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神赋》 引子 梦斗 永琪站在钟楼的最顶层,看着大钟上那两个相互追逐的指针,忽然有了一种幻想:这两根指针像不像一对夫妻?时而越走越近,时而越走越远,可无论怎么走,都还是围绕着一个中心,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永远”? 正胡思乱想着,永琪晃眼看到下面,像是懿泽走进了藤琴书屋。 胡嫱就在藤琴书屋,静静的站着,等待懿泽的走来。 懿泽笑问:“你现在不害怕我了?” 胡嫱答道:“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最多只能伤害我一个,王爷和孩子们都不会有危险,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么为他们着想?你倒真像一个贤妻良母!”懿泽冷冷的笑着,笑容中满是挖苦之意。 胡嫱轻轻回应道:“你曾经也是一个贤妻良母。” 懿泽的笑容消失了,换了一种漠视的目光,问:“所以,你就把我变成了一个魔鬼,然后取代我成为贤妻良母了?” 胡嫱无奈的沉默着。 懿泽又冷笑道:“当有人说我是魔鬼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魔鬼!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你毁了我,还是我毁了你?但有一点,我想的很明白,那就是,我们两个是不能同时存在的!” 听到这句,胡嫱的心中开始有了一丝害怕,弱弱的问:“你想怎样?” “我要与你决斗。” “斗什么?” 懿泽淡淡一笑,道:“论武力,你没办法跟我斗;论心计,我没办法跟你斗。总得找个能较量的东西,我们就来斗一斗毅力吧,看看谁能为自己心中所爱坚持到最后!” 胡嫱不太明白,纳闷的看着懿泽。 永琪一拐一拐的,走到了藤琴书屋门外,听到了懿泽的声音:“你只知道我是梦神,知道梦神可以潜入梦境、控制梦境,知道头发可以连接不同人的梦境,你应该还不知道梦的最高境界——白日梦吧?” “白日梦?”胡嫱很好奇,问:“那是什么意思?是白天才能做的梦吗?” 懿泽举起龙锡杖,指着缺眼的一侧说:“你看这根锡杖,它是龙骨所化,本来是天衣无缝的,却偏偏少了一只眼睛,所以就有缝了。我们就从这缝进去,就是白日梦了。我们在白日梦中对决,如何?” 胡嫱对着龙锡杖看了又看,心里怕怕的。 懿泽却十分平静的说:“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带着永琪私奔,我相信你会把我的儿子绵亿抚养成人;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带着他四处求医。当然,我也会把你的女儿玞婳抚养成人。” 胡嫱紧张的问:“你的意思是,白日梦里的对决,会有死的可能?” “当然!无论是谁,一旦进入白日梦,就会被困在其中。即使是梦神,也不能自主离开。一定要有人死在里面,这个梦才能破解!这个规则,就叫做‘非死不得出’!” 胡嫱吓得后退了一步。 永琪听到,也惊恐万分,准备推门而入,却发现门早已被闩上了。他一时间想不来别的主意,只能撞门。 懿泽没有理会撞门声,又说:“这绝对是一场公平的决斗。无论你我之中谁死了,都是对另一个人的成全。怎么样?要跟我对决吗?” 胡嫱心想,如果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在荣王府里无止无休的纠缠下去,迟早都要把永琪的病拖成不治之症,倒不如进去一试,无论是对谁的成全,至少都能救永琪。 于是,胡嫱答道:“好,我去!” 永琪更加用力的撞门,终于撞开,藤琴书屋却已空无一人。 永琪记得,胡嫱说过,被梦神所控的梦境与普通梦境不同,只要把两个人的头发绑在一起,就能牵连到同一个梦境。藤琴书屋最近只有他和胡嫱住过,枕上自然只有他二人的头发。 他忙将枕头上遗落的头发都搓成一股,绑在自己的头发上,然后躺下,开始培养睡眠。 懿泽拉着胡嫱的手,一起从缺失的龙眼处,进入了白日梦,是在一片云山雾海当中。 起伏连绵的云,从她们脚下飘过,到处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天空是从未见过的那种蔚蓝。云霞之下,有一座白玉雕琢的拱形桥,桥上有只喜鹊飞来飞去,桥的另一端,衔接着一道金碧辉煌的门。再往前走,云朵散开之处,乃是金子一般的地面,中间穿过的亭台楼阁,竟都是浑然天成的美玉,美的一发不可收拾。 胡嫱第一次来到云端之上,几乎看花了眼。她们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一个没有云彩的地方。 有一根柱子,遗世而独立。 胡嫱盯着柱子看了一会儿,似有重影,重影的色彩各不相同,她数了数,共有八种色彩,再定睛一看,好像还只是一根柱子,她感到十分稀奇。 胡嫱左顾右盼,问:“那到底是一根柱子,还是八根柱子?” “那是一根柱子,也是八根柱子。” “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懿泽看着柱子,解答道:“现实中有的地方,梦境中都有,但梦境中有的地方,现实中却未必有,所以梦的空间很大,无有边际。真实的天宫中,有八根擎天柱,它们分别是由风、火、雷、电、金、木、水、土组成,伫立在天宫八个方向的边界,支撑着天和地。这八根擎天柱虽然各守一方,却紧密相连,每一根都可以看到其他七根的影子。” 胡嫱了然,再次确认道:“所以,前面的柱子,就是擎天柱了?” 懿泽点了点头,道:“擎天柱可远观,却不可近,只要有人距离它一丈之内,它和它的影子就会散发威力。一旦它开始发威,旁近的人最好一动不动,否则,擎天柱就会倒下,砸在这个人的身上。这人会被砸死,死后魂魄附着在擎天柱上,成为擎天柱的一部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沾上魂魄的擎天柱会恢复如初,重新直立,以支撑天地。” 胡嫱看着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擎天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重影,屹立在天之涯、海之角,不禁为之一震。 懿泽又说:“跨出天边,就在擎天柱的一丈之内了,我们一起走过去,共同感受擎天柱的威力,直到它倒下为止,看谁更能坚持得了一动不动。” 于是,两人一起走到了金色地面的最边缘,都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的看着对方。 懿泽问:“你害怕吗?” 胡嫱答道:“从进入白日梦之前,我就开始感到害怕了,但同时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为什么?” “活的那么累、那么煎熬,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说罢,胡嫱甜甜一笑。 懿泽听了,也坦然一笑:“说的不错,所有的负担、所有的责任,在死的那一刻,都可以得到终结,的确是一种解脱。” 两人都又往前了一丁点,懿泽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了胡嫱。 胡嫱问:“怎么?” 懿泽提醒道:“擎天柱能察觉一丈以内的所有动静,包括眨眼。所以你要记得,进入一丈之内前,先闭上眼睛,不然,进去之后,你一眨眼就死了,我就胜之不武了。” 胡嫱听了很感动,笑道:“你果然是个真君子。” 懿泽没有理会胡嫱的感言,只交待着:“现在,我数到三,我们一起闭上眼睛,向前跨一步,然后就各自坚持了,明白吗?” 胡嫱点了点头。 懿泽暂将龙锡杖掷于后方,开始查数:“一……二……三……” 两人一起闭眼上前,只一瞬,她们都感到了来自于前方的无穷威力,犹如狂风大作,片刻又似烈火灼烧,每一寸肌肤都被撕裂着、火烤着,风助火势,愈演愈烈,说不清到底有多痛。 当烈火将身体烧到滚烫滚烫的那一刻,冰冷的水从头浇灌到脚。冷热相冲的刺激,让人觉得人根本不是人,而是被控于股掌之上的玩物。 在凶猛的寒风中,水凝结如冰,紧贴着身体,让人冷到彻骨。 身体冻僵后,浑身都是木木的,她们脚下如生根,身体似发芽,浑身上下有千万处被新芽破壁而出,每一个毛孔都疼的钻心。 风依然在刮,飞沙走砾不断敲打在她们身上,脚下生根的土被风中的沙砾覆盖,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当身体越来越深的与大地融为一体时,死亡也就该更近了。 忽而有电闪雷鸣之声,懿泽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五雷轰顶。 第一道天雷劈下,有如神鞭甩过。 第二道天雷劈下,惊天动地,天地都在摇晃之中。 第三道天雷劈下,直戳胸膛,撕心裂肺。 第四道天雷劈下,斩断肝肠,身体已被穿透。 第五道天雷劈下,身如焦灰。 懿泽以为,五雷过,命终结。 然而,不是。 第六道天雷劈下,懿泽听到了胡嫱的惨叫声。 懿泽睁开了双眼,如她所料,擎天柱威力带来的所有感受都是假的,只有擎天柱的倒下是真的。 擎天柱已然砸向胡嫱,胡嫱惊恐到浑身瘫软。 正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永琪,他疾速跑来,双手举过头顶,拖住了即将倒下的擎天柱,屹立在她们的面前。 懿泽没有想到,永琪竟然进得了白日梦。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传说中的擎天柱高经十二万丈,以永琪一个凡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托得住? 胡嫱也察觉到了环境的停滞,她抬头睁开眼,也看到了永琪。 永琪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懿泽身上,如质问一般:“你认为,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吗?我觉得,它不公平!你以神族之身,抗拒神界利器,尚有一搏。可嫱儿只是凡人,却与你承受一般重创,她必输无疑!而且她一旦输了,输掉的便是性命,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殒命,你这样做,未免也太狠了!” “你果然还是护着她。”懿泽冷笑了一声,露出一副不屑的姿态。 “我不护着她,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永琪依然看着懿泽,他说话的样子,显得那么刻薄。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里,你会跟过来吗?如果擎天柱没有倒向她,而是倒向我,你还托得住吗?”懿泽像自嘲一般的笑,冷冷的说:“如果那样,恐怕你不会!你巴不得是那样!再也没有人能阻碍你们双宿双飞了!” “如果我不是一个皇子,你会嫁给我吗?如果皇阿玛没有把我的名字写在立储诏书上,你还会考虑带我四处求医吗?”永琪的语气,比懿泽更多了几分生硬,却是同样的冷漠,继续说:“我猜你不会!因为,当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你会迫不及待的取了我的性命,为那些你在乎的人报仇!” 懿泽没有言语,只有轻蔑的眼神。 永琪手托擎天柱,不一会儿,就累的汗流浃背,却依然坚持着,又对懿泽说:“你说过,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只有交易。我在这场交易中的筹码是我的身份,那么,你在这场交易中的筹码是什么呢?” 懿泽仍不做声。 “是你出众的容貌吗?”永琪的眼中,也露出轻蔑之态,道:“那么我很抱歉,嫱儿的美丽并不输给你,我为什么还要选择你所谓的‘交易’呢?” 懿泽冷笑道:“所以,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她。” 永琪的视线,慢慢的从懿泽身上移开,抬头望着他托起的擎天柱,他的双臂已经开始发抖,脚下也开始发软,然而还在强撑,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我与你,相恋两年,终于喜结连理,夫妻九年,却记恨成仇,懿泽啊懿泽,我们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始终都成就不了一个完整的家……福灵安曾对我说,山便是山,水便是水,桥便是桥,不拘于起了什么名字。可自云南一行之后,我看山都是格姆山,看水都是勒得海,看桥都是走婚桥,唯独看你再也不是我的懿泽……”话音落,不知是体力不能支撑,还是不想支撑了,永琪忽然松了手。 “不要!”胡嫱大叫着。 混沌之中,懿泽看到自己已将一只手伸向永琪,永琪似乎也向懿泽抬起了一只手。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指尖,擦尖而过…… 一滴泪,在瞬间交错的指尖滑过。 第1章、前世 在去往人间之前,懿泽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梦神,也是梦神族女君的唯一女儿,是下一任女君的唯一人选。 不过,懿泽觉得,梦神作为众神族中最没落的一支,就算是做了女君,也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看着族人们每天醉生梦死的过日子。 对,就是醉生梦死。 梦神族——唯一一个仍保留着母系氏族制度的神族,世世代代居于勒得海的群山上。 勒得海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唤作格姆山,是女君的专属之所。因此,梦神族的历代女君、包括懿泽在内,都被山下凡人亲切的称为格姆女神。 懿泽时常下山溜达,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走婚桥。 在勒得海,无论群山上的梦神、还是山下的凡人,都奉行着“男不婚、女不嫁”的走婚风俗。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有一拨又一拨的青年男子开始走婚了,他们通过走婚桥,走到心仪姑娘的花楼中,然后共度良宵。 懿泽常常站在某个花楼外,幻想自己未来的“阿注”是什么模样:他一定风度翩翩、文武双全,是世间少有的极品,帅到让所有女子都相见恨晚、让所有男子都后悔投错了胎。 正幻想入神的时候,懿泽被母亲丹阳抓回了格姆山。 “没有背会龙城诀之前,不许再下山!”丹阳严厉的呵斥了懿泽,然后用术法将她们母女所住的女神洞洞口封禁了。 懿泽不敢反抗,心里却默默的骂着:龙城诀、龙城诀,去你妹的龙城诀! 从懿泽记事开始,丹阳就天天要求她背诵这么一个口诀,动不动就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还说什么龙城诀是梦神族的至尊秘术,神通广大,只有女君才有资格得知。她可能是有点笨,先人们听几遍就能记住的龙城诀,她却像背书一样背了几年,还是记了个七零八落。 然而,事实证明,逼迫是有用的。 被限制自由之后,懿泽竟然把龙城诀给背下来了,于是得到丹阳特赦,可以下山了。 山中不知岁月,懿泽也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快要发霉了,一定要下山玩个痛快! 她去各山头串门子,混吃混喝,晚上又去走婚桥、各个花楼,偷窥人家怎么谈情说爱,夜半又与族人们围着火把一起大肆跳舞,举杯痛饮,喝了个一醉方休。 天亮酒醒,懿泽猛然意识到,她竟然彻夜未归? 懿泽心想:完了,这次玩过头了,一定把丹阳给气懵了! 她忙回到格姆山女神洞,却发现丹阳并不在家。大概是做贼心虚,她也不敢再出门,就老老实实的在女神洞等着。 可是,直到夜晚,丹阳也没有回来。懿泽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将洞中检查一遍,发现龙锡杖也不见了。 龙锡杖乃神龙之骨所化,这条神龙生前名唤梦龙,与懿泽的祖先交情匪浅。梦龙死后,龙骨化作锡杖,被梦神族视为至宝,也是女君的御用法器,从祖上代代相传,传到丹阳手里,已经是第十七代了。丹阳只有出远门时,才会将龙锡杖随身携带。 一连几天,懿泽都找不到丹阳,她开始有些害怕了。 某日,有个陌生的天神来到格姆山,一见到懿泽,就开始宣读天旨:“天帝有旨,梦神丹阳,利用职务之便,于梦境杀人,违反天规,且死者为丹阳生父,更天理难容,故将丹阳囚于天牢,无有归期。” 宣读完毕,天神将天旨和龙锡杖一并交给了懿泽。 懿泽接过,一头雾水,迷迷糊糊的问:“什么意思?龙锡杖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上?” 传旨天神没有理会懿泽,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这般态度,懿泽早就习惯了。天神一向看不上地神,更何况是地神中混的最糟糕的梦神?除了执行公务,人家压根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懿泽年纪太小,知道的也太少,什么状况都搞不明白。她只好带着满脑袋的问号,来到了格姆山的邻山,那里住着一大家子梦神。他们看了天旨上的内容、听了懿泽的转述,也都一肚子疑问,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什么叫做‘于梦境杀人’?咱们虽能潜入梦境、掌控梦境,那梦也毕竟只是梦而已,即便在梦中杀了人,那人梦醒的时候,不也还活着么?女君怎么就‘违反天规’了呢?” “是也,是也。梦神一职,本来就是一个闲职,莫要说别的神仙,就连凡人,都不会把做梦当回事!天帝下旨前,是不是误听误信,弄错了什么?” “想必是弄错了!女君是何等正义?她从来都是乐于助人,哪里会杀人?” “即便是弄错了,可女君已然被抓,还声称‘无有归期’。我们又去不到天宫、见不得天帝,如之奈何?” “那就只有……请新的女君即位。” 话风讨论到这里,众位梦神的目光都落在了懿泽身上。 懿泽淡淡一笑,心中默默想着:难怪众神都看不起梦神族,眼前这帮梦神,可真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窝囊废!平日里对别的神仙忍气吞声也就算了,连首领莫名其妙被抓这种大事,他们能想出来的对策,竟然是换个首领? 懿泽又看了一遍天旨上的“死者为丹阳生父”,抬头问一众梦神:“你们中有谁能告诉我,丹阳的生父是谁么?” 诸位梦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答不上来。 只有一位男神,上前一步,回答了懿泽的问题:“他是一个凡人,名叫胤禛。” 回答问题的这个男神唤作穆谡,他是丹阳的阿注,也是懿泽的生父。除了他,这里大约也没有人更清楚丹阳的身世了。 “胤禛?一个凡人?”懿泽追问着,她是有点想不明白,他们梦神一族,真身都是凤凰,是神凤之后,丹阳身为女君,竟然有一个凡人父亲? 穆谡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所以,丹阳只有一半的神族血统。” 懿泽又追问:“那么……你说的这个叫做胤禛的凡人,他已经死了吗?” “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前两天刚死。” “你确定?” 穆谡知道懿泽在疑惑什么,进一步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胤禛,是人间的皇帝,被凡人称为雍正帝。现在,京城那边正在办丧事,马上就要举行新君登基大典了。这件事,到人间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错不了。” 懿泽听了这个答案,更加心惊胆战。可是,就算胤禛死去的时间、与丹阳失踪的时间完全吻合,也不能证明丹阳就是作案者。 懿泽忽然举起龙锡杖,要求道:“你跟我一起去九重天,龙锡杖是神龙之骨,一定能带我们去!我们去找天帝问个明白!如果丹阳是被冤枉的呢?就算定罪,他也得拿出证据给我们证明一下吧?” 穆谡还没来得及开口,他那些家人就先上前来劝阻,又是七嘴八舌的,一起奉劝懿泽: “不要去了,天神惩治地神,有哪次是给过‘证据’的?” “就算龙锡杖去得了九重天,你也见不着天帝!能见到的,最多也就是地位不怎高的天官。” “天帝手下那些天官,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咱们就别拿鸡蛋去碰石头了。” “天神法力高强,我们去了讨不到好果子吃,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把小命给丢了!” 懿泽不想与旁人闲扯,只扯住穆谡的衣袖,问:“你也不想去救丹阳吗?她可是你的心上人啊!” “我……”穆谡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为情的对懿泽说:“我当然想救丹阳,可是,懿泽,你也知道,天神从来不把地神放在眼里。我只怕,我们去了也救不出丹阳,只不过是多两个人陷进去罢了……” “懦夫!”懿泽打断了穆谡的话,吼问着:“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这个……这个……咱们再慢慢商量……”穆谡勉为其难的应和着,又尴尬的笑笑。 听到“商量”二字,穆谡的家人们赶紧将穆谡团团围住,一个个都是苦口婆心的模样,不停的说道着上天有多么危险、天官有多不好惹。他们拼命劝阻穆谡,生怕他答应了懿泽的要求。尤其穆谡的母亲,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懿泽又说了一句:“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 穆谡的家人们太多了,他们劝阻的说话声完全盖住了懿泽发出的声响,穆谡压根没听见懿泽这最后一句话。 懿泽见如此,心里说不出有多失望。她默默转身,走出了这一大家人的家门。 在嘈杂的环境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懿泽已经离开了。或者,他们只是假装没有看到懿泽离开罢了。 懿泽走出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没有一个人追出来。她记得,从前她每次来这里,穆谡和家人都会盛情款待,告别之时,更会有一大群人争着把她送下山。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大家都特别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这点,一个小孩子还不能完全明白。 懿泽回到了格姆山,站在女神洞的洞口往下眺望。 再也没有人会逼她背口诀了,再也没有人能限制她的自由了,可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自由,又有什么意思? 她开始后悔,过去不够用功,所知所会的东西都甚少,丹阳教了她那么多梦神应掌握的法术,她也就勉强学会了一个催眠术而已,而且学的还不怎么样!她的催眠术,只能让有困意的人入眠,如果遇到了有强烈清醒意念的人,她便无可奈何了。 这般法力,算个屁! 回望空无一人的女神洞,里面只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女神石像。这些石像,都是懿泽的先人们遗体所化。 在梦神族,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历代女君及其后人,生命终结之后,遗体都不会腐化,而是在女神洞中化作一尊石像。因此,格姆山的女神洞有无数女神石像。 懿泽心想,难道她以后就只能与这些不会说话的石头们作伴了吗? 再看一眼山下的勒得海,勒得海的水是那样清澈,如一面大镜子,将围圈群山的倒影都收纳其中,绿的那样怡人。格姆山下、勒得海边,到处都是桃树,每当花开时节,都将整个勒得海装点的粉嫩娇艳,沁人心脾。穿梭在桃花纷飞中的美感,更是妙不可言。 懿泽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但是,现在,她决定离开了。 对。她要上九重天。 无论天神是否如族人们说的那般强悍,无论此行是否凶险,她总要试一试。不然,还会有谁愿意以身犯险去救丹阳? 懿泽看着龙锡杖,呆呆问了一句:“你能把我带到九重天吗?” 龙锡杖远比懿泽想象中有灵性,在懿泽话音刚落,龙锡杖便带着她,一飞冲天! 第2章、弑父 懿泽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九重天上,然后发现,她真是想多了! 不用在意天神的法力究竟有多强大,因为压根没有一个天神愿意搭理懿泽,也就谈不上攻击。她在这里,似乎毫无危险可言。 想要在九重天走来走去?随便! 想要进天帝居住的天宫?没门! 天宫的每个天门、以及每个天府,都有众多天兵把守,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去的。懿泽希望能有某个天兵为自己传信,但是,没有一个天兵肯帮她。 天界只有白昼,没有黑夜,懿泽不知自己在这里逗留了多久,总之结果就是毫无意义。她见不到天帝,也见不到任何一个天官。 懿泽蹲坐在云端,默默自嘲:地神果然卑微,莫要说见到天帝,恐怕连偶遇一条天狗,都得靠狗屎运! “女神日日在此盘旋,有何贵干?” 懿泽听到,像是有人跟自己说话,心中陡然一喜。她抬头,看到一位花容月貌的仙子,忙站起,彬彬有礼的问:“请教尊神名号?” “不敢,我道行尚浅,位列仙班不足百年,掌管百花,人称花仙。” 懿泽暗思,原来是位天仙,并非天神,料想天神也没工夫过问自己这档子烂事。苦无门路的懿泽,就将母亲丹阳失踪、收到天旨、以及穆谡的话,一五一十的讲给花仙,并告知了自己想要找天帝讨说法、问罪证的心思。 花仙听罢,笑道:“我官衔太低,只有修成花神,才有资格上朝得见天帝,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为你引见。不过,若你只是想知道丹阳弑父之事是否属实,我倒可以帮你。” 懿泽好奇的问:“怎么证实?” 花仙携着懿泽的手,飞离九重天,来到了人间京城一处叫做圆明园的行宫,然后对懿泽说:“花有记忆,我司百花,可解花语。我听说,人间的雍正皇帝是在这里亡故的,此事发生未久,见证此事的花儿还未凋谢。你闭上眼睛,将手与我搭在一起,共同感知花的记忆,看看雍正死前都发生过何事。” 说罢,花仙伸出手掌,将圆明园各花园、各宫室内所有花朵之记忆全都聚拢手心。 懿泽看到这般景象,着实感到新鲜,她便依花仙所言,闭上眼睛,将手搭在花仙手上,然后,她看到了被还原的雍正之死的真相。 夜,静的可怕。 黑云压着整座宫殿,有个飘忽的身影,在养心殿附近飘来飘去。 有个身着黄袍的中年男人走出养心殿,懿泽猜想,那必然就是雍正帝了。他跟上了那个飘忽的身影,飘飘悠悠的走到了廊檐下。 有一个女子的背影立在他的眼前,在惨淡的月光下,披头散发、衣裙飘飘,那个样子,真的一点都不美。 “茱洛?”雍正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前面的背影,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雍正又仔细看了一眼,猛地打了个冷颤,那衣着、那手心、那挺着胸脯的曲线,分明像是女子的正面,怎会只是个背影? 可是,她的头发,披散的头发……又怎么会出现在正面? 那到底是正面还是背影? 雍正仿佛丢了魂一般,忽然往回拔腿就跑,风一般钻回养心殿,闭了门,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一个妃子迎了过来,挽住了雍正的胳膊。 雍正看到妃子,似乎稍稍平静了一点,道了一声:“无妨,睡吧。” 妃子扶着他走到了床边,刚要躺下,窗户却忽然猛地被风吹开。 雍正抬头,望着窗,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用一种不太确信的语气问:“丹阳?莫非是你?” 话音刚落,丹阳现身在他们面前。 妃子大吃一惊。 “果然是你……”雍正盯着丹阳看了一眼,他的目光立刻转向丹阳手中的龙锡杖。 “丹阳,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雍正深沉的说了这么一句,但谁都感觉得到,他其实是害怕的。他说这句话,虽然是在道出一个事实,但语气却像求饶。 丹阳冷笑一声:“我尚且年幼的时候,你也不曾怜惜,你害死的,可是我的亲生母亲!” “不,不,不是这样的。”雍正摇着头,拼命解释着:“我是爱茱洛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办法……” “你害我母亲魂飞魄散,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你让她魂无所归、身无处葬,我今天来,就是让你为她偿命的!”丹阳没再给雍正留一点解释的机会,挥手闪出一道绿色的光芒,从雍正的胸膛穿过。 雍正瞬间脸色开始发青,手扶住了床边的柱子,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皇上,皇上,怎么会这样?”妃子忙来扶雍正,战战兢兢。 雍正喘息着,微微抬起头,手指龙锡杖,强撑着对妃子说:“我们……我们现在是在梦里,你……你去拿那根锡杖,不要让她转动那颗珠子,不然梦境就会成真……” 没说完,雍正的一只膝盖已经跪到了地上,说不出话来。 丹阳向前走了一步,走到雍正面前蹲下,用一根手指抬起雍正的下巴:“原来,你对龙锡杖这么了解?我的母亲还真是傻,难怪你能够害死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 雍正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只是扯着妃子的衣袖,嘴里不住催着:“快……快……” 妃子看了一眼龙锡杖上的绿珠,又与丹阳对视了一眼,忽然面色变得冷静起来,松开了雍正的胳膊。 雍正紧紧的盯着妃子,紧紧的盯着龙锡杖杖头上的那颗绿珠,眼巴巴的期冀着自己获救的最后一丝生机。 妃子站起后,只是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跪下,向雍正行了一个大礼,面若无事的道出一句:“臣妾恭送陛下升天。” “你……你……朕真是……”雍正绝望的摇头,再也撑不起一口气,一下子倒在地上。 紧接着,丹阳默念起了口诀。懿泽观其口形,像是龙城诀。 念诀毕,龙锡杖上的绿珠随之转动了一圈,梦境成真,雍正永远的死去了。 然后,丹阳带着龙锡杖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花仙收起了法术,懿泽睁开了眼睛。 这次,母庸质疑了,原来天旨上说的都是实情,丹阳真的杀人了,而且所杀之人真的是其生父! 得知真相后,懿泽失落极了,呆呆的自言自语着:“丹阳没有被冤枉……也谈不上伸冤……她永远都要被关在天牢了……我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懿泽哭了出来。 “罪名固然成立,但刑罚未必不能减免。”花仙说这句话,像是在安慰懿泽。 懿泽有些迷糊,问:“什么意思?” 花仙嫣然一笑,答道:“梦神一族,只会坐吃等死,当甩手掌柜,因此天神们都看不起梦神。这些,你应该知道吧?” 懿泽点点头,她自幼便知道,全族除了她的母亲丹阳,别的人毫无上进心可言。她曾经觉得丹阳太古板、不懂得享受生活,现在想来,族人们醉生梦死的颓丧之态才让人不齿。 花仙继续说:“梦神一族虽有潜入旁人梦境的能力,可‘梦神’的官衔毕竟是天帝所赐。天帝允许你们占据勒得海一方,受享人间香火,你们已然‘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那些兢兢业业的天神,看到你们这等清闲,心中该是何等不平?一旦抓住了罪状,恐怕将你们灭族的心思都有。” 懿泽想起族人们说过的话,便说:“族人们都说,连凡人都不会把做梦当回事,梦神只是一个闲职,实在无事可做。” 花仙摇了摇头,笑道:“世上从来没有闲职,只有被人做成了闲职。你看,九重天上,上至天帝,下至小仙,每一位都忙的不可开交,毫无闲暇。” 懿泽好奇的问:“他们在忙什么?” 花仙答道:“下棋。” “下棋?”懿泽有些迷惑。 花仙道:“自父神带领龙、凤、麟、龟四灵开天辟地,被众神尊为天地共主开始,不服气者,只有一位,便是后来的魔君。魔君创立魔族,与神族曾大战过无数次,每一次,双方都死伤惨重。父神不忍生灵涂炭,多次提出息战,但又不敢把天地共主之位让给魔君,魔君也不愿退让,最后一致协定‘以棋代战’。这盘棋,一下就下了三百多万年,此棋,便是人间。” 懿泽第一次知道,人间的来历,原来是神族和魔族为了对弈创造出来的棋盘,那么凡人,自然是神魔两族制造出来的棋子。 花仙又说:“这盘棋开局以来,举步维艰,中途出现过不少岔子,几经改变规则,棋局越来越复杂,总也胜负难分。神族做事总讲求正义,而魔族往往不择手段,神族几次几乎要输给魔族。父神将天地共主之位传于天帝后,天帝更是殚精竭虑。为扭转棋局,先后有不少天神曾自愿投身到棋盘中,甘为棋子,凡在棋局中立功的,后来都得到了天帝的嘉奖。” 懿泽似乎听懂了花仙之意,是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忙问:“如果我也投身到棋盘中去做一颗棋子,也在棋局中立功,是不是就有机会抵过丹阳之罪?天帝是不是就能释放丹阳?” 花仙欣慰的点点头,笑答:“在天界,戴罪立功是常事,你是丹阳的女儿,当然可以替她立功。” 懿泽忙又请教:“那我要怎么投身棋局?又怎么立功?” 花仙又轻轻一笑,道了声:“跟我来。” 第3章、准备去做人 花仙带着懿泽返回了九重天,一路上又讲了许多事情,其中包括,“投身棋局”就是暂时放弃仙胎、投胎到人间,去做一世的凡人,“立功”则取决于这一世在人间的地位和作用。 据花仙讲,神魔两族虽是在人间这个大棋盘上对弈,但同时也在共同治理人间。其中,神族司阳,魔族司阴。 按照正规的途径,懿泽应该先在神族的命神那里登名造册,然后摒弃仙身,去往魔界排队投胎。魔族判官准许放行后,她需喝下孟婆汤,抹去记忆,然后魂魄才能进入轮回隧道,投胎成为凡人。如此,神族的命神可为她撰写命谱,魔族的判官也能将她记入生死簿。 弄清楚了这个规则之后,懿泽惭愧的低下了头,不太好意思的对花仙说:“我天生笨得很,如果喝了孟婆汤,没了现在的记忆,去了凡间肯定等于白去!我也不想放弃现在的仙身,只有带着‘神’的优势去‘人’间,我才有胜算。不然,我对‘立功’真的很没自信!” 花仙听罢,思索一阵,道:“其实,不按规则这种事,在神魔两族中都偶有发生。你若不想放弃记忆和仙身,办法倒也有一个。” 懿泽忙问:“什么办法?” 花仙道:“你的龙锡杖可以帮你。” 懿泽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龙锡杖,一阵迷茫。身为龙锡杖现在的主人,她对龙锡杖知道的实在少之又少。 花仙却很有耐心,将其中缘故娓娓道来:“你年纪尚小,或许不知,龙锡杖是梦龙之骨。梦龙乃上古神龙,最得意的本领有两个,其一,他天生就有潜入旁人梦中的神力,常用此法戏弄人,且龙眼一转,梦境就会成真;其二,他的龙骨可穿阴阳,游走于天界、人间、魔界易如反掌。轮回隧道,是投胎人间必经之路,也是唯一获得合法凡人身份的途径。如果借助龙锡杖,你不去命神那里登名造册,也不去魔族判官那里排队,也一样可以到达轮回隧道的入口。” 懿泽听了,心中一阵欣喜,救丹阳这件事总算有了指望。她巴不得立刻前往,就向花仙辞行。 花仙的脸上,反而有了担忧之色,又语重心长的对懿泽说:“我有三件事嘱咐你,还请你铭记于心。第一,轮回隧道凶险异常,魂魄是无形的,所以无碍,但人身若要从那里过,必会伤的体无完肤,就算是仙身,也有被毁灭的可能,你要有心理准备;第二,你投胎人间的方式,毕竟没有遵循神魔两族协定的规则,被发现终归不是好事。所以到了人间之后,不可轻易在人前露出马脚,不要让凡人察觉你的与众不同,以免惹祸上身;第三,神仙长寿,大多以为人生短短数十载算不得什么。殊不知,人间饥寒冷暖,酸甜苦辣,并非神仙能体会的。去凡间历劫过的神仙,经历了人间的是非恩怨,迷失自我者,不在少数。我希望你,无论经历了什么,都千万不要执念太深。” “仙子说的,我都记住了。有缘再会!”懿泽向花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带着龙锡杖离开了九重天。 花仙望着懿泽的背影,久久凝视。她知道,懿泽此刻满腔热血都是要去救丹阳,才不会把任何困难当回事。可是,花仙却隐隐觉得,懿泽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 借助于龙锡杖,懿泽果然不必通过什么命神造册、判官放行,就来到了轮回隧道的入口。她觉得,这实在是太简单了,心中难免就沾沾自喜起来,料想日后到了人间,“立功”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她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个“神”嘛,哪个凡人会是神的对手? 带着愉悦的心情,懿泽想也没想,就直接跳入轮回隧道。 亲身体验让她知道,轮回隧道真不是一般的凶险。 轮回隧道的风是极大的,而且无论懿泽怎么飞,风都是逆向的。让她意外的是,在她还没有被风吹走的时候,龙锡杖先被风反向吹回,吹出了轮回隧道的入口。 龙锡杖这等重要的物件,当然是不能丢的。懿泽只好追着龙锡杖,折返回轮回隧道的入口。 为了保证龙锡杖不会被风刮跑,懿泽想了个主意,须得把它藏在自己体内才最妥当。她想,龙锡杖这般有灵性的东西,应该是可以变化的,她于是命令龙锡杖变小,它果真变得极小。 然后,懿泽将缩小后的龙锡杖刺入大腿中,藏在肉里,又一次跳入轮回隧道。 接下来,懿泽简直是与轮回隧道大战了八百回合! 她被逆向的风吹回无数次,继续逆风前进,慢慢意识到,穿过轮回隧道,靠的不是法力,是毅力。龙锡杖有法力,却没有毅力,所以才会轻易被风刮走。 在轮回隧道,懿泽已经无法仰仗龙锡杖的法力了,她只能靠自己。于是,她几乎被狂风撕裂、被飞沙走砾乱凿、被大水淹没、被土堆掩埋、被烈火焚烧……被折磨的皮开肉绽。 她疑心自己已经毁容,连五脏六腑都要不保了。 如果把轮回隧道的经历形容为“千锤百炼”,这绝对一点也不夸张。懿泽只觉得,这个说法还算谦虚了。 只剩半条命的时候,懿泽到达了一个宁静祥和的地方,她终于在轮回隧道中看到了唯一有光亮的地方,那一定就是出口了。她与出口之间,只隔着一条河了,而且河水很浅,完全可以蹚水过去。 谁知,她刚把一只脚迈进河水一点,便觉剧烈的滚烫,忙抽出来,脚底最下面那层皮肉已经没有了。 懿泽忽然想起,在勒得海时,她曾听到族人们闲聊时说过,魔界有一个化骨池,最是恐怖,可以融化一切人身甚至仙身,连骨头都不会剩,但他们中并无一人知道化骨池究竟在哪。 现在,懿泽知道了。 懿泽明白了一件事,在轮回隧道的最后一关,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身或仙身通过的,能过去的只有魂魄。她这才明白,为何如此重要的轮回隧道竟无人看守。 站在轮回隧道出口的对面,懿泽望着化骨池对岸久久发呆。 往前一步,便是自毁仙身,化骨池既然叫做化骨池,龙锡杖这根骨头必然也不保;往回走,再经历一遍方才的经历,她剩余的半条命也必会耗尽,还指望能活着回到格姆山么? 她已经回不去了。 她想,既然同样是死,那还是往前吧! 于是,懿泽纵身一跃,跳入了化骨池。 结局在懿泽意料之中,她的仙身的确是毁了,但她的魂魄通过了轮回隧道,拥有了合法的凡人身份,降生在一户姓氏为索绰罗的人家。由于没有走正规途径,人间本无她的专属之坑,所以她的合法凡人身份,只是硬挤到了另一个正常降生女孩的坑里,还比人家快了一步,成为了双胞胎中的姐姐。 结局也让懿泽很意外,因为龙锡杖竟然随她一同降入凡尘,依然藏在她作为凡人的大腿皮肉内。所以她作为婴儿落地时,腿上有一块疤,产婆和家人们都说是胎记。 懿泽的凡尘母亲陈氏,在有孕时,肚子的大小与那些一胎就生一个的孕妇也没多大区别,大家都没料到会生下来一对双生姊妹,因此被当成一件稀罕事传说。更奇怪的是,这对孩子一生下来,长女不会哭,一直笑,次女则一直哭个不停。 这是因为,懿泽是个带着前世记忆来到人间的孩子,心里什么都明白。在降生到人间那一刻,她太开心了,实在哭不出来。 不过,懿泽很快明白,凡人都畏惧不正常的存在,她如果不想被当成怪物,就必须按照凡人的规律成长,决不能做一个刚出生就会说会走、懂事的小孩。但是以知道假装不知道、以会假装不会,其实是一件挺累、也挺难的事。 自认为智商不高的懿泽,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馅了,然后把家人吓个半死。为免露陷,她干脆从小就非必要不说话,甚至非必要不出门、不见人,凡事尽可能的自食其力。连贴身服侍的下人,她也尽可能疏远。 懿泽的凡尘父亲索绰罗·观保,为两个女儿取名为宜修、宜庆。可是,保留前世记忆的懿泽,总也不习惯新名字,到了凡人理应有自主意识的年纪,她便禀明父亲,要改名。观保很随和,于是她又换回了做格姆女神时的名字,仍叫懿泽。 且说观保,在雍正年间做过京官,后因得罪上司而获罪,被挤兑到杭州,落魄了几年。乾隆登基后不久,大赦天下,观保也得到特赦。 观保生性洒脱,最喜欢养鸟喂鱼,闲来无事时做几首歪诗,最不喜欢做官,尤其不喜欢京城那个是非之地。被贬杭州的这几年,他反而乐得自在。 可是,得到特赦的消息之后,他的嫡妻陈氏,便一直催他托旧友打点关系,再做回京官。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后,慢慢在各处都安插了自己信得过的人,因此复员了不少旧臣。托人寻找机会的观保,排队一般的等了几年,终于也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观保虽然不乐意做官,但却十分尊重他的妻子,陈氏是杭州本地人,是在他被迫迁到杭州后结亲的,算得上是糟糠之妻,他必须敬重。因此,即使陈氏无子,只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也一直都是他府中的女主人。 当然,为后嗣之故,陈氏必须贤惠,主动为观保选了几房小妾,但都是出身低微之人,虽为观保生儿育女,也取代不了陈氏。 去京城赴任之前,观保与妻子相约,等自己在京城再次站稳脚跟,就把家小接过去。临别时,他又专程叫来懿泽、宜庆,向两个九岁的女儿叮嘱了许多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观保最疼爱的,就是他的女儿。他天生喜静,因此更喜欢懿泽的安分守己。在他看来,懿泽天性聪敏,后天勤学,小小年纪便通读四书五经,精通音律、针黹,时常下棋、作画,与父亲切磋技艺。 但陈氏以为懿泽性格独立,便更多的去关注总也长不大的宜庆。 宜庆颇似其母容貌,又爱说爱笑,陈氏 第4章、妹妹 懿泽和宜庆,本不是既定的双生姊妹,因此长得一点都不像。这件事,经常被家人们、甚至外人说道。 府中的人,都称赞懿泽不仅天生丽质,且聪慧好学。宜庆本不在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夸赞懿泽便夸赞了,还非要拿出宜庆来对比一番,才算完整。 宜庆认为,人各有志,她不喜欢舞文弄墨,自然有自己的好处,凭什么大家总要用自己的缺点去衬托懿泽的优点呢?好像……她俩天生就是用来对比的? 最重要的是,懿泽总是一副不理俗事的样子,实在高贵优雅的让宜庆生气! 宜庆心中不快,当然也不愿懿泽有好日子过。观保去京城赴任后,没有机会去偏爱懿泽,家中全由陈氏说了算。宜庆终于有了机会,去挑衅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 每日晨起,懿泽都会在后花园树下读书。这日,不知何时,从上空落到书上一坨鸟屎,懿泽以为纯属偶然,只是回屋把书擦拭晾晒。 到了次日,又是如此,懿泽往树上看,果见宜庆正在树上哈哈大笑,懿泽又没有理会她,回屋后又把书擦拭晾晒。 到了第三天,懿泽做了一个弹弓,拿着书去池塘边的亭子上看。书没读多久,有菜汤从上洒下,洒在了懿泽的头上和书上。 懿泽头也没抬,直接从地上捡了一个石子,朝菜汤洒下的方向,用弹弓将石子弹了出去。 石头正好击中宜庆的额头,她在亭子的上面,一不留神滚了下来,大叫一声,掉进了池塘,懿泽抿嘴一笑。 跟着宜庆的小丫头金萱慌慌张张的喊人,院中的家丁们闻声,都纷纷跳下池塘,将宜庆捞上岸来。 早有人汇报了陈氏,陈氏忙跑到这里来看个究竟,只见宜庆如落汤鸡一般,在池塘边上嚎啕大哭。 金萱赶紧向陈氏告状:“是大小姐用石头砸二小姐,二小姐受了惊吓,才会掉进水里!” 宜庆听见是母亲来了,哭声更加夸张。 陈氏看了看宜庆身上的水,又看了懿泽头上的菜叶,吩咐道:“还不赶紧带二小姐去换衣服,冻到了可还得了?” 陈氏又对懿泽说:“你是做姐姐的,怎么不让着些妹妹呢?” 懿泽向母亲做了个福,又笑向宜庆说:“我哪里知道是妹妹?只当是鸟儿又拉肚子,才砸了一下,哪料得到妹妹这么大本事,能上得到亭子上面去? 宜庆本来被金萱扶着走了两步,听见这话又回过头来,理直气壮的问:“你真是胡扯,那上面洒的是菜汤,又不是鸟屎,你说当成了鸟,唬谁呢?” 懿泽笑道:“我这不是没来得及看清楚吗?前两天,掉下来的都是鸟屎,我习惯了,一时之间,真没看清妹妹你今天换了东西!” 这话一出,丫头家丁们议论纷纷,连陈氏也没了言语,宜庆没话好回,扯着金萱一起回房换衣服。 在此后的几年,类似的事情频频发生,孩子们渐渐长大,陈氏想要管教,却也已经约束不了宜庆,更不好去说懿泽什么,只得每每看着她们姐妹之间互相讥讽。其他几房妾室与公子小姐,不过是看笑话而已。 陈氏只有这两个女儿,却相处不睦,唯有默默伤心罢了。 幸得陈氏母家兄长的两个女儿陈瑛凤、陈瑛麟常常来玩,陪陈氏解闷。瑛凤很懂事,瑛麟很聪敏,姐妹两个感情很好,会给懿泽和宜庆起到一些引导作用,使懿泽、宜庆的相处还不至于太糟糕,陈氏也比较欣慰。 但瑛凤、瑛麟其实都更喜欢懿泽,尽管懿泽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一身正气,绝不会像宜庆一样心术不正,时不时的在背后搞小动作。 清廷的规矩,十三岁以上的八旗女子要参加选秀。 懿泽和宜庆十四岁这年,正好赶上秀女的大选之年。陈氏写信给观保,信中切切,说是自己已不太年轻,难以独自打理这个家,女儿已经到了选秀的年龄,希望夫妻可以团聚。 观保于是奏请家眷来京,乾隆允准,并且赏赐了一些家用之物到观保的府邸。观保令家丁护送着家眷,举家北迁,从此都住在京师。 此时的观保,已经官拜尚书,在京中颇有威望,他们所居住的府邸也就直接被题名为“尚书府”。 他们在京城的尚书府住了不足一月,府里又来了一个女子,是钮祜禄氏的小姐,名唤青岚,也是为了应选秀女才来到京城的。 青岚也是满军旗的贵族小姐,但在她这一辈却有些没落了。她的父亲是二等侍卫穆克登,已经不在人世,其他近亲也没有在京师为官的,因观保家有两个女儿也在待选之年,奉旨住在观保家中,与懿泽、宜庆一起待选。 懿泽来到人间的使命,就是作为神族的棋子在人间这个大棋盘上尽可能占据更优越的位置,为神族棋子能压倒魔族棋子贡献一份力量。这是身为神族应有的使命,也是她现在能救神族母亲丹阳的唯一方式。 来到人间之后,懿泽也分不清人间的其他人,哪个是神族棋子、哪个是魔族棋子、哪个是纯粹的凡人。她只知道,她要尽可能爬的最高,超过更多的人就对了。 选秀,无疑是懿泽投胎成八旗贵族小姐这个身份后,完成使命的最好方式,她老早就立志,要通过选秀挤身到人间最尊贵的紫禁城中,然后再往上爬。这件事,她老早就看好了。 过去的十四年,懿泽都在为选秀做准备,她学习人间一切可以被认为优秀的技艺。终于熬到了选秀的年龄,她顿觉时间分外漫长,竟不知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于是向父亲请求聘一个师傅来教她习武。 懿泽习武的目的,不止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她来人间这一趟,带有强烈目的性,要爬得更高、胜过所有人,说不好哪天就有动用武力的时候。她若没学过武艺,贸然借助龙锡杖用武,岂不是让别人觉得很奇怪? 这么多年来,她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虽然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天生会的东西很多,可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她还是把以后可能用上的东西都一一学了一遍,以免出错。 观保素来认为懿泽是一个沉稳之人,想要做的事情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因此请了一个师傅来,专教懿泽骑马射箭、剑术之类。 懿泽才刚学了不过两天,在府中待选的秀女青岚便来拜见懿泽,希望与懿泽一起学习。 因为怕被人察觉自己异于常人,懿泽自幼就从不喜欢有伴,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又不好拒绝青岚,只好接纳了。 除了一起学习剑术,她们有时也一起弹琴下棋、聊天之类,青岚性格温婉,两人关系倒也相处的不错。但是,青岚天赋不佳,勉强学会了骑马,别的就一无所获。 闲谈之间,青岚向懿泽解释了也想学武的原因。 青岚的父亲本是个武夫,却不幸早逝。清廷的江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谁人都知,当今的皇帝乾隆帝,最喜欢骑马射箭,因此,不少秀女为了博得青睐,都纷纷学习。青岚家道中落后,她的家人,一直希望她能够日后在宫中有所作为,以重振她的家族,光耀门楣。 懿泽与青岚的目的虽然有所不同,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将来在宫中争有一席之地,甚至成为后宫之主? 总之,就是尽可能让自己成为更有地位的人。 一日,懿泽与青岚相约到郊外赛马。宜庆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候在懿泽必经的路上,拎了一小串鞭炮,躲在大树后面。 果然,如宜庆所料,懿泽骑术更高一筹,比青岚先到。 就在懿泽快要经过那棵树下的时候,宜庆点燃了鞭炮,扔在了大道中间。懿泽与这匹马还不是很熟,马一下子就受到了惊吓,发疯一样的跑了起来。 青岚在后方远远看到此景,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懿泽!” 待青岚赶到,懿泽连同马匹,一起没了踪影,只有宜庆在树旁拍手上的灰。 “你们是亲姐妹,你怎么可以这样捉弄她,说不好会出人命的。”青岚着急,忍不住指责了宜庆两句。 “与你有什么关系?”宜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管心安理得的回了家。她的法宝只有一个,就是出了事情找母亲庇护。 青岚牵着马,沿着大道一路往前寻找,找到尽头,也没能找到懿泽的影子。她只好回了家,将此事禀告观保。 观保立刻带人出来,分头寻找。 懿泽被受惊的马儿带着,一路奔入林子。她不敢贸然下马,一路被林子里的树枝刮伤了胳膊和腿,一路上呼唤求救。 林子里的一个大石头旁,有一个年轻男子正在那里拴马。 懿泽从那里路过,忙高呼一声:“公子救我!” 第5章、阿柱? 那拴马的公子回头看时,懿泽已经被马儿带出了一段距离。 公子忙挥着马鞭,踩着石头,向前翻了个跟头,翻到马背上,坐在懿泽身后,双手跨过懿泽牵住马脖子,使劲的扯马鬃,马儿越跑越慢,渐渐停了下来。 懿泽一身冷汗,轻轻舒缓了一口气。 公子安抚道:“不要害怕,没事的,姑娘家还是不要独自出门的好。” “谢谢。”懿泽轻声道谢。 公子先下了马,又绕到前面伸手去扶懿泽。 懿泽看到了他的脸,帅! 无与伦比的帅! 就如懿泽前世幻想的阿柱那样,能帅到让所有女子都相见恨晚、让所有男子都后悔投错了胎。更难得的是,他的目光充满善意,眼神温柔的可以融化任何一个女子的心。 懿泽看住了。 她忽然想起,母亲丹阳说过,掌管人间命运的命神,撰写凡人命运是很有规律可循的,若有英雄救美,往往接下来就是一段纠缠不清的缘分。 懿泽暗思,似她这般,没按照正规途径转世为人的,难道命运也要由命神来撰写? 可是,英雄救美这种桥段,未免也太烂太俗了吧?从神魔两族创造人间这个大棋盘开始,都已经三百多万年了!命神写了三百多万的命谱,竟然还乐此俗套,不怕把自己给写吐了吗? 公子见懿泽出神,便问:“姑娘不要下马看看伤势吗?” 懿泽忽然回过神来,虽然觉得这种初遇桥段十分烂俗,可她的心还是砰砰直跳。她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转而又不好意思起来,忙抽回了手,低头应声着:“没伤着,都是皮外伤……” 公子只当她是在避嫌,也就不再提看伤势的事了,只笑道:“既如此,我送你回家吧?你那马不好,还是骑我这匹好。” 公子吹了一声口哨,他原来要拴在石头旁的那匹马跑了过来。 按照懿泽所幻想的正常发展规律,她应该与这位俊俏公子同行,甚至共骑一匹马,一路且行且谈,问问彼此的姓名、身世、爱好什么的,然后渐渐熟络起来,再然后…… 不对! 懿泽猛然意识到,她投胎到人间,不是来谈情说爱的!她这一世的使命,是要在人间立功,然后才能救丹阳。立功就要往上爬,挤进人间至尊的皇室、尽可能爬的更高,这才是她此生的目的,岂能与外人有什么瓜葛? 想到这里,懿泽忙与他辞行,道:“不必了,我家不远,我自己可以回去。” 公子仍然以为懿泽是在避嫌,便说:“单是你被马拖住的路程,想来就不少,又怎么可能不远?你若不想我送,我的马送你,它很听话,你骑回去会安全些。” 懿泽已经决定,要赶紧切断源头,也不多加思索,随口说了句“谢了”,就骑上了他的马,拿起挂在马脖子上的马鞭,挥鞭而去。 跑出一段距离后,懿泽回头,见他没有追上,才放下心来。 懿泽回到家中,下人飞报了观保,观保一进家门,就立刻令人传宜庆。 宜庆知道事情不妙,忙去向母亲求救。 躲是躲不过的,陈氏只得带着宜庆,一起去见观保,然后又向观保求情:“庆儿到底是年龄小,不懂事,才会如此糊涂,我方才已经教训过她了。幸好懿泽也没什么大碍,大选在即,老爷就原谅庆儿一次吧!” 观保反而训斥起陈氏来:“她是糊涂,你更糊涂!若不是你护着,她敢生出这么多是非?她还没进宫门,就还是归我管教,我如果不惩罚她,家规何在?又如何对懿泽交代?” 观保还未说完,懿泽同青岚一起进了门。 懿泽先到观保跟前,跪下叩头,又转向一侧,向陈氏叩头,又转回观保跟前,再叩首一次。 观保上前扶懿泽,问:“你这是做什么?为父自然是要为你做主的!” 懿泽站起,再次施礼道:“我不是来求父亲做主的。我这第一拜,是叩谢父母大人的养育之恩,女儿不日即将进宫待选,不知结局,若是此后难以相见,还望父母大人保重身体,原谅女儿不孝。” 观保、陈氏闻此言,想起几天后,两个女儿就要入宫,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也许以后相见机会寥寥,不胜伤感。 懿泽又道:“我这第二拜,是求父亲不要再惩罚宜庆。” 观保叹道:“难得,她这样对你,你竟还为她求情。” 懿泽淡淡一笑,回道:“父亲高看女儿了,我不是为她求情。这么多年了,我若要同她计较,那未免太浪费时间。只不过,过几天就要入宫,父亲的惩罚万一对她身体或心里有些影响,耽误了入选。未经过选秀的女子又不能私自婚嫁,待下次大选又是几年,万一影响了她的终身,父亲心里肯定要自责,我也脱不了罪责,不如就此罢了,以大局为重。” 观保点点头,向宜庆说:“你姐姐这般识大体,你几时能明白?但愿以后叫你母亲省些心吧!不要再自作小聪明。” 宜庆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没有多言语。 懿泽忽然又跪下,道:“女儿还有一事相求,我与宜庆既然一同进宫,以后是非难料,后宫不似家中,若是以后宜庆又生事端,我自然还是先以大局为重的,到时候若是不念姐妹之情,还请父母大人谅解!” 懿泽说完,又是深深一叩首。 这话一落地,不仅是陈氏脸色大变,观保也有些失色。 陈氏忙上前握住懿泽的手,恳求似的说:“懿泽,一入宫门深似海,宜庆毕竟是你亲妹妹,她才学心思都不如你,万一以后在宫中有什么过失,还望你能照顾她一二!” 懿泽笑道:“母亲不必如此紧张,只要宜庆不害我,我必不负母亲所托。” 青岚望着懿泽似笑非笑的眼睛,感觉到一阵阴冷。她从前只觉得宜庆太不顾忌姐妹之情,今日却恍然觉得,懿泽才是真正的无情。 夜深了,懿泽在观保房间说的话,还在观保夫妇的耳朵里回响。观保喜欢安静,但不是冷漠,而且,懿泽总是刻意与人疏远,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即将入宫待选,观保想要让家人给这两个女儿做些喜欢的吃食、衣服带着,忽然发现,不知该给懿泽做些什么。这么多年,懿泽好像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也没有偏爱的衣服,吃什么、穿什么,对于她从来没有区别。就连琴棋书画,她也是轮流练习,没有什么钟爱可言。 入宫的前一晚,观保到懿泽房间里,来找懿泽单独谈谈。他只想问问,懿泽喜欢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面对观保这个问题,懿泽感到很突然,因为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从降生凡尘开始,她都只是按部就班的安排自己应该做的事,吃什么、穿什么、喜欢什么,那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只有,她怎样做才能尽可能的为神族“立功”,以返回神界后救出丹阳。 懿泽便给出了一个敷衍的回答:“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观保听到这个答案,似在预料之内,却又追问了一句:“现在真的好吗?” 懿泽愣了一下,她看到观保这般追问,疑心自己难道露出了什么马脚?她试探性的反问了一句:“阿玛怎么会突然问这些?” 观保只是微微一笑,叹道:“这两日,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我这个父亲不称职?为了仕途,我把你们丢在杭州太久了,对你的关心也太少了,现在,我竟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听了这几句话,懿泽心中忽然有些愧疚。一直以来,她只不过是把这个家当成她凡尘历劫成功的翘板而已,可观保给与的,却是血浓于水的父爱。她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对观保坦白一切。 转念之间,懿泽又想起投胎之前,花仙给与的劝诫,她不可轻易在凡间显露自己异于常人的一面。 几番犹豫,懿泽还是没有说出口。 观保又说:“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们入宫,宫中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只想你们,过的快乐一些。” 懿泽笑着点点头,她一直都知道,观保生性不爱官场,做官不过是不得不走上的路,起初是被父母所逼,后来又为家小牵绊。如果可以自己选,他应该是一个无拘无束的诗人,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客。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观保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快乐,而别无所求,这是何等的疼惜? 懿泽很感动,可她此生要走的路,早在她跳入轮回隧道那一刻,就已经策划好了。即便她心中渴望过平凡的幸福、或者嫁给那个善良的帅哥,也不是这一世能做到的。 她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是一个神,可以拥有千年万年的寿命,即便这一世过的不爽,几十年忍忍也就过去了。等她完成了此生的使命,立功返回神界之后,再找个心仪的帅哥,再过平凡幸福的生活,也不迟嘛!不似观保这等凡人,只有几十年的寿命,要是过的不爽,也就只能抱憾终身了。 这么一想,她是真有点心疼观保。 第6章、撂牌子 终于到了秀女进宫待选的日子,懿泽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前边十四年都是备战,这一天才开始正式进入作战状态。 从踏入宫门开始,懿泽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初选时,她举止高贵、妆容得体,然后进入复选; 复选时,她出口成章,下笔如神,针黹更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再次被留下; 最后一关,殿试,她就要面见皇上、太后、皇后,这关一过,她便能成功入主后宫了。 太后这几日身体略有不适,乾隆就请太后安心养病,不令选秀之事叨扰太后休息,因此一众秀女被安排到皇后所居住的翊坤宫面圣。 翊坤宫内外皆是静默的,一丝杂音也不闻,宫女、太监、侍卫整齐的侍立着,像是树一样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森严的氛围压抑的人不能喘息,似乎是连呼吸声都会过于沉重,会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秀女们整齐的排列着,走入翊坤宫,行走之间步伐极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到了正殿外的台阶下,更是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候召见。 太监总管陈进忠发了令,站在第一排的八名秀女就准备进殿去,懿泽、宜庆、青岚等都在其中。刚跨上台阶,不知是从哪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屁孩,不偏不倚的就撞在懿泽身上。 懿泽毫无防备,那孩子已经摔倒在地,蹲坐在台阶上大哭起来。她正要伸手去扶,却不知是哪里来的手掌,重重的甩了她一个耳光,并朝她厉声斥责:“不长眼的奴才,竟然敢冲撞十二阿哥!” 懿泽的心中,顿时有十万匹草泥马奔过。 从神界到人间,还从来没有谁敢甩过她耳光!她抬头,看到打她那人的装扮,也不过是个普通宫女而已! 想也没想,懿泽就又一巴掌回敬了去,然后抱起十二阿哥永璂,指责道:“我撞他还是他撞我?你眼瞎吗?” 有几个站在后面的秀女见到此景,都面面相觑,因为她们认得,那是皇后的贴身侍女萧韫,可不是好惹的。 萧韫自幼服侍皇后,陪皇后入潜邸、入宫,她二十五岁时年满出宫,本是择定了婆家的,谁知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因此得了个命硬克夫的名声,被家人认为是不祥之人,十分嫌弃。皇后遂又派人接回萧韫,继续留在身边服侍,以萧韫的资历,莫要说秀女,就算是妃嫔,也得敬三分。 但是,懿泽并不认识。 不用说,懿泽惹上麻烦了。 果然,萧韫脸色大变,立刻做起势来,将永璂抢回,又向左右侍卫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个没有规矩的奴才抓起来?” 懿泽还在纳闷着,小小的宫女怎么能对御前侍卫发号施令?没等她想明白,她已经被侍卫按住臂膀,弯下了腰。 “慢着!”有个慷锵有力的声音,阻止了侍卫的行为。 周围的人,通通下跪高喊:“给五阿哥请安!” 萧韫也微微屈膝,做了个福,淡淡道了声:“恭迎五阿哥。” 五阿哥永琪走到近前,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敢问萧姑姑,何事大动干戈,要惩治一个刚入宫的秀女?” 懿泽被侍卫控制着,没能回头,但听到了永琪的声音,似乎觉得有那么点耳熟。 “此女无状,撞了十二阿哥,奴婢侍奉皇后娘娘,不敢不尽心尽力,依照宫规处置,还望五阿哥不要干涉。”萧韫虽然口中自称奴婢,说起话来却比五阿哥还要傲慢三分,那神情好像就是嫌永琪多管闲事。 永琪笑道:“翊坤宫的事,自然是姑姑做主。可是,今日皇阿玛唤我来此,我遇到十二弟,逗他玩耍,才使他撞到了人。此事归结起来,是我的错,还请萧姑姑不要处置错了人。” 宫人们因看到永璂摔倒,早已报知皇后。皇后听说,匆匆跑出殿外,见永璂在萧韫怀中,并无异样,稍稍放下心来。被皇后请来观礼的纯贵妃和嘉贵妃,见皇后出来,也跟了出来。 乾隆也随后走出,身边还带着他如今最宠爱的令妃。 彼时永璂还在啼哭,令妃眼尖,先从萧韫怀里抱过永璂来,一边哄着一边走回乾隆身旁,一脸的心疼的说:“这孩子,可是摔着了?还是吓到了?哭成这样,可真叫人心疼!” 乾隆看了一眼永璂,并未多语,目光只落在永琪的身上,问:“何事在此喧哗?” 永琪拱手回道:“启禀皇阿玛,儿臣入殿来拜见皇阿玛,先遇到了十二弟,逗他玩耍,不慎引他撞到了人,摔了一跤。儿臣正在向萧姑姑陈情,还请姑姑执行宫规,处置儿臣。” 言罢,乾隆尚未发落,皇后立刻厉声斥道:“萧韫,你怎可如此无礼,对五阿哥不敬?” 在乾隆面前,萧韫不敢造次,因此慌忙下跪:“奴婢不敢,奴婢无意冒犯五阿哥,还请皇上恕罪,请五阿哥恕罪。” 令妃抱着永璂,走到乾隆身旁,陪笑着,像是要替萧韫求情一般,笑道:“皇上,想来都是一场误会,兄弟们玩笑,萧姑姑不知情况,又护主心切,才冒犯了五阿哥,本来没什么的,奴才们一传话,倒以为真有什么似的。” 以令妃位分,完全可以直呼萧韫的名字,只因她是宫女出身,先时称萧韫为姑姑,后来虽然得了盛宠,却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尤其是在乾隆面前,她一定要显出自己的谦逊。 每次听到令妃这样称呼,萧韫就不由得心生佩服。令妃唤这一声姑姑,何止是在表达自己的修养,简直是将了皇后一军,时刻提醒着皇后,曾经不打眼的宫女早已恩宠超越了中宫。 嘉贵妃就站在令妃身侧,听了令妃求情的嗲嗲语气,十分不屑,淡淡应了一句:“令妃这话说的还真是有道理,好在摔的不是你的儿子。” 令妃闻此言,不过略微一笑,她习惯了嘉贵妃一向尖酸刻薄,且目中无人,因此又面向嘉贵妃,笑道:“嘉贵妃娘娘可误会嫔妾了,嫔妾知道,娘娘是心疼十二阿哥,嫔妾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咱们只管这么说,岂不让五阿哥误会是怪罪他之意?” 嘉贵妃正眼不看令妃,也懒得搭理她,随意的放下方才抬起的胳膊,却不知怎么听见令妃惊叫了一声。 嘉贵妃再抬头看时,令妃已经摔了下去,眼前正是翊坤宫正殿往院落行进的几层台阶,并不高,但令妃却顺着那几层台阶滑了下去,摔倒在秀女们面前,昏了过去。 令妃怀中的永璂也早摔到了一侧,一动不动。 “妡妧!”乾隆惊慌的叫了一声,忙奔到令妃面前,抱着令妃,发狂一样的向周围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宣御医?” 陈进忠忙吩咐几个太监去太医院传话。 皇后有孕在身,不能跑,她紧张兮兮的走到了永璂身旁,看到永璂的额头在流血,泪如雨下。她想要抱永璂,但身体沉重的几乎蹲不下来。 萧韫生怕皇后动了胎气,忙叫宫女们将永璂抱去殿内,永琪也跟着一起进去看永璂的伤势。 嘉贵妃愣了半天,又似乎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忙对着乾隆喊:“皇上,臣妾没有碰到令妃,绝对没有!” 乾隆才没功夫搭理嘉贵妃,抱着令妃去了偏殿。 秀女们被晾在了这里,也没人再理论懿泽方才撞到永璂、或者得罪萧韫的举止了。 令妃被暂时安置在偏殿的卧榻上,御医还没有到,她已经醒了。 “妡妧……”乾隆看到令妃醒来,激动万分,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几乎不知道说什么了。 “皇上……十二阿哥……十二阿哥是不是摔了?”令妃微弱的喘息着,眼神中都是焦急。 乾隆只好点了点头。 “臣妾对不起十二阿哥……臣妾……”令妃瞬间淌出两行眼泪,痛心的自责,却刚说了一两句话就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乾隆安慰着令妃,一面也让人去看永璂的情况。 又过了片刻,来了两个御医,分别来为永璂和令妃诊治。 谁知令妃刚见到御医,就催促着御医去看十二阿哥,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诊治,一定要两位御医都先救治十二阿哥。 乾隆拗不过她,只好让御医离开。 乾隆看着令妃,无奈的叹息着,问:“你又何必如此?” “是臣妾摔了十二阿哥,若是十二阿哥未能醒来,臣妾便是病死,也断然不能就医。若不能心安,治好了又有何用?”令妃哭哭啼啼,眼睛几乎都要肿了。 “怎么能怪你呢?明明是嘉贵妃……” “嘉贵妃娘娘没有撞到臣妾,是臣妾自己站的离台阶太近,才不小心摔了,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与他人无关。”令妃的眼神,和她的语气一样肯定。 “你又这样,总是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乾隆似乎有些生气了,道:“你在景仁宫时受了嘉妃多少气?还护着她?” “臣妾所说,都是实情。”令妃低着头,似有千言万语,只是斜靠着枕头,不多说话,坚持着自己的固执。 乾隆抬起令妃的下巴,盯着她问:“为什么总是在乎别人超过自己?” 令妃喃喃而道:“皇嗣是国之根本,十二阿哥又是唯一的嫡出,臣妾怎能不挂念?” “那你自己呢?” “没有了臣妾,自然还会有其他更好的女子服侍皇上。” “其他女子?” “后宫眼见又要添新人了,少一个臣妾,又有什么关系?”令妃似乎不太敢抬头,却又悄悄的抬头,瞥了乾隆一眼,眼睛里闪过的,不知道是撒娇,还是吃醋。 乾隆笑了一下,说:“朕一会就吩咐,今日的秀女,全部撂牌子。” “皇上这不是要让臣妾当罪人吗?充实后宫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皇上怎能因为臣妾一句玩笑话……” “不!是这些秀女太不懂规矩,十二阿哥都昏迷不醒了,朕岂能再册封她们?” 果然,乾隆立刻就下令遣散秀女。 陈进忠领了命,便到院中吩咐所有等待的秀女们:“今日就散了吧,明日一早,诸位便可出宫回家。” 懿泽感到一头雾水,这就算落选了吗?这跟没有觐见、没有参选,有什么区别? 秀女们没有一个不吃惊的,青岚的神情尤其紧张,追问道:“陈公公,我们还一个都没有入选呢?怎么就回家去?这……这是什么意思?” 陈进忠冷笑一声,问:“入选?十二阿哥还昏迷没醒呢!选什么?选你们来祸害皇嗣?还不赶快散了!” 听了这句,懿泽没有疑问了,她的确是已经算是落选了。努力了这么久,机会失去的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懿泽原以为,“神”到了“人”间,胜过凡人是轻而易举的。她都已经盘算好后宫的晋升套路了,谁知道连门都没挤进去! 第7章、泼妇 在翊坤宫的正殿里,太医们为永璂诊治着。永琪在那里看了一会,此处毕竟是后妃的寝宫,他不适宜久留,听御医说永璂应无大碍后,他便告退了。 皇后又在永璂床前守候了一会儿,永璂虽醒了,却一直说头晕,皇后有些欣喜,却也更忧愁。御医总说修养些时日便可康复,可皇后心里明白,报喜不报忧是御医常做的事,她最怕的就是永璂这么小的年纪,却已经落下了病根。 后来御医们请皇后回避,皇后只好带着几名宫女出来,看到了正在外间厅内站立的纯贵妃和嘉贵妃。 皇后瞥了嘉贵妃一眼,没有说话。 嘉贵妃却憋了一肚子的火,嚷道:“我说了,我没碰到令妃,你爱信不信!” 皇后没有回应她,而是走到了纯贵妃面前,问:“文蔷,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纯贵妃低着头,答道:“嫔妾不敢妄断。” 嘉贵妃没好气的叹道:“你不必问纯妃!对她说话,跟对木头说话,也没什么区别!” 皇后瞪着嘉贵妃,问:“嘉贵妃!你说话能不能放尊重点?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 嘉贵妃忽变了一副随和的模样,与皇后见了礼,带着些嘲讽的笑意说:“皇后娘娘息怒,嫔妾侍奉孝贤皇后的时间太久了,总也忘了现在您才是皇后,还请不要见怪!” “放肆!你还要仗着先皇后来压制本宫吗?”皇后拍了一下桌案,愤怒的看着嘉贵妃。 原来,先前孝贤皇后在位时,嘉贵妃成日跟在孝贤皇后身旁,多得信任恩宠,因此不将一概嫔妃放在眼中。孝贤皇后谢世后,乾隆始终不能释怀,对嘉贵妃也存有善待宽容之心,又加上目今后宫之人,唯有嘉贵妃所出子嗣最多,更嚣张跋扈起来。 “确实放肆!”乾隆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走到了嘉贵妃面前,问:“你是不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嘉贵妃这才稍稍俯首做低,道:“臣妾不敢。” “在这后宫,还有你不敢的事吗?”乾隆瞪着眼睛,皱着眉头,那阵势,一看就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嘉贵妃虽不敢大声,却十分不服,问:“皇上是要说十二阿哥吗?令妃怎么摔得,臣妾不知道!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丝毫都没有碰到她!” “一切都在朕的眼前,你还想如何抵赖?你没有碰到她,那令妃好好的怎么就摔了?” “令妃说我撞了她对吗?”嘉贵妃一脸的冤屈与愤怒,牢骚道:“令妃魅惑皇上,如今还想诬陷臣妾,皇上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听之信之,还称得上一代明君吗?” 乾隆一个耳光扫过嘉贵妃的脸上。嘉贵妃瞬间摔倒在地,捂着脸看着乾隆,气愤的问:“皇上竟然听信令妃,动手打臣妾?” 皇后和纯贵妃也吃了一惊,只见乾隆用食指指着地上的嘉贵妃,愤愤而道:“朕对你已经一忍再忍,简直是忍无可忍!孝贤皇后生前那么看重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朕与你再没有情分可讲!” 嘉贵妃也怒气更盛,吼道:“皇上现在心里只有令妃,哪里还有对臣妾的情分?” “你就不要再针对令妃了!直到刚才,令妃还在为你开脱,坚持说是自己摔了,你却在这里一口一个魅惑、一口一个诬陷!你恃强凌弱,不知欺负她了多少次,令妃如此善良大度,你到如今却还不知悔改,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她善良大度?”嘉贵妃拉着乾隆的裙摆角,咄咄逼人的问:“那么是不是臣妾在皇上心中已然十恶不赦了?” 乾隆甩开嘉贵妃,挥袖而去。 嘉贵妃捶地咬牙,大叫了一声“魏妡妧”,突然间不省人事,摊在地上。 皇后见如此,只好让人先将嘉贵妃抬到偏殿,又叫正在为永璂诊治的御医吴谨为嘉贵妃看病。吴谨称嘉贵妃是旧疾发作,病情不稳,恐怕不是一两天能好得了的。皇后便遣人将嘉贵妃护送回景仁宫,并命吴谨随行。 纯贵妃见皇后心中烦乱,也告退而去。 秀女们已经离开翊坤宫,在教习姑姑的带领下,排队走在小道上。 懿泽也在其中,脑袋里空空如也。从成为凡人开始,她的目标就是嫁给皇帝、爬上高位,选秀明明是浑然天成的机会,可是皇帝都还没看见她,这事就谢幕了。 她觉得,她好像只是来打了个酱油。 以后,可该怎么办呢?这辈子岂不是白来了? “姑娘,请留步!”后方传来一个呼唤声,有人追上了秀女们的队伍。 所有的秀女都回了头,大家都是“姑娘”,鬼才知道被叫的是哪一个。 懿泽也回了头,紧接着,就听到秀女们集体行礼道:“给五阿哥请安。” 懿泽这才意识到,这人就是刚才维护自己、但自己并没看见脸的那个五阿哥,她疑心,五阿哥口中的“姑娘”,莫非就是自己? 果然,在众多秀女的注视下,五阿哥永琪走到近前,看着懿泽,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近距离这么一看,懿泽一下子想起来,那个林子、那匹受惊的马、那个英雄救美的烂俗场面……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帅哥,她又一次见到他了,竟然是在宫里?竟然还是个皇子? 而且,今天这场相遇,又是变相的“英雄救美”。命神这一笔墨,比着上次的烂俗,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懿泽望着永琪的脸,又回忆起丹阳说过的,命神为凡人造气运的规律,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必然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看来,她真的掉进了命神设定的命谱格子! 永琪笑意盈盈,又问:“姑娘这样看着我,是不是也觉得似曾相识?” 懿泽望着永琪明媚的笑容,一个风度翩翩的皇子,人中龙凤般的样貌,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又宽厚仁慈,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不知让多少女子倾心仰慕。 可是,懿泽的目标是帝王,皇子跟帝王之间的差距,可能很近,也可能很远吧? 据她所了解,乾隆子孙繁盛,永琪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他的生母也不是得宠的妃嫔……想到这里,懿泽忙矢口否认:“五阿哥记错了吧?奴婢进京不久,进宫前也从未踏出家门一步,怎会有机会与阿哥得见?” “是我记错了?”永琪自言自语着,他似乎有点失望。 懿泽留意到,在她与永琪闲话这三两句之间,同行秀女们的目光已经不太友善了。她要是敢有借机搭讪的意思,估计迟早被群殴! 于是,她向永琪见了礼,忙随着别的秀女继续走了。 秀女们的暂时住处,是在景仁宫的后殿。 景仁宫本是嘉贵妃、颖嫔、揆常在的住处,嘉贵妃为了显摆自己,特意奏请监管这批秀女习练礼仪,皇后与纯贵妃都不屑于此,所以秀女们都暂住了景仁宫。可实际上,嘉贵妃又懒得管这些繁琐之事,便都交予颖嫔了。直到殿试觐见,嘉贵妃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见到这群秀女,还没正眼看。 秀女们分住在景仁宫后殿的几个居室里,回到居室后,懿泽坐到桌子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因为落选,宜庆早忍了一路的气,见懿泽却似无事人一般,更加恼怒,朝懿泽吆喝道:“我们都莫名其妙的落选了,你还敢在这里装聋作哑的喝茶?” 懿泽只管喝茶,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她自幼就常用这般态度对待宜庆,因为,不说话所带来的不屑之感才最强烈。 而宜庆最讨厌的,就是懿泽这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她气急败坏的走过来,将懿泽手中的茶杯一袖子挥到地上。 懿泽还是懒得搭理宜庆,站起向屋外走。 宜庆追了出去,提起院中的一桶冷水,一股全部泼到懿泽头上,懿泽从头到脚全湿了。 “你疯了?”青岚说了宜庆一句,又忙走到懿泽身边,用手帕为懿泽擦脸。在这寒风刺骨的天气,泼冷水是何等无情? 按照懿泽的脾气,是不会忍宜庆的,但想起入宫前观保和陈氏说过的话,她还是忍了。 她们背后,传来了一阵拍手叫好的笑声:“真好!看自家姐妹相残,比我亲自动手还有趣。” 懿泽与青岚回头看去,原来是内务府大臣公义之女完颜·孟冬,院中还有许多其他秀女,她们的目光,几乎都是和孟冬、宜庆一样的。 懿泽感到十分无奈,原来,即便她没勾搭帅哥,还是可能被群殴! 青岚知道所有人都在埋怨懿泽,她生怕会生出什么事端,忙替懿泽向众秀女解释道:“诸位姐妹们不要这样,懿泽不是有心的,她也不想落选,更不想牵连大家……” “你闭嘴!”孟冬走到青岚面前,问:“你这么随便解释几句,一切就好了?我们明天都被遣散出宫,这样就算了?你知道为了今天,大家付出了多少吗?” 青岚苦求道:“我知道这样说没用,可是,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处境,一起想想办法,总好过互相为难,难道不是吗?” 孟冬道:“那你倒是想啊!你赶紧的,给我想出一个办法来!不然,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我……”青岚突然不知该说什么,都这时候了,她哪有办法可想? 孟冬冷笑一声,又走到懿泽面前,端详着懿泽的脸,问:“你闯了祸,连屁也不放一个,你是鳖养的吗?” 这句粗话一出,宜庆先忍不住了,她与懿泽都是母亲养的,她生平也最敬重母亲,面前背后都不允许人污蔑,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话?她上前推了孟冬一把,吼问:“你说谁呢?谁是鳖?你说谁是鳖?” “我就说了怎样?”孟冬一把揪住宜庆的衣服,两人就要撕扯着打起来,青岚忙去拉宜庆,也有人拉住孟冬,又有一群人来劝解,一时间闹成一团。 “放肆,娘娘驾到,还不赶紧住手?”一声喝声从院门处传来。 众秀女回头去看,只见是揆常在带着两名侍女贝婷、贝茗,走入了秀女们住的小院,刚才喝止的就是贝茗。 揆常在看着这一群如花似玉的秀女,好气又好笑的叹道:“你们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一群知书达理的官宦小姐,跟街市上刁蛮的泼妇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