你们。」周苡纶意外的冷静。
    爸说他们在点心区。
    周苡纶结束通话，瞟了吴朔宇一眼，风风火火的走进会场。
    吴朔宇心头一个不妙，跨步跟了上去。
    周苡纶在点心区旁找到了爸和吴爸。
    那次在电影院她没有看得很清楚，今天定睛一看才发现吴爸长得和吴朔宇很像。
    做了一次呼气吐气，周苡纶直直走向爸。「爸。」
    吴朔宇小跑步跑到周苡纶旁边，眼前所见让他一脸愕然。
    爸拍拍周苡纶，向吴爸笑着点了点头:「董事长，跟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周苡纶。」爸转头向周苡纶介绍:「苡纶，这是董事长。」
    周苡纶不慌不乱的转向吴爸，朝他微微鞠躬，笑得体面:「董事长好。」
    吴朔宇完全无法消化他刚刚看到与听到的东西。
    「苡纶，很高兴见到你。」吴爸面色和蔼，让周苡纶有些错愕，「今晚要尽情的玩啊。」
    「好，谢谢董事长。」周苡纶将那丝错愕隐藏了起来。
    「爸!」吴朔宇忍无可忍，站到周苡纶与吴爸之间，咬牙瞪视吴爸:「你到底在干嘛?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是叫你不要动她……」
    吴爸朝两人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转身搭上吴朔宇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看到我动她了吗?我只是和她打个招呼而已。」
    吴朔宇还来不及回话，一个面貌娇俏、妆化得像化妆品不用钱一样浓的女孩挽着一个和吴爸差不多岁数的西装男朝他们走了过来。
    「陈哥、小咪。」吴爸笑得可灿烂的呢。
    吴朔宇微微翻了个白眼。
    「吴董，近来可好?」
    「哎呦，有我们陈哥在，一切都好。」
    西装男陈哥和吴爸握手寒暄了几句，笑得很是客套。
    「朔宇哥，好久没见到你了。」趁大人忙着问候寒暄，小咪立刻朝吴朔宇黏了上去。
    周苡纶真想踩着高跟鞋衝上去把小咪扯离吴朔宇十公尺远。
    吴朔宇闪开小咪正要勾上自己手臂的手，脸上的不耐写得清清楚楚:「请你懂得保持距离。」
    「朔宇，」两个大人不知何时已结束了那场虚偽的谈话，陈哥走过来拍了拍吴朔宇的肩，「我们朔宇越长大越帅囉!」
    我们朔宇?和爸站在不远处喝着饮料的周苡纶很老实的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吴朔宇则木着他那张脸，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没有啦，小咪才是越长大越漂亮!」吴爸假笑着。
    所以，她今天是来看照样造句的比赛就对了。
    周苡纶真佩服这个复杂的世界里的人，怎么可以撑着那个虚偽不真的笑容那么久?他们真没人看得破吗?又或者，他们怎么能在互相看穿彼此的虚情假意的情况下，装得如此的若无其事，甚至聊得这么融洽?
    「吴董，有件事情，我想我今天必须告诉你。」陈哥拉了拉领带，「徐讚公司的徐董事长希望我能入他们的股，你们陆强和他们徐讚两家公司的实力并驾齐驱又是同一个市场的竞争对手，但我跟你是老交情，所以我原本坚持不入股。可前一阵子，徐董的儿子齐齐说想娶我们家小咪，你也知道嘛，我就是担心小咪的未来啊，现在业界的跟小咪年龄相仿的董事长的儿子只有齐齐和朔宇，我就在想……」陈哥搓了搓鬍渣，「如果朔宇不娶小咪，那我当然要把小咪嫁给齐齐，可这样的话，我就得退了你们这边的股去入徐家的股，毕竟是亲家嘛。」
    当下，周苡纶突然有种如果自己是小咪就好了的念头。
    「我不是让你们交易用的钱或商品。」吴朔宇很不给面子的转身就走。
    在吴朔宇好不容易抽身摆脱吴爸，要回头找周苡纶的时候，周苡纶已经被何槿妍、宋晴、洪昱凯三个人拉到走廊上问话。
    「哇，周苡纶，你认真打扮起来还真的不赖欸。」何槿妍拉着她转圈、仰头、伸手、抬脚……那表情加上那口吻颇像主人训服了一条恶犬一样有成就感。
    「吴朔宇怎么说啊?」洪昱凯笑得曖昧。
    周苡纶咬牙切齿的将事情简单带过了一遍。
    「何槿妍，我们努力的方向不一样，我想正大光明的做他的女朋友，可他似乎一直对吴爸隐瞒，好像我这女朋友见不得人似的。」周苡纶放软了语气，只是无奈。
    「吴爸这人的确有点麻烦。像我爸或宋爸就不大爱管我或宋晴的感情这一块。」何槿妍摇头叹气，耸了耸肩。
    「就是说。」宋晴举双手赞同何槿妍的话，「我舅舅非常难搞，讲好听一点就是不服输，讲难听一点就是自尊心、好胜心过强，完全符合商人的特质，他们求的就是两个字—利益。所以不难理解吴朔宇处心积虑不让你和我舅舅见到面的原因，当时我舅舅主张让吴朔宇去美国，吴朔宇不服从就是因为你的关係，我想，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舅舅就视你为敌了吧。按我舅舅不甘示弱的性子，他肯定是要见上你一面的，他总得看看赢过自己的人长什么样子吧?」
    「噢，我懂了，所以吴朔宇如果一直封存周苡纶，吴爸就一直不能把周苡纶送走?」洪昱凯下结论。
    送走?好令人毛骨悚然的词汇。
    「对，就是这样。吴爸就是真的这么无聊，不然苡纶早就不在这里了。」宋晴瘪瘪嘴，语气里藏着满满的无奈。
    「所以……吴爸真的打算把周苡纶送走喔?」何槿妍不敢置信。
    「他迟早会送的吧。」洪昱凯捏了捏鼻樑，「更何况周爸是吴爸的部属，理由……更好编了。」
    送走……
    宋晴拍了拍周苡纶的肩，愧疚至极:「对不起，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吴朔宇用心啊。」
    「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不可能躲吴爸躲一辈子啊。」周苡纶扯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笑容，「宋晴，不是你的错，这事不能怪你。」
    「我觉得你也别怪吴朔宇了，他一定很难受。」何槿妍叹了口气，「他很小心翼翼、很用心，因为只要一大意，他怕他就失去你了。可现在……全毁了。」
    想起他，想起刚才她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一切，周苡纶内疚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今天不小心闯进他的世界，才发现他的世界真的比我的还要险恶许多。他的身不由己，我懂；他的无可奈何，我懂；他有多讨厌他的世界，我懂；他有多需要我，我也懂……」
    可这事谁都不能怪，要怪谁?
    周苡纶突然想起录音档里吴爸说的一句话。
    残忍?真正残忍的是命运，不是我们。
    真正残忍的是命运，不是人类。

 Chapter 13

    和爸一起回到家，周苡纶被一个人影吓着了。
    「周爸、周苡纶，」人影道:「我是吴朔宇啦。」
    「朔宇啊?」爸好客，「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了，谢谢周爸，我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吴朔宇又是哈腰又是鞠躬的，看得周苡纶都快憋不住笑了。
    「好，我先进去，你们慢慢聊。」爸一边用眼神示意周苡纶，一边赶紧闪人进屋。
    吴朔宇和周苡纶去了好久没去的老地方。
    长椅都还没坐热，吴朔宇就忍不住打破了刚才一路的沉默:「周苡纶，我……」
    周苡纶抬手制止他:「我知道，你……嗯，反正我没有在生你的气，你不用担心。」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吴朔宇很是激动。
    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好问题，把如此聪明的周苡纶问倒了。
    「你在担心……我被送走吗?」她直白的问。
    「不会……嗯，这的确像我爸会做的事。」
    吴朔宇的坚强垮了，只剩下一颗不堪一击的心袒露在外。
    「别担心，这件事不会发生的。」周苡纶将脸贴在吴朔宇的肩颈交接处，喃喃道:「我们不是放过天灯了吗?天灯都飞上去了，愿望怎么可能不会实现呢?而且，我是彩虹，你是雨，我们是不可分割的存在。」
    吴朔宇吻了她。
    两个少年温柔而热切的吻着，多想永远就这样待在彼此身边。
    没有祝福，没差了。
    只要有他在，就好了。
    「谢谢彩虹，总是在下雨之后出现。」他抱紧了她。
    日子过得很平静，嗅不出暴风雨来临前的那股潮味。
    周苡纶从没想过什么别出心裁的寒暑假规划，这个暑假仍然复製贴上了到出版社和大伙聊天、到凌风家作客、陪妈烤饼乾、陪爸看电视、陪戴曼云逛街、跟宋晴和洪昱凯吃饭、跟何槿妍去看电影，因为何槿妍理直气壮的说她这个有男朋友的人就该陪陪单身狗、去祭拜了姜承豁一次……噢，当然啦，还有和男朋友腻在一起。
    呃，请问一下，「腻在一起」的定义是什么?
    也许不是腻在一起啦……是「常常」待在一起。
    可能不是常常……是……
    偶尔。
    但这些偶尔待在一起的时间，对周苡纶来说却是一种奢侈。
    因为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不是他的问题，是她的问题。
    是她避不见面。
    那天又是个气氛特别诡异的晚餐时间，妈煮了满满一桌的好菜，却没人开动。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周苡纶早做好了听坏消息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
    「公司把我调到高雄的分部。」爸说。
    这么坏。
    难不成……这就是吴爸送走她的方式?
    「是人事部做的决定吗?」妈问。
    爸回答得很小心，「是……董事长。」
    「不会那么快调派吧?」戴曼云问。
    这一次，周苡纶在爸再次小心的回答之前，问:「明天吗?」
    「月底前。董事长已经和高雄分公司那里说好我九月一号开始上班。」爸答，看着周苡纶的眼神有些歉疚。
    爸，不是你的错。周苡纶自己心里有数，她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她知道她在这七百多个日子里犯了什么错。
    最后期限是八月三十一日。
    在八月三十一日之前，她再也不要见他了。
    不能见，也不该见。
    怕忘不掉。
    周苡纶用生理痛拒绝了吴朔宇这一个礼拜的所有邀约。
    对，距离八月三十一日，刚好剩七天。
    这七天，周苡纶在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认真的安排起自己的每日行程表，对外的官方说词是怕继续糜烂老天爷看在眼里学测让她狂拉肚子，毕竟天助自助者嘛，而对内的说词自己心也知肚也明，就是想让忙碌掩盖掉对吴朔宇的思念。
    可想而知，她要多忙多忙，才能骗自己她不想他。
    不过说实在的，她也是真的很忙啦。
    她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唉，这句话要是被姜承豁听见，他肯定又要调侃她「怎么土生土长的台北人这十七年来从没看过淡水夜景?」。但这样也说不过去啦，吴朔宇也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他……周苡纶，麻烦你在三秒内忘记他!总之，她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突然要她离开台北，她真的会很捨不得。所以这七天，她要完成她的说再见旅行。
    除了跟那个人说再见以外。
    第一站，浪花出版社。
    「苡纶!」林采洁跑过来抱住她，「你猜猜出版社刚才接到了什么好消息?」
    周苡纶歪头，「什么?」
    「某家电视台打算来採访我们的雨虹大作家!」如果林维宏手上有一盒烟火，他肯定放起来。
    「对啊，刚才正想打电话通知你这个消息，你就来了。」乔伯眉开眼笑，乐得可以。
    「恭喜你啦，雨虹。」江文拍拍手，「要不，我们今晚再来办一场庆祝派对?」
    「不了。」在大伙的欢呼声此起彼落前，周苡纶果断拒绝。她于心不忍。
    大伙怔了怔，周苡纶又道:「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会接受採访。」
    「为什么?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欸。」林采洁摇晃着她的肩膀，好像在叫她「醒醒吧」。
    醒醒吧……嗯，周苡纶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她醒来后爸就不会被调去高雄……
    醒醒吧。「我爸被调去高雄分公司，所以我会离开台北。」
    「什么时候走?」乔伯讶然。
    「八月三十一号。」
    「周苡纶，我们以后浪花出版社的年度郊游一定南下高雄找你。」林维宏假哭，一圆他的演员梦。
    幸好他想当的是武打替身，这种煽情戏码好像不大适合他。
    「嗯，我当导游。」周苡纶应允。
    「苡纶，你还是浪花出版社的终生作家，我还是会催你稿喔。」江文笑。
    「苡纶，浪花出版社永远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儘管说，我们都在。」乔伯的大掌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
    「是，江总编。」周苡纶行举手礼，并向大伙鞠躬道谢:「谢谢你们，雨虹永远爱浪花!」
    「苡纶我永远爱你!」林采洁哭得唏哩花啦，扑上来抱住她。
    「要不，我们今晚改办欢送派对怎么样?」
    「废话!欢送派对是当然要办的啦!」
    上次庆功宴办到一半，江文拿出合约给她；这次欢送派对办到一半，江文拿出两本书给她。
    「刚才没跟你说，是因为想给你惊喜。」江文亮出两本《你在遥远的身边》，「今天在你来之前，书就送到了。」
    周苡纶捧着那两本书，感动落泪。
    「依你之前的交代，帮你留了两本。」江文说。
    「谢谢。」
    然后，周苡纶去了凌风家一趟。
    奶奶和凌风听闻此事皆震慑了。
    「苡纶姐姐，怎么不是朔宇哥哥走，就是你走啊……」凌风哭哭啼啼的模样，令周苡纶万分不捨。
    她只能蹲下身抱了抱男孩，告诉他姐姐很高兴认识他。
    「苡纶，不管怎么样，这里就是你的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都可以听见我们说一声『欢迎回家』。」奶奶将轮椅滑到周苡纶身旁，用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握着周苡纶的手。
    「苡纶姐姐，你一定要常常回来看我们喔。」凌风勇敢的用手背抹了抹眼泪，露出笑容。
    「好。凌风，这隻手机给你。」周苡纶将旧手机送给了凌风，「你和奶奶想姐姐的时候就可以用它打电话给我，你设计的房子也可以用手机拍起来传给我，这样我就可以帮你看看、给你回馈了。」
    凌风一直听一直点头，「谢谢苡纶姐姐。」
    「哎呦，苡纶，奶奶我最近迷上打毛线啦，我拍照传给你你也要帮我看看好不好看啊。」奶奶从抽屉摸出了几球毛线和一盒编织工具箱，看起来颇有架式。
    「当然当然，我可是奶奶的头号大粉丝!」周苡纶抱住奶奶。
    「一号是我啦!」凌风抗议。
    然后，周苡纶约了洪昱凯和宋晴吃饭。
    当然，他们听到这件事也是颇讶异的，只是反应没有前几者那样夸张罢了。
    毕竟，他们心里早就有底了。
    「虽然已经事先知道这件事是避不掉的，但我还是真的很捨不得你。我舅舅真的很狠心，好冷血……」宋晴的语气尽是对吴爸的不谅解。
    「唉，最后一次见面……呸呸呸，不对不对，是在你去高雄之前和我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不要把气氛搞得这般低落嘛。」洪昱凯努力的炒热气氛。「这一餐我们请走啦!」
    「对啊，下次要还喔!」宋晴哭着哭着笑了，「要来台北还喔!」
    「我们去高雄也可以啦!」洪昱凯摆摆手。
    「好啦好啦，我周苡纶从来不欠人家的，这顿饭我一定还!」周苡纶笑着拿起餐具，蓄势待发:「我今天突然好饿喔……我要吃垮你们!」
    「周苡纶，你知道你去高雄我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吗?」洪昱凯突然锁着眉头，表情凝重。
    「是什么?」这人还会担心她喔?他不是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的吗?
    「你变胖!」宋晴接完他的话，两人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们小俩口心有灵犀啊?」周苡纶歪了歪嘴，「要放闪请先告知一声好吗?你们嫌我这电灯泡不够大是不是?我不先闪人也要先带墨镜吧。」
    「哪、哪里来的小俩口?」宋晴支支吾吾，洪昱凯则在一旁偷笑。
    「我都要去高雄了，就让我问个直接一点、八卦味重一点的问题吧—你们的喜帖呢?什么时候发?」
    「周苡纶吃你的饭!」周苡纶看宋晴恨不得把满桌的食物全塞进她的嘴里。
    再来，周苡纶去找了何槿妍。
    她和何槿妍一起上电影院看了一部鬼片。
    在电影最可怕的桥段，周苡纶把事情告诉了何槿妍，成功转移了何槿妍的注意力。
    周苡纶就是不懂，何槿妍可以看两个小时的鬼片尖叫两个小时再哭一个小时晚上睡觉做噩梦又哭八个小时，为什么她还是坚持要看鬼片?
    何槿妍不是自虐，就是太爱尖叫和哭。
    总之，这次何槿妍总算没有在电影院用她洗脑的尖叫声折磨人了。
    但她是抱着周苡纶在电影院里悲凉的哭，若镜头只聚焦在何槿妍身上，看到影片的人应该都会一致以为她们去看的是励志片或爱情文艺悲剧片。
    看完电影，她们去祭拜姜承豁。
    想当然耳，周苡纶也把事情对姜承豁讲了一遍。
    「我之后不在台北，你来的时候帮我问候问候他。」周苡纶叮嘱何槿妍。
    「我知道啦。」何槿妍拍拍她，「嘿，你要常常回来陪我看电影啊，我挑人眼光一向很高，要交到男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苡纶抱了抱她:「嗯，我会的。但是……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再选鬼片了啊?」
    最后，离开台北的前一天，她和爸妈一起送戴曼云回姑姑家。
    「小云……」周苡纶张开双臂和戴曼云在姑姑家门口相拥。
    「姐姐，你一定要回台北来找我，你让我睡了将近两年你的床，之后换你来我家睡我的床。」
    「好，我一定会去跟你挤一挤的。」
    「我们可以向我去毕业旅行那样视讯联络啊。」
    周苡纶微笑，向戴曼云承诺她到高雄一定会开视讯直播新家给她看。
    在姑姑家享受完六人围炉吃火锅的小过年气氛，周苡纶随着爸妈回家了，回到那个她住了十七年的家。
    就这样，她的「向台北说再见旅行」结束了。
    当然，她让每个人帮她对吴朔宇保密，不管是现在她要离开台北这件事，抑或者是往后她的每条消息。
    谢谢彩虹，总是在下雨之后出现。
    他曾经这么说过。
    但是，假如那天没有阳光，就算下过雨，也不会出现彩虹。
    八月三十一日是个下着雨的日子。
    雨下得不大不小，不慍不火。
    就像周苡纶一样。在中间地带闹矛盾左右为难，把自己搞得心烦意乱。
    歷经一番天人交战，周苡纶传了一封讯息给那个在她手机里製造了数封未读讯息和未接来电的来讯和来电显示的名字。
    周苡纶:我们去那家新开幕的球球猫咖啡听捧场一下好不好?
    吴朔宇几乎是秒读秒回。
    吴朔宇:你生理期不痛啦?
    他竟然是先问起她的生理痛。
    周苡纶:过完了。
    周苡纶认真觉得自己去高雄以后，首当之急应该是去治治她说谎的坏毛病。
    吴朔宇:你没事就好。好啊，新开幕好像会有折扣优惠。
    周苡纶:那我们约早上十一点，店门口见。
    吴朔宇:好。
    周苡纶花了很久的时间窝在房里，提倡素顏美的她不是在化妆，她是在练习自己的表情、练习等一下向吴朔宇坦承自己今天要离开台北的台词，还有……写信。
    她老早就候在店门口，九点店一开门就进去了。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可以将街上的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等了约莫一个小时之久，周苡纶心中一喜，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见到他了。
    这等一个小时，像过了八百年那么久。
    这时，来讯提示音让周苡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吴朔宇:对不起，公司有一场重要的饭局临时将时间提早了，我爸说我非出席不可。我可能会迟到一个小时，但公司就在球球猫咖啡厅附近，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的。对不起，周苡纶，真的很抱歉。
    周苡纶看向窗外，果然在不远处的一栋气派的大厦上面找到陆强公司又大又显眼的牌子。
    在那一刻，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失去代表曾经拥有，结束代表曾经开始。
    在她的眼泪将视线模糊之前，她看见他了，在他走进公司大门的那个霎那。
    他穿上了在她的印象中他不曾穿过的西装，很帅，很有气慨，很陌生。
    雨从清晨下到现在，从未停过，好像有哭不完的眼泪一样。
    周苡纶:没关係，我刚好头有点痛，想睡一下。你结束饭局就先回家吧，我们改约下午三点喝下午茶好了。
    吴朔宇:你没事吧?
    她有事。
    周苡纶:没事，我睡一下就好了。
    周苡纶打电话给爸。
    「爸，我们走吧。」
    「啊?为什么?你不是约朔宇见面吗?还说下午两点再去接你……」
    「爸。」周苡纶的眼泪就像窗外的雨，雨落泪就流。
    爸果然是她的爸爸，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马上一言不发的跟着妈出门。
    周苡纶走出店外。
    雨势滂沱了起来，连要看到对街的景物都有些困难。
    周苡纶就这样静静佇立在雨中，被雨环环包围，紧紧圈住。
    好像吴朔宇正抱着她一样。
    早知道就不该约他出来的，哪有人这么没骨气，嘴上直说不见面结果最后还不是破功了。
    她早上的时候应该连犹豫都不能犹豫的。
    可能怎么办?她真的很想见他。
    「你以后可以去当保险公司的销售员，」她朝他诚恳一笑，然后向前跑去:「我接到你的推销电话一定会狠狠掛断!」
    吴朔宇大笑了几声，跑在她身后:「那我用我的电话号码打给你，你不能掛断喔!」
    「如果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吴朔宇将远眺夜景的目光收回，不急不徐的投向周苡纶。
    宛如被遗落在黑色河流上的珍珠的高楼大厦栋栋亮着闪闪萤光，交织成一片令人为之动容的台北夜景。
    「就算要和宇宙拚命，我也愿意。」当吴朔宇的右手轻触到身旁女孩的左手时，他悄悄勾了勾女孩的左手小指。「只为和她在一起。」
    他又将她搂紧了些，在她发间低喃:「我是谁?我是吴朔宇欸，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将脸贴在女孩的瀏海上轻轻摩擦着，「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她摇摇头:「我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应该要一起幸福才对，可是他们听起来总是相隔千里，根本无法一起幸福。」
    「可是我觉得这个结局蛮好的欸。」他认真的凝视着海面，「不管距离多远，只要彼此深爱，终有幸福的一天，而且是一起幸福。夫妻石传说的结局不也这样吗?相依相守，只不过都成了石头而已，但我深信他们一定还相爱着。」
    她歪歪头，好奇:「为什么?」
    「如果不爱了，渔夫就不会回来，妻子也不会继续等下去。」
    嗯，有道理。周苡纶在心里讚扬着。
    「周苡纶，如果你是渔夫的妻子，你会坚守港口等渔夫回家吗?」
    周苡纶瞥了他一眼，「问这个干嘛?」
    「如果你是渔夫的妻子，或者哪天你遇到了类似渔夫妻子遇到的这种情况，你一定要继续等下去，因为……如果我是渔夫，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吴朔宇，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离开彼此了，好不好?」女孩含泪问男孩。
    男孩抚着她的发，温柔至极，坚定不移:「好，你在哪我就在哪。」
    「那……我想去天涯海角。」
    「好啊，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那……」周苡纶轻轻皱了一下眉，「如果我自己先去了呢?」
    吴朔宇灿笑，笑出了两颗酒窝:「那我就加快脚步跟上去。」
    「你的第三个愿望许的是什么?」回家的路上，周苡纶问他。
    「我许，希望我能让我的女朋友永远不会觉得她会失去我。」吴朔宇笑着回答。
    「那……我们来拍婚纱吧。」
    「周苡纶，你知道天使花的花语是什么吗?」吴朔宇抚过白色小碎花瓣，问她。
    周苡纶摇摇头，「是什么?」
    「美好的记忆。」
    白茫茫的一片，像从天上不小心坠落的星星。
    「好悲伤的花语。」周苡纶发自内心这么想。
    「为什么?」吴朔宇不解。
    「『记忆』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已经失去了某个人或物一样。」
    吴朔宇看了看她，一言不发的牵起了她的手，攥的死紧，好像在说「你永远不会失去我」。
    「欸，周苡纶，」他又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我好喜欢下雨天。」
    将头搁在他的手臂上，周苡纶仰头:「为什么?」
    「因为每次发生有关我们的大事的时候，都刚好在下雨。」然后，他开始数，「开学那天，下雨、我跟你告白也是我出国的那天，下雨、我回国然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也下雨。」
    周苡纶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颊一下，微笑:「既然你这么喜欢雨天，那你来当雨好了。」
    「如果我是雨，那你要当什么?」
    「如果你是雨，我就是彩虹。」
    「谢谢彩虹，总是在下雨之后出现。」
    周苡纶多希望有个人能够告诉她，这些承诺到底算什么?美好的记忆吗?
    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幸福不要了、爱情不要了、回忆不要了……他也不要了。
    问她为什么?答案显而易见—就是因为回忆太过美好，她才要努力的想办法忘掉。
    因为她得不到，也不能得到。
    她承受不起，也不该承受得起。
    「何槿妍，如果哪天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周苡纶轻喃，不是很大声，却仍然清晰，「你一定要记住，我们，你、我、吴朔宇，我们的喜欢都是等值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毫无应该与否之别。」
    直到此刻，她仍然认同这句话。
    因为喜欢是等值的，但命运却不是。
    爸的车停在她眼前。
    「苡纶，你怎么在淋雨?」妈着急的撑伞下车，将浑身湿透的周苡纶连拖带拉的扛到车上。
    周苡纶向爸报出了吴朔宇家的地址。
    爸一边开车，她一边扯着支离破碎的笑容和爸妈解释事情原委。
    「苡纶，妈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这件事，如果换作我是你，我想我的做法也会跟你一样吧。妈只是想送你一句话—」妈说，语气坚定不移:「命运是一种很妙的东西，有缘自会再相见。」
    周苡纶不发一语的凝视着车窗外这场直下个不停的雨。
    「苡纶，爸被调职这件事真的不怪你，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爸将车停在吴朔宇家楼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有爸妈在。」爸拍了拍她的手。
    「去吧。」妈给了她一个拥抱。
    周苡纶抹去了眼泪，回拥爸妈。「谢谢。」
    她停在吴朔宇家门前，轻缓的蹲低身子，将东西放在门边，就像当时吴朔宇做的那样。
    只是这次，除了飞飞和一封信，还有一本《你在遥远的身边》。
    然后，她起身离去。
    不带任何留恋的……其实有，就一眼而已。
    她逼着自己让背影看起来瀟洒。
    虽然她的眼睛在流泪。
    上车了，爸发动了车子。
    一直到车子上了交流道，雨还是一路的下着。
    但不管窗外的雨下得何等的大，周苡纶自己知道，她心里的那场雨，滂沱不止。
    也许只有雨不要停，周苡纶才能骗自己吴朔宇还在身边。
    彩虹总是追在雨的身后，以最近的距离看着他。
    她以为那是一个很幸福的距离，她以为。
    但她知道她错了，错得太离谱。
    雨和彩虹，看似紧密相伴，却无法同时存在。
    下雨了。真的，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可惜，没有阳光了。
    在这场雨之后，彩虹始终没有出现。

 在尾声之前

    饭局终于结束了。
    吴朔宇，你好棒啊，又熬过了一场。
    走出爸的公司，我看完周苡纶传来的讯息，犹豫着要不要去她家看她。
    不过按她的说法，她现在应该在睡觉吧……还是不要去打扰她好了。
    周苡纶叫我先回家，那我就先回去吧。
    我走到家门前，才刚把钥匙插进门把上的锁孔，馀光就瞥见门边躺着几样东西。
    我弯腰拾起，看得越清楚眉头锁得越深。
    是飞飞、一封信和一本书。我可以肯定，这些东西是周苡纶放在这的。
    但是……我们下午不是会见面吗?为什么她不下午的时候直接拿给我?
    手指抚过那本书的封面「你在遥远的身边」这七个字，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直觉告诉我—拆开信就对了，答案就在信里面!
    而我颤抖不止的手应验了我不祥的预感……
    吴朔宇，我想向正在读着这封信的你郑重道歉。
    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骗你我生理痛，其实是因为我不想和你见面；我骗你我头痛，其实是因为我要离开台北了。
    我爸被调到高雄分公司，我们举家南迁。
    听说是你爸调的，不是人事部。
    在月底前随时都可以离开，可我拖到了最后一天。
    因为明明答应了自己不能再和你见面，可我还是好想好想你；明明说好了要忘掉你，可我却任凭着你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挥支不去；明明知道了我们不该在一起，可我怎么样也做不到骗自己不爱你……
    所以拖到了最后一天，是真的得走了，是真的要死心了。
    对不起，在还没有学会怎么爱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你知道怎么爱一个人吗?
    我现在知道了。
    爱一个人，要用对方法。
    我们用错的方法在相爱着，可其实最适合我们相爱的方法，就是「远远的看着，默默的守着」。
    不能在一起，也不该在一起。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不相信。」
    「为什么?」
    「因为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所以你认为……人可以改变命运?」
    「只要努力，有什么不可能的?」
    直到那年夏天，我遇见了那个男孩，那个让我爱得火热的你。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相信。」
    「为什么?」
    「如果人可以推翻所有的命中注定，就不会有人受伤了。」
    如果我们不要在一起，就不会受伤了。
    爱，终究不是万能的。
    因为这世上还是有，相爱却无法相守的恋人。
    就像我们。
    周苡纶
    我不相信。
    谁要我相信周苡纶离开台北这件事，谁就是个笨蛋!
    哈，我怎么会相信呢?我看是周苡纶头痛痛到脑子坏掉才会误以为今天是愚人节、才会写了这封信给我!
    她一定还在台北，她一定没有离开……我去找她。
    冒着雨，我连伞都没有撑，去了周家、小云家，又找了何槿妍、宋晴和洪昱凯，甚至跑了一趟浪花出版社和凌风家，最后还寻了一遍姜承豁的墓地和学校……所有有嘴巴的人都告诉我，周苡纶走了。
    那些人都是笨蛋!竟然没有一个人跟我说她还在。
    又或者，我才是个笨蛋。
    我闯进爸的书房。
    「你不守信用。」我一手将爸书桌上的所有东西全扫到地上，「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动她!」
    「我没动她啊，我动的是她爸。」爸耸耸肩，不以为然。
    我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直视着爸的眼睛:「你总是把命运说得很伟大，的确，命运确实伟大，但我会让你知道，还有一个东西比命运更伟大，那就是爱!」
    命运何其伟大，而爱又是何等比命运更伟大的东西。
    没人相信，我吴朔宇就自己证明。
    周苡纶，你还记得风车草的花语吗?
    用尽所有的幸运来遇见你。
    这是你告诉我的。
    所以，我要用尽所有的幸运，再次遇见你。

 尾声

    唉，周苡纶真的觉得自己很衰，怎么刚好在她抵达餐厅门口的时候，雨就停了呢?刚才不是还很嚣张的下得很大吗?
    「苡纶，这里!」宋晴高举的手朝她挥啊挥的，不少坐在附近用餐的客人都朝她投以异样的眼光。
    「你是婚前躁鬱症是不是?别桌都在看你了。」周苡纶边唸她边入座。
    对，你没听错，宋晴和洪昱凯要结婚了。
    当年下高雄前盼着盼着的婚礼终于被她盼到了，周苡纶认真觉得自己有当月老的特质。
    这次北上，就是为了来参加小俩口的婚礼。
    「哎呦，你好久才回来个那么一次，这不能怪我……」宋晴用她那种奶奶看孙女的慈爱眼神看着周苡纶，吓掉了周苡纶的一身鸡皮疙瘩。
    「明天就要结婚了，她紧张。」洪昱凯朝周苡纶秀出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可得意了。
    「我、我哪有紧张……」你瞧，这不说话都结巴起来了吗?
    洪昱凯捏捏宋晴的脸，两人培养了十年的默契在这种时候最有用，嘴唇一翘，啾一声就亲了下去。
    「咳咳，我觉得我长得应该不像空气。」周苡纶只能憋屈的利用咳嗽清喉咙来获得两人的关注。
    菜都上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搜刮了几盘食物，周苡纶突然想到:「欸，我刚才遇到采洁学姐欸。」她简单把过程叙述了一遍。
    「嗯，原本想说明天在婚礼上一次让你遇个够的。」洪昱凯笑。
    「对啊，明天在婚礼上还有很多人……」宋晴打住，和洪昱凯交换眼色。
    周苡纶的魂走丢了，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洪昱凯说他要去柜台挤三支免费的霜淇淋。
    待洪昱凯一走，宋晴手肘撑着桌面，双手抵着下巴:「在明天以前，我比较有可能回答你，毕竟娘家又不是天天回。」
    周苡纶感激的望了她一眼。
    宋晴笑了笑，「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嗯，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他过得好吗?」
    「他过得很好。」
    洪昱凯和宋晴走了以后，周苡纶在餐厅里又多坐了一个小时。
    她才刚走出餐厅店门，又下雨了。
    老天爷真的很爱跟她作对，怎么样都要让她不后悔买了雨伞就是了。
    「欸，你看，」周苡纶正要开伞，就听见站在她隔壁的两个穿着制服的女同学正滑着手机热烈讨论着:「这个吴朔宇在脸书上上传的照片好酷喔!」
    让周苡纶开到一半的伞随着她忘了施力的手缩了回来的，是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对啊对啊，他是谁啊?我要加他好友!」两个花痴女孩很是兴奋。
    奇怪，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样乱加人家好友的吗?万一加到色狼怎么办?
    周苡纶的手想开伞，但心却不听使唤……
    最后她屈服了，输给了那颗因为悸动而乱跳的心。
    她在脸书的搜索栏上打下他的名字。
    十年前，她狠下心重办了一个脸书帐号，这个帐号没有让他知道。
    这十年来，她好几次想登进他的脸书，想从中得知有关他的消息，可她终究没有那么做。
    搜寻到了。
    她的手机萤幕出现了他的脸书页面。
    他最新的一则贴文是一张照片附上一行文字。
    照片是一道浅浅的彩虹出现在细细的雨幕之中。
    雨势渐小、彩虹刚出现的瞬间，我拍到了这张照片。
    看着这行文字，周苡纶有些想哭。
    贴文时间显示在中午，正是周苡纶抵达餐厅的那个时间左右。
    周苡纶仰起头，让雨落在脸上，好骗自己她没哭。
    那是雨水，不是眼泪。
    然后，她开伞站在马路的一头，等待小红人转换成小绿人。
    而马路的另一头，他也开伞站在那等红绿灯。
    那个日日夜夜在她脑海中縈绕不去的他。
    这是一场细雨，细到她仍有办法将对街的那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场雨之后，会出现彩虹吗?
    不知道，毕竟雨还没下完。
    然后……
    绿灯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