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四灵记》 一、异像 阳光和煦,轻舞的风拂过院中繁花,捎来阵阵清香。 少年举起一旁几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靠在椅上翻阅着一本书册的他,看起来姿态悠间。 少年穿着一袭色调淡雅的青衣,年纪目测约十二、三岁,容顏虽还残有些许稚气,但已可稍微窥见其仪表堂堂的俊逸模样,假以时日,必定会是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午后,悠间平和的院落内,坐着一名静静的翻阅着书册的俊逸小公子,此情此景,当真美好得如同画卷一般,令人不禁想让时间就这么停留在这一刻—— 「青涟!青涟!你听我说…有大事发生啦!」以清雅淡色为主要基调的画卷上,突然晕开了一个墨黑色的身影。 一名身穿黑衣,与青衣小公子看起来年纪相仿的少年,兴冲冲的朝院里走来。 或许是走得有些赶,待停下脚步站定后,他一时之间没能止住急促的喘息。 「又有什么事啦?」青衣小公子——青涟语调平平的问道,看来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哈…口有点乾,先让我稍微喘口气。」黑衣少年毫无犹疑的便将几案上搁置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 青涟就这么静默的看着他自顾自的续饮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把壶里剩馀的茶水皆饮尽,他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还渴不?」青涟以眼神示意了一旁的莲花池,「那儿的水还算乾净,而且量也多。」 「不必了。」黑衣少年答。顿了会,他又说道:「不过你这池水确实是好,改天让我下去泡泡吧!」 青涟的脑中倏地就浮现了,一隻黑色的大憨龟在莲花池中悠间漂浮的模样。 那景致,在他这儿是怎样看怎样违和,不过感觉倒也不差? 黑衣少年的名字叫做墨弦夜,与他算是多年的老相识。 他们俩的交情,便等同于彼此现在的年纪——诞生在这世上睁开的第一眼,他们见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对方。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段缘份,可以说是起源于一场乌龙…… 青涟与墨弦夜,分别出身于上古四大灵兽的青龙及玄武一族,其祖辈皆为天帝所钦点的镇界之灵,长久的岁月以来,分别据守于神州大陆的东方与北方。 千年之前,神州大陆上的一场仙魔大战,使得双方皆伤亡无数,偌大的疆土之上,更是生灵涂炭。 大战最后,以天帝率领的天界军取得胜利。为了避免同样的灾祸再度发生,天帝集眾仙神之力,在神州大陆中央设下了一个封魔大阵,至此以后,力量强大的魔物将不得进犯人间,大陆上的人类等眾生灵们,也因此得以繁衍生息。 为了维持封魔阵的稳定,天帝指派座下的四大灵兽为镇界之灵,前去镇守神州大陆四方的阵眼,被指派的四大灵兽及其族裔,因此而未随眾仙归回天界,而是在人间待了下来。 这镇界的四大灵兽,分别为东方幽禁之森的青龙、西方裂魄大漠的白虎、南方焚灵之山的朱雀,及北方沉魂大泽的玄武。 该四族裔的数量虽然皆不庞大,但由于身负镇界大任,且比其他长居于天界的灵兽更为亲近凡世,因此,无论是在天界还是人间,都是备受尊崇。 然而,这些备受人类与仙族喜爱的灵兽们,彼此间的感情,却不见得是要好的。 就拿青龙与玄武两族来说吧!此二族由于领地离得较近,比起其馀二族,原身型态也较为相似(都是长鳞下蛋的),就常理来看,理当是要较为亲近的…… 不过出身位分相似,也意味着更好比较了。有时候,就算他们自个儿不比,旁人也会拿他们来比。 青涟与墨弦夜的母亲,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她们俩都出身于族里血裔最纯正的一脉,年纪也相仿,化作人型的样貌,更是各有春秋的美丽……天界眾仙间嗑牙、聊着当今有名的美丽仙灵们时,总是喜欢将她们并在一起提及。 身为女子……哪怕原身是青龙与玄武,哪能忍受谁说某某某比自己还要美丽啊!久而久之,个性好强的她们就槓上了。 年轻的时候,比各自的人气,成亲之后,比身旁的丈夫——她们俩后来都嫁给了自个儿的一族之长,这一点还真是不好比较。 明里暗底的较劲,从少女时期,一直延续到她们有了孩子之后…… 一日,玄武族的墨黎嫣抱着她那刚出身不久的孩儿,前来青龙族的领地串(找)门(麻)子(烦)。 墨黎嫣:「呦,一段时日不见,碧荃姐姐的身子怎么还是这样单薄,当真是我见犹怜呢。(乾巴巴没看头的小瘦龙。)」 「刚生完孩儿,正是需要静心修养的时候……」青碧荃温柔的轻抚下安放在一旁床架上的孩子,「真羡慕妹妹还是这样有精神,镇日四处走访也不嫌累。(你就是间不下来吧?这隻粗野的大笨龟。)」 「哪能呢?只是为了探访姐姐,即便劳累也要前来就是了。」墨黎嫣亦走到了床架边。 「我说你这孩儿整日就在这屋里搁着,也不出去晒晒太阳,长大后身子会发虚的。」她望向了那搁在柔软锦缎堆中的白胖身影。 「妹妹才是要小心呢,整日这么捧着,也不怕哪天不小心摔了。」青碧荃亦瞥向了墨黎嫣怀抱着的白胖孩儿。 青碧荃不以为然的态度,让墨黎嫣不开心了。 「不劳姐姐操心,我岂会这样不小心呢?你看我这孩儿身姿浑圆饱满,日后肯定会是隻背壳最坚实的小胖龟!」 闻言,青碧荃亦不甘示弱…… 「我这孩儿表面的细緻光滑,才是千年难得一遇,假以时日,其优美的姿仪必定会震撼天界!」 「都听你在说……你孩儿摸起来的手感就和你的脸蛋一样,也没有很滑啊!至于重量的话,我看看……唉呦!这么轻,别是营养不良吧?」 「别这么粗鲁的抱我的孩儿,会惊扰到它的……我才要看看你的孩儿壮实到哪里去……呵呵,也不过如此尔尔嘛!」 「真要说起来,我孩儿的形状可比你的完美多了,摆在一起看,就是特别出挑。」 「呵呵,你是凭哪隻眼得出如此结论的啊?比较出挑的明明是我的孩儿,无论是这优美的弧度,还是……」 两位新手母亲就这么站在床架前,摆弄着两颗白白胖胖的灵兽蛋,讨论得不亦乐乎—— 「……就拿顏色来说吧!我的孩儿就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洁净无瑕。」 「说得好像有多么了不起一样……我孩儿的顏色不也是白白亮亮的吗?」 「慢着…你所指的那一个,不是我的孩儿吗?」 「不是,我记得你方才不是把你的抱过去……」 两人凝视着对方,沉默了半晌。 「我的孩儿是哪一个啊?这个、还是这个……」 这下子,事情可就有些尷尬了。 两人方才比了半天,也比不出谁的孩儿长得比较出挑,眼下这么混在一块,自然是难以分辨出来的…… 壳中的内容物究竟是龙还是龟,看来只能等孵化出来的那一刻才能见真晓了。 青碧荃、墨黎嫣:「……」 青碧荃:「我看,不如将两个都先留在这……」 墨黎嫣:「不不不……你想得美呢!谁知道你会不会亏待我的孩儿,还是由我一併带回沉魂大泽照顾吧!」 青碧荃:「墨黎嫣,你什么意思,难道就你担心孩儿会被亏待吗?」 青碧荃、墨黎嫣:「……」 墨黎嫣:「……要不,咱们各取一个回去照料?」 玄武夫人的提议很快就被否决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真是个操蛋至极的瞎主意。 若是能选中自己的孩儿,自然是好事,若是好巧不巧偏偏选中对方的…… 这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啊? 无奈之下,她们俩最后想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 她们在两族之间挑了块地,将两颗蛋都放在了那里,双方都派驻了人手去那儿照料。 于是,青涟便成了除了初代的祖辈们以外,少数没在自个儿的领地内孵化的青龙——墨弦夜亦然。 破壳而出的那一日,他们俩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在旁边围了一圈的大人们,而是和自己几乎同时孵化的,近在咫尺的对方。 (「虽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我那时候心里大概是想着:『这个黑呼呼的傢伙是怎么一回事?』」)待到年纪大一点时,青涟曾经向墨弦夜如此表示。 (「我那时候也觉得怪啊……就觉得:『这隻玄武怎么没有壳呢?』」) 虽然皆将对方视为异类,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觉得和自己待在同一个窝里的彼此是重要的小伙伴。 因为如此,当青龙及玄武一干族眾想要带着各自的少主各回各家时,两隻小傢伙还不乐意了。 两隻小灵兽就那样一同待在临时照料所,一直待到双方皆具有化型能力后,才各回各的领地。 「啊……刚回去的那时候,我伤心了好久呢!觉得自己怎么要和没壳的小兄弟分开了……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了原来你是青龙不是玄武。」聊起过往之事,墨弦夜不禁感慨。 青涟:「……」 怎么这隻龟就这么傻呢? 「哎,跟你这么一聊,我正事都要忘了……我来这儿是要跟你说,今早在我家领地那见到的一件怪事。」墨弦夜像是突然想到了一般说道。 「怪事?…怎么个怪法呢?」 「用说的不清楚,不如直接跟我去看看吧!」墨弦夜向来就是个行动派。 靠着一身蛮力,他拉起青涟,如同来时一般,兴冲冲的向外奔去。 青涟也没说什么。只是当他见到墨弦夜就要这么把自己带出领地之外时,他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他。 「慢着,你打算就这么跑过去啊?」真要比力气,青龙比起玄武也是不遑多让的。 他只是一个站定,便让墨弦夜煞住了脚步。 「对喔!我都忘了可以用瞬移之术了……不过我现在还没办法瞬移出很远的距离,而且这里的环境不比沉魂大泽,我的力量没那么强。」 闻言,青涟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 「谁指望你啦?看我的。」他猛地一扯,将墨弦夜拉近自己身旁。但见他单手结印唸起咒文,不多时,纷舞的落花包围了两人,迷离了他们眼前的视野…… 待到飞花散去后,两人周遭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致。 高大而漆黑的乱石群于眼前林立,石群中央,可以看到一条刻意劈凿出的宽阔阶道,直直往上方沿伸而去。 通道的最深之处,有一座深不见底的巨大水潭——那便是玄武族长年以来守护的镇眼:沉魂大泽。 「你说的怪事,究竟是什么呢?」青涟下意识的往四周看去,觉得此处的景致与他先前来时没什么不同。 「不是在这里,跟我来。」墨弦夜说着便想将青涟拉过就跑——直到他想起了应该有更便捷的方式。 「嘿嘿,瞬移是吧?就这么一点距离,我行。」如同青涟方才做过的一般,他尽可能的拉近彼此的距离,并且结印唸咒。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回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阵冰凉的水幕。 水幕退去,两人来到了充满着黑石的山林中的某一处。 这个地方青涟也熟——从前墨弦夜时常带他过来的。 「我啊,和往日一样,一早醒来之后,想要先来这儿泅会水……」墨弦夜边说边向前走着。待走到某个少有草木遮蔽的视野开阔处后,他猛然停住了脚步。 「明明先前离开时还没什么异样的啊!今早我来看时,却发现变成这样了。」 青涟顺着墨弦夜的视线往前方看去。目光所及处的前方,是一个三面围饶着黑石的凹地——不过青涟知道,这个地方本不是长这样的。 「……潭水呢?怎么都乾了?」眼前的凹地,本来应该是一个水量丰沛的小水潭的。 墨弦夜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就想着你比较聪明,或许会知道原因吧!」 青涟知道,眼前的变化,绝对是不寻常的——虽然就目前看来,消失的只是潭水,没有发生其他的异常,不过他总觉得事情不只是表面上看来那么单纯。 「这件事情,你和族里的其他人说了吗?」 「还没有呢。」墨弦夜解释,「你也知道的,我到此处泅水时,总是习惯顺便喝几口,墨霄渊那些傢伙知道了之后,就老喜欢拿这个来打趣我:问我至于那么口渴吗?连他们的洗澡水也喝。」 青涟:「……」 就某方面而言,那几隻玄武的话倒也没错。 「我知道,他们知道这里乾涸后的第一个想法,肯定是怀疑我把它给喝乾了。」所以他才不要说呢,哼! 闻言,青涟沉默了好一会,「所以,真的是你喝乾的吗?」 「当然不是!怎么连你都这么说…太不够意思了!」 「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开个玩笑嘛!」青涟轻轻的勾起唇角。他跳下凹地,往原先的潭水中央走去。 这么大量的潭水,自然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所以是被谁取去做了什么吗?或者是被墨弦夜之外的某某某给喝掉的? 青涟的心中,有一个初步的检测方法。为了实行这个方法,他走到了潭水中央处蹲下,以左手结印唸咒之后,再以右掌击地。 半晌,掌面所及的不远处地面,冒出了一株绿芽,绿芽以飞快的速度抽长,并且从上头开出了一朵白花。 墨弦夜:「这个是……」 「是『冷无瑕』——一种喜欢森冷之地的天界之花,这里的环境,原本应该是很适合它生长的……」 青涟的话还没说完,洁白美丽的冷无瑕,便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像是被某种不知名邪祟攻击腐蚀,在失去了青涟的灵力供给以后,它很快便发黑枯萎了。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这里很适合它生长的吗?」 「因为多了股它最不喜欢的气息。」以术法让凋零的白花随风散去后,青涟站起身,「墨弦夜,无论让潭水消失的是谁、它这么做又是因于什么样的理由……从它残留在这里的气息,我们至少可以判断出一件事情。」 「就在最近,曾经有一隻魔物来过这里。」望向墨弦夜,他正色道。 二、凶兽 「有一隻魔物来过这里……而且约莫就是它把潭水给弄乾的?」墨弦夜有些疑惑的復述了青涟的话。 青涟点点头,「毕竟是在阵眼附近,所以会出现魔物倒也正常——我也曾经在幽禁之森里见过几隻,不过一般而言,力量都不会太强。」 封魔阵的阵眼本就是咒力最薄弱处,而除了四大灵兽的领地之外,神州大陆的其他处,魔物其实也不少,只是因为力量不大,引不起太严重的灾厄、故也没得到过多的关注罢了! 「这样子啊。」墨弦夜瞭然,「从小到大,大概是母亲他们太过保护我了,所以至今还没什么机会见过魔物呢。」 「这样的话,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见识见识?」青涟问道,面上的笑容,充满着少年的恣意轻狂,「诛杀魔物,可是增进修为的最好方式啊!而且,你也想找出弄乾潭水的犯人吧?」 青涟的提议,让墨弦夜很是心动。增进修为什么的倒是其次,他只是单纯的认为和对方一起玩耍很有意思。 而且,他实在是不太想背上让潭水乾涸的这个锅。 「就照你说的办吧!咱们俩去找出它、并且消灭它……不过,首先应该要怎么做呢?」 「这个简单。」青涟伸手打了个响指。一束黑影在他的指示下,倏地鑽入地里。 「在这世上,既然有对魔物的气息避之唯恐不及的植物,自然也会有趋之若鶩的。」 像是要应和他的话语,一株荆藤自地面窜出,并且飞快的朝某个方向疯长。 「那隻魔物才刚离开不久,留下的痕跡还很明显,顺着闇魔藤生长的方向,应该就能够找到它了。」青涟回过头,衝着墨弦夜笑道。 「好厉害啊……」墨弦夜由衷的认为,自己的这位小伙伴身手实在了得。 身为木属灵兽,这些召唤草木的术法本就是青龙一族的绝活,不过这世上的植物千百种,时常不是你想召便能召出来的。 一般而言,生长在人间的各种植物召唤难度最低,天界及魔界的物种难度则高上许多。 据墨弦夜所知,天界及魔界的植物生长虽然皆可透过召唤者灵力的供养,不过由于两者根本性质上的差异实在太大,召唤的方式也因此而分属于两套截然不同的系统……即便是木属灵兽中的佼佼者青龙族,也不是谁都能够同时精通于两者的。 然而,方才他才见到青涟召出了朵天界的冷无瑕,眼下却连魔界的闇魔藤也召唤出来了。 他也不过是和自己一般的年纪啊……思及至此,墨弦夜不由得感慨。 「别杵着了,赶紧跟上吧!」见墨弦夜仍杵在原地没动,青涟催促道。 「诶,这就来了!」打起精神,墨弦夜快步追上前。 有这么厉害的兄弟,当真是自己的荣幸,自己也得好好加油才行!墨弦夜暗自下定了决心。 两位少年就这么一前一后的,顺着漆黑荆藤蔓生的方向追溯而去。 顺着闇魔藤生长的方向,两人再次进入了密林。 受到越发浓烈的魔气的滋养,脚边的闇魔藤,也变得越发茂密了。 「小心点,应该就在这附近了。」一改方才的轻松愜意,青涟的表情变得严肃了。 他原本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将潭水弄得枯竭,该隻魔物十有八九是爱好水源的水属魔物,而且在封魔阵的限制下,能来到人间的魔物力量基本上都不会太强大。 说到水属术法,谁能敌过镇守沉魂大泽的北之玄武呢?至于擅长木属术法的自己,在对付水属魔物上,也不会吃什么亏的。 虽然看似老成沉稳,但青涟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身为血裔纯正的青龙,他更是打从出生起便拥有得天独厚的能力,这些年来,在人间基本上是可以横着走的。 不过他现在却开始感到有些不安了——脚边的闇魔藤,实在是太茂密了,彷彿这里并非玄武一族的领地,而是魔界的某处一样。 这样的不安,随着逐渐接近目标,亦益发扩大…… 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威压——一股不亚于四灵族的,强烈力量。 「喂,墨弦夜,我觉得我们……」 青涟的话还没讲完,便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震天的兽吼。 眼前的一片林木在强大力量的挥扫下,即刻变得狼藉一片。青涟与墨弦夜险险的避过,才没有一併遭受波及。 朝那兽吼传来的方向望去,可以见到一处林摧木倒后的空地,大量的闇魔藤如同潮水一般,朝那空地中央的庞然大物——两人追溯的目标蔓延而去。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青涟几乎是失声的哑然道。 「什么不可能啊?青涟,你倒是说个明白啊!」虽然仍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墨弦夜可以确信事情很不妙。 除了化回原型的父亲,他从没在谁的身上见识过如此强烈的威压……更没见过,一向泰然自若的青涟,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是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啊!这样危险的玩意儿,是如何能跑到人间来……」 因为封魔阵的守护,青涟自然是没有亲眼见识过这与上古四灵齐名的凶兽的,不过眼前这隻高逾两丈、狼首、牛身,还长着一对长角与利爪的巨大魔物,和他在书册上看到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啊!再加上这不亚与四灵的强烈威压……若说不是饕餮,谁信啊? 「这傢伙可不是咱们俩能够应付得了的,还是赶紧去搬救兵吧!」青涟顺手朝饕餮的方向丢了个咒术,并且急急忙忙的拉着墨弦夜往反方向离去。 若是能使用瞬移之术,他倒也乐意,不过在饕餮威压的影响下,这类空间术法基本上是被禁制了,而且,此类术法消耗灵力甚大,眼下的他已无法再使出第二次。 眼下,他只能祈祷自己留下的术法能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见在其方才咒术的驱使下,原本在地面匍匐的闇魔藤,突然飞快的拔地而起,缠住了饕餮的四肢,亦暂时止住了它的动作。 遭到暗算的饕餮愤恨的怒吼一声,在它的拉扯之下,坚韧的闇魔藤逐渐断裂。 「它又要追上了,这下子恐怕跑不过啊!」墨弦夜有些崩溃的看向身后越来越接近的巨大凶兽。 「不行,得要想个办法拖住它的脚步。」打定了主意之后,墨弦夜停了下来。他双手结印,召出一束强烈的巨大水柱。 作战向来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眼下既然还在玄武领地的范围内,他便比谁都还要佔有地利之便,施展出来的术法,也会比别处还要来得强大。 凛冽的水柱朝饕餮的方向疾驰而去,恰好击中它的胸口。 或许是感到有些难受,一个踉蹌之后,便见它蹲坐在地,然后……打了个嗝。 没错,确实是打了个嗝,饱餐一顿之后特别心满意足的那一种——凶兽打起嗝来的声势也特别浩大,一样鲜亮的物什,随着一阵浓郁的腥臭与强风,吹送到了青涟与墨弦夜的面前。 原本情绪就很不美好的他们,这下心情可就更沉重了。 随着那隻饕餮打嗝吐出来的,竟是一支凤凰的翎羽啊! 凤凰是怎样等级的灵兽呢?虽然没有被选为守阵的镇界之灵,但其力量和四灵们基本上是相差无几的。具有强大火属能力的它们,是南方朱雀的近亲。 「这么烫嘴的都吃得下去,怪不得要喝乾潭水润口啊!」潭水枯竭之谜,可以说是完全解开了。 不过事已至此,又有谁会在意呢? 若再不想个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他们恐怕很快就要去和那隻凤凰作伴了。 「跟我来。」混乱之中,墨弦夜突然灵光一现。他替代青涟的位置,领着其跑在前方。 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况或许看起来有些绝望,但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的馀地。 至少,凭藉着他对此处的瞭解…… 带着青涟,墨弦夜来到一面漆黑巨石架构出的石壁前,愤怒的饕餮亦紧随在后。 石壁中央,有着一条通道,能够通往另一侧。 「通道不够窄,它能够追过来的啊!」站在通道之前,青涟焦急道。 「不会的。」墨弦夜的语气,是异常的冷静,「只要把它堵住,便追不过来了。」 「你要拿什么来堵……」青涟还没问完,便意会过来了,「墨弦夜你傻啊你!」 相识至今,青涟也不是第一次说墨弦夜傻了——不过,会令他感到这么愤慨的,还是第一次。 「没时间考虑了,眼下这已是最好的办法。」墨弦夜朝青涟推了一把,催促其往通道内走去,「青涟你从这里穿过后便一直往东走,很快就能看到我族人们的驻扎地了!」 语毕,他没有耽搁的便立于通道的入口前,开始施展起化回原型的咒术…… 一隻浑身乌黑的巨龟——灵兽玄武的原型,就这么出现在通道前。 他缩起头尾及四肢,将自己的身子卡在通道中——硕大而坚硬的龟壳恰好抵住了通道两侧,成为过路的一大障碍,至少饕餮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时之间是进不去了。 「快走啊!这里由我扛着。」龟壳之中,传来了墨弦夜的叫唤。 青涟咬咬牙,忙不迭的往通道的另一侧跑去。 他知道,墨弦夜说得没错——这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急急忙忙的于通道中跑到了一半,他突然听到身后发出了一阵巨响,与此同时,地面亦传来了阵阵摇撼。 「墨弦夜!」视线馀光中,他见到那隻饕餮以头上的利角猛地朝墨弦夜撞去。 「没…没事……」墨弦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受,「虽然我的脑袋不太好使,修为也没有族里的其他同辈高……不过我毕竟是玄武嘛!防御方面肯定是一流的。」 青涟从没听过墨弦夜以这样有些自嘲的语气说话。 一直以来,他都是乐天而快活的。 总觉得,这就像是要和自己交待最后的话…… 努力甩去脑中那些不吉利的想法,青涟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他不多时便跑出了阴暗的通道。依据墨弦夜的指示,接下来要向东行走。 「(等我,我一定、一定会回去救你的!)」山林之中,一阵青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光芒散去后,可以见到一尾身姿矫健、鳞色亮丽的青龙,往东方低空掠去。 三、立誓 青涟终究是没能回头去救墨弦夜。 顺利搬到救兵的他,同时也耗尽了气力,因此而昏迷了好一阵子。 待他甦醒之后,事情几乎都已经解决了——墨弦夜没事了,那隻在玄武领地边界的饕餮,也已被赶往的玄武族人们、及从天界前来支援的兵将们诛杀。 青涟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一股鬱闷的情绪,堆积在他的心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必须做些什么,来一吐心中这口闷气。 眼下,他看出自己所待的地方是玄武族殿阁中的一间厢房,从前他来这里作客时,也曾经住过。 他知道,墨弦夜的卧房,便在这附近。 感觉自己的身子也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跳下床榻,往房外走去。 …… 甫走出房,他便见到了一名在殿内服侍的小丫头。 「青涟少爷,您醒啦?需不需要我找医官来给您看看?」化型还不完全的鱼族小丫头扇动着脸颊两侧的蹼膜,关切的问道。 「不必了,我没有大碍。你们家少主怎样了?」 「少主也醒了,看起来还挺精神的呢!要不我带您过去看看?」 「不了,我自个儿过去便行。」 礼貌的婉拒了小丫头的提议后,青涟熟门熟路的逕自往墨弦夜的卧房走去。 墨弦夜的卧房,整体而言便如同其大部分的衣着一样,属于沉稳的暗色调。 或者是说:绝大多数的玄武族人喜欢的都是这个调调。 就像青涟喜欢在自己的房间周围种满各式花花草草一样——某些灵兽的特性与喜好,是在化为人型后,也难以褪去的。 「觉得怎样了?」走到墨弦夜的床边,青涟问道。 「青涟!」见到来者,方才还懒洋洋的瘫在病床上的少年倏地眼神一亮,并猛然从被窝中坐起身,「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一直待在这里,可要把我给闷坏了。」 「刚经歷个那么刺激的,还觉得闷啊?」青涟有些无奈的笑笑。他在墨弦夜的床沿边坐下,「伤口怎么样了呢?」 闻言,墨弦夜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其实,我也没受什么不得了的伤啦!那日你离开了以后,父亲他们很快就过来了。」 对于这样的回答,青涟不置可否。 「把衣服脱了。」他冷不防的就冒出这么一句。没有给墨弦夜犹豫的时间,他又道:「快!」 「噢…喔……」面对青涟,墨弦夜向来是挺听话的。 几乎没有多想的,他便背对着青涟,将上身的单衣给解下。 「吶,也就在皮上留下了些疤,连血都没流呢!我就说玄武族的防御是一流的吧?」 和其原型时的模样不同,化为人型的墨弦夜,肤色是相当白皙。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遍布于少年背部的伤痕,看起来是格外显眼。 其中的一道是既深且长,横亙过大半个背脊,令观者为之怵目惊心。 「对不起,若不是我提议要去追魔物,你也不至于会……」青涟歉然道。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往少年背上的伤痕轻抚去。 「说这是什么话呢?这伤只是看上去可怕而已,压根就不会痛,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涟知道墨弦夜所言不假。 墨弦夜化作原型的时候伤到的地方是壳,变为人型的时候,自然是在皮上留下了些疤,而不会流血了。 他真正严重的,应该是在看不见的内伤部分…… 「哎,跟你这么聊着,突然觉得有些饿呢。」不想让青涟一直盯着自己的伤痕看,墨弦夜连忙将上衣给披上。 「你想吃什么呢?我去帮你拿。」闻言,青涟起身欲行。 「这个啊,我想吃点甜的,最好还可以解渴……」墨弦夜突然灵光一现,「好想吃颗鲜嫩多汁的桃子啊!」 「这个季节,要上哪给你找桃子去?」青涟莞尔。 「说得也是……若是桃花,我那瓶子里倒是有一枝。」墨弦夜指向窗边的一只花瓶。 但见花瓶之中,一枝形状优美的桃枝带着粉嫩的桃花,含苞欲绽。 青涟走到窗边将桃枝取出,復又坐回床沿。 真好看——见到那粉色桃花衬着的俊逸侧顏,墨弦夜不由得想道。 「青涟,其实没有桃子也无妨的,要不你帮我倒杯茶吧!」 「谁说没有桃子的?」抬起双眼,青涟淡然笑道。但见他不知对手中的桃枝施了何种咒术,含苞的桃花,突地开始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绽放、绚烂、凋零…… 花散之后,从原先一朵桃花的位置中,结出了一颗青果,如同方才的桃花一般,青果亦以飞快的速度成长、转为薄红。 「吶。」青涟将桃子摘下拋给墨弦夜,「目前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甜不甜无法保证。」 看着手里捧着的红桃,墨弦夜的眼中充满着惊奇,「原来你们的术法还能够这么用啊!真是太方便了。」他说,语气中的讚叹,简直比见到青涟同时召出天界与魔界植物时,还要更甚。 「一般是不会这么用的……」青涟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视线,「为了你,我算是破例了。」 「嘿嘿,谢谢啦!」话不多说,墨弦夜立即往桃子上咬了一口。 「怎样,甜吗?」 「嗯,很甜呢!」墨弦夜以衣袖擦去了嘴边的汁液,「好久没吃到这样好吃的桃子了。」 见到墨弦夜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青涟原先鬱闷的心情,也不禁开朗了起来。 这次的饕餮事件,让他思考了很多,一夕之间,许多事情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一是,一直以来总是骄矜自满、以卓尔才华引以为豪的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了不起,需要学的东西可多了。 第二件事情,则是关于自己与眼前的这隻傻龟的…… 相识多年以来,他总是觉得墨弦夜傻——虽然是挺讨人喜欢、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的那种傻。 不过,由于年龄相仿、位份接近,他的心中或许多少藏了些,自己也没怎么察觉到的比较心理…… 当见到墨弦夜不如自己精湛的术法、不若自己聪颖的思绪时,他的心中……或许是有点小得意的。 偶尔,他会将这位关係亲近的玄武族少主,当作自己竞争的假想敌。 当然,或许这也没什么不好——彼此都能够在激励中进步嘛!不过,自从见到其以自身为盾、为自己挡在饕餮身前以后…… 青涟知道,有那么一瞬,墨弦夜是真的不要命了。 毕竟,在饕餮那样强大的凶兽面前,谁能保证,他那样一隻年纪尚幼的玄武能够支撑多久呢?又有谁能保证,自己前去搬救兵的途中,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绝对能够顺利找来支援? 墨弦夜此举,是将自身的安危,排在了自己后头——说句比较不中听的:若饕餮接下来又要找口肉吃,自己这隻没壳的,肯定是比较容易入口。 对此,一直以来总是对自己的态度感到理所当然的青涟,深深地被震撼到了。 因为他发现:墨弦夜对待自己的感情,远比自己原先所想的还要深厚。 为此,他也想做出相应的改变…… 「墨弦夜,这次的事件,总归来讲还是因为我的骄矜自满、能力不足。」 「你怎么还这么说啊……」见到青涟如此认真的模样,墨弦夜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的没有怪他啊——知道自己想出的策略成功的解救了两人,他高兴死了。 「青涟啊,我和你说,因为这次的事情,父亲还夸奖我了,」他得意道:「他说我很勇敢。若没有把那隻饕餮拦在领地的结界之内,还不知道它出去以后会怎样大肆屠杀呢!」 墨弦夜所言倒也不假。 生灵遍佈的神州大陆上,由上古四灵所镇守的四处领地,虽然危机四伏,却也是攻防势力最完备的处所。 毕竟分别聚居着四族的强大灵兽啊!……若是放到外面去,还真不知道那些柔弱的人类们会被蹂躪得怎么样。 不过,那隻饕餮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若是封魔阵失效,发生的肯定不会就这么一点事…… 「所以你就别再自责啦!」墨弦夜拍了拍青涟的肩,「从今以后,咱们还是怎么快活怎么过好吗?」 抬起眼眸,青涟静静的凝望了墨弦夜一会。 「不好。」 「诶?」 没给墨弦夜太多讶异的时间,青涟又道:「从今以后,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我以青龙族下任族长之名,如此起誓。」他说,表情是墨弦夜从未见过的慎重。 墨弦夜有些懵了。 青涟这突然的……是怎么回事啊? 「不成啊不成!」反应过来后,他不禁觉得有些不妥,「咱们这些灵兽,是不能随便乱起誓的,若是哪天不小心违背,可是会扣修为的!」 虽然,所谓的「扣修为」,实际上究竟是什么状况,谁也不清楚,不过长久以来,祖辈们都是这么留传下来的。 所以,除非必要,灵兽们绝对不轻易立下誓言。 「谁说我是随便乱起的啊?」面对眼前之人的紧张,青涟不以为意的笑笑,「眼下既然誓都已经起了,也只能尽可能地去完成它了。」 「你…我……唉!算了。」墨弦夜无奈道:「以后和你在一起时,我也小心的保护好自己就是了……不过,若是我自个儿在家里摔倒,应该不会也算在你头上吧?」 「你可别因为这样就疏远我了。」 「怎么可能!若是如此,我要找谁玩去?」 这一日,气氛静謐的房内,两名灵兽族的小少年以遥迢不可见的未来为注,立下了一个贵重的誓言。 房门之外,初春的芳桃仍未绽。 房门之内,少年们欢快的笑语间,已可闻见馥郁甜美的桃香。 四、来使 岁月流逝,人间歷经了无数的生老病死、与多次的朝代更迭。 在一层结界的阻隔之后,位于神州大陆北方的沉魂大泽,时间的流动感觉却是较为缓慢的。 当年被饕餮破坏的林木已恢復苍翠,乾涸的深潭,亦再次充满了水,同领地内的其他处一般,长久以来一直维持着相似的模样…… 不,要说显眼的改变,或许也是有的。 ——当年稚气犹存的小少年,已经完全褪去了孩童的样貌,长成一名挺拔俊朗的男子。 不过横衝直撞的架势,却还是一个样的。 这一日,如同往常一般,墨弦夜一早醒来,便先是往山林里奔去,找了个大小合适的深潭,化为原型泅了一会水。 然后,他回到房里简单用了点早膳,紧接着,他脚步几乎没停的,又要往下一个地方奔去…… 「跑什么跑啊?整日横衝直撞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熟悉的行经之处,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墨弦夜停下脚步往该方向望去,见到了一名面容端丽的黑衣少妇。 「娘。」墨弦夜笑言:「出来散步啊?」 墨黎嫣淡淡的应了声。低下头,她轻抚着自己高隆起的腹部,「我就快要生了,到时候,得好一段时间化回原型到后头石室里待着,管不了你啦!你可别给我藉机捣乱。」 「我哪会捣什么乱啊?只是去找青涟玩而已。」 「整日往青碧荃那里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儿子……」墨黎嫣状似无奈的说道。她顺手朝墨弦夜拋了样物什,「你要去找青涟的话,顺便去和他娘说:先前送的那个红果不错,让她再拿一些过来。」 「喔,我知道了。」墨弦夜乖巧的点点头。他仔细打量着方才从墨黎嫣那里接来的物什--那是一颗玲瓏剔透的小珠子,当中似乎还隐隐透出了些许寒气。 「娘,您给我的这颗珠子,是要一併送给碧荃夫人的吗?」他衝着墨黎嫣离去的身影问道。 闻言,墨黎嫣是头也没回,「给她儿子送去吧!先前不是找了一批雪莲,却怎么也养不好吗?把这个丢进池里便成了。」 「知道了。」 青涟最近养了一批雪莲——这是先前他与墨黎嫣聊天时不经意提到过的,没想到她竟然还惦记着。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儿子。」想起墨黎嫣方才的唸叨,墨弦夜不禁莞尔。 又一次的,他来到了青龙族的幽禁之森——眼前的景色,实在是令墨弦夜倍感熟悉。 这个在结界掩护之下的青龙族领地,景色是草木葱蘢、苍翠遍野,一座精緻瑰丽的殿阁,便掩藏在繁茂的林木之中,配上周遭一圈终年不凋的花朵,模样甚是好看。 其实,虽然青龙族的领地整个被统称为幽禁之森,但事实上,作为封魔阵阵眼的,只是其中一个区块。 玄武族的沉魂大泽也是如此——阵眼意义上的沉魂大泽,特指领地最深处那座深不见底的水潭。 毕竟,没有谁会希望住在随时可能成为魔界破口的阵眼上嘛!墨弦夜没事也不会去那座最深的水潭泅水的。 进入殿阁之后,墨弦夜先是依据母亲吩咐,前去拜见青龙族的族长夫人…… 「碧荃夫人,不知近来可安好?母亲要我代替她问候您一声。」 灵兽们的寿命漫长,衰老的速度亦较寻常人类缓慢,经过这么些年岁月的洗礼,青碧荃清丽的容姿仍旧是丝毫不减,只是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嗯,也替我向她问声好。」美丽的族长夫人,语气依旧是那样淡然。话锋一转,她又道:「又来找涟儿玩啦!涟儿他在自己院里呢,你自个儿找他去吧!然后,回去之前呢……」 青碧荃将手伸至一旁的窗外。纤手一挥,便招来了一树枝枒。 但见枝枒之上,结着许多晶莹透亮的红果。 「把这个给你母亲带去吧!你的母亲快生了吧?这是能够帮助顺產的仙果。」她折下一段结着红果的枝叶递给墨弦夜。 「多谢碧荃夫人。」 墨弦夜感到有些惊讶--他都还没有开口呢,青涟他娘就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青碧荃轻轻点了点头,「不过,这也并非什么灵丹妙药……顺不顺利,主要还是要看你母亲自个儿的本事,但一回生二回熟,也不是第一次生了,只要不是笨得彻底,应该都没问题吧……」 墨弦夜愣愣的听着青碧荃的絮絮叨叨。 据他所知,这位气质脱俗的夫人应该是很文静的啊!而今看来,似乎也不完全如此。 「……就这样了,你赶紧去找涟儿玩吧!」唸叨够了以后,青碧荃摆了摆手,示意墨弦夜已可离去。 「是。」 离去之后,墨弦夜仍感到有些懵。 然而,不多时,他的思绪就被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了。 碧荃夫人与娘的感情,可真是好呢!就像自己与青涟一样——看着手中的红果,墨弦夜不由得想道。 对于人类的话本典籍,他平时是略有涉猎的……若套用人类的方式来讲,他们两族的关係,应该可以算是…世交? 这么说来,自己对青涟,又该如何称呼呢?世兄、还是世弟? 在思考着这些无谓问题的同时,墨弦夜也来到了青涟居住的院落。 只见他那不知是世兄还是世弟的朋友,正提着一个桶、持着一把勺,站在后院里浇花。 和多年前比起来,如今的青涟,生得是更为俊逸出尘了。一袭浅绿色的衣衫,将他頎长的身姿衬得是更加挺拔出挑。 墨弦夜一直都觉得,他这位朋友的气质真是好极了……与天界的那些仙人们相比,丝毫不会逊色。 眼下,他只是拿着把勺子站在院子里浇花,便是幅极为优雅动人的画面。 「青涟!」没让自己的讚叹耽搁太久,墨弦夜衝着院里那俊逸男子挥了挥手,并且兴冲冲跑上前去。 对于老友的突然到访,青涟是一点也不意外。他暂时停下手边的动作,抬起眼眸朝来者笑了笑,「渴了吧?亭子里有些茶水和糕点,先去吃吧!」 「噢。」墨弦夜也没客气,走到池边的一座凉亭里坐下,便开始大块朵颐起来。 青涟这隻龙就是会享受。一壶甘美的茶水,及几盘精緻的糕点,就是在风光明媚院里的一个下午。 偶尔,这段时光还会同今日一样,加入一名俊朗青年的琅琅笑语。 将浇花的工作告一段落后,青涟也来到了凉亭里。他也不急着问墨弦夜今日来这里做什么,反正,他待会肯定会自个儿忍不住先说。 而就算他没有什么特别目的、只是单纯的来这里蹭壶茶喝也无所谓。 「青涟啊,今日我出门的时候,母亲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两杯茶水下肚后,墨弦夜便将那颗玲瓏剔透的小珠子递给对方,「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青涟接过了珠子,眼中有着讶然与笑意,「真是有劳黎嫣夫人了,下回可得好好谢谢她。」 「听她说,这是可以帮你种雪莲用的。」 「确实是极有帮助,省去我不少麻烦了。」青涟顺手将珠子扔入了一旁的水池中。 晶莹的圆珠咚的一声坠入池里,须臾,平缓如镜的池面上冒出了丝丝白息,将宽广的一方莲池,衬得似寒江,也似仙境。 池中原本萎靡不振的雪莲们,沐浴在这冰冷的白雾中,就像是回归了雪山的故土,纷纷挺起了花茎,楚楚盛放。 「这样神奇?……这颗珠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见状,墨弦夜不由得问道。 「是冰魄。」青涟答:「样态稳固,精度亦极为纯粹。」 「冰魄……是将某种力量凝结聚合在一块的那种晶魄吗?」 「没错。世间万力,皆可凝结为魄,火有火魄、水有水魄……在水魄的基础上再作点变化,便成了冰魄了。」 「母亲的确是族里使召冰术的一把好手。」墨弦夜叹道:「虽然系出同源,但召冰的术法可比召水的术法还要难多啦!」 他屈起一指,一朵晶莹的水花,在他的指尖凝结跳跃,「我现在使的多还是召水的术法,召冰术法,还远远不够熟练呢。」 「若是能在召水术上精练,也没什么不好的吧?」青涟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水,「毕竟此种形态流畅自由的水属咒术,才是你们玄武族的最初根本。」 「不过,总觉得有些可惜啊!」墨弦夜弹了个响指。水凝的花朵,旋即在他的指尖碎裂飞散,「无论是锐利还是坚硬程度,冰都比水要来得强多了……我想要变强。」 见到墨弦夜有些孩子气的丧气模样,青涟不由得莞尔,「也有许多召冰术法做不到,而召水术法才做得到的事啊!」 「是吗。」墨弦夜朝青涟凑近了些,「例如呢?」 「例如嘛……」青涟亦倾身朝墨弦夜靠近。 不多时,双方的顏与顏之间,便仅存约莫一拳的距离。 墨弦夜见到青涟色泽浅淡的琥珀色眼眸中,晕染着温柔的笑意、见到他张开弧度好看的薄唇,缓缓这么说了:「帮我浇花。」 墨弦夜到青涟的前院浇花去了——这的确是召水术法才能做的事。 在墨弦夜浇花的同时,青涟也没有间着。换下了桶勺,此刻的他正拿着一把大剪,穿梭在一丛丛的草木间摆弄着。 青涟真是自己所见过最不灵兽的灵兽了——墨弦夜不由得想道。 在打理院子这件事情上,许多能透过术法简单解决的事情,他偏偏喜欢像个人类的园丁一样,亲力亲为。 虽然,就连此刻其修剪枝叶的身姿,也是很好看就是了。 「青涟,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亲自捣鼓这些事啊?像那些乾枯的枝叶,你大可直接施个法,让它自己掉落不是吗?」尽责的担任着洒水器一职的玄武族少主好奇的问道。他现在正浇灌到了一株高大的梨树,因为青涟的精心照料,这些植物看起来都很有精神。 「有时候,这是一种心意的问题。」顿了会,青涟答道。 「就是啊!少主对我们可用心了呢……」 墨弦夜听到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轻灵的女声。他抬起头,见到那株梨树正看似欢快的摇动着它的枝条。 「我是少主刚到这个院落时亲自栽下的,这些年来,对于他的用心,我是最清楚的。」它——或者是说「她」语气中不无得意的说道。 墨弦夜没想到眼前的梨树会突然跟自己搭话,不由得有些愣住了,「梨树精?」 「少主真的是个好龙呢!」这回,声音是从脚边传来的。 「认真的样子,真是英俊极了!」然后是一旁的一株盆景。 一时之间,院里讚叹青涟的声音是此起彼落。 ……墨弦夜真没想到这院子竟是如此热闹。 「好了,你们快别如此嘮叨了,没见到客人都傻了吗?」青涟道,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面前一株艳丽的芍药。 「少主啊,您这么好,我以后化作人型嫁给你好不?」芍药花以极符合其艳丽姿色的甜腻嗓音问道。 墨弦夜的表情是更呆愣了。 「别闹。待你能化作人型后,就同霜梨他们一样,偶尔帮我斟茶倒水就是了。」 听到青涟说的话,墨弦夜总算明白:为何他的院落里,总是见不到什么僕役女侍了。 敢情他们都长在了院子里啊! 注意到墨弦夜有些古怪的神色,青涟说道:「这很正常吧?你们殿阁里的那些僕侍们,不也大多是深山水泽里的鱼虾吗?」 「这么说倒也是。」……不过他从没听说过:哪隻小鱼小虾想要嫁给自己的啊! 难不成这正是青涟方才所说的……「心意」问题? 接下来的工作,墨弦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一边浇水、一边猜测哪丛花木是青涟的僕侍…… 哪丛又是梦想嫁给他的? 还没等墨弦夜理出个所以然,便见院落之前,突然投下了一束金光。金光散去后,出现的是一名天界的来客。 来客是一名模样精緻的小童——不过天知道他究竟多少岁了,天界的这些仙人们,光凭外表来判断年纪根本不准。 「许久未见了,青涟大人。」他先是向青涟行了个礼,而后又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墨弦夜,「墨弦夜大人也在呢,如此一来正好,请一同来听令吧!」 同时发佈给他们俩的仙令?两人当下的第一反应,是互相对望了一眼,并且在对方的脸上见到了同样的疑惑。 五、四灵 虽然对仙令的内容感到有些疑惑,青涟与墨弦夜还是照着规矩,上前去听令。 但见小童自怀中取出了一块乌黑的晶石。在其咒语的驱策下,晶石之中,飘散出了缕缕轻烟,墨色的轻烟,如同拥有自我意识一般,化作一个个文字,排列在眾人面前。 「天帝有令:为查明近日发生在封魔阵阵心一带的怪异事件,请四灵家族各自指派继承者,一同前去探访。」小童简单的復述下文字的内容。 四灵家族一同出动……这可真不算是件小事了。 就青涟所知,这似乎还是设阵以来的头一遭。 「不知仙令中所谓的『怪异事件』为何?」对于这则内容有些不清不楚的仙令,青涟细心的想要进一步做确认。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我就是个帮忙传话的。」小童耸耸肩,「稍后你们上天庭,自会有人和你们解释的。」 对此,青涟与墨弦夜也只能表示理解。 谁叫天庭就是他们的头顶上司呢? 这一趟出任务,大概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够回来的。 为此,出发之前,还得做点准备才行。 墨弦夜便先回沉魂大泽一趟,想要亲自和父母稟报这件事情。 听到其说明完缘由,墨黎嫣的面色显得有些凝重…… 「这些年,神州大陆也是越来越不平静了啊!」她若有所思的呢喃着,并且下意识的,轻抚着圆润的肚皮,「你出去看看也好,可以增长见识,不过,万事需小心,切莫衝动行事。」 「我知道的,娘。」墨弦夜答得乖巧。 然而,墨黎嫣拧了拧眉头,仍旧是不太放心,「有什么事,记得和青龙家那小子相互照应,不要自己强出头。」 儘管和青碧荃有些互看不顺眼,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现任青龙族少主,在年轻一辈的仙灵之中,着实是极为优秀的。 「这是自然,我还要他来保护我呢!」墨弦夜打趣道。 墨黎嫣:「……」 「好了,你去找你爹说一声吧!我有点倦,想歇一会,便不送你了。」墨黎嫣有些无奈的朝墨弦夜摆了摆手。 「喔,娘再会。」墨弦夜点点头。他弯腰凑近了墨黎嫣的肚皮,「未来的弟弟还是妹妹也再会。」 …… 与母亲道别完后,墨弦夜随即前往领地最深处的水潭--也就是封魔阵的四大阵眼之一。 作为族长,他的父亲有许多时间都是泡在这儿的,以防阵眼处有任何紧急事态发生。 「爹!天界那儿给我和青涟他们颁了个任务,说是要去封魔阵的阵心一带察看啊!」见四下无人,他衝着一望无际的沉静水面大喊道。 须臾,水面翻腾,从漆黑的潭水深处,潜出了一头巨大威武的玄武。 这隻玄武的体型,可比墨弦夜当年在饕餮面前所化的要大得多了,乍看之下,就像是浮于水泽中的一块浮岛。 「我儿也长大到能够担此重任啦!」水中那头玄武昂起头,语带欣慰的说道。 与其威武的外表不同,墨弦夜父亲的声音,就像是名温柔斯文的男子。 「是啊,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墨弦夜的语气也有点小兴奋。 又和父亲聊了几句,并且得到了些许叮嚀后,墨弦夜才依依不捨的离开。 简单的收拾了行囊,墨弦夜前往设于殿阁中、能够直达天庭的转移阵。 这一次,是真的要暂时和这里说再见了--他突然如此真切地体认到。 深吸了口气,他踏入了流动着晶莹光彩的阵中。 …… 到达天庭的入口--南天门前时,墨弦夜发觉有个人已经比他先到了。 如同往常一般,身材頎长的青涟,一身淡雅的装扮,看起来是翩然瀟洒。此时的他,正姿态悠间的立靠在巨大的门柱旁。 「和黎嫣夫人他们交待过了?」见到来者,他愉快的勾起了唇角。 「是啊,他们要我万事小心,不要莽撞。」墨弦夜几乎是下意识的往青涟身旁走去。 在眼下这个陌生的情况,熟悉的人身边这个熟悉的位置,令他感到格外安心。 「青涟,其他两族的代表……此次会与我们同行的同辈继承者,你见过了吗?」 「没有呢,只是听说年纪都和我们差不多大。」青涟对上墨弦夜好奇的目光,「我们俩的情况算是特例,一般而言,四灵家族的灵兽们都是各忙各,不会到处去串门子的。」 「这样啊,咱们俩是特例啊!」墨弦夜瞭然般的点点头。语毕,他衝着青涟灿然一笑,「那么咱们俩可真是挺幸运的。」 见到眼前那灿烂到有些傻气的笑容,青涟不由得怔愣了好一会。 「……是啊!」良久,才听他这么沉声说道:「是挺幸运的。」 两人间恬静温馨的气氛并没有延续多久,不多时,从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金石交击的轻鸣声。 「呦,已经有人先到啦!」一名身着轻鎧、背上扛着一把几乎与身同长的厚背大刀的年轻男子,自一片金石粼光中走出,迈向站在南天门前的两人。 不用待男子开口,青涟与墨弦夜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先不论他那闪瞎人的登场术法——男子的身材高大,面容帅气又带有几分桀驁不驯,一头率性乱翘的短发,正用顏色向眾人诉说着「我白毛我骄傲!」 嗯,白虎族的继承者实在是…相当白虎——这是青涟与墨弦夜共同的感想。 「你好,白虎族的少主吧?我是玄武族的墨弦夜。」生性和善的墨弦夜先是带头打了声招呼。 「嗯。」白发男子点了点头,当作是回礼,「我是白珩。」他又将眼神示意往一旁的青涟。 「青涟,青龙族的。」青涟简单答道。 他们灵兽们可不兴人类那一套:初见面时,还要先来个「幸会幸会」、「久仰久仰」,像这样稍微作个介绍,也就够了。 ……不过,这位白珩显然不照牌理出牌。 「青龙族少主啊……当真是久仰了。」他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然而,说完这一句后,他就像是没有什么兴趣多聊,转身便往另一根门柱的方向走去。 他与青涟就这么一左一右的靠在门柱旁,当真如同南天门的门神一般。 「喂,不是说不认识吗?我看怎么不像呢?」墨弦夜戳了戳青涟臂膀,轻声问道。 「是不认识啊。」青涟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他们青龙族的幽禁之森,与白虎族的裂魄大漠相距有多遥远啊!他究竟有什么机会能招惹到他? 因为白珩的意外之举,一时之间,气氛显得有些微妙。就在此时,又有人到了。 「看来大伙儿都到了呢,是我来晚了。」片片火燄如花瓣凋落,出现在眾人面前的,是一位如烈火般明艳的女子。 该名女子身着一袭俐落的短襬裙装,衣袍外头罩着一层红纱,因此每当她走动时,飘动的红纱,就像是飞舞的火光。 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仅以发带简单的扎于头顶,发上除两根艳红的翎羽外,没有其馀华丽的装饰。 然而,仅仅如此,便已足矣。 「真好看。」难得见到这么一名年龄相仿的漂亮姑娘,墨弦夜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戳了戳身旁的青涟,「你不觉得吗?这位朱雀族的少主可好看了!」 青涟却只是淡淡的朝来者瞥了一眼,「还成吧!」 「这样的只是还成?你眼光也忒高了……不过你院里的那些梨花、芍花啊,原型的模样是那样艳丽,人型的模样肯定也是极好看的,怪不得你会毫不希罕了。」墨弦夜突然就想起了那一院的繁花。 ……那株娇滴滴的说要嫁给少主的红艳芍药。 「谁说原型模样好看、人型的模样就一定好看了?你这观念未免也太固着。」青涟淡然道:「你原型的模样是那样黑呼呼的,人型的时候不也挺白的吗?」 「唉,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墨弦夜认为青涟所说的,与自己所说的,压根不是同一个道理。 不过话题被这么一岔开以后,他也没有间心继续和青涟讨论姑娘的事了。 从先前吃的茶点,到最近在族里发生的趣事,他们俩又开始话起了家常。 红衣女子:「……」 眼下的状况,让这位初来乍到的娇客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来到这里以前她就知道了:在她这一辈的四灵家族继承者中,就她一个是女的(或者是说雌的)。 想她在族里时,一副张扬的美貌是多么惹人倾羡啊!眼下虽然族不同,但对于美人的欣赏,应该是放诸四海皆准的吧?然而…… 然而,明明她站在这里都已经有好一会了,门前的其中两人却是只顾着和对方话家常,馀下的一名,则是一脸百般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尾巴尖。 就是没有谁主动上前来和她打招呼。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想像了。 「久等了,我乃朱雀族少主:赤霓裳。」她只能选择主动踏出第一步。 六、阵术 待四位灵兽家族的继承者们都大概知道彼此生得是怎么样后,也差不多到了先前天界和他们约定好的时辰了。 一名侍者打扮的仙人从南天门走出,将对天庭环境不太熟悉的年轻灵兽们往天庭中的一处广场领去。 在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仙神了。 「既然大伙儿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率先开口的,是一名鹤发银鬚的神官。 青涟年幼偕同父亲一起来天庭时,曾见过他一面——他是太白金星,算是天帝的特使,协助天帝统理这天庭的许多大小事。 而今天帝已几乎不在眾仙神们面前露面了,因此太白金星也负责传递了其大部分的旨意。 「各位今日聚于此地,主要是为了讨论近日发生在神州大陆上的一件怪事——位于神州大陆中央,一处最接近封魔阵中心的人类邦国,其国号曰:祈。约莫在半个月前,这个祈国的一座边境城镇中的所有人民,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了。」 先前聚集在这里的仙神们,大都已经稍微瞭解了事情的始末,但是青涟等一干灵兽,是毫不知情的。 如今一听,不免都感到相当讶异。 青涟:「消失了……约莫是个多大的城镇?」 太白金星:「因为临近河港,是个极热闹的城镇,约莫居住了八千黎民。」 白珩:「屠城?」 「不。」太白金星摇摇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跡也没留下。」 赤霓裳:「不只是尸骸…连血跡什么的也没有吗?」 这回,回答的是一名身穿鎧甲、面貌威武的神将,「先前,天庭已经派员下去仔细探查过一番了--整个城镇看起来都是完好的,就是找不到任何生灵的踪跡。」 闻言,眾人的面色都不禁有些凝重。 要如何在不破坏城镇的情况下,带走其中至少八千的人类生灵呢? 「所以……当中也没有任何魔物的踪跡囉?」墨弦夜有些迟疑的问道。 「没有,封魔阵也没有遭到破坏的跡象。」太白金星的面色看起来是疑惑且苦恼。 如此听来,当真是怪极了。 若不是被魔物所害,难道那些人类还有什么方法把自己藏起来不成? 青涟:「说是一夕之间……也就是说事前完全没有任何徵兆囉?」 闻言,太白金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天界与人间毕竟彼此相隔,我们并不能时常下去查看,平时两界的联系,主要还是透过那些人间信徒们的祈祷,此次的事件,也是如此……」 神州大陆范围辽阔,天界的仙神们就算想时刻监督,也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所以,人间的信徒们会祈祷。透过这种方式,他们能够将心中的烦恼上达天听、传达给信仰的神明,如此一来,那些仙神们也就知道哪里需要帮助了。 然而,无论是再神通广大的神明,面对这为数眾多的万千黎民,也时常会感到分身乏术。有时候,耳边太多的祈求愿望,还会令他们不知该先听取哪一个才好。 「我们没能见到事情发生的那一瞬——直到事情发生后,附近一带的宫庙,突然传来了大量信徒们的祈祷。」 『拜託您,尊敬的神君殿下……』 『我的家人消失了,您知道他在哪吗?』 『救救他……』 『若您天上有灵,请帮我找回他。』 ……祈求的内容各异,但主旨都不外乎同一件。 所有祈求的源头,都直指着那座位于封魔阵中心一带的城镇:蔚河镇。 「事情的经过我们大概是瞭解了,不过此次探访,我们能做些什么吗?」青涟疑惑道。 纵使他们四隻灵兽加起来的力量再大,难道还能将那消失的八千人找回来不成? 「此次的事件,既然是发生在位于封魔阵阵心的蔚河镇,其起因便有很大的可能是与阵术有关。」太白金星道:「虽然天庭已经派员下去查看过了,但封魔阵毕竟是集木、火、金、水四力所构成之古老阵术……要说到操纵此四属之力的箇中翘楚,便属当今的上古四灵了,由你们去查看,或许能看出些不同的门道吧!」 依据太白金星的意思:此次的任务,倒不是像修补封魔阵,或诛杀魔物、拯救受难人民这样的浩大工程。 他们几个小年轻所要做的,也就是凭藉着自己与生具来的术法本能,看看能不能在事发地附近再挖出点线索而已。 「若是一无所获,也不必太灰心,便当作是歷练吧!毕竟,天庭这儿也没能有什么重大的发现。」担心青涟等人仍有疑虑,太白金星又补充了一句。 事情交待到这儿,大概也告一个段落了,眾仙神们纷纷准备散会。 青涟听着他们一边聊着「若无法回应信徒们的祈求,担心会流失信仰」云云,一边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信徒们的信仰,于那些在人间设庙的仙神们而言,是增进修为的重要力量来源,对他们而言可是一大要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神女缓缓走上前来…… 「女夷大人。」见到来者,青涟先是恭敬做了个揖。 女夷是名相貌温婉的天界神女,原型为一株天界仙花的她,亦是人间的司农之神,负责庇护植栽的生长。因为这个缘故,她和司掌木属之力的青龙一族一直有着密切的关係。 在诸多族眾中,青涟和她的关係尤其交好——他那儿有不少天界植物,都是请女夷帮忙弄来的。 「女夷大人,您的宫庙最近也收到了蔚河镇附近的祈求了吗?」虽然没有发言,但女夷方才也是列在出席讨论的眾仙神之中的,应当也和此次的事件有关。 「我的信徒们向我所求的,不就是田里的那些庄稼之事吗?」女夷的面色像是有些无奈,「放在那八千条人命之前,也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据女夷表示:虽然还不到招致灾祸的地步,但蔚河镇附近近日的收成,似乎是不怎么好的。 看着她对于未来的庄稼欠收之事感到忧心忡忡,青涟不禁感到有些感慨。 在他看来,女夷可说是少数听到信徒们的祈求时,不会直接把它们代换为自身修为的仙神了。 如今天界的眾仙神,有谁是真的为那下落不明的八千人感到心疼的呢?……真让他们感到心疼的,大概是随之而来的信仰崩毁吧! 「女夷大人,您所说的状况,我此趟下去也会好好查看的……但愿,不要酿成更严重的灾祸。」青涟说道。 「有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多了。」望向年轻的青龙,女夷的眉眼温和,「青涟,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此趟任务,肯定能帮上不少忙的。」 虽然有着年轻的外表,但事实上,身为在这天庭之中资歷最为深厚的上古仙神之一,女夷的辈份可比青涟要来得大得多了。 她可是看着青涟从个头小小的小娃儿,长成现在这样挺拔的模样的,因此会用使用这样年长者的语气,也是理所当然。 和亲近的后辈又温柔叮嘱了几句后,女夷便先行退下了。 离去之前,仍是面有愁容。 待眾仙神皆散去后,一名外貌斯文的年轻神官走上前来…… 「诸位四灵族的大人们,请随我来吧!」 该神官名曰文渊,虽然资歷不似女夷、太白金星等深厚,却是天界最负盛名的文神之一,专长是阵术之学。 多年前的饕餮入侵、及此次的蔚河镇空城,皆是由他组织眾仙神,前去进行封魔阵的修补及查看。 因此,有关接下来的探访,也是由他进行进一步的说明。 「文渊大人,先前的封魔阵查看,当真没找出任何问题吗?」对于方才所闻之事,青涟仍旧觉得不解极了。 由于发生地点的特殊性,本次事件的起因极可能与封魔阵有关。 偏偏查看结果却是「正常」? 闻言,文渊轻轻吁了口气,「关于这件事情,我只能说:是的,『看起来』一切正常。」 「看起来?」青涟注意到了文渊刻意强调的字眼。 「各位大人知道『阵术』的概念吧?若要用比较清楚的方式来表示,可以将之比喻为一张网……」文渊娓娓解释道。 不同力量所构成的不同阵术,就像是不同顏色、材质的丝线,所织成的形状各异的网。 文渊:「封魔阵是个古老的阵术,他的构成远在我来到天庭之前……我能够看出它仍是最初时那形状的网,至于丝线的顏色与材质,可就不好掌握了。」 「怎么会不好掌握呢?」见这里讨论得热烈,赤霓裳也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最初设下阵术的,不是天帝和几名上古先神吗?难道他们也不知道网子的顏色与材质?」 「问题就出在:阵术这东西,特别是封魔阵这类歷时久远的大阵,可以说是『活』的。」文渊说:「随着设阵之地的变化,它们的型态也会发生些许改变,这很正常,大多时候并不影响阵术的效果。」 一张网子旧了、脏了……和最初的那张网子,看起来已有些不一样,不过只要它没破,不也还是能继续捕鱼吗? 封魔阵之于魔界的魔物,也是同样的道理。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赤霓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她也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殊不知,这位神官的解释,会那么难懂。 「不要紧,这很正常。」对于自己在阵术方面的丰厚学识,文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骄矜自满,略显平淡无奇的面容,仍是平静温和。 「阵术是门高深的学问,我穷极了在人界的一生,及在天界的这么多年,才算是摸到了点皮毛。」他说,语气中似有着对于遥久之前的念想。 「好了,话不多说,各位大人们请随我来。」 文渊领着一干人等,来到一间厢房内。 「我已在此处设下了一座转移阵,能够直接送各位大人们前往目的地。」 墨弦夜好奇的望向地面上的巨大阵术——与他领地里的那一座看起来有些相似,但于此道并不专精的他,并看不出当中有何处不同。 白珩:「这是要去那座已经没有人的蔚河镇?」 「不。」文渊摇摇头,「蔚河镇内已无任何活口,诸仙神们认为,各位可先至邻近的城镇一路打探,兴许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在听到文渊表示,此次的目的地,是与蔚河镇相距约三日路程,同样邻近阵心、同样繁华热闹的青山城后,白珩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但他的脸色看起来本来就挺臭的,所以眾人倒也没有特别在意。 本次的任务目的至此已明确,青涟等人纷纷踏入阵中,前往任务之地…… 一路顺风——在转移离开的前一瞬,他们见到站在阵边的神官这么微笑着说道。 七、探访 为了避免凭空冒出四个人吓坏城中百姓,青涟等人转移的目的地是青山城外的一处树林中。 到达的时候,天色已傍晚。 「那么咱们便进去吧!」 青涟率领眾人走入城中。正如同天界所说,这是一座相当热闹的城镇。 虽然已经临近收市的时间了,街道上仍是熙来攘往——青涟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类聚在一块的情况。 「痾……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面对眼前这陌生的景象,一向习惯扮演引领者角色的他也不禁感到有些迷惘。 「青涟啊,我曾经听墨霄渊他们说过:人类城镇里通常都有个『客栈』,是能够吃饭、睡觉、打听消息的地方。」墨弦夜说道。墨霄渊是他族里的同辈,亦是少数有过实际人类城镇游歷经验的玄武。 青涟:「这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这城镇还挺大的,想来也不是那么好找……」 「有何难找的。」方才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白珩,此时突然大步走向前,「门前掛有大排红灯笼的便是了。」他说,语气之中,带有些许不以为然。 夜色里亮着的大排红灯笼,着实是非常醒目的。青涟等人照着白珩的提示,果真很快就找到了客栈。 「喂,你从前是不是来过这啊?方才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赤霓裳以手肘轻轻敲了敲身旁的白珩。 白发男子的面色,仍是那样目空一切的不屑,「谁来过这破地方了……」他率先一步大摇大摆的走到里头的一张空桌坐下。 可你看起来分明是熟悉得很啊——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其馀三人亦依序上前填满了那张空桌。 「客倌,要来点什么呢?」见到来客,殷勤的小二立即屁颠屁颠的走上前询问。 「嗯……把你们这里上好的几样酒菜都呈上吧!」青涟塞给小二一锭沉甸甸的银两。 有关如何在人类城镇里行动,天界那儿倒也不是什么都没说,便把他们这群几乎与世隔绝的灵兽们给扔过来了。 至少,几个重点还是有提点下的。例如:银两这东西能够向人类换取绝大多数的事物。 虽然青涟也不太清楚,方才的那一块玩意儿,究竟能换来什么东西就是了……不过看那位小二乐呵呵离去的模样,应该是不错? 「不错啊!做得还挺有模有样的。」赤霓裳打趣道。 「那当然。」青涟语调淡然,就像是位家教良好的翩翩佳公子。 天知道要装作是名寻常人类是多么困难啊!……比同时召唤出天、人、魔三界植物还难。 有别于其他三名同伴对崭新事物的跃跃欲试,一旁的白珩则是百般无聊赖的别过了脸。 当然,对他们而言,这位白虎族少主似乎一直都是这个调调。 「趁着吃饭的时候,便可以顺便打探消息了吧?」墨弦夜再次分享了他从同族那里听来的人类小知识。 「说得也是……」于是,青涟以目光在场内搜寻着合适的询问对象。然后他注意到一名坐在边上一张书案前的中年男子。 其他人都是来吃饭的,就他不像——面前的书案看起来特别小,案上也没有饭菜,而是放着一长条状木块、及一把折扇。 「这位公子,想听点什么吗?」注意到青涟的目光,那名蓄着山羊鬍的中年男子问道。 ……看来是找对人了? 「我想询问,近日发生在蔚河镇里的那桩怪事。」青涟单刀直入的问道。 闻言,男子蹙起眉头叹了口气,「唉呦——说到这蔚河镇,可真是凄惨吶!八千口人,就那么一夕之间全没了……不过对此我的瞭解也不多,为何会发生此等怪事,恐怕只有天会知道了吧!」 不,天也不知道——青涟等人默默想道。 「各位客倌还想听点什么呢?我老徐可是这青山城最有名的说书人,无论是英雄侠义、神仙志怪,亦或者是儿女情长,总有款能够让客倌们满意的。」 「那么,有没有和白虎有关的故事呢?」白珩突地插声问道:「你知道不少故事的吧?」 「与白虎有关的,不能说没有,但就是着墨得不多……」那老徐沉吟道。他啪地收起摺扇,击了下掌,「我这儿有个『武松打虎』的故事,可受欢迎了,不知各位客倌听过没?」 武松…打虎? 听起来就不是个好名字——不过由于感到有些好奇,白珩还是让说书人给说了。 但见那说书人清了清嗓子,便开始朗声诉说起……手中的摺扇,时不时的配合剧情,摆弄出些许小动作,说到精彩之处,还会猛地拍下桌上那方惊堂木,营造出紧凑的故事节奏。 这老徐说故事的功夫,着实是不错的。在座的眾位客人,虽然大多都已经听过这武松打虎的经典桥段,待听到他说毕之后,还是纷纷鼓掌叫好。 青涟等几隻灵兽,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就是人类英雄塑造的夸大案例,感觉还挺老套的。 那武松搏虎,还没有他们之中的随便两个,化作原型随意的打一场精彩呢。 倒是紧接下来的「潘金莲弒夫」,听起来有意思多了。 听到那名叫潘金莲人类女子,如何与西门庆私通,并且计划毒害自己的丈夫……配上老徐那抑扬顿挫分明的语调,诸位涉猎人间资歷未深的灵兽们,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人类可真是不得了……」听罢,墨弦夜带头发出了声感叹。 「在这『潘金莲弒夫』之后,还有个『武松杀嫂』呢!三个故事是连成一串的,不过今日便先讲到这吧!」老徐喝了口茶润润喉。 「哈?武松?……他不是上山打老虎去了吗?跟他又有什么关係了?」被故事中复杂的人情事故搅得一团混乱的白珩,露出一脸疑惑。 而即便听了个让人有些头昏脑胀的故事,青涟也没忘记该办的事。 依据其举一反三的聪敏个性,他很快便学会这些人类提供服务的目的,便是要获取银两。 于是,没有什么金钱观念的他,便递给老徐两锭银两(他认为一件问题是一个:蔚河镇的事情是一个,武松及之后的潘金莲是一个)。 这让老徐笑得是合不拢嘴,直觉是遇到大爷了。 一直到看到了从方才听故事的时候开始,便陆陆续续的送来,最后铺了满满一桌的精緻饭菜,青涟才惊觉:自己或许要好好学一学这银两的使用方式了。 饭毕,天色亦已暗去,眾人打算先在这客栈投宿一晚,翌日再继续到城里查访。 「青涟,我和你住一块吧!」墨弦夜几乎是想都没想的,便衝着青涟欢快的说道。 「也好,出门在外,得要相互照应。」青涟答。他看向露出有些不可思议表情的白珩及赤霓裳,「你们俩也可以共住一房啊!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闻言,白珩及赤霓裳相互对看了一眼,随即有些嫌弃的别过视线。 赤霓裳:「算了吧!我还是自个儿住一房就好。」 白珩:「这小破城能出什么事?」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上古四灵看似亲近的站在同一阵线,但由于他们的力量都很强大,个性也大多比较强势,因此,虽说不上是彼此相斥,但像这种亲密结伴同行的事情,其实是不太有的。 在他们看来,能够像这样自自然然的窝在一块的青涟与墨弦夜,可以算是异类。 异类什么的,都无所谓——总之墨弦夜就像个初次出远门郊游的孩子,高高兴兴的拉着他的小伙伴开房睡觉去了。 一夜好眠,翌日,青涟与墨弦夜几乎是踩着同一个时间醒来。 「干活吧!」想到自己今日的工作不再只是到院子里浇花了,青涟不禁感到有点心累。 坐起身,他先是施展空间咒术,挑选着自己今日所要穿的衣裳。 一般而言,仙灵们出远门时,是不会像人类扛着大包小包的包袱的。 他们有种能够开啟虚拟空间的术法,替换的衣裳、及一些必须的用品,平时都搁在一处虚拟空间里,待需要时再取出来。 另一头,身穿一身雪白单衣的墨弦夜,也在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你那儿的衣服,怎么除了单衣以外,都是这样暗的啊?」青涟看向墨弦夜取出的几件衣服:清一色的暗色系。 「你那儿不也是?」墨弦夜亦望向青涟手边的浅绿、淡青与牙白。 「老是这么一成不变或许也不太好……」青涟衝着墨弦夜笑了笑,「咱们俩换换吧!」 待着装梳洗完毕下楼后,他们见到其馀两人已经准备好在大厅里等待了。 「你们……」因为彼此并不算太相熟,所以赤霓裳也说不太上来。 不过她总觉得:今日的青涟与墨弦夜,给人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其实,只要生得好看,无论穿什么都会是好看的。青涟本就是名气质出挑的美男子,平时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是翩然尔雅,今日这身铅灰色的装束,则让他清煦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凌厉。 墨弦夜的相貌,也是相当出色的。或许和青涟比起来,并不是那样的让人第一眼便印象深刻,不过朗目疏眉的他,给人一种温厚的感觉,明亮和煦的笑顏,更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 墨弦夜以往大都穿着色调暗沉、袖幅较窄的简练装束,今日的一身月白色长袍,外罩一袭淡青色长衫,则让他的感觉更加柔和,就像是一名清俊温柔的富家少爷。 嗯,果然,傻龟换上自己平日的装扮,也是挺好看的——对于自己心血来潮的决定,青涟是相当满意。 「既然都到齐了,便别耽搁了,赶紧出门找线索去吧!」也不等其他人回应,白珩率先往门口走去。 ……这头白虎还真是挺不合群的。 顿了一会,其馀三人也随即跟上。 至此,这回的探访任务,才算是正式开工。 八、青禾 客栈之外的大街,正是青山城最为热闹的主干道。昨日刚进城时天色昏暗、人也没那么多,和眼下这熙来攘往的热闹景象相互对照,差异就很明显了。 街上来往的行人们,有很大一部分,都不自觉的盯着客栈前的四名外来客看。 一来是因为这群灵兽人型的模样实在是好看极了,但最主要的原因果然还是…… 「娘,他是老爷爷吗?为什么头发都是白色的呢?」一名年幼的小童扯了扯身旁母亲的衣衫,好奇的指着白珩问道。 在祈国之中,蓄短发的成年男子本就不多,他那一头白发,更是白得晃眼,想不引人注目也难。 「别乱说话!」小童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拉着他离去。 白珩的脸上本就没什么笑容,此时是更不好看了。 「白珩,其实你可以施个小小的障眼法,让这些人们看不出你真正的发色的。」出于好意,墨弦夜建议道。 「为什么我非得配合这些螻蚁行事?」白珩不屑的哼了声。他迈开大步,逕自往一个方向离去,「我到前面调查去了!你们几个自便。」 「那么…我也先走啦!分头行动收集消息也比较快嘛!」赤霓裳亦踏着轻巧的脚步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所以说,这些灵兽还真是不懂何谓团队合作啊! 「那么我们……」墨弦夜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青涟。 「咱们俩一道走。」青涟说出了墨弦夜的心中所想,「分工合作,事半功倍。」 城里已经有白珩和赤霓裳负责探查了,于是乎,青涟与墨弦夜肩并着肩,一同往城郊的方向走去。 「青涟,你觉得我们此趟任务真能发现点什么吗?……就连天界那些有经验的仙神们都找不出有什么异常了。」 「我想他们也没特别指望我们能找出点什么吧!」青涟淡然道:「正如星君先前所说:此趟任务,主要只是为了让我们这些身负守阵要务的四灵族继承者们,有个增加歷练的机会罢了!」 「果然是这样吗……」墨弦夜的面容显得有些失望。 「怎么,难道你还想赢取个什么彪炳的功勋啊?」看出墨弦夜心中所想,青涟打趣道。 「年幼时,我曾听父亲说过关于我们玄武族初代先祖的故事。」墨弦夜回忆道:「初代的先祖大人,连同其他的灵兽及上古先神们,在天帝的带领下,一同参与了当年那场仙魔大战。正因为有他们的努力,才有我们今天的平和繁华……」 从墨弦夜的语气之中,可以听出其对初代玄武英勇的心嚮神往。 「是吗。」青涟若有所思的沉吟着:「我倒觉得即便没有什么建业立功的机会,也挺好的。」 「待父亲他们退位之后,你我会接任族长,负责统领族人们一同守阵。没事的时候,我们还是可以像现在一样,偶尔,由你来找我,偶尔,由我去见你……当年的仙魔大战听来固然辉煌,但其中必然包含着许多无奈,我觉得若能够像现在这样什么大事也不担,便是最好的事了。」 望着青涟,墨弦夜一时怔然无语。 「是啊,你说得没错。」他沉声低语着。 他试着想像了一下,青涟所说的,若干年后的情况。 那么多年以后,自己的身边还是有同样的人陪着……真好。 「不过,即便天界那里没对我们抱持什么重望,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量看看能帮上点什么忙吧!」青涟伸手拍了拍墨弦夜的后背,「没问题的,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你的努力都不是假的。」 「嗯!」墨弦夜重重的点了点头。 其实对他而言,建业立功什么的,压根不是那么重要。 ——其实,他真正想要的,就只是一个肯定而已。 特别是…身旁这人的。 这位和他一同长大的玩伴,实在是太优秀了。偶尔,看着他的身影,墨弦夜会不由自主地想好好砥礪自己,让自己能够更有自信的站在他的身旁…… 「在想什么呢?」注意到墨弦夜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走在前方的青涟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他笑道:「别发楞了,赶紧过来。」 「噢!」 儘管自己的速度慢了些,这人也断然不会将自己拋下,自个儿先走的——得到如此体悟的墨弦夜踏着雀跃的脚步,往那玄衣男子的身旁走去。 聊着聊着,两人也逐渐远离了热闹的市街,来到城郊的一处农田。 田里的成片稻禾尚未结穗,在蓝天的映衬之下,就像是片翠绿的绒毯。 「真好看,让我想到了你们领地那儿的一处草坡。」墨弦夜讚叹。 见到有个农人正站在田边作业,他们走上前去,想要打听些消息…… 「老伯,你好,请问这边的一整处…都是你的地吗?」青涟带着亲切的笑容,开口询问道。因为本身的属性及兴趣使然,他对人类士、农、工、商……中的农人们,算是最有好感的。 「哪能啊,这都是金老爷的地,我只是帮忙管顾而已。」 根据老农所述,青涟及墨弦夜他们才瞭解到:这些人类的农人们,大多都不是种出什么、便能得到什么的。 他们所耕作的,大多是城里有钱老爷们的地。每年他们辛勤耕种所得到的收穫,有大部分都要缴到那些有钱人家的府上,还有一部分是要作为税赋,上交朝廷的,馀下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只有极小的量。 这对于怎么栽怎么收穫的青涟而言,可真是有些难以想像。 而后,他们又问了前阵子发生在蔚河镇的空城一事,不过跟客栈里的那名说书人一样,这名老农知道的也不多。 青涟:「那么,最近你们这儿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怪事吗?」若发生在蔚河镇的事与封魔阵变异有关,那么与阵心同样相距不远的青山城,或许也会有所影响。 「不寻常的怪事啊……这倒是没有,就是今年田里的庄稼,长得实在是不怎么好。」老农所说的这一点,是青涟行前亦有从女夷那里听说过的。 「会吗?在我看来倒是挺不错的啊!」对农事不甚瞭解的墨弦夜,只觉得这一片绿油油的田地看起来挺赏心悦目。 「确实是挺不对劲的。」青涟凑近田边查看,「一般来说,到这个时节,稻禾早该结穗了。」 这么一来的话,今年入冬以前,来得及收成吗…… 在栽种植物方面,青涟最是在行。 既然青涟都这么说了,墨弦夜就知道这事准没错。 「为何会如此呢?难不成是因为降水不足的关係?」在墨弦夜的认知之中,这些田里的庄稼长得好不好,与老天赏不赏雨有很大的关係。 「不,今年的雨水还是挺充足的,这些稻禾也不像是染上了什么疫病……但不知为何的,就是长得比往年还要慢上许多。」 听到老农这么说,青涟暂时也没輒了 庄稼之所以长不好,其中可能涉及的原因有许多,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看出个清楚的所以然。 一想到这个年不知怎样才能挨得过去,老农不由得愁眉不展。 然后他见到眼前的玄衣公子突然掏了锭沉惦惦的金子递给他。 老农:「公子这是……」 「你方才回答我的问题了吧?这帮了我些忙……所以,这是给你的报酬。」人类努力付出以换取金钱回报——这是青涟在这里学到的。 若能因此而让这位老农顺利渡过难关,感觉也不差。 「这怎么行呢?公子,万万不可啊!」老农忙不迭的摆了摆手,「我只不过是和公子间聊两句而已,若能因此帮上忙,也是一大幸事,怎么能因此而和公子收取报酬呢?」 「你不喜欢?」青涟疑惑的看着手中的金元宝。他是觉得金色的元宝比银色的好看些,才特意给他挑这一个的,难不成他也和客栈里的那些人一样,想要银色的? 「不不不!」老农否认,「真金白银,有谁不喜欢啦?不过不是我的,我也不能要。」 要不,若真有那么一锭金元宝,该有多好啊?至少这个年就不必愁了。 青涟也看出了老农对自己手中金元宝的渴望,但却又不愿意无故索要。 明明自己是很乐意给他的。 「要不这样吧!你卖给我些东西,我花这个金子跟你买,这样便不算白要了吧?」青涟觉得这个办法真是极好。 「公子说笑了,我这儿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上这锭元宝的价啊?」老农苦笑。 「值不值这个价,由我说了算。」青涟往身旁的墨弦夜瞟了一眼,「我和我这位兄弟,现在肚子正好有些饿了,你这儿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饱食一顿的吗?」 …… 青涟与墨弦夜跟着老农,来到了其位于农田不远处的住所。 老农在狭小的灶房内翻找了许久,总算是翻出了一块大饼。 「我的老伴上集市摆摊去了,眼下没有什么东西能招待二位公子……这块烙饼是她今早留下的,要是公子们不嫌弃的话,便先拿去垫垫肚子吧!银两什么的就不必了,不值几个钱。」老农有些赧然的递出了那块其貌不扬的烙饼。 「这怎么成?买了东西就要付钱才行。」这是天界的仙神们交代的。 青涟从老农的手中接过烙饼,顺手塞入一旁墨弦夜的口中。 青涟:「怎么样,好吃吗?」 墨弦夜咬了口烙饼,鼓着腮帮子嚼了嚼,「好吃!嚐起来挺香的。」 年轻的玄武不太挑食,无论是一两银一席的饭菜,还是一文钱两个的烙饼,照样都能够吃得津津有味。 「就这样了,你这块饼我兄弟已经吃了,所以这锭元宝你也收下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农也知道青涟是有意要帮助自己了。 「那就…多谢公子了……」老农以有些颤巍巍的双手接过了青涟手中的金元宝。 他不能逞强,自己一家老小,的确是极需要这笔救命钱的。 青涟:「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到田里忙活去吧!收成的事情也先不要灰心,只要好好努力,兴许女夷大人庇佑,事情就能有所改善了呢。」 事实上,女夷来不来得及庇佑这处地方,他也不清楚。 不过他在离开之前往田里施了道术法——至少这个冬天之前想要有所收成,是没问题了。 经过老农的一番说明,青涟也稍微瞭解了人类的那些银钱各自所代表的价值。 一般平民间的交易多是使用铜币,银子则较为少见,且多为不完整的碎银,更别说那样一锭沉惦惦的金元宝了。 这么说来,自己花起钱来实在是相当大手大脚……青涟有些后知后觉的想道。 不过,看着老农开心的模样,他觉得这一两金一块饼的交易还挺划算。 那块饼最后是让他与墨弦夜一起分着吃了——包含着农民朴实单纯的善意,确实是,相当美味。 九、信守 走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赤霓裳不时的往周边的店舖张望着。 对于第一次游歷人类城镇的她而言,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新鲜。 燄火般明艳的美人,本身就是一道最吸引人的风景。在赤霓裳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周遭的同时,街上的许多行人们也纷纷以钦慕的目光望向她。 这让赤霓裳稍稍弭平了,初次和其他三位四灵族继承者见面时,并不特别被当一回事的懊恼心情。 是啊,这样才对嘛! 身为一隻高贵美丽的朱雀,她本该沐浴在这样的钦慕目光中。 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前方大量的人潮,都往同一个方向涌去。 「(这是在做什么呢?)」 感到有些好奇,她不由得就跟了上去。 …… 追随着眾人的脚步,赤霓裳来到了一处气势宏伟的庙宇。 她从大老远的地方便看到了,庙宇前方冒出的重重白烟及炽热火光。 「这是…失火了啊!」敢情这群人是凑在这里看热闹吗? 在人墙的阻挡下,前方究竟在烧些什么她看不清楚。她穿过了重重人墙,往那火光的来源走去。 正在雄雄燃烧的,不是哪家的宅邸,而是一顶样式华丽的木轿。 「这是在做什么呢?」一群人就围在这里看着大火吞噬着一顶木轿……这有什么好看的啊? 听到赤霓裳的声音,一名小伙子好奇的往一旁望去——比浴火的木轿更夺人眼目的,是眼前这名红衣似火的美人。 「姑娘是外地来的,所以不知道吧?今日是明武大君的生辰,这顶木轿是我们这些信徒们作为贺礼,要献给祂的。」见美人对眼前的景象不甚明瞭,小伙子亲切地给予解释。 明武大君正是后头这间庙宇里所供奉的主神,也是青山城里相当重要的信仰。 燃纸钱、捻香……还有眼前的烧神轿,不知怎么的,这些人类总是相信,透过点燃这些窜往天际的火燄,亦能将他们愿望、心意传达给上苍。 炽热明亮的烈火,正是他们与神灵沟通的重要媒介。 赤霓裳:「所以,你们觉得只要把这顶轿子烧了,天上的明武大君便能收到了?」 小伙子点点头。 赤霓裳也不太明白,天界的那些仙神们,是如何向自己的信徒们收取贡品的,不过,有个如此明确的管道能让信徒们表示自己的心意,或许也不错。 况且,眼前这幅火烧神轿的热烈场面,确实是挺好看的。 作为难得的人间游歷体验,赤霓裳就这么混在人群里,与信徒们一起观看这项盛大的宗教活动。她见到巨大的神轿在火光中逐渐倾颓,上头繁复华丽的纹饰,亦逐渐被烈火所吞灭。 她见到原先旺盛的火光突然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竟然完全熄灭了。 神轿才烧到一半呢,怎么这就熄了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见到这闻所未闻的怪事,资深的信徒们也不禁一头雾水。 造就这神轿的,可是上好的木头,火烧薪木……怎么会烧不起来呢? 「不会是明武大君,拒绝接受我们这件贺礼吧?」不知从哪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一时之间,信徒们纷纷感到忧心忡忡。 虽然对仙神们收取贡品的方式不甚明瞭,但赤霓裳总觉得,就算是拒收,应该也不会透过这种方式。 更何况,据她所知,天界里的那些仙神们——特别是武神,对于信徒们的信仰贡奉,可是在意得很,眼下这么一份豪华大礼,又有什么理由要拒收呢? 不过这些事情她知道,信徒们不知道啊!……眼下他们正因为这「大君的旨意」,而感到相当沮丧呢。 「(只要烧乾净就好了吧?这还不容易。)」她暗中朝神轿丢了个召火术。 不一会,漆黑的神轿便再度燃烧,火势甚至比方才还要更烈更旺。 「太好了、太好了!大君肯收下了。」见到烈火将剩馀的神轿吞噬得一乾二净,一干信眾都感到心满意足。 「尊贵的大君啊!若您能听见我们的祈求,请您保佑我们在蔚河镇的家人朋友们能够无事平安。」一名老妇人合起双掌,恭敬的说道。 其他的信徒们也纷纷合起双掌,诚心祈祷。 见状,赤霓裳有了一瞬的怔然。 她知道,他们的声音,天上的仙神们已经听到了。 听到了、明瞭了——却也无能为力。 另外一头,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 与同伴们分开行动后,白珩并没有急着找人探听消息,而是恣意的逛起了街上的店舖。 他先是看上了一间门面阔气的首饰舖。迈开大步,他气势腾腾的走了进去。 …… 店铺的老闆见到白珩,先是被他那一头白色的短发给吸引,但紧接着,他便开始注意起白珩的衣着。 一袭看起来质量上佳的月白色锦袍,配上几片轻巧的银亮鎧甲……眼前这位扮相看起来像是位少年将军的年轻公子,肯定是出身于好人家! 「请问这位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吗?」老闆端着一副笑脸,热情的凑上前去询问。 「随便看看。」白珩随便的搭理他一句后,随即便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金器玉饰上。 虽然给人的感觉较为粗獷,但白珩其实很喜欢这些样式精巧的金石之物——在他看来,这些精湛的手艺,是如螻蚁般卑微的人类,少数可取的地方了。 「公子的相貌真是英武不凡,肯定是尊贵无匹的贵人!小的愚昧…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呢?」没有被白珩冷漠的态度赶跑,老闆满脸讨好的问道。 这样的好听话白珩爱听……何况,他似乎也没对自己的白发表示什么意见。 「白珩。」为此,他打算大发慈悲的多赏赐几句话。 「原来是白公子啊!」 在鍥而不捨的追问下,老闆得知白珩的「珩」字写作玉、行,为佩首横玉之意。 「真是个与公子合衬至极的名字啊!以公子尊贵的身份,肯定也是极适合上好的羊脂白玉。我这儿有个珍贵的宝贝,就是特意留给公子您这样的贵客的。」老闆走到柜檯边,从某个上锁的屉间取出一个木匣。 「这块羊脂白玉,无论是成色还是作工,都是上好的,就是为了配上公子您这样的贵人!」 虽然没抱太大的期待,但白珩还是满给面子的往开啟的木匣望去。 但见衬着柔软锦绸的木匣中,呈放着一枚以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玉龙,在工匠的巧手雕工之下,玉龙的姿态看起来是栩栩如生。 「公子觉得如何呢?」把自己珍贵的压箱宝搬出来的老闆,觉得无论是怎样难搞的贵客,肯定都会满意的。 殊不知,眼前的白发公子,非但没有面露欣喜,反倒是沉下了脸色。 「无聊。」白珩沉声道。冰冷的语调,令人闻之胆寒。 没有理会老闆错愕的面容,他逕自转身离去。 「哎,白公子……」老闆这就不明瞭了:原本不是还看得好好的吗?这脸色,怎么说变就变呢? 不死心的他追到了店铺门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没有见到白珩,反倒是在店铺前的一角,见到了一名衣着破烂的乞丐。 「谁准你待在这的啊?去去去……真秽气。」老闆忿然的将乞丐驱赶离开,「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这样不顺?原以为遇到了名贵客,谁知道什么也没买便走了……哼,那一头白发苍苍的模样,看起来也真够邪门的。」 老闆逞着一时口舌之快,将心中的不满哗啦啦的全部倒了出来,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还没走远的白珩给听了进去。 所以,他讨厌人类。 曲意逢迎、尖酸刻薄、表里不一……和单纯的灵兽们不一样,人类歪歪拐拐的心思太多了。 他又想到了昨日听到的潘金莲弒夫——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生灵,何以值得仙神及灵兽们的守护? 十、虎牙 带着鬱闷至极的心情,白珩离开了热闹的街市干道,来到了相对安静的平民聚居地。 虽然不比街市中的商铺门面高大阔气,但这些素净简朴的人类居住所,看起来亦别有一番味道。 白珩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一旁的巷道内,几名年幼的平民孩童正愉快的追逐玩耍着。 经过方才的首饰铺一事,此时的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去找人类探听消息,不过天界给的任务,总是要做的。 或许……他可以试着从这些孩童们身上下手? 对他而言,比起那些心思歪歪拐拐的大人,这些基本上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幼童,应对起来应该是简单多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他打算先靠近些,仔细的观察下状况。 这些正在追逐玩耍的孩童们共有五名,年纪约莫是七岁左右……不,巷道的边上,还坐着第六名,不过他并没有加入人群之中玩耍。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看起来较其他孩童瘦小许多的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 「你这个小灾星,坐在这里看什么啊?我们是不会跟你玩的。」孩童之中,其中一名看起来像是头头的,突然朝那边上的瘦小孩童走去。 其馀几名见状,也纷纷凑上前去。 孩童甲:「你怎么还有脸待在这啊?你爹你娘他们,可都是被你给剋死的啊!」 孩童乙:「就是啊……福婶不是你娘吧?你娘早在生你那回便已经死了。」 孩童丙:「你们几个别管他啦!靠得这么近…万一剋到我们怎么办啊?」 几名孩童你一言我一语的,以童稚的嗓音,诉说着恶毒的话语。 经过修饰的虚偽言辞固然讨厌,但有时候,不加掩饰的单纯,也可以很残忍。 见瘦小孩童始终没有出言反驳,孩童头头的面色看起来有些得意,「福婶也真够可怜的啊!得要收养你这种小灾星……万一她哪一天也被你剋死了,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方才开始便一直没有言语的瘦小孩童,此时看起来是真的动怒了。他猛地站起身,大力的往孩童头头的身上推了一把。 「你做什么!」被瘦小孩童推得跌坐在地的孩童头头,不爽的暴怒了。他指挥了身旁的几名小弟,要给瘦小孩童还以顏色…… 这也太没格调了——白珩有些无言的看着那群打算以多欺少的孩童。若只是一般的打打闹闹,他也懒得管,不过眼前的景象,还真是太难看了。 「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啊?」大喝一声后,他迈步走上前,一手一个的,轻轻松松就将那些打算闹事的孩童们提起扔到一旁。 孩童头头他们,虽然平时在邻里间作威作福惯了,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啊?眼前这名高大兇狠、并且有着惊人怪力的白发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 「妖怪啊!」伴随着阵阵哇哇大叫,他们一溜烟似的逃窜散去了。 「你也不看看对面是什么情况,就你这小身板,也想跟他们打?」待孩童头头及同伴们一哄而散后,白珩望向被留在原地的瘦小孩童。 方才在孩童头头他们面前表现得倔强不屈的他,此时却是低着头,紧紧的揪着自己的衣襬。 唉,果然还是如此吗?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啦!你自己以后小心点。」看来,向幼年人类们打探消息的计划得要泡汤了。 这些幼年人类似乎就没有不怕他的。 白珩说着便要转身离去,然而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声响…… 「你刚说什么了吗?」他有些不确定的回过头。 「我说:『谢谢。』」瘦小孩童抬起他那沾了泥的脏兮兮脸蛋,浑圆的大眼,看起来明亮而有精神,「谢谢你帮了我,大哥哥。」 想不到这小傢伙还挺懂规矩——对此,白珩还挺满意。 或许打探消息一事,还是有谱的。抱持着这样的打算,他往回走去。 「小傢伙,你不怕我啊?」白珩低下头,露出了一个自认很亲切、旁人看来却有些瘮人的笑容。 「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何要害怕哥哥?」瘦小孩童直直的注视着白珩,「爹爹和我说过的:受人施恩,就必须要感谢。」 童言童语所述说的,是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 ——只可惜,这个道理,却不是每个人类都能够明白。 「那么刚才为何一直低着头呢?我还以为你吓到不敢看我呢。」白珩越看越觉得,这个浑身灰扑扑的小傢伙实在是很有趣。 「之所以低着头,并不是因为不敢看哥哥,而是因为……感到有些扼腕。」 「扼腕什么啦?」 瘦小孩童眨了眨他那浑圆的大眼,认真的说道:「没能在那些可恶的傢伙脸上揍上几拳,真是太可惜了。」 白珩:「……」 看来这小傢伙长得小归小,胆气却还挺大。 …… 在瘦小孩童的说明下,白珩得知她叫做小萤,今年五岁,是个女孩。 白珩:「刚才那些人为什么会叫你小灾星?」 闻言,小萤沉默了一会,「我娘在生我的那一回,因为难產死了……约莫在半个月前,我的爹爹和哥哥们去蔚河镇那儿作生意,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现在的她,是和姑姑一起住的。 小萤:「街坊里的许多人们都说:都是因为我命太硬,才会将他们给剋死的……」 对此,她一直以来总是表现得满不在乎,然而,对于那些尖刻的言语,她是真的能完全不放在心上吗? 身边的亲人们,确实是一一离她而去了,之后会不会也…… 「会不会哪一天,姑姑也走了……因为我的关係。」小小的手掌紧紧的攒着拳。她发现自己是害怕的——因为害怕,所以才会想用些格外激烈的方式去反驳。 对于所谓的「天命」一说,白珩是感到相当不以为然的。 这些无知的人类们,遇到自己不甚瞭解的畏惧之物时,总是喜欢以「这一切都是天命啊」交待过去。 殊不知,所谓的上天,或许也没有他们所想的那样神通广大。 ——至少,他们现在正为了那不知所向的八千人,感到焦头烂额呢。 不过,原来这小丫头的家人们,也在那八千人之中吗…… 「阎王也不是想收谁就能收谁的呢,就你这小丫头,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白珩的语气淡然。宽厚的大掌,轻轻的拍了拍小孩儿的头顶,「与其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不如想办法把自己练得壮实些,改天遇到那些傢伙时,即便打不过,好歹也能回报几拳。」 抬起头,小萤的眼中闪耀着晶莹的神采,「我也能变得像哥哥一样厉害吗?」 白珩:「……」 嗯……拿自己当目标,志向还挺远大的啊! 不过…被人崇拜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差嘛! 「总之,加油吧!只要努力,总是会有所进步的。」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嗯!」有白珩那么一说,小萤顿时觉得底气十足了。只要变得强大的话,她就可以对孩童头头他们还以顏色、就可以…… 「如此一来的话,我也能够保护姑姑了。」小孩儿的脸上有着浅淡的笑意,彷彿,真的预见了那光辉的一日。 这让白珩不经意的想起了某件事情。忘了是多久之前了,父亲曾经和他说过:封魔阵,是当今世上存在最久也最为强大的阵术。 (「当年的上古仙神们,经过縝密的思量后,终究没有选择设下伏诛阵,以诛灭的方式,了断进犯人间的魔界凶物……」) ——因为守护的力量,远比任何的攻击更为持久、也更为强大。 「你会变强的——只要不要遗忘此刻的这份心意。」白珩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小萤不知道,白珩让自己别遗忘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不过此时此刻,身旁白发男子脸上格外柔和的面容,肯定会让自己印象深刻——她不由得想道。 顿了会,她又转了个话题,「哥哥,你是从外地来的吧!是来青山城玩的吗?」 「我来这里,是为了办件事情……」白珩抓了抓头,「接下来还得去蔚河镇那里看看。」 「哥哥要去蔚河镇?」小萤的眼里充满着惊讶。 「对啊……怎么了吗?」 「听大人们说:那座城子,可是会吃人的啊!它已经把我的爹爹和哥哥们给吃进去了……」眼前的这位白发大哥哥人这么好,她不想见到他出事。 小萤:「哥哥要办的事情很重要吗?非得要过去不可?」 白珩点点头。毕竟是天庭那儿交待的嘛! 「这样啊……」小萤苦着一张脸。她将手伸入衣襟内,取下一个脖颈上配掛着的红色香囊,「既然如此,哥哥便把这个一併带去吧!」 「这个是……」白珩看向那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小巧香囊。 香囊之上,绣着一隻憨态可掬的老虎。 「我是肖虎的,这个香囊是爹爹从小就让我戴着,保平安的。」想到失踪的父亲,小萤的面色不由得有些哀戚,「我觉得这个可灵验了啊!至少,它一直保我平安无事到现在……所以,现在便送给你了!希望它能够挡掉哥哥遇到的所有灾厄。」 姑且不论这个香囊是不是什么灵验的法宝,白珩觉得就这么拿走女孩父亲的遗物,实在是挺过意不去的…… 不过,小娃儿的一番心意,实在是令人难以推拒。 「这样吧!这个香囊我就带走了,不过作为交换,我给你另一样东西。」白珩施展咒术,自虚拟空间中取出了一颗兽牙。 他又稍作处理,将兽牙的尖锐处磨得圆润些,「这一颗虎牙,是某位尊贵的白虎大人从前换下的,我将它送给你,让它代替香囊,继续保你无事平安。」 他说着便将虎牙递给了小萤。 小萤好奇的打量着手中洁白的猛兽利齿,「哥哥,那位白虎大人生得是什么模样啊?」 「这个吗……」这可真是有些不好答,「或许长得便像是我这样?」 闻言,小萤将目光从虎牙移往白珩身上。 「若是如此,那么那位白虎大人,生得可真是好看!」她说。满月般的大眼,笑得如同下勾的弦月。 十一、空城 各自在城里走访了一日后,时序接近傍晚,四隻灵兽聚在青山城外的树林中集合。 他们依序汇报了今日在城里的所见所闻。 「……这么看来,有关那场发生在蔚河镇的变故,青山城里的人们知道的事情也没有更多了。」在听完各位的见闻后,青涟结论道:「看来,还是有必要亲自去蔚河镇看看。」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便是:怎么去? 瞬移之术只能让施术者到达去过的地方,所以想要用这种取巧的方式,是没办法了 依据文渊所述:从青山城到蔚河镇,搭乘马车,约莫三日路程。 不过他们灵兽又哪里需要搭乘马车? 「哼,我自个儿去跑,还比较快呢!」白珩不屑的哼道。须臾,白光闪现,一头巨大的吊睛白毫猛虎,便这么出现在眾人眼前。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见到这幅景象。因为施了障眼法,所以一般的人类,是见不到这灵兽现世的异像的。 「我先行一步啦!你们就继续在这儿慢慢磨蹭吧!」丝毫没有团队精神的白珩,照样是独自一虎跑得飞快。 「这个方法好,也该好好活动筋骨啦!」赤霓裳嫣然笑道。如法炮製的,红光一闪后,又是一隻巨大的朱红雀鸟,往蔚河镇的方向飞去。 「痾……我觉得我原型的模样,跑得好像还没有骏马快。」若要用这种办法,在水里游得飞快、在陆上却显得笨重的墨弦夜,可就苦恼了。 「这有什么困难?」一旁的青涟云淡风轻的朝他瞥了一眼,「我载你。」 「哇喔……青涟,能不能再飞得快一些。」跨坐在一尾矫健青龙的背上,墨弦夜满眼惊艳的看着,日落时分,在身边流动的炫丽云彩。 这样的景致,简直就像是徜徉在晕染着霞光的辽阔云海——墨弦夜觉得,自己或许是这世上第一隻,有幸像这样飞上天空的玄武了。 上古四灵中,朱雀翔于空、白虎奔于陆、玄武泅于海……青龙是唯一在陆、海、空三处都能够行动的灵兽。 但跟朱雀出于本能的飞翔不同:青龙的腾云驾雾,比较像是一种术法,是要消耗灵力的。 「青涟,我觉得我这一生能结识你,可真是幸运极了。」墨弦夜轻轻摸了摸青涟颈侧的亮丽龙鳞,有些感性的说道。 「就因为我会像这样载你飞着玩?哎,从前可都没听你说过这样的话啊!」闻言,青涟带了点打趣意味的说道。 「当然不只是今日的这件事啦!……除了今日这事以外,还有很多、很多……总之,我就是突然觉得:能有现在的一切,感觉挺好的。」墨弦夜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大概是眼下周遭如梦似幻的景致,让他不由得有感而发。 这回,青涟倒是没继续开玩笑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轻声的,他呢喃着。 话锋一转,他又道:「对了,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青龙脖子附近的鳞片,一般人是不能乱碰的。」 「有这种事?」墨弦夜连忙举起了双手……他不知道啊! 「没事,你碰你的吧!」青涟淡然道。半晌,只听他以几不可闻的嗓音,低语着:「你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的意思是……不是一般的「人」,亦或者是,对青涟而言,自己的存在…并不是那么「一般」? 不知怎么的,墨弦夜突然就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 相当有默契的:一时之间,他们谁也不想打破这片令人感到祥和的寧静。 待两人都停下了言语以后,辽阔的天空,便显得很安静。耳边流动的,只有风簌簌的声音。 从掌心处传来的龙鳞触感,是光滑而冰凉。不知怎么的,即便此时的青涟并没有说话,但墨弦夜就是能感觉到: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的,和自己,是一样的。 只希望蔚河镇的距离能够更远一点——让他们的这段旅程,能够维持得更久一些。 人类马车需要行走三日的路程,他们这几隻灵兽,只花了不到半日便到了。 走空路的赤霓裳及青涟比较快一些,走陆路的白珩,则稍微晚一点,但在天色刚暗去不久后,他们都陆续到达了蔚河镇的一扇城门前。 夜色之中,那道厚重的大门在眾人的面前紧闭着,配上周遭阴森沉静的气氛,眼前这偌大的城池,就像是一座鬼城。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明明不久前还在跟青涟欣赏漫天晚霞,眼下出现在面前的,却是这样一幅阴森诡异的景致……还没将心情完全转化过来的墨弦夜,有些愣愣的问道。 「还能怎么做?当然是直接走进去。」白珩率先一步走到了城门前。他举起身后扛着的厚背大刀,单手轻轻一挥,银光乍现,厚重的城门亦应声而倒。 「……这样好吗?」墨弦夜从没见过,这样一上来就把人家的门口给劈了的。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等再久都不会有人来开门。」白珩大大咧咧的往城里走去。 其馀三人也随即跟了上去。 …… 蔚河镇是座规模与青山城相近的城镇,就连进城后的笔直大道、及大道两旁櫛比鳞次的商家,格局也相当类似。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路上没有热闹的车水马龙,一旁的店铺,也是一片漆黑的寂静。 赤霓裳召出一团明火,带头走在前方。他们经过了没有点明灯笼的客栈、失去了香火供奉的宫庙,及许多空无一人的店舖。 「果真就如同天界那里所说:城镇本身是完好的,没有什么破坏的痕跡。」在一间首饰铺里,青涟看向摆放在架上的金银首饰——这很不寻常,在蔚河镇城空后,难道就没有投机份子想藉机进来搜括一番吗? 事实上,抱持着这样想法的,当初还真是有的。当时,之所以会发现这城镇突然一夕全空,自然是因为有人进来仔细的探查过一番,眾人之中,自然也包含抱持着不良心思的…… 然而,无论他们进城的目的为何,最后却没有全都活着走出去——在那之后,又有几个人陆续消失了。 如同先前的那八千人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祈国这才下令将城门封了起来,不得任何人擅入。 「祈国人将这里称作『吃人城』,说是一个不注意,便会被城里的怪物给吃了。」赤霓裳说起了今日在宫庙前探听而来的传言。 青涟点点头。「吃人城」的这个说法,在青山城里可以说是流传甚广。 不过……这里难道会有什么天界兵将也发现不了的怪物吗? 「这世上能有什么魔物精怪,是让天界的神将们也遍寻不着的吗?」墨弦夜疑惑。 「你和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去了。」青涟微笑,「不过,我想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什么魔物精怪,能够将原型的你一口吞下,所以,我想你还是挺安全的。」 「说得也是。」墨弦夜瞭然的点点头,「我可以变成原型啊!」 见墨弦夜似乎真的要找个空旷的地方化型,青涟连忙伸手拉住了他,「我说笑的。既然天界的神将们都找不出什么所以然了,我想,问题的原因,应该不是什么魔物精怪。」 「约莫还是跟封魔阵本身有关。」青涟说道——这也正是天界的仙神们之所以会派他们过来的原因。 「不过,说是要凭藉我们的术法本能,看看能不能感觉到什么异常……我是什么也没感觉到啊!」说个更基本的,所谓的「异常」,指的又是什么呢?这样含糊不明的指示,让赤霓裳为难了。 「到目前为止,我也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力量流动……不如再往里面走走,到最接近阵心的地方看看吧!」青涟提议。 对此,眾人都没有意见。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行,一直走到蔚河镇的最边缘之处。 蔚河镇的边郊、阵心一带的土地,有一座将军训练兵士用的,宽广校场。 眾人打算在这里查看一会。 青涟:「当年的封魔阵,约莫就是以此处为中心设下的,若在这里将阵术显现出来,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与他们先前使用过的转移阵一样,以整片神州大陆为阵术范围的封魔阵,应该也是有一个「形」的。 只不过,这个阵术的形状平常被隐藏起来了,所以无法看到。 要将它显现出来,其实也挺简单:只要往其中注入一点力量就行了。 于是,他们四个各自在校场一角站定,并且往脚下的这片土地注入灵力…… 不多时,流光乍现。漆黑的地面上,逐渐浮现出一幅繁复的阵术图纹。 这便是封魔阵的其中一小部分——封魔阵的覆盖范围广大,眼下他们所注入的力量,也就只够显现出校场这个区块的阵术图纹而已。 站在发亮的阵术之中,他们感受到周遭所流动的强大灵力——木、火、金、水,四种属性的力量,彼此错综复杂的交错流动着。 不过,他们能感觉到的,也就仅限于这个程度而已。 「就像之前那个叫文渊的神官所说的:就算知道网子的形状,也无法辨认网子的顏色和材质啊!」赤霓裳不由得有感而发。 虽然,对自身属性力量的觉察较为敏锐的他们,的确是能约略感觉出,阵术的某个部分,正流动着何种灵力,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说不出这个阵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阵术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复杂了。 青涟:「先撤了吧!」再这么继续看下去,似乎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他们纷纷将自身的灵力撤去,不多时,偌大的校场又恢復了漆黑一片。 接下来还能怎么办呢——这是他们心中同时所想的。不过这一次,就连主意最多的青涟,也暂时没輒了。 正当他们想着,要不要从这一侧的城门出去看看时,脚底又缓缓浮现了一片晶莹流光…… 「谁这么无聊啊?看不懂的东西还看什么,走了啦!」以为是又有谁在施放灵力了,赤霓裳嚷嚷。 「不…这并不是方才的封魔阵。」青涟突然觉得心底发寒,「力量流动的方式,感觉不太一样。」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有哪里不同,脚底的阵术突然光芒大盛……这个不知效果为何的陌生阵术,啟动了。 青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将自己拉扯而去——这样的感觉,跟施展瞬移之术、及使用转移阵时有些相似。 这个不知是由谁设下的空间阵术,正将他们带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十二、为人 强大的空间移转力量,让青涟顿时有种五脏六腑翻覆、头晕目眩的感觉。 待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头顶的天空呈现一种浓郁的暗紫色,光线是昏沉沉的,给人一种压迫鬱闷的感觉。 三界之中,天界终年明光流照,人间拥有昼夜交替及日月星辰,魔界则是永远沐浴在昏暗的光线中,像是无法亮透的白昼。 因为飘散着致命的毒瘴,所以魔界的天空长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 自己这是被传送到魔界来了——青涟很快就有了这样的认知。 在釐清了眼下所处境地后,青涟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其他走散的同伴——既然都踩中了同一个阵术,那么他们肯定也被传送到了魔界之中,只是不知道被分散到哪个角落而已。 「墨弦夜!」他试着高声呼喊,「赤霓裳、白珩!」 周遭的景致是一望无际的单调——荒地之上,零星散佈着几座沙丘,别说是同伴了,连隻活蹦乱跳的魔物也见不着。 「(难不成要化作原型,到空中去找吗?不过毒瘴很臭的啊……吸多了又会伤身,如果可以的话,还真不想这么做。)」青涟犹豫着。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一人朝自己迎面走来—— 「啊。」见到对方,双方都不由得愣了下。 「是你啊!」白珩的表情像是有些失望。他转过身子,逕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站住。」对此,青涟感到相当不满。 「在人间时也就算了,眼下这个什么也不明朗的情况,你还想要自个儿任性妄为吗?」 青涟也有些无奈——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和自己最不对付的这一个? 初次见面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位白虎族少主对自己抱有种莫名的敌意。 他不知道这样的敌意是从何而来,反正也没打算要密切往来,所以他也没想过要去搞懂它,不过…… 「不过,若要平安无事的回到人间,我想我们得要合作才行……我可不希望在紧要关头时,有人来扯我后腿。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就在这里直说了吧!可以的话,咱们赶紧解决。」青涟道,端正的面容上,有着冷冽的笑意。 灵兽之间的交流往来,比起人类,有一个很方便的特点:他们一般都很爽快,是爱亦或者是憎……他们都会很明确的表示出来。 「既然你都这么问我了,我就直说了。」白珩伸手指向眼前的年轻青龙,「青涟,你这傢伙真的很讨厌!你们这些青龙族的,都很讨厌!」 青涟:「哈?」怎么莫名其妙的把他全族都牵扯进来了呢? 「哼,总是固守在自己领地里的你们,应该不知道吧——属于人间的,最真实模样。」白珩嘲讽道。 …… 与几乎终其一生都待在幽禁之森内的青龙族相比,白虎一族和神州大陆上的人类,其实是更为亲近的。 年幼时,白珩偶尔会离开裂魄大漠,到邻近的人类城镇玩耍——这也是他比起其他三位年轻的四灵,对人类城镇的运作有较明确瞭解的原因。 那时的他觉得:若能亲眼看看这些人类城镇繁华的模样,或许也能更加明白,自己一族长年以来为守阵付出的努力,是多么值得的一件事情。 为了省去不必要麻烦,进入人类城镇时,白珩多会使用障眼法,不让任何人见到自己,以一名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那些人类的生活。 在那样的过程中,他认识了何谓「客栈」……也得知了一些自己压根不想瞭解的种种。 封魔阵初设时的神州大陆,人类与上古四灵领地之间的界线,并没像日后那样明显——那时,他们甚至偶尔能有机会见到,出现在领地周遭的灵兽们。 因此,神州大陆上的人类部族们,大致依方位区分,发展出四种不同形象的图腾信仰:东方之龙、西方之虎、南方之鸟、北方之龟。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四灵的领地是越发封闭独立,人类世界的信仰,也随着朝代更迭逐渐发生变化。 勇武善战的白虎,被赋予一种司战的「杀伐之神」形象,并且衍生出「白虎星君」的崇拜,在人类世界中广为流传着。 白虎星君是武将们的守护神,许多将军会以其形象为图腾,装饰自己的兵刃鎧甲——但是这样与战争掛上边的神灵,可不是人人都喜欢。 灾厄、死亡……长久下来,原先象徵着强大守护的灵兽,开始让人產生这样负面的印象。 在某些地区,白虎甚至还是「凶星」的象徵,与害人的妖魔们几乎是归类在一块的。 他们谁也不知道:神州大陆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和平,长年镇守着西方大地的白虎一族,是功不可没。 ……在白珩出生以后,白虎一族予人的,几乎已是一种毁誉参半的形象,就连凡界的老虎,都带给人一种不吉的印象。 至于遥远东方的青龙一族,则是截然不同的状况了。 在人类世界中,它们是祥瑞的象徵,人类皇帝们会将它们绣上自己的衣袍,代表无上的尊贵。 …… 「龙潭虎穴、龙争虎斗、龙吟虎啸……就连这些词语,也老是喜欢把你们排在我们前头,明明同是努力为神州大陆守阵的四灵,凭什么你们就能够高我们一等啊?」白珩不满,「哼,就连玉饰的样式,也老是刻成你们的形状,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意思。」 「嗯……大概是因为我们长得好看?」青涟相当没有诚意的答道。 「……你这傢伙果然很讨厌。」话锋一转,白珩又道:「不过最讨厌的,果然还是那些无知的人类。」 「区区螻蚁,凭什么对我们妄下评断?这样自私又狡诈的生灵们,又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穷极一生的去守护?」 觉得白珩一时之间大概是抱怨不完了,青涟索性召出了朵坚硬的木质花托,当作凳子坐下,「你太把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当一回事了。」 「哈?开玩笑……只不过是一群低贱螻蚁们的愚昧无知,我为何要把它当一回事?」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生气?」青涟一针见血的点出了白珩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若真如你所说,人类就是一群低贱卑微的螻蚁,那么这群螻蚁对你们一族的看法、甚或是他们的生命,不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但是真正的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青涟逕直望向了白珩,「等到有朝一日,你继承了白虎族族长的位置、有了掌管守镇与否的大权……到那个时候,你会选择放弃镇守西方镇眼,让封魔阵崩毁、万千螻蚁在魔物的肆虐下灰飞烟灭吗?」 青涟的一番言语,逼得白珩是哑口无言。 他回答不上来。 因为太过于震惊,他甚至压根没想过这个选择的可行性。 ……要选择撒手不管吗?不过,那些人类虽然卑贱,却也不是那么讨厌。 至少,他们製作的金石之器挺好看、烹煮的饭菜挺好吃、说的故事挺有趣…… 就连那个破旧的小香囊,他都挺喜欢的。 看着白珩呆傻的模样,青涟也大概明白了,其那股彆扭劲是从何而来。 真要说起来,这隻白虎也真是忒单纯的。 谁喜欢他,他便待谁好。 ——只可惜:当今世上,喜欢他的人类并不是那么多。 「我啊,几乎是打从诞生在这世上那一刻起,就明白了自己这漫长一生的目的。」青涟有些感慨的说道:「我要继承父亲的位置、镇守幽禁之森的阵眼——只为了守护那些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名为『人类』的生灵。」 然而,若问他是不是以此为荣呢…… 「虽然对被赋予这样重责大任的自己,感到挺骄傲的,不过我真正想做的,大概是同墨弦夜一起,自由无拘的,踏遍这片神州大陆的每一处。」说着这句话时的青涟,神情流露出一股和煦的温柔。 谁说每隻青龙都是心甘情愿的待在幽禁之森里,被当成尊贵的神灵供奉景仰? ——或许只是长久以来的守候,让它们都遗忘了:在被委以守阵重任以前,他们也曾是这片大陆上最自由的生灵,无拘无束的,在天地间徜徉。 若不是因为墨弦夜,青涟觉得自己或许也不会想起这一点,而是同其他绝大多数的青龙一般,终其一生的,在幽禁之森内镇守着自己的荣耀吧! 青涟:「因为这一次的任务,我才开始逐渐瞭解:自己所要守护的『人类』,究竟是怎么样的。其实吧!真要说起来,我也不是太喜欢他们,但不可讳言的是,他们真的相当有趣。」 白珩:「有趣?」 青涟点点头,「人类这种生灵,说是『脆弱』,其实也不尽然。他们能够想出各种方式,去对付那些先天力量高于自己的妖魔精怪;他们能够修练飞升,成为天界尊贵的仙神。」 闻言,白珩不禁陷入了沉思。 因为人类那样不堪一击的脆弱,让他差点都要忘了:天庭里大部分的仙神,都是由人类修练飞升的。 「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这些灵兽、甚或者是神州大陆上那些经过修练的精怪,大多都会选择化为『人』型吗?」顿了会,青涟又问道。 白珩以眼神示意询问。 「大概是因为,人类这种生灵,拥有这世上最丰富的七情六慾吧?」青涟慨然道:「我们像他们一样穿起了衣裳、住进了殿阁……就某方面而言,他们那些自私狡诈的特质固然讨厌,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有着我们所缺乏的、钦羡的部分。」 弯起嘴角,他有些狡黠的笑了笑,「至少,我是挺喜欢以人类的姿态生活的。人型的时候,不只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吃精緻的糕点,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呢?」白珩相当在意青涟最后欲言又止的部分。 「没什么。」青涟欲盖弥彰似的清了清喉咙,「总之,既然你对人类并不至于那样看不过去,也挺享受以人类的姿态生活,那么,就只要把你份内之事做好就行,馀下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这回,白珩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知道了。」良久,才听他语气淡然的说道:「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青涟也不确定自己的一番话,究竟能带给白珩多大的影响。 毕竟,是那样长久以来累积的、根深柢固观念。 ——不过最起码,在这危险的陌生之地奋战时,他不必担心被反水的队友突然背捅一刀了。 十三、充飢 墨弦夜被传送到魔界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片茂盛的密林之中。 不过他挺幸运的,很快就碰到了另一名失散的同伴。 他与赤霓裳在这片密林里绕了许久,却始终找不到密林的出口,也找不到其他两名失散的同伴。 魔界里没有昼夜变换,所以他们也不清楚究竟经过了多久,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某个问题开始浮现了…… 赤霓裳:「墨弦夜,我开始觉得有点饿了,你呢?」 「嗯,我也是。」身为代谢较为缓慢的龟族,离开前又至少比赤霓裳多吃了半块饼,墨弦夜的情况比较好一些,不过他也开始想吃些东西了。 虽然灵兽算是挺耐飢的,就算一段时间不进食,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不过,若是饿到没体力跟敌人战斗,感觉也不太好。 然而,如今他们身上,却是一点能吃的东西也没有。 眼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就地取材了。 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几乎没有在这片密林里见到任何的动物,不过各种样貌诡异的魔界植物,倒是有不少。 看着那些长牙的花、留脓的树……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运气不好的话,不用等什么魔物来袭击,他们就先把自己给毒死了。 「如果青涟在的话,就好了。」墨弦夜不由得感慨,「他一定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见到白衣青年一脸愁容的模样,赤霓裳不禁想起了,一个自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墨弦夜,我看你和青涟的关係好像挺好的,你看起来似乎又特别依赖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身为一隻拥有崇高地位的上古四灵,不是应该特别的冷艳高贵不屑交际吗? 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我和青涟的关係,自然是极好的,我们还是同一个窝里孵化出来的呢!」说到这里,墨弦夜的语气中不无骄傲。 关于这件軼闻,赤霓裳是曾经听说过的——青龙与玄武共处一窝,这可是千古未闻的奇事。 「我破壳而出后睁开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对面的青涟,青涟也是如此……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俩才会有那样深刻特别的感情」墨弦夜试着向身旁的同伴寻求认同感,「你也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应该也明白那种奇妙的感受吧?」 「我破壳后睁开的第一眼,见到的自己的巢呢。」赤霓裳感到有些抱歉,「所以不好意思,我不太能明白你说的那种奇妙感受。」 墨弦夜:「……」 好吧!很显然,这位姑娘并不是同道中人。 赤霓裳:「不过,难道就因为这样,你们后来的感情就变得那么好了吗?」 「嗯……一部分的原因吧!总之,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挺习惯去找青涟玩了。对我来说,那就是我日常生活的一块。」墨弦夜沉吟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突然一亮,「而且,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呢!我们母亲的感情也很好的。」 两位族长夫人的感情…很好吗? 赤霓裳疑惑。 近些年的情况她是不清楚,不过早年的她们,可是吵得不可开交——这是在仙神及灵兽们之间流传甚广的八卦。 「总之,能结识青涟,真是最令我感到庆幸的事了……」墨弦夜慨然道。此时,他注意到了自己先前从青涟那里借来的,洁净的浅色衣衫上,已经染上了不少显眼的脏污。 看来,在穿着这样飘逸的淡色衣裳的情况下,还得要保持优雅的纤尘不染,也是一项技术活——他不由得想道。 在他一面感慨的同时,也没忘记分神去注意身旁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半晌,只见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赤霓裳急忙凑上前去。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片蔓生的漆黑荆藤。 遍地蔓延的漆黑荆藤,如一群毒蛇般互相缠绕纠结,上头还缀着许多人面造型的血红色莓果,看起来是危险中透露着诡异。 墨弦夜却像是毫不在意,伸手便摘了一颗下来,「这种魔界植物叫做『闇魔藤』,我曾经在青涟的院子里见过。」 「能吃吗?」赤霓裳比较在意这一点。 墨弦夜点点头,「青涟说这种植物是无毒的,结出的果实也可以吃,不过……」 闻言,赤霓裳倏地便摘了一颗丢进自己嘴里……然后随即就吐了出来。 「天啊!这是什么味道啊……这东西真的能吃吗?墨弦夜,你不会是唬我的吧!」她说,精緻的面容,因为觉得难受而紧皱着。 「能吃的。」墨弦夜篤定道:「不过青涟还说了:他寧愿去吃餿了三天的馒头,这东西,他也不要再碰第二次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倒是早点说啊!」 我也不知道姑娘你会这么衝动啊——墨弦夜的表情有些无辜。 墨弦夜想起了,父亲与母亲老是说自己行事过于莽撞、应当深思而后行,但若是见过赤霓裳,想必他们也不会这么想了。 真正莽撞的,在这呢。 「其实真要吃的话,还是有办法的。」但见墨弦夜一手将莓果拋入口中,另一手则迅速召了颗水球,以其和着莓果一併咽了下去,「只要像服用丹药那样咽下去,就嚐不出味道了。」 「好吧,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赤霓裳学着墨弦夜,将莓果和着水(由墨弦夜友情提供),像服用丹药那般咽下去,在荆藤前饱餐了一顿。 虽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吃饱还是被水灌饱的。 无独有偶的,飢饿这个俗气却基本的问题,也发生在了另一头的两隻灵兽身上。 「啊……这是什么荒凉的鬼地方啊!和裂魄大漠的阵眼那儿,简直是一个模样。」自从来到魔界后,不知已过了几日,眼中所见的,一直是这样一成不变的荒芜景象,对此,白珩不禁感到越发焦躁。 「不,至少裂魄大漠那儿,还看得到几根草。」这里是连根草都看不到,除了荒地以外,便是沙丘、沙丘和沙丘。 「喂,你不是最擅长那些召木术法的吗?只要召一棵桃树出来,我们不就有桃子可以吃了?」他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青涟。 「召木之术,也相当讲求因地制宜的。」有别于白珩的焦躁,青涟仍旧是相当冷静淡然的说道:「在这个充满着魔气与毒瘴的魔界,天界植物就先别想了,就连要召唤人间的植物,也得费上不少劲……要召出足以填饱你我肚子的量,我不还得累死!」 「你可以叫些魔界的植物出来啊!」 「魔界的那些植物,就算能吃,味道你也绝对不会想多嚐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经验,青涟皱起了眉头,「比餿了三天的馒头还臭酸的莓果,你要不要?」 白珩试着想像了下餿了三十天的馒头是什么味道…… 「更何况,你一隻无肉不欢的白虎,要你一直吃着这些斋菜,你乐意?」 「不乐意。」白珩想也不想的便答。 「我也不太乐意。」青涟说道:「所以,咱们还是试着找些肉来吃吧!」 「说得倒是容易。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在这片大漠里愣是半隻魔物也没见到,要上哪去找吃的啊?」 「只是你没注意到罢了,怎么会没有?」青涟伸手往某个方向指去,「那儿不就是吗?」 顺着青涟所指的方向望去,白珩见到了佇立在远方的一座沙丘。 「哈?你耍我……你竟然要我去吃沙?」因为飢饿而更加暴躁的白虎咬牙切齿。 「谁要你去吃沙啦?一隻白虎还把自己当蛤蜊了。」青涟嘲弄道:「你再仔细瞧瞧。」 白珩姑且是静下心来,照着做了。但无论他怎么看,一座沙丘就是一座沙丘,还能有什么别的……咦?不对。 「是我眼花了吗?那沙丘怎么变成两座了呢?」就在刚刚,在稍微靠近他们俩的地方,居然又「长」出了一座沙丘。 「嗯,打起精神吧!我们就要有肉吃了。」压低着嗓音,年轻(并且飢饿)的青龙笑得是恣意而轻狂。 十四、尸踪 正当赤霓裳觉得,自己就要被接连几天的莓果丹药餐折磨得嚐不出味道时,她和墨弦夜总算是走出了密林,见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不同于先前长满各种奇形怪状植物的密林,眼前的大片土地单调的生长着某种高度较为低矮的不知名树木,视野因此而较先前的密林还要开阔许多。 该种树木的枝干光秃而曲折,每根枝条的顶端之处,几乎都垂下了一颗浑圆朔大的明黄色果实。 每颗巨果看起来至少都有一个脸盆的大小,那鲜嫩欲滴的模样,还真是赤霓裳这些日子以来,见过最秀色可餐的植物了。 「墨弦夜,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能不能吃啊?」 「不知道。这种植物,我在青涟那儿从未见过。」 毕竟才受过一次教训,闻言,赤霓裳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虽然那个果子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突然感觉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令人充满压迫感的强烈威压…… 某隻强大的魔物,正朝这里过来了。 为了先弄清楚情况,他们连忙隐匿起气息,躲进后方的密林中。 伴随着地面轻微的摇撼,朝这里走来的,是一隻庞大的巨兽,同时,那也是墨弦夜所见过的熟面孔—— 「……凶兽.饕餮。」 遥远的回忆,突然涌现至脑海中。 眼前的这隻饕餮,可比当年他和青涟在沉魂大泽所见到的,还要大得多啦!散发出的强烈威压,令已长为成兽的他,也不由得由衷感到了惊骇。 传说中,凶兽饕餮贪婪好食,一生中有大部分的时间,不是在进食,就是在进食的路上。 但见它在前方的树林中找了个位置站定后,便开始低头啃食起怪树上的黄果。 部分黄果中的晶萤汁液,因为吞咽不及,而自它的嘴边溢出、滴落在其下方的地面上。 「不晓得饕餮有没有毒抗性啊!要不,只要是它能吃的,我们约莫也能吃了。」赤霓裳这姑娘也是心大,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打那些黄果的主意。 在魔界中突然与四凶遭遇,固然令人惊骇,但万幸的是,这隻饕餮出现在这里,似乎就单纯是要找些吃的。待吃饱喝足后,它便伴随着一阵漆黑的雾气,瞬移消失了。 确认周遭已无饕餮的气息后,墨弦夜与赤霓裳走出密林,往方才饕餮所站的地方走去…… 在凶兽的一顿进食过后,部分怪树倾倒,呈现出一片狼藉的景象。 「好臭!」赤霓裳捏起了鼻子,「那隻饕餮方才离去前,莫不是放了个屁吧!味道怎么会这样难闻。」 墨弦夜:「不,与其说是屁味什么的,我觉得这味道反倒更像是……」 墨弦夜与赤霓裳同时看向了对方。 「尸臭!」他们俩异口同声的说道。 没错,眼下周遭瀰漫的气味,就像是出自于动物腐败许久的肉体。 不过这树林里又是哪来的尸骸呢…… 「啊。」赤霓裳伸手指向了不远处一颗倾倒怪树的树根处,「墨弦夜,你看那里是不是有隻手?」 为了看个明白,两人走到了倾倒的怪树前。 稍稍露出于地面的,的确是一隻乾枯细瘦的人手——它原本应该是被埋在怪树底下的,因为怪树倾倒,它才连同怪树的根部被带了出来。 墨弦夜与赤霓裳又把土掘开了些。乾枯人手连接的,是一具完整的尸骸,然后它的周遭,是紧邻的一具又一具…… 眼下,他们所站的这片土地下方,恐怕正塞满了无数具这样的乾枯尸骸。 这让墨弦夜与赤霓裳涌起了一个很不好的念头。 「墨弦夜,你说,那蔚河镇消失的八千人,会不会都被埋在这底下啦?」会这样推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尸骸们的衣物,看起来都还很新,样式,也像是那些人类黎民所有,若再以这怪树分佈的范围作估算的话…… 「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要不,那凭空消失的八千人,又会到哪去了呢? 「不过,这些尸骸乾枯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只死了半个月而已,而且,味道闻起来也不是那么重……」所以,他们方才闻到的那阵浓重尸臭,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赤霓裳试着依循气味,来到尸臭味最浓厚处。在她的脚底,饕餮方才进食时留下的果汁,踏起来的感觉是黏黏滑滑。 「……原来散发出尸臭的,竟是这种黄果吗?」这下,她可一点都不觉得这种黄果美味了。 蕴育出这些黄果的怪树,就长在成片的尸堆之上,似乎是吸取着那些死者的血肉为养分,照这么看来,那黄果中饱满的汁水简直就像是…… 「这些滑溜的玩意儿,不会是尸骸中的尸油吧?」赤霓裳觉得这个假设可真令人感到噁心。 为了试验,她召出了一小簇火燄,扔到了一小滩汁水之上。 微弱的火光,倏地就旺盛起来,将地面的汁水燃烧殆尽。 赤霓裳:「不好,还真是人油。」她再也不敢打这些黄果的主意了。 虽然无奈,但还请让她继续享用那些难吃的莓果。 有了此等惊人发现的墨弦夜与赤霓裳,更加着急的想要找其他两名同伴会合。 蔚河镇八千人的去向姑且也算是明瞭了,眼下,他们得要赶紧回去向天界稟报这个消息才行。 在结满尸油果的树林中走了许久,他们在前方见到了一个巨大的水潭。 「要从旁边绕过去太麻烦了,化作原型,你泅水渡过,我从上头飞过吧!」赤霓裳提议。 墨弦夜正要答应。突然,从后方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令他们感到有些熟悉的威压…… 「这样瞬移来瞬移去的很好玩吗?有病啊!」见到那隻去而復返的饕餮,赤霓裳不禁破口大骂。 墨弦夜:「或许是…又饿了?」 无论那隻饕餮是因为什么原因去而復返,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它已经发现他们俩了。 「该死的…不就是隻四凶吗?咱们还是大名鼎鼎的上古四灵呢,两个揍它一个,就不信揍不死它。」凶兽挑衅似的施放出更强的威压,反倒让好强的赤霓裳被激起了斗志。 天下是没有白吃的午餐的——她决定要把这个贪吃的傢伙给宰了,给被作为怪树养料的那八千人殉葬。 不过,纵使力量强悍,年轻且战斗经验尚不足的她,要对付一隻长年居于魔界的成年饕餮,谈何容易? 在赤霓裳结印施咒的同时,饕餮亦猛地扑向了她—— 她险险的从旁一闪而过,施放到一半的咒术也因此被迫中断。 「小心!」在饕餮再度向赤霓裳发出攻击之前,一旁的墨弦夜连忙施展冰结之术,将饕餮半个踏入水潭中的身子,冻在了水潭边上。 一时之间,饕餮就像是中了陷阱的猛兽一般,动弹不得。 「干得好啊!墨弦夜。」赤霓裳讚赏。她再次结起了咒印,继续方才没有完成的术法,「让你好好的嚐嚐,我们朱雀一族的真红之炎。」 话毕,一簇真红的炽炎,伴随着猛烈的劲势,朝饕餮的脸面直击而去—— 饕餮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发出了震天的怒吼。然后便见它不闪不避的,朝直面自己而来的火炎咬了下去。 真红的火焰,就这样落入了凶兽的大口,并且被其咽入了腹中。 它就赤霓裳字面上意思的,「嚐」了下真红之炎。 「这样也行?」眼前这令人惊异的景象,让墨弦夜看得是一脸懵逼。 眼见自己非但攻击不成,还给敌人送了口乾粮,赤霓裳怒了。 「好啊…这么爱吃是吧?我就多送点给你,看你有没有那个福份吃下了。」她打算给饕餮送上顿豪华大餐。 「赤霓裳!不成……」看出赤霓裳所想的墨弦夜,连忙想要阻止……然而赤霓裳的炎术,远比他的话语还要更快。 转瞬间,远比方才还要旺盛许多的真红之炎,从饕餮的头顶直直落下。 这回,无论它的口再大,都无法将其尽数咽下了。真红的火燄,爬上了它巨大的身子、烧灼着它粗硬的皮肉……也融了它脚上的寒冰。 得以脱困的凶兽哀号了一声,连忙跳进一旁的水潭中灭火。 踏进陷阱的猎物,就这么给逃了。 「墨弦夜,你赶紧再将它给冻起来啊!」赤霓裳赶紧催促。 然而,同样的招式,一次能行,第二次可就难办了。 还没等潭面的寒冰冻得坚实,饕餮便以利角将其撞裂,从潭中窜了出来。 这回,滔天的怒意,使墨弦夜与赤霓裳在其眼中,不再只是两个麻烦的敌人,而是两块活蹦乱跳的鲜肉了。 ——两块非吃下不可的珍饈。 在它暴怒的攻击之下,墨弦夜与赤霓裳不禁左支右絀、逃窜得颇为狼狈。 最后,他们是一个飞上空中、一个潜入水中,才勉强逃过了这一劫。 成为饕餮眼中的食物,还真是这世上的一大苦难。 十五、封灵 青涟与白珩,合吃了一隻窜地龙,大大的饱餐了一顿。 窜地龙虽然叫做「龙」,却和青龙没有半点关係。牠是一种体型肥短、浑身佈满肉疣的巨大蠕虫,为一种魔界常见的低等魔物,大量的存在于魔界的乾燥环境中。 这些日子以来,在这片荒地上见到的沙丘,便是那些在地底潜行的窜地龙移动时所留下的。 撇开其一眼难尽的外貌不谈,在魔界的眾多魔物之中,窜地龙的味道其实算是不错的。 这些日子以来,青涟与白珩便是靠着牠们,一路之上饱食无虞。 「怎么今天还是这些傢伙啊!真想换点口味了。」想到那些巨大的虫子在自己的爪下蠕动的销魂模样,一向肉食主义的白珩也想换换口味吃点斋菜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嫌什么,咱们还是赶紧想想接下来该往哪走比较实际,就这么一逕的瞎找,似乎也不是办法。」这魔界那么大,若没有点提示,要找到不知所踪的另外两人,可真是不太容易。 「要我来说,你乾脆就先憋口气,飞到空中去探勘一番……」白珩颇有些事不关己的说道。 可还没待他将话给讲完,远方天际逐渐朝这里逼近的一道黑影,便夺去了他的目光。 见状,他面露出兴奋的神色,「有个大块头朝这里飞来了!……这是不是代表我们接下来暂时不必从地里挖虫吃了?」 与之相较,青涟的态度就不是那么热烈了,「是啊!如果你能保证那傢伙会比窜地龙好吃的话……」 然而,话才聊到一半,两人便愣住了。 在浓厚毒瘴的遮掩下,他们看不清那飞翔于空中的巨大物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不过随着其逐渐靠近,那足以让两人感到压迫的强烈威压,昭示着来者绝对不是什么容易入口的口粮。 眼下,比起想着要换个口味,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才是正途。 不过在这完全见不到遮蔽物的辽阔大漠,除非他们像窜地龙会鑽地,否则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该死的,不会真的那么倒楣吧!」白珩的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倖。 然而,稍后的事实证明了:他与青涟的运气确实是不太好。 似乎是发现了荒地上的两人了,但见那庞然大物倏地从毒瘴之中飞出,砰地一声,降落在青涟与白珩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 其生了一副怪异至极的长相。无毛无鳞的光裸肉色身躯上,除了四翼与六足外便再无其他,看不到头颅或任何五官。 天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从哪里进食的。 白珩:「好大的一块…肉?」眼前这魔物的长相,就像是个长脚会飞的巨大肉块,哪里像是什么动物了? 「是凶兽混沌啊!」青涟的语气中有着些许无奈,「见到这瘮人的模样,你还有食欲啊?」 白珩有没有食欲他不知道,不过眼下明显是被混沌盯上的他们,可有麻烦了。 ……明明也没有长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盯」的。 「凶兽混沌是吧?……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与上古四灵并名的四凶呢。」桀敖不驯的白发青年轻轻勾起了嘴角。棕色的双眼,也在激动的情绪之下,转为金黄竖瞳的兽眸。 若问在上古四灵之中,哪一族的力量最为强大?因为属性差异甚大、且各有所长,因此实在是说不准。 但若问在四族之中最为好战的呢?那么答案绝对非西方的白虎族莫属。 西方白虎,掌金属之力,因此也与人间兵戈之事扯上了关係,拥有杀伐之神的凶戾形象。 初生之犊,最是不畏虎;初生之虎,更是纵横三界,无所畏惧。 还没等那隻混沌反应过来,年轻的白虎便提起背上的大刀,朝它衝了过去。 藉着混沌的其中一隻腿脚使力,白珩翻到了它的背上,手中的大刀,亦猛地朝那柔软无防备的背肉一刺…… 攻击的过程,却不如想像中那样顺利。混沌柔软的背肉就像是棉花,消去了白珩这一刀的不少劲力,气势万钧的一刃,愣是没能在它身上留下太大的伤害。 感到疼痛的混沌奋力的甩了甩身子,使得白珩一个不稳被甩到了地上,它亦趁机挥动翅膀,向上飞起。 随着其庞大的身躯一道离开地面的,还有…… 白珩:「我的刀啊!」他还没能来得及拔下来呢。 教白珩给捅了一刀的混沌,飞到约莫三丈高的高度后,便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便听见以其为中心,传来了一阵诡异刺耳的乐音。 「该死的…真难听。」白珩皱起了眉头。他看向了一旁的青涟,「吶,你想个办法,先把它给打下来啊!」 然而,却见青涟的脸色猛地一沉。 「我使不出灵力了。」他说:「大概和方才的那阵魔音有关,我的灵力被封住了。」 闻言,白珩也稍微试了下,「真的啊……完全使不出来。」 青龙族的腾云驾雾,是种需消耗灵力的术法。 没有了灵力,青涟既无法召唤植物,也没办法飞上去把那隻混沌给弄下来了。 他上不去,上头的那一隻,却亲自降下来找他。 带着猛烈的劲势,它猛地朝两人俯衝而下—— 「跑啊!」手无寸铁的两人,下意识的就撒开丫子狂奔。 「吶,你的身上难道就没有带什么兵刃吗?」白珩边跑边向身旁的青涟问道。 要不是被封了灵力,称手的兵刃他要几把便能召出几把,现下这个非得开口向人借的状况,可真是狼狈啊! 然而,也不是他想借,便能借得到的。 「你何时看我带过什么兵刃了啊?」青涟苦笑。他召出的那些植物,可比兵刃还要锋利好使多了,兵刃?这样的东西完全没必要。 他平常所使用的,最接近于「兵刃」一词的器具,大概就是那把修剪园子用的大剪刀吧! 然而,就连那把大剪刀,他现在也没带在身上。 眼下,在灵力被封、召不出任何植物的情况下,使得了一手高超召木之术的青龙,充分的体认到了平时太过依赖灵力的苦果。 「这样下去可真是没完没了啦!」白珩有些狂躁的怒吼着。 他与青涟跑到了一座高耸的沙丘前,一左一右的,从一旁绕到后头去。 紧追的混沌亦劲势不减,继续向前跑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头巨大的白虎突然自沙丘后方窜出,大力一跃便扑到了它的背上。 只比凶兽混沌的庞然大躯稍微小上一些的灵兽白虎,伸出利爪紧紧的扣在了混沌背上,张嘴便是一咬…… 白珩:「(即便没有了兵刃,我也自有办法将你四分五裂。)」 灵兽在兽型与人型之间的转换,几乎可以算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是毋需消耗灵力的。比起使用各种利刃兵戈,这种利用尖牙利爪的扑杀,更是白虎族最原始的杀戮方式。 但见白珩的血盆大口一张一合,便在混沌的背上咬下了大块的血肉,大量的鲜血飞散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皮毛。 受到重创的混沌突然发出一声尖利啸音。趴伏在它背上的白珩首当其衝,再一次被甩落在地。 染血的混沌,亦趁势再次飞起。 「你还好吧?」青涟连忙跑到了倒地的白珩身前。刚才的那声尖啸,对他也造成了影响,只不过没有白珩那么严重。 「没事。」白珩站起身,甩了甩巨大的头颅,「就是头有点晕。」 因为他刚才的攻击,此时的混沌不只缺了块血肉,还折了隻翅膀,飞行的姿态看起来是相当不稳、摇摇欲坠。 它这样的状况,在空中是待不了多久的,若能将它逼下地,就算没有灵力,青涟与白珩或许也能以兽型合力将其扑杀,只不过…… 「方才那声啸音,似乎是直接对脏腑造成了影响,若贸然靠近,恐怕并非什么明智之举。」青涟说道。 方才白珩之所以能一击成功,靠得主要也是一个出其不意。 接下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青涟:「白珩,你有没有发觉,被封的灵力似乎恢復了一点。」 白珩嚐试了下,「的确!……虽然,真的就只是『一点』。」 就连让他再召出一把大刀也做不到。 ……不过,若只是一柄小匕首的话,或许还是行的。 「说起来,这种叫做混沌的魔物,生的模样也真是诡异。」想起先前攻击时所见,白珩道:「光溜溜的脊背上,开了一直排的大孔,就像个肉做的笛子似的……那些尖利的啸音,不会就是从孔里吹出来的吧?」 闻言,青涟的脸色不禁一变。 「白珩,你还记不记得,那混沌背上的大孔一共有几个?」 十六、七窍 背上的大孔一共有几个? 「六个、还是七个吧!」虽然不太明白为何青涟会突然有此一问,白珩还是回忆道:「反正是被我咬烂一个了。」 「那约莫就没错了。」青涟瞭然般的点点头。 「什么没错?」 「我曾经在某本书册上看过:凶兽混沌,身有七窍——看来指的就是背上的那七个孔了。」青涟望向了白珩血淋淋的大嘴,「眼下我们被封的灵力之所以恢復了一点,大概就是因为你咬烂了它其中一窍,导致咒力效果减弱了。」 「那我再去把其他六个咬烂。」白珩说着便要往混沌的方向走去。 「哎,别急。」青涟连忙伸手揪住了他的尾巴,「方才的那声啸音,实在是不寻常,若再次靠近那些发出咒音的窍孔,实在是太危险了。」 「而且你看。」他抬头望向了前方不远处的混沌,「那隻混沌从刚刚就一直定在那,而没有对暂时无法靠近它的我们发出攻击……这大概也意味着:若距离不够近,它是无法使出那种致命性的攻击的」 「那么这下子该怎么办呢?」巨大的白虎烦躁的在原地兜着圈子,「它不靠近我们便无法攻击…可是在无法使用术法的情况下,若不靠近,我们也无法将它击杀啊!」 「术法的话,还是能使用一点的。」青涟从容自若的说道:「相信我吧!我有办法,能将它剩下的六窍都封起来。」 「你要怎么做?」白珩急切的问道。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有多么信赖这个「讨厌的青龙族傢伙」。 或许,是他一贯的冷静淡然;或许,是他言语时的有理有据——总之,青涟的身上就是有一种特质,令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他的每一个决策。 纵使,是在白珩将一切都跟他讲明说开之前。 青涟:「这事儿急不得,首先呢……」 白珩:「首先呢?」 「首先,得要等它自个儿撑不住掉下来。」青涟伸手指了指天,「要不,若它就一直掛在那,我也拿它没办法啊!」 白珩:「……」 白珩严重怀疑,有关眼前这人的莫测高深,全都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喂,墨弦夜,你说那隻饕餮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放弃吃我们啊?」望着广袤潭水的遥远对岸,赤霓裳无奈道。 距离先前她与墨弦夜为了逃离饕餮,而来到了这水潭的另一侧,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在这段期间里,他们一直感觉到那隻饕餮的气息在这附近徘徊,看来是始终没有放弃寻找他们。 墨弦夜:「在吃这方面,饕餮可有着这世上最坚韧的耐力与恆心,我看不容易。」 「有这样的恆心,若能用在修炼上,不是老早就一统魔界了!没出息。」赤霓裳不屑的哼道。 然而,不屑归不屑,在现实的无奈下,她与墨弦夜两位高贵的四灵族少主,还是得躲在这儿,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那隻穷追不捨的凶兽给甩掉。 身为对此处环境完全不瞭解的外来客,要对付饕餮这种在魔界土生土长的凶兽,真是太困难了。 而除了不知在何处虎视眈眈的饕餮以外,摊在赤霓裳与墨弦夜面前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水潭的这一侧,生长的也是大片的尸油果树林——就算想要找个难吃的莓果,也都成了奢望。 「哎,真是烦死了!要不直接豁出去,衝上前去跟它打一场算了!」赤霓裳烦躁的在原地踱着步。 与她相比,墨弦夜简直淡定得像是老僧入定。 「赤霓裳,我突然想到:先前我们之所以能逃过饕餮的追捕,是不是因为它既不会飞翔,亦不擅泅水?」 「是啊,它就和白珩那傢伙一样,在陆上乱窜的嘛!」赤霓裳疑惑的看向墨弦夜,「你问这个干嘛?」 「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个计策。」墨弦夜望向一旁枝条垂掛下的尸油果,「在那之前,我们需要使用一些这种果子。」 不知是因为创伤之处过于疼痛,还是被地面上那悠悠哉哉的享用着窜地龙的一龙一虎给激的,总之,不知挨了多久,那隻高掛在空中的混沌总算是掉下来了。 虽然以它目前的状况,要对付两隻灵力被封的强壮灵兽还是有些凶险,不过身为几乎无敌的魔界一霸,要它就这么夹着尾巴逃了,实在是做不到。 啊,对了——它并没有尾巴。 「来了,该就定位了!」见混沌已落地,巨大的青龙连忙吐出口中嚼到一半的窜地龙肉,倏地化为人型。 「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该上工啦!」他老实不客气的,一个翻身便坐到一旁仍保持着原型的白珩背上。 虽然飞不太动,但六脚仍完好的混沌还是跑得相当快的——他一个两条腿的,可跑不过它。 至于问他为什么不化作原型跑?青龙一族无论是在空中还是水中,行动都是相当快速且姿态优雅,至于在陆地上的话嘛……那可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总之,若非到万不得已,青涟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喂,你确定我真的不必接近它、只要在它周围绕着奔跑就行了吗?」白珩有些不明白,在能使用之灵力甚为低微的情况下,青涟要如何在与混沌相隔一段距离的同时,伤到它的六窍。 「对。只要能让我看清那六窍的位置就好,不要太过冒险。」青涟扶着白珩的后背,在其疾速奔跑的状态下站起身。 荒芜之地的景象,自两旁飞速的流逝——生活在与此地环境相似的裂魄大漠,白珩在此处奔跑,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毫不费劲。 「来了,已经差不多可以看到了。」借助白珩的高度,站立的青涟已足以看清混沌的背脊,以及那馀下的六窍。他单手结印,对准某个窍孔的位置,施了道咒术。 对此有所觉察的混沌,稍微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然而,担心会被发狂的白虎狠咬一口,一时之间,它也不敢太过贸进。 双方就这么谨慎的对峙奔跑着,试图找出对方身上一瞬的破绽…… 突然,只听那隻混沌又发出了一声尖啸。因为距离得比较远,白珩这次受到的伤害并没有上次严重,甚至还能维持奔跑的速度。 「不过若再这么多来几下,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得要赶紧了。」青涟感觉,这次的尖啸音已比前一次强烈许多,兴许那隻混沌也被逼急了吧!……若是再多来几次,他与白珩不支倒下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结起咒印,他又往两个窍孔里扔了咒术——依照着这样的方式,他总算在自己与白珩被魔音震残前,将六个窍孔都搞定了。 青涟:「完成了。」 「完成了?完成了什么?那隻混沌看起来还是好好的啊!」忙着在混沌周围周旋奔跑的白珩,完全看不出青涟究竟做了什么了。 那隻混沌刚才还在很愉快的唱着歌啊! 「有点耐心嘛!任何事情都需要点时间的。」青涟慢条斯理的说道。 任何事情的发展,从起迄终,都需要一段时间。例如貌美姑娘的年华老去、例如沧海化作桑田……例如这世间万物的生长。 不多时,只见那混沌跑着跑着,突然就不动了。它像是正在忍受什么剧烈痛苦般的抽搐着,完好的六窍中,发出了凄厉的悲鸣。 白珩:「……它这是怎么啦?」 「跑累了,想停下来歇会吧!」青涟打趣道:「找个视野良好的位置,咱们来看场好戏吧!」 …… 白珩化作了人型,与青涟走上一座高耸的沙丘。 沙丘下方的不远处,那隻混沌已不支的倒卧在地,只有微微抽动的羽翼与肉足,昭示着这隻巨大的凶兽还活着。 「青涟,你究竟对这隻混沌做了些什么啦?」明明这隻巨大的凶兽,身上并没有任何多出的伤口。 「我啊,往它剩下的六个窍孔里,丢了点东西。」青涟说:「因为被封的灵力已经不足以让我召出完全体的植物了,我只好退而取其次,扔些种子进去囉!」 并不是每一种植物,都需要有人在一旁细心照料呵护的。 大部分的植物,都是坚韧强悍的掠夺者,只要有一个合适的温床,它们便会紧紧的咬住机会、恣意疯长。 白珩本还想问青涟:究竟种了些什么植物进去? 但他很快就见到了。艳紫色的藤蔓,从混沌的窍孔里漫出,缓缓爬覆上其肉色的全身。 妖异的艳紫,与浅淡的肉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成为了这荒芜大地上最明亮的一抹色彩。不多时,错综的藤蔓上,结出了累累花苞,因为拥有充足的养份,闭合的花苞很快就开啟,绽放出绚丽的五彩斑斕。 「慕虹彩,一种稀有而艳丽的魔界花朵,喜爱吸食富含灵力的兽类血肉。」青涟解释。他望向不知为何突然后退一步的白珩,「你怎么啦?」 年轻武勇的白虎,面上难得露出了明显的惊恐,「你那个种子,刚才没不小心洒到我身上吧?」他有些着急的往背上拍了拍。 「这种植物的种子可是珍贵稀有得很,我可没间馀的能往你身上丢。」青涟不以为然道。别过头,他復又看向了攀附在混沌身上的色彩斑斕,「这隻巨大的凶兽身上的养份可足了,从今往后,这片荒芜的大地也能增添一点明亮的色彩吧!」 白珩有些惊骇的看着青涟的一脸欣慰。 他暗自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从今往后,寧愿得罪个拿刀的武人,也不要得罪个种花的花匠。 十七、疑心 依据墨弦夜的指示,赤霓裳与他花了一段时间,做足了事前的准备。 待一切都就绪后,她化作巨大的朱红雀鸟,一飞冲天,昂首,发出了一声清冽的鸣叫。 这个高调的行为,主要是为了告知那不知潜藏于何处的饕餮:来喔、来喔!好吃的在这里喔! 而那隻一直注意着他们行踪的饕餮,果真没错过这个讯息。 伴随着一阵黑雾,它再次瞬移出现在赤霓裳面前。 赤霓裳也没特别飞高,只是维持一个不至于会被饕餮攻击到的高度,将它引入了浓密的尸油果树林中。 若是再飞高些,过于浓厚的毒瘴,也会让她的身子吃不消——事实上,眼下这个状态,已经让她感到挺难受了。 她引着身后的巨兽,来到尸油果结得最为茂密的一个区块。 然后,就轮到墨弦夜登场了。 见目标已入瓮,他激发了事前在此处设下的一座咒阵,锐利的水刃,顿时自饕餮周围疾射而出。 然而,咒阵的水刃虽利,对皮粗肉厚的饕餮而言,能造成的伤害还是相当有限的。 好在他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 跟强壮的饕餮不同,那些皮薄多汁的尸油果,可是相当娇嫩的。 无数的黄果被疾驰的水刃划破,溅出的汁液,如骤雨般泼洒在位于咒阵中心的饕餮身上。 见状,停滞于其上方的朱雀,雀跃的发出一声鸣叫。 「来啦、来啦!来上道火烤饕餮啦!」真红的燄火,倏地自饕餮的头顶落下——炽热的火碰上油,立即热烈的燃烧。 饕餮痛苦的怒吼一声,旋即往反方向的水潭奔去。 因为太过于着急,它甚至没注意到:水潭的潭面,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 为了灭去身上的真红之火,它往水潭最冰冷的深处潜去…… 墨弦夜:「就是现在!赤霓裳。」 「收到。」紧随在饕餮之后,赤霓裳亦往水潭的方向飞去。 这一次,她在水潭中央,降下了真红烈火。 先天的属性相剋,让火註定无法在水上燃烧——然而赤霓裳的这一把大火,却是让整个潭面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原来,墨弦夜与赤霓裳早已事先弄破了不少尸油果,丢入水中,所以眼下的潭面,其实是浮了厚厚的一层油的。 火上浇油、越烧越旺——这是世间惯行的道理。 待潜入冰冷的水潭深处,好不容易才将身上的火给灭了的饕餮,想要回头上岸时,水潭上方,却早已成为一片油烹炼狱。 无论是四凶还是四灵,在遭逢危及生命的危险状态时,都是无法使用瞬移之术的。于是,这么一隻凶名昭彰的巨兽,就这样进退不得的,最终也不知是溺死、还是烧死在水潭中。 「漂亮。」纵火成功的赤霓裳化作人型,与墨弦夜併肩站在水潭边,欣赏着眼前这幅火水交织的壮阔奇景。 「墨弦夜,不错嘛你!竟然能想出这样绝妙的好计策。」望向一旁的墨弦夜,赤霓裳由衷讚叹道。 「其实也是碰巧啦!先前见你放火烧地上的尸油时,得到的灵感。」墨弦夜不好意思的笑笑。 然而,一会,他不知为何的又颓丧了一张脸。 「若是青涟也在的话就好了,他肯定也会夸奖我的。」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感慨道。 若是青涟见到自己的此番表现,究竟会说些什么呢?对此,墨弦夜并无法肯定。唯一可以确信的是:那双清浅的琥珀色瞳眸中,必定会盛满温柔的笑意吧! 他想要见到那样的青涟。 「你还真是无时无刻都想着他啊!」时至今日,赤霓裳亦已逐渐习惯,这令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的龙龟情深了。 「是啊,我可想他了,也不知多久没见到他了。」墨弦夜直言。然而,话锋一转,只听他又道:「不过他没在这里也好,我这伤着的模样,可不能让他看到。」 先前被饕餮追得狼狈逃窜时,虽然没受什么重伤,却也留下了不少伤口,其中,最严重的,位于左臂上的一道,至今仍然没有癒合。 腥红的血色,沾染在色调浅淡的衣袍上,看起来着实明显,为此,墨弦夜已经抽时间将衣裳给换了。 赤霓裳:「怎么,难道他还会笑话你不成?」 墨弦夜摇摇头,「青涟自然是不会笑话我,但若是见到我受伤,他会很担心的,而且,还有可能会因此而减损修为。」 赤霓裳:「哈?」 难道是种族代沟吗?赤霓裳觉得:这隻玄武说的话有时候真的好难懂。 ……伤口明明是在他身上,跟青涟的修为又有什么关係啦? 但是,还没等她把这个问题给搞懂,追寻着此处显眼的火光,两个失散许久的傢伙出现了。 「这样一把壮观的大火,是在举办什么祭典吗?」噙着一抹轻挑的笑意,白珩大摇大摆的朝这里走来。 在他身后,是神色依旧淡定的青涟。 不过,墨弦夜总觉得,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在烧菜呢,需不需要分你一份?」面对白珩的询问,赤霓裳打趣道。 「真的啊?什么菜?」听赤霓裳这么说,白珩还真是有点嘴馋了。 艳火般的美人,扬起了灿烂的笑意,「烈火精燉饕餮煲,三界第一大菜!」 这是什么…能吃吗? 听起来比凉拌窜地龙还不靠谱。 在间话一番之后,眾人也分享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经歷。 「对了,我们已经知道那蔚河镇消失的八千人,究竟是上哪去了。」说到这里,赤霓裳的表情也转为严肃。她带着尚不知情的青涟与白珩,来到一株怪树下。 掘开土面,下方果真又是一堆尸体。 「这么说来,那些人类竟是被这些魔界植物作为养料了。」青涟沉吟道。在他说着这句话的同时,白珩的视线亦不自觉的飘向他…… 青涟:「……有事?」 白珩忙不迭地将视线收回。 「没事。」就是想到了某幅精彩至极的画面罢了。 「如此一来,接下来所要做的,便是赶紧回去将这个消息跟天界稟报吧?」赤霓裳问道。 虽然封魔阵封住了魔界通往人间的道路,但对象却也仅限于那些过于凶恶强悍的魔物而已。 他们这些灵兽,只要施个力量强大些的瞬移之术,要回去还是没问题的。 眼下,既然他们四个又聚在一块了,要弄个足够强大的瞬移之术,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听到赤霓裳的询问,青涟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露出了有些犹豫的神色…… 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白珩突然很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我突然有点事情,要稍微离开处理一下。」 「你离开的话,我们还怎么施展四象瞬移术啊?」面对白珩这突然的抽风,赤霓裳感到不解。 「一下就好——很快就回来了。」白珩的语气虽然因此而有些犹疑,却仍旧坚定。 赤霓裳:「所以我说你究竟要办什么事,非得现在去办吗?」 白珩:「非得如此。」 赤霓裳:「咱们只要再过一会儿,便能回去啦……」 见眼前的年轻雌性灵兽,突然展现出一种不亚于中年女性人类的嘮叨,白珩的忍耐亦逐渐到达临界点了…… 「我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还不行吗?」年轻雄性灵兽的呼喊,响彻了魔界的一角。 不知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窜地龙们,抑或是先前顺口吞下的那一口混沌肉在作怪——总之,他现在腹内的情况,是万分凶险。 「唉,原来是这种事情。」赤霓裳有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你去吧、你去吧!我就不拦你了。」 正当她与白珩因为方便的问题而争论不休时,另外一头,青涟与墨弦夜也有了一段谈话…… 「青涟,你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妥的?」白珩与赤霓裳或许看不出来,但墨弦夜注意到了,青涟的情绪从方才开始就有些沉重。 对于赤霓裳的提问,他的表情,也分明就是不想同意。 见墨弦夜不一会儿便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青涟不由得有些愣愣。 犹豫了半晌之后,他沉声道:「事实上,我不太能相信天界里的那些仙神。」 「咦?」墨弦夜愕然。 身为与天界拥有紧密依存关係的四灵族,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但墨弦夜知道,青涟之所以会这么说,必定是有他的道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收起心中的讶异,他问。 就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此处气氛的不对劲,赤霓裳及白珩也纷纷朝这里走来。 青涟朝两人望了一眼后,復又言:「我怀疑,这次的探查任务,并没有它表面上看来那样单纯。」 我觉得,之所以会有这个任务,是因为有谁希望我们四个就如同那八千人一般,直接葬送在这里——阴沉着一张面容,青涟说道。 十八、逆行 「你是说……天界那儿,有谁想要害我们?」闻言,赤霓裳满脸无法置信,「不可能啊!我们会踩进蔚河镇的那座转移阵,难道不是一场意外吗?而且,又怎么说这是天界的仙神捣的鬼?说不定是人间的哪隻魔物精怪……」 不单是她,一旁的白珩及墨弦夜也是如此认为。 要相信天界的仙神们会伤害他们这些灵兽,实在是太困难了。 若说这世上大多数的行事都要以某个「利益」为依规,那么这么做……对那仙神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的确,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青涟说道:「要做出能移转蔚河镇八千人口,及我们四隻四灵的阵术,也并非只有天界的仙神才办得到。」 赤霓裳:「那你怎么还……」 「在阵术方面,我并非专精,也不清楚在同一个地点叠上两道术力高强的阵术,究竟可不可行。」青涟逕直的望向了她,「但你觉得,在原本封魔阵的阵心位置,叠上一个强大的转移阵术,还能让前去查看的天界仙神们察觉不出异状……这样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 赤霓裳:「这个……」 的确,她记得很清楚。 在他们前去探查之前,天界那儿已经派了许多人手,仔细查看过阵心的状况了。 查看的结果却是:没有异常。 青涟:「若排除天界那么多的仙神,都同时在此方面说谎或毫无所察,那么我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便只有一个了。」 白珩:「……什么原因?」 青涟深深吁了口气,「那便是:那个连往魔界的转移阵,及原先便设在那的封魔阵,打从一开始,便是同一个阵术……如此一来,自然便不存在『突然多出的阵术』这个问题了。」 「怎么可能?」白珩满脸不可思议,「转移阵及封魔阵……这可是两个效力完全相反的阵术啊!而且被移转过来的那会儿,我分明感觉到周遭灵力的流动……」 「与我们先前所查看的封魔阵,是不一样的对吧?」青涟轻声叹道:「同一个阵术、不一样的灵力流动、截然相反的术力效果……据我所知,在某种情况下,会导致这样的情形。」 白珩以眼神示意询问。 「那便是『阵法逆行』。」青涟说:「逆行的阵法,会让一个阵术的形看起来还是和原本一样,不过在本质上,却已是完全不同了。」 救人于生变成致人于死、封堵魔界变成疏通两界…… 也就是由不同材质的丝线织就而成的,同一种形状的网子。 「我并不是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做出这种推论的。」青涟望向赤霓裳,「你还记不记得,那顶你在青山城宫庙前见到的,焚烧到一半的轿子?」 赤霓裳点点头。 「我和墨弦夜在探访的过程中,亦发现了在青山城附近一带普遍发生的,明明雨水充足,庄稼却长不好的状况……」 眾人皆有些不明白,为何青涟会突然提起这样的事情? 然而,他们都直觉接下来所听到的,将会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因此闻言后,皆是屏息聆听着。 「一般术力正常流动的情况下,水生木、木生火……但在不正常的情况下呢?」青涟朝屏息以待的眾人望去,「这下你们明白我要说的话了吧?」 闻言,赤霓裳等一干人等不禁恍然大悟。 浇灌充足也长不好的庄稼、无法被大火燃尽的木轿……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都透露出一股不寻常。 周遭术力的流动,已经混乱了。 「当然,以封魔阵的范围之广,要完成整座阵术的逆行,绝非一朝一夕可及的事。」青涟淡然道:「它的过程可能很缓慢、可能发生得断断续续……不过确实是从阵心开始,一步一步的在发生。」 所以,才会有那蔚河阵消失的八千人,及之后陆陆续续的吃人事件。青山城内的种种奇异现象,大概也是因此而起。 「你说发生在阵心附近的种种事件,都是因为封魔阵的阵法逆行,这一点我明白了。」赤霓裳仍是有些不死心的追问:「不过,你又是如何确信,这事儿是天界里的仙神做的呢?」 这也是墨弦夜与白珩内心共同的疑惑。 「因为,要在不破坏一个阵术的情况下,导致阵法逆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青涟苦笑,「至少,也要对封魔阵的结构有相当程度的瞭解才行。」 封魔阵是由天界眾仙神所设下的阵术,人间魔物精怪们对它的瞭解,自然是不会那么多了。 那么,凭藉着自己对阵术结构的瞭解,偷偷的修改了阵术性质的,又会是谁呢? 是当年与天帝一同布下阵术的上古先神们?还是某位特别精于阵术之学的神官? 当怀疑的种子在心中埋下后,或许,只要是资歷深一些的仙神,都脱离不了嫌疑。 「还有一件事情,似乎是比较少人知道的。」青涟復言。他望向了白珩及赤霓裳,「你们可曾听说过,多年以前,我和墨弦夜在沉魂大泽内遭遇了一隻饕餮的事情?」 赤霓裳与白珩闻言后皆点点头。 这件事情当年在眾仙灵间传得很广,就连他们这些长年驻守在自己领地内的灵兽,也有所耳闻。 「当年的那隻饕餮,据说是从封魔阵破损的一道裂缝中逃出来的吧!后来,天界的仙神们也特别去修补稳固那个裂口了。」赤霓裳回忆道。 封魔阵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不是无敌的。虽然概率极低,但也有可能会有这种失灵的情况发生。 当年的饕餮事件,其实并不能算是一种「异常」,充其量只能说是一场概率极小的「意外」而已。 「是啊,我当时也觉得自己的运气真不好,只是到熟人家里狩猎魔物,都能碰上上古四凶。」青涟轻笑。 想起他与墨弦夜少年时期的种种,青涟不由得感到有些怀念…… 然而,此刻回想起来,他却也发现:在那些深刻的记忆中,竟暗藏了许多当时未察觉到的细思极恐。 「你刚说的那些,只是大部分人所知道的状况而已——你们大概不知道:那隻饕餮在沉魂大泽内被诛杀之前,至少还吃了一隻凤凰吧?」 「啊。」墨弦夜也想起了当年所见到的,那根色彩斑斕的凤凰翎羽。 那可把当时年纪尚幼的他与青涟惊得不轻。 ……然而,奇怪的是:这件事情却没有随着饕餮现世的消息,被眾仙灵们广泛提及。 彷彿是被谁刻意压下去了一般。 闻言,白珩与赤霓裳果真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特别是赤霓裳:她可不知道有自己的近亲,在当年的那场意外中受害了啊! 「凤凰一族,乃是长年居住于天界的灵兽,一隻来自魔界的凶兽要吃到它,可不比人类到自己的院子里抓隻鸡吃简单。」青涟说道:「可当年我与墨弦夜在沉魂大泽内见到那隻饕餮时,它的身后,可没有天界的追兵……也就是说,它将凤凰给吃了的时候,应该是没有被谁给发现的——或者是说:是教人给包庇的。」 事实上,青涟一开始也没往这方面想。 但在初来乍到的那阵慌乱过后,他总觉得,这整件事情都透露着一股不对劲…… 当然,纵使青涟列出了以上种种,所有的一切,还是有可能只是出于巧合。 可能当年的封魔阵就是因为年久失修而不小心破了那么个洞;可能自破洞中鑽出的凶兽,恰好就遇见了一隻来到人间溜达的凤凰;可能就是有那么一隻狡猾的魔物,对封魔阵的瞭解,丝毫不逊于天界的仙神…… 不过,当这么多的巧合同时叠加在一块时,事情还能那么单纯吗? 因为同时都想到了这一点,一时之间,眾人是静默无语。 「我明白了。」良久,才听白珩缓缓开口说道:「那么接下来,你打算要怎么做呢?」 见白珩等人似乎都愿意配合自己,青涟不禁松了口气。 他知道,要一隻打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被赋予了守阵之务、明白自己要终其一生为天界效忠的上古四灵,去怀疑天界的那些仙神们意图残害自己,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回去,自然还是得回的,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儿。」青涟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会儿,「待我们回去后,便向天界稟报:我们在封魔阵阵心处不小心碰到阵法失灵的状况,被一个阵术上的临时破口传送到魔界去了,并且无意间在这里发现,蔚河镇的那八千人,也是同样的状况。」 「有关阵法逆行的事情,是一句也别提。」 十九、叛神 四人回到人间之后,依据青涟所提,前去向天庭稟报了这些日子以来所遭遇的状况。 得知封魔阵竟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失灵,眾神皆感到相当惊讶,纷纷讨论着「封魔阵太过古旧,要在上头再叠上一座新的阵术」云云。 知道那失踪的八千人是回不来了,眾神也纷纷向信徒们托梦显灵,告知他们状况,并且尽可能的出言宽慰。 接下来的天界与人间,势必会歷经一些混乱,不过,依据过往的几次危机处理经验,这次想必也能很快就回復正常,然而…… 然而,对青涟等人而言:有一些事情,是永远都无法回復至以往了。 先前的一番推论,让他们的心中,皆已埋藏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是谁呢?在这天界里,是不是真的有谁想迫害自己?之所以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稟报完消息后,他们都感到相当疲惫,只想赶紧回去自己的领地休息。 「墨弦夜!」 加快脚步,青涟走到了准备离开的黑衣青年的身后,「你接下来要回沉魂大泽了吧?我和你一起走。」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用先回去休息吗?」因为某个原因,对于这个提议,墨弦夜的神色显得有些犹豫。 而他也明白:心里装了那么多事的青涟,肯定是眾人之中最累的。 「不。」青涟的视线飘向了墨弦夜的左臂,「你受伤了吧?回去把衣服给脱了,我帮你看看。」 墨弦夜下意识就按向了左臂上的伤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很惊讶。 明明他早就将那件染血的衣裳给换了啊! 「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我老早就发现了,你走路时摆臂的姿势,有些奇怪。」淡琥珀色眼眸注视的焦点,静静地由黑衣青年的手臂,移转到其面容,「你之所以急着要回去,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见自己刻意隐藏的事实被揭穿,墨弦夜不禁有些訕訕,「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啦……就是怕你担心。」 他觉得自己还挺失败的。 无法替青涟分忧解劳也就罢了,到头来,还要他来为自己担心。 「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青涟缓缓地走近墨弦夜身旁。 靠近墨弦夜耳畔,他轻声说道:「真要怕我担心的话,待会便乖乖的,让我检查仔细了。」 低沉的嗓音,像是从耳畔直接滑落至心尖,让墨弦夜顿时就是一个激凌。 然而,还没等他摸清心中那丝道不明的思绪为何,便见身旁那人已先行一步离去,留给他一面黑发如缎的背影。 「怎么还杵在那呢?过来啊!」见墨弦夜并未跟上,青涟停下脚步,回过头。 面上的笑容,是墨弦夜过往所熟悉的模样。 「噢!」甩去心中纷乱的想法,墨弦夜三两步便走到了前者身旁。 墨色的眼眸,悄悄地往身旁那人的方向望去。 或许,眼下不明瞭的事情,尚有不少,但唯有一件事情,他是肯定的—— 他喜欢像现在这样,站在离这人最近的,边上的位置。 娇柔美丽的白花,吐露出淡金色的纤细花蕊。在它那淡金色花蕊轻扫过之处,绽裂的伤口纷纷缓缓癒合起。 「好了。」待将墨弦夜身上几处明显的伤处都处理过后,青涟将具有癒合之力的仙花收起。他看向仅着有一条长裤,光着身子坐在床上的墨弦夜,问:「你确定不把裤子也脱了吗?有什么伤处可以一併处理。」 「不用了!我腿上真没受什么伤的!」墨弦夜忙不迭的摆了摆手,下意识的想留住身上的最后一件遮蔽。 他也觉得挺奇怪的。 明明在他还是个小小孩时,也不是没有光着身子和青涟在同一个池子里泅水……怎么同样的一件事情,如今做起来的感觉就这么彆扭呢? 闻言,青涟也没有强求。 他知道,墨弦夜不会对自己说谎:既然说没事,便是真的没事了。 聚精会神的将伤口处理完后,他又想起了有关天界的那些糟心事,心情也不由得鬱闷了起来。 注意到这样的变化,墨弦夜朝那坐在床沿、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凑近了些,「青涟,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们真不用跟谁说吗?就算不告诉天界里的那些仙神……也可以跟父亲他们说啊!」 青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回过头,对墨弦夜说道:「说真的,有关我说的那些事情,你究竟信了几分?」 闻言,墨弦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得有些訕訕。 如此青涟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墨弦夜不会说谎。 「不只是你,我知道,白珩他们也是一样的。」低垂着面容,青涟的语气显得有些自嘲:「事实上,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相信自己。」 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有理有据的,但另一方面,他却又在不断的否定自己。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他猜错了。 「我们这些年轻一辈的四灵们尚且都如此了,你要父亲他们,又是如何能够相信呢?」青涟问道。 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深信不疑,恐怕只是一场虚假;这么多年的守护,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笑话? 「长久以来,灵兽们与天界便是一个紧密的个体,特别是我们这些被赋予守阵重任的上古四灵——那些对天界忠诚的信念,是被深刻在骨血中的。」 反之亦然。对于上古四灵们,天界仙神所给予的,一直以来也都是绝对的信任。 若是对他们不利,那些天界的仙神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啊?甚或者,将封魔阵逆行、使得魔界通道大开……到头来遭殃的,除了人间以外,不也还有天界吗? 太不合理了。 青涟甚至找不出一个明确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闻言,墨弦夜沉思不语了好一会儿。 良久,才听他沉声道:「青涟,你说得没错。先前你说的那些话,听起来虽然有理,可我就是觉得太过于古怪、匪夷所思了。」 「事实上,我的确是无法完全相信你说的那些事情……」他说。然而,半晌,只见他抬眼望向了对方,神情之中尽是篤定,「不过我相信你——无论多么的古怪匪夷所思,我愿追随你下的每一个决定。」 青涟愣然。 他没想到墨弦夜会这么回答。 不……或许多少还是预料到了吧!只不过待到亲耳听到的这一瞬,仍旧是令他感到撼动不已。 「我想白珩和赤霓裳他们也是这样的。所以,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了。」顿了一会,只听墨弦夜又道。 大家都愿意支持你——浅淡的一言,却是带给了青涟莫大的救赎。 他转过身,一把将墨弦夜的身子给抱住。 「有时候,我会想:若我只是人间一隻寻常的野蛟,而你是一隻修练成精的龟妖……我们所要面对的问题,是否就不必像现在如此复杂呢?」靠在墨弦夜的肩上,青涟低语着。 这是平时总是自信而淡然的他,难得显露出的脆弱。 墨弦夜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青涟的背脊,「可若是如此,人间如此广大,还不知我们是否能够相遇呢!」 青年以清澈的嗓音,娓娓地诉说着那些「如果」…… 「而且啊!就算我们有幸生长在同一处山林水泽里好了,就像那人类说的什么…『一山不容二虎』?到时候,力量逐渐壮大的我们恐怕会打起来的。」思及至此,他的语气也不由得有些惊恐。 「再或者,假设我们俩真能和平的共处于一处山林好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像武松那样的人,听说山里有精怪,跑来打我们呢!」他试着稍微设想了下那样的情况……「不成、不成!我觉得这实在是太不保险了。」 闻言,青涟不觉哑然失笑。 他知道,墨弦夜之所以会说这些,原意是为了要安抚自己的。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变得比自己还要慌张。 青涟:「武松来打你,你不会给他打回去啊?而且,到时候咱们两个揍他一个,还怕揍不过他吗?」 放开墨弦夜,他的心情看起来已经轻松多了。 「谢谢你,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我想这些事情,就暂时不要同父亲他们说了。」顿了会,青涟又道:「毕竟所有的一切,主要还是基于我的猜测,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言,况且,黎嫣夫人最近就要生產了吧?又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惊扰到她呢?」 现任玄武族族长夫人墨黎嫣,以能生出头好壮壮的小胖龟,为此生最大的追求。 不过她目前所怀的这一胎……似乎是太过壮实了,比怀墨弦夜的那时候,还要大上许多,所以听说此次生產,可能会有些凶险。 对此,墨弦夜的父亲也感到挺忧心的。 「我也不想要在这种紧要关头惊扰到娘。」墨弦夜瞭然,「不过若真如你所说的:天界里有位仙神暗中对封魔阵动了手脚,导致了阵法逆行……就这么放着不管好吗?」 「之所以会选择这么做,是因为我相信:就算天界真出了叛神,那肯定也是极少数的。」要不,这么多年来,天界也无法运作得如此平顺如常了,「而封魔阵这样的大阵,要整个完成逆行,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会悄然无声的进行——很快的,天界那儿也会察觉到不寻常的。」 「那位叛神之所以导致阵法逆行,并且设计将我们引到魔界去,肯定是有他的『目的』。」青涟望向墨弦夜,「我们暂且别打草惊蛇,只要他仍没放弃那个目的,肯定会露出马脚的。」 墨弦夜还想问些什么,却见房门之外,突地传来了一道金光。 如同先前一般,金光散去之后,出现的是一名天界的来使。 「墨弦夜大人。啊,青涟大人也在呢。」先前曾经见过一面的那名仙童说道:「是这样的,天庭于今晚举办了一场庆功晚宴,邀请二位一同前往。」 闻言,青涟与墨弦夜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 他们有种感觉:那位叛神露出马脚的时刻,就要到了。 二十、文渊 南天门前,四隻年轻的灵兽鬼鬼祟祟的聚在了一块,窃窃私语着。 「怎么办,怎么偏偏这种时候找我们过来……待会的晚宴,不会出什么事吧?」苦着一张脸,赤霓裳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 见状,白珩不屑的哼了哼,「若他真敢做些什么,咱们四个揍他一个……」 相较之下,青涟的态度就平静理性多了。 「我想那位叛神,应该也不至于在眾目睽睽之下动手的。」这是按照一般逻辑所做出的推论。 毕竟,未叛的仙神,还是佔了绝大多数,但凡那位叛神还有一点理智,都应当不会轻易地曝光自己的身分。 青涟:「在晚宴开始之前,我们或许还可以针对可疑的对象,好好的试探一番。」 于是,眾灵兽又针对叛神的可疑人选们,稍微讨论了一会儿,论毕,才一道往南天门内走去。 …… 与同伴们分别后,赤霓裳有些心情沉重的拖行着步子。不一会儿,她便行经了一处殿阁,见到了一位怀抱着一堆成山书卷走过的神官。 「朱雀大人。」见到赤霓裳,那位神官从成堆的书卷后方探出头打了招呼,「你是来参加晚上的宴会的吗?」 要不还能是来见你的吗——正怀抱着草木皆兵之感的赤霓裳,有些没好气的想道。 「是呢,正好来这附近走走逛逛。」收起私底下的腹诽,她面露甜笑,「大人有空吗?可否借用点时间叨扰下?自从前次探查的任务后,我便对阵术一事相当感兴趣呢,有些问题想要和大人讨较讨较。」 徐缓的,她望向了方才和同伴们讨论出的,叛神的可能人选之一——文渊神官。 说到阵术之事,当今的天界,似乎就属这位文渊最在行了……虽然他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天知道在他那无害的外表之下,是不是藏着什么毁灭人间界的疯狂念头? 「这自然是没问题的。」对于赤霓裳的要求,文渊欣然答应。他朝着殿阁的一排厢房走去,「请随我来吧!」 …… 赤霓裳跟着文渊,来到了其平时工作所用的一间书房。 她看着三面架上排满的各式书册,以及因为摆不进架上、随意的被堆置在了地面各处的书堆……嗯,就算待会出了什么事,自己也可以先放把火把这个地方给烧了,没毛病。 但见文渊先是走到一张书案前,将手中成堆的书卷给放下,「好了,朱雀大人想问点什么呢?」他道。浑然不知对方正意图对自己书房不利。 「痾……」闻言,赤霓裳不由得愣了会儿。 对于面对世上大部分的问题时,都能以强大的武力值撵压而过的朱雀族少主而言,权谋之术,实在不是其擅场。 再者,或许在心底深处,她仍然是不太愿意相信,自己会遭到天界仙神的背叛…… 「文渊大人对各式阵术都有所涉猎吧?那么你可知道:对于一座封印两界的阵术,被封印的那一头,能不能对其產生影响呢?」 她还是寧愿相信,可能的敌人来自于外部。 若人间这儿难以有足以破坏封魔阵的魔物精怪……那么魔界呢? 对于魔界的事,他们可是几乎一点都不瞭解。 「朱雀大人所问的,必然是封魔阵的事吧?」文渊瞭然。他召出了一枝狼毫,在面前的虚空直直画下一道。 「其实先撇开那些阵术不论,分隔的两界,本身就并非完全封闭阻绝的空间。」他说。方才以狼毫画下的一笔,在空中成为了一道灰墨晕染开的墙。 「两界之间的阻隔并非完全密实的,只要能施个力量强大的术法,便能够自其中穿透而过。」文渊在墙的左侧画了一个圆。但见那个圆似乎在费了点劲后,便缓缓自中央的墨墙穿透至了右侧,「这回你们在魔界使用的『四象瞬移术』,便是这样的咒术。」 赤霓裳点点头。 「不过,穿界之术所费灵力甚大,且不是谁都有能力完成,所以,后来便有了用以连通两地的『转移阵』了。」顿了会儿后,文渊又道。 「为了方边联络往来,你们四灵各自的领地内,应该都设有一座转移阵,阵术的另一端,便位于天庭的南天门前。」他在墨墙的某处,画上了一道窗。该扇窗开啟后,便在墨墙上张开了一个破口,方才画出的那个圆,这回不费吹灰之力便自其中穿透而过,「这样的阵术,使得两界间的移转变得容易许多,也不必耗费太大的灵力。」 「至于用来封印魔界魔物的封魔阵,则是截然不同的情况了。」文渊手中的大笔又是一挥,「若说转移阵是一扇能够激活开啟的窗,那么封魔阵,便是一道紧紧锁上的门。」 方才的那圆,又在文渊画出的门上奋力一撞,不过这回,却是怎么也穿不过去了。 「天帝及眾位上古先神们,当年在神州大陆上设下了封魔阵,就相当于在人间设下了一道覆盖全界的门,并且在人间的这一端,将门上锁。」文渊说:「不过要做出一道能完全阻绝两界通行的门,实在是太费灵力了,实际上几乎不可行,而且也没有必要。」 「所以,在封魔阵的影响之下,人间及天界这一头,仍可使用阵术或术法穿界而过,魔界那些稍微有些能力、但又不至于太过强悍凶残的魔物,也是如此。」 就像撒网捕鱼,鱼网的网眼,被设计得只留得下那些个头够大的渔获,会被封魔阵阻拦的,也就只是那些与上古四凶相似等级的高等魔物而已。 「若回到朱雀大人最初的问题:魔界那一头,能不能对设于人界的封魔阵產生影响吗……这个问题比较有意思,我没办法用较为具体的方式向你解释。」文渊说着便将手中的狼毫笔收起,「若只是简单的求个是非,那么:是的,魔界的魔物,当然可以对人间的封魔阵產生影响。」 他示意赤霓裳看向方才在墨墙上绘下的门与窗,「无论是门扇还是窗户,就结构上来看,它们都是双面的。只不过,不像转移阵会在移转的两端各留下一座阵术,封魔阵这扇门嘛……在被封印的魔界,并不会有一座相对应的阵术。」 赤霓裳:「那么,若照你方才所说,它的另一个『面』在哪呢?」 「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文渊坦然道:「只知道可能是一个各属灵力混乱的场所、也有可能是一个大量魔气匯聚之处……在魔界之中,总有个地方,是可以和封魔阵產生连结的——也就是那扇门的另一面。」 「至于这样的连结,对封魔阵產生的影响,究竟能到什么程度,我也正在研究。不过据我所知:若要据此撕裂或破坏封魔阵,是不可行的。」他伸手一挥,面前虚空中的墨跡,因此而纷纷飘散而去。 那么,若是修改阵术性质、导致阵法逆行……这样的程度,是否可行呢? 赤霓裳不敢问。 她实在无法保证:方才文渊所说的一切,没有包含任何一句的谎言。 「对于这样的解释,不知朱雀大人还满意吗?是否解决了让大人困惑不解的问题了?」望向赤霓裳,文渊温和的笑道。 ……这人会不会其实什么都知道?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进行这种别有意图的试探,赤霓裳总觉得有些不安。 望着眼前之人温和无害的笑顏,她却突然有种内心想法完全被看穿的感觉,一时之间,不由得感到慌乱不已。 二十一、武道 「满意了!文渊大人可真是帮了我大忙呢……」担心过久的沉默会招来怀疑,赤霓裳忙不迭的答道。 「对了,大人原先也是个人类,是经过修炼才飞升成仙的吧!你是打小就有想要修炼飞升的念头的吗?」忙乱之下,她只得没话找话聊。 她想,对于自己光辉的过往,没有人会不乐于分享的。 似乎是没料到赤霓裳会突然有此一问,文渊的表情不由得一愣。 「我哪有那样恢宏远大的志向啊!」半晌,只见他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那时的我,每天所想的,大多只是『能不能填饱肚子』这样俗气的问题而已。」 ……和大多数人所认知的不同,造就出这位当今天界数一数二着名神祇的,并非什么光辉灿烂的传奇。 神官文渊,身为人类时,出生在一个位于深山野岭、名不见经传的穷困小村庄。 那时的他,别说立志成仙专研阵术了……能不能填饱肚子才是个首要的大问题。 饿死后可不能成仙,顶多只能成为飘荡的游魂鬼魅而已。 家中的经济状况本就不好,再加上同辈的兄弟手足又眾多,孩童时期的文渊,哪有现在这样飘逸斯文的模样?只是隻乾巴巴的小瘦猴罢了。 「然而某一日,村子里来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他说他是位小有修为的仙家人士,偶然之间路过此地,见我根骨奇佳,打算收我入门为徒。」 这样的事情,在人类的传说话本之中,并不算罕见。 但当实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箇中感受,又岂是话本中简易的三言两语能够道得清的呢? 「我爹娘他们就这么以一吊钱的价格将我给卖了。」文渊道。淡然的语气中,听不出是何情绪。 「我想,他们应该也是认为,这姑且也算是一个转变的希望吧!……毕竟若继续跟着他们,是连吃都吃不饱。」 当时的自己,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离开那个生活多年的穷困小村的呢? 那些被留下的人们,望着自己离去时,脸上又是怎样的表情? 文渊愣着、静着、沉默着,似是在回忆,那些遥久之前的往事。 好一会儿,才听他又继续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大概便像是世间所流传的那样了。好在我师父并不是什么拐卖孩童的人贩子,而真的是某个修仙门派的高人,后来我便跟着他,修习以阵术为主的仙家之术。」 于是,这世上便有了精通阵术之学的神官文渊。 当他在人间的信仰,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日日的鼎盛时,当年那个小山村,也逐渐被遗忘在更迭的岁月之中。 连带消失的,还有当年那隻小瘦猴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跡。 文渊所言,让赤霓裳颇有些感慨。 ……至少,没东西吃饿肚子的感觉,她就挺明白的。 「你会想他们吗?那些留在村子里的家人们。」她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问道。 闻言,文渊怔了会儿,「朱雀大人说笑了。」他说:「身为仙神,又怎么能对凡间之事有过多的罣碍呢?」 「说得也是……」纵使对那些繁文縟节不甚在意,但赤霓裳也发觉,自己方才的问题着实是有些踰矩了。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令她感到印象深刻了。 方才文渊说起他的家人时,面上那复杂的神色。 当中有着些许黯然的悲伤——但同时,却也蕴含着,某股繾綣温柔的眷恋。 见到赤霓裳面上那显而易见的尷尬,文渊不觉莞尔。 「一名出色的仙神,的确是不该对凡间事有过多的罣碍……」良久,只听他以几不可闻的嗓音,如此说道:「所以,我才会直到如今,仍然算不上是名称职的仙神吧!」 「咦?」赤霓裳循声望向了文渊。方才那轻叹的一句,轻微得彷若错觉。 但她明白不是。 真的会是文渊吗——那位意图毁坏封魔阵的叛神。 虽然一开始,赤霓裳也觉得他挺可疑的,不过,在听过他的故事之后…… 「(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这样的你,真的会忍心开啟封魔阵、让那些魔界的魔物们踏毁你曾经的故乡吗?)」至少,她实在是不太愿意相信。 「朱雀大人在想些什么呢?」见赤霓裳久久不语,文渊问道。 「没什么!」注意到自己又出神了,赤霓裳连忙摆了摆手。 「痾……是这样的,我刚刚突然想到啊!每回施展瞬移之术时,的确都耗费了大量的灵力,转移的阵术则不只是费功,也不是每处都有的……如果有一个能搬着走的转移阵术,随时带在身上备着使用的话,那可就太好了啊!」她再次努力的找话聊。 听到赤霓裳的话,文渊盯着她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这让她不由得感到有些紧张。 「不。」似乎是发觉一直盯着姑娘家瞧,感觉挺失礼的,文渊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脸,「只是觉得:朱雀大人还真是和我想到一道去了。」 他伸手召出了一枚色泽清透的勾玉,「这是我最近才研究出来的:能够收纳在灵石中的转移阵。这个收纳着阵术的勾玉是一对的,只要注入灵力将其中的阵术打开,就能利用它移转到对应的阵术那头去了。」 「这样厉害!」虽说询问时是无意,但眼下,赤霓裳的确是对此燃起了兴趣。 她自文渊的手中接过了勾玉,并且在房中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施放开来。 「还真是转移阵啊!」看着地面上的阵术,她兴奋道:「文渊大人,对应的阵术,你是设到哪里去……」 她边说边急不可待的一脚踏了进去。 须臾,只见文渊的上方,突然落下一名红衣似火的美人。 他一个闪避不及,便被重重的压倒在地。 「另一枚勾玉,还放在我身上,我还没将阵术展开呢。」移开几本跌落在自己脸上的书册,文渊揉了揉被撞得有些发疼的脑勺,缓缓的撑起身子。 与身上那人四目交接的一瞬,他的表情愣住了。 趴倒在他身上的赤霓裳,也是如此。 她觉得好奇怪啊……出生在四灵之中最为艳冶华丽的朱雀族,她怎样好看的人没见过? 放眼整个仙灵界,也多得是比眼前这么个相貌平凡的神官,还要好看许多的容顏。 至少,同辈的其他三位四灵族继承者们,便个个都是样貌俊俏好看的男子。 不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这么一个样貌平凡的傢伙,她竟会讶异的迟迟移不开眼呢? 白珩觉得很苦恼。 说是要稍加试探那些叛神的可能人选,不过对此,他实在是完全不在行。 对他而言,这世上大部分的问题,都是可以靠打一架解决的——如果一架还不成的话,就两架。 「(啊……真不知道那条龙哪来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他真的还是隻灵兽吗?)」他有些烦躁的耙了耙雪白的短发。 就在这个时候,他见到了前方熙熙攘攘的经过了一群神将。 当中最高大魁梧的那一名,唤作明武大君,是在人间有着广大信仰的高阶武神。 他记得其在这天庭的资歷,也算是相当深的了…… 「呦,这不是白虎族的白珩大人吗?」见到白珩,明武大君乐呵呵的走上前来,「当真是稀客啊!前次在天庭开会见到你的那时,我还吓了一跳呢!都长得这么大啦?记得从前见到你时,还是团毛茸茸的小傢伙呢!」 白珩:「……」 他讨厌这傢伙一副邻家长辈的作态。 太可疑。明明平时也没什么交情,却这样突然热络的套近乎……这个叫作明武大君的神将,实在是太可疑了。 没准封魔阵的那些事儿,便是他搞出来的。白珩记得他是相当在意自己在人间的香火信仰的,不时的还会跟身边的同僚们攀比一下。 没准他把人间弄得乱七八糟,便是为了藉机和信徒们多讹几顶轿子呢! 「……白珩大人难得来一趟,待会一起去喝一杯啊!」没察觉到对面青年对自己的不满,明武大君仍是那样乐呵呵的笑着。 但见白珩突然就提起了身后的刀刃,直指向前…… 「和我打一场吧!」白珩气势腾腾的说道,锐利刀锋的前端,直指着略微错愕的明武大君。 在脑袋普遍一根筋的白虎族中,他那威武强大的父亲——现任的族长大人,可以算是个异数。 爱好人间诗词歌赋的他,曾经说过这么颇富哲理的一番话…… (「吾儿啊,所谓的『武之道』,其实即为『心之道』,是通往内心的道路啊——在豁出一切比拼的过程中,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的。」) 那时的白珩,还是一隻只会嘎嘎叫的小虎崽,哪里听得懂这些道不道的? 不过,最重要的重点,他是抓到了。 白珩:「(总之,碰到什么想不透的问题,打一架试试就是了吧!)」 嗯…… 若是他那身在裂魄大漠的父亲,得知自家儿子对于自己那句至理名言,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么解读的,恐怕会因此而吐出三升老血。 二十二、盛宴 「哈哈!你小子不简单啊。」明武大君一面爽朗的大笑着,一面重重的拍了下白珩的背脊。其力道之浑厚有力,若换作是那些文弱的文神,肯定早就教他打扁在地了。 不过,白珩可和文弱完全扯不上边。 稍早之前,他才与明武大君在这座武斗场上比试了一场。眼下,武斗场被方才的打斗搅得一片狼藉不讲,两位暴力的仙灵,还差点把一旁的一座殿阁也给拆了。 「有道是英雄出少年啊……白珩贤姪,有空多多上天庭来,咱们也好时常比试一番啊!」明武大君心情愉快的和白珩套近乎。 只不过是一场架的时间,他便顺口把对方的称呼方式给改了。 由此看来,白珩的确是成功的走上了通往其内心的道路。只不过…… 谁他妈的是你的贤姪——白珩费了很大的劲,才没让自己马上和对方开啟第二场比试。 而不只是明武大君,方才在一旁围观的神将们,也纷纷被两人精彩的打斗给影响,感到了武魂燃烧的跃跃欲试。 武神甲:「虎父无犬子,与白虎族长相比,白珩大人的表现可谓丝毫不逊色!」 武神乙:「白珩大人的身手确实了得,若有机会,也请与在下比试一场……」 一群武神们就这么吵吵嚷嚷的呼拥着白珩,往举办晚宴的大殿走去。 「走!待会可得好好喝一杯啊!」 白珩表示: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谁能想到,在人间颇为孤僻独行的他,竟然就这么在无心插柳的情况下,在天界刷了一波武神们的好感度。 宽广的大殿之内,乐音緲緲,空气之中,瀰漫着仙酒的芳香。 虽说天界中大部分的仙神们,大多都是已经过了辟穀期的道行,这些酒水食物,于他们而言其实已无太大的必要,不过口腹之欲,乃最为原始的人之大欲也!这样的乐趣,使得大部分的仙神自人类飞升后,始终没能戒除掉。 反正,即便吃了对身体无甚帮助,也可让心情舒爽嘛!这些摆放在桌席上的,无一不是让人嚐过便难忘的佳餚,特别是那以特殊仙木酿造而成的仙酒,饮起来的滋味,更是一绝。 在入座以前,青涟等四隻灵兽再度聚首在无人的一角,窃窃私语了一番。 他们彼此交换着方才试探而来的消息,结果……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在不能透露出「阵法逆行」等关键讯息的情况下,要试探出什么明确的结果,实在是太困难了!他们也不能一抓到谁就逮着问「嘿,你是不是想杀了我?」亦或者是「请问你有毁灭人间界的兴趣吗?」 所谓的谋略计策啊……实在是太困难了——这回,四隻灵兽不由得同时想道。 「我还是觉得那个明武大君挺可疑的。」微蹙着眉头,白珩沉吟道。 方才来到大殿时,那么热络的勾着他的肩膀,往他的背上拍打了一路,说不定就是想藉机拍死他。 犹这么说着,突然,他感觉到背上又是重重的一掌。 明武大君:「嘿,白珩贤姪,你怎么躲在这啦?赶紧跟我去喝一杯!今日,你可是主角呢!」 闻言,白珩之外的三人都不由得感到有些愣愣。 他们怎么都不知道:白珩是何时冒出这么一个亲戚啦? 见状,白珩回以他们一个「看吧!我就说这傢伙很可疑吧?」的眼神。 「诸位四灵族的大人们也别聚在这儿了,今日的这场宴会,可是特意为你们而办的呢。」见青涟等三人仍杵着不动,明武大君说道。 正如明武大君所说,今日的这场晚宴,是天界专程为了青涟等人所准备的——为了庆祝他们成功找出了蔚河镇空城的真相。 青涟可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庆祝的。 毕竟那消失的八千条生命,是再也回不来了。 天界大概也是想藉由此等盛事,稍微洗去那些恼人的悲伤哀痛——无论是人类,还是天界的这些仙灵们,在面对那些过于沉重、难以直视的真实时,有时候真的挺喜欢自欺欺人的。 在他们尚在谈话的当下,大殿中又陆陆续续的涌入了多名仙神。天界的高阶仙灵们,今晚几乎全都聚在这了。 那么,那位可能的叛神,也会在这之中吗?青涟下意识的打量着大殿之中的眾神…… 「诸位,快请就座吧!晚宴就要开始了。」如同往常一般,作为天界大部分活动的策划召集人,太白金星站在殿堂正前方,为今晚的宴会做一个开场。 ……青涟总觉得,今晚的太白金星,看起来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依据先前几次见面的经验,太白金星给青涟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脸上总是掛着慈蔼温和的笑容,不过此时的他却是…… 虽然嘴里说着对青涟等人的溢美之词,不过此时的太白金星,却是面貌平板、一脸严肃。 与宴会的欢腾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换个角度想一想:在近日封魔阵阵心那些糟心的事情之下,或许他这样的态度才算正常吧! 那些乐呵呵的仙灵们,实在是太没有危机意识了。 「……那么,便请各位好好享用吧!」为今晚的活动开了个头之后,太白金星并没有留下来与眾仙灵恣饮狂欢。 他穿过一道门廊,往殿堂后方走去。 一场浮华的盛宴,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身为这场宴会的主角,青涟等人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群仙灵。他们大多没到过魔界,对于魔界的那些凶险之物,大多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貌,并且充满着好奇。 得知青涟等人此行竟然屠杀了两隻上古四凶,他们无不兴奋的追问着细节…… 等到青涟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和其他三名同伴走散了。 「青涟大人,魔界里的那些植物,长得是不是都特别可怕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青涟的身边已经围了一群小花仙。 大概是先天属性使然,这群由草木所化的仙子,对出身青龙族的他,是特别有亲切感。 再加上,俊俏的公子总是会特别得到姑娘家的青睞——这位年轻的青龙族少主,相貌真是美好极了。 然而,此时的青涟,实在是没有什么聊天的间心,也无暇去顾及花仙们言行中所表现出的爱慕,及眼中传递出的「夸我、夸我」讯息。 「不会,其实大部分还是挺好看的。」对于方才的问题,他纯粹就事论事的答道。 其实吧!即便是闇魔藤那种在常人眼里看来,实在是有些丑不拉嘰的植物,对他而言,也是挺可爱的。 但这样一视同仁的回答,註定是要让这群可爱的花仙们失望了。 甚者,有几位较为心高气傲的,还隐隐为这样的回答而感到不悦。 对此,青涟却像是毫无所察。 花仙们身上传来的各色花香、殿堂之上的乐音緲緲、香甜的仙酒气息及仙神们的热闹喧哗……周遭的一切,无不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或许是因为才刚见过那些被埋在魔界土里的,无辜生灵逝去的模样,对他而言,眼前这幅浮华绚丽的景像,看起来就像是场光怪陆离的荒谬戏码。 「不好意思,我稍微离开一下。」带了点焦急的,青涟从热情的花仙们中脱身。 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头昏沉得有些难受。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歇息,一个没注意,便和某道人影迎面撞上了。 「抱歉。」眼前的这位仙神,身高只到他的腰部而已——是先前来传令的那位仙童。 不同于以往那冷静淡然的模样,此时的仙童,不知为何的看起来有些慌张。 但见他匆匆地往青涟的手里塞了个东西后,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去。 「喂,你怎么……」青涟还想问些什么,却见那仙童踏着凌乱的脚步,很快就消失在热闹的宴会之中。 待仙童离去后,青涟开始打量着其方才塞给自己的东西。 「这个是……」仙童留下给他的,是枚稜角分明的墨黑色灵石。 青涟总觉得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 「(啊!对了。)」青涟猛然想起:第一次前去给他与墨弦夜传令时,仙童用的便是这种灵石。 他犹记得,当时的仙童对灵石注入了灵力后,灵石里头随即就飘散出了那则仙令。 青涟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找了个无人注意的地方,试着像先前见到仙童所做的那般,对灵石注入了灵力…… 半晌,一缕墨色轻烟从灵石中缓缓飘散而出。然而这回,凝在面前虚空中的,只有短短一个字。 ——逃。 二十三、真相 逃?……逃避什么?又是要逃去哪? 还有,这则讯息真的是要留给他的吗?若是,又为何人所留?目的为何? 无数的疑惑,一一涌上心头。 青涟往不远处的宴会场上望去——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里的异状,那些仙神们仍在愉快的把酒言欢着。 思及方才自灵石中所浮现的内容,眼下欢乐的气氛,便莫名的添上了几分可疑。 青涟记得墨弦夜曾与自己说过:无论是他、白珩还是赤霓裳,都相信着自己的决定。 但是自己呢? 在这个同伴们皆不在身旁、情况危急的当下,诸位仙神,他究竟能相信哪一位? 「(我…不能随意妄下决策,墨弦夜他们……)」在不明白那则讯息是何用意的情况下,青涟实在是举步维艰。 那则讯息会是某位想要帮助他的仙神所留下的吗?为了帮助他逃离某种劫难……亦或者,这根本就是那位叛神为他设下的陷阱? 再者,讯息的内容实在是太过简短,真要逃,也不知该逃到哪里去。 最稳妥的情况,或许是与同伴们会合再行决定,不过他并不确定,眼下是否还有那样的馀裕。 「(没太多时间考虑了,真要有什么即将迫近的危险的话……)」 混乱之中,青涟找到了一线可能性。 在这天庭之中,或许有一位仙神是他绝对能够信任的。 ——这世间最为古老的仙神、统领着现今天界的天帝。 天帝在这世上存在已久,当年的仙魔之战是由他带领、封魔阵是由他提议所设下……就连初代的上古四灵们,都是在他的见证之下诞生的。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高贵神祇,青涟却奇怪的,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他相信,这样的天帝,是绝对不会背叛人间与天界的。 没有犹疑太久,打定主意后,他旋即迈出了脚步。 「(赶紧的,得要赶紧的找到……)」年轻的青龙匆忙的离开了举办着宴会的殿堂。穿过殿堂前方的门廊,他往后头的殿阁走去。 身为这天庭最高的领导者,天帝至今却早已不多过问世事。 若有什么旨意,大多都是由太白金星为他传达的,现在的他大多时候都待在天庭最深处的一座大殿,事实上,不只是青涟,鲜少有仙灵曾经亲眼见过他…… 「到了。」抬起头,眼前的「帝君殿」看起来是那样壮观巍峨,令青涟不禁心生敬畏。 天庭里的仙神们,大多都前去参加晚宴了,此时的帝君殿周围,竟是空无一神。 情况危急,青涟也顾不得要先稟报了。他将双掌放在殿阁厚重的门扇上,将其缓缓的向前推开…… 门扉开啟,映入眼帘的的景象,令青涟大吃一惊。 吃惊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殿上的天帝看起来多么地凶悍有威严。 ——事实上,那本该坐着天界最高神的、大殿最深处的那张座椅上,此时却是空无一神。 不只座椅是空的,就连大殿两侧的宫灯,都没有燃上灯火。 在这没有黑夜的天界,与殿外的明亮相比,此时光线昏暗的大殿内,看起来竟是有几分异样的诡譎。 ——像是好些时间没有谁使用过了。 青涟顿觉不妙。他连忙想要抽身而走,却听见殿门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自脚步声紊乱的节奏,不难听出来者的慌乱。 「星君……」愣愣的,青涟看向了来者。 眼前的太白金星,披散着一头乱发,阴沉的脸色,看起来哪有以往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青涟感到一股寒意笼罩了心头。 「星君,若天帝早已不在了……那么这些年来,您所传达的,究竟为何人的旨意?」’ 从探访青山城的那个任务开始……不,或许远在更早之前,这些年来,他们这些仙灵所听从的,到底是谁的命令? 像是没听到青涟的问话,太白金星逕直向前走来…… 「青涟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赶紧走啊!」像是在躲避着什么畏惧之物,他焦急地喊道。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大量翠绿的青藤,便猛地自殿门外窜入,将他的身子层层的包裹而起,并且重重扔到一旁。 踏着轻灵的步伐,身着飘逸霓裳的神女,缓缓的步入殿中。 一身洁白的装束,使得阴暗的殿阁彷彿也被添上了些许明亮。 「还好赶上了。」望着一旁被青藤包裹起的太白金星,女夷说道。她看向仍有些不明究理的青涟,「你没事吧?宴会那儿出事了,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宴会那儿出了什么……」见到熟悉的神女大人,青涟连忙想要弄清楚情况。 然而,他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问完,一股痠软无力的感觉便突然涌入全身,使得他一个不支便跪倒在地。 除此之外,和中了混沌的封灵咒音那时一样,他发现自己的灵力似乎也完全使不出来了。 「看来,还是没能够倖免。」轻轻的叹了口气,女夷迈步走向前,眼角的馀光,不经意地往太白金星的方向瞥去,「有人在宴会之中动了手脚,殿堂里的那些仙灵们,此时的状况就和你一样呢。」 「怎么、怎么会……」眾目睽睽之下,究竟是何处被动了手脚? 至于施行这些动作的人,就女夷的意思来看,太白金星无疑是最可疑的人选,但是…… 但是很快的,青涟就察觉到一个更奇怪的问题。 「女夷大人,既然参加宴会的仙灵们都出事了,那么为何唯独你没事呢?」 虽然没注意到其是何时离开的,不过青涟记得很清楚:今晚的这场宴会,她可没有缺席。 闻言,女夷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微微的笑着。 ——温婉的面容,就如同青涟过往所熟知的一般。 「因为……那些仙酒里的醉仙木可是我下的啊!你说…我又怎么会出事呢?」面容慈蔼的神女这么笑着说道。 青涟的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讶异。 他自认思绪算是縝密,对于事件的每个细节,都能够尽可能毫不遗漏的仔细考量。 自从怀疑天界可能出了位叛逆的仙神后,他便一直在猜着、想着……究竟会是谁? 可无论他怎么猜、怎么想,直到最后一刻,他愣是没想出这个出人意表的答案。 要他如何能够想像呢?这位与他最为相熟的慈蔼神女,竟有着那些疯狂危险的念头……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醉仙木』你也知道的吧?它并非什么可怕的剧毒,事实上,对我们这些仙灵们而言,它甚至还能算是一种药呢!」如同以往教导青涟草木知识时一般,女夷温柔的说道。 她俯下身,望向了跌坐在地的青涟,「适量的醉仙木掺入酒里,能有让仙灵们愉悦放松的效果,只不过……绝对不能过量就是了。」 「女夷大人,为什么……」青涟恨恨地说道。他试着攒了攒拳,发现情况远比遭遇混沌那时更糟。 撇开孤军奋战这一点不讲,就他目前的状况,即便化为原型,恐怕也无力朝对方挥动利爪。 方才在宴会上时,他其实并没有喝酒,可那些醉仙木的药性,竟还是透过气味进入他体内了。 「为什么?这问题可有点不太好回答。是为什么提议天庭举办今晚这场宴会?还是为什么在仙酒中加入了过量的醉仙木?亦或者是……为什么意图破坏神州大陆之上的封魔大阵呢?」 微微瞇起了双眸,女夷像是饶有兴味地问道:「青涟啊,你说…你想问的问题,究竟是哪一个呢?」 二十四、女夷 「……果真是你吗?」听女夷承认得如此乾脆,青涟的语气之中有着一丝难掩的失落。 这下,可是连自欺欺人的馀地都没有了。 「青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关于事情的真相,你多少也已经料到一些了吧?只可惜…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啊!」女夷轻轻叹了口气。 年轻,并且执拗。 ——执拗到始终无法打从心里的相信,天界可能的背叛。 回首,她復又望向青涟,面上的神色是温柔依旧,「你知道吗?当年设下封魔阵时,我也有参与在其中的。」 神女女夷,乃天界一株古老的仙花所化。在她化型为人、并且修炼成仙后,她发现自己拥有一种能够让世间草木滋长的力量。 久而久之,她便成为了人们眼中的司农之神。 「……就和现在的你一样,我对各种形形色色的草木特别感兴趣。那时,神州大陆上的封魔阵尚未设成,要往来于三界之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困难,我因此而时常往来于三界,观察各种不同植物的生长。」对于那些惊天罪恶的源头,女夷开始娓娓道来。 一切的起因,都是源于喜爱。 ——一股对草木之事最为纯粹执着的喜爱之情。 「经过好些年的察看,我发现,三界的植物中,要属魔界植物最为坚韧,无论在何处,都能够顺利地成长起来;人界的植物虽然勉强些,但只要多浇灌些灵力,即便在魔界那样的恶劣环境,也还是能够生长……」 说着自己感兴趣物事的女夷,语气听起来相当放松愉悦。顿了会,只听她又道:「拥有强大灵力的天界植物,反倒是其中最娇弱的。我试过了许多方式,都没办法让它们成功在魔界扎根驻足。」 这让自詡拥有这世间最为强大的草木滋长之力的女夷,感到有些挫败。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作罢。 「我想,天界植物之中,肯定有什么特质,使得它们无法在魔界生长,只要发现了那一点,我便能够想办法予以改造……不过在那之前,我得要找出一种强壮的天界植物才行。」 为了继续进行研究,她得要先找出一种即便种于魔界,也不会马上死去的天界草木。 ——她选择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本体,植于魔界。 「在我的努力之下,那株分化自我本体的仙花,逐渐适应了魔界的环境,也演变出与我截然不同的特性……」 这个发现,让女夷像个单纯的孩子一般,感到雀跃。 接下来,她仍旧继续频繁地往来于三界间、观察各种植物的日子,对她而言,那样的生活是相当的愜意且愉快的。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 「神州大陆上魔物肆虐的情况是越发严重了,为此,天帝率领了一场仙魔大战,并且于战后提议设下一座封魔阵,用以阻挡魔界大魔的入侵。」 封魔阵一旦设下后,不光能挡下来自魔界的大魔,连带的也让她日后要往返两界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了。 对此,女夷虽然隐约感到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多想。 她向来就是挺随遇而安的性子。 然而,有一件事情,却是她在设阵时怎么也没想到的…… 封魔阵是座会筛选通过者的阵术,会被它挡下的,大抵为饕餮、穷奇、混沌、檮杌等四凶,及与之相似层级的凶悍魔物。 当中,便包含了那株当年她在魔界所栽下的,歷经多年,早已变得不仙不魔的天界之花。 「封魔阵设下后,我在天界作为掌管人间农稼生长的司农之神,过了好些年忙碌安稳的日子,几乎都要忘了那株因为当年一时心血来潮,手植于魔界的仙花……一直到约莫两百年前,那株仙花,似乎有了自己的灵识。」 当草木有了灵识之后,也就开始有感觉、会思考,而身为与其一体双生的个体,女夷能够感应到那株来自遥远魔界的仙花所想。 「好痛苦。」女夷感同身受般的沉下了脸色,「我感觉到那株魔界的仙花——或者说是与我一体双生的手足,这么对我说着。」 因为体质特殊,除非离开魔界去别处生长,否则那株仙花即便有了化人的能力,似乎也无法远离本体所在的,魔界中一处四属灵力匯聚之地。 然而,拥有不逊于上古四凶的强大力量的他,却註定会被拦阻在封魔阵之外。 在种种条件限制之下,那株仙花的立场尷尬,就这么成为了一名进退不得的囚徒。 「我那个弟弟,真的好可怜啊!身为天界之花的他,本该沐浴在这天界明亮的光华之中,并且得以见识人间日月星辰的起落……可就因为我的一时兴起,竟让他被困在那魔界暗无天日的毒瘴之下了。」女夷的面容哀痛,「所以我想,我得要帮帮他才行。」 首先,就着对封魔阵结构的瞭解,女夷想试着在阵上撕扯出一道裂口——她让弟弟想办法先将一隻魔界四凶送过来,若那隻凶兽能够平安无事的通过阵术,那么力量与之相当的他,之后或许也能依照同样的方式过来了。 「那隻魔界的凶兽,当真是野蛮得很。」忆起当时的情况,女夷面容冷沉,「虽然因为魔界以强者为尊的关係,认我弟弟为主,可对于与弟弟一体双生的我,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它吃了我当时的座骑凤凰,一个不注意,差点就要把我也给吃了。」 这便是当年青涟与墨弦夜他们发现那隻饕餮时,它的肚子里已装了一隻凤凰的原因。 而之后,此事之所以没在眾仙灵间广泛流传,大概也是出自于女夷的手笔。 总之,依据试验的结果,证实要暂时让一隻强大的魔物通过阵术,这个蛮力破坏的方式确实是可行的。 不过在饕餮事件后,天界的仙神们对阵术进行了补强,同样的方式,却是再行不通了。 说是弄巧成拙或许也不为过。 「所以我又想到了:若是透过『阵法逆行』的方式呢?」女夷说:「这个方法虽然较为缓慢,却也不易被发现。」 就理论上来说,理应是可行的。长年下来,逆行的阵术理当会逐渐转变为一座连接两界的转移阵。 可问题是:实在是太慢了。 她那可怜的弟弟可等不了那么久。 「逆行的阵术运行了这么些年,才看出了点成效,在一次动盪之后,吞噬了阵心附近的八千生灵……不过再这么下去,天界的仙神们恐怕也要发现阵术的不寻常了。」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方法,或许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女夷笑道。 她走到青涟面前蹲下,与其平视着,「现今之封魔阵四方阵眼,乃是由上古四灵所镇守,其阵术的构成,也与四灵之力有着莫大的干係——若是能以四灵血裔之血肉浇灌,我那可怜的弟弟,兴许便能脱离阵术的束缚了。」 「你……」青涟骇然。 原来先前那个探查蔚河镇的任务,目的真的是要让他们全都死在魔界里……为了提供浇灌的养料? 但见女夷的神色平静,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悚然的事情。 就不知那片尸油果树林,和她又有多大的干係…… 站起身,她姿态愜意的在殿里踱着步,与此同时,右掌之上亦缓缓地化出一把由绿叶所构成的利刃。 「现今的青龙族,由当年的初代青龙所留传下来的血裔中呢,你的父亲力量太过强大了,而且身负守阵之任的他,恐怕也无法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至于你的妹妹青漪,又稍嫌有些火侯不足……」她俯身望向青涟,「所以青涟,你是最适合的对象了。」 「虽然有些委屈你了,不过青涟,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最后一次了……就再帮帮我这个忙,好吗?」她语气恳切的说道。翠绿的叶刃,在昏暗中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二十五、帝心 疯了、疯了、疯了…… 谁能想到,眼前这位仙神,在柔美的外表之下,内里却早已腐烂出一片骇人的癲狂? 所以先前他的推论,几乎是完全不管用的。 现在的女夷,早已无法以常理而论——她根本全然不在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动手恰当与否,或许也压根没想过,之后该如何收场。 现在的她,只是偏执的注视着眼前的目的而已。 青涟痛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察觉到这一点呢? 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一时的疏忽,自己今日竟然就要这么命丧于此…… 此刻空气里的沉默,就像是一把利刃,一点一点的凌迟着他的心绪……突然,他黯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他下意识的望向不远处空荡荡的帝座。 「看在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最后的这一刻,你有什么想说的话便对我说吧!若有什么遗愿,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尽可能为你实现的。」没注意到青涟异样的神色,女夷仍像是名慈蔼的长辈,柔声说道。 她见到低垂着面容的青涟,似乎低声的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呢?」为了想要听清,她又倾身凑近了些。 胸口之处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剧痛——女夷不可置信的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在那之上,一束金丝自后方穿透而出。 「金丝…女萝……你是怎么?」须臾,更多的金丝自后方包覆在她的身上,在其素淡的衣色缀上丝丝亮芒。 「女夷大人,从小到大,有关那些仙界草木的知识,大多都是您教我的,对我而言,您就像是我师长一般的存在。」 青涟伸出一指,缠绕起一根自女夷后方蔓延而来的金丝,「这也是您教我的吧!『金丝女萝』,种于园中时需特别谨慎,因为一个不注意,它便会吸附在一旁的草木之上……」 「彼衰其长,至死方休。」 「啊……青涟,你的确是我所教过的最好学生。」女夷苦笑,丝丝红血,自她的唇边溢出,「可为什么到了最后……却是这么不听话呢?」 因为打从心底的敬爱着女夷,所以在其面前,青涟向来是乖巧顺从的。 ——这是他一生中仅此一次的忤逆。 如蚁附羶般,大量的金丝女萝爬覆上女夷的身子。散发着耀眼金芒的身躯,就像人间那些虔诚的信徒们,为她打造而成的庄严金身。 不一会,金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被金丝所缠绕,花瓣如寒冰般晶莹透明的高贵仙花。 或许,许多事物的终点,都会以某种方式,与它的起点连接。 ——纵使这么多年的歷练,早已使这位温婉的仙神不復初心,可她最原始的姿态,仍旧是如同当年于天界初绽时,那样高贵而美丽。 …… 青涟不经意地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在天庭里见到女夷时的情形。 那时的他,随着有事要与天界交办的父亲一道来到天庭。在父亲与那些仙神们交办正事的同时,他便独自一人到天庭各处晃悠着。 他无意间来到了一座园子——一座生满着各色天界花朵的美丽庭院。 「哇……」眼前繁丽的景象,可以说是让年幼的青涟大开眼界。半晌,他在繁花盛开的庭院中,见到了此处的主人——神女女夷。 「你是哪座殿阁的小仙童呢?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见到一路晃悠到这儿的青涟,温柔的神女问道。 「我是青龙族的青涟,今日是随父亲一起过来的……」神女温柔的态度,有效的消除了年幼青龙的紧张。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请问我可以在这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女夷说。在青涟的记忆之中,她一直是那样温婉柔和的模样。 而后,在女夷的说明下,青涟得知了她的身份:司掌人间庄稼的神女女夷。 她说:这处天界庭园,平时都是由她负责打理的。 青涟到的时候,她正在准备移植一丛样貌像是一团金丝的天界植物。 「啊……」一个不注意,她被一根金丝扎破了手指。虽然很快就将手抽离了,指腹还是很快就变得苍白无血色。 「女夷大人,您为什么要亲自做这些呢?这样的琐碎之事,总可以吩咐侍从、或者使用一些方便的术法吧?」见状,青涟有些不解的问道。 「有时候,这是一种心意的问题。」女夷答:「即便是还没化精的植物,也是有意识的,你待它好,它便会知道。」 望着青涟,她笑道:「特别是像你这样施展召木之术的木属灵兽,便更要记住了——平常对这些草木们好些,必要时,它们肯定会回报你的。」 …… 青涟没有辜负女夷的期望,用心的记下了其这些年来教给自己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女夷正用自己的死,将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教给他。 ——那些最深不可测的,人心险恶。 难道女夷这些年来对他慈爱的谆谆教诲,及长久以来对人间农民的尽心守护,全部都是假的吗? 其实倒也未必。 青涟:「(只不过你最爱的,终究是那多年前遗忘在魔界的半身罢了!)」 为此,她可以毫不在意的以自己等一干灵兽的血肉作祭奠,甚或是造成人间万千生灵逝去,亦在所不惜。 身为施术者的女夷死后,一旁困住太白金星的青藤也解开了。 比起方才在殿门前所见,他的模样看起来是更加狼狈了。 见状,青涟连忙走上前去拉了他一把,「星君,那则藏在灵石里的讯息,是您让仙童给我送来的吧?」 太白金星点点头。 据他所说:在宴会开始之前,他曾经去查看过那些仙酒,发现其中醉仙木下的量,是大有问题。 「我前去询问女夷大人其中是否出了什么差错,结果却……唉!」 不光是青涟,神女女夷的背叛,是令谁都始料未及的。 为了避免计谋曝光,女夷以青藤为笼将太白金星给困了起来。 今晚在殿堂上所见的那一位,约莫只是女夷以仙果幻化出的一具傀儡。 在力量受制的情况下,太白金星只能勉力分出一部分灵识,化作一名仙童,前去向青涟传递消息。 倒不是他吝惜笔墨,只是他仅存的力量,也只够留下那么一个字了。 「我想,这世间能够化解那醉仙木药性的,恐怕也只有现今青龙族的族长大人了吧!我本想着只有你逃出去也好,至少能藉机向外处传递消息……」 只可惜,青涟并没能读懂他的意思。 说到这里,青涟又想起了一事。 「星君,方才我被醉仙木药性所困时,曾经听到脑海中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嗓音,在那之后,我身上被封的灵力便突然恢復了……您可知道这是为何?」他问,下意识的望向了空虚的帝座。 那个陌生的嗓音,是道浑厚威严的男声。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初次听见,青涟却觉得那声音的主人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不由得的想要亲近。 「星君,有关这帝君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太白金星露出一副欲言又止,想是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模样。 「由我来说明吧!」方才听过的那道男声,忽地又自身后传来。 青涟循声望去,见到浮于帝座之上的一抹微光。 「……天帝?」青涟以眼神向太白金星询问。 太白金星点点头。 「年轻的青龙啊!初次见面,不过很遗憾,现在的我,只能以这副模样和你见面了。」那个据说是天帝的光团说道。 「……为什么呢?」青涟不解。 「只能说,也该是时候了吧!」天帝的语气,有种释然般的豁达。 在机缘巧合之下,世间万物皆有可能產生灵识,进而学会思考、化出实型。 身为当今世上最为古老的上古先神,天帝便是由一抹独立于神州大陆的灵识所化。 对仙神们而言,他是统治天界的最高神;对人间的万千生灵而言,他同时也是他们脚底这片令他们得以生存的土地。 正是因为如此,身为神州大陆上万千生灵的一员,青涟才会没来由的对他感到亲近。 「……我存在于这世上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啦!我记得这世上第一隻青龙的模样;感觉过第一隻白虎于大地上奔跑而过的步伐;听过第一隻朱雀发出的鸣叫;也曾对第一隻玄武初次泅水的喜悦,感同身受。」 「你叫做青涟是吧?说起来,你和你那初代的先祖,长得可真像呢!」天帝的嗓音之中有着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继续照看我所钟爱的生灵们……不过就像人间万千生灵的生命会有极限,我们这些天界的仙神们,其实也是如此。」 歷经了亙久的岁月,这位最为古老的上古先神,终于也要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了——事实上,对他而言,这更像是回归至他所诞生的大地、寂静沉眠。 这些年来,他的力量是越来越微弱了,甚至还会断断续续的陷入昏睡,最终,甚至还失去了实体,只能以这样光团的形态,偶尔出现。 然而,现今的天界,早已不如天庭初设时那样单纯了。诸多由人类飞升、及灵兽精怪们修练而成的仙神,虽是站在同一个立场,却也各有各的心思。 他们需要一个统领、一个作为绝对依归的最高神,以保持天界运作的平稳。 因此,天帝选择太白金星作为特使,负责传达自己的旨意——事实上,真正的他,早已无法统领现今的天界眾神。 「……方才为你解去醉仙木的药性,已是我能为这世间万千生灵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从今往后的路,便要靠你们自己继续走下去了啊……」 如同以往一般,随着声音的淡去,光团再一次杳然无跡。 但是青涟知道:从今往后,这位灵兽们所敬崇的天帝,应当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二十六、未平 为了解去醉仙木的药性,青涟前去幽禁之森搬了救兵。 暂且隐去天帝消逝的事情不谈,太白金星则前去和眾仙灵说明了今晚这场意外的缘由。 得知地位崇高的温婉神女竟然有了反叛之心,眾仙灵皆感到相当讶异,特别是那些受过其照料的花仙们,心情更是感到复杂不已。 在青龙族长的帮助之下,眾仙灵身上的醉仙木药性很快就被化解了。他们纷纷提起精神收拾这场宴会的残局——一场本用以洗去一齣悲剧的盛宴,到头来却成了另一齣悲剧。 待事情都告一个段落后,不必父亲催促,青涟便走到了他面前。 「吶,青龙族长跟青涟长得好像啊!长得可好看了。」殿阁的长廊边,赤霓裳躲在角落看着不远处的一对父子,轻声说道。 在她身后,是同样对青涟感到担心的墨弦夜和白珩。 「咱们还是别待在这,先到一旁去等吧!」墨弦夜知道,青涟的父亲对他很严格。 眼下这个架势…想必是又要一顿训话了。 正如赤霓裳所言,青龙族长是位与青涟风格相似、气质却更为成熟的俊美男子。 一头乌黑的长发不似青涟部分束起,而是整齐的披洩在身后,看起来有种世外高人的瀟洒。 然而这位高人,现在的脸色可真是不怎么好看。 「……身为一隻青龙,却察觉不出醉仙木气息的异常,你啊!还差得远呢!」 「是,多谢父亲的教诲,孩儿会继续努力精进的。」青涟就像个小孩一般,低着头乖乖的受训着。 看着眼前顺从乖巧的儿子,青龙族长轻轻叹了口气。 「你啊!别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伸出手,他轻轻拍了拍青涟的肩膀,「无论如何,这回的事情,真是辛苦你了。」 似乎是很讶异父亲会突然有此一言,青涟有了一瞬的呆愣。他抬起头,却见到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准备往南天门的方向走去。 「窝在那里的玄武家小子!」离去之前,他突然回头朝墨弦夜等人所躲藏的墙角处喊道。 「是!」见自身行踪曝了光,墨弦夜只得老老实实的站了出来。 不知怎么的,同样都是冷静淡漠的性子,他并不会害怕碧荃夫人,面对青涟这位威严的父亲时,却总是感到挺紧张的。 墨弦夜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跟青涟一样,乖乖的走上前去报到呢…… 「接下来的事情,可就交给你啦!」却见青龙族长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如同来时一般,他再次匆匆离去。 「是,请包在我身上吧!」墨弦夜下意识的便应声喊道。 ……回过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了些什么了。 然而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青涟……」他走到了年轻的青龙族少主身旁,「你还好吗?」试探性的,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其实墨弦夜也很清楚:现在青涟的状况,是绝对不可能好的。 他知道女夷之于他的意义重大。 不过他嘴笨,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青涟…… 「曾经的我,认为女夷大人是除了我母亲之外,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青涟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 事实上,在眾位女性仙灵之中,女夷的长相并不算是特别出挑的。 至少就墨弦夜看来,赤霓裳长得就比她好看多了。 不过这也可以说明,对青涟而言,女夷的存在的确是相当特别的。 「那么在你看来,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是谁呢?」一方面是为了转移青涟的注意力,一方面也是由衷的感到好奇,墨弦夜突地问道。 他想了会儿后,又补充了一句:「啊,对了,你爹不能算。如果你爹不算的话,这世间第二好看的男子是谁?」 他想,若照亲疏程度排序,这第二位怎么样也得轮到自己吧? 因而眼中充满着期待。 闻言,青涟不由得愣了会,「要说到这世间第二好看的男子嘛……」他说,语尾带了点勾人的轻挑。 「嗯。」双眼放光。 「这世间第二好看的男子,自然便非我莫属了。」青涟凑近墨弦夜的脸旁说道,脸上带着勾人至极的笑容。 「你怎么这样啊……」太不够意思了。墨弦夜的表情有些失望。 墨弦夜:「要说到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我可是把你排在第一位,比我爹还前面呢!」 青涟:「你不也都这么说了吗……」 看着一路笑闹离去的两人,不远处的白珩及赤霓裳不觉对望了一眼。 赤霓裳:「我想……这里应该是没我俩什么事了?」 白珩:「嗯,回家睡觉去吧!」 …… 聊着聊着,待走到南天门前时,墨弦夜才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所以你爹刚刚到底是要我做什么啊?」方才,他什么也不清楚,就糊里糊涂的给应了。 青涟:「没什么。」 没什么? 难道青龙族长方才特地将他叫住,就纯粹只是想跟他打个招呼不成? 墨弦夜疑惑了。 一会,只听青涟又这么说道…… 「因为他知道:即便你只是傻愣在那、不特意做什么,仅仅是如此……也足以让我打起精神了。」他说,面上温柔的表情,令人如沐三月的春风。 墨弦夜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厉害。 不过,若青涟是那么认为的话,那他想要就这么一直、一直的陪伴着他。 想要沉浸在这阵温煦的春风里。 在这世上,既存在着失去的悲痛,便会有新生降临的喜悦。 经过一番努力之后,墨黎嫣不负眾望,產下了一颗浑圆饱满的玄武蛋。 这颗蛋的大小,可比承装着墨弦夜的那颗还要大得多了,足见生產时的艰辛。 「真期待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孵出来。」墨弦夜轻轻的戳了戳安放在床架上的玄武蛋。他望向一旁的青涟,问:「吶,当哥哥是个怎么样的感觉?」 「不知道。」青涟回答得很乾脆。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是有个妹妹吗?」对于青涟的回答,墨弦夜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漪漪她挺独立的,平时在族里,我们大多是各忙各的,没有太频繁的来往。比起她出生前,我并没有感到太大的不同。」青涟坦然道。 事实上,也不能说他们家族关係过于冷漠。 只能说对这些力量强大的灵兽们而言,亲族间的联系,本就普遍没有人类那样的紧密。 同一家的尚且都如此了……所以赤霓裳才会觉得:青涟与墨弦夜之间的亲密情感,可谓相当奇葩。 「这样啊。」墨弦夜点点头。他復又看向了床架上的玄武蛋,「不过我还是觉得,若身旁没有个伴陪着,还真是挺寂寞的。」 他不禁思忖着:能不能效仿他与青涟那时那样,找个灵兽蛋在旁边摆着…… 正当他想着,能不能据此向青龙族或朱雀族提出建议时,房门外又是金光一闪。 第三次碰到这天界传令,青涟与墨弦夜对太白金星那突然就冒出来的仙童,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先前在晚宴上的变故,青涟才偶然得知:这位传令仙童,竟是由太白金星的部分灵识所化,其在忠诚的承接命令的同时,却也有着自己的意志。 只能说那些高阶仙神们会玩的花样可真不少。 「墨弦夜大人,不知您近日是否安好?」仙童恭敬的问候道。他又望向一旁的青涟,「青涟大人,方才在幽禁之森里没见到您,我就猜到您肯定也是在这了。」 对于这老是混在一起的一龙一龟,仙童亦是早已见怪不怪了。 传达的仙令,是先前早料到应该会有的一件。 ——前去封魔阵的阵心处,协助仙神们一道查看阵法逆行的状况。 距离先前的那场晚宴后几日,青涟与墨弦夜又再次见到了四灵中的另外两位伙伴。 「好久不见啦!听说黎嫣夫人平安生產了?」见到墨弦夜,赤霓裳关心的上前问候道。 「是的,母亲和蛋的情况都相当安好。」见到赤霓裳,墨弦夜不由得又想了方才的那个灵兽同巢计划,「对了,在你们族里,可有什么刚诞下不久的朱雀蛋吗?」 赤霓裳:「?」 还没等赤霓裳弄清楚,墨弦夜究竟想要朱雀蛋去做些什么,便见负责查看封魔阵的神官们,已经到齐了。 文渊:「好了,诸位大人,现在就请你们好好感应下阵术周遭的灵力流动吧!」 眾仙灵们,眼下正站在先前青涟等人曾到访过的,那个位于蔚河镇边界的校场。 但见以文渊为首的几位神官,正朝着地面上的阵术注入灵力,使它显现出来。 这回,有了几位对四属之力相当敏锐的灵兽协助,文渊很快就看出个所以然了。 「照这么看来,果真是阵法逆行没错,不过……」文渊手持狼毫在一卷书册上写些什么,模样看起来相当苦恼。 赤霓裳:「不过什么呢?」 「不过,若是因为女夷大人施计,才导致了阵法逆行,那么在她死后,这阵法逆行的状况,也应该要逐渐恢復才是……」文渊的面色一沉,「可眼下,它非但没有任何恢復的跡象,反倒是继续在扩大呢。」 赤霓裳:「咦?」 闻言,一旁的白珩也有些焦躁了,「你是说,这阵术还有可能再继续吞人吗?」 「是的。」文渊说道:「若就这么放任不管,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性。」 「我去他……」一脸不爽的白珩独自踱到一旁骂脏话去了。 青涟:「文渊大人,你可知道会是何种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我想了想,眼下最大的可能性也只有一个了。」文渊望向青涟,「青龙大人,你可记得女夷大人曾说过:她在魔界里有个力量不亚于四凶的手足?」 青涟点点头。 正是因为女夷想要自封魔阵的封印中释放那位手足,才会导致后续的种种事件。 沉吟了一会,文渊又道:「我怀疑,正是他利用了魔界那儿与阵术的连结,继续影响着阵法运行。」 听到这里,赤霓裳也想起了,有关其先前对阵术的相关说明。 想必那便是封魔阵的另一个「面」了。 白珩正好也在此时踱了回来,「说这么多做啥呢?直接说说该如何解决吧!」 「真要说起来,要阻止的方式也挺简单。」文渊两手一摊,「找个人去魔界,把那株影响阵法运行的魔花给铲了,如此一来,阵术自然便会恢復了。」 闻言,白珩的神色也不禁平復了下来。 对他而言,能靠武力解决的事情,都算是小事情。 二十七、魔花 铲除破坏封魔阵的魔物这等大事,自然是不能等间视之了。 得知了这个状况以后,天界那儿派了十几名神将前来,做为远征魔界的军队。 穿界的术法甚为耗费灵力,所以并不是派越多人手过去越好。 这十几名神将看上去或许不多,可都是修为相当高的高阶武神。 然而在这之中,有一个特别突兀的身影…… 「你也要跟着过去吗?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他们那一掛的啊!」赤霓裳望向了夹在眾多身着鎧甲的武神们之间,一袭文官装束的文渊。 「若真是那魔花导致了阵法逆行,那么我可得过去那魔界与阵术的连结处好好看看才行。」对一名专司阵术研究的神官而言,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我虽不如诸位神将大人们那样武勇,可身为一介仙神,多少还是有些自保方式的。」见赤霓裳似乎仍有异议,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来也是。」赤霓裳瞭然的点点头,「况且,真要有什么事,也还有我保护你呢!」只听她爽快的说道。 闻言,文渊的神色有了一瞬的呆愣。 保护吗……无论是身为人类时,抑或是飞升成仙神后,他还是头一遭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如此一来,便先多谢朱雀大人了。」他由衷的露出了微笑。 「对了,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赤霓裳的面色显得有些困惑,「你怎么老叫我朱雀大人呢?不会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文渊:「……」 这还真是完全被说中了。 对此,赤霓裳倒是不怎么在意。 「既然如此,那么你以后可得好好记住啦!」她咧着嘴笑道:「我的名字叫做霓裳,赤霓裳。」 挠是文渊的思绪如何清晰,这一刻,他也无法简明的言语道清自己的感受。 身为现今天界首屈一指的阵术师,他将绝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到那些艰涩复杂的阵术之学上去了,至于人名什么的…… 他所要接触的脸孔那么多,又怎么能够记得完呢? 但就像他能辨别出每个阵术细微的不同,这一刻,他也明白了:在云云眾生之中,总有些人是特别不一样的。 为了待会的任务能够顺利进行,眾仙灵们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文渊的说明。 据他表示:作为阵法逆行起点的阵心处,现今的封印之力应是整座封魔阵中最为薄弱的,因此在此处施展穿界的瞬移术法,相对上也不会那么费力。 在各种能够穿梭两界的瞬移术法中,「四象瞬移术」是比较简单且不费力的一种。由于施展此术需耗费大量的木、火、金、水之力,做为掌控这四力的佼佼者,青涟等人便一併前去协助。 「不是说瞬移术法只能将施术者带到去过的地方吗?我们待会这一施术,会不会就跑到前次去魔界时,到过的那几处啦?」施术之前,赤霓裳问道。 「一般在界内移转的瞬移术法,的确是只能将施术者带到去过的地方,不过若是通行于两界间的术法,就不一定非得如此了。」文渊回答。要不,施术者又是该如何到访未曾到过的另一界呢? 「不过,这样的术法一般而言亦较为不稳定,会落在另一界的哪一处,并不好掌控。」 也就是说,若是一个运气不好,他们便可能全都落入先前她所燉煮的那一锅饕餮汤里了。 赤霓裳由衷希望这样悲摧的惨剧不要发生。 稍微讨论过,待会到达魔界后的几个注意事项后,一伙仙灵便聚在一块,准备施展四象瞬移术。 然而,几乎就在他们施展术法的同一瞬,脚底的封魔阵突然光芒大盛…… 待光芒散去、术法亦施展完毕后,大伙儿却仍然留在原地。 「怎么会呢……四象瞬移术失败了。」 「不。」文渊想起了方才那一瞬亮起的阵术,「应当是脚底的阵术又发生了什么变异,将术法给挡下了……」 难道魔界的那株魔花,还能将封魔阵修改成一座封堵人间入口的阵术不成? 不过说是封堵,似乎却又不尽然…… 「奇怪了,我那白珩贤姪怎么不见了呢?」注意到周遭不见的某人,明武大君疑惑的问道。 闻言,眾仙神们仔细一瞧,才发现不见的似乎不光是白珩。 青涟、白珩、赤霓裳、墨弦夜——诸位四灵族的成员,同时都不见了。 「不是单纯的封堵……」 文渊讶然,「它对通过的对象进行了筛选。」 对此,他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安。 ——彷彿所有的一切,都尽在那株魔花的掌握之中似的。 移转到魔界的那一瞬,赤霓裳直觉自己是掉到先前煮的那一锅饕餮汤里了。 双脚踏不到实地,浑身都泡在一个冰冷的水域里,她还不小心嚐到了一口水:咸的。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激发的那个阵术,竟是让她和青涟等四人,下饺子一般的,落在这片广广的魔界之海里了。 好在四人离岸边都不远,游了一会儿也就游到岸上去了。 「哈……若是再落得远一点,我恐怕就要成为世上第一隻在魔界里淹死的朱雀了。」跪趴在岸边,赤霓裳难受的咳出了方才不小心喝进的海水。 一旁的白珩则化为雪白的巨虎,努力将湿透的毛皮给甩乾。 也就四灵中水性最佳的玄武、青龙两族,能够不把这么点水当回事。 青涟:「看来,就只有我们四个被移转过来了。」既然就专门挑了自己想要的肥料过来,这魔花也真够心机。 他试着催动灵力,看有没有再施术移转回去的可能,「不行。……那株魔花也真是不简单,竟然把好端端的『封魔阵』应是给改成了『封灵阵』了。」 然而,搞了那么多的伎俩,却偏偏就是没办法把自己给弄出去,想想也是挺悲摧的。 墨弦夜:「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青涟:「如果想要回去的话,看来也只能按照原计划:去将那株魔花给铲了。」 化回人型的白珩烦躁的抓了抓头,「可这魔界这么大,我们该上哪找它去?」 他记得方才讨论时有说到:在这魔界之中,那株魔花是无法离开生长地太远的。 这大概也是前一次他们来到魔界时,没有遭遇到它的原因。 「关于这一点,倒是不难。」青涟说着便伸手化出了一枚色泽晶莹透明的花瓣,「那株魔花乃是与女夷一体双生的个体,这花瓣上残留的意识,会带着我们找到它的。」 飘零的落叶,仍意欲归根——虽然本体已死去,但这枚花瓣,仍是惦记着它那失散已久的半身。 在青涟术法的催动下,但见那枚花瓣开始往某个方向飘去。 「走吧!」青涟豪气万千的说道:「咱们这就去见见那个不识好歹的傢伙。」 在那枚晶莹花瓣的带领下,青涟等四人,穿过了一片长满了各色魔界植物的茂密树林。 待他们走出树林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四周被繁盛植物围绕起的空地。 与周围的繁盛相比,此处的贫瘠便显得相当诡异。 在那片寸草不生的空地上,此时正佇立着一个人影——一名身着暗紫色衣袍的年轻男子。 「你们来啦,我可是已经等了好久了。」紫衣男子对着青涟等人笑道,温柔秀雅的面容,和女夷依稀有几分相似。 他看着那枚缓缓向他飘去的花瓣,轻轻的落在自己张开的手掌中,「看样子,你们已经将我的姐姐给杀了?」 「真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啊……」虽然嘴里是这么说着,但他的表情,却是丝毫不显伤痛。他猛地将摊平的掌面握起,晶莹的花瓣,在他的手中倏地化为粉齏。 除却其多年前在魔界留下的半身以外,至此,神女女夷曾经存在过的痕跡,可说是几乎不復存了。 眼前的这位紫衣男子,正是与女夷一体双生的手足,也是那意欲破坏封魔阵的魔花。 虽是同根所生,但在魔界生活多年的他,性质早已发展得和女夷天差地远。 或许是对人类这种生灵太过不屑,魔界的大多数魔物,都不太喜欢化作人型——这也正是青涟他们先前遭遇饕餮等凶兽时,见到的都是简单粗暴的原型的原因。 在魔界之中,化作人型的魔物,有趣的分作了两个极端:要嘛极弱、要嘛极强。 而眼前的这株魔花,属于后者。 二十八、劣势 「好了,既然都特地找来这儿了,想必已经是有所觉悟了吧!」魔花愉快的笑了笑,挑衅似的施放出了强大的威压。 威压的施放,是各种仙灵魔怪们用以表现自己力量的最直接方式——青涟能感觉到,眼前的这株魔花,非常强,比先前遭遇的四凶们都还要强。 不过,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物是完美无缺的。无论力量再怎么强大,肯定都会有其弱点。 就像先前青涟用来对付女夷的金丝女萝——原型同样都是植物,女夷的这个弱点,肯定也会成为魔花的弱点。 然而,召木之术相当讲求因地制宜。正如同女夷努力了那么些年,才终于在魔界成功的栽下了这么一株天界植物……同样身为天界植物的金丝女萝,在这魔界里肯定是很难召唤的。 就算勉强召唤出来了,力量恐怕也是不堪一击,难以成为对付魔花的利器。 但是谁说所谓的弱点,就只能有一个呢? ——至少就青涟所知,大部分的植物都是相当怕火的。 他以馀光确认了离自己稍远的赤霓裳、白珩所站位置,思索着待会该如何合力对付魔花…… 「不过,若让你们四个对付我一个,那么我可真是有些吃亏呢。」像是看出青涟心中所想,魔花突地说道:「好在,我姑且还是带了些帮手的。」 须臾,大团的黑雾分别自他的左右两侧浮现而出。待黑雾散去后,从其中现身的分别是一头背上长有双翼的巨大黑虎,及一隻以双腿人立而起、口中吐着一对大獠牙的猿型巨兽。 上古四凶中的穷奇、檮杌——他们这下可算是把四种魔界中最有名的凶兽给集全一套了。 虽然他们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成就。 在魔花的一声令下,两隻凶兽同时往白珩及赤霓裳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见到两座庞然大物突然朝自己迎面而来,白珩及赤霓裳下意识的就是转身拔腿狂奔。 于是,青涟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俩跑进了树林,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完全见不到踪影。 好极了,这下子,上好的火炬及刀具组都没了。 「接下来,就让我们来稍微玩玩吧!」魔花伸手打了个响指。一群粗壮的植物根系自空地周围向上窜出,就像是大量扭动的黑蛇。 而青涟及墨弦夜,就这么与魔花一同被围困在这群黑蛇之中了。 「你跑什么跑啊?赶紧回头打它去啊!」趁着拔腿狂奔的一个间隙,白珩转头向一旁的赤霓裳喊道。 赤霓裳:「怎么光说我呢?你不也跑了吗?」 四名年轻的四灵族继承者之中,最爆脾气的两位凑在一块,使得原本应该紧张惊险的场合,平添了一番欢闹的喧哗。 在他们的身后,两隻狂暴的凶兽疾速狂奔,弄得一路花毁树倒,连带着引起了一阵地面的摇撼。 白珩:「你说四个人里面,它们为何偏偏追着我们俩跑啊?难道不是青涟那小子看起来最欠揍吗?」 赤霓裳:「谁知道啊!其中一隻看起来和你还挺像的,兴许是觉得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唄。」 白珩:「这么说来,那隻人立着跑着的大傢伙,便是和你长得相像囉!嘖嘖……这长相也真别緻啊!」 「少说这种荒诞不经的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原型的姿态是多么高贵美丽。」赤霓裳恨恨的说道。 两人就这么一路逃着、跑着,同时,也没忘记吵闹斗嘴。 突然,白光乍现。白珩化为了白虎的姿态,大步一迈,很快就与赤霓裳拉开了一段距离。 「先走一步啦!」 赤霓裳:「来这招……」 她亦在红光闪现后化为了朱红的雀鸟。一时之间,便呈现了一虎在前头跑,两兽在后面追的不均衡局势。 「喂,你这样做不厚道啊!」雪白的巨虎衝着上空吼道。 赤霓裳:「彼此彼此啦!」 然而,这样不均衡的局势倒也没有维持多久。 只见那隻长有双翼的黑虎突然停下了脚步。它拍了拍翅膀,朝空中飞着的朱红雀鸟追去。 赤霓裳:「诶…你的同类怎么来追我啦?」 「谁跟那隻穷奇是同类了……」白珩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别管这些了,现在局势既然是一对一了,回头打不?」 方才会跑得那么起劲,主要也是因为突然跟赤霓裳槓上了,要不,生性好斗的他,可不允许自己一直这么避战。 虽然依据前次与青涟合力击杀混沌的经验,他已大概明白了这上古四凶的能力水平……这次与赤霓裳一人对上一隻,情况估计会有点难办。 「打、打……」赤霓裳忙不迭地喊道。然而半晌,只听她突然拔高了音量:「别打了,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白珩:「哈?」 赤霓裳:「别哈了——总之,听我的就是了。」 另外一头,青涟与墨弦夜这里正陷入了苦战。 魔花本身的攻击模式并不复杂,但因为压倒性的力量优势,而显得棘手异常。 身为植物所化之灵,女夷除了能够像青涟一样,施展各式召木术法以外,更能将自己本体的一部份化为武器,随心所欲的使用。 有关这一点,魔花也是一样的。像是称手的长鞭一般,只见其身边正舞动着许多尖端锐利的根。它们挡下了墨弦夜大部分的冰箭与水刃,而除了被化作武器使用的根部以外,魔花身上的其馀部位亦相当坚韧,即便被那些攻击扫到了,也无法留下太大的伤害。 青涟这边,也是类似的状况。他想,身为女夷的一体双生,这株魔花的身上应该也留有了些许掌控草木滋长之力。他总觉得自己此时的召木术法使起来是特别不顺、特别费力,似乎是被第三者的力量给干扰了。 面对这么一株能够控制草木滋长的魔花,施展召木术法的自己,及施展本质具有滋养草木之效的水系咒术的墨弦夜——这可真是最糟糕的对阵组合了。 换作是白珩或赤霓裳,打起来应该都不会这么累人。 魔花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让穷奇和檮杌先把他们俩给支走。 也不知道那两名同伴现在如何了……青涟感到有些担心,但眼下,他也正处于一个相当严峻的状态。 「好了,你们俩也玩够了吧?我这里倒是有些不耐了呢。」魔花举起了手。随着他的动作,一株长着满嘴利牙的巨大花朵,自其身后的地面缓缓窜出,「看你们是要一起上还是怎么样,我这里随时恭候。」 或许是看准了青涟与墨弦夜不会是自己的对手,魔花从方才开始,态度便一直相当从容。 明明可能是一场可以儘速结束的战斗,他却是不紧不慢的在那里拖着,也不急着对两人追杀赶尽,彷彿戏耍着猎物的猫一般。 的确,他的确是有足够的理由能够保持从容。 在这处其本体所生长的土地,魔花似乎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可对青涟与墨弦夜而言,就并非如此了。 再这么拖下去,他们俩的灵力迟早会耗尽…… 不能再拖了。 「墨弦夜,你听着,我待会儿会上前去拖住他,并且製造出一个能够暂时瘫痪他攻击的『契机』,你就趁那个时候赶紧逃跑,跑得越远越好——魔花的本体无法离开此处,是无法追出太远的距离的。」青涟下定决心般的对墨弦夜说道。 「那么你怎么办呢?」墨弦夜感到有些不安。听青涟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要牺牲自己…… 「我也会尽可能的保我自己无事平安的。」青涟的笑容中看起来有几分疲惫,却仍旧充满着自信,「毕竟,我对成为那傢伙的花肥,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将双手搭在墨弦夜的肩上,慎重其事的注视着他并说道:「墨弦夜,答应我,在那个『契机』到来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要出手。」 (「……我相信你——无论多么的古怪匪夷所思,我愿追随你下的每一个决定。」) 墨弦夜想起了,在怀疑天界里出了一位叛神要陷害他们那时,自己曾经与青涟说过的一番话。 「……你这是逼着我一定要答应你吧?」墨弦夜苦笑。 「对。」青涟勾起了唇角,「你可得好好保护自己,要不,害我被扣修为可就不好了。」 语毕,他留下墨弦夜,独自朝魔花的方向走去。 而魔花就这么饶有兴味地看着一切的发展,也不急着打断。 看着心意决绝的青涟,他淡然的笑道:「年轻的青龙啊,虽然无知,但胆识可真不小。」 「就让我来好好的会会你吧!」一语未毕,身后那株长满利齿的巨花便猛地朝青涟的方向扑了过去…… 二十九、弱水 事出突然,虽然青涟已勉强朝一旁躲过了巨花的攻击,却仍在左腿留下了一道深长的伤疤。 「不错,身手挺敏捷。」魔花讚许般的轻笑着:「那么接下来呢?」 他伸手一扬,身边的利根们,顿时像上了弦的箭矢一般,朝青涟疾射而去。 青涟连忙往身前的地面上一拍。疯长而出的闇魔藤们,为他挡下了这一波攻击。 然而,待纠结的利根及闇魔藤们自一旁退去后,青涟的身上仍是不可避免的多出了几道伤口。 但他没有丝毫耽搁,迅即的又是一道召唤术。 这回,他召出了种极具攻击性的高阶魔界植物——罗剎镜。 罗剎镜,顾名思义,便是罗剎恶鬼所照之镜。听这名字就知道,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 但见几朵圆盘状的巨大花朵自他身后窜起,花朵的花瓣,就像是一圈圈银亮的利刃。 在青涟的令下,那些花瓣如漫天的银镖朝魔花射出。 或许是没想到青涟尚有馀力使出这样耗灵的术法,魔花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 他连忙自身旁召出了新的利根,以挡住这漫天花雨…… 待花雨散去后,魔花仍旧完好的站在原地。 然而,即便他的反应再怎么快,这一次,青涟仍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些许显眼的伤痕。 同青涟一般,最显眼的,要属左小腿上的一处。 「好啊,没想到还挺有本事的。」魔花一步一步的,姿态从容的朝青涟走去——相对于他给青涟留下的伤,他身上的伤势,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使出方才的那一记大咒以后,坐倒在地的青涟看起来已精疲力竭,他有些颤巍巍的朝魔花伸出了手……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惹怒我了。」魔花道。话语未毕,一旁的地面便突然窜出了几条巨蛇般的粗状根系,往青涟袭去。 兴许是真的已耗尽了气力,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青涟的身躯多处都遭根系贯穿而过,坚韧的根系,更是将他紧紧的困缚住,使他趴倒在地动弹不得。 墨弦夜:「青涟!」他不能再等了。 不管先前已经约定好什么的,再这么下去,他便要永远失去他了…… 墨弦夜连忙朝青涟的方向奔了过去,然而就在此时,他目睹了最令他感到心碎的一幕—— 愤怒的魔花,召起一条粗状的利根,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青涟心口捅去。 锋利的尖端,就这么穿过了青涟的胸膛,没入其下方的土里。 化作人型的灵兽,虽然仍旧是比寻常人类还要强壮许多,但心口处同样是其最脆弱的部位。 在伤得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哪怕是青涟这样年轻健硕的青龙,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墨弦夜:「青涟……」怎么可能? ……你不是最聪明、绝对不会做没计划好的事的吗? 对墨弦夜而言,眼前的这一切,残酷得彷若一场虚幻。 「哈哈哈……这具养料便由我收下了,玄武,接下来就轮到你了。」魔花转过头对着墨弦夜狞笑道。 然而,正当他想要踏出下一步时—— 「唔……」左小腿处,突地传来了一阵剧痛。 低下头,他仔细一看,只见到那鲜血淋漓的伤口间,隐约露出了缕缕灿亮的金丝。 ——这便是青涟以他的性命作为赌注想出的,能够反败为胜的一线希望。 的确,来自天界的金丝女萝是没办法在魔界里生长……那么,若是在魔花的体内呢? 要知道,他的原型,可是一株来自天界的仙花。 青涟赌赢了。 方才他趁隙放入魔花体内的金丝女萝种子,将逐渐在魔花的体内生长茁壮,并且一步一步的吞噬魔花的生命。 此时此刻,墨弦夜才明白了:这便是青涟所说的「契机」。 「哈…没想到我会着这种不入流的道啊!」魔花脚步不稳的走向墨弦夜。因为生长环境仍不算很稳定,此刻的金丝女萝正如飢如渴的汲取着他的生命,以让自己能够顺利的存活下去。 此时,原本便为其一部分的本体所化,在空地周围舞动的黑蟒状根系,也在魔花的衰弱后,纷纷枯萎凋零。 「不过你可别太得意了……我和我姐姐毕竟不一样,这些金丝要取我的性命,可没那么容易。」魔花仍旧是出言不逊的威吓道。然而,对比其现在的状况,眼下的这些话更像是说来说服自己的。 「等着,等我将你也给杀了,并且让穷奇和檮杌它们带回其他两具灵兽的尸体……有你们这些灵力丰沛的血肉浇灌,我还愁无法对付这些恼人的金丝吗?」 墨弦夜知道,自己得要逃。 现在的魔花很虚弱,自己绝对能顺利逃出他的移动范围,并且耐心的等待金丝女萝长遍他的全身。 墨弦夜知道,这也正是青涟想让他做的事,可是、可是…… ——可是,当对着他说出那些话的人已经不在了,馀下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日后,当他前去幽禁之森时,再也不会有那俊逸挺拔的身影,备好茶点坐在院里等他了。 再也不会有谁,即便见到自己只是受了点小伤,仍是紧张而迫切的关切询问着…… 对于青涟,他还有好多话未说、好多事未做。 然而眼下却都成了求之不得了。 他将要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失去——永永远远的。 无法原谅。 造就了眼前这一切的傢伙,无法原谅。 对这隻温柔的玄武而言,这或许是生平第一次,他彻底明白了:何谓欲除之而后快的愤怒。 他召出一根锐利的冰锥,往魔花的方向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魔花以身旁仅存的几条利根挡下了它。晶莹的冰锥,在猛烈的撞击下裂得粉碎。 「别傻了,即便是以我现在的力量,要对付你还是绰绰有馀。」魔花冷笑道:「你怎么不照你朋友所说的,赶紧逃呢?你那些柔弱的攻击,充其量也只够作我的浇灌而已。」 「你不该杀了他。」低垂着面容,墨弦夜沉声道。 魔花既没听清、亦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在魔花看来:这隻愚蠢的玄武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如此莽撞之举,下场唯有一死。 然而,这却成了他或许不是第一个、却肯定是最后一个的失策…… 「你怎么能杀了他呢?他对我是多么的重要啊!」 随着墨弦夜悲痛的一喊,一道扇状的水刃,以他所站的位置为中心,朝魔花的方向飞散而出。 锋利的水刃,嵌入了魔花的身子,并且从他的身后散出了成片的殷红液体。 坚韧如魔花,在魔界高阶植物的攻击之下,也只能留下些许轻浅伤口的魔花,却没有能抵下这一道攻击,而是被锋利的水刃,对切成了两半。 须臾,紫衣的人形消失。在其方才所站之处,出现了一株晕染着些许漆黑的晶透花朵,花朵被丝丝金线所缠绕,并且碎裂成了两半。 他说得没错:作为世间万千草木滋养的水,大多时候,确实是温和而柔弱的。 ——不过有必要的时候,它也能化作最为锋利的利刃,斩去它面前的一切阻碍。 三十、恆久 干扰封魔阵运行的魔花消失了,阵术被破坏的危机,也因此而得以解除,就结果来看,这趟任务是成功的。 ……除了某个再也回不去的人之外。 墨弦夜走到青涟的身边蹲下,望向他那一动不动的倒地尸首。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老觉得你怎么能那么厉害——明明和我同年纪,却像是什么都会。」他一面回忆着过往的种种,一面娓娓说道。 「我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难得倒你的,即便是旁人认为绝无可能的情境,你也能够一一克服。」 「可是这一次,你怎么就做不到了呢?」墨弦夜哑声道:「你不是说过会保好你自己的吗?」 (「我也会尽可能的保我自己无事平安的……毕竟,我对成为那傢伙的花肥,可是完全没有兴趣。」 …… 「你可得好好保护自己,要不,害我被扣修为可就不好了。」) 「我不要你遵守当年的那个誓言了,被扣修为又怎么样啊?我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和自己一起活下去。 过往种种,至今依旧是歷歷在目。 他想起了当年在床榻上的的芬芳桃香,想起了,少年望向自己的郑而重之。 想起了,在那么一瞬,自己心底涌现的那一股悸动。 心痛至最深处,年轻的玄武,沉默的落下了比沉魂大泽潭水还要冰冷的泪水,落在这魔界荒芜的土地上。 「话虽这么说,不过被扣修为感觉还是挺惨的啊……」 墨弦夜:「!」 墨弦夜惊讶的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那熟悉声音的来源。 他看见地面上青涟的衣襬,突然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 须臾,一尾娇小的青龙,缓缓的从其中探出——青涟刚出生的那时候,也没这么小一隻。 青龙是不适合在陆上行走的灵兽……它那纤细的四肢,实在是不足以支撑其相对上过于沉重的体重。 但见那隻伤了一条左腿的小小青龙,就这么踏着歪歪扭扭的不稳步伐,一步一步朝那仍怔愣着的人影走去。 「你怎么还在这啊?不是叫你先走了吗?」抬起头,那隻迷你版的青涟这么对墨弦夜说道。 「青涟…真的是你吗?」墨弦夜有些难以置信的出声确认着——彷彿只要青涟说个「不」字,他那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便要再次溃堤而出。 「当然是我了,施术变得小一点就不认识啦?」青涟甩了甩他那色泽亮丽的龙尾。他看向不远处的那具「尸体」,简单的解释道:「我早已趁隙用露华果化出了一具我的傀儡——还好那时候的魔花并不是那么理智,好歹是矇混过去了。」要不,真要说起来,破绽其实还不少。 就像女夷和魔花死后都化回了原型,身为青龙族的青涟,死去时也不应当是人型的状态才是。 青涟:「他没注意到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么傻呢?」 「我这不是…太紧张了吗?」那一箭穿心的一幕,看得他都崩溃了,谁还有心思去管它原型不原型。 「所以你是真的没事了吧?」墨弦夜突然很想做些什么,来确认这一个事实。 他想要给青涟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现在的青涟,恐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给压死了吧? 「也不是完全没事。」青涟说道:「我灵力已完全耗尽,暂时是没办法把自己给变回去了。」 「所以,可得麻烦你带我一程啦!」他微微瞇起了双眼。 「那有什么问题?」墨弦夜小心的将青涟抓起,放到自己肩上。 娇小的青龙迅即地便将一旁的脖颈当成了柱子,舒舒服服的盘在上头,「走吧!我有些累了,先歇一会。」 墨弦夜点点头,「接下来便交给我吧!」 他想,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因果循环。 墨弦夜:「(先前去蔚河镇的那一次,是你背着我,所以这回,轮到我背你了。)」 他尽可能的放轻了脚步走入一旁的树林。脖颈上确实的重量,让他觉得周遭这些奇形怪状的魔界植物,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墨弦夜走出树林后不久,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白珩及赤霓裳。 他们俩衣发凌乱的模样看起来虽然是有些狼狈,但好歹是没受到什么太严重的伤。 「怎么就你一个人,青涟呢?他没跟你在一……」赤霓裳还没问完,便注意到墨弦夜颈上的那一圈青色颈饰。 赤霓裳:「……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有些累了,正在歇息呢。」墨弦夜代为回答。他復又望向了对面的两人,「你们打败了穷奇和檮杌了?」 闻言,赤霓裳不知为何的笑得有些訕訕,「二打一都那么难打了,一打一又哪里打得过啊?」 一旁的白珩没能完全反驳她的话语,只得默默的转过头去,一语不发。 墨弦夜:「打不过的话,那么你们……」 「先前文渊给了我一对携带型的转移阵,我和白珩将它们引进阵术的其中一头去了。」赤霓裳大方地揭开了谜底。 墨弦夜瞭然的点点头,「那么另一头呢?你把阵术的另一头设到哪里去了?」 赤霓裳:「嘿嘿……我把另一头设到魔界之海的中央了。」 墨弦夜:「……」 嗯……这个方法虽然简单,却也很有效。 学不会泅水,是那些魔界四凶们心中永远的痛。 在没有了来自外界的干扰之力后,封魔阵便如同文渊先前所说的那样,逐步恢復了运行如常的状态。 假以时日,这座被吞噬了尽数生灵的空城,也会回復至它往日那繁华的景象吧! 天帝消逝的消息被太白金星给公开了——如同天帝先前所料,而后,天庭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混乱与整顿。 不过一切都会好转的。 就像每日的日升月降、潮起潮落……这世间看似有着许多动荡,不过就一个长远的角度来看,却是始终如一的平顺运行着。 就像从遥久的过去,便开始尽心尽力为人间守护四方阵眼的上古灵兽。 ——直至今日,它们的后代仍在这一份重任上坚守着。 …… 待事情告一个段落后,四灵族的各位继承者们,也准备要各回各家了。 「哎,就这么分开了,感觉还真是挺捨不得的呢。」赤霓裳有些感慨的说道。 一开始,得知自己要和其他三位四灵族继承者,一同前去查探封魔阵阵心的异状时,她还有些不太情愿,只是想着赶紧将事情办完赶紧回家呢! 谁知道,等到完全没她什么事了,她反倒是感到有些捨不得了…… 哎,当然也不是说,现在这样的和平有什么不好的啦! 「就算没有什么事情,也还是可以见面的。」青涟说道:「四灵族的领地之间虽然相距遥远,却也不是什么无法到达的地方。」他和墨弦夜不就老是在那里串门子吗?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也会去你的领地拜访的。」他笑着向赤霓裳保证道。 赤霓裳:「那么可就这么说定了啊!」不过我们……为什么会是「我们」? 「你呢?」青涟望向一旁一语不发的白珩,「上门拜访时,你不会把我拒于门外吧?」 「爱来不来!」白珩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只见他犹豫了一会,又说:「来的时候记得带点好吃的啊!你们那里不是盛產一堆奇奇怪怪的水果吗?……偶尔吃点斋菜也无所谓的。」 眾人又寒暄了一番之后,才有些依依不捨的道别。 一如来时那般,他们走到了天庭的南天门前。 这一回,从四方聚集于此处的他们,将再次往他们守护的那片土地归去。 「青涟。」临行之前,墨弦夜突然出声叫住了前者,「青涟,我想…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是真正明白了,自己这份天命的价值所在。」 回过头,青涟面上的笑意玩味,「怎么说?」 眼前男子眉眼含笑的模样,与那一日,其被利根穿心的景象,有了一瞬的重叠。 这让墨弦夜有了片刻的恍惚。 「……当然是为了守护。」轻缓的,他答。 「为了守护生活于神州大陆上的万千生灵——当然,其中也包含了你我。」 这份天命之所以可贵,并不是因为它的位阶崇高、受人景仰,而是因为它能让我守护自己重要的事物、守护你——青涟听出了其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并非为了什么崇高伟大的理想。 只是为了想和自己在乎的人,过上平平安安的日子罢了。 ——如同这世间万千黎民所想的一般 青涟:「这一个答案,倒是与我大部分的想法不谋而合,至于馀下的部分嘛……」 墨弦夜:「馀下的…部分?」 「馀下的部分,来日方长,我会再慢慢与你诉说的。」青涟道,清澈的嗓音中,有着婉转的温柔。 復又往前走了几步后,他到达了转移阵的位置,頎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一阵繁花纷飞之中。 是的,来日方长。 ——只要彼此仍旧安好健在,那么前方便有着恆久的时间,让他们将那些未尽的话语,一一诉说。 此时,墨弦夜感到心绪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迈出脚步,准备往那孕育着自己、未来也将由自己守护归属之地走去。 三十一、桃林 在那场魔界大战结束后不久,这一日,青涟与墨弦夜相偕至一座位于青龙族及玄武族的领地间,隐藏在结界之中的宅院。 这座宅院坐落于一处秀丽的山水之间。虽然规模不大,外观却极为雅致,像是哪位人类富贾特意置办的避暑场所。 这正是当年青涟与墨弦夜破壳而出的地方,也是他们俩幼年时期曾经居住过一阵的处所。 如今,虽然两位小主人都已不住在此处了,但青龙及玄武两族,平常还是会派些精怪负责于此驻守打理,没有让它就此荒废。 毕竟,谁知道他们的少主不会像今天这样,心血来潮的过来走走看看呢? 「这便是当年摆放着尚未孵化的你我的地方,转眼之间,都过了那么久啦!」 进入宅院,青涟与墨弦夜先是来到院落中最大的一间主卧。 主卧之中,摆放着一张铺满着柔软锦缎的宽阔床架,在墨弦夜看来,感觉是莫名的熟悉。 他走到床架边坐下——如同那遥远模糊记忆里的一般,这床坐起来还挺舒服的。 一会,青涟也走到他身旁坐下了。望着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青涟,墨弦夜若有所思…… 「青涟,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是会不时地想起某件事情。」 闻言,身旁那人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望向他,似是温柔而无声的询问。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会不时地想起,当初在魔界时,青涟被利根穿心的那一幕。 从那之后,某个念头,便在他的心中越发清晰…… 「青涟,你对我真的很重要——若是没有你,这世间于我而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想,青涟是明白自己的意思的,但不知为何的,他就是想透过表情、透过言语……用尽各种方式,将自己这份心意传递出去。 听闻墨弦夜的话语,青涟的面容很柔和。 墨弦夜已经不只一次的从其他仙灵那里听说了:青龙一族普遍是气质清冷、不易亲近,但在自己面前时,这人从来都是温煦的。 而此时此刻,这份温煦之中,似乎还多了股道不明的热度。 「墨弦夜,和我成亲吧!」良久没有言语的青涟,突然这么开口说道。 「…成亲?」墨弦夜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话题突然就被带往这个方向了? 「没错。」清浅的琥珀色深深地注视着咫尺之处的漆黑如墨,「在我心中,你于我是一样的重要……所以我想,眼下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我俩永久廝守。」 听闻青涟这番深情的告白,墨弦夜完全傻住了。 相识多年,他竟不知青涟是这么看待他的…… 「怎么…你不愿意啊?」见墨弦夜迟迟没有反应,青涟的表情显得有些失落。 「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墨弦夜下意识的便回道:「只是,若你真与我成亲了,你族里的那些姑娘们该有多伤心啊?你那么受欢迎……就连院子里的那些花,也想着要嫁给你呢!」 毕竟,他的青涟,是那么样的美好啊! ——美好到只要一想到这人的许多面相都独属于自己,便让他感到欣喜不已。 「那又如何。」对于墨弦夜所言,青涟是满不在乎,「这世上美丽的繁花不计其数,可我真正喜欢的、想要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朵而已。」 他俯身朝墨弦夜徐徐迫近,「我等了那么久,细心呵护、循循善诱……便是为了要等到这一刻,将你摘下。」 墨弦夜的表情愣了愣,「……可我明明就是隻玄武啊?」摘下?…怎么摘? 青涟:「……」 「所以说,我就是打个比喻。」 他决定不再多话了。低着头,他朝墨弦夜吻了下去…… 「怎么样?」半晌,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墨弦夜抿了抿唇,似是在回味着,「……我觉得不错。」 他知道,这样的亲吻,是人类表达爱恋情感的一种方式——对他们这些能化作人型的灵兽们而言,也是如此。 他喜欢跟青涟亲吻。 ——他喜欢青涟。 这个认知,让他心跳陡然加速了起来。 被温柔轻唤时的心动,面临失去时的心痛,过往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碰触…… 若他对青涟所抱持的感情,正是所谓的爱恋,那么那些盘踞在自己心中的种种疑问,在此时此刻,都已有了答案。 因为喜欢,所以目光总是会不住地被吸引;因为喜欢,所以会欣喜于对方的亲近……希望在对方的心中,自己是最特别的。 与人类不一样,他们这些灵兽们,是不会对相恋者的种族、性别有诸多限制的。 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意。 与青涟亲吻的滋味,相当不错。 ——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意,主动凑向前亲了上去。 像是烈火惹上了乾柴,两隻年轻的灵兽搂在一块,在柔软的锦缎堆上滚作了一团。 虽然是初试,但他们俩都爱上了,这种能与对方亲密交换气息的方式。 …… 「等、等一下……青涟,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墨弦夜伸手推开了趴俯在自己上方的青涟。 青涟以眼神示意着询问。此时的他衣发散乱、呼吸急促,哪里有平常那淡然如仙的样子? 「我想啊……咱们俩不都是雄的吗?要如何才能够那个…交尾……」面色羞窘的墨弦夜迅速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行房。」 「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青涟的语调依旧是那样的沉稳可靠。他坐起身,从手中化出了一本书册。 「歷经先前的种种,我也觉得以往的自己实在是太封闭了……人类这种生灵,的确是很有意思,还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他将那本书册递给墨弦夜,「你问的那个问题,他们老早就想到了,甚至还编制集结成册了呢。」 墨弦夜一脸兴致勃勃的翻阅着那本名为「龙阳图鑑」的书册。 「真的啊……两个男人也是可以行房的。」而且花样还不少。 他转头望向了一旁的青涟,「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就得要先分配一下角色了吧?」 「没错。」青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他伸手指了指书册上的其中一幅图面,「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这一个。」 「行啊!」墨弦夜爽快的答道。这种事情不就是讲求个双方舒适愉快吗?对象是青涟的话,他当哪一个都无所谓的。 「那么咱们就…继续?」青涟将书册丢到了一旁。 「嗯。」墨弦夜点点头,旋及搂过青涟的身子继续和他卿卿我我了。 两人先试着照书册上所绘的那样,扒光对方身上的衣裳,然而…… 「青、青涟啊!怎么办?我突然觉得有点紧张……」墨弦夜扯过锦缎的一角遮住光溜溜的下身,「我以前从没做过啊!万一做不好怎么办呢?」 「我也是。」向来总是游刃有馀的青涟也坦言。他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我也不好事先向人请教。」 但见他突然使出了一道召唤术,让床架边生满了许多粉嫩娇小的花朵。 这种花朵的外表相当朴素,当中却散发出与其朴素外表不符的,浓郁甜香。 墨弦夜:「这个是……」 「这是魔界的『魅罗香』。」青涟模样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它的香气具有催情效果,我想……或许对现在的我们有些帮助。」 想当初他刚认识这种植物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用到它的一天啊! 只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平日多学几种召唤术,果然是有好处的。 或许是受到周遭瀰漫的魅罗香甜香影响,墨弦夜觉得身子逐渐发热了起来。他望向身前的青涟,心底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欲望—— 想要他、想要他、想要他……这是一种不同于食欲,却与食欲同样强烈原始的欲望。 他想要透过某种亲密激烈的方式,彻底拥有眼前的这个对象。 在来自魔界的甜美香气之中,两具光裸的身子又再次搂吻作了一团。 …… 「嘶……」 「弄痛你了吗?我轻点啊……」 「没事,我扛得住,你继续吧!」 「……」 青涟努力在混沌的燥热中寻回一丝清明,「墨弦夜,我稍微想了一下:我这个样子算不算是让你受伤、会扣修为的呢?」 「都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修为?赶紧进来吧!」像是担心对方反悔,墨弦夜一脚勾住了青涟的腰,「减损的修为,我再陪你修炼补回来就是了。」 「听起来还真是靠得住吶……」 「那当然!」 于是,接下来就没谁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了。 ……或许是因为天赋异稟、也可能是由于拥有许多方便小道具的辅助,总之,身为一个初次尝试的新手,青涟在歷经最初的那一阵慌乱后,很快就抓到了窍门,将伴侣弄得是通体舒畅。 当然,他自己也是酣畅淋漓、大感过癮。 他们就这么在房里关了三天三夜,连饭也懒得吃了。 灵兽玄武的体质就是好,在那么使劲折腾了一番之后,墨弦夜只休息了几个时辰,便又能起床活蹦乱跳了。 对于自己与青涟的行房初体验,他是非常满意的。 ……人型的姿态,可真是方便! 当墨弦夜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先前与他在同一张床上翻来覆去了三日的青涟,已经不在房内了。 于是,他换上了以往所习惯的玄色装束,打理打理,也准备出门。 在解决完性欲以后,接下来,他得要处理下被忽略许久的食欲了。 墨弦夜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厅堂,让院落里的僕侍们为他准备一些吃食。 「对了,你们家少主是上哪去啦?」待吃饱喝足后,他向身旁一名不知是哪一盆盆栽所化的僕侍询问道。。 「我们少主,一大早就到后边的院子里去啦!现在约莫也还在那呢。」僕侍答道。 后院……难不成是去浇花了? 依据僕侍所言,墨弦夜来到了位于宅邸后方的院子。 在那里,他见到了立于重重翠绿树影之间的青涟。 那就是他意欲相伴一生的对象——这一刻,他突然有了这样的实感。 他这个对象,可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来啦。」青涟转头望向了来者。他指了指身旁几株刚栽下不久的树木,说道:「我在这院子里种了些桃树,如此一来,每年初夏来到此地时,我们俩就有桃子可以吃了。」 「当然,就算不是初夏,只要你想吃,我都有办法能让你吃到的。」他想了会,又补充了一句。 望着面前的青涟,墨弦夜的心中似有触动。 「吶,青涟。」他说。 「嗯?」回应着他的那俊雅男子,笑顏温和。 墨弦夜默然不答。 如同过往所做过的无数次一般,他衝着那俊逸挺拔的身影奔去。 ——深沉的墨色,再一次融入浅淡温柔的山水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