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士读研日常》 第1章 [gl百合] 《术士读研日常gl》作者:吕不伪【cp完结】 简介:cp:庄知鱼x穆玖伏 在几个月没羞没臊却又不清不楚的生活之后,穆玖伏竟然人间蒸发了。庄知鱼找了她几个月,却一无所获。再相遇时,庄知鱼已经成为了不周山书院的壬寅级硕士研究生。 “再认识一下吧,我叫穆玖伏,不周山书院药学博士研究生,回春术传人。” “哦……可是,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在意你了。” —— tag列表:百合、现代、he、情投意合、修仙 楔子 “姓名?” “穆玖伏。” “年龄?” “二十三岁。” “职业?” “学生,”穆玖伏顿了顿,补了一句,“师大的,研二。” 昏暗的审讯室里,面前警察叹了口气,而这个看似文弱的女生则泰然自若。她安安静静地坐着,神态上竟没有丝毫慌张。 “大好前程,怎么做出这种事,”警察问着,用笔叩了叩桌面,“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杀人了!”她不敢相信一个女大学生敢做出这种事,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知道,”穆玖伏的声音很轻,她摊开手去,满手的血污,连指甲缝里都是血泥,“但是,我杀的不是人。” 话音落下,面前的警察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一瞬间,她张开的嘴停滞在了原位——时间停止了。穆玖伏并未惊讶,她闭了眼,轻轻舒了一口气,便听见了审讯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再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中年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术管局的?”穆玖伏问。她早就知道他们的流程了。 “是,”中年女人出示了证件,又问,“回春术传人穆玖伏?” “是我,”穆玖伏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也是迎修术的传人。” “迎修术?”女人疑惑,“没听过。”她说着,又面带愠怒:“你这孩子,胆子还真是大,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你知道,要抹去你施法的痕迹,得花上多少人力物力吗!” 穆玖伏重申:“我杀的不是人。” “死者是谁,上面自然会查。可在那些凡人眼中,你就是杀了人,”中年女人有些烦躁了,想来她平时没少处理这些事,“我来这里,也是为了告诉你,这事影响太大,又太过恶劣,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完全抹去是不可能的。上面讨论过了,我们可以想办法,抹去法术痕迹,把你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但即使如此,你的生活也不可能回到原先的轨迹。也就是说,你要做好准备,在俗世里成为一个杀人犯。从此以后,普通人的生活再也容不下你。”她说着,又问穆玖伏:“你听明白了吗?” “嗯,”穆玖伏轻轻应了一声,眼里毫无波动,“听明白了。” “明白就好,”中年女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放在穆玖伏面前,“这是知情同意书,一式两份,你签个字,按个指印。之后,术管局将全权处理你在凡人世界留下的恶劣痕迹。” 穆玖伏把知情同意书扫了一眼,又抬头问她:“包括我的私生活吗?” “谁管你私生活啊,你当我们很闲?”中年女人催促着,“你先把条款仔细看一遍。” 穆玖伏听了,只好又把条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了。”她说着,竟有些失望。 “哪里有疑问,你提出来。”中年女人说。 “如果能把我私人生活中的恶劣行径一起抹去,就好了,”她说着,就着手上干涩的血迹在落款处按了指纹,“就这样消失,我总觉得很对不起一个人。” 她接过了女人递来的笔,又端端正正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辛苦了。”她说着,把知情同意书和笔一同交还给了女人。 “好,”女人把知情同意书检查了一遍,从包里掏出了章,盖好,又给穆玖伏递了一份,“这份文件,你自己保存好。” “谢谢。”穆玖伏说着,接过文件。手腕一转,文件便消失在她的掌心。 她知道,她也即将如这份文件一样,一同消失。 “对不起,”她想,“先是骗了你、利用了你,现在又要不告而别。这样对不起你,却还无法消除你的记忆,让你的生活回到正轨……” “不过,本就是要分别的,”她想,“希望你可以早些忘了我。” 第1章 重逢 当穆玖伏从澡堂里仓皇逃出时,庄知鱼只觉得可笑。不过还好,这大澡堂子只有她们两个人,不算太尴尬。 说起来,庄知鱼也没有想过,她会和穆玖伏重逢在这北方修仙书院的大澡堂子。距离两人初次见面,已经有三年了。 回想起初遇时的场景,如今的庄知鱼只觉得离谱:她怎么敢的?她究竟怎么敢的? 庄知鱼至今都记得初次见面时,是个冬天。那人穿了深蓝色的衬衫、黑裤子,头发很长,看着快到腰了。浅棕色的长发卷着大波浪随意地披在她身后,额前一绺碎发搭在了她的金框眼镜上,又被她随手拨开……后来,庄知鱼还时常梦见这一幕。 庄知鱼想,应当是穆玖伏长得漂亮的缘故,所以她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已经三年了,真快,那时的她还不是身怀异能的奇人异士,她还在上大学,刚满二十岁,明明还不算成熟,却已处处以成年人自居。而那夜,当她独自一人勇闯拉吧却不自量力地喝多了酒时,她也没想过,她最后会醉倒在她的身上。 第2章 她更没想过,本来只是个简单的一夜情,竟然会发展成固定的“一夜情”。她最难想到的是,当她发觉自己终于动心时,刚才那个顶着一身马赛克出去的人,竟然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那时,庄知鱼就像发了疯一样去找她。她每天坚持不懈地给她发消息,却从未得到回复。她去对方的学校打听了一下,得到的消息竟然是她已经被开除了学籍。开除学籍?她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被开除学籍了啊? 庄知鱼四处打听,可对方学校的舆论管理实在是滴水不漏,她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她甚至去了公安局,可是也一无所获。穆玖伏这个活生生的人,竟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 找了三个月,问了三个月,庄知鱼一无所获,只能放弃。但这事也彻底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 怎么会消失不见呢?她想,怎么会消失不见呢? 她怀着这疑问,浑浑噩噩地读完了大学。保研没成功,考研没上岸,考公考编更是卷生卷死,她考了大半年就像被扒了一层皮。最后,庄知鱼实在是受不住这高压,加入了自媒体行业,成为了一名摄影师兼后期兼文案编辑。 嗯,团队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是她同样灵活就业的大学室友程斯斯。两个人整天扛着大炮在城里四处乱窜,一会儿拍公园老头儿下象棋,一会儿和广场老太太扭秧歌,一会儿钻进窄巷子探苍蝇店,一会儿又穿着青蛙玩偶服发疯。忙是挺忙,钱也挺少。如果不是她们偶尔能在线上接点剪辑修片的工作,再加上程斯斯家里有矿,不然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 就在庄知鱼以为她只能这样混吃等死地过一辈子时,意外发生了。 那天,她和程斯斯一起去拍摄救助河边的流浪猫。那流浪猫就趴在斜生在河上的树枝上,秋风一吹,树枝一颤,流浪猫也随之一抖。程斯斯拿了个网兜,想要套住流浪猫,却吓得流浪猫越走越远。正当两人无计可施之时,一阵风吹过,细枝断裂,流浪猫也要掉进河里—— 说时迟那时快,匍匐在一边的扛着摄像机的庄知鱼本能地伸出手去,她也没想到,在她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一小股河水竟如手掌般从河道中探出,轻轻地托住了那流浪猫,又放在了地面上。 “这……”庄知鱼哪见过这世面。她愣了愣,便昏了过去。昏迷之前,她还不忘把身上的摄像机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毕竟是身家性命,这是她的职业操守。 而这一切,刚好被她的摄像机记录下来,也被围观路人的手机记录了下来。当晚,她就成了网红。 当庄知鱼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在医院了。她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程斯斯,也不是她的父母,而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一男一女。他们的打扮很随意,但很精神,像是刚刚退休但闲不住每天都会去公园里溜达的那一类人。 “你们是?”庄知鱼很疑惑。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墨绿色的学生证一样的小本子,翻开第一页,说:“术管局的。呃……术士管理局专员,张永民。”他说着,推了一下眼镜:“术管局监测到了你的法力痕迹,特来进行信息登记,希望你配合一下。” “啊?”庄知鱼没听懂。 女人也忙上前一步,说:“小庄你好,我是不周山书院招生处的邓洵,请问你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学校么?” “啊?”庄知鱼还是没听懂,懵了片刻,又笑了,“考研没考上,竟然在梦里给我来这死出。”她嘿嘿傻笑着,又翻身睡下:“还是别做梦了,累得慌。” 张永民和邓洵对视了一眼,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邓洵说:“张哥,我想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张永民也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昨天也查了她家的户口,爹妈祖上都是十八代贫农,虽然有跳大神的、装瞎算命的,但一个实打实的术士都没有。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她的不同。” 邓洵点了点头:“那还是我来告诉她吧。”她说着,整了整衣领,又走到床边,拍了拍庄知鱼。 “小庄,醒醒,”她柔声说着,忽而又俯下身去在她耳边大声喊,“你不是人!” 这骂人一般的话将庄知鱼彻底吵清醒了。她带着起床气睁眼一看,却登时吓得脸色苍白。方才还和颜悦色的邓洵此刻竟露出了如同虎豹的獠牙,那脸上也长出了如同虎豹的毛发。 “怎么,小庄同学,”她眯着眼睛盯着她,问,“清醒了吗?” “嗯……”庄知鱼点了点头,然后就被彻底吓晕了。 后来,庄知鱼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简而言之,就是小时候看的神话传说竟然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身怀法术的能人异士,凡人也真的可以修仙。 那天,从河里伸出的水手,不是怪物,也不是她眼花了,是她在情急之下操纵了水,接住了那只流浪猫。邓洵也不是什么妖怪,那不过是化形术而已。然而这小小的法术,足以震撼到庄知鱼了。 在现代社会,因受到先进的法律法规的限制,修仙者不得再像以前一样“肆意妄为”。相关部门会时刻监测修仙者的法力痕迹,庄知鱼也因此被术管局发现。在日常生活中,修仙者被限制了法力的使用,也被规定不得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修仙者的身份。相关管理局的设立,使得对修仙人士的管理更加规范化、制度化。同时,一批专业的修仙书院和研究所相继成立,即“八山二所一中心”,这些学校和研究所致力于承继本土的修仙传统,打造世界一流学科,培养修仙人才。 第3章 不周山书院就是八山之一。因地处西北,位置偏僻,和蜀山、茅山等一众书院相比,校史不长,才十年。所以,该书院招生十分艰难,偌大一个学校竟然只有一百三十多个学生。再招不到生,只怕书院就要关门了。正值招生季,不周山书院卯足了劲儿拉拢学生。庄知鱼,也成了被拉拢的对象。 但是,当庄知鱼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她是有些崩溃的。身怀异能,竟然等了二十三岁才发现,而且还不能用! 与此同时,邓洵老师还在继续她的演讲:“小庄啊,你觉醒晚,底子薄,家里也没有可以教你的人,你这样相当于从零开始。其他书院如果要收你的话,你还得先读一年预科,然后再读本科,然后才能读研。我们不周山就不一样了,我们承认凡人的本科学历,你来我们这可以直接读研。而且啊,你现在在凡人社会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收入不高。但是现在咱们这修仙者少,等你学成了,毕了业,工作是分配的,有编制,而且福利也都齐全……” 分配工作?有编制? 饱经社会毒打的庄知鱼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我去。” 邓洵见她如此,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你果然没有背叛你的籍贯。” 然后,庄知鱼就来到了不周山书院,成为了一名壬寅级的硕士研究生。入学前,她做了相关测试,她的术法偏水系。她也有了指导老师,一名看起来只有三十五岁左右的女教师颜正安,但是据说,这位老师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岁了。 收拾妥帖后,庄知鱼就来上学了。当然,她没办法对外说她来修仙了,只能说自己瞒着所有人发奋图强考了个研。但是,在庄知鱼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谎还真不好圆。 “西平科学技术学院,新闻传播专业……”妈妈把她的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不像个正经大学啊,还在偏远地区。”她说着,抬头问庄知鱼:“你考了个专科?从一本考到专科?这能行得通吗?这咋考的呢?” 只能说,所幸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都很克制,只有当事人能看到上面真实的内容,其他普通凡人能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学校、普通的专业……过于普通了。 “要不怎么被我考上了呢?”庄知鱼反问着,又指着录取通知书里打包过来的学校简介,说,“不是专科,是二本,这年头有学上就不错了。” “哦。”妈妈应了一声,虽然疑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上学听起来是个正事,比无业游民好听得多。 但是,庄知鱼万万没想到,这学校给她的冲击从未停止。入学第一天,她竟在这大澡堂里再次看见那久违的背影。 按照大澡堂的规矩,大家向来是各洗各的,从不会多看旁人什么。可今天偏偏凑巧,层层水汽里,她只是一抬头,便又看到了她——可能是因为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一切都在无意间发生,一时间,她还有些恍惚,直到她看到她身上熟悉的印记,她才终于确定,那就是她。几百回的肌肤相亲、缠绵缱绻,那人身上的痕迹,她早就铭记于心。 “是你!”她顾不得如今赤身裸体的尴尬,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被她拽着回了头,在对上那目光的那一瞬间,庄知鱼清楚地看到她眼神中的诧异。然后,那人便挪开了目光。 她心虚了。而这心虚,却让庄知鱼越发笃定。 “穆玖伏,是你,”她低声唤着,不觉热泪盈眶,“原来……真的是你。” -------------------- 1十月日更。 2本文应该是个无脑的小甜饼,主打一个轻松娱乐、释放压力。 3小说可能会涉及到现实存在的一些门派(?),如有冒犯,还望见谅。 第2章 事后清晨 “原来真的是你……”庄知鱼喃喃重复。 穆玖伏颇有些惊讶,她沉默了一瞬,又甩开了她的手,逃了。那动作,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庄知鱼愣在原地,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淋浴的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她头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如果她能在这个时候哭出来就更像了。 可是,毕竟身处北方大澡堂,即使没有人,她还是想给自己留点脸面。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随手抹了沐浴露又匆匆冲掉,拎着自己的小篮子走出了浴室。 莽撞了,她不断地复盘,不该直接冲上去相认。怎么上头到失去理智了?万一认错了人,不就尴尬了? 虽然,她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她永远都记得她的第一次,不,更准确地说,她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的事后。那天清晨,当她顶着宿醉的头疼醒来之后,她便看见了穆玖伏。彼时穿着浴袍的穆玖伏正背对着她、坐在床边,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长发顺着她肩膀垂了下来,有一部分头发被浴袍压住。似乎是头发被压住不太舒服,穆玖伏抬手理了一下,清晨的柔光便在她的长发上流动着,很是好看。 “你醒了?”穆玖伏回头问着,把浴袍穿上了。 庄知鱼愣了一下,猛然惊醒,这才意识到她竟然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而面前的这个只穿着浴袍的人,正是她昨夜在拉吧看到的美女。那么…… 庄知鱼不敢细想了。事实上,她也根本想不起来。她只是望着穆玖伏的侧颜,红了脸,又猛然将被子蒙过头顶,期待这只是一场宿醉之后的梦……她竟然和人一夜情了! 第4章 还是和一个女人!救命! “如果是梦,我希望是真的,”庄知鱼想,“但如果是真的,我想死。” 可那人清冽的声音分明在提醒她,一切都不是梦。“害怕了?”穆玖伏问,“你昨天晚上逞能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逞能……庄知鱼连忙摸了摸身上,嗯,衣服还在。那么……不是吧!她不会是做1了吧! 然后,庄知鱼就意识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她有没有用指套?然而,这话怎么好意思问出口呢? “你放心,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穆玖伏说着,拉开了蒙着庄知鱼面孔的被子,她顿了一秒,似乎是在端详她,又迅速挪开了目光,“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来,是真的发生过。 庄知鱼接受不了现实,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大脑在那一刻宕机,她本能地选择回避问题——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于是,她眼睛一闭,开始装死。 “对了,开房的钱我会付,你不用担心,”穆玖伏听起来十分冷静,“你昨晚在酒吧门口,醉到神志不清,倒在我身上。我担心你遇到坏人,就带你来了酒店,给你订了一间房。不过,你对我很好,我也不算亏。虽然被你折腾得有些累,但是,你让我很开心,谢谢你。” 不算亏、被折腾、很开心……庄知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她似乎该为自己的自学成才感到开心,可这件事早已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她只好继续沉默。 只听那人又提醒她:“下次出来玩,就不能这样放松大意了,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次你遇到了我,下次又会遇到谁呢?” 庄知鱼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她又听到了穆玖伏起身去洗手间的声音。“你的身份证就在床头,你可以检查一下你的随身物品有没有遗失。我就在这里,如果有问题,你可以报警,我不会跑。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说着,花洒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哦,原来她要去洗澡了。 庄知鱼已经不记得,那天早晨,她是如何离开酒店的了。她匆匆检查了一下东西之后,留了张字条,就在穆玖伏洗澡的时候仓皇逃离。 “一时醉酒,无意419,如有冒犯,还请见谅。”字条如是写着。 不过,当时的庄知鱼还是有些庆幸的。还好,已经放假了,宿舍早已空无一人,只是她还没有离校而已。如果是平常,她夜不归宿,手机一定被打爆了,只怕还要被辅导员挂在年级大群里批评……还好,还好,她的荒唐事,没人知道。 如今,庄知鱼站在储物柜前,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匆匆穿了衣服。不远处澡堂里的水声,像极了那日清晨浴室里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仓皇逃离的是穆玖伏。 没想到,她也是个术士。 穿了衣服,庄知鱼就回了宿舍。所幸那大澡堂和宿舍楼相连,她没走几步就到了宿舍。关上门,放下东西,她拿起吹风机对着自己一阵猛吹。她不知道自己吹了多久,总之再收起吹风机时,她的头发似乎都要被烤卷了。 “我回来啦!”庄知鱼刚放下吹风机,门就被打开了。如今回来的人,正是她的新室友,扬清儿。 不周山书院学生少,宿舍床位也很富裕,这还是庄知鱼求学多年,第一次住到两人间的宿舍,格局像是酒店的双人标间。庄知鱼比较注重隐私,还是执拗地支起了床帘。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她很安心。 只是很可惜,房间里虽然有独卫,但是没有淋浴,因此洗澡时还是要去大澡堂……不然,她也不会再遇见穆玖伏了。 “你做实验这么晚呀,”庄知鱼看了眼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好辛苦。” 早上她来报到时,已经和扬清儿见过面了。扬清儿个子不算高,长得可可爱爱,穿得也可可爱爱,甚至头发都染得粉粉嫩嫩、可可爱爱。她是和庄知鱼同级的药学研究生,本科也是不周山书院的。当然,药学也仅仅是个糊弄外人的幌子,据扬清儿自己介绍,她家是练蛊的。 嗯……庄知鱼已经见怪不怪了。 “嗐,”扬清儿叹了口气,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又连忙收拾洗漱用品,“无论是凡人还是术士,实验室的灯总是要亮到十二点的。我还好啦,做完今晚的任务,就回来了。我有个博士师姐,博二了,那是真卷王。我每天回来的时候,她还没离开,我早上去的时候,她人又在那了。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住在实验室。” “对啦,”扬清儿很热情,话很多,“那个澡堂,你用着还习惯吗?” “还好啦,”庄知鱼说,“我北方人。” “那就好,”扬清儿说,“咱们学校,用的是以前一个职高的校区,有些设施比较老旧,不过这些年已经在改建了。听说,明年就要把所有宿舍改造成有独立卫浴的,那个大澡堂也要改建,另作他用。” “术士会那么多术法,不能直接变么?怎么还要和凡人一样,一点一点改建?”庄知鱼不解。 “唉,要审批呀,”扬清儿叹了口气,“唉,术管部那群人,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难缠!凡人要改建一栋楼根本没那么难,但术士改建,他们就要问东问西,上到建筑用途,下到建筑格局,都要问个好几遍。明明他们也是术士,但把所有术士都当成什么不稳定因素管着。要找他们办事的时候,很难找到人,但你要是犯了事,他们上门上得可快了。” 第5章 “原来如此。”庄知鱼说着,又陷入了沉思。 “清儿,”庄知鱼忽然开口,抬头问她,“你认识穆玖伏吗?” “穆玖伏?”扬清儿正要出门,听见这个名字,又回头看向庄知鱼,“当然知道啦!这就是我那个同门的卷王师姐!你听说过她?” 庄知鱼垂下眼来:“是啊,听说过。” “是不是她自带国家级课题进校的事!”扬清儿兴奋起来。 “啊?啊……”庄知鱼愣了愣,又连忙点头,“有听说过一些啦。” “唉,可惜我不知道她的课题是什么,我导也没有提起过,好像,师姐不太想让我们知道的样子,”扬清儿立在门口,“我还想着蹭一蹭她的课题,发几篇论文呢。不过她这个人不爱说话,又有一点生人勿近的气场。我到现在,都还不敢和她微信聊天。蹭课题什么的,也只是想想。” 生人勿近?庄知鱼只觉得可笑。当初,穆玖伏还不是接纳了自己这个“生人”。 “那,她擅长的术法是什么?”庄知鱼问。 “回春术,”扬清儿还是知道一些的,“就是治病救人的法术,其实并不难学,可惜十分消耗灵力。我想,她的课题或许也就是回春术相关吧。”扬清儿说着,摆了摆手:“好了不说了,我真的要去洗澡了。” “好,谢谢啦。”庄知鱼十分客气。 扬清儿点了点头,刚要开门出去,却忽然尖叫了一声。“怎么了?”庄知鱼连忙过去看,原来,一只大蜘蛛就匍匐在门边,而扬清儿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了。 庄知鱼觉得好笑,她本以为扬清儿一个练蛊的,不会怕这些虫子。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拿了笤帚使劲一拍,将蜘蛛扫进簸箕,又送到了楼道的垃圾桶里,这才回来。 “好啦,”庄知鱼笑了笑,“解决啦。” 扬清儿惊魂未定:“你真厉害,我实在是很怕这些小东西,腿那么长、还那么多……噫!”她说着,打了个哆嗦,又看了一眼庄知鱼,连忙心虚地补了一句:“但我的蛊虫不一样,它们很可爱!” “嗯,我懂,”庄知鱼说,“那可是蜘蛛,谁不怕呀!” 其实,她根本不害怕,但她已经习惯了顺着别人说些假话。比起虫子,她更怕自己说错话,因此,她总是戴着一副微笑的面具,做出随和温顺的模样——这样肯定不会错的。 可是,在遇到穆玖伏的时候,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变得歇斯底里,变得疯狂偏激,仿佛失去了一切理智。几年前是这样,几年之后,她还是这样。 “是吧!是很可怕的,”扬清儿说着,终于出了门,“我去洗澡了。” 庄知鱼顺手关上了门,终于掀开了床帘爬上了床。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是时候发泄一下了。她谨慎地在眼皮上盖了抽纸,这才敢放肆地流泪——如果哭湿了枕头,睡觉也不舒服。 “穆玖伏,”她开始想,“为什么每当我的生活变得一团乱麻,你就会出现?” “穆玖伏,”她又想,“既然你已经消失了,为什么不消失得彻底一点?” “穆玖伏,”她想,“明明,我都快忘记你了。” 想及此处,庄知鱼不禁吸了吸鼻子,又顶着这两片打湿的抽纸,猛然坐起身来。“不行,太矫情了,”她愤怒地揭开两张纸,露出了自己哭红了的眼睛,“多大人了还恋爱脑,真丢人啊!” 第3章 慧根? “你怎么在这里?”那是开学之后的第一个星期,穆玖伏在学校里看见了她。 “啊?我?”庄知鱼早就认出她了。那是春天,但天气已经有些热了,穆玖伏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吊带裙,又编了鱼骨辫。在图书馆前排队时,庄知鱼随意一瞥,就看见了她。 穆玖伏看起来像是迷了路,只拿着手机在图书馆跟前转悠。庄知鱼还没来得及跑,她就看见了她。不仅看见了,她甚至还主动来和她搭话。 “你不记得我了?”穆玖伏微微笑着,问。她似乎是涂了豆沙色的口红,不浓,但在她的脸上,已足够鲜艳了。这时的她,看起来还有几分温柔。 庄知鱼装不下去了。“记得。”她小声说。 “记得,但不敢认我?”穆玖伏轻笑了两声,“可是,那天明明是你……” 庄知鱼瞬间红了脸,急匆匆地小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再说了!” “哦,好吧,那就说正事,”穆玖伏瞬间严肃起来,“你是理工的学生吗?我找不到路了。”她说着,把手机递给了庄知鱼:“我是师大的,来你们学校蹭讲座,这个讲座在文德厅,应该是对外开放的。可是导航导在了图书馆前就提示我到达终点,你们的图书馆要刷校园卡才能进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庄知鱼看了一眼导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把手机还给她,又盯着地面,指了一个方向:“文德厅是和图书馆连着的,可以从图书馆正门进去,也可以从后面的小门进。你往那边走,走到侧边,有一个小门,进了小门穿过长廊,就能看到文德厅了。” “好,谢谢你。”穆玖伏笑了笑,收了手机,转身就要走。可没走两步,她又折了回来,大步走到了庄知鱼面前。 “我叫穆玖伏,隔壁师大的,”她说着,伸出手去,“认识一下吧。” …… 第6章 “骗子!”庄知鱼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宿舍已经只剩她自己了。想来,扬清儿又去实验室了。 穆玖伏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导师颜正安约了她九点见面开组会,她也该起来洗漱收拾了。 取消了八点的闹钟,庄知鱼慢悠悠地起了身,踩了拖鞋,走到了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长着黑眼圈又满眼血丝的自己,她没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可以直接cos梅超风了。 “穆玖伏,”她忽然又想起她,“骗子!” 她记忆里的穆玖伏,和扬清儿所说的穆玖伏实在是很不一样。生人勿近?不爱说话?当时,她成熟、从容、大方,甚至有点离谱的社牛……怎么有人敢直接和一夜情对象在校园里相认?还是她主动过来搭话! 庄知鱼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她也懒得多化什么妆,只利索地洗了脸,又挑了一件看起来比较温婉乖巧的咖色学院风长裙,涂了一个浅淡的口红。她检查了书包里的东西,又拿鲨鱼夹把头发随手一盘,背起书包就出了门。毕竟是第一次开组会,还是早点去比较好。 于是,八点四十分时,她就到了逸夫楼的316办公室门前,这里是她的导师颜正安的办公室。或许是因为来得太早,门还没开,屋里也还没有人,她只能局促地在门前等着,悄悄在内心排演着一会儿见面时会发生的事——有备无患。 正当她在楼道里靠着墙发呆的时候,一个如水般的金色光圈出现在了她面前。“不好意思,来晚了。”光圈消失,一个留着银紫色齐肩短发、穿着运动背心、工装裤的女生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就是庄知鱼吧?”她说着,在门上按了一下,点出了一个阵法,“我是黄无愿,博一,你的师姐。哦,我也是你唯一的师姐。我读研时就跟着咱导了,以后你有什么事不清楚的,都可以问我。” 真有任意门啊!庄知鱼愣了愣,大脑开始迅速处理信息,然后她连忙挤出笑容,说:“师姐好!” “太客气啦,叫我名字就好,”黄无愿说着,在阵法上点了几下,又对庄知鱼说,“把手放在阵法中间。” “哦,好。”庄知鱼懵懵懂懂地放上了手,那一瞬间,就像有微弱的电流穿过她全身。 电流之后,办公室的门也随之打开。“古时的仙家洞府,都设有结界,外人不得擅入,现在也一样。我刚才已经录入了你的信息,”黄无愿领着她进了门,“以后你来了,直接开门就好。这阵法还挺稳定的,不像凡人的指纹锁,还要定期换电池,真麻烦。” “谢谢无愿姐,”庄知鱼说着,又看了看面前的办公室,“如果以后我来这里,但导师在里面,不方便我直接进呢?” “那就进门前先敲门呗,这个和凡人没什么不同,”黄无愿爽朗地笑了笑,又给庄知鱼拉开了椅子,请她坐下,“不过你放心,咱导平常也不怎么来学校,她隐居太久了,社恐,怕见人。” 庄知鱼站在原地,尴尬地笑了笑,又问:“那我们有定期组会吗?平常要是想找导师,又该怎么找呢?” “定期组会当然有呀,导师虽然不怎么来学校,但还是很负责的,”她说着,催促庄知鱼坐了下来,又给她倒了水,“至于想找她……我劝你暂时别想了。” 庄知鱼接过水,微微鞠躬说了一句“谢谢师姐”,又等黄无愿坐下,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导师很难联系到吗?”她又问。 “唉,怎么说呢,”黄无愿在桌子上撑着下巴,“咱们导师不太会用电子通讯设备,你要是实在想联系她,可以试一试飞鸽传书。但是你毕竟刚入学,我也听说过你的情况,让你一下子养出一只任你差遣的信鸽,实在是太为难你了。” 黄无愿说着,又拿出了手机来。“但咱们可以先加一下微信,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先问我,如果我解决不了,我也可以帮你联系导师。而且我平常在院里的办公室打工,平常消息会灵通一些,”她说着,亮出二维码,“你扫我吧。” “谢谢无愿姐!”庄知鱼说着,连忙捧出手机,扫码加好友。这实在是一个很可靠的师姐!但是,在看到黄无愿的网名时,她还是不禁有些疑惑:“二十个窝窝头……” “嗯,”黄无愿点了点头,“是我。” “为什么呀,”庄知鱼有些好奇,也想借此打开话题,与师姐热络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黄无愿一笑:“因为:窝窝头,一块钱四个,嘿嘿!” 好土的梗,好冷的谐音,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庄知鱼只觉头皮发麻。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正常的微笑,鬼知道她的嘴角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抽搐。 “无愿姐,你真幽默!”说着,她迅速低头给黄无愿改了备注:五元师姐。 “对了,咱们学校老师少,所有教学老师的办公室都在逸夫楼三四五层。一楼二楼是练功室,那些房间不用破阵也可以进入。我常在128,一般只有我一个人。你要是想练功,可以直接去那里。但是那里不适合看书,你要是想安静看会儿书,我还是建议去图书馆,图书馆也不用破阵,直接进就可以,那些信息,是你在入学时就录入的。”黄无愿说。 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都是守时之人,这很不错。” 第7章 不知道是不是庄知鱼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声音有些没来由的妩媚。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旗袍、腰肢纤细、簪子盘头、拎着手绣小花包的女人正向这里走来……看着像是民国画报里会出现的美人。庄知鱼知道,这就是她的导师,颜正安。 黄无愿连忙起身:“颜老师,您来啦!”说着,她出门迎接,庄知鱼则连忙起身,学着黄无愿刚才的样子,拉开椅子,倒了水,然后就站在椅子边,露出一个憨厚且朴实的微笑。 “这便是知鱼同学?”颜正安进了门,立定,打量着她,“看着,倒是个老实孩子。” “老师好,”庄知鱼连忙鞠了个躬,“我叫庄知鱼,二十三岁,本科是……” “你的过去,我已知晓,”颜正安笑着打断了她,“我今日要做的,便是看一下你的根底。”她说着,先坐了下来,又对两位学生说:“请坐。” 庄知鱼看黄无愿坐下,这才跟着坐下。“知鱼,你的情况很特殊,”只听颜正安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如你这般的情况。如今,我便是要为你测试灵力慧根。这法术如今只有术管部有权限使用,因此,你万不可声张。” 庄知鱼连忙点头:“明白。” “伸出手来。”颜正安说。 庄知鱼十分配合,连忙将两只手都递了过去。颜正安笑了笑:“右手就可以。” 庄知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连忙撤回一只手。只见颜正安伸出指尖,沾了沾茶水,便在她掌心画了一道符。指尖抬起之时,庄知鱼只觉掌心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被针扎过一般。 “握拳,闭眼,凝神。”颜正安吩咐着。 庄知鱼连忙照做,那一瞬间,她只觉太阳穴也跟着开始发麻,连带着整个头盖骨都开始振动——像是头盖骨要飞出去一般。庄知鱼不禁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那边颜正安却发出了一声疑惑。 “这便奇了,”只听颜正安说,“我已很多年没见过这般情形了。”她说着,又对庄知鱼说:“知鱼,你可以放手睁眼了。” 庄知鱼巴不得赶紧摆脱这痛苦,连忙睁开眼来。只见颜正安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又滴了一滴水在上面,口述说:“知鱼:术士有家传、有师传,但无论如何,被传授之人都需有天生的慧根,方才有机会开悟。你并无天生的慧根,你的慧根,是他人移植种出的。这慧根,与你本人神思的联结并不十分紧密,但你既已激发出它的力量,便再回不到从前。从今以后,你需得刻苦修行。不周山书院的课程十分全面,无论是各类术法还是体术,我建议你都去尝试一番,以确定最终的研究方向。但最重要的,是修炼灵力,巩固慧根。上课以后,每周六晚七时,你都要来316办公室,与我面谈,汇报过去一周的进展。如果你没有练习术法,也可以屁优阿的形式……” “老师,”黄无愿忽然清了清嗓子,小声提醒,“是ppt。” “哦,”颜正安微微一笑,伸手按在纸上,“为师在深山老林里住了许多年,于外国语言实在是不甚了解,还需要多请教你们。”她说着,又抬起手来,更正说:“以ppt的形式,向为师汇报阅读心得。” 她说着,将纸递给了庄知鱼,白纸黑字分明,都是她方才所说的话。“这张纸,你收好了,”颜正安说,“莫要忘记每周之约。”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庄知鱼连连点头,又问:“老师,那……那个慧根,能知道是什么人移植给我的吗?” “移植慧根之法,古来便有,但多数都已失传,”颜正安回答说,“为师如今也不能确定,是谁为你种下慧根。” 庄知鱼听了,忽然又想起了穆玖伏。只听颜正安对黄无愿说:“无愿,选课之事上,我不甚了解,你还要多照顾师妹。” 黄无愿也连连点头:“放心吧老师,我现在就这一个师妹,她又这么乖,肯定得好好照顾!” “好,那为师便放心了,”颜正安说着,优雅起身,又提上了包,“为师先走一步,你们自便。” “好的老师!” “老师再见!” 送走了颜正安,庄知鱼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导师还真是认真负责,只是以后每周都有组会,这还真是和凡人接轨了。 正想着,只听黄无愿又说:“来吧知鱼,我帮你选课。” “谢谢无愿姐,”庄知鱼连忙笑着客气了一句,却没忍住,又问,“对了,无愿姐,药学的实验楼在哪里呀?” 如果有机会,她想去找穆玖伏,问个明白。 第4章 两个人,一辆车 庄知鱼觉得她根本不需要选课,她不如直接点击一个“全选”。这,就是她一个半路出家的术士应该付出的代价。 当然,黄无愿考虑到她底子太差,也不能让她太辛苦,还是心软地为她划掉了几门课:“这门《术士法律法规》太难了,期末闭卷,一半还都是填空题,需要背很多东西,你可以不选,但一定要旁听,不然你可能理解不了术士施法的边界。” “这门《周易研究》是水课,导师看卦象上课,卦象不好就不上了,期末是写一篇文章,让你预测一件事的走向,你只要能自圆其说,就没问题,这个可以选一下,冲个绩点。这几门比较简单的课,你一定要去上,最起码咱们把学分修够。其他的课,就随缘了,你尽力就好。” 第8章 “这门《古代术士文献》也很容易水,平时成绩是交相关文献的读后感,期末是论文。至于这个《术士炼药术》,你是凡人时学的文科,我觉得这个可能也太难了,要不就先不选了,但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旁听……” “对了,《追踪术》是咱们导师,你一定要去听!期末就是她把拼图藏在学校的几个角落,你去找就行。这个只要认真练习,很容易得高分。” 黄无愿认真地分析了一堆,又去掉了一些时间冲突的课程。最后,庄知鱼一个学期要上十五门课,禁锢术、变形术、内修术……应有尽有。 虽然,这些课并不都在最后敲定的培养计划书上,但黄无愿建议,她都去听一听。黄无愿还直接给她选了一些冷门的课程,原因无他:如果她不选,这门课就没有学生,没有学生就不会排课……不周山书院不会因为选课人少就把课程取消,但如果没人选,课程是一定会被取消的。为了让她长长见识,就只能如此了。 嗯,十五门……她可以,她能行,她能忍。 “对了知鱼,”黄无愿细心提醒,“我们学校学生少,很多课都是小班上课,有时一个教室里可能只有你一个学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黄无愿语重心长。 庄知鱼有点晕:“谢谢无愿姐。” 走出逸夫楼时,庄知鱼还是晕乎乎的。十五节课,她的内心在咆哮,十五节!要命了! 黄无愿跟在她身后,看了看天色,又说:“十一点二十五了,这也没什么事做,我们去吃饭吧。你去过食堂了吗?一楼二楼是像外边商场那样的,都是术士开的店,种类挺齐全,要花钱。三楼是免费自助,吃多少拿多少,但是花样少一些。” “我昨天只去了一楼,原来还有免费的?”庄知鱼说。 “是呀。因为担心被凡人发现学校的秘密,所以咱们学校不对外开放,外卖也进不来,为了满足广大师生的口腹之欲,以及照顾一些贫困学生,就只能这样了嘛,”黄无愿介绍着,“不过,一楼二楼的一些店铺是可以送外卖的,不过是用校内的小程序,一会儿我分享给你。” 两人说着,就贴着墙,在墙下的阴影里往食堂的方向走。一路上,黄无愿热情地找着话题:“开学典礼是明天吧?” “是,”庄知鱼说,“明天周一嘛。明早上午八点开始,在西平礼堂。” “哦哦,那我就没记错。听说今年进了二十五个新生呢,今年的招生办真是大丰收啊。”黄无愿感叹着。 庄知鱼点头,却没忍住补了一句:“我本科的班有三十个人。” “唉,术士本来就少嘛,咱们书院成立得又比较晚,虽然借了个上古神山的名头,但是知名度实在是不如茅山蜀山终南山。就像通知书上写的那个名字,西平科学技术学院,听着就像一个野鸡大学。今年能招到二十五个人,已经是招生办拼死拼活的结果了。”黄无愿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啊,”庄知鱼点点头,又问黄无愿,“诶,无愿姐,我听说术士基本都有家传的功法,你家是做什么的呀?” 黄无愿狡黠一笑:“你猜。”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笑:“任意门?” “差不多吧,”黄无愿说着,指了指路,“左转直走就是食堂。”两人说着,就要左转。可是她们离墙太近,根本看不到对面还有来人。这一转弯,差点和一个人撞上。 “玖伏学姐啊。”黄无愿先开了口,打了招呼。 庄知鱼则愣在原地,她看着面前的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穆玖伏又穿了那件深蓝色的吊带裙。 “玖伏学姐,你今天的裙子真好看,”黄无愿说,“很少见你这么穿呢。” 庄知鱼听了这话,不禁又想起了那天下午。一时,她竟有些出神。 在目送穆玖伏去了文德厅之时,蓝色吊带裙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在微风中摇曳着,她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进图书馆时,她依旧心猿意马,坐了一个多小时,就出来了。 春日的天气很不错,阳光也是刚刚好,庄知鱼便走到了图书馆对面的草坡前,就地躺下,拿了本书遮了脸,就开始晒太阳。总有人批判当今的大学生是温室里的花朵,庄知鱼想,真是可笑,大学生分明也喜欢在外边草地上晒自己。 如此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又听到了那清脆的声音。“原来你在这里。”是穆玖伏。 庄知鱼连忙睁开眼、挪开书,只见穆玖伏正在坡下站着,抬头望她。庄知鱼又不好意思起来:“讲座结束了?”她问着,站起身,飞快地把书塞回书包,又拍了拍身上的草。 “嗯,结束了,我一出来就看到了你,觉得眼熟,过来一看,果然是你。”穆玖伏说着,又对着她笑。微风浮动,不远处的柳枝也荡进了她的视野,在柳枝舞动的间隙中,庄知鱼不禁和她对视了。 庄知鱼后来曾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她想,或许是因为穆玖伏的双眼生得极为好看,大眼睛,水灵灵的。即使戴了眼镜,也依旧挡不住她眼眸的美。 然后,庄知鱼没忍住又想起了那天清晨。那天,她竟没仔细看她的双眼……不过,她哪有那胆子? “我来和你说一声,我这就走了,今天很谢谢你,”穆玖伏说着,摆了摆手,“再见。” 她说着,眼睛望着庄知鱼,脚下却已向后挪着。可偏生她立在草坡边缘,脚后就是个路牙子。她没看路,毫不意外地被绊了一下,摔倒了,又发出一声轻呼。 第9章 “诶!”庄知鱼连忙奔下草坡,把她扶起来,“你怎样?”她问着,又逼迫自己挪开视线。从上向下看时,吊带裙根本挡不住一些身体部位的轮廓。 “有点疼。”穆玖伏轻嘶了一口气,说。 庄知鱼连忙低头去看,只见她左脚脚踝已经迅速地红肿起来。“可能扭到了,”她问,“你能走路吗?” “可以,”穆玖伏笑着,松开了扶着她的手,自己便要走,“我没事,不打扰你了。” 话虽如此说,可庄知鱼分明瞧见她的一瘸一拐。很显然,她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右腿上。 庄知鱼不禁叹了一口气,脱口而出:“我送你回宿舍吧,咱们是隔壁,不远,打车还不到二十。” “没事,我在校外住,”穆玖伏连连摆手,“出门坐个地铁,一站就到了,打车还麻烦。” “你都这样了,怎么放心让你赶地铁。上楼下楼的,你脚不方便。”庄知鱼是很乐于助人的,她说着话,目光不断搜寻,终于看到了一辆绿色的共享电动车,她干脆直接过去扫了码,骑了过来。 “走吧,”她说着,又把书包背在胸前,给后座留出了充分的位置,“我带你。” 穆玖伏见状,微微一笑:“好,谢谢。”她说着,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侧着身和庄知鱼紧巴巴地挤在了座位上。 “走吧,”她的手扶上庄知鱼的腰,“我指路。” 庄知鱼腰上一痒,本能地想躲,却硬生生忍住了。她清了清嗓子:“走啦。”说罢,她便一捏把手,骑着电动车冲向校门。 那天的风,温暖、舒适,让人回味无穷。迎着风、向着夕阳而去时,庄知鱼只觉得她的心脏在一阵狂跳。 好美的晚霞,她想,好美的风。她仿佛置身于什么无人的公路,骑着摩托,一路狂奔。她不是要追逐什么,也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她只是想要享受这阵自在的风…… 然后,她便因为没戴头盔还违规载人,被交警叔叔在马路对面拦住,痛失几十块大洋。 风是很美,微信零钱的数字却不怎么美。庄知鱼当时是有些懊恼的,可很快,她的懊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那实在是个很特别的夜晚…… “知鱼,想什么呢,”黄无愿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突然就走神了?” 庄知鱼猛然回了神,目光又落在了穆玖伏的吊带裙上。这么多年了,一模一样的裙子……她实在是很怀念那个下午。 “哦,没什么,”庄知鱼笑了笑,她看着穆玖伏,又故作乖巧,甜甜地叫了一句,“玖伏学姐。” 玖伏学姐?她从前从来不会这样称呼她。不,更准确地说,她从前极少用名字称呼她。学姐、姐姐二字倒是偶尔叫一叫,不过那都是在床上。在床上的时候,她什么没叫过?说起来在那种时候,她最常叫的是“老师”二字,毕竟穆玖伏是师大的。 在生活中,她还真是很少称呼她。不过,两人也不怎么在其他地方见面就是了,根本没有一个可以正经称呼对方的机会。只是庄知鱼会在心里,悄悄叫她“穆玖伏”。 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中,直呼其名反而是一种有趣的小心思了。庄知鱼想,她绝对不会让穆玖伏知道,她在偷偷直呼其名。 “怎么?你们认识?”黄无愿疑惑。 “不认识,”庄知鱼说着,胆子大起来,“这不是才见嘛,跟着师姐叫的。不过我早就听说玖伏学姐了,我室友就是玖伏学姐的师妹。” “啊,扬清儿啊,她是你室友?”黄无愿爽朗地笑了两声,“她胆子小,估计以后你得帮她做不少事,比如打虫子什么的。” 庄知鱼说:“已经打过了。” “打过啦?”黄无愿点点头,“果然。”又问庄知鱼:“你不怕虫子吗?” 庄知鱼摇了摇头,黄无愿笑了:“那就好。如果你也害怕,那就不要管了,没必要硬着头皮上,她一个练蛊的,总是有办法的。”她说着,又补充说:“不过,清儿这孩子很讨喜,特别招老师喜欢。是吧,玖伏学姐?” 穆玖伏没有说话,庄知鱼知道,她一直在盯着自己。如果是以往,她一定会含羞带怯地躲过她目光,可她现在不同了。于是,庄知鱼抬起眼,带着气,挑衅一般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是。”穆玖伏回答着黄无愿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她的声音着实有几分冷淡,和庄知鱼记忆中的大方从容完全不同。 “是吧,”热情的黄无愿也找不到话说了,她看了看食堂的方向,又看了看身后,问穆玖伏,“你是要去逸夫楼吗?” “是,”穆玖伏的目光又挪到了庄知鱼身上,“有事要做。” “好吧,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吃饭呢,那我们就先走啦!”黄无愿也没有多问,只想赶紧抢饭,再过一会儿,食堂的人就要多了,“玖伏学姐再见!” “玖伏学姐,”庄知鱼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再见。” 第5章 开学典礼 开学典礼上,领导们依次致辞。庄知鱼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她现在很少七点就起床,这么早起来参加开学典礼,简直是一种酷刑。 不过还好,开学典礼在礼堂,还用术法控制了气温。这总好过她本科开学典礼时,在操场上接受南方仲夏的日光洗礼。那天,台上的校领导激情焕发,她看着他们,恨不得把他们从台上拽下来。 第10章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很不对,可人总是有些阴暗面的。想想而已,她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快到新生代表讲话了,我先上去啦。”扬清儿拿出稿子,悄声对庄知鱼说。虽然扬清儿本科就在不周山书院了,但研一新生也是新生。 “好,”庄知鱼点了点头,又问,“需要我帮你拍照吗?” “不用不用,”扬清儿摆摆手,“怪不好意思的。我走啦!”她说着,站起身来,又低着身子溜进了过道。 看着扬清儿去候场,庄知鱼终于精神了一些,她努力挺直了腰板,又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毕竟是室友,该捧场。 “清儿坐这?” 一个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庄知鱼浑身一僵。抬头一看,果然是穆玖伏。今天,她没有再穿吊带裙了,恢复了衬衫长裤的装扮。穆玖伏很瘦,这样的打扮既显得她干练,又显得她文弱。随意披散着的深棕色长发,衬托得她的脸越发苍白。 “是。”庄知鱼只答了这一个字,就匆匆挪开了目光。 “我给她送东西。”穆玖伏说着,变出一个袋子,放在了旁边的位置上,又顺势在扬清儿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抱歉。”这是穆玖伏坐下之后的第一句话。 刹那间,庄知鱼浑身不自在。抱歉?几年了,这时候抱歉了?她看了一眼穆玖伏,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只得哼了一声,又低声讥笑着:“现在认识我了啊?” 穆玖伏清了清嗓子,又转头看向她:“再认识一下吧。”她说着,向庄知鱼伸出手去:“我叫穆玖伏,不周山书院药学博士研究生,回春术传人。” “嗯。”庄知鱼没有回握。 穆玖伏并不意外,她垂下眼,也垂下手。“我明白,”她的声音很轻,“你在怨我。几年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辞而别,我也知道,你找了我很久……” “哦,原来你都知道?”庄知鱼似乎满不在乎,只是应了一声,“可是,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在意你了。” 穆玖伏沉默了。 “这里人多,我不想说这些,”庄知鱼压低了声音,“你如果想给我一个解释,最好换个地方说。” “他们听不到,”穆玖伏说,“我设了结界。” “所以,你真打算在这里和我说?”庄知鱼气得笑,“如果我听了,不理解,想要发泄一下,我是不是还得顾及一下你的面子?毕竟,这有这么多人呢。我这个人容易激动,如果又像那天在澡堂一样,一不小心没忍住做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不用你说,我自己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穆玖伏又沉默了。 “你还是别在这里说了,”庄知鱼说,“反正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一个答案而已,这么多年,我早就不在乎了。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要说,毕竟我们只是炮友,仅仅是睡过那么几个月的关系。你没必要对我负责,我也没资格问那么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该有边界感,我懂。” 她努力想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出的话还是带了一些尖酸——和她平常的说话风格很不一样。不过,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破罐破摔吧。 “你这些年,变了很多。”穆玖伏轻声说。 “那当然,”庄知鱼向后一靠,向后一靠,故意调整了一个懒散的坐姿,“被社会毒打了一年,老油条了。你以为我还是清纯女大啊?被你逗一下,就脸红?” 她说着,又看向穆玖伏:“不过,你有没有变呢?”她自问自答:“这我还真不清楚。毕竟你骗人的技术还挺好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见过真实的你。” 穆玖伏哑口无言。 台上,扬清儿已经在鞠躬了。庄知鱼看着扬清儿,又催促她:“玖伏学姐,你还是快让开位子吧,我室友要回来了。总不能她上台一会儿,位子就没了吧。” “你当年,为什么疯狂找我?”沉默良久的穆玖伏忽然问了一句。 庄知鱼忽然哽住,顿了一下,又随口扯着:“一个大活人突然联系不上了,怕你死了。我毕竟是个遵纪守法好公民,如果你遇害,我也不忍心。” “我没有死。”穆玖伏说。 “嗯。”庄知鱼应着。 “但是我杀了人,”穆玖伏说,“最起码,在凡人看来是这样。” “嗯?”庄知鱼猛然扭头看向她。 “按理来说,我现在正在因过失杀人罪服刑,”穆玖伏轻声解释着,“监狱里的我是当地术管局做的傀儡,按照规定,我不能联系任何凡人,不然,会露馅。” 她说着,站起身来:“我说完了。”她收了结界,转身便走,正好迎上了刚刚下台的扬清儿:“清儿,我找到了两本专业书,放在你座位上了。” “哇!谢谢师姐!”扬清儿忙说。 穆玖伏也没多说什么,微微点了下头,就从她身边走过了。扬清儿悻悻地耸了耸肩,又坐了回去:“其实,师姐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诶,知鱼,你干嘛一直看着我?怪吓人的。” 庄知鱼僵着脖子,尴尬地笑了两声:“昨晚有点落枕,刚才活动了一下,活动得有点狠了,现在有点疼。”其实,是刚才看穆玖伏看的。 “这简单,我可是药学的,也是略通医术,”扬清儿说着,抬手轻敲了一下庄知鱼的后脖颈,“好了吗?” 第11章 庄知鱼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把头扭过来了。“谢谢!你真厉害!”庄知鱼发自内心地感叹着。 “这算什么,小事啦,”扬清儿说着,又问庄知鱼,“我师姐刚才和你说什么呢?我每次抬头,都能看见你俩的嘴巴在动。” “啊,”庄知鱼大脑飞速运转,可是,她实在是编不出来,“她……她……” “她说了什么?”扬清儿十分好奇。 “她在rap。”庄知鱼说。 “啊?”扬清儿下巴都快掉了。 “嗯,”庄知鱼信誓旦旦,“不过,也可能是什么加密通话?我对术士的一些东西还不太了解,她声音又小,我实在是听不懂,就觉得还挺像……rap。然后,我就,多问了几句,她也没有理我。” 庄知鱼觉得这个解释很离谱,不过,都是术士,离谱一点也没关系吧。至于扬清儿,她应该也不会真的去问穆玖伏rap的事。嗯,应该。 “哈,哈,”扬清儿干笑了两声,“确实有可能哈。” 穆玖伏,你自求多福吧。庄知鱼想着,没忍住向穆玖伏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她已走出礼堂大门。 “过失杀人?”庄知鱼默默收了目光,“怪不得,连学籍都被开除了。” “只是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没说清楚,”庄知鱼想,“比如,我的慧根,是谁种的?” 如果有机会,她还是要找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这次,不是为了当年那几个月的荒唐,而是为了她自己。毕竟,这可是改变她人生的大事,她一定要弄个明白。 庄知鱼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做事不会拖泥带水。“清儿,”她低声问,“你能把你师姐的微信推给我吗?她这么厉害,我以后说不定要找她帮忙呢。”以前的微信早就联系不上了,庄知鱼想,她一定有个新号。 “好呀,”扬清儿一口应下,当即拿出了手机,“不过,她加不加你,可就不一定了。我这师姐,典型的i人,我都怀疑她的i值有100。” 庄知鱼配合地笑了笑,又说:“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 说着,她收到了扬清儿推来的名片。她毫不犹豫,点开名片——好家伙,头像都还是默认头像,昵称也很直白:别加我。 庄知鱼表面毫无异常,心里却在冷笑。她发送好友请求:我,你加不加? 一秒钟之后,好友请求通过了。 “加。”这是穆玖伏发给她的第一句话。 看到这个字,庄知鱼不禁有些感慨。上一次,她加她微信,还是在第二次的事后。 那天,在穆玖伏扭伤脚踝之后,她载她回了家,扶着她进了门、换了拖鞋。就在她要转身离开时,穆玖伏叫住了她。 “那个,”穆玖伏清了清嗓子,看起来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你能在这留一下吗?我想冲个澡。我现在脚有点撑不住,担心一会儿万一没站稳,起不来……你放心,我很快!” 庄知鱼有些懵,却没有拒绝。当时的她,还不太会拒绝别人。 “你……进来坐吧,不用换鞋,”穆玖伏说着,又张罗着,“桌上有水,是我早上出门前烧的。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用我的杯子。”她说着,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进卧室,又抱着睡衣进了浴室。 庄知鱼还是有些震惊的。毕竟,两人之间曾发生过那样的事,她怎么还敢……她一时手足无措。但既然穆玖伏提出要求了,她还是等等吧。也就十几二十分钟,她又没什么事,不急。 再说了,她的确有几分口渴。尤其是在听到花洒的声音打开之后,她又想起了那天清晨朦胧的侧影。于是,庄知鱼脱了鞋,踩着白袜子进了屋——不能踩脏别人的屋子。她拿出自己的保温杯,倒了一点水,连着喝了好几口。 可她刚喝完,就听见浴室里传出一声惊呼,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庄知鱼连忙放下水杯,走到浴室门口:“你……你怎么了?” “你可以进来一下吗?”穆玖伏的声音混着水声,一齐从浴室里传来。 庄知鱼脸一红,但她知道,还是救人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拧开门把手,就走了进去。“怎么……啊!”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淋浴头的水喷了一脸、一身。 庄知鱼一下子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才勉强看清。原来,淋浴头被丢在了地上,而穆玖伏则跌在了浴缸里。她身上还搭着一块浴巾,想来是准备关水擦身时不慎跌倒,浴巾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身上所有隐秘的部位。浴缸里没有蓄水,她刚才应该是站在里面冲洗的,很滑。 庄知鱼不敢多看她,只是连忙捡起淋浴头,关了水,又侧着脸,把穆玖伏从浴缸里捞了起来,扶着她,让她在浴缸里站稳。“我实在很不敢在租来的房子里用浴缸,每次只能站着,”穆玖伏解释着,“已经和房东说了好几次想换掉浴缸,可房东总是敷衍我,我也没办法。” “没伤到就好。”庄知鱼红着脸,小声说。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脸颊的温度在火速上升。怎么能不上升呢?那人的指腹就在她小臂上轻轻摩挲着,如果她的小臂当真着了火,那一定是那人的指尖在作祟。 穆玖伏忽然笑了:“你的衣服也都湿了。”她问着,目光大胆起来,却似乎仍觉得看得不够仔细,莫名其妙地凑近了一些。 “没事,我晾一晾。”庄知鱼越发慌了。没什么经验的女大学生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她的心跳声很大,只怕穆玖伏也听到了。目光早已无处安放,似乎无论她望向哪里,她都能隐约瞧见她身体的曲线。 第12章 那天,她的手可曾真切感受过这美妙的身材?庄知鱼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无数个关于那夜的猜想涌上心头,她的呼吸也急促到难以抑制。她想要从面前人的手中逃离,可不知为何,明明那人的手只是轻轻搭在他的的手臂上,她却犹如一块被吸铁石附住的铁,毫无抵抗能力。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脸红得就像喝醉了酒?”她的手依旧搭在庄知鱼的手臂上,似乎还用力捏了一下。声音里的笑意,让庄知鱼越发心猿意马。还好穆玖伏不会读心,不然,她一定会因为那些过分的肖想而愤怒不已。 “嗯?”庄知鱼不敢看她,含糊不清地小声应了一声。 “那么,”穆玖伏忽然凑近了一些,像是站不稳,要跌在她身上一样,两人的身体挨得极近,只听穆玖伏又问,“要不要,再醉一次?” 穆玖伏说着,几乎贴在了她耳边。那燥热的气息就扑在她耳垂上,沾满了水珠的丰满离她不过寸许。只是穆玖伏的另一只手还顽固地按着浴巾,薄薄的布料分开了两人的身体。 “我很想念你的手指,”她说着,轻轻一笑,鼻尖从她面颊上掠过,停在了她的鼻尖前,“让我再体验一次,好不好?” 她说着,又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这一次,温柔一些,好不好?” “我上一次,很不温柔吗?”庄知鱼也不知道,这话怎么好意思问出口。她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越来越热,血管里流动的仿佛是岩浆。如果再不找到疏解的办法,她就会死。 穆玖伏轻轻笑着:“上一次的你,力气很大。虽然快乐,但是,有一些痛……”她说着,扶在她手臂上的手一路下滑,又轻轻勾住了她的指尖。 “虽然,我并不讨厌那种痛,”她的气息在暧昧地颤抖,“小鱼,这次,温柔一些,好不好……” 庄知鱼根本禁受不住这种诱惑,她不得不承认,她也就是看起来老实。在内心深处,她早就渴望释放自己了。不然,她也不会独自一人勇闯拉吧。 “好……”庄知鱼颤声说着,吻了上去。 “洗手台左边抽屉里有指套……”穆玖伏含糊不清地说着,浴巾终于从她身上滑落下来。 那不可言说的三个月,就从这里开始。 如今,庄知鱼坐在西平礼堂里,越发确定那时的穆玖伏是有意而为。换言之,她在勾引她、引诱她,以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切都是她的圈套! “今晚八点,操场,见一面?”庄知鱼发送了消息。 以前,穆玖伏也经常这样给她发消息。比如什么“今天下午四点,我家,见一面?”见面之后,当然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不知不觉,她也早就习惯了这个句式。 “好。”穆玖伏回答。 第6章 为科研献身 站在操场入口的台阶边,庄知鱼还是有些忐忑的。还好不周山书院的人少,操场人更少,只有十几个人在跑步、遛弯儿。 昼夜温差有些大,天黑了之后,庄知鱼身上的短袖根本遭不住。风一吹,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现在,是十九点四十五分。 庄知鱼看了看时间,知道还有的等。她实在是无聊,又有些紧张,干脆打开微信,点出本科室友程斯斯的对话框——程斯斯也是她灵活就业期间的金主。 “姐妹!”她发了一句,又配了一个流泪猫猫头。 “怎么啦?”程斯斯秒回。 庄知鱼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又见到她了。” “那个大0姐?”一句话之后,程斯斯发了一串感叹号。 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庄知鱼没忍住叹了口气。师大0姐,是程斯斯起的外号,后来叫着叫着,“师”就被省掉了。 当年的庄知鱼贪图刺激,可在结束之后,她又总是陷入事后的不安。她也会谴责自己,毕竟,做了二十年的乖乖女,这是她第一次将内心可怕的想法付诸实践。在穆玖伏失踪之前,她尚且还能装装样子。在穆玖伏消失之后,她彻底失去了伪装的能力。 那时刚放暑假,程斯斯和家里闹了别扭,不愿意回去。庄知鱼所有的异常,也都落入了程斯斯眼中。 “你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对,”程斯斯一脸关切,“你不会是欠校园贷了吧?” 庄知鱼忍不住了,抱着程斯斯就嚎啕大哭——她实在是需要发泄。 “斯斯啊,”她哭得稀里哗啦,“我炮友失踪了呜呜呜啊啊啊啊!” 还好放假了,宿舍楼里没什么人。不然,只怕全楼栋都要来听八卦。 程斯斯愣了一下,更紧张了:“那你……不是怀孕了吧?”她说着,拍了拍庄知鱼的背:“没事的庄庄,我有钱,我带你打胎!”程斯斯向来很讲义气。 庄知鱼抽噎了几下:“她是……女的。” “啊?”程斯斯努力想稳住自己八卦的心,“那你怎么怀孕了?”她说着,觉得这话不对,想了想,更改了措辞:“她女扮男装了?你被骗了?你怎么和人上床,连男女都分不清?” 庄知鱼哭得更惨了:“我早就知道她是女的,而且,我是1。”这当然有夸张的成分,她们在床上总是有来有往的。只是,作为一个1,她总是会清楚对方身体构造的吧? 程斯斯深呼吸了一口气:“庄庄,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第13章 庄知鱼实在是需要倾诉,没忍住把一切和盘托出。只是庄知鱼还比较克制,没把穆玖伏的真实姓名说出来。然后,穆玖伏喜提称号:师大0姐。 庄知鱼都不敢想,如果穆玖伏知道了这个称呼,会是怎样的反应。 “是她,但是这样叫,很怪!最起码把那个‘师’字加上吧,或者姐0,都比这个好听。”庄知鱼回复着程斯斯,手机都快按出火星儿了。 “你还在维护她?”程斯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不会又和她看对眼了吧?” “没有没有,我长记性了,”庄知鱼说,“她现在读博,和我在一个学校。我约了她今晚见面,好好聊一聊。” “怎么办,好紧张。”庄知鱼说。 “稳住!”程斯斯说,“别被她玩弄了身体,又玩弄了感情。这人听起来怪不靠谱的!” “你这几年寡得很,”程斯斯又发来一句,“可别再被她的美貌诱惑了。” 庄知鱼有些无奈:“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程斯斯干脆发了段语音过来,“问她当年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就悄悄消失吗?拜托,你们只是持续地419,又不是确定关系了。问这些,倒显得你很在意她。” 庄知鱼沉默了,半天才回了一句:“嗯。”又说:“我不是问这个。”这个已经问过了。 “那你问什么?”程斯斯很好奇。 庄知鱼回答:“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程斯斯发来了一串耳朵。那一瞬间,庄知鱼忽然愣住了。晚间的风吹得她的手指都有些发冷,明明只是几句简单的话,她看着键盘,却怎么也按不下去。现在,她只觉得悲哀,无尽的悲哀。 她们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可是,为什么,她忽然有了一件必须要瞒着她的事?她想和她说,想要和她倾诉,可是,怎么忽然就不能说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虽然知道,人与人不能一直同行。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她还是会不舍、会挽留。从小到大,她最害怕的就是离别。她第一次意识到离别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来临时,她才八岁。那天,她如往常一般在奶奶家午休,睡醒之后就要去上学。奶奶当时还要给她带一杯绿豆汤,她怕迟到,不敢等,赶紧跑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奶奶。当晚,奶奶心脏病突发,被送进医院。第二天,人就没了,她再也喝不到奶奶的绿豆汤。 她总是以为还有很多个以后,可现实总是很残酷,没有什么关系会长长久久。然后,她学会了预设场景,她会幻想亲近的人离开自己时的场景。深夜时,她总是因此痛苦。但她想,这样应该是有用的,等到分别真正来临的那一天,她就会习惯了。 她幻想过和父母的离别,和程斯斯的离别,却没幻想过和穆玖伏的离别。不是不愿意想,而是还没来得及。她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心意,穆玖伏就失踪了。 庄知鱼一阵鼻酸,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谨慎地回复程斯斯,发出一句:“好吧,其实就是问这个。” 程斯斯像是有些抓狂了:“庄知鱼!你别恋爱脑!她就是个炮友!你要给自己洗脑!她是炮友!” 庄知鱼:流泪猫猫头。 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庄知鱼又连忙打字:“她来了,我一会儿再和你汇报。”点击发送之后,她就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你来得很早。”果然,是穆玖伏。 “无聊嘛,饭后遛弯儿。”庄知鱼说着,率先向操场上走。 穆玖伏默默跟在她身后,踩在了塑胶跑道上。看她如此沉默,庄知鱼只是苦笑:她和记忆中的她,真的是很不一样。 “长话短说吧,”庄知鱼先开了口,回头倒走着,问,“我需要一个真相。你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总是要问清楚的。” “我当时杀的人……”穆玖伏想要解释。 “我不是问这个,”庄知鱼打断了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是问,我的慧根,是怎么回事?我本来只是个凡人,不是术士。” 穆玖伏低了头:“我也没想过,你会被影响。” “什么意思?”庄知鱼问着,停了脚步。 穆玖伏站定,抬头看着庄知鱼:“扬清儿和你说,我擅长回春术,是不是?” “是,”庄知鱼问,“所以呢?” “但我擅长的,不只是这一门术法。我还有一门家传术法,叫‘迎修术’,几乎已经失传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穆玖伏说着,伸出指尖在空中轻轻划着,写下了泛着金光的这三个字。 “迎修术?”庄知鱼完全猜不到这是个什么法术。 “但其实,这个‘迎’,是谐音,是美化的说法,”穆玖伏手一挥,将这三个字打散了,又重新写,“它真正的名字,是‘淫修’。顾名思义,就是在与人……那个中,提升修为。凡人传说里常提到的双修,就是这个。” 还好,操场上没什么人。还好,这两个字飞快地落在庄知鱼眼前,又很快消失。穆玖伏的话语太过直白,庄知鱼终究还是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些。 但是,庄知鱼也不傻,她听懂了。“所以,”她冷笑了一声,“你是为了提升修为,才和我睡?” “不是,”穆玖伏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她说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像在散步,颇有几分悠闲自在的意思。 第14章 “本来,学界都以为,这门术法失传了。但是,我大四暑假在农村老房子里收拾东西时,意外发现了残篇……都不知道是祖上哪一代留下来的。我不想读凡人的学校,可术士的书院基本都不承认凡人的学历,算一算,八山二所一中心里,只有两个地方我能去:墉城研究所和不周山书院。”穆玖伏说着,在庄知鱼面前停了下来。 “我本来是想去墉城研究所的,只要对术士界做出巨大贡献,就可以去墉城研究所进修。但墉城研究所的条件比较苛刻,成果一定要很丰富。为了保险,我决定去申请国家级课题。术士比较少,又多在民间,申请课题不像凡人那么麻烦,所有人都可以申请。我研究了一下,术士的国家级课题,一般都是对失传术法的复原和运行原理研究,而我手上刚好有这样的术法。我只要自己体验过这个术法,就很容易从结果倒推,做实验、找文献、写申报材料。”穆玖伏说。 “所以,你是在做研究。”庄知鱼觉得好笑,这太荒谬了。但穆玖伏还真的做了!不仅做了,她至今都能条理清晰、语气平和地和她分析理由! 这女的疯了吧! “是,”穆玖伏回答得十分笃定,“我是在做研究。”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在故意接近我?”庄知鱼又问。 穆玖伏摇了摇头:“我的确在拉吧物色对象,但是,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和你怎样。那天晚上,你醉倒在我身上时,我没有这么想。把你送去酒店时,我也没有这么想。” “哦?那是怎么发生的?”庄知鱼冷笑。 穆玖伏低了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晚,你拉着我聊了一晚上,快天亮时才睡。和你聊天,我很开心。只是,在照顾你时,我的衣服被洒上了酒。没办法,我只好换了浴袍,把衣服拿去洗。然后,你就醒了,还不敢看我。” “啊?” 如今的穆玖伏十分坦诚:“那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当时醉了,没办法对我怎样。只是后来,我看到了字条,发现你好像误会了。” “误会?”庄知鱼愣了愣,想了想,哦,误会。那天,穆玖伏的确没说她们做了。 “之后的事……我一开始没打算找你的。后来我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这才去找了你,故意……勾引你。”穆玖伏又补充了一句。 “合着我还是一个备选?”庄知鱼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疼。 “不是,”穆玖伏看着她,叹了口气,“你看起来太乖了,很明显没有经验,我不是很忍心把你拖进来。” “但你最后还是来找我了。”庄知鱼的头更疼了。 “是。”穆玖伏回答。 “为什么?”庄知鱼问。 穆玖伏如实回答:“我需要严格把控实验条件,你没有经验,很适合控制变量。” 庄知鱼彻底气笑了:“你还真是热爱科研,为了一个课题,竟然献身了。”庄知鱼讥讽着,转头就走。 她献身归她献身,为什么,她的生活被扰乱了!明明她都快忘记她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就这么彻底乱了!到底是谁在献身啊! “对不起,”穆玖伏追在她身后,“我当初是欠考虑了,没想到这术法对凡人也会有影响。” “别,你还是别考虑了,”庄知鱼说,“你欠考虑都能做出这么伟大的事业,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的生活。我都不敢想,你考虑周全之后想做什么?毁灭世界么?” “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 “省省吧,你演技还挺好的,难道你会因为今天的‘对不起’,就放弃做实验了?”庄知鱼打断了她的话,她现在看出来了,这女的是个彻底的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而她,庄知鱼,只是一如既往的倒霉罢了。 “那你为什么没去墉城研究所?你现在有课题了。”庄知鱼又问。 穆玖伏沉默一瞬,停住了脚步。“因为我有凡人的案底了。”她说。 “哦。”庄知鱼敷衍应答,又猛然站住了脚步,抬头望天。 从前的一切在几句对话中彻底破灭,原来一切都是骗局,她只是人家的小白鼠。那个在床下成熟从容、优雅大方的穆玖伏,那个在床上热情体贴、花样百出的穆玖伏,那个让她眷恋不舍的穆玖伏……都只是眼前这个疯子演出来的。狠啊,真狠啊。 那真正的穆玖伏呢?庄知鱼已经不想多问了。案底?实验?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诉她,穆玖伏是个很不稳定的因素,她最好离她远点。 想着,庄知鱼抹了一把眼睛,又回头看向穆玖伏:“你不用和我解释了,我已经没兴趣听这些话了。” “穆玖伏,”庄知鱼苦笑着,“我现在只觉得你可怕,真的。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可怕的人?” “穆玖伏,”庄知鱼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要快刀斩乱麻,“以前的事,你的确对不起我,你完全没有弄清楚后果,就来勾搭我。但是,我也不会计较了。毕竟只是你情我愿的约炮,出来约都应该做一些心理准备。无论是遇到危险,还是变成术士,我都认了。”她说着,想了想,又问:“术管局和颜老师都没看出我慧根的来源,你是不是把这件事瞒下了?” “是,他们都对迎修术不了解,也就看不出来你慧根的来源。他们也只知道,迎修术是一种很不符合当今价值观的术法,”穆玖伏承认了,“我也是在研究过程中发现的。之前想着,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激发出灵力,可以一直做一个普通人。可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第15章 “你影响了凡人,算不算犯了术士的法?”庄知鱼又问。 “算。”穆玖伏回答。 庄知鱼干笑了两声:“在两个世界都混成了法外狂徒,你还真厉害!”她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穆玖伏低了头,不说话。 “好吧,”庄知鱼叹了口气,“你放心,这事,我也不会说出去。毕竟,这也算是我的私事,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曾经这么……离谱。” “但是,”庄知鱼说,“我也不想跟着你一起疯。穆玖伏,以后,咱们还是别来往了。” 在以往的离别中,她总是很被动。可现在,她决定主导一场离别。过往的所有荒唐,都该舍弃了。 第7章 沁园 开学第一周没课,也给了庄知鱼办理各种杂事的时间。第一周的周四,她终于打印出了自己的培养计划书,又赶紧微信联系黄无愿:“无愿姐,培养计划书要导师签名,你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导师吗?” 黄无愿回复:okk。 黄无愿又说:“明天我在行政楼办公室值班,你来找我吧,什么时候都可以。” 庄知鱼:明白!太感谢师姐啦! 联系了黄无愿,庄知鱼终于可以休息了。她平躺在床上,拉着床帘,望着床帘顶空的遮光布,又陷入了沉思。 黄无愿真的是个很可靠的师姐,比那谁可靠多了。那谁就是个疯子! 但仔细想想,那谁的疯,在那没羞没臊的三个月里也有迹可循。想一想,床上那些永远不会重复的小花样仅仅是她控制的变量,事后突然冷静起床学习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庄知鱼还记得两人刚认识不久的某天,混乱的床上刚结束一些事情,她不过刚缓了片刻,丢掉指套,身边的穆玖伏已迅速扯了纸巾处理了事后的痕迹,又下了床。 庄知鱼再抬头时,穆玖伏已经坐在了书桌前。她开着电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全身上下只有那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衬衫。 “你……你在做什么?”庄知鱼问。 穆玖伏没有理会她,只是疯狂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庄知鱼以为她有作业要赶,就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缩在床上,看着她。 她是一个很青涩的1,根本不懂什么技巧,每次做完时都很累。刚才做了好几次,她现在一动都不想动,只想躺着。可穆玖伏不一样,她精力充沛,斗志昂扬,即使在床上消耗了那么多轮,她还是能专心写东西,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喝口水那么轻松。 “是我,没让你……那个吗?”庄知鱼小心翼翼地问。有些话,她还是羞于启齿的。 穆玖伏终于回了神,又安抚她:“不……你很好。”她说着,顿了顿:“很优秀。” “真的吗?”庄知鱼忙问。 “嗯。”穆玖伏轻轻应了一声。 庄知鱼窃喜,又在床上翻了个身,默默地瞧着穆玖伏。虽然在回到宿舍后,她总是惶恐不安。但是,此刻,她望着她,却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她好努力,”庄知鱼想,“好专注。”那时的庄知鱼,很难不被这样的她吸引。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专注之下深藏的以理智之名伪装的冷漠。 这样的事,似乎还发生了好几次。每一次,庄知鱼都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她。但现在,庄知鱼不这么想了。大抵理智到了极致就是疯子,她深刻认识到了这个道理,也深刻认识到了穆玖伏冷静外表下的疯。 唉,她当初怎么就看不透呢?怎么那么轻易地就上钩了呢?仔细想想,穆玖伏勾引她的手段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少穿几件衣服,再靠近她……她怎么就上钩了呢? 还是太年轻了。 “穆玖伏!”她在心里偷偷骂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光骂还不解气,她又在床上鲤鱼打挺了几下,尽情地发泄着怒火。 可是,就在她最后一次鲤鱼打挺的时候,扬清儿刚好进门了。她被屋里的怪动静吓了一跳,刚进门就弹了出去。庄知鱼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一下子沉默了。 要端庄,要乖巧,要老实,不可以发癫……她疯狂给自己洗脑。 “发生什么事了?”过了一会儿,扬清儿才探头进来,问,“我方便进去吗?” 庄知鱼开始装傻:“啊?当然呀。” “刚才那个声音,”扬清儿小声问,“像是……床要塌了。” 庄知鱼连忙拉开床帘,解释:“哦,我刚才在仰卧起坐呢。”扬清儿虽然胆小,但挺敢想。 扬清儿明白了:“你选了体术课,在锻炼身体啊?”她问着,总算放下心来,进了门。 庄知鱼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仰卧起坐呢。”她的确选了这门课,但她也的确不知道这门课具体要锻炼什么。黄无愿说,这门课不难,跟着练就行,主要是提高身体素质。但是现在听扬清儿这么说,庄知鱼忽然觉得不太妙了。 “清儿,”庄知鱼又问,“这个体术课,到底怎么上啊?” “这个,你可能得和本科生一起上了,虽然开设了研究生的体术课,但很少有人去选,老师为了方便,应该会调整时间。我本科大一大二选了低阶体术,课上就有研究生,平常上课比较轻松,就是打八段锦、太极拳,但是期末……”扬清儿忽然停下,“你本科体测怎么样?” 第16章 庄知鱼猜到了:“不会是……要跑八百吧?” 扬清儿沉重点头。 庄知鱼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术士……也要跑八百?” “不是简单的跑,”扬清儿想了想,又问,“那种闯关节目你看过吗?男生女生向前冲之类的。” 庄知鱼连连点头。扬清儿笑了:“是这种跑。低阶体术课,主要是学习术士运动中的灵活应变能力。遇到危险,便于自保。总体来说,这是一门很实用的课。对于术士来说,这门课并不难,但是对于你……可能,有点难。” 庄知鱼想点头附和,可这个头实在是点不下去。她造了什么孽,读研了还要跑八百! “好啦,我先去洗漱啦!”扬清儿说着,提上洗漱包就往外走,只留下庄知鱼独自一人在床上愣神。 “穆玖伏……”庄知鱼咬牙切齿,声音都气得变了调,“谢谢你,我一把年纪了还要跑八百,都是拜你所赐啊!” 学业压力忽然大了起来,庄知鱼崩溃了一小会儿,就选择睡觉。她的本科室友程斯斯有一句名言:“已经错过了考试,不如再睡会儿。” 对于已成定局的事,既然改变不了,那就不要内耗自己,先好好享受才是王道。庄知鱼相信,即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程斯斯也会选择先去吃一顿烧烤。庄知鱼很欣赏这样的态度,她决定向程斯斯学习,先睡踏实了再说。 想着,庄知鱼躺下了。可她刚躺下来,没忍住又做了一个鲤鱼打挺。“不对,”她更清醒了几分,“每次事后,她写的那些东西……” 庄知鱼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这么疯,”她想,“里面……不会有什么过分的描述吧。” 还是有必要再去和她聊聊的。毕竟,她很不放心这个疯子。既然她是这实验记录的主角,那她还是有必要检查一下的。 于是,她又拿起手机,点开穆玖伏的对话框。现在,穆玖伏的备注是“穆疯子”,很贴切。 “穆玖伏学姐:我需要查阅你当年每次事后的记录是否有侵权,我作为当事人,有知情权。”她一本正经,每个标点符号都没少打。 穆玖伏秒回:“好。”又问:“电子版还是纸质版?” 庄知鱼害怕网络信息泄露,想了想,回答:“纸质版,面交。明天上午十点,沁园凉亭见。” 沁园,是教学楼附近的小公园。现在还没开始上课,那里应该人少。来这的一个星期,庄知鱼已经把不周山书院的格局摸透了。 “好。”穆玖伏回答她。 终于安排好了一件事,庄知鱼这才放心。她复又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原因,今晚,她又梦见了穆玖伏。这一次,梦中的她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伪装成正常人的穆玖伏,而是如今撕下所有面具的冷漠疯子。 她仿佛又回到了晚间的操场上,而穆玖伏就追在身后,对着她抑扬顿挫地喊着:“为了课题,我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这实在是一个很荒诞的梦,又好笑,又可怕。 第二天一早,庄知鱼先到了行政楼,找到了黄无愿的办公室。还没进门,她就听见黄无愿在和人打电话。 “哎李老师早上好,我是黄无愿啊……哦没什么大事,就是咱们上次去蓬莱研究所学习和参加论坛的报账单被打回来了,财务那边要求补一个邀请函……哎、好,您直接发我就好!哎、不辛苦,应该的!好,不打扰老师了!老师您忙!” 听见她挂了电话,庄知鱼才敲了门。“无愿姐?”她小声喊着,在门口探了个头。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她一个都不认识。 “知鱼来啦,快进来,”黄无愿放下手机,笑着起身,一把将她拽进了门,又对着其他老师介绍着,“你们看,这就是我师妹庄知鱼,我有师妹啦!她是不是很乖很漂亮!” 庄知鱼十分拘谨,她微笑,点头,又微微鞠躬:“老师们好。” 有老师笑:“你师妹也太腼腆了点。” 又有老师说:“你们师门长得都漂亮,如果不是我们学校有严格的制度,我真要怀疑颜老师看脸挑学生。” 黄无愿哈哈笑了两声:“可千万别让我导听见。”她说着,又拉着庄知鱼坐下:“来吧,我帮你签字。我问过导师了,直接用她的术法签名就可以,有点像凡人的电子签名。” 庄知鱼在进门前就把文件拿出来了,黄无愿一说,她就把文件放在了桌上。只见黄无愿指尖一绕,便化出颜正安的名字来:“这名字是老师亲笔写下,每个术士都有自己独特的印记,所以一般来说,这种术法签名是不会给别人的。咱们用导师的术法签名时,导师也会有所感应。所以,就算我们有这签名,也不可以随意使用哦。”她提醒着,将名字落在了签名处。 “好啦,”黄无愿说,“下周就该上课了吧?” “是的是的。”庄知鱼连连点头。 “好好学习,”黄无愿鼓励她,拍了拍她的肩,“等你巩固了慧根,能掌控自己的灵力,我就把这些东西都教给你!” “一定!”庄知鱼笑得乖巧,“我一定好好学习!” “哈哈,”黄无愿笑了笑,又对庄知鱼说,“我今天还有些工作,走不开,不然一定给你介绍一下这行政楼。要不咱们改天?” 第17章 “好呀,”庄知鱼点头,“我都可以!谢谢无愿姐!”说着,她收拾东西,起身说:“那我先走啦?无愿姐再见!” 离开了行政楼,庄知鱼看了看时间,九点四十,也该去沁园了。脸上所有的笑意瞬间消失,她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调整了一下书包背带,她就头也不回地向沁园走去。 还没到跟前,远远的,她就看见了穆玖伏——她应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穆玖伏依旧穿着衬衫、裤子,颜色依旧都是深色系。深棕色的长卷发被扎起,成了一个低马尾,额前的几缕碎发随风飘着。 庄知鱼又想起了那个夜晚,在拉吧蓝紫色的迷幻灯光下的穆玖伏。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又猛然摇了摇头。清醒了几分后,她才大步走到她面前。 “东西呢?”她直截了当地问着,却又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像是电视剧里的走私犯。 “你确定要在这里看吗?”穆玖伏问着,指了指手里的文件袋,“这里,似乎不太方便。” “啊?”庄知鱼问着,向沁园里看了一眼,一下子就被她瞥见了一对小情侣,正抱在一起互啃,像是要吃了对方。她连忙就要收回目光,可一不小心,又看见一对情侣坐在草坡上悠闲聊天。 整个不周山书院才一百三十多个学生,能凑出这么多情侣……也是挺厉害。 “原来你不知道。”穆玖伏说。 “我我我我能知道什么!”庄知鱼急了,却又不敢大声说话。 “沁园是书院的约会圣地,虽然还没开始上课,但还是有人来的,”穆玖伏说着,凝视着庄知鱼,“这里,就是不周山书院的情人坡。” 情人坡…… 听完解释的那一瞬间,庄知鱼一下就涨红了脸。“那……那我怎么看,”庄知鱼指了指那文件袋,又压低了声音,“这种东西,总得找个没人的地方看吧!” “去我宿舍吧,”穆玖伏说,“我住单人间。” 第8章 实验记录 最后,庄知鱼还是去了穆玖伏的宿舍。她实在是没办法,毕竟,如果要看那些东西,最好还是在一个私密空间。 她跟着穆玖伏,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不在同一栋宿舍楼,她不认路,只能紧紧跟着穆玖伏。一路上,她连头都不敢抬。穆玖伏倒是泰然如常、淡定自若,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到了。”上了三楼以后,穆玖伏停了下来,“305,我的宿舍号。”她说着,打开门,又给庄知鱼让出一条路:“你先进。” 庄知鱼也不客气,直接走了进去。单人间的宿舍,空间很大,但穆玖伏布置得很简约。屋里有一室一厅还有厨房,茶几、沙发、饮水机、冰箱、洗衣机、烘干机也应有尽有。同样的,这里也有一个独卫,没有淋浴。 穆玖伏看了一眼庄知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我现在不去澡堂了,打水回来洗,你不用担心会再遇见我。” 庄知鱼有些愧疚:“好。” “没事,我本来就不习惯,一向是晚上人少的时候去洗,”穆玖伏说,“只是那天有些累,回来早了,就遇到了你。你那天激动了一些,也不奇怪。”她说着,打开灯,拉上窗帘,给庄知鱼倒了水,又请她坐下。 “现在,你可以放心看了。”穆玖伏说着,把文件袋递给了庄知鱼。 庄知鱼坐在沙发上,拿过文件袋取出那一沓厚厚的纸,只听穆玖伏又说:“你放心,这是我用术法打印的,没有经过任何别人的机子,不会泄露。里面也都是原始记录,没有任何修改。” “嗯……”庄知鱼轻轻应了一声,翻开第一页,草草扫了一眼,就被时间吸引: 1. 时间:2019年3月23日,星期六,18:21。地点:浴室。时长:6分钟。下位,非纳入。未高潮。灵力无变化。 2. 时间:2019年3月23日,星期六,18:39。地点:朝东卧室。时长:8分钟。同上。 3. 时间:2019年3月23日,星期六,19:03。地点:朝东卧室。时长:8分钟。同上。 4. 时间:2019年3月23日,星期六…… 庄知鱼不敢看了。仅仅是看个时间,她都面红耳赤,更何况后面还有真实的感受记录。这是她们第一晚的记录,庄知鱼记得自己当初忙了很多次,只要穆玖伏流露出一丁点想要的意思,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满足她。 当然,宿舍是有门禁的,夜不归宿是要被通报批评的,如果要回去,湿衣服也是要洗的。还好穆玖伏租的房子里有烘干机,那天,庄知鱼十一点多的时候才回到宿舍。她慌慌张张,根本不记得那天到底进行了多少次。不过,那时的她心里还是有些小骄傲,毕竟是第一次清醒地做1,还来了这么多次,听起来还蛮厉害的。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里会有那么多的“同上”。一时间,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你……”庄知鱼尴尬地笑了笑,“你演技确实挺好的。” “你第一次,不熟练,需要鼓励,”穆玖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当时,我担心你会有挫败感,以后不敢来了。” 嗯,这个理由,很穆玖伏。“一切都为了科研是吧。”庄知鱼说着,随手向后翻了几页,想看看这记录到底有多长。 穆玖伏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在一旁解释:“从2019年3月29日,到2019年6月27日,一共96天,其中,有65天我们都在做。在这65天里,我们一共做了206次,其中,因为体位,有17次不太好分辨,算一算,你……做了79次1。”她背着这些冰冷的数字,声音却莫名没那么冷了。 第18章 “好了别再说了,”庄知鱼红着脸,连忙挪了挪位置,离她远一些,“我自己看就可以,这些东西你也没必要刻在脑子里。” 穆玖伏也没跟过去,她垂了眼,想了想,又站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转身去了厨房。庄知鱼听见她的脚步声,却根本无心关注她去做什么了。她匆匆地翻看着记录,还好,没有真实姓名,一切都以甲乙代替。她是那个“乙”,因为后面写了年龄。 不得不说,这记录真的很详细,时间、地点、时长、体位、道具的属性、交流的结果都记录得一清二楚。虽然全是冷冰冰的数字和不加任何修饰的描述,庄知鱼还是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些荒唐但放纵的场面。她在人前总是很乖,话不多、事不多,但是人后……唉,真的玩很大。 庄知鱼一页一页地翻着,穆玖伏忽然又走到了她面前,在茶几上放了一个玻璃碗。“我记得,你喜欢吃酸奶水果捞。”她说着,转身就进了卧室,不再打扰她。 庄知鱼愣了一下,看向了面前的水果,酸奶上还加了她喜欢的红豆。她不觉放下实验记录,拿起小勺舀了一口:果然,是她喜欢的味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庄知鱼放下勺子,竟然有些失落。穆玖伏的良知时有时无,倒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算了,还是先看记录吧。 记录很长,庄知鱼一条条地看过去,好不容易看完,已经十二点多了。在此期间,穆玖伏一直在卧室,没有出来过。 还好,记录里没有什么过分的话,也没有任何可以看出她身份的描述。只可惜,那些关于术法、灵力的记录,庄知鱼看不太懂,就没多看——她只能看懂那些最浅显的文字。不过,也无所谓了,她对这项研究并不是很好奇,她只是一只小白鼠。 于是,庄知鱼红着脸,整理了一下思绪,清了清嗓子:“我看完了。”水果捞也被她吃完了。 卧室的门立时打开,穆玖伏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起来,竟像是她一直守在门边一样。 “我没有什么意见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庄知鱼说着,把记录放在了桌上,又习惯性地拿起玻璃碗,要去厨房清洗。 “我来就好。”穆玖伏说着,连忙追过去。庄知鱼已经到了水槽边,刚打开水,穆玖伏的手就伸了过来。那一瞬间,庄知鱼握着碗,穆玖伏的手按在她的手上,水哗啦落了下来,从她们的指缝间流淌而过。 才回忆了过往,庄知鱼哪里禁受得住这么亲密的举动?她一慌,手一松,玻璃碗就掉进了水槽里。可就在她想收回手时,穆玖伏却一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小鱼……” “别这么叫我!” 庄知鱼狠狠一用力,终于抽出手来。小鱼……呵,以前她骗她时,也没少说甜言蜜语,“小鱼”就是那时的昵称。如今,这个称呼,她是一点儿都听不得了。 她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退出了厨房,躲进了客厅。“玖伏学姐,你不会是又要找人做实验吧,”庄知鱼慌张地背上包,“我技术不好,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另请高明吧。” 她说着,也顾不上等穆玖伏的回答,拉开门就落荒而逃。这房间,她是一刻都不敢多待了,她知道自己有多禁受不住诱惑。 奇怪,真是奇怪,明明以前更亲密的事也没少做,怎么今天摸个小手,她就慌了?庄知鱼一边跑路,一边气愤自己的不争气。明明前几天才下定决心不再和她来往,今天却又来了这一出…… 想着,庄知鱼奔出了宿舍楼,在树荫下缓了缓,才向食堂走去。在“你爱我我爱你”的歌声中,她先在食堂买了一杯柠檬水,连着喝了好几口,才又上了三楼自助区。 “太可怕了,”她一路走,一路想,“以后还是少和她接触吧。” 她放下包,打了饭,这才又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手机,准备开吃。可手机刚解锁,她就看到穆玖伏发来了一条消息:“我今天没有想要做实验。” 庄知鱼嘴里含着饭,糊弄着回了一句:“没事,我都懂,祝你科研顺利。”还附上了三个抱拳的表情。 “你后来技术很好,不要不自信。”穆玖伏又说。 庄知鱼差点被噎死。“不必再提。”她回复。 穆玖伏太可怕了,她不能再和她继续聊下去了。庄知鱼迅速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抱起碗就开始狂吃。可才吃了两口,手机又振动了。 她瞬间烦躁起来,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正准备大发雷霆,看到消息,却忽然愣了一下。原来不是穆玖伏,是妈妈。 “鱼鱼宝贝,这段时间在学校适应得怎么样呀?老师同学都还合得来吗?饭还吃得惯吗?你都不知道给妈妈打个电话。” 庄知鱼看着这条消息,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偏偏这一开学烦心事还真不少,能分享给朋友的心事都不多了,更别提分享给父母。 “太忙了。”庄知鱼说。 “每天早出晚归的,怕打扰你们休息。”她编着借口。 “你们放心吧,我挺好的。”她熟练地说着假话。 “要不今晚视频一下?”她问,“我室友应该回来晚。” “好呀,”妈妈说,“你也别太辛苦了。既然起得早,就一定要吃早饭,不能像在家那样了。” 第19章 “我知道呢。”庄知鱼说着,又拍了一张午饭的照片,发了过去。“你看,我吃得多好。”她说。 “嗯嗯,那我就放心了,你记得多吃点肉和水果,不要不舍得花钱。”妈妈嘱咐着。 “放心,我才不会在吃的上面亏待自己,主打一个恩格尔系数,”庄知鱼回复着,实在编不下去了,“那我就先吃饭啦。” “好,不打扰你了。”妈妈说。 结束了这段对话,庄知鱼叹了口气,又切回到了和穆玖伏的聊天界面上。穆玖伏果然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让你误会了。以后,我会保持距离。” 庄知鱼看着这话,只有苦笑。她回复了一个“好的”,就熄了屏。 “下周就要上课了,”她想,“我还是收收心吧。” -------------------- 喜欢争1 0的朋友们有福了,这次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第9章 开学第一课 第二周,周一,开始上课了。 庄知鱼的魔鬼课表被排得满满当当,从早八点到晚十点,几乎没给她留喘息的时间。她看了一下,从头到尾,只有周三晚上一直没有课。 庄知鱼实在是有些发愁,必选的公共课还好,一节课只有100分钟,那些专业课,则要上三个小时。高考之后,她就仿佛丧失了学习的能力,本科的时候一向是60分万岁。几年没有认真学习,猛一下要上这么多课,她还真是不太适应。 早上七点,庄知鱼起床洗漱,她挑了一件紫色的格子衬衫裙,又去食堂吃了早饭。还好不周山书院不大,不到十分钟就可以走到教学楼。这点比她本科要好些,她还记得本科时,教学楼很远,几乎人手一辆小电驴。平常上下课高峰期的时候,学校里总是会堵车,堵的是电动车。在第一次看到堵车后,庄知鱼就断绝了买车的念头,选择走路来回,锻炼身体。 七点五十分,庄知鱼走进了教室,看起来,能容纳七八十人,但现在,只来了她一个人。她想了想,还是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按照她的经验,这里通常是老师的视觉盲区。这门课是《民俗传说与术法》,涉及到的理论知识比较多,但实战很少,应该是她所有课里最轻松的课了。 庄知鱼想着,默默地拿出了平板,准备记笔记。教室里很安静,安静得有点吓人了。“别只有我一个人。”她想。 不周山书院因为人少,从来就是有人选课就有人上课,不会因为一门课的学生少就把课程取消。因此,选课计划里,也从来不会出现这门课的人数。目前,庄知鱼对这门课有多少人一无所知。 七点五十八分时,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庄知鱼立马端坐好,下一刻,一个和蔼的小老太太走进了屋。庄知鱼知道,这就是这门课的老师,李桂英。 “老师好。”庄知鱼连忙起身说。 “你就是庄知鱼吧,”李桂英很热情,向她招了招手,“你往中间坐吧,这门课只有你一个学生。” 庄知鱼瞬间僵住,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样的扭曲。“好的,老师。”但她还是极力稳住自己,礼貌回复,抱着所有用于学习的身家,挪到了第一排正中间。 “你很怕老师吗?”李桂英笑眯眯地问。 庄知鱼吞了一下口水,又露出了她最擅长的乖巧笑容:“是敬畏。”从小到大,她见到老师就想躲,明明也没做什么错事——可能是因为爸妈都是老师吧。 “你别紧张啊孩子,”李桂英说着,拿出了自己的眼镜,“咱们就当是在聊闲天,聊着聊着,知识就进脑子了。”她说着,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酒瓶子:“不介意我喝点酒吧?放心,这酒很淡,只有三度,不会影响我教学。” 嗯,这个教学氛围,似乎比较轻松。但庄知鱼还是紧绷着,毕竟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连走神摸鱼都不敢。 “不介意不介意。”庄知鱼连忙说。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要默默祈祷:“上天啊,再来一个人陪我吧。”想着,上课铃声响起,教室的门却被敲响了。 “老师好。”门口站了一个瘦弱的女生,拖着一头乌黑的几乎及腰的长发,穿着白衬衫和大红色的马面裙。她的眼睛又大又黑,落在那雪白的面容上,都有些瘆人了。 “请问,这里是《民俗传说与术法》的课堂么?”女生问。 “是呀。”李桂英看向她。 女生鞠了个躬,介绍说:“老师好,我是大一新生沈佩元,对这门课很感兴趣,不知是否有幸旁听?” “当然啦!”李桂英也很开心,她招手示意沈佩元进来,又对庄知鱼说:“现在,你没那么紧张了吧?”她说着,补了一句:“我会读心。” 读心?庄知鱼倍感尴尬,只能傻笑。看来,这门课是轻松不起来了。 “放心,”李桂英补充,“这只是修辞。我擅长的,其实是赶尸。” 庄知鱼只能笑:“老师好厉害。”她觉得,她还是相信老师会读心比较好。 说话间,沈佩元已到了她身侧,和她隔了一个位置坐下。“学姐好,”沈佩元微微颔首,又问,“学姐是研一的吗?” “是,我叫庄知鱼,”庄知鱼回答,“很高兴认识你。” “那以后,还请学姐多多关照啦!”沈佩元说着,笑得灿烂。 第20章 庄知鱼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互相照顾、互相照顾……” 三个小时的课实在是过于漫长,还好中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庄知鱼实在是坐不住了,干脆拿了手机出来,走到教学楼的栏杆边,吹着微风、玩着手机。刚才上课的时候,手机书包里振动了好几下,她现在终于有机会打开,原来是程斯斯发了一连串话,控诉她那煤老板父亲的离谱,当然,最后的话题又不可避免地转到了“中午吃什么”。 庄知鱼认真地替她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吃个藕吧,看看哪吒的前车之鉴。” 程斯斯回复:“我谢谢你。” 庄知鱼说:“我说真的,你别被你爹坑了,他给你安排的那些相亲,你一个都别去。” 程斯斯说:“放心,我妈会帮我。”然后就没了动静。 但庄知鱼的确是很放心她的。程斯斯这人,吃不了一点亏,性格洒脱,偶尔还有些彪悍,她就没见她吃亏过。想着,庄知鱼收了手机,趴在栏杆边看风景。只可惜这里的视野不太好,对面还有一栋楼,也就勉强让阳光透过来。 庄知鱼眯了眯眼睛,忽然觉得不对——那好像是实验楼。因为,她似乎看到了穆玖伏。 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做过近视手术,视力很好。此时的穆玖伏穿了个白大褂,坐在三楼窗边,正对着电脑敲打着什么。她过于专注,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庄知鱼。 这个场景过于熟悉了。只是从前,她们离得更近一些。 庄知鱼想着,竟忽然有些失落。有时候想一想也觉得可笑,找了她那么久,担心了她那么久,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知鱼学姐!”是沈佩元在唤她。庄知鱼回头一看,只见她正飞快地向这里走来。她走得很稳,像是飘过来一样。 “知鱼学姐,在看什么呢?”沈佩元问着,随庄知鱼一起趴在了栏杆上。沈佩元的个子也不高,可能和扬清儿一样,刚刚一米六。这身高在人高马大的北方属实是不太突出,庄知鱼看着她们,只觉得可爱。 “没什么,看看风景。”庄知鱼笑着回答。 “学姐,你真漂亮,”沈佩元嘴很甜,“你有对象吗?” “啊,这,没、没有,”庄知鱼连连否认,却又不自觉地向穆玖伏的窗子瞟了一眼,“我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好吧,”沈佩元活动了一下脖子,“我还以为,学姐这么漂亮的人肯定有不少人追,怎么可能没对象呢?” “我哪有那么好看,而且,现在不流行找对象了,”庄知鱼逼着自己垂下眼来,“都在搞……搞钱。”还有搞学术、搞不正当的女女关系。 唉,怎么又想起穆玖伏了。 “也是,”沈佩元说,“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自己体验过才知道是什么情况嘛!” 这话像极了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催她找对象时的说辞,庄知鱼不禁笑了:“你才多大啊,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还是说,你很想体验一下?” “那也没有,”沈佩元笑,“都随缘嘛!” “是了,”庄知鱼附和着,“随缘、随缘。” “诶,对了,他们说术士都有家传功法,学姐,你的功法是什么?”沈佩元又问。 庄知鱼摇摇头:“我还没有呢。我这是……才发现自己是个术士。” “才?”沈佩元很惊奇。 “是呀,才,”庄知鱼说,“都二十三了,才发现。” 沈佩元笑了笑:“学姐,那你比我还要晚呢。” “哦?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庄知鱼来了兴趣。 沈佩元想了想:“其实,发现自己是个术士也就是近期的事。我家里没人懂这些,要不是今年邓主任偶然发现了我,我也不会知道。但是会用,应该是很久以前就会了。” 沈佩元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我……嗯,家里有人病重,我们要在床前等着告别,在病人的耳边不停地叫。当时其实就有些奇怪,每一次我一叫,不管病人睡了多久,都能被我叫醒。当然啦,我没有给他们续命的本事,他们只是醒过来一会儿。后来,邓主任告诉我,这是叫魂术。只是我灵力低微,影响不大,术管局一直没发现我。” 庄知鱼深吸一口气:“那你还挺厉害的。”她说着,看了眼教室的门:“怪不得你会来旁听这门课,还……挺对口的。” “是吧,”沈佩元笑着,就往庄知鱼跟前凑,“还好我来了,不然我也认识不了学姐!” “现在大一新生都这么会说话啊。”庄知鱼笑着,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 说话间,李桂英在门口招呼她们:“还有一分钟啊。” “好的老师。”沈佩元积极应答,又对庄知鱼说:“学姐,那我们回去吧!” 庄知鱼点点头,正要进门,手机却又震了一下。她放缓了脚步,打开一看,只见是穆玖伏发来的消息:“你身边的人,是谁?” 庄知鱼扭头看了一眼对面,只见穆玖伏已经站起身,就站在窗边,望着她。庄知鱼心里忽然腾起了一股火气:“和你没关系。” 想了想,她又飞快地补了一句:“你不许看我。” “对不起。”穆玖伏发来一条消息。“可是你也在看我,还看了很久,”穆玖伏又说,“不然,你没有办法这么快找到我的方位。” 第21章 庄知鱼语塞,只能回她一句:“上课去了。”说着,她也不等穆玖伏回复,果断关机了。 好险,这课差点就没法听了。 第10章 正确答案 忙碌的一周虽然累,但也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这周的最后一节课:周五晚上,实验楼,《术士炼药术》。 看这名字,就知道和穆玖伏的专业有关系,因此庄知鱼根本没选。但是黄无愿再三推荐她来这门课旁听,以便对术士炼药有个基本的认识。最后,庄知鱼还是来了。 不过还好,扬清儿也选了这门课,庄知鱼不会在课堂上太过无措。这一个星期,她上了太多次只有一个学生的课了,偏偏她还是一个半路出家的术士。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她在台下头晕目眩,根本听不懂。因此,每一堂课结束的时候,老师总是会对她投来同情怜爱的目光:“孩子,你的进步空间还很大。” 能不大吗?庄知鱼想,直接从零开始了。 选这门课的学生还比较多,有五个。扬清儿十分兴奋,因为上这门课的老师,正是她的导师关和颖。 据说,关和颖是术士炼药界的顶级学者,曾经炼制出长生不老药。但是,又据说,这项技术被术管部禁了,因此,这个世界也不会再有长生不老药。 长生做什么呢?庄知鱼想,普通人就算得以长生,也是被社会毒打的命。被社会毒打个六七十年就够够的了,她可不想被社会毒打个几千、几万年。 庄知鱼对长生不老药没有兴趣,对这门课自然也没有多大兴趣。她想了想,决定趁着老师还没来的时候,就提上包往后面挪挪。“清儿,”她小声对扬清儿说,“我旁听,占前排未免太积极了,我去后面坐着吧。” 扬清儿表示理解庄知鱼想摸鱼的心,毕竟她也看过庄知鱼的课表。一个研究生,课表满满当当仿佛高三冲刺,还是有一些可怕的。她十分同情庄知鱼:“去吧,我导还是很好说话的。” 庄知鱼点了点头,提上包就去了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再加上面前还有一些陌生的实验器具遮挡,这个位置可谓是相当隐蔽了。 她刚坐下,门外便有声音响起:“都到齐了吧?”话音落下,那老师就像一阵风一般,出现在了讲台上。“到齐了,就开始上课。” 关和颖说着,撸起了袖子,就开始讲课。她打扮得干练,像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工厂里的劳模工人,说话做事也很干练,雷厉风行的,不浪费一分一秒。 庄知鱼忽然想到,这也是穆玖伏的导师。想来,这师生俩应该挺合得来。 关和颖的声音从讲台上一阵阵地飘过来,庄知鱼的思绪也逐渐模糊。或许是这个星期太过劳累的原因,很快,庄知鱼的眼皮就有些重了。多年的求学经验让她意识到,这实在是个危险的信号。 于是,她开始急急地做着一切补救措施,她努力想睁大眼睛,但徒劳无功;她浅刷了下手机提神,可放下手机就又困了。最后,她无奈了、顺从了,手撑住头,调整了一个舒适但隐秘的姿势,眼睛就彻底闭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一个声音穿透了她的梦:“下面这个问题请一位同学回答。” 这实在是最好的闹钟,庄知鱼瞬间惊醒了。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小白鼠。庄知鱼和这小白鼠大眼瞪小眼,一时有些懵。 “这是专门培育出来的试药小鼠妖,”穆玖伏的声音忽然在她身侧响起,“它们生命力很强,毒不死,但有症状。通过它们试药,可以了解药性。” 庄知鱼听着这声音,彻底清醒了。她僵硬地扭过头去,果然是穆玖伏,她就坐在她身侧。“你怎么在这?”她低声问。 “我没有上过硕士阶段的术士课程,按照书院规定,需要修习相应的学分。”穆玖伏解释说。 庄知鱼不信:“就这么巧?” 穆玖伏回答:“就这么巧。” “那你为什么要挨着我坐?”庄知鱼质问。 “我迟到了,一进来,就看到你眼皮在打架。为了提醒你,我只好坐到你身边,”穆玖伏说,“关老师刚才问,植楮草的药效是……” “窗边的同学,你来回答一下。”穆玖伏话还没说完,那边关和颖已经在点名了。 窗边……庄知鱼认命了。这么大个教室,这么几个人,还有谁坐在窗边? 于是,她老老实实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回答,就见身边穆玖伏写了张纸条放在了她面前:“治疗梦魇。” 庄知鱼分明看见了,却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老师,”她大大方方如实说着,“我刚才打盹了,没有仔细听讲。实在不好意思!”她说着,鞠了一躬。 穆玖伏沉默了,关和颖却笑了。“你这孩子,还算诚实,”关和颖说,“我刚才就没讲这内容。”她又问:“现在清醒了吧?” 庄知鱼连连点头:“清醒了清醒了。” “好,那我们继续上课,”关和颖说着,示意庄知鱼坐下,又说:“大家看这只小白鼠……”她说着,手一挥,庄知鱼面前的小白鼠就飞到了关和颖面前。原来,这一个教室里就只有这一只演示用的小白鼠。 庄知鱼坐了下来,只听穆玖伏又低声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说正确答案?” 第22章 因为是你告诉我的,她想。 “因为我不知道,”庄知鱼也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想撒谎,我的确没听讲。”她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看向穆玖伏:“你也没有听讲。” “嗯?” “不然,你不会不知道,你导根本没讲这个问题。我要是答对了,才是不正常。”庄知鱼说。 穆玖伏沉默片刻:“是,我也没有仔细听讲。” 庄知鱼也不说话了,她实在猜不透穆玖伏在想些什么。这是她导师的课,她先是迟到,然后又不听讲……简直胆大包天。懂得多,就可以这么放肆吗? 然而,在庄知鱼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穆玖伏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她。是啊,怎么会迟到呢?不过就是因为在上课前,她在庄知鱼身后,亲眼看到她走进教室里。她答应过她,会和她保持距离。同处一室,似乎过于亲密了。 那就坐得离她远一点吧。穆玖伏想着,绕到了后门。可是她刚要进去,庄知鱼就提着包坐到了后排,与此同时,老师也进屋了。然后,穆玖伏就成功迟到了。 不过还好,很快,庄知鱼就开始犯迷糊了。穆玖伏看了下时间,也就不到两分钟,庄知鱼就撑着头、闭上了眼睛。穆玖伏有些无奈,只得在此时进去。她知道,关老师很喜欢课堂提问。她在庄知鱼身边坐下,还能帮一帮她。 可是一坐下来,思绪就不由自己做主了。三年前的疯狂,于庄知鱼而言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于穆玖伏而言又何尝不是? 虽然,这一切荒唐都因她的执念而起,如今,庄知鱼生活中的一团乱麻也由此开始。对此,穆玖伏常怀愧疚,可又不仅仅是愧疚。太多的情感积压在心头,当年的她还没来得及挖掘其中深意,就被迫离开了。 庄知鱼睡着了,于是,穆玖伏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天,在拉吧,灯光昏暗,她在物色对象,而她在借酒浇愁。 二十岁的庄知鱼,一看就很不能喝。可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杯接一杯地灌。独自一人,还敢喝这么猛,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心事?很快,庄知鱼就醉倒了。她眼神迷离,脸颊通红,却忽然想起时间到了,该回学校了。然后,她便站起了身。 穆玖伏看见她起身,步伐虚浮却要向外走去,一时不忍,连忙过去扶住她。“你喝多了。”她说。 可是她没想到,庄知鱼竟抽出了手来,双手一把扶在她肩头。“我看到了,你……不开心,”庄知鱼醉乎乎的,口齿不清,却眼神坚毅、一本正经,“要开心!”然后,她就倒在了她怀里。 醉酒的庄知鱼,话也多了起来。可是她的话里,没有一句是说她自己,全部都是在关心穆玖伏。 “同学,你不开心的话,我给你讲笑话吧。”庄知鱼大着舌头说。 穆玖伏一向不喜欢照顾醉鬼,但那天偏偏是个意外,她照顾了她一晚。庄知鱼的笑话讲得颠三倒四,穆玖伏也不忍心苛责她。毕竟,她只是一个关心自己的陌生人。穆玖伏想着,最终低头看向了睡在怀里的庄知鱼。因为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穆玖伏最终决定忍耐她身上的酒气。 更何况,她太孤独了,也的确需要和人说说话。眼前这个喝醉的女孩儿就很不错,看起来,她已经醉到完全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自然也不会记得她说了些什么。 而且,这个女生还挺可爱的。那些颠三倒四又莫名其妙的笑话,也的确让穆玖伏笑出了声。算起来,她确实不亏。可是,庄知鱼理解的似乎不太一样。 酒吧那夜之后的次日清晨,当她从浴室出来看到庄知鱼留下的小纸条后,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无意419……”穆玖伏发自内心地笑了,“你在想什么啊!” 总体而言,穆玖伏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她可以为了达成目标献出一切。但某种程度上,她又没有那么随便,她并不想随意地找一个人开始这项实验。因此,在她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实验对象时,她又想到了庄知鱼。或许是因为,只有她了;又或许是因为,她不想考虑别人。 一切引诱,既是客观要求,也是主观意图。当然,这也是很久以后,穆玖伏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做了那么多次实验,灵力也发生着看似无规律的变化,当时的她并没有体会到其中真谛。 其实,体位不重要,时长不重要,有没有到达顶峰也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那一颗心而已。当她与她分离之后,当她在实验记录中总结出规律时,她骤然发现了深藏于海面之下巨大冰川。这冰川很美,却很危险,让她害怕,也让她惊喜……但她更怕自己无法掌控它,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掌控她的资格。 可是,她没有想到,庄知鱼竟又出现在她面前。她没有准备,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一时竟下意识地仓皇逃窜。等反应过来之后,她后悔不迭,最应该做的,当然是向她解释一切。 那天,她从扬清儿口中套了话,得知庄知鱼要去逸夫楼,她就赶紧离开了实验室。她在衣柜前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唯一一件吊带裙。她想,庄知鱼似乎是喜欢她这样打扮的。可那天偏偏不巧,黄无愿很照顾师妹,她没机会和她说什么。 然后,就到了开学典礼那一天。匆匆解释,匆匆告别,等到晚上在操场见面时,她的一切解释又都被庄知鱼主导,成了对质问的回复。她看着庄知鱼的眼睛,忽然明白,这一切早就不是解释清楚就可以解决的了。当年的她的确太过恶劣,造成的伤害早已不可控制,她又如何能奢求她的原谅? 第23章 既然无法奢求,那便尽力弥补吧。可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弥补,庄知鱼便提出要看她的实验记录——这实在是个很突然的提议。 那天,将实验记录交给她翻看时,穆玖伏还是很紧张。她站在门后,一动不动,满脑子都在猜测庄知鱼的反应。她亦不敢挪动一步,生怕不小心弄出的动静会打扰她。当庄知鱼看完记录,她终于可以拉开门就冲出房间…… 然后,她便看到了庄知鱼通红的脸。从躲闪的目光来看,庄知鱼并没有发现什么,她似乎只是想远离她。 好吧,这样也好。穆玖伏想。她把她骗得那么惨,又怎么好意思再奢求更多?她还是,先让她开心吧。 不过还好,她已经知道,什么是她要探索的正确答案了。 第11章 师范生的专业能力 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庄知鱼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在周六晚的组会上,她收获了导师颜正安的一声叹息。 “知鱼,我能看出你很用心,阅读也很细致,这是值得鼓励的,”颜正安说着,顿了顿,“可你的灵力,竟毫无长进。若无灵力,所有术法,便都如无根浮萍,不得施展。若是不会术法,你的毕业选题都无从谈起。” 庄知鱼默默点头。 颜正安又说:“知鱼,你于修炼一事上尚未入门,做不到吐纳之间自在修炼。内修不可仅限于课堂,从今以后,务必多用些心思在内修一事上。”她说着,又嘱咐黄无愿:“无愿,你要多帮助师妹。” “嗯嗯,老师放心,”黄无愿说着,向庄知鱼投来同情的目光,“师妹,要不咱明天早晨……呃,十点,128练功室见?” 庄知鱼很感激,最起码这个时间可以让她睡个懒觉。“好,那就麻烦无愿姐了!”她说。 “无愿,”颜正安忽然重重叹息,“你莫要太宠着师妹了。” 黄无愿脸上笑容一滞,又连忙反应过来,抱着颜正安的胳膊撒娇。“老师,我哪敢呀,是我十点之前有事。”她说。 庄知鱼看着黄无愿撒娇,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黄无愿看起来酷酷的,像是一个能打十个。 “你莫要学清儿那孩子撒娇,对我没有用的,”颜正安说,“为师不管你们如何安排,但总归不可懈怠,最起码,早晚各练一个时辰。”她看了黄无愿一眼,又无奈地抽出手臂:“为师还有事,你们自便。” 说着,她站起身来,拂了一下旗袍下摆,又拿起她的手绣小包,走了。“老师再见!”屋里的两人连忙起身相送,直到颜正安走远了,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辛苦无愿姐了。”庄知鱼发自内心地说。 “没事,”黄无愿说,“我也是想睡个懒觉。” 两人对视一眼,又一同苦笑起来。“走吧,”黄无愿关了灯,“时候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她说着,就带着庄知鱼向外走:“你这一个星期,还适应吗?” “还好,”庄知鱼说,“就是上课时,总是听不懂。” “你刚成为术士,基础不好,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黄无愿说。 “对了无愿姐,”庄知鱼问,“你硕士的毕业选题是什么呀?” 黄无愿说:“我做了一项中外术法的比较研究。” 两个人说着话,下了楼,就向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庄知鱼又问:“博士生都住在同一栋楼里吗?” “是的,”黄无愿说,“研究生宿舍都在一片,洗澡楼南边是你们,北边是我们。我可以先送你到宿舍楼下,然后再回去。唉,可惜你灵力还不够,我开圈送你回去,容易伤到你。” “师姐太客气啦,”庄知鱼说,“就几步路而已。” 黄无愿哈哈一笑:“我也只是顺路而已。”说着,她眼睛眯了眯:“那边,是清儿和玖伏学姐吧?” “嗯?”庄知鱼打了个激灵,循着她目光看去。果然,昏黄的路灯下,一高一低两人正从相反的方向走来。庄知鱼有些无奈,这条路,真的是回宿舍的必经之路。天南地北的人回宿舍,都要从这里过。 “知鱼!黄五元!”隔了大老远,扬清儿先跳了起来,打着招呼。 黄五元……庄知鱼差点没憋住笑。她对自己的师姐一向很恭敬,最多也就是偷偷备注一个五元师姐,她是绝对不敢当面这么称呼她的。 “玖伏学姐,你今天也回这么早啊?”黄无愿却故意不看她,只对穆玖伏打招呼。 “嗯,”穆玖伏说着,在岔路口站定,等着对面的两人,“今天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黄五元!”扬清儿问,“你怎么不理我?” “尊敬一点,叫姐姐,”黄无愿笑着指了指庄知鱼,“你看我师妹多乖,就你没大没小。” “那你还没叫我表姑呢!”扬清儿反击着。 “表姑?”庄知鱼很惊讶,扭头看向黄无愿。 黄无愿清了清嗓子:“算起来,她妈是我爷爷的远房表妹,我爸应该喊她一声表妹。”她看起来,着实有些不情愿。 “好……好吧,”庄知鱼努力保持礼貌,“真是好大一个家族啊。” “术士都这样啦,”黄无愿说,“要和凡人隐瞒的事太多了,大家图省事,就都优先选择术士谈恋爱、结婚……时间一长,就都沾亲带故了,辈分乱得都算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她不愿意喊我姐姐,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家谱,七拐八拐的,最后总算找到了她辈分比我高的证据……也是真不嫌累。” 第24章 说话间,四人在岔路口会合,扬清儿问庄知鱼:“你组会怎么样呀?” “还可以,导师要我勤于修炼,”庄知鱼又问,“你实验怎么样呀?” “没被自己的蛊虫吓跑吧?”黄无愿顺口就接了话茬。 “黄五元!”扬清儿听了,气得跳起来就要弹她脑瓜崩。黄无愿灵巧躲过,又笑着,大步向宿舍楼走去。扬清儿平时胆子小,但一对上黄无愿,胆子竟大起来,在她身后,追着她跑。 一时间,岔路口就剩了庄知鱼和穆玖伏两人。庄知鱼看了一眼穆玖伏,就逼迫自己挪开目光,急急地追在扬清儿身后。穆玖伏也不说话,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坚定地跟着。 庄知鱼听着她的脚步声,心中越发慌乱。“你……你别跟着我。”她回头,小声说。 “好。”穆玖伏应了一声,竟站在原地不动了。 庄知鱼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再回头看一眼,只见穆玖伏像个柱子一样,插着兜,笔直地站着。庄知鱼不禁有些无奈:她在那里杵着,只会引人怀疑。 “你、你还是过来吧。”庄知鱼不得不催促着。 “你确定?”穆玖伏问。 “确定,”庄知鱼说,“你这样……太奇怪了!” “好。”穆玖伏说着,终于又大步迈开,三两步就走到了庄知鱼身侧。“一起走吗?”她问。 “才不要。”庄知鱼说着,便急急地走,嘴里还不放心地嘱咐着:“你自然一些、随意一些,别被她们发现。” “嗯,”穆玖伏说,“好像……是你不够自然。” “我……我才没有,”庄知鱼嘴硬,又故意冷笑一声,“呵,我根本不在意。”她自觉说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然而这话在穆玖伏听来,只是一句话而已。 “好。”穆玖伏只说了这一个字。 说话间,扬清儿已经追到了黄无愿,两人正在硕士生的宿舍楼下等她们。“知鱼,”扬清儿问,“你们怎么走这么慢啊!” 庄知鱼加快脚步:“这就来。”说着,就到了两人跟前。 “诶,玖伏学姐,”黄无愿眼尖,“你在笑什么?” “哦,没什么。”穆玖伏说着,脸上所有表情顿时消失。 庄知鱼知道她在笑谁,她心知肚明。但此刻,她也不敢回头看她,只能对黄无愿说:“无愿姐,我们到了,就先回去了。” “好呀,”扬清儿说着,也对穆玖伏说,“师姐,那我们先回去了。”说罢,她转头就对着黄无愿吐了下舌头,又跳起来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扬清儿!”黄无愿叫了一声,可扬清儿早已抓起庄知鱼的手,向宿舍楼里狂奔。 “走啦走啦!”扬清儿头也不回。庄知鱼倒是努力回了个头,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黄无愿看着扬清儿的背影,不觉一笑:“多大人了,还像个小学生。” 穆玖伏看了黄无愿一眼,硬生生忍住了听起来不太礼貌的话。“嗯,确实。”她附和着。 “嗯嗯,呃……嗯!”黄无愿实在不知道和穆玖伏说什么,每次一到穆玖伏跟前,她就找不到话题,最后只能说一句,“那我们也回吧。” 穆玖伏应了一声,便同黄无愿一起沉默地向宿舍楼走去。明明不远的路,今天却走得相当漫长。好不容易进了宿舍楼,黄无愿飞快地和穆玖伏道了别,一溜烟地就没影了。 “真快。”穆玖伏看了看黄无愿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上楼。 一夜很快就过去,在这个不大的学校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第二天一早,扬清儿如同往常一样早起去了实验室。庄知鱼听见她的关门声,也从睡梦中醒来,一看时间,还不到八点。 虽然还是很困,但这一个星期似乎成功地把她的生物钟调整了过来。她并不想再多睡一会儿,干脆只在床上躺着发呆。 但是,很快,庄知鱼就可悲地发现,她现在根本没办法放空自己。要么,她会想起那些根本听不懂的课程;要么,她就会想起穆玖伏。 穆玖伏……她怎么还敢想她? 庄知鱼猛然坐起身,拿起手机,一打开,就看见妈妈发来了消息。消息也没什么内容,只是告诉她,家里今晚要聚餐,又问她今天有什么打算。 庄知鱼想了想,回了一句:“我要学习,最近学习任务还是挺重的。” “好,”妈妈回复她,“我听你小姨说,现在硕士都有发文章的要求,花钱不少。你要是缺钱了,和家里说,别自己发愁。你生活费还够吗?” “够的,放心,”庄知鱼回复,“我打了一年工,还是有点存粮的。” “好,那你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也别太辛苦了。”妈妈说。 庄知鱼看着这条消息,叹了口气,没有回复——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看看时间,也是时候起床了。她利索地收拾了一下,换了条长裙,去超市买了个面包,一路边走边吃。在踏进128练功室之前,她终于成功地把所有面包都咽进肚子。 “无愿姐!”庄知鱼叫了一声。她没想到,黄无愿来得这么早。 “我一步路就到了,”黄无愿说着,示意她席地坐下,“你在内修课上应该也学了一些,我们开始吧。” 庄知鱼连连点头:“是学了一些!”她连忙放下东西,自信地盘腿坐下。 第25章 “开始吧。”黄无愿说。 可庄知鱼依旧只是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黄无愿。一时间,练功室安静得有些尴尬了。 黄无愿愣了愣:“就这样?” 庄知鱼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剩下的,我一句都没听懂……什么气沉丹田,灵聚百会……我都不知道在哪里……” 黄无愿嘴角抽了两下,又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老师估计也没教过对这些一无所知的人,不怪你。”她说着,指了指自己小腹,说:“这是丹田。”又指了指头顶:“这是百会。” “哦……”庄知鱼若有所思。 “你再试试吧。”黄无愿说。 “好。”庄知鱼很听话,闭上了眼睛。 黄无愿盯着她,沉吟一瞬,又开口问:“你是不是只是闭上了眼睛。” 庄知鱼缓缓睁开眼,欲哭无泪:“我不知道那个气和那个灵是什么感觉。” “啊,你,这……”黄无愿有些着急,却又不知道怎么形容,手都开始比划了,“就是一种、一种……在你体内流淌的感觉。” 庄知鱼还是听不懂。 黄无愿语无伦次起来,手比划得也越来越快,她尝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泄了气:“这也太难形容了。”说话间,她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 “等我一下哈。”黄无愿看了一眼来电,抓起手机就向外走,还不忘对庄知鱼解释:“是个老师,可能有点工作。” 庄知鱼忙说:“那你先忙,我自己摸索一下!” 黄无愿点了点头,开了个光圈就出了门,也不知道是去哪个安静地方打电话了。庄知鱼看着光圈消失的地方,着实有些羡慕:真方便啊。 想着,她闭上眼睛——还是先好好体悟一下内修之法吧。不然,她就只有羡慕的份儿。 没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门骤然被人推开。庄知鱼以为黄无愿回来了,连忙抬头睁眼:“无愿姐……”一句话还没喊完,她就哽住了。 哪里是黄无愿,分明是穆玖伏。 穆玖伏依旧是衬衫裤子的搭配,抱臂站在门口。“在练功?”穆玖伏问。 “不关你事。”庄知鱼小声说。 “对面就是我的练功室,”穆玖伏说,“我都听见了,黄无愿不会教。” “难道你会教吗?”庄知鱼有些暴躁,反问着。 穆玖伏没有计较她的语气,她只是微微笑了:“你忘了?我是师大的。” “啊?哦……确实。”庄知鱼无法反驳,还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流露出半分想被她教学的意思。 穆玖伏见她如此抵触自己,不禁轻声叹息。是了,也该保持距离。“我……还是走吧。”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诶,等等。”庄知鱼却连忙叫住了她。 “嗯?”穆玖伏站住了脚步。 “那……你来试试吧,”只听庄知鱼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看看你的专业能力。” 穆玖伏发自内心地莞尔一笑:“好。” 第12章 有效教学 穆玖伏走进门,却没关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放心。”她说着,在庄知鱼面前盘腿坐下。 “嗯。”庄知鱼又闭上了眼睛。 “别急,”穆玖伏说,“你先回忆一下,你是在什么时候觉醒灵力的。” 庄知鱼说:“我在救猫。” “好,”穆玖伏引导她,“你再回忆一下那个场景。” 庄知鱼紧闭着眼,开始回忆。可她刚到河边,肩膀上就被穆玖伏拍了一下。“放松,”她说,“深呼吸。” 庄知鱼本想埋怨穆玖伏拍她肩膀,可想了想,她还是忍了。毕竟,穆玖伏现在在帮她。她只好按照穆玖伏所说,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这才凝神去回忆当天的场景。 她扛着相机,走到了河边。程斯斯则拎着一堆工具,上前救猫。那角度刁钻,工具也够不到,而树枝上的猫也摇摇欲坠。危急之时,她伸出了手去—— “嗯……”庄知鱼的头顶忽然被穆玖伏按住了。 “不要睁眼,继续想,”穆玖伏说,“告诉我,你的百会,有什么感觉么?” 庄知鱼仿佛置身于河边,周围所有人的动作则被按下了暂停键。“头顶有些麻,”庄知鱼说,“像刚吃了重庆火锅,又大喝了一口冰镇可乐。胃很重,有些辣,但有一股气,直冲天灵盖。” 穆玖伏笑了:“这形容可别让你导师听见。”她说着,收了手,又问庄知鱼:“虽然你的形容很特别,但你的确已经体会到了灵力运行的感觉。你要记住这感觉,再试一次。这一次,你不用回忆河边救猫的场景,可以试着想象更多的场景。” 庄知鱼哀怨地看着她,却不说话。穆玖伏有些奇怪:“怎么了?” 庄知鱼问:“我的颅顶,没有被你按塌吧?” 穆玖伏检查了一下她的头发,又低下头:“你的头发,还是很蓬松。”她说着,又催促道:“你再试一次,想办法调动刚才那种感觉。” “好。”庄知鱼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练功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庄知鱼忽然挺直了腰板,又猛然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两人中间的地板忽然发出一声响动,一股泉水瞬间冲破了地板—— “小心!”穆玖伏反应快,一把抓住了庄知鱼的胳膊,便将她拖到了自己身后,又抬手升起一道屏障,刚刚好挡住了所有的泉水。 第26章 庄知鱼目瞪口呆:“抱歉,我没想到……”她说着,好不容易才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又坐起身来。刚才穆玖伏用力太大又太快,她几乎是被贴着地面甩过来的。 “没关系,”穆玖伏说,“你感受到了,就好。”说话间,她将屏障压在了地板上,又施了法,总算将地板堵住了。 “这一次,想了什么?”穆玖伏坐在地上,转过身,问。 庄知鱼扭过头去:“这是我的隐私。” “好吧,”穆玖伏垂下眼,又确认着,“那这种感觉,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庄知鱼说。 “那你就要时常重温这感觉,”穆玖伏耐心教她,“你要记住刚才运行灵力时的身体变化和吐纳节奏,平常没事的时候都可以调动灵力、运行周天……运行周天就是,让那股气从丹田到百会都走一遍。运行次数越多,灵力掌控就越好,你的慧根也会更稳固。那些术法,也就不难学了。” “好,我记住了,谢谢你。”庄知鱼很有礼貌。 “不用和我客气。”穆玖伏说。 “为什么不用和你客气?”庄知鱼反问着,抬眼看向她,却正对上了穆玖伏的目光。那一瞬间,四目相对,练功室外的阳光,却刚刚好。 柔和而明亮的阳光照进屋子,洒在两人身上,也映出了穆玖伏深棕色的瞳。庄知鱼微微有些发愣,她不禁又想起了从前那无数个看似温馨又十分激烈的来往交流。不,不对,有数,穆玖伏的实验记录里写了,一共206次。 交流的次数太多,或许不必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只需要一个眼神,气氛就会暧昧起来。庄知鱼分明看见穆玖伏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她果然开了口:“小鱼……” “穆玖伏,”庄知鱼连忙开口,直呼其名,她盯着她,似乎在冷笑,“你应该知道,就算你现在对我很好,我也还是会恨你的吧?” 庄知鱼一向以和气待人,从来不说重话。可这一刻,她的声音语调,竟比穆玖伏的还要冷漠……她不得不冷漠,她逼迫着自己做出绝情模样。 “恨?”穆玖伏一愣,问。“恨”这个字,似乎过于沉重了。 “难道不该恨吗?”庄知鱼故意问着,“你毁了我原本的生活。” 穆玖伏笑了笑,低下头:“是该恨。” “嗯,你明白就好,”庄知鱼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们可以正常来往,我也可以对过去闭口不提。但是,在不需要的时候,你我之间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一个教室那么多空位置,你没必要坐在我身边;这么大一个练功室,你的眼神也没、没……你没必要看着我。”她狠了狠心,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些话。 穆玖伏刚才的眼神,太过界了。本就生了一双漂亮眼睛,再加上那眼神……庄知鱼根本没有抵抗力。 “你确实比从前理智了很多。”穆玖伏说。 “难道你希望我不理智?”庄知鱼又在反问她,“不理智,就好骗一些,是不是?” 穆玖伏又沉默了。庄知鱼看向窗外,又踱步到了窗边:“我知道,你想补偿我。补偿是可以的,毕竟,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心理安慰,你也不会那么愧疚……这些,我都懂。但是……”她说着,顿了一顿,又叹了口气:“算了。今天,还是很谢谢你。” “没事,”穆玖伏站起身,“我以后会注意分寸。” “嗯。”庄知鱼立在窗边,轻声应答。没人注意到,她的十根手指都紧紧抓在了窗台上。 荒谬,太荒谬了。刚才,她想了很多事情,都没有激发出灵力。可在想到当年穆玖伏失踪后的那几个月时,她的灵力竟忽然爆发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的焦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了。焦急?这就是她激发灵力时需要的感情么? “那我先走了。”穆玖伏又说。 “嗯,”庄知鱼很冷淡,“再见。” 穆玖伏回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仍是背对着自己。她定了定神,又垂下眼:“所以,你没有不在意。” “嗯?”庄知鱼没有回头。 “你之前说,你没那么在意我了。”穆玖伏苦笑着说。 “嗯?你!”庄知鱼有些急了,她猛然回头,刚要再和她争辩,却看见穆玖伏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光圈——是黄无愿回来了。她连忙闭了嘴。 “诶玖伏学姐,你怎么在这呀?”黄无愿问着,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偶然路过。”穆玖伏说着,只望着庄知鱼。 “你在这就太好了,”黄无愿说,“保卫处王主任刚才给我打电话,要我帮忙找你,他们联系不到你。玖伏学姐,你的手机是不是又静音了?” “我?”穆玖伏拿出手机,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 “为什么找我?”穆玖伏看了一眼,就熄屏了。 黄无愿摇了摇头:“不清楚,你还是先过去吧,他们在书院门口等你。” “好。”穆玖伏说着,又看了庄知鱼一眼,这才出了门。 看她走远,庄知鱼才问黄无愿:“无愿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黄无愿看附近没有人,这才把门关上,低声说:“术管局被侵入了。”黄无愿说着,没忍住笑出了声:“而且看样子,那人都走了有一阵了,术管局才发现。” “啊?”庄知鱼也很惊讶。 第27章 “嗯,据说是这样,”黄无愿说,“毕竟术管局没事就监测术法痕迹,这回有人在他家门口施法,他们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那人用了什么隐藏灵力的办法,竟然把术管局都瞒过了。你说,术管局能不急吗?” “那……这和玖伏学姐有什么关系?”庄知鱼又问。 黄无愿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了。刚才问了,王主任没说。但据说是术管局那边要她过去,联系不上她,就找到学校了。” 庄知鱼有些担心:“听起来,还挺严重的。”她忽然想起,穆玖伏曾说过,她杀了人,但不是凡人。 “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黄无愿笑着说,“咱们书院一向护犊子。” “穆玖伏是吧,”当地术管局的小办公室里,一个女人给她倒了杯茶,“今天叫你来没有别的事,只是想再让你回忆一下,你当年杀掉那个傀儡时的场景。” 小小的办公室,挤了七八个人,眼睛都盯着穆玖伏。穆玖伏坐在桌前,看了看面前的茶水:“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你先仔细回忆一下。”有人对她说,听起来,语气有些急躁。 穆玖伏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话,她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那天晚上,我从小区往外走,在卖花的地摊上转了一圈,又忽然发现有男人跟着我。我走得快,他也加快速度,我放慢脚步,他也放慢脚步。我起了疑心,就绕了个大圈去了附近的夜市,可是那人还跟着我。我觉得不对,开始横冲直撞,可那人也跟着我横冲直撞,根本不看路。然后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鞋底下踩了一张符纸。” 穆玖伏很平静:“然后我就知道,那个人,它不是人,它是一个傀儡。” “所以,你就杀了它?”有人问。 “凡人太多,我本来只是暗暗用灵力驱逐它。可它被我打了一下,就失控了。它向我扑过来,把我按倒在地,想带我走。我是为了自保,才下了狠手,用地上的烧烤签刺了它的眼睛,封住它的七窍,断绝了它的感知,当众杀了它。”穆玖伏说着,顿了一顿,又问:“怎么?你们查到幕后主使了?” 术管局的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个女人清了清嗓子,回答她:“还没有。那天施法的术士十分善于隐藏伪装自己的灵力,我们暂时还查不到相关的痕迹。” “哦。”穆玖伏应了一声。 “但是,”女人话锋一转,“我们近期,发现了类似的手法,同样是一个很擅长伪装隐藏的术士做下的。所以,才要问问你。” “我知道的,已经都说过了。还是说,你们想侵入我的记忆?这怕是不合法,”穆玖伏说着,站起身来,“三年了,幕后主使还没有落网,我也确实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有人听出了她言语里的不满,恼羞成怒,拍案而起:“怎么说话呢?” “难道不是事实吗?”穆玖伏反问,又微微颔首,“我在书院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她理了一下耳边碎发,一转身,就要出门。 “本地术管局的档案室被人侵入了,有几份档案被人动过,其中,就有你的。”一个女人忽然开口说。穆玖伏回头看,正是一开始给她倒茶的女人。 “我叫丁韵,是巫山书院毕业的,说起来,不周山书院的很多老师都曾在巫山书院任教,我们也算有缘,”女人向她走来,伸出了手,“以后如果有消息,我会联系你。” “好,”穆玖伏伸出手,握了握,又礼貌回应,“再见。” 第13章 人心惶惶 洗衣房里,庄知鱼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两分钟。来早了,那就站着等会儿。 已经星期三了,她已经三天没有见到穆玖伏了。也不知道上次保卫科把她带走是为了什么事?最近,书院里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外边闹了妖怪,又有的说死了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人心惶惶,书院为了安抚大家,还特意发了通知,让大家不要轻信谣言。但是,这年头,谁信辟谣啊? 谣言在星期天传开,在星期一时就已无人不知,毕竟不周山书院就这么点人。那天,在《民俗传说与术法》的课间休息时,沈佩元神秘兮兮地问她:“学姐,你听说了吗,咱们书院有个博士生杀人了!”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笑,又故作正经:“知道啊,人就是在我面前被带走的。” 沈佩元愣住,又反应过来,连连拍着胸口:“学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的确是真的,但是……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怕什么呀,”庄知鱼柔声安慰她,说,“我们在学校里,还有这么多厉害的老师,不会有问题的。” 这话半是真心,半是假话。一来,不周山书院的确让她长了见识,这么多能人异士在这里,要是连个学生都保护不了,那也太差劲了。二来,庄知鱼并不十分在意这些“新闻”,无论发生什么大事,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能把自己的门前雪扫干净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是不要给自己徒增烦恼为好。 “学姐,你心态真好。”沈佩元赞叹着。 庄知鱼笑了笑,没有说话,却不自觉地看了眼门外。课间休息,她实在是很想出去走动走动,可是,她又实在很害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怎么就在对面呢?怎么这么近呢? 第28章 “学姐,我们要不要出去透口气?”沈佩元问。 庄知鱼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有点累,不想站着。” “好吧,”沈佩元笑得很甜,“那我在这陪着学姐,好喜欢和学姐聊天呀。”她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又亲昵地向庄知鱼靠近了一些。 庄知鱼笑着向后躲了躲:“没事,你要是想出去,不用陪我。” “可我就想陪着学姐。”沈佩元说。 洗衣机“叮”地响了一声,时间到了,庄知鱼回了神,掀开盖子,把所有的衣服装进桶,又都腾进烘干机。确认了时间后,她又慢悠悠地回了宿舍,坐在书桌前。面前电脑里是她没写完的小论文,但她实在是没心思写了,只打开手机,随意地划拉着朋友圈,等着收衣服。 妈妈在接力转发佛像图,为自家孩子祈福,庄知鱼叹息一声,点了个赞。程斯斯的朋友圈则依旧是各种漂亮写真和诱人美食以及电影截图,看起来她过得很充实。 不周山这边,黄无愿的朋友圈全是转发的书院推送,当然,这些推送里也尽是隐语,很少能看到她自己的生活。沈佩元的朋友圈看起来活力满满,看起来,她还在探索不周山书院的每一个角落。扬清儿的朋友圈全是实验室日常,庄知鱼本想一如既往地点个赞再划过去,可偏偏,她又从那几张照片里看到了穆玖伏的身影……即使她的正脸根本没有出镜,照片里只有她的半边身子和一只忙碌的手。 庄知鱼脸一红:她真的很不想认出她。可是,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明明已经这么久了…… 想着,庄知鱼又失落起来。明明已经这么久了,明明打算忘记了。可是只要看到和她有关的一切,所有的心绪又会在瞬间腾涌起来。 不、不行,不能再这样了!她要坚定一些!向前看! “庄知鱼,”她对自己说,“一定是你这几年太寡了,这才对前任炮友念念不忘!”她努力剖析着自己的心理:“是该开始新生活了!要让新的美好记忆,覆盖过去的记忆!这样,就不会总是回想起那些过去了!” 庄知鱼其实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只要她想做,她就一刻都等不得。主意已定,她火速下载了某蓝色挤眼软件,期待着能开始一段新的缘分。 不周山书院虽然只有一百多个学生,但应该还是有拉拉的吧?她想着,登录了账号,点开了附近的人。 果然,是有的。虽然不多,但的确有,有一个甚至就在一百米之内。这么近?挤个眼吧! 庄知鱼想都没想,随手挤了一下眼,又没忍住就点开头像看了一眼。对方的动态很干净,完全看不到脸,只有几张仰拍天空的风景照。诶,不对,这是什么,实验室? “我回来啦!”扬清儿推门而入。 “你今天回来得好早呀。”庄知鱼吓了一跳,退出了app。 “今天一直不成功,师姐叫我早点回来休息。”扬清儿说着,放下了包,拿出水杯痛饮了好几口,又坐了下来,拿出了指甲刀。 庄知鱼看了看扬清儿,又看向了指甲刀,她想了想,又低了头,一个没忍住,就将挤眼软件再度打开。哦,刚才那个一百米以内,已经变成“0m”了。 难道……不是吧!她刚才还挤眼了! 算了,迟早要姐妹相认,不如先发制人。 庄知鱼故作镇定,她低头想了想,然后又看向扬清儿。“清儿,”她说着,忽而一笑,眨了下左眼,“wink!”然后,她起身就跑:“我先去收个衣服。” 扬清儿还有些懵:“什么wink?”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在庄知鱼要夺门而出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瞥见了庄知鱼手里的手机。手机没有熄屏,上面分明有一个熟悉的浅蓝色软件! “你你你!庄知鱼!你!等一下!”扬清儿瞬间涨红了脸,说话都不利索了。但还好,她眼疾手快,一把将门按住,挡住了庄知鱼。 “你也是啊!”扬清儿十分震惊。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笑:“原来……你也是啊。” “可你看起来不像啊!”扬清儿还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这还能有像不像的?”庄知鱼反问,“我总不能把那几个字写我脑门上吧……” “哦,也是。”扬清儿说着,沉默了。 “嗯……”庄知鱼不知道说什么,也沉默了。气氛忽然尴尬起来,庄知鱼有点想死。 怎么偏偏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巧的! “那个,”庄知鱼若无其事地说着,“我真的要去收衣服了。” 其实还早。只是,她们各自都需要一些冷静的时间,毕竟这相认实在是太突然了。 “嗯嗯,”扬清儿让开了路,打开了门,“去吧,我也该剪指甲……”她说着,忽然意识到这话在此刻容易有歧义,于是她连忙更正:“我没别的意思。” 庄知鱼没忍住,打量了她一遍:“放心,我没有多想。” 扬清儿听出她话外之意,连忙强调:“你不要以貌取人!” “对不起。”庄知鱼说着,立马逃出了宿舍。 “你!”扬清儿急了,“0怎么啦?我是0我自豪!” 这话很有道理,可庄知鱼鲜少在除了穆玖伏以外的人那里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她不禁笑出了声。扬清儿听见这笑,不由得红了脸,“哼”了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第29章 “对不起。”庄知鱼忍了笑,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补上这一句的。 不过,如果按照穆玖伏的实验记录,她庄知鱼的确也不怎么1……穆玖伏,怎么又是穆玖伏。 庄知鱼站在门口,闭了眼,缓了缓,这才又打开手机。“没用的东西!”她看着挤眼软件,果断删除了——这是她卸载最快的一次。 尝试了,也冷静了。等待爱情不适合她,果断出击寻找爱情似乎也不适合她,她觉得,她就不适合谈恋爱,更不该对恋爱怀有一丝一毫的期待。想一想她这学期有十几门课,再想一想还有那么多的论文作业要写,那么多的术法要练,她的心登时冷了半截。 “收收心吧。”她如此劝着自己,向洗衣房走去。虽然去得早,但她也可以趁着这时候运行几个周天——正好洗衣房有椅子,可以坐着。其余的,她不可以再想了。无论是穆玖伏,还是别的什么人,她都不可以再想了。 这一夜,虽然尴尬,但也糊里糊涂地过去。第二天一早,两人同时起床了。扬清儿课少,没课的时候,她就泡在实验室里。庄知鱼课多,她要赶早八,还是体术课。 说起来,她的课本来在周五下午。但上一次上课时,老师嫌人太少,就把庄知鱼的课调了一下,让她和本科生一起上。老师的原话是:“反正上课都是打八段锦,就是期末的考核标准不一样,不如一起上。” 庄知鱼自以为根本没有发表反对意见的权利,她只能点头。于是,她的体术课就被调到了周四早上,和本科生一起上低阶体术课。操场上,本科生看起来活力满满,而她昏昏欲睡。本来,她周四早上是难得可以睡个懒觉的。 “诶,学姐,你也来上这门课呀!”说来也巧,沈佩元也在这门课上。她一看到庄知鱼,便连忙凑了过来。 “我调课了。”庄知鱼微笑回答,又惆怅地看向远方。其实,她也并不是很想和一群小朋友一起上课。可是不周山书院的课程设置,实在是全面而……随意。 “如果能再见到招生办邓主任,我一定要向她建议,”她想,“第一,在大澡堂里加隔间;第二,研究生别上体育课。这两条改了,我就不信招不到学生。” 当然,她也就是想一想,如果真让她见了邓洵,她一定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心里想的永远比说出口的要多得多。 “来,同学们,”老师招呼着他们,“我们先做一下准备运动,然后继续八段锦……” “老师!”有同学举手,“我们可以不练八段锦吗?” “什么?”老师疑惑。 这位同学很担心:“听说最近学校外边有会术法的连环杀人犯,我认为,我们应该学些更有用的术法来自保!而不是在这里打凡人都能练的八段锦!” 怎么越来越离谱了?连环杀人犯?庄知鱼心里想着,但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老师也有些头疼:“术士练的八段锦,和凡人练的八段锦,能一样吗?凡人又没有灵力。”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有同学附和着:“老师,我们想学更实用的术法!最起码,要能保命吧!” “是啊老师,”又有人说,“让我们练练拳脚功夫吧!” “别再说了,”庄知鱼在心里默默祈祷,“就让我水一节课吧,求求你们了。”她并不是很在乎学校外发生的变故,她真的很累,很想休息。 可是,老师很显然没有拗过这些忧心忡忡的学生。“好吧,”老师妥协了,“那我们直接开始演练,给你们实战机会。”说着,老师手一抬,启动机关,操场之下瞬间传来一阵轰鸣声,操场之上的景象也随之一变。庄知鱼看见一些虚虚实实的影子骤然出现在眼前,似乎能触碰到,又似乎像是有形的空气,伸手便可穿过。 “全长八百米,十道机关阵法。阵法有急停机制,不会伤到你们,”老师背着手,在队伍前审视着这些学生,“你们有个学姐,叫黄无愿,当年十秒过了800米,破了记录,很厉害。但这是第一次让你们见识这东西,就不计时了。孩子们,玩去吧。” 他语气轻松,又挥了挥手,可庄知鱼深呼吸了好几次。“我谢谢你,”她咬着牙,想,“我谢谢你们!” 第14章 阵法 本科的学生很兴奋,一窝蜂地进了阵法,一进去就没了踪影。老师倒是轻松不少,干脆往树下长椅上一坐,悠闲地看着风景。 庄知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荒谬。她立在阵法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忍,”她想,“忍一忍,拼了。”本来只是想打一打八段锦,没想到一上来就要闯关。黄无愿十秒就能过去,可黄无愿随手就能开个“任意门”,她庄知鱼可不行。 “学姐,你怎么还不进去呀?”沈佩元也没有急着进,她微微仰头,看着庄知鱼。 “嗯,这就进。”庄知鱼表面上非常镇定,她整理了一下运动卫衣的领子,又撸起袖子,这才慢悠悠地向阵法内走去。就当是去参观了,她想。 “学姐,我们一起!”沈佩元跟了上去,随她一起踏入了阵法。 一进阵法,耳边立刻安静了下来。操场上的鸟鸣、风声,都淹没在了阵法轻细的声音里——庄知鱼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声音,只觉得像是电流声。因为是第一次入阵,她选择先立在原地,谨慎地扭头四处看看。可目光所及,什么都没有,仅仅是一片虚无。 第30章 这样看来,黄无愿十秒破阵,还是很厉害的。庄知鱼想,就算她会开任意门,只怕她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好像有点意思,有点像密室逃脱。”她想着,却不害怕,还隐隐有些兴奋了。 “学姐,”沈佩元看起来也很懵,“我们往哪边走呀?”什么都没有,连选择一个方向都成了问题。 庄知鱼此刻不想纠结了,她看着面前的路:“那就向前走吧。”说罢,她没有犹豫,抬脚便向前走。 “学姐?”沈佩元听起来却有几分犹豫了,阵法里的庄知鱼看起来格外不同,“你不害怕么?”她说着,紧紧跟了上去。 “怕什么?”庄知鱼反问,“这里难道真的会有危险么?”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向沈佩元:“你也是今年才发现自己是一个术士?” 沈佩元抿着唇点了点头。庄知鱼又问:“所以,你也不太会那些术法?” 沈佩元叹了口气:“家里没人教我……”她说着,又连忙挺起胸膛,说:“但学姐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怎么会觉得你拖我后腿,”庄知鱼伸出手来,“那我们一起走吧。”她毕竟年长一些,可以照顾妹妹。沈佩元才多大?十八岁?如果真有什么事,她大概可以帮她挡一挡。 沈佩元见她伸出手来,似乎有些意外。“学姐……”她轻唤一声,连忙向庄知鱼走去,伸手便要搭上。可在两人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庄知鱼脚下竟忽然一晃。低头一看,只见脚下大地骤然开裂,身后的路正在逐渐化为碎屑,无数火焰从身后涌来…… “小心!”她第一反应却是提醒沈佩元。只见沈佩元也站立不稳,几乎栽倒在地,她好容易保持了平衡,却在瞬间被吓得变了脸色。 “别怕!”庄知鱼说着,一步跳到了沈佩元脚下的石头上。可就在此时,身后的火焰烧得更猛烈了一些。庄知鱼试了一下想变出水来灭火,可一时半会儿,她竟怎么都用不出法术……看来只能逃了。 庄知鱼想着,一把抓住沈佩元的手臂,捞着她一起向前冲。脚下的地还在迅速开裂,直至面前。庄知鱼本来看准了一块地想踏过去,可刚抬起脚,那块地也塌陷了。不得已,她只得另寻他路——这还真是很考验她们的反应能力。 但是,阵法还没有急停,想来这应该还不到危险的时候。那些地裂、大火,应该只是看起来吓人。庄知鱼虽然无奈,也没什么本事,却仍旧很镇定。已经入阵,那就顺应规则吧,总得弄明白这阵法是怎么玩的。 于是,她拉着沈佩元一路狂奔,带着她跳在一个又一个的石头上……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气喘吁吁之时,脚下大地终于安静了几分,回头一看,火焰也没有再追来,一切都在逐渐消失。 这是过了一关?庄知鱼想着,实在是跑不动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又坐在地上。第一关就这么累,之后还了得? “你要不也歇一歇,”她对沈佩元说,“跑了这么多路,还是挺累的。” 沈佩元像是被吓懵了,她点了点头,又在庄知鱼身侧坐了下来。这胆子怕是比扬清儿的还小,但庄知鱼对此深表理解,毕竟沈佩元才发现自己是术士没多久,会的术法又是叫魂术……叫魂?只怕在这个阵法里根本用不上吧。 “别怕别怕,”庄知鱼安慰她,“在学校,能出什么事?” 沈佩元却像是要哭出来了:“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我也没见过,”庄知鱼笑了笑,“但是你可以放心,我会保护你。虽然,我不一定有用。” “保护……”沈佩元望着她,小声问,“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我好歹是你学姐,如果不保护你,我也很没面子。”她说着,给自己揉了揉腿,又看了看四周,所有的景象又归于一片虚无。她叹了口气,路还长,也不能休息太久,万一拖到下课还没破阵,那就不好了——可不能耽误去食堂抢饭。 于是,庄知鱼又站起身,说:“走吧,我们一起。” 沈佩元听了,连忙站起,紧紧跟在庄知鱼身后。庄知鱼见她怕成这样,着实不忍心,干脆伸出手去:“我牵着你走。” “嗯!”沈佩元连忙点头,紧紧地握住了庄知鱼的手,仿佛生怕她丢下自己。 庄知鱼实在是不习惯被人紧握住手,可是如今也没有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阵法中依旧方向难辨,走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下一个关卡,庄知鱼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她一直在原地打转吗?正想着,沈佩元却忽然叫了一声:“学姐,你看上面!” 庄知鱼连忙抬起头去,这一看,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倒垂在空中的、明晃晃的,全是刀子。这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在她看到这些刀子的一瞬间,这些刀子竟颤了一颤,像是要掉下来了。 沈佩元吞了一口口水:“学姐,我们是不是……又得跑了……” 庄知鱼神情凝重,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话音落下,空中的刀子猛然一震,又直直地向两人俯冲而来……铺天盖地的刀子,这可怎么躲!庄知鱼抓着沈佩元就向前跑,可刀刃竟穷追不舍。她忽然很绝望,可在绝望之中,她又不免自嘲:如果中考体育时,有这些刀子在她身后追,她一定满分。当时最起码还能跑动,现在是真跑不动了。本科体测时,她就已经很难跑进四分三十秒,更何况现在? 第31章 腿越来越沉,步子越来越慢,刀刃却越来越近。沈佩元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慌了:“学姐小心!”她说着,就要向庄知鱼身后挡。 庄知鱼哪里用她挡?她认定了这阵法里不会有危险。“没事,不用!”她说着,一把将沈佩元扑倒在地,以身相护。 跑不动了,开摆了。想着,她闭上了眼睛。她倒要见识一下,这阵法里的刀子究竟有多厉害! “学姐!你干什么?”沈佩元慌乱不已。 “没事,别担心,”庄知鱼说,“歇一歇吧。”话音落下,她忽然闷哼一声,身后的刀子终于追了过来,刺入她的身体里——不是很疼,但也绝对不好受,像是被人扔了一个灌满水的气球砸在身上。她缓缓回过头去,果然,卫衣后已湿了一摊。 原来是水刀子。庄知鱼愣了一下,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好笑。这不就是下雨么?她竟被一场雨为难成这样? 刀子如雨般落了下来,庄知鱼登时浑身湿透,但她也的确没有心思再躲了。她从沈佩元身上爬起,又坐在她身边,迎着那些噼里哗啦的水刀子。破阵失败了,是不是就可以出阵了?庄知鱼想,这阵法没意思,一点都不刺激,还不如和穆玖伏的那三个月……怎么又想起她了! “学姐,”沈佩元也坐了起来,扭头望着她,又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庄知鱼说着,垂了眼。 “学姐,”沈佩元却根本不在意她的话语,她只是满眼崇拜地看着她,“你真勇敢。” “也没怎么勇敢,”庄知鱼说着,声音竟低沉下来,带了几分失落,“我只是知道,这里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学姐,你不会还没跑够吧?”沈佩元满脸的震惊,“我都快被吓死了!” 庄知鱼笑了笑:“你还小嘛!” 说话间,劈头盖脸的水刀子停了,庄知鱼抬头望了望,眼前的一切再度消失,她的心中也是同样的空虚。“唉,走吧,”她站起身,“这一关没过,应该可以出阵了?” “应该……吧。”沈佩元如此说着,跟着站起身来。 庄知鱼不再说话了,她心中忽然有一种难解的伤怀。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困在了胸中,左突右闯,想要挣脱舒服。这感觉七上八下的,让她倍感煎熬。她想要大哭、想要大叫,她想要痛快奔跑直至筋疲力竭,也想要从万丈悬崖上一跃而下,只为让失重而刺激的快感盖过内心的不安……可这一切,终究是太出格了。她被隔绝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这地方保守而稳定,同样也隔绝了她所有的悸动和激情。 “学姐?”沈佩元见她神情不对,试探地唤了一句。 “我在找路。”庄知鱼说着,目光四下搜寻。怎么还没有出路?怎么还是什么都没有?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划破了空气。她回头循声看去,只见又是一把水刀子。 看见水刀子,沈佩元都不怕了。“原来这一关还没结束呢。”她说着,打了个哈欠。 “不、不对,”庄知鱼喃喃,又忽而眉头一皱,“声音……不对。” 方才,遮天蔽日的刀子向她们追来,也未曾有过这种声音。可现在…… “什么?”沈佩元还没反应过来。 “小心!”刀子已到了两人跟前,庄知鱼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沈佩元。可惜,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没来得及收回手,那刀子便已到了跟前。 “学姐——” 阵法之中,顿时出现了点点殷红,一直在运行的阵法终于急停了。看着那深深埋入右臂的刀子和刀口处缓缓渗出的血,庄知鱼微微怔住,却又忽而笑了。 好痛……但是,这时候,才有点意思。 第15章 背影 “鱼鱼呀,这次寒假回来晚,不会是因为找了对象吧?啊?没有对象啊?大舅跟你说,女孩子一定要在大学找对象,你现在遇到的都是高考帮你筛过的男生。而且只有在学校里,你才能很轻易地接触到社会不同阶层的人。你看你爸妈,虽然他们当了一辈子老师,但接触到的学生家长都不一样。你听大舅的,你尽力接触一下硕士或者博士,往上找……” 视频那头,大舅滔滔不绝,爸爸妈妈也在点头附和,二十岁的庄知鱼却只能尬笑。她蓬头垢面,刚刚起床,家里却已经在聚餐吃午饭了。毫无防备地,她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然后被迫直面这一大家子人,一个一个问好,躲都躲不掉。 “嗯嗯,大舅,我记住了。”即使心里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庄知鱼还是很有礼貌。她一向如此温顺,只会点头。 好不容易挂了视频,庄知鱼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起床就接受这样的训话,一天的心情都被轻而易举地毁掉。庄知鱼坐在椅子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又把手机拿了起来。 为什么放假回家晚,这些亲戚心里没数么?她想着,随意地点开微博,刷着千篇一律“哈哈哈哈”的消息。终于,在刷到漂亮女明星的写真时,她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保存图片。然后,她点开相册里的大图,想要认真欣赏女人的美貌,可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不对,又连忙退出大图,审视着相册里密密麻麻的小图。 女人、全是女人……偶尔有几个男明星,还是以前的同学朋友喜欢的。为了和她们有共同话题,她也存了一些,以便在她们花痴时,她也能甩几张图出去,加入聊天战场。 第32章 但是,她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呢?那些客套的应和、伪装的尖叫,全都不是真实的她。她早就隐隐知道,自己或许有一些与众不同。这样的不同让人无法忽视,就如同雨天走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积水的小坑,只要发现,便无法装作视而不见,更没办法毫不在意地踏过去…… 如今,雨似乎越来越大,积水也越来越深。所有的人都仿佛立在高地,只有她还站在那个水坑前,看着积水漫溢,看着雨水横行。而她连一把伞都没有,只能浑身湿透着立在乌云之下,看着水位越来越高,却连呼救声都不知该如何发出……或许,她本就不需要呼救,她本就注定沉入水中。 那天,她心中压抑极了,她只想放纵一回。于是,下午五点时,她穿了一身米色的冬装连衣裙,背着包,随意地走进了一家拉吧。她并不想做些过于出格的事,她只是想尝试一下喝醉的感觉。 然后,她就看到了穆玖伏的背影。 被送到医务室时,体术课的老师已然慌了。沈佩元早就哭得不成样子,抱着庄知鱼不肯撒手。庄知鱼却十分镇定,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臂上的伤口。医生为她拔出了刀,又用术法为她连接了筋脉,这才做了缝合。针在她的皮肤上穿刺,而她的目光竟从未离开。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了,按时吃药,注意休养,这两天伤口别沾水,”校医院的医生嘱咐着,“可惜你灵力太差,不然还能好得快一些。” “好,谢谢大夫。”庄知鱼很有礼貌。 体术课的老师总算放心了些,他嘱咐庄知鱼:“我已经联系本地术管局了,他们会派人来检查。有问题你再联系我,我先去检查一下阵法。按理说,这阵法不会出问题,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把刀究竟是哪来的,阵法里并没有真的利器啊。” 庄知鱼点点头:“老师放心,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会配合术管局的。”她说着,心里却在想:这老师姓什么来着?老师太多,她实在是有些记不住。 体术课的老师终于走了,沈佩元却还留在她身边。庄知鱼站起身来,轻轻活动了下手臂:“没事了,我们走吧。”她确实觉得这伤没什么大问题,治疗之后,她甚至都不觉得疼了。 沈佩元看着庄知鱼手臂上的伤,才哭红的眼睛又盈满了泪。“学姐,”她哇得一声又哭了出来,一下子抱住庄知鱼的腰不肯撒手,“都是为了我,你才、你才……” “没事,小伤,我也不是为了你,谁在我旁边,我都得推一把的。”庄知鱼被她抱着,很不自在。 沈佩元却仍死死地抱着她,眼泪把她肩头的衣服都浸湿了一块。“学姐,”她说,“都是我不好。” “别胡说,”庄知鱼说,“是阵法出了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说着,见沈佩元哭得厉害,不由得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沈佩元的背。 “知鱼!”黄无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庄知鱼扭头一看,只见她正从光圈里跳出,急急地向她跑来。可光圈并没有立马消失,穆玖伏和扬清儿也紧随其后。 “知鱼,你还好吗?”黄无愿奔到她跟前,把她打量了一遍,又盯着她右臂的伤,“看起来好严重。” “没事,不疼。”庄知鱼说着,把身前的沈佩元扒开了。“你们怎么都来了,”她问着,看向穆玖伏,“玖伏学姐,也在。” 穆玖伏没有说话,她只是望着庄知鱼,满眼的关切和担忧。庄知鱼分明看见了她的眼神,却只装作不知,硬生生逼迫自己看向了扬清儿。 只见扬清儿叹了口气:“有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受伤了,我是你的室友嘛。他们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毕竟出门在外,大家都是自己一个人。我当时在实验室,正好,我师姐会回春术,我就把她也请过来了,想让她好好给你看看。我们走过来太慢了,我就给你师姐打了电话,让她带我们过来。”她解释了一通,又看向沈佩元:“这个学妹我没见过。” “这是大一的学妹,沈佩元,”庄知鱼连忙介绍,“我们在一节体术课。” 沈佩元哭得抽噎难言,但好歹还能说一句完整的话:“学姐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伤。”她说着,又忍不住哭出了声,扭过头便一把抱住了庄知鱼。 庄知鱼着实有几分无奈,可再把她扒开,似乎也不太好。她只能悄悄指了指沈佩元,又用口型对几人说:“她被吓到了。” “你真勇敢。”扬清儿感慨着。 “不过你们放心,”庄知鱼说,“我真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黄无愿说着,忧心忡忡,“体术课的阵法,怎么忽然出问题了呢?这么多年,从没有过……谁会把真的兵器放进阵法啊!” “可能只是我运气不好。”庄知鱼笑了笑。 “你不要把问题揽在自己身上,你受伤了,说明学校还是有疏漏,”扬清儿正经起来,又抓住穆玖伏的手,一把将她拉扯到庄知鱼身前,撒娇道,“师姐,你帮我室友看看嘛!你看她,多惨啊。” “是啊是啊,”黄无愿附和着,“你看了,我们也放心一些。你可是回春术的传人,校医院的医生都不一定会回春术呢。”她说着,揪住了沈佩元的领子,像提溜小猫崽子一样,把沈佩元拉扯开:“学妹,别哭啦,先让一让,一会儿再哭啊。” 第33章 “啊?”沈佩元被她这么一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哭了。所有眼泪在瞬间止住,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玖伏学姐,你看看?”黄无愿给穆玖伏让开了一条路。 “好。”穆玖伏没有多说什么,她走上前去,微微垂眼,便看见了庄知鱼肩头的那一块湿润。看来,沈佩元抱着她、哭了很久。 “玖伏学姐,”庄知鱼微微垂着眸子,回避着她的目光,装作一切正常,“怎么看?”如果可以,她真想后退一步。可是,那样似乎太明显了。如今的她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靠近。 穆玖伏掌心向上伸出手去,对她说:“手……给我。” 手给我……嗯,又是一句很熟悉的话语,她本不该在此时想起那些画面。如今,她只能拼命压住脑海中那些绮思,掌心向下,递出了手。 “反了。”穆玖伏说着,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翻转,指尖从掌心向上一路划去,搭在了她的脉搏上。“别乱动。”她嘱咐着。 指尖熟悉的温度让庄知鱼瞬间慌了,她的眼神无处安放,心跳也不受控制起来。明明只是一个很寻常的举动,可是她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看来,那三个月给她的影响,远比她想象中的大得多。 “你……”穆玖伏只说了一个字,就闭了嘴。 “怎么啦玖伏学姐,”黄无愿很关心,“我师妹没问题吧?” “脉搏太快了,”穆玖伏放下了手,“应该只是受到了惊吓,没有其他问题,缓缓就好了。” “没问题就好!”黄无愿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又看向庄知鱼,不禁有些奇怪:“知鱼,你脸怎么这么红?”她说着,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别是发烧了。” “没有没有,”庄知鱼连忙向后一躲,“可能是……被吓到了。” “可我看你刚才脸色还好啊,”扬清儿皱了皱眉头,“你真的没问题吗?” “玖伏学姐都说我没问题,我肯定没问题啦,”庄知鱼说着,稳了稳心神,又看向穆玖伏,“谢谢玖伏学姐。” “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不要……”穆玖伏嘱咐着,却忽然结巴了。 “不要什么?”扬清儿忙问,“师姐你说,她要是听不懂,我帮她记着。” “不要逞强,”穆玖伏说,“不要冒险。” “啊?”扬清儿没想到她会说这些。 穆玖伏说着,看着庄知鱼:“好好照顾自己,多注意休息,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扬清儿尴尬地笑了笑:“这些……好像不用我中译中。” “知道了,”庄知鱼微微低了头,“谢谢……玖伏学姐。” “实验室里还有事,”穆玖伏说着,转身就要走,“我先回去了。” “那师姐,我……我们就先送知鱼啦,”扬清儿对着穆玖伏的背影说着,又看了黄无愿一眼,“一起?” “好啊,”黄无愿说,“只是知鱼灵力太低,我送她回去,可能不太安全,只能走着回。” “好,那我们扶着你。”扬清儿连忙拉住庄知鱼的手,小心地搀扶着她。黄无愿见扬清儿如此,也没动脑子,跟着就要从另一侧扶住庄知鱼。 “诶诶诶不用啦,”庄知鱼笑着躲开,“你们不用担心我!再说啦,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还是能走的,不用你们架着。” “哦,也是,”黄无愿说着,又故意对扬清儿笑,“你怎么想的?” “吼,现在开始怪我啦?”扬清儿反击着。 “我今天没课了,我送知鱼学姐回去就可以。”沈佩元忙说。 “哦,也行,”黄无愿点了点头,又对庄知鱼嘱咐着,“需要什么和我说,我帮你。如果不想上课需要请假,也可以和我说,把请假条发我,我帮你盖章。受伤了就好好养伤,别想其他的,那些不在你培养计划里的课,你就是不上了也无所谓,又不用算学分的。” “好,”庄知鱼感激涕零,“太感谢师姐了。” “谢什么,”黄无愿挥了挥手,“我就你这一个师妹,应该的。” 庄知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不禁抬头看向了前方。在这长长的走廊中,穆玖伏的身影似乎已快行到尽头。她还在向前走着,马上就要踏出门外。她的步伐不算快,步子不算大,可她并没有回头……身后的欢声笑语似乎从未传入她耳中,她只是,沉默着、向前走着。 为什么不回头呢?庄知鱼想。 算了,还是别回头了。庄知鱼又想,就这样吧。如今,她怎么还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第16章 九香虫 事后,庄知鱼趴在枕头上,气喘吁吁。穆玖伏抽出手指,又从她身后拥住她,在她肩头轻轻吻了一下。 “嗯?”庄知鱼懒懒地抬了抬头,想要看清穆玖伏的神情。 “怎么了?”穆玖伏问。 庄知鱼眯了眯眼睛,笑了。“你今天,为什么在这时候亲我啊?”她问。之前,穆玖伏不会这样的。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哪里会有这许多温存? 穆玖伏微微一笑:“你快休息吧。”她说着,起身拿了抽纸。 庄知鱼屈了屈腿,又抬了下腰,便再也没劲儿动弹了。太累了,她只想睡觉。可穆玖伏帮她盖好被子后,竟又穿上衣服,坐到了电脑前。 第34章 “你的论文还没有写完吗?”庄知鱼问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论文是写不完的。”穆玖伏笑着说。 “好吧,”庄知鱼闭上了眼睛,“那你忙,忙完早点休息……记得喊我起床,我还有门禁,不能夜不归宿……”她说着,声音渐轻,终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庄知鱼只觉手臂一阵疼痛。原来,她现在人在不周山书院,而梦中的事,已经是三年前了。 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半,但她已经醒了。因为受了伤,她特意请了假,还起草了一份退课申请,托黄无愿帮忙找老师盖了章……那个体术课,她是不想再上了,但是已经过了退课的时间。还好有黄无愿给她出主意,让她写一份申请,附上检查证明,交上去之后,就看书院怎么安排了。 她躺在床上活动了下手臂,该疼的地方还是疼。术法止痛的时间渐渐过去,如今她终于有了受伤的实感。不过,她对自己受伤一事,并不十分在乎。 正在发呆,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庄知鱼点开一看,是黄无愿。“知鱼,学校检查了体术课的阵法,伤你的那把刀不在原本的阵法中,可是阵法并没有被侵入的痕迹。学校查了术法痕迹,暂时还不能确定施法者的身份,但从现有信息来看,我们学校里没有记录过这种痕迹,施法者应该是校外的人。术管局前段时间还出了事,可能也和这个人有关。你最近要小心,毕竟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和目的。” “放心吧,无愿姐,”庄知鱼连忙回复,“我会小心的。” “但你也别太害怕了,学校里还是相对安全的。这两天学校也在暗中排查可疑人物,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黄无愿说,“有消息我会再和你说,但是你不要和别人说哦!” “嗯嗯,放心!”庄知鱼回答。 “对了,咱导师很关心你,特意问了你的情况,我已经帮你回复了。但是这周末见面时,你最好还是当面感谢她一下。等你修炼出了自己的信鸽,我就不用帮你回复了,哈哈!”黄无愿又说。 “好的好的,”庄知鱼回复,“我一定努力。” “还有还有,因为你保护了同学,所以学校决定表彰你,正式通知大概这两天就会下达。”黄无愿在办公室打工,消息总是灵通些。 “太感谢学校了!我何德何能!”庄知鱼面无表情地回复着,但她又担心这回复太过浮夸,特意配上了一个老鼠擦眼泪的表情包。 “你应得的,好好养伤吧。”黄无愿说。 放下手机后,庄知鱼长舒了一口气。黄无愿很关心她,她很感激,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好像并不是很关心黄无愿说的那些事。在她看来,有些事情本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不然只是徒增困扰。她要发愁的事,已经很多了。 起床洗漱了一番后,庄知鱼坐在书桌前,拿出了头一天晚上买的面包——她实在是懒得去食堂了。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她只想在宿舍待着。于是,她忍着手臂的疼痛,左右开弓,一手拿手机,一手拿面包。面包很干,但她浑然不觉。正刷着微博吃得起劲,她忽然又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提示。她点开一看,这一次,是扬清儿。 “呜呜呜知鱼!我的平板落在宿舍了,黄五元说她有工作在忙,不帮我取,你能帮我送到实验楼三楼吗?我请你喝咖啡!”扬清儿发了一连串哽咽的柴犬狗头。 如果是平常,庄知鱼一定立马答应了。可今天,她一下子便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穆玖伏和她在一个实验室。 她很想拒绝,可扬清儿毕竟是室友,不能不帮。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复:“没问题。等我一下,我这就过去。” 回了消息,她几下把面包塞进口中,又灌了好几口水。面包在口中松软下来,她也趁着这时间洗了手、擦了嘴。检查了一下牙齿后,她便换下了睡衣,迅速穿了身得体的连衣裙,拿鲨鱼夹盘了头,这才抱上了扬清儿的平板,抓着手机,向实验楼走去。 实验楼三楼……到实验楼下时,庄知鱼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她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楼梯,终于鼓起勇气踏了上去。她不觉得自己是在送东西,她只觉得自己在赶赴刑场。 “清儿?”到了实验室前,庄知鱼小心地敲响了门,又探头进去,和扬清儿对上了眼神后,她便迅速躲了出来,一眼都不敢多看。 “你来啦!太谢谢你啦!怎么不进去?”扬清儿忙迎了出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平板。 “没事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庄知鱼笑着摆了摆手,“我先走啦。” “好吧,”扬清儿忙说,“我这就下单,你到宿舍就有咖啡喝啦!” “好,谢谢!” “客气什么?”扬清儿笑着说,却忽然跺了下脚,“哎呀,我的蛊虫还没盖盖儿!我先进去看看?” “好,你忙吧,我这也就回了。”客气了几句之后,庄知鱼终于可以走了。她看着扬清儿急匆匆地进了屋,这才忙忙地转身离去。可刚进了楼梯间要转弯下楼,她的视线内却忽然闯进一人。不,更准确地说,她似乎是有意在这里等她。 “玖伏学姐。”庄知鱼喊了一声,停下脚步,又后退了半步。 穆玖伏扎着低马尾,她低了头,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你放心,我设了结界,他们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穆玖伏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接近你,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曾经的关系,但我很担心你,很想当面问一句。” 第35章 “问什么?”庄知鱼问。 “你好点了么?”穆玖伏问。 庄知鱼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这才开口说:“没有什么事,只是现在有些疼而已。但是没关系,我有布洛芬。” “疼?”穆玖伏想了想,抬起手就要施法。 “不用了,”庄知鱼慌张躲开,“我自己能处理好,不劳学姐费心。” 穆玖伏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又尴尬地落下。“好吧,”她说着,双手插兜,不再上前,“我怀疑,这次伤你的人,很可能还是冲着我来的。” “嗯?”庄知鱼一下子懵了,“冲着你来的?那人之前就想要杀你?”她说着,反应过来:“三年前,你杀的那个人,不会就和这个杀手有关吧。” “可能有关,”穆玖伏回答,“术管局之前也发生了一些事,但并没有造成伤亡。我认识一个术管局的,她之前说,看起来,这人只对一个人有过杀心,就是我……可是这一次,这人的刀子冲着你飞来了。”穆玖伏说着,自责起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我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可是这不是小事,不方便在微信上说,只能当面告诉你。” 庄知鱼在原地愣了愣,好容易才把思绪整理明白。“那人为什么对你有杀心?又是为什么连我也要杀?”她问。 穆玖伏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庄知鱼笑了,她根本不信她的话,“你还有不知道的时候?”她说着,就要走。可就在她从她身前侧身而过的时候,穆玖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庄知鱼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竟没挣开。 “对不起,”穆玖伏说,“我真的不知道。” 庄知鱼极力忍耐着,才没有把她推开。“穆玖伏,”她低声说,“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那人既然对你有杀心,你就保护好自己;第二,你我之间,保持距离,我可不想再被杀手误会!”她说着,指了指穆玖伏紧握着她的手。 穆玖伏听了,只得缓缓松开手。“或许,杀手盯上你,不是因为我们现在没有保持距离,”穆玖伏说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抵上墙,才终于停了下来,低着头说,“我猜,或许是因为,迎修术?” “嗯?”庄知鱼问,“这之间……有关系?” “迎修术会对双方都产生影响,而我还没有研究明白。但是我想,如果迎修术能帮你种出慧根,那是否也会影响你的灵力?是否在更重要的方面,也有影响呢?”穆玖伏声音渐轻,可说出的话竟格外冷静。 庄知鱼听得云里雾里的,却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你不会还想用我做实验吧?” 穆玖伏摇了摇头:“不是。我会想别的办法,把这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你要找别人?”庄知鱼没来由地急了几分。 穆玖伏闻言,抬头看向她:“你不想我找别人?” 庄知鱼瞬间语塞了,她哽了一下,这才冷笑一声:“你去找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可忽然看见地上有一只缓缓爬行的大虫子。她心里正生着气,想都没想,便要一脚踏上去—— “诶,等等!”穆玖伏叫了一声,没拦住。庄知鱼落脚的那一瞬间,浓重的臭味弥漫了整个楼梯间。 嗯,她踩死了一只九香虫,俗称放屁虫。 “没事,我找笤帚扫走。”庄知鱼说着,就要去找清洁工具。可是,一抬头,她却发现穆玖伏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怎么了?”庄知鱼奇怪。 穆玖伏扯了扯嘴角,还没解释,不远处却传来扬清儿的咆哮声。庄知鱼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扬清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几乎要哭出声来: “老娘的蛊虫啊!” “老娘的论文啊!” 凄厉的喊声传遍了整个楼道,庄知鱼懵了。“这、你……”她无措起来。 穆玖伏叹了口气,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对还不明真相的庄知鱼解释道:“清儿正在做的,就是将生活中常见虫类培育为蛊虫的研究,她正在写这个研究相关的小论文……那个,就是她新养的蛊,她在尝试用气味种蛊。” 她说着,神情越发凝重:“小鱼,我们……都中蛊了。” 第17章 情人蛊 “我辛辛苦苦养的蛊啊!”楼道里,扬清儿坐在地上,靠在穆玖伏怀里,揪着她袖子,大哭不止。其实她差点就靠在庄知鱼怀里了,要不是看在庄知鱼手臂有伤,穆玖伏又适时地走了过来,她真的会用眼泪狠狠报复她。 “我真的很害怕虫子,一天在实验室待十二个小时,有八个小时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四个小时里有两个小时都在远程操控……好不容易养出来四只,就被你踩死了一只!我还得接着养!”扬清儿哭诉着,说出的话都含糊不清起来。 “对不起,”庄知鱼连连道歉,“我有什么能补偿的吗?我能帮到什么吗?” “你?”扬清儿看了她一眼,“算了……你,你……唉……你……”她抽噎难言。 庄知鱼自责不已,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穆玖伏叹了口气,说:“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不介意,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养蛊,我帮你接触那些虫子。” “嗯?”扬清儿来了精神,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不行,家传绝学,不能告诉外人。”她说着,忍着哭腔,又对穆玖伏说:“但是,师姐,如果我能参与你的课题,那就是最好的了。” 第36章 “这……”穆玖伏犹豫了,她看了一眼庄知鱼。庄知鱼连忙对她使眼神:你的课题,看我做什么? “这不行,”穆玖伏回绝了扬清儿,“我的也是家传绝学。” 庄知鱼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只听穆玖伏又问:“你这个是什么蛊?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情人蛊啊,”扬清儿一边哭得抽抽,一边回答着,“最传统的蛊。” 情人蛊?庄知鱼刚松的那一口气又提了上来。“这蛊有什么作用?怎样才能解蛊呢?”庄知鱼忙问。 扬清儿没好气地回答她:“我怎么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蛊够不够成熟……我还没来得及研究透彻呢!更别说解蛊了!” 听见这话,庄知鱼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穆玖伏的声音却随之响起:“情人蛊,情人之间心灵相通、感觉相通。如果一方变心,另一方也能有所察觉。” 但这声音不对。庄知鱼愣了一下,又看向穆玖伏,很显然,她刚才并没有开口说话。那声音并非由耳朵听到,而是从心中传来。 “我心中所想,你能听到吗?”穆玖伏问。 “能,”庄知鱼心想,“那你呢?” “能。”穆玖伏心想。 “完蛋了。”庄知鱼想。 “为什么完蛋了?”穆玖伏问。 “你说呢?”庄知鱼反问。 “我不介意你在心里骂我,”穆玖伏在心中暗暗想着,“你不用担心,我都理解,我该骂。” “谁在意你啊?”庄知鱼有些恼怒了,趁着扬清儿没注意,瞪了穆玖伏一眼。 “你的隐私,我也不会窥探,你可以放心,”穆玖伏又说,“等我找到解决办法,我会第一时间找你解蛊。” “你最好说到做到。”庄知鱼欲哭无泪。 “嗯,”穆玖伏看着她,“你放心,我会尽快。” “你们两个……”扬清儿开了口,一边哭,一边质问,“我这蛊有这么厉害吗?你们现在就眉来眼去了?” “如果你需要蛊虫的体验反馈,我可以配合你,”穆玖伏说,“但是,不可以涉及隐私。” “算了,”扬清儿摆了摆手,“现在这个流程,不符合实验规定,我就算知道了你的体会,也没办法写在论文里。不过,也是我操作不够规范,离得太远,没看住蛊虫,你们也不用过意不去。”她说着,擦了擦眼泪:“我继续去养蛊吧,至于你们的蛊……唉,先观察两天?如果出问题了,我再想办法。” “这才是正常人啊,”庄知鱼暗暗想着,“哪有用大活人给一项还不成熟的术法做实验的?” “对不起。”她听见穆玖伏如此想着。 “哼。”庄知鱼说。 “嗯?你哼什么?”扬清儿问。 庄知鱼愣了一下,又瞬间红了脸。想得太过用力,竟然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嗯……鼻子不舒服。”庄知鱼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理由。 “哼!”扬清儿回了她一句,“我回实验室了!”她说着,起身便走。 “对不起!”庄知鱼看着扬清儿的背影,追了几步,一顿首,真心实意地说。可扬清儿并没有理会她,她只是大步走进了实验室。 “让她缓缓吧,”穆玖伏也站起身来,“等她过了这气头,你再赔礼道歉。清儿很好哄的,你不用担心。” 庄知鱼一扭头,怒视着她:“你是说我不好哄?” 穆玖伏垂了眼:“我的心声,你听得见……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哦。”庄知鱼应了一声,就不再看她了。“我走了,”她说,“你哄她吧。”说罢,她也头也不回地走了。 “注意休息,你还有伤。我能感受到,这伤没你说得那么轻松。”下楼时,她听见穆玖伏如此想着。 “你可以安静一些吗?”庄知鱼微微愣住,又有些烦躁了,“就算我们现在可以听到对方心声,我们也是可以有一些边界感的!” “好,”穆玖伏一口应了下来,“我会想办法。” “嗯。”庄知鱼极力按捺着内心所有的想法,她甚至开始悄悄背诵《岳阳楼记》,企图以此压住所有的心声:“……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 “你背岔了,”穆玖伏提醒她,“春和景明这一段,后面是: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 “不用你提醒!”庄知鱼打断她,“我爱怎么背,就怎么背!”她想着,却又忽然泄了气。她人前可以把自己伪装成文静秀气的乖乖女,可在这些外人听不到的心声里,她是如此暴躁……两面派,真虚伪,她自己都会厌烦这样的自己。 “这很正常,”穆玖伏说,“我始终认为,评判一个人,应当论迹不论心。” “边!界!感!”庄知鱼在内心咆哮着、强调着。 “对不起。”穆玖伏又在道歉了。 庄知鱼叹了口气:“没事。”她想:“我也要想办法,不打扰你。” “我不介意。”穆玖伏说。 “可是我介意,”庄知鱼说着,停了脚步,在心里重复着,“我很介意。” 为什么?她忍不住地想,为什么她下定决心要保持距离,可命运竟在同她开这样的玩笑?互通心意的情人蛊?她根本不需要互通心意,她只想保持距离! 第37章 穆玖伏那边没再回应她,但她知道,穆玖伏一定听得见。只是这些话,就算被她听见了,也无妨。正好,大家都冷静冷静。 下午,庄知鱼就又去上课了。原因无他,实在是她不想让自己的脑子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一定会胡思乱想。只要够累,她就没心思想七想八了。唯一让她庆幸的是,穆玖伏似乎也没那么多闲心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整整一个下午,穆玖伏都在为实验发愁。 这一天匆匆忙忙地过去,到了晚上,明明没有课,庄知鱼还是选择去操场上跑几圈。已经入秋,天气凉爽了不少,可她还是冒着风跑到了满头大汗。汗水顺着她额头滴落,而她也终于没了力气,这才回了宿舍,提着浴篮去了澡堂。 已经很晚了,澡堂里竟然只有她一个人。她站在淋浴头下,终于累到没有心思去思考那些困扰她的问题。可就在此时,穆玖伏的声音又在她心中响起:“你的伤暂时还不能沾水,会痛。” “哦?”庄知鱼猛然抬起眼来,“你怕了?” “我不怕,”穆玖伏说,“可是,你在痛……很痛。” “我不在乎。”庄知鱼想着,却故意抬起手臂,让热水直直地砸在手臂的伤口处。其实还是有些疼的,但她如今更希望这疼痛能压住内心纷杂的想法。 “你要是再故意伤害自己,我就要过去制止你了,”穆玖伏威胁着,“你不怕见到我吗?” “你没资格管我。”庄知鱼说。 “对不起。”她又听见穆玖伏如此想着。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天下来,穆玖伏不知道想了多少个“对不起”,她真的听烦了。 “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庄知鱼气冲冲地想着,又开始近乎粗暴地洗澡,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这句话真的很没用!” 伤口很疼,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她被困住了,被困在那些以爱为名的嘘寒问暖里,被困在那些规矩又光荣的期望里,被困在自身拼尽全力却又一事无成的失落里,亦被困在无人倾诉、日渐孤独的悲哀里。她的身体被困在学校里,心被拘在身体里,她想摆脱、想突破,可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生活给她造成了很多看似不痛不痒的伤害,死不了,却也没办法让她开心地活。 什么都想要,可什么都得不到。向往自由的心蠢蠢欲动,安定的生活却让她留恋不已。她以为前方已有开阔大道,可那当真是她顺从本心选择的一条路么?最终,她只能沿着最保险的路,怀着犹疑的心,一步一步向前走。这条路虽然安全,可绝非她心之所向。可她真正的心之所向,当真能给她想要的一切么? 于是,每向前一步,迷惘便更多一分。所有的困扰都在她脑海中交战,她想要自己的心得到自由,难道只有抛下这具躯体,才能解脱么?不,她其实也还是有一些理智的,怎么敢当真抛下这具躯体?但是,如今的她,的确很迷恋疼痛的感觉——那不仅是她屏蔽心声的良方,也是她对自己心口不一的惩罚。 或许,她本就很惧怕内心真实的自己。她又如何能接受有人时刻倾听她的心声呢? 第18章 宿舍夜话 因庄知鱼有意折腾自己,在周六的读书会时,她的脸色分外憔悴。导师颜正安和师姐黄无愿都被她吓到了,纷纷嘱咐她注意休息。 庄知鱼也抓住了这个机会,连忙表示:她爱学习,她爱上课,不让她上课她就浑身不自在,她不仅要上培养计划里的课,她还要蹭课蹭到全天满课,不然,她怎么对得起导师的期望? 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让颜正安颇为动容。拿手帕擦了擦眼泪之后,颜正安又看向黄无愿:“那这次,你来汇报吧。” “啊?”黄无愿没想到这次会轮到自己。 “啊什么?”颜正安正色说,“从开学到现在,你还没有汇报过。无愿,我知你工作繁忙,可学生的任务仍在于学习,你也该汇报一次才是。” “呃,嗯……好,”黄无愿想了想,便站起身来,“老师,我给您看下我最近的术法长进吧。我绝对没有荒废学业!”她说着,走到了颜正安身边,先微微颔首,鞠了一躬,这才一把抓住颜正安的手臂。 “老师,走吧!”说话间,黄无愿还有些小得意,抬手便是一个光圈,拉着颜正安踏进了光圈之中……庄知鱼目瞪口呆。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了庄知鱼一个人。光圈已经消失,她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更不知该不该走。如此局促地等了漫长的十分钟之后,办公室里终于又出现了光圈,黄无愿带着颜正安从光圈里走了出来。 “老师,”黄无愿又开始撒娇,“你看,我这次都能去元朝了,而且能坚持一个小时了!” “确有长进,”颜正安说,“你的确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 “哈哈,老师谬赞了,我也就是托了这家传术法的福。师妹现在这么努力,又有这么好的导师,以后咱们颜门肯定要称霸整个不周山。”黄无愿说。 颜正安笑了:“满嘴诳语,就你会说话。”又问:“你还是不打算申请课题么?” 黄无愿摇了摇头,有些为难:“老师,毕竟是家传绝学,我不敢擅作主张。在我开始学这个时,家里的长辈就要我发誓:不许外传。” “时代不同了,可有些人还是墨守成规,”颜正安无奈,“你这操控时空的术法,若是能发挥到位,必定有大用途。” 第38章 “唉,”黄无愿叹了口气,又看向庄知鱼,开玩笑说,“知鱼,你要用心修炼,等你的灵力可以扛住穿梭时空时的震荡后,我就带你去旅游。目前,去元明清转一转,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时间越近,我坚持得越久。在民国过个小长假,都完全没问题。不过,正常人谁去民国度假呀,哈哈。” “好,”庄知鱼只能点头,“谢谢无愿姐。” “对了。十月中旬,是不是要开高峰论坛了?”颜正安问。 黄无愿连忙点头:“是的老师,我们最近就在筹备呢!是‘新时代传统术法应用与传播高峰论坛’,八山二所一中心都有老师参加,目前已经收到了七十九份回执单。按照安排,外校的老师十月十四号就可以报到、入住酒店了。” “嗯,是个不小的活动,”颜正安说着,看向庄知鱼,“知鱼,你也去给你师姐帮忙吧。你从前接触的术士少,不周山书院的老师和学生也少,咱们这举办论坛的机会不多,来参加的都会是国内顶尖的术士学者,只怕会在论坛上展示不少绝学,你也可以趁此机会长长见识。” “好的老师,”庄知鱼一口应下,“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一定会把握住。” “而且来帮忙的志愿者有补助哦!”黄无愿连忙开始招揽她,“二十粒增长灵力的丹药,大补呢!” “哇!这么好!”庄知鱼看起来很激动,“那我一定要去了!” “可是……真的不感兴趣。”她在心里想。 “你不用强迫自己。”穆玖伏在心中回应她。 庄知鱼眉头微蹙一下,碍于面前是导师和师姐,她不得不又挤出笑容。“你别管我。”她想。她早就做过了太多违心的事,说过了太多违心的话……根本不用别人管! “对不起。”穆玖伏又说。 庄知鱼听烦了,索性又开始随意背东西。那边穆玖伏似乎也在克制,因为庄知鱼听见了一连串她听不懂的专业名词……应该都是实验要用的东西吧。 走出逸夫楼,黄无愿又送她到了宿舍楼下,告别了黄无愿之后,庄知鱼又慢腾腾地上了楼。已经很晚了,扬清儿都回来了。两人各自洗漱之后,就关了灯,准备休息。 庄知鱼缩在床帘里,却不敢睡觉。因为她能感觉到,穆玖伏还没有睡。她实在是害怕睡梦中的自己会暴露些什么不该让穆玖伏察觉到的东西,她只能熬,等到穆玖伏睡下,她才好安心入眠。 “知鱼,”隔壁,扬清儿忽然开口问,“你们的蛊,还有效力么?” “嗯,”庄知鱼轻轻应了一声,“还有。” “是什么感觉?”扬清儿又问。 庄知鱼想了想,说:“我记得你说过,这不符合规章制度。” “但我也是会好奇的嘛,”扬清儿说,“我实在是不敢问我师姐。” “还好,也没怎么心意相通,就是不太舒服。”庄知鱼说着谎话。 “展开说说?”扬清儿问。 “不太方便。”庄知鱼回答她。 “唉,不过可以想象啦,”扬清儿叹了口气,“你和我师姐又不熟,突然中了蛊,肯定不舒服。我在想,如果是真正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侣,中了这情人蛊,是什么感受?”扬清儿问着,翻了个身:“你说,她们是会更爱了,还是会怎样?” 庄知鱼沉默一瞬,这才回答她:“我不想挑战人性。” 扬清儿笑了:“这怎么就挑战人性啦?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会产生很多探究欲和分享欲,想看到真实的对方,也想把真实的自己剖开给对方看……这不是很正常么?” “那要是,你喜欢的,只是对方塑造出来的假象呢?要是对方喜欢的你,也是你伪装出来的一面呢?”庄知鱼反问。 扬清儿不理解:“可是,既然都喜欢对方了,怎么还会分不清真假呢?” “说不清,”庄知鱼说,“感情这事,想想就觉得累。” “知鱼,”扬清儿又问,“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庄知鱼愣了一下,脑海中忍不住又浮现了她与穆玖伏在那三个月里的点点滴滴。“没有,”她连忙回答,又稳了稳语气,“确实没有。” 那怎么能叫谈恋爱?那只是一段不清不楚的不正当的女女关系!莫名其妙地开了头,又莫名其妙地收了尾,整个过程中没有丝毫的情感交流,有的只是混乱的肌肤相亲……甚至最后她发现,这一切只是在做实验,她只是个实验品。 这怎么能叫谈恋爱呢?那分明只有做,没有爱。庄知鱼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情感经历定义为一片空白,即使她当真曾对穆玖伏动了心。 “啪——” 实验室里,正在饮水机前接开水的穆玖伏愣了一下,开水便溅到了她手腕上。她的手颤了一下,玻璃水杯便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变成了一片片锋利的碎片。 她……刚才想了些什么?而她又听见了些什么? 她想,她曾动过心? “小鱼,其实,我……”穆玖伏的心声传来。 “你不许瞎想!”庄知鱼瞬间慌了,她知道,穆玖伏听见了。她急得说出了声,打断了穆玖伏未能在心中说完的那句话。 她害怕,她会听到什么承受不了的话语。她怕自己希望落空,更怕自己失了理智……她很惶恐。 穆玖伏那边安静下来了,她却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心酸。一阵钝痛由心口蔓延开来,她已分不清那是否是自己的痛。 第39章 但是还好,单纯的痛总比思考要好。最起码,她拦住了所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可能。她的生活依旧安稳,没有被任何奇怪的因素扰乱。 “瞎想?我瞎想什么?”扬清儿很疑惑。 “你……你这么好奇那蛊虫的功用,不会是想自己用吧?”庄知鱼问着。她太慌张了,说话已经不过脑子,只想着赶紧把焦点从自己身上挪开。 “谁说我想自己用了?”扬清儿也有些急了。 “你刚才说,你觉得心灵互通很正常,你也想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庄知鱼说着,愣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发现了大秘密,“你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没有!”扬清儿一口否认。 庄知鱼却冷静了几分,她稍加分析,就明白了。“是我师姐?”她问,“你喜欢黄无愿?” “你你你你……”扬清儿瞬间结巴了。 庄知鱼确定了:“你果然喜欢她。” 扬清儿似乎不打算挣扎了,她没再辩解。庄知鱼听见她那边的被子响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她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你怎么知道的?”扬清儿问。 “因为你不愿意叫她‘姐姐’。”庄知鱼说。 “啊?”扬清儿有些意外,“就这?” “嗯,就这,”庄知鱼解释着,“如果你是个直女,我可能还会觉得,那些只是在口头上逞强。但是你,偏偏也……”庄知鱼顿了顿:“我们偏偏都不直。” “嗯……” “有些称呼对于年纪小的拉拉来说,还是挺特别的。对于不在意的人,一声‘姐姐’,叫也就叫了,就是个礼貌的称呼。可如果遇到了在意的人,这个特别的称呼,反而很难叫出口。叫了就好像许下什么重要的承诺,好像承认了什么特别的关系……” 庄知鱼说着,索性起身一把拉开床帘,她看向对面床上的一坨被子:“所以,你不愿意叫,不是因为她不配,而是因为她太重要了。你害羞,你紧张,你更怕她不知道这称呼的特别含义,白白耽误了你的心意。” 对面的那一坨被子十分安静,但庄知鱼仍能看见被子下隐隐约约的起伏。她偏偏叹息一声,又放下帘子,躺回床上。“不过,这都是我的胡说八道,”她说,“不一定对。” “不,”扬清儿终于把被子掀开了,她狠狠呼吸了几口气,应该是刚才憋了太久,“你没猜错。” 庄知鱼沉默了,扬清儿却滔滔不绝起来。“知鱼,”她说,“我的确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我都记不清,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了。大二?大三?真说不好。总之当我意识到我很喜欢她时,我已经不敢对她说出这一切了。” “为什么?”庄知鱼问。 “最起码现在,我们还是朋友,我们还可以一起斗嘴、一起打闹,她还能笑话我像个小学生,”扬清儿说着,竟然哽咽了,“可是如果我说了,我们还能这样相处吗?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甚至还不知道她是直是弯!” “唉,知鱼,”扬清儿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毕竟这个年代,谁还搞纯爱啊?能处就处,处不了就换,这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是,我每天都会见到她,只要多看她一眼,我就多喜欢她一分。我知道这样行不通,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 庄知鱼心里忽然很难受,但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扬清儿,她只能说:“我师姐的确很漂亮。” “是啊,她是很漂亮的,”扬清儿说,“你有没有见过她打架?” “打架?”庄知鱼有些好奇。 “在本科体术课的时候,体术老师把她叫来给我们演示,”扬清儿说,“她明明笑起来很亲和,对谁都很好,整天乐呵呵的,还有点搞笑。但是她打人的时候……”扬清儿说着,声音都有些发虚了:“干净利落、拳拳到肉、毫不手软……” 她说着,稍微克制了一下,又激动起来:“对了,她打人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没见过。”顿了顿:“但我可以想象她的风采。” “是吧。”扬清儿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但是,”庄知鱼有些犹疑,“我怎么感觉,你的爱好,可能有点……” “有点什么?”扬清儿问。 “没什么。”庄知鱼的理智突然回归,她不断地提醒自己,还是要有些礼貌。今天无意间套出了这么多八卦,已经很不符合她的作风了! “你怀疑我有那个m属性?”可扬清儿自己反应过来了,她毫不顾忌,语出惊人。 “我可没说!”庄知鱼连忙撇清关系。 “你在暗示我!”扬清儿一拍床单,又坐了起来。 庄知鱼心虚,只好认了。“对不起。”她说。 “哼,”扬清儿却不肯放过她,“没想到啊,你还挺懂的。” “我不懂。”庄知鱼忙说。 “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你肯定懂很多!”扬清儿开始拷问她。 “那些只是常识,”庄知鱼强调着,“我……我要运行周天了,不打扰你了!晚安!” “庄知鱼!你!别装!”扬清儿还想叫她,可庄知鱼紧闭了双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任凭扬清儿如何叫她,她都不回应。 扬清儿见庄知鱼这样安静,终于也放弃了。“好吧,省得你走火入魔了,”她也躺下了,“晚安。”可她根本睡不着。 第40章 夜幕沉沉,睡不着的又岂止她一个?庄知鱼心里乱七八糟的,只是装睡。穆玖伏无意间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事,也早就没了睡意。几人之中,恐怕只有对此一无所知的黄无愿,才有机会早早地陷入梦乡。 第19章 信封 天黑了,市区喧闹起来,忙碌了一天的人刚刚才得以喘息,丰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大夏天的,穆玖伏站在衣柜前,精挑细选了一件轻薄的吊带裙。穿好后,她站在镜子前想了想,又拿出了一件外搭——庄知鱼似乎更喜欢这种半遮半掩的感觉? 打扮好后,她终于出了门。小区旁边偏偏是某个大学的家属院和学生公寓,走在路上,很热闹。有小摊贩骑着电动三轮停在路边,车上的东西多种多样。有的在卖纯棉袜子,有的在卖杯子,还有的放了几笼小仓鼠……穆玖伏随意地看过去,目光却很快被远处卖花的小摊吸引了。那辆电动车就停在漆黑的小巷口,车上的鲜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分外动人。 不知怎么,穆玖伏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小摊前,仔细瞧起了那些花。“同学,喜欢哪个?”老板十分热情。 穆玖伏看了一圈,目光被一束小飞燕吸引。淡蓝色的花朵很是别致,她只看了一眼,便想起了庄知鱼。花朵不大,看着很是秀气,但颜色是这样特别,开得是这样旺盛……很像她。 “这个,多少钱?”她指了指,问。 “这一束给你便宜点,卖你40吧。”老板说。 穆玖伏也不讲价,拿出手机就要扫码。她想,或许小鱼也会喜欢这一束花? 可就在此时,她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身后一个穿着连帽卫衣的男人。大夏天的,又没有下雨,这人竟把整张脸都藏进了帽子里,穆玖伏只是微微挪动了一步,他也跟着挪动了一步。 “不对,”穆玖伏本能地警觉起来。“我再看看。”她匆匆对老板说了一句,收起手机就向前走。果然,在她迈出步子的一瞬间,那男人也随之而动。 “你是谁!”庄知鱼从梦中惊醒时,嘴里还说着未完的梦话。已经入秋,天气逐渐转凉,她却出了一身的汗。还好,扬清儿已经不在寝室了。 刚才那个梦,好真实,她仿佛真的抓起了烧烤签刺进了男人的眼睛,又恶狠狠地质问着男人的身份。但庄知鱼不傻,她缓了一缓,就反应过来:那不是梦,而是穆玖伏真实的记忆,是穆玖伏在回忆这一切。 梦里,穆玖伏在遇见那男人之前,还在想着给她买花……买花?凭什么,她要给一个炮友买花? 那么,那天,她又在做什么呢?她在图书馆,却根本看不进去一点。就在这时,她收到了穆玖伏的消息,她说,等到九点,她要来图书馆接她。 那时是期末周,学生考完试报备一下,就可以回家了。难得地不用查寝,她们可以共度一整晚,无人打扰,亦无人知晓。 收到消息时,庄知鱼竟紧张了一下。因为她猛然发现,在她看不进去书的时候,面前的笔记本上,竟写满了穆玖伏的名字。 “穆玖伏……”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声音,偶尔有人敲电脑的声音太大,便会收到旁人的提醒。就在这一片安静之中,她凝视着笔记本上的字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穆玖伏,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某天夜里,她曾经问过她这名字的含义。穆玖伏回答:“我妈希望我勤奋好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所以就起名玖伏。我爸妈离婚后,我就随我妈姓穆,所以是穆玖伏。” “听着像是什么武林门派,”庄知鱼缩在她怀里笑,“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动不动要挑着水、山上山下来回跑,好刻苦哦。”她说着,顿了顿:“不过,我很喜欢,很特别。” 喜欢……当真是只喜欢这个名字么?庄知鱼望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心脏忽然迅速地跳了起来。 “不许想!”如今,在不周山书院,在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后,庄知鱼立马狠狠地掐了一把胳膊。她很有经验,专挑内侧的嫩肉,那里的痛感更鲜明一些。高中上课犯困时,她总是会掐那里,一掐,就清醒了。 既然当年,一切的心愿骤然落空,如今,她也不能允许自己多想。在手指用力的扭掐之下,很快,她就清醒了。她不再沉湎于可怕的梦境,因为她看了下时间——今天周一,睡过了。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意识到这一切的庄知鱼根本无暇去思考其他,即使穆玖伏的想法还在她心里乱窜,她也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她想了什么。她急急忙忙地洗漱了一番,又随手从衣柜里捞了一件连衣裙。连衣裙的好处就在这里,她根本不用思考该如何搭配,只需要踩一双小白鞋就可以出门了。 但是,早饭肯定是来不及吃了。换上衣服,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背上包就赶往了教学楼。还好她速度够快,七点五十八分时,她终于踏进了教室。 又是《民俗传说与术法》课,沈佩元已在教室里等候多时了。“学姐,”看见她来,沈佩元十分兴奋,她连忙伸手招呼她,“这里!” 庄知鱼微微笑了笑,便挨着她坐了过去。“学姐,”沈佩元很关心她,“你的伤怎么样啦?我给你发微信,你也不回我。” “哦……忙忘了,意念回复了。”庄知鱼说。这话的确是真的,她这几天只顾着让自己忙碌起来,根本没顾得上社交。“不过没事,”庄知鱼连忙活动了下手臂,“你看,没问题了。” 第41章 “那就好!”沈佩元长舒了一口气,又连忙拎出一个袋子:“学姐,这是我早上在食堂一楼买的糕点,这个麻薯我很喜欢吃,你也尝尝!” “谢谢!”庄知鱼的肚子都在叫了,她也就不再客气,“我正好没吃早饭呢。等下次,我请你。”她说着,拿出纸巾,从袋子里包了一块麻薯出来,这才开始小心品尝,生怕把渣滓掉在桌子上。 “学姐,这袋子你都拿着吧,也不多。”沈佩元说。 “嗯嗯,谢谢!”庄知鱼连连道谢。不吃饭就上课,她的肚子一定会叫的。 “学姐。”沈佩元叫了一声,又指了指嘴角。 “哦哦。”庄知鱼会意,连忙咽下口中食物,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了擦。“还有吗?”她望着沈佩元,问她。 沈佩元看着她,却忽然挪开了目光。“嗯,还有。”沈佩元的声音小了几分,“我帮你吧。”她说着,也抽出一张纸巾,凑上前去,小心帮她擦了。 多大人了,还要人帮忙擦嘴?庄知鱼忽然间不好意思起来,上一次,有人这样帮她擦嘴,似乎还是……穆玖伏。 曾经,穆玖伏也曾经离她这样近,扯了纸巾,轻笑着,仔细地帮她擦着嘴角周围留下的痕迹……那些,不可言说的、水痕。 “辛苦了。”穆玖伏的呼吸还没有平复,她的嗓音也有些沙哑,惹得庄知鱼心痒痒。庄知鱼不自觉地抿了下唇,能尝到的、只有她…… 不、不!她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想这些的?她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庄知鱼一慌,连忙向后一躲,又心虚地收了目光。“谢谢,”她说着,咽了一口口水,“谢谢。” “这些……似乎不是我心里的画面。”穆玖伏的心声如是说着。 不知道是不是庄知鱼的错觉,她能感受到,她的心声也在发颤,像是一根羽毛拂过鼻尖,随着她的鼻息轻轻颤动。然而,这轻微的颤动又挑动着她的心脏,她受不得这样的刺激,亦说不上来是愉悦、还是难受。 “是,的确不是你心中所想,”庄知鱼回应她,“是我在想,与你无关。” “怎么能与我无关?”穆玖伏问,“那……是我……” “因为我只是太寡了,不慎想起那件事,并不是想起你。如果是其他人和我做了那种事,我也会回忆。”庄知鱼强调着,为了撇清关系,完全不顾自己死活……她只想赶紧打断这一切。 不过还好,就在此时,这门课的老师李桂英进门了,教室前高挂的钟表也终于一抖一抖地转到了八点整。 “我可真会踩点,”李桂英拎着酒瓶子,自嘲说着,目光扫过两个学生,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们两个,怎么都红着脸?” 话刚出口,李桂英就意识到了不对。是了,眼前这两个人,正是在操场阵法里出事的那两个学生。一个刚刚美救了美,另一个刚刚被美所救,有些情感上的纠葛,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活了这么多年,她什么没见过? “是不是老师来得不是时候?”李桂英问,“要不再给你们两分钟?” “啊?”庄知鱼没反应过来。 沈佩元的脸却更红了几分。“老师,”她小声说,“您上课吧,我们想听您上课。” “哦哦,好,”李桂英很体贴,她坐在了讲台旁边的凳子上,用术法打开了ppt,“这节课,我们要讲的是……”李桂英看着ppt,忽然笑了,“还挺合时宜的。” “嗯?”庄知鱼抬头看去,只见ppt上的题目是《春梦与魂交:采阳补阴之法的传说与其可行性研究》。 庄知鱼愣了愣,脸也更红了几分。李桂英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头发已经花白,却仍抱歉地对学生们说:“这是老师做过的一项研究,但老师真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老师,”沈佩元根本不敢看那ppt,她垂着眼,说,“我们会对知识保持敬畏之心,老师您不用太在意我们的面子。” 李桂英满意地点了点头:“是啊,不要因为题目不符合世俗道德,就忽略其中的学术问题。是吧,小庄同学?”李桂英说着,看向了庄知鱼,可庄知鱼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桂英自以为了然,她笑了笑,又翻了一页ppt:“唉,小孩子嘛,害羞是正常的。等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来,我们上课。” 讲课的声音响起,庄知鱼的心神却早已回到了三年前。这个题目,只能让她想起穆玖伏。穆玖伏、穆玖伏、又是穆玖伏,从来,都只有穆玖伏。 课间休息时,庄知鱼又没有出门。她知道,穆玖伏就在对面的实验室。但沈佩元很奇怪,一下课,她就出了门,再没有回来。李桂英看庄知鱼话少,觉得教室里太闷,便也到走廊上去透气,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了庄知鱼一个人。 她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只是觉得有一点饿。于是,她又拿出了沈佩元给她的那一袋子麻薯。打开袋子,她又小心地捏出一个,放进嘴里。本想捏出第二个,迅速吃完,可再伸手进去时,她竟忽然触碰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那质感,肯定不是麻薯。 庄知鱼没有多想,顺手就把那东西拿了出来,仔细一看,是一个严严实实的牛皮纸小信封,外边还沾了些许油。很显然,这不是什么防腐剂。因为牛皮纸上分明写了:致知鱼学姐。 第42章 刹那间,庄知鱼明白了什么。虽然,她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团乱麻,但她很喜欢分析别人的情感。在看到这信封的第一眼,她便觉得不对了。 什么信,需要亲手送给她,又需要藏得这样隐秘?又是为什么,写信的人不敢亲眼看她打开信封呢? 庄知鱼明白了,但她决定装糊涂。于是,她又拿起那信封,想要扔回袋子里,只装作无事发生。在她做出这个决定时,她甚至能感觉到,对面楼里的穆玖伏松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一瞬间,庄知鱼又有些恼怒了。 可就在此时,在穆玖伏还没来得及回应她时,在庄知鱼还没来得及把信封放回去时,沈佩元再度踏入了教室。然后,她也看到了她手中的信封。 “知鱼……知鱼学姐,”沈佩元紧张得很,“这信……你看到了。” 第20章 拒绝 下半节课,沈佩元直接溜了。李桂英也没有多计较,毕竟这门课本来就只有庄知鱼一个人,沈佩元只是个蹭课的。 可是沈佩元溜了以后,庄知鱼的心也更难安定了。整整一节课,她心里都七上八下,闹腾得紧。抬头看ppt,她会想起穆玖伏;低头看向装麻薯的袋子,她又会想起沈佩元。 李桂英看她如此心神不宁,不禁开始看戏:“吵架了?” “啊?没有,老师。”庄知鱼忙说。 李桂英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只是语重心长地说:“唉,你们这些孩子,现在还什么都不懂。人生短暂,哪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吵架?如果喜欢,就好好相处。人生短暂,不知道哪天,就会失去了。”她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又问:“你是正安的学生?” “是,”庄知鱼回答,“我导师,是颜正安老师。” “嗯,是她的学生,很好,”李桂英点了点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要多向她学习。”她说着,眼神竟骤然伤感起来,又闷了一口酒。 庄知鱼对他人的情绪很是敏感,自然也察觉到了李桂英的这份伤怀。可她也不敢多问,只能懵懵地点了点头。 一节课糊里糊涂地过去,下了课,庄知鱼提着那装着信封的空袋子,就要向食堂走。可她心里仍是放不下那封信,走到半道上,她终于忍不住,索性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拿出了袋子里的信封。沈佩元已知道她看见了这封信,她便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信封上沾了一些油,但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打开了这牛皮纸,果然,里面还有一层信封,干干净净的。 庄知鱼拿纸擦了手,这才又把第二层信封拆开。里面是一张精美的信纸,花边是绿色的叶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只有十个字:“知鱼学姐:我喜欢你。佩元。” 这实在是一封很简单的情书。庄知鱼看着这沉甸甸的十个字,心中忽然不是滋味儿起来。她实在是有必要回应她,可她该如何回应呢?沈佩元还这么小,这或许还是她第一次递情书呢。要怎么拒绝,才能了却这桩荒唐事,又不伤了她的心呢? 她还从没有拒绝过别人——穆玖伏除外。她已经在心里,拒绝她很多次了。 将干净的信封收进包里,又把麻薯的袋子扔掉,庄知鱼从长椅上站起来,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惜,这并没能让她内心轻松一些,长久的慌乱笼罩着她。这似乎是她自己的慌乱,又像是穆玖伏的慌乱,两人的思绪纠缠在一起,她早就分不清了。 “小鱼,”她听见穆玖伏在心里唤她,“小鱼。” “好好写你的论文吧,”庄知鱼的心声颇有几分凶神恶煞、咬牙切齿的意味,“别管我!” “小鱼,”穆玖伏却仿佛没听见,只是问她,“今晚有时间见一面吗?” “有课。”庄知鱼回答。可刚回应,她便后悔了——她就不该理会她! “明晚呢?”穆玖伏又问。 庄知鱼只当没听见,直往食堂走去。可没走两步,她就感觉手机一振,穆玖伏的心声随着消息一同响起:“你周五晚上没有课。” “是,”庄知鱼无奈回复,又迅速打字,“但是你有,还是你导的课。” “没关系,我可以翘课。我导师知道,那节课要讲的知识点,我已经都会了。”穆玖伏说。 庄知鱼觉得好笑:“你还真是你导的好学生。” 穆玖伏又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 “周五晚,可以见一面吗?地点,你定。”穆玖伏说。 庄知鱼立在原地,看着这条消息,心中只有苦笑。“好吧,”她想着,发送消息,“周五十点,操场见。” “十点?”穆玖伏有些惊讶。 “嗯,”庄知鱼说,“你下课再过来吧。”她发完这条消息,就收了手机。吃饭要紧、吃饭要紧……她不住地想着,如她所愿,这念头很快就盖过了她所有的想法。 这一周,过得越发混乱了。课程的繁重只是其次,思维的纷杂才是真正的压力。当心里同时闪动着两个人难舍难分的声音时,想要专心做事就成了一件困难的事。而此刻,庄知鱼最需要的就是专心,她有太多的事需要专心思考了。比如,她还没有给沈佩元一个确定的答案。 带着这一连串悬而未决的问题,终于熬到了周五。天黑了,庄知鱼去食堂吃了饭,就戴着蓝牙耳机,在操场上随意溜达。今天操场上的人还挺多,有人抱着吉他在绿茵地上唱歌,周围坐了一圈的人,用术法点了一圈的萤火,随着音乐节奏摇摆。 第43章 “你到了?”穆玖伏问,“我这就过去。” “不用,”庄知鱼说,“我来享受生活,并不是为了等你,上你的课吧。” “好吧。”穆玖伏说。 心里又传来穆玖伏思考专业问题的声音,庄知鱼坐在黑漆漆的看台上,远远地望着那片萤火,忽然有些怅然。那边,看起来好热闹。她本想听一听他们在唱什么,可刚把耳机摘下,手机就振动了几下。打开一看,原来是妈妈发起了视频邀请。 哦,又一个星期没有打电话了。庄知鱼看了看左右,这边并没有人使用术法,她可以放心视频了。于是,她又把耳机戴上,长舒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对穆玖伏说了一句:“你认真上课。” 这个电话是一定要接的,总不能因为穆玖伏听得见,就不和家人联系了吧? 接通电话时,庄知鱼迅速挤出了一个笑容。“妈妈!”她甜甜地叫着,撒娇一般。 “鱼鱼宝贝,你在干嘛呢?”妈妈问,“你爸他朋友的儿子要结婚了,他们几个老朋友开心,出去聚餐了,就我一个人在家,我一看,你又一个星期没给我们打电话了,每天也就在微信发几句话。” “我在操场放风呢,”庄知鱼说,“我太忙了。” “你又穿了这么少啊?”妈妈盯着视频里的她,“我看你们那的天气预报,这两天晚上还不到二十度,你又穿了个裙子,别着凉了。” “嗯嗯,放心吧,”庄知鱼说,“体感还好,没那么冷。” “气温放在那,体感再好,能有多好?”妈妈说,“我看你就是小时候没怎么穿裙子,现在报复性穿裙子。”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笑:“才没有呢。”其实,或许是有的。读书时,爸妈怕她早恋,不让她穿裙子,不让她留长发……有一段时间,她都不敢照镜子,她讨厌那土土的短发。 “唉,你爸今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妈妈说,“他朋友的儿子,也就比你大个三岁?这就结婚了,据说还是奉子成婚。你说,你什么时候能结婚啊?等你成了家,妈妈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不知道,今年我们办公室和你同岁的年轻老师,都生孩子了。才二十三啊,一毕业就结婚,第二年生了孩子,以后就可以安心打拼事业了。” 果然,没说几句话,妈妈又把话题转到了这里,有意无意地絮絮叨叨着敲打她。庄知鱼有些无奈,她只能说些老套的话来应付。 爸妈都是很传统的人,他们的人生仿佛被设置了程序,一生就是读书、工作、结婚、生孩子,然后催着孩子读书、结婚、生孩子……这总让庄知鱼想起那个经典的放牛娃故事,放了一辈子牛,只为生孩子,让自己的孩子放牛。 但这也怪不得他们,就如同放牛娃一样,他们也没见过不同的生活。虽然也偶有几个人偏离了他们熟悉的轨道,但偏偏这几个人都过得不怎么好——最起码在他们看来,不怎么好。 “嗯嗯,你们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就是最近学习任务还挺多的,”庄知鱼敷衍着,“我觉得还是学习重要,谈恋爱什么的还是看缘分。”她说着,装着看了看时间,又撒娇说:“哎呀,我要回去洗澡了,不然一会儿高峰期,没位置了!你们也注意身体啊!拜拜!” 妈妈很明显有些无奈,和她匆匆挂了电话。视频断掉的那一瞬间,庄知鱼的脸也垮了下来。她记得,小时候,她有很多事可以和妈妈分享,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和妈妈聊天,所有的话题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转到这事上。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她知道,妈妈给她打电话,一定也是因为一个人在家无聊,所以想找她说话。可是,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说了。最起码,在庄知鱼看来,是这样。她很心疼妈妈的孤单,却也无可奈何。明明曾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却莫名其妙,渐行渐远。 晚风的确有些凉,庄知鱼打了几个喷嚏,却没有动。她麻木地坐在看台上,任由时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终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小鱼。” 庄知鱼抬起头,便看见穆玖伏立在她身侧。原来,她刚才胡思乱想得太过专注,竟然完全忽略了穆玖伏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十点了么?庄知鱼想着,低头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四十八。 “你还没下课。”庄知鱼说。 “是,课间休息,”穆玖伏回答,“我感觉到,你在难过。” 她手里还抱着一件大衣,庄知鱼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她也感受到了她的寒冷。 “没什么可难过的,”庄知鱼回答,又补了一句,“我不冷。你的衣服,我用不上。” 穆玖伏知道她这是违心话。“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她问。 庄知鱼看了眼身旁的位置,回答她:“这又不是我的私有物品。” 穆玖伏明白了,她挨着庄知鱼坐下,又不顾她的反对,给她披上了衣服。她心里有许多安慰的话,可还没说出口,就被庄知鱼打断了。 “没必要,”庄知鱼说,“这没什么可安慰的。”她说着,看向穆玖伏,想了想,忽而又笑了:“其实,今天,也没必要见面的。” “可我想见你。”穆玖伏说。 “见我?”庄知鱼摇了摇头,“其实,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不是吗?你想解释的过去,我也早就都知道了。” 第44章 “没说出口,不算。”穆玖伏望着她,说。 “那你还是别说出口了,”庄知鱼低了头,“不然,我不仅要在心里拒绝你,还要在口头上拒绝你。我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没办法说出太多冷漠的话。希望你能给我留点余地,不要让我变得歇斯底里……就像你这几天,听到的心声一样。” 穆玖伏沉默一瞬,又开了口:“可是,小鱼,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庄知鱼抬头反问,“感觉到,我曾经喜欢你,差一点就对你表白了?感觉到,就在你想给我买花的那个晚上,我差点也送出去一份情书?” “穆玖伏,”庄知鱼声音平和地强调着,“可那些,只是想一想。是你说,要论迹不论心,没做出来的事、没说出口的话,都不算数。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虽然听见了我的心声,可那些也只是心声,仅此而已。我还有我自己的理智,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她说着,抬头看向了天空,本来期待着看到满天繁星,可灯光污染太过严重,她只能看到泛红的黑夜。“穆玖伏,”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也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不对?” “我怕……又错过了,”穆玖伏望着她的侧颜,“当年,我没有及时意识到对你的喜欢,那一束花我也没来得及买下。我成了凡人口中的杀人犯,我还有了一个服刑的身份……我想见你,可我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凡人的世界里,我更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确定的未来。我只能希望你……忘掉我。” “可是,我又遇见了你,”穆玖伏说,“小鱼,这一次,我不想错过了。”她说着,手腕一转,似乎要变出什么东西。 庄知鱼却脸色一变:“我劝你别拿出来!”她知道,那是一束小飞燕。 “小鱼……” “是的,我曾喜欢你,”庄知鱼说,“我知道,在你我中了情人蛊之后,我就再也瞒不住了。可是,那只是曾经。我现在根本分不清,我喜欢的究竟是当年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是你伪装出来的样子,还是你现在真实的模样。” 庄知鱼说着,不敢看她,她的目光游离于那些隐隐约约的云:“你说,人真的会喜欢上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吗?人又真的能分清,什么是对肉体接触的依恋、什么是爱恋时的心动?我对你的念念不忘,是否只是你当年骤然消失的后遗症?” 她抛出这一连串的问题,哽了一下,又说:“穆玖伏,你不要以为,种了情人蛊,我们就很了解对方了——不是的。在你的心里,我被美化了多少?你又是否能接受真实的我?好吧,就算不考虑这些,我也要问你:三年没见面,现在重逢不久,你又凭什么说,你还喜欢我?因为迎修术吗?还是情人蛊?我劝你也好好想想,别太执着了。” 穆玖伏哑口无言。 “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可能是没必要纠结的点,可我就是纠结。”庄知鱼知道,自己是个很容易纠结的人。如今的她必须要学习的一件事,就是果断——果断斩断前缘。 穆玖伏没有说话,可她心中的坚定已让庄知鱼泛起了鼻酸。“穆玖伏,”庄知鱼眼前的云已逐渐模糊,仿佛回到了做激光手术之前的状态,什么都蒙上了一层雾,“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听了这么久的心声,我还从没感受过你的纠结。你似乎,总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对不起。”穆玖伏说。 “对不起什么呢?”这一次,庄知鱼没有再因为这三个字生气了,她知道,这三个字于穆玖伏而言是难以忘怀的沉重,毕竟,就差一点点,“其实,你当年也是没有办法,我都知道。除了一开始目的不纯之外,你似乎也没怎么对不起我。” 庄知鱼说着,暗暗握紧了拳头:“对不起我的人,从来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你总是做一些违心的事。”穆玖伏心疼地看着她。 “嗯,不违心的事,我也做过。做了一次,就伤心了很久,那感觉,还真是刻骨铭心啊,”庄知鱼说,“现在,我已经不敢再冒险了。” “我知道,这让你很痛苦。”穆玖伏心想。 “都是些没用的痛苦,说出来还挺矫情。”庄知鱼听到了,她自嘲地苦笑了两声。 “穆玖伏,已经三年了,”她说,“三年虽然快,但还是挺长的。当年的执着,早就没那么重要。我们现在需要的,也已经不是一场刺激、一次实验了。” 即使互通了心意,她还是明确地又一次拒绝了她。在庄知鱼眼里,感情从来不是一件可以随心所欲的事情。即使,心和欲本就是一切感情的底色。 “所以,”庄知鱼呼出的气都在颤抖,“你心里的话,还是……别说出口了。” 第21章 情书 庄知鱼从没有想过,她可以这样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穆玖伏的眼睛微微红了,她知道,她想要哭,她也能感受到,她在极力忍耐。 “唉,穆玖伏……”庄知鱼长叹一声,“穆玖伏……”她念着她的名字,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但她心中所想,穆玖伏是能听到的。 “好吧,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穆玖伏望着她,说。 别的话,她也没有说出口。但庄知鱼听见,她在心中默默说:“但是,我们需要新的机会。我要等你重新认识我,我也要重新认识你。” 第45章 “不……”庄知鱼在心中默默回应着,“不。” “连个重新认识的机会,都不给我吗?”穆玖伏笑问。 “没有……”庄知鱼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我现在很乱。” “好吧,”穆玖伏又说,“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还是很想和你做朋友……我们还能做普通朋友吗?” 庄知鱼又开始在心里背《岳阳楼记》,穆玖伏无奈叹息。她知道,她在逃避,她也不想要她的打扰。穆玖伏想,那她就当她默许了吧。 于是,穆玖伏站起身,又说:“晚上天气凉,你早点回宿舍吧。我……我回去上课了。” “你的衣服,也带走吧。”庄知鱼停下了默默背诵,抬头看她。 穆玖伏微微歪着头,看着她。“我在你这里留下的,早就不止一件衣服了。”她想着,转身离去了。 看着她远去,庄知鱼默默裹紧了大衣,又苦笑了两声。“这每天过得,”她喃喃,“真是没意思。” 处理了一件事,之后还有一件事。庄知鱼拿出手机,努力静下心来,这才打开微信,点开了和沈佩元的聊天界面。 “学妹,”她问,“周日有空吗?”不能在周六,周六她还有组会的。成年人就是要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处理自己的感情纠葛?就算有感情纠葛,也不能耽误正事。 “有。”沈佩元秒回。 “我有话和你说。周日上午十点,就在民宿传说术法的教室吧,那里应该没人。”庄知鱼说。 “好的,学姐。”沈佩元说。 糊里糊涂地过了一天,组会也被庄知鱼糊弄过去了。不,总体来说,庄知鱼也不算糊弄,她的确做出了些成果。为了屏蔽穆玖伏的心声,也不让穆玖伏听到自己的声音,她没事就在背东西,这一个星期,除了《岳阳楼记》外,道教的八大神咒也被她背了许多遍。她向颜正安背了这些基础的口诀,又展示一下近期的灵力修为,果然,颜正安很满意。 “虽然起步晚,但态度很认真,内修功力也有所长进了。”颜正安如此夸她。 “谢谢老师,这都是应该的。”庄知鱼说。 “但是,你还是没办法随心地使用灵力吗?”颜正安问。 庄知鱼尴尬地点了点头:“太难了,我还掌控不了。有时能用出来,有时不能。” 颜正安想了想,又推了一下面前的茶杯。“你不能只注重积累,实战也很重要,”她指了指面前的茶杯,“你是水系的灵力,且先试着控制一下这茶杯里的水。今日,你只要能让一滴水漂浮于空中,随你心意而动,便放过你。” “啊?”庄知鱼有些懵,但这毕竟是导师的吩咐,她不敢不从。无法,她只好学着电视剧里的道士模样,伸出两根手指:“起!”她命令着。 然而,茶杯内的水纹丝不动。 黄无愿笑了:“知鱼,姿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她说着,指了指脑子:“专心运力,再试一试。” “好吧。”庄知鱼生怕自己不成功,不得已又开始回忆她当年找不到穆玖伏时的绝望,以期那杯茶水能够泛起波澜。 “起!”她又高声喊了一句。声音落下,茶杯里的水炸了出来。 “老师小心!”黄无愿连忙伸手就要挡。颜正安却不慌不忙,随手一摆,举起茶杯,那些水便又一滴不落地落进了杯子里。 “不算,”颜正安放下了茶杯,“再来。你要学会感受你的灵力,感受你要控制的东西,你要和它们产生共鸣,直到它们完全成为你的一部分。” “嗯!”庄知鱼答应了一声,又紧张地抿了抿唇。看来,不能用回忆刺激了。回忆中的情感太过猛烈,她还控制不了。 “凝神静气,心物合一的去感受那杯茶水,”穆玖伏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心里提醒着她,“不要把那杯水当成水,要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或者,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人,你也可以做那一杯茶里的一滴水。你可以是世间万物,世间万物也皆可以是你。你不是在操纵外物,你只是在掌控自己。” 庄知鱼听着这话,心中一动,却又连忙在心里强调着:“不要说这么暧昧的话!” “这不是暧昧的话,”穆玖伏反驳,“这是有用的话。” “好吧,”庄知鱼想,“我试试。”她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那杯茶,却将自己想象成了那杯茶。 “我是水我是水。”她默默重复着,给自己洗脑。 “不是这样想象,”穆玖伏打断了她,引导着她,“你先放松,深呼吸。” 庄知鱼依言照做。“想象一下,你身处大海,在海水里自在漂流,天气越来越热,而你逐渐上浮,直达云端,”穆玖伏的心声越发轻柔,“你随云飘着,云到哪里,你去哪里,终于,天上的云越来越多,而你也得以挣脱虚无缥缈的云,化为雪水,落向大地。” “你落在山巅,融为山泉,淌进山涧,化入河流。你是海里的一滴水,是云里的一粒雪,是山涧里的小溪,也是江河里奔腾的流水……庄知鱼,你的世界很大,小小的茶杯,根本难不了你,”穆玖伏想着,忽然笑了,“小鱼。” “你笑什么?”庄知鱼想。她听到了穆玖伏在偷偷笑,根本没听清笑声下的心声。 第46章 “小鱼,”穆玖伏重复着,“你本来就是一条鱼,如鱼得水……你就该用水系的术法。你离不开水,水也因你才变得生动。你,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导。” “庄知鱼,”穆玖伏鼓励她,“大胆尝试吧。” 庄知鱼听着,心头一震,不觉调动了灵力。“我,本该在水中……”她想着,还没睁开眼,便听见了黄无愿的一声轻呼。 “老师老师,”黄无愿很激动,“师妹成功了诶!” 庄知鱼睁开眼,果然,小小的水滴就浮动在茶杯上空。温暖的灯光映在水滴上,她似乎从水滴里看见了自己的面容。手指一勾,那水滴便向她飞来,准确无误地停留在她指尖。 “不错,”颜正安很满意,“你进步很大。以后勤加练习,术法定会精进。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你要多多练习术法,发掘自己的兴趣点。开题虽然在研二,但毕业论文的选题,也该提上日程了。时间,说快也快。” “好的,”庄知鱼连连点头,又握住了那水滴,“老师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 “加油加油。”黄无愿小声对她说。 庄知鱼发自内心地笑了,又对黄无愿点了点头。“穆玖伏,”她想,“谢谢你。” “不用谢我,”穆玖伏说,“是你自己悟性好。” “庄知鱼,”穆玖伏如此对她说,“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术士。不,不一定是术士,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你的潜能,还有很多没有被发掘出来呢。” “那就……借你吉言了。”庄知鱼将那滴水紧紧地握在手心,想。 这一夜,庄知鱼睡得格外安稳。梦里,她似乎真的成为了穆玖伏口中的一滴水。水循环真的很神奇,她也得以借此看遍世界。 然后,她又看到了在图书馆的那个夜晚,看到自己坐在书桌前,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书包里有学校的信纸,那晚的她果断地拿了出来,想了一想,她便提笔写下: “穆玖伏:你好。这样说话,实在是有些客气,但是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所以,我必须要严肃、礼貌。我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很唐突,可我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美妙的感觉,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我竟有了这种感觉,还是在这种情况下……这让我很惊喜。我想,我不能错过这感觉。最起码,我不能让这种感觉,白白地埋葬于心底,不然,未免有些对不起自己。” “你想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庄知鱼在纸上写着,“我想,这应该是喜欢。” “穆玖伏,”她郑重地写下这几个字,“我喜欢你。”写到此处时,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很好,又是一种没有体验过的特殊感觉,她还从未紧张到如此地步,手脚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是,她又如此流畅地将心里的话尽情地写在了纸上。似乎,她难得有这样只考虑自己感受的时候。 “只是,”庄知鱼放下笔,无声地自嘲笑着,心想,“我可能都没办法当面对你说这些话……这也太羞耻了。” 第二天醒来时,庄知鱼心里竟是出奇地平静。即使她还是能听到穆玖伏的心声,她竟没有先前那般烦躁了。 起床收拾了一番后,庄知鱼便去了教室。出发前,她特意带上了沈佩元给她的信,又去食堂转了一圈。九点五十分时,庄知鱼到了教室,但沈佩元已经在里面了。 “学姐。”沈佩元本来是坐着的,见她进门,连忙起身,叫了一声。 “客气什么?坐吧。”庄知鱼说着,催她坐下,又把手里的糕点袋子放在了桌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挑着买了一些。你看看,有你喜欢吃的吗?” 她并不急着和沈佩元说那情书的事,只是自顾自地忙碌着、招呼着沈佩元。沈佩元也没有说话,她看着庄知鱼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忙活了好一阵,庄知鱼终于把糕点一一摆了出来。“你快尝尝吧。”她对沈佩元说。 可沈佩元根本没有看桌子上的糕点,她一直凝视着庄知鱼。“知鱼学姐,”她问,“我给你的信,你应该还带在身上吧?” 她的声音又甜又脆,庄知鱼听着竟有些于心不忍。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沈佩元又问:“学姐是想拒绝我吗?” 她问得如此直白,庄知鱼听了,不禁沉默。沈佩元却笑了:“学姐送我糕点,是不想欠我人情?不想欠我人情,就是想拒绝我。学姐,你不用想着该怎样委婉地否认了。” “抱歉,”庄知鱼对她说,“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学妹。你也不用因为我在阵法里推了你一把,就对我……嗯……这样。”庄知鱼努力措辞:“毕竟又不是古代,不用为了报恩谈恋爱。” 沈佩元愣了愣,又摇了摇头:“可是学姐,我并不是为了报恩。你也要自信一点,即使你不救我,我也会喜欢你的。” “嗯?”庄知鱼被她这么一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学姐,”沈佩元又露出了一个极其甜美的笑容,“而且我也没要学姐做什么回应呀!我只是想告诉学姐,我喜欢你,仅此而已。学姐,我还是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吧?” 这孩子怎么说话一套一套的?庄知鱼头疼。“那个,我……我们其实也没认识多久……”庄知鱼觉得这话实在难讲,她怎能冒昧地替她否定她的心意呢?这孩子还不大,说不定情感上的任何挫折都会对她造成影响。可她还没想好委婉拒绝的话语,沈佩元就又开口了。 第47章 “学姐,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不用担心会让我伤心,更不用害怕我,”沈佩元看起来很坦荡,“我也只是喜欢你而已。” 完了,庄知鱼想。这样的说法,是最麻烦的,她甚至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本以为哄一哄就能好,没想到真是……小瞧这孩子了。 第22章 世界真小 “知鱼,我给你拉进论坛筹备小组的群啦,之后会有些工作安排给你。放心,有补贴,丹药和人民币都有!” 走在去逸夫楼练功室的路上,庄知鱼收到了黄无愿的语音消息,她果断语音转文字。没想到这个功能现在这么形象,转出来的文字之后还有黄豆脸龇牙笑的表情……和黄无愿本人还挺像的。 “好的无愿姐!”庄知鱼回了一句,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崩溃。 “杀了我算了!”她在心里咆哮。 “需要我帮忙吗?”穆玖伏在心里问。 “不用,”庄知鱼回她,“我自己的事,自己做。” “好。”穆玖伏回了一声,然后,庄知鱼又听见她在思考和论文有关的事。真专注,真好,怪不得人家能读博。 然后,下一秒,庄知鱼就听见穆玖伏在心里骂了一句:“烦死了,这破论文谁爱写谁写去吧!” 庄知鱼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笑了几声之后,她又有些怅然,感情上的事还没有理清,学校里的事又多了起来。这段时间她晕头转向,连中秋节都没好好过,糊里糊涂地就快十月中旬了。 想着,她叹了口气,走进了练功室。这是这周才开的课,禁制术,不用在教学楼里上。 “诶,知鱼,又见面了。”这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庄知鱼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抬头一看,哦,果然是招生办主任,邓洵,那个把她哄骗进不周山书院的会变形的女人。 “邓老师好。”庄知鱼微微鞠躬,走进了练功室。本来,这门课不是邓洵上,是体术课的老师上,但书院已经不放心让体术课的老师继续给庄知鱼这种没有经验的学生上课,干脆直接换了老师……庄知鱼至今都没记住那个老师的名字。 不过也无所谓了。在她受伤之后,书院大发慈悲,让她退了体术课。她应该不会经常见到那位老师了。 “赵大牛,”穆玖伏在心里说,“体术课的老师叫赵大牛。” “哦哦。”庄知鱼在心里应了两声,就又忘了。 “进来坐吧,别站着,”邓洵说着,席地而坐,嘴里还念叨着,“这门课都五六年没有人选过了。现在术管局管得严,根本不让用这种可能限制人身自由的术法,学生们怕掌握不好分寸,对这门课也就没什么兴趣了。但是呢,每一门术法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所以,我很高兴能在这门课上看到你。” 这都是拜黄无愿所赐,庄知鱼想。黄无愿担心没人选就不开课,给她选了一堆冷门课程,不然,她也不会坐在这里,学一门几乎被法律禁止的法术。 “老师,这门课主要学什么呀?”庄知鱼大胆问着,“我有点不太懂。” “哦,这简单,”邓洵说着,拿出一条绳子,“就是学会绑人嘛。” “啊?”庄知鱼还有些懵。 只见邓洵笑了笑,又解释说:“首先呢,是物理层面,学会绑人。你的术法用出去了,不能让对方随意行动。其次呢,是灵力层面,你用了禁制术,让对方不能使用灵力。然后呢,是知觉层面,禁制术可以让对方失去周身感觉。最后,是心理层面,如果用得好,甚至可以控制对方的思维。”邓洵说着,补了一句,强调着:“当然啦,禁制术不能随意使用,犯法的。” 庄知鱼仿佛根本没听见最后那一句,她只是问邓洵:“控制……心理?”她想了想:“可以不让对方胡思乱想么?” “是的,”邓洵说,“但要灵力很高的人,才能做到。” “那,如果我只是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可以做到吗?”庄知鱼又问。 邓洵觉得奇怪:“你怎么想到对自己用禁制术呢?” “也不是对自己啦,就是好奇,”庄知鱼尴尬地笑了笑,“就是……随便问问。” “不要对自己用这种法术,很伤身,”心里,穆玖伏对她说,“我会尽快想办法。” “没事,这本来也是我的事。”庄知鱼心想。 “嗐,那没必要,”面前,邓洵摆了摆手,回答她,“这种法术一般都是用在敌人身上,怎么会用在自己身上呢?”她说着,把绳子递给庄知鱼:“咱们先学最基本的吧,这捆仙绳,你拿好。灵力高的术士不用借助外物,也能用这禁制术,但你还是要从最基本的练起。” 邓洵说着,又变出一笼两只小白鼠。“今天,你先学着用捆仙绳控制这两只鼠妖的行动,让它们被捆之后,动弹不得,”她说着,关上了练功室的门,又放出了这两只小白鼠,拍了拍,说:“变高点,不然不方便捆。” 话音落下,两只小白鼠立马变成了半人高的大白耗子。庄知鱼嘴角抽搐了几下:“老师,这……” “啊?你是不是害怕老鼠?”邓洵有些慌张,“学校里还有流浪的猫妖,要不我给你逮两只过来,你用那个练?” “不用麻烦了!”庄知鱼连忙说着,又握紧了手里的捆仙绳,站起身来,“那……我应该先做什么呢?” 第48章 邓洵想了想,说:“这门术法总体来说比较基础,用不上什么口诀心法,只要你会用捆仙绳就好。你就先运行灵力,想办法用捆仙绳把它们捆住,再用术法固定住。时间一长,捆仙绳熟悉了你,自然就任你差遣了。” 庄知鱼目瞪口呆:这还是个体力活。 于是,在练功室抓了一上午的大白耗子后,庄知鱼汗流满面。不过,她终于抓住了一只耗子,成功地把它捆了起来,又在邓洵的指导下,用灵力给这绳索加固了一下。总体来说,这一上午的学习还是有些成效的。 “这捆仙绳你先拿着吧,”邓洵说,“只要不对其他人用,就行。” 走出练功室后,庄知鱼长舒了一口气。她拿出手机刷了刷微信,然后她就看见了程斯斯的消息:“你最近忙吗?我这收租的日子太无聊了,想去找你玩几天。” 庄知鱼火速回复她:“你别太离谱,我的拳头真的会硬。”又说:“这段时间我肯定不行了,但十月底十一月应该没什么事,到时候有几门课会结,然后我周四周五就不用上课了。” “好,”程斯斯秒回,“我这就看看日历。你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庄知鱼苦笑着回答:“我要是说,我从开学后就没出过学校,你信吗?” “不是吧,”程斯斯大为震惊,“你不会真的在学习吧?” “不然呢?”庄知鱼反问,“我快淹死在学海里了。”而且,她还没有摸清术士和凡人相处的边界,也不太敢出去玩。 穆玖伏的声音从她心底传来:“学校出门不远有一条商业街,还有几家大商场,我最爱吃那家花雕醉鸡和万州烤鱼,新疆天台烧烤也不错,而且环境很好。那里还有几家酒吧,海伦斯很热闹,巷子里还有一家安静些的,装修是英伦风,味道也还可以。商业街里还有ktv、剧本杀、密室逃脱、桌游馆,能玩的地方不少。对了,如果她想尝一些当地口味,那条街上也有很多。” “如果想要看景色,附近的景点也可以了解一下,山、水、沙漠、森林……都有可以看的,很漂亮,就是这边住宿很宰客,出行对凡人来说也没那么方便。不过你的朋友,应该不差钱。” “如果要玩,城东有个很大的游乐场,叫世界之门,她要是赶在万圣节来,会更好玩一些,”穆玖伏想着,似乎一下子腼腆了几分,“你要是想出去看看,我可以陪你去。” 穆玖伏在心里给她介绍着,庄知鱼在手机上飞快打字:“学校附近商业街很不错,附近风景区很不错,游乐场万圣节很不错……”根本没顾得上回复穆玖伏的心声。 “哈哈你这和没说一样……”程斯斯回她,“等我自己做攻略吧!你在那里乖乖等我就好啦!mua!” 庄知鱼默默念着这条消息,忽然间僵在原地。 “mua?”心里,穆玖伏重复着这一句。 庄知鱼尴尬笑笑,却在心里理直气壮地回复她:“mua怎么啦?和好朋友当然可以mua啦!和好朋友mua几声也不奇怪吧?我不仅对好朋友mua,我对谁都可以mua,我没事还叫微博互关‘老公’‘老婆’呢,我劝你最好有一些心理准备!” “哦,”穆玖伏应了一声,又故意问,“为什么我要有一些心理准备?” “你别想套我话。”庄知鱼说。 “哦。”穆玖伏又应了一声。 庄知鱼的思绪却不受控制起来:“她今天只是mua一声,你反应就这么大。要是你知道什么是‘师大0姐’……啊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当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时,她又强行逼迫自己背起了《岳阳楼记》。可穆玖伏已经听见了她的心声:“师大0姐?是……我吗?” 庄知鱼站在逸夫楼门口,重重叹了口气。“完了,瞒不过了。”她想。 “是你,”她说,“我们给你起的外号。对不起!这个真的很不好听!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叫了!”她发自内心地承认错误。 “没事,我只是有些奇怪,没有生气,”穆玖伏说,“但是,是因为我做0的样子让你印象更深刻,所以你才起这个外号吗?” 这……庄知鱼只恨她的记忆永远比她的理智更快一步。理智还没来得及阻挡,那些久远而缠绵的记忆已经不知道回忆到哪一部分了。最可怕的是,她知道穆玖伏能感受到这一切,并且,与此同时,她甚至能感受到,穆玖伏也在回忆那一切。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这情人蛊!实在可恨! “哦,我明白了,”穆玖伏说,“是你当时怕她以为你被骗了。” “嗯……”庄知鱼只能承认,“我以后不会这么称呼了。” “没事,”穆玖伏说,“我不在意。当初你也该和别人吐槽我,不然一直憋在心里,很不好。” “你未免太通情达理了。”庄知鱼说。 “是你先不计较我的,”穆玖伏说,“庄知鱼,你很好。” 或许是感受到了庄知鱼有一丝尴尬,穆玖伏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在你上课的时候,我和黄无愿说了,也去论坛帮忙。多一个人,你也会轻松些。” “啊,好。”庄知鱼听了,连忙打开手机,搜索群聊。群聊早就被她设置了免打扰,点进去一看,满屏的消息,全是工作安排,穆玖伏果然也被安排了。 第49章 仔细一看,不仅穆玖伏在,扬清儿也在,甚至沈佩元都在。群聊里一共也就十三个人,这么多都是熟人。 “好吧,”庄知鱼把手机揣进兜里,又向食堂走去,“世界真小。” 第23章 会务小组 筹备一场论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论坛的议程早已对接好,该准备的ppt也已准备好。黄无愿也已经写好了领导发言的稿子,接下来,就是一些琐事了。 黄无愿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操控灵力装着资料袋,一项一项地对面前的几人说着:“物资都采买好了,展板横幅准备好了,酒店订好了,也都和参会老师学生确定过时间了,保险买了,安保检查过了,茶歇的商家也都联系好了。咱们几个是会务组和接机组,按照流程做事就好啦,应该还挺轻松的。” 黄无愿说着,装好了最后一个资料袋,封了口。庄知鱼看了看左边的穆玖伏和沈佩元,又看了看右边的扬清儿。听说这个论坛要来八十多个老师和五十多个学生,相当于来了一个不周山书院,然而筹备小组里的学生志愿者只有十三个……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这种“很轻松”的话。 不过,大家都是术士。如果能用术法解决,问题应该不大。 “咱们这个职高的校园实在撑不起这么大的论坛,所有会议都在酒店。那个酒店有会议室,楼下还有个很大的场子,我们星期四就可以过去熟悉一下,顺便把桌牌位置摆好,这个流程应该是不会变了。”黄无愿说着,拿起了流程表,仔细对了一下。 “我和清儿负责接机接车,把客人送到酒店,你们三个呢,就负责周五当天在酒店前台签到、引导、送资料袋。因为开幕式在第二天早上八点,有点早,你们三个还要在酒店过夜,第二天早上早点起来吃早饭,酒店有自助早餐,然后你们还要调试设备、准备茶水,引导客人们进会场。我和清儿会来得晚一点,到时候就负责在现场盯着设备、把控流程。” 黄无愿头脑很清晰:“论坛在周六、周日,一共两天,你们周五和周六晚上,都要住在酒店。周日下午是自由切磋场,到时候我们会回学校,在操场举办活动。等到周一的时候,他们就又该走了,我和清儿去送车。如果这期间你们有任何开销,记得留存支付凭证、开发票,我给你们报账。我……说明白了吗?” 庄知鱼看着手里的分工表和流程表,点了点头:“明白了。”可她说着,又面露难色:三个人,一起住酒店啊…… “怎么啦知鱼?”黄无愿贴心地问着。 “啊,我,我担心我灵力不够,术法太差,会搞砸。”庄知鱼随口找了个借口,又拿起了水杯。 “哈哈那没事,这不是有玖伏学姐嘛,”黄无愿说,“你到时候有不懂的就听玖伏学姐的就好啦,她是你们小组的组长。要是自己的术法不够用,就让玖伏学姐上嘛……” “噗——”庄知鱼一口水喷了出来。 “怎么啦?”黄无愿连忙扯了张纸,递给她。 庄知鱼摆了摆手:“呛了一下,没事。”她说着,咳得满脸通红,而身边的穆玖伏则面不改色,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分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故意的!”庄知鱼想。 “怕你露馅。”穆玖伏回答。 “好吧,”黄无愿说着,又看向穆玖伏,“玖伏学姐,可以吧?你师妹交给我,我师妹和这个小不点,就托付给你啦?如果有问题,你再和我说就好。” “可以。”穆玖伏应了下来。 “我也可以!”沈佩元积极应答,“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 “请讲,小沈同学。”黄无愿很认真。 “我们住的酒店,是什么条件呀?几人间呀?”沈佩元睁着大大的眼睛,问。 “哦,三人标间,”黄无愿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暂时没空房了。不过我已经在争取了,看看酒店那边能不能调整一下,最好弄两个双人间。咱们学生,最多也就只能到这种规格了。” 庄知鱼听着,很想死。无论是哪种结果,对她都不是很友好。 “那个,我、咳,”明明还没缓过来,庄知鱼又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我可以去接机送机吗?我还挺感兴趣的。” 黄无愿很抱歉:“师妹,我是要用术法偷偷摸摸地把他们带过来送出去,你灵力太低,没办法在我的光圈里保护自己。清儿灵力还可以,也能帮忙照应着……所以,我只能选清儿。” “什么叫‘只能’啊!”扬清儿不服,“弄得好像你没得挑了一样!” “嗯?难道不是吗?”黄无愿很喜欢逗扬清儿。明明在其他人面前,她都是一个幽默而不失风度、做事面面俱到的稳重学姐,但在扬清儿这里,她就变了脸……她似乎很喜欢看扬清儿生气但打不着她的模样。 扬清儿果然跳了起来:“黄五元!你看我怎么整你!你今天吃饭可千万别看手机!不然吃到虫子,我可不负责!” “你敢吗?”黄无愿根本不信,“你看见虫子连跑都跑不动,要是敢往我饭里放虫子,我叫你姐!” 黄无愿和扬清儿斗起嘴来,谁也不让谁。庄知鱼却早已无心去听,她低着头,一个劲儿擦着面前的那些水渍,心里只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都不敢想象,酒店那天,会有多尴尬。她恨不得现在就入土为安,刚好她的脚趾可以挖出一个墓穴。 第50章 “可以和学姐一起工作啦!”沈佩元十分兴奋,小声对庄知鱼说着。 “嗯嗯。”庄知鱼只能点头。 “有问题,可以来找我,”穆玖伏也对她说,“你知道的,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回答你。” “嗯嗯嗯。”庄知鱼只求来个人打晕自己,她一定给这人磕一个。 但逃,是逃不掉的。周五早上八点半,穆玖伏就带着一脸呆滞的庄知鱼和兴奋不已的沈佩元来到了酒店。展板很精美,上书“新时代传统术法应用与传播高峰论坛”几个大字。当然,这展板是施了障眼法的,在凡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次和传统工艺有关的论坛。 酒店老板也是术士,早就在展板前放好了待客的桌子,准备了纸笔。几人在桌前站住,布置东西。穆玖伏从包里拿出一个表格给庄知鱼,说:“这是黄无愿整理的到达时间,最早的一批在九点四十,我们还有些时间,可以先休息一下。”她说着,又拿出了签到表和中性笔,整整齐齐摆在了桌上。 “先坐吧。”穆玖伏说。 “好的学姐。”沈佩元说着,挤进最中间的位置,拉着庄知鱼就要让她在自己手边坐下。 穆玖伏见状,却清了清嗓子。“她坐那不合适。”穆玖伏说。 “啊?怎么不合适啦?”沈佩元不解。 穆玖伏看了庄知鱼一眼,回答:“那地方在门边,风大。我坐那,给你们挡风,你挪挪。”她说着,就走到了庄知鱼身边,把两人向座位里面挤。 沈佩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穆玖伏推着庄知鱼一挤,坐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庄知鱼更觉尴尬了,她现在左边沈佩元右边穆玖伏,被两个人夹击着……此刻,她心里只有两个字:绝望。 “杀了我吧,”她的目光越发呆滞,“杀了我吧。” “学姐,我给你带了些糕点,你上次好像很喜欢吃这个,”沈佩元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来,“今天出门早,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吃。” “她吃了,”穆玖伏替庄知鱼回答着,“她在食堂吃了米粉。” “哦?你们一起去的呀?”沈佩元问。 穆玖伏“嗯”了一声,看了眼手机,又说:“我点了酸奶杨枝甘露,应该快到了。” 庄知鱼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微笑,开玩笑说:“你们都带了这么多东西,显得我很不会做人诶!” “学姐,咱们之间,不用那么客套!”沈佩元连忙强调。 “嗯,”穆玖伏附和着,“我是你们学姐,本来也应该照顾你们。” 庄知鱼颇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穆玖伏,心想:“你当我听不到你在想什么吗!你和一个小孩儿争什么啊!这也要争吗?” 那些发酸的话语,她都不好意思重复。 “我没有争,”穆玖伏在心里回应她,“我也只是想对你好。对你好,都不可以吗?” “行……行吧,”庄知鱼目光越发涣散,却仍不忘强调着,“但是没有结果的!不会有任何结果!” 三人间的气氛越发尴尬了。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三人坐在桌前,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理谁。庄知鱼甚至又在心里背起了《岳阳楼记》,她真的很想逃离这个现实世界,很想、很想。 安静了大概十几分钟,穆玖伏的手机终于响了,是外卖到了。穆玖伏出门接了外卖回来,先在庄知鱼面前摆了一杯,又给沈佩元分了一杯,这才坐下。 庄知鱼虽然被这境况折磨得有点崩溃,但看见酸奶杨枝甘露,她还是火速插了管子喝了一大口。很好,酸奶、水果,都是她喜欢的。 “玖伏!你们在这啊!”喝了没几口,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庄知鱼抬头看去,原来是关和颖——穆玖伏和扬清儿的导师。她依旧打扮得干练而朴素,看着就很亲切。 “老师好!”穆玖伏连忙站起,还挺乖巧。 庄知鱼悄悄笑了笑,连忙带着沈佩元跟着她一起站起。关和颖走到跟前,把她们三个打量了一遍,说了句“辛苦了”,又笑着问穆玖伏:“怎么也没听你说,你来这边帮忙?” “我很感兴趣,怕打扰您,就没向您汇报。”穆玖伏回答。 “哈哈,能有兴趣、来帮忙,挺好的,这次要来很多厉害的教授,你们可得好好学,”关和颖说,“我以前在巫山书院执教,这次也会来很多巫山书院的老师,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谢谢老师!”穆玖伏回答。 庄知鱼本来正看着热闹,却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高跟鞋脚步声。她连忙循声看去,果然,那个穿着旗袍、提着绣花包的女人,不是她的导师,又是谁呢? “老师!”庄知鱼连忙叫了一声,如今,她看见颜正安,仿佛看到了亲人。一旁的关和颖听了这一声,竟浑身一僵,这才回头看去。 “知鱼,”颜正安微笑着向她走来,“听无愿说你在这里帮忙,我来看看你。如何?累不累?适应得可好?” 庄知鱼只能违心回答:“还行,不怎么累,有学姐学妹一起分担呢。” “嗯,那就好。”颜正安一如既往,笑得优雅。但是庄知鱼很敏锐,她竟忽然发现有些不对:明明是同一个书院的老师,为什么颜正安从未看向关和颖?庄知鱼能感觉到,她并不是没有看到她,而是很刻意地控制了自己的目光。 第51章 “正安,”关和颖也微笑起来,她转过身去,“好久不见。” “是啊,和颖,”颜正安说着,却依旧没有看向她,她只微笑着盯着庄知鱼,“好久不见了。” “孩子们还在忙,我们先出去吧。”关和颖说。 “好,”颜正安一口应下,又嘱咐庄知鱼,“我瞧你今日精神似乎不大好,你初来乍到,于诸事都不熟悉,也别太辛苦了,过度劳累也会伤身。若有不懂的,只管找你师姐。” 庄知鱼听着竟有些感动,她连连点头:“谢谢老师,老师放心,无愿姐很照顾我的。” “嗯,那就好。那你们忙吧,我不便打扰你们。”颜正安说着,微微一笑,这才转身向门外走去,并未理会关和颖。 她难得如此无礼,关和颖竟也没说什么。庄知鱼看见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对穆玖伏嘱咐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转身出门。可是,门外,颜正安早就不知向哪里去了。 “这……”庄知鱼不禁开始思考,“一定有故事。” “什么故事?”穆玖伏在心里问她。 “你都不知道,我当然也不知道啦。”庄知鱼想着,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杨枝甘露。嗯,又酸又甜,她很喜欢。 第24章 酒店夜晚 尴尬的一天即将结束,更加尴尬的夜晚就要来临。黄无愿很抱歉,她没争取来周五的双人间,因此,这一晚,她们三个只能挤一挤了。 但是,周六晚上的两间双人间协调出来了。黄无愿要她们自己分配一下,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庄知鱼对师姐的贴心表示了感谢,但在她心里,她早已将自己埋葬了一百八十次。这么个结果,分明是要她把所有的尴尬场面都体会一遍……她想都不敢想。 “学姐,我们明天怎么住呀?”沈佩元也很关心这件事,“不如我和知鱼学姐住一间,玖伏学姐住一间?”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穆玖伏说着,翻出了洗漱用品和换洗睡衣,“我们先把今天的床位分了。” 她嘴上说着分床位,动作却毫不客气,直接向最中间的那张床上一坐……白天还是失策了,她就该坐在中间。如今,她总算有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那我睡最里面吧……”庄知鱼有气无力,提着包到了靠窗的床边坐下。两个人并没有给沈佩元太多的选择余地,沈佩元也只得占领了最后一张床。 “我先去洗澡了。”穆玖伏说着,干脆利落地拿上东西,就走向了浴室。某些遥远的记忆在瞬间涌入脑海,庄知鱼只能呆呆坐在床上,把脑子里能搜罗出来的古诗词篇目背了个遍。 “学姐学姐,”沈佩元却在此时凑了过来,抓着手机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学姐,你喜欢猫吗?你看这只猫猫,可不可爱?” 庄知鱼看过去,是只橘猫,圆乎乎的,很可爱。“嗯,可爱的。”庄知鱼说。 沈佩元得意起来:“这是我家的猫哦!我一手照顾大的,它今年都有十一岁啦!”她一边说着,一边划动着手机相册,给庄知鱼展示着那只可爱的猫咪。 “哇,看不出来呢。”庄知鱼说。 “我小时候住在农村,家里的猫猫狗狗可多啦,”沈佩元说,“有一段时间,我家里有狗,有猫,有兔子,有鸭子,它们都能和平相处,我没事带着它们在村里遛弯,它们也都听我的话,我让它们去哪里,它们就去哪里。” 沈佩元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惜,后来初中毕业了,家里就没再让我上学。我去县城里洗了两年盘子,再回家时,家里的毛孩子,不是被吃了,就是跑了,只剩了这只橘猫。哦,它叫咪咪!它可活泼了!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抓老鼠,特别厉害!” “嗯?”庄知鱼震惊,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你……没上过高中?” “嗯……啊!”沈佩元连忙捂住了嘴,“我说漏嘴了!”她说着,连忙小声哀求庄知鱼:“学姐,这个可不能让人知道。当初邓老师担心不周山书院招不到学生,给我办了一堆手续,说是把我特招进来,好不容易才让我上学。” “啊?”庄知鱼缓了缓,不禁又有几分心疼她,“这么难……” “唉,”沈佩元眼圈一红,竟像是要哭出来,“我家里没什么钱,本来都不打算来的,可邓老师真的很好,她不仅不要学费,还给我申请到了一笔助学金,还有贷款,她还自己掏钱给我买了很多漂亮衣服……我、我……”她说着,还是忍不住,让眼泪掉了出来。 “好啦好啦,别哭啦,”庄知鱼小声安慰着她,又手忙脚乱地扯了两张纸巾,去给她擦眼泪,“你这么小,本来就应该上学的。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真的吗?”沈佩元红着眼睛问。 “真的呀,”庄知鱼柔声安慰,“我当然也更希望你来上学,如果你还在洗盘子,我们就见不到你了。好啦好啦,别哭,这屋里可不止我一个人。” 她如此说着,又在心里恐吓穆玖伏:“把你听到的都忘掉!” “哦。”穆玖伏说。 水声停下,庄知鱼也连忙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没多久,穆玖伏就从浴室走了出来。她头发湿漉漉的,换了睡衣,肩上盖了一条毛巾……又是很熟悉的场景。 “我……我先去洗吧。”沈佩元说着,生怕穆玖伏看出她曾经哭过,起身就向浴室跑。 第52章 穆玖伏看了沈佩元一眼,便又接着她方才的位置,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她这次没有抱着你哭。”穆玖伏说。 “小孩子嘛。”庄知鱼压低声音说。她看了一眼她湿漉漉的头发,又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穆玖伏也放轻了声音。 “知道就知道喽,”庄知鱼也没否认,只是嘴硬,在心里回复她,“我也没有避着你。再说了,你脑子里的画面,似乎也有些……少儿不宜……”她越想,越没有底气,又忍不住向穆玖伏看了一眼。 “我控制不住。”穆玖伏十分坦然。她面不改色,又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水滴,就落在她锁骨上,在昏黄的灯光下,流动着浮光。 庄知鱼吞了一口口水:“我知道的。”她不自觉地说着,却又在心里暗暗骂着:“怎么还在馋人家身子!丢人!真丢人!”她已经顾不得穆玖伏能听见这种事了。 “其实,我小时候也是在农村生活的,”察觉了庄知鱼的难堪,穆玖伏主动岔开了话题,轻声说着,“那村子里,都是术士。以前,术士也会抱团。我妈是回春术的传人,我爸是迷魂术的传人,也算门当户对。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个池塘,我还经常在池塘里捉泥鳅。一到夏天,满耳朵都是青蛙叫,夜里很吵,吵得人睡不着觉,我恨不得去把它们抓来烤了。” 穆玖伏找出了吹风机,插上电,却没急着吹干头发。“那时,我每天晚上从村小回家之后,都要跟着妈妈看医书,学回春术。我也是很想学迷魂术的,可惜,家里的伯伯叔叔都不让我爸教我,我爸本来也不肯教我,因为我是女孩子,他们怕我以后会像我妈妈一样,把家传的术法教给外姓人。”她在心里说。 “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我爸妈开始频繁吵架,吵着吵着,就离婚了。我妈带着我进了城,开了个中药铺,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但是,我爸家,就没那么好了。那些长辈,全部早逝,我大四的时候,我爸也没了……可能练迷魂术练的吧,听说那术法很伤身体。之后,我回农村收拾屋子,本来想试试能不能找到迷魂术的秘籍——毕竟现在没有那么多老古董拦着我,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但是没想到,我……” 穆玖伏似乎苦笑了一声,回头看向庄知鱼:“我找到了,一份可以让我进入不周山书院的录取通知书。” 她哽咽了一下,又扭过头来,继续用心声交流:“我是很想做一个术士的,可我妈妈并不喜欢这样。她伪装了太久的凡人,觉得凡人的日子也不错。可她又偏偏要我继承回春术,而这回春术,她就可以教,我又有什么一定要去术士书院的必要呢?我想,她可能是不喜欢当年那个术士村子里的环境吧,那么多术士聚在一起,满口的门派等级,简直陈腐至极。现在想想,我也很不喜欢。但是,我很孤独。” “我妈妈希望我继承回春术,我继承了,而且学得很好。可学得好有什么用?术士不能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我的生活,是割裂的。我很害怕有什么好朋友,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暴露秘密,除了妈妈,我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袒露心声,最后,竟然到了不敢和人说话的地步。久而久之,我的世界,似乎就只剩了我一个人,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冷漠,”穆玖伏心想,“大三的时候,我终于受不了了。当时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去读术士的学校,最起码,我不用再隐藏自己……我实在厌倦了那感觉。” “我明白那种感觉。”庄知鱼低了头,说。 “其实,到现在,我妈妈也没有同意我来不周山书院,以一个术士的身份生活,”穆玖伏想,“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了。如果要我继续伪装成一个凡人,我真的会疯掉。” “你很勇敢。”庄知鱼想。 “不,我没有。”穆玖伏轻声说着,终于打开了吹风机。呼呼的风声很快盖过了这屋子里所有的声音,庄知鱼看着穆玖伏的侧颜,心中竟又涌起了一阵难言的惝恍。她说不清,她究竟是在可怜穆玖伏,还是在可怜自己,她是感叹于穆玖伏的坚定,还是在痛恨自己的纠结和迷茫……亦或是,这些本就是穆玖伏的情感。她已经说不清了。 吹了好一会儿,湿漉漉的头发终于又变成了漂亮的长卷发。穆玖伏对着镜子照了照,又随手拨弄了几下。 “你的头发,很漂亮。”庄知鱼看着她,想。 “谢谢。”穆玖伏回应她。 “我不希望你学迷魂术。”庄知鱼又说。如果,学迷魂术的代价那么大。 “我明白。”穆玖伏说。 所幸,一天的劳累让这一晚上也过得很快。当沈佩元从浴室出来后,庄知鱼也火速接力去洗了澡。当晚,三人没再多说什么,一切都收拾好后,她们便各睡各的床,很快,世界安静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早早起床,洗漱之后,一起下楼吃早餐。早餐是自助,许多参会老师和学生也下来吃饭了,一时间还挺热闹。 庄知鱼很困,忍着哈欠,端着盘子,四处搜寻。好不容易看见酸奶,她就先拿了一盒——她实在是很喜欢酸奶。对面有蛋糕,也是她喜欢的甜食。她刚要过去,却见穆玖伏从那个方向迎面走来。 穆玖伏一言不发,顺手夹了两个蛋糕放进盘子里,擦肩而过时,她又顺手把这蛋糕挪到了庄知鱼的盘子上。默默地做完这一切之后,穆玖伏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53章 庄知鱼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又装成没事人,去搜寻美食。可她一转身,便看见背后站着个中年女老师,正眯着眼睛望着她笑。她认识这老师,这老师很热情,昨天来签到时,她们还聊了几句。好像是东土巫术研究中心的老师,应该姓徐。 “徐老师好。”庄知鱼很恭敬、很乖巧。 徐老师意味深长地笑着:“种了情人蛊,就是不一样啊。” “嗯?”庄知鱼一个激灵,瞌睡全醒了,“老师……你……你怎么……” “我当然知道,”徐老师点点头,“我就是研究这个的。有没有中蛊,别人可能认不准,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说着,没再理会庄知鱼,转身去夹了几个包子,便又和同行的老师学生会合了。 庄知鱼立在原地,看了看盘子里的蛋糕。“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想,“那她,说不定……知道……” “小鱼……”穆玖伏在心里唤了一声。 “我知道,”庄知鱼连忙打断了穆玖伏所有的思绪,“我知道。”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知道些什么。或许,她只是有一件必须要做也不得不做的事吧。 第25章 纠葛 论坛第一天,庄知鱼的确长见识了。这次是和传统术法有关的论坛,八山二所一中心把这些传统术法玩出了花,简直是在会场搞杂技演出。庄知鱼没记住他们讲ppt的模样,只记住了他们整活的场景。 巫山的老师随手一造就是幻境,庄知鱼看得云里雾里的。蜀山表演了御剑这种老把戏,当然他们最后展示了一下最新的研究成果——御毛线、御钢丝、御牙签,万物皆可踩在脚下。茅山还在画符,一张符当八张用。终南山展示了隐身术,说是隐蔽性大大提升,到最后都没人知道这位老师究竟还在不在会场。华山的老师说他们最近在研究劈山的可行性,打算整个大动静。鹤鸣山的老师到处给人送丹药,说是刚炼的,新鲜。齐云山的老师展示了一下最新研究出来的轻功技巧,整场论坛下来,每个人只能感受到一阵风在面前拂来刮去,吹得脸疼。 墉城研究所的老师稍微收敛了一点,只是摆摊算命。蓬莱研究所的老师就稍微离谱了些,那个东北老太太竟然请了两个大仙上身,让两个大仙相互交谈,差点没让老太太左右互搏。东土巫术研究中心的老师们一起摆了个阵法,说是杀伤力超强,谁进谁死……当然,没人敢进。 不周山书院作为东道主,最后一个上场。李桂英老师赶着一群已经腐烂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进了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啊大家,现在有这个‘侮辱尸体罪’,我只能给大家赶些小动物来。不过,我已经在研究让这些小动物继续发挥它生前本领的办法了。”她说着,又使唤最前面的那条德牧:“旺财,去闻闻这屋里有没有违禁药品。” 旺财真去了。 庄知鱼看得晕乎乎的,一天下来,她不知道该怀疑谁的精神状态比较好。黄昏时,一天的论坛终于结束,所有人都在餐厅开心得吃吃喝喝。黄无愿带着扬清儿也过来蹭饭了,几个不周山书院的学生坐了一桌,其乐融融。 “怎么样啊?”黄无愿问庄知鱼,“有没有大开眼界?” “我觉得……我的眼界……现在有点太开阔了。”庄知鱼斟酌着用词。 “习惯就好啦,”扬清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还只是传统术法的论坛,我之前见过创新术法的论坛……你不知道,那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人练出了分身术,几个分身都可以自由思考、行动,而他费尽心思练出这么极端的术法,只是为了多打几份工、为了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可怕,简直可怕。” 庄知鱼听了,打了一个哆嗦。“好、好狠。”她说。 “对了,你们昨晚在酒店怎么样呀?酒店东西应该是齐全的吧,”黄无愿又在关心她们,“今晚有两间房,你们三个看一看怎么分配?如果实在分配不了,我把清儿留这,方便你们分房间。” “黄五元!”扬清儿气得拿筷子敲了下她的手,“我换洗衣服都没带!我要回宿舍住!” “我帮你拿啊!”黄无愿很乐于助人。 “是啊学姐,我们今晚怎么分房间呀?”沈佩元连忙问着庄知鱼,“我可以和你一间房吗?” “可……可以吗?”庄知鱼极力压着快要抽搐的嘴角,心虚地看向了穆玖伏。 “不可以。”穆玖伏出声阻止。 “啊?为什么?”黄无愿好奇,“玖伏学姐,我还以为你很社恐呢。” “我身体不舒服,需要人照顾。”穆玖伏一本正经。 “啊?你身体不舒服?”黄无愿连忙关切问着,“哪里不舒服?你一个回春术的传人,都治不好吗?” 穆玖伏垂了眼,却并没有回答。“脚扭了,”她在心里说,“可惜,这次骗不到任何人。所有人都知道,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庄知鱼听见了,她沉默了一瞬,又挤出一个笑容,对黄无愿说:“我今天和玖伏学姐开玩笑,说她脸色不好,一定需要人照顾。她……记仇呢。” “哦哦,那就好,”黄无愿松了一口气,“玖伏学姐,你吓死我了。”她说着,又看了看庄知鱼:“没想到,你能让玖伏学姐记仇啊?这我可救不了你。” 第54章 “哈哈没有,都是开玩笑嘛。”庄知鱼说着,连忙喝了一口茶。 只听沈佩元又说:“那学姐,我们今晚一起住?” 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庄知鱼只能点了点头:“好。”她说着,不自觉地避开了沈佩元的目光,又躲开了穆玖伏的眼神。目光游离间,她看见那位姓徐的老师正要起身出门。 那是东土巫术研究中心的徐奇老师,庄知鱼今天下午特意看了签到表,又在术士知网查了查这位老师的信息。她果然是研究蛊虫的大家,算是如今专业领域内的领军人物。 想到这里,庄知鱼悄悄看了穆玖伏一眼,又果断站起身来。“我去一趟卫生间。”她小声对身边的扬清儿说了一声,离开了这一片欢声笑语的餐厅。 “徐老师!”她追了出去。 徐奇在楼道拐角处站住脚步,回头看向她。“哦,是你呀,”她说,“不周山书院的学生。” “是的老师,我叫庄知鱼,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庄知鱼说着,鞠了个躬,“我冒昧找您,是……是想请您帮个忙。” “帮你解蛊?”徐奇问。楼道里除了忙碌的服务生以外,没有其他人,大家都忙着吃吃喝喝。 “是,”庄知鱼小声说,“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徐奇笑了:“这年头,谁还种情人蛊啊?这么麻烦的蛊,早就没人用了,大家都很注重隐私的。”她说着,打量了一下庄知鱼,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又说:“你体内的蛊虫,灵力低微,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学者养出来的。是不是你们学生自己养着玩,操作不规范,不小心中了蛊,又不敢告诉书院的老师?”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两声:“老师,您真厉害。” “没事,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放心,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学生嘛,敢于探索是好事。”徐奇说着,拿出了一个小药瓶,递给了庄知鱼:“这是杀蛊虫的。你拿上两粒,一人一粒,用水冲服。十五分钟之内,蛊虫必死。” “谢谢老师!”庄知鱼先鞠了一躬,才接过药瓶,拿出纸巾,小心包了两粒,又将药瓶还给徐奇。 “不客气。”徐奇收了药瓶,又问:“你是关和颖的学生吗?我们也算是同门,我知道她也在做蛊虫的研究。” “我不是,”庄知鱼摇了摇头,“我是颜正安老师的学生。” “哦,正安啊,”徐奇忽然感叹起来,“听说她在深山老林里住了几十年,也是……执着。”她说着,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老师再见……”庄知鱼很有礼貌。不得不说,她现在很好奇她导师的经历。可是,她又怎么敢到处去打听呢? 想着,她收好药,转身又要回餐厅。一回头,她却正看见李桂英老师从门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瓶白酒。 “老师好。”庄知鱼连忙打招呼。 “你怎么在外边,”李桂英招呼她,“快回去吧,又上菜了,别被吃完了。”她说着,又要向前走,像是急着要做什么。 “好的老师!”庄知鱼点了点头,目送李桂英走远之后,转身便要回餐厅。没走几步,她又听见了那熟悉的高跟鞋的声音,回头一看,她就看见颜正安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桂英。”颜正安轻声唤了一句,她显然没有看见庄知鱼。 “正安姐。”李桂英回了一句。 “今天是你生日,听说你今天忙,我只好现在来,”颜正安说着,不知拿出了什么,“这个给你,望你笑纳。” 两人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地传入庄知鱼耳中,庄知鱼虽然好奇,但是不敢多听,只好加快了脚步,回到了桌上。果然,又上了几道菜。但是还好,她面前多了一个盘子,各式的菜都夹了几样。 “给你留的,”黄无愿说,“多亏玖伏学姐提醒,不然,这菜真要被我们吃完了。” “嗯嗯,”扬清儿点头如捣蒜,“差点就被你师姐吃完了,多亏我师姐在。” “谢谢……玖伏学姐。”庄知鱼望了她一眼,说。 穆玖伏低着头:“没事。”她知道庄知鱼刚才讨来了什么,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 “我吃饱了,先收拾东西去,你们继续吃吧。”穆玖伏说着,起身出门。 庄知鱼看着穆玖伏离去,心情更低落了几分。“对不起。”她忽然在心里冒出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什么呢?我都明白?只是,”穆玖伏在心里对庄知鱼说,“我们可以有一个更正式的告别吗?我,舍不得。” “等论坛结束吧,”庄知鱼想,“现在有这情人蛊,最起码传话方便。” 一阵胡思乱想间,时光飞逝。很快,她们便各回各的房间。沈佩元拉着庄知鱼聊天,庄知鱼虽然应付了几句,可心思完全不在沈佩元身上。 为什么,竟然会有一点点不舍呢?庄知鱼想,明明,她并不喜欢旁人窥见她的心声。 “或许……”穆玖伏想。 “不要说不要说。”庄知鱼打断她,她不敢想她会说出来什么。 “我舍不得你的声音。”穆玖伏说。 庄知鱼进了浴室,打开了花洒,就要洗澡。“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反问,“我的心声十分恶劣,你听见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也听见我天天在心里咆哮……像个疯子。” 第55章 “大家都是这样的,”穆玖伏说,“而且,我很喜欢你疯狂的那一面。我听见你平常不会说出口的话,看你想象你平常不会做出来的事……我知道,这样很没有隐私,很恶劣。但是小鱼,我很喜欢真实的你。” “小鱼,几年前的那三个月,是我在一直伪装,可是,当时的你,没有任何伪装,”穆玖伏说,“我看到你向往自由,也看到了你乖巧外表下渴望挣脱束缚的灵魂。你家里管你管得太严了,你给自己的拘束也太多。可是、可是……” “小鱼,”穆玖伏说,“我很想看看没有束缚的你……” 没有束缚……是啊,和她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是她长到这么大,难得的“放肆”时刻。虽说这“放肆”略显荒唐,但其实也只不过是她难得地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去爱了自己真正想爱的性别,以及……人。 “没有束缚……”她喃喃。 其实,她已经洗完澡了,却迟迟不愿关上水,走出这间浴室。哗啦啦的水滴浇在她头上,却没能让她更清醒几分,只是不断地让她回忆起那几个月的“尽兴”。 “等等、不、不可以想……”庄知鱼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在心里对穆玖伏重复着,“不要想那些事!我这边……还有人!” “我控制不住,”穆玖伏的心声也有着压抑的轻颤和激动,“你……要不要也控制一下。我看到了你心里的画面,那是、你的视角。” 庄知鱼忽然有些腿软,她一把扶住了墙,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可有些、有些……没有过。”她在心里也不敢直言。 她看到了从未经历过的场景,她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她看到她们正在不周山书院做那档子事。这里很像不周山书院,很像穆玖伏如今的宿舍,那个干净简约的单人间……这完全是全新的场景,是现在的她和她。 “穆玖伏,你,不要……有人!我这边……有人……”她在心里轻唤她、提醒她,身上却越发燥热起来。上面浇下来的水,完全缓解不了她身体的异样。 “我知道……”穆玖伏早已洗漱好了,她躺在床上,手指抓紧了床单。“我……我……”她想解释,可心里的画面早就取代了她的理智,她什么都说不了。她难耐地翻了个身,可一切早已控制不住了。 明明身处两个房间,却仿佛正在肌肤相亲。身体和床单摩擦一下,竟仿佛她的手指划过身体。水流落在身上,也激起了她所有的喘息。然而,一个只能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因为外边还有一个对此一无所知的人;另一个倒是可以放肆些,但早已瘫软无力,似乎所有的力气都集中于混乱的思绪,不敢有一刻松懈。 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万千交缠的思绪给了两人无限可能。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又似乎过得很快……庄知鱼已丝毫没有关于时间的概念了。在洪水骤然冲开闸门的那一刹那,一切便已一发不可收拾。她想要抵抗这熟悉的感觉,可所有的念头都在指引她顺从自己的内心。最终,她只能无奈地享受其中,仅存的理智都用来忍住口中细微的声音。 她仿佛看到了很多事物,又似乎变成了许多事物。她化为山泉水,流过山谷;又成为雨滴,落在草丛;她是一株水草,随着水流不可抑制地摇曳;又是雨中的湖上浮萍,仰面承接着倾盆大雨,几乎要翻过去,却又被身下泛起波澜的湖面轻轻托住…… “穆玖伏……”最后的那一刻,庄知鱼终于泄了力,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她很努力地才没有摔倒在地,只抓着门把手,气喘吁吁。 “小鱼……”穆玖伏满脸通红,口中轻喃,“小鱼。”她终于松开了皱皱巴巴的床单。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庄知鱼问。 “我们,只是在做梦,”穆玖伏回答她,“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 “嗯,我们只是一起做了一个梦……精神共振了。”庄知鱼也开始自我安慰。 “是的,论迹不论心,我们只是一起做了一个梦,”穆玖伏重复着、强调着、也安慰着她,“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庄知鱼也暗暗想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什么。” “嗯。”穆玖伏只轻轻应了一声。 “知鱼学姐,你洗了好久啦!”门外,沈佩元在催,“你还好吗?” 庄知鱼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站起身来。“这就好了。”她说。 第26章 切磋 “知鱼,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吗?诶玖伏学姐,你怎么一个人睡,也没睡好啊?”在回书院的路上,黄无愿看看左边的庄知鱼,又看看后座的穆玖伏,不禁感叹起来,“办活动就是辛苦啊。” 庄知鱼没有说话,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穆玖伏。毕竟,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 坐在商务车前排的扬清儿很兴奋,扭头过来问:“下午学生间的自由切磋,你们要上场吗?” 庄知鱼连忙摇头:“我不了,我旁观就好。” “我也不了,”后排的沈佩元说,“我才刚入学,技艺不精,就不给书院丢人了。” “你呢?黄五元?”扬清儿问。 庄知鱼听见她这话,心中便已了然:她想看黄无愿打人。 第56章 “我?算了吧,怪累的。”黄无愿也不想上场。 “我想去,”穆玖伏说,“能看看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在哪里,是好事。” “师姐去,那我也去,”扬清儿连忙说着,又不忘打趣黄无愿一句,“你还说我是胆小鬼,你自己看看,谁胆小?” “我可没怕。”黄无愿说。 几人一路闲聊着,回了西平科学技术学院。现在还不到两点,切磋活动在下午两点半开始,她们就先人手一杯咖啡,坐在操场边闲聊。 秋日的午后,阳光很好,温暖但不刺眼。虽然还不到时间,但操场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除了学生之外,还有很多老师也早早地到了操场,等着看这一场大戏。 庄知鱼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穿着漂亮旗袍的颜正安,但颜正安没有看她。庄知鱼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她在看李桂英。那花白的头发,在众人之中还是有些显眼的。李桂英手里还拎着一瓶酒,时不时地喝一口。 “我导师来了,”扬清儿小声对庄知鱼说,“就在对面。你说,我该不该过去打个招呼?按理来说应该是要去的,可是好远啊,不想跑过去。” “要不……问问你师姐。”庄知鱼说着,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却根本不敢扭头去看穆玖伏。 已经一早上了。这一早上,两人谁都没敢看谁。昨夜的荒唐明明不算逾矩,却又实在是很过分。庄知鱼已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了,即使她们还没有服下解药,还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先不过去了,”穆玖伏在她们身后说,“老师看起来好像很忙。” 庄知鱼抬头看向关和颖所在的方向,只见她正在对面晒太阳,身边只有徐奇在找她闲聊。但是看起来,关和颖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意思,目光时不时地游离出去……哦,她在看颜正安。 嘶……这关系。庄知鱼被自己的脑洞吓到,不禁轻吸了一口气。 “诸位诸位!”两点时,一面鼓从操场上升起,敲得震天响。不周山书院的院长王和平立在主席台上,传音说着:“想切磋的同学,如今可以入场了。本次切磋,模式众多,有车轮战,有多人混战,有回合制……对战模式随机分配,对战对手也随机分配。希望大家,踊跃参与!” 连对战模式都随机分配?庄知鱼颇为震惊:“这也……太随意了吧。” “哦,忘记你初来乍到,不太了解术士的规则,”黄无愿连忙和她解释,“术士切磋,运气也是要考量的因素之一。所以我们在这些规则上一向随意,进场了才知道具体对战方式。” “这、这……”庄知鱼顾不得昨夜之后的羞耻,没忍住看了穆玖伏一眼。虽然她知道,穆玖伏很好学、很勤奋,还曾经杀了一个傀儡,可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万一被分到了一个难缠的模式,可怎么办? “好啦,你不用担心我们,”扬清儿见庄知鱼的担心都写在脸上,便笑着宽慰她,“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参加,心里有数的。”她说着,回头看向穆玖伏:“师姐,我们走吧?” “嗯。”穆玖伏应了一声,便同扬清儿一起站起,要走下看台。 “注意安全,”庄知鱼忙说,“你们……都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扬清儿笑着,又问黄无愿,“黄五元,你不说点什么?” “切磋而已,大家都来嘱咐什么,味道就变了,别弄得像是送你们赶赴战场,”黄无愿说,“你们玩去吧。” “哼。”扬清儿小声哼了一句,便同穆玖伏一起下了台阶。 “你一定要小心。”庄知鱼在心里说。 “你终于愿意看我了。”穆玖伏说。 “你别打岔,”庄知鱼再度想起昨夜的事,脸微微一红,又连忙重复着,“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穆玖伏一边下楼梯,一边想着,“你放心,我们痛感相通,为了你,我也会小心的。” “好,”庄知鱼想,“你最好说话算数。” 庄知鱼目送着她们离开,还没回过神来,身后的黄无愿却又清了清嗓子。“那个,知鱼啊,”黄无愿站起身来,放下咖啡杯,先扭了扭腰,又活动了手腕脚踝,“我还是决定,下去凑个热闹。” “嗯,好。”庄知鱼说着,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你看我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黄无愿问。 “没什么。”庄知鱼连忙笑了笑,“师姐加油!师门不能没有你!” “哈哈,我就是去玩玩,别这么夸张。”黄无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庄知鱼目送着黄无愿离开,又想去追寻穆玖伏的身影。可操场上乱哄哄的一团,她早就看不清穆玖伏身处何地了。但黄无愿的银紫色头发和扬清儿的粉毛还是很显眼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她们。而穆玖伏……嗯,她站得很远,孤零零地站在一边。 “学姐学姐,”身旁的沈佩元小声说,“你好像很紧张?” “没有,”庄知鱼稳了稳心神,“第一次见这场面,有些激动。” “我也是第一次,”沈佩元说着,望向操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辈中的佼佼者也不可轻视。今日,正好长长见识。” 庄知鱼听她说话,不禁笑了笑:“你怎么突然拿腔拿调的?” “啊?有吗?”沈佩元笑了两声,看起来还有几分娇憨。 第57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天上的云被风吹了聚、聚了散,幸好最终只留下了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天朗气清,正是一个好天气。 半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进场报名的时间截止。又是一声鼓响,不周山书院的院长王和平又发言了:“分配结果已经随机生成。前十五人为五人混战,共三场。有四十人分为两队,为车轮战。最后十人两两对决,为回合制。”说罢,又是一声鼓响,金光闪闪的对阵名单就飘浮在空中,在看台的每个观众眼前都过了一圈。 “五人混战,黄无愿、扬清儿……学姐,她们在一组诶!”沈佩元忙拉了拉庄知鱼的袖子。 “是的,我看到了,”庄知鱼的目光飞速搜寻着,又忽然愣住,“车轮战,穆玖伏。” “车轮战……”沈佩元说,“听起来就累。” 名单从观众眼前飘过的时候,操场已经开始清人了。倏忽间,偌大的操场只剩了五个人,黄无愿和扬清儿恰好在第一场。 “这混战每场只有一名优胜者,车轮战是坚持最久的人获胜,”沈佩元远远望着比试的规则,“好复杂,好残酷。” 说话间,一声鼓响,第一场比拼开始了。操场上的五个人却没有立即动手,大家面面相觑,都不好意思先发制人。一时间,僵在那了。 扬清儿扭头看了看黄无愿:“又是这样。” 黄无愿点了点头:“那你来……”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只白色的蝴蝶向黄无愿飞来——这是扬清儿的蛊虫。扬清儿害怕虫子,这么多虫子里,她也就对蝴蝶稍稍有些好感。 “我话还没说完呢!”黄无愿看似恼怒,却灵巧地躲过了一击,挥手就回了一支水箭。可那箭并没向扬清儿射去,微微歪了些许,便向另一人肩头而去。那人一惊,连忙一躲,水箭便蹭着他肩头划了过去。 “哎呀,不好意思,打偏了。”黄无愿看起来十分诚恳。 庄知鱼本来还很紧张,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放松了些。“她们俩还挺会打配合的,”她想,“看来以前没少干这事。” 正想着,操场里已经打了起来。有人先动了手,那其他人也不必客气了。绿茵场瞬间变得光彩夺目、绚烂璀璨,金色的光圈一会儿一个,白色的蝴蝶满场乱飞,时而有火球乱砸,时而又有银光一闪,还有五彩斑斓的黑四处追着人跑……庄知鱼眨了眨眼睛,这简直是一次光污染大会。 昨天在会议上时,她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前辈学者用术法,根本没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难怪当时有人感慨:“现在的孩子,电视剧看多了,一定要给自己的灵力添点颜色才高兴。”嗯,庄知鱼悟了。 但是在光影闪动中,庄知鱼还是努力看清了点什么。黄无愿根本没在打,她只是跟在扬清儿身后,挡着那些想攻击扬清儿的人。不得不说,黄无愿的拳脚功夫是真的好,打人干脆利索、拳拳到肉,却又从不乘胜追击,把点到即止发挥到了极致,如扬清儿所说。最可怕的是,她的态度一直很好。 “对不住对不住。”在一脚踢飞一个人之后,黄无愿总是满脸带着歉疚的笑意,点头哈腰赔礼道歉。于是,整个操场上都是她道歉的声音。 扬清儿也没有她表面上那么弱,她个子不高,蝴蝶看起来也没什么攻击力,但这一切正好让对手放松了警惕。那蝴蝶并不是普通的蝴蝶,庄知鱼亲眼看见,有一人躲闪不及,在碰到那蝴蝶之后,刹那间浑身起了红疹,挠个不停。虽不致命,但看起来也怪难受的。 “好、好歹毒的招数!”那人一边疯狂抓挠着,一边骂着,还打了个喷嚏。 “对不住哈!”黄无愿替扬清儿高声说着。 “这位同学,你是不是花粉过敏,”扬清儿很关心他,她很疑惑,一边躲着其他人的火球,一边问候他,“我这蝴蝶,只能让人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啊……” 其他三个学生倒也没那么弱,只是可惜,扬清儿和黄无愿太熟了。每每扬清儿要被打中时,黄无愿一个光圈就能完好无损地带走她,让她躲过攻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黄无愿一个就能打四个,如果没有黄无愿相护,体术一般的扬清儿怕是很难撑到最后。 在扬清儿和黄无愿的配合之下,很快,操场上的另外三人都倒下了。扬清儿大为畅快,转过身去,笑着看向黄无愿,这才问道:“你怎么突然下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因为你来了呀。”黄无愿也望着她笑。 “因为我?”扬清儿愣了一下,竟有些难以掩盖的娇羞。满天的蝴蝶欢快飞舞着、又小心震颤着,就如同主人的心情。此时此刻,绿茵场上,正是一派好风景。 看台上的庄知鱼看见她这神情,不禁为她担忧起来。“恋爱脑,没救了。”她想。 “当然是因为你呀,”黄无愿说,“我想,如果我可以和你分到一组,就好了。” “为什么?”扬清儿又问。她望着黄无愿,晕晕乎乎的,仿佛那白色的蝴蝶落在了自己身上。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第一名是有奖励的。”黄无愿说。 “啊?”扬清儿没反应过来。 黄无愿笑了,她笑得很真诚:“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真的和你分到一组了……这样就不用那么累了。” 扬清儿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登时恼羞成怒红了脸,指着黄无愿说不出话来:“你、你……” 第58章 “清儿,得罪啦,”黄无愿微微颔首,点头致意,又抬起头来,毫不留情,“看招——” 在扬清儿被打翻在地的那一刻,庄知鱼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无愿姐……未免……太狠了。”她想。 “不过,无愿也算手下留情了,毕竟护她到了最后,最后一招也没太用力。无愿实力很强,那几个人,没一个是她的对手。如果无愿放了水、让了她,反而是不尊重她。”穆玖伏在心里说。 “你是这样想的吗?”庄知鱼问。 “是,”穆玖伏说,“我知道,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不然,当初我导那节课上,你就会说出正确答案了。” “我虽然也这样想,但还是有些心疼清儿,”庄知鱼想着,瞥了一眼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灰头土脸的扬清儿,“毕竟,那是她喜欢的人。” 第27章 “但,我赢了。” 几场混战之后,就到了车轮战。穆玖伏排在了左列第四个,只等上场了。 黄无愿和扬清儿已经回到了看台,虽然扬清儿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但身上连一块淤青都没有,只是摔了一跤。黄无愿提着一大袋子零食跟在她身后,随她坐了下来,又问:“晚饭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要你请!”扬清儿还在赌气,“输了就是输了,又不是第一次,我早就习惯了。你请我,像是贿赂我,好像我输不起!” 黄无愿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哄她,想了半天,才说:“那你以后想练体术,我可以陪练。练得多了,越来越强,你就能把我打败啦!” 庄知鱼听了,一声叹息。话是挺有道理,但扬清儿生气的点很明显不在这里。与其说她是气自己被黄无愿打败,不如说,她是气自己当时竟以为黄无愿当真是为她而来……这俩人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啊! “不练,”扬清儿说,“我很懒,不想动。”她说着,指了指场下,又示意黄无愿安静:“我师姐要上场了,看我师姐吧。” 是啊,穆玖伏该上场了。 在庄知鱼看来,车轮战无疑比混战更残酷。混战或许还可以采取一些策略,如黄无愿和扬清儿那般,先抱团再对战也不是不行。可车轮战,只能单枪匹马,每一次都要拼尽全力,才能有留到下一次的机会。偏偏,右列的第一个短寸头男生又是个极为能打的。没多久,就轮到了穆玖伏。 “学姐,我刚才查了一下,”沈佩元小声对庄知鱼说,“那个男生是蓬莱研究所的博士生,叫智明,应该是少林寺出来的。他之前就拿了好多国家级奖项,还参加过全球比赛,蓬莱研究所还出过新闻稿。”沈佩元说着,把手机递给庄知鱼看。 “啊,这个人我也知道,”黄无愿说,“我之前在一次比赛上遇到过他,可惜我俩没分到一组,不然,我还真想和他比一比。不过我上次目测了一下,我俩的灵力水平应该差不多,只是他的体术应当比我好一些,一套少林拳法出神入化,实战经验也比我丰富。只是我没见过他用别的术法,不知道他的真实水平。不过,他好像根本不需要用别的术法,只靠拳法,就能赢。” “这么厉害?”庄知鱼吃了一惊。 “是的,很厉害,”黄无愿说,“那次比赛是闯关制,他时长最短,拿了第一。” “那你呢?”沈佩元问。 “她第二,”扬清儿抢答,“她这个人,很少第二的。” 庄知鱼不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记得真清楚啊。” 扬清儿悄悄瞪了瞪她,疯狂使眼色,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说:“我师姐上场了!”她说着,又有些担心:“我没见过我师姐练体术,也不知道她行不行。” 庄知鱼闻言,垂了眸,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后,才终于抬眼看去。操场上,穆玖伏和智明已相对而立。智明满身的肌肉,看着要比穆玖伏高两个头。苍白纤瘦的穆玖伏在他面前,越发显得瘦弱了。即使穆玖伏快一米七的个子并不算矮,还是被智明衬得像是个小鸡崽。 “我是蓬莱研究所的智明,你好。”智明说着,作揖行礼。 戴眼镜打架不方便,穆玖伏早已摘了眼镜。她拿出发圈,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扎了个低马尾,这才回了一礼:“你好,我是不周山书院的穆玖伏。” 两人按照切磋的礼数,相互行礼。鼓声一响,比赛正式开始。智明后退一步:“那我们就别客气了。” “好。”穆玖伏的话依旧不多。可智明也没有留给她太多说话的时间,话音刚落,便有一拳直向她面颊而来……穆玖伏没躲过。 庄知鱼吓了一跳。她们痛感相通,穆玖伏挨了那一拳,那么她……她竟然没事! 庄知鱼本来都闭上了眼,准备承受这痛感。可是意料之外,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别怕,”穆玖伏在心里对她说,“刚才你看黄无愿她们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吃了止痛的丹药。我感受不到痛,你自然也感受不到。” “可你……”庄知鱼望向她,“你的脸都红了。虽然没有感受到疼痛,但身体的损伤,是真实存在的。” “我知道,”穆玖伏想,“我体术不好,别无他法。” 庄知鱼明白了:“你要拖垮他们。” “我只想坚持得久一点,”穆玖伏回答,“回春术,足够了。”在两人一来一回说话的时间里,穆玖伏又挨了好几下。她不够敏捷,根本躲不过智明的攻击。 第59章 “保命?”庄知鱼急了,“这只是个切磋!你当这是什么?” “我想赢!我想证明……我可以适应这里,这本该是我的世界。”穆玖伏说。 “穆玖伏,”庄知鱼最终还是在心里忍不住骂着,“你有病吧!” “算是吧。”说话间,穆玖伏撑不住,竟打倒在地,口吐鲜血。庄知鱼心中一惊:“你……” “没事,我不疼。”穆玖伏在心里回应她。 “不是点到为止吗!”黄无愿先急了,她在看台上站起身,“这都吐血了!” 智明也很惶恐,忙收了手,解释说:“她刚才看起来没什么事……” “学姐,”沈佩元仰头问,“怎样才算输呢?” “被打倒,十秒钟之内起不来,就算输。”扬清儿回答她。 场边的裁判老师已经在倒计时了。庄知鱼脸色发白,她望着倒在地上的穆玖伏,却见穆玖伏强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我没事,”穆玖伏高声对智明说,“继续吧。”说着,她抹去了嘴角的血迹。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庄知鱼的错觉,她竟看到了穆玖伏周身的灵力在涌动,没有任何颜色、返璞归真的灵力……而她,竟然感受到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观察到另一个人的灵力。 “回春术,是回春术,”扬清儿说着,松了口气,向后一靠,“我就说我师姐很厉害嘛!你看这,直接满血复活了!不愧是回春术啊。” 操场内的智明也十分惊讶,他第一次见到被他打到吐血还能站起来的人。“那……好吧。”智明说着,又一挥拳——穆玖伏依旧没有躲过。或者说,她根本无意于“躲”,她只想“熬”。 黄无愿都不忍看了:“这一拳,打得比刚才所有的拳,都要重。” 扬清儿也轻嘶了一口气:“就算有回春术,也不是这个用法啊。” “穆玖伏,”庄知鱼想,“你的回春术,也是要消耗灵力的!” “我知道,”穆玖伏云淡风轻,“我有把握。” 可是庄知鱼早已经没有把握了,即使她分明听见穆玖伏的心里在数着什么。她亲眼看着穆玖伏被一次次地打倒,又亲眼看着她一次次地爬起来。虽然穆玖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但她身上早已出现了许多肉眼可见的伤痕。智明的拳头很厉害,庄知鱼想,如果是自己,多半一拳都挡不住,可穆玖伏就这样承受了十拳、二十拳……可能都有上百拳了。 她绑好的马尾早已散乱,可她的眼神依旧坚韧。每次站起时,她都要对智明说:“没事,可以继续。” 智明都烦了:“没见过血这么厚的。”说着,他又是狠狠一拳,向穆玖伏打来。 这实在是拼尽全力的一拳。穆玖伏想躲,仍是没有躲过,眼睁睁地看着那拳打在了自己肚子上。 看台上,庄知鱼瞬间疼得弯了腰,感觉像是一只手直接刺穿了她的腹部,掏出了她的五脏六腑,还顺手把她的肠子打了个死结。疼、真疼,疼痛感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庄知鱼已痛到动弹不得,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间正有细汗一点一点地冒出来。 “对不起,”穆玖伏想,“没想到这一拳这么狠。” 庄知鱼咬着牙,忍着痛,回应她:“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学姐,你怎么了?”沈佩元最早发现她身上的不对。 “是啊知鱼,你脸色好难看!”扬清儿也说。 “没事,”庄知鱼定了定神,“痛经。”她说着,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穆玖伏的止痛药,药效过了。 黄无愿听见她如此说,连忙起身:“我去给你拿点布洛芬。”说着,她开了一个光圈,抬脚便走了。 扬清儿扭头看了看黄无愿离去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操场上的穆玖伏。“知鱼,”她明白过来,小声说,“你……不是痛经吧?”她说着,又开始琢磨:“这蛊虫怎么一阵一阵的……” 庄知鱼皱了皱眉,没有回答她。“穆玖伏,”她在心里对她说,“可以了!” 穆玖伏忍着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催动灵力,再次使用回春术。可这一次,庄知鱼能感觉到,回春术的效果不如从前。她的灵力,已支撑不了她再次使用回春术了。 智明见她又站起身来,一时摸不着头脑。方才那一拳,明明已经用了十成的力气,怎么她还能站起身来?“你……你认输吗?”智明问。 穆玖伏忍着痛,笑了。“都这时候了,再认输,实在不值,”她说着,打开双臂,“再来吧。” 智明不傻,他看得出来,穆玖伏的灵力不够用了。只要他再来一击,不必费多大力气,穆玖伏一定会输。 “好吧,”智明说,“不过,我实在没有想过,有人能把回春术用成这样。你这……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评价了。我打过这么多比赛,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对手。”他说着,行了个礼:“我很佩服你。” “谢谢。”穆玖伏咳了两声,说。 智明叹了口气,想了想,终于还是抬起了拳头,向穆玖伏打来。这一次,他出拳显然轻了很多。智明还是很会控制力度的,他知道,如今他只需要把穆玖伏打倒,即可。 穆玖伏看着那碗大的拳头向自己而来,微微一笑,又闭了眼。“小鱼,是时候了,”她说,“你看,我赢了。”话音落下,她面前便突如其来地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 第60章 “嗯?”庄知鱼一愣,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在智明的拳头即将打到穆玖伏时,他不知怎么,竟然动作一滞,倒地不起,浑身抽搐。 “十、九、八……”裁判开始计时。 “师姐……真能忍啊,”扬清儿看明白了,啧啧地感慨着,“明明手里有毒,竟然硬生生地等到了这个时候。不过也是,只有在这个时候,智明才能放松警惕。高,实在是高,不愧是我师姐。” “是啊,不愧是她……”庄知鱼也没想到。明明她能听到穆玖伏所有的心声,可她偏偏没有反应过来,她真情实感地为她着急、发自内心地为她担心……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她的计谋,她早就胜券在握了。 好吧,她还是那个穆玖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穆玖伏。为了赢,竟然对自己这么狠。相比之下,为了一个课题献身又算什么?这一次,她命都快没了! “三、二、一……”裁判敲响了鼓,“这一局,穆玖伏胜。” 结局已定,穆玖伏一笑,嘴角霎时渗出丝丝血来。可她还顾及自身形象,先是连忙擦了血,又扎好凌乱的头发,这才抬头看向看台上的她。 看台上的观众议论纷纷,操场上的智明也已经被人抬走。庄知鱼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垂眸看着她。四目相对,穆玖伏不由得轻笑。 “小鱼,你看……” “穆玖伏,”庄知鱼悄悄捏紧了衣角,竟没来由地有些委屈,“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怕?” 这话说得,像是在埋怨,可穆玖伏竟听出了一丝关心的意味。她没有反驳,只是望着庄知鱼,平静地想着:“但,我赢了。” 第28章 晚霞 最终,穆玖伏还是被送进了校医院。在她打败智明后,她又熬走了两个人,到第四个人时,她终于是撑不住了。 不过,严格说起来,她到第三个人时就撑不住了。对手应该是华山书院的女生,看她几乎站立不稳,都不忍心下手。 “是我认输,还是你认输?”那女生很为难,“我感觉我要是出了手,咱们可能就是一个进医院,一个进术管局了。” “我绝不认输。”穆玖伏努力站稳,说。 “你……我……行吧,”女生纠结了一下,终是叹了口气,举手对裁判说,“我认输我认输!” 到第四个人上场时,穆玖伏倒地了。对方根本没有出手,她便彻底没了力气。十秒之内,她没有起来,就这样潦草地输了。 不夸张地说,在穆玖伏倒地不起的那一瞬间,庄知鱼总算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倒下了,不然,还不知道她要疯到什么时候! 校医院的救护车就在门口,穆玖伏被用术法抬了出去,送上了车。躺在车上,她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扯了扯医生的衣角。“医生,”她有气无力,“给我止痛药……” 疼痛越发明显,她自己倒是不怎么在乎,可庄知鱼也能感受到。情人蛊不好的地方,就在这里。 医生给她嘴里塞了一粒丹药,她吞咽了,又摇摇头:“不行,还要。” “这药吃太多,伤胃。”医生说。 穆玖伏只是摇头:“我练回春术的,没事……再来两粒。” “这怎么能随便给你?练回春术的,也不能开这种玩笑!”医生拒绝了她。 疼痛稍稍缓解了些,但穆玖伏觉得,还远远不够。她的眼睛只盯着医生的药瓶,终于,在医生转头记录病情时,她眼疾手快,干脆用尽全身力气,一把从医生手里夺过小药瓶,直往嘴里倒。 “诶!你这孩子!干什么呢!”医生连忙把小药瓶抢回来,又从穆玖伏嘴里往外抠药。费了好大的劲,才抠出了两三粒来,算一算,竟有四五粒都进了穆玖伏的肚子。 “你不要命了!”医生忍不住斥责她,“这是能当零食吃的吗?” 疼痛骤减,穆玖伏已无心应答。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便彻底昏睡过去了。 昏睡一天后,她才勉强醒来。一睁眼,只见庄知鱼和扬清儿都在她身边。窗子在她头顶,她知道,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特有的温暖柔和的光正打在她们的脸上。 “是你们啊……”穆玖伏的声音还很弱。 “师姐,你醒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扬清儿很激动,又连忙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穆玖伏摇了摇头,又说:“只是有些累……” “累是正常的,”扬清儿说,“校医院的医生说了,你这一身的伤,如果是个凡人,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还好你是回春术的传人,恢复快。他们说你今天就能醒来,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醒了!” “哦,对了,”扬清儿猛然想起来一事,“我这就和导师说一声,她刚才来看你,你没醒。她又有课,只能先走了。” “谢谢你们……”穆玖伏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谢什么呀?这都是应该的,”扬清儿握着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说,“师姐,你很厉害!车轮战里,你坚持的时间竟然比智明还要长!你是第一诶!” “是吗?”穆玖伏闻言,顿时眼里都是笑意。 “先吃饭吧,”庄知鱼拿出了饭盒,打断了她们,“这是你导给你送的晚饭,据说大补。” “清儿,能帮我向关老师道谢吗,”穆玖伏问,“我现在不太方便。” 第61章 “当然可以啦。”扬清儿说着,收了手机,又要去帮着庄知鱼布置饭菜:“师姐,先吃饭吧。”说话间,她的肚子里传出好大一声“咕”。这声音在她意料之外,扬清儿一时愣住,反应过来之后,只能尴尬地笑。 庄知鱼看向她:“你饿了?” “一定是老师的菜太香了。”扬清儿说。 穆玖伏看了一眼庄知鱼,又问扬清儿:“我记得,你有晚课?” “是,”扬清儿不禁叹了口气,“术士丹药史。” “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吃饭吧,”穆玖伏很贴心,“别耽误了。” “哦……那,好吧,”扬清儿说着,看了看时间,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确实也到时间了,有些饿了。”她说着,又连忙道:“师姐,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穆玖伏努力点了点头。 扬清儿走了,屋里只剩下穆玖伏和庄知鱼。庄知鱼接过了扬清儿的活,拉过小桌板,打开饭盒,把饭菜一一拿出来,又把筷子摆在了一边,这才去扶起穆玖伏。“吃吧,”庄知鱼说,“你该吃点东西了,不能只靠丹药吊着。” 穆玖伏看着庄知鱼,却见她仍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她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想及那些荒唐事,她不禁动了动唇,想说些长篇大论。可她仍觉得说话费力,无法,只得简短地传达了一句:“谢谢。” “你不用谢我,”庄知鱼回答她,“我刚下课,才过来。昨天晚上是无愿师姐在这里看护你,守了你一晚。下午,是清儿在这里守着你。等你有精力了,记得去谢谢她们。” 穆玖伏笑了:“你的师姐、室友,都很好。”她说着,又问:“你早上的课,请假了?” 庄知鱼低了头:“你不用知道得这么清楚。” “好吧,”穆玖伏咳了两声,又满怀歉疚地问,“你……疼吗?” 庄知鱼摇摇头:“不疼。”她说着,又忍不住埋怨她:“你一次吃了六片止疼药,我怎么会疼?你这个人,不惜命的!” 穆玖伏笑了,又无奈地看向了白色的天花板。“这情人蛊,确实有点让人讨厌了。”她说。 病房里一时安静极了,庄知鱼没有说话,只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红紫色的晚霞很美,和着夕阳的柔光,很快映得整片天空如梦似幻。几只鸽子成群结伴,在这广袤的天空中自在飞翔,看起来,自在得很。 “拿出来吧,”穆玖伏轻声说,“这情人蛊,弄出了不少荒唐事。今天,也是时候解蛊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些舍不得。”庄知鱼心想。 “我也有些舍不得,”穆玖伏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很喜欢你在心里的那些碎碎念,那些咆哮……和平常表面上我能看到的规规矩矩的你,完全不一样。我听到的你,敏感细心、有棱有角、鲜活生动。你不再只说‘是的’‘好的’‘收到’这些毫无意义的词语,你有主见、有想法,会詈骂、会八卦……你的内心,丰富极了。虽然,你认为那样的你很虚伪、一点都不美好,但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样的你很可爱。你曾问我……” “穆玖伏,”庄知鱼忙打断她,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方才轻声开口,“别说了。” 穆玖伏苦笑了两声,的确,有些话不必重复说了。她早在心里忍不住地重复了几千遍、几万遍,庄知鱼对此早已心知肚明。 “其实,”穆玖伏说回正题,“这几天,你的身上一直带着那解蛊的药,不是么?” “嗯。”庄知鱼应了一声。 “小鱼,”穆玖伏说,“其实,你一直都比我冷静,你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些情感,虽然让你犹豫,并不会让你改变自己的决定。你很有主见,真实的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更有原则。” “拿出来吧,”穆玖伏挤出来一个笑容,“总该有这么一天的。今天的夕阳很漂亮,我想,不如就在今天吧。” 庄知鱼看着晚霞,眯了眯眼睛,又飞快地眨了好几下,才让眼前朦胧的光亮变得清晰一些。“是啊,”她说,“今天的晚霞很美。” “把药给我吧,”穆玖伏努力伸出手去,又故意说着庄知鱼内心最在意的事,“没有边界感的生活,还是很难熬的。” “你想看晚霞么?”庄知鱼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 穆玖伏微微笑着:“想。” “那先看晚霞吧。这么好看的晚霞,错过很可惜。”庄知鱼说着,扶着穆玖伏,小心地帮她转了个身,让她面朝窗外。 两人都坐在病床上,穆玖伏还是有些乏力,手撑着床才不至于让自己倒下。庄知鱼见状,叹了口气,又拉了拉她的袖子。 “你还是伤病员。”她说着,伸出手去,揽住了她,让她靠上了自己的肩头。 “谢谢。”穆玖伏说。 庄知鱼看着恢宏的晚霞,又看着夕阳渐渐沉入云海,鼻子竟没来由地有些泛酸。“每次都是这样,”她想,“每次都是先习惯你的存在,又不得不将你剔除出去。” “好一个‘不得不’。”穆玖伏说。 “是啊,不得不,”庄知鱼苦笑,“但是,我也的确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毕竟,那《岳阳楼记》,我已经背腻了,实在不想再背了。” 穆玖伏只是笑:“是啊……” 第62章 “但是,穆玖伏,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庄知鱼忽然间很正经。 “我答应你,”穆玖伏说,“以后,就算没了情人蛊的牵制,我也不会再那样拼命了。” “嗯,”庄知鱼垂了眸,“你明白就好。” 夕阳西下,流光抚过她们的面颊。自在翱翔的鸽子又成群结伴地回了笼,残阳也渐渐被没入云层。云层越来越红,越来越紫,也越来越暗……不知过了多久,当整片天空都化为一片深沉的蓝,而星星还没有从浓雾里挣扎出来之时,庄知鱼终于轻轻开口:“好了。” 她说着,从兜里拿出那被纸巾包裹着的丹药,小心打开,递了一粒给穆玖伏。“我们,还是做两个独立的人吧。”庄知鱼笑了笑,又拿纸杯接了两杯水,送了一杯到穆玖伏面前。 “好,”穆玖伏接过水杯,又把丹药扔进嘴里,含着丹药,将水杯向前一递,“干杯?” 庄知鱼被她逗笑了,便也递出杯子:“干杯。” 杯沿轻碰之后,她将丹药送进口中,又喝了一大口水。或许是因为有些紧张激动,她好不容易才咽下去。缓了缓,抬头一看,只见穆玖伏还微微笑着,凝视着她,眼里竟有点点泪光。 “怎么了?”庄知鱼问。 “没什么,”穆玖伏笑了笑,“我只是感受到,在你吞下丹药的那一刻,你是真的如释重负、一身轻松……真好。看到你开心,我也很开心。”说着,她终于举起杯子,咕咚几口,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片刻之后,情人蛊,解了。 第29章 法外狂徒 病房里,庄知鱼安静地坐在穆玖伏的床边。情人蛊已经解了,她心里却莫名空落落的。 天已经黑了个透彻,穆玖伏撑不住,早已昏昏睡去。庄知鱼便贴心地关了大灯,只留了台灯,守着她。 饭盒已经洗干净,她一会儿要带回宿舍,让扬清儿带给她们的导师关和颖。等到十点,黄无愿会来接班,继续守着穆玖伏。那时候,她就可以回宿舍了。 庄知鱼默默地看着穆玖伏,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酒店那晚,穆玖伏曾说她在凡人的世界很孤独。“现在,你还会孤独吗?”庄知鱼想,“无愿姐和清儿,都很关心你,你的导师也很关心你。” “你这样拼命,就是为了证明,你可以适应术士的世界,你在术士的世界也可以过得很好……可是,真的有必要这样拼命吗?”庄知鱼想着,不觉伸出手去,点了点穆玖伏的鼻尖,“其实,你可以试试别的方法,试一试敞开心扉,多说说话,多交朋友。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在术士的世界过得很好,但是,你应该可以在不周山书院过得很好。” 这些话,她很想对穆玖伏说。可是,碍于两人的关系,这些话似乎又太亲近了。 “算了,”庄知鱼悄悄叹息,“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自己想明白的。” 想着,她看向窗外,因为人少,夜晚的不周山很安静,但又有着独有的青春气息。操场上大约是又有唱歌的场子,歌声隐隐约约飘进了校医院。有人在唱,有人在笑,有人在聊天,还有人在比试术法……那些模糊的声音一阵一阵地飘进庄知鱼的耳中,她安静坐着、听着,感叹着:“真快乐……” 可她想着,不禁又皱了皱眉。“但很可惜,迟早有一天,这些也会成为过去。”她想。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又在担心分离、又在幻想诀别,而这意味着,她开始在意、开始留恋了。 没想到,从前的她根本不敢想象、不敢相信的事,如今竟每天都在发生着,而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这个超出了她认知的世界,已经成为了她生活里的一部分。那些绚烂的术法,那些奇异的经历,正在成为她的术法、她的经历。而这里的人…… 庄知鱼一阵恍惚,又看向穆玖伏的面庞。穆玖伏自不必说,她一向很有主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黄无愿呢,她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幽默而体贴,上进又努力,她应该也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相比起来,扬清儿没有那么强,但庄知鱼很佩服她的勇气——能暗恋一个人这么多年还初心不改,确实是需要几分勇气的。不过,除了这一点外,庄知鱼对她还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敬佩:她那么害怕虫子,却也能尝试着去战胜恐惧,整天在实验室里待着。虽然养出来的蛊虫稀里糊涂的,但庄知鱼想,她应该会永远记得那天操场上看到的蝴蝶,很漂亮。能这样另辟蹊径,发挥特长,也是很厉害的。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庄知鱼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这些人。可能,是因为术士的压力没有凡人那么大?这也不对,黄无愿学个术法都要给家人发誓,穆玖伏更是为了能在术士界里立足而拼尽全力。各人仍有各人的烦恼,她不该如此武断。 或许,她喜欢这群人,并不是因为她们是术士,仅仅是因为,她们身上都有她没有的勇气。她们目标坚定,又敢于迎难而上……不像她,一直缩在一个壳子里,用壳子伪装自己,也用壳子束缚自己。 庄知鱼想着,只能自嘲地笑。她这二十几年,都很普通。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长在一个普通的小县城,考了一个普通的大学,没什么个性,没什么技能,也没什么特长。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她唯一能确定的,只是自己讨厌什么。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第63章 如果不是意外觉醒了慧根,她这辈子,也就是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她会如同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样,渐渐磨灭所有的梦想,每天只为了柴米油盐而奔波。她又会慢慢成为一个面目模糊的数字,只在人口普查时才能体现出自身的存在。 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她的生活又变得新鲜了。 “穆玖伏……”庄知鱼喃喃念着,收回了手,眼睛却还盯着窗外的点点路灯,“我似乎,没那么讨厌这突然觉醒的慧根了。” 时间流淌得很快,操场上的欢笑声也逐渐小了很多。庄知鱼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零三分了,但是,黄无愿还没有来……这便有些奇怪了,黄无愿一向守时,很难迟到。 正想着,庄知鱼的手机震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是黄无愿的消息。“知鱼,我这边有点事,刚从术管局出来。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到。”黄无愿发了一串语音。 “怎么……”庄知鱼的“了”字还没打出去,身侧光圈一闪,黄无愿便跳了出来。 “知鱼,我总算是从术管局里出来了。”黄无愿说着,去饮水机前拿纸杯接了满满一杯水,几口就喝完了。 “怎么了?”庄知鱼疑惑,“又出什么事了吗?” “别提了,”黄无愿摆摆手,又看穆玖伏已经睡了,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今天下午,我本来该送蓬莱研究所的人去机场的,毕竟为了监测术士流动,我们跨市出行就要乘坐凡人的公共交通工具。不对,扯远了。今天我去送他们,都快到时间了,人都在酒店楼下集合了,智明还没下来。我这个急啊,就请蓬莱研究所的同学去催一下。结果,你猜怎么了?”她说着,还故意卖个关子。 “怎么了?”庄知鱼忙问。 黄无愿一脸痛心:“赤身裸体,昏迷不醒,灵力还被人吸干了。” “啊?”庄知鱼震惊。 “然后,我们就都被术管局拉走问话了。”黄无愿说着,叹了口气,便又接了一杯水。看起来,这一天,她没少说话。 “他……他不是少林寺出来的吗?”庄知鱼疑惑。 黄无愿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放心吧,术管局查过了,没有那个,也没有查到别人的dna和术法痕迹。” “哦哦。”庄知鱼点头。 “但是,这就很奇怪了,”黄无愿低声说,“这年头,还能有术管局监测不到的术法痕迹?平常那种小打小闹,用的灵力少,检测不到还说得过去。可今天,这就是入室抢劫啊!这都检测不到,还真是稀奇。术管局已经在查了,今天酒店里的所有人都被问话了,那可真是热闹。” 庄知鱼想了想,又说:“上次那个进术管局偷翻档案的人,也没有被监测到灵力。”不止上次,还有那个操控傀儡尾随穆玖伏的人,也没有被监测到。 “档案?什么档案?”黄无愿没听懂。 庄知鱼猛然想起,这些是她从穆玖伏的心声里听来的,黄无愿自然不知情。“啊,嗯,”庄知鱼支支吾吾,又连忙抛出问题,“对了无愿姐!你不是可以穿梭时空吗?穿回去看看嘛!” 黄无愿嘴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想了想,她还是拉着庄知鱼坐了下来:“知鱼,你是不是没去蹭术士法律法规的课?” “呃……没有,”庄知鱼很诚实,“我实在是上不过来了。” 黄无愿痛心疾首:“一定要去听!术士的规矩和凡人不一样,你一定要知道施法的边界在哪里,不然,犯了法都不知道!” 庄知鱼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还好黄无愿还算有耐心,她开始认真地给庄知鱼讲解:“会用这项术法的人,都已经被登记在册,何时何地穿越到什么时空,都可以被术管局监测到。而且,只有被登记在册的人可以穿越或者带人穿越。我们可以穿梭时空,但穿梭时空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不能插手另一个时空里正在发生的事,以免造成时间线上的混乱、对我们的时空造成影响。基于此,我们也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事实,不然就会被术管局处罚。所以,我穿了这么多次,一点儿闲事都没有多管过。” “但是用这项能力查案,那还是可以的,”黄无愿又说,“只是查案这也不能违背刚才那条原则。虽然一些事对当事人来说很惨痛,但术管局认为,我们所处时空的安危更重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算我们可以查案,也不可以改变过去。使用这项技能查案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我可不能妨碍他们工作。” “而且,”黄无愿忽然更正经了几分,但仍努力控制着声音,“知鱼!那是犯罪分子!你要我穿回去直面犯罪分子啊!万一我没打过呢?你师姐还是很在意这一身灵力的!” “明白了、明白了……”庄知鱼恍然大悟,又颤颤巍巍地伸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这样看来,黄无愿也没办法帮穆玖伏查清当年操纵傀儡的幕后主使了。不过,就算她可以回去,也不见得能抓到。毕竟傀儡这东西可以远程操控,茫茫人海中,谁知道那人藏在哪个角落? “咳……”正想着,穆玖伏忽然咳嗽了一声,又缓缓睁开了眼。看见黄无愿,她似乎颇为惊讶:“无愿,你来了?” 庄知鱼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早就醒了。要不是那一声咳嗽实在忍不住,她还能继续装下去。 第64章 “忍着咳嗽,难受吗?”庄知鱼在心里对她说着,可穆玖伏看起来竟毫无波动。庄知鱼不禁愣了一下,又忽然想起,如今她们已经没办法用这种方式交流了。 唉,习惯了,还真是习惯了。 “玖伏学姐,今晚还是我照顾你,”黄无愿说,“你就清儿这一个师妹,她还每天都有课,只能我来陪你啦,你可别嫌弃我。” “谢谢。”穆玖伏仍是十分虚弱。 “没事,”黄无愿哈哈笑了两声,“两个晚上而已。我不像你那样需要天天泡在实验室里,还有一个课题的压力。我只需要把自己的术法练好、学精,到时候展示成果,把答辩老师都震慑住,就可以毕业啦。目前来看,还是没什么压力的,不至于像凡人那样,三年变五年,五年变八年。最后,精神世界不一定丰富,头发一定不丰富。” 穆玖伏听了,微微眯了眼,目光看似涣散,却又莫名其妙地挪到了庄知鱼身上。“那还真是让人羡慕。”她接着黄无愿的话,说。 刚才,她和黄无愿说了很久的话……这还真是令人羡慕。如今,没了情人蛊,她怕是很难再有机会和她说这么久的话了。 第30章 其他可能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术士也不例外。智明的事很快在书院里传开,也引起了一些恐慌,但时间一长,也没什么人讨论了。倒不是因为书院里的人性格淡漠,只是因为,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自己过。 庄知鱼也渐渐遗忘了那些曾经近在眼前的危险,每天只是上课、吃饭、写论文。黄无愿有时倒是会和她八卦一些破案进度,但听了那些故事,庄知鱼也只能叹息一声。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术法,这么狠!”她说。 “是啊,”黄无愿感叹,“强夺灵力……这和高考前失忆了有什么区别!” 庄知鱼打了个哆嗦:“好狠。”她现在是发自内心地感慨。 不知不觉,学期过半,有些课已经结课了。庄知鱼顿时轻松了许多,上完了白天的课之后,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晚上的时间。天气越来越冷,她并不想去操场上遛弯吹风,想了想,她决定去一趟图书馆。 之前只顾着上课,又发生了一些事,这图书馆,她还真没怎么好好逛过。图书馆就在沁园边上,斜对面就是实验楼。时间还早,她终于有时间可以仔细翻翻那些藏书了。 吃了晚饭,庄知鱼便去了图书馆。她想,她或许可以先去找找和迎修术有关的书籍?又或许,她可以留意一下哪些术法可以强夺灵力?这些术法听起来都不怎么正经,想必在禁术区。先前,扬清儿和黄无愿都给她介绍过图书馆藏书的分区,因此庄知鱼没多问,直接到了四楼。果然,这里都是介绍邪术禁术的书籍——指示牌上写得很清楚。 庄知鱼按照规矩,在门口按了指纹,又录入了自己的术法印记,这才进了门。灵力可以让术士做到很多凡人做不到的事,但如何使用灵力,很大程度上倚仗于术士的想象力。偏偏在想象力这方面,术士和凡人是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的。不周山书院里藏书很多,大部分都是古籍,而这些古籍的载体也是平平无奇的丝帛、简牍、纸张……和凡人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好处,大约是术士会用灵力保养书籍,这些文献也保存得更好一些。 图书馆里很安静,明晃晃的大灯开着,这禁术区空无一人,她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响亮。庄知鱼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小心地在书架间慢慢挪着,努力搜寻着感兴趣的书目。 “《双修秘法》……这个,可能有关。”庄知鱼念着书简布袋上的标签,想了想,果断将书简拿下。可拆开布袋,展开简册之时,她又不禁有些头晕——小篆,竖排,文言文,根本看不懂。 不过,扬清儿和她说过,每层楼都有字体转换器,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珠子。只需要把书简放在那珠子底下,就能看到她想看的字体了。 想着,庄知鱼抱上书简,转身就要出门。四楼现在没人,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阅读这些内容,也不用担心社死。 可是,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在庄知鱼急急忙忙迈出藏书区的那一瞬间,她撞上了一个从拐角处走出来的人。“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我……”话说到一半,她便顿住了,灵敏的鼻子先她一步认出了那人——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药香。 庄知鱼没抬眼,便知道是谁了。“你……你怎么在这?这么晚了。你的伤还没好,应该好好休息。”她说。 穆玖伏后退了一步,又双手插兜,略显局促。庄知鱼抬眼看了看她,只见她今天穿了一身咖色的风衣,踩着黑色的马丁靴,深棕色的长卷发披散着,很漂亮——她总是会被她的头发吸引。只是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果然是还没恢复好。 “我已经好了,今天写论文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来找书。”穆玖伏说着,目光下移,盯上了庄知鱼手里的书简。“这一本,我看过。”她又说。 “啊?啊……”庄知鱼连忙把书藏在背后,又迎上了穆玖伏的目光,“你看过,不稀奇。” “可你为什么要看?”穆玖伏问。 “我……了解一下,”庄知鱼十分心虚,“毕竟,也和自己相关。” 穆玖伏沉思一瞬:“原来你想了解迎修术……但是这一本没用。”她说着,指了指庄知鱼手里的书:“这一本里完全没有涉及到修炼灵力这一部分,有的只是……各种……嗯……”穆玖伏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用词:“对亲密接触的描写。” 第65章 “哦……”庄知鱼点点头,强作镇定,“那、那我把它放回去。”她说着,只觉这书简烫手。怎么每次和穆玖伏单独相处时,都会发生这样令人尴尬的事?想着,她低头看了眼标签上的代码,转头又要向书架堆里钻。 看着庄知鱼慌慌张张的模样,穆玖伏不禁悄悄地笑。但随即,她又敛了笑容,跟了上去:“你要是想了解迎修术,我这里倒是有些书可以推荐给你。” “不必!”庄知鱼慌忙拒绝,“那东西,我又用不上,我就是随便看看……”她把书简放回原位,又转头看向穆玖伏:“我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和强夺灵力有关的术法。你知道什么吗?” 穆玖伏立在书架旁,又靠在了墙上。“你想知道,智明是被什么术法夺去了灵力?”穆玖伏问。 “嗯,”庄知鱼点头,“而且术管局监测不到灵力痕迹,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已经,好几次了。” “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奇怪,很多事都不一定有结果,”穆玖伏说,“就像小时候丢的自行车总是找不回来一样。”剩下的话,穆玖伏没再说出口了。 “不过我有认识一位术管局的专员,”穆玖伏说,“她告诉我,他们很重视这个案子,在查了。一个地区频繁出现监测不到的术法痕迹,本身就是很可疑的事,他们已经在考虑把这几个案子并案处理了。” “不过,”穆玖伏说着,也走进了书架里,“你要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我确实看过几本介绍禁术的书,知道一些禁术。但是很可惜,这些禁术要么伤人、要么伤己,很多已经失传,只留了个名字。强夺灵力的术法,以前也有一些。但是从清代开始,就渐渐没有记载了。印象里,最后一次记载出现在民国,还仅仅是疑似,之后,就没有了。” “民国?”庄知鱼有些惊讶。 “是,”穆玖伏说,“整个清代,记载都是缺失的。民国的那次,也缺少史料,不足为据。” “那……迎修术呢?算是禁术吗?”庄知鱼问。 “迎修术只是名声不好,”穆玖伏回答,“但它不会对人造成伤害,是用来提升灵力的……算不上是禁术。相比之下,迷魂术都更像是禁术,现在也的确有学者在讨论,要不要把迷魂术列入禁术名单。”穆玖伏说着,在书架上翻找了一通,挑挑拣拣,终于拿出了三本,递给庄知鱼。 “《东土古代禁术概论》《禁术发展史》《禁术研究论稿》,这三本都是今人写的,你看起来不会太费劲,”穆玖伏说,“如果你看了这三本之后,还有想了解的地方,可以和我说,我可以帮你找书。” 庄知鱼抱着那三本书,随意翻了翻,又忍不住打趣她:“你对禁术那么了解啊?” 穆玖伏一笑:“我申请不周山书院的博士时,也在申请课题。当时,招生办的邓主任生怕我跑了,又知道我没办法在凡人的世界正常生活,就特意给我申请到了一些福利,让我住在学校里,还能使用图书馆。那一两年,四楼的书就被我看遍了。” “挺好。”庄知鱼说。 穆玖伏沉默了一瞬,又说:“很抱歉,当时没能陪在你身边。” 庄知鱼垂了眼,笑了笑:“又说这些干嘛呀?都过去了。”她说着,抱着书飞快地从穆玖伏身边走过:“我又不是真的鱼,没了水就不能活了。”她说着,顿了顿:“没有说你水的意思!” 穆玖伏低头偷偷地笑:“我知道。” 庄知鱼清了清嗓子,又把话题拉扯回来:“所以,你也不用继续愧疚。以后,就不要再提啦!”她说着,一手抱着三本书,又伸出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种“好朋友”的肢体动作。 穆玖伏听了,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陪着她在借书机上扫了码,出了门。秋风不一定送爽,但一定送凉。庄知鱼裹了裹衣服,又吸了吸鼻子,她转头看向穆玖伏,忽然觉得很奇怪:“你不是来看书的吗?怎么跟着我出来了。” 穆玖伏看向远方,路灯昏暗,路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你穿得太少了,”她没有回答庄知鱼的话,只是如此说着,“最近又在降温。” “哦,我不冷……阿嚏!”打脸总是这么快,庄知鱼不禁僵在了原地,又尴尬地笑。 “我陪你回去吧。”穆玖伏说着,随手拿出了一个暖宝宝,放在了她手里,又帮她抱过了那三本书。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庄知鱼问。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挑衅,但庄知鱼的确是发自内心地疑惑:她明明说要来看书,怎么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呢?如果她因此耽误了事,但她岂不是欠了她的人情?人情欠来欠去,就说不清了。一旦说不清,就麻烦了。她现在还没做好准备,自己的状态也不适合更进一步……她怎么能欠她的人情呢?一定要把苗头掐断! 庄知鱼的想象力一向是很丰富的,她总是会忍不住推演未来的事。如今穆玖伏仅仅是说了一句话,她便想到了未来长远的可能。 穆玖伏听见她这个问题,不禁扭头看向她,在看到她的眼神时,穆玖伏不禁轻轻地笑。“又在胡思乱想?”她问。 “没有,”庄知鱼说,“我只是觉得,我自己也可以回宿舍。” “小鱼,”穆玖伏歪了歪头,“我们曾经种过情人蛊。” 第66章 “已经解了。”庄知鱼强调着,却又开始怀疑:不会她还能听到吧? “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穆玖伏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你猜到的就一定是对的?”庄知鱼反问。 “好吧,这个,我确实不太确定,”穆玖伏抱着书,下了台阶,向宿舍方向走,“但是……”她说着,却迟迟不吐露接下来的话。 “但是什么?”庄知鱼连忙追下去,问。 “我不能说。” “那一定是你在套路我,想听我说话。” “那你就当我在套路你吧,”穆玖伏说,“我只是发现,你所有的惶恐、所有的避之不及,似乎都还有一个前提条件。” “什么条件?”庄知鱼嘴硬,问。 穆玖伏走得很快,庄知鱼看不见她的神情,却依旧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笑意。“我不能说,”穆玖伏认真回答,“我说出来,太油腻了。” “什么啊!怎么就油腻了!”庄知鱼紧紧跟在她身后,小声嘟囔着。现在,她竟有些怀念那情人蛊了。 穆玖伏想了想,站住了脚步,庄知鱼一个不防,就撞在了她身上。“你……”庄知鱼连忙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穆玖伏也不奇怪,她早就习惯了。她转身看向庄知鱼,想了想,委婉提示她:“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似乎……从没有考虑过其他可能。” “啊?”庄知鱼有些懵。 “你总是这样想。”穆玖伏又说了一句。 庄知鱼愣在原地,想了想,骤然明白过来,霎时间红了脸。似乎,每一次的推演,都有一个固定的走向……她从未考虑过其余可能。 大意了!这个人思考问题的角度,怎么总是这么刁钻! “果然。”穆玖伏微微一笑,抬脚便走。 庄知鱼看见她隐隐的笑意,明白过来:“你是故意的!”她还是被套路了,刚才的穆玖伏根本没有那么肯定! “我可什么都没说。”庄知鱼补了一句。 穆玖伏听见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快步走在前面。明明身处于秋夜,她却如沐春风。 第31章 客人 “你进步太多了,”早上的练功室里,黄无愿给她鼓了鼓掌,“你控制得越来越好了!” 庄知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挥手便将漂浮在空中的水尽数收回桶里,一滴都没有漏出去。“我好像明白你们说的那种感觉了,”庄知鱼说,“一旦习惯了灵力,就会不由自主地用,仿佛灵力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使用灵力,就像抬手、走路那样自然。” “是这样,”黄无愿点了点头,又鼓励她,“你现在已经可以熟练控水了,以后,可以尝试着控制其他物品,什么隔空取物啊、改变物体形态啊,就都可以练起来了。”黄无愿说着,举了个例子:“比如那隔空取物,你可以将水附着在物体上,带动物体。又比如改变物体形态,这个稍微困难一些,但你可以把物体当成泥巴,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黄无愿越说越激动:“你很刻苦,入门之后更是一点就通,刚才说的那些基本的术法,这个学期,你肯定可以学会。等你学会了,就可以考虑向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深挖,下个学期,这毕业选题不就确定了吗?剩下两年,你就可以一边写论文,一边学术法,这么一算,时间还挺充裕的。诶,你最近对什么术法感兴趣啊?” 庄知鱼努力保持着微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退却:“无愿姐,我才研一。”黄无愿说话的语气,比导师还像导师。她没有被颜正安push到,但的的确确被黄无愿吓到了。 “研一怎么啦?这些就是研一要考虑的事,”黄无愿认真对她说,掰着手指和她算,“研一确定方向,研二开题,研三认真学术法并形成论文,然后答辩。你如果想要申博,研二就必须要发小论文。算一算,还是挺紧迫的。三年,其实很快,说过也就过去了。如果你不想以后过得太匆忙,最好要有一个明确的规划……” 规划?庄知鱼猛然想起什么,连忙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师姐!”她连忙举手,“我有个朋友今天要来,她飞机在一个小时之后落地!” 程斯斯今天中午到,她说好了去接她。可刚才练了太久,她竟差点忘了时间。 “啊,你要去接她?”黄无愿被打断了,一时还有些懵,“哦哦,那你去吧。朋友来,当然要好好招待。” “嗯嗯!”庄知鱼连忙背上包,“那我先走啦?” “好,”黄无愿提醒她,“对了,你不能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术士的身份。出了书院,如果要使用灵力,一定要确保自己在没有凡人的地方。” “放心!我明白的!师姐再见!”庄知鱼说着,背着包,溜了。 庄知鱼约了辆车,离开了凡人口中的西平科学技术学院,直奔机场。坐在车上,她看了眼导航,路上大约要五十分钟。还好她并不晕车,五十分钟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想着,她又看向了窗外。 说起来,来了这么久,但她还从未仔细看过西平这座城市。新的高楼零星地分布着,包围着老旧的街道建筑,仿佛蓄势待发,要歼灭岁月的痕迹。虽然庄知鱼知道,新楼势必会取代老楼,老街的狭窄也实在适应不了新时代的节奏,可一旦意识到岁月的变迁就在新楼老街中流淌,她便平白无故地生出许多感慨。时间的流逝一向是最沉重的东西,所有人的过去和未来都在时间中流淌着,而且,没人会知道自己究竟会走向何处。 第67章 明明半年前,她还在扛着相机跟着程斯斯拍视频呢…… 想着,庄知鱼低头看了眼手机,还有二十分钟。手机还设置了静音,刚才有一条微信,她都没有发现。打开一看,竟然是沈佩元发来的,是一张漂亮的天空。 “学姐,今天没什么云,天很蓝,很漂亮。”沈佩元说。 “是啊,”庄知鱼回了一句,“确实很漂亮。” 刚发出去,微信又弹出来一条消息。这一次,是穆玖伏。“小鱼,明晚有时间么?”穆玖伏问,“我想请你、无愿、清儿吃个饭。我住院时,你们没少照顾我。” “不太方便,”庄知鱼一口回绝,“我有朋友来。” “哦,”穆玖伏问她,“程斯斯?” “是。”庄知鱼克制着,一个字都没有多打。 “好的,”穆玖伏说,“那我今晚先请无愿和清儿,改天请你。” “别!”庄知鱼连忙拒绝,速度之快,仿佛这是她的本能反应,“不用单独请我,你们去吃就好。” 别?屏幕另一端的穆玖伏看着这个字,打字的手顿了一下,想了又想,她却迟迟想不到该如何回复。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庄知鱼还是很害怕接近她……她就像一只曾错信过人类而受伤的野兽,再见到人类时,便呲牙咧嘴地炸了毛。当然,庄知鱼没有呲牙咧嘴,她只是升起了重重防线,努力保持着安全距离。 “我该怎么做呢?”穆玖伏认真想着。 车里,庄知鱼放下了手机,揉了揉太阳穴。这一天天的,真是让人头痛。 胡思乱想了半天,她终于踩点到了出口。下了车,庄知鱼长舒一口气,又拿出手机。 “我到啦,”庄知鱼点开了和程斯斯的对话框,“路上大概一个小时,回去大概快两点了。你看我们是在机场随便吃点,还是去我学校附近吃?” 程斯斯秒回:“我刚落地!去市中心吃吧!还近一点!我已做好攻略!你放心,姐带你!” 看得出来程斯斯很兴奋,每句话都带了感叹号,最后还配了个戴墨镜的小黄脸。庄知鱼无奈地笑了笑,其实,程斯斯比她还小两个月,但她总是喜欢自称为姐,并且一点儿违和感都没有。相比之下,每次站在她身边的庄知鱼,都更像一个妹妹。 庄知鱼想,这可能因为程斯斯的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七六?她说不清楚,因为程斯斯也从未明说。程斯斯很照顾周围人的想法,每次有人问起她身高时,她总是底气十足地回答:“一米七!”这让一米六八的庄知鱼十分尴尬。 当然,最尴尬的是那些自称一米八的男生。因为,程斯斯看起来和他们一样高,甚至比他们还要高点。 在出口等了一会儿,庄知鱼便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程斯斯。程斯斯的打扮一如往昔,精致得很,又酷又辣。她露着腰,踩着皮靴,戴着墨镜,捂着口罩,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她是个爱豆——这种事的确曾经发生过。但只有庄知鱼知道,这副外表之下,只是一个……嗯,有趣的人。 “庄庄!”程斯斯也透过墨镜看见了她,她拖着行李箱飞奔过来,一把搭过了她的肩膀。“你和那大……师大0姐,怎么样了啊?”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 “你……”庄知鱼的舌头开始打结,“你这也太突然了。” “突然什么?我就是因为这个来的!”程斯斯揽着她就向外走,仿佛她才是常住在这城市里的那一个,“我怕你恋爱脑发作,又栽人家手里,被那个女人玩弄身体又玩弄感情,最后要死要活的。” “我发誓!绝对没有!”庄知鱼伸出了两个指头,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重逢以来的点点滴滴,还有论坛那晚,莫名其妙的精神共振…… “诶?你脸红什么呀!”程斯斯低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痛心疾首起来:“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长记性!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出门打上了车,直奔市中心。程斯斯找了一家烤鱼点,拉着庄知鱼坐了下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 庄知鱼看了看程斯斯,又看了看面前的烤鱼。“我怎么感觉……你甚至连菜品都是精心安排过的?”庄知鱼苦笑着,拿起筷子,怎么都下不了口。 “心理战术也要到位嘛,而且,这家烤鱼真的好评很多,”程斯斯说着,又催她,“说说嘛,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自从来了这边后,说话总是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像是在瞒着我什么……你当我傻吗?我知道,你肯定不至于把我当个外人,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她说着,顿了顿:“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斯斯从不藏着掖着,过于坦诚真挚,反而让庄知鱼这个总是藏着掖着的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我……没什么呀,”庄知鱼笑得十分勉强,“每天就是在学习。” “哦……”程斯斯想了想,忽然问她,“请你说出陆一定新闻定义的基本内涵和特点。” 庄知鱼刚把一块肉放进口中,差点被呛到。“你……啊?”她连忙喝了两口水,又故作镇定地问程斯斯,“你说什么?” 程斯斯露出了怜悯的目光:“你不知道。你,根本没有在学习。”她说着,放下筷子,开始望天,碎碎念:“完了,完了,终究是生分了。你明明没有在认真学习,却骗我你每天都在学习。我们的关系,竟然敌不过一个师大0姐。一定是你又栽进去了,怕我怪你,不敢和我说。唉,这有什么不敢的呢?我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这么多年的关系,怎么会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住?说起来,你和谁谈恋爱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只是希望你开心?你怎么会怕我呢?” 第68章 程斯斯语气平稳、目光呆滞、喃喃说着,竟被庄知鱼听出了几分佟湘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的意味。于是,庄知鱼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程斯斯充满怨念地看了她一眼,“我在很认真地感慨!” “谢谢呀,”庄知鱼说,“不过,我真的没事,你可以放心。”她说着,垂眼伸手夹了一块肉,憋笑:“还有,是陆定一。” “啊,哦哦,是陆定一,”程斯斯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失误了失误了。” 庄知鱼笑着,给她倒了可乐,又说:“你这次来,家里的事就别想了,好好玩就可以了。咱俩谁跟谁啊,你也不用找那么多借口,我肯定会陪着你的。” 程斯斯叹了口气:“家里……确实糟心。”她又连忙对庄知鱼说:“当然啦,我也是真的关心你!” “我知道呀,”庄知鱼说,“不然,你也不会选择我这里。”她说着,拧上盖子,坐了下来:“快吃吧,吃完这一顿,我们还有下一顿要赶呢。我们先去放行李,晚上我请你。我听说学校附近有一家烧烤还不错,我们可以一起试试。” “好诶!”程斯斯的注意力,就这样被她三言两语转移了。 庄知鱼看着程斯斯大吃特吃的模样,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糊弄过去了。但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几天,她会过得非常辛苦,非常、非常、非常辛苦。 第32章 拼桌 陪同程斯斯去民宿放下行李后,庄知鱼没忍住在沙发上瘫了会儿。这中世纪宫廷风的装修,很适合拍照打卡。 程斯斯站在二楼,低头看着她。“庄庄,”她的笑暴露了肚子里的坏水,“你这样,让我想起了一幅世界名画。” “嗯?”庄知鱼抬眼看了看她。 程斯斯微微一笑:“马拉之死。”她说着,没忍住、猖狂地笑着。 庄知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很像。但她也无意改变如今的姿态,只是摆了摆手:“你不知道,我有很久没有这么瘫过了。”她说着,伸了个懒腰:“啊,惬意。” “看来你上学真的很累,”程斯斯说着,走下楼梯,“这学就非上不可吗?我看,你跟着我打工也挺好。我们一起创业,做大做强!就算创业没收入,我也可以包养你。多少人求我包养,我都不养呢。” “我也想啊,”庄知鱼坐起身来,苦笑着,“可你在我爸妈那里已经是引诱我堕落的万恶之源了,他们说我不学无术,整天跟着富二代混社会,甚至一度以为我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差点没把我送医院做个检查……我都不敢想他们要给我做什么检查。” “你这实在是太离谱了,”程斯斯走到了沙发跟前,示意她挪挪屁股让个位置,“你爸妈都是文化人,怎么思想还这么保守。” “在他们眼里,没有编制的工作,都是不务正业。最次也得是个国企,才算没给家里丢脸。”庄知鱼向后一靠,仰着头,只觉得累。想了想,她又问程斯斯:“你天天智斗你爹,成果如何?” “还是老样子啊,”程斯斯说,“那老头儿,年轻的时候抛妻弃子搞外遇,现在看我们自己过得好不用他管,又上赶着送钱送房子找存在感,简直有病!啊我不是说他送钱有病,送钱当然是好的,多送!但是我实在是很不理解他的心态,他以为,他给了我钱,我就要听他话了吗?给点臭钱就开始指手画脚地当爹,想让我任他摆布,实在恶心。那些钱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他无痛当爹又丧偶式育儿,给点钱就想使唤我了?” 程斯斯的嘴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串,丝毫不觉得累。庄知鱼耐心听完,叹了口气:“你爸确实很恶心。但是,你知道,一直和他对着干不行吧?” “为什么不行?”程斯斯一拍沙发,“我就是要气死那老头!” 庄知鱼打起精神,认真帮她分析:“首先呢,你不是独生子女,你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当年你妈陪他白手起家,他现在的钱本来应该有你们的一份儿。可你也知道他们离婚时闹得很难看,你们该分的钱完全没有分到位,对不对?” 程斯斯点点头,又要反驳:“可是……”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讨厌他指手画脚,”庄知鱼说,“但是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力多从你爸那弄点钱!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哪天你爸突然没了,没来得及立遗嘱,你觉得家产会怎么分?如果他来得及立遗嘱,这家产又该怎么分?” 程斯斯想了想,叹口气:“当然,是那边的一家几口分大头。” “是啊,”庄知鱼柔声说着,“所以,你要趁着你爸还活着,想办法让他多给你赠予点什么。咱们不要感情用事,不求别的,只求钱。当然,背地里,随便骂!这么想想,心里是不是舒服多了?” “是舒服多了,可是、可是……”程斯斯叹了口气,“那样很像在出卖我的尊严,换取金钱。” “打工就是这样喽,”庄知鱼摊了摊手,又向后一靠,喃喃说,“尊严一点儿都不值钱。两个只能选一个,好像,没人能站着就把钱赚了。” 庄知鱼说着,看向程斯斯,一本正经:“这就是我当初跟着你,但赚不到钱的原因。” 程斯斯抬了下眉毛:“你似乎在讽刺我的经商头脑。” “我哪敢啊,你可是我的金主,我还等着你包养我呢!”她说着,又笑着安慰程斯斯:“不过,你还好啦,最起码血缘关系放在那里,你很难被裁员。等你失业的时候,你也三四十了,那时,你躺着数钱都没问题。” 第69章 庄知鱼说到这里,忽然皱了皱眉:“不对,你现在已经在躺着数钱了。你每个月收来的租金,都可以顶我爸妈几个月的工资了。” “惭愧惭愧,”程斯斯说,“我一定努力从老头儿那骗钱!” 庄知鱼欣慰点头:“孺子可教。”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些事上,有一些近乎残酷的冷静。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冷漠,但没办法,她总是有一些趋利避害的本能。甚至,她在对待穆玖伏时也是如此。 但是,如今的穆玖伏,当真还是“害”么? 这念头忽然冒出,竟吓了庄知鱼一跳。她浑身一僵,脑海中一片乱麻:怎么忽然又想起她了? “你怎么了?”察觉到了庄知鱼的异常,程斯斯连忙开口问着。 “我……”庄知鱼猛一下找不到借口,恰好此时,手机开始振动了。她连忙拿起手机,又“哈哈”笑了两声:“是外卖诶!我们的奶茶到了!” “奶茶?”程斯斯瞬间打起了精神,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奶茶吸引走了。 庄知鱼悄悄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在民宿喝了奶茶休息了一下午,到了饭店,两人十分默契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觅食。“去哪吃?”程斯斯问。 庄知鱼看了下手机,给她发送了一个链接:“新疆天台烧烤,环境不错,天黑了可以看夜景,很好看。”说起来,这还是穆玖伏给她推荐的。 想起穆玖伏,庄知鱼不禁又出了一回神。还好程斯斯收拾东西时比较磨蹭,并没有发现她的心不在焉。 出了门,走在路上,正是黄昏。不年不节也不是周末,路上的人虽然多,但道路还算通常。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匆匆赶回家的社畜和流连于路边小吃摊的初中生……他们仿佛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庄知鱼便处在两个世界中间,不对,是三个世界。 “到啦!”庄知鱼跟着导航走到了烧烤店门前,指了指招牌,“我们进去吧。” “好嘞,”程斯斯大放厥词,“我今晚必然把你吃穷!” “还是得给我留点,”庄知鱼说,“我要是穷了,还得找你乞讨。到时候你要是不包养我,我就抱着你的大腿不让你走。你要是想摆脱我,只能截肢了。” 和程斯斯在一起时,庄知鱼的嘴总是没个把门。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门,上了天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扫了码就要点菜。庄知鱼把手机递给程斯斯,让她随意点,她正好借此看看外边的风景。这是二楼的天台,不算高,但鉴于附近没什么高楼大厦,二楼也足以俯视众生了。 路灯绿一阵、红一阵,人群动一阵、停一阵。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天台上的彩灯却亮了。灯忽然打亮的那一瞬间,庄知鱼甚至觉得有些刺眼,她连忙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可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她便听见了扬清儿的声音:“知鱼!你也在这里啊!” 嗯?庄知鱼猛然抬头,只见扬清儿和黄无愿刚刚上楼,而在她们身后跟着的,正是穆玖伏。穆玖伏似乎也没想到她在这里,一时间满脸的惊讶,可惊讶之后,她竟轻轻笑了。 “嗨!”庄知鱼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站起身来,硬着头皮打招呼,“清儿、无愿姐……玖伏学姐,你、你们……好巧!” 可不巧吗?庄知鱼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家店就是穆玖伏推荐给她的,那穆玖伏岂不是很喜欢这家店?既然喜欢,那她肯定会优先选择……失策了! “嗯?你同学?”程斯斯刚点好菜,放下手机,便扭头回去看。 “是。”庄知鱼点点头。 “这可太巧了,”黄无愿说,“玖伏学姐刚才还说,你今天有事,请不了你,改天要单独请你呢。” 庄知鱼努力保持着镇定,尴尬地笑了两声:“玖伏学姐未免也太客气了。” “应该的,”穆玖伏走上前,又微笑着问庄知鱼,“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拼个桌?正好你的朋友远道而来,今晚,我请。” “介意!”庄知鱼连忙说,“我们……想说点……悄悄话。”庄知鱼一紧张,就容易胡言乱语。每每胡言乱语之后,她又悔不当初。 “嗯嗯,是的,”程斯斯憋着笑,“我准备包养她,需要仔细谈谈合同。” “包养?”穆玖伏刚扫了码,准备点餐,听了这话,不禁抬起眼来,望着庄知鱼。 庄知鱼只觉场面要控制不住了,她只想赶紧离开这片混乱之地。可她还没开口,程斯斯却大大咧咧地笑着招呼起来,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哈哈开玩笑的!来来来!拼桌嘛!人多热闹!”她说着,还冲着庄知鱼挤了挤眼:“悄悄话呢,咱们可以偷偷说。” 庄知鱼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来气了:“我求你别再说了……”说着,她看了程斯斯一眼,果然,程斯斯似乎在打什么歪主意,庄知鱼实在是有些害怕控制不住她。 说话间,几人已经坐在了一张桌子上。庄知鱼和程斯斯坐在一边,另一边则是不周山书院的三个人。扬清儿坐在侧边,挨着黄无愿。黄无愿的对面是庄知鱼,而穆玖伏就在庄知鱼的斜对面。 “无愿姐,你们在读研还是在读博呀?”程斯斯一边倒酒,一边向黄无愿发问。 “我和玖伏学姐在读博,”黄无愿笑着说,“清儿和知鱼是一级的。” 第70章 “哦,”程斯斯若有所思,“你们在读博呀,那一定很辛苦。”她说着,看了一眼庄知鱼。 只一个眼神,庄知鱼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完了,”庄知鱼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知道师大0姐在读博!” “知鱼,”穆玖伏适时地把手机递了过来,轻声细语,问她,“这些应该是你喜欢吃的,你看看,还需要再加什么吗?” “嗯?”程斯斯猛然看向了穆玖伏。 糟了,庄知鱼想。 “知鱼,”程斯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喜欢吃什么,你也知道,你顺便帮我一起看看哈。”她说着,对着庄知鱼wink了一下。 看到那个挤眼,扬清儿瞬间想歪了。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庄知鱼投向探问的目光。庄知鱼连忙摇摇头,慌乱之间,她拿着手机,转头看向黄无愿,企图岔开话题。“无愿姐,你和清儿喜欢吃什么呀?我一起点了。”她说。 “烤韭菜、烤金针菇、烤玉米……总之多来点素的,”黄无愿并没有意识到这饭局上的紧张气息,她脱口而出,“清儿喜欢吃素的。我随意,你们看着点吧。” “哦,挺了解嘛。”庄知鱼随口一说,话刚出口,却又猛然觉得不对:这话是不是过了。 于是,她又扭头看向扬清儿。果然,扬清儿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第33章 普通同学 庄知鱼有时候很佩服程斯斯的社牛属性,比如今天。明明这是她第一次和不周山书院的这些人见面,可没聊几句,她就已经加上了所有人的微信。 “别加我……”程斯斯念着穆玖伏的微信名,又看向她,挑了下眉,“可以加吗?” “可以。”穆玖伏说。 “你这什么都没有,还真像个假号啊……不会是个小号吧?”程斯斯故意开着玩笑,试探着,“是有什么心事吗?还是有什么怕被人发现的秘密?” 穆玖伏悄悄看了庄知鱼一眼,又微笑着回答:“因为我在坐牢,不方便和外边联系。” “哈哈,你还挺幽默。”程斯斯根本不相信,然而,这的确是实话。“那这个,二十个窝窝头是谁?”程斯斯又问。 “我我我,”黄无愿连忙举手,“快加我!” “是你啊,”程斯斯又问,“那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因为……”扬清儿说着,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大笑不止。 庄知鱼只得接上,解释着:“因为,窝窝头,一块钱四个……嘿、嗯……”她努力用正常而平稳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可那个“嘿嘿”,她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程斯斯嘴角也抽搐了一下,就如同庄知鱼第一次听到黄无愿的解释时那般,但很快,她也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学校的人都还有点幽默细胞,挺好。”她说着,迅速地改了备注。庄知鱼悄悄瞄了一眼,果然,毫无意外,也是五元。 “那这个一土三点月就是清儿啦。”程斯斯火速备注。 “嗯嗯,把‘清’字拆开了。”扬清儿回答。 “牛牛牛,”程斯斯想了想,“我要是拆字,只能拆成‘其斤’……看着怪胖的。” 程斯斯说着,放下手机,拿了个串,咬了一块肉,一边吃一边看向穆玖伏。庄知鱼知道,她肯定想接着试探。果然,下一秒,程斯斯就开了口:“玖伏学姐,我看你好眼熟,像是以前见过?” “嗯?”穆玖伏又看了一眼庄知鱼,“我不记得。” “一定见过,”程斯斯信誓旦旦,又一拍大腿,“华南大学城!一定见过!” “那可能见过吧,”穆玖伏微微笑着,“我就是在那里的闹市杀了人。” 庄知鱼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俩人,一个满口假话想套话,一个说着实话但像是在骗人……但她们聊得竟然挺流畅?不过,为了防止两人聊出什么岔子来,她还是赶紧举杯比较好。 “玖伏学姐,”庄知鱼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请客。” “应该的,”穆玖伏说,“之前,你为我做了很多事,很辛苦。这只是一顿饭而已,你不用这么客气。”她说着,也举杯相碰,又率先喝了个干干净净。 “做了很多事?”程斯斯好奇,“什么事啊?怎么从来没听庄庄说起过。” “玖伏学姐在学校的运动会上受了伤,需要住院,”黄无愿连忙开始打圆场,“我们当时轮着照顾来着。” “怎么还受了伤呢?听起来还挺严重,”程斯斯很关心,又问穆玖伏,“是什么运动受了伤啊?跑步?玖伏学姐你看起来还挺能跑的。” 庄知鱼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在喝水,不然她一定会喷出来。“斯斯啊,”她连忙给程斯斯递了一个大肉串,“多吃点。你远道而来,可不能空着嘴走……”她就差把“少说点话”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程斯斯看明白了她的暗示,但她并没有做出什么明显的改变。她接过了肉串,却依旧望着穆玖伏,以一种看似无知急需解答的姿态,等待着穆玖伏的回应。庄知鱼无奈,但她也没办法苛责程斯斯。毕竟,这里这么多人,只有程斯斯见过她当年那般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而之后的事,她已经不能和她说了。 在程斯斯那里,眼前这个“师大0姐”就是害庄知鱼那样伤心的罪魁祸首,而庄知鱼如今又明显隐瞒了些什么。她当然会担心好朋友恋爱脑发作、重蹈覆辙,最后要死要活。为此,她也根本顾不上什么礼貌了。如今,她只想接触,只想试探,从而揭开穆玖伏的真面目,让庄知鱼清醒一点。 第71章 “拳击。”穆玖伏想了想,回答她。 庄知鱼听见了这个回答,几乎快要晕过去。“穆玖伏,”她哀怨地瞪了她一眼,无力地想着,“我知道你不喜欢伪装,但是,这真不是你说实话的时候……” 情人蛊,她又开始怀念情人蛊。当然,她不是真的想再次被种下情人蛊,她只是抱怨一下。 “拳击?”程斯斯根本不信,“学姐,你这嘴,比我还能跑火车啊。”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庄知鱼一眼。 “哈哈,是啊,怎么会是拳击呢,”黄无愿又在打圆场,“就是跑步晕倒了,摔得有点狠,在校医院观察了两天。” 扬清儿意识到氛围不太对,早就不敢说话了——虽然,在黄无愿面前的她总有几分霸道,可在外人面前,她总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完全暴露了胆小的本性。如今的她精神紧绷,生怕说错了话,只能一味地埋头苦吃。很快,一盘金针菇就见了底。 黄无愿瞥见,顺手拿起手机扫码点单,嘴上却还在和程斯斯聊着天:“对啦斯斯,你现在做什么呀?是在上学,还是工作?” 打败问题的最好方法,就是抛出另一个问题。黄无愿早已深谙此道,她早已习惯了应对凡人。 “我……”程斯斯看了一眼庄知鱼,“我目前在出卖尊严,换取金钱。” “啊?是什么工作这么惨?”黄无愿拿着一串骨肉相连,问。 程斯斯摆了摆手,补了后半句:“在啃老。” “全职女儿是吧,”黄无愿连连点头,“蛮不错的,你家人一定对你很好。”她说着,又开始把刀子往自己身上捅:“我家就不一样了,也就比网上的奇葩气人投稿好一点点。” 师姐不愧是师姐,庄知鱼自叹不如。就是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未免太过悲壮,庄知鱼有些于心不忍。正感慨着,扬清儿却在此时放下了筷子,默默地听着黄无愿的话。 “嗯?为什么?”果然,程斯斯的注意力被转移走了。 黄无愿叹了口气:“家里重男轻女,孩子又太多了。”她说着,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程斯斯吐槽:“我爸妈生了五个女儿,才终于得了一个儿子。我呢,排行老五,说实话,在家里并不怎么受重视……” “排行老五,”程斯斯反应过来,“所以,你的名字……” “嗯,我的名字,是我自己改的,”黄无愿说,“本来,我的名字就是黄五元。我爸妈懒得给女儿起名字,元字是我们这一辈的辈分,五是排行。等到我弟弟的时候,他们可是查阅字典精挑细选,才定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唉,不说了。”黄无愿说着,喝了一口酒。 服务员端着刚烤好的玉米走来,黄无愿看见,指了指扬清儿的面前,示意服务员放下,又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这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上大学之后,立马改了名字。无愿二字,只为警示,提醒自己,他们对我没有什么期望,我也不用对家人有太多奢求。我只需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可以啦。至于五元两个字,我也不介意把它变成一个好笑的绰号,毕竟,这名字确实挺好笑的。”黄无愿说。内容虽然沉重,可她的语气依旧轻松,然而越是轻松,越让人笑不出来。 庄知鱼是头一次听黄无愿说起这些,不免心酸。再一抬头,只见扬清儿正凝望着黄无愿,黄无愿给她新点的玉米,她是一口没吃。很显然,扬清儿应当也早就知道她的过去了。 “所以,我没有办法啃老,”黄无愿说,“我要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黄无愿说着,举杯向程斯斯:“喝一个?” “喝,”程斯斯举起杯子,却先拍了拍庄知鱼,说,“咱俩换个位置,我和无愿姐说话方便。” “啊?你?哦。”庄知鱼懵懵地点了点头,起身与程斯斯换了个位置,再坐下时,她刚好对上了穆玖伏的目光。那边,程斯斯一坐下来,就和黄无愿聊得火热,早已将庄知鱼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 庄知鱼见程斯斯无暇顾及自己,连忙拿起手机,微微侧过身去,示意穆玖伏看手机,又不动声色地点开了穆玖伏的微信,飞速打字发送消息:“你别太疯!” “嗯?” “请你拿出当年应付我的那套演技,”庄知鱼说,“别让她看出来了。” 穆玖伏回答:“说谎很累,我讨厌当年的自己。” 庄知鱼愣了一下,想及穆玖伏孤独的过去,她又有些心软。“虽然说,诚实是美德,可是……你这实话,听起来比说谎还离谱。”庄知鱼又说。 “所以,即使我说了实话,她也不会相信。”穆玖伏回答着,又发来一条消息:“她已经看出来了。” “但是这样一来,你在她这里的形象,就救不回来了。”庄知鱼补了好几个感叹号,几乎快要刷屏。 可是穆玖伏在看到她的消息后,竟然笑了。庄知鱼一抬头,就看到了穆玖伏微微扬起的嘴角。 “你笑什么?”她问。可话刚发出去,她就后悔了。如今的她,对穆玖伏的脑回路已经有了一个浅显的了解。这人虽然看起来冷静沉默,但内心的想法着实有几分不着边际,偏偏行动力还很强,勇于将那些荒谬的念头付诸实践……她就不该问。 第72章 “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过,”庄知鱼打字,“吃饭吧。”然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穆玖伏,又拿起了一串羊肉串,恶狠狠地咬下一口肉。 穆玖伏见她如此,不由得垂眸浅笑。庄知鱼看见她又拿起手机,不知道打了些什么,而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似乎又振动了一下。她有些无奈,只得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你不用太紧张,”穆玖伏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放轻松,”穆玖伏又说,“太反常,反而更像是有什么。” “有什么?能有什么?不会有什么!”庄知鱼脸一红,又连忙喝了几口酒,伪装出上脸的模样,“你可真会说笑。” “所以只是说笑,”穆玖伏安慰她,“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庄知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应该确实是喝多了。“普通同学。”她回答。 “普通同学可不会在医院守着我,”穆玖伏修正,“应该是关系稍微亲近一些的同学。” “好、好吧。”庄知鱼说。 “关系稍微亲近一些的同学,互相关心一下、了解对方的喜好,也没有什么不对,”穆玖伏说,“你说是不是?” 庄知鱼想了想,似乎被她说服力。“好像是。”她说。 “那就好好享受这顿饭吧,”穆玖伏说,“相信我,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好不容易出趟学校,就该好好放松。天塌下来,我可以顶,就算我顶不住,还有无愿顶着。总之,你可以放松。” 庄知鱼看着这条消息,忍俊不禁。“无愿姐知道她背负了这么大的责任吗?”她问,“而且,我看斯斯比无愿姐要高一点,可能还是斯斯顶着比较好。” 看见庄知鱼终于有心情开玩笑,穆玖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所以,不要想太多啦,”穆玖伏说,“西平的夜晚,还是很美的。” 庄知鱼看了这话,抬头望了望天,她竟然看到了几颗星星。星星一闪一闪,竟让庄知鱼回想起了儿时的夜空。也是,如今能看到星星的城市不多,繁华热闹的灯光秀取代了最为质朴也最为古老的光亮,能看到星星也是一种奢侈。楼下,没有那么多车辆,有的只是饭后出来遛弯的人们。西平的生活节奏比较慢,他们一边闲聊,一边散步,走累了就在路边摊一坐,点一些小吃。纵使白天工作时有万般怨气,吃了这一顿路边摊,便也足够让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吃热了,夜风一吹,更觉舒适。 的确,这里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是一个可以享受生活的地方。虽然,庄知鱼清楚地知道,自己会有如此想法,仅仅是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本地人。她并没有深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中去,也不知道他们生活中的苦恼、忧愁。一旦她真真切切地生活在这里,这里说不定就是她的地狱。 然而,假设仅仅是假设,这里仍旧只是她偶然路过的远方,充满了美好与闲适的远方。在这里,她可以暂时摆脱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可以不必理会旁人的眼光,可以,只做她自己。 如同她当年执拗地填报了南方的大学,只为离家远一些。这里虽然只是个边陲小城,却是她追逐已久的梦乡。更何况,这里的人…… 庄知鱼想着,扫了一眼桌上的朋友们。黄无愿和程斯斯还在聊,从童年阴影聊到了童年影视剧,最后开始大聊自己嗑过的cp。扬清儿时不时地插两句话,但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在埋头苦吃。至于穆玖伏……庄知鱼不敢看她,但是不得不承认,她并不排斥她出现在这美好的生活场景中。相反,她希望她在这里。甚至,她有预感,以后的她会时常怀念今天,就如同今日的她会时常怀念从前。 那么,还是好好享受这一刻吧。 第34章 “没谈过。” 吃完了烧烤,已经九点多了。但程斯斯仍未尽兴,她和黄无愿相谈甚欢,才聊了几个小时,就差点把存款多少都告诉黄无愿了。 “你们明天有课吗,”程斯斯十分热情,“如果没课的话,今晚我们可以叫个外卖,买一些啤酒和烧烤,去我住的地方,继续吃,我那里还挺大的。”程斯斯说着,又看了眼庄知鱼:“当然啦,如果不喜欢喝酒,我们也可以再买些别的饮料。” “我没课。”穆玖伏率先开口。 “嗯……”程斯斯若有所思,又看向庄知鱼,“你也没课,对吧?” “嗯。”庄知鱼应了一声,又悄悄看了穆玖伏一眼。 “那……”黄无愿看了看穆玖伏,又看了看庄知鱼,“我也没课,我也可以去。” 庄知鱼看得出来,她只是担心穆玖伏和自己控制不住场面,会暴露术士的身份,这才要一直跟着。确实,天塌下来有黄无愿顶着,黄无愿的确是她来不周山书院后见到的最靠谱的人。 “那我也去。”扬清儿连忙跟上。 几人很快达成了一致,程斯斯喜欢热闹,火速拿出手机下了单。工作日九点的西平算不上热闹,只有附近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程斯斯刚才没来得及和扬清儿说什么,她自觉不能厚此薄彼,于是又走到了扬清儿身边,问:“清儿,你是哪里人啊?” “我贵州的。”扬清儿回答。 “啊,那还挺远的,”程斯斯若有所思,“我还没去过贵州呢,你们那有什么好玩的吗?” 第73章 “有很多呀!有一些苗寨,很好看,”扬清儿回答,“我家就离景点不远,你要是想来,可以找我。”她说着,又连忙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们不会下蛊!” “放心,我不搞刻板印象那一套,比如我家那边……”程斯斯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又悻悻说着,“我家是真的有矿。” 几人说着,一路向前走,忽然有一只拿着传单的熊本熊跳了出来。“学姐!好巧啊!”摘下头套,是沈佩元。 “佩元?”庄知鱼下意识地看了眼穆玖伏,想到程斯斯还在这里,她不禁又有些慌,“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边?” 沈佩元笑着举起了手里的传单:“我在打工!” “好辛苦。”庄知鱼话刚出口,就被沈佩元拉住了胳膊。 “学姐,”沈佩元问着,眨着那又圆又亮又黑的眼睛,“你们要去做什么呀?” “呃……我们,”庄知鱼回答,“有朋友来这边,我们一起出去玩。”又小声问:“你这么晚还在外边打工呀?” “还好啦,”沈佩元笑得很甜,“穿着这玩偶服,还是很有趣的,没人看得到我的脸,我可以肆意捉弄路人,也不会有人计较。”她说着,低了头,竟有些羞涩:“学姐,你担心我。” 看了沈佩元这神情,程斯斯立马瞧出不对了。“这位是?”她小声问黄无愿。 “这是我们学妹,大一的,”黄无愿小声介绍着,“沈佩元。” “她好像很黏庄庄啊。”程斯斯盯着沈佩元,开始了天马行空的分析。 “知鱼很照顾她。”黄无愿说。 “怎么照顾的?”程斯斯开始八卦。 “这……我不方便说。”黄无愿很谨慎。 “好吧,”程斯斯果断向沈佩元抛出橄榄枝,“发什么传单呀?走,和姐姐一起去吃夜宵!” 沈佩元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看向庄知鱼,问:“学姐,我可以去吗?” “啊?你问我?”庄知鱼很快反应过来,这一问,听起来,不对劲。 “学姐如果不想我打扰,我便不去。”沈佩元看起来很无辜、很真诚,那双眼睛眨巴眨巴,看起来就是一个可怜虫。 庄知鱼没有办法,毕竟程斯斯已经开口,她怎么好当众拒绝沈佩元。“那就来吧,”庄知鱼说,“到时候,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学校。” “谢谢学姐!”沈佩元笑得很开心,又连忙说:“我先去更衣,姐姐们等我!”她说着,转身便笨拙地跑走,还顺手把没发完的传单都塞进了垃圾桶。 庄知鱼叹了口气,又走到了程斯斯旁边。她什么都没说,可程斯斯早已看穿了她的内心,连忙开口解释:“这小孩儿挺有意思,叫着一起玩嘛。”她很无辜。 “你狠。”庄知鱼说。 “不过,”程斯斯勾肩搭背地拉走庄知鱼,悄声说着,“你看到她看你的眼神了吗?真的是眼里都是你。怎么有个妹妹喜欢你,你都不和我说的?你是不是真的没放下那个师大的?” 庄知鱼刚想开口,程斯斯的嘴却又开始了:“还是说,你不喜欢妹妹?这可不行。我知道你们拉拉都恋姐,但如果都找姐了,妹妹怎么办?你看那个妹妹,还挺可爱的,也会照顾你的感受。我问她要不要来吃夜宵,她第一反应竟然是问你。啧啧啧,真乖啊,真体贴啊。” “你要是喜欢,你去呀!”庄知鱼虽然着急,但声音控制得很好,完全没有吸引到其他人。 “我倒是想呀,”程斯斯说,“可我直得像金箍棒,虽然可以定海,但就是不弯。” “你等着,”庄知鱼威胁她,“一报还一报,迟早有一天,我也能找到你的弱点!” “来呀来呀,”程斯斯挑衅她,“能找到算你赢,到时候我无条件包养你!” 两人正说着,沈佩元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了。“姐姐们,”她嘴很甜,“我可以啦,我们走吧!”说着,她十分自然地挽过了庄知鱼的手臂,等着程斯斯带路。 程斯斯看着沈佩元,眯了眯眼睛。“孺子可教啊。”她想着,看了庄知鱼一眼,疯狂暗示,可庄知鱼只当没看见。 迎着秋风,她们终于到了程斯斯住的民宿。外卖也在此时到达,一切都刚刚好。几人脱了外套,在茶几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又一起把外卖摆好。程斯斯是爱喝酒的,咣咣开了七八瓶放在桌上,又给沈佩元丢过一瓶椰奶:“你们不能喝的,就喝点椰奶意思一下吧。” “我酒量不好,我喝椰奶吧。”扬清儿说着,挤到了沈佩元身边。她害怕自己喝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而且,这样坐,可以离黄无愿更近一些。 可是她这一换位置,庄知鱼和穆玖伏之间,就没有人了。因为程斯斯已经可耻地抛弃了庄知鱼,坐在黄无愿身边把酒言欢、说个不停。 “你要喝点吗?”穆玖伏轻声问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不了,”庄知鱼说,“我今天的量已经差不多了,再喝下去,会醉。”她说着,看了看穆玖伏面前满满的一杯酒,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你也少喝一点。刚才吃烧烤时,已经喝了够多了。” “嗯?”穆玖伏放下酒瓶,看向庄知鱼。 “你的伤,也才好了没多久。”庄知鱼说。 “好,”穆玖伏换了个杯子,“那我也喝椰奶。” 第74章 庄知鱼低了头,小声嘟囔着:“你倒也不必这么听我的话。” “知鱼学姐,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沈佩元探头过来,问。 “哦,没什么。”庄知鱼说。 “干喝没意思,”程斯斯又开始提议,“我们玩游戏吧!‘你有我没有’,怎么样?咱们省点力气,别数手指头了,没做过就直接喝。大家都要诚实哦!” “好啊,我先来,”黄无愿很积极,她想了想,“我没有谈过恋爱!”她说着,目光在众人脸上巡回:“谈过的人要喝一杯哦!” 穆玖伏看了一眼庄知鱼,喝了。程斯斯想了想,也喝了一杯。剩下的几个人,动也不动。庄知鱼悄悄望着穆玖伏面前的杯子,仍是没有动。 “知鱼,你也没有谈过呀?”黄无愿很惊讶,“你这么漂亮,没人追吗?” “没谈过。”庄知鱼努力微笑着,摇了摇头。 “玖伏学姐,你谈过呀?”程斯斯故意问着。 “嗯,”穆玖伏点了点头,“上一次,是在三年前。其实,严格说来不算谈过,但的确很喜欢。在我这里,算是谈了。”她说着,悄悄望了庄知鱼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大家都还挺纯情。”程斯斯说着,庄知鱼知道她又在阴阳怪气。或许程斯斯也意识到如今的语气有些明显,她连忙补上一句:“我小学就谈过了!” “不必说得那么细!”庄知鱼连忙打断她,“把我们当个外人吧!” “该我啦。”扬清儿搓了搓手,很兴奋。可她还没开口,黄无愿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输了输了。”黄无愿垂头丧气。 “怎么了?”程斯斯悄悄问。 黄无愿回答:“她烧过祖坟。” 果然,下一秒的扬清儿就说出了同样的话:“我烧过我家的祖坟!” “啊?”庄知鱼十分惊讶。 扬清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的事了,烧纸钱没烧好,落在野草上了。我胆子小,不敢去踩,犹豫了一下,就烧起来了,不小心烧了一片。然后,我就被罚叠金元宝赎罪。从那以后,每年上坟,全家祖宗的金元宝都是我叠了……很累的!” “牛。”这是程斯斯的口头禅。 在场的所有人都甘拜下风,免不了都喝了一杯。之后,就轮到沈佩元了。她看了看在座的所有人,略有疑惑:“若是一件事我做过但诸位没有做过,便是我赢了?”她确认着规则,忽然又开始拿腔拿调。 “是。”庄知鱼点点头。 “是说得越狠越好吗?”沈佩元又问。 “说得越狠,就越好玩。”程斯斯鼓励她。 “哦,原来如此,”沈佩元深思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我曾经和女人有过……鱼水之欢。”最后那四个字,像是她千挑万选才想出来的委婉说辞。 “咳!”程斯斯一口酒呛在了嗓子眼里,她咳了半天,满脸通红。可是已经没人在意她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佩元吸引,无暇顾及正在咳嗽的她。 黄无愿还算稳重一些,她愣了愣,又笑着点头赞叹:“你可以和我们出柜,这很好,说明……你很信任我们。” 扬清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跟着点头。在无人注意时,她悄悄看了黄无愿好几眼。 庄知鱼根本不敢抬头,她怕看见穆玖伏。可是不抬头,就看不到了吗?那人就在她身边坐着,她分明瞧见她修长纤细的手伸到了两人中间。手指轻轻叩了叩地毯,像是在安抚她。 “你……”咳了半天的程斯斯终于缓过来一口气,她竖起大拇指,“牛!让你狠,没让你这么狠,你还真的蛮勇的!” “那……姐姐们是不是要喝了?”沈佩元问着,眼里竟然还是一派的天真烂漫,仿佛刚才说出那等虎狼之词的根本不是她。 “喝,当然喝,心服口服。”程斯斯说着,又干了一杯。黄无愿连忙跟上,扬清儿低着头,不说话,却也喝了一杯。 穆玖伏淡然自若,没有喝。庄知鱼却不一样,屋里明明很吵闹,她竟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酒杯,握了松,松了又握,放了拿,拿起来又放……每一个动作都写满了犹豫。最终,她还是把酒杯放下了。 欺骗别人或许可以,但她实在没办法欺骗自己。那三个月,岂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 在这里,在西平,在不周山……她真的不想继续隐藏了。面前的人们,是她的朋友,她们似乎可以包容她的一切。最终,她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尝试,而这无疑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这……你们?”扬清儿放下酒杯,看了看对面的两人,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话。 一向能言善辩的黄无愿也不敢说话了,因为她分明记得,刚才庄知鱼回答她:“没谈过。” 没谈过,但是和女人做过?黄无愿不敢细想,更不敢多问了。 “学姐……你们……”沈佩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不用喝。”庄知鱼垂眸说。 “我也不用喝。”穆玖伏十分平静。 热闹的房间一时安静下来。秋风似乎灌进了屋子,只有窗帘呼啦呼啦掀起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 黄无愿打开手机,确认了下时间:“十月二十七……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啊。” 第35章 见多识广 第75章 那晚,大家玩到了十二点半,才终于散了。庄知鱼已经记不清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她顿时轻松了不少,也难得开心了一些。 她觉得自己脑子晕晕乎乎的,又十分兴奋——但绝对不是因为酒精。好像所有人都在笑、都在闹,扬清儿明明没喝几口酒,却借着椰奶的劲儿突然开始发疯。她拿着手机投了屏,站在沙发上唱了个什么……好像是《开门见山》,似乎还有《血腥爱情故事》?总之,她一直在嘶吼,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和平常可可爱爱的她判若两人。 程斯斯为了给扬清儿助兴,特意关了灯,又打开了手机手电筒跟着一起蹦。黄无愿竟然还算矜持,没有加入,但她似乎一直在笑。至于沈佩元,庄知鱼根本记不得她在做些什么。她只记得在这一片喧闹声中、在这一片黑暗中,穆玖伏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庄知鱼没听清。 穆玖伏没办法,只能凑得更近了一些,双唇几乎贴在了她耳垂上。“我想起了我们的初见,”她说,“我想、我想……” 话没说完,庄知鱼躲开了。那气息扑在她耳朵上,很痒。可是,她在躲开后,又自觉方才不太礼貌,竟又默默坐了回来。 “你想什么?”她问着。正好此时程斯斯也加入了嘶吼的歌声,跟着一起飙高音。此起彼伏的歌声、笑声,很快盖过了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觉得呢?”黑暗中,穆玖伏依旧离她很近,声音轻飘飘地钻入她耳中。她听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很认真地提出什么正经的请求。 “你不许有什么非分之想。”庄知鱼连忙拒绝了她。 穆玖伏笑了,什么也没说。她似乎默默撤远了一些,庄知鱼感觉到,她的头发没有继续随着呼吸的频率而颤动了……庄知鱼竟有些莫名的低落。 散了之后,不周山的四人一起回了学校,庄知鱼则留了下来,和程斯斯一起收拾残局。好不容易收拾完,两人各自洗了澡,程斯斯又给她丢过来一件t恤。 “当睡衣凑合穿吧,”程斯斯说着,又指了指行李箱,“那里还有一次性内裤……我就知道你肯定什么都没带。” “确实没想到会这么晚。”庄知鱼说着,打了个哈欠。都换好后,她便进了次卧,向床上一躺。 “你不过来和我一起吗?”主卧里,程斯斯问她。 “算啦,”庄知鱼说,“今天刚出了柜,我还是守点拉德。”她说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哦,可我是直女,我不用守,”程斯斯说着,从主卧跑过来,直接爬上了庄知鱼的床,“我观察了一整晚,有太多话要说了。不然我睡不着!反正,你现在也不用给谁守身如玉,就算被人发现我们同床共枕,我们也说得清。大不了,我真的包养你,也不是不行。” “你这张嘴啊……”庄知鱼默默挪开了位置。 两人并肩躺着,庄知鱼闭着眼,几乎快睡着了,可程斯斯仍十分精神,喝了一晚上的酒,她是一点儿醉意都没有。“庄庄,”程斯斯说,“是穆玖伏吧?” 寂静的夜,像极了本科批时的夜晚。熄灯了之后,话匣子就打开了,任何想象不到的事,在这里都没了禁忌,都可以聊。 庄知鱼沉默了一瞬,又“嗯”了一声。程斯斯听了,叹了一口气:“她太明显了。这一晚上,她都在看你。看你也就算了,她还明显有些局促,小心翼翼的。如果不是知道她当年玩失踪有多离谱,我说不定会真的以为她是个还算可以的人。诶,她当年为什么失踪了?” 庄知鱼叹息:“不方便讲。” “还不方便讲啊,”程斯斯暗中撇了撇嘴,又问庄知鱼,“那你,还喜欢她吗?” “喜欢?”庄知鱼微微睁开眼来,“说实话,我说不清楚。这次的感觉,和三年前很不一样。” “三年前,你是什么感觉?”程斯斯问。 “想见她,”庄知鱼说,“每天每夜,都只想见她。无论她在做什么,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我就很开心。哪怕,只是默默看着她。” “那现在呢?”程斯斯又问。 庄知鱼苦笑一声:“想见她,又怕见到她。” 程斯斯想了想,微微蹙眉,悲观起来:“你还是没能忘了她。” “嗯,”庄知鱼的声音有些发闷,“本来都快忘了,可一见到她,又被勾起来了。” “被勾起来时,你想到的是现在的她,还是以前的她呢?”程斯斯又问。 庄知鱼认真地想了想,又回答:“或许,都有。一边恨她以前骗了我,一边又忍不住去探究现在的她是个怎样的人……我怕是没救了。” 程斯斯翻了个身:“这就是你这段时间对我支支吾吾的原因吗?你不敢告诉我?” 其实还有很多原因,但庄知鱼如今只能说到这里了。她点点头,又说:“我好没用。”她说着,忽然又有些想哭:“斯斯,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可是除了今天以外的其他时间,我都过得一塌糊涂。外表看起来很正常,但心里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崩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所有的事情都堆在心里……我真的快要疯了。” “你可以和我说呀,”程斯斯连忙说,“你不用怕我会生气,我怎么可能真的和你生气,我只是怕你伤心。想谈就谈嘛,为什么要顾及别人呢?这些情感、这些经历,都是你自己的。” 第76章 白天,庄知鱼开导程斯斯。现在,轮到程斯斯来开导她了。可是,这些道理,庄知鱼都懂,只是真要付诸实践,还是没那么容易的。 “可我仍然有许多顾虑,”庄知鱼说,“都是些没用的顾虑,却又放不下。” “你这人总是想太多。有时候,不用想那么多的,怎么之前你还能勇往直前找固炮,现在又想精神交流搞纯爱了?”程斯斯说。 “你……”这突如其来的插科打诨,庄知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斯斯哈哈一笑,又忙问她:“对了,那个大一的小屁孩儿,是不是也喜欢你?” 庄知鱼叹息:“她的确给我递了情书。” “啧啧,”程斯斯说,“她不简单哦!我都没和女人睡过,她才多大,就睡过了。” “你是直女。”庄知鱼提醒她。 “哎呀我知道,”程斯斯说,“但我真诚地建议你,先好好想想你最近最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你只是太寡了想谈什么恋爱或者想做什么恋爱,那当然是谁都可以。但如果,你只想要那个大……师大0姐……我当然不会拦你。诶,你是不是只是馋人家身子?只是馋身子的话,就问问能不能继续睡睡,这不就行了?” “没有!什么继续睡睡呀!我才没有那么肤浅!”庄知鱼有些无奈:“而且,你现在知道她的名字了。” “只在你面前说说而已,我又不会舞到她面前……诶?你还挺护着她的,这就急啦?”程斯斯说着,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又下了床,“走啦,姐就不妨碍你守拉德了。” “晚安。”庄知鱼说。 “晚安。”程斯斯说着,已经出了门,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撤了回来。“对了,庄庄,”她说,“过几天万圣节,我可以邀请你的同学们一起去世界之门吗?人多热闹一些。而且,我还挺喜欢和你师姐聊天的。就是那个……今天拼桌时,我看到你有些不自在。如果你不喜欢人太多,那我们两个去就可以,我当然更想让你陪着我。” 庄知鱼着实有几分困倦,却仍分出精力认真地想了想,这才回答她:“她们也可以是你的朋友。” “拿捏了!”程斯斯在门口比了一个ok,走了。 第二天,庄知鱼一起来,就看见程斯斯半夜两点拉了个群。“朋友们,”程斯斯说,“万圣节约么?”然后,是一个门票购买链接。 “约。”穆玖伏又是第一个回答的。 “我也想去!”沈佩元说。 黄无愿和扬清儿随后跟上,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识,又开始讨论当天的装扮。庄知鱼想了想,点开了穆玖伏的头像,问她:“买票要身份证,你方便去吗?我记得你说过,你凡人的身份还在坐牢。” “可以,”穆玖伏回答,“我有假证。” 庄知鱼愣了一下:果然是法外狂徒。她真是多余问这么一句! “好。”她回复。 “昨晚,我有一点点想亲你,是不是吓到你了?”穆玖伏说。 庄知鱼躺在床上,一个没拿稳,手机砸在了脸上。她疼得哼了一声,又把手机丢在一边,根本不敢看。揉了揉脸,又定了定神,她才终于拿起手机。 “没有,”她故作轻松,回复她,“我也算是见多识广,哪有这么容易被吓到?” “嗯?见多识广?”穆玖伏问。 “我二十多了,这是很正常的事。我私底下什么都来的,玩得可野了。”庄知鱼开始摆烂,又在心里忍不住地笑。 “所以,有多野?”穆玖伏问。 庄知鱼想了想,故意敷衍着回答:“不方便透露哈。”然后,她笑着点击了发送。 可是发送之后,她心中忽然又是一阵恍惚:她这是在做什么?调情么?恍惚之后,竟有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比如今天,明明是她先主动关心了她,在看到她那般暧昧的消息时,她也会慌了神。可若真要她更进一步,她反而害怕了,最终,她又选择了胡说八道。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穆玖伏:“我们曾经种过情人蛊。” “我知道,你不用总是强调。”庄知鱼回答。 “我是说……我曾经在你的心里,听到你的过去……”穆玖伏一句话分成了好几段,看起来,她也在犹豫。 庄知鱼愣了愣,糟糕,忘记这茬了。“哦。”她只回了一个字,还特意加了个句号。 想了想,她还是没忍住,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那你还故意问我?” 穆玖伏:流泪猫猫头。 庄知鱼哽住:穆玖伏现在怎么有这么多表情包?她明明之前都不怎么和人聊天的!她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卖惨么? “万圣节见。”穆玖伏又发来一条消息。 “好,”庄知鱼努力心平气和地回复她,“万圣节见。” 回复完,她又把手机丢在了一边,仰面躺着。在这中世纪的装潢之下,庄知鱼颇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什么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女爵。然而,这种幻想也是十分可怕的,公主也不一定活得舒心,更何况,她只是个会被人猎杀的女巫而已。 -------------------- 给自己叠个甲:之后几章早在十月初就已经写好,和最近的新闻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77章 第36章 转盘 万圣节当天下午,庄知鱼下了课,便直奔程斯斯的民宿,放下了行李,又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吧!”她对程斯斯说。 程斯斯还在房间里打扮,她的声音从主卧里传来:“你怎么这么快啊?” “啊?你还没好吗?”庄知鱼问着,走了过去。可前脚刚进门,后脚她就退了一步。 程斯斯在cos观音。 “你这、这……你,”庄知鱼忍了半天,还是笑出了声,“你今天必然和npc打成一片,说不定还有游客找你合影。” “别笑,”程斯斯正在给自己戴头纱,“我扮个观音,壮壮胆子,不行吗?” “行、当然行!”庄知鱼说。 “倒是你,”程斯斯看了一眼她,“你这打扮得和你平时有什么区别啊?今天万圣节诶!你连个夸张的妆都不化吗?” 庄知鱼靠在门边:“我懒。” “你背了那么大一个包进门,没带化妆品吗?”程斯斯又问。 “那是今晚的换洗衣服和明天上课要用的东西,”庄知鱼说,“我明天还要上课的!” “好吧。但没事,我有空啊,”程斯斯把头纱戴好,又一把将庄知鱼拉了过来,“老娘给你化个邪魅酷炫的妆容!必让你惊艳全场!” 庄知鱼虽然抗拒,但没有办法,只能坐了下来。“谢谢,”她说,“不过最好别太邪魅了。” “放心,”程斯斯笑得很自信,“我有数!” 于是,晚上七点时,观音带着一个化着浓艳烟熏妆但穿着温婉长裙的女生,来到了世界之门的门口。不周山书院的四个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你们……”黄无愿看着她们,竖起了大拇指,“挺符合节日气息。” 程斯斯看了一眼庄知鱼:“是吧,我也觉得。” 庄知鱼只能尬笑。她照过镜子,只能说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很像仙侠剧里黑化了的女主角,一口能吃八十个小孩儿。 “你们怎么还这么可爱呀?”程斯斯又看向了扬清儿和沈佩元。沈佩元穿了一身汉服,梳着精致的头发,手里还提了个月牙一般的小花灯。扬清儿穿了一身lolita小裙子,正好匹配她粉粉嫩嫩的头发——庄知鱼知道,她前两天刚给头顶补了色。 沈佩元听了,忙看向庄知鱼,问:“学姐,我这样好看吗?” “当然好看啦!”庄知鱼说着,不禁又看向了穆玖伏。 穆玖伏依旧戴着眼镜,穿了一身白大褂,看起来像是刚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一样。她的头发披散着,大波浪卷随风颤着,很好看。庄知鱼总是很喜欢她的头发,从前,她就喜欢在她睡着的时候,拿着她的头发把玩,有时她还会轻轻嗅那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唉,又想远了。 “这不是实验室里的,”穆玖伏看她在打量自己,补充着解释了一句,“是我新买的。” 好吧,也算她有心。庄知鱼想。 “看看人家,都多多少少地打扮了一下,”扬清儿小声埋怨着黄无愿,“你倒好,像是要出来远足。” 黄无愿很无辜:“这样穿很舒服呀。” 几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门。刚进门,便有个清朝僵尸突然冒了出来。其他几人都还好,只是扬清儿吓了一跳。npc们也是会欺软怕硬的,当即都向她围了过来,吓得扬清儿开始满场乱窜。可她又不敢用法术,没多久就被僵尸们团团围住。 “大哥大姐们,”扬清儿双手合十高高举起,“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那还有个观音!你们去找观音玩好不好?” 黄无愿哈哈大笑,也不去救,拿起手机就开始拍照。程斯斯却捏了个兰花指,后退一步,戏瘾大发:“我看谁敢造次。” 可或许是她打扮得太过逼真的缘故,有不明真相的游客将她也当成了npc,围过来,拉着她就要合照。程斯斯很享受这种时刻,她一口应允,离了群,热情地配合着其他游客摆着姿势,看起来十分有职业素养。 庄知鱼看着扬清儿被npc包围,又看着程斯斯被游客包围,一时忍不住笑,可一扭头,一个血肉模糊拎着电锯的鬼便出现在了她面前。她没防备,本能向后一躲,险些栽倒,却忽然被一只手托了一下。 “小心。”穆玖伏说。 庄知鱼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她。穆玖伏的眼镜上微微映着那些斑驳绚烂的灯光,她一时竟看不清她的眼神,目光竟不由得多停留了几秒。 “在看什么?”穆玖伏问。 庄知鱼猛然收了目光,又开始胡说八道:“在想……你明明会自愈,为什么还要戴眼镜?” “在想这个?”穆玖伏轻轻地笑着,取下眼镜,递给庄知鱼,“这个没有度数,只是装饰品,我的确不会被近视困扰。” “嗯?”庄知鱼接过眼镜,又看向穆玖伏,“装饰品那么多,为什么是眼镜?我之前近视的时候,可是很羡慕眼睛好的人。” “我……”穆玖伏刚要说话,却听不远处传来沈佩元快乐的叫声。庄知鱼也听见了,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沈佩元怀里正抱着一个假孩子在前面跑,跑得头上金灿灿的步摇乱晃,而那鬼母就在她身后追着。 庄知鱼见了,实在是忍不住笑。“啧,小沈平常看起来还挺乖巧,我还以为她和清儿一样胆小,”她说,“没想到也这么皮,怎么还抢npc道具的?” 第78章 穆玖伏没有接话。沈佩元最终还是被鬼母追上了,她笑着把假孩子还给了她,又转头回到了庄知鱼身边。“知鱼学姐,”她说,“那孩子可真啦,还会哭的。” “你不怕么?”庄知鱼笑问着。 “当然不怕啦,”沈佩元说,“他们都是凡人嘛。” “诶,小声些,”庄知鱼慌忙提醒,“别暴露身份。” “哦,好。还好学姐在,不然我肯定要露馅的。”沈佩元点了点头,又在庄知鱼身边站住不走了,看起来越发乖巧了。 穆玖伏看了看庄知鱼,又看了看沈佩元。“知鱼,我的眼镜。”她说着,向庄知鱼伸出手去。 “哦,差点忘了。”庄知鱼说着,微微侧身,要将眼镜递还给她。却不想,穆玖伏在拿眼镜时,竟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虽然只是一瞬。手掌在她的手腕上滑了半圈,又顺着手背向下,直至指尖,然后,她才拿走眼镜。 “谢谢。”穆玖伏说着,若无其事向前走开,只留下庄知鱼满心混乱地立在原地。即使身侧的沈佩元还在和她说话,她也无心去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不动声色、故意撩拨的动作吸引走了。 “知鱼学姐?”沈佩元小心地唤了好几声。 “嗯?”庄知鱼猛然回过神,又看向了穆玖伏的背影,忽然间有几分愠怒。 “无愿姐叫我们过去呢。”沈佩元说。 庄知鱼抬头一看,原来,黄无愿拍够了照片,已将扬清儿解救出来,正笑着向她们招手。“我们继续走吧,”黄无愿招呼着,“这才刚进门,里面还有的玩呢!” “哦,来啦!”庄知鱼说着,带着沈佩元便向前走,还顺手扯出了被人围着拍照的程斯斯。程斯斯还有几分不舍,但庄知鱼拉扯她的力气实在很大,她根本拒绝不了。 扬清儿看着,忽然露出了一个明显憋着坏水的笑容。“我想起了一个词。”她压低了声音,对黄无愿说。 “什么词?”黄无愿问。 “扶老携幼。”扬清儿说。 黄无愿听了,颇有些感慨:“怎么我们师门都是操心的命?你们师门……”她说着,看了看穆玖伏,又看了看扬清儿,再回忆了一下关和颖的作风——这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啊! 然后,黄无愿便放弃了总结:“算了,你们师门成分复杂,说不清楚。” 几人说着,终于又会合在一起,一路说说笑笑向更深处走去。扬清儿胆子小,吃过一次亏之后,就紧紧粘着黄无愿,根本不敢落单。黄无愿拍够了扬清儿的表情包,也很配合她,一路护着她走。程斯斯和npc打成一片,到处合照,开心得很。沈佩元也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胆量,她对一切都很好奇,左看看右看看。只有穆玖伏神色如常,像是在逛街。 庄知鱼走在穆玖伏身侧,却还在不停地回想穆玖伏方才那暧昧的动作。进鬼屋时她在想,算命时她也在想,和鬼玩骰子下注时她还在想……她不仅想了那个动作,她还想到了很多从前,想到了程斯斯的话。 现在的她这么容易胡思乱想,究竟是想要恋爱了,还是,她只是想要穆玖伏?这实在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 坐在旋转木马上,在斑驳炫目的灯光下,庄知鱼忍不住一直望着前方的她。诚然过去的她是很可恨,欺骗了她又不告而别,可那毕竟有些难言之隐,如今……不对,她怎么在给她找理由? “知鱼,你玩迪斯科转盘吗?”下了旋转木马之后,扬清儿问她。 “嗯,玩。”庄知鱼还是有些懵。 “好啊,那我们一起去。”扬清儿说。 程斯斯叹了口气:“可惜了,我今天这一身行头,恐怕只能玩个旋转木马。”她刚才和人合照时有多开心,如今就有多气馁。不过还好,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沈佩元,颇有几分二流子打劫小姑娘的姿态:“小沈,姐看你这一身装扮,可能也玩不了太激烈的东西,簪子掉了怎么办呀?不如,和我一起在下面等着?” 沈佩元推脱不得,只好和她一起在下面站着。程斯斯开怀一笑,挟持着沈佩元,目送着四人上了转盘:“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站着吧,我可不是来当观众的。” 庄知鱼跟着上了转盘,特意坐在了最边上,挨着黄无愿坐下。穆玖伏坐在扬清儿身边,两人隔了很远。黄无愿翘着二郎腿,连栏杆都不抓,抱臂向后一靠。庄知鱼十分疑惑:“师姐,你不怕颠啊?” 黄无愿一身轻松:“就是要颠起来才好玩。平常可以用太多办法保持稳定了,现在来玩嘛,就是要刺激,就是要失控——呃啊!” 话还没说完,转盘启动,黄无愿瞬间被甩在了地上,想坐起来都难。“黄五元!”扬清儿叫了一声,想拽她起来,可刚伸出手去,她也控制不住,猛然一下栽到了黄无愿身上……两人彻底没了支撑,只能在转盘中央打滚。虽然狼狈,却也实现了黄无愿想要的“失控”。只是,扬清儿愿不愿意,就不知道了。 可这样一来,穆玖伏和庄知鱼之间便没有人了。庄知鱼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又生怕自己和穆玖伏的距离会太近,不由得悄悄向穆玖伏那边看了一眼,只见穆玖伏正双手扒着栏杆,一副生怕自己会被甩出去的坚毅模样。庄知鱼不禁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她便因为抵抗不了惯性,被一下甩飞。 第79章 “诶,小心!”穆玖伏拉住了她。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穆玖伏没被甩过来,她反而被颠过去了。 “我没事。”庄知鱼故作冷静,努力保持平衡,又要向旁边挪。可在这样的转盘上,行动往往由不得自己做主。她刚微微起身,稍稍一动,转盘一晃,她便又向穆玖伏身上跌去。她努力想要站稳、想要保持平衡,却一个不慎,跨坐在了穆玖伏的腿上……庄知鱼完全不敢想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画面。 “不好意思哈,”庄知鱼说着,根本不敢扶栏杆,也不敢碰穆玖伏,她只想后退,“我这就……啊!” 转盘在和她作对,不抓着栏杆,她只有被摔的份儿。还好穆玖伏眼疾手快,一手揽住她的腰,帮她保持平衡。 “我建议你还是抓一下栏杆,”穆玖伏的头发都乱了,有几根头发就搭在眼镜片上,“我一只手,也撑不住。” “我就不……嗯!”庄知鱼还想嘴硬,可转盘一动,她又控制不住向前一栽,双手本能地撑住了栏杆——是稳当了很多。 可她的身体,可穆玖伏的头……上一次这么亲密地将身体紧紧相贴,还是在三年前! “你……你躲一下!”庄知鱼急了,小声命令着。 穆玖伏努力侧了侧头,又闭了眼睛。“你别松手,”她说,“不然,你也会飞出去。” “我知道,”庄知鱼满脸通红,却仍强撑着,“但你、你不许把头扭回来。” “我知道。”穆玖伏的声音也越发小了。 转盘一颠,两人的身体便更紧密几分。庄知鱼僵直着身体,呼吸却更急促了几分。低头一看,穆玖伏竟然也红了脸——你红什么脸! “穆玖伏,”她咬着牙,问,“你刚才不是还故意摸我手吗?现在怎么脸红了?” 穆玖伏紧闭双眼:“刚才,我不想你和她说话。” “我和谁说话,你管不着!”庄知鱼说。 “我知道,”穆玖伏也很执拗,“可我就是不想。” “然后你就故意摸我手?”庄知鱼问。 “嗯,”穆玖伏大方承认了,“这很有效!” “你!”庄知鱼还想说话,可转盘的惯性实在太过恐怖,她根本无法分心,只能用力抓着栏杆,竭力和穆玖伏保持着距离,即使这根本没什么用。转盘在运转,她们身上的衣服在摩擦,亲密的距离让一切质问都变了味儿。 终于,庄知鱼认命了,她不再说话,只继续思考着那让她今晚不得安宁的问题。她不是不知道穆玖伏摸她手是别有用心,可她为什么会因此生闷气呢? 她想着,隐约有些明白,却故意让自己想不明白。思维逐渐发散,思绪逐渐跑偏,在大脑放空之时,穆玖伏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小鱼,”她轻声说,“转盘停了。” “嗯?”庄知鱼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用骑在我身上了,”穆玖伏叹了口气,轻声提醒,“她们在看。” “嗯?”庄知鱼打了一个激灵,扭头一看,不知何时,黄无愿和扬清儿都从转盘中央站了起来,一个用手扇着风、一个单手叉着腰,正远远地看着热闹。 “救命啊……”庄知鱼在心中哀嚎。 第37章 飞椅 “我的情人蛊不会立大功了吧?” 走在路上,扬清儿凑了过来,悄悄问着。庄知鱼还有些生穆玖伏的气,更何况方才的场景实在是有些尴尬,听见她这样问,自然是一口否认。 “没有,完全没有。”她很坚定。 “那你怎么骑在她身上,还恋恋不舍、不想下来?”扬清儿问。 “不是骑,骑听起来也太怪了!就是、就是,”庄知鱼搜肠刮肚地措辞,“是借力!” “哦,借力啊。”扬清儿笑得意味深长。 庄知鱼受不了这眼神,连忙快步走了几步,赶到了前方的观音身边。“我们接下来去哪玩?”她问。 程斯斯没有回答她,只是抱着手机低头憋笑。庄知鱼好奇,没忍住看了一眼,瞬间握紧了拳头:“你你你你怎么还录视频的!”画面里,她正跨坐在穆玖伏身上,被颠来颠去……画面很荒诞,如果发在微博,很可能会被和谐。 程斯斯憋笑憋到浑身颤抖,毫无观音的端庄模样:“虽然……不堪入目,但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她说着,控制不住,爆笑如雷。好朋友就是这样,总会在你最尴尬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到,然后拿出手机,记录美好时刻。 “知鱼学姐,你不要慌张,”沈佩元在一旁认真地安慰她,“现在大家都是很开明的,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我都明白。”听起来,像是在说她不会介意这些一样。 “谢谢……”庄知鱼无力反驳,只能微笑。她还想接着向前走,可前面就是穆玖伏,她不得不放缓了脚步,只跟在程斯斯身边。 “你怎么了?不开心?”程斯斯终于收起手机,问。 “你看我像开心吗?”庄知鱼反问。 程斯斯努力憋着笑:“你真的想听我的答案吗?” “打住,”庄知鱼连忙制止,“别说。” “反正我挺开心的。”程斯斯说。 说话间,几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飞椅下。“唉,又是个我不能玩的,”程斯斯摸了摸头冠,“出家的代价可真大。” 第80章 “没事啊,我替你玩,”庄知鱼说,“你的快乐,我来享受。我先去天上冷静一下,你不要羡慕。”说着,她快步上前,超过了穆玖伏,开始排队。 然后,穆玖伏也跟了过来。“你不要生气。”她说。 “我就要气。”庄知鱼头也不回,说。 穆玖伏沉默一瞬,又才开口:“方才,是你扒在我身上……” “嗯?”庄知鱼回头看了她一眼。 穆玖伏低了头:“我还是别说了吧。” “你最好什么都别说!”庄知鱼赌气说。 穆玖伏彻底沉默了。庄知鱼听见身后没了动静,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立在庄知鱼身后,颇有几分无助的意思,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像是庄知鱼在欺负她一般。 “你……别和我卖惨!”庄知鱼连忙收回目光,说。 “我没有。”穆玖伏说。 “我知道你的,”庄知鱼小声说,“你演技好得很!”说罢,她忽然又觉得这话太过尖酸,不觉愣了一下,又连忙回头:“对不起,我……”她想要道歉,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了几次之后,她终于还是扭过了头,默默跟着队伍向前走。 很快,就排到了她们。程斯斯和沈佩元、扬清儿都不玩,只有黄无愿跟了上来。庄知鱼先挑了个位置,穆玖伏就跟在了她身后,黄无愿坐在了穆玖伏旁边。 坐在飞椅上,庄知鱼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心情来享受刺激。生气,她今晚只有生气,莫名其妙地生气。穆玖伏故意摸了她的手,她生气;不小心贴在了穆玖伏身上,她也生气。但是,她隐隐明白,这两次生气的原因着实有几分微妙。具体是哪里不同寻常,她也说不上来。但她可以确定,她并不是在气穆玖伏,穆玖伏只是被牵连的。不然,她不会不慎对她发了火还心怀愧疚——她一定会心安理得地发火。 程斯斯抛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自己的所愿所求还没有看明白,一切纠葛竟好似越来越紧密,让她沉沦,又让她难以喘息……怎么大人的感情这么复杂的!她曾以为,大家只要专心搞钱就好了。 庄知鱼自暴自弃地想,还是当学生太闲了,才有这么多时间胡思乱想。她扛着单反四处拍片时,哪里有这么多烦心事?生活的重担就把她压垮了。当然,她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傲慢,她只是小小的抱怨一下。 飞椅越升越高,越转越快。眩晕感袭来时,庄知鱼还在思考人生。可正当她出神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很怪异的声音,像是锁链骤然断裂。 “玖伏学姐——”黄无愿的轻呼声随后传来。 庄知鱼猛然意识到不对,连忙回头去看,只见穆玖伏座位上的链子出现了明显一道缺口。飞椅,竟然断了? 穆玖伏脸色苍白,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却仍镇定地施法,不至于让飞椅坠落——庄知鱼清楚地瞧见她手里捏了个诀。 可如今的飞椅只是没有坠落而已,那运动轨迹已有些不太寻常,只要稍微细心些,便会露出破绽。黄无愿连忙也悄悄施了个法,一边帮穆玖伏固定飞椅,一边帮她调整飞椅的轨迹和速度,不至于太过突兀。 危险来临,所有让庄知鱼纠结的心事瞬间消失,她竭力地扭头过去,盯着那缺口,又望了望穆玖伏。如今,她只恨自己帮不上忙。她还不能很好地掌控这些术法,只怕一出手反而添乱,因此,她竟只能干看着。她不敢想象,如果穆玖伏不是术士,如果她当真从这飞椅上跌落…… 不,不会的。庄知鱼连忙定了定神,又悄悄在内心祈祷着。时间开始变得漫长,以前怎么玩都玩不够的游乐设施,此刻竟成了索命的绳子。 “不会有事,”庄知鱼在心中焦急地默念着,“不会有事……” 可就在此时,穆玖伏竟还有心思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笑容映入庄知鱼眼眸,她很快便明白,穆玖伏是在安慰她,要她放心。 “疯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意别人的心情!要不要命了!”庄知鱼在心里怒骂着,却有几分想哭的冲动。 心里骂着,飞椅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变缓了许多。当几人的脚面可以挨在地面上时,庄知鱼迫不及待火速解开安全带,又忽然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穆玖伏已然站起身,她和黄无愿一起撤了所有的术法,链子彻底断裂,飞椅便砸在了地上……刹那间,满场哗然。 庄知鱼双眼一红,她看向穆玖伏,可穆玖伏还在对着她微笑。“笑笑笑,笑屁啊!”庄知鱼忍不住在心里骂着脏话,又大步向穆玖伏走去……却绕过了穆玖伏。 “老板,你们这安全维护怎么做得?有没有定期检查设备?”她冲上前去,拦住了前来查看情况的老板,颤声却强硬地一顿输出,“如果这链子在空中断开怎么办?如果人从高空摔下怎么办?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她说着,差点忍不住要哭出来,却又连忙挪开目光,看向了墙上贴的投诉电话和报警电话,拿出手机就要拨打,忍着哭腔:“这种安全事故,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鱼。”她听见穆玖伏在唤她,她没有理会。手指在发颤,一个电话号码按了好几遍,她都没有输对。 “小鱼。”穆玖伏还在身后唤她,她却执拗地不肯理会。 第81章 然后,下一刻,她便被人拽进了怀里,熟悉的体温笼在她身边,淡淡的药香钻进她的鼻腔。“没事了,”穆玖伏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她,“别怕、别怕啊。” 庄知鱼最怕在她想哭的时候有人来哄她,这样,她是一定会哭出来的。今晚也是一样,在穆玖伏揽她入怀的那一瞬间,她便伏在穆玖伏的肩头抽噎起来,委屈至极。仿佛,她才是那个差点从飞椅上跌下来的倒霉蛋,可那个真正的倒霉蛋如今正情绪稳定地抱着她。 “嗯。”庄知鱼闷声应着,然后,她又听到了穆玖伏的轻笑。 “还笑、还笑,你怎么还有心情笑的?”庄知鱼埋头在她肩膀上,抱怨着。 “没什么。”穆玖伏连忙敛了笑容,一本正经。 庄知鱼的电话是打不了了,黄无愿主动上前,开始同老板交涉。飞椅下的游客都被疏散,穆玖伏拿了纸巾帮她擦了眼泪,又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远了一些。 没上飞椅的三人还在长凳上坐着,她们早已忧心忡忡。见穆玖伏拉着庄知鱼过来,沈佩元连忙起身让座:“学姐,还好你们没事!先休息一下吧。” 庄知鱼没有急着坐下,她看到程斯斯闭着眼睛靠在扬清儿身上,颇有几分疑惑。还没开口问,便听扬清儿尴尬地笑了两声:“我也想让座,但我起不来。” 庄知鱼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一开口,嗓子还是有些沙哑。“斯斯怎么了?”她连忙问着。程斯斯看起来,像是晕了。 扬清儿支支吾吾:“我……我看到你们在用术法,怕她看出来,就……跳起来把她打晕了。”她急急说着,又连忙找补:“放心,我没用术法!我用蛮力把她打晕的!” “你……好吧,也是没办法。”庄知鱼说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程斯斯的观音装扮:“功德减一。”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沈佩元问。 庄知鱼看了一眼穆玖伏:“玩是肯定玩不成了。” “好好的链条,怎么断了呢?”扬清儿满脸的担忧。 “可能是管理人员疏于检查吧,”穆玖伏还是很镇定,“还好没发生什么大事。” 正说着话,黄无愿走来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检查,我们得等一下,检查之后,他们就会和我们谈赔偿事宜,”她说着,看向了程斯斯,“观音怎么晕了?” 扬清儿面露难色:“我打的。” “叫醒吧,”黄无愿语气如常,像是习惯了,“晕得越久,越不好解释。现在,还能说是低血糖、吓晕的。毕竟那飞椅,确实断了。人的记忆有时会出现一些偏差,不奇怪,很好解释。” “好吧。”扬清儿有些慌,现在的她很听黄无愿的话,抬手就施了点小法术,要叫醒程斯斯。 庄知鱼本该等着程斯斯醒来,可她一转眼,便看见穆玖伏拿着手机走远了些,立在树下的阴影中,不知在做些什么。她如今很担心她,也顾不得避嫌,连忙跟上去,问:“你……还好吗?” “还好,”穆玖伏收了手机,轻声说,“只是在联系术管局。” “术管局?”庄知鱼惊讶。 穆玖伏仍然笑着,她回头看向庄知鱼:“这种游乐设施,很少出问题。我在上面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一股灵力……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灵力。我觉得,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庄知鱼忽然有些害怕,又低声问,“怎么会有人想害你?” “也不是第一次有人想害我了。”穆玖伏说。 庄知鱼一愣,又反应过来:“是啊,不是第一次了。” 第38章 堵车 “你当时察觉到了灵力的痕迹?”术管局里,丁韵问她。 穆玖伏点了点头:“有。在链子断开的一瞬间,我就施加了灵力。那时,我清楚地察觉到有另一种灵力在流失,又很快被我的灵力覆盖。” 丁韵点点头,又和旁边的人说了什么,这才对穆玖伏说:“我们已采集了那条链子上的灵力痕迹,又比对了当天在场所有术士的灵力,并没有发现……” “你们从来都发现不了。”穆玖伏冷着脸,说。 当年操纵傀儡的人是谁,他们没能查出来;前些日子夜闯术管局的人是谁,他们也没查出来;庄知鱼在体术课上莫名受伤,他们还是没查出来;吸走智明灵力的人,他们更是没查出来。 丁韵尴尬地笑了笑:“按理来说,每一个术士的灵力痕迹一旦被发现,就会被记录在案。” “但很显然有漏网之鱼,”穆玖伏说,“这世上还有不少术士离群索居,你们能保证,每一个术士的灵力都被记录在案了?” 丁韵说不出话。穆玖伏又说:“哦,还有,我建议术管局和各大书院加强联系,了解一下现在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掩盖灵力痕迹的术法,不要太过傲慢,瞧不起搞研究的人。据我所知,古时是有这种术法的,只是人人都说这种术法失传了。术管局能否保证,这种术法的确已经失传且再没有一点儿心法秘籍保存下来?” 穆玖伏说着,站起身来:“你们总说,查不到、没进展,又三天两头把我叫来这术管局……该说的,我早就和你们说过了,一直问我是没有用的。毕竟,我只是一个受害者,不是犯人。”她实在是被问烦了。 飞椅事件发生后,她第一时间联系了术管局的丁韵,可没想到,这之后,术管局又开始每天来向她了解情况。一次两次,她还绞尽脑汁地回忆,后来被问得多了,且都是重复的问题,她便烦躁了——这只能说明案件毫无进展,她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就像之前的傀儡事件一样。 第82章 “是这样的,玖伏,”丁韵清了清嗓子,“因为,你总是遇到歹徒,之前被动过的档案里也有你的,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下,你是不是曾经得罪过什么人?还希望你配合一下。”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穆玖伏想了想,又扬起下巴:“你真的想听?” 丁韵十分诚恳:“你放心,只管和我们说。在这里,你的隐私不会泄露。” “嗯,档案都被动过了。”穆玖伏说。 丁韵哑口无言。但她态度很好,即使被穆玖伏的话讽刺到了,也没有发作。 “至于我得罪过谁,”穆玖伏眯了眯眼睛,“我曾以凡人的身份过失杀人,我的档案在这术管局里也有一份,你们不就早把我家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吗?这个问题,还需要问我?”她说着,抬脚便要走。 “可你明显有所隐瞒,”丁韵严肃起来,“比如,你并没有提到,你曾经和那个庄知鱼有一段……不正当关系。” 穆玖伏猛地停下了脚步,又回头看向丁韵。“你凭什么这么说?”她问。 丁韵微微一笑:“这里是术管局,我们现在有很多种手段探查真相,比如……检查记忆。” “你们没有检查令,”穆玖伏说,“我记得,在审讯中侵入记忆,需要上级批准。而我,只是一个受害者,不是嫌疑犯。” “我们没有侵入你的记忆,”丁韵看起来十分诚恳,“我们是用术法恢复了2019年的酒店监控。” “你觉得我会信?”穆玖伏问。 “会。”丁韵回答。 “那么我的回答重要么?”穆玖伏反问,“你们已经预设了立场,如果我回答有,你们会更加笃定;如果我回答没有,你们也不一定会相信。这个问题本身就充满着偏见和冒犯。对了,如果你们真的查了酒店监控,不如再去查查那房间里有没有什么针孔摄像头,销毁几个,造福大众,也算术管局做了一件实事。” 穆玖伏在面对外人时,是很犀利的。她一向沉默,不怎么说话,可一旦认真开口,话语就会变成刀子直戳对方痛点。相比之下,沉默不仅是她的习惯,也是她友善的表现。 这听起来很奇怪,不过也怪不得她。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总是以一个防备的姿态与人沟通,害怕别人窥见自己的秘密。当沉默无效后,出言伤人,无疑是最有效的斩断沟通的方法。这一次,她很收敛了,最起码,她所言都是实实在在的有用建议,只是不大好听而已。 “我们也只是需要排除她的嫌疑。”丁韵说。 穆玖伏冷笑了两声,又忽然收了所有的笑意:“还请你们记住,我是受害者,她也是受害者。你们不需要排除她的嫌疑,因为她就没有嫌疑。”她说着,转身又向门外走。 “穆玖伏,”丁韵也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还请你配合。” “我自杀的可能性,都比庄知鱼想杀我的可能性大。”穆玖伏说着,大步向前,拉开门便走了出去。一出门,却听隔壁一声门响,扭头一看,只见庄知鱼也刚从门里出来。 “你……”穆玖伏眉头一皱,回头看了看术管局这群人,又连忙赶了几步,一把抓住了庄知鱼的手腕,不待她问,便柔声说:“我们先出去。”和方才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庄知鱼还有些懵,只能跟着她走。她不知道为何她忽然这么着急,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腕。“玖伏学姐,”她低声说,“有些疼。” “嗯?哦,抱歉。”已经出了术管局的大门,穆玖伏连忙松了手,又有几分局促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们问你什么了?”穆玖伏问。 “问我知不知道你有什么仇人,和你有没有矛盾,”庄知鱼望着穆玖伏,“我说,不知道。”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没有矛盾。” “对不起,”穆玖伏微微一怔,又低了头,说,“连累你了。” “没事,”庄知鱼垂了眼,“配合调查嘛。我多配合一些,说不定,凶手就能早点被抓住。就是这段时间动不动被叫到这里,课也上不好,总是要请假,也没有时间写课程论文,练功也没什么长进。” “我可以帮你。”穆玖伏忙说。 “不用,”庄知鱼说,“我要恪守学术道德。”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表:“快五点半了,我们该去找斯斯了。” “好,”穆玖伏又问,“她是明天晚上的飞机吗?” “明天下午六点半的飞机,”庄知鱼说,“本来,她打算多玩几天,不急着回。可这几周我们事情多,动不动就来着术管局,没办法陪她到处逛逛。她怕我们分心,就准备走了。” “也好,”穆玖伏说,“这里实在是不太安全。”她说着,拿手机约了个滴滴。 一时间,两个人就站在路边花坛旁,默默无言。穆玖伏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扭头看到庄知鱼,她便又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庄知鱼也没有说话,她悄悄望了穆玖伏好几次,却什么都没有说。初冬的风越发冷峻,花坛里的假花还很旺盛,但一眼看过去,并没有让人心情愉悦,只让人觉得刺眼。庄知鱼逼迫自己收回了目光,只双手插兜等着车。自万圣节之后,她每次见到穆玖伏,都倍觉尴尬,想逃的心越发强烈。即使,她心里也憋了无数的话。 车终于来了,两人一起坐到了后座。即使同在后座,她们也都执拗地保持着距离。庄知鱼几乎靠在车门上,穆玖伏则坐得板板正正,垂着眼,沉默。 第83章 术管局离民宿有些远,平常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可今天刚好遇到了晚高峰。前半段路还算顺畅,然而,就剩三公里的时候,堵车了。 司机先坐不住了,开始聊闲天:“你们是去做什么的?” “聚会。”庄知鱼如实回答。 “今天是工作日吧,还聚会,”司机说,“你们还在上学?” “是。”庄知鱼乖巧回答。 “还没开始工作呢,”司机又说,“你们去民宿聚会啊?那一片地方,不少钱哦。你们家长对你们还真不错,这学上得可真滋润。是家长吧?还是干爹?”他说着,还笑了两声,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 这话里话外的无端揣测让庄知鱼眉头微蹙,正当她想着如何应对时,忽听穆玖伏冷冷开口:“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就问问。”司机说。 “有话可以直说,但你最好考虑一下后果,”穆玖伏说,“我在录音。”虽然她看起来文弱,但绝对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司机心虚,嘴里还嘟囔着:“现在的小姑娘,凶巴巴的,说两句还认真了。开个玩笑而已,你录音是干什么?想投诉啊?”他说着,声音越发高了起来,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我说了,你有什么话,可以大声说,”穆玖伏盯着司机,“如果一句话,你不敢当着录音机大声说,那你也不该对着乘客说。” “穆玖伏……”庄知鱼小声地唤了一句。毕竟她们还在别人的车上,她实在是怕司机突然发疯,带着她们同归于尽。 “道歉。”穆玖伏对司机说。她说着,悄悄握住了庄知鱼的手,示意她安心。 “道什么歉,”司机还嘴硬,“干爹怎么了?你们小姑娘思想龌龊,谁说干爹就是那种关系了?你们一提到干爹就想到卖,看起来对这一行还挺熟的。” “停车,”穆玖伏说,“我们要下去。” “切,停就停,”虽然堵车,但这并不意味着车流没有在移动,司机竟直接在路中间把门打开,“爷还不赚你们这单了。” “嗯,你不仅赚不到,你还要被罚钱,”穆玖伏说着,打开了门,等庄知鱼下了车,才重重地把门关上。她便着庄知鱼的手,在路灯下穿过缓缓前行的车流,护着她,走到了路边步行道。 “我再打一辆吧。”两人立在路边,穆玖伏忙着投诉司机,庄知鱼则开始在冷风中叫车。 “有没有吓到你?”穆玖伏问着,抬眼看了看庄知鱼,又飞速挪开目光。 庄知鱼愣了愣,又忽而笑了:“我怎么会害怕呢?”她歪了歪头,打量着穆玖伏,又轻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生气。” 上次在世界之门,飞椅要掉下来,穆玖伏都没有生气。她看起来一直情绪稳定,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最夸张也就是沉默而已。 “他很过分。”穆玖伏说。 “嗯,是很过分。”庄知鱼说。 “你放心。”穆玖伏又说。 “放心什么?” “他会遭报应的。”穆玖伏十分肯定。 庄知鱼明白了:“你对他施法了?” “不是法术,法术会被术管局监测到,”穆玖伏说,“我用了点药,让他嗓子疼三个月、阳痿五年而已。不过看他的身体素质,我这药可能十分没有必要。” “啊?好……”庄知鱼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黄无愿,应该是来催她们的。 “无愿姐,”庄知鱼连忙接了电话,“我们在路上呢,正在打车。” “还在打车啊?”黄无愿问,“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接你们。” “啊?怎么接?”庄知鱼问。 黄无愿哈哈笑了两声:“想不到吧!我练成了!现在,我金圈的传送安全性大幅上升,就算是个凡人,我也可以传送了。知鱼,想不想试试瞬移的感觉?你放心,我拿小白鼠和比格犬测试了,刚才也给导师远程汇报过,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咱们还是要找个隐秘的地方哈。” “恭喜师姐!”庄知鱼连忙说着,心里却有几分无奈:黄无愿总是说让她好好修炼,这样她就可以带着她走。没想到卷人不如卷己,最后,是黄无愿自己提升了修为。 “无愿姐,位置发过去啦!”庄知鱼说。 “好嘞,”黄无愿说,“等我!”说罢,她便挂了电话。 庄知鱼收了手机,一抬头,又对上了穆玖伏的目光。她忽然又有些不自在,默默拉远了距离:“我们……等无愿姐来吧。” “好。”穆玖伏明白她在想什么,也默默离远了些。在庄知鱼还没想明白之前,她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省得其他人误会。 第39章 大发酒疯 “你们终于来了,”一进门,庄知鱼就听见程斯斯的声音,还有一阵火锅的香味,与寒冷萧瑟的屋外截然不同,“我们叫了海底捞的外卖,一个番茄一个辣的,正煮着呢。辣酱麻酱那些都在吧台上,你们自己去调哈。” “围裙在沙发上。”扬清儿提醒着。 “学姐,你们想吃什么锅底的,我先多下一些。”沈佩元也很乖巧。 庄知鱼向餐桌上一看,两个海底捞的锅就放在桌上,三人正忙前忙后地往里面下菜。“哎,我也来吧!”庄知鱼应了一声,脱了外套,上了楼把包丢进次卧,又下了楼,穿了围裙,也要去忙。 第84章 “你忙什么,”程斯斯用胳膊肘挡了一下,“你先把自己的酱料调好吧,下个菜而已,有什么忙的?哦对了,这个锅用完之后你们看着带走吧……诶,你们宿舍能用锅吗?” “可以的。”扬清儿回答。 “那就好,”程斯斯说,“这锅就留给你们了。” 屋里十分热闹,还放着一些印度风情明显的歌曲……一听就是程斯斯放的,她总是喜欢用印度歌曲来活跃气氛,即使她根本听不懂。庄知鱼走到吧台前,舀了一些麻酱,又加了少许辣椒,一回头,便看见穆玖伏拿个小碗在她身后等着。 庄知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仍向她伸出手:“你还是要多放辣椒酱么?不要麻酱?再加一点点醋和香油?” “嗯?”穆玖伏有些惊讶,又连忙低下头,把小碗递给她,“嗯,不要麻酱,多放些辣……谢谢。” “好。”庄知鱼放下了自己调料碗,熟练地为穆玖伏调好了酱料,又问她:“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穆玖伏接过小碗,唇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的口味,没什么变化。” “你那口味很好记,”庄知鱼说着,垂着眸、端着碗从穆玖伏身侧路过,“酸的、辣的,就是不喜欢清淡的。” 她说着,走到餐桌前坐下。穆玖伏回味着庄知鱼的话,垂眼笑了笑,也跟了来。门又响了一声,扬清儿连忙去开门,只见黄无愿抱着一箱啤酒从外边进来。“我买了酒,一起喝啊。”黄无愿说。 “上次的酒还没喝完呢,”程斯斯说,“只有咱俩算是能喝,这……今晚别又只有我们喝了。” “你在点我们?”扬清儿笑问。 “我没有,”程斯斯说着,又指了指冰箱,“对了,上次的椰奶也还有些,我都忘拿出来了。”她说着,连忙起身,拿了两瓶椰奶出来,放在沈佩元面前:“小屁孩儿还是悠着点啊,喝点奶就行了。” 沈佩元一蹙眉:“我可以喝酒。” “克制一下你的胜负欲,”程斯斯劝她,“不能喝就不要喝啦。” “我真的可以!”沈佩元似乎听不得别人质疑她,或许她本就是个要强的,从她上次玩游戏爆猛料时,庄知鱼就意识到了这孩子的好胜心。如今,沈佩元更是不甘示弱,拿了一瓶啤酒,对着瓶口就开喝。 “诶,你别太急!”庄知鱼连忙劝着,甚至想从她手中夺下酒瓶。唉,怎么不周山的这些人,都这么疯的?庄知鱼想着,偷偷看了一眼穆玖伏,却发现穆玖伏也在看她。 然而,就在她走神的时间里,沈佩元已经把那一瓶啤酒干了。她颇有些得意地将酒瓶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一旁,又摊开手,露出了一个极其甜美乖巧的笑容:“你们看,我没事吧?” 程斯斯目瞪口呆,黄无愿却大笑起来。“行啊,下次请你喝白的,”黄无愿调好了酱料,坐了下来,“你适合做李桂英老师的学生,她简直海量,全校老师加起来都喝不过她。你要是进了她的师门,那她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无愿姐谬赞了。”沈佩元说着,坐了下来。 “那我们,准备开吃?”程斯斯问着,举起杯子,“大家先满上。” 庄知鱼刚想倒酒,穆玖伏已给她推过来一杯椰奶。她盯着椰奶看了看,终于摇了摇头:“我想喝酒。”她说着,抓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满了。 “虽然我明天就走了,但你们有空的时候,我还是会来找你们的,”程斯斯满脸的笑容,“记得想我哦!干杯!” “干杯——” 程斯斯是很热情的,几个星期的相处下来,她早已和这几人分外熟络,饭局上小嘴叭叭说个不停。除了庄知鱼,黄无愿也十分捧场,话多的两个人一拍即合凑成逗哏捧哏,笑个不停。扬清儿虽然怕暴露身份,但如今也敢小心说点什么。相比起来,沈佩元虽然话不多,但常有惊人之语。只有穆玖伏保持着一向的沉默,但庄知鱼转头看向她时,分明瞧见了她眼底的笑意。 嗯,她应该也是开心的,只是她不说,也不会表现得十分强烈。庄知鱼抿了一口酒。 酒过三巡,火锅吃得差不多了,人也都疯了起来。庄知鱼已经有些醉了,和程斯斯打闹着到了客厅,又倒在了沙发上。程斯斯却还十分精神,把茶几抽屉一拉开:“看!飞行棋!我们来玩飞行棋吧!” 她说着,把飞行棋丢在了茶几上。沈佩元对一切都很好奇:“这是什么?”她问着,把飞行棋拖到了自己面前,疑惑开口:“飞行棋情侣款?” “嗯?”扬清儿最先反应过来,她连忙抢过飞行棋,开了盒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又连忙把盒子盖上了。 “是什么?”沈佩元问。 “小孩子不能看。”扬清儿说着,把飞行棋藏在了身后。 可一旁的黄无愿还没听懂,也可能是她有些醉了的原因。她已经喝了个满脸通红,直接伸手把飞行棋抢了过来,大喇喇地打开铺平:“不就是个飞行棋吗……”她念叨着,还想凑近仔细看看,一边看一边念:“胸前抹……唔!” 她的嘴被扬清儿一把捂住了。“知鱼,”扬清儿使眼色,低声催促,“快拿走吧!” 庄知鱼懵懵地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去拿,便见穆玖伏猛然站起,把飞行棋收走了。可穆玖伏收得还是不够快,庄知鱼已隐约辨认出了一些字。“哦,”她想,“好像玩过……” 第85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并没有觉得羞耻,只是盯着穆玖伏看个不停。穆玖伏收了飞行棋,又在沙发的最远端坐下。庄知鱼又闷了一口酒,不知怎么想的,她忽然站起身,拎着酒瓶子就向穆玖伏走去,可她摇摇晃晃的,根本走不稳。 “小心。”穆玖伏低声说着,连忙起身一把扶住了她。 “我没事,”庄知鱼指了指沙发,像是命令一样,“坐。” “好。”穆玖伏很听话,扶着庄知鱼坐了下来。 庄知鱼又喝了一口酒,这才问穆玖伏:“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穆玖伏低了头:“怕打扰你。” “确实会打扰到我,”庄知鱼喝着酒,那一瓶子都快见了底,“我一看到你,就心乱如麻,几百个声音在脑袋里吵……”她说着,使劲摇了摇头:“这酒后劲儿挺大。” “你酒量不好。”穆玖伏劝她。 但庄知鱼似乎还有些许理智,她指了指程斯斯那边,又笑了:“我还好吧?” 穆玖伏抬头看去,只见程斯斯大约也是喝高了,只是坐在沙发上猖狂地笑,又对着黄无愿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即使黄无愿被扬清儿捂住了嘴。只有沈佩元安安静静面带微笑地坐在那里,看起来,酒精对她一点儿用都没有……穆玖伏甚至还从沈佩元的眼神中读出了几分鄙夷。 “她们喝了七八瓶了,”她说着,收回目光,“你这才一瓶。” “哪有!”庄知鱼反驳,“明明两瓶!” 穆玖伏叹气:“第一瓶,是我和你一起喝的。” “我和你……”庄知鱼重复着,忽而苦笑一声,她将瓶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喝干净,又把酒瓶子丢到一边,喃喃,“我和你、我和你……” “小鱼……” “穆玖伏,”庄知鱼叫着她的名字,竟有几分哽咽了,“我和你,到底会怎样啊?我头痛,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预知未来?直接告诉我结果好了,我不想每天纠结个不停。真的,头好痛。” “小鱼,我……”穆玖伏也觉心酸,她望着她,稍稍靠近了些。胸口积攒的话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只差一个可以倾泻的出口。可是,这真的不会让她更加困扰么? “预知未来?谁想预知未来?”黄无愿虽然醉了,但耳朵还挺灵敏,竟挣开扬清儿凑了过来,开始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的经验,“咱们学校的占卜课……也还可以。但是,我建议你去术士内网搜索东土巫术研究中心的占卜网课,那个很好,哪个老师来着……” 还没说完,扬清儿又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有凡人有凡人!”她低声提醒着,“不要乱说话。”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黄无愿即使被捂住了嘴,也在努力说话。 “啊?”庄知鱼没听明白。 扬清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庄知鱼解释着:“她说:我知道,我声音很小!”她说着,又连忙对黄无愿说:“那你也不能掉以轻心!”她说着,又要把黄无愿扶起来,要送去卧室:“你要不先歇会儿?冷静一下?” 可她刚扶着黄无愿站起身,那边沈佩元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和程斯斯拿着沙发抱枕打了起来。她一个小个子,打起来竟毫不留情,让程斯斯节节败退。扬清儿被挡了路,黄无愿却兴奋起来,连忙加入了战局,只留扬清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你们两个大傻个儿能不能收敛点啊,”扬清儿很绝望,“我拉都拉不住!诶小沈你悠着点,别被她俩一枕头扇晕了!” 庄知鱼看着眼前场景,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穆玖伏,”她笑得前仰后合,又拍了拍身边的人,“我笑得肚子疼。” 穆玖伏见了,抽了纸巾,侧身过去,给她擦了擦眼泪。庄知鱼忽然笑不出来了,她泪眼汪汪地看向穆玖伏,任由她给她擦着眼泪,又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可以抱我一下吗?”庄知鱼开口,问。 “什么?”穆玖伏没有反应过来。 “啊哈!”那边,程斯斯和黄无愿笑嘻嘻的,却已经快打到餐厅去了,更准确地说,她们是被沈佩元追着打。扬清儿跟在她们身后,生怕几个醉鬼又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庄知鱼看着几人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知哪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力气,连忙站起:“餐桌还没收拾,别给抱枕弄脏了!”她说着,就要去干活。 “诶,等等!”穆玖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庄知鱼站立不稳,便又跌在了沙发上。 “怎么了?”庄知鱼迷迷糊糊的,问着。 穆玖伏垂了眼,轻声说:“我会一些处理污垢的术法,弄脏了也没关系。” 庄知鱼看似在认真思考,实际大脑已一片空白。“嗯,好,有道理。”她说着,用力点头,还鼓了鼓掌。 “小鱼。”穆玖伏的声音越发轻了。 “嗯?”庄知鱼问着,靠在了沙发上。头脑昏昏沉沉的,脸也越发烫了起来。酒的确不是那么让人舒适的东西,她现在觉得睁眼都累。 “你刚才,是要我抱你吗?”穆玖伏小心地问着。 “嗯?”庄知鱼努力地想睁开眼,可这眼皮仿佛被胶水糊住了一样,怎么都睁不开。即使如此,她还是执拗地认为自己没有醉。 “小鱼?”穆玖伏又轻唤了一声。 第86章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庄知鱼的声音里满是困倦,她早就不知道穆玖伏在说什么了。 第40章 捆仙绳 庄知鱼醒来时,头还有些发懵。昨晚她是真的喝多了,又断片了。抬头一看,她倒在书房的小沙发上,也不知是谁把她扶来这里的。 还好手机还在兜里,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外边阳光正好,风景也很好,再配上这复古的装潢,很漂亮。她记得程斯斯说过,这里很容易出片,可如今,她全无欣赏美景的心思——断片还是很难受的。 庄知鱼站起身,用手指理了理睡炸了的头发,检查了一下着装,这才拉开门出去。楼下,程斯斯正瘫在沙发上发懵揉头,看着像是还没睡醒。厨房里则是扬清儿的身影,她正站在微波炉前揉着脖子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嗨,”庄知鱼打着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程斯斯对她招了招手,又接着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见她微微蹙眉,“我昨晚喝多了,现在头痛得要死,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咳咳。”厨房里的扬清儿忽然咳嗽了两声。 庄知鱼明白了:又有人用了术法,扬清儿迫不得已,故技重施。诶,等等,那是谁用了术法? “她们人呢?”庄知鱼问着,下了楼梯,进了卫生间,刷牙洗脸。 “黄五元早就醒了,说是学校有事,又回去工作了。小沈出去扔垃圾了,还没回来,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师姐,嗯,还在次卧睡觉,”扬清儿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外卖到了,就是豆浆牛奶有点凉了,我刚热了一下。” “辛苦啦。”庄知鱼含了一嘴的沫,口齿不清地说着。 她迅速洗漱了一番,便过去和扬清儿一起布置了早餐。可刚把盘子都摆好,她便听见扬清儿小声说:“你快去把我师姐的捆仙绳解开!别被斯斯发现了!”她说着,还推了推她。 “嗯?”庄知鱼还有些懵。 见她没想起来,扬清儿只能耐心解释:“你昨天发酒疯,用捆仙绳把我师姐绑了!捆仙绳上有你的印记,我解不开。早上黄五元试过了,也解不开。你别磨蹭了!快去!” 庄知鱼彻底精神了。“哦哦,”她故作镇定,“叫玖伏学姐起床是吧,我这就去。”说着,她连忙上了楼,直奔次卧。原来喝多了用术法的人,是她自己! 门一开,她便看见穆玖伏被绑住了手脚,丢在床上,动弹不得。凌乱的长发搭在面颊上,遮住了她的半只眼睛。而她手脚被绑缚的地方,已被勒红了。 “你来了。”穆玖伏说。 “你……这,”庄知鱼愣了愣,连忙关了门,又施了法:“解!”一声令下,捆仙绳松了。 穆玖伏长呼了一口气,从绳索里抽出了手脚,又拨开了眼前的碎发。她仰面躺在床上,自嘲叹息:“被绑了一晚上,还真不好受。” “不过还好,”她又看向庄知鱼,“你的修为进步了很多。练好禁制术,以后也能保护自己。” 庄知鱼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在床边坐下。“对不起。”她说。 “对不起什么?”穆玖伏问。 “我完全忘记是怎么发生的了,”庄知鱼背对着她,“我断片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绑了你。” 穆玖伏坐起身:“没什么的。”她说着,揉了揉手腕。被绑了一夜,着实有些痛。 庄知鱼感觉到她的动作,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手腕勒痕明显,庄知鱼越发过意不去,只低着头伸手过去:“我来吧。” 如今,庄知鱼少有主动接近她的时候。穆玖伏犹豫了一瞬,便将手递了出去。 “说吧,”庄知鱼揉上她的手腕,“我昨晚……是不是很丢人?” “没有,”穆玖伏回答,“她们醉得更厉害,只有清儿和小沈看到了。她们当时正在打闹,等看到时,你已经把我绑起来了。” “那我……怎么就突然把你绑起来了?”庄知鱼问着,揉手腕的动作也逐渐缓慢下来。 “你真的想知道?”穆玖伏问。 “嗯,”庄知鱼点点头,“真的想知道。” “好。”穆玖伏说着,向前挪了挪,又抽出手来,扶住了庄知鱼的后脑勺,又低垂着双眸,向她凑了过来…… “你、你做什么?”庄知鱼想向后躲,可穆玖伏的手根本没有给她太多可以活动的空间。在庄知鱼看来,穆玖伏这个动作,实在是很像要亲吻她。 穆玖伏愣了一下,又微微后退了些许。“我想让你看我的记忆,”她解释着,“需要额头贴额头。” “记忆还能共享?”庄知鱼很惊奇,她不太相信穆玖伏的说辞,“如果能共享,术管局办案时为什么不用?” 穆玖伏笑了笑:“你以为他们没有用吗?只是我应用得还不够熟练,只能……额头贴额头。” “哦,原来是这样。”庄知鱼听得懵懵懂懂,只能点头,又不禁怪自己多心,忙闭了眼睛,不再乱动。 穆玖伏见她闭了眼,方才没有的心思如今竟忽然冒了出来。她想要亲吻她,她已经很久没有亲吻她了。垂眸看去,那唇瓣微微张着,又轻轻抿了一下,似乎正引诱着她……可穆玖伏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庄知鱼仅仅是紧张而已,如她一般紧张。 第87章 “怎么……还不来?”她正愣神,庄知鱼小声催了一句。 “这就来。”穆玖伏凑上前去,顶上她的额头,也闭了眼睛,敛气凝神。“别怕,”她轻声说,“马上就好。” “嗯……嗯!”庄知鱼刚应了一声,却忽然觉得额头泛起一丝凉意,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段记忆借着凉意刺入脑海—— 在一片喧闹声中,穆玖伏小心地扶着她,一步一步上了楼梯。她醉得太厉害,该休息了。 推开次卧的门,穆玖伏小心地把她放倒在床上,帮她脱了鞋子,又要帮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又在照顾她这个醉鬼,并且心里没有一丝怨言。 可没想到,她的手刚触及她的手臂,庄知鱼便猛然睁开眼睛,反客为主,抓着她的手便使劲一拉。穆玖伏没防备,一下子栽在她身上,被拽进她怀里,她刚要挣扎起身,却听庄知鱼醉乎乎地唤了一句:“别走……” “嗯?”穆玖伏抬起头,只见庄知鱼微微睁着双眼,眼角落下一行泪。 “穆玖伏,你别走。”庄知鱼开始抽泣。可即使几乎要哭出来,她还是死死地抓着穆玖伏的手臂,不让她离开。 “好,不走,”穆玖伏哄着她,“这次不走了。现在不是三年前,我不会走了。” “你骗人!”庄知鱼忽然大叫一声。 穆玖伏有些懵,又连忙柔声哄着:“我没有骗你。这一次,我真的不会走了。” “你就是在骗人。”庄知鱼睁大眼睛,仿佛是想努力做出凶恶模样。 “为什么会觉得,我在骗人?”穆玖伏问。 庄知鱼泪流满面:“我要你抱我,你不抱我。”她说着,痛哭不止。 穆玖伏笑了,她俯下身去,把庄知鱼紧紧拥在怀里。“这样可以么?”她问。 下一秒,她就被庄知鱼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手腕被庄知鱼狠狠箍住压在头顶,而她根本不想反抗。在这安静的小房间里,没人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我很怕。”庄知鱼忽然开口,说。 “怕什么?”穆玖伏问。 庄知鱼的眼泪落在穆玖伏的枕边,她抽噎着,一字一句,说:“我怕自己,又喜欢上你了。” 穆玖伏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些,正在发怔,庄知鱼却又俯下身来,埋首在她项颈间,轻声喃喃:“我不敢喜欢你,又怕失去你……” “穆玖伏,”庄知鱼的呼吸弄得她脖子发痒,又热又烫地红了一片,可她也不躲,只是贪婪地留恋着她向来不喜欢的酒气,又听庄知鱼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你好讨厌。” 穆玖伏也略有些鼻酸,可她只能说一句:“你醉了。”醉时说出的话,不能算数。 庄知鱼没有回答,像是睡着了。穆玖伏叹了口气:“是我让你困扰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继续照顾她。可她刚坐起身来,一旁的庄知鱼又被惊醒了。 “不许走不许走,”庄知鱼迷迷糊糊地急了,但动作还算迅捷,“这次说什么都不许走了!如果你一定要走,我就把你绑起来!哦,对,绑,可以绑……”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她早早放在次卧的书包,连滚带爬地过去,拿出了捆仙绳。 “够、够了。”庄知鱼猛然后退了一下,离开了穆玖伏的额头,侧过身去。太尴尬了,她已经不敢继续看下去了。 “对不起,”庄知鱼道歉,“我喝醉了。” 穆玖伏低着头,也扭过了身。“没关系,”她说,“你只是醉了。” “嗯,”庄知鱼重复,“我只是醉了,开始说胡……胡话。”庄知鱼说不下去了,她知道,酒后的胡言乱语,并不一定是胡话。她怕自己又喜欢上她了,可如果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呢?如果…… 她想着,悄悄转眼瞧了一眼穆玖伏。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了万圣节那晚的事。 那天,穆玖伏看见她和沈佩元说话,便故意来摸她的手,扰乱她的思绪,她很生气,可她为什么生气呢?在转盘上,她不慎和她亲密接触,她也很生气,这又是为什么?那天,庄知鱼的思绪一团乱麻,还没有理清,就发生了飞椅事件,打断了她的纠结。纠结虽然中断,并不意味着这些思考没有必要。 在过去这几个星期里,两人始终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接触,这也是庄知鱼刻意而为。虽然同样是保持距离,但这次的出发点和之前截然不同。她想,或许离她远些、冷静一下,她就可以理清头绪了?但是很可惜,没有。 庄知鱼是个很敏感的人,敏感的人最容易纠结。而纠结,不过是因为她顾及太多,连自身最真实的想法都泯灭在了这些顾及里……她瞧不清楚,也看不明白。就算隐约明白,她也本能地选择回避,以此平息矛盾。 直到刚才,她看到了穆玖伏的记忆,知道了自己酒后做了什么蠢事。或许,有时候无意识说出的话,就是潜意识里最真实的想法。在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时,她所求的,不过是穆玖伏的一个拥抱。 她彻底躲不过去了,无法回避、无法忽视、更无法否认。这念头一旦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便再无被抹去的可能。即使她嘴上一直在给自己洗脑,说什么“只是在说胡话”,她也已经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 想明白了,或许这才是一切的缘由。庄知鱼不由得微微出神,心里说不上是开心,却也说不上是厌恶。只是整颗心都被吊在了半空中,纤细的蛛网缠在心上,看似稳固,但只要一把笤帚狠狠一挥,跳动的心便会坠入泥土。真相大白带来的不仅是喜悦,还有对未知的恐惧,这感觉,实在是很难受。 第88章 由此,万圣节两次生气的原因,她也骤然明白了。无论是摸手还是转盘上的亲密举动,她都仅仅是气自己无法坦诚面对最真实的心意。穆玖伏吃醋,她无法回应;大庭广众之下暧昧亲密的举动,却只能成为其他人眼中的笑柄。这份感情,她无法接受,别人自然也不会认真对待。说到底,她最气的还是自己。 答案似乎很简单,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地就能让人接受。就算心里明白了,嘴巴也不一定随意地就能将一切吐露。毕竟,这对庄知鱼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她实在是一个惹人厌烦的、磨磨唧唧、容易纠结的人——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可在她纠结的时候,时间并没有静止。太久的沉默,只会让身边人越发惶恐忐忑。一方小心翼翼、一方瞻前顾后,所得的结局,只会是蒙着眼睛走迷宫,用手摸索着找寻出路——也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了。所有的感情需求,也都在这沉默中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求。 “没事的,小鱼,”穆玖伏重复着,“我知道你在说胡话,我也没有多想。”她说着,下了床,站起身来:“我们也该出去了。” 云淡风轻,好似昨夜的一切,仅仅是酒醉后的一场梦。 第41章 等待 庄知鱼送程斯斯到了机场,在航站楼外吹着风,闲聊着。离起飞时间还早,虽然初冬的风并不友善,但两人并没有被西风影响太多,只是一起在风中哆嗦。 “你这里还真不错,”程斯斯一边发抖一边说,“等你有空,我还来找你玩。” “好,”庄知鱼穿得也不多,牙都在忍不住打颤,“期末周之后,我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你还是不喜欢回家啊?”程斯斯问。 庄知鱼说:“回去就要应酬,待太久又惹人烦,不如极限操作一下,赶在春节前回去就好,距离产生美嘛。” “可以可以,”程斯斯点点头,“在外边还是自在。就是有时候,唉,还是会想家。” “嗯,”庄知鱼也叹了口气,“还是会想家。”妈妈每天都在给她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问她衣服够不够穿,又问她学习压力大不大……她当然知道,妈妈是关心她的,也是爱她的。 可是,她又会一如既往地憎恨自己,在妈妈给她分享生活中的趣事时,她没办法回报以同样的坦诚。至于爸爸?嗯,他就只是个沉默的父亲,庄知鱼能看到的所有的关心,都来自妈妈微信发来的“你爸说”……行吧,不算陌生。 她爱他们,可是,她没办法陪伴他们。这让她痛苦,也让她纠结。从小,她就是个乖女儿,乖了太久,她便很少做自己了。在外读书工作,竟是她少有的能做自己的时刻。她贪恋这样的时光,即使她同样怀念小时候枕在妈妈腿上,让妈妈拿头发丝给她钻耳朵的时刻。 “你呀,就是太乖了,”程斯斯看出她在想什么,“你像我一样,学着发疯、学着叛逆,拉低他们的阀值,他们就会学着包容你。底线都是试探出来的,你不试探,怎么知道底线呢?” 庄知鱼纠正:“是阈值。” 程斯斯哽住,又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气死我了你。” “大庭广众的,注意点,”庄知鱼说,“我要守拉德。” 程斯斯反驳:“天寒地冻的,我愿意伸手打你屁股,只能说明咱俩友谊地久天长。不然我怎么不打别人屁股,就打你屁股?” 庄知鱼听着这话,发自内心地哆嗦了一下。“够了,打住,”她说着,抬头望天,“有点像我妈在教训我。” “好啊乖女儿,”程斯斯顺势问着,“跟妈妈说说,你早上和穆玖伏在屋里干什么呢?有没有做坏事?” “噫……”庄知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离她远了些,嘴硬回答着,“我们……能做什么坏事?” “啧,我都不敢想你们能做什么。”程斯斯说着,皱着眉,痛心疾首。 “我们、我和她……”庄知鱼清了清嗓子,“真的没做什么。” 程斯斯没有说话,只是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她。庄知鱼最受不了这种眼神,一切的嘴硬只是徒劳,她一秒破功。 “好吧,”庄知鱼双手插兜,盯着地面,“我和她,嗯,说了一些话。” “一些话?” “但有些话,没能说出口。” “什么话?” 庄知鱼吸了吸鼻子,冷风窜进鼻腔,直冲大脑,摧毁了她的理智。“斯斯,”她说,“我好像,真的又喜欢上她了。不是谁都可以的、用来打发时间缓解寂寞的恋爱,我只是想要她。” “不过,”庄知鱼连忙补了一句,“我只和你说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这下,轮到程斯斯发自内心地打哆嗦了。“好肉麻啊你,”程斯斯说,“放心吧,我还能和谁说呢?只是没想到你还真不是馋她身子,怎么突然这么纯情了?” 庄知鱼想了想,忽然腼腆一笑,又只低着头:“其实……还是有点馋的。”只是、只是……她有太多个“只是”没有说出口。 “我就知道。”程斯斯说着,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她说?” 庄知鱼如实回答:“我还没想好,想慎重一些。而且……”她顿了顿:“如果说了,还是会分开呢?”她又在忍不住幻想别离时的场景,她总改不了这习惯。 第89章 “这有什么可想的,你就是容易纠结,”程斯斯有些着急,说,“喜欢她,就冲呗,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分。再说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享受过了,爱过了,好聚好散也没什么,只要她不会再次突然玩消失就好——那个确实太过分了。” 庄知鱼苦笑:“你可真会捅刀子啊。” “实话实说嘛。”程斯斯说着,低头看了眼手机,又说:“好了,我也该进去了。你也回去吧,别吹感冒了。” “好,”庄知鱼点点头,没有太多客套话,“常来。” “那必然!”程斯斯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走了,拜拜!”说着,她潇洒转身,拖着行李箱,大步走了。 庄知鱼目送程斯斯排了队,一转身,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刚送了客,她顺势坐了进去。“师傅,”她说,“去西科,老职高那里。” “好嘞。”司机一脚油门,庄知鱼也渐渐远离了航站楼。很快,她回头时,便看不见航站楼了。 唉,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别,总是让人伤感的。 正想着,她的手机又振动起来。庄知鱼打开一看,竟然是程斯斯的电话。别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她连忙接通:“喂,斯斯,怎么了?” “庄庄,不好了,”另一边的程斯斯欲哭无泪,“我码变红了,飞不了了。” “啊?”庄知鱼一愣,反应过来,又连忙问,“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程斯斯说着,又想了想,“可能因为我这段时间忘捅嗓子眼了?” 糟糕,庄知鱼想,她也忘了。“那你现在怎么办呀?”庄知鱼忙问。 “他们说要带我去酒店,”程斯斯说,“还好我行李够。我就是特意打个电话提醒一下你们,关注一下自己哈。” “嗯嗯,明白的,你照顾好自己。”庄知鱼说。但其实,她心里也有数:不周山书院没有要求捅嗓子眼,她不会比程斯斯的情况好。 电话挂断,出租车却也停在了路边。庄知鱼看了看路边,不是高速,生态环境看着很不错,荒郊野岭,渺无人迹。 “师傅,你这是……”庄知鱼尴尬地笑了笑。 “下车,”司机看向她的眼神里只有惊恐,“你这单我不做了。” 好吧,庄知鱼理解。她打开车门,背着包,下了车。出租车一溜烟地没了影,庄知鱼立在路边的白杨树下看着这一切,只觉自己像个瘟神——一点儿不夸张。 庄知鱼打开手机,想要叫车,可这里实在是太偏僻,根本没有人接单。不过就算有人应单,她也未必忍心上。 等了一会儿,天就黑了。冬日的天总是黑得很早,这里的路灯也像是年久失修,动不动还闪一下,像鬼片的开头。 天气太冷,手机电量耗得快,眼看着快没电了,却依旧没有司机接单。庄知鱼本想自食其力,可她不认路,此刻不得不理智地求援。 “师姐师姐!”她开始在微信里对着黄无愿哭,“我被司机丢在路边了,师姐救命!”她加了好几个流泪黄豆脸,又发送了位置。 可是今天很奇怪,一向乐于助人的黄无愿竟然没有回复。庄知鱼等了三分钟,终于等不住,又去对着扬清儿哭:“清儿!无愿姐在你身边吗?我被丢在路边了,急需无愿姐救命!” 但是,扬清儿也没有回复。今天这是搞什么? 庄知鱼实在等不下去了,难道真要她走回去吗?她不认路的。手机电量只剩18,她不得不做出最为艰难的决定。“玖伏学姐。”她点开她的对话框,十分克制。 “怎么了?”穆玖伏秒回。 看着这三个字,庄知鱼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愧疚感。本想火速求援,可那简单的几句话,她却怎么都没办法狠心发送出去。 “斯斯已经走了吧?”她还在犹豫,穆玖伏却先问着。 “没有,”庄知鱼回答,“她码红了,走不了。” “那你怎样了?”穆玖伏忙问。 庄知鱼看着消息,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忽然很想哭,又强忍着,蹲了下来,坐在路牙子上。“司机不载我,”她终于还是发出了这句话,“你能来接我吗?”然后,她附上了自己的位置。 “好,”穆玖伏说,“你等我。” “最好别打车了,”庄知鱼提醒着,“不然,司机也麻烦。” “好,”穆玖伏说,“我借车去。”她又问:“你那里偏僻人少,不如我们电话连麦,保持通讯?” “不了,”庄知鱼说,“手机快没电了。” “好,”穆玖伏说,“你不要随意走动,注意安全,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等我半个小时,我很快就到了。” “嗯,”庄知鱼瘪了瘪嘴,忽然开始流泪,实在是忍不住了,“谢谢。”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谢谢么?”这一条是语音,听起来,她正在急急奔走,连打字的时间都没有了。 庄知鱼没再回复了,她只是独自坐在这偏僻安静的大路边,在昏闪闪的路灯下,默默流泪。周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能听到的只是时而呼啸的风声,哪怕她已缩成了一团,也未能驱逐丝毫的寒意。低着头,她只能看到干枯的树影,毫无生机地在风中拉伸着、震颤着。 天地很大,却忽然只剩了她一个人,远方连个犬吠鸟鸣都没有,只有她被抛弃在这里。虽然庄知鱼不喜欢热闹,但她同样不喜欢太过寂寥的地方。她一向是个有些悲观的人,在这种地方独自待着,她仿佛被世界遗弃了,满脑子只剩了“流浪”和“死亡”。即使,这才过了十分钟。 第90章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了。庄知鱼想了想,竟颤着手又点开了穆玖伏的对话框。但这次,她没有发送任何消息,只是点开了最后那条语音:“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谢谢么?” 她复听着这句话,愣了愣,两秒钟播放结束,她却又忍不住再度点开。在这寂静空旷的大道边,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听着这句话。在她被世界抛弃的这几十分钟里,只有她的声音与她为伴。 但是上天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在听了不知多少遍之后,岌岌可危的电量终于彻底撑不住。最后一遍的“你我之间”才刚刚发出,手机便避无可避地关了机。刹那间,万籁俱寂,庄知鱼愣了愣,又轻轻地呼出一口热气,热气化作白雾,散在风中,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只剩了她一个人。 庄知鱼把手机塞回兜里,埋头抱膝,又闭上了眼睛。冷,好冷,怎么会这么冷的?衣服真是穿少了。时间越发漫长起来,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不是她不想哭,实在是刚哭出来,眼泪就会冻在脸上,风一吹,还有点疼。忽然,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总是瞻前顾后,但这样真的是有意义吗?或许就如程斯斯所说:这有什么可想的? 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压过马路的声音,惊扰了她所有的思绪。庄知鱼愣了愣,连忙把埋在手臂里的头抬了起来,循声望去,果然有两个车灯由远及近,向她驶来。 灯光刺眼,庄知鱼眯了眯眼睛,什么都看不清。西风太过寒冷,她手脚冰凉,根本不想无谓地耗费体力,即使是起身招手、查看情况这样的动作,她也不想做。但是还好,车里的人看到了她。当车停靠在路边时,车里的人也开门跳了出来。 “小鱼!”穆玖伏向她奔来。 庄知鱼看着她的面容,还有些恍惚,生怕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儿,在最后时刻点亮了最后一根虚妄的火柴。但还好,温暖的怀抱向她证明,这一切都不是梦。在她还发懵的时候,穆玖伏已经将她揽入怀中。 “我来了,没事了,”穆玖伏蹲在她面前,抱着她,双手摩挲着她的背,企图以此让她暖和些,“外边风大,快上车吧。”她说着,便要扶起她。 庄知鱼终于回过神来,却又连忙抓住穆玖伏的手臂,不肯起身。她望着穆玖伏,眼里映着灯光,泛着泪光。 穆玖伏有些慌张:“怎么了?”她忙问:“是不是哪里不太舒……唔!” 一句话还没说完,庄知鱼忽然拽住她的领子,吻上了她的唇。唇舌纠缠着,越吻越深。 第42章 真心话 时隔多年,她们又一次接吻了。 在冬夜的白杨树下,在昏暗的路灯下,庄知鱼如同疯了一般索取着亲吻。她才被抛弃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急需最亲密的接触来抚平内心的不安,而眼前的人,正是她才意识到的,心中最想要的人。 可是,穆玖伏显然不是这么想。在意乱情迷之际,她猛然清醒,扶住了庄知鱼的肩膀,微微推开了她。 “嗯?”庄知鱼疑惑。她正沉迷其中,还想继续,却忽然终止了。理智崩溃后流露出的一丝情感在瞬间演变成了疯狂,又在瞬间被打断,庄知鱼还是懵的。 “我……”穆玖伏理了理思绪,这才又开口问她,“你为什么忽然亲我?” 穆玖伏的眼镜不知何时握在了庄知鱼手里,庄知鱼望着她的双眸,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喜欢,这四个字很简单,可是让她说出口,好像就没这么容易了。理智稍稍回归,羞涩不合时宜地控制了她,这一次,不是大学时的放纵胡闹,她很认真,她也想要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 毕竟,这算是她的初恋。想到这里,庄知鱼不禁紧张了几分,她仿佛正在面临着什么重大的人生抉择。 然而这一时的紧张,在穆玖伏看来,又只是一次犹豫而已。她一直是愧疚的,如果当年她没有突然消失,庄知鱼说不定不会患得患失到如此地步。若是当年的一切都能水到渠成,她也不会纠结现在的喜欢究竟是不是对遗憾的执着——穆玖伏向来不会纠结这些,她只知道,她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 但如今,她不能不考虑庄知鱼的想法。她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唐突了她。而此前的庄知鱼,即使心里明明有她,也一直在强调距离、强调边界。她不停地躲着她、避着她、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或许,她还不能接受一段亲密的感情关系? 想了想,穆玖伏自觉方才的话似乎有点冒进了。那样的问法,有点像是在讨要什么地位?她不敢奢求太多,也不敢给自己太多希望,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小鱼,如果你想要身体上的……抚慰,”她万分谨慎地选了一个词,“我随时都在。” “嗯?”庄知鱼没想到,她会说这些。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她的眼神又是那样诚恳。 “但是这里不太好,”穆玖伏很认真,“天气太冷,而且路边都有监控,这辆车也不是我的,是我向招生办邓主任借的,她还没给我钥匙,我们用起来可能不太方便……” “嗯?等等等等,”庄知鱼的脑子一下全乱了,她不得不逐个理清思绪,先指了指车,问,“没有钥匙,你还开过来了?” 穆玖伏似乎也觉得这事有点难以启齿:“我没有车,只好四处借车。刚好看到邓主任的车停在书院,就给她发了个微信问了一下。她同意了,可她人在忙,我等不及,就用术法把车撬了。”她怕庄知鱼不放心,连忙保证着:“你放心,我的术法很稳,对车没有任何损害。刚才这一路,我也是施法开过来的。” 第91章 庄知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揉了揉头:“我记得,三年前的你还没有驾照。”在这三年里,她的凡人身份一直在坐牢,她怎么可能去考驾照啊?要么又是假证,要么,她无证驾驶了。怎么想,都不太好。 “嗯……”穆玖伏很心虚。 “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开吧,”庄知鱼说,“我的证件都是随身携带的,但你得给我指个路。” “好。”穆玖伏应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是我不好,忘记你没有驾照这件事了,”庄知鱼的声音很轻,“但是,真的很谢谢你。这么冷,又这么远,而你,说来就来了。”她说着,飞快地望了一眼穆玖伏便收了目光,根本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多停留一刻。 “你不用谢我。”穆玖伏忙说。 身边安静下来,庄知鱼放下了揉头的手——揉了半天,一点儿用都没有。她定了定神,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扭头看向穆玖伏,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稳,问:“那么,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庄知鱼问着,没来由地又有几分恼怒:她把她想成什么人了?难道她是那种为了满足身体的欲望就随便亲人的人吗?虽然三年前的一切以此开始,可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了! 一句话,让庄知鱼方才的柔情缱绻顿时消失不见。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一次,而她竟然觉得她在寻求身体上的抚慰?什么道理! 算了,的确是她冲动了。真心被那种话打断,她便不想再说了。 “我……”穆玖伏望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庄知鱼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又向穆玖伏伸出了手。穆玖伏抬眼看着那只手,连忙搭手站起。庄知鱼见她起身,便要抽手离开,可那只手竟被穆玖伏一把握住了。 “我说错话了。”穆玖伏凝视着她,说。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说了什么,思来想去,竟然说出了那么一句欠打的话。现在,她只有自责,越想越自责。 庄知鱼见穆玖伏如此,不禁又心软叹息。她不是没有感觉到穆玖伏的小心谨慎,可是,她怎么竟在小心谨慎中还问出了那种话?她自己受过被当成“实验品”的苦,又怎么可能把对方当成一个“工具人”?尴尬,又煞风景。 因此,即使庄知鱼分明知道,穆玖伏是因为小心才有了后面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她仍不免赌气回应:“不,你没说错。我就是一个很随便的人,急需身体上的抚慰。这里也的确不适合做那些事,你什么都没说错。” 她说着,抽出了手,快步走到车前,看见穆玖伏撬开的车,她又叹息一声。“你、你怎么还不过来?”她的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仍别别扭扭的,“上车,回去吧。” “小鱼,我……”穆玖伏想说点什么补救,可话刚出口,她便看见了一个光圈……说不成了。 黄无愿和扬清儿从光圈里跳了出来,看见庄知鱼,她们总算松了一口气。“知鱼!吓死我了,还好找到你了!”扬清儿说着,又和穆玖伏打了招呼:“师姐,你也在这啊!” 穆玖伏微微一笑,点头致意,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她望着庄知鱼,隐隐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黄无愿也连忙说:“我们刚才有事,没看手机。看到消息时,又联系不到你……还好玖伏学姐来了。”她说着,看了一眼面前的车,车窗上放着卡片:“这是邓主任的车啊。这怕是有点重,我不一定能带得起来。我们开车回去吧,可以吗?” 她问着,走到了车门前:“我来开吧。诶?钥匙呢?” 穆玖伏回答:“没有车钥匙。” “没有钥匙,那这车是怎么打着的……”黄无愿问着,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哽住,又忙说,“算了,当我没问。”她说着,坐进了主驾驶。 扬清儿见了,不待其他人反应,便坐进了后座。这很反常,她晕车,向来是喜欢坐在副驾。庄知鱼意识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地方,便也坐进了后座,把副驾留给了穆玖伏。当所有人都上了车后,穆玖伏才垂着眼,走了过来,坐进车里。 今晚的车里,氛围很是尴尬。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车里安安静静的,仿佛太平间。庄知鱼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穆玖伏的双眸,却见她只盯着面前的手机,像是在打字,也不知道在打些什么。 车程漫长起来,也给了庄知鱼足够的时间胡思乱想。她也开始后悔,后悔刚才的轻举妄动,情绪上头就吻了她。本来就不怎么明晰的关系,更乱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终于回到了不周山书院。停好车后,穆玖伏便给邓洵发了消息。“快九点了,”所有人都很沉默,只有黄无愿开口问着,“大家是都要回宿舍吗?” 庄知鱼点点头,扬清儿却撂下一句:“和你没关系。”听起来,她在生黄无愿的气。 但是黄无愿看起来还有些懵,她看起来并不知道扬清儿生气的缘由。庄知鱼看见她欲言又止,终于是什么也没说,像是在忍让扬清儿的小脾气一样。 “我回实验室吧,”穆玖伏说,“就不和你们一起回了。” 庄知鱼听见这话,心里又不是滋味儿起来。她知道,穆玖伏是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好,”扬清儿对着穆玖伏挤出笑容,比以往热情许多,“师姐再见!但也不要忙到太晚了,要早点休息哦!” 第92章 “嗯,你也是。”穆玖伏应了一声。 出了停车场,扬清儿拉着庄知鱼向宿舍楼走去,穆玖伏看着她们的背影,转了个身,便又回了实验楼。只有黄无愿立在停车场的“p”下面,发呆出神、疑惑不解。 “都在搞什么啊……”她喃喃,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大写的“p”,“我算个屁!”黄无愿也烦躁起来,她吹着冷风,转身走向逸夫楼。去练功吧,卷起来,心里就安静了。 回了宿舍,扬清儿先去洗澡了。庄知鱼则坐在了桌前,插上了充电线。打开手机,微信里是无数个红点,妈妈在问她晚饭吃了什么,黄无愿和扬清儿问她在哪,沈佩元一如既往地和她分享着生活里的趣事……当然,还有程斯斯和穆玖伏。 庄知鱼想了想,先点开了程斯斯的消息。她已经入住酒店了,环境一般,但能住。庄知鱼安慰了她几句,并没有提及自己被司机丢在路边的事。 然后,她又点开了妈妈的对话框。所有的消息记录,都是妈妈在问她吃了什么、钱够不够用。庄知鱼今晚没吃,但这根本难不倒她,她翻了翻以前发给妈妈的晚饭图,转了一张过来。“吃啦,”她说,“放心。” 然后,是穆玖伏。 庄知鱼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开了。她先看到了最后一句话:“我给你点了外卖,快到了,留了你的号码。” 大抵人在强忍委屈的时候,最禁不得旁人的关心。只看了这一句,庄知鱼便有了想哭的冲动。 “谢谢。”她引用了这条。然后,她才一路上划,细细地看着穆玖伏发来的话。 “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穆玖伏又在道歉,“但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一个随便的人。我只是以为,我曾经很对不起你,可能还不配和你那样亲密。我怕我误会了你的意思,自作多情。” 她很认真地解释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庄知鱼看着,也不禁动容,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几分。“这个我知道,”她想着,怔了怔,又撇了下嘴,故意赌气想着,“但我还是有些生气。” 她往下划了划,便看见穆玖伏又说:“你今天吻了我,我很开心。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这个吻成为最后一次。” “想得美。”庄知鱼想。 “我知道,你可能有很多顾虑,很多纠结。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我对这些顾虑,深表理解。相反,如果某天,你不会再因我纠结,我肯定会分外慌张。因为那样,就代表着你完全不在意我了。在我这里,你可以尽情地纠结,你有充足的时间理清思路,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因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小鱼,我喜欢你,”她说,“这句话,在情人蛊还没解的时候,你也听了不止一次了。虽然,你每次都用《岳阳楼记》打断,但我知道,你早就一清二楚。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可以确认,我的心意并没有改变。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我也早就有了答案:我喜欢你,三年前喜欢你,三年后还是喜欢你。不是因为迎修术,不是因为情人蛊,只是因为你。” 庄知鱼看着这一段话,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酸涩。她迅速地扯了张抽纸,抹了抹眼角的泪。“真肉麻,”她在心里默默埋怨着,“肉麻死了!” “我知道,我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可能又会让你胡思乱想、压力倍增,但这绝非我的本意。我也只是有些心里话,不吐不快。你不必及时回应我,更不必为了照顾我的心事,给我违心的回答。你心里真正的答案,才是对你而言的、最重要的答案。至于我,你不必太过在意,”这是穆玖伏几大段话里的最后一段,“无论是情人,还是恋人,我都接受。我只是想陪着你、让你开心,仅此而已。” “讨厌,”庄知鱼看着这一连串的消息,连忙熄了屏,仰头望着天花板,又使劲眨了眨眼,忍着眼泪,“真讨厌。” “你故意的,”她想,“你一定是故意的!说这么卑微的话,像是我在欺负你。” “我好像真的在欺负你……” 她想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机却在此刻振动——是外卖的电话。 庄知鱼心中一阵酸涩,她接了电话,就要下楼拿外卖。可刚把门打开,她便看见已经洗完澡的扬清儿立在门外发呆。 “怎么不进去?”庄知鱼问着,觉得不对,又连忙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 “在想实验的事。”扬清儿挤出一个笑容,便连忙进了屋。 庄知鱼意识到不对,但也无暇多问。她的外卖还等着她,该去拿了。 第43章 图书馆 “知鱼,你最近有和清儿聊天吗?”离开练功室前,黄无愿如此问她。 “啊?聊了,每晚都聊。”庄知鱼回答。 “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她最近不理我?”黄无愿很疑惑,“她突然就不回我消息了。” 庄知鱼摇摇头:“这……没有。”又问:“你们是吵架了吗?” 黄无愿的脸色忽然很难看,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庄知鱼看着她的表情,明白了:真吵架了。 她知道扬清儿喜欢黄无愿,但是,她也不好擅自插手别人的感情事,只能说:“或许,你可以当面问问她。” “我倒是想,”黄无愿说,“可她那个小学生脾气,现在躲着不见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哄她。”她说着,叹了口气,又靠在墙上:“要不是看在她是我表姑的份上,我才不管她。” 第93章 庄知鱼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黄无愿的肩膀:“师姐,答应我,下次见她,千万别提‘表姑’这件事。”她说着,又摆了摆手:“十一点多啦,我先去抢饭啦!无愿姐再见!”说罢,她连忙溜了。 吃了饭,庄知鱼又去了图书馆。坐在图书馆的窗前,她迎着阳光,喝着咖啡,看着书。今天天气很好,她很喜欢。手机振动了一下,点开一看,是程斯斯在发她的隔离餐。 现在,她一个人住在酒店,不能出门,都快要憋疯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她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发消息,不是给庄知鱼发消息,就是在群里发消息,中午吃了什么饭要说、晚上做了什么梦也要说……庄知鱼很理解她,她知道,程斯斯最怕一个人待着,她闲不住的。所幸,群里的每个人都很热心,哪怕庄知鱼没有回复她,其他四个人也总是配合着接上话茬,甚至穆玖伏也在群里活跃起来,让程斯斯不至于太过无聊。 “诶,你和你那个师大0姐怎么样了?”程斯斯私聊问她。 “稳定。”庄知鱼想了想,回复她。虽然没什么进展,但也没有太坏,所以是稳定。 那天,吃了穆玖伏点的外卖后,庄知鱼才回复了穆玖伏一句:“谢谢,外卖很好吃。” 其实,她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还好,在看到穆玖伏那段长篇大论后,她竟然安心了许多。 “喜欢就好。”穆玖伏回复。 “但是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 “就是:目前,有些话,还不想说。”庄知鱼发送消息。虽然这句话很绕,但她相信,穆玖伏可以懂。 “好,”穆玖伏回复她,“你不想说,当然可以不说。我们……顺其自然?” “好,”庄知鱼回复,“顺其自然。” 虽然有些话还没说出口,但现在,她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看书了。面前放着的,正是穆玖伏给她推荐的其中一本。 不得不说,这几本书里介绍的邪门法术还真不少。庄知鱼一边看,一边在平板上做笔记,把几种可以伪装灵力、隐藏灵力的术法都一一记了下来,注明年代、门派、特点……比她考公时还要认真。不过整理下来,庄知鱼的确有些泄气。这样的禁术虽然多,可都失传已久。最晚失传的名为“噬魂术”,可以迷惑他人心智、让人心甘情愿地奉上灵力,为其所用…… 可这样的术法,有清一代毫无记载。这术法最后一次被怀疑出现时,已是1926年。据说,那一年,有几个术士莫名其妙没了灵力,但原因是什么,没人说。 民国十五年。庄知鱼想,好遥远。 失传的原因也没有什么特殊,如同所有的禁术一样,这种术法既害人又伤己,不是每次施法都能成功,一个不慎便会损耗太多灵力……因此,渐渐地,便没什么人练了。 不过,噬魂术?迷魂术?听着还挺像的。一想到几次攻击多是冲着穆玖伏而来,庄知鱼不禁在笔记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正想着,手机又震了一下,点开一看,还是程斯斯。“什么叫稳定?”程斯斯问,“你不会还在纠结吧?” “你让我摆一会儿,”庄知鱼回答,“最近档期太满了,在学习,脑子不够用了。” “这还要用脑子啊?”程斯斯说着,连忙追着找补,“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只是太无聊了,你多给我讲讲八卦吧,讲谁的都行,编一个也行。求你了姐!” 庄知鱼也不生气,她很理解程斯斯现在的心态,开始胡说八道,给她解闷儿:“嗯嗯,其实还是有些进展的。我们拉了小手亲了小嘴,已经决定下个月见家长,之后三年抱俩猫,成为一对人人羡慕的模范拉拉。” “呵呵,”程斯斯回答,“你编也编得像一点。” “真的,”庄知鱼开始演,“千真万确。” “在看什么?” “哎!我手机!” 聊得正开心,穆玖伏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庄知鱼没准备,一哆嗦,手机脱手掉落,砸在了地上。她连忙就要俯身去捡,可椅子拉得太靠前,她一时连腰都弯不下去。还好四楼没什么人,她的窘迫只落在了穆玖伏眼中。 穆玖伏微微一笑,弯腰将手机拾起,递给她。屏幕还亮着,庄知鱼心虚,连忙接过手机,又问:“你没看见什么吧?” “没有。”穆玖伏说。 “我不信你,”庄知鱼低头说着,“你演技很好。”她说着,又看向书,装模作样地开始学习。 穆玖伏颔首轻笑,坐在了庄知鱼身侧,也拿出了一本书。庄知鱼不自在起来,本来就难懂的书,现在更看不进去了。 但是,现在庄知鱼既不想让穆玖伏离开,也不想挪动自己的座位。她只是握着笔,心猿意马。阳光下,她悄悄望着穆玖伏,又不自觉地笑了笑。如今的穆玖伏和三年前的她有很大不同,但这张脸,一如既往的好看。 穆玖伏倒是淡然如常,认真看书。但偶一扭头,她便对上了庄知鱼的目光。 “没在看书?”穆玖伏问。 “你、你来这边干什么?”庄知鱼岔开话题。 “学习。”穆玖伏回答。 “哦。”庄知鱼说。 “那三本书,你看完了吗?”穆玖伏又问。 “还有一本没看完。”庄知鱼又说着,想了想,还是直截了当地对穆玖伏说:“我怀疑有一种禁术,和你家传的迷魂术有关。” 第94章 “是噬魂术吧?”穆玖伏问。 庄知鱼有些惊讶,又点点头:“我知道,你看过这么多书,肯定也有所了解。” “是,我之前也注意到了这种术法。”穆玖伏说。 “那……会不会有关系?”庄知鱼问。 穆玖伏说:“我不知道,但我倒是很希望迷魂术和噬魂术有关。我见过他们用迷魂术,那术法也就是骗人好用些,完全没有噬魂术的威力,根本没办法对其他人的灵力造成影响。”她说着,继续看书。 庄知鱼仍不死心:“可我总觉得不对,那噬魂术最后一次出现在记载里,是1926年。听起来,似乎很遥远,可是对术士来说,并没有很远。传承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如果迷魂术和噬魂术真有关系,那你……” “你在关心我?”穆玖伏合上书,打断了庄知鱼的话,看向了她。 庄知鱼一时语塞,又连忙找补:“关心你怎么了?我们现在太熟了,我怕我被歹徒误伤。”她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毕竟,也不是没有莫名其妙受过伤。你之前怀疑,我被牵连其中,是和迎修术有关。可上次飞椅上,只有你的链条断了。如果真想冲我来,为什么不一起弄断?那样,无愿姐救不过来,歹徒说不定能得手呢。” 穆玖伏闻言,只看着她的手臂。“术管局做事太慢了。”她蹙眉。 庄知鱼注意到穆玖伏的目光,悄悄侧了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这种术法太少见了,查起来肯定不容易嘛。”庄知鱼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又抬头望向穆玖伏:“你……应该没有什么瞒着我们的吧?” 穆玖伏微微一笑,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要不要共享记忆?” “不要,”庄知鱼慌忙拒绝,又微微挪远了些,嘴里嘟囔着,“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也会迷魂术。” “我就算会迷魂术,也不会对你用。”穆玖伏说。 “那你想对谁用?”庄知鱼反问。 穆玖伏凝视着她,认真说着:“我只能保证,不会再对你用。”她说着,又轻轻叹息一声:“我不想对你说谎。” “你……”庄知鱼挪开目光,“答非所问。” 穆玖伏笑了,又看向窗外:“其实,我在看到噬魂术时,也想到了迷魂术。可是我从没有听长辈提起过噬魂术,这术法对我来说过于陌生了。”她说着,犹豫了一下,看向了庄知鱼:“但我……也确实有所隐瞒。” “嗯?”这话太过突然,庄知鱼有些不敢听了。 只见穆玖伏十分诚恳:“我也曾怀疑噬魂术与迷魂术的关系,并且,我没有和术管局说。” “啊?”庄知鱼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她有些急了,“你为什么不说?这可能是关键信息!” “第一,这不是我的义务,二者的联系也只是我的猜想,我也不敢肯定。第二,”穆玖伏顿了顿,“我曾和你说过,我很想学习迷魂术。” “是,”庄知鱼点头,“你说过。” “祖传的迷魂术秘籍,我还没有找到。如果迷魂术真的和已经被列为禁术的噬魂术有紧密关联,那迷魂术多半也会被列为禁术。我还不想让迷魂术被列为禁术,”穆玖伏解释着,“嫌疑人用什么术法,是术管局该查明的事,不是我该查明的事。” “你疯了?”庄知鱼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歹徒真的是因为噬魂术冲着你来的,你怎么办?你为了学习不要命啊!” “你说的这些也只是猜想,不一定真是这样,”穆玖伏低了头,“我不想对你说谎。” 庄知鱼根本没做好她这样坦白的准备,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终于颤抖着双手竖了个大拇指。“你牛,”庄知鱼觉得自己的嘴角都在抽搐,“真是要把拉拉的刻板印象玩到极致哈!先是研究如何让知识通过性传播,现在怎么还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呢?”她实在忍不住,阴阳怪气了几句。 穆玖伏不说话了,又局促起来。庄知鱼不禁又心软叹息——她又觉得自己在欺负她了。 真变态,庄知鱼想,都博士了还这么卷。一个迎修术就够让她头疼了,她竟然还想学迷魂术?庄知鱼实在有些不理解她的脑回路。 但很可悲,庄知鱼并没有太过嫌弃她的脑回路,她已经习惯了。虽然她的想法总是特别一些,但有时候还挺可爱。说起来,如今的穆玖伏与三年前自信从容的穆玖伏截然不同,但当年的她到底有演的成分。现在的穆玖伏虽然常常语出惊人、展示她清奇的脑回路,但最起码是真实的她。 而且,她只和她说了……还蛮刺激的。 庄知鱼想着,又伸手过去,拍了拍穆玖伏的肩膀。“但是你放心,”她柔声说,“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也不会乱讲。” “嗯?”穆玖伏猛然抬起头,看向她。 “谁心里没点见不得人的秘密啊?”庄知鱼笑着说,“我也有很多呀……”她说着,忽然哽住,这话似乎是在给自己挖坑。 还好,穆玖伏看出了她的心思,没有揪着这句话不放,给她留了充足的余地。“谢谢。”她说。 庄知鱼望着穆玖伏的眼睛,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被丢在马路边的夜晚。她忙收回了手,又故作镇定,看了眼时间,都快两点了。坐在图书馆看了一中午的书,又要上课了。 “我要走了,”她迅速把书和平板装进书包,又把咖啡拿在手中,“我还有课。” 第95章 “好。”穆玖伏应着,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庄知鱼在她面前,还是有几分不自在的。她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只是问:“你不回实验室么?还是说,要在这里看一下午的书。” “今天不回实验室了,”穆玖伏说,“清儿最近心情不好,我留给她一些可以自闭的时间吧。我来这边看看书,也不错。” 庄知鱼行动一顿:“你也发现她最近心情不好了?” “是,”穆玖伏说,“她都敢对着蛊虫发呆了。” 庄知鱼觉得大事不妙:“那还真是可怕。” 说话间,庄知鱼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她打开一看,是黄无愿发在小群里的消息,程斯斯建的那个群。 “无愿姐今晚要请我们几个吃饭诶!她问我们有没有时间。”庄知鱼对穆玖伏说。 “有。”穆玖伏说了一句,便没有动作了。 庄知鱼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连忙低下头:“你自己也有手机,自己回复。” “好。”穆玖伏说着,打开手机,回了一句:“我和知鱼有空。” “你……”庄知鱼看到这消息,有一点点恼怒,但也没有那么生气。“谁让你带上我的?”她问。穆玖伏现在着实有几分猖狂,她感觉到,面前这人似乎在一点一点试探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过还好,她现在没有那么想躲了。这样的试探,也在她的默许之中。她也需要了解一下,自己究竟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清儿知道我来图书馆了。”穆玖伏说着,望着她,很无辜。 “行,好。”庄知鱼点点头。 “我也可以!”沈佩元很积极,“但我下午有兼职,会晚一些。” “清儿呢?”黄无愿问。 看见这句话,庄知鱼笑出了声。为了见扬清儿,她请了一个群的人……狠,真狠。 “可以。”扬清儿回答。 看来,她也不想让其他人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异常……庄知鱼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穆玖伏笑了,问她。 “和你没关系。”庄知鱼故意这样说。听着像是在拒绝,但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她就这样笑着,提着包,转身便走。 群里的消息还在继续,她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是程斯斯在发疯:“才没有很想去聚餐呢,呵呵。你们建个五人的小群吧,才没有很在意呢。我的精神状态挺好的呀!呵呵!疯狂!彻底疯狂!” 第44章 各怀心事 “黄五元,你怎么在这?” 在这充满了酒气的中世纪风格的民宿里,扬清儿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人。在安顿好了所有人后,她也喝了一些酒——她想体验一下微醺的感觉。本来,她都要迷迷糊糊地睡着,可忽然间,她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的面颊,一睁眼,她便看见了黄无愿。屋里黑漆漆的,那银紫色的头发泛着月光,实在是很突出。 “你……我不是把你扶到楼上了么?”扬清儿还有些发懵,又回头看了看客厅,不禁越发困惑,“诶,小沈呢?她不是……” 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黄无愿便抱住了她。扬清儿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黄无愿身上很香,一点儿酒气都没有。她不禁轻轻嗅了几下,又在酒精的作用下红了脸:“怎么要抱我?” “对不起,”她听见黄无愿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扬清儿还是有些发懵。 “你不要再喜欢我了。”黄无愿听起来像是要哭了。 “啊?”扬清儿愣了一下,喝下的酒虽然上脸,却还不到上头的地步,她还保持着一些理智,嘴硬反问,“谁说我喜欢你?” 黄无愿像是笑了,可她的话里仍带着哭腔,低声说着:“是你自己说的。” “我?”扬清儿定了定神,仔细回忆了一下,十分肯定,“我没说过。”她说着,又看向了身边的酒瓶:“我不会喝醉了在做梦吧?” 黄无愿点点头:“你的确在做梦。” “我不信,”扬清儿很谨慎,她望着黄无愿,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又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点。” 黄无愿很听话,凑近了些。扬清儿见她凑近,连忙一把揪住了她耳朵,还用力捏了捏,又问:“疼不疼?” 黄无愿笑着,摇了摇头。“不疼。”她说。 “哦,那应该是梦,”扬清儿若有所思,又揉了揉黄无愿的头发,“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要怎样不客气?”黄无愿问。 扬清儿歪头看了看她,忽而凑了过去,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样,可以吗?”她问。 “清儿……” 一句话还没说完,扬清儿便扑了过来,将她压在了身下。“这梦还挺真的……”扬清儿喃喃自语,又想伏身去吻,却被黄无愿一把撑住了肩膀。她的力气有些大,扬清儿一时还有些疼。 疼?扬清儿愣了愣,又张大嘴巴:“你……呃……”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便后颈一痛,昏了过去。 “怎么了?”扬清儿正在发呆,穆玖伏却忽然站到了她背后,“你的蛊虫,又跑了两只。” “啊?”扬清儿回了神,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抓蛊虫,一边抓,一边问着,“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晚上要聚餐,提前回来收拾下东西,给手机充个电。”穆玖伏说。 第96章 其实是因为庄知鱼上课去了,她在图书馆很没有意思。四楼的书,她都看烂了,暂时还没有多翻阅几遍的需求。 “你最近总是不专心,”穆玖伏说着,顺手抓住了一只跑掉的蛊虫,看了看,又微微蹙眉,“这只快死了。” “唉……实验有些不顺利嘛。”扬清儿心虚地编着瞎话,她抓住另外一只活蹦乱跳的蛊虫,慌忙塞进瓶子,又看向穆玖伏手里的那一只,“那只没用了。师姐,你可以帮我处理一下吗?”她实在是不愿意再碰这些虫子了。 “好。”穆玖伏看了一眼那蛊虫,转身去忙了。可她刚一回头,便看见自己的工位上多了一份报纸。报纸似乎还是崭新的,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油墨味,但是竟然是繁体竖排,像是剧本杀会用到的道具。 穆玖伏觉得奇怪,她先将蛊虫随意地丢进一个玻璃瓶里,又走到工位前,拿起那报纸看了看。《术士周报》,六十年代就停刊的报纸。上面全是繁体竖排,日期是……民国十五年十月初十。 “民国十五年?”穆玖伏觉得不对劲,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新闻,有一则发生在奉节的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十人<a href="https:///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盗墓痛失灵力,千年诅咒仍有余威》。 痛失灵力,民国十五年……这未免太巧了。中午,她才和庄知鱼提起了噬魂术。现在,她的桌上就多出了这么一份报纸? “清儿,”穆玖伏低头看着报纸,若无其事地问着,“刚才有人来过这里吗?” “没有啊,”扬清儿回答,“我就吃饭的时候出去过,之后一直在屋里,没人来。”又问:“怎么了?” “没什么。”穆玖伏说着,又仔细看了看那一则新闻,这才把报纸收了。 当黄无愿带了个手机支架到约好的川菜馆时,庄知鱼仅仅是有些惊讶。“师姐,这是……”她问。 “哦,斯斯不是来不了嘛,”黄无愿差点没憋住笑,“让她云参加一下。”她说着,把支架撑上了,打开了微信视频,和在酒店吃着隔离餐的程斯斯热情打招呼:“嗨!” “你们那边,好热闹。”程斯斯眼巴巴地看着这边,说。 能不热闹吗?庄知鱼想,黄无愿特意挑了一家术士开的店,省事多了。 “虽然你来不了,但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吃饭,”黄无愿说话间,已经上了一道菜,“怎么样?开不开心?” 损,太损了。庄知鱼想,怪不得她们两个聊得来。 程斯斯尴尬地笑了两声:“请你们五个孤立我,这种时候就不用想起我了,谢谢。”她说着,双手合十,差点磕上几个。 说话间,又上了一道菜。程斯斯咽了一口口水,彻底坐不住了,连连摆手:“朋友们我先撤了,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别客气,也不用太想我,再见!”她说着,火速挂了电话,没有丝毫犹豫。 黄无愿哈哈笑着,收了手机支架,又看了看门外:“怎么她们还没有来?” “清儿说,她和玖伏学姐一起来,”庄知鱼说,“小沈……她应该得先把兼职做完。” “好吧。”黄无愿说着,开始东张西望。 庄知鱼见她心不在焉,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们真的吵架了?” “啊?没有没有。”黄无愿摇头,但一看就是在骗人。 “哦,好吧。”庄知鱼闭了嘴,又拿起水杯。 可黄无愿坐不住了。“知鱼,”她问,“如果一个人,怀疑你酒后亲了她,你怎么办?” 庄知鱼刚送到嘴边的水杯放了下来,还好还没喝。不过这信息量……“这个,这个,”庄知鱼犹豫起来,“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黄无愿也开始心虚:“算了,不提了,我们等她们吧。”她说着,又补了一句:“刚才那个人不是我哈,是我的一个朋友。” “嗯嗯,明白的。”庄知鱼说。 两人陷入了沉默,盯着面前一份一份上来的菜,又抠了抠手机,一句话都不再多说。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本来就暗了的天,彻底黑了。正等得焦急,沈佩元先到了:“学姐,我来晚了,不好意思。”她说着,在庄知鱼身侧坐了下来,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玖伏学姐和清儿学姐还没有来呀?” “还没有呢,我们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了,”庄知鱼说,“我催一催吧。”她说着,点开微信,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沈佩元裤子边的泥。 “小沈,”庄知鱼连忙给她扯了几张抽纸,“你摔倒了呀?” “刚才怕来不及,跑得快了点。那边路上刚拖了地,结了冰,天黑,我没注意,就摔了。”沈佩元接过抽纸,看了一眼黄无愿,又细细地擦了擦泥污。 “冬天地滑,要小心,”庄知鱼说着,又问,“疼吗?” 沈佩元微微愣了一下,又把手里的纸团扔掉。“没事的,学姐,”她说着,垂下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庄知鱼见她如此,不禁有几分心疼——这么小,离家这么远,还要天天兼职。她给沈佩元倒了热茶,这才又拿起手机,正想给扬清儿发消息,却见对面的黄无愿猛然直起了腰板:“总算来了。” 穆玖伏和扬清儿一同走进饭馆,扬清儿也挨着庄知鱼坐下,穆玖伏则坐到了对面。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竟然保持着同样的沉默,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第97章 见扬清儿不说话,几人里话最多的黄无愿也不说话了。没人热场子,庄知鱼只觉得尴尬。好在菜上齐了,她可以埋头苦吃。可她刚夹了一筷子,便有一双夹着菜的公筷递到了面前。“学姐,”沈佩元眨着那双黑亮的眼睛,“这个好吃,你多吃些。” “汤也不错,”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穆玖伏顺势站起,把庄知鱼的碗拿了起来,“都来一碗吧。”她说着,给她盛了汤。放下庄知鱼的碗,她又拿起了扬清儿的碗,接着盛汤。 “玖伏学姐,你歇着,我来吧。说好了,这顿饭是我请。”黄无愿撸起袖子,从穆玖伏手里拿过了扬清儿的碗。 “我不想喝汤。”扬清儿说。 “你真的不想喝?”黄无愿问。 “真的不想,”扬清儿回答,“没胃口。” 黄无愿只好将碗放回扬清儿面前:“好吧。你想喝汤的时候,和我说,我再给你盛。”她说着,只好先给其他人盛了汤。 可黄无愿盛了汤,刚把勺子放回锅里,扬清儿便又站起身,自己拿了勺子,往碗里添汤。“你……”黄无愿气笑了,“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呀,”扬清儿说,“我又想喝了。”她说着,盛了满满一碗。 “好,”黄无愿点头,“挺好。” 气氛越来越不对,沈佩元悄悄拉了拉庄知鱼的袖子:“学姐,今天怎么了?” 庄知鱼只能回答她:“吃饭吧。”说着,她带头埋头苦吃——她只想用食物堵住自己的嘴和脑子。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黄无愿一言不发地去付了账,几人便一起往学校的方向走。她们迎着冷风,瑟缩着,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如果是平常,她们一定要走在一起,一看就是同行人。可今天,五个人走得三三两两,形同陌路。 沈佩元依旧黏在庄知鱼身边,穆玖伏跟在庄知鱼身后,扬清儿则在穆玖伏身侧慢悠悠地走着。黄无愿走在了最前方,也不回头看,只大步向前,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看着黄无愿的背影,庄知鱼不禁有几分不忍:为了见扬清儿,她花钱请客,最后还是没能解决问题。 她要不要帮帮她们呢?庄知鱼想着,又连忙按住了这个念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哪里用得着她来多管闲事?她自己的事都没理清呢。 想着,她不由得悄悄回头望了穆玖伏一眼。可不知何时,穆玖伏的脚步竟越来越慢,和前面几人拉开了不少距离,就连扬清儿都走出了老远。 “玖伏学姐,怎么了?”庄知鱼忙问。 穆玖伏站住了脚步,没有说话。庄知鱼本想走过去,却忽然愣住。昏黄的街灯下,她隐约瞧见穆玖伏的鞋底粘了什么东西。而在穆玖伏身后不远处,有个戴着黑色兜帽蒙着口罩的人正立在那里,同穆玖伏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刹那间,庄知鱼大脑一片空白。而穆玖伏只是望着她,微微一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旁的深巷。果不其然,那个戴着黑色兜帽的人也随她进去了。 “知鱼学姐,怎么了?”沈佩元问,“你的手在抖。” 可她还没得到一个回答,庄知鱼便一把抽出了被她挽着的手。她追着穆玖伏的身影,快步跑着,超过了扬清儿,一头钻进那条黑漆漆的巷子。 她很害怕。上一次,穆玖伏就是这样突然消失的。 第45章 穿越 这片都是老巷子,很深,七转八转的。虽然两边人家的灯可以勉强让人看清路,但在深沉的夜里,这里仅仅是比伸手不见五指要好一些。 庄知鱼奋力跑着、勉力追着,可在转过几个弯后,她还是跟丢了。在这乱糟糟的巷子里,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急得流泪,却已无暇哭出声,只是站在岔路口迷茫着、焦躁着。 黄无愿最先追了过来,问:“怎么了?” 庄知鱼忙忍泪回答:“师姐!穆玖伏不见了,她有危险!”她说着,转头看着那些岔路,努力保持着镇定:“可是我跟丢了。” “她有危险?”黄无愿问着,连忙看了看四周。人很少,没有凡人。“你等一下!”她说着,连忙闭眼捏诀,庄知鱼清楚地看到有一缕烟从她指尖冒出,飘飘荡荡钻进了其中一条巷子。 “在那边,我去就好,你灵力低,去和清儿她们一起等着。”黄无愿说着,亮出光圈便追了过去,消失在庄知鱼眼前。 可庄知鱼怎能轻易离开?她愣了愣,又回头看了看巷口,扬清儿和沈佩元也追来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一次,她一定要守在穆玖伏身边。眼看着那缕轻烟还未消散,她连忙追了上去,一路疾跑,钻进了越发昏暗的深巷中。 “知鱼!”扬清儿叫了一声,本想追进来。可她一扭头,看见沈佩元还在身边,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了。”沈佩元灵力低微,如果真有什么事,她还是留下来陪着她比较好。 “清儿学姐,”沈佩元看起来心神不宁的,“出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扬清儿说,“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何以如此肯定?”沈佩元望着那条深巷,说。 “因为黄无愿在。”扬清儿语气淡淡,还有几分伤感。她向那漆黑的巷子里望了望,便背过身去,拉着沈佩元走到了路边长椅上坐下。她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这边,庄知鱼追着那缕白烟,到了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面前是一片破败的平房,墙身上是红色的“拆”字。干枯的杂草丛生,屋后的林子只显得阴森。白烟渐渐消散,而面前空无一人。 第98章 庄知鱼屏住了呼吸,又吞咽了一口口水。四下望去,她什么都看不到,但不远处似乎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想了想,便轻轻挪动脚步,循着那脚步声而去。刚走近几步,她便听到了一声痛呼——是黄无愿的声音。 庄知鱼连忙加快了脚步,终于在林子里看到了三个人的身影。黄无愿扶着穆玖伏,而穆玖伏周身灵力运转着,像是在给自己治伤。在她们面前,便是那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黑衣人倚在树干上,一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应该也受了伤。 “你不是傀儡。”说话间,穆玖伏已治好了伤。她从地上拾起了自己被打掉的眼镜,又站在了黄无愿身前。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穆玖伏看着这人,又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你刚才没下狠手……你不想杀我,是不是?” 黑衣人依旧保持着沉默,连一点儿后退的意思都没有。穆玖伏微微扬起下巴,眯了眯眼睛:“你身上有伤,不是我们的对手。” “三年前的事,和你有关吗?”穆玖伏问着,停了脚步,“还有最近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黑衣人抬起头,天太黑了,这人又戴着口罩,庄知鱼实在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连眼睛都看不清。但在这昏暗的光线中,她隐约瞧见,这人手上在暗暗运力。 “穆玖伏,小心!”庄知鱼没忍住,叫了一声。 话音落下,她伸手引出一股泉水从地下冒出,直直冲向那黑衣人。黑衣人一个翻身灵巧躲过,又一个飞跃,直接出拳向穆玖伏而去。黄无愿见状,连忙挡在穆玖伏身前,就要飞身迎战。穆玖伏侧身一躲,伸手一弹,一根毒针便直冲黑衣人而去。可就在穆玖伏出手的那一瞬间,那黑衣人竟凭空消失了。 下一刻,庄知鱼只觉身后一阵寒风。她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把小刀架在了她脖颈上。沙哑无力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你是谁?”庄知鱼问。 “我是谁,不重要,”那人低低地问着,“重要的是,噬魂术。” “你怎么知道?”庄知鱼一惊,可脖颈一凉,那小刀已挨在了她的皮肤上。她顿时不敢乱动,也不敢多问了。 “我当然知道。”那人笑了。 “知鱼!”黄无愿的声音响起,庄知鱼一抬头,便看见她和穆玖伏都追来了自己面前。 “放开她。”穆玖伏说。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庄知鱼竟从这声音里听出了难得的狠意。 “打不过就挟持人质,真没意思,”黄无愿勾了勾手,“有本事放开她,我们单挑。”她的身前是一个泥脚印,看来,她刚才是被这黑衣人狠狠踹了一脚。 “她们来了,我也累了,”黑衣人在庄知鱼耳边说,“但是,你知道失去重要的人,是什么滋味。” 庄知鱼心中一紧,正想再问话,身后的人却哑哑地笑了两声:“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声音莫名有些熟悉,庄知鱼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抬起手,直将手中小刀飞向黄无愿。黄无愿一把推开穆玖伏,自己也灵巧闪开,再看过来时,庄知鱼已被这黑衣人一把推在了地上。 “知鱼!”黄无愿叫了一声,就要去追那黑衣人。可再抬头时,哪里还有那黑衣人的身影?她只看到了一扇银色的、满是古怪符文的门,门里似乎有水流动。 “这、这是……”黄无愿睁大了双眼。她有些懵,想回头寻求穆玖伏的帮助,确认自己看到的一切。可扭头一看,只见穆玖伏只顾着去扶地上的庄知鱼,根本没向她这里看。 周围静悄悄的,竟然连个脚步声都没有,只有呜呜的风声在这荒芜的林子里抽泣。黄无愿越发慌了,方才的情形实在是太过诡异。“我去追!”她说了一声,便没了踪影。 “注意安全。”穆玖伏嘱咐了一句,便把庄知鱼扶了起来。她看着她,满眼的怜惜,又小声地关切问着:“你没事吧。” 庄知鱼摇了摇头,又望着她的眼睛,忽然间又有一些想流泪的冲动,还好忍住了。她还以为,她又要失去她了。 “下次不许追来,”穆玖伏说,“万一,又是很危险的人呢?” 庄知鱼低了头:“你管不着我。”她说着,又看了看穆玖伏身上的泥。“你也受伤了。”她说。 “小伤,”穆玖伏笑了笑,“已经用回春术治好了。如果不是无愿及时赶到,我可能都没有时间治伤。” “你以后也不许这样鲁莽。”庄知鱼低着头,说。 “我也只是想再会一会那个人,”穆玖伏说着,看向脚底,“却没想到,这里只是一张废纸。”她说着,俯下身去,将那张胡乱画了符的纸撕下,丢到了一旁。 庄知鱼盯着那张符纸,说:“那人刚才和我说到了噬魂术,她还用到了假符纸……” “但她方才并没有对我下狠手,”穆玖伏说,“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前几次想要害我们的人。甚至,这一次,她也没有想要害我们。” “为什么?”庄知鱼问。 “前几次出手的人,都是暗中偷袭,远程操作,”穆玖伏说,“这次的人,擅长近身肉搏。交手的时候,我感觉到她身上有新伤,还挺重。但即使如此,也不妨碍她和黄无愿动手。” “那噬魂术……”庄知鱼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到底是为什么?” 第99章 “小鱼,”穆玖伏从兜里拿出那张折了几折的报纸,“我怀疑有人在引导着我去做什么。”她说着,将报纸递给庄知鱼:“这是民国十五年的报纸,我今天下午在工位上发现的。” “民国十五年?”庄知鱼有些惊讶,“又是民国十五年。”很可惜,天太黑,她看不清报纸上的内容。 “那人的轻功好厉害,”正看着,黄无愿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么快,又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追都不知道怎么追。”她说着,走回两人跟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的脚印:“老娘几年没挨过这种打了。我刚出光圈,她就过来踹我,反应还挺快,像是能预判我的方向一样。” 她说着,不由得眉头紧锁。那是操控时空的术法,她认得。她去年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是《中西穿越时空术法比较研究》,题目很大,但完成度很高,还得了全国的优秀论文。在研究过程中,她也对这些术法都有了一些了解。方才所见,无疑是其中之一。但在她的印象里,在不周山书院、在西平,会这种术法的术士寥寥可数。但如果是已经掌握了一门可操控时空的术法,再去学另一门相似的术法,会容易一些。 隐约意识到什么之后,黄无愿的掌心出了一手的汗。她不能细想,因为这是犯法的。可她又怎能忍住不胡思乱想呢?直到庄知鱼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回了神。 “怎么了?”黄无愿问。 庄知鱼疑惑:“我们刚才叫你,你没有听见。” “哦,没事,”黄无愿说,“我在猜测那人的来历。” “不如直接联系术管局吧,”穆玖伏说,“那人留下的术法痕迹不算少,应该可以查到。” “不可以!”黄无愿慌忙拒绝,又觉得自己反应似乎过激了些,只能找补一句,“这次有点怪,可能对书院影响不好。” “啊?”庄知鱼根本不信这套说辞,“师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没有。”黄无愿连连否认。 “好吧,”穆玖伏叹了口气,又问,“但你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黄无愿问。 “我想回到民国十五年的农历十月初一,”穆玖伏回答着,想了想报纸上的内容,“奉节。” “啊?”黄无愿有些懵。这要求,太突然了。 庄知鱼也看向了穆玖伏,这很突然,但她没有太过惊讶。她知道,她是肯定要去的。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只是、只是…… “不可以吗?”穆玖伏问。 “好吧,”黄无愿叹了口气,“我带你去。” “我自己去就好,要处理一些私事。”穆玖伏说。 “嗯?你去九十多年前处理私事啊?”黄无愿根本不信,她警觉起来,“你没有穿越时空的权限,自己去,不合法。” “我知道。”穆玖伏说。 “那你还要去?”黄无愿不解,“你要去做什么啊?” “秘密,”穆玖伏微微一笑,“无愿,我刚才没有问你,为什么不报案。所以,你也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回到民国十五年。”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很像威胁,如果不是穆玖伏笑得十分真诚,她真的很像一个反派。庄知鱼借着月光看着她的侧颜,心想。 但是,黄无愿在害怕什么?庄知鱼想着,又看向了她的师姐,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了刚才黑衣人说的话……失去重要的人? “你……”黄无愿愣了愣,反应过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竟然又笑着叉了腰,她看着穆玖伏,“行,在这等着我呢。我还真不怕报案,咱们现在就报。”她说着,拿出手机。 穆玖伏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果然,黄无愿刚把手机拿出来……就又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好吧,”她认了,“我的个人规划不能让我有案底,这会影响仕途……玖伏学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蔫坏啊?” 蔫坏?庄知鱼听着这个词,不由得点了点头。精准,太精准了。 “那……我可以去吗?”穆玖伏问。 黄无愿正经起来:“那是民国十五年,听着就不太安全。” “嗯,我知道,”穆玖伏十分诚恳,“谢谢你。” “你要去多久?”黄无愿又问,“虽然无论你去多久,再回来时,都只过了十分钟……但是你最好告诉我,你要在那里待多久。” 穆玖伏认真地想了想:“一个月。” “一个月?”黄无愿很惊讶,“太久了吧。” “不久,”穆玖伏说,“很短。” 黄无愿急了:“你要是在那边出了事,我会负法律责任!” “放心,”穆玖伏安慰她,“我会回春术,血厚,很难杀的。” “你……这……好、好吧。”最终,黄无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是得找个能传递消息的东西吧。不然,你找我开门,我都不知道。” 穆玖伏想了想,拿出那份报纸,递给黄无愿。“用这个吧。”她说。 “也行,”黄无愿说着,向报纸上打了个灵力印记,“要回来时,往这上面加点灵力,我可以感应到。”说着,她把报纸递还给穆玖伏。 “好的,谢谢。”穆玖伏说。 黄无愿开始施法,随手划出一个光圈:“我不能保证精准地把你传送到十月初一,可能会有几天的误差。而且,一个月太长,那里毕竟是一个不属于你的时空,我也不知道究竟能让你在那待多久。但两个星期,应该是没有问题。如果你又看到这个圈,一定要回来,因为我能支撑的时间是有限的。我也不知道,如果你超时不归,会有什么后果——我从来没有试过。” 第100章 光圈开启,黄无愿叹了口气。“注意安全,不要惹事,”她说着,后退一步,“我不想犯法……最起码现在还不想。” “好。”穆玖伏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光圈,又长舒了一口气:“第一次穿越,还有点紧张。” 她说着,看了看黄无愿,又看向庄知鱼。“我走了,”她笑着说,“今晚,真的很谢谢你们。这一次,我不是独自面对了。” 独自面对……庄知鱼望着她,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三年前的黑夜里,她其实也是惶恐的吧? “怎么客气了?”黄无愿说,“除了送你穿越之外,其他都是应该的。学姐,保重哈。” “知鱼,”穆玖伏笑了笑,“也很谢谢你。”说着,她抬脚便踏进了光圈。 “注意安全!”黄无愿不放心地嘱咐着。见穆玖伏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光圈内,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刚要收了这道穿越的门,一个人影便冲了过去。 “诶!知鱼!”黄无愿惊叫一声,可惜,晚了。光圈已经消失,庄知鱼的身影也消失在她的眼前。 -------------------- 之后有十五章的副本。 第46章 民国十五年 民国十五年,庄知鱼望着穆玖伏,欲言又止。是的,她追来了,即使她知道,这里的世界很不简单,但她还是追来了。她无法再看着穆玖伏“独自面对”,仅仅是想一想都不行。 她很害怕。在穆玖伏提出要回到民国十五年时,她就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了。她知道,穆玖伏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穿越回民国又算什么?她怕,她怕她会像三年前一样突然消失,她怕再也见不到她。 于是,在光圈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她心里忽然生出莫大的勇气,不顾一切地追了过来,随她跃入这道时空的门,来到这陌生的世界……就如同当年一般。 如今,她们现在身处一片山林中,树上的叶子还在,但蔫蔫的,寒风一吹,便要发颤。庄知鱼缩了缩脖子,农历十月,还是有些冷的。抬头看看天色,天还亮着,只是她实在是分不清东南西北,根本不知道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你怎么跟来了?”穆玖伏问着,有些焦急,刚想将她推出光圈之外,那光圈便消失在她们眼前。 “好像……暂时走不了了。”庄知鱼吸了吸鼻子。 穆玖伏着急起来,拿出报纸,就要示意黄无愿重新开门。可庄知鱼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不要。” “你……”穆玖伏急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啊,”庄知鱼点点头,“我来旅游。之前无愿姐说过,可以让我来民国度一个小长假。” “你……这里很危险,”穆玖伏难得地语无伦次起来,“你不可以跟着我。” “我没有要跟着你,”庄知鱼一本正经,强调着,“我是来民国旅游的。” “庄知鱼,你……别闹!”穆玖伏又要施法。可下一秒,庄知鱼便一把抱住了她,还勾住了她的脖子。 “小穆老师?”庄知鱼故意眨了眨眼,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可不可以,不赶我走啊?” 穆玖伏脸一红,她想挪开目光,可怎么都挪不开。“美人计?”她想要保持焦急愤怒的语调,可语气早已出卖了她。小穆老师……嗯,以前在床上叫过。 “不算美人计,”庄知鱼轻声说,“只是真诚的请求。” “你……”穆玖伏不会轻易动摇,她逼迫着自己扭过头去,手上还在摆弄那报纸,“还是让黄无愿来接你。” “好吧,”庄知鱼开始耍赖一般地威胁,“但我会一直抱着你、挂在你身上,直到她来。说不定,我还会做一些更疯的事情。”她说着,凑在她耳边:“我可以很不要脸的。” “你……”穆玖伏语塞。在这没人的山林里,庄知鱼开始放肆,她完全招架不住。 “啧,”庄知鱼看着她,“你耳朵都被冻红了。” “没用的,”穆玖伏强忍着,说,“你的安全最重要。”她说着,抬手便要施法。 “穆玖伏!”庄知鱼见勾引无效,一下子急了,她狠狠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又放开了她,后退了好几步,“我为了陪着你,这么卑微地勾引你,你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就算了,还要把我推开?” 她越说越气,转身便走。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小路泥泞,杂草遍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小鱼,”穆玖伏怕了,连忙收了报纸,追了上来,“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推开你,我只是担心……” “担心我?”庄知鱼说着,气得只顾着向前走,“我这么大个人了,我知道怎样是对自己负责。就算我真的在找死,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自己要担负的后果,轮不到别人管!”她说着,前面有条小溪,她也不管,竟要直接踏过去。 “小鱼!”穆玖伏连忙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柔声劝着,“水凉。” “我就愿意踩凉水!”庄知鱼还想挣扎。 “你……”穆玖伏想了想,叹了口气,只得松开手。 庄知鱼见了,哼了一声,便又要向溪流中走。可她刚到跟前,身侧便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扭头一看,只见穆玖伏脱了鞋袜、提在手里,光着脚,竟也要向水里踏。 “诶!”庄知鱼连忙张开双臂,拦住她,“不可以。” 第101章 “为什么?”穆玖伏问她。 庄知鱼嘴硬:“是我先来的。” “好,”穆玖伏后退一步,“那你先来,我随后跟上。” “好啊!”庄知鱼不肯服软,回过身便也要脱鞋,可她才脱下一只鞋,穆玖伏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真要这样?”穆玖伏无奈。 “嗯。”庄知鱼垂着眼,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吧,”穆玖伏松开了手,“谢谢你,陪着我。” “我说过了,我是来旅游的,”庄知鱼的声音没来由地小了很多,她看了眼穆玖伏赤裸的脚,又连忙催促着,“你先把鞋和袜子穿上吧,真的有些冷。” “好。”穆玖伏总算放心地松开手。她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用术法将泥污清理,这才穿上鞋。 庄知鱼笑了:“你这术法还挺管用。” “都是些很实用的术法,我以前见我妈常用,”穆玖伏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大衣上的泥,又不忍地看着她,“这里的条件肯定是不如二十一世纪,我们可能不会过得特别舒适。” “没关系,”庄知鱼说,“我不在乎。” 只要能陪着你、共同面对,我不在乎。 “现在去哪?”她问。 “奉节,”穆玖伏回答,“先弄明白,今天是几月几号。” “好,”庄知鱼说着,四下望了望,开始找路,“走哪边呢?” 穆玖伏微微一笑:“跟我来吧。”她说着,在前引路。庄知鱼看见她指尖一绕,便出现了点点萤光,指引着方向。嗯,还是她来带路吧。 两人沿着兽径、踩着小路,走了两个多小时,才终于下了山,进了城。看着越发昏暗的天,庄知鱼才知道,原来已经是傍晚了。 “我们先找个旅店住下吧。”立在城门口,穆玖伏说。 “等等,”庄知鱼反应过来,“我们没有现在的钱,怎么住?”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入城门,车上坐着的显然是一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一车人有男有女,穿着小貂,抱着皮包。 庄知鱼看着,不禁“啧”了一声。“我永远痛恨贫富差距过大的世界。”她感慨着,又要扭头看向穆玖伏。可一回头,穆玖伏已不在她身边。 “嗯?”庄知鱼忽然有些慌,连忙回头去找,“穆玖伏!” “我在这。”穆玖伏从不远处的树后走出来,手里还多了个小布包。 “你……”庄知鱼连忙小跑过去,“你在这干什么?” 穆玖伏把那布包敞给她看:“有钱了。” 庄知鱼愣了愣,又看向了城门:“刚才过去的那辆车……” “我只拿了一点,没有很贪心,他们应该发现不了,”穆玖伏看了看包里的钱,“够我们用几天了。” 庄知鱼说不出话,穆玖伏连忙补了一句:“你放心,这里没有术管局,我们使用术法,不会有人管的。” 庄知鱼深吸一口气,好吧,这是穆玖伏做事的风格,法律只是她做事的最低底线。也因此,她在哪里都能活。 “这算不算是干扰了过去的时空?”她问。 “不知道,”穆玖伏有些为难,“可我们没钱。” “好吧,”庄知鱼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但之后,你不可以这样了。我们还是要遵纪守……我们还是不能太张扬。”她很认真地劝着她:“虽然有灵力,但也不能为所欲为。” “好。”穆玖伏点了点头,她把这小布包藏进怀里,便拉起了庄知鱼的手,带着她向前走。 庄知鱼看着被她牵住的手,微微有些出神。但她再次默许了,什么也没有说。 还好复古是潮流、时尚是轮回,在这个时代,两人的穿着打扮虽然新奇了些,但也没有太过出格,并没有吸引多少人的目光。在城里转了转,她们便找到了一家旅馆,还算干净。 掌柜说方言,庄知鱼完全听不懂,穆玖伏倒还能听懂一些,主动和老板交流。庄知鱼立在一边,东张西望。桌上的老黄历已撕去大半,现在,是十月初三。 果然有几天误差。庄知鱼看着老黄历,忽然又想起那黑衣人,和黑衣人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 “小鱼,”正想着,穆玖伏问她,“一间房,可以吗?” “嗯?”庄知鱼猛然回了神。 “出门在外,一间房,方便互相照应。”穆玖伏说。 “哦,好。”庄知鱼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现在顾不得什么过去、羞耻,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危机潜藏,她当然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双人标间,先住一天。如果条件好,之后再续。”穆玖伏说着,交了押金。 老板收了钱,就拿了钥匙,带着她们上楼开房。穆玖伏挑了一间向街朝阳的屋子,还算宽敞。只是洗漱的条件差了些,又是公共卫浴。 等老板出了门,穆玖伏收了钥匙,拉开灯,便开始施法,清理这一间屋子。“但这边有浴桶,我可以打水过来。”她说。 庄知鱼放下背包,脱了大衣,挂了起来,坐在床上,感慨着:“独立卫浴还是很奢侈的。” 穆玖伏收了手,坐在了她对面。“以后会好的,”她说,“我们会有自己的房子。” “我们?” “你。”穆玖伏改了口,想了想,又说:“我也会有。” 第102章 庄知鱼笑了:“现在房价很高的。反正我这种文科生,是不指望可以自己挣钱买房了。” “可我们是术士,”穆玖伏说,“不一样。” 庄知鱼听了,却有些伤感,索性向后一躺,望着天花板。“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庄知鱼说,“术士的世界,很奇妙,但假假的。” “假?”穆玖伏问。 “嗯,”庄知鱼点点头,“很假。” “我也假吗?”穆玖伏问。 庄知鱼笑了:“你现在,还行。三年前,也假假的。”话音落下,身边的床榻软软地、浅浅地塌下一小块,是穆玖伏坐了过来。 她忽然有些紧张,连忙坐起身,向旁边挪了挪,又问:“你过来做什么?” “想让你看看我。”穆玖伏说。 “嗯?”她这么一说,庄知鱼反倒不好意思看她了。她听见穆玖伏在笑她:“你刚才,那样……现在怎么连看我都不好意思?” 激将法?好吧。庄知鱼扭过头来,看向穆玖伏,只见她已经摘掉了眼镜,正注视着自己。 “我的眼睛,好看吗?”穆玖伏问。 庄知鱼微红了脸,点点头:“好看的,你的眼睛一直都很好看。”只是从前,她很少盯着她的眼睛看。即使在床上她摘了眼镜,她也很少直视她的双眸——谁会盯着炮友的眼睛看呀?那样实在是太暧昧了。 “上次,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你说,为什么我要戴眼镜,”穆玖伏说着,低了头,拿袖子擦了擦镜片,“我只是害怕,别人可以从我的眼神里读出我的心事。很少有人,对近视眼的眼睛感到好奇。所以,我从初中时就戴了眼镜,之后也习惯了,如果不戴眼镜,就很没有安全感。” “戴眼镜不舒服。”庄知鱼说。 “是啊,”穆玖伏浅笑着,“很不舒服。”她说着,长叹一声:“其实,是真是假,似乎没有那么重要。或许,我们本就没有必要把一切都搞得那么明白,能不能开心地做真正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庄知鱼听着这话,会心一笑,可心情却莫名沉重了一些。脸上的眼镜摘掉了,可心里的枷锁仍束缚着她。她也想以真面目示人,想不管不顾地只做自己,可那总是需要莫大的勇气。但是,如果真的能放开了做自己,她一定要比现在开心。 小屋一时安静了下来,两人各有心事,只有沉稳的呼吸声在空气中。“知鱼。”在这安静之中,穆玖伏又唤了一声。 “嗯?” “我的眼镜,你可以帮我保管吗?”她问着,将眼镜递了过来,“我想把它交给你。” -------------------- 黄五元看了上一章的评论,发出尖锐爆鸣声。 第47章 历史 最后,庄知鱼毫无意外地接过了那副眼镜。眼镜在她掌心,却让她感觉仿佛捧起了一座山。 “我去打水。太晚了,也该洗漱了。明天,我们还有事要做呢。”穆玖伏忙活着。 “嗯?”庄知鱼起身,把这副眼镜放进了包里。 “我需要找几个盗墓贼,”穆玖伏说,“我要跟着他们,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知鱼想起那张报纸上的内容,不禁蹙眉:“会很危险。万一,你的灵力也……” “那我也认了,”穆玖伏说着,脱了大衣,撸起袖子,开始清理浴桶,“就像你说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浴桶不大,看样子只能容纳一人蜷腿进去。 庄知鱼不再说话,她默默地坐在床上,看着穆玖伏忙碌。所幸有术法,她做这些事并不是很费力,清理干净之后,她便出了门,用暖瓶打了两壶热水回来;又出门一趟,拎了一桶水,还从兜里掏出一块完整的香皂,用纸巾垫着放在了桌角。 “你先洗吧,”穆玖伏说着,直起腰来,“我出去守门。” “诶,外边冷。”庄知鱼说。 “没事,就一会儿。”穆玖伏说。 庄知鱼低了头:“你可以留下来。” “可以吗?”穆玖伏问。 “怎么不可以?又不是没有在大澡堂里见过……当然,没有说你可以看的意思,只是,外边冷。”庄知鱼正经起来,她在书包里翻了翻,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拆封的口罩。 “喏,”她把口罩递给穆玖伏,“你可以当成眼罩。” 穆玖伏接过口罩,只是笑:“好。”她说着,拆开包装,背过身去,在床上盘腿坐好,又把口罩拉到了眼睛上。 “你可以洗了。”她说。 庄知鱼这才放心了些,她背过身,先向浴桶里倒了水,调试了水温,这才一件一件脱掉衣服,缩在了浴桶里。天气阴冷,水里温暖,可她还是不敢太多留恋,匆匆洗着,又匆匆出来。换洗衣服暂时没有,但生活习惯迫使她不愿继续穿前一天的贴身衣物,她看了一圈,最终选择先套上自己那身冬天的连衣裙,当作睡衣。 “好了,”这情形实在是有几分窘迫,庄知鱼说话也没了底气,“我暂时出不了门,这水,只能你出门倒掉了。” 穆玖伏摘下口罩,回过身来,只把屋里扫了一眼,她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看向庄知鱼时,她实在是有些说不出话。过去、现在、还有幻想中的未来在她脑海中交织着,最终,她的眼里只剩了庄知鱼。 “你……你别看我。”即使穿得严严实实,庄知鱼还是有些慌。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什么都没露。 第103章 “是我疏忽了,你等我一下,”穆玖伏连忙低了头,变出一个收纳箱,“这个算是我家的法器,里面可以放很多东西。有一些资料、证件,还有些应急物品、丹药。”她说着,把收纳箱放在了庄知鱼面前,又说:“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说罢,她便背过了身去。 除了丹药、食物、卫生巾和一次性内裤外,庄知鱼一眼就看到了一束干枯的小飞燕,还有上次穆玖伏给她看过的“实验记录”。甚至,还有指套。 “谢、谢谢……”庄知鱼不敢多看,她拿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火速换好,又把收纳箱放回穆玖伏面前。然后,她便钻进了被子里,闭了眼,不敢说话,也不敢去看。 被子外面的穆玖伏也忙碌起来,她听见她开门、出门、回来、倒水、脱衣……那些寻常的声音,此刻都不太寻常了。庄知鱼紧闭着眼,大气都不敢出。还好,穆玖伏没有让她等太久,当被子外边的声音逐渐平息,庄知鱼终于敢轻轻挪下被子,露出双眼。 然后她便看见了不着寸缕的穆玖伏正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件衬衫,正要穿上。庄知鱼瞬间红了脸,又连忙缩回被子,可这动静已然引起了穆玖伏的注意。 “在看我?”穆玖伏穿上了衬衫问。 “嗯……嗯嗯,”庄知鱼承认了,“不小心看到的,不是故意的。” “好,”穆玖伏那边传来一阵穿衣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如果你想看,也没有关系,和我说一声就好。我不介意,随便你看。” “你还挺大方。”庄知鱼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 脚步声响起,庄知鱼感觉到她来到自己床边,瞬间哑了嘴巴,大气也不敢出。穆玖伏察觉到她屏住呼吸,忍不住笑了。 “怕我啊?”她问着,将被子拽下来一些,“太闷了,透透气吧。” 庄知鱼忽然有些恍惚,她又想起了三年前宿醉后的那个清晨。她没有说话,穆玖伏也安静了,不知道她是否同样想起了那一幕,庄知鱼只感觉到她的手指稍稍躁动起来。本来在被子上搭着的手,不知怎么挪到了她的面颊上,一寸一寸地掠过她的眉毛、划过她的肌肤,又在她的唇下停留,隐忍着不去勾勒她的唇形…… 庄知鱼心跳加快,微微张开口:“穆玖伏……” “睡吧,”穆玖伏却猛然收了手,拉了灯,“明天还要忙。”她说着,连忙坐到了另一边的床上,钻进了被子,不再说话。 庄知鱼悄悄松了一口气,又背过身去。黑夜里,没人看得见她的偷笑。“晚安。”她轻声说。 “晚安。”穆玖伏说。 或许是因为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这一晚,庄知鱼睡得分外香甜。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她坐起身,只见穆玖伏已经收拾妥当,衣衫整齐地坐在床边,望着她:“牙缸牙刷放在那边,水已经接好了。早餐在桌子上,给你买了一碗粉。” “好。”庄知鱼起了身,踩了鞋子,就去洗漱。背后传来穆玖伏翻看报纸的声音,她转过身,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着:“我们怎么找?” 穆玖伏仔细地看着那则报道:“报纸上没有写他们的名字,连张图都没有。但术士们一般都有联系,我们可以去找本地比较有名望的术士,问一问他们知不知道谁在盗墓。”穆玖伏说着,算了算时间:“他们是在十号之前盗墓,应该就在这几天。还好奉节不算大,找人应该比较容易。” “好,”庄知鱼点头,手里攥着牙刷,“本地有名望的术士,是谁?” 穆玖伏收了报纸,看向庄知鱼:“我们书院的很多老师,都曾在巫山书院任职。比如,我的导师,又比如,李桂英老师。”她说着,顿了顿:“这里是奉节。” “我以为李桂英老师是湖南人,”庄知鱼说,“她不是会赶尸吗?” “她妈妈是湖南人,远嫁过来的。术士总是喜欢和术士结亲,不近亲通婚就不错了,远嫁算不上什么。”穆玖伏说。 “原来如此,”庄知鱼说,“所以,我们要去找老师?” “嗯,”穆玖伏笑了笑,又低头说,“只是,她的家族在这个时候应当算不上什么名门。” “那谁算?”庄知鱼漱了漱口,问。 穆玖伏抬头看向她:“你导家。她现在应该只有十九,比你还小。” 庄知鱼愣了愣:“我们要去见我导吗?可我现在还不认识我导……” “你不用认识她,”穆玖伏说,“我们也只是找颜家打听一下消息而已。” “嗯,好。”庄知鱼放下牙缸,竟有几分紧张。虽然说,她和颜正安现在还不是师生关系,但一想到要见导师,她心里总有些惶恐。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老师了。当然,身边的这个师范生除外。 走在路上,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听着沿街的叫卖声,庄知鱼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穆玖伏怕她跟丢,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路介绍着:“当年,不周山书院建校,在全国聘请老师。因为一些人情关系,巫山书院被挖走的老师最多。最先走的,是李桂英老师,然后是我导。你导本来隐居深山、没有任教,也被李桂英老师请了出来。曾经,颜家在术士的世界里很有影响力。你导是颜家现存唯一的后代,因为你导的到来,才有更多的老师来到了不周山。” “为什么颜家在术士界很有影响力?”庄知鱼问。她并不如穆玖伏这般了解术士的历史,很多事都糊里糊涂的。 第104章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传统术士也遭受着冲击,很多术士都去学习西方巫术,对本土巫术弃如敝履。颜家为了保护本土巫术做了很多努力,抢救术士文献、开设术士书院……虽然也有过于排外的缺陷,但总体来说,功勋卓著。只是颜家人丁不旺,在战火之中,子孙辈有名字流传下来的都很少,现在,只剩了你导。你导很低调,她现在也不怎么提过去的事了。”穆玖伏说。 “原来我导这么厉害……”庄知鱼说着,仍然有些紧张。 穆玖伏见她如此,不禁一笑:“你就这么害怕见到自己的老师?” “一点点,”庄知鱼说,“见肯定是可以见的,但总是会紧张。” “为什么?”穆玖伏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庄知鱼说着,愣了愣,又垂眼看向面前印着水渍的青石板,“可能因为,我爸妈都是老师吧。” 爸妈都是老师,从小就管她很严。他们教出过很多优秀的学生,自然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拥有平平无奇的大脑。还没上小学时,他们就给她安排了很多辅导班,英语术法珠心算……能安排上的都安排上了。 妈妈是小学老师,小学,她就在妈妈的学校。那些老师,也是她从小就见多了的叔叔阿姨。她记得,她小时候还是很调皮的。可调皮的后果总是很严重,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自己的老师汇报给自己的妈妈,有时候犯错了,瞒都瞒不住。大人们或许是随口一说,可是在孩子的世界里,这实在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她还记得有一次,三年级的时候,她在课堂上传纸条,被任课老师看见。任课老师很生气,干脆让她起立出门:“去你妈的班上站着,让她看看自己女儿是什么样。” 那时候,庄知鱼真的很无措。其实那节课纪律很不好,大家都在闹,老师只揪了她出来,杀一儆百。她没有办法,脸羞得通红,想哭又不能哭。最后,她只能按照任课老师的话,出了教室,到了妈妈的班级。妈妈当时还在带一年级,正在上课,她推门而入,走到后排,开始罚站……所有人都在看她,她不敢抬头,更不敢想象妈妈当时的表情。 后来,她跟着妈妈聚餐时,还经常能碰见那位任课老师。她记得那个老师还在笑:“这孩子心眼实,让她去找你,她真去了。其实,她认个错、道个歉,不就行了。”所有人听了都哈哈大笑,但庄知鱼笑不出来。 熬呀熬,熬到了初中,这次到了爸爸的学校。爸爸不是班主任,她也不必再受小学时的侮辱。但更可怕的事在后面,她无奈地发现,基本上所有熟悉的老师都住在自己家附近,而且都和爸爸关系很好。她上学和他们顺路,放学也顺路,在学校还能常常遇见。于是,所有的老师都成了爸爸的眼线,最起码在庄知鱼看来是这样。 那天,她刚回到家,就被爸爸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说她不学好、不自爱。庄知鱼懵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骂得眼泪直流。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那天,她被一个嘴巴很损的男生气到,在回家路上和对方追着打闹了几下,打闹间,她的头发不小心卡在了男生没有拉好的书包拉链上。两个人挨着解头发的时候,被一个老师看见了——那距离可能太近了。在庄知鱼还没回到家的时候,事情就已经传到了爸妈耳朵里。 他们认定了她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庄知鱼解释是头发太长的原因。当天晚上,爸妈就带着她去了理发馆,剪去她一头柔顺长发,留下一个很丑很土、长度没有超过耳根的发型。理发师笑着打趣说,这发型就是用来防止早恋的。 这发型持续了很久,直到她高考结束。庄知鱼很不喜欢这头发,也很不喜欢这个世界。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即使是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也会非常警觉,生怕自己行为不得体、被人看见;又生怕附近有爸妈的朋友,将她所有出格的举动看在眼里。 填报志愿时,她特意选了几所离家远的学校。她想,离家远,她应该就不至于如此恐慌了吧?后来,她发现离家远也没有用。一些行为已经形成了固定模式,即使她远在天边,她仍忍不住用那些规则要求自己,仿佛她的身后就跟着一个监控摄像头……身处一个可以自由、可以放肆的地方,却仍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在想什么?”穆玖伏问。 “嗯?”穆玖伏的声音猛然惊扰了她腾涌的思绪,硬生生地将她从现实拖回这虚妄。庄知鱼抬眼看向穆玖伏,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她。她是她叛逆的工具,是她放肆的借口,是她不敢直面的内心,亦是她不敢奢望的未来……更是她真正想要爱的人。 “你看起来有心事。”穆玖伏说。 “没什么。”庄知鱼回答着,收了目光。 “前面就是颜府,”穆玖伏说,“我们到了。” 第48章 颜府 “我叫穆九,这是庄鱼。我们是表姐妹,粗通术法。久仰颜公大名,特来拜访。”通报了姓名后,两人被请进了颜府的门,见到了颜俱——颜正安的父亲。 见到导师她爸,庄知鱼也是紧张的。她立在穆玖伏身侧,根本不知道该怎样说话。还好,穆玖伏很从容。 “晚辈穆九、庄鱼,见过颜公。”穆玖伏低头,拱手行礼。庄知鱼有样学样,连忙跟上。 第105章 颜俱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两人平身。“二位姑娘,是远道而来?”他问。还好他会说官话,虽然在庄知鱼听来仍有几分奇怪,但勉强能听懂。 “是,”穆玖伏回答,“听闻颜公设书院、传术法,心向往之。只要能得见颜公、拜入颜氏书院,即使山水路迢,也不足为虑。” 这一套套的话,听得庄知鱼大为叹服。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太多惊讶,只能跟着点头。 “年轻一辈有此心,已是难得,”颜俱很是欣慰,可他打量了两人一番后,又眉头紧锁,“只是,两位的衣服,不好。” “嗯?”庄知鱼没忍住,疑惑地应了一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没有哪里不得体。 “中华女子,自然要着中华服饰,”颜俱严肃起来,“这等西洋款式,只会脏了自己的身份。”他说着,特意指了指庄知鱼的衣服,一脸嫌弃。 庄知鱼低头看了看,只见大衣下露了小半截连衣裙,还没过膝盖,裙子下面,就是她的光腿神器。她看来看去,也没审视出半分不妥的地方。 颜俱痛心疾首:“此等服饰,简直败坏我族之风气。未婚女子,怎可将腿脚暴露人前?荒唐啊,荒唐!”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暗暗想着:看来这光腿神器效果不错,回去一定多买几条。 “至于这位穆姑娘,”颜俱又开始审视穆玖伏,“风衣、衬衫、长裤,也绝非我族女子应有之服饰。女子应当主持内宅、相夫教子,何必效仿西洋男子之穿着?” 庄知鱼听着,有些心疼她的导师颜正安。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想来也受了不少苦。她很想上前狠狠摇摇这老头儿的脑袋,告诉他大清亡了,搞点资本主义都比这么封建强。但如今有求于人,她只能忍。 穆玖伏显然也选择了忍。“颜公说得极是,是我们不够警惕,这身衣服,早该丢掉。也请颜公放心,我们虽然身着洋装,但一心想着拯救传统术法,”穆玖伏说着,面露难色,“只是,如今想找到合身的衣物,怕是有些难。” “这有何难,”颜俱说着,大手一挥,“来人,带她们去后面,寻几身合适的衣裳。”他说着,又对两人笑:“你们既然有心改之,老朽自然欢迎。你们可有住处?” “多谢颜公。我们昨夜在城门口旅店住了一晚,今日还不知要去何处。”穆玖伏回答。 “寒舍恰好有几间空房,二位姑娘若不嫌弃,在此处落脚可好?”颜俱说着,叹了口气,“女儿家,还是少出去抛头露面的好。旅店那些地方,岂是清白女儿家能住的?” 他看起来情真意切,庄知鱼并不怀疑这老头儿的好意,只是这话听起来实在膈应。一想到自己的导师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父亲,庄知鱼不禁再次心生怜悯。 “多谢颜公好意,”穆玖伏说,“能得颜公照拂,是晚辈二人之幸,岂敢推辞?”这些套话,她张口就来。 “好,”颜俱很满意,“今日你们若有兴趣,可以去书院参观一番。书院分男女,二位不必担心会有拘束。” 拘束还少么?庄知鱼默默地想着,没敢说。 她们跟着侍女去了后院,进了一间小厢房。颜府不算大,但干净整洁,园子很是雅致,屋里还通了电,既有情调,也算方便。看起来,倒是要比那小旅馆舒适一些。 婢女给她们拿了衣服,庄知鱼接过一看,只见是最能代表民国风格的学生装,但裙子很长,垂至脚面,把腿遮得严严实实。还好已经入冬了,如果让她在夏天穿这身衣服,她真的会想要杀人。 “你叫什么名字?”穆玖伏问那小婢女。 “阿翠,”婢女回答,“姐姐如果还有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好的,”穆玖伏微笑着,“多谢你了。”又问:“书院在何处?我们想下午去看看。” “女子书院在府内,从后门出去穿过园子,便是了。我家姑娘,都在那里读书的。”阿翠说。 那岂不是导师也在那?庄知鱼想。 “来求学的人,多么?”穆玖伏又问。 “自然多了,但总归是男人多。男人的书院在外边,城西靠山那一头,听说好一大片地方呢。”阿翠说。 “想必都是青年才俊吧。”穆玖伏说。 “倒也不然,”阿翠回答,“我家老爷,常说什么有教无类。只要是来求学的,他都会安排。听说,还有几个泥腿子,都混进来了呢。” “哦?”穆玖伏故作惊奇。 阿翠叹了口气:“我听我家少爷说过,说那边书院里头,有一伙子泼皮无赖,难缠得很。他们整日不做正经事,偏偏又是来求学的,连少爷都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竟然还有这种事,”穆玖伏摇摇头,“真是白白浪费了颜公的一番苦心。” “谁说不是呢,”阿翠说,“还是这府里的书院好。都是女子,清静得很。” “的确。”穆玖伏说。 两人聊了几句,阿翠便忙活去了。穆玖伏关了门,便要同庄知鱼一处换衣服。她先用术法把衣服清理了一番,这才给庄知鱼递过去了一套,又变出了收纳箱法器。“换下来的衣服,扔进去就可以了,”她说,“这里很能装。” 庄知鱼抱着衣服,不说话,歪着头看着她。穆玖伏有些不自在了:“怎么这么看我?” 第106章 庄知鱼“啧”了一声:“你的演技,真的很有用。那些话,竟然可以脱口而出。” 穆玖伏微微一笑:“习惯了。我很擅长骗人的,从小骗到大。”她说着,又有些出神:“但……很累。” “现在还好,”庄知鱼说,“在不周山书院,你可以做自己。”她说着,背过身去。现在,她要脱下这一身让颜俱无比厌恶的崇洋媚外的衣服了。穆玖伏见了,也十分默契地背过身去,开始换衣服。 收拾妥当后,时间还早。她们问了人、得了允准,便在园子里逛了逛。正巧阿翠忙完了手头的活计,也来陪着她们说话。 “听说颜公有个女儿?”庄知鱼问。 阿翠笑了:“我们老爷有五个女儿呢,但只有一个儿子。我家少爷名正深,可俊了,奉节城里都知道他。” 庄知鱼勉强听懂了这句话,又问:“那你家的姑娘呢?” 阿翠回答:“我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已出嫁,其他几个姑娘尚在闺中。四姑娘已经定了亲事,明年春天也要嫁人了。”她说着,叹了口气:“这府里以后就要冷清一阵子了。只盼少爷早日成家,多生几个娃娃,让府里热闹起来。” “三姑娘呢?”庄知鱼问,“为什么四姑娘都订婚了,但三姑娘还没有消息?” 阿翠闻言,四处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说:“三姑娘身体不好,从小就病怏怏的,术法也学得慢。相士算过,说她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她已十九了。” 十九?庄知鱼看了穆玖伏一眼,又问阿翠:“三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翠说:“看在你们是两个姑娘家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我家三姑娘名正安。”她说着,又惋惜一回:“三姑娘生母去得早。仔细想想,也是可怜。虽然夫人待她不错,但还是亲妈好。” 名门望族错综复杂的关系,听得庄知鱼头疼。在知道导师年少时的境遇后,她心中又不免唏嘘。还好,她导师活得很好。在颜家败落之后,偌大的颜府只有她的导师依然坚挺。 正想着,只听穆玖伏开了口:“我粗通医术,不知可否让我为三姑娘瞧瞧?” 庄知鱼不禁回头看向穆玖伏,心中感激,却仍有些犹疑。毕竟黄无愿曾无数次地叮嘱过,不可以随意插手其他时空的事。导师应当另有机缘,不用她们出手。 “这事,我可不好说,”阿翠道,“我家老爷什么名医没请过,可三姑娘的身体就是不见好。时间一长,三姑娘也烦了,性情也古怪了几分。诶,二位姑娘今日不是要去书院么?我家三姑娘也要去上学,你们不如亲自问问她。她若愿让你们一试,你们便试试。” “也好。”穆玖伏应了下来。 阿翠离开后,庄知鱼忧心忡忡。“我们真的要给我导看病吗?”她问,“这合适吗?” “别顾虑太多啦,”穆玖伏劝着她,她心态很好,“一切已成历史,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只是很渺小的人物,如果历史真的因为我们发生了改变,也仅仅是因为它本该如此,我们只是顺势而为。穿越剧里的主角,往往就是想得太多了。而且你看,你导在学校见到我们时,也没多大反应,说明我们并不是对她的生命有重大影响的人。” “好。”庄知鱼垂了眼,却又不禁陷入了沉思。 穆玖伏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却也没多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人心思更为细腻敏感、多思多虑,仿佛是与生俱来。要她瞬间变了本性,也挺难的。只要这些思虑少困扰她,便足够了。 午后,两人便进了书院。女子的书院不大,只是一栋两层小楼,小楼外是一片园子,高耸的树隔绝了外墙的景色。只有十八个女子在此求学,庄知鱼粗粗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她导师,也没有看到任何可能熟悉的面孔。 授课的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满头华发,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让所有人上前签了到后,她便开始上课。庄知鱼坐在后排,听得云里雾里,扭头一看,只见穆玖伏也昏昏欲睡。 她不禁偷偷一笑,没想到穆玖伏也有上课打盹的时候。她悄悄用胳膊肘戳了下她,又低声打趣提醒:“睡得好吗?” 穆玖伏睁开眼:“还行。”又悄声说:“老太太讲的都是很过时的理论,如何用术法操持家务……实在是,控制不住想要睡觉。” “理解的。”庄知鱼忍着笑。 “你导没来。”穆玖伏说。 “嗯,”庄知鱼点头,“签到表上没有她的名字。” “看来这次无缘得见啊。”穆玖伏说。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庄知鱼抬头望去,只见是个穿着鹅黄上衣、绿色长裙的少女。少女看起来纤弱得很,让人看着那厚重的衣服都在心疼她羸弱的骨架。 庄知鱼愣了一下,又眨了眨眼。她看向穆玖伏,确认了:“这是我导。”模样变化根本不大嘛! “正安,”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开了口,“何故迟到?” “听说今日签到,来点个卯。”颜正安说着,拿帕子掩口咳了两声,又走到讲台前,拿起笔,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老师再见。”颜正安签完名,微微颔首,以示尊敬。然后,转头就走。 “这……”庄知鱼震惊到无以复加,“我导小时候这么叛逆啊……” 第107章 “她叛逆是应该的,”穆玖伏说,“如果颜家的女子书院里每天都在讲这些东西,我也不愿意听。”她说着,顿了顿:“只是作为一个师范生,碰到这样的学生,还是难免……嗯。” 剩下的话,穆玖伏没说出口。 庄知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穆玖伏:“那是谁给她通风报信的呢?”她问着,目光扫了一圈教室,在那两张相似的面孔上稍作停留,又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她的妹妹们。” “是,肯定不是她的妹妹。”穆玖伏附和着。 庄知鱼眼神一阵搜寻,忽而看见有一个坐在窗边的女生。这女生衣着简朴,抓着两个麻花辫,正对着窗外笑。庄知鱼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秋千架。秋千在摇摆,上面很显然坐了一个人。视角不好,庄知鱼看不见那人的面孔,只能看见那绿色的裙角,在风中震颤着,犹如将落的树叶。 虽是冬日,但阳光很好。 第49章 偷听 下课了,庄知鱼眼睛只盯着窗边的女生。见她动身,她也连忙抓着穆玖伏,鬼鬼祟祟追了出去。 两人偷偷摸摸跟进了园子,果然,那女生径直向秋千架走去。庄知鱼连忙拽住穆玖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躲着,凝神细听。 穆玖伏觉得好笑:“我们为什么像在做贼?” “我们在偷听呀!”庄知鱼用气音说着。 “可我们为什么要偷听?”穆玖伏又问。 “我……”庄知鱼语塞,似乎的确没有必要偷听。“我就想偷听。”她嘴硬,又蹲了下来,隐藏身形。 “好。”穆玖伏也不说话了,只是笑着、陪着她偷听。说话间,两人挨得极近。她垂着眼,看见庄知鱼努力伸着耳朵,忽然间觉得她很可爱,很想在她头发上狠狠揉一把……但她忍住了,因为庄知鱼很在意自己的颅顶。 园子里很安静,女生也终于停了脚步,秋千架上的声音随风传入两人耳中,是颜正安先开了口:“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想见你。”那个女生说。 “李桂芝,你不要太过分,”颜正安一边荡着秋千,一边说,“你凭什么想见我?哎呀……你!” 秋千摇荡的声音戛然而止,庄知鱼悄悄探出了头,只见是李桂芝两手一把抓住了秋千。颜正安被她的双手箍在秋千架上,她想下来,却难以向前,更难以从后面翻下去。左右看了看,颜正安放弃了,但她的声音轻了几分:“你想怎样?” “那你想怎样?”李桂芝问,“一直躲着我?” 颜正安抬起头,凝视着李桂芝:“你爹娘在给你议亲了。” “只是有打算,没有定下。”李桂芝说。 颜正安笑了,她干脆向旁边一倚,抱住了秋千索。“你是在安慰我吗?”她问,“我虽没几天可活了,但你也没必要说假话骗我,更没必要因为我命短,就先来敷衍我,耽误自己的大好时光。” 这话颇有几分刻薄,李桂芝却毫无愠色。“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柔声问。 颜正安扭头看向远方:“你家在议亲的消息都传到了我哥那里,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桂芝还要再说话,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庄知鱼看去,只见是另一伙姑娘手拉着手来了。“诶,你们玩不玩秋千呀,”有人说,“不玩就别占着。” “听到了吗?”颜正安问李桂芝,“让我下来。” 李桂芝没再说话,只默默松开了手,让开了路。颜正安下了秋千,却没急着走,她先理了一下衣服,又到李桂芝耳边说了什么,这才抬起下巴,端着手,慢悠悠地走开。 “啧,”庄知鱼不禁感慨了一句,“我导小时候还挺会拿架子。” “可以出去了吗?”穆玖伏问。 “哦可以可以。”庄知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开一步,示意穆玖伏在前面走。 穆玖伏也不推辞,握住庄知鱼的手,便追在了颜正安身后。“是三姑娘吗?”穆玖伏问。 颜正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两人。“你们是?”她问着,打量了一番。 “我姓穆,”穆玖伏说,“我粗通医术,听闻三姑娘身体不好,不知能否让我为姑娘看诊,万一有救治之法呢?” 穆玖伏的话还没说完,颜正安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又是这样,”她说着,大方地将手递了出去,“你瞧吧。” 穆玖伏搭上了她的脉搏,片刻之后,她便眉头紧锁。这反应似乎在颜正安意料之中,她笑着收回手:“怎样?能治吗?” 穆玖伏仔细想了半天,又摇了摇头:“难治。” “你说话还挺委婉。”颜正安没再多和两人交谈,转身便走,那鹅黄翠绿也彻底消失在了两人视线中。 “我导是什么病啊?”等她走远,庄知鱼小声问着。 “一身的疑难杂症,”穆玖伏说,“行走的医学核刊论文。” “啊?”庄知鱼很惊讶。 “回春术能治,”穆玖伏说,“但用回春术救人,对自身损耗极大。她这一身的病,也很少有术士会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自然就没得治了。” 庄知鱼怅然起来:“看来,她的确有别的机缘。” “嗯,”穆玖伏分析着,“她能活这么久,应该已经遇到可以让她延年益寿的机缘了。” 正说着话,那边小楼里拉响了铃,催着女孩儿们回去上课。庄知鱼叹了口气:“你还回去吗?” 第108章 穆玖伏摇了摇头:“翘了吧。”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转身就向相反的方向走。“那个李桂芝,”庄知鱼说,“名字和李桂英老师很像。她们会有关系么?” “不太清楚,”穆玖伏说,“我只知道,桂英老师家曾经是棺材铺。至于她家有什么人,我一无所知。” “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庄知鱼说。 “当然有,”穆玖伏看着她笑,“毕竟年代久远,只要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外人是一定不会知道的。” 庄知鱼听了,看着穆玖伏,忽而心中一动。“穆玖伏,”她说,“你以后可不可以多笑?” “嗯?”穆玖伏疑惑,这话实在是有几分突然。 庄知鱼解释着:“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在无愿姐、在清儿面前,也可以多笑一笑的。你不知道,清儿之前都有些怕你,不敢和你私聊呢。” “我有那么吓人?”穆玖伏问。 “你当然没有,”庄知鱼忙说,“但是在朋友面前,也可以多笑笑的嘛。” “朋友……”穆玖伏念着这两个字,有些晃神,“总觉得这个词有些陌生。但确实,我现在是有朋友的人了。清儿、无愿,都是。” “是啊,还有斯斯,她虽然对你有些误解,但也可以是你的朋友。还有小……”庄知鱼说着,忽然刹了车,“没什么。” “小沈?”穆玖伏问,“你想说她。”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两声,硬着头皮说:“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想,很多人都可以是你的朋友……你不会再孤单了。” “但小沈不行,”穆玖伏收了笑容,正经起来,“我俩不熟,只是一起吃过几顿饭而已。” “嗯,这确实,你们确实不熟。”庄知鱼连连点头,颇有几分敷衍的意思。 穆玖伏想了想,又开口:“但如果你想……” “我什么都没说!”庄知鱼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又提醒她,“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你打算怎么做?”穆玖伏问她。 庄知鱼想了想:“看样子,女子书院里的术士,多半不会去盗墓,她们根本没那个心。但阿翠说,男子书院里有很多泼皮无赖,说不定有盗墓贼。还有,如果李桂英老师家是卖棺材的,那说不定也有消息。我们可以出府看看!”庄知鱼说着,看向穆玖伏,见她又在笑,她忽然反应过来,忙轻轻拍了下她手臂:“这是你的事,为什么让我动脑子?” “但你说的很对,”穆玖伏认真说着,“我们的确得出府一趟。今天不早了,出城肯定不合适,不如去棺材铺看看?” “可是我导她爹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我们能出去吗?”庄知鱼问。 “怕什么,”穆玖伏笑着反问,“他又不是我爹,我们只是客人。更何况,就算他真是爹,你导不是也没有听他的话吗?” “哦哦,也是,”庄知鱼回过神来,又感慨着,“环境真可怕……” 两人走侧门出了府,一路看似闲逛,却打听了路,直向李桂英家的棺材铺而去。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辆车拉着棺材从小巷子里出去,她们便知道,到地方了。 “又是谁在偷酒喝?”还没到跟前,两人便听见巷子里传来追逐声,“桂英!又是你!一身的酒气!” “我不是桂英,我是桂芝!”少女说。 “你当老娘认不出你?” 又走了几步,到了巷口,庄知鱼便看见一个妇人正拿着笤帚追着一个少女,在棺材铺里上窜下跳。“那是你能喝的酒吗?”妇人问,“你爹要拿去请客的!被你喝了!” “喝就喝了,又不是不能再买,”少女一边逃,一边说,“家里又不是没有钱。” “你当那钱好挣?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一天天在家就给我添乱,如果留在家里帮不了忙,就趁早和你姐一起去书院读书,给我省点心!”妇人追着,就要打到少女。少女灵巧一躲,便直冲巷口而来。这下,庄知鱼总算看清少女的模样了——同李桂芝一模一样,竟是双胞胎。 “你以为我姐是去上学的吗?那课有什么好听的?”少女反问着。 “好啊,承认你不是桂芝了?”妇人追着她打。 “这是李桂英老师?”庄知鱼扭头问着穆玖伏,却忘记躲那横冲直撞的少女李桂英。眼看着她要被撞到,穆玖伏眼疾手快,连忙拉了她一把,给李桂英让出了一条路,让她冲过去了。妇人紧随其后,身手矫健,没有半分犹疑。 “这……”庄知鱼看得瞠目结舌,“果然,出身……名门。” “她们这时候都还很年轻。”穆玖伏说。 “是啊,”庄知鱼心中五味杂陈,“很年轻。” 后来,李桂英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提着酒瓶子笑眯眯地上着《民俗传说与术法》。除了那酒瓶子以外,完全看不出过去的影子。谁能想到如今这个上窜下跳的皮猴子,以后会是个和蔼的老太太? 她的导师颜正安,优雅端庄,但打扮变了很多。她穿着修身的旗袍、踩着高跟鞋,拎着漂亮的绣花手提包,与今天所见的被困于深闺的少女有很大不同。叛逆古怪的气质少了几分,只剩下一份渗着悲伤的从容。 至于李桂芝……没人知道她是谁,她的姓名已经被历史遗忘。 “我们过去看看吧,”穆玖伏说着,又顺势拉上了庄知鱼的手,“那里应该没人。” 第109章 庄知鱼点点头,由着她拉着自己走,完全没意识到丝毫不对。棺材铺里没人看着,毕竟不会有人发疯来偷棺材。一进门,两人便放开了手,各自逛着。大堂里有五张棺材排列着,应该是什么价位的都有。庄知鱼转了一圈,便看到了一个小门挂着帘子,伸手掀开一条缝,只见是个后院,还停放着十几张做好的棺材,还有一些未完工,漆桶就放在一边。 “玖伏,”庄知鱼小声叫她,“这里。” “来了。”穆玖伏停留在一堵墙前,墙上有点点红漆,也不知是何时留下的。她瞧了瞧,这才转身过来,随着庄知鱼一起进了后院。 “这些棺材,有什么特别的吗?”看了一圈,庄知鱼问。 “平平无奇,”穆玖伏说,“只是普通的棺材。” 庄知鱼有些失望:“看来是没什么收获了。” “倒也不是,”穆玖伏环视四周,“这棺材铺里,有一道结界,应当是有什么东西被藏了起来。” “嗯?结界?”庄知鱼忙问着。她学艺不精,根本察觉不到。 “嗯。术士家里有结界,不奇怪。”穆玖伏说着,又把各个漆桶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怎么啦?”庄知鱼问。 穆玖伏指了指其中一个漆桶:“这桶里,原本装的是红色的漆,后来才装了黑色。但桶没有洗干净,上面还有些印记。”她说着,看向庄知鱼:“应当很少有人用红漆刷棺材吧。” “是啊,”庄知鱼疑惑,“又不是什么喜事……”她说着,忽然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瞬间毛骨悚然。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穆玖伏说。 “我……那我们快走吧。”庄知鱼连忙上前抓住穆玖伏的手,就要拖着穆玖伏离开。可刚走了两步,前面堂屋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老哥,之前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隐隐约约的,有人如此问着。 “棺材已经做好了。”中年男人说。 “只是个棺材,可不够啊。”那人说。 “我家里婆娘女儿还在呢,你别太猖狂。”中年男人隐忍着怒意。 “你欠赌债的事,还瞒着呢?”那人笑问,“我刚才分明看见你家婆娘追着你女儿出门了,别装了。” 庄知鱼听见这对话,慌了,连忙停住脚步,看向穆玖伏。很显然,她们无意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东西。 “躲一下吧,”穆玖伏也小心地设下结界,别人听不见她们的声音,“后面屋子设了结界,我们过不去。” “躲哪里呀?”庄知鱼极力压着声音,问。 穆玖伏看了一圈,最终看向了一口半开的棺材。“那个吧。”她说着,率先走了过去,又向庄知鱼招了招手。 “你这……你……”庄知鱼妥协了——外屋的声音大了几分,他们似乎要向这院子里走。容不得她犹豫,她连忙跨进棺材,钻了进去,背抵着棺材,蜷缩着腿,侧着坐下。 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活着进棺材的时候,庄知鱼想。毕竟现在流行火葬,只怕她死了都没有棺材躺。 可她还没来得及感慨一番,穆玖伏便也轻轻迈进了棺材。她与她挤在一起,相对而坐。 “别怕。”穆玖伏安慰她。 第50章 取暖 “县长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棺材外边,那两人已走进了院子,“我劝你想清楚,后果是否能承担得起。” “皇帝老子想得长生,他一个县长,也想得长生?”李老头冷笑,“痴心妄想。” “说话注意点!”另一人斥责着,又打火点了根烟,棺材里的庄知鱼也闻到了烟味儿,“看来你更想卖女儿还赌债。” “放你大爷的屁!”李老头骂了一句,气冲冲地坐了下来,“我和你们一起去,行了吗?我和你们一起去!” “这还差不多。”另一人说。 “但是,别告诉我老婆孩子,也别再打我女儿的主意。”李老头说。 “行吧,”那人似乎颇为嫌弃,“你以为谁看得上你家女儿吗?还当个宝了。就你女儿那资质,也就是我家少爷心软,准手下人给你女儿一个归宿,不然,谁要她。” “我已经答应和你进山了,你最好对我尊重点,”李老头说,“别再逼我,逼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 “呵,”另一人冷哼一声,“威胁我们?” “欠条还我。”李老头说。 “你进山时,自然会给你。”另一人说。 脚步声渐渐远去,但像是只走了一个人,庄知鱼依旧大气都不敢出,动也不敢动。保持一个姿势僵硬了太久,她浑身酸痛,只能看向穆玖伏,企图用眼神诉说自己的苦痛。 可她在棺材内侧,太黑了,她不觉得穆玖伏能看到她的目光。所有的眼神示意,是她清醒的幻想。但还好,她能看清穆玖伏。穆玖伏就挡在外边,那昏暗迷蒙的日光就打在穆玖伏的侧脸上、长发上……她看着她,一时竟安心了不少。 正出神时,她的手忽然被穆玖伏握住了。她有些惊讶,想问又不敢出声。她只能感受到那人掌心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浸入她的肌肤,安抚着她的内心。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她的躯体有些不受控制,然后,她也一把反握住了穆玖伏的手。 双手交叠着、纠缠着,从指尖细细抚过每一个指节,直至指根。十指交扣着,掌心摩擦着,温暖的触感蔓延开来…… 第110章 “爹、娘,我回来啦!”门外,是李桂芝的声音,应该是下课了,才回来。 “在呢。”院内发呆的李老头回了神,起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院终于安静下来。手上所有的动作骤然停下,庄知鱼有些恍惚,仿佛刚才所有的举动都只是她在幻想。正努力辨别着幻想与现实时,她听见穆玖伏在低声问她:“出去吗?” “嗯,”庄知鱼清了清嗓子,又连忙压低声音,“当然要出去。” “好。”穆玖伏说着,就向外挪蹭着,外边还有人,她担心声音太大。 她这一挪,庄知鱼的位置松快了不少,她也紧随其后,连忙挪动着。可保持了一个姿势僵硬了太久,她身上都有些麻了。这猛然一动,她竟有些迟钝笨拙,手脚不听使唤,平衡也保持不住,忽而重心一偏,便又向后倒下。 “小心!”穆玖伏正要起身出棺,一回头瞥见她倒下,不由得连忙轻唤一声,伸手拉了她一把。 庄知鱼本来向后倒,被她一拉,又控制不住向前跪倒,额头一下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穆玖伏的肩膀上。这一下实在是有些痛,穆玖伏闷哼了一声,庄知鱼的头上也起了个包。 “对、对不起……”庄知鱼结结巴巴地说。 “没事,”穆玖伏笑了笑,伸手在她的包上点了一下,又说,“走吧。” 她说着,迈出棺材。庄知鱼揉了揉头,也连忙跟上。一出棺材,她不禁大口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很难得。庄知鱼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只是偷听了别人说话,现在竟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翻墙吗?”穆玖伏问,“正门有人。” “嗯,好。”庄知鱼点了点头,她现在觉得翻墙也没什么,还挺有意思的。 趁着李老头在和李桂芝说话,两人连忙到了一旁的墙边。墙还有些高,穆玖伏抱起庄知鱼,总算让她扒到了墙头,骑了上去。庄知鱼坐在墙头墙,还想伸手拉穆玖伏上来,却被穆玖伏示意让一让。她有些懵,只得挪了挪,却见穆玖伏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跃起,好容易才挂在了墙头上,又费力地爬了上来。 庄知鱼看着她,忍不住笑:“如果是无愿姐,一定很轻松。” 穆玖伏说:“的确差了些……给我一些时间,我也……” “你也什么?”庄知鱼问。 穆玖伏叹气:“术业有专攻。” 正说着话,前面传来李老头的声音:“谁在后院?” 听起来,他还抄家伙了。两人无暇多说什么,对视一眼,便连忙从墙头跳下,手牵着手,飞奔出了这陋巷。夕阳下,她们的脚步竟轻快了许多,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奔跑,如同在操场上的每一次闲逛一般。 回到颜府时,庄知鱼气喘吁吁,却一点儿胆战心惊的感觉都没有。她看着穆玖伏,只是忍不住地笑。 “笑什么?”穆玖伏问着,关了门。 “挺刺激的,”庄知鱼点头,“真的挺刺激。” “你呀……”穆玖伏看似无奈,但眼里也尽是笑意,“这种刺激,还是有些危险的。” “我知道,”庄知鱼点头,又是畅怀地轻笑,“但是,挺刺激。” 天色已晚,这年头的夜间娱乐生活并不多。她们住的房间还没有通电,只能点油灯,屋内越发昏暗。 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吃了晚饭,又各自洗漱了一番,便要睡下。可是,屋里只有一张架子床。 穆玖伏看了看庄知鱼,便主动说:“我打地铺吧。” “地上冷。”庄知鱼说。 “那……” “躺在一张床上,也没什么。”庄知鱼说着,先坐在了床上,踩掉了鞋子,这才向后挪了挪,钻进被子里,躲在了最里侧,一边身体紧紧挨着墙。 “你上来吧。”她说。 “好。”穆玖伏的声音从床外传来,她听见她吹灯的声音,又听见她脱鞋的声音。 床响了一下,是她坐了下来。庄知鱼悄悄扭头看了一眼,只见穆玖伏已散开她的长发,又解下了帷幔。月光忽而被帷幔隔绝开来,她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背影。 穆玖伏躺了下来,却躺得板正,一动都不动,连被子也不盖。庄知鱼想了想,还是凑了过去,掀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谢谢。”穆玖伏说。 “没事,”庄知鱼说着,声音渐弱,“你别太拘束。”她说着,忽然觉得这话有歧义,连忙找补着:“有些时候应该拘束,有些时候没必要……嗯,算了。”她说着,又闭了嘴:怎么说,都觉得不太对。 “我没有拘束。”穆玖伏说。 “哦。”庄知鱼应了一声,又想向内侧挪去。她不能离她太近,一离得太近,她就会胡思乱想……只怕这一晚上都睡不好了。 不过,南方的冬夜,还是很冷的。这厢房想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连被子都有些潮湿,完全没有保暖的作用,还不如前一夜旅馆的床被。屋子里没有暖气也就罢了,连个炭盆都没有——不过就算有炭盆,庄知鱼也不敢用,她怕一氧化碳中毒。 她不禁在被子里搓了搓手,又侧身蜷缩着。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寒冷,穆玖伏问:“你很冷?” “还行。”庄知鱼依旧嘴硬。 “离我近一些,可能会好点。”黑暗中,穆玖伏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明明也没有很近,庄知鱼却觉得自己耳根发痒。 第111章 “已经很近了。”庄知鱼小声说。 “好。”穆玖伏也没再说什么。 可庄知鱼的心思完全乱了。有时候,她很恨自己的不争气,思绪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心里想的是一套,身体上做出的却是另一套……虽说身体上的一些举动,并不是全无根由。 “好像,是会好一些。”在莫名其妙贴上穆玖伏的那一刻,庄知鱼大脑一片空白,可她的嘴巴还很坚强,还能说出看似理智的话语。 她总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小心贴在她身上,汲取着对方温暖的体温。刚才还冰凉的被子,此刻忽然热了起来,似乎是隔绝了一切冷气,又似乎是身下凭空变出了一个电热毯……不重要了,庄知鱼只觉得被子里忽然热了起来。 “暖和了就好。”穆玖伏说着,一动不动。 庄知鱼没再说话,她偷偷睁开眼,打量着穆玖伏的侧颜,只见穆玖伏闭着双目,睫毛似乎轻轻颤了一下。她忽然有些心慌,又连忙闭了眼,任由自己的呼吸乱窜在对方的脖颈间。 寂静的夜里,穆玖伏清了清嗓子。“小鱼,”她说,“你说,去找李老头的男人是谁?”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庄知鱼抱着她,却早就没有余力思考了。“不知道,”她努力回忆着,“县长?少爷?” “他们要进山,”穆玖伏说,“报纸上写的,那伙盗墓贼就是进山盗墓,这才失去灵力。” “嗯。”庄知鱼应了一声,想努力捕捉穆玖伏话语里的信息。 “他们……想求长生。”穆玖伏吞咽了一口口水,说。 “嗯。”庄知鱼的声音越发轻软。 “或许,我们不用知道是谁想进山,”穆玖伏说,“跟着李老头,一起进山就好。山里的秘密,一定和噬魂术有关……” “是。”庄知鱼又只回答了一个字。她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 “噬魂术很危险,”穆玖伏说着,心跳越来越快,“我想、想……”她说着,忽然再也控制不住,一个翻身,便将庄知鱼压在了身下。 明明是她先开口,故意逗她……可当身边这人真凑过来搂搂抱抱的时候,她却克制不住了。 庄知鱼猛然清醒了几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穆玖伏。有些害怕,还有几分期待,她轻轻开口:“你……” “你、你……”穆玖伏也结巴起来,“你不许去。” “嗯?”庄知鱼愣了愣。 “进山很危险,你不要跟去。”穆玖伏认真说。 庄知鱼明白了,思绪被拉扯回如今的情境。她望着穆玖伏的眼睛,认真想了想,又问:“你担心我也被抢了灵力?” “嗯。”穆玖伏点头。 庄知鱼垂了眼:“我本来也没有灵力。”她说着,手不自觉地扶在了穆玖伏的腰上,又按照曾经的习惯一路向上滑动着:“不是么?” “小鱼,你……”穆玖伏的气息急促了几分。 庄知鱼却叹了口气,猛然放下了手。“你真想压着我睡觉吗?”她问,“我骨头很硬的。” 穆玖伏回了神,这个姿势实在是有几分尴尬。她默默躺倒在她身边,僵硬着身体,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越轨。可庄知鱼放肆起来,她大胆地抱住了她。 “别动,”她说着,现在的她心无杂念,“确实挺暖和的。” 第51章 逝者如斯 第二天一早,穆玖伏半边身子生疼。庄知鱼抱着她睡了一夜,根本没松手,而她也克制着不敢动……后果就是,她现在半边肩膀酸痛。 庄知鱼醒了,一言不发起床洗漱。穆玖伏默默坐在床里,揉了揉肩膀,又褪下半边衣服。肩膀上有一片淤青,应该是庄知鱼昨天撞的。今天,庄知鱼头上的包已经消了,可她肩膀上的淤青还在。 穆玖伏没有多想,抬头就要给自己治伤,可手掌要覆上这淤青时,她竟犹豫了——如今,她难得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 “今天有什么打算?”帷幔外,庄知鱼已经洗漱完了。 穆玖伏垂眼看着那淤青,回答着:“弄清楚他们什么时候进山吧,最好可以混进去。” “好,”庄知鱼说,“我们还要去棺材铺那?” “也许不用,经常去棺材铺容易打草惊蛇,”穆玖伏说,“李老头出发前应该会给家里人交代一声,我们和李桂芝多聊聊,应该能套出些话。实在不行,再去棺材铺跟踪吧。” “好吧,”庄知鱼叹息,“又要去那个无聊透顶的书院了。”她说着,放下帕子,看向架子床:“你怎么还不起?”她问着,就向床边走去:“有什么问题吗?”说话间,她伸手就要拉开床帷。 “等一下!”穆玖伏连忙抬手,可肩膀酸痛,她还没来得及拉住帷幔,庄知鱼的手便探了进来。不过还好,帷幔掀开一条缝时,庄知鱼的手便猛然收回了。 “不好意思啊,”庄知鱼连忙背过身,“不知道你没穿好衣服……昨晚穿得挺好的不是……”她清了清嗓子:“我出门透透气,你也起来吧。”说罢,她背了手,如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出了屋门,又飞快把门关上。 她还是在外边缓缓比较好。 等了片刻,穆玖伏也洗漱好,出门了。庄知鱼被冻得脸颊通红,她看了一眼穆玖伏,又看向了远方:“去书院?” 第112章 “嗯。”穆玖伏应着。 “你在前面走。”庄知鱼说。 “好。”穆玖伏说着,却一把拉过了庄知鱼的手,在前引着她。庄知鱼的脸似乎更红了几分,但她什么也没说。 时间还早,书院还没开始上课,只有几个女孩子在门外聊天。庄知鱼扫了一眼,没看到李桂芝,便去问了一个女生。那女生笑得意味深长:“桂芝早来了。” “那她在哪里?”庄知鱼问。 女生努了努嘴,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她说,“只怕在颜三姑娘的闺房里呢。” “诶,你别乱说话,”旁边的女生拉了她一把,“小心被颜三听见。” “听见又如何?”女生反问,“她俩天天凑在一起谈《聊斋》,那些个狐仙女鬼的故事,不知道被她们演过多少遍了,还怕我说这个?” 庄知鱼无心听这些议论,只是回头看向穆玖伏。穆玖伏没多说什么,只是向她伸出了手。庄知鱼会意,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两人一同向那女生示意的方向走去,浑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只是颜府很大,她们一时找不到路。正找着,忽然又看见阿翠,也不知她要去做什么。 “两位姑娘怎么到这来了?”阿翠也看到了她们。 “颜三姑娘的病或许有治,”穆玖伏的谎话张口就来,“我想了一夜,似乎有些眉目了,只是需要再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阿翠笑了笑,指了一个方向,“三姑娘在那边住,沿着左边这条路往上走,门前有个石桌棋盘的就是。你们是姑娘家,告诉你们也无妨……别说是我指的路啊!”她说着,便又去忙了。 等阿翠远去,两人忙沿着她方才指的路去找,果然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石桌。只是很奇怪,李桂芝正在那石桌边上坐着,面前还放了一杯茶。 “我们要过去吗?”庄知鱼悄悄问穆玖伏。 “过去吧。”穆玖伏说着,便向前走。庄知鱼紧紧跟在她身后,到了李桂芝面前。 “你好。”穆玖伏开口。 李桂芝本有些出神,听见声音,她缓缓抬起眼来,看见是面前的两人,不觉一笑。“原来是你们,”她想了想,说,“穆九、庄鱼……我在签到表上看到了你们的姓名。” “是,”穆玖伏说,“你的记性很好。” “有什么事吗?”李桂芝问,“你们来这里,应该是来找颜三姑娘的吧?” 穆玖伏依旧说着方才的谎话:“昨天给颜三姑娘把了脉,夜里思考时,忽然有了眉目,想再仔细看看。” “当真?”李桂芝眼眸一亮。看起来,她竟比颜正安还要在意她的身体。“今天也是巧,和颖妹子正好来给她送药,你们集思广益,定能帮到她。”李桂芝说。 “和颖?”穆玖伏问,“是姓关吗?” “是,”李桂芝说,“她家世代采药,能寻到许多名贵药材。你认识她?” 穆玖伏垂了眼,微微笑着:“听说过。” “没想到……关家还挺有名气的。”李桂芝说着,若有所思。与体弱但满是棱角的颜正安不同,李桂芝看起来相当平和,言谈举止,如三月春风。 庄知鱼看着李桂芝,不知怎么,又莫名伤感起来。她认识颜正安,认识李桂英,认识关和颖……却唯独不知道她是谁。时间,果然是个很残忍的东西,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消失。 “你怎么不进去?”穆玖伏又问。 李桂芝笑着回望向那扇门:“她看病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更不喜欢我在旁边。” 庄知鱼听了这话,骤然明白了。在所有人都知道颜家三小姐是个注定短命的病秧子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她的身体、如同赌徒一般等待着一个结果时,颜正安自然不会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全然暴露于人前。 而李桂芝就更不同了。庄知鱼想,如果她是颜正安,她也不会想让爱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尤其是恶劣的身体情况。她受不了爱人悲悯的目光,更无法接受对方因为自己身体状况不佳而迁就自己。所有的刻薄、所有的高傲、所有的冷漠,也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正常人一般,得到一个正常人能得到的待遇。 门里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关家常来送药么?”穆玖伏问。 “不是关家送药,是和颖送药,”李桂芝说,“两年前关家出了事,和颖流落街头,正安帮了她一把。和颖感恩,便月月进山采药,给正安送来。” “那,关家出了什么事?”穆玖伏又问。 李桂芝本来想说,却忽然觉得不对。她抬头看着穆玖伏,似笑非笑:“穆九小姐,你的问题似乎太多了。” 穆玖伏却很镇定,她叹了口气:“我只知道,关家一夜之间凋零。好好一家子,不是横死,就是失踪……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李桂芝说,“但我劝你最好别提。和颖听不得这些,她会伤心。” “明白的。”穆玖伏说。 扯了一堆闲话,是时候切入正题了。于是,穆玖伏又问:“姑娘,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棺材铺,”李桂芝回答,“打造棺材。” “这门生意,不好做。”穆玖伏说。 “人总有一死,不算难做。”李桂芝说。 第113章 “但很辛苦,”穆玖伏说,“毕竟是大事,马虎不得。听说做棺材也有很多讲究,只这木材一事,便有很多说法。有些人家要求高些,木材也要千挑万选……总体来说,不是轻松的活计。” “这倒确实,”李桂芝回答,“一般人家要求不多,但若遇上那要求多的,我爹还会亲自进山,找寻合适的木材。毕竟有的木匠不懂丧葬的门道,不如我爹亲自去看看。” 穆玖伏听了,顺势点头:“丧葬之事常有,想来令尊也要时常进山。” 李桂芝说:“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刁钻的要求。大户人家,棺材都是早早看好了,时间也比较充裕,不会很紧张。不过近来又有人来订棺材了,这次的要求多些,我爹昨天还在说,又要进山了呢。这次要得急,大冬天的还要往那山里钻。” “啊?最近去?这么冷。”穆玖伏故作惊讶。 “是的,我们都在说,太冷了,”李桂芝说,“可对方要得急,一定要他赶着去。昨日下了单,后日便要进山……催命一样。” 后日……庄知鱼默默算了一下:十月初七。 外边正说着话,屋内却响了一声。庄知鱼抬头看去,只见屋门打开,关和颖从里走了出来。她回头向屋内望了一眼,便垂着眼下了台阶,默默地一步一步走向了院外……一句话都没说。 “和颖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你们别见怪。”李桂芝解释着。 这和庄知鱼认识的关和颖也不同。毕竟,这是个很喜欢上课提问的老师,庄知鱼不过蹭课时打了个盹,都被揪住了。谁能想到,在年少时,她也是个缄默寡言的人? “明白的。”穆玖伏说。 “你们要进去吗?”李桂芝问。 “最好可以进去。”穆玖伏看起来十分诚恳。 “好,那我帮你们问问。”李桂芝很热心,她站起身,转身拾级而上,进了门。 庄知鱼见状,连忙走到穆玖伏身边。“听说你导炼出过长生不老药。”她小声说。 穆玖伏长叹一声:“是,然后被ban了。” “那这……”庄知鱼说着,看向了那扇门。门里有些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 “可能,这就是你导的机缘,”穆玖伏说着,面色越发凝重,“长生。” “只怕,一切都和这两个字有关。”庄知鱼说。 “我一定要进山。”穆玖伏说。 话音落下,李桂芝便从门里出来了。她脸上带着歉意,立在门前:“抱歉,她今天不想再见客了。” “无妨,”穆玖伏说着,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有预感,颜三姑娘定能长命百岁。” “是的,”庄知鱼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在她长命百岁的时候,她已不在她身边,“我也有预感。” 李桂芝微微一笑,想来这种安慰人的话,她听得多了。但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温和与从容,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完全看不出她家里是开棺材铺的。 “那便借二位吉言了。”她说。 “桂芝,”门内,颜正安在唤她,“进来。”说话间,屋内的丫鬟婆子都被赶了出来。 颜正安的语气不算太好,但李桂芝并没有生气,她依旧是温柔地笑。“那便失陪了。”李桂芝说着,转身进门,还把门关上了。 看着那扇门,庄知鱼竟一阵心酸。“穆玖伏,”庄知鱼喃喃,“我不喜欢时间的流逝……一点儿都不喜欢。” 穆玖伏回头看向她,颇有些不忍:“可我们无能为力。” 第52章 劝说 十月初六。 天气忽然冷了几分,一大早就飘起了绵绵细雨。初冬的雨最是恼人,既无春雨的温和,又无冬雪的悦目,只是尽情地送着一阵阵无法言喻的湿冷的寒气,怎么躲都躲不掉。 醒来时,庄知鱼依旧扒在穆玖伏身上,她抱着她睡了一夜。不过还好,如今她竟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这出格的行为,仿佛她们本该如此,在寒夜里互相取暖。 “我们今天,什么打算?”庄知鱼依在穆玖伏怀里,问。 “明天,他们就要进山了,”穆玖伏说,“去李家的棺材铺附近转转吧,今晚可能不能继续住在颜府了,可能……要露宿街头。” “好。” 或许是因为刚醒,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轻软的慵懒。穆玖伏垂眼看了看她,便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又有几分心疼:“让你受苦了。” “这算什么受苦?”庄知鱼反问,又重复强调,“我是来旅游的。旅游嘛,总是很累的。” 可她说着,还是有几分伤感。“我并不属于这里,”她说,“我的苦和累,也只是暂时的。生活在这里的人,才是真正的苦、真正的累。” 原来,她敬重的师长,曾有过这般沉重复杂的过往。在九十多年后的庄知鱼眼里,这些不过是一个个神秘的故事。可在民国十五年,她们正在亲身经历着这一切,所有的故事都变成了真实的血泪……或许,她如今还没探知到真实的秘密,可仅仅是想及未来的结果,她便一阵怅然。庄知鱼总是这样,很容易被他人的悲喜牵动心神,即使她已经在极力避免这一切了。 两人起了床,又去颜府女子书院蹭早课。但今天很奇怪,不仅颜正安没来,李桂芝也没有来。 庄知鱼很担心李桂芝,毕竟,九十多年后,她唯独没有见到她。想着,她连忙偷偷给穆玖伏传小纸条:“李桂芝今天没来,课间休息时去找找?” 第114章 “好。”穆玖伏回答她。 好容易熬到了下课,两人对视一眼,转头便冒着细雨向门外走。她们决定先去颜正安那里看看,她们有充足的理由。 还没走到跟前,她们便看见颜正安的房门如昨日一般紧锁着,只是门外多了个丫鬟,正在那里坐着打络子。今天是阴雨天,虽然雨不大,但坐在外边也着实有几分奇怪。 庄知鱼觉得奇怪,刚要走到小路尽头上前相问,就被穆玖伏拉了一把。“那边有人过来。”她说。 庄知鱼懵了一下,仔细一听,果然有脚步声从另一条小路传来。她连忙和穆玖伏向内躲了躲,藏在一块青石后。来人像是穿了皮鞋,走路声哒哒的。 “少爷来啦!”丫鬟叫了一声。 原来是颜正安的哥哥,颜正深。庄知鱼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可惜有树叶遮挡,对方又有人撑伞,她只能隐约看见对方的衣服——虽是厚袄长袍,但皮鞋还真不错,油光锃亮的,就是这西方风格和他的长袍不太搭。他身后跟了很多人,都是精瘦的汉子,看起来就不好惹。有一人脸上有疤,还有一人没了一只眼,也没拿个眼罩遮着,留着一个窟窿,看着怪吓人的。 这就是颜正深的随从么?庄知鱼心想,未免过于奇怪了。 “正安呢?”颜正深问。 “三姑娘在屋里等着呢,我去说一声。”丫鬟拿着手里的活计,转身便轻轻敲门。“三姑娘,少爷来了。”她说。 “大哥,进来吧。”颜正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她肯定早就听见了。 闺门打开,颜正深竟冷笑了一声。他摘下帽子脱下手套甩给身边的人,便大步进了门。 那扇门很快又关上了,里面虽有些声音传来,但庄知鱼实在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穆玖伏悄悄挪近了几步,正要再细听,却忽然觉得不对,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留下外边的一片阴雨连绵。 “里面设了结界,”穆玖伏也随手设了结界,对庄知鱼说,“我们听不到。” 庄知鱼正要说话,那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庄知鱼一慌,竟有些做贼心虚,转身就要逃。穆玖伏却拉住了她:“别急,我们是客人,路过而已。” 庄知鱼听了,只得硬着头皮站定,又和穆玖伏一起从青石后转了出来。“我们是来颜府求学的,”穆玖伏说,“今日颜三姑娘没来上课,有些担心,故来瞧瞧。没想到这外边竟有这么多男人,顾及男女之别,一时不敢上前,还望各位莫怪。”穆玖伏说着,又故作疑惑,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常听闻颜府家教甚严,不曾想竟有男子在这后宅中走动……实在是,无意冲撞各位。” 每到这种时候,庄知鱼真的很佩服穆玖伏张口就来的能力。仿佛一切的突发情况都不足为虑,她总是有理有据、游刃有余。如果是庄知鱼面对这一切,她多半又会开始胡言乱语,留下一堆显而易见的漏洞。 “既然是客人,也别在主人家乱走动,”那刀疤脸上下扫了她们一眼,“三姑娘上不上课,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少管闲事吧。快走、快走!”他说着,又要赶两人离开。 这就是最好的,庄知鱼悄悄吐了一口气。两人自知不能久留,转身便假模假样地要离开。可她们刚绕到拐角,忽然听到那闺房里传出一声极其怨愤的声音:“颜正深,你无耻!” 是颜正安的声音。 “我导出事了?”庄知鱼打了一个激灵,她顾不得许多,转身便要奔到跟前,去查看情况。 可正当此时,屋内又传出一声痛呼。这一次,是颜正深。 庄知鱼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便见那扇门忽然打开,颜正深慌忙从屋里逃出,而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把水果刀。“抓住她!”颜正深嘴里还嚷嚷着,“抓住那姓李的小贱人!” 姓李?庄知鱼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那边窗子响了一声,循声一看,只见是李桂芝翻窗而出,从屋后跑了。庄知鱼眼尖:李桂芝的手上,似乎有血迹。 颜正深的人就要去追,颜正安却从门里赶了出来,她面色苍白、披头散发,眼里隐隐有些血丝,惨烈的病容让她看起来竟不像一个活人。可她还有些力气,挥手一起,便筑了一道水墙,拦在了众人面前。 “颜正深,”她直呼兄长名讳,“我劝你迷途知返,莫要再错下去了!” “错?”颜正深扶着身边的人,好容易站稳,他看着她,眼里尽是不服,“我只是想知道那失传的术法,我有什么错?” “可你伤到了别人!”颜正安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县长出钱,我们出力,又有什么不对?你难道真以为,家里的两所书院都没有开销的吗?”颜正深急急地反驳着,“更何况……若我们当真得到了那术法,从此便不必畏惧那西洋巫术了!正安,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那你怎么不去牺牲?”颜正安怒声反问。 颜正深闻言,无声地笑了。他盯着颜正安:“谁说我没有牺牲?”他说着,又扭头吩咐着身边的人:“还不去追?那丫头,知道得太多了!”他说着,率先出手,狠狠一击,冲破了颜正安的防线。 颜正安闷哼一声,后退一步,扶住了门。她还要再出手,却见颜正深双手一指,便有一缕轻烟追着李桂芝离开的方向而去。 第115章 “快追!”颜正深催促着,他身边的人便循烟而去。颜正安急了,想要阻拦,可颜正深就立在她面前。 “颜正安,”颜正深盯着她,“你有本事,便挡住我。” “那是颜家的追踪术,”一旁的穆玖伏微微蹙眉,“现在的颜正安破不了她哥的术法,李桂芝跑不掉了。”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翻墙追出府去,庄知鱼忍不住了。“我要帮她!”她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学着颜正安方才的模样,猛然发力,将空中的雨水凝成一股,重重地向那几人腰腹上击去。那几人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打落墙头。 穆玖伏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你学得很快。” 庄知鱼也略有得意:“别的术法不行,但控制水,我应该还可以。”她说着,忽然愣了愣:“但好像,犯法了……无愿姐说过,不能干涉历史。” “我们在民国,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穆玖伏反问。 庄知鱼懵懵地点了点头,可她这一出手,就势必被发现,即使不被术管局发现,也要被这时的人发现。颜正深愣了一下:面前的颜正安并没有出手,那么……他转过头,便看见了拐角处两个人影。 “快走!”在颜正深要出手的那一瞬间,穆玖伏反应过来,将庄知鱼一把抓到了自己身后,又飞速地向面前丢出一道毒烟。毒烟直向颜正深而去,他被迫停了手,好不容易再看清时,面前只剩了一个颜正安。 “行啊你,颜正安,”颜正深急了,“你还留了一手。” 颜正安也不反驳,只是咬牙说:“你行不义之举,便该想到有这一天!” 颜正深冷笑着:“小小一个李桂芝,你以为我会怕她?”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人知道你在做什么?”颜正安问,“难道从古至今,只有你一人发现了那深山的秘密吗?大哥,当一个地方让所有术士望而却步的时候,你便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从未尝试,”颜正深对她吼着,“今乃危急存亡之秋,岂能墨守成规?” “但如果,这后果我们承担不起呢?”颜正安问,“最起码,有人承担不起。”她说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被你当做威胁筹码的桂芝承担不起,被胁迫着要用危险术法的李伯承担不起,还有和颖……当年,关家莫名其妙家破人亡,当真和此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 “大哥,”她说,“我曾以为,你是君子。可如今种种,是君子所为吗?” 颜正深沉默了一瞬,似乎被说动了。可是,他再开口,竟仍是一句:“闺中女子,目光短浅,尽是些妇人之见。”他说着,一把甩开了颜正安的手:“我自有主张,何用你置喙?” “来人!人都去哪了!”颜正深开始大吼大叫,很快便惊来附近所有的仆人,“把三姑娘看好了!不许她迈出闺房一步!”说罢,他转身便走——背上的伤,还是需要找个医生。 第53章 陷阱 庄知鱼和穆玖伏循着那缕烟,一路竟追到了山里。山里的雨已经停了,但她们的身后还一直有脚步声,是颜正深的人一直穷追不舍。 “怎么……他们不累吗?”庄知鱼气喘吁吁,一点儿也跑不动了。 穆玖伏也跑得很累,她们从城里追到城外,可身后的人竟怎么都甩不掉。可若要用毒,距离又太远,恐怕误伤他人,她根本无法施展。 “你在这里等我,注意安全,”穆玖伏环视四周,又嘱咐庄知鱼,“我去拦一拦他们。”她说着,就要走。 “哎,你……”庄知鱼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臂,满眼担忧。 穆玖伏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放心,我有分寸。”她说着,抽出了手,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庄知鱼没有办法,只能在原地等候。山里很安静,当穆玖伏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她的呼吸声都变得聒噪。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是要有人去挡一挡那些人。如今,她只恨自己本事不够,在这种时刻,她只会成为拖累,不能同她一起,面对困难。 想到这里,庄知鱼只觉得自己可笑。明明跨过那道光圈时,她只想着不能让她独自面对……可如今,她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不,不对,她还是有些用处的。比如现在,落单的她,无疑已成为他人的猎物。当庄知鱼感受到周围的灵力涌动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李姑娘。”她连忙回头望去,循着声音,她看到了立在深林中的李桂芝。李桂芝满头大汗,眼神里稍稍有些无措,可更多的是坚毅。庄知鱼想,如果站在李桂芝面前的是她的敌人,那这眼神只怕会将敌人也震慑到,但很可惜,她不是她的敌人——她怎么会以为,她是她的敌人? 好吧,人也会应激。这个时候小心一些,也没什么。 “我们,是不是太巧了些,”李桂芝远远地看着她,谨慎地没有上前,“你们是谁的人,混进颜府,意欲何为?” “谁的人也不是,”庄知鱼忙说,“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李桂芝冷笑一声,“不是说,来颜府求学的吗?” 庄知鱼哑然,如她所想,她在应对这些事上,真的很不得心应手。稍有不慎,就出了纰漏。 “事已至此,还吞吞吐吐,着实可疑。你若不想与我为敌,还是将一切如实道来地好,不然……”李桂芝说。 第116章 “不然什么?”庄知鱼问。 “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李桂芝说。 庄知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们的确想知道山里的秘密,可如今看来,这话似乎也不能轻易说出口。想知道山中秘密的人太多了,李家又被胁迫着,只怕会有危险,别让李桂芝以为她们和其他坏人是一伙的才好。可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说?就算她说了,李桂芝会相信吗? 就在她谨慎地组织语言时,李桂芝坐不住了。所有的思考,在此时都变成了犹豫和心虚。于是,李桂芝当即出手,低声急念着:“死生勿论,湿干皆宜,泉下诸君,请为我用——起——” 话音落下,地下竟传来一阵轰鸣声。庄知鱼一惊,低头一看,只见身边脚下的土地已然开裂,一只长满了尸斑的手正挣扎着从地下探出…… 二十一世纪的女大学生哪里受得了这个?即使庄知鱼先前曾见过李桂英赶尸,她也接受不了人的尸身就这样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当即尖叫一声,慌乱地转身向穆玖伏的方向跑去,却不忘随手控水,甩向那些尸体,以期阻拦它们的步伐。 可是,尸体怎么会怕水呢?它们不是活人,不会被水一激就放慢脚步,更不会被水迷了眼、短暂地失去方向。拧成一股绳的水或许有点用处,可庄知鱼的灵力不够,根本无法长时间地操控水绳,而李桂芝很是熟练,她远远地控制着尸体,不知疲倦地前行、前行…… “诶诶诶,你别急着动手啊!给我个说话的机会!” 庄知鱼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被尸体追着跑的一天,做梦都不敢梦这么离谱的事。她顶多是梦见有人剖开了她的肚皮拽出了肠子,检查里面有几碗粉——这是她看电影的后遗症,也是她做过的最可怕的梦。怎么如今,现实竟要比梦境可怕得多? 不过还好,就在她即将力竭之时,一根树藤凌空飞来,狠狠穿过一具尸体的腹部。尸体活动受限,还未挣扎开来,树藤便又穿过了一具尸体。庄知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穆玖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误会还未说清而已,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说话间,穆玖伏已走到了她身侧。庄知鱼怔怔地望着她,忽而生出了几分想哭的冲动——还好忍住了。穆玖伏怎么总是这么可靠?她竟还妄想着同她分担?还好,她没有这个同她分担的机会。 “你倒是说说,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李桂芝上前几步,立在一块山石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我洗耳恭听。” 她的声音里依旧尽是防备,可穆玖伏似乎最擅长突破他人的防线。“若我说,我们无意间得知了一些消息,想要相助于你,你会信么?”穆玖伏立在原地,迎着李桂芝的目光,将庄知鱼护在身后。 “哦?”李桂芝并没有轻易相信,她问穆玖伏,“你知道什么?” 穆玖伏抬手指了指深山:“山中古墓,藏有长生之法。”她说着,背手而立,又问李桂芝:“我说的,可对?” “你们偷听了几句,便想蒙混过关么?”李桂芝根本不信,挥手便要再打。 “是噬魂术。”穆玖伏说。 “什么?”李桂芝愣了一下。 “里面藏着的,是噬魂术。”穆玖伏重复着,十分笃定。 李桂芝沉默了一瞬,又开了口:“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噬魂术。” 穆玖伏微微笑着,语气缓和了几分:“因为,你的课堂上,从不会教这些。”她说着,看了看左右被李桂芝操控的尸身,又问:“可以先相信我们么?若非我们方才拦了一下,只怕你已经被颜正深的人抓住了。况且……若我没有猜错,只怕这古墓,只有你父亲才能开启。若我们当真也为那长生之术而来,去找你父亲就好了,何必与你纠缠?” 一番话下来,李桂芝终于被说动了。她看着两人,未曾多说什么,只默默收了术法,让那些尸身重归于土。庄知鱼看着开裂的地面逐渐闭合,仍然心有余悸。穆玖伏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引着她走到了李桂芝面前,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昨天见你时,还好好的。” 李桂芝在青石上坐了下来,苦笑着:“我昨夜,不在家。” “嗯?你去了哪里?”庄知鱼问。 “颜府,”李桂芝说,“正安近来心情不佳,我想陪陪她。因此,入夜之后,我便偷溜出来了。” “桂英、桂英,”深夜里,李桂芝悄悄晃了晃妹妹的手臂,“我出门一趟,爹妈如果发现,你帮我遮掩一下。” “今夜还回来吗?”李桂英迷迷糊糊地问着。 “看情况吧,”李桂芝说着,想了想,又说,“不回了。” “好,”李桂英翻了个身,“那我就放心睡了,省得还要起来给你开门。明天他们若是问起,我就说你上学去了。只是,老规矩……”李桂英说着,伸出手。 姐妹俩显然不是第一次里应外合,李桂芝立马会意,连忙说:“放心,明天给你带一坛。” “别太明显,”李桂英嘱咐着,“上次被娘发现,没给我打死。” “你本来也该少喝点。”李桂芝说着,穿了衣服,挎了小布包,又对妹妹说:“睡吧,晚安。” “你最好也晚安。”李桂英忍不住笑。 “瞎说什么。”李桂芝回了一句,转身就走。 第117章 趁着夜色,她出了门。父母的卧室里传来一阵阵鼾声,想来两人都已经睡熟了。她穿过摆满了棺材的院子,小心翼翼地从前门溜走,便向颜府的方向而去。这条路她已在夜里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 她很喜欢在夜里走这条路,小城的深夜,每一条街巷都安静极了,偶有狗吠声、或是夫妻俩拌嘴的声音,她也不觉得吵闹。她唯一有些厌烦的,仅仅是夜里的醉汉,不过还好,她是术士,可以自保,她只是有些担心其他路人。因此,只要她遇见了醉汉,她总是要施法将他们打晕。当然,冬天除外,天冷,有一定的冻死的机率,她还不想杀人。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满心欢喜地走在路上时,她忽然觉得不对。这条路,她太熟悉了,任何一点儿不同寻常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注意。更何况,正有人在密谋着什么。在这深夜里,所有细微的响动都变得异常明显。 “这条路就是去颜府的必经之路吗?”声音远远地传来,李桂芝还嗅到了一阵难闻的烟味儿。 “是,查过了,从棺材铺到颜府,这条路是一定要过的,”有人回答,又问,“半夜十二点,我们有必要来这么早么?” “先收拾着吧,做妥当点,少爷不想留下痕迹,落人口实,”打火机又响了一声,是有人在点火,“少爷说了,老李头怕是会变卦,我们手里总得有点筹码。他另一个女儿太跳,走哪都能弄出一堆动静,不好下手,只有这个女儿好拿捏。不在这里布局,还能去哪?我们总不能去人家里抢人吧?” “大晚上的,真不让人安生。”一人在抱怨。 “进山之后,有你安生的时候。”另一人像是在斥责。 李桂芝听着,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对方的目标,很显然是自己。她有些慌,一时竟不知是该继续走、还是该回家。正犹豫时,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向这边来。这下容不得她犹豫,她连忙看了看左右,躲进了路边的茅草垛里。她刚进去,果然便有人从小巷里走出来了。 她没忍住,从缝隙里悄悄往外望了一眼,果然,只有两个人。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记住他们的装扮:一个西装革履,一个布衣长袍。他们对视了一眼,便开始布阵了。如同捕杀猎物一般,他们设下了陷阱,写下了她的名字。精密的网布在了地上,又缓缓消失。只要目标踏入,便再挣脱不得。 好巧不巧,李桂芝见过这种术法。先前,颜正安厌倦了女子书院的课程,对颜府男子书院产生了一些好奇,她便大着胆子,拿了自己的衣服给颜正安换上,又带着她偷溜出了颜府。颜正安很少出府,见什么都新奇。两人在府外疯玩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候,才终于走到男子书院附近。和女子书院的二层小楼不同,这里地方很大。她还记得颜正安不禁感慨:“这里像是比颜府还要大。” 两人偷偷绕到墙根,爬上了树,坐在树枝上,借着树叶掩盖身形。李桂芝望着书院,那里有好大一片空地,有许多人正在切磋。很多术法,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与父亲继承的神秘术法不同,与母亲所教的赶尸术也不同,与女子书院里念叨的持家之术更是不同。然后,她便看见了布阵之法。猎户打扮的男子出了手,在地上布了一张虚缈的网,所有踏入那张网的人,都变成了猎物。 “在想什么?”颜正安在她耳边,轻声问着。她今日很开心,好不容易出府一次,声音里都是难掩的喜悦。 听出了颜正安的开怀,李桂芝不禁一笑。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那阵法,问:“你在想什么?” 话音落下,她没等到颜正安的回答,只等到了一个落在脸颊上的轻轻的吻。李桂芝一愣,扭头看了颜正安一眼,便瞬间涨红了脸。 “你……这是做什么?”她问。 颜正安说:“我在想……我很开心。”她顿了顿:“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在这茂密的树冠中,在这温暖柔和的夕阳里,鸟鸣声窃窃,树叶声簌簌,没人知道她们发生了什么。李桂芝被这一吻扰了心神,她根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该做什么。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很喜欢这个吻。 “你呢?”颜正安凑近了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李桂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垂着眼:“我在想……挣脱陷阱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踏入陷阱。” 第54章 选择 不必多费心神,李桂芝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少爷正是颜正深。还好她深夜出发,撞见了他们布阵,不然,只怕她真的会被他们抓走。 只是,如今她一直在草垛里躲着,也不是办法。李桂芝略略思忖,便有了主意。她悄悄念着咒语,手一勾……成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但显然不是行走的声音,更像是蹦跳。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终于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穿着长袍的人道:“我去看看。”说着,他便循声而去。 现在,只剩下了一个人。 李桂芝瞅准时机,又连忙唤出一具尸体,直从地面探出双手,抓住了另一人的脚踝。那人一惊,猛然挣脱不得,正好给了李桂芝逃跑的机会。她连忙钻出草垛,又随手抓起路边一块青石砖,直向那人后脑勺飞去。 西装革履的男人向前一倒,似乎还抽搐了几下。但李桂芝顾不得这么多,她连忙转身跑向了另一条路,又爬上了一堵矮墙,在夜色中踩着人家的屋顶,折返向了颜府。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应当是有人在追她,她也不敢回头看。好容易踩在颜府的屋顶,她连忙从墙头跃下,又踏着那条最熟悉的路,来到了颜正安的屋后,翻窗进去。 第118章 “你来了?”颜正安没睡踏实,听见声音,她便坐了起来,又揉了揉眼睛。“你怎么喘得这样厉害?是跑来的么?”颜正安问着,习惯性地拉开了被子,“天冷,你快进来,别着凉了。” “你哥要绑我,逼我爹做事,”李桂芝没时间委婉说话了,她只想赶紧把这一切告诉颜正安,“就在刚才,他们要设下陷阱抓我,被我撞见了。” “什么?”颜正安愣了一下。 “你……会帮我吗?”李桂芝立在窗边,问。 颜正安怔了怔,又轻轻叹息一声。她穿了鞋、下了地,摸黑走到了李桂芝身边,又抱住了她。“当然,”颜正安说,“别怕。” “正安……” “别怕,”颜正安说,“别怕。” “那是你哥哥。”李桂芝说。 “我知道,”颜正安回答,“但他做错了事。我们明天一起问问他,让他改了,好不好?” “如果他不肯改呢?如果他六亲不认呢?”李桂芝问。 颜正安沉默了一瞬,又说:“我活不久了。” “别说傻话。”李桂芝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我会护住你,”颜正安说,“最后的这段日子,我想尽兴地活一次。桂芝,这是为你,也是为我。” “然后,今天一早,正安就去请了颜大公子,想和他谈谈,”李桂芝坐在青石上,说,“我们本来没指望他会认,毕竟这怎么都算不上一件好事。可只聊了几句,他就认了。他不仅认了,还认得光明磊落,满口的国家大义,仿佛我们才是什么罪人……是我们过于天真,竟还想着,用言语来感化一个人。” “我担心会给正安惹麻烦,就躲在暗处,听着正安和他说话、问他事情。可是我没想到,颜大公子竟恬不知耻、大言不惭……”李桂芝说着,握紧了拳头,“他竟、竟……” “竟什么?”庄知鱼问。 李桂芝苦笑一声:“正安找他,他便猜到,是我说了什么。见正安一直劝他,他便发了脾气,说出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咒骂她、侮辱她。” 那些话仍在她耳畔。什么“病秧子”,什么“小娘养的”,什么“不知检点”,什么“睡个女人还真把自己当成男人了”,还有什么“赔钱货”“短命鬼”……还有很多很多。言语之粗俗鄙陋,让李桂芝气得浑身发抖。但是颜正安看起来竟没太多波动,她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终于,在颜正深又一次辱骂她时,李桂芝彻底坐不住了。她抓起一旁桌上的水果刀,刺向了他—— “所以,颜正深究竟想做什么?”庄知鱼顺势问着。 “长生,”李桂芝说,“他和县长勾结,共谋长生。县长予他钱与势,他报之以长生之法。他已经疯了。他竟然相信,只要人人皆得以长生,便再不惧西洋。”她说着,回望向这山林,说:“其实,这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李桂芝问:“你们可知巫山神女么?” “当然知道。”庄知鱼说。 “术士间一直有传说,巫山神女,掌握长生之法,”穆玖伏说,“难道这不是传说么?” “我也不知道,”李桂芝叹了口气,“但是,颜大公子显然并不以为这是什么传说,他铁了心地相信,这山里藏有长生之法。为此,他还养了一批盗墓贼,没事就来山里。今天春天,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应是一个从未被盗掘的古墓。据他说,其间灵力涌动,滔滔不绝,像是有人在里面一般。他们探测了一下,至少,有五百年的灵力汇聚于此。什么人,能活五百年呢?我没见过。”她说着,看向穆玖伏:“你说的噬魂术,是什么?” 穆玖伏说:“是一种可夺取他人灵力的法术。” 李桂芝笑了:“这听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什么长生之术。” 穆玖伏又看向了这茫茫山野:“你刚才说,那古墓有五百年。” “是,”李桂芝点头,又问,“怎么了?” 穆玖伏没有回答,庄知鱼却明白了。五百年前,是明代。一些禁术最后活跃的时期,正是那时。 “我如今,也不知该去哪里了。”李桂芝说,“颜大公子说,他们连那古墓的第一道屏障都无法突破。因我爹擅长封印之术,他们便请了我爹……”她说着,顿了顿,“他说,我爹欠了很多赌债,是一定要还的。要么,把我卖了,用我来抵;要么,便是他进山,帮他们下墓,从此所有欠债一笔勾销。可那解封之术,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我爹不愿去,只怕危机重重。他、我……我从不知道,他还欠了赌债。” 她说着,又叹息一声。虽然她语气平和,听起来情绪稳定,但庄知鱼看着她,还是不禁心疼。小小年纪,就遇上这种事,所谓的镇定,不若说是呆滞无措。人很难设身处地代入他人情境、为他人着想,但庄知鱼总是很容易共情。如今她不过是在旁观者的角度听了一个故事,便不禁想象:如果自己是李桂芝,又该如何? 父亲欠了赌债被人胁迫,而幕后黑手竟是恋人的兄长?自己随时都有被发卖的可能,如果凑不到钱,父亲就要卖命……但从时间上看,凑钱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世界很脆弱,一夕之间,就变了。 此时的庄知鱼只希望李桂芝能冷血一点、理性一点,不要太在意那些血缘亲情,也不要在意那些儿女情长。她希望她远走高飞,逃离这里,不要再趟这里的浑水。可是,人有七情,有些东西不是想斩断就能斩断的,李桂芝显然不是那般绝情的人,她一定放不下这里的牵挂……有时候,感情真是拖累。 第119章 “你想怎么做?”穆玖伏问。 李桂芝摇了摇头:“我心里很乱。我爹不能进山,我也不想被发卖,正安……颜府很不好,但是正安身体弱,还需要看医生,她怎么受得了奔波劳碌?”她说着,忍不住带了些隐忍的哭腔:“我想阻止这一切,我想带正安离开,可是,我如今竟然连奉节城都不敢回。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进山出山的路不多,他们一定会来堵我。就算不堵我,我的家人只怕也被控制住了,毕竟,我捅了颜正深一刀。” 这的确很难办。庄知鱼想着,望着李桂芝,又是一阵悲哀。 但是,难办并不意味着没有办法,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地做。她看了穆玖伏一眼,忽然有了主意。穆玖伏显然也有办法,她对着庄知鱼点了点头,示意她说出来。 “我建议你走,别回来了。”庄知鱼试探着,说。 “这怎么可以?他们还在受苦,我怎么可以走?”李桂芝连忙反驳。 唉,她果然是这样。 “那好,那咱们先别急哈,”庄知鱼安慰着她,“先理一理头绪。我导,咳,我知道……颜正安,她是颜家的女儿,所以颜府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动她,对不对?”颜正安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是过得很憋屈。 “嗯。”李桂芝点头。 “现在比较棘手的,是颜正深,”庄知鱼说,“他想逼你的家人做事、对你的家人下手,是不是?” “嗯。”李桂芝又应了一声。 庄知鱼努力分析着:“目前,如果想保全你的家人,就只能帮他们做事……这样才有机会,让你的家人逃出来。” 李桂芝叹气:“是。” 庄知鱼又问:“颜正深需要的那种法术,很难学吗?还有谁见过?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其他人是怎么知道你爹会这种法术的?” 问题很多,但李桂芝还是一一回答了:“具体的术法,传男不传女,我也未曾学过。我只能告诉你,我家的棺材铺,既做凡人生意,也做术士生意。不过术士的要求总会多一些,他们想要尸身不腐,想要不被盗掘,便需要上好的棺材。我家祖祖辈辈都以打造这种棺材为生,打造出来的棺材可彻底隔绝阴阳,生者打扰不到死者,死者也可安眠。这在术士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原来是这种封印之术,”庄知鱼想了想,“既然要封印,也要会解封?” “是。”李桂芝回答。 “所以,他们只见过成果,没有见到过程?”庄知鱼问。 “是。”李桂芝点了点头,愣了愣,明白了。 “这就有很多可操控的空间了,”庄知鱼忙说,“你不用担心,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紧迫,你爹肯定有办法,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自己继续成为要挟他人的把柄。这样吧,一会儿我们出去把堵你的人引开,然后你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先保全自己。” “不,”李桂芝在青石上站起,“我得留下来。就算我跑了,我妈和我妹妹,也跑不了。” 庄知鱼确认着:“你想好了?”她心里很恐慌,不敢想象,等待李桂芝的会是怎样的未来,即使,她们并不知道她的结局。 “你真的想好了吗?”庄知鱼十分诚恳,诚恳到有些急迫了,“你不用回家,如果你想传话,我们可以帮你。你、你还是离开这里吧,真的,现在的情况,对你不利。” 李桂芝看着庄知鱼,无奈笑了。“这里有我的家人,有我在意的人,”她说,“我若要走,也不会是独身一人。”说着,她顿了顿:“不过,我分身乏术,的确有事想请你们帮忙。” 穆玖伏说:“你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讲。” 李桂芝想了想,又环视着这烟雾蒙蒙的山:“进出的山口有人堵着,这山……我们暂时是出不去了。” “所以,我们只能等他们进山,才能有机会。”穆玖伏垂眸说。 第55章 周旋 山中寒冷,夜里更是一阵阵湿寒的风不断地侵袭着。三人走了好一片地方,才终于寻到一个山洞。穆玖伏施法简单清理了一下,李桂芝寻来一些树枝,生了火。一天没吃东西,穆玖伏便慷慨地拿出了她收纳箱里的应急食品,先递给了李桂芝,才递给了庄知鱼。 “看起来,你们家境不错。”李桂芝捏着那一块压缩饼干,说。 “还好,”穆玖伏说,“我们只是幸运一些。” 李桂芝叹了口气:“也不知我爹究竟欠了多少赌债。” 庄知鱼听了,很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会好的,”她有点噎,只能说,“以后都会好的。” “以后的事,哪里说得准呢?”李桂芝笑着说。 庄知鱼想了想,更笃定了几分:“一定会好的。”似乎,所有人都过得很好,只是面前这人,结局不明。 “为什么?”李桂芝问。 “直觉。”庄知鱼笑了笑。 时间渐晚,冷风越烈。庄知鱼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向了山洞外清冷朦胧的半边月亮,心中又是一阵恍惚。正想着,穆玖伏忽然凑了过来,问她:“冷么?” 庄知鱼点了点头,穆玖伏便指了指自己,又问:“可以么?” 庄知鱼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收了目光,向穆玖伏的怀里靠去,穆玖伏也顺势揽住了她。庄知鱼想,她只是看起来文弱,但可靠得很,虽然有时蔫坏,但也是可靠的。 第120章 一切都十分自然,如同日月东升西落一般自然。李桂芝望着她俩,忽然间苦笑了一声。 “嗯?”庄知鱼回了神,扭头看向她。 “我很羡慕你们,”李桂芝说,“你们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烦恼。你们……很自由。” 烦恼?自由?庄知鱼愣了愣,心中又生出万般惆怅。“烦恼也是有的,”她顿了顿,“自由……似乎也在路上。” “那便希望你们能早日摒除烦恼,追寻自己想要的自由,”李桂芝说着,也看向了天边皎洁清寒的月,“这世上,总有人要过得痛快一些吧。” 李桂芝哽了一下:“明天,就多拜托你们了。我的家人和正安……” “你放心,”穆玖伏说,“她们不会有事。” 李桂芝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你们怎么总是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见过九十多年后的她们。”庄知鱼想着,没有说出口,只说:“因为我会看面相,她们福大命大。” “包括正安么?”李桂芝不敢相信。 “包括。”庄知鱼说。 “好吧,”李桂芝笑了笑,“但愿,如你所说,她们福大命大。” 庄知鱼挤出了一个笑容,又看着李桂芝独自一人缩在一旁,于心不忍,便也向她伸出了手:“桂芝,你要不要过来些,挤一挤,暖和。” 李桂芝微微愣了一下,又是笑:“你们两个真是奇怪,怎么好像和我一见如故?” “缘分吧。”庄知鱼说。 “嗯,是缘分。”穆玖伏附和着。 李桂芝没再多说什么,只默默坐在了两人身边,抱团取暖。来自不同时空的三个人,便这样依偎在一起。外边的风偶尔灌进来,面前的火堆时明时暗。深山中只剩了西风安静的呼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庄知鱼打了个盹,又猛然睁开了眼睛。山洞外的月亮已逐渐黯淡下来,东方隐约有红光浮现。穆玖伏感受到了她的动作,也睁开眼睛,正要轻声说话,一旁的李桂芝却打了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有人来了,”李桂芝说着,站起身来,“地下的僵尸感应到,有人进山了。” “嗯?”穆玖伏连忙扶着庄知鱼站起身来。 “我们该走了?”庄知鱼问。 “是,”李桂芝说,“该走了。” “给你的东西,你拿好了吗?”穆玖伏问。 “放心。”李桂芝说着,又对两人道:“这一次,真的多谢你们了。”说罢,她微微颔首致意,又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抬脚便向山洞外走去。 庄知鱼看着李桂芝的背影,垂眸沉思一瞬,再扭头看向穆玖伏时,却见穆玖伏正在看着她。“其实……”庄知鱼有些犹豫,“这很危险。” “是,”穆玖伏问,“你想试一试么?” 庄知鱼轻轻吸了一口气,又抿着唇,点了点头。“我可以去试试。”庄知鱼说。 “好,”穆玖伏轻声说,“那就一起走吧。”她说着,拉上了庄知鱼的手,随着李桂芝的脚步,出了山洞。 李桂芝走得很坚定,按照她们昨天的计划,到时候,李桂芝会帮着老李头拖延时间,庄知鱼和穆玖伏可趁机出山,去解救所有她在意的人。只是她不知道,穆玖伏和庄知鱼,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在山里走了快一个小时,天上又飘起绵绵细雨。伴随着雨滴飘落下来的,还有由远及近的一阵阵脚步声。李桂芝站稳了脚步,蹲了下来,而庄知鱼和穆玖伏默契地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穆玖伏又设置了结界、隔绝了声音,只要身形掩盖得好,她们便不会被人发现。 “怕么?”穆玖伏悄悄问她。 “怕,”庄知鱼说,“但似乎是值得的。”她说着,生怕氛围太过低沉,又故意开玩笑:“那可是我师母。” “好。”穆玖伏微微笑着,没再多说什么。 几人等了片刻,便看见了那群熟悉的声音。在前带路的刀疤脸,手上绑了绳子被刀疤脸捞着走的老李头,走在老李头身后的独眼龙,还有被人群簇拥着、保护着的颜正深……还有几人,用术法扛着一张血红色的棺材。庄知鱼数了数,刚好十人。 “红棺材,”庄知鱼觉得瘆人,“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穆玖伏回答:“从李桂芝的话来看,她家擅长封印之术,那这里的棺材应该也有封印的功用。如果里面真有什么不好放出来的东西,用封印之术带出来,安全一些。颜正深虽然莽撞,但也怕死。或许,正是这棺材给了他底气,让他来开墓。” 按照计划,李桂芝该出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庄知鱼正想着,果然,前方土地忽然开裂,李桂芝念着咒,登时唤出了十几只僵尸。颜正深的人惊了一下,但他们毕竟经验丰富,很快便反应过来,当即应战。 “爹!”李桂芝叫了一声,趁着这混战之时,钻入人堆里。她想斩断那绳索,可那是捆仙绳,岂是轻易能斩断的?李桂芝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她只是想让这些人放松警惕。 “就凭你?”独眼龙见李桂芝想解开绳索,一回手,便将她打翻在地。李桂芝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老李头惊叫一声,直呼“我儿”。 僵尸失去了主帅,被这些人轻易制服。颜正深松了一口气,他走到李桂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山里么?”他问。 第121章 “爹,”李桂芝不理他,她只是对着老李头声嘶力竭地喊着,“爹,如果一定要去开墓,让我去!那些代价,就让女儿来承担好了!” 老李头隐隐明白了些,毕竟他从未教过两个女儿。只听李桂芝又喊着:“爹,咱祖上是吃过亏的!女儿的命是爹给的,爹又何必为了学生以身犯险?” “什么?”颜正深觉得不对,忙蹲下来,一把抓起李桂芝的衣领,“你们祖上来过?” 李桂芝紧紧闭着嘴,不回答他。颜正深却急了,又忙故作镇静地问老李头:“她在说什么?” 老李头看了李桂芝一眼,又故作心虚地扭过头去:“别听她的。” “老头子,还瞒着?”刀疤脸脾气暴躁,冲过去就给了老李头一拳,重重地打在肚子上,老李头顿时痛得直不起腰。“说不说?”刀疤脸逼问着。 “别打我爹!”李桂芝哀求。 “那……你说?”颜正深看向她。 李桂芝只是摇头。颜正深提醒她:“你娘和你妹妹,还在家呢。只要我传个信,你猜她们会怎样?”他说着,语气又缓和了几分:“但你若是说了,我可以暂且放过她们。我知道,正安不想我们闹得太僵。” “当真?”李桂芝问。 “当真,”颜正深笑了笑,“再说了,你如今已落在我们手中,这是再好不过的人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爹都能看见,我何苦舍近求远?唉,带她们进山,实在是不方便啊。” “那你先传信,”李桂芝说,“我便告诉你。” “桂芝!”老李头也开始演,他急得跺脚,“做人要有骨气!” “还谈起条件了?”颜正深说着,抬手送出飞鸽,说:“去李家棺材铺,告诉他们,两个小时后,若无消息,便撤了。”他说着,又问李桂芝:“听见了吗?能说了吗?” 李桂芝看了老李头一眼,又愧疚地低下头:“爹,如今,我真要说了,你别怪我。” “桂芝!”老李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李桂芝轻声啜泣着:“你若要开墓,我也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别磨磨唧唧的。”独眼龙催促着。 李桂芝说着她们昨天编好的话:“只是,开墓代价极大,祖上也曾受人所托来开墓。那一次,所有参与的人,都灵力尽失,再无修行可能。”又问:“若我开墓,可以让我爹离开吗?” 这是实话,也是九十多年后的人给他们的警告。可是,这话在颜正深听起来,只是恐吓而已。他笑了笑,问:“当年的人,可曾成功进墓?” “不曾。”李桂芝说。 “哦,那当年去开墓的,有几个人啊?”颜正深又问。 李桂芝回答:“十人。” “哦……那要怎么开墓呢?” “不能外传。”李桂芝说。 “你爹都教给你了,还怕外传吗?”颜正深又问。 李桂芝低了头:“这与你无关。” 颜正深冷笑了两声,一把将李桂芝从地上捞起来:“走吧,还有两个小时,让我看看你父女俩如何开墓。万一你不行,你爹还可以顶上。若要失了灵力,也是我们一起,又有何惧?而且,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两个人帮忙吧?以防万一,目前,我谁都不能放。” 好吧,果然如穆玖伏所想,颜正深没有轻易相信。但还好,李家母女暂时不会有危险。而这十人,也早就出了问题。颜正深的这一番话显然没有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他可以不顾自身灵力、一意孤行,其他人呢? “好吧,反正我提醒你了,若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李桂芝说着,环视四周,看着颜正深的那些随从,“你们也都听见了,别怪我。”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向身后不远处的林子望了一眼。按照计划,庄知鱼和穆玖伏该出发救人了。 可是,李桂芝不知道:她们已经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她们最不放心的只是她。有些事,是谁做都可以的,拖延时间的方法,也有很多种。李桂芝已在周旋间暂时保证了母亲和妹妹的安全,她们又怎能看着她与豺狼为伴? “小鱼,”穆玖伏说,“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庄知鱼说,“我要救她。” 第56章 封印 李桂芝和老李头被押送着,一路向山林更深处行去。她很想回头看看,以确认庄知鱼和穆玖伏已经离开,可频频回首太过引人注意,她不得不强忍着。虽然,她已决定相信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可这毕竟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又走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前只有实打实的山壁,连个明显的洞穴都没有。 “到了,”颜正深说着,将李桂芝向前一推,“开吧。” 李桂芝有些紧张,她伸手摸上了石壁,细细感受着,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她担心被颜正深识破,便回头看了老李头一眼,说:“爹,别怪我。” 老李头摇了摇头:“真不该教你。” 李桂芝又故意问:“爹,你要不要站远些?” 老李头还没来得及答话,便被独眼龙踹了一脚,一个没站稳,便到了最前面。他仰起头,正面向这石壁,一时竟愣了愣神。 看来就是这里了。李桂芝收了目光,看着这石壁,又问颜正深:“颜大公子,你确定要开墓么?” 第122章 “你且先开。”颜正深说。 “好吧。”李桂芝叹了口气,装模做样地就要施法。 “等等,”刀疤脸却喊了一声,又问颜正深,“少爷,我们要不要站远一些?” “站远了,方便他们跑么?”颜正深反问。 “这老李头身上有捆仙绳,跑不了。就算跑了,他也解不开。”刀疤脸说。 颜正深仍有些不放心,可周围还有人更在意自己这一身灵力,又有一个劝说着:“少爷,不如退一退?” “别退了,”老李头忽然开口,又冷笑了两声,“这墓,她开不了。” “开不了?”颜正深问着,忽然脸色一变:“那也得开!想骗老子给你解开捆仙绳吗?”他催促着李桂芝:“开!你若不开,我便杀了你爹。” 老李头却仿佛没听见,他仔细打量着那石壁,盯了片刻,竟哈哈大笑:“你就是把我一家都杀了,这封印,我们也解不开。” “爹,别瞎说,”李桂芝急了,这话太过绝对,她生怕颜正深变卦,最后连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我开。” “颜大公子,这封印的确有五百年了,”老李头说,“历经五百年而不破,你猜是为什么?难道你真是第一个发现这古墓的人吗?” “因为想要进墓的人,都失了灵力?”刀疤脸问。 颜正深眯了眯眼:“想诈我收手,何须用这么低劣的手段?” 老李头却不理他们,只自顾自地说着:“九重封印,一重套一层,却只是向内而设,不想里面的东西跑出来而已。若要从外打开,简直是,容易得很。”他说着,声音越来越轻。李桂芝听着父亲这声音,不禁扭头看了一眼他——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诡异的神色,语气平淡如常,可眼里竟放着光,仿佛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宝。 “方才不是还说打不开么?”颜正深笑了,他现在根本不信这两个人的话,他只想打开封印。“李桂芝,”他说,“开墓!” “她开不了,我们都开不了,”老李头凑上前去,竟用鼻子嗅闻着石壁,“这封印上留了痕迹,这第一道封印,只要特定之人的一滴血,便可以打开。已经五百年了,我们要去哪里找那特定之人?不信,颜大公子大可用自己的血试一试,看看会是什么结果。”他说着,扭头看向颜正深,露出一个憨厚朴实的笑。 “想害我?”颜正深问。 老李头叹了口气,又对李桂芝道:“芝丫头,你来,抹些血在上面。” 天上又隐隐约约飘了些雨下来,李桂芝有些犹豫,她看着老李头,越发觉得怪异。此地不宜久留,可事情似乎已无法控制,她只能问:“爹,当真要如此么?”若是连两个小时都撑不住,便功亏一篑了。说话间,她割破了自己的手,却迟迟没有抹在石壁上。 “试啊,怎么不试,”颜正深催促着,“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后果?” “少爷,”刀疤脸显然更谨慎一些,他小声提醒着颜正深,“万一……” “大丈夫,应当有些胆识,”颜正深打断了他的话,“若是不做,便一点机会都没了!” 可若是试了,便要露馅。李桂芝的手缓缓触及石壁,留下了一抹血在石壁之上。“好了。”李桂芝说着,让开了一步。 赌债还不上,一家子的命都被颜正深捏在手里……李桂芝垂眸一瞬,趁着颜正深凝神观察石壁的时间,当即出手,向颜正深脸上一洒—— “爹,我们快走!” 那是穆玖伏给她的毒。毒烟散播出去时,李桂芝已搀扶起了老李头,父女俩一瘸一拐地在山林雾霭之中向外跑去。颜正深不妨,被毒烟呛了一嘴,当即浑身无力,靠着石壁瘫坐下来。 “还等什么,”颜正深发疯一般地吼叫着,“去追啊!” 独眼龙站得近,也被毒烟波及。刀疤脸和其他几人站得远,反应过来后,连忙追向了父女俩。可没跑几步,刀疤脸竟也忽然脚下一软,重重地向前栽去。不仅刀疤脸摔了,其他未被毒烟波及的人、包括李桂芝,也摔在了地上。 雨停了。穆玖伏和庄知鱼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刚才,她们配合得很好。毒烟悄无声息地混进了水中,被庄知鱼伪装成雨水,平等地落在了每个人的头上。 “你、你们……”李桂芝看着两人,惊讶地说不出话。 庄知鱼忙去扶起她,穆玖伏蹲了下来,给她喂了解药。“你们怎么没走?”李桂芝急了。 穆玖伏解释:“你一个人,控制不住这么多人。我们若走了,稍有变故,你便生死难料。” “是啊是啊,”庄知鱼附和着,又低声说,“她们暂时是安全的,你的处境才是危险的。快走吧,别犹豫了。” 穆玖伏又给了李桂芝一包毒药:“给你防身。” “可是,我爹……”李桂芝看了一眼老李头,“他身上还有捆仙绳。” “芝丫头,”老李头叹息一声,“你先去救你娘和你妹妹吧。这捆仙绳,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你带着我,也是累赘。”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穆玖伏,又迅速盯向了地面。 穆玖伏注意到他这奇怪的目光,却并没有说什么。她站起身来,看向了东倒西歪的其他人,以及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石壁。石壁除了那一抹鲜红的血之外,并无什么异样。 第123章 “桂芝,你走吧,”庄知鱼还在安抚李桂芝,“这里,交给我们。” 李桂芝知道时间紧迫,捆仙绳不一定那么好解,她还是赶紧去救其他人。“对不起,爹。”她对老李头磕了个头,有些不忍,但还是走了。 庄知鱼凝望着李桂芝的背影,又是激动、又是彷徨。她们将她推离了眼前可见的危险,如今,她面临的仅仅是未知而已。可是,未知也是可怕的。 想着,庄知鱼收了目光。穆玖伏已经给老李头喂服了解药,现在要做的,只是给他解开那捆仙绳。庄知鱼蹲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叹了口气,确认着:“其他人解不开。” 其实,庄知鱼都不想救这老李头了。一个欠了赌债的人,没本事搭上了一家老小,还让年少的女儿如此奔忙……可恶,实在可恶。 “谁给你绑的?”穆玖伏问老李头。 老李头说:“蒙了头,不记得了。” “那就去问问吧。”庄知鱼说。 三人没办法,只得又向石壁方向走去。老李头恢复了体力,走得尤其快。庄知鱼看了看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只觉得头疼,又问:“是谁的捆仙绳?” 没有人回答她。 “这样不行,”穆玖伏说,“不如给他们喂点致命的毒药,一个一个逼问,可能还快一点。”她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草莓糖果一般的药丸,握在掌心。 庄知鱼好奇:“你这药挺别致的,不是麦丽素。但是这么好看,不怕被误食吗?” “不会,”穆玖伏捏着药丸递到庄知鱼鼻子边,“气味不一样,很好辨别。” 庄知鱼闻了一下,瞬间想要哕:“怎么是螺蛳粉的味儿?比螺蛳粉还要臭!” “所以很容易辨别。”穆玖伏说着,拿着药丸,便走向了颜正深。庄知鱼大口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这才连忙跟在穆玖伏身后。 “吃吗?”穆玖伏走到颜正深面前,蹲了下来,把药丸递到他鼻子跟前,“不想吃,就告诉我是谁的绳子。” “让他吃让他吃!”庄知鱼巴不得这里所有人都闻一次这个味儿。 颜正深嫌弃地扭过头去,却还嘴硬:“大丈夫岂能受人胁迫?” “哦哦,”穆玖伏说,“想吃是吧。”她说着,把毒药塞进了颜正深口中:“现在可以说了吗?” “你!”颜正深气得咳了好几声,却还是一副宁折不弯的死样子。 穆玖伏也还有耐心,她立在石壁边,背着手,也不催他,只打量着那石壁。静心感受,石壁之后,的确有微弱的灵力,连绵不绝。她想和庄知鱼讨论一下,可是庄知鱼依旧站得很远。倒是那老李头,虽然被捆了手,但脚步竟一直没停,就在附近溜达。 “小鱼,怎么不过来?”她问。 庄知鱼站得远远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十分诚实:“那药……太臭了。” “好吧。”穆玖伏说着,收了药,又要施法洗手。 庄知鱼见她如此,不由得偷偷笑——她还挺把她的话当回事。正想着,她却看见老李头忽然向穆玖伏猛冲过去,一个扫堂腿,将穆玖伏绊倒在地。穆玖伏体术不好,根本没来得及躲闪。 “穆玖伏!”庄知鱼一惊,连忙施法浇了老李头一身冷水,又奔上前去,将穆玖伏抱在怀里。穆玖伏方才俯面摔下,虽用手撑了一下,但她离石壁太近,竟蹭破了头,额角留下一道伤,石壁上也留下一道血。 “你没事吧!”庄知鱼问着,连忙就要找干净的纸巾,帮她擦一擦伤口。 “没事。”穆玖伏说着,调动灵力,施展回春术治伤,伤口迅速愈合,可她的目光竟停留在了石壁上,又骤然缩紧了瞳孔。 “怎么了?”庄知鱼觉得不对,连忙抬头看去,却听栽到在一旁的老李头哈哈干笑了两声,声音里尽是难以言喻的疯狂。 “这种封印之术,竟真的存在,”他说着,激动得腿乱蹬不停,“竟被我遇见了!” “什么……”庄知鱼喃喃。石壁上,穆玖伏留下的那道血印,竟隐隐泛起银光。 “你的血,颜色怎么不对……啊!” 庄知鱼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听一声巨响,石壁骤然开裂出一条头发丝一般的缝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受到一股猛烈的风从石壁中呼啸而出,瞬间席卷了这附近所有人,又带着他们重重地向石壁撞去—— 然后,他们便一起摔在了骷髅架子上。满地的枯骨,缀着几缕已腐朽的丝帛。 庄知鱼看得一阵胆寒,几欲作呕。幸而穆玖伏紧紧握着她的手,才让她没有那么害怕。 “我们进来了。”穆玖伏的语气有些飘忽。 “救命啊……”庄知鱼正在心里想着,那棺材却重重地落在了庄知鱼面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差点没晕过去。 不远处的颜正深却低低地笑了:“果然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庄知鱼努力调整呼吸,她看了看老李头,又看了看颜正深,咬牙切齿:“你们有病吧!” 第57章 古墓 事已至此,只能认命了。 庄知鱼看着这黑漆漆的墓和满地的骷髅,坐在地上,不想起来。穆玖伏已经处理好了伤口,一低头,不禁皱了皱眉:“小鱼,下面……” “嗯?”庄知鱼低头看了一眼,瞬间打了个哆嗦,连忙挪了挪屁股又踹了好几脚。她刚才竟坐在一根腿骨上!她怎么还没有昏过去?让她昏过去吧! 第124章 正悲哀地想着,她又听见刀疤脸慌慌张张地说:“我们得赶紧找出口!” “一堆骷髅而已,就把你吓成这样。”颜正深不满。 “若要出去,只能继续往里走。”老李头说。 “是,只能向里走,”颜正深说着,看向穆玖伏,“你最好把解药给我们,不然,就凭你们,只怕出不去。” “好啊。”穆玖伏说着,站起身来,趁着这几人浑身瘫软的时候,挨个走到跟前,一人喂了一粒药。 “你!这是什么药?”刀疤脸竟然是胆子最小的。 “解药啊,”穆玖伏说,“但是,这解药需要按照疗程服用,十二个小时之内,需要吃下第二粒药,三十六小时内,需要吃下第三粒。七十二小时之内,再吃第四粒。以此类推,吃足五个疗程。如果没吃够,就会暴毙而亡。所以,你们最好想想清楚。” 穆玖伏说着,走到了老李头面前,低声问他:“为什么要伤我?” 老李头笑了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我的确不清楚。”穆玖伏说。 老李头看向了黑暗的墓道,那里一点儿光都没有:“你都不清楚,我便更不清楚了。我只知道,你的术法痕迹,和封印上留下的很像。别人可能看不真切,可这是我老本行。”他说着,收了目光,看向穆玖伏:“若要进墓,你便是钥匙。以后的每一道封印,都离不开你。” 庄知鱼隐隐约约听见了这话,又想起了那报纸,以及那天晚上神秘的黑衣人。看来,这墓是一定要进的了。 “少爷,我恢复了!”正想着,那边的独眼龙喊了一声。庄知鱼回头一看,只见他已站起身来。 颜正深也恢复了力气,他连忙起身,又问穆玖伏:“你给我吃下的第二粒药,是什么?” 穆玖伏回头看向他:“你猜?” 颜正深还想发狠:“你别太猖狂。” “解药在我这里,我当然要猖狂,”穆玖伏说,“但我劝你别动怒,不然气血运行得太快,毒发得也更快。”她说着,去扶起了庄知鱼,嘴上还在问着其他人:“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要继续向里走了。” 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多说无益,几人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老李头身上的捆仙绳已经解开,他被颜正深使唤到最前面带路。穆玖伏和庄知鱼则走在了队伍最后,身后只有一张用术法控制着漂浮的棺材——这是重要的法器,不能丢。 庄知鱼只觉一切都很荒诞,她本以为她已适应了术士的生活,可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还差得远。认知被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她已无力反抗,只有服从。即使她的心正在猛烈地跳动着,她也觉得自己仿佛丢了魂,正在不受控制地做一些可怕的事情。 还好,穆玖伏还在。她的手被穆玖伏紧紧握住,在昏暗的墓道中引着她前行。前面有人用术法点了灯,墙上的人影攒动着,庄知鱼也越发心慌意乱。但这心慌意乱是有限度的,就如同旱鸭子去游泳馆深水区玩耍,虽然害怕,但只要看到周围的安全员和救生圈,便不会太过不安。 穆玖伏便是她的安全员,她的手便是她的救生圈。只要有她在,即使害怕,她也可以稳住自己,最大限度地从容面对一切。 “这墓道……看起来不对。”最前面的老李头忽然说了一句。 “怎么不对?”穆玖伏问。 老李头说:“看起来不像墓道。” “那像什么?”庄知鱼问着,又哆嗦了一下。脚下不知踩了什么,嘎嘣一声,清脆得很,但她根本不敢低头去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硬着头皮向前走。不过还好,越往里面走,嘎嘣的声音便越少了。 “不知道,”老李头说,“这墓道太宽了,一般的墓道不会这么宽。” 穆玖伏没有说话,庄知鱼看她在四处张望,便也跟着去看。可她看了半天,竟然一点发现都没有。 “在看什么?”她小声问。 穆玖伏收了目光,说:“这里的通风很好。”她说着,指了指墙壁:“有风。” “有风?”刀疤脸先兴奋起来,“有风,是不是就有路了?”他说着,四处寻找起来。 “别耽误时间,”颜正深训斥着,“才进来就想出去吗?” 穆玖伏只觉得可笑,她不理会其他人,只对庄知鱼小声解释着:“一般来说,有通风口的墓,很少。” “你的意思是,”庄知鱼反应过来,“这里可能……原本不是一个墓,是有活人居住在这里。” “嗯,”穆玖伏点点头,又指了指身后,“还记得刚才那堆白骨吗?” 庄知鱼干笑两声:“这辈子都忘不了。” 穆玖伏微微一笑,又解释着:“一堆白骨散落在出口处,我想不到谁会特意在那里抛尸。只能是,她们死在了那里。”穆玖伏说着,语气沉重了些:“我刚才特意观察了下骨头,看到了一些盆骨,无一例外,都是女人的盆骨。” “都是女人?”庄知鱼一惊。 穆玖伏点了点头:“最起码我看到的,都是女人。” 庄知鱼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正想着,忽听最前面的老李头又在叫:“那个用毒的丫头,过来一下,又有一道门了。” 穆玖伏闻言,只得拉着庄知鱼一起过去。“需要我的血?”穆玖伏问。 第125章 “是,”老李头说,“抹上去点。” 穆玖伏也没拒绝,抬手就咬破了手指,挤出了一滴血。庄知鱼看得心痛,又忙问老李头:“怎么刚才在外边用了,在里面还要用?” “九道封印,非一时之功。”老李头说。 说话间,门开了。在大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间,竟有一堆白骨从内塌了下来。庄知鱼吓了一跳,却又伸手一挡,把穆玖伏拦在自己身后。 又是一片白骨。这次的白骨,数量明显比刚进来的那一片白骨多一些。看起来,她们也都并非善终。 “不会每道门之后,都有一堆白骨吧?”庄知鱼问着,很绝望。 “也不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穆玖伏喃喃,有些恍惚。 “走吧,白骨而已。”颜正深说着,顾不得防着人,竟绕过几人,带头向前走。 “这么冷血,”庄知鱼看不得他这态度,竟忍不住悄悄嘀咕,“小心下一个就是你!”她说着,又想关心一下穆玖伏的手,回头一看,只见穆玖伏的手仍然伤着——她还在发呆,根本没来得及用回春术。 “玖伏?”庄知鱼小声叫着她,又指了指她的指尖,“你怎么了?你还好么?” 穆玖伏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她说着,连忙施展回春术,让伤口愈合了。“我们走吧?”她说着,又拉着庄知鱼的手向前走。 庄知鱼没再说话了,她看着穆玖伏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这古墓,显然和她有很深的渊源,恐怕她所有不解的秘密也都藏在这古墓里。而这古墓之中,竟然皆是横死之人的白骨……她有些担心,最后的真相,她承受不起。 庄知鱼低头看了看那紧握的手,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凸起。她不禁悄悄叹息,穆玖伏明明也是怕的,即使她没有表现出来,她也是怕的。可她仍然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用掌心的温度来安抚她。 如此又过了一道门,果然,又是一堆白骨。或许是看得太多,庄知鱼虽然害怕,但反应已经没那么大了。她甚至有精力来算数:已经过了三道门了,据老李头说,这里有九道封印……目前,他们还没有什么发现。 正想着,忽听有人说了一句:“这里地方似乎更大一些。” 颜正深命人将灯火点得更亮了些,庄知鱼一时竟觉得有些刺眼。好容易把眼睛睁开,她终于看清,面前的摆设竟然很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大殿——阔气、古朴。庄知鱼甚至有种自己马上就要上朝的感觉……这到底是个什么墓啊! 她想问穆玖伏,可穆玖伏还在愣神,想了想,庄知鱼还是决定闭嘴。毕竟,穆玖伏才是受到冲击最大的那个人,她应该让她缓一缓。 于是,庄知鱼把精力放在了这大殿上。不得不说,这大殿里的东西还挺齐全,电视剧里有的东西这里有,电视剧里没有的,这里还有。除了那零散的几具白骨之外,竟还有一些蒲团一样的坐垫,就是有些乱了。粗略数一数,竟有几百个。几根柱子立在山洞里,庄知鱼仔细看了看,上面雕刻的仅仅是一些浮云飞鸟。在台阶之上,也有一张小几、一个木雕的靠背,至于雕刻的是什么,她看不清了。因为,颜正深正向那里走去,挡住了她的视线。 “有字!”颜正深说着,轻轻一吹,又拿起了一张帛书。 “写了什么?”穆玖伏忙问。 颜正深看着那帛书,皱了皱眉,随即便是满眼的惊喜。庄知鱼见他拿着帛书不说话,看不下去了,连忙奔上去,凑到跟前看。帛书上没什么内容,只有一个抬头。 “巫山神女谕曰……”庄知鱼念着,看向了穆玖伏。 “巫山神女,”颜正深忽然开始大笑,“果然有巫山神女!” 第58章 书库 巫山神女,真的存在吗? 庄知鱼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她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了穆玖伏身边。传说中的神话人物,难道就一直藏在这山里?而这山里的秘密基地,如今已是被封印的一片废弃之地,除了满地白骨之外,再无其他。 那这些白骨究竟是什么人?是巫山神女的信众吗?庄知鱼想不明白,她望着穆玖伏,很显然穆玖伏也想不明白。 大殿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曾以盗墓为生的人已把大殿搜刮了一遍。颜正深也四处瞧了瞧,可惜没再发现什么。整个大殿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仅仅是那空白的帛书。 “接着走吧,”颜正深命令其他人,“我们来对地方了。”他相信,长生之术就在前方。 “玖伏?”庄知鱼小声唤着。 “我没事,”穆玖伏说,“接着走吧。”她仍是握住了她的手。 又过了一扇门,这一次,他们看到的是个巨大的空厅。如果不是这里有屋顶,庄知鱼甚至会以为这里是个广场。 其间有些木剑、木桩、木偶,看起来是用来练功的。木偶姿势怪异,不是一字马就是小腿和大腿呈直角站立,像个人形的椅子……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摆成这个样子的。还有些木偶更是奇怪,远远看去没什么特别,庄知鱼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有几个木偶悄悄弯了食指第一个指节。这几个木偶也有所不同,有的木偶只弯了一点点,有的木偶几乎弯成了直角。 穆玖伏看明白了:“她们在练傀儡术。” “啊?”庄知鱼又想起了那个曾尾随穆玖伏的傀儡。 第126章 “书上写过,练傀儡术的人,为了熟练操控傀儡,会让傀儡尝试做一些高难度动作,或者让傀儡精确做出某个小动作。”穆玖伏说着,声音渐缓。 庄知鱼连忙安慰她:“最起码,我们没有白来。” 穆玖伏无奈地笑,又说:“我现在倒希望我们白来了。”她说着,又看向了那些木剑。木剑上尽是划痕,已不知用过多少次了。 “接着走吧,”颜正深又在催,“东西越来越多了。” 继续向前走,又过了一道门。这一次,面前分出两条路。“我们走哪边?”颜正深问。 “还有五道封印,不知道两头都有什么。”李老头算着数。 独眼龙懂堪舆之术,他看了看左右两条路,十分笃定:“此地是风水宝地,有定山之脉,这才分出两边绕过这里。两条路,应当通向一处。” “走哪条路,有讲究吗?”颜正深又问。 “看不出来。”独眼龙说。 “那就向右走吧。”颜正深说着,便示意老李头在前面走。老李头没有办法,只得在前面探路,颜正深随后跟上。 穆玖伏看着这一群人的背影,却果断转了身。“小鱼,”她说,“我们走左边。” “好。”庄知鱼应了一声,就跟着她向左走,也没有问为什么。 颜正深听见两人没跟上来,一时急了,连忙高声问:“你们两个干什么去?” 穆玖伏回答:“你的手下说,两条路是通的,我们当然要试一下。” 颜正深不敢让她们两个独自走另外一边,连忙让独眼龙带着另一人跟上。独眼龙对颜正深倒是忠心耿耿,立马跟了过来。 穆玖伏见状,连忙加快了脚步,又不知从手上掉出了什么东西,庄知鱼清楚地听见有坚硬的东西落在地面的声音。“小鱼,”只听穆玖伏急急说着,“快深呼吸。” “什么?”庄知鱼还没反应过来,忽然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臭味。 九香虫。 “你……”庄知鱼说不出话来。 穆玖伏说:“聚餐那天,清儿让我帮她处理这只快死掉的虫子,我随手装起来了,没想到真能用上。你放心,这虫子活不久了,到时候不用吃解药,我们也能摆脱这情人蛊。”她又想:“情人蛊起作用了,小鱼,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庄知鱼愣了愣,心想:“可以。” 正想着,那独眼龙已到了两人身后。庄知鱼连忙装作无事发生,拉着穆玖伏的手便向前走。 “怎么突然想起用情人蛊了?”庄知鱼在心里问。 “我不想继续向前走了,”穆玖伏说,“我想回去。只要拿出报纸,黄无愿就可以带我们回去。这里的一切,似乎超出了我们的承受能力。” 庄知鱼没有追问原因,因为她心知肚明。只听穆玖伏在心里苦笑:“我是不是很懦弱?” “这是人之常情,”庄知鱼安慰她,“你已经很勇敢了。如果是我,我根本不会选择来到这里。” “可你来了。”穆玖伏说。 “是因为你才来的。”一旦能听到心声,庄知鱼的话语便不可避免地直白起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内心的想法总是控制不住:“其实,我很喜欢你身上的这股劲儿,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比谁都执着、比谁都坚定,没有人可以打败你。但是,我也会想,你在那么坚定那么执着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呢?你会不会也很艰难,只是没有表现出来?我不想让你太过辛苦,不想让你独自面对,我想你开心、轻松地生活,不用紧绷着,也不会有那么多危险。我想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可以放弃,”越想越远了,可是庄知鱼停不下来。 “小鱼……”穆玖伏在心里唤她的名字。 “怎么了?”庄知鱼问,“我们要不要先把这两个人甩掉,再联系五元师姐?” 穆玖伏回答:“不,我要继续走下去。” “怎么忽然又改主意啦?”庄知鱼问。 穆玖伏想:“那张报纸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我的工位,如果我想过上你希望我过上的生活,我就一定要查明真相。不然,我会永无宁日。如果我一直处在这种不安定的环境里,我又怎么能、能……” “穆玖伏,”庄知鱼打断了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嗯,”穆玖伏想,“我想说……” “先不要说,也不要想,这里不行!”庄知鱼心想着,手不自觉地开始发颤,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内心即将有更加猛烈的想法迸裂而出。 “放心,”穆玖伏想,“我也不会在他们面前说。”她回头看了一眼独眼龙和另外一人。 “是啊,天时地利人和,一定要占一样,毕竟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庄知鱼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思。 穆玖伏轻轻笑了:“好,庆历四年春。” “别笑我别笑我,”庄知鱼紧张起来,“看路!” “好。”穆玖伏很听话,目光挪向前方,又开始四处搜寻。不过,这一看,还真被她发现了不对。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说:“墙上有暗格。” “什么?”庄知鱼连忙凑了过去。 身后的两人刚才只顾着盯着她俩,也没有注意墙上的玄机,如今听穆玖伏一说,才看了过去。只见穆玖伏抬手抚上墙壁,轻轻摸索着,忽而摸到了一个凸起,她犹豫了一下,便按了下去。 第127章 刹那间,机关启动,墙壁忽然向外弹了一弹,又缓缓开了一条缝,才停了下来。穆玖伏皱了皱眉:这好像是个向外开的橱柜门。她想了想,便摸向了凸起的下缘,一拉,果然,门开了。 庄知鱼不禁瞪大了眼睛:“怎么……全是书。” 橱柜有七层,层层叠叠,全是书册。独眼龙连忙使唤另外一人:“快去通知少爷!” 穆玖伏没理会他,她伸手便要拿出一本,可独眼龙竟伸手一拦。“这里的书,岂是你能轻易翻看的?”独眼龙问。 穆玖伏冷笑:“你真觉得,长生之术会藏在这种地方?”她说着,也不执着于这一个橱柜里的书,抬脚便向前走了些,果然,又有凸起,故技重施,她又打开了一个橱柜。 “你的手,应该也没有那么长吧?”穆玖伏问着,拦住了想跟过来的独眼龙,又在心里示意庄知鱼去拿一本出来。 庄知鱼连忙拿了两本书,翻开第一本,她登时红了脸,又放了回去,打开了第二本。“刚才那本是春宫图。这一本,是一些修行心法,”她在心里对穆玖伏说,“但我看不懂,这些繁体字,太难认了。”想着,她拿着到了穆玖伏跟前。 穆玖伏看了一眼,忽然一愣。“这是我想要的研究成果。”她想。 “什么?”庄知鱼没懂。 穆玖伏解释着:“我做了那么多研究,寻找迎修术的运作机制,目前也只能描述出一个模糊的框架。而这帛书,已写得清清楚楚……即使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难道,你家的祖传秘籍来源于这里?”庄知鱼也是一惊。 两人先前已有猜想,这几年穆玖伏遭到的追杀,多半和她的家传术法有关——无论是迷魂术还是迎修术。而今,她们骤然发现,穆玖伏和这深山古墓竟有如此深的渊源……那么,暗害她的人,究竟是谁?还有谁能先她们一步,知道穆玖伏与这古墓的秘密? 两人都在思考,不由得分了心。独眼龙趁这时机连忙回手一击,将穆玖伏重重地打在了地上。 “玖伏!”庄知鱼连忙唤了一声,蹲下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又急得对独眼龙吼:“你的解药还没吃完,我劝你最好放尊重一点!” 独眼龙只说:“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家少爷的!” “只怕你家少爷无福,受不起这满墓的富贵……说不定他死了也配不上!”庄知鱼气得浑身发抖。 说话间,颜正深已闻讯赶来。“少爷,”独眼龙很积极,“墙内藏橱柜,橱柜里有秘籍!” 颜正深大喜:“都给我打开,长生之法,定在其中!” “是!”独眼龙得了令,当即学着穆玖伏的操作,带着人挨个打开了橱柜。这伙人的动作实在算不上是克制,拿出一本书,用术法快速翻看着,如果和长生之术无关,便随意丢在地上。 穆玖伏见不得他们这般糟蹋古籍,伸手就要护住那些书,却被颜正深示意手下拦住了。“这里的书,与你无关,”颜正深说,“管好你自己。” 穆玖伏看着满地狼籍,暗暗捏紧了拳头。“都说颜家有志于维护东土巫术之传承,在古籍保护上费了不少心思……颜家就是这么保护古籍的吗?”她忍着心痛,指着地上乱糟糟的古籍,质问着。 “用你多管闲事?”颜正深问,“你也别用解药来威胁我。待我寻得长生之术,岂用你的解药?” “你就这么笃定,这里会有长生之术?”庄知鱼反问,“我倒是很想看你翻车。” 颜正深闻言,低头看着那些秘籍,笑了笑:“你以为,关家的长生药方,从何而来?”他说着,看向庄知鱼:“当年,县长把关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完整的长生药方。关家人糊弄县长,只说些人参辛夷杜若之类的方子来骗人。但是,关家老二不禁拷打,他告诉县长,所有的长生药方,都出自巫山神女!我先前还以为县长诓我,没想到,巫山神女的宫殿,竟就在这里!” 第59章 牌位 果然,关家当年一夜之间败落凋零,也是县长的手笔。 那关和颖对此又知道多少?颜正深敢放任关和颖出入颜府,想来当年的事他并没有参与太多。可颜正深如今和县长勾结起来,关和颖当真一无所知吗?如果她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给颜正安治病? 一连串的问题让庄知鱼头疼,也让穆玖伏头疼。可更紧要的问题就在面前,这两个不擅长拳脚功夫的人在这一群粗野蛮横的人里,一时竟无计可施。颜正深自以为长生之法已是囊中之物,早就没了恐惧,穆玖伏如今已然威胁不到他。 “我们向里走。”穆玖伏想着,拉着庄知鱼就要向前走。 颜正深看见了,连忙喝了一声:“站住!”说着,他又示意独眼龙将她们拦住。“你的血还有用。”颜正深说。 “你不怕我再下毒?”穆玖伏反问。 “怕,当然怕,”颜正深说着,给独眼龙递了一个眼神,“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毒快,还是我们的枪快!”话音落下,独眼龙一把拔出手枪来,将庄知鱼狠狠一拽,又把枪口抵在了庄知鱼的太阳穴上—— “小鱼!”穆玖伏的毒还没来得及用,事情便发生了。 庄知鱼一动也不敢动,只听颜正深又说:“有时,凡人的创造力真是让人叹服。这火药明明是我们术士所创,可最后竟被凡人制成比术法还要厉害的杀人利器。只是,枪总是不好控制的,容易走火。所以,穆九小姐,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吧。” 第128章 “你真是个卑鄙小人。”穆玖伏咬牙骂着。 “若我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今日卑鄙几分,又如何?后世史书之上,必有我一席之地!” 颜正深说着豪言壮语,可穆玖伏只觉得可笑。他根本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颜府经营的家业最终烟消云散,只怕和他不无关系。如果他知道,百年之后,世人只知颜正安不知颜正深,又会作何感想? 但穆玖伏此刻已没时间来感慨这些,她只担心庄知鱼的安危。庄知鱼被人挟持着,她就算想联系黄无愿带她们离开,只怕都难。 听到穆玖伏的担忧,庄知鱼连忙在心里安慰她:“我没事的!你就当我们在密室逃脱!”其实,她也是慌的,不然不至于胡言乱语。 穆玖伏很显然听到了她心声之下的惶恐,眼里的歉意更多了几分。庄知鱼望着她这眼神,自己也觉得这话没有可信度,愣了愣,干脆在心里开摆。 “好吧,我装的,我怕得要死!”庄知鱼想,“但是有你在,我觉得肯定没有问题。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你不会死,”穆玖伏连忙想着,“我不会让你死!” “我知道的,”庄知鱼想,“但是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会报仇的,对不对?到时候,他们应该就不是被夺灵力那么简单了。报纸上的新闻应该会更惨烈一些,缺胳膊断腿儿应该都不过分吧?” “我会杀了他们,”穆玖伏想,“如果你有事,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庄知鱼一愣,又望着她笑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可以了,”她故作轻松,想,“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尤其不要到斯斯面前说。她说不定会做你的表情包,配字:一个都别想活!到时候,你的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穆玖伏想:“但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知道,”庄知鱼垂了眼,“我都知道。”她忍不住地想:“如果你出了事,我也会发疯。” 两人默默望着对方,明面上是相顾无言,可心里早就翻涌起千层巨浪。危机来临,促使着情感一波一波地腾踔,要从海底直上云霄。 “少爷,都搜过了,”有人禀报着,“这些秘籍中,未见长生之法。” 用术法检索的速度是很快的,结果很快被交付出来,颜正深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这么多书,就没有一本提及长生吗?”他问。 “没有,”有人回答他,“都是些术法秘籍,虽然有今世罕见的术法,没有长生术。” “不可能!”颜正深急了,又看向了穆玖伏,“走!里面一定还有!”他说着,催促着穆玖伏,又嚷嚷着:“不然,今日谁也别想出去!” 刀疤脸听了,脸色一变。穆玖伏看见了,却没说什么,只向颜正深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庄知鱼还被挟持着,她得想办法让她脱离危险。 想着,她又看了刀疤脸一眼,转身便听着颜正深的催促,踩在满地的珍贵古籍上,向更深处走去。说起来,自打进墓之后,竟是一路上坡。走了些时候,两条路交汇,便到了一扇分外高大厚重的石门前。门上花纹繁复,比先前所有的门都要精致。飞鸟游龙、山川河水、奇花异草、浮云白日,尽在门上。还有仙人立于云端,俯瞰众生…… 只看这图案,所有人都知道,门后不同寻常。“先前的门上都没有其它封印,只有这道门不同,”老李头仔细瞧了瞧,“曾有很多人在这扇门上设下禁制,只有特定之人能打开。只是这最后一次禁制,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哪里不同?”穆玖伏问。 “还是那句话,先前的是怕旁人闯入,如今的是怕里面的东西冲出,”老李头说着,向旁边撤了一步,对那几个抬着棺材的人说,“一会儿反应机敏点儿,只怕这棺材真有用处。”说罢,他才看向穆玖伏:“请吧。” 穆玖伏迟迟没有上手,又叹了口气。“等什么?”颜正深问。 穆玖伏说:“如果里面没有长生术,而是一些怪物,我们是不是都得死在这里?颜大公子,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满地的尸骨从何而来?为何前人要设下重重封印?为何这里的人都死了?你已经疯了,可是我们还没疯。把自己的命搭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上,不值得。”她说着,环视四周,又说:“一进来我就发现,这古墓里有风。既然有通风口,便不是无懈可击。我知道你们有枪,干脆弄点火药出来,用术法激发,找到薄弱点,把山炸了……这样,我们都可以出去。颜大公子,意下如何?” “一派胡言!”颜正深催促着,“你若再不动手,我可就要替你动手了。独眼!”他叫了一声,独眼龙立马又将枪口贴紧了庄知鱼的太阳穴。 穆玖伏飞快地看了眼刀疤脸,又说:“好吧,我已尽力,你不听,我也没办法。只盼你记住,若我们当真命丧于此,九泉之下,我也定不会让你安生!”她说着,当即咬破手指,将血抹在了门上。 可是这一次,门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颜正深急了。 老李头皱眉说:“血不够。封印此门的人,当年费了不少心血。一路走来,这扇门的封印最强。” “还不快动手!”颜正深又在催。 穆玖伏无法,只得借了刀,割破了手腕,摸了满手的血,然后才向门上抹去。如此反复五六次,门终于有了反应。银光随着血色蔓延着,渗进了那些繁复的花纹里,很快,便映亮了整个门。所有人都仰头望门,惊叹不已。 第129章 只有庄知鱼在看着穆玖伏,她听见穆玖伏说:“对不起,让你痛了。” “伤在你身上,”庄知鱼想,“你快用回春术吧。”想着,门已被其他人推开,她还没看见穆玖伏的伤口愈合,便被独眼龙推搡着进了门。 穆玖伏紧随其后,这一进门,连她也止不住讶异。这里,竟是一个祠堂! 整整齐齐的牌位列着,由上至下,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白烛仍然亮着,也不知它亮了多久。最顶有一颗夜明珠高高悬起,让这个屋子亮如白昼。 “巫山神女丙申景氏讳从辉之位……”庄知鱼念着。这种牌位,倒是少见。她又挪了挪目光,看向了紧挨着的牌位:“巫山神女丁酉凌氏讳服之位。” 反应过来后,庄知鱼出了一身的冷汗。丙申、丁酉…… “巫山神女不是一个人,”穆玖伏想,“而是一群人。她们是一个门派,掌门代代相传,以天干地支为区分。”她数了数:“已经有四十六代了。术士的寿命相对长一些,如果按照一代人有七十年寿命来算,也有三千二百二十年。” “所以根本没有长生之法,”庄知鱼脱口而出,“所谓长生,不过只是‘巫山神女’的名头长生了而已!” “绝无可能!”话刚出口,就遭到了颜正深的反对。 “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啊,”庄知鱼气笑了,“神经病。” 颜正深正要骂回去,忽听老李头又喊了一句:“后面还有门!” “听见了吗?还不快去!”他对穆玖伏说。 穆玖伏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枪还抵在庄知鱼的头上,她只能先去抹了血开了门。 这一次,众人更加惊讶了。祠堂之后,竟是女子的闺房! “这是历代巫山神女的住所吗?”庄知鱼想。 “可能是吧。”穆玖伏说。 这房间摆设华丽而富贵,穆玖伏已无力去分辨那些究竟是金还是银,她只觉得光亮刺眼,唯有那些雕玉画梁看着温和些,但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些玉也都是上品,毫无杂色,晶莹通透。 “堂屋、书房、浴池……”穆玖伏紧跟在庄知鱼和独眼龙身后,一路走着、看着,又忽而驻足,“巫山神女像……” 可惜,这画像是蒙面的。这应当不是某个人的面容,只是这古墓中人所侍奉的神像。 但这画像还挺有意思。在画中人露出的面容里,眉心之处也点了花钿。妆容很特别,像是云纹捧水波。 难道历代巫山神女,眉间都有这印记吗? 穆玖伏才有了一个猜想,忽听那边又叫起来。“少爷,卧房里有发现,”那声音兴奋得很,“是具女尸!” 第60章 回家 女尸身上穿有一层薄薄的红纱,应该只是贴身的衣物。她身长不算长,没有腐烂,仍安安稳稳地躺在这卧室中央的绣床之上,像是陷入沉睡了一般。可就算酷似活人,她到底也是一具尸体,面目已有些肿胀变形,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庄知鱼满怀着对逝者的尊重之情,挪开了目光,心里却开始思考另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明明环境差不多,可为什么外边的尸体只剩白骨,里面的这具尸体却保存得这么好?”穆玖伏和她一起想着。 正想着,只听又有人叫起来:“好深厚的灵力!灵力之源,就是这女尸。” “她看起来还不到二十。”老李头说。 “可她明明已经死了,”颜正深说,“人死后,灵力散尽,怎么可能会有保留?” “还有最后三道封印,”老李头说,“都在这女尸身上。” “什么?”庄知鱼更加惊讶了。一具女尸,竟要三道封印?她想扭头看向穆玖伏,却被独眼龙一把死死箍住脖子,动弹不得。 “老实点!”独眼龙威胁她。 庄知鱼忍着怒气,不敢发作,只能问他:“大哥,你手都举了一个多小时了吧,不酸啊?”她说着,又望向了穆玖伏,她知道,穆玖伏正在盘算着如何带她离开。 “为什么有三道封印?”颜正深问。 老李头仔细瞧了瞧,又施了法,伸了根指头要点这女子的额头。可手指刚触及女子的皮肤,他便痛呼一声,腿脚猛然软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床榻边。 “三层封印,”他痛苦地说,“一层封动作,一层封灵力,一层封寿命。” “封寿命?”颜正深反应过来,“只要封印打开,她便还能活?” “是,”老李头说,“她寿命未绝,只是被人封印住了,如同死尸。她仅能调动的一丝灵力在五百年间不断积蓄,而这足够她护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腐烂。” “施了三层封印,但留了她一条命?”穆玖伏问。 老李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你觉得是不想杀,还是杀不死?” 这话一出,连庄知鱼都忍不住心惊。老李头的话无疑给她们提供了另一种可能,设下这层层封印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向外逃?这床上的女尸,五百年而不腐,她又是谁? “也就是说……她的身体里,藏有长生之法?”颜正深的关注点总是很特别。 “不一定是长生,”老李头说,“但一定比你我活得长。” 颜正深几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把她带回去!” “带回去?好,”老李头翻了个身,坐在地上,向旁边挪了挪,“你来试试?” 第130章 颜正深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老李头扶着床,站了起来:“带不走。” “为什么?”颜正深问。 “封印不解,便带不回去,”老李头说着,伸出方才触碰女尸眉心的手指,手指已经溃烂流脓、露出白骨,“她灵力高深,可扛得住这三层封印而不死。你我俗人,哪里有这般本领?这三层封印,是下了狠手的。仅仅是触碰一下,我便已被封印所噬,这根手指,算是废了。”他说着,向刀疤脸说:“借把刀。” 刀疤脸看了一眼颜正深,方才给他递了一把小刀。只见老李头手起刀落,登时切下了那根食指,又把刀递还给刀疤脸。接过刀时,刀疤脸神色都变了。 庄知鱼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他来真的。” “不过也没关系,”颜正深说,“我们不是早有准备吗?”他看向了棺材。 “那……我们要怎么把她送进棺材?”刀疤脸问。 “抬进去。”颜正深说。 “若抬不进去呢?”穆玖伏适时发问,“你难道要你手下都被这封印伤了,才甘心吗?” “那你解开封印就是了!”颜正深说。 “我这口棺材,可不比这三层封印。你真敢把她放出来?颜大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这尸体上为什么有三层封印?”老李头问。 “你们少挑拨离间!”颜正深说着,看了一眼穆玖伏,又看了看老李头,“一具女尸而已,你一个老头儿还抱不动吗?” “好啊,”老李头说,“这封印之术,你们会吗?就算我有力气把她放进棺材,也不一定有力气帮你施法封印再解封。” 事情似乎进入了死胡同,颜正深着急起来,一句话都再难说出口。穆玖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故意环视一周,说:“好吧,看来颜大公子的手下不过如此,关键时刻,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你排忧解难。既然如此,那还是我来吧。” 她说着,走向女尸,边走边说:“我可以帮你解开封印,之后如何,我也管不了来。但我仍有一个条件——”她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颜正深:“放了我的朋友。你若愿意,我即刻解开封印,若有命在,我再给你们解药;你若不愿意、想出阴招,我也不介意放出最厉害的毒药,我们同归于尽。你,选一个吧。” “听起来,两条路都不怎么样。”老李头笑了起来。 “第三条路没人来啊,”穆玖伏看着老李头,微笑,“这里只有我们几个是外人,偏偏都轻易动不得,不能抱女尸入棺。只能说,是我们高估他们了。” 这挑拨的手法算不得高明,但往往奏效。庄知鱼不敢说话,她知道穆玖伏在冒险。穆玖伏的每一句心声,都自她心底传来。即使如今的穆玖伏看起来淡定从容,庄知鱼还是听到了她内心的紧张慌乱与强作镇定。 “少爷,”独眼龙经不起这般挑拨,忙说,“让我来!”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跟上。“少爷,还是我来吧!”不过,他们虽然如此说,却一个主动上前的都没有。 颜正深看了看左右,他有些骑虎难下了。最保险的路就在前方,他也实在不想冒险。于是,当他把所有人一一看过之后,他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来。 “疤脸,你去。”颜正深说。 对颜正深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此刻,越是积极的,他越不会用。自打来了这深山,周围人的所作所为都被他看在眼里。独眼龙无疑是个忠仆,而常常带头生出退却之意的,就是这刀疤脸了。 刀疤脸浑身一震:“少爷,我?” 颜正深好言安慰他:“你若敢去,我有重赏。” 重赏和命哪个重要?刀疤脸心中早有决断。他愣了愣,忽而垂头笑着,笑得难看极了,本来就可怖的疤痕此刻更难看了几分。“好吧,既然少爷说了,我去就是,”他说,“只有一点,还请少爷照顾我的家人。” 颜正深叹了口气:“自然。” 刀疤脸看向了女尸,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意思。他向女尸挪了两步,到了床榻边,又向女尸伸出手去。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抱起女尸时,他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把枪,回手便向颜正深打去—— 子弹发出,颜正深慌忙躲闪。独眼龙护主心切,也将枪口对准了刀疤脸,抬手就是一枪。庄知鱼抓住时机,一边回手向独眼龙脸上泼了一脸水,一边又连忙向穆玖伏奔去。 “玖伏!”庄知鱼叫着,一把紧紧抱住了她。或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她当下便哭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穆玖伏柔声安慰她,“九重封印都看过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独眼龙被水一激,枪打歪了,子弹打破了绣床。颜正深却没躲过那一枪,肩头被子弹贯穿,登时好大一个血窟窿。刹那间,所有人都拿出枪,子弹上膛的声音齐刷刷地响起。但还好,暂时没人动手。 “龟儿子!你真以为能拿捏老子吗?”刀疤脸破口大骂,“要不是看你有点臭钱,谁愿意听你号令?就你那点能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想要老子送死,做你的春秋大梦!”他说着,又对其他人道:“你们真信他那套说辞吗?他倒是长生去了,我们却来出生入死!要我说,凭什么?要长生便都长生,要死也一起死!”他说着,又对着颜正深开了一枪。颜正深此刻已反应过来,抬手便用术法挡住了。 第131章 “你要造反吗?”颜正深沉着脸。 “便是造反又如何?”刀疤脸问着,又振臂一呼,“跟着我,杀了颜正深,炸了山,就可以出去了!”刀疤脸说着豪言壮语。有人犹豫了一番,终于也把枪口对准了颜正深。 眼看着这一群人就要打起来,穆玖伏连忙拉着庄知鱼就要往外躲。就算要回去,也不好在这种地方。老李头生怕伤及自己,早就躲进床下。 “别放走那两个女的!”颜正深见她们要逃,一时竟顾不得自己,生怕可以解开封印的钥匙跑了。他说着,还推了独眼龙一把,他现在只相信他了。 独眼龙没有办法,只好去追两人。身后枪声四起,穆玖伏忙撒了一把毒,又拿出那张报纸。可独眼龙紧跟不舍,穆玖伏分明听见他踉跄了几步,可他竟还是勉力追了上来。 “怎么甩不掉!”庄知鱼喊着。 “没办法了,赌一把!”穆玖伏急急说着,单手拿着报纸,一边跑着,一边就要施法。 就在此时,枪声又响了。 即使不知道子弹究竟冲谁而去,穆玖伏还是本能地将庄知鱼向前一甩,自己挡在了她身前。刹那间,报纸一亮,庄知鱼腿上一痛,又高声惊呼:“玖伏——” 子弹贯穿了她的大腿,应该是伤了动脉,瞬间血流了一地。穆玖伏站立不稳,猛然向前倒去,正被庄知鱼接在怀里。 “你……”庄知鱼连话都说不全了,她抱着她,慌得只是流泪。 “没事,”穆玖伏挤出一个笑容,“我有回春术……就是可惜,让情人蛊连累了你。” 说话间,两人面前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光圈。庄知鱼害怕耽误时间,连忙艰难地将穆玖伏背在身上,向光圈冲去。 “我们回家!”她说。 独眼龙还在身后追着,光圈就在眼前。可这短短的几步,对庄知鱼来说已到极致。她忍着泪、咬着牙,一步也不敢慢。可独眼龙的脚步声竟越来越近,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还有枪声。 枪声袭来,时间似乎停滞了,庄知鱼甚至能听到子弹划过耳畔的声音。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终于踏入了金色的光圈——然后,她便带着穆玖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靠!”仍在小树林里的黄无愿震惊无比,“你俩北伐去了?” 光圈关闭,庄知鱼抬起头来,她清楚地看见黄无愿的脚边落着一颗子弹……那是来自民国十五年的子弹。她们带着民国十五年的子弹,一起回来了。 第61章 终于 这副模样,是肯定不能见人了。 黄无愿开了个圈,把她们送回穆玖伏的寝室。还好穆玖伏会回春术,还没等黄无愿问,穆玖伏已坐在沙发上,徒手挖出了腿里的子弹,又开始施法疗伤。腿伤很快愈合,只是仍有些隐隐作痛。庄知鱼也感受到了这疼痛,但是很快,疼痛就在一点点消失了。 “穆玖伏?”她忙看向穆玖伏,在心里唤了一声。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反应过来,是情人蛊在自然消散了。 这一次,穆玖伏没有骗她,那的确是一只将死之虫。穆玖伏也望着她,轻轻笑了。她随手拽过了沙发上的毯子,盖在了破烂的裙子上,也遮住了她的伤。 “你们确定没事吗?”黄无愿不安地问着,又把两人打量了一遍,“你们这样子,像是刚被人追杀过一样。” 庄知鱼知道民国十五年的事最好不要说,于是她糊弄着:“没事的师姐,那个年代都过得很苦。” “嗯,然后玖伏学姐还中弹了。”黄无愿根本不信。 庄知鱼看了一眼穆玖伏,只能岔开话题:“师姐,清儿和小沈是不是还在等我们?” “放心,”黄无愿根本不吃这一套,“等你们的时候,我就找好了借口,说你俩吃坏了肚子,我先带你俩瞬移去厕所,让她们先回。” “这……她们能信吗?”庄知鱼问。 “不信也没有办法了,”黄无愿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好吧……”庄知鱼开始顺着她的话往下编,“那一开始,我们往小巷子里钻,是因为我们在找厕所……” “嗯。”黄无愿坚定点头,又问:“所以,民国十五年的事,是不方便说吗?” “是,”穆玖伏回答,“不方便说。” “我明白了。你们放心,我也不会多说什么,”黄无愿站起身,“那玖伏学姐,你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 “谢谢。”穆玖伏很有礼貌。 “知鱼,”黄无愿又问,“一起走吗?” 庄知鱼坐在穆玖伏身边,没有丝毫犹豫,便脱口而出:“我不回去了。”她又补了一句:“我……我想在这里,照顾玖伏学姐。” “也好。”黄无愿没有多问。 “等等,无愿,”穆玖伏拿出报纸,递给她,“这个,可能交给你更合适。” “嗯?”黄无愿接过报纸,仔细看了看,又问,“你确定?” “确定,”穆玖伏说,“这报纸只能在你手里。” 黄无愿握着那报纸,看了看,忽而会心一笑。“既然能交给我,那我也放心了,”她说着,摆了摆手,“走啦!”话音落下,光圈出现,黄无愿离开了这里。 屋子里只剩了穆玖伏和庄知鱼两个人。庄知鱼连忙看向穆玖伏,说:“让我再看看你的伤。”说着,她就要揭开那毯子。 第132章 “真的没事了,”穆玖伏主动掀开给她看,只见上面仍有些红肿的痕迹,但伤口的确已经愈合,“就是不盖着,有些冷。” 庄知鱼不放心,她拿湿纸巾擦了擦手,伸手向痕迹摸了一摸,又轻轻戳了戳,没发现别的异常,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再抬眼看向穆玖伏时,却发现她正望着自己。失血之后,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却衬得那眼睛深邃得似乎要拉扯着她一同坠入深海。 “你、你怎么这么看我?”庄知鱼问。 穆玖伏没有回答,只是问:“你今晚是要留下来照顾我吗?”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更像是邀请。庄知鱼听出了穆玖伏言中之意,其实,她也是舍不得离开的。经历了这些日子,她真是片刻也不想和她分开。她怕她有危险,又怕眼前的一切才是虚幻的一场梦。 想着,她不由得向她凑近了几分,又握住了她的手。“是。”她十分笃定。 听了这话,穆玖伏被她握住的手不争气的一颤——庄知鱼很少这样直白。事到临头,竟是穆玖伏忽然慌乱了几分。 “嗯,我们的确还有许多的话要说,”穆玖伏故作镇定,她迎上了庄知鱼的目光,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了,“我们仍不知道那十人最后经历了什么;还有李桂芝,我们也不知道她最后的结局;还有那女尸、我、我们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为什么会被封印;还有我,我为什么……” “你为什么在说这些?”庄知鱼已经凑到了她跟前,离她很近很近。再向前一寸,她们的鼻尖就会撞在一起。 穆玖伏一时语塞,又笑了:“我也不知道。” “但你条理还蛮清晰的,”庄知鱼说着,喉头滚动了一下,她凝视着她的双眸,“那你要不要推理一下,我想说什么、做什么?” 穆玖伏望着她,微眯了眯眼:“我猜……是你曾经不想说出口的话。” “是,”庄知鱼说,“你觉得,会是什么话?” “你是想让我说,还是想要自己说出口?”穆玖伏问。 “有什么区别吗?”庄知鱼问。 穆玖伏认真回答:“如果我说出口,就给了你拒绝的机会……我不想再被你拒绝了。” “你这是以退为进?”庄知鱼问着,想了想,“你好像总是这样:先示弱,再引诱我,让我没有办法狠心。” “是,”穆玖伏大方承认了,她盯着庄知鱼的眼睛,又自嘲地笑,“但这并不都是谋取芳心的套路,一半计谋、一半私心吧。我的确很怕再被你拒绝。” “这么诚实啊?”庄知鱼问着,声音越发轻了。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穆玖伏说,“色诱、示弱,我都试过了。如果再不行,我就只能死缠烂打。可那实在不太体面,也会让你更加困扰。到那时,我……” “你就怎样?”庄知鱼眨了眨眼,问。 穆玖伏说:“我不知道。如果放手,我不甘心。” “嗯,你总是不服输。”庄知鱼说。 “这样会不会很可怕?”穆玖伏问。 庄知鱼垂眸想了想:“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暂时应该不会不甘心。因为……”她抬起眼:“我没有办法拒绝自己,对不对?” “小鱼……” “穆玖伏,”她郑重地称呼着她的姓名,“我喜欢你。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她说到这里,忽然哭了出来。穆玖伏见状,连忙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抱着她。 “你不会拒绝我吧?”庄知鱼哭着问,“我也怕你拒绝我。” “怎么会拒绝你?”穆玖伏眼里也含了泪,“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小鱼,”她说,“我喜欢你,三年前喜欢你,现在也喜欢你。什么迎修术,什么情人蛊,都只是催化剂。喜欢你这件事,似乎是自然而然、一定会发生的。” “小鱼,”她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喜欢!”她一遍一遍地说着,可言语是这样苍白,似乎无论她说多少次,都表达不尽心中那一份缠绵深厚的爱慕。 “我也喜欢你,”庄知鱼说,“喜欢得要疯了。”她说着,因为忍泪太辛苦,竟忍不住抽噎了两下。她愣了片刻,随即放声大哭:“怎么会这样?明明在表白,我怎么哭得这么狼狈!丢死人了!” 穆玖伏听了,连忙就要回身给她扯纸巾。庄知鱼却不肯放开她,她双手如同钳子一般,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 “不许松开我,”庄知鱼一边哭一边说,“让我抱着你,你也要抱着我。” “好,”穆玖伏放弃了拿纸,她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哭。” 也许是想掩饰尴尬,庄知鱼的话更密了几分。“我想象中的表白应该很正式,”庄知鱼说,“或许是在大雪天,或许是在流水边,又或许是在摩天轮上,有五彩斑斓的城市灯景……今天怎么这么草率就表白了?哦,我们还蓬头垢面地在山里跑了两天!为什么这么草率!” “是啊,为什么呢?”穆玖伏故意问她。 “因为我忍不住了,”庄知鱼忍着哭腔,在她耳边小声说,“生命很脆弱,人生的变故又这么多,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自打上了大学之后,庄知鱼时常觉得自己游离于世界之外。虽然获得了相对的自由,可她的世界并不完整。上学的城市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一个过路人而已。过路的人,往往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他人的喜悲。虽然会为他人的悲欢而嗟叹,但他们很清楚,那些悲欢从不属于自己,因为他们迟早会告别。远远观望着,就够了。 第133章 很早之前,庄知鱼便习惯了这种心态。她虽然很容易共情,却从没全情投入的准备。直到,她遇到了穆玖伏。 这次,她们一起去了民国十五年,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是当之无愧的过路人。可短短几天,她已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些扑面而来的沉重命运,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世事无常。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她很害怕,害怕一夕之间,她所珍视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崩塌。怀着这样的担忧,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或许她也会是她生命中的过路人,但此刻,她决定先抓住她的手,也捧出自己的一颗心。 “只要你在这里,就足够正式了。”穆玖伏说。 第62章 恋爱脑 “斯斯,我和玖伏在一起了。”第二天清晨,庄知鱼给程斯斯发消息。 “什么?”程斯斯很震惊。 “你怎么趁我不在,偷偷干了票大的!” “快,展开说说!”程斯斯说着,发了一串耳朵。 “等等,”程斯斯忽然又打住了,“这个‘在一起’是哪方面的在一起?未成年人能听吗?” “你在想什么啊!”庄知鱼笑着,疯狂按感叹号。 “在和斯斯聊天吗?”伴随着关门的声音,穆玖伏的声音忽然在屋外响起,她买早餐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庄知鱼紧张地环视四周,“你屋子里不会有监控吧?”她说着,从被子里爬了起来,抓着手机就出了门。 门外,穆玖伏穿得齐齐整整,呢子外套还没来得及脱,就已经在布置早餐了。庄知鱼身上还是穆玖伏的衬衫睡衣,头发也有几分凌乱。 但昨晚,她们只是抱着睡了一夜。 庄知鱼没有回寝室,她在穆玖伏的寝室过了一晚。夜深人静,两人轮流去澡堂洗了澡,换了睡衣,躺在一张床上。或许是前几天太劳累了,又或许是民国一行让她有了许多感慨。她抱着她,心里竟然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杂念,只是想抱着她。 穆玖伏也没多说什么,平静地相拥而眠,已足够让人满足。在经历那许多事后,她也不想再奢求什么。 “她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穆玖伏说着,摆了筷子,又回头看向庄知鱼。可这一看,她的目光忍不住下移,又控制不住地微微红了脸。还好,她的脸早已被冷风吹红,现在也不算太突兀。 庄知鱼只穿了睡衣,睡裤在上床前脱掉了。昨夜她钻进她被子时太快,她没能多看几眼。现在,她想移开目光,都有些难了。 看到穆玖伏的目光,庄知鱼愣了愣,连忙躲进卧室。“你耍流氓!”她说着,又偷偷笑。但笑过之后,她不禁有几分惆怅:她现在根本没有干净衣服可以穿,昨天太匆忙,没来得及洗。 卧室外的穆玖伏猜到她在想什么:“换一身吧。我的衣柜,你随便挑。” 庄知鱼听了,不客气地拉开衣柜。果然,一色的衬衫裤子。然后,她又看见了那件蓝色的吊带裙。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她出了一回神,最终,也只是拿了一件毛衣和一条厚裤子。还好她和穆玖伏差不多高,衣服穿着也合身。她站在穿衣镜前,忍不住地想象穆玖伏穿着这一身的样子,身上的这层衣料也曾摩挲过她的肌肤,最终,贴在她的身上。 一大早的,似乎不太适合想这些。忽然想起还在聊天,庄知鱼火速给程斯斯回了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她急匆匆地刷牙洗脸,终于坐在了餐桌上。 “打包了两碗拉面回来。”穆玖伏说。 “只要不是螺蛳粉就好。”庄知鱼说。她又想起了民国那些人,连忙问:“对了,颜正深他们还没吃够解药呢,也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没事,”穆玖伏说,“我这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药,你当成软筋散就行。他们如果再发作,可以从别人那里找到解药。当然,找不到解药最好。如果不是想看看他们是怎么被夺取灵力,我真想一开始就把他们都杀了。可惜了,最后也没能亲眼看到。” “打住打住,”庄知鱼连忙制止她,“现在是法治社会。” 穆玖伏笑:“我知道。” “你今天有什么打算呀?”庄知鱼问。 “陪你。”穆玖伏说。 “我下午还有课。”庄知鱼说。 穆玖伏说:“我可以和你一起上课。” “不好吧,”庄知鱼说,“内修术,我要静心修炼的。你在旁边,我会走火入魔吧!” “那我更要去了,”穆玖伏说,“你有没有看过主持人的抗干扰训练?一个人在前面念稿子,一个人在后面‘他来了他来了’的那个?” “看……看过。”庄知鱼结巴起来。 穆玖伏很正经:“我觉得你很需要这样的训练。” “你……你不用去实验室吗?”庄知鱼问,“你的实验……”她说着,忽然哽住。 “做实验这件事,可以等等。”穆玖伏说。 “啊?”庄知鱼略有些失望,“要等到什么时候?” “迎修术的运行原理,我已经在民国看到了一部分,其中有一些和我现在的预设有些冲突。我得等鼠妖们代谢掉之前的术法痕迹,再做新的实验。”穆玖伏解释着。 “哦……原来在说小白鼠。”庄知鱼吃了好几口面。 “你以为是什么?”穆玖伏问。 第134章 “没什么。”庄知鱼说着,只是干饭。 穆玖伏偷偷笑着,也不再说话了。她学着她,低头沉默地吃饭。或许是面还有些烫的原因,庄知鱼吃得满面通红。可又或许是面太好吃,她竟连头也舍不得抬。 好不容易吃完,她擦了擦嘴,又郑重地说:“那个,有些事情,得提前说。” “什么事?”穆玖伏放下了筷子,很认真。 庄知鱼十分严肃:“虽然我们现在是情侣,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打乱自己的计划,荒废自己的生活。你明明很忙,手头上还有一个课题,没必要一直陪着我。我更希望,你先把自己的事做好,然后,我们再好好谈恋爱。当然,我也会把自己的事做好的,不会为了谈恋爱,就把所有的事都丢掉。” “你怕我恋爱脑?”穆玖伏问。 “我……”庄知鱼想了想,又叹气,“我怕自己恋爱脑。” “那就先跟着你的节奏来,”穆玖伏说,“我都可以。下午,我会去实验室。” “好。” “还有,我也想说,”穆玖伏补充,“如果我用了‘做实验’这个词,一定是真的实验。你,不是实验。”她说着,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那……如果你要那个,”庄知鱼故意问,“你会用什么词?” 穆玖伏很直白,她只说了两个字。第一个字是做实验的做,第二个字是爱。 这下轮到庄知鱼不好意思了。她别别扭扭地收了目光,也清了清嗓子:“那个……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但是如果你想那个,还是说‘做实验’吧。不然,怪那个的……” “好,”穆玖伏说,“这个,也跟你节奏来。但是……” “但是什么?”庄知鱼问。 “今天早上,我可以恋爱脑一次吗?”她问,“我想陪着你。” 庄知鱼低了头,轻声笑:“当然可以啦。我的恋爱脑,也发作了。” 两个人当即达成共识。饭已经吃完,收拾了碗筷,她们便相拥着坐在了沙发上。她们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拿了平板,随便点开了一部电影。其实,看什么电影不重要,她们只想抱在一起。肌肤接触的渴求成倍增长,仿佛一分开,她们便会立即枯萎。 如此黏黏腻腻地过了一早上,吃了饭,睡了个午觉,就该上课了。两人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一个进了实验楼,一个进了教学楼。虽然依依不舍,但都有各自的目标。 内修课教了新的心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来运转,庄知鱼很快就掌握了。学会了新的心法,她的精神气也更足了几分。课间休息时,她来到了楼道,在西风里望着对面的实验楼,却如沐春风。 在窗口的穆玖伏也看到了她,隔着远远的距离,她对她招了招手。庄知鱼回报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又不禁有几分感慨:明明几个月前,她还有些害怕在这里看见对面的她。 正想着,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廊尽头,满头银发的李桂英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她忽然想起了李桂芝——她的双胞胎姐姐,民国十五年的世界里,唯一一个去向不明的人。 “李老师!”眼看着李桂英要进卫生间,她连忙追了过去。 “哦,是知鱼啊,”李桂英打招呼,洗了洗手上的粉笔灰,“你好。” “李老师今天是在给本科生上课吗?”庄知鱼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本科生下课的点。 “是呀。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李桂英问。 庄知鱼看了看卫生间,她不确定里面有没有人,也不知道方不方便问。还好李桂英看出了她的顾虑,她带着她走出门,立在楼道里,又设下结界。 “现在方便了吗?”她问。 “谢谢老师,”庄知鱼很有礼貌,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又问,“老师,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我偶然听说了一些事,想了解下。” “什么事?”李桂英问。 庄知鱼试探着:“我听说,您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李桂英一怔,忽然又笑了。“是啊,你是正安的学生。偶然听说这些事,不稀奇。”她若有所思。 “您的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庄知鱼谨慎地问着。 “挺好的,”李桂英的语气云淡风轻,“棺材是我爹亲手打造的上品,地方是我娘亲自挑的风水宝地,正安还守了她九十多年,直到我去请她出山……如果她泉下有知,应该挺满足。” “什么?”庄知鱼不敢相信。 “她死在了民国十五年,”李桂英说,“她还欠我一坛酒。” -------------------- 存稿告急,下个月随缘更啦 第63章 长生药 “她……怎么……”庄知鱼想问,可那个字眼,竟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太倔了,”李桂英淡淡说,“当年,家里欠了债,我和母亲被人挟持。她当时不在,躲过一劫,便回来救我们。不知道她当时从哪里弄来毒药,竟一下子放倒了满院的人。然后,我母亲就要带我们逃难,可是她不肯走。她说,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 “有时候也挺可笑,母亲一直觉得,两个女儿里,她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可那天,我们怎么都劝不住她。她把毒药留给我们防身,然后就去做自己的事。” “那年头不太平,母亲不想耽搁时间,就先带着我回了外婆家。等我再有她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了。我还记得,那天,湘西下了好大的雪。信是正安的鸽子送来的,正安说……她死了。” 第135章 李桂英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在诉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庄知鱼看着她,却止不住地心痛,不仅是为了李桂芝,也是为了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命运弄人,她就那样死了,”李桂英说,“其实我们都知道,她留下来只是以卵击石。可是……”李桂英顿了顿,又拎出一个酒瓶,来了一口,这才又看向庄知鱼:“可是你一个学生,打听老师的事,不合适吧?” “啊?我……”这的确不合适,庄知鱼一时找不到借口,只能低头承认,“确实不太合适。对不起老师,以后不会了。” “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问正安,”李桂英说,“我这里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 “好,”庄知鱼低着头,“打扰老师了,老师再见。”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就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和刚才的神清气爽、步伐轻快不同,庄知鱼此刻心情沉重,连带着脚步都沉重起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李桂芝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她们明明已经帮她排除了最大的危险,只要她离开奉节,她就不会…… 庄知鱼走不动了。她站在楼道里,按着扶手,一阵心悸。 如果她们当时没有让她离开深山,会不会好一点?她想着,又摇了摇头。如果那样,在颜正深发现封印打不开的时候,她就会死。难道,这一劫就是躲不过去吗? “知鱼学姐!好巧!” 正想着,沈佩元迎面走来。她又穿了马面裙,挎着单肩包,手里握着一杯奶茶。 庄知鱼回了神,勉强笑了笑。“你有课呀?”她问。 “是,七八节的课,上完就可以吃晚饭啦,”沈佩元说着,在她面前站定,又垂眼笑着,问,“学姐……要一起去吃吗?” 庄知鱼微微一愣,又笑着拒绝了:“不啦,我有约了,谢谢你呀。” “嗯?有约了?”沈佩元问,“是斯斯姐出来了吗?” “她还差几天,”庄知鱼说,“是和……玖伏学姐。” “玖伏学姐?”沈佩元问着,却垂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庄知鱼的错觉,她似乎看到沈佩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意料之中的失望。“嗯,是她,”庄知鱼有些懵,“怎么啦?” “只有你们两个吗?”沈佩元又问。 “嗯,只有我们两个。”庄知鱼重复着。 “好吧……我,明白了,”沈佩元没有多问,“知鱼学姐,我先上课去了。”她说着,没等庄知鱼的回复,跑了。 “诶,小沈……”庄知鱼叫了一声,可沈佩元已经冲进了教室。她的心情忽然间复杂起来,在感情这件事上,她自认为处理得不够好。还是个小孩儿,别被她搞出心理阴影了。 可是,课还是要上的。看了看时间,庄知鱼也进了教室。心不在焉地上完了下半节课,一下课,穆玖伏就出现在了教室前,等着接她。两个人出了学校,一起去吃晚饭。 穆玖伏挑了一家西餐厅,餐厅里在放一些伤感的英文歌曲。或许是被音乐影响,穆玖伏还在点菜,庄知鱼脑子嗡嗡的,忽然很想哭。 “玖伏,”她忽然叫她,“有没有办法,知道李桂芝的结局?”她低下头:“我今天见到桂英老师了,她说,李桂芝在民国十五年就死了。剩下的,她让我问我导,可我不敢问。” “有办法,”穆玖伏把菜单递给她,“我们还可以问我导。”她想了想,又补充:“还可以让黄无愿再把我们送回去。” “听起来都不像办法。”庄知鱼苦笑。 “还有开天眼,或者水晶球,都是可以占卜过去未来的,”穆玖伏说着,有些为难,“可是,我不会。” “那,怎么办?”庄知鱼问。 穆玖伏放下菜单:“你真的想知道?” “嗯。”庄知鱼很坚定。 “可我们改变不了她的结局,”穆玖伏说,“民国十五年的我们,已经是历史的一部分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庄知鱼觉得不对。 穆玖伏沉默了一瞬,而这片刻的沉默,已经给了庄知鱼答案。“你知道?”庄知鱼激动起来。 “我猜到了,”穆玖伏说,“回来之后,我猜到了。” “你猜到了什么?”庄知鱼问着,又不敢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话,只能压低了声音。 “我看过我导的一些研究资料,也看过一些禁术档案,”穆玖伏说,“我导有一项技术被禁了,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记……记得。”庄知鱼愣了一下,隐隐明白了什么。长生不老药,关和颖炼出来了。 “我导的资料里说,那项技术第一次被证实成功,就是在民国十五年的年底。但是,禁术档案里说,这项技术虽然可以成功,但危害极大,有悖于科学伦理,所以被禁,”穆玖伏说着,顿了顿,“可是在我们到达的民国十五年,她们都还不知道这项技术已经成功。在所有人眼里,你导只是个注定活不过二十岁的病秧子,命不久矣。” “你导……是怎么知道,民国十五年,这项技术成功了?她明明一直在给她送药,可能十四年就成功了,也可能是在十六年,在我导二十岁那年……”庄知鱼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在不自觉地发抖。 穆玖伏没有回答,她只是凝望着庄知鱼,而庄知鱼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必然是已经死过一次,却没死成,这才被证实。 第136章 “我们……吃饭吧,”穆玖伏说着,咳了两声,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又握住了庄知鱼的手,“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 庄知鱼点了点头,迫使自己收回所有的思绪,只专注于面前的这份菜单。在温暖的灯光下,在悠扬的歌声里,她的心里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股寒意,就如同门外的冬风。 在民国十五年的冬天里,颜正安在小院里独自守着昏暗的白烛,听着门外的同样凛冽的寒风,看着面前躺在床板上的爱人。她的身体已经僵直,脖子还梗着,颜正安尝试帮她摆平,可是没成功。 李桂芝死了,她用一根麻绳杀了自己。老李头去打造棺材了,信鸽才到湘西,如今,只有她给她守灵。她看着她的尸身,只恨自己没有死。 门响了一声,不必看,她就知道是关和颖走了进来。“正安,”关和颖说,“阿翠说,你找我。” “为什么我没有死?”颜正安问着,声音麻木,毫无感情,“为什么……我没有死。” 关和颖立在她身后,说:“我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成功。” “你给我吃那种东西,不应该征求我的同意吗?”颜正安问,“命是我自己的,想不想活,也该由我来定!” 关和颖垂眸说:“因为,我并非为救你而来。” “何意?”颜正安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也终于从尸身上移开了目光,扭头看向关和颖。 关和颖看着她的眼神,忽而笑了。“颜三姑娘,你是真的很单纯,”她说着,坐在了颜正安身边,问她,“你知道,当年我家为什么遭难吗?” “因为长生不老药。”那日与颜正深对峙之后,颜正安就已经猜到了。 “是啊,因为长生不老药,”关和颖苦笑着,“你哥助纣为虐。他虽然不是直接凶手,但若没有他在幕后,县长也不会那般猖狂。毕竟,县长只是个凡人。你哥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可我早就发现了。他有双皮鞋,是进口货,奉节城里不多,打听一下就知道谁买了……县长的人买了鞋,最后,却穿在了他的脚上。” “正安,”她问,“你猜,长生药为什么一直炼不成?” “你不要卖关子。”颜正安说。 “唉……我忽然悟得,祖传药方里的‘人参’二字,究竟是什么。口耳相传的秘方,确实容易出错,”关和颖说着,露出了自己的小臂,上面疤痕遍布,“我曾试过用自己的血肉,可是没成功。后来我又想,离了身体的血肉早已没了活性,又怎能使人长生?人身、人肉,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可若要活人,那谁又敢来呢?《西游记》的故事从小就听,谁会犯傻?” “然后,我又想,”关和颖说,“如果,颜正深或者县长的家人成为唐僧肉,他们又会怎么做呢?比起县长,我更愿意看颜正深做出这个抉择。颜大公子,风度翩翩、文质彬彬,满口的仁义道德、家国大义……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抉择。当然,我更想让他们自己成为这块肉,可惜他们防着我,我实在接近不了他们。” 颜正安明白了:“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是,卧薪尝胆、忍辱吞声,就是为了这一刻,”关和颖大方承认了,“正安,你如今,就是长生不老药。” 话音落下,关和颖的脸上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再抬眼时,颜正安已是满面泪痕。 “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颜正安站起身,眼睛上浮着血丝,“她以为我活不长了!” 关和颖眼中盈了泪,却仍努力笑着:“我没有想到,我会成功。我更没有想到,你们会私奔不成、约定殉情……你们,竟情深至此。” “这不关你事,”颜正安看着她、咬牙说,“现在,你可以拿着喇叭到处去说,你的药炼成了!” 关和颖仰头望着她,又微微摇了摇头:“可是,那早已非我所愿。正安,我不想你死。”她竟有几分哽咽。 “可我如今,生不如死,”颜正深说着,回头望向了李桂芝的尸身,又对关和颖恨恨说着,“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的确该走了,今日,我也是来和你告别的,”关和颖说,“我已向西南善蛊的徐伯母写信,请她收留我。徐伯母与我家世交,今后我会在她的门下受教。如无意外,我可能很久之后才会回来。” 颜正安只是沉默,再也不看她。关和颖见了,低了头,忍泪叹息:“那便就此别过了。正安,你……保重。” 第64章 通知 吃了饭,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夜风越发冷了几分,穆玖伏看了看庄知鱼,向她伸出了手。 “要牵吗?”她问。 庄知鱼没有说话,只轻轻搭住她的手,又被她一把握住。“天冷,”穆玖伏说着,连带着她的手一起揣进自己兜里,“别冻着了。” “嗯。”庄知鱼轻轻应了一声,又向穆玖伏凑近了一些,看着路灯下两人时长时短的影子,她在满足之余,又觉得怅然。 “我忽然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真不错。”庄知鱼说,“我之前,有时还会嫌弃这样的平淡,想要寻找刺激……真是太天真了。” “你不是想要寻找刺激,你只是想要释放激情,”穆玖伏说,“那些激情,本来就是你本性的一部分。是你压抑太久,误解了自己。”她说着,扭头看向她:“你是个很可爱的人,我能感受到你心里的激情。” 第137章 庄知鱼笑了:“你这话,有点怪。” “怎么怪?”穆玖伏问。 庄知鱼想极力扫清刚才饭桌上的悲伤氛围,干脆开始胡言乱语:“只是心里的吗?” 穆玖伏也笑了,她没有回答,只是问:“你要过来和我住吗?如果你觉得宿舍不方便,我可以在学校外边租房。” 聊天内容跨度过大,庄知鱼一时语塞,她只能尴尬地笑:“你想得还挺长远。” 穆玖伏也低头笑,不再说话。庄知鱼生怕她又被自己打击到,连忙补了一句:“还没亲呢,就想到……那里去了。”后面几个字,几乎被她含在口中,听不清楚。 “什么?”穆玖伏说,“我没听清。” 风很大,无休无止。庄知鱼看了看左右,街上的人虽然不多,但她有些不好意思,转头便拉着穆玖伏向前走。 “去哪?”穆玖伏问。 话刚说完,庄知鱼就拉着她进了一条小巷子。黑漆漆的,外边的人根本看不清。 “你过来一点。”庄知鱼站定,望着穆玖伏的眼睛。 “好。”穆玖伏向前挪了挪,又站定。 “你闭上眼睛。”庄知鱼又命令她。 “好。”穆玖伏很顺从,闭了眼。 看她这么听话,庄知鱼悄悄笑了。她缓缓上前,又飞快地在穆玖伏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好啦。”庄知鱼轻声说。 “好啦?”穆玖伏睁开了眼。那么大的阵仗,最后只有一个轻轻的、印在脸颊上的吻。当然,这个吻也很好,只是她奢求了太多。 “不满意吗?”庄知鱼故意装凶。 穆玖伏看着她,又只是笑:“我很喜欢。”她说着,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望着她。 小巷里一时安静极了,风声夹杂着两人的呼吸声。她们只是望着对方,谁都没有动作。但奇怪的是,就在这安静间,庄知鱼的心跳竟然越来越快——明明仅仅是对视而已。 “那个,其实……”庄知鱼清了清嗓子,“你可以。” “可以什么?”穆玖伏故意问,“我听不懂。” “你可以主动。”庄知鱼声如细蚊。 话刚出口,一旁忽然传出了震天的咳嗽声。庄知鱼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生从电线杆后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哈,”那女生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烟头,“店里不让抽烟,没想到这突然来人了,一口烟给我呛的。”女生故作轻松,掩饰尴尬,捏着烟头就往外走。 庄知鱼瞬间红透了脸,根本不敢看穆玖伏的眼睛。好不容易等女生走远,她一把抱住了穆玖伏,又把脸埋在她肩头。 “好丢人。”她说。 “为什么丢人?”穆玖伏问。 “我想起了那些天天在女生宿舍楼下腻腻歪歪有碍观瞻的异性恋,”庄知鱼说,“我们刚才是不是很像那些人?” “不会,”穆玖伏回抱住她,“你呀,就是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了。而且……” “而且什么?” “我们现在的距离,更近了。”穆玖伏说。 庄知鱼害羞,连忙就要松开手。可只有她松开是没有用的,穆玖伏的手依旧箍得很紧。 “你刚才,是不是想我主动亲你?”穆玖伏问。 “嗯……”庄知鱼轻轻应着,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下一秒,这发烫的面颊就得到了缓解——穆玖伏的嘴唇有些凉。 她轻轻吻了她一下,也终于放开了她。她牵住她的手,如方才一般塞进了自己兜里,又说:“走吧。”说着,她们一起走出了暗巷,回到了灯光下,向学校走去。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明明三年前,她们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是现在,不过是一个对视、一个拥抱、一个落在面颊上的吻,就足以让庄知鱼心烦意乱。但这也让她确定,她迫切地想要更多。 想着,她悄悄看了一眼穆玖伏,又在兜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玖伏,”她轻声说,“今晚,我要回我的宿舍,收拾行李……你那里,也还算方便……” 穆玖伏微微一笑:“好。” “对了,”庄知鱼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始问罪,“你的收纳箱里,怎么会有指套的?” “那个啊,”穆玖伏说,“那是三年前的。没用完,舍不得扔。” “怎么就舍不得扔了?”庄知鱼声音弱了下来。 穆玖伏盯着地面,一步一步向前走:“你也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我怕再也见不到你,连个纪念都没有。” “你用那个纪念我呀?”庄知鱼不敢大声笑。 穆玖伏也说:“很荒唐,是吧。” 庄知鱼轻轻挠着她掌心:“这一次,不会只有那个了。” 一路慢慢说着话,又慢慢向前走。不长的路,硬生生被两个人走了一个小时。如果不是天气太冷,她们还能走更久。好不容易进了学校,穆玖伏送她到了宿舍楼下。两人依依不舍地告了别,一个转身进了楼,一个则向更前方的宿舍楼走去。 进了宿舍,扬清儿还没回来,庄知鱼就开始收拾行李。两边的宿舍不远,她只需要拿一些自己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就好。很快,一个书包就收拾好了,她甚至可以今晚就住进穆玖伏的宿舍……庄知鱼都有点不敢想了。 “诶,知鱼,你回来啦!”门响了一声,扬清儿推门而入。看见庄知鱼,她还有点惊讶。 第138章 “嗯,回来了。”庄知鱼看着面前的行李,不禁开始思考,要如何把她即将和穆玖伏同居这件事告诉扬清儿,毕竟穆玖伏也是她的师姐。 只是,这话怎么想怎么烫嘴。 “你昨晚去和我师姐住了?”扬清儿倒是直接。 “啊,是,”庄知鱼点头,“无愿姐和你说啦?” “嗯,你是我室友嘛,”扬清儿说,“夜不归宿,又不回我消息,我总得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安全。毕竟,我们学校最近出了不少事。” “也是,”庄知鱼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有点懵,又连忙说,“谢谢。” “谢什么呀。”扬清儿放下书包,又坐在了书桌前,她给手机插上充电线,什么都没再问。看起来,她有些疲惫,状态不对。 “那个,清儿,”庄知鱼坦白了,“我和玖伏学姐在一起了。” “是因为我的情人蛊吗?”扬清儿似乎没有太多意外。 “情人蛊很重要,”庄知鱼说,“所以……很谢谢你。” “诶,只说可不行,”扬清儿强打精神,“你们得请我吃饭!” “好呀,”庄知鱼一口应下,“吃什么,你定!” “好……”扬清儿点了点头,可只说了一个字,她竟然就要哭。庄知鱼很敏锐地发觉了这一征兆,连忙扯了好几张纸巾,在扬清儿眼泪掉落的那一瞬间,递给了她。 “你怎么啦?”庄知鱼有些慌。 “没、没什么,”扬清儿忍了一下,可还是忍不住,她小声啜泣着,“我为你们开心!” 庄知鱼不信:“肯定有事儿。” 扬清儿把手里的纸巾捏了又捏。“好吧,我为自己感到悲哀,”她承认了,“你们俩怎么这么快啊,这还一个学期不到,就勾搭到一起了?再看看我、我……”她说着,涕泪交加:“那个窝窝头!她明明亲了我,还不承认!还要来和我吵架!气死我了!” 庄知鱼愣了愣,想起来了。民国走了一回,让她几乎忘了这件事,总觉得这件事很遥远。可仔细想想,这对扬清儿和黄无愿来说,不过只是几天前的事,连两个星期都没有。 “我师姐、我师姐……”庄知鱼努力措辞,可根本找不到安慰扬清儿的话。毕竟,她也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们有一个掰扯不清的吻。 “哦对了,她还是你师姐,我不该和你说这个,”扬清儿抹了一把眼泪,“你都没有办法和我一起骂她!” 庄知鱼抱歉地笑了笑,只听扬清儿一边抽抽一边说:“以后,要是和我师姐吵架了,也不要和我说,确实挺为难的。” “好的,你放心。”庄知鱼连忙答应她,满怀歉意地看着她。 扬清儿受不了她这眼神,开始赶她:“好啦好啦,你快去做自己的事吧,别这么看着我。”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 “好的好的。”庄知鱼连忙起身,回到行李前,开始发呆。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很想今晚就去找穆玖伏,可扬清儿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就这么离开似乎不太好。 正想着,手机响了一声。庄知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叫了一声。 “清儿,有大事了!快看无愿姐的消息!”她说。 “什么呀?”扬清儿放下了手机,“我不看。” “不是,这是正事,”庄知鱼说,“她转发的学校通知,说是要我们在17号之前离校,一定要留校的,要写申请。从明天起,所有课程转为线上授课,考试形式也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我们……放假了。” “这不才刚十二月吗?”扬清儿又拿起了手机。 “是上面的通知,”庄知鱼说,“无愿姐说,学校也不想这么早放,可我们要伪装成一所凡人高校,只能和凡人高校同步放假。” 扬清儿看完了消息,深呼吸一口气:“明明是在赶我们走。” 庄知鱼还没缓过来,忽然又接到一通电话,拿起一看,是程斯斯。她连忙接通:“斯斯,你那边……” “很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明天就可以出来了,”程斯斯说,“但现在有个问题很尴尬。最近两天的机票已经被买空了,我只能买到大后天的票。这个酒店不能留我,其他酒店暂时还不营业,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不想给我营业,我……” 庄知鱼明白了:“你要露宿街头了?” “是,”程斯斯问,“你忍心吗?” 第65章 三个人 庄知鱼当然是不忍心的。和穆玖伏商量之后,两人决定先让程斯斯去和穆玖伏住两天。但不周山书院毕竟是术士的学校,安保系统还不错。凡人即使翻墙也会遇到鬼打墙,只能走大门。于是,两人又去找了黄无愿。 “师姐,”庄知鱼说,“求你了。” 黄无愿无奈:“一定要这样吗?”她很守规矩。 “或者,学校外边有没有地方,能给她住两天。”穆玖伏问。 黄无愿想了想:“老师们可能有地方,但我们能问谁啊?谁家里不是一堆法器丹药?” 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庄知鱼突发奇想:“或许你可以给她瞬移回家?” “行啊知鱼,”黄无愿点头,“带凡人进学校只是违反校规,带凡人瞬移可是违法的!你怎么越来越狂了!” 庄知鱼看了一眼穆玖伏,好像是和她学的。她叹了口气:“为什么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种隔绝神仙和凡人的天条。” 第139章 穆玖伏搭腔:“你得问华山书院。” “你们够了,这很严肃!”黄无愿说,“但是……毕竟是朋友,我还是违反校规吧。反正也才两天,只要不被人发现,问题不大。”她又嘱咐庄知鱼:“但你得和她说清楚,不可以随意走动,最好连宿舍门都别出。饭可以给她带,洗澡什么的,还是给她打水吧。” “谢谢师姐,谢谢谢谢。”庄知鱼十分激动,差点没给她磕一个。 黄无愿看了看庄知鱼,又看了看穆玖伏:“我总感觉进了贼窝。” 最终,黄无愿还是答应了。现在不少学校都要刷卡刷脸进校门,不周山书院也不例外。只是这里的技术更先进一些,是靠识别术法慧根。有慧根的术士,就可以进去。可程斯斯一个凡人,显然是没有这东西的。 但这难不倒黄无愿。在等程斯斯来学校的时候,她捏了自己的灵力,附着在一粒巧克力豆上,让庄知鱼喂给程斯斯。“上面的灵力和我的灵力同源,能让她混进去,但要快。”黄无愿说。 “放心!”庄知鱼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三人坐在图书馆四楼,开始密谋。扬清儿本来也要来的,可她听说黄无愿在这里后,就改主意了。 “还有,不能让她看见学校的东西!学校里的人也不能看见她!”黄无愿还是有些不放心。 穆玖伏拿出了一粒像巧克力豆的药丸:“一会儿一起给她吃了。” “这是什么?”庄知鱼问。 “便携麻沸散,”穆玖伏说着,把那形似巧克力盒的盒子一起给她,“药晕了,麻袋一套,扛回来。” 庄知鱼深呼吸一口气:“斯斯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说着,她把药装进了盒子。 黄无愿目光呆滞:“我们真的好像一个犯罪团伙。” 穆玖伏还在认真解释:“这样,别人看不到她,她也不会看到学校布局。因为没用术法,术管局也不会查到我们的术法痕迹。” 黄无愿看了一眼穆玖伏,但什么也没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天色渐渐暗了,程斯斯发来消息,她已经坐上了车。现在,该庄知鱼去接应她了。 庄知鱼脚步坚定、眼神坚毅。她戴上口罩,出了校门。没等一会儿,她就看见了程斯斯发来的车牌号。车停在路边,程斯斯下了车,拎下了行李箱。庄知鱼连忙跑过去:“斯斯!” “庄庄,”虽然程斯斯戴着口罩,庄知鱼还是感受到了她口罩下的眼泪,“我总算见到亲人了!” “你还没吃饭吧?”庄知鱼问。 “嗯。”程斯斯点头。 庄知鱼倒出两粒巧克力豆,递给她:“补充点体力。” 程斯斯大为感动,只问了一句:“不是酒心巧克力吧,我刚吃了点感冒药预防生病来着。” 庄知鱼说:“不是。”又心虚地说:“你还是别乱吃药。” “嗯嗯。”程斯斯说着,拉下口罩,把盒子里的两粒巧克力向嘴里倒了个干净。 “走吧。”程斯斯一脸凝重地拉上口罩。庄知鱼已经说了好几遍注意事项,在她眼里,西平科学技术学院已然是个极度排外、封闭的学校……虽然,也没错。 黄无愿的巧克力豆发挥了作用,程斯斯一路小跑,很顺利地通过了大门。太阳下山了,庄知鱼带着她抄人少的小路向宿舍走去,可没走几步,程斯斯就喊晕。 “庄庄,”她说,“我好像又低血糖了。” 庄知鱼很不忍,什么低血糖啊,明明是麻沸散。她扶住她,说:“我没有巧克力了。” “完蛋,我好像要晕……”一句话还没说完,程斯斯就晕了。还好,没人看见。 光圈一闪,穆玖伏和黄无愿一同出现在两人面前,穆玖伏手里还攥着一个麻袋。三个人通力协作,配合默契,利索地把程斯斯套进了麻袋。穆玖伏把麻袋背在背上,庄知鱼不放心,还在后面托着,黄无愿则拉上了行李箱。趁着夜色,三人一路狂奔,总算把程斯斯送进了的宿舍楼。门外,扬清儿早已拎着晚饭,等着了。 一群人一起进了门,又迅速把门关上。庄知鱼和穆玖伏一起拆开麻袋,放出了程斯斯,又把她抬到沙发上。扬清儿什么也没说,她看了一眼黄无愿,把程斯斯的晚饭放下,转身就走。黄无愿本来还想嘱咐一下,可扬清儿一走,她就慌了。她现在本来就没什么能见到扬清儿的机会,好不容易见到了,还是要把握住。 “我先走啦!”黄无愿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关上门就追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了三个人。程斯斯还没有醒来,庄知鱼依旧忧心忡忡。穆玖伏也不说话,她默默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旁的庄知鱼。 “她什么时候能醒?”庄知鱼问。 “看她体质吧。”穆玖伏说。 “唉,”庄知鱼叹了口气,靠在了穆玖伏身上,“体术课真的很有必要,这一天天跑来跑去的,好累。” “什么时候回家,你想好了吗?”穆玖伏问。 庄知鱼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历:“今天七号,我想,待到十七号。可是,我妈今天还给我打电话了。” “她说什么?”穆玖伏轻声问。 “她不放心我自己在外边,”庄知鱼说,“她说,回家之后,如果生病了,还可以互相照顾。而且这次学校发了通知,我以前的借口,都不好用了。”庄知鱼说着,又抱住了穆玖伏:“我不想回去,可我又实在担心他们。如果他们病了,身边没人照顾,多可怜。” 第140章 “万一你也病了呢?”穆玖伏问。 “听说不会一起病,”庄知鱼说,“大家都是错峰生病。” 穆玖伏笑了:“你只是担心他们。” “亲爸妈,怎么能不担心呢?”庄知鱼说着,又有些想哭,“虽然,我一回家,就不太开心了。” “玖伏,”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成长会这么难受。我真的很爱他们,如果他们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我想让他们开心,可他们开心的前提,竟然是让我痛苦。他们总是说一些可怕的事情,我不想听,可耳朵又闭不上。我没办法只顾着自己,可我也没有办法不顾自己……明明,回家应该是一件听起来让人开心的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越说越心痛,仅仅是想一想,就要崩溃了。 穆玖伏听了,沉默良久,最终只能说一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让人为难的问题。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 “我好像要被撕裂了。”庄知鱼很想哭。 穆玖伏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另一端撕扯你的人,是我吗?” 庄知鱼愣了愣,又摇了摇头:“是我自己。” “我会和你站在一起。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会被撕裂,那只是成长必经之路,就像以前长个子的时候,都觉得骨头疼。”穆玖伏说。 庄知鱼苦笑:“好有道理。” 穆玖伏又说:“你现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你想做什么?” 庄知鱼的声音有些发闷:“回家吧,在这个时候没办法不管他们。” “好,那你就回,”穆玖伏很爽快,“如果要走,还是尽快走。前几天我还看到有学校一会儿要遣散一会儿要封校。现在这种时候谁也说不准,能回就尽早回吧。” “那,你呢?”庄知鱼问,“我也……很舍不得你。” “我没办法回家,”穆玖伏说,“我还没期满。现在回家,被知情的凡人看见,可能不好解释,连我妈都不让我回家。” “过年也不回吗?”庄知鱼问。 “不回,”穆玖伏说着,也有些伤感,“我很久没有回家了。这几年过年,我都是在学校。” “那……你可以来我这,”庄知鱼邀请她,“我们可以一起过年。” “你不用和家人一起看春晚吗?”穆玖伏问。 “现在谁看春晚啊,”庄知鱼直起了身子,笑了,“到时候找个借口,偷溜出来,我们就可以一起过年啦。等到零点之前,我再偷溜回去,应该没问题。” “好。”穆玖伏说着,扯了纸巾,给庄知鱼轻轻擦了擦泪痕。 “小穆老师。”庄知鱼忽然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穆玖伏应着。 庄知鱼很认真:“我忽然间很想亲你。” 穆玖伏笑了,她凑近了些,闭了眼:“这样可以吗?” “可以。”庄知鱼说着,便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去。 穆玖伏很顺从,她完全做到了跟着庄知鱼的节奏来。她要进攻,她便打开防线;她要纠缠,她便随她纠缠。明明一个很轻的吻,最后果然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深。 程斯斯醒了,她睁开双眼……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造孽啊!”她想。 不过还好,这两人很克制。一个绵长的吻后,她们又不依不舍地分开,红着脸,谁也不好意思主动看向对方。但两双手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交叠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第66章 前方到站 最终,庄知鱼抢到了11号回家的车票。抢到票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有些懵,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她以为会很难。 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她给穆玖伏截了抢票成功的图,又躲在床帘里,戴上耳机,打开小夜灯,打过去一个视频电话。穆玖伏几乎是秒接,可惜夜深人静,她们都不方便说话,只能默默看着对方。 “斯斯睡了吗?”庄知鱼打字问。 “外边没声音,应该是睡了。”穆玖伏打字回答。 庄知鱼笑了笑,又对着画面里的穆玖伏亲了一下:“怎么才分开,我就开始想你了。”她不敢想象,等回家之后,她会有多么想她。 可画面里的穆玖伏没有回应,她低着头,像在打字。庄知鱼有些恼怒——她才亲了她诶!于是,她在镜头里发起脾气来,故意对着穆玖伏做出凶狠模样,呲牙咧嘴的。 穆玖伏一抬眼,笑了。“你在做什么?”她打了一行字过来。 “我刚才亲了你!你没看见!”庄知鱼加了好几个感叹号。 “在看车票,”穆玖伏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可以吗?” 穆玖伏也发来一张截图,庄知鱼点开一看,也是一张车票,和她同一天、同一班。庄知鱼愣了愣,她哽咽了一下,差点哭出来。 穆玖伏怕她有顾虑,又说:“你放心,我会找一个离你家远一点的酒店,不会打扰到你。如果你想找我,就来。反正我没有别的事,在哪里写论文都一样。” “那如果我不来呢?”庄知鱼又问。 “那我就每天给你发自拍,诱你来偷情。”穆玖伏回她。 庄知鱼看得见她打字时的表情,一本正经,仿佛说出口的根本不是什么骚话。如果不是眼底的笑意,她甚至可能会觉得她在做什么pre。 第141章 “什么话呀。”庄知鱼红了脸。 “不早了,早点休息吧,”穆玖伏微微一笑,“这几天,还有的忙。” 是啊,庄知鱼想,这几天还有的忙。于是,她们依依不舍,互道晚安,终于睡下。 这一晚,庄知鱼做了一个很安稳的梦。她又梦到了三年前,但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激情场面,也不是什么茫然失措的无助时刻,她只梦见她和她相拥躺着,望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闲话。梦里,庄知鱼隐隐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过去,而是她畅想已久的未来。 第二天一早,庄知鱼吃了早饭,就去了穆玖伏的宿舍。因为屋里突然多了个人,穆玖伏这两天也不准备去实验室了,直接和关和颖请了假。关和颖也没有多问,毕竟现在这种时候,请假是很正常的事。关和颖不是压榨学生的导师,她在这些事上一向比较宽容。 “宝子我来啦,”庄知鱼进门,和程斯斯打着招呼,又不自觉地凑到了穆玖伏身边,“昨晚睡得好吗?” “啊?我吗?”程斯斯问。她脸上还戴着一个口罩,捂得很严实。 庄知鱼看了一眼穆玖伏,又对着程斯斯点点头。程斯斯“啧”了一声:“那我睡得可太好了。” “那就好,”庄知鱼说,“我还怕你不习惯呢。”肯定睡得好,毕竟喂了一粒麻沸散,她想。 “对了,还是很谢谢你们,”程斯斯很诚恳,“谢谢你们收留我。尤其是……玖伏学姐。” “举手之劳,没什么,”穆玖伏说,“我们是朋友。” “嗯嗯,”庄知鱼点头,“大家都是朋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没想到出来躲个唠叨旅个游,还真被我交到朋友了。”程斯斯感慨着,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哦对了,还没祝福你们!”她很官方、很客气,像个正经人。 庄知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谢……谢谢啊。” “谢谢。”穆玖伏倒是很大方,又悄悄握住了庄知鱼的手。庄知鱼也忍不住笑,扭头看着穆玖伏。 眼看着两人刚确定关系正是如胶似漆、腻腻歪歪的时候,程斯斯生怕接下来又出现什么不受控制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但我还是有个小小的提议哈。” “什么?”庄知鱼忙回了神,问。 程斯斯很真诚:“我们要不都把口罩戴上吧。” 庄知鱼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当场红了脸:“你你你你你……” 程斯斯差点没憋住笑:“对不起。”她又长叹一声,开始演:“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 这几天注定忙碌。庄知鱼心惊胆战地熬了一两天,终于可以偷偷摸摸送走程斯斯了。穆玖伏借了车,从宿舍楼下直接把人送到了机场。当然,车是庄知鱼开的,而穆玖伏也没有把具体用途告诉邓洵,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程斯斯买的早班飞机,她们凌晨四点就起来了。天空黑漆漆的,校园里很安静,程斯斯吃了巧克力豆,在车上顺理成章地昏睡过去。直到机场,她才清醒。 “到啦?”程斯斯睡眼惺忪。 庄知鱼点点头,就和穆玖伏一起下车帮她拿行李。程斯斯瞬间清醒,连忙下了车。“我来我来,这几天太麻烦你们了,我都不太好意思。”她说。 “别不好意思,”庄知鱼说,“我还指望着你包养我,现在殷勤点是应该的。” “然后你拿着我包养你的钱包养别的女人?”程斯斯问。 一旁的穆玖伏清了清嗓子:“不会。” 程斯斯哈哈笑了两声,目光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又停了笑声,微微蹙眉。“怎么了?”庄知鱼问。 程斯斯冲她招了招手,庄知鱼便走了过去。“这次是认真的?”程斯斯小声问。 “当然是认真的。”庄知鱼小声回答。 “好吧好吧,”程斯斯说,“那你就尽情去谈吧。”她说着,又有些怅然:“说好了姐妹一生一起走,没想到创业未半而你中道上岸。” 庄知鱼说:“我是给你招聘人才去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穆玖伏。 程斯斯回答:“咱这禁止办公室恋情,你悠着点。”她说着,拉上了行李:“走了,回家搞事业去了,拜拜!” 送走了程斯斯,两人忙忙碌碌地过了两天,收拾了行李、处理了学校的琐事,终于坐上了高铁。仿佛一切都按下了加速键,她们注定奔波。 高铁上,两人先眯了一觉,又吃了点东西。庄知鱼抱着手机刷了刷微博,看得心烦,又转战微信,正好看见了扬清儿的朋友圈——她还在实验室。 庄知鱼忽愣了愣,忽然有些自责,便扭头看向了身边的穆玖伏。穆玖伏在看电脑,似乎是在学习。庄知鱼问:“你的实验,是不是也没有做完?”她补充:“是正经实验哈。” “做不做没有区别。在之前的方向上,那个实验的结论已经没什么悬念了,”穆玖伏轻轻笑着,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小声解释,“我正在搜集材料,和我们前几天新发现的文献有关的材料……还真有点新发现。” 在凡人多的地方,穆玖伏没有设下结界,担心这异常的安静会引起别人注意,她们只能如凡人一般小声说话。这内容敏感,庄知鱼更不敢出生问,就打字问她:“什么发现?” 第142章 “和巫山神女有关的,”穆玖伏回她,“我在术士古籍数据库检索了巫山神女相关的资料,简单做了一个定量分析。在和这位神女有关的信息里,一多半都和巫山云雨的典故有关。凡人那边的数据我还没看,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发现。”她把图表打开,给庄知鱼看,又拿起手机回复她:“那天看到的神女画像上,也有水波云纹。” 庄知鱼想了又想:“我还在墓里看到了春宫图。” “是,迎修术出于巫山神女,应该是不会错的,”穆玖伏打字,“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术法对巫山神女来说竟然这么重要,以至于在术士的典籍中都有这么多。为什么呢?” 庄知鱼想了一下,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她们……应该不会用这种办法点化凡人吧?是不是……过于……那个了……”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从数据上看,神女和凡人的故事,也就只有耳熟能详的那一例而已。而且,从古至今,都很少有擅自打破凡人术士界限的人,谁都知道这样肯定会出事,更何况是神女。迎修术最重要的功用,应该还是双修提高术士双方的功力,而不是点化凡人。”穆玖伏说。 “嗯嗯。”庄知鱼微微红了脸,点头。 穆玖伏也有些害羞,她挪开目光,手指快速打字:“其实,我一直都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们明明是被噬魂术引去了民国十五年,却莫名其妙地和那群王八蛋一起找起长生之法,又在古墓里看到了迎修术的相关信息?为什么我的家传术法明明是迷魂术,可我却找到了迎修术?而迷魂术和噬魂术仅一字之差……还有我的血。只可惜我和我妈现在都不方便回老家,那些长辈也都火化了,不然我一定要再去翻翻。” “是啊,可惜。”庄知鱼不敢想,如果没火化,穆玖伏能做出什么。 穆玖伏飞快打字:“然后,我就想起了宋玉的《高唐赋》,末尾,他劝襄王去巫山会神女,却是为了‘延年益寿千万岁’……术士中的确有巫山神女通长生之法的传说,可这是凡人的作品。” 庄知鱼回想了一下《高唐赋》的内容,隐隐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看似是三种术法,但可能并不完全独立?” “是,”穆玖伏又问,“你还记得无愿说,智明被夺取灵力之后是什么样子吗?” 庄知鱼顿悟:“他没穿衣服。” 穆玖伏拿起手机,打开论坛活动群聊。“当年的十个盗墓贼不好找,但智明还是挺好找的。”她说。 “最近很少听说他的消息,”庄知鱼说,“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可能还在协助调查,细节不方便透露,”穆玖伏低声说,“而且,他是个和尚。” 庄知鱼“哦”了一声,又重重点头:“确实。”她还要再问,却忽然听见了高铁“前方到站”的提示音,那是她们的目的地。 庄知鱼有些恍惚:“五个多小时的车,竟然这么快。” “嗯?”穆玖伏还在看手机,没想到她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玖伏,”庄知鱼叹气,“我们要回到现实世界了。” 第67章 说谎 庄知鱼一回家,就是连着好几天的兵荒马乱。病痛在一个星期之内席卷了全家人,年迈的姥姥姥爷和爷爷还需要人照顾。一时间,乱糟糟的。 虽然回了家,但网课还要上。庄知鱼开着腾讯会议,撑着病体,在桌前昏昏欲睡。可她又不能真睡,毕竟几乎每节课都是一对一小课堂。考试也是要考的,还好老师怜悯她,只让她交一份论文了事。但杂七杂八的论文加起来,也有五六篇了。 行,好,可以。庄知鱼绝望地想。 在忙碌之余,她又有些内疚。这段时间,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找穆玖伏。做家务时,她在想她;给爷爷送饭时,她在想她;上网课时,她心不在焉地还在想她——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你怎么样了?”穆玖伏常常关心她。 “还好,我就烧了两天,现在有点咳嗽。”庄知鱼回答。夜深人静,是她们唯一可以视频的时候。只是,要小声一点。 “我可以帮你们治病。”穆玖伏说。 “算啦,”庄知鱼摆摆手,“我们现在不在学校,万一被凡人看见你用术法就不好了。那个法律法规课我也没仔细听,也不知道你用术法给凡人治病算不算非法行医?这段时间事情多,你照顾好自己,就很好啦。我忙得过来的!” “好吧,”穆玖伏有些失落,又强打精神,“那你早点休息,病还没好呢。” 在厨房,庄知鱼又想起了穆玖伏。她呆滞地刷着碗,挽上去的袖子掉下来了都没注意,一不小心打湿了一小节。正手忙脚乱挽袖子的时候,她又听见爸爸躺在床上,要她帮忙拿老花镜看体温计。 庄知鱼应了一声,甩了甩手,拿抹布随手擦了一下,就去找。妈妈本来要睡午觉,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她哪知道你老花镜放在哪了?”妈妈说着,就要起身。 “没事,我来看吧,”庄知鱼拿过了体温计,看了看,“退烧了。”她说着,把体温计放好。 妈妈却还要起身:“我去煮个姜汤。” 爸爸说:“慧啊,喝白开水也是一样,别瞎忙活了。” 妈妈叫俞慧,庄知鱼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小时候,很多人夸她的名字有文化气息,那时候的庄知鱼还可以毫不谦虚地接受所有夸赞。后来读了一些书之后,她却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名字了。 第143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可如果给她起名这人,本来就不知道另一人的心意呢?如果她的爸爸妈妈倾尽所有、将自己认为的一切美好都给她,而她却拼了命地想逃脱呢?一个“知”字,说起来是很容易的。但很多时候,都是自以为“知”罢了。 “什么叫瞎忙活?”俞慧看向身边的男人,哑着嗓子,“我伺候你们,还伺候出错了?” “就是就是,”庄知鱼顺势帮了腔,又本能地想要逃离,“谁都别忙了!我去买点黄桃罐头回来!”她说着,回屋随手拿了一件长羽绒服,换了鞋,戴了口罩,背了书包,就出了门。里面的睡衣,都没有换,也来不及换了。 走在寒风里,庄知鱼缩了缩脖子。失策了,还是有点冷,应该再拿个围巾的。她走到小区门口,进了超市,抱了三罐黄桃罐头,扫了码交了钱。她怕挡到后面排队的人,刚把罐头塞进包就急急往外走,正手忙脚乱边走边拉拉链的时候,忽然听到穆玖伏的声音响起:“小鱼。” 庄知鱼一愣,抬头一看,就看见穆玖伏正站在她面前。她单肩背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呼吸还没平稳,看起来像是刚刚赶来。 “你……我……”庄知鱼猛一下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她会来。 穆玖伏想解释,可借口总是难找的。她就是出现在了这里,任何理由都很刻意。她只能低头笑了笑,掏出一管薄荷糖盒:“我来给你送药,刚想给你发消息,就看到你……” 话还没说完,庄知鱼就冲过去抱住了她。顾不得很多熟人也住在这附近,此时的庄知鱼只想抱着她。至于那些被看见的风险,她完全不想去在意了。 “我很想你。”穆玖伏叹了口气,说。 “我也是。”庄知鱼说。 “小鱼……”穆玖伏轻声唤她,“要不要换个地方?”她问着,回手抱住了她。 庄知鱼说不出话来,她很心疼穆玖伏,同时,又憎恨于自己的懦弱。如果不是她瞻前顾后,穆玖伏也不用这么委屈:她悄悄陪她回了家,却不能每天见到她;她怕打扰到她的生活,走这么远的路,到她家小区门口,却又不敢提前告诉她。为什么不敢说呢?不过是怕她拒绝而已。 现在,她只是抱一下她,她却还在为她担心,会不会被人看见,要不要换个地方? 其实,庄知鱼也是担心的,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一回到家,她仿佛就回到了中学时代,周围的一切人物都有可能是爸妈的眼睛。她谨言慎行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根本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可是,此刻她更心疼穆玖伏。 凭什么这段感情要见不得光呢?她就要抱着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小区门口,紧紧抱着她。 “这么远,累不累?”她问。 “不累。”穆玖伏说。 “骗人。”庄知鱼说着,轻轻咳嗽了两声。可最后一声咳嗽还没落下,她忽然察觉到一股灵力在周身涌动起来,喉咙间似乎被一股清泉抚过。刹那间,所有的干哑、疼痛,都消失不见了。 “回春术?”庄知鱼有些着急,“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穆玖伏说:“放心,小术法,治个喉咙痛而已,凡人看不出来。” 庄知鱼沉默一瞬,自责瞬间笼罩了她。“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恋人,”她说,“我很对不起你。” “怎么会?”穆玖伏轻轻笑着。 庄知鱼很想哭,还好她忍住了。她很对不起她,因为她明明在拥抱自己的爱人,却要为此担惊受怕。而她的爱人对此心知肚明,也因此畏缩起来。 穆玖伏做事不会顾虑太多,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从来不会在意可能会有什么后果。三年前,她可以为了进入术士的学校,和庄知鱼度过那样丰富的三个月。三年后,她也可以为了一份报纸,踏入毫不熟悉的民国十五年……她看起来沉默文弱,可她总是那么果断,果断到不要命了。 庄知鱼很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很讨厌自己让穆玖伏陷入了这种状态。心里乱作了一团,她一边恐惧,一边自责,一边又贪心地想让这个怀抱停留更久。 “玖伏,”庄知鱼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害怕见到你。” 她怕的东西太多了,她怕这段感情被人发现,打破她表面还算平静的生活;她更怕对方付出太多,而她无力回报以同样赤诚真挚的尊重和爱意……这话听起来挺不是个东西的,可如果不说,她一定会疯。而且,她知道自己可以对她说。 “但你还是抱住我了。”穆玖伏说。 穆玖伏知道,她只是害怕见到内心真实的自己。一回到家,她就变回了那个被从小管到大的庄知鱼,她会不由自主地考虑爸妈的规矩、长辈的心愿。穆玖伏很理解她,也不会因此苛责她。 穆玖伏从小就学会了说谎、学会了伪装,在这过程中,她也学会了叛离。她看过术士村落里的陈腐规矩,也知道妈妈是如何在不堪忍受的时候果断将她带离。虽然,妈妈因此对术士颇有成见,反对她回到术士的身份,让她生出了许多烦恼,但她也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妈妈的决绝。 能走得决绝、断得干脆,也是一种本事。穆玖伏常常想,自己性格里的那一点点拼命的特质,或许就来自于她的妈妈。 但是庄知鱼不一样,她的生活是世俗意义上的安稳。爸妈是稳定的工作、体面的职业,她也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她被限制在框架里,就连说个无伤大雅的谎都会遭受良心拷问,说得乱七八糟。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她可以为所欲为,但这不能掩盖她满是恐慌的事实。那框架,只能靠她自己打破了。 第144章 穆玖伏明白这一点,但她并没有说破。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负担,她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逼得太紧。人总是要喘息,才能活。她愿意把所有的主动权都交在她手中,以她舒适的节奏,一步一步来。 “之后我不会先斩后奏啦,”穆玖伏轻声安慰她,“我也要专心看文献。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想见我的时候,和我说一声就好。” 庄知鱼苦笑:“好。”穆玖伏在为她着想,她知道。然而越是知道,她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正想着,一旁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是知鱼吗?怎么这会儿还不好好在家待着?你爸妈怎么样了?我刚才还看见你爸发朋友圈说自己发烧了。” 她清楚地感觉到庄知鱼抱着她的手臂一僵,又终于松开。“张老师好,”庄知鱼打招呼,但很紧张,“我来买点罐头。” “张老师好。”穆玖伏感受到了庄知鱼的慌乱,顺势打了招呼。然后,她就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老师,您不记得我啦?”穆玖伏追着问,“您给我上过课的。” 庄知鱼反应过来,连忙帮腔:“老师,她初中是九班的,我俩高中同学,好久没见了。” “原来不是咱们班的啊。九班……”张老师若有所思,“太久了,记不清了。”她说着,摆摆手:“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别让你爸妈操心。” “诶,好,”庄知鱼应了一声,“老师再见。” 等张老师走远,庄知鱼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怎样?”穆玖伏问。 庄知鱼看着老师的背影,喃喃:“我不开心。”她说着,转头看向穆玖伏:“为什么,我没办法把一切都说出来。” 穆玖伏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她又笑:“不过,我现在已经有一个可以被接受的身份,不是吗?” “嗯?”庄知鱼愣了愣。 穆玖伏对她笑:“小鱼,你总是不会说谎。” 学会说谎很重要,有些谎言,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这一课,穆玖伏很早就学会了。 虽然,她很讨厌说谎。 第68章 自习室 熬过了混乱的大半个月,终于有了点假期的感觉。虽然已经不用再上课、也不用照顾病人,但庄知鱼依旧忙得昏头转向。原因无他,手头上的几篇论文还没有写完。 不过还好,她终于有借口出门在外、一待一天了。 “妈,我去自习室啦,”早上九点出门前,她打着招呼,“晚上回。” 电视开着,放着古早的电视剧做背景音,俞慧正在卫生间涮拖布。她有些不满:“又出门?家里不能学吗?还要花钱去自习室?你要是嫌家里吵,实在不行,妈带你去学校,开个空教室。” 庄知鱼连忙拒绝:“算了算了,那教室一个月没进人了,到处都是灰,多不方便。我在自习室办了卡,有无限续杯的咖啡,环境安静,还有学习的氛围,多好。” “这会儿积极起来了,”俞慧戴着橡胶手套,沥干了拖布上多余的水,又从卫生间探头出来看她,“你本科的时候要是能这么学,不早保研了?哪至于后面折腾了一年,还要考研?现在的年轻人,一年多重要,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折腾。稍微耽误一点儿时间,就落后了。你别总跟着你那个室友混,人家怎么折腾都有家里兜底,咱们可过不了那灯红酒绿的日子。”她说着,又嘟囔:“你爸又去找朋友打牌了吧?放假了也不知道干活,天天去外边躲着,还不能问,一问就急眼。都要过年了,家家大扫除,咱家全是我一个干。” 庄知鱼有些不忍,她一出门,家里就又只剩了妈妈一个人。她能做什么呢?家务?家务是做不完的。短视频、电视剧倒是可以消磨时间,但她知道,妈妈更想要她的陪伴:陪她说说话、陪她干干活、陪她一起看看剧……都不是很难的事情。 只是……她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远道而来的穆玖伏还在等着她,她真想把自己劈成两半。 “我晚上回来擦桌子!”她忙说。 “算了,你写论文也辛苦,忙你的吧。”俞慧又说。 “我……” 看庄知鱼有些为难,俞慧又开始催她:“办卡了就去吧。”又问:“你那论文什么时候能写完?老师什么时候收?” 庄知鱼开始编:“老师说开学前收。至于什么时候能写完……妈,论文是写不完的。”庄知鱼愁眉苦脸。 “唉,可惜那些老师爸爸妈妈也不认识,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帮你。行了,不耽误你了,”俞慧赶她,“但中午要回来吃饭,昨天给你买了虾。好不容易放假,就别在外边吃了,不卫生。” 庄知鱼只能应了一声,又嬉皮笑脸:“谢谢妈妈!那我就走啦!那等我回来给你带奶茶喝呀?” “不喝,你也别喝,没营养。”俞慧说。 说了几句话,庄知鱼总算出了门。她坐上了公交,又走了一会儿,二十多分钟后,她终于到了。 这是一家自习室,穆玖伏挑的。第一次来的时候,庄知鱼没有想到,这里真的是一家自习室。她本来以为,这里可能是什么奇怪的……酒店。 但穆玖伏给出了她充足的理由:“我们得写论文。”又说:“你也得来几趟自习室,熟悉一下环境,拍点照片。被问起来,你也好编。” 第145章 庄知鱼懵懵点头:“你的反侦察意识真不错。”但她还是有些失望的。毕竟在这里,有许多话都不能说,许多事都不能做。 她们定了双人座。自习室里很安静,庄知鱼一进去就把座位后面的帘子拉上,又摆好咖啡,打开电脑,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一条十分积极向上的朋友圈。留下了学习的证据后,她扭头看向穆玖伏,穆玖伏还在看文献,很认真。 她想和她说话,又不敢大声说,只能在桌子下悄悄戳了一下她的腿。穆玖伏的腿颤了一下,可她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庄知鱼的胆子更大了,她干脆摸上了她的腿,又隔着厚厚的裤子,轻轻捏了一把。 然而穆玖伏依旧没什么大反应,她只是停下了翻页的手,悄悄捏紧了桌沿。所有动作都落入了庄知鱼眼中,她干脆变本加厉,手指轻轻按下,又沿着腿向上摸去,一点儿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来。她是很有分寸的,并没有多做什么,前前后后不过只行进了两厘米,又撤了回来,轻轻摩挲……这就足够了。 在她手下,穆玖伏的呼吸频率明显乱了。庄知鱼很满意这反应,飞快地收回手,打开文档,准备写论文。 可是,下一刻,穆玖伏就抓住了她的手。“怎么不继续了?”她问着,握住她手的那只手轻轻向下,在她手腕上捏了捏。 庄知鱼愣了愣,又忽然反应过来。她没想到穆玖伏竟然设了结界——完全打扰不到别人,很有公德心。 “继续什么呀?”庄知鱼瞬间红了脸,“我不懂。” “哦,你不懂,”穆玖伏说着,将她的手按回自己腿上,“我以为你很懂。” 庄知鱼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要写论文了。” 穆玖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庄知鱼岔开话题,她瞥了一眼穆玖伏的电脑屏幕,又问:“对了,巫山神女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穆玖伏保持着沉默,仍然死死地按着她的手。那一刻,庄知鱼脑海中闪过了许多霸总土味小说,什么“撩火不灭火”之类的。 一时间,庄知鱼完全控制不住想象力,但还好,穆玖伏不是那种人。只见穆玖伏忽然笑了,显然是故意逗她。 “你刚才在想什么啊?”她问着,松开了她的手,眼睛只望着她。或许是庄知鱼的错觉,她只觉得此刻的穆玖伏离她很近,几乎下一刻就要吻上她。 “没什么……”庄知鱼无力地说着,又盯上了穆玖伏的唇。 “没什么是什……唔!”穆玖伏一句话还没问完,庄知鱼已在她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她先发制人了。 “是这个,”庄知鱼小声说着,又戳了戳她的腿,提醒着,“那个巫山云……不……神女……”一时口误,接下来的话明明很正经,她也说不出口了。 穆玖伏半天才回过神,她也红着脸,应了一声,然后就把电脑转了个方向,给庄知鱼看。“我整合了这些可能和巫山神女有关的术法的材料,把后果和术法简单对应了一下,”她很快进入了状态,认真给庄知鱼讲解,“迷魂术,迷惑心智。傀儡术,操控物体。这两个都是最基本的,只是一个对人,一个对物,也不是什么机密术法。比如我家有一种迷魂术,邻居家可能还有另一种迷魂术。这些术法,不算小众。” 庄知鱼点头,穆玖伏就把文档向下拉了拉:“这些是从材料里提取出来的。有些地方相互冲突,我没用,只整理了一致的地方。噬魂术,迷惑心智,夺取灵力。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和尚说,被夺取灵力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全是不堪入目的幻象。虽然身体没什么特别,但精神上很快乐。也因为幻象,他脑海中根本没有施法者的真实相貌,春梦了无痕。至于迎修术……则是身心交流,达到顶峰,增长灵力。” “所以,”庄知鱼忍着脸红,“只有身心都那个,才能共同进步。如果只是幻象,灵力就会被操控幻象的人夺取?” “目前来看,是这样。但相较而言,迎修术的条件更苛刻一些,”穆玖伏说,“一定要真心享受、真心快乐、真心喜欢着对方,才能一起增长灵力。噬魂术,实施起来要轻松很多。” “而造幻象的基础,应该是迷魂术。如果不会迷魂术,便无法练习噬魂术,”穆玖伏说,“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来了:巫山神女,凭什么长生呢?” 庄知鱼想了想,说:“古墓里的女尸,这么多年还‘寿命未绝’,就是因为她灵力深厚。术士是灵力越多,活得越久?” “越容易活得久,”穆玖伏选择了更严谨的说法,“灵力一多,就能轻松解决很多问题。” “噬魂术可以夺取灵力,如果巫山神女想,她可以随时延长寿命?”庄知鱼又问。 “我也是这么想的。”穆玖伏说。 庄知鱼想了想:“可是,古墓里还有很多牌位……四十六个牌位?她们会死,说明她们并没有滥用这种术法。所以,也只有‘巫山神女’的名号长生了。” “这种术法确实太狠了,一般人下不去手。她们没有长生,并不意味着她们不懂如何长生。”穆玖伏说。 庄知鱼明白过来:“我们看到的那具女尸,不对,不能算是女尸……只要解开封印,她就能活。”她说着,汗毛耸立。 “她的确拥有了和自身年龄极为不符的修为,”穆玖伏说,“明明灵力和生机都被封印了,还能有一丝残留的灵力可以积攒五百年。我想不到,如果没有封印,她的灵力会有多可怕。” 第146章 “她应该……不是靠着迎修术积攒灵力的吧……”庄知鱼声音渐弱。 “嗯,但这些只是猜想,”穆玖伏叹了口气,“我们手上的材料太少,完全不足以支撑目前的猜想,不能草率地下结论。而且,噬魂术……”她说着,随手把文档里的这三个字标亮了:“如果真这么好用,应该早就传开了。文献里留下的材料,也不至于只有这些。虽然可能有道德的因素在,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意道德。没有流传开,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穆玖伏说着,又蹙眉:“也不知道那女尸现在在哪里。民国十五年,我大动脉中弹,流了很多血,如果要借此解开封印,也不是不可能。可之后,女尸又去了哪?她会做什么?” “如果我的血可以打开封印,我的家传术法也和巫山神女有关,那当年封印她的人应该也和我祖上有关……她或许是来寻仇的。可为什么,她却没有找那些长辈?九十多年,怎么就偏偏找到了我?这九十多年里,她是不是又经历了什么?”穆玖伏说着,看向电脑:“可我现在用尽各种检索方法,都没有找到相关文献。如果要一本一本看过去……太多了,我们完全没有时间。” 她说着,顿了顿:“小鱼,我很怕连累你。” 庄知鱼叹息:“我知道的。”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随时都可能出事。”她又说。 庄知鱼握住她的手:“我也知道。” 穆玖伏垂了眼:“我也知道,你想和我……做实验。” 庄知鱼瞬间红了脸,连忙否认:“没有的事!”她说着,又怕话说太死,找补着:“我文科生,很多年没进过实验室了。” “小鱼,”穆玖伏笑了笑,又认真解释,“我们现在不在不周山书院,没有学校针对术士的安保系统,周围也没有那么多术士。如果出了什么事,凡人和术士看到的事情是不一样的。我不想因此故意疏远你、冷落你,那样太矫情了。我们既然是恋人,我的困难也有必要让你知道。但我想,我们现在在你家这边,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一定要在能见人的场合。我不会让你有事,也不会让小城市的流言蜚语伤害到你。” 庄知鱼愣了愣,她没想到,原来她还有这一层考虑。她忽然很想哭——她明明可以不考虑这些的,可因为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她才贴心地把这些意外都考虑进去了。 她怕穆玖伏看见她将要泛红的眼眶,连忙一把抱住了她。“玖伏,”她说,“抱抱。” 第69章 面包狗 沙发上,穆玖伏扶着她的腰,引着她躺倒。庄知鱼满面通红,一边索吻,一边由着她的心意,伏在她身上。她呼吸急促,吻却乱了。本来是在唇上,不知不觉竟逐渐下移…… 就在此时,俞慧的声音响起:“鱼鱼,你在做什么?” 庄知鱼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再一睁眼,她还是在沙发上。窗明几净,俞慧正在厨房忙活,正高声叫她过去帮忙打个鸡蛋。 原来只是梦。庄知鱼不安地应了一声,起身去忙。今早,一家人好不容易把窗户擦了个干干净净。忙完之后,庄知鱼干脆向沙发上一瘫,没多久就打了个盹。白天睡觉最容易做噩梦,她差点没把心脏病吓出来。 从厨房出来,她就看见穆玖伏发消息问她在干嘛。“累死我啦,”她回复,“可惜不能在我妈面前用术法,我们擦了一早上的玻璃。” 穆玖伏:揉揉。 虽然是个表情包,但庄知鱼认真想了一下穆玖伏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还是忍不住偷笑。正要再回复她,群里却弹了消息。庄知鱼打开一看,是扬清儿说她大后天就回家了。 “好。”黄无愿秒回。 沈佩元说:“清儿学姐一路顺风!” 程斯斯说:“读研好辛苦,竟然才放假。” 庄知鱼和穆玖伏也连忙在群里嘱咐她注意安全,扬清儿很快一一引用回复,像是在批奏折,就是没理会黄无愿。程斯斯拍了拍黄无愿,又在群里说:“皇上,漏了一个。” 扬清儿没回复,黄无愿也没动静。群里别样的气氛让庄知鱼害怕,她想了想,直接点开扬清儿的头像,问她:“你不会还没和我师姐和好吧?” “元旦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扬清儿秒回。 “这么久?”庄知鱼很震惊。 “我决定断舍离,”扬清儿回复她,“我受不了了。” “啊?”庄知鱼有点后悔问了这么一句。 “我肯定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可我分不清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可无论是真傻还是装傻,都说明她对我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扬清儿说,“我因为一个吻和她掰扯了这么多次,就算是个单细胞生物,也能看出我是什么意思了吧!” “她没有回应,”她说,“我想我已经有答案了。可能,也没有说明白的必要了。” 庄知鱼很理解她,正想安慰她,手机又震了,点开一看,是黄无愿的一大串文字消息。庄知鱼有点头大,但她还是耐心看完:“小道消息,西平又有术士被夺了灵力。术管局怕引起恐慌,目前还没有对外通告,但我听到学校老师在议论。最近这种案件太多,术士出门最好结伴。” 庄知鱼隐隐明白了黄无愿的意思,却只回复她:“师姐放心。” 第147章 “放心什么?”黄无愿问。 庄知鱼说:“我和玖伏学姐会注意安全。” 黄无愿发了一个句号,又说:“嗯,你和你室友也说一下哈。” 庄知鱼问:“你怎么不自己说?” 黄无愿说:“嗓子疼,只会喊宝鹃。” 庄知鱼说:“打字嘛。” 黄无愿依旧是文字消息:“我文盲。” 行,算你狠。庄知鱼点头,又切回扬清儿的聊天页面。她删去之前安慰的话,输入:“你还有希望。” “希望是谁?”扬清儿说,“我只有无望。” “我师姐说,要你注意安全,出门最好结伴。”庄知鱼干脆直说了。 “啊?” “不信你自己问她喽!”庄知鱼说着,又有新消息。她以为又是黄无愿,不禁连连摇头。这俩人,还没掰扯明白,她就成了中间传话的。这哪天要是真在一起,万一有个小打小闹的,她不得累死? 在心里悄悄抱怨着,庄知鱼点开了消息。这一点,庄知鱼忽然愣住。不是黄无愿,是沈佩元——她已经很久没有给她发过消息了。 “学姐,小年快乐。”沈佩元说。 “谢谢,”庄知鱼回复,“小年快乐,你也快乐。”虽说拒绝一个人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但她对沈佩元始终心怀愧疚,可能因为对方还太小,她生怕做得太绝、伤了她的心。想了想,庄知鱼又主动问她:“你回家了吗?” “兼职还没结束,”沈佩元回答,“年二十八才可以回家。” “辛苦了,”庄知鱼说,“回家时要注意安全呀。”又问:“怎么回?” “高铁。”沈佩元说。 “多久?” “六个半小时。” “时间有点长,照顾好自己,多带点吃的。”庄知鱼嘱咐着。 “放心,学姐,”沈佩元回答她,“我一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又说:“学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是我?”她问。 庄知鱼想了想,回答她:“你很好,可感情的事说不清楚。我和她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她。你的未来还很长,我相信,你以后也会遇到全心全意喜欢你的人,也是你看一眼就知道非她不可的人。” “是吗?”沈佩元问,“我好像从来没有在感情上赢过,从来没有人坚定地选择我。” 庄知鱼看着这话,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一时有些不忍。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安慰她时,只见沈佩元又发来消息:“学姐,你对我来说,的确很特别。” “谢谢,”庄知鱼回复得很官方,“每个人都是特别的。” “也因此,我希望你不要太过于沉迷爱情了。太过沉浸,会伤心的,”隔着屏幕,庄知鱼都觉得沈佩元的语气忽然老气横秋起来,“这是我的忠告。” 庄知鱼觉得奇怪,但没多想。可惜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回复她,最后索性放弃了。长叹一声后,她回归置顶的穆玖伏。 “想你想你,”她说,“下午什么时候见?” “两点?”穆玖伏问。 “好!”庄知鱼看着聊天界面,情不自禁地傻笑。 “笑什么呢?”俞慧端着一盘西红柿炒蛋走了出来,“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回来吃饭。”她放下盘子,又要去忙。 “好!”庄知鱼应了一声,给爸爸发了消息,又回复穆玖伏:“先不说啦,我还是去厨房一起做饭吧,么么。”她说着,放下手机,钻进了厨房。 “妈,我来炒吧。”她说。 俞慧根本没时间看她,手上忙活着,嘴里赶她:“你歇着吧,看你一天天累的。一边写论文,一边还帮我干活。” “我不累,”庄知鱼说,“我怕你累着。” “你要真怕我累着,趁早找个对象,我也不至于这么心累。你也别说不想谈,有些东西,还是要体验一下,人生才完整。”俞慧催她。 庄知鱼有些无语,她只能说:“我还在上学。” “你又不是上高中,你都研究生了,”俞慧说,“人生大事,早点解决比较好。我还刷到过抱着孩子去硕士毕业典礼的,你不用像人家一样那么着急,但找个对象还是可以的。” 庄知鱼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瞬间有些烦躁,只说了一句:“我不。” “你不什么呀你不,”俞慧碎碎念,“那会儿我还和你大舅说呢,你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你现在在学校里,多好的环境,比在社会上找对象靠谱多了。你大舅还说呢,让你直接找个博士,博士毕业了进高校就是大学老师,有时候也能给家属安排工作,多清闲。”又是这几句话。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庄知鱼反驳,“博士都不一定能毕业,高校老师也都是非升即走……”庄知鱼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路被带跑了,她连忙打住,又强调:“我不找。你与其push我找对象,不如push我卷自己,把我卷成一个结结实实黏黏糊糊的山楂卷,我觉得还有点希望。” “又不是没让你卷过,高中的时候让你卷,你不是没卷起来吗,”俞慧翻炒的铲子在锅边敲了敲,又把葱姜蒜一起倒了进去,“你先盛饭去吧。” 庄知鱼没有动作,她看着俞慧,忽然想起来:穆玖伏也是博士。如果长辈知道她真的找了一个博士,会怎么想? 第148章 “想什么呢?”俞慧催她。 庄知鱼叹了口气。 “别叹气,把财运都叹出去了。”俞慧提醒她。 庄知鱼连忙倒吸一口气:“回来了。”她又连忙吸了好几口:“倒赚三百。” 俞慧笑了:“给你机灵的。” 庄知鱼嘿嘿笑了两声,又回身去盛米饭。打开锅盖,浓郁的米香和蒸汽一起扑在她眼睛上,她的眼眶也湿润了一些。 “妈,”她一边盛饭,一边笑着问,“如果我是面包狗,你会爱我吗?” “面包狗是什么?”俞慧问着,被油烟呛到,咳了两声。 “就是那种,长着狗脸的面包。”庄知鱼说。 俞慧说:“那就还是面包呗!你想吃面包了?下午我去超市买点。哦对了,今晚咱们去姥姥家吃饭呢,回来路上再买吧。” “爱我吗爱我吗?”庄知鱼还在问。 “爱爱爱,”俞慧说,“你是狗我都爱。” 庄知鱼放下了一个碗,拿起了另一个碗,又问:“那如果我是一个……小妖婆,你还爱我吗?”她现在真是一个小妖婆。 “爱,”俞慧说,“你是小妖婆,你妈就是老妖婆。” “你不老,”庄知鱼说,“我十八,你也十八。” “那咱俩真就都成老妖婆了。”俞慧说。 “那如果……”庄知鱼拿起了最后一个碗,舀起米饭的手都在颤抖。 如果我是同性恋,你还会爱我吗? 她想问,但她不敢问。她知道,在妈妈眼里,她不会是真的面包、不会是狗,也不可能是什么小妖婆……可她真的可能是同性恋。 她不敢赌这个回答。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她噩梦的根源。她因此惴惴不安,因此时常觉得亏欠,既是亏欠穆玖伏,也是亏欠妈妈,更是亏欠自己。 当然,如同穆玖伏所说,撒谎、瞒着,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她讨厌这样的生活,看似安稳,可每天都如同行走在小黑屋的独木桥上。桥下是什么呢?或许是毒蛇,掉下去就是当场入虿盆;又或许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看着可怕,但很安全。 虽然,有一定的机率平安无事,可是她不敢赌,所有人都没有这个底气来赌。撒谎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在开灯之前,心里的不安总是无法抹去。她只能选择,继续忐忑地走在这小黑屋里的独木桥上。 “别如果了,盛饭吧。”俞慧说。 “嗯,好。”庄知鱼应答。既然注定隐匿,就藏好吧。 第70章 雪 下雪了。年二十四的夜里,下了好一场大雪。第二天一早,庄知鱼就被窗帘缝隙透的明晃晃的雪光惊醒。拉开帘子一看,大地全白了。 “宝宝宝宝,”她连忙拿起手机给穆玖伏发消息,“下雪了!” 穆玖伏回了她一张雪景,又发了一个位置:“我在公园。” “这么早?”庄知鱼问着,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半。 穆玖伏回答:“想踩没人踩过的雪,就出门了。” “好,你等我,”庄知鱼说,“我也去踩!”她说着,连忙换了衣服,拉开门。“妈,我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啦,”她说,“同学约我出门玩雪!” 俞慧在厨房里:“好。你吃了早饭再出门,多穿点,戴手套,别感冒了。”又问:“哪个同学?佳慧还是璐璐?诶,佳慧是不是在杭州上班?她放假了吗?你们几个人去玩啊?” 庄知鱼不禁有些尴尬,因为爸妈都是老师,她在大学之前的所有好朋友,基本都被他们教过。不仅教过,有的还加了微信,朋友圈也能看。 “都不是,是高中同学,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她叫了几个人。”庄知鱼敷衍说。 “高中同学?哪个?子璇吗?”俞慧问。 庄知鱼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她知道,这个没加微信:“是子璇。” “她现在干啥呢?”俞慧又问,“她之前复读了一年,今年也该毕业了吧。她是工作了,还是读研了?你大学之后,就没怎么听你说起她了。你大学和程斯斯玩得好。” 俞慧把她的每一件事都记得很清楚,庄知鱼觉得尴尬,却也没办法提出异议。如果妈妈不在意,她也不会记得这么用心。她总是很用心,可在她逐渐成长的时候,这种用心就成为了枷锁。比如今天,她知道妈妈是在担心她的安全才多问了几句,可越是知道,她就越是难过。 “她没说,我也没问,”庄知鱼开始糊弄,“现在灵活就业的人太多了,不好问。” “好吧,”俞慧端出一碗粥,“赶紧去洗漱,然后过来吃饭,别放凉了。” “好。”庄知鱼应答着。她匆匆忙忙地洗漱完,又匆匆忙忙吃了饭。今天的早餐一如往常,一碗粥,几个包子。 庄知鱼喝了一口粥,又拿起包子啃了一口。刚入口,她便神情凝固。 “妈,怎么又在早上做韭菜馅的包子呀?我还要出门的。”庄知鱼说着,看着那韭菜包子,已经做好了一会儿再去刷一遍牙的准备。 “不好吃吗?”俞慧问。 “好吃。”庄知鱼说。好吃,但不想吃。 “好吃还挑啊?”俞慧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 “可是韭菜这么大的味道,早上吃了不方便。”庄知鱼说到这里,打住了。以前,她也不是没有提过,可提了那么多次,一点儿用都没有。 第149章 “还讲究起来了,”俞慧说,“一次包那么多包子,就是为了要吃的时候方便。我大早上起来做饭,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有心思给你挑。” 庄知鱼闭嘴了,妈妈早上起来做饭确实辛苦,自己一觉睡到八点多,饭来张口的,的确没资格说什么。于是,她看着那包子,最终还是吃了。吃完之后,她又默默地去刷牙漱口,然后才出了门。 算了下时间,穆玖伏应该已经在公园里溜达了一个小时。雪天不好打车,她选择了步行,一路上根本不敢慢下来。刚进了公园,她就看见穆玖伏出来迎她。 “和我走!”穆玖伏很激动,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向公园深处走去。九点多了,工作日,天太冷,公园里只有带着小孩儿的大人在玩,人不算太多。两人一路边滑边跑,终于到了穆玖伏的目的地。这里更没什么人了,是一片还没留下人踪的白雪地。 “看,”穆玖伏指着一个雪堡,“我堆的!”她很兴奋,被冻得脸颊通红,都浑然不觉。 “好厉害!你是要送我一座城堡吗?” “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堆一座城市出来。”穆玖伏说。 “好,你是elsa,我给你唱let it go好不好?”难得见她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庄知鱼忍不住笑,又把围巾解下来缠在她脖子上。“你不冷呀,”她说,“别把脸冻皴了,洗脸都疼呢!” 穆玖伏笑:“可你也只有一条围巾。” 庄知鱼拍了拍自己毛绒绒的白色大衣,把领子竖起来,又把大衣上的帽子扣上:“这样就可以啦!” 穆玖伏伸手摸上她的衣服,望着她的眼睛:“你好可爱,像只小北极熊。” “原来是衣服的功劳。”庄知鱼说。 穆玖伏凝望着她的眼睛:“你本来就很可爱。” 庄知鱼又喜欢又害羞,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又忍不住向她怀里钻。穆玖伏笑着揽住她,两个人呼吸出的白气交缠在一起,向更高处飘去,又融入了仍在下雪的天空。 “清儿真应该研究一下短效情人蛊,”庄知鱼抱着她,蹭了蹭下巴,“只活一晚的那种就可以了。一定有很多受众,说不定还可以卖,她就暴富了。” “校企联合……挺好,”穆玖伏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只是清儿会不会想揍我们?我导给她安排的任务还没做完,我们又来新单了。” 庄知鱼被她逗笑了,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两人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直到不远处传来踩雪的声音,她们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 有人遛弯到了这一片,庄知鱼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是个男人,在这未经太多人踩踏的雪地里拿着手机拍景色。这毕竟是个公园,又是雪天,完全没有人的地方是不可能存在的。只是身边有了镜头,庄知鱼忽然有些不自在,可她实在舍不得穆玖伏堆起的雪堡,只能默默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城堡真好,”庄知鱼蹲了下来,看着穆玖伏的杰作,轻声问,“这世界上有没有女同性恋堡?就是只有女同性恋生活的城堡?” “你知道lesbos岛吗?”穆玖伏问。 “什么波斯?”庄知鱼没听明白。 “lesbos,”穆玖伏笑着重复了一遍,“古希腊有个女诗人叫萨福,她出生在这个岛上。后来,她在岛上建了一所女子学院,据说,有不少女孩儿仰慕她,她也给这些女孩儿写了不少情诗。lesbian,也和这个岛名有关。” “真好,”庄知鱼发自内心地感慨,“我也想去那上学。” “这你得问问五元,”穆玖伏认真思考,“我觉得可能把不周山书院建设一下,来得更快。” 庄知鱼笑了:“好,即刻开设女同性恋专业,你做学科带头人!” “那这个专业要学什么?”穆玖伏蹲了下来,一边堆雪堡,一边问她。两个人的声音都很轻,温柔得只有她们自己能听见。 庄知鱼想了想说:“影视鉴赏课:观看全世界的拉片,期末写论文。如果是从传播学的角度看,有很多可以写的呢!” “免费看电影呀?”穆玖伏笑问。 “这是很正经的课,我本科就上过的!是一门选修课,叫《英文电影赏析》,上课就是看电影,平时分是分析电影的小论文,期末是开卷考试,可爽了。”庄知鱼说。 “好。”穆玖伏笑着说。 庄知鱼一边堆雪,一边思考:“然后,还要有介绍历史上的女同性恋的课,还有女同性恋诗文作品,再开点理论课!” “这次很正经,”穆玖伏说,“还有什么呢?一个专业的核心课程,不能只有这些,太少了。” “还可以有生理心理健康课。”庄知鱼想了又想,想不出来了。 穆玖伏怅然叹息:“这些课程放在大学都太晚了。” 庄知鱼听着,深以为然。“这都是很普通的课程,所有人都应该学的。”她说。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接触过这类课程,只是她们学不到适合自己的。 电视电影可以看,但是满屏的异性恋。历史里倒不全是异性恋,可人们在提及那些“异类”时,总是用着猎奇的语气,充满着淫秽的幻想和不堪的审视。至于生理和心理健康的课程……嗯,聊胜于无吧。 庄知鱼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惨。从小到大,她了解自己的途径仅仅是自己,而自己和自己之间又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打破这厚障壁,不是有病,就是犯罪:人人都不打,怎么就你打了? 第150章 “在想什么?”穆玖伏问着,用雪搭起了一个轮廓。 庄知鱼回了神,她看向穆玖伏,岔开话题:“现在在堆什么?” “瞭望塔,”穆玖伏回答,“城堡应该有一个瞭望塔,既可以防守,也可以远眺,看看这广大世界。” “是该有一个瞭望塔。”庄知鱼说着,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幸运——她最起码意识到了这厚障壁的存在。虽然也曾在摸索时走了一些弯路,但还好,她已经真正地了解自己了。 想着,她又开心起来,飞快地在穆玖伏的面颊上亲了一下。情感来得太过猛烈,“吧唧”一声,在这安静的公园角落里分外响亮。 “有人。”穆玖伏红着脸,小声提醒她。 身后的确安静了一些,庄知鱼瞬间只觉双颊燥热,刚才她真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忍不住亲了她一口。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男人已经转身匆匆离去……一定是听见了。 “声音……是不是太大了?”她问。 穆玖伏低头笑:“是有点。” “那我们现在……”庄知鱼想逃,可她看着那还未成形的瞭望塔,咬了咬牙,终于决定,“继续堆城堡!”她自我安慰:“听到就听到喽,我们又不认识他,他只是个陌生人。” “好,”穆玖伏笑着说,“他走了,我们现在可以说很多悄悄话。” “我现在可不说啦,”庄知鱼认真堆雪,“我要let it go!”她说着,胡乱地哼起了旋律。穆玖伏听了,也忍俊不禁,又带着笑,和她一起轻轻哼着。 两人在细雪里一起堆了好几个雪堡,庄知鱼童心大发,给每一间房决定了用途,学校、医院、饭店……应有尽有。穆玖伏听着她碎碎念,和她一起笑,又默默在旁筑起城墙。城墙一起,看着还真是个不错的城市了。庄知鱼搓了几个小雪球,拼在一起,做了两个雪人。 “完工,”她指着雪人,“这是拉拉雪人,以后这座城里住的都是拉拉,非拉拉不准入内。” “好。”穆玖伏笑着,拿出手机,精心挑选角度。拍完城堡,又和庄知鱼自拍,自拍之后,又拍大全景。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饭还是要吃的。她们进了一家火锅店,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顿。吃了饭,又钻进电影院。电影很烂,但庄知鱼一点都不生气,因为她一直握着穆玖伏的手。只要有她陪着,电影烂就烂吧。 天黑了,她们终于走在了回家的路上。穆玖伏担心她自己一个人不安全,决定送她回家。因为担心被人撞见,两人特意挑了不能进车的人少的侧门,沿着小路向侧门走去。 路灯像是快坏了,闪了又闪,终于停在了一个昏暗的光度。她们人手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又紧紧地牵着手,一路前行。步伐很慢,可这路实在是不能再长了。没多久,她们就到了小门口。 “回去吧,”穆玖伏先开了口,“太晚,你爸妈会担心。” 庄知鱼垂了眼:“好。”说着,她又依依不舍地凑上前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又靠在她肩头:“真舍不得你。” “开学就好啦。等到开学,我们就可以偷情了。”穆玖伏安慰她。 庄知鱼被她逗笑了:“好,开学偷情。”她说着,直起身,望着她的眼睛:“那我回啦?” “嗯,回吧。”穆玖伏也在她面颊上印了一吻。 “你回去也要注意安全。”她嘱咐。 “放心,”穆玖伏说,“我时刻保持警惕。” “明天见。”她说。 “明天见。”她回答。 脚步声响起,有其他人来走这条路了。再不舍也终究要分别,她们不得不转身离去。庄知鱼进了小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奶茶,却满脑子都是穆玖伏。好容易到了单元楼下,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按响门铃,要爸妈开门。今天有点奇怪,门过了一阵才开。但庄知鱼没多想,她踩着台阶上了楼。家住三楼,不高不低的。 “怎么又没带钥匙?”一进门,是爸爸在问。俞慧却已经进了卧室,躺下了。 “带了,但是懒得找,就按门铃啦,”庄知鱼说着,换了鞋,向屋里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我妈已经睡啦?” “嗯,”爸爸没看她,只低着头摆弄手机,声音却像在教训人,“这几天你哪都别去了,快过年了,别乱跑。明天你四叔一家回来,咱们晚上去吃饭。” “啊?”庄知鱼很懵,“那吃饭的时候去,不就行了?我还要写论文呢。”她又拿论文当挡箭牌。 “家里不能写吗?”爸爸反问,语气里带了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庄知鱼愣住,大脑宕机,只能习惯性地回答:“能。” “奶茶扔了,”爸爸说,“天天就知道吃这些不健康的东西,上个大学,把家里教的好习惯全忘了!” 第71章 猪蹄 庄知鱼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就不让她出去了?甚至连写论文的借口都失灵了。不过,那很可能是爸爸自己的决定,他一拍脑袋,说啥是啥,也不稀奇。 躺在床上,开着台灯,她给穆玖伏发消息,一边愧疚,一边吐槽。穆玖伏连忙安慰她,又劝她睡觉。已经有些晚了,该休息了。 “好吧,”庄知鱼想,“可能是回来得有些晚。”而且妈妈也早早睡下,说不定他俩又背着她吵架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第151章 “那我睡啦,”庄知鱼对着视频里的穆玖伏抛去几个飞吻,“你也早点睡哦!晚安!” “晚安!”穆玖伏说。 两人互相告别,挂了电话。庄知鱼在惴惴不安的揣测中沉沉睡去,穆玖伏却打开了电脑。她习惯了每天看点文献,今天还没看。 近代文献浩如烟海,普通的检索方式难以穷尽,并不是所有重要材料都和关键词有关。最保险的办法,还是一个一个看过去。还好当年参与了那些事的人里有颜正深,也算当时当地小有名气的人物。那一时期前后的县志和笔记都被穆玖伏搜罗了来,无论是凡人所著还是术士所写,她都没有放过。 十个术士突然失去灵力,不是小时。虽然知道他们可能被幻象迷惑,记忆不清。可事情一旦发生,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其他人或许看见过那女尸的去向——女尸应该没有精力给奉节城的每个人都用一遍迷魂术吧? 自打跟着庄知鱼来到这里后,她每天都要看这些文献。可惜当年的《术士周报》还很不成熟,报社并不设在奉节,应该是小道消息传开之后才有了那篇报道。不然,从《术士周报》的编辑开挖,应该更方便一些,她也不至于在这里熬夜看文献。 昏昏沉沉看到半夜一点,凡人日记中的一条消息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城中新开照相馆,自言受教于某知名摄影师,价格昂贵,富豪士绅趋之若鹜。何以如此?盖欲留之于后世,供子孙瞻仰耳。然若无功业,纵有相片,又岂有人愿一睹其容?不过尘世中一庸碌之辈,与我等小民有何异哉?” 照片……穆玖伏愣了愣,是啊,照片!她见过女尸,或许可以复原女尸的模样,直接用照片比对找人呢?虽然她不能指望着一定会有照片,但这未尝不是一种找人的途径。 只是可惜,她只记得女尸浮肿变形的面目,根本不知道她正常的面貌是怎样的。更何况,她也不知道女尸会不会变化容貌。 没办法,穆玖伏只能先施法,将记忆中的女尸容貌录入电脑。然后她打开手机,在小红书上搜索如何复原尸体本身容貌。既然自己解决不了,就只能寻求外界帮助了。 在穆玖伏忙碌的时候,庄知鱼还被困在梦里。她最近总是睡不好,梦也格外多。可能是回到家的原因,一躺在这张床上,她就总是回想起以前上学时起不来床的场景。在梦里,她也回到了从前。一会儿,是早上到学校发现作业没带;一会儿,又是爸妈和她的任课老师打电话,开着免提问她最近的表现情况……一夜梦得很累,再醒来时,庄知鱼竟然出了一身汗。至于昨晚的事,她已经抛到脑后了。 卧室外边霹雳乓啷的,爸妈应该已经起床了,动静弄得很大,放个杯子都像在砸。庄知鱼看了眼手机,竟然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点,她还没起,爸妈竟然也没叫她。 完蛋了,这么晚,肯定要被骂。庄知鱼使劲揉了揉头发,又狠狠地甩了甩头,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下床穿鞋出门。“妈,怎么没叫我呀?”她扶着门框,问着,目光搜寻着妈妈的身影。 俞慧已经在厨房了,庄知鱼听见她的声音隔墙传来:“怕打扰你。” 庄知鱼更觉得奇怪了,妈妈竟然没说她几句?她探头出去,又向外走了几步,只见爸爸正坐在沙发上拿着保温杯喝茶,刚才那动静肯定是他弄出来的。 “爸,你今天没出去下棋啊?”庄知鱼打着招呼,就要去卫生间洗漱。 “嗯。”爸爸只应了一声。 庄知鱼看了他一眼,心想这肯定是谁又惹到他了。他不好在外边撒气,就回家阴阳怪气。想着,庄知鱼飞速洗漱,又要去厨房找点吃的垫垫肚子,也帮妈妈打打下手。可她一进厨房门,就看到俞慧正拿着刮皮器发呆,手里的土豆只削了一半。放在一边的手机应该是静音了,但屏还亮着,庄知鱼瞥了一眼,就认出那是快手——她从来不用快手。如果不是以前做过自媒体,她也不会这么敏锐。 “想啥呢?”庄知鱼问着,走了过去,向妈妈的手机屏上看。还没看清,手机就被俞慧倒扣下来,庄知鱼只看见了一片白雪。 “哦,没什么。”俞慧说。 庄知鱼觉得奇怪,去冰箱拿了盒酸奶,几口喝完,又说:“我来帮你做饭呀。” “你忙你的去吧。”俞慧赶她,可她像是心虚,看见庄知鱼手里的酸奶,又故意气势汹汹地教训她:“一起来就喝凉的?对女孩儿身体不好!” “又说这些。”庄知鱼只觉得扫兴,她看了一眼妈妈倒扣在灶台上的手机,更觉得不对了:有什么她不能看的?但庄知鱼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出了厨房,回了卧室。 一进卧室,她就把门一关,坐在书桌前。刚关上门,外边爸爸就开始嚷嚷:“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如果是以前,庄知鱼肯定会去开门,但她今天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根本没顾上。她打开应用商城,下载快手。网速还算快,但爸爸的脾气更快。还好庄知鱼已足够熟练,app刚下载好,门也被从外边打开了,她也掐着点放下了手机,打开了电脑。 “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爸爸问。 庄知鱼说:“我要写论文了。” 爸爸看了她一眼,转身又去了客厅,但她的门依旧敞开着。庄知鱼已无心去关门,听见脚步声走远,她又拿起手机,打开快手。现在的大数据已足够智能,她搜索雪景,没刷几条就看到了自己的城市,点进去看,都是熟悉的景色。 第152章 庄知鱼已经隐隐猜到了,但看到本地的一条热门视频时,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沉了又沉。她不怎么关注本地的网红,更不怎么关注本地的快手网红,当看到那曾见过的面孔时,她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这就是昨天拿着手机拍雪景的男人。 不,更准确地说,他是一个做直播的。 年前的一场大雪,多好的直播机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拍雪,多好的素材! 庄知鱼甚至能想象到他这次直播的心路历程,任何以此为生的人都不会做毫无准备的直播,这个男人应该也曾事先来踩点,发现那块没人的地方时,又举着手机打开直播重新走一遍,假装是无意发现,带着观众共赴这一场雪景。哦,他说不定还发现了穆玖伏一开始堆的雪堡,所以才会和她们相遇在那无人之处。 想着,庄知鱼戴上耳机,颤手点开了昨天的直播回放。果然,男人热情地碎碎念了几句,就安静下来,举着手机一路向前走,美其名曰让不能出门的观众自己感受这一场雪景。然后,庄知鱼看到了她和穆玖伏一起堆雪的背影。只有背影也就罢了,那个吻也被男人拍了进去…… 在那个吻之后,男人举着手机兴奋地跑开。跑了有一段路,他有故作懊恼地说了一堆“内部消化、浪费资源”的屁话……之后的视频,庄知鱼没再看了。 虽然全程没露正脸,但熟人肯定能认出她。手指还在忍不住颤抖,她退出app,卸载软件,摘下耳机。她还有些理智,只在电脑上打开论文,做好伪装,才开始思考。可思绪已经全都乱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连想和穆玖伏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灵魂仿佛已经从身体中抽离出去,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的肉体,却失去了指挥行动的能力。 她就这样发着呆,发呆看着电脑,发呆吃完了午饭,然后又回到书桌前接着发呆。外表很平静,可她早已心乱如麻。爸妈显然也是一样的状态,一下午,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主动说一句话……她第一次觉得家里这么安静。 傍晚时,一家人沉默地走出小区,打车去了饭店。一家子亲戚坐满了包间,大家都热络地吃着饭、聊着天,爸妈也能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可庄知鱼还做不到这样随意换脸,她很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只是埋头吃饭。 “鱼鱼啊,有对象了吗?”酒过三巡,无话可聊的人们把话题扯到了她身上。饭桌上的孩子,本身就是一个话题,谁也逃不过。看样子,他们还没看到那个视频。 “还没有呢。”俞慧替她回答了。 “不小了,该找了,”三叔说,“女的一过二十五,再找对象就不容易了。” 庄知鱼没说话,俞慧说:“她还不想呢。” “是不想找还是不会找啊?”有人开始高谈阔论,“现在很多孩子,只知道读书,不会谈恋爱。之前不是还有新闻,说一对博士夫妻,一直没孩子,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他俩根本没有……啊,哈哈哈。”他说着,对在场的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姑姑有个同事,家里孩子比你大个两三岁,去年刚从澳大利亚读完研回来,现在在上海工作,一直没对象,家里也着急呢。如果你有兴趣,改天介绍给你。”姑姑说。 庄知鱼刚想说话,俞慧就回帮她回了:“谢谢姐。不过这东西还是要看缘分。” “那当然,那肯定还是要看缘分的。”姑姑说。 庄知鱼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吃饭。其他人又说了些什么,庄知鱼没仔细听了,因为她知道流程已经走完,他们多半去慰问别的小辈了。在一桌子的嘈杂声中,俞慧问她:“你吃猪蹄吗?” 庄知鱼看了一眼,这一盘猪蹄个头很大,看着不像是她喜欢的绵绵烂烂的猪蹄。她说:“不吃。” “吃点吧,对皮肤好,补充胶原蛋白。”俞慧说。 “不想吃,我要吃的话自己就夹了。”庄知鱼说。 “吃吧。”俞慧说着,给她碗里夹了一块。 四叔看见了,笑话她:“鱼鱼,都多大了还要妈妈帮忙夹菜啊?” 庄知鱼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看着碗里的猪蹄,心里忽然腾起一股子气来。抬头看看这满桌的人,她只觉得可悲。明明,小时候她曾无比敬佩过这些人,明明,她曾无比亲近这些人,可现在,她竟然只觉得他们面目可憎。 “我肚子疼,”她放下筷子,动也没动猪蹄,“我先走了。”说罢,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大衣,离开了。 第72章 孤岛 天已经黑了,外边的风更大了几分。庄知鱼出了饭店,想打车回家,可这段路不好打车。她想叫个滴滴,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庄知鱼回头一看,是俞慧跟着下来了。她下来得匆忙,大衣也没穿好。 但爸爸没下来。庄知鱼想,他应该拉不下脸追她,他还要撑着面子应酬呢。 庄知鱼知道没时间等车了,但此时,她也不想面对妈妈。于是,她抱着大衣转身就逃。她很需要自己的空间,她不想再迎接他人的审视,她更不想被迫伪装自己。 可脚步声仍在身后,随着呜呜的风声、急急地跟着她。路边树影摇动,树干上的白石灰被她走出了残影,可脚步声仍然跟着她。 庄知鱼受不了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果然,俞慧正一言不发地走在后面。她显然没办法想庄知鱼一样走得这么快,步伐又急又乱,本来梳得规整的头发也早在风中凌乱起来,让她倍显憔悴。 第153章 庄知鱼忽然很想哭,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转过身去,继续前行。可她也没办法完全抛下妈妈不管,大晚上的,妈妈又走得这么急,万一她没注意看路可怎么办?她只能放慢脚步,保持着安全又疏远的距离,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她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脑海中回荡的只是从前的画面。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在某个夏天夜晚,爸爸妈妈带着她出来散步。妈妈会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生怕她磕了碰了……可今天,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到底是谁错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北风呼啸,庄知鱼也在心里默默咆哮着、质问着。但她不是在质问她的父母,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问谁。这个世界的一切仿佛都是这么可恨,天地间这么辽阔,可最该给她安全感的容身之处,早已容纳不了她。 一路走,一路想,直到眼泪在面颊上覆了薄薄的一层霜,庄知鱼也终于走到了单元楼下。她抱着大衣,在门前站定,忽而又愣住了。她出门没带钥匙,因为她总是默认假期家里有人。现在,她只能等着妈妈。 俞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庄知鱼垂下眼,默默让开一个位置。母女俩人谁也没说话,开了门,就上了楼梯,回了家。 俞慧在前开了灯,换了鞋,根本没敢看庄知鱼一眼,就回了主卧。庄知鱼知道,妈妈也还在消化那个事实。往常她一有点儿小错,妈妈总会唠叨一阵,可今天,她竟然没多说什么,仿佛视而不见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仿佛伪装就可以揭过一切真相。她还在自欺欺人,许愿今天过后,一切都可以回到他们认为的“正轨”,自家的女儿会去找个男人,恋爱、结婚、生子……过上大部分人的生活。 即使,她明明知道女儿已经知道了。 可是,庄知鱼再也无法伪装了,她恨透了这种伪装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往日里熟悉的家居摆设此刻是如此陌生,似乎这些木头玻璃在一瞬间变成了巨蟒,扭动着要将她吞噬。她要在这里再过一晚么?她真的要在这里,继续忍受那扇没办法在白天关上的门么? 庄知鱼无法忍受了。她换了拖鞋,却终于穿上大衣,回屋拿上书包,装了身份证、电脑和手机充电器,又火速塞进去一身换洗的衣物,转身便又出了卧室,走向鞋柜。 “你干什么去?”听见动静不对,俞慧从卧室里冲了出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眶通红,像是哭过。 “你回家了就好。”庄知鱼说着,声音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声音,大脑似乎在灼烧,她满面通红,思绪却从身体里窜了出去,在这虚无的世界里飘浮,所有不敢说出的话都没了理智的阻挠、没了礼貌的束缚,退化为最本能的生理反应……一切都是生理反应。 “什么意思?”俞慧问,“你要去哪?” “去外边住一晚。”庄知鱼没说破。既然俞慧那么避讳女儿是个同性恋这件事,她也没必要当着面戳她心窝子——她只是想离开而已。 “好好的,去外边住什么!”俞慧板了脸,努力想做出班主任的威严模样。 “你知道的,”庄知鱼说,“没必要说那么明白。” “庄知鱼!” 按照经验,当父母开始喊孩子大名时,一切就会变得很可怕。可是现在,庄知鱼竟然一点儿都不怕了,她已经破釜沉舟。当日夜担忧的事真的发生,她忽然觉得仿佛没什么东西可以恐吓到她。 “我要出去住,”庄知鱼重复着,“你们照顾好自己。” “庄知鱼,”俞慧急了,却还努力端着架子,“你妈带了那么多学生,什么孩子没见过!妈妈能害你吗?你在这跟我耍什么脾气?拿离家出走威胁我们?一个小姑娘家,大晚上不回家去外面住,成什么样子!” “可我不是孩子了,”庄知鱼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可话一出口,她竟忍不住哭出了声,“最起码,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孩子!我没有要离家出走,是你们把我赶走的,你们一直在赶我!这个家的准入门槛我达不到,我这辈子都达不到!”她崩溃了:“你们为什么偏偏生下了我?” 她说着,哽咽了几分。“妈妈,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她说,“可是为什么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一种伤害?” 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很可笑。是啊,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从妈妈孕育着她时,她就对母体造成了伤害。孕吐、妊娠纹、失眠、撕裂……都是伤害。而妈妈历经这许多痛苦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竟然还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同性恋? 庄知鱼没办法再歇斯底里了,她也不忍再看妈妈的眼睛,她只知道,她一定要离开了。只有离开,双方才能都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才能避免继续互相伤害。 “我走了,”庄知鱼哽咽了一下,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别来找我。”她说着,抬手一起,就是一道水墙。 “对不起,”她说,“我瞒你们的事,太多了。”她忍不住抬头,隔着朦胧的水看到了俞慧眼中的震惊和不解,又低下头去:“这堵墙半个小时之后就会消失,消失之后,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和别人说……就算报警也没有用。你看到了,我不一样。” 说完,她去卫生间拿了桶和盆,放在水墙下,以免水墙崩塌之后太难料理——八成又只是妈妈做家务。做完这一切,她终于狠下心,换鞋出门了。 第154章 风吹得她脸生疼,抬头看了一眼,家里的灯还亮着。很悲哀,明明知道家的方向,却再也无法返航。她只能乘着独木舟,随着洋流,冲过海浪,寻找只属于自己的孤岛。 “爸,”她拿起手机,给爸爸发送语音,“我妈一个人在家,你早点回来,别喝太多了。”发送完这条消息,她就关机了。 寒风凛冽,她也主动又被迫地离开了那个被常人称为“避风港”的地方。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天大地大,她忍着愧疚、忍着悲哀,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欢欣,走上了自己的路。 “鱼鱼走了,”俞慧在家里哭着给丈夫发消息,“她离家出走了。我给她发消息,她不回我。你别喝了,赶紧去找找她。” 可对面没人回复,她打了电话,也没人接——应该是在饭桌上,太吵了,没听见。可俞慧也没有办法了,她只是无助地向对面发送着一条又一条得不到回复的消息,就像平常在家里得不到回应那样。 “你说,是不是我们以前不该给她剪短发?”她问,“她那会儿青春期,会不会对自己有一些认知上的失调?” 她说:“都是我们错了。”她孤独而颓唐地坐在沙发上,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酒店,穆玖伏正在看文献。当她的门被敲响时,她还很疑惑。打开猫眼,看见庄知鱼,她吓了一跳,这才连忙开门,让她进来。 “小鱼,你怎么了,一晚上都没回我消息……”一句话还没说完,庄知鱼就已经扑进她怀里。即使只有一瞬,穆玖伏还是看见了她通红的双眼……应该是哭了很久。 穆玖伏顿时觉得不对,她顺手关上了门,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着:“出什么事了?” “我柜门被踹了,”庄知鱼哽咽说着,“我爸妈知道了。” “怎么回事?”穆玖伏有些懵。 “我不想回去了,我不想再和他们互相折磨了,待不下去了,”庄知鱼的话有些乱,她忍不住在穆玖伏的肩头哭,又拼命忍着所有的哭腔,“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怎么这么快……我没有准备……” “玖伏,”她说,“我很怕……我怕我会失去他们……” 穆玖伏知道,此刻她不必多说什么,甚至就算她说了什么,也是无用的。她能做的只是抱着她、陪着她。这种时刻,只能靠她自己挺过去了。其他人,都帮不了她。这是独属于她们的成长,无论外在形式如何,内里总是最惨烈的。毕竟,让她如此为难的,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 第73章 突发 中午,庄知鱼才从穆玖伏的床上醒来。穆玖伏已经订了外卖,正在床边坐着等。听见庄知鱼醒了,她赶紧放下手机,同她一起躺下,又将她揽入怀里。 “醒啦?你才睡了四个小时,要不要再睡会儿?等外卖到了,我再叫你。”穆玖伏问。 庄知鱼双眼有些肿,她昨晚几乎是哭了一夜,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心里跌宕起伏,一闭上眼就是她最后看到的妈妈的目光。穆玖伏只能拥着她,什么也没多说。 如此过了一夜,直到庄知鱼看见窗外朝阳的红光时,她的生理本能才终于压过了混乱的内心世界,逼迫着她沉沉睡去。这次她睡得很沉,什么梦都没有做,只是如今醒来时,竟有几分头痛。 “不睡了,”庄知鱼轻声说,“现在几点了?”手机关机了,一直没开。 穆玖伏看了眼时间:“十二点零七。” “中午了,该起了。”庄知鱼说着,猛然坐起身来,又捶了捶头。她下手有点重,吓得穆玖伏赶紧抓住了她的手。 “是不舒服吗?”穆玖伏问。 庄知鱼点点头:“胀痛,还有点晕。” “我帮你。”穆玖伏说着,跪在她身后,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小心地按揉着。丝丝凉意自她的指尖沁入皮肤,深入她的脑髓。大概冰凉的东西总有镇痛的效果,庄知鱼的头痛的确有所缓解。 “好点了吗?”穆玖伏问。 “嗯。”庄知鱼点了点头,闭了眼,却又忍不住,只是无声流泪。 穆玖伏感觉到她在哭,想了想,轻声问她:“你在担心你的家人?” “嗯,”庄知鱼说,“我真的伤到了他们。尤其是……我妈妈。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和她发脾气。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庄知鱼说着,哽咽了好几次,最后又吸了吸鼻子。 “要不要试着联系一下?”穆玖伏想了想,换了个说辞,“看看他们的状态?” “如果他们状态很差呢?”庄知鱼又问,“我就是罪魁祸首。” “这不是你的问题,”穆玖伏说,“是他们给自己的认知上了一道枷锁,还害得你这么痛苦。摆脱枷锁,本来就是他们应该做的,这是他们注定要度过的难关。” “小鱼,”穆玖伏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儿。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太合适,但我想说的是,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庄知鱼听了,泪水却更加汹涌了几分。穆玖伏见了,连忙去给她拿纸巾,帮她擦眼泪。 “我自己来就好,”庄知鱼抽噎着夺过纸巾,“现在的样子太难堪了,我不想让你看到。” 穆玖伏笑了:“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庄知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只避开她的目光,扭过身去,又开始找借口:“哭了一晚上,肯定很丑。昨晚光顾着哭了,都没有洗澡,你也不嫌弃我,还抱着我睡了一晚上……” 第155章 “总比在民国时好,”穆玖伏说着,手机响了,“是外卖。”她接了电话,又对庄知鱼说:“这家酒店不让外卖进楼,我只能下去拿了。你在这里等我,不要着急,好不好?” “嗯。”庄知鱼点头。 穆玖伏笑了笑,穿了鞋绕到庄知鱼面前,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等我回来。”她说着,穿了大衣,换了鞋,出门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庄知鱼扔掉了纸巾,下了床,走到洗手间。对着镜子一照,她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可怕:黑眼圈、肿眼泡、眼里还布满血丝。可能是在风里哭了太久,面颊都被眼泪洗刷得有些斑驳。 庄知鱼实在看不下去自己这副模样,她连忙低头,用冷水狠狠地在脸上扑了好几下。再抬头时,似乎好一些了——眼前又花了,她根本看不清。 不过,似乎冷静一点了。又或者说是麻木?庄知鱼无力去分辨,但内心竟获得了暴风雨后的平静。她挪着步子,走到床边,拿起手机,想了想,还是开机了。 果然,在开机的一瞬间,她的手机就开始疯狂振动。昨晚屏蔽的所有消息都在此刻炸开,电话被打了二十几个,微信更是99+……仅仅是看着这些数字,庄知鱼就又开始头疼了。 但她必须要面对。看向微信置顶,妈妈一个人就给她发了几十条。庄知鱼喉头滚动了一下,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终于点开聊天框,疯狂上滑。 还好,如庄知鱼所想,这几十条里没什么剖析心事的发言,也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接纳。所有话都是在问她:你去哪了?你怎么了?你回来好不好?和妈妈聊聊好不好?回妈妈一个消息好不好?不要吓妈妈。 庄知鱼想了想,回复:“我没事,你别瞎想。”又说:“我暂时不想回家,别找我了。”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可是在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之前,她不会回去。 俞慧秒回:“你在哪?”消息刚过来,又是一个语音电话。 庄知鱼不想说,她果断挂掉电话。“别找我了,”她重复强调着,虽然她知道妈妈一定不会听她的,“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发送完消息,她立马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又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绝情地面对妈妈,可她实在没办法继续承受那些言语上的狂轰滥炸。情感已经过载,再这么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说着,“对不起。”至于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她已经说不清了。 穆玖伏拿了外卖回来,两人一起吃了饭。午饭后,庄知鱼又歪着睡下,再醒来时已经四点了。醒来之后,庄知鱼仍觉得头脑发懵,就去洗澡。她洗了很久,在浴室里足足待了两个小时才出来。穆玖伏也没有催她,她明白她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 “我洗好了。”天黑了,穿着浴袍的庄知鱼擦着水漉漉的头发,走出了门。 “我帮你吹头发吧。”穆玖伏说着,牵着她坐了下来,拿起她早已准备好的吹风机,在她身后站着,细细地吹着。 “我一直都很喜欢吹头发,”穆玖伏说,“在这段时间里,闭着眼,只有一股热风,很舒服。”她抚摸着庄知鱼的头发,一边吹一边说:“现在你也要好好享受,其他的,什么都不许想。” 庄知鱼苦笑:“好。”她听了穆玖伏的话,努力摒弃所有嘈杂的念头,只闭眼感受着这一刻。穆玖伏说的没错,吹头发的时候真的很适合放空,没过多久,她的思绪就开始不着边际。她在幻想,仿佛她只是一尾鱼,一尾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鱼,不仅能在地上的江河里游荡,还可以冲上云霄,在银河中遨游……如果真能那样,就好了。 不知道吹了多久,当穆玖伏关掉吹风机的时候,她睁开眼,竟然有几分怅然若失。摸了摸头发,热乎乎的,已经全干了。 “有没有好一点?”穆玖伏放下吹风机,站在她身侧,问她。 庄知鱼忽然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穆玖伏的腰。“谢谢你。”她说。 穆玖伏被她抱着,又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谢什么呀。”她问。 “谢谢你陪着我。”庄知鱼说。 “这不是应该的吗?”穆玖伏反问。 庄知鱼摇了摇头,闷声说:“没有谁应该陪在谁身边。” “怎么忽然很有哲理,”穆玖伏笑了笑,她摸索着握住庄知鱼的手,让她放开自己,又蹲了下来,望着她的眼睛,“让我看看,有没有哭?” “你在笑话我?” “想看着你。” 庄知鱼的确想哭,但或许是眼泪流尽了,她双眼干涩,根本哭不出来。穆玖伏心疼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正经安慰的话已然说不出口,她唯有叹了口气,起身抱住了她。 “小鱼,”她说,“我希望你开心,一直开心,永远开心。” “我希望,我们都能开心,”庄知鱼说,“所有人都可以开心。” 正说着话,屋里又传来了手机的一串振动。庄知鱼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去找:“怎么回事!我不是设置了飞行模式吗?”她说着,在床上翻找了半天,还没找到,振动声忽然变了。回头一看,只见穆玖伏正拿着手机,看着她。 “是我的手机,”她说,“是五元。”说着,她接了电话,开了免提:“无愿,怎么了?” 第156章 “玖伏学姐,”那边的黄无愿听起来很是焦急,“我有事要问你,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穆玖伏顿觉不对,她看了庄知鱼一眼,又问黄无愿:“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清儿、清儿出事了!”黄无愿听起来在奔跑,四面皆是风声,衬得她的声音空旷又脆弱,“她被人袭击,伤得很重,已经送去校医院了。不知道谁打了电话,术管局也来学校了……啊!” 黄无愿说着,竟忽然痛呼一声。庄知鱼担心,连忙问:“师姐,你怎么了!” “知鱼,你也在啊,”黄无愿轻嘶了一声,像在忍痛,但她还在狂奔,脚步竟没有丝毫停留,“没什么,被术管局打的。” “术管局为什么要打你?”庄知鱼忙问。 “因为,他们怀疑是我害了清儿,”黄无愿说,“证据确凿,我不得不跑。他们真狠啊,我开圈逃跑,他们也穿梭空间来追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术法,这么难缠,速度快赶上我了。”黄无愿故作轻松,但电话那头分明传来她吸鼻子的声音,以及话语之下的隐隐哭腔。 穆玖伏和庄知鱼对视一眼,又说:“我明白了。有些事要当面说,你等我,我这就订最早的航班。” “我也回,”庄知鱼连忙说着,又望着穆玖伏关切不忍的眼神,咽了一口口水,终于笃定,“我也回。” 第74章 孩子们 坐上第二天早上七点二十的飞机时,庄知鱼还有些懵。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有行动力,不征求父母的意见就随意地离开一座城市。 “我回学校了。”虽然,她还是和妈妈通知了一句,毕竟没理由让他们担心。 “怎么回去了?你不在家过年了?”俞慧问她。 “学校有事。”庄知鱼说。其余的借口,也没必要找了。 “那你也该回家拿行李,”俞慧说,“你什么都没有带。” “有身份证电脑手机充电器就够了,我自己也工作过,有钱。上飞机了,不说了。等到落地时,我会报平安。”她才不会轻易中套,如果回去了,不知道又要面对什么。 关了手机,她看向了身边的穆玖伏,穆玖伏还在看文献。可能是这几天没睡好的原因,紧紧是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就看得庄知鱼恶心想吐。 “有什么进展吗?”庄知鱼问。 “文献太多,”穆玖伏说,“时间紧迫,我一个人看不过来。目前,还没什么特别有力的证据和线索,一切都还停留在我们的猜想。” “唉,真难,”庄知鱼说,“也不知道无愿姐怎么样了。” “唉,”穆玖伏陷入沉思,“为什么……是无愿呢?” 庄知鱼也跟着想,可惜想不明白,也无力去想。要起飞了,空乘来提醒穆玖伏关掉电脑收起小桌板,穆玖伏连忙照做。庄知鱼默默地看着她,头也不自觉地偏了几分。 “玖伏,”她说,“我好困。”连着几天没休息好,她现在昏昏沉沉。 “那就睡吧。”穆玖伏握住她的手,就要向空乘要小毯子。 “嗯。”庄知鱼小声应了一声。飞机刚起飞,还在颠簸,她就不受控制地昏睡了过去。睡梦里,穆玖伏小心地将毯子给她盖好,又让她靠在了自己肩头。 “睡吧。”穆玖伏心想。 庄知鱼这一睡,就睡到了落地,她毫无意外地错过了餐食。穆玖伏一边检查随身物品,一边又拉开书包给庄知鱼展示:“我留下了飞机上的面包酸奶,一会儿你先垫垫肚子。等回了学校,我们再吃好的。” “嗯。”庄知鱼点头,打开手机,妈妈的消息又铺天盖地地袭来,而她只能选择性地忽视,又点开黄无愿的对话框:“我们得先问问无愿姐的情况。” “她应该还安全,”穆玖伏说,“没几个人能追上她。” 庄知鱼想起了扬清儿:“确实。”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清儿怎么样了。” “或许我们可以先去找清儿,”穆玖伏说,“无愿不一定能回你消息。” “好,”庄知鱼说,“无愿姐应该也很担心清儿。” 两人说着,一起下了飞机,拿了行李。庄知鱼给俞慧发了位置定位,报了平安,就跟着穆玖伏出了机场,打车回了学校。学校里很安静,本来就没什么人的学校,现在更显得凄清。也是,临近年关,还有谁会在学校待着呢? 可穆玖伏觉得不对:“昨天学校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今天竟然没什么动静。” 庄知鱼反应过来,连忙压低了声音:“术管局应该不会消极怠工到这种地步吧。我记得,我当初胳膊受伤时,他们还往学校跑了好几天。” “如果他们认定是无愿,那应该也能查到无愿昨天那通电话是打给我的。”穆玖伏说。 庄知鱼叹息:“还好我们有不在场证明。” “那人狡猾可恶善于伪装,也不怪术管局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看谁都像嫌疑人,”穆玖伏说,“术管局太依赖于术法监测了。” 庄知鱼点头,却又开始发愁。她们暂时是没办法联系黄无愿了,估计术管局正等着黄无愿上钩呢。 想着,忽然有一只遍体黑色的鸟冲到了庄知鱼面前,把她吓了一跳。“什么东西?”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黑鸽子,术管局专用。”穆玖伏说着,抬手想让鸽子落在手腕上,可那鸽子竟只在庄知鱼头顶盘旋。穆玖伏明白了:“找你的。” 第157章 “啊?”庄知鱼有些懵,她学着穆玖伏的样子伸出右手,那鸽子果然落在了她手腕上,鸟喙一开,吐出几个悬浮在空中的字:“警告信。” 庄知鱼看了一眼内容,“哦”了一声,又说:“我前几天在我妈面前用了术法,暴露了术士身份,被术管局警告了,让我以后不能再犯。”她紧张起来:“不会要清除我妈的记忆吧?我好不容易出了柜,不能白出!” 穆玖伏看了眼内容:“只是警告而已,没说具体措施,也没有人来找你,应该问题不大。说明,阿姨没有把事情说出去。” “那就好。”庄知鱼低了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跟着穆玖伏向前走。 穆玖伏牵着她的手,一路向校医院走。校医院门口倒是有几个术管局干事在把守——去术管局的次数太多,穆玖伏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庄知鱼进了楼,去找住院部。刚上楼,她们就远远地看见一间病房前站了几个术管局的人……根本不需要她们多问了。 “呵,熟人啊,”门口的术管局专员看她们过来,话语里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来干什么呀?” “看望病人。”庄知鱼说着,就想绕过他们去开门。 那专员伸手一拦:“重要人证,还在昏迷,不能接触外人。” “还在昏迷?”穆玖伏很奇怪,又说:“我会回春术,可以治病。” “治病的术法多了,谁说一定要回春术,”那人说,“再说了,这次以你的灵力,说不定也承载不了用回春术的代价。” 庄知鱼急了:“她伤得很严重么?” 那人叹了口气,却搪塞着:“不清楚。” “怎么就不清楚了?”庄知鱼追问着。 “你们走吧,别妨碍公务,还打扰病人休息。”那人开始赶她们。 “你……”庄知鱼还想争取一下,却被穆玖伏拉住了。 “好吧,”穆玖伏说,“我们先走了。如果清儿醒了,还麻烦你告诉我们。”她说着,拿出手机,想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 “好。”那人敷衍着,动都没动。 穆玖伏见了,垂了眼,收了手机转身就走。庄知鱼有些失望,只能跟在穆玖伏身后。可她刚转过身去,穆玖伏竟猛然推开她,又忽地伸了个懒腰——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但术管局的人对她有防备,见她有动作,连忙一闪,刚好给穆玖伏让开了一条路。穆玖伏抓住机会,当即强破了门上的术法,开了门。病房门大大敞开,她却愣住了。 庄知鱼连忙跟了过来,向里看去,不过一眼,她也大惊失色:“这是……” 扬清儿看起来伤得很严重,手臂腿脚都有绷带,甚至上了呼吸机。而她身侧,竟然还有一个床位,上面躺的竟是沈佩元! 沈佩元也正在昏迷,所幸没有全身绑着绷带,只有额头上贴了一块纱布。看起来,她的伤势不如扬清儿严重,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干什么你!”术管局的人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了穆玖伏,准备铐上她。 穆玖伏举起手,很无辜:“我做一下伸展运动,总是坐着写论文对身体不好,需要经常拉伸。” “谁信你!”术管局的人嚷嚷着,又要来铐庄知鱼。 庄知鱼看了一眼穆玖伏,这个时候似乎只能顺从,于是她主动伸出手,等着对方来铐。可那手铐刚到她面前,就有一个声音响起:“还请等等!” 庄知鱼循声看去,只见关和颖刚上了楼梯,正朝这边走来。她风尘仆仆,像是一直在赶路。 “是关教授。笔录做完啦?”术管局的人和她打着招呼,“您放心,我们一直在这看着您的学生。” “两个都看着吗?”关和颖走到她们面前,停了下来。 术管局的人说:“关教授,您的学生似乎向来出现在危机中心,这次受伤的也是您的学生。我总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没查清楚的关系。而且,您这个活蹦乱跳的学生,还袭击术管局专员!” 关和颖很疑惑,她看向穆玖伏,板了脸:“那确实该管教了。就算关心师妹心切,也不该用这种手段。”她又问:“几位伤到哪了?孽徒用的什么毒?我们要不要调一下监控?或者你们直接穿越回去看看……哦,但这个还需要上级批准是吧?” 就像扬清儿曾说的,术管局把术士都当成不稳定因素……确实,术士的一些能力超出了常人的认知,术管局在管理上也就万分小心。很多术士杂居于凡人社会,术管局也总是以凡人社会为重,生怕打扰了凡人社会的基本运行。在使用一些后果不可预测的术法时,他们也就慎之又慎了。 这样自然有些好处,但也有些弊端——比如在他们自己查案时,也会受到规矩的束缚。一个学期了,这么多案子接连发生,术管局却连一桩侦破的案件都没有。 此时,术管局的专员被问住了。关和颖很热心:“几位面色如常,看不出来是什么毒。不知道介意我把个脉吗?” 那人知道自己说不过关和颖,而穆玖伏刚才的动作仅仅是伸了个懒腰。门虽然被打开,但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如果再纠缠下去,可能还会坏了他们本来的计划。 于是,穆玖伏和庄知鱼都被放开了。“您这学生实在不算懂事,既然您是她的导师,那她还是交给您吧。”那人说。 第158章 “放心,我一定严格督促她积极向上。”关和颖说着,又微微一笑:“这两个孩子,我先带走了。如果之后有需要配合工作的地方,我们也一定配合。”她说着,眼神示意穆玖伏和庄知鱼先走,然后才转过身,跟了上去,转过拐角,下了楼梯。 “老师……”楼梯上,穆玖伏忍不住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关和颖。 关和颖面无表情:“快走吧,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清儿的状态很不好,我们得尽快抓住凶手。” “什么?”庄知鱼一愣。这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可能还会有个疑问,可偏偏是从关和颖口中说出来的。她一时没回过神,只能被穆玖伏牵着,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出了校医院,冷风一激,庄知鱼只觉自己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清儿怎么伤得这么重?他们为什么在怀疑黄无愿?这一切太过诡异,只让她觉得可怕。她盯着地面,头脑一片昏沉。 正想着,穆玖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小鱼,”她压低声音,“你导。” “嗯?”庄知鱼抬头看去,只见穿着棕大衣绿旗袍的颜正安正立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远远地望着这里。 关和颖停了脚步,不自然地低了头,又看向庄知鱼。“知鱼,如果我没记错,颜老师就是你的导师?”她故意问。 “是的。”庄知鱼点头。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玖伏,和我走。”她说着,就要带着穆玖伏离开。 可这一次,颜正安竟主动向她的方向走来。“关老师,”颜正安拦住她们的去路,“孩子们的事,得谈谈了。” 第75章 快逃 逸夫楼316办公室里,颜正安同关和颖相对而坐。九十多年了,这是两人第一次不再回避对方的面容和视线。 庄知鱼给两位老师倒了茶,穆玖伏给老师们叫了外卖。看起来,这次会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颜正安看着关和颖,像是要谈事,可眼神里分明带了些往常不曾有的怨怒。关和颖则总是低垂着眼,分外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庄知鱼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奇怪,她根本不敢说话。但她又觉得很奇妙,也就是在此时,她竟能从她们的面容上瞧出她们年少时的风采。 “老师,我们先出去?”穆玖伏试探问着。 “不必,”关和颖说,“你们也算知情人,可以留下。” “是,”颜正安也发话了,“有事要问你们。” “好的。”穆玖伏说着,拉着庄知鱼在一旁挨着各自的导师坐了下来……场面也越发尴尬了。 庄知鱼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她问:“老师,清儿的伤怎么样了?还有沈佩元,她为什么也受伤了?术管局又为什么会怀疑无愿姐?” “因为无愿就在现场。术管局比对了术法痕迹,都是无愿的。”颜正安回答。 “但是,怎么可能是师姐……”庄知鱼说。 “是了,绝对不可能是无愿,只是我们现在都找不到她。她会穿梭时空,要躲起来,实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颜正安说着,看向关和颖,“但我倒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无愿的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你的学生,听电话录音,你的学生似乎知道什么。” 关和颖看向穆玖伏:“玖伏,你若知道,尽管说。若有人污蔑你,老师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庄知鱼有些紧张,生怕两人曾回过民国十五年的事被两位老师察觉。但还好,穆玖伏很镇定,她略一思忖,回答:“老师,您知道我之前曾经被人袭击过。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和巫山神女有关的材料。我的家传术法和之前袭击我的人所使用的术法,很可能都出自巫山神女。”她说着,看向颜正安:“这次清儿受伤,虽然到处都是无愿的痕迹,但考虑到近期发生的事,不能不怀疑也是那惯犯干的。无愿给我打电话,应该也是因为这个,我曾经和她透露过一些。” 没一句是假的,但关键信息全部隐去,有用的消息全部留下了。 “凶手用的是什么术法?”关和颖问。 穆玖伏回答:“不知道名字。但从目前的案件和掌握的文献来看,这术法可以夺人灵力、惑人心智。而且,这人很擅长隐藏灵力。” “还有什么吗?”关和颖又问。 穆玖伏说:“猛一下只能想起这么多。” “嗯,如果你又想到了什么,尽管和我说,就是不要自作主张。我可不想你又被术管局误会,还得捞你。就算我有驻颜丹,也禁不住成天这么操心。”关和颖说。 “好的老师。”穆玖伏一口应下。 “不过,这段时间,灵力被夺的案子确实多了,”关和颖说着,看向颜正安,“颜老师见多识广,有没有想起什么?” 颜正安回答:“听说过,不知情。” 穆玖伏连忙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说:“我查资料的时候,曾看到1926年《术士周刊》上的一篇报道,说奉节有盗墓贼莫名其妙没了灵力。可惜,报道上没说是什么术法。” 关和颖说:“我也记得有这事。” 颜正安不说话了,她拿起茶,抿了一口,又若无其事地将茶杯放下。当年的情况太过混乱,那时的她只想着和李桂芝一起离开,根本没去关心颜正深的死活。她只知道颜正深自作孽不可活,进山一趟,灵力全失,连进山之后发生了什么都说不清楚,更别提灵力丢失的事了。老李头的情况也是一样,只是莫名其妙没了灵力,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第159章 “那清儿和小沈的伤……”庄知鱼还没得到她最关心的答案。 “清儿被人重伤,浑身多处骨折,颅内出血。校医院给她接了骨头、喂了丹药,保命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她爸妈也已经在来学校的路上了,”关和颖看着颜正安,说,“另一个孩子轻一些,没有太多外伤,这两天就能醒,等她醒来,就什么都清楚了。你的学生如果真被冤枉,那她的冤屈很快就能被洗清了。” 颜正安说:“当务之急,是找到真正的凶手。无愿这孩子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熟悉的人都在学校里。凶手嫁祸给无愿,一定不简单,不知道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 “玖伏,你目前的研究成果和相关文献都给我看看。”关和颖对穆玖伏说。 对庄知鱼来说,突如其来的组会实在是最可怕的催命符。但还好,遇上这事的是穆玖伏。 “好的老师,我整理一下。”穆玖伏拿出电脑,火速新建文件夹,稍微处理了一下,就把电脑摆在了关和颖面前。 颜正安没有多问,只随手变出一只金鸽,又对那金鸽说:“王馆长好,我是颜正安。冒昧打扰,是想请问一下,贵馆可有家父家兄留存的私人日记、书信、相片之类的物品?如有,不知可能暂借于我?”说完,她一挥手,金鸽就飞出了窗。可这只金鸽刚飞出去,颜正安便又变出了另一只金鸽来:“张局长好,我是颜正安……” 庄知鱼听了,暗暗叹服。颜正安已经很久不曾用颜家女儿的身份做事了,可这一次,为了学生,她还是拉下了这个脸。但同时,庄知鱼也有些失落。似乎所有人都能帮上忙,只有她在这里,无所事事,像个吉祥物。她只能不停地添茶倒水,让自己的存在有点作用。 外卖到了,庄知鱼去拿了外卖,几个人草草吃了一顿饭,就又各忙各的。颜正安似乎动用了她所有的人脉,一个下午,她不停地联系着那些可能可以帮忙的人。金鸽一只一只地飞出去,又一只一只地飞回来,带来了不少常人接触不到的资料。与此同时,关和颖和穆玖伏也在不停地讨论着文献。 庄知鱼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添的,而她坐久了又腰酸,不得不起身活动一下。“帮又帮不上,坐还坐不住……”她悄悄埋怨着自己,轻轻捶着腰,默默走到窗边,稍稍活动了一下。 然后,她就怀疑自己眼花了。 窗外,沁园方向,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银色的、写满了古怪符文的门。这门骤然出现,下一刻,又彻底消失了。 庄知鱼有些紧张,她见过这门。她也能猜到,这门不简单。于是,在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时候,庄知鱼故意抽了好几张纸巾,悄悄出了门,就要向沁园而去。 可是,沁园才出了案子,已经被术管局围住了。庄知鱼刚出逸夫楼,就意识到了那黄色警戒线的存在,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可她才停下,肩头便被人重重一拍,一回头,竟什么人都没有。 庄知鱼愣了愣,想了想,故意在门前晃悠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进了教学楼,直向女厕所走去。她知道,术管局一定在暗处观察着她们,等着黄无愿找上门——他们不至于连女厕所都不放过吧?想着,庄知鱼到了厕所门前,刚要进去,就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跟我走!” 庄知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脚下一空,被人拉扯着向后重重倒去—— 不过还好,她没摔下去,而是被按着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抬头一看,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而黄无愿穿着个带兜帽的黑色卫衣,正满脸憔悴地坐在她面前。 虽然黄无愿漂了很多次头发,但她的头发总是顺滑整洁,可今天,那银紫色的头发竟然也有些毛燥了。头顶的黑色分层在此刻分外扎眼,这让庄知鱼猛然意识到,黄无愿以往的模样,都多少带了几分修饰伪装的意味。 “有点突然,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黄无愿努力笑着,先指了指这间屋子,“这是国外操纵时空的术法,和我的家传术法不同。这个术法可以在时空之外另造一个小空间,然后带着这个空间穿越时间。我刚才想尝试一下,又怕术管局在其他地方查到我的术法痕迹,只能铤而走险,选择了目前留存我术法痕迹最多的地方,在沁园开了一扇门……没想到成功了,还被你看见了。术管局一直盯着你们呢,他们在蹲我。但还好,现在,术管局就算能查到我的术法痕迹,也查不到我的位置了。” “清儿……”庄知鱼问,“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黄无愿苦笑,“知鱼,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她说着,不敢直视庄知鱼的眼睛,只垂着眼,回忆着:“她要回家了,我不想把事情拖那么久,就想着约她见面,彻底把事情谈清楚。我想不明白,不过是喝醉之后的事情,她为什么那么较真,一定要我给一个说法。我说我没亲,她不开心;我说我不记得了,她更不开心了,甚至还躲着我……唉,总之,我又去约她出来,这一次还好,她终于答应了。但是她定的地点很奇怪,不要出去吃饭,也不要出去逛街,她要去沁园。沁园这地方,没放假的时候都是臭情侣,我一直不喜欢过来,但既然她说要到这里,那也没什么。” 庄知鱼知道,黄无愿的内心一定很慌乱,不然,她不会说这么多废话。她一直觉得黄无愿很可靠,就算她总是嘻嘻哈哈的,她也绝对是最可靠的那一个。可今天,她往常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慌乱和无措。 第160章 “我们约了五点半,但下午五点,我就到沁园了。反正我没什么事,趁着没人,在沁园看看夕阳,也不错,”黄无愿说,“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意识再清醒时,清儿已经是……一身的血。” 她说着,眼里隐隐闪了泪光,声音也带着干涩的沙哑。她还努力笑着,即使她知道此刻根本不该笑,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可疑。可这笑容,她竟然控制不住。庄知鱼明白,此刻的笑容,只是她对自己的安慰剂,仿佛在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都会好的。黄无愿总是喜欢苦中作乐,从那个窝窝头的网名开始,就是如此。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伤。我知道,如果不及时送医,她一定性命垂危。然后,我就要打电话,可是,她……她……她按住了我的手……”黄无愿哽咽了一下,又笑着说,“她对我说:快逃。” “快逃……唉,说完,她就晕了过去,我叫她,她也听不见了。”黄无愿悄悄抹了抹眼泪。 “知鱼,”她说,“我知道你和玖伏学姐有些秘密,可能会牵涉到我。我今天只想问一句:你们真的确定,那张民国十五年的报纸可以交到我手中吗?现在,我已经无法相信自己了。” 第76章 铜镜 见她这么卑微地问着,庄知鱼心中一阵难过。“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她安慰着黄无愿,但仍有些奇怪:“那小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她是怎么被伤的吗?” “小沈?”黄无愿疑惑,“她也受伤了?我不记得她在那里。” 庄知鱼皱了皱眉头:“太奇怪了。”但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打断这股悲伤的情绪,又连忙说:“不过你放心,虽然清儿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但等小沈醒来,就真相大白了。清儿也肯定没事的,她可是关老师的学生,关老师肯定能救她。你也别太内耗了,咱们还要打起精神,去抓凶手呢。” 说着话,庄知鱼的手机震了震。她有些惊奇:“师姐,你这竟然还有信号。” “只是再造了一个空间让术管局找不到而已,不是与世隔绝了。”黄无愿说。 庄知鱼打开手机,只见是穆玖伏的消息。“小鱼,我们这边得到消息,说是小沈醒了,”穆玖伏说,“我们这就要赶过去。听说,目前她还什么都没说。” “太好了,”庄知鱼叫出声,又连忙看向黄无愿,“那……无愿姐,我先去校医院。有了小沈的口供,你应该就不会被通缉了!” 黄无愿点点头,却仍紧锁眉头:“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堵得慌,也不知道清儿现在怎么样了。可惜、可惜,我现在不能照顾她。” 庄知鱼听了,也为她们难过。她看着黄无愿,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是她们的事,她怎么好多说什么呢? “走吧,我给你开门。”黄无愿说。 “嗯。”庄知鱼站起身,跟着黄无愿走到小门跟前,看着黄无愿起势施法。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带了几分英气。的确,她施法的动作很漂亮。庄知鱼忽然想,扬清儿应该也是这样,千次万次地在她身后,望着她施法。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庄知鱼再也顾不得什么边界,当即叫了一句:“师姐。” “嗯?”黄无愿一边施法,一边回应她。 “你有没有想过,清儿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吻?”庄知鱼问。 黄无愿愣住,其实,在听到那句“快逃”时,她就隐隐明白了。她想,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扬清儿在那一刻的眼神。 但黄无愿很嘴硬:“嗯,我也很想知道。”她说着,把门打开了,又给庄知鱼让出一条路,说正事:“你去校医院吧。我先躲着,等你回来,我再找你。” “好。”庄知鱼说着,出了门,回到了熟悉的楼道。再一抬头,只见316办公室的人已经收拾好了背包,刚刚下了楼,正在等她。 “小鱼!”穆玖伏对她招了招手。 “来了!”庄知鱼忙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几人向校医院走去,一进楼,果然,术管局的人也已经来了。以往颇有几分凄清的楼道,此刻竟变得热闹起来。穆玖伏一眼就看到了丁韵,丁韵很显然也看到了她。 “好巧,”人群从丁韵身边走过,丁韵插着兜,说,“又是你们。” “只能说是倒霉。”穆玖伏说。 “真的只是倒霉吗?”丁韵低声问,“我劝你早点配合调查。” 穆玖伏没有说话,只是抓着庄知鱼的手,跟着几位老师到了病房前。病房的门依旧关着,里面有几个术管局的人在做笔录,暂时不能进去。没办法,一行人只能在外边等。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丁韵走到一行人面前,热情地打了招呼,“颜老师好,关老师好。” 颜正安只是微微颔首致意,没再多说什么,关和颖却和她寒暄了两句。庄知鱼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不过片刻,里面的干事就出来了。 “韵姐,那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人说。 “正常,医生说她有点脑震荡,”丁韵说,“但她灵力还在。按照我们之前的经验,被夺灵力的往往记忆丢失……她不一样。交代一下,提取记忆吧。” 她说着,拉开门走了进去。其他人顺势跟上,围在了病床前。沈佩元本就肤白,如今,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看起来还是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庄知鱼看她醒来,放心了些,又忙去看躺在病床上仍在昏迷的扬清儿。 第161章 关和颖给扬清儿把了把脉,又眉头紧锁。穆玖伏在一旁看着,也轻轻摇头。“还好她是术士,能救。只是可惜,一时半会儿炼不成丹药,”关和颖说,“她还得等等。” “老师,我来。”穆玖伏说着,就要用回春术。 “别逞能,”关和颖训斥她,“她伤得这么重,你又有多少灵力。能救回来当然好,但如果你支撑不了,这紧要关头,难道你也要透支灵力,然后再花上十天半个月恢复元气吗?如果你一下子没控制住,虚耗太多……你负担不起的。现在,你也要保存实力,以防万一。” 穆玖伏知道,老师说得对。毕竟,那凶手一开始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边,丁韵在查案了:“沈佩元同学是吧。查案需要,我们要提取你的记忆。上级已经批准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在这里签个字,我们一式三份,各自存档。”她说着,拿出文件,放在了病床上,又掏出一支笔。看样子,她是有备而来。之前的案子都没有什么线索,这次,可算被她发现这个记忆可能完好的人了。 “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沈佩元说。 “那是你受伤了,不是你的记忆有了问题,”丁韵说,“我们会判定你记忆的质量,能否成为证据。” “好吧。”沈佩元看了庄知鱼一眼,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可以了。”丁韵检查了下签名,留了两份,另一份放在了沈佩元的床头柜上。“我们可以开始了。”她说着,拿出了一面铜镜,递给沈佩元:“我在这里施法,你照下镜子就好。放心,如果涉及隐私,不会外泄。” “好吧。”沈佩元看起来仍在后怕,她接过镜子,放在面前。这边,丁韵施了法,念了咒,不过十秒,她就收了灵力。 “可以了。”丁韵说着,从沈佩元手里拿过镜子,又说:“你好好休息吧。”说罢,她就带着人出了门。 其他人都跟了出去,等着看刚提取的记忆。庄知鱼却留了下来,她给沈佩元倒了杯水,又安慰她:“别怕啊,没事的。你在这里好好休养一下,诶,你爸妈来了吗?有人照顾你吗?” 沈佩元垂着眼,接过了庄知鱼递来的那一杯水。“他们说,已经联系我爸妈了,应该在路上吧,”沈佩元说着,声音越发低沉,“知鱼学姐,谢谢你。” “谢什么?”庄知鱼又问,“那你有什么想吃的零食吗?有忌口吗?”她说着,看了看左右,又问:“你醒了,是不是应该转病房了?” 沈佩元摇头:“我没问他们。” “那我一会儿问,你好好休息,别管这些了。”庄知鱼说。 沈佩元点点头,庄知鱼看着她,总算放心了些,又向扬清儿那边看了一眼。只见穆玖伏就立在扬清儿的床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庄知鱼对穆玖伏挤出一个笑容,又听身后沈佩元忽然说了一句:“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有些事,连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值得。” 她这话奇怪,但庄知鱼已经习惯了,沈佩元总是这样突然间说些老气横秋的话。她回头对沈佩元笑:“好啦,你别想了,睡一觉,吃顿饭,等你爸妈来接你回家过年呀。”她说着,给沈佩元掖好了被子,又站起身:“我先出去帮你问问哈。” 她说着,挽过了穆玖伏的手臂,和她一起出了门,又小心地把病房门关上。可刚一出门,她就听见一向优雅的颜正安高声喊了一句:“绝无可能!” “证据就在这里!”丁韵说着,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向庄知鱼和穆玖伏走来,“说,黄无愿在哪?我们今天监测到她的术法痕迹就在不周山书院,你们快点如实交代!”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穆玖伏问。 “我告诉你,虽然其他案子说不准,但这一桩,一定是黄无愿!就算她有苦衷,我们也得找到她,问个明白!你们这么大人了,难道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么?”她说着,把那面铜镜伸到两人面前。穆玖伏本能地就要躲闪,庄知鱼却没这个意识,直向镜子中看去。这一看,她不禁吃了一惊—— 沁园里,沈佩元正一边拼命奔跑,一边回头看去。她身后,竟然是黄无愿。黄无愿还是穿着一个黑色的连帽卫衣,和庄知鱼今天看见的一模一样。 “学姐,你要做什么?”沈佩元慌乱跑着,一个没留神,就被黄无愿击倒,重重摔在了地上。她低头看了一眼,裤子蹭了一腿的泥。 “学姐?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她还没起来,黄无愿已到了跟前,手一划,变出利刃,就要向沈佩元身上砍去。庄知鱼看见了黄无愿的眼神,愤恨、不甘、还有一分势在必得决心…… “不!黄无愿!”就在这时,扬清儿的声音响起。沈佩元趁着这机会就要跑,却被重重一拳打倒在地,蹭伤了额头。黄无愿还想再打,就被扬清儿挡住了。 “你在做什么?”扬清儿问,但黄无愿没有回答她。 “黄无愿!”扬清儿又叫了一声,可就在此时,黄无愿竟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回头看向扬清儿,当即给了她一记重拳。 接下来的事,庄知鱼已经不忍看了。的确,扬清儿身上的每一处伤,都出自黄无愿之手。扬清儿一直在防守,可她从来都不是黄无愿的对手。在最后一刻,在她体力不支倒地的瞬间,黄无愿的手里也捏了一团灵力。那最后一击已重重地向扬清儿而去,而她,已经无力回挡了。 第162章 就在此时,沈佩元晕了过去。镜子,彻底黑了。 “怎样?看明白了吗?”丁韵问,“告诉我,黄无愿在哪?” 庄知鱼看得出了一身冷汗,心跳越来越快,手脚却一阵冰凉。丁韵问她,她好容易才回了神,紧张得喉头滚动了一下。 “黄无愿在哪?”丁韵又问。 庄知鱼看向她,捏了捏拳:“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呵,”丁韵冷笑了一声,“我们迟早会找到她的。但你要知道,如果你拒不配合,还帮着她掩藏踪迹,我们完全可以认为你在包庇罪犯。” “知鱼,”颜正安在前面叫她,“不必妨碍办案,我们走了。” 庄知鱼听见,连忙抓着穆玖伏的手,跟着老师就向前走。两位老师的地位放在这里,术管局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也只能对她们客客气气,目送着她们离开。 但是,怎么可能是黄无愿?绝对不可能! “不对,这不对……”庄知鱼喃喃,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天已经黑了。走在最前方的关和颖回头看了一眼她们,说:“术法痕迹、记忆,都对得上。若说不是她做的,除非,她中了邪。” “一定不是她。”颜正安很笃定。 关和颖说:“你总是很把别人想得很单纯,轻信于人,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术法本就和你家有关系,她若想学,并不是全无门道。说不定就此步入邪途、被人利用,也未可知。” 颜正安沉了脸,一言不发。气氛忽然变得焦灼起来,庄知鱼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可就在此时,穆玖伏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所有人都向她这边看了一眼。 “抱歉。”穆玖伏说着,拿出手机。 “怎么了?”庄知鱼低声问。 穆玖伏给庄知鱼看了看屏幕,是一封邮件:《尸体相貌复原》。 穆玖伏点开邮箱,对庄知鱼小声说:“我找人帮忙操作了一下。有了照片,我们找人方便一些。”说话间,她打开邮件,就要点开图片。 庄知鱼心有余悸,不敢看,连忙扭过头,又问:“怎样?”话音落下,她只感觉身边的人手臂一僵,下一刻,穆玖伏转身便向楼里冲去。 “快回去!清儿有危险!”穆玖伏连连高声喊着。 “清儿?怎么回事!”庄知鱼一惊,连忙跟上。 等她们再冲上楼梯时,只见术管局的人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穆玖伏越过他们,直向病房门前而去。还没到跟前,她就看见病房的门大大敞开着。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怎么回事?她们人呢?”庄知鱼彻底慌了。 穆玖伏愣了愣,又连忙走向病床,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穆玖伏收。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只有一行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小鱼,”穆玖伏的声音在发颤,“我们……来晚了。” 她说着,把手机解开锁屏,递给庄知鱼。庄知鱼低头一看,只见上面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很漂亮……只可惜,是熟人。 那分明是沈佩元。 -------------------- 感觉毫无悬念哈哈。 第77章 弱点 黄无愿来到病房时,她有些惊讶。扬清儿还在病房里,而沈佩元也乖乖在床上坐着。 她实在是太慌了。当她听说扬清儿失踪后,她就再也顾不上术士的规矩。隔绝于世的她消息闭塞,又正被通缉,根本不好现身,也不敢再去找庄知鱼和穆玖伏。于是,她灵机一动,干脆直接穿回扬清儿失踪的时间点之前。就算她制止不了这一切,她也要去看看是什么人带走了扬清儿。至于会对时空造成什么困扰……她已经无暇去顾及了。 可是,现在的黄无愿还不知道沈佩元就是那四处作案的神秘人。 病房外乱哄哄的,黄无愿听见了丁韵的声音,好像是在说“通缉黄无愿”。但他们没有想到,要找的嫌疑人此刻只与他们一门之隔。黄无愿听见这些话,只觉得吵闹——这里毕竟是医院,病人需要休息。 看见黄无愿忽然出现在这里,沈佩元看着她的表情,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前的黄无愿还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学姐,你来了。”她像往常一样和她打着招呼,却又眼泪汪汪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怎么也受伤了……”黄无愿关心她,“可惜我现在帮不上什么忙。” “学姐,我没事的,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沈佩元说。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黄无愿问着,走到了扬清儿的床边,不觉就要替她整理一下额角凌乱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一定很不舒服。可在指尖即将触及她肌肤时,她又想起了那一句:快逃。 两人相处时的种种异常蓦然涌上心头,几年了,黄无愿终于意识到了那许多藏在说笑打闹之后的情意。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扬清儿有时会生她的气,她也的确很气人。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想收回、又不舍,想触碰、又不忍。 “不记得了。”沈佩元回答。 “可惜,”黄无愿看着扬清儿浑身的伤,咬了咬牙,“如果让我抓到那个人,我一定、一定……”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而就在此时,扬清儿的睫毛颤了一颤。 “清儿?”黄无愿看见,忙叫了一声。 第163章 扬清儿眉头紧锁,又轻轻张了张嘴,像是意识已然苏醒但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五元……”她口中呢喃不清。听见了黄无愿的声音,她终于有了反应。 “清儿,”黄无愿很激动,忙轻轻唤了一声,见她嘴唇微动,又俯下身去,附耳到她唇边,问,“你想说什么?” “小沈……”昏迷中的扬清儿含糊不清地说。 “小沈没事。”黄无愿只当她在关心沈佩元。 “是她……”扬清儿说。 “什么是她……”黄无愿没听懂。 沈佩元蹙眉,这出戏,实在快演不下去了。既然这样,那就先把黄无愿送进术管局吧。于是,趁着黄无愿听扬清儿说话的当口,她的手悄悄按在了呼叫器上。 黄无愿正俯身听着,可她怎么都听不明白扬清儿在说什么。弯腰的姿势有些别扭,她本能地想调整一下,可就这一抬头的工夫,她就看见了沈佩元的动作。 黄无愿脱口而出:“你不舒服吗?要找护士是吧?等我藏一下……”话刚出口,她就觉得不对了。她低头看了看扬清儿,再抬眼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黄无愿说。 沈佩元叹气,似乎颇为苦恼:“你怎么阴魂不散?我想对你仁慈一些,都不知该如何手下留情。” 术管局来鉴定了,一个病房的术法痕迹,都是黄无愿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案子刚有点眉目,就又乱了。穆玖伏说沈佩元嫌疑很大,可根本没人听她的,他们只相信自己查到的证据,把穆玖伏当成一个一心给黄无愿洗白的疯子。 术管局加派了人手,校长也收拾铺盖要住在学校。关和颖和颜正安也入住了教师宿舍,等着最新消息。整个西平术士界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在找那几个神秘失踪的女生。至于穆玖伏,也没有人再来盘问她了。 “肯定不是无愿姐,”庄知鱼说,“不然,她一定会来和我们报个平安。但怎么会是小沈?清儿伤得那么重,她把她带去哪了?” 庄知鱼想不明白。两个人窝在穆玖伏的宿舍里,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待着案件的进展。 穆玖伏捏着那封信,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时候未到?她又要向我报复什么?” 庄知鱼摇摇头。现在,她只觉得头痛。脑海中全是这两天的所见所闻,乱七八糟的,她只觉自己脑子快要炸了。 也就是在此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愣住了。“玖伏,”她扯了扯穆玖伏的袖子,“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了什么?”穆玖伏问。 “小沈的裤子,”庄知鱼说,“她的确被无愿姐追杀过!” “什么?”穆玖伏没懂。 庄知鱼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她觉得自己说不明白,所幸直接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共享记忆!”她说,“我给你看。” “好。”穆玖伏贴了过来,施了法。然后,她就看到了在她们穿越去民国十五年之前的那个饭局,在等人时,庄知鱼抽了纸巾,帮沈佩元擦了裤子上的泥。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沈佩元问了这一句,看向了黄无愿。但那一天的黄无愿,没有穿那一件黑色连帽卫衣。 庄知鱼离开了她的额头,问:“你明白了吗?” 穆玖伏点了点头:“她给术管局看的,并不是当天的记忆。也许,她嫁祸给无愿,也有这一层原因。”说着,她叹了口气:“是我们大意了。” “可是,为什么……”庄知鱼摇了摇头,“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她小小年纪吃这么多苦,还挺心疼她。没想到……”她越说越气馁:“而我竟然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穆玖伏盯着那封信:“我们只能等,等她们来找我们。黄无愿、沈佩元……总会来一个的。” “可是,如果小沈来找我们……”庄知鱼只说了半句。 穆玖伏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她只能安慰她:“最起码,她离开学校了。如果小沈再进入学校,术管局和学校肯定会注意到。” 庄知鱼听了,点点头,又忽然更加懊恼:“哎呀,她和我说过,她会叫魂!她是因为会叫魂,才被邓老师发现,招进学校的!叫魂、迷魂、噬魂……总该有些原理是相通的吧!” “的确。”穆玖伏点头。 “她说话,也总是突然老气横秋的。”往日的种种异常在庄知鱼脑海中接连浮现,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这一切。 “这我倒没关心,”穆玖伏说,“但你手臂受伤的那一次,她在场。” 庄知鱼看向她:“飞椅那次,她也在场。” “可是,为什么?”穆玖伏问,“如果她只是找我寻仇,也就算了。为什么,她还要伤你?你甚至没有什么灵力可以被她夺取。” 庄知鱼苦笑:“听起来有点冒犯。” 穆玖伏又说:“智明那一次,她和我们一起在酒店接待,对环境很熟。如果她想,她也可以躲过监控。她总是在校外兼职,可我们都说不清她在做什么。万圣节那次,人多,她也可以隐藏自己的行迹。可为什么?她会在阵法里对你出手?而且,只有你们两个人。” 庄知鱼摇摇头:“想不明白。”她又自嘲:“如果她真想对我做什么,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穆玖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需要快速提升灵力,不然,很危险。” 第164章 “是啊,”庄知鱼感慨,“我总不能只对着敌人泼冷水吧……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穆玖伏想了想,说:“你可以试着把一桶水浓缩成小石子的大小,然后飞快弹出去,当子弹用。” “现在练还来得及吗?”庄知鱼问。 穆玖伏叹气:“可能来不及。”她说着,又望着庄知鱼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笑了。明明大难临头,她们却在这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怎么这种事情还能救急,”庄知鱼说,“可惜现在还真不是一个好时候。”又问:“你有心情吗?” 穆玖伏没有回答,只是反问她:“你呢?” 庄知鱼摇头:“没有。”她说着,向穆玖伏身边一靠,又侧身抱住了她。“只是这样,就很满足了,”庄知鱼说,“现在,的确没心思做其他事情。”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现在的庄知鱼已不再那么忐忑不安。她想,她是麻木了吗?但或许也不是,她仍在关心着她的同学、她的朋友,虽然目前仍无计可施,但她可以面对这一切了。她不想回避矛盾,也不想再伪装自己,她不再把一切困难视作可吞噬她的洪水猛兽。 就像她曾经无比恐惧被人发现自己不是个“正常人”,可当她熬过那两天时,她会发现,不过如此。她依旧活着,生活还在继续。以后,当她回首审视现在经历的这一切时,她说不定也会想:不过如此。 但这前提是,她们得挺过来。于是,庄知鱼打起精神,努力冷静,开始分析:“我们之前在找神秘人身份的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但现在沈佩元身份暴露,那么我们最该做的只有一件事:找出克制她的方法。至于她在1926年之后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混入不周山书院,为什么对我们起了杀心……都不重要了。” “嗯,”穆玖伏说,“分析她的目的和经历,是抓到她以后要做的事。” “清儿被她带走,应该是作为人质,这说明清儿暂时安全,不然就失去了作为人质的意义。但小沈需要人质,也正说明,她一定还有弱点。她留给你的信上说‘时候未到’,为什么?”庄知鱼说,“她如果真想杀你,有很多时候都可以动手。为什么‘时候未到’?我猜,这一定是因为她也有致命的弱点,不是不想杀,而是暂时还不能杀……她对你,可从来没有手软过。” “有道理。”穆玖伏点头,只垂眸瞧着庄知鱼。虽然庄知鱼看起来总是很乖巧,乖巧到有些唯唯诺诺的地步,但穆玖伏知道,她其实是很有主见的。一旦遇到事,她潜在的冷静和理智就会爆发出来。 庄知鱼沉思着,根本没注意穆玖伏的视线,只握住穆玖伏的手:“要找到她的弱点,也不难——前人已经把她封印过一次了。” 穆玖伏看了看面前已经熄屏的电脑,又拿出手机:“我给我妈说一声,让她回老家找找。” “阿姨会愿意吗?”庄知鱼问,“我记得你说过,阿姨不喜欢那个地方。” “现在就算不喜欢,也得回去了,”穆玖伏说,“虽然不周山书院高手云集,但从我们在1926的经历来看,沈佩元的灵力深厚得可怕。如果打起来,还真说不好。”她说着,火速点开“穆女士”,给妈妈发了消息。 一分钟后,她就收到了回复。“好。”穆女士说。 “真是麻烦阿姨了。”庄知鱼说。 话音落下,宿舍里忽然出现一道银色的门。“我做错事了,”黄无愿从门里冲了出来,又重重摔在地上,“我做错事了,都是我……” 第78章 旁观者 局势变化很快,先前是沈佩元想要叫术管局,现在,却是黄无愿着急联系术管局了。可她刚急着去够呼叫器,手腕便挨了重重一击。 “我劝你别轻举妄动,”沈佩元说,“你不是我的对手。” 黄无愿就要喊,可沈佩元已先她一步,在病房设下结界,一点儿声音都传不出去。她看向沈佩元,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挡在了扬清儿的床前。 “你还是别挣扎了,”沈佩元说着,从病床上下来,“如此,还能少受些痛苦。我这人心软,如果你听话,我可以为你造一场美梦,往后,就算你的肉体要遭受牢狱之灾,你的心也是快乐的。” 黄无愿咬了咬牙:“绝不。”她说着,就要向沈佩元发起攻击,以攻为守。 沈佩元只是微微一笑,嘴里莫名轻轻哼唱起了一段曲调,听起来连个正经的谱子都没有。可刹那间,黄无愿竟浑身发软,险些栽倒。 “声音,”黄无愿明白了,“是声音。” 就在这时,穆玖伏的声音传入病房:“清儿有危险!” 沈佩元刚想动手,便听见了这声音。她意识到,演不下去了,这出戏真的演不下去了。于是,她叹息一声:“真累。”说着,她收回结界,嘴巴轻轻动了动,像是又哼唱了什么。 黄无愿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要阻止这一切。可她浑身无力,努力施法,也无济于事,只是徒劳地在病房里留下自己的术法痕迹。但还好,她还能有力气设下结界,屏蔽外界的声音,以此消除沈佩元术法的影响。可是,门外的术管局干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歌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们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我大意了,”黄无愿说,“她趁机给我狠狠来了几下,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劫走了清儿。而我,追不上……清儿还伤得那么重,她怎么受得了这种折腾!” 第165章 两人已经被黄无愿拉进自己开辟的空间,穆玖伏给她把了脉:“先别急,你神经受损,我给你治伤。”她说着,又抓住黄无愿的手腕,开始用回春术。 黄无愿还在说:“竟然是我促成了这一切……如果不是我多此一举,说不定清儿就不会被劫走。” 庄知鱼安慰她:“不能这么说。那时我们已经发现不对了,回去就是为了和术管局反映一下情况。就算你没有回去,她遇上了我们,也要狗急跳墙,挟持人质的。”她说着,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厉害。还有术管局的人,竟然都被她放倒了。” 黄无愿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她会操控这里,用声音操控。她哼了一段曲子,我就手脚无力。我不敢想,如果她唱点什么更厉害的东西,会怎么样。” “听起来算是迷魂术的一种,”穆玖伏说,“只要设了结界,这很难被人注意到。而且,受害者不必看到她的模样,也能中招。” “但她可能真会点更厉害的东西,”庄知鱼奇怪,“她为什么不用呢?” “她一定有弱点,我需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黄无愿说,“我要看到她是怎样施法,我要找到她的弱点、她的老巢。” 庄知鱼看了穆玖伏一眼,在看到穆玖伏轻轻点头之后,她才对黄无愿说:“你知道巫山神女吗?” “那个传说?我当然知道。”黄无愿说。 庄知鱼言简意赅:“巫山神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名号,巫山的门派掌门,都是巫山神女。我们现在怀疑,沈佩元就出自巫山。” “啊?”黄无愿有些懵,又着急起来,“她不会把清儿带回巫山吧?” “不会。”庄知鱼说。 “为什么?”黄无愿问。 “因为她是冲着玖伏来的。现在玖伏还在,所以她不可能轻易离开。”庄知鱼说着,又叹气。 黄无愿很快也反应过来:“那其实,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找到克制她的方法。” 穆玖伏点头:“可以考虑。” 黄无愿摇头:“但这样太慢了,这样得找到什么时候!”她说着,拨开穆玖伏的手,就要起身。 “你的伤还没治好,”穆玖伏严肃起来,“坐下。” “坐不了一点儿,”黄无愿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眼眶也猛地红了,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憋住眼泪,“清儿被她带走了,你知道我们的时间有多紧迫吗?她伤得那么重,沈佩元又不可能好好照顾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我……”她哽咽了:“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她说着,用袖子迅速地抹了眼泪,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呼吸,这才又说。“你们要在现在找答案,这很好,我很支持,”黄无愿说,“但你们也不能拦着我。我要跟着沈佩元走,溯流而上,探寻她的来处、审视她的经历,我就不信,我还找不到她的弱点!” “你还有伤,很危险。”穆玖伏劝她。 庄知鱼也劝她:“而且你和我说过,随意穿越时空可能会犯法。” 黄无愿听了,自嘲一笑:“难道我现在的通缉令很少吗?” 穆玖伏见拦不住她,只能拿出自己的随身收纳箱,翻了翻,找出几粒丹药和胶囊,拿纸包好,递给黄无愿。“胶囊止痛止血,丹药可以让你元气回复得快一些。”她说。 其实,她很想和黄无愿说一句,如果她实在想知道沈佩元的底细,可以直接去五百年前的奉节。可这话,她没忍心说出口。五百年前的那场变故,最终只留下了山洞里的一堆白骨。查找真相很重要,但黄无愿的性命同样重要。有些事,现在还是别告诉她了。 “谢谢。”黄无愿说着,施法开了那扇银色的门:“我走了,你们加油。”她将两人推出门去,然后就消失了。 庄知鱼看着空荡荡的面前,忽然有些感慨。“或许,她已经成为历史的一环了,”庄知鱼说,“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平安回来。” “她会的。”穆玖伏十分肯定。 “为什么?”庄知鱼问着,又仔细想了想,“难道有什么我遗漏的线索?” 穆玖伏摇头:“不是。”她说:“因为她是黄无愿,她总是什么都可以做好。” 庄知鱼忽然很想哭。 穆玖伏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关和颖的消息,有一个压缩包和一段语音。“玖伏,我找到了一些珍贵文献,分给你一些,咱们尽快看完。”关和颖说。 “收到,老师。”穆玖伏回复她。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庄知鱼听见,火速去冲了两杯咖啡。“没想到,我们看文献还能拯救世界,”她说着,把咖啡放在桌上,又翻出了自己的电脑,“给我发点,我们一起看吧。” 她一身的干劲儿,又很急迫。仿佛今天看不完文献,明天地球就会爆炸。 另一边,黄无愿回到了昨天傍晚。说起来有点可笑,距离事情发生不过才一天而已,而她却觉得这一天漫长得像是过了几十年。 她来到了沁园,她要看明白,她是怎么被沈佩元攻击的。这一次,她决定不再现身,只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旁观者。还好她在之前的论坛上偷师了几招隐身术,虽然不算熟练,但勉强够用。只是她仍不放心,先施法屏蔽了声音,又蒙了口罩,戴上耳塞,这才看了看手机——四点五十九分。 第166章 还挺巧。想着,她抬起头,果然,昨天的自己已经进了沁园。假期的学校没什么人,沁园也安静得很。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黄无愿向草坡高处走了走,又坐在了一张石凳上,抬头望着夕阳,岁月静好。 黄无愿很想劝昨天的自己离开,但已有前车之鉴,她不能任性妄为。于是,她只能耐心等待着沈佩元的出现。这个过程没有很久,大约二十分钟后,沈佩元就出现了。黄无愿坐得高,低处的沈佩元一眼就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那让人分外眼熟的衣服。 很显然,沈佩元在看到这身打扮的黄无愿时,便想起了什么。谁都有防患于未然的想法,沈佩元也不例外。正好现在放假,学校没什么人。 只是,沈佩元并不是一个不谨慎的人。黄无愿毕竟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她实在有必要给自己留个后手。于是,她略一思忖,便挥手施法,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一身曾见证过去的衣服。 然后,穿越回来的黄无愿便清楚地看见沈佩元悄悄走了过去。草坡上的黄无愿听到了脚步声,她回头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到。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一阵歌声:“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 是宋玉的《神女赋》。只听了这一句,过去的黄无愿就在刹那间停了所有的动作,仿佛魂魄都被人摄去,徒留下一具躯壳而已。只见她从石凳上站起身,慢慢向下走。旁观者看得明白,沈佩元是想将她引去隐蔽一些的地方。 今日的黄无愿听不见的歌声,但她远远地观察着沈佩元的口型,就知道她在做什么。之前那些受害者,应该也是这样没了灵力。 可是,为什么,她的灵力还在呢?正想着,她看到了扬清儿。扬清儿的嘴唇也在动,看起来也没好气。但即使听不见,黄无愿还是仅凭嘴唇动作猜出了她的话:“黄无愿,你如果不想理我,就没必要约我出来。” 她们太熟了。不用出声,她也知道她在说什么。想着,黄无愿不禁轻轻笑了。 但扬清儿只能看到草坡上的黄无愿。她很困惑,又有些疑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无愿?”她轻唤一声,黄无愿的状态很不正常。 沈佩元听见了,她连忙操控黄无愿看向扬清儿。现在,她要做的事只能是安抚扬清儿,让她赶紧离去。于是,被控制的黄无愿招了招手,笑着说:“我在这里。” “我知道你在那里,”扬清儿说,“你想不想和我说话?” “你想吗?”黄无愿问。 扬清儿眯了眯眼睛,她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黄无愿不太对劲。于是,她挤出一个笑容:“当然想,不然我约你出来吃饭干什么?你怎么还不下来,说好了去吃火锅的!” “我去不了了,有点工作。”黄无愿说。 “嗯?”扬清儿心下一惊,又不敢声张,只能说:“好吧,以后再说。”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可没走几步,她竟猛然回身,捏了一团灵力,向黄无愿的方向击去—— 黄无愿猛然向旁边一跃,她便打歪了。可这一个动作已足以成为证据,扬清儿认得出来,这不是黄无愿躲避时下意识的反应:她不会在躲避时做这么大的动作,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黄无愿?”扬清儿当即喊了一声,语气里只有担心。她知道,她有危险了。 沈佩元也知道,她被识破了。她似乎有些无奈,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于是,在扬清儿上前之时,她操控着黄无愿猛然发力。一阵风忽然袭来,扬清儿对黄无愿没防备,一时竟来不及躲——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穿越回来的黄无愿飞身挡在她身前,施法化盾,挡下一击。 但扬清儿看不到黄无愿的身影,她只看到这股力量在她面前莫名消散了。她不由得微微一愣,面前分明有些熟悉的感觉,可眼前所见,竟然只是沁园一如既往的景。本能地,她就想伸手向前探探。黄无愿一回头,刚好看见了她的手伸向自己,她生怕露馅,于是连忙向旁边微微侧身……扬清儿的手试了个空。 只能做到这里了,她要克制。保住她的命,就足够了。黄无愿自以为冷静地想着,努力让自己抽离于事态之外。 “无愿……”但此刻的扬清儿也没心思纠结这些近乎臆想的事了,目光呆滞的黄无愿还在向前走,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此刻,两人都面临着危险。没时间犹豫,她当即就追了上去。 “无愿!”一向胆小的她纵身一跃便要去追黄无愿。可她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没受到什么阻碍,轻轻松松就一把拉住了黄无愿的手臂。 然后,过去的黄无愿微微抬起眼来,看向扬清儿,眼里只有近乎狠毒的冷漠。来自未来的旁观的黄无愿也看到了自己的眼神,就在这一刻,她猛然意识到沈佩元将要对她做什么。她知道,扬清儿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更何况还是被操控的自己。 沈佩元看着面前毫发无损的扬清儿,又看了看被控制的黄无愿,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人在暗中保护扬清儿,而敏锐的沈佩元只在此处察觉到了黄无愿的术法痕迹。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沈佩元想着,竟然笑了。 “清儿。”沈佩元说着,主动走了出来。既然已有知情者在这里,那她藏了也没用。但是,她的目的还没有达成,面前的人绝对不能坏了她的事,无论这人是来自过去、还是未来。 第167章 “小沈?”扬清儿看到了她。 沈佩元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忍。但这不忍只指向一种结果,那便是她不会留情。 扬清儿看出来了。此刻的沈佩元已不屑于伪装,她的神情分明在说:她,便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是你?”扬清儿愣了愣,又叫起来,“是你控制了无愿!为什么?” 沈佩元说:“你不必知道。” 虽然扬清儿还不知道沈佩元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也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反应。漫天的蝴蝶从她身后飞出,在空中结成阵法,包围了沈佩元。她厉声说着:“放了她!” 说话间,一阵风起。这风刺痛了扬清儿的脸,也扬起了她的头发。今天的蝴蝶很不一样,翅膀都是利刃,花粉都是毒粉。 “你这阵法,挺好看。”沈佩元说。 “不只是好看。去——”铺天盖地的蝴蝶,早已蓄势待发。扬清儿一声令下,它们便齐刷刷地向沈佩元飞去。 “唉,我就知道。”沈佩元叹息一声,不慌不忙,只一抬手,被控制的黄无愿便回身一撤,挡在了沈佩元身前。扬清儿见状,连忙收手。也就在这一刻,她腹上一痛。抬头一看,出手的不是黄无愿,又是谁呢? 这一击显然是用尽了全力,可她竟然只是腹上一痛?这不该,这不是黄无愿的杀招该有的力度。 “清儿,快走,”黄无愿说着,口吐鲜血,“快走!”她的腰腹已被那一击贯穿,鲜血直流。 “无愿?”扬清儿颤声问着。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呵,”沈佩元看着凭空出现的一滩血,冷笑一声,“这便齐了。”她说着,手指一绕:“如今,我倒要看看,自相残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 -------------------- 本章存稿于2024年1月1日。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79章 溯源 黄无愿终于知道,扬清儿是怎么受伤的了。在沈佩元操纵着过去的自己向她袭来时,扬清儿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身前。 扬清儿没有走,她怎么能走?一旦走了,必然是两败俱伤。她甚至没有求援的机会,眼前的局势根本容不得她犹豫,她当即飞身,拦住被操控的黄无愿,硬生生挨了好几下。 一切都没有改变。 “清儿!”穿越回来的黄无愿叫了一声。 也就是这一瞬间,过去的黄无愿猛然恢复了神志。而她面前,是已奄奄一息的扬清儿。 “快逃,”扬清儿只有这两个字,“快逃。” 黄无愿听不见,但她知道扬清儿在说什么。这话不仅说给过去的自己,也是说给未来的自己。想着,她抬眼看向远方的沈佩元,却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清她唇边若有若无的微笑。 沈佩元正带着这冷淡的笑意,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瞧着地上的那一滩鲜血,转身就要走。可是,走?她怎么能走?术管局就要来了,她才不会让沈佩元这么轻易离开。 于是,黄无愿当机立断,一下子扑过去,狠狠地抱住沈佩元的腿。沈佩元急于脱身,连忙挣扎,向黄无愿身上打去。黄无愿挨了重重几下,她才刚受了伤,身体虚弱,却死活不肯松手。一时间,沈佩元竟被这最简单的招式困住了。 “可恶!”沈佩元骂着,却没有使用灵力,只胡乱向黄无愿身上打着。马上就要来人了,她不能在这里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术管局的车来了,黄无愿感受到了从地面传来的车声。不仅是车,她甚至感受到了些许脚步声。来人了,终于来人了。她抬头看向沈佩元,知道她走不了了。这一次,她休想再从案发现场一走了之。她要把她留在这里,即使不能旁人立马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也要让她成为这里最可疑的人。 “呵,你等着,”沈佩元自知走不了了,但还好,她已经留了后手,“谁也别想逃!” 黄无愿仍听不见她说话,但她知道,时机到了。于是,她松开了手——她必须走了。现在的证据对她不利,术管局已认定她是凶手,如果她被扣留在这个时空、如果她被发现滥用穿梭时空的术法,那她以后再想以此做些什么,就难了。 不得已,黄无愿只能离开了,她回到了自己开辟的空间。身上的伤很重,她太了解自己那一招了。但还好,穆玖伏给了她一些药,她能恢复得快一些。 她吃了药,在垫子上盘腿坐下,静心凝神,想要调整灵力。可今天很奇怪,身体里灵力乱窜。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不是灵力的问题,是她的思想——她的心全乱了。 自意识到扬清儿那一份沉甸甸的情意后,她的心就乱得不可救药。从来规矩的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做了这么多疯狂的事。现在静下来想想,或许她开始逾矩,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想救扬清儿,也是因为,她想救自己。 扬清儿的情意太重又太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积攒了三年,又在她遇见危险的时候突然爆发、舍命相救……她实在是怕自己承载不了这样的情意。如果她没办法救回扬清儿,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她现在要做什么呢?不能回去,未来的世界还在通缉她。为了避免有去无回,在找到有利的证据之前,她不会回到自己原本的时空。躲在过去,虽然也有来自未来术管局的追捕,但更容易躲些。 第168章 想着,黄无愿闭了眼睛,忽然把心一横:来都来了。她想做什么,就要去做什么;想救谁,就要去救谁。她要努力改变这一切,即使她明知,她所有的努力都是杯水车薪。可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 沈佩元总是在校外兼职,行踪不定。她上一次有她确切的行踪,是什么时候呢?是她上一次夺取灵力时吗?不,不是,术管局也无法掌握具体的时间。那是什么时候?上课吗?不行,那样太显眼了。 想来想去,黄无愿忽然悟了。有一个时间,她是真真切切地知道的。上次聚餐时,天已经黑了,沈佩元一个人来的。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她将时间调整到那天傍晚,沿着饭馆四周的路走了好几次,以查找沈佩元的踪影。终于,在第135次的时候,她终于查明白沈佩元赴约的路线了,还顺着这路线找到了沈佩元的一个据点。 果然,她根本没在兼职。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孩子,只是在一处废弃的仓库,打坐、练功。她运功时,黄无愿隐约瞧见了她的术法轨迹——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术法。常人练功时,会通过呼吸吐纳将天地灵气转换为自身的灵力,但沈佩元不一样,她完全没有这个步骤。她身上有很多种灵力,而她要做的,便是将这些灵力捏在一起。 “怪不得。”黄无愿心想。 “她抢了那么多人,怎么也该天下无敌了吧?”黄无愿又想。 可她没有。黄无愿隐隐明白了这法术的弱点,忽然间又想起了穆玖伏在那次切磋上的表现。 打不过,就耗呗。但是,她还是很有必要试一试沈佩元的底细。最起码,她要知道她都会什么招式,这是她现在能做的最有用的事。 只是可惜,她身上的伤还没好,恐怕支撑不了太久。如今,她未必是她的对手。 想着,黄无愿垂下眼,忽然打定了主意。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真相也要探寻。在做这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之前,她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在不周山书院的深夜里,庄知鱼已经喝了两杯咖啡。但她一点怨言都没有,生平第一次,她看文献看到热血沸腾。只可惜她实在是很不擅长看术士的文献,看了半天,连一本都没看完。那边的穆玖伏看得很快,有术法加持,她已经看了好几本了。 一晚上,黄无愿都没有消息,庄知鱼不禁有些担心。“我师姐怎么还没回来……”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早就过了回来的时间,她应该已经回来了,”穆玖伏说,“可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 庄知鱼有些心慌:“希望她一切顺利。” “有了,”穆玖伏忽然叫了一声,又把电脑给庄知鱼看,“你看这一则。” “什么?”庄知鱼探头过去看,又开始念:“客问曰:‘世有术法万千,而修炼之道终归于一,不可离于天地灵气。今欲另寻一修炼之法,不必凭于天地灵气,可乎?’予笑答曰:‘人生天地间,安能离于天地?离于天地,若草木之无根,不能活矣。夫修炼者,当以天地灵气,内修于己,然后能神游物外,心自由耳。岂可颠倒乎本末?’” “这是术士间很常见的说法,也是公认的说法,”穆玖伏说,“但是我们从来没想过一个问题: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灵力,能算以天地灵气内修来的灵力吗?” “抢来的东西,能算自己的吗?”庄知鱼隐隐明白了。 她忽然更精神了几分,只等着穆玖伏把这一切汇报给关和颖。但是只有关和颖知道了怎么行?于是,庄知鱼想了想,忽然恶向胆边生,干脆拉了个群。 当然,她留了一点脑子。颜正安不用微信,时至今日还执着于飞鸽传书,庄知鱼到现在都没学会联系自己的导师……但消息总该让颜正安知道。因此,这个五人小群的成员分别是:黄无愿、关和颖、穆玖伏、庄知鱼,还有李桂英。 她知道,李桂英老师总是能联系到她的。 一进群,李桂英就打了个问号。庄知鱼心想:老太太还挺会用标点符号的。虽然不太礼貌,可人有的时候就是会有一些奇怪念头。很快,她又有些悲哀:如果李桂芝还活着,如果颜正安没有守那九十多年的墓,今天的颜正安会不会也和李桂英一样熟知所有新鲜事物?毕竟,她曾经也是那样一个“叛逆”的女孩儿。 想着,庄知鱼叹了口气,又连忙在群里演:“老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我看错手滑了。” “没事,”李桂英说,“颜老师在我这里。” 那正好。庄知鱼想,但还是有些尴尬的。 “发现什么了?”关和颖问。 看来大家都没睡,都在为这些小辈忙碌着。穆玖伏把刚才发现的文献截图发到了群里,汇报着:“老师,我怀疑犯罪嫌疑人的弱点在于,她要时时补给灵力。” “正好,正安和我也在整理一些材料,”李桂英上传了几十张图片,“这是王馆长送来的,当年颜府男子书院里的一个人留下的日记。颜府书院没落的一个原因就是生源越来越少,颜公还曾以为有凡人假冒术士,混入其中蹭吃蹭喝……今天看来,可能有点关联。大家一起看看吧。” “好,”关和颖应了,又拍了拍穆玖伏,“你看完文献,就整理分析一下数据。如果对方需要时时补给灵力,那一定有规律可查。” 第169章 穆玖伏还没来得及应答,李桂英又在群里发话了:“正安说,让她的学生来。” 庄知鱼深呼吸一口气,又在群里:“收到,老师。”虽然本科时,她最讨厌做数据分析的作业,此刻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我来吧,”穆玖伏和她说,“你快去睡觉。” “不,”庄知鱼拒绝得很坚定,“我在拯救世界。”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平板里的古籍,叹了口气:“还是你来看这些东西吧,我看不懂。” 两人一夜未眠,一个看了一晚上文献,一个整理了一晚上的数据。等到早上十点多,两个人终于都完工了。 “大约十五天左右,就要出现一次灵力被尽数夺去的案子。也有案子间隔只有两三天,受害者自述觉得灵力有所亏损,只是并没有引起重视,看来小沈能随意控制夺取多少灵力……唉,这些材料肯定还不全。” 庄知鱼碎碎念着,把自己整理的表格和总结报告发在群里。穆玖伏则默默发送了一个四十几页的word文档,将她所收集到的疑似和巫山神女有关的材料都列了进去。 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可早饭还没吃。庄知鱼眼圈乌黑,精神却异常振奋。她扯了一下穆玖伏的袖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玖伏,我这里轻飘飘的,但又好像有点麻。” 穆玖伏帮她揉了揉头:“你这是太困了。” 庄知鱼说:“可我一点儿也不困,心还突突地跳。” “这是咖啡过量了,”穆玖伏说,“这样的夜,熬一次就够了。” “还好我们是在拯救世界,”庄知鱼说,“如果我还是个凡人,我的凡人导师无缘无故让我加班到这种程度,我肯定要骂街的。” 穆玖伏笑了:“你还会骂街?” “当然呀,”庄知鱼说着,又有些心虚,“算了,当我没说。” 群里又有些消息,是老师们在交流各自的发现。看起来,暂时没她们什么事了。放假了,宿舍里没什么吃的,穆玖伏只能叫了外卖,打算吃个早午饭。两人各自洗漱了,就窝在沙发上,等待着那难得可以吃饭放松的时刻。 庄知鱼实在太困了,只在穆玖伏怀里靠了一会儿,咖啡的效用就被打散了。爱人的怀抱简直是最好的安眠药,很快,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竟然一点儿梦都没做。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而她睡觉的地点,已经从沙发,变成了床。 “你醒啦?”穆玖伏放下电脑。 “你……”庄知鱼看了眼时间,“你怎么没叫我!” “你这几天太累了,好不容易睡个觉,该好好休息,”穆玖伏说着,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又站起身,“我去热饭,你先吃一点,垫垫肚子。过一会儿,我们再吃晚饭。” 庄知鱼很担心事情的进展,打开群聊就要看消息。可群消息里都是老师们各自具有专业深度的讨论,她只看了几句话就开始头疼。没办法,她问穆玖伏:“怎么样了?” “还好,”穆玖伏向厨房走,说,“后来,李老师和颜老师又补充了一些材料,分析数据之后,我们发现,沈佩元在民国时,基本上每天都在夺取他人的灵力。” “每天?”庄知鱼很惊讶。 “是的,每天,”穆玖伏说,“可能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她不会总是把一个人的灵力尽数夺取。每次下手,总有余地。” “那也就是说,她对灵力的需求量很大。”庄知鱼说。 “是,”穆玖伏点头,“我导查了家传的资料,说这很像一种病。” “什么病症?” “亏疴,一种走火入魔的后遗症,”穆玖伏解释着,“灼断灵根,从此无法靠自身修炼。打个比方,灵根被毀前,灵根就是印钞机,她自己就可以修炼,积攒灵力;灵根被毀后,她只能去抢,抢来的灵力就像钱包里的钱,有花光的风险。可以说,如果没有噬魂术,她就是一个凡人。” “噬魂术拯救了她作为术士的生命,”庄知鱼喃喃,又忽然捶了下床,“那她也抢了太多人的灵力吧!古墓里的那些人、那些白骨……”她说不下去了。 穆玖伏在厨房回答她:“她被封印,很可能是有特殊原因的。” 正说着,穆玖伏放在卧室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连忙回来拿。“是我妈,”她和庄知鱼说着,没细看就接通电话:“喂,妈?” 刚才热菜时,她手上不小心沾了点油。一时间,她竟顾不得去看屏幕,只去床头柜上抽纸。 穆女士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小玖,妈下你爸家祖坟了,你看你高祖棺材里的这个画像是不是你要找的啊?你高祖他不知道几辈的太奶棺材里也有些书,就是书页黏在一起了,妈还没仔细看。你先看看这画像,如果有用,妈就把这画像还有些书都给你发过去……诶,你床上怎么有个女的?” 正在床上撅着屁股找拖鞋的庄知鱼忽然愣住,她抬头:“阿姨好。” 穆玖伏低头一看:原来是视频电话。 第80章 契阔相逢 “哦,妈,这是我女朋友庄知鱼,”穆玖伏介绍着,“还没和你说。” “啊?哦、哦……挺好。”穆女士点点头,像是坦然接受了。庄知鱼已规规矩矩坐在床上,跟着微笑、点头。 “阿姨好,”她重复着,嘴巴开始不受控制,仿佛被设定了某种程序,只会说一些“i'm fine, thank you”之类的话。“很高兴见到你。”她说。 第170章 “我也很高兴。”穆女士说,虽然庄知鱼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高兴。但看穆玖伏的反应,显然她并没有这事看得那么可怕……也是,生而为拉拉和穆玖伏做的其他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那好了先不说了,我一会儿把这些东西拿上去给你拍照看看。”穆女士那边还在碎碎念,庄知鱼斗胆抬眼看了看,只见屏幕黑漆漆的,显然没什么光源。 “你太爷爷真抠啊,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他说没钱置办彩礼。可你看他这棺材里,啧啧啧,老头子留了一块纯金的表,一直悄悄摸摸地不让人知道,死了才敢戴在手上。你爸他们也是一脉相承地抠,都藏着、瞒着,把我们当外人一样防着。”穆女士还在发牢骚。 “好了妈,”穆玖伏劝着,“你先上去吧,下面不安全。” “没事,”穆女士说,“你妈的回春术比你好太多了,根本不怕。倒是你,你要注意安全,别逞能!” 庄知鱼默默地听着这一切,终于知道穆玖伏身上的那一点胆大妄为是从何而来的了。和穆女士相比,穆玖伏真是谨小慎微。 电话挂断,庄知鱼长舒了一口气。“阿姨挺有干劲儿。”她说。 穆玖伏笑了笑:“她胆子很大。” 庄知鱼点头:“看出来了。” “我在我妈这里没有秘密,”穆玖伏说,“以前,我每天都在说谎,只有在我妈这里,我可以什么都说。” 庄知鱼垂眸:“真好。” “起来吃饭吧。”穆玖伏说着,就又去厨房忙了。 庄知鱼坐在床上,呆呆地想了想,又拿起了手机。点开微信,被屏蔽的俞慧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一开始是问她在做什么,后来又问她怎么不回消息,最后她已不再执着于庄知鱼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生活,像是把聊天界面当成了日记本……庄知鱼看着,一阵鼻酸,可她心里清楚,妈妈只是暂时舍不得她,妈妈并没有接受真实的她。 但庄知鱼还是有些不忍心的。于是,她挑了妈妈发来的一盘饺子,问:“什么馅的?” 俞慧秒回:“白菜猪肉。” “好,吃吧。”庄知鱼说。 “给你留了些。”俞慧说。 “不用了,”庄知鱼说,“不回去过年了。”这一次,她不必再胡诌什么借口。然后,她把手机丢在床上,出门了。 简单填了下肚子,庄知鱼就打开了电脑,颇有些废寝忘食的架势。她一定要把群里讨论的内容全部搞懂,不然她就落后了。 “你说,小沈夺取的灵力,有没有上限?”庄知鱼问。 “不清楚,”穆玖伏回答,“但下限一定是使用噬魂术所需的最少灵力。如果她真的得了亏疴,只要我们能把她的灵力消耗到标准线以下,她就再也没办法用噬魂术了。如果不能用噬魂术,她就只是个凡人。” “听起来还挺容易的,”庄知鱼说,“怪不得她需要人质。唉,也不知道术管局什么时候能找到清儿。” 穆玖伏刚要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上移:“与其等待术管局,不如直接问无愿吧。” 庄知鱼一抬头,只见那银色的水门出现在两人面前。她刚激动地轻呼一声,黄无愿却从门里跌出,奄奄一息。 “师姐!”庄知鱼一惊连忙奔了过去,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发生什么事了,”庄知鱼急急问着,“不是十分钟就能回来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早回来了,”黄无愿有气无力地说着,“在我的空间晕了会儿,才醒。” “我给你治伤。”穆玖伏说。 “玖伏学姐,”黄无愿咳了两声,艰难地说着话,“我回去把报纸交给你们了。”她又摸出手机,打开地图,标记了一处位置:“这是沈佩元的一个据点。她武功不好,耐力差,但会很多花里胡哨的术法,攻击性很强。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要听她的声音。如果被她操控,就全完了。” 话刚说完,黄无愿吐了好几口血,头一偏,便昏了过去。“师姐?”庄知鱼连叫了两声,可黄无愿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身前湿漉漉的,像是刚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她、她……”庄知鱼结巴起来。 穆玖伏给黄无愿把了脉,又低头看了看她身前,果然有一个明显的鞋印。“伤得太重了,她的肋骨被自己踹断了,”穆玖伏说,“脏腑还在出血,外伤更是不计其数。” 穆玖伏把手机递给庄知鱼:“我们要联系丁韵,把位置给他们,清儿的伤也很重,先去救人。” 说话间,庄知鱼只觉得四周一阵灵力涌动。她知道,那是回春术。可她顾不上多问,只能赶紧在通讯录里找到丁韵,将黄无愿的话尽数转述给她。丁韵追问着黄无愿这几天的去向,可庄知鱼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把手机丢开,又紧张地陪在穆玖伏身边,等着黄无愿苏醒。 可黄无愿没有苏醒。不仅黄无愿没有苏醒,片刻之后,穆玖伏也瞬间脸色惨白,忽然脱力。 “怎么了!”庄知鱼连忙问着。 穆玖伏摆了摆手,好容易才稳住气息:“她比我想的伤得更重,我的灵力还没有深厚到可以救她的地步。仅仅是尝试一下,就差点把我自己搭上。她的伤太多,得尽快把她送去校医院了。” 第171章 庄知鱼一惊:“竟然这么严重!”之前穆玖伏和智明切磋,她都能一次一次地恢复;在民国十五年时,她大动脉中弹,也能迅速迅速。可今天,她竟然治不好黄无愿。 “也不知道无愿姐都做了什么……”庄知鱼慌了,拿起手机就找校医院的电话,说了地址,叫他们快些来救人。 校医院问:“具体是什么症状?” 庄知鱼说不清楚,只能打开免提让穆玖伏说。穆玖伏指着黄无愿身上的伤口,说:“这里是毒药所伤,皮肤溃烂;这里是暗器所伤,看着不明显,但封住了穴位;这里的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该是中了某种法术却不自知,箭头与血肉融为一体,甚至有几条血脉从箭头里流过,箭头难以取出;还有她的五脏六腑,我刚才探查时,竟然发现有灼烧的痕迹;还有一些器官发生了明显的癌变……还有、还有很多。她的灵力应该也被夺取了一部分,还好她逃出来了。”说到这里,穆玖伏哽咽了。 庄知鱼愣住,她看向黄无愿,一阵鼻酸。可她必须要冷静,只能又问校医院:“你们听清楚了吗?什么时候能来?” “一分钟。”对方说着,挂断了电话。 “她明明可以不去的。”穆玖伏说。 庄知鱼明白黄无愿的用意:“她是想在自己身上留下证据,给我们报信,好让我们知己知彼。” “她也不是第一次给我们报信了,”穆玖伏说,“她早就给过去的我们报过信了。” 在找到沈佩元的据点后,黄无愿做了很多事。她并没有立即去试探沈佩元的法术,而是先穿梭时空,到了程斯斯第一次准备离开前的那个夜晚,她们在民宿里喝了大醉的那个夜晚。 有些事情,她自己记不清了。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莫名其妙地折腾了一个来月。而今,在意识到扬清儿的情意后,她决意看一看真相,既给扬清儿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了却这一桩心事后,她才好无所顾忌地放手一搏。 夜深了,所有人都沉沉睡去,或许有人假睡,但这不重要了。独自清醒的扬清儿拿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终于拿起了酒瓶,想要尝一尝味道。她坐在沙发上,喝了几口,就不胜酒力,打了个盹——她的酒量一向不好。 黄无愿是在这时回到这里的。她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客厅,就看到了微醺迷糊的扬清儿。客厅里没有别人,只有她。扬清儿似乎还做了什么梦,在沙发上仰着头扯了扯嘴角,好像在笑。可酒瓶子还被她握着扶在沙发上,眼看着那酒要倒了,黄无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小心取下了她手里的酒瓶子,成功避免一场事故。 扬清儿对这些动作毫无察觉,她仅仅是皱了皱眉,并没有睁开眼睛。黄无愿想,看来她的动作还不足以惊扰她的美梦。 她放下酒瓶,坐在扬清儿身侧,扭头望着她,又忍不住发呆。其实,她并不怎么关注别人的样貌,对扬清儿也不例外。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借着月光,她将她的面容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才发现她眉尾竟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红痣。红痣被眉毛掩盖住了一些,但仍然十分可爱。 看着那颗红痣,黄无愿忍不住凑近了些。真是可惜,以前她只关注她的粉毛了,都没发现她有这样一颗漂亮的痣。不仅痣漂亮,人也漂亮。不过,她为什么把头发染成粉色的来着?好像是因为研一那年,她把头发染成银紫色,被她看见,她觉得好看,就跟着她去了同一家理发店。从此之后,两人就常常一起去做头发,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研一……好像已经很久了。怎么就这么久了? 想着,黄无愿不觉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眉尾的痣,指尖又顺着眉尾划到了她面颊。她的脸,软软的。 就在此时,扬清儿醒了。 “黄五元,你怎么在这?”她迷迷糊糊地问着,根本没注意黄无愿的衣服不一样了。 刹那间,黄无愿只觉得自己仿佛谈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短短两三天,她竟抛弃了所有的理智,惊心动魄地与她经历了一番缠绵悱恻的生离死别、契阔相逢。 扬清儿似乎在说话,但她已无心去听了。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最终一把抱住了她。 “对不起,”黄无愿隐忍着哭腔,“你不要再喜欢我了。” 第81章 解封之法 校医院里,庄知鱼拿到了黄无愿的检查报告。黄无愿已经被送进了独立的病房,有专门看护,她和穆玖伏根本没办法探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看。”庄知鱼把报告单递给了穆玖伏。 穆玖伏扫了一眼:“和我想得一样……甚至只多不少。”她说着,看向病房:“也不知道她坚持了多久。” “她做了太多了。”庄知鱼说。 她把报纸交给一个多月前的她们,暗示她们去追根溯源;她又去单挑沈佩元,带回来一身可供参考的伤痕……她这样拼尽全力,而沈佩元呢?庄知鱼想了想,却只能想到她裤子上的泥污。用一身的伤,换来了对方身上这一点点的泥。 “这么多伤,应该是场恶战。这都没能把沈佩元的灵力消耗干净吗?”庄知鱼问。 穆玖伏垂眸说:“沈佩元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她常常在暗处偷袭。如果和人正面交战,她一定出手就是杀招,不会给对方反击的余地。无愿不会回春术,还扛了这么久……” 第172章 听她提起回春术,庄知鱼立马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这里有更专业的人,”庄知鱼说着,拉起了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嗯。”穆玖伏轻轻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跟着庄知鱼走。可她脚下竟忽然有些发软,还好庄知鱼就在她身边,将她一把扶住。 “你怎么样?”庄知鱼忙问。 “我没事。和无愿比,我这都是小事,”穆玖伏说,“刚才一下子消耗了太多灵力,现在有些虚,状态不好。缓一缓,就没事了。”她又问:“术管局有消息了吗?” 她的手机在庄知鱼的兜里,庄知鱼拿出来看了看,又摇了摇头:“没有回复。”她说着,忽然顿住:“坏了,术管局还不知道无愿姐伤得有多重。” 穆玖伏本就脸色苍白,如今神情越发凝重。是她们太心急了,现在,只能希望术管局足够警惕、足够厉害,这样,才可以制服沈佩元。 天已经黑了,两人忧心忡忡,一路向宿舍走去。好容易进了门,可力气早已被消磨在这几天的变故中。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只默默叫了外卖,吃了饭,简单洗漱了一下,又各自打开电脑,徒劳地做着一些看不到尽头的工作。 “术管局还没有消息吗?”庄知鱼盯着电脑,问穆玖伏。 穆玖伏看了看手机,又摇了摇头:“没有。”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她们都知道,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如果术管局可以制服沈佩元,那这事一定早就宣扬开了。没有消息,无非是因为他们陷入了困境。 但沈佩元灵力有限,术管局人多,应该可以将她的灵力消耗干净吧?庄知鱼近乎祈祷地想着。 看着面前的文献,庄知鱼甚至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心里满满当当全是些让人动摇的念头:有用吗?这些文献真的有用吗?她还要看多久?她坐在这里,真的有意义吗? 没人可以回答她,她也得不到任何确定的答案。现在,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文献她是一点儿都看不下去了。 时间紧迫,她却开始迷茫。即使想逼迫自己做些事,也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做起。扭头看了看穆玖伏,她脸色很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玖伏?”庄知鱼小声唤了一句,可穆玖伏没反应。也是,这几天,穆玖伏也过得日夜颠倒,根本没怎么休息。 庄知鱼怕她趴在桌子上睡不好,但又怕自己一叫会吵醒她。想来想去,她只能先去卧室拿了一张小毛毯,披在了穆玖伏身上。 就在这时,穆玖伏的手机震了好几下。她很累,没有醒。庄知鱼担心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只能擅自解了锁,打开一看,是穆女士发来的照片。一连几十页,全是字。 “好吧,”庄知鱼想,“我来看。”该让穆玖伏好好休息了。 想着,她就又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文档,想要一边看图、一边整理。别的文献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但这份资料,一定有用。 果然,才看了几页,就被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词。“巫山神女……”庄知鱼念着,瞳孔却忽然颤了颤。最近,这四个字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她本不该如此惊讶,但她还是没忍住。因为,这里记载的正是一种封印之法。 庄知鱼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把图片翻回到序言:“予名张绥,字曰惠安,建文三年生人。永乐八年,春,入山砍樵,土石崩陷。因得神女己酉搭救,幸免于难。神女言予有灵根,惜未萌出,然或为可造之材。夏,予终得拜入巫山神女门下,穴居修行。此封印之法,即是巫山派所传。宣德四年,此法封印巫山派孽徒沈璂。璂者,亦神女己酉之徒也。永乐九年,神女外出,遇一弃婴,抱而还。时沈氏师叔新死,神女伤怀,故以沈为其姓,赐名曰璂……” 沈璂……沈。除了沈佩元,还能是谁呢? “嗯?”手机又震了一下,穆玖伏忽然惊醒,她猛地坐起身来,身上的毯子就掉在了地上。但她没顾上捡毯子,只连忙去拿手机,这一看,她又不禁蹙眉:“丁韵的消息……他们没找到沈佩元。那地方,只是个空仓库。”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庄知鱼起身过去,捡起毯子,又不觉把毛毯死死地抓在手里。“沈佩元不会让他们抓到的,”她说,“如果她能猜出今天的无愿姐曾在之前袭击她,那应该也能猜到,无愿姐可以挖出她的据点,所以她不会继续草率地留下来。” 穆玖伏沉默了一瞬,又看向面前的电脑:“我怎么就睡着了……” “你太辛苦了,我就没叫你。”庄知鱼说。 “我算不上辛苦。”穆玖伏轻声叹息。最近,身边有太多人出事了,她自认为没资格说自己辛苦。想着,她就要继续去做手头上的事情。 “等等。”庄知鱼忽然叫了一声。 “嗯?嗯……”穆玖伏抬头望了一眼,庄知鱼便已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毛毯隔在两人身前,这个吻却被庄知鱼越探越深。穆玖伏呼吸急促起来,她想问问庄知鱼究竟怎么了,可竟然只能任由她将自己推向这电脑椅的靠背,又被她跨坐在身上。毛毯很快也被丢到了一边,庄知鱼腾出手,终于捧住她的面颊。如此深吻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微微离开她的唇,气喘吁吁地盯着她的眼睛,又忽而埋首下去,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箍在自己怀里。 第173章 “小鱼,”穆玖伏唤着她,抱住她,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怎么啦?” 庄知鱼忍泪说:“阿姨把你家祖坟里的东西发过来了。” “嗯?”穆玖伏一下子精神了很多。 “沈佩元目标明确,在她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庄知鱼说,“我们没有办法了……” 穆玖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她口中的办法,她腾出了一只手,拿起手机,查看消息。草草看了一遍,她就都明白了。 庄知鱼说:“我们不能再有所保留了,最好把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都交给术管局。不然,等时机一到,清儿对她来说没有了利用价值,而她又必然会将你置于死地……你们就都危险了。” 穆玖伏却像是没在听她说话,她垂眸沉思,喃喃自语:“是啊,沈佩元想要的,一直都只是我而已。” 庄知鱼听了,觉得不对,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急说着:“我是说,我们现在很难仅凭自己保护你……”她说着,一时哽住,气得从穆玖伏身上下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穆玖伏叹了口气,拿过手机,点开大图,开始一句一句地念:“阴阳九重封印之法,创自巫山神女戊辰。此法以灵为引、以血为封,九重隔断,虽不死神仙亦难逃也。” 庄知鱼轻声说:“我看过了。” 穆玖伏却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接着往后翻页,后面的文字甚至配了人体图片。经脉穴位,都有标注。她念着:“以灵为引,并非以自身灵力做引,此引需得被封印之人之灵根方是。此法有二:剪其灵根,以血点印,俾二者相融,一也;以双修之法,汇其灵于己身,点血落印,二也。待得其灵,以咒施之……” “我看过了,你不用念了。”庄知鱼说。 穆玖伏叹了口气,又抬头望向庄知鱼:“但你没有看明白。” “我看明白了。”庄知鱼说。 “那你就该知道,这阴阳九重封印之法,有多险恶。这术法,要么是直接断了一个人的修行根基;要么,是要在一个人最脆弱、最信任另一个人的时候,将这人封印。而解开封印的办法是什么呢?”穆玖伏说,“用血就可以,不算简单,但也不算难。只有三个条件:第一,一定要女子之血。第二,要当年施法之人的血。即使不是当事人,只是我这样一个不知道传了几代人的血,也可以。第三,这人一定要是巫山的传人,其灵力走势要符合巫山门派的特点。” 穆玖伏说着,无奈自嘲:“三个条件,倒也不难。可是我爸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巫山的术法竟传男不传女。唉,男的,到我这竟然还能有几滴祖先的血。而我,偏偏又偷学了迎修术……最后,我竟然成了唯一一个可以解开封印的人。” “沈佩元这么恨我,潜藏这么久,几次三番,一定要置我于死地……我猜,不仅仅是因为只有我可以找到封印她的办法,更是因为,我可以解开她的封印,”穆玖伏看着庄知鱼,说,“她应该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了。其实,你也猜到了,不是吗?” 庄知鱼默默听着,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山洞古墓里的那一堆堆白骨。所有人,都是头朝外……他们都在向外逃。 五百年前的巫山派,究竟发生了什么?庄知鱼总觉得不对。如果是背叛,那沈佩元的灵根又是怎么被毀的? 穆玖伏喃喃:“你说,她怎么能不恨我呢?” “有些事,可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庄知鱼很严肃,“现在,你的安全很重要!” “我从未安全,”穆玖伏说,“我甚至让其他人都不再安全了。”她说着,保存文件,关机。 庄知鱼觉得不对:“你……要干什么?” 第82章 迎修术 “惠安姐姐……”倒在床榻上,沈璂猛然睁大了眼睛,她看着身上同样衣衫半褪的人,却只能从对方的眼里瞧出几分悲悯的意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她的身体,也只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热,她苦苦期盼的、想要的感受,并没有如预料之中那般骤然袭来。 “佩元,你莫要执迷不悟了。”对方说着,手上捏了一个诀。 “执迷不悟?”沈璂反应过来,她紧紧地抓着她的小臂,望着她,“想要成为最厉害的术士有什么错?想要得到你的爱,有什么错?” “可你……不该做下那些事。”张绥说。 沈璂眼眸一沉:“惠安姐姐,你……不爱我。你夺走了我的神女之位,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但你……不爱我!”她说着,骤然发力,想要将她推开。可她刚一用力,便忽然一愣——她动不了了。 “你不爱我、你不爱我……”沈佩元从梦里惊醒时,不过凌晨三点钟。手机没电了,还好她还有手表。 林子里刮来一阵冷风,天上的月亮也是忽明忽暗,就像是梦里的惠安姐姐,让她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转头看看一旁的扬清儿,还晕着,一点儿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虽然有些嫌弃,但沈佩元还是走了过去,先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还有施救的空间后,她才拿出了一颗药丸。但今非昔比,她也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想了想,她把这药丸掰了两半,才给扬清儿喂下去一半,权且吊着她的命。 现在,想找一个合适又没有人的地方,还真是难。她在城里逛了那么久,只找到一个仓库符合条件,可那仓库偏偏被黄无愿发现了。被迫无奈,她只能离开繁华热闹的城市,来到了这自然保护区。这里人少,但大冬天的,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熊叫,还有熊劈竹子的声音,也是难得。 第174章 自然保护区……她曾经居住的地方,现在应该也是自然保护区了。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想当年,她还是师尊的宠儿,天之骄女,虽然出身贫寒,但天资聪颖,她曾以为,整个山洞都会是她的。而现在,嗯,她的确有一个临时落脚的山洞。 想着,沈佩元向后一靠,呆呆地望着月亮。自从她来了不周山书院,她总是梦见过去。明明在这漂泊的几十年里,她已没那么容易梦见过去了。梦里,她还受着所有人的宠爱,是巫山派最快乐的小师妹。可梦的结尾,她又总会看见那个人,那个夺去了她的一切、让她沦落至此的人——她竟然还在梦里天真地期待着她的爱? 她曾以为她懂她,可她从未看懂她。最后,她竟然利用了她的爱意封印了她,让她成为山洞中的一具尸体,寂寥地过了五百年! 张绥、张绥……沈佩元咬牙:“我好恨你。”她骂着,又忽然笑了。她早就记不得张绥的模样了,她只记得,她比她高,总是温柔地笑,对谁都很温柔。她唯一一次不那么温柔地笑,还是在床榻上,在她蓄谋封印她之时——沈佩元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但穆玖伏一点儿都不像她。沈佩元的思绪逐渐飘远。她第一次感应到穆玖伏的存在时,是三年前。不,应该有四年了。在某个夜晚,她忽然察觉到了那熟悉的血气、熟悉的灵力……正是她的血解开了她的封印,也正是与她相似的灵力封印了她。 自她醒来,已经九十多年了。九十多年里,她办过假证、当过黑户,也用废了许多个正经的身份,虽然一直隐姓埋名、混迹于人群,但平淡的日子从未能覆盖最深处的记忆。她总是想着当年的事、想着封印、想着张绥。她当然也会想到解封之事,可每次想到此事,她的恨便更深几分。她更不会感激那个帮她解开封印的人——同样师从巫山神女,她知道解开封印的条件是什么。只可惜,当年苏醒之后,她便已经寻不到那人的踪迹了。 九十多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应到那熟悉的存在,她当然要去看看这是何方神圣。于是,在那个夏天,她循着这灵力,来到了华南大学城,远远地看见了穿着长裙的穆玖伏。 嗯,还算漂亮。但是,不像,一点儿都不像。她能从穆玖伏的眼里看到爱意,那是张绥眼神中不曾有过的东西。 活了太久,沈佩元早已能从人的气质中,瞧出人的年纪。有些年轻人,就算意志消沉,身上也总有年轻人的气质。而有的中年人,就算充满活力、常在年轻人群里厮混,也总是能在举止行动间流露出中年人的痕迹。面前这人,一看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 沈佩元心中满是疑问:怎么过去了这么久,这解开封印的人,还如此年轻?怎么那个冷漠的张绥,也会生儿育女吗?她想着,再看向穆玖伏时,心里的恨意没来由地更深了几分。 不,说不定不是呢?张绥怎么会做出那等恶心的事?说不定,解开封印还有其他办法? 沈佩元不信,她决定自己动手查。于是,在一个夏夜,她差遣了一只傀儡,在夜市中走向了她。她要把她抓来,仔细瞧瞧。如果真的是她,那…… 沈佩元的眼神变得阴沉,她站在路边摊前,一边等着烤冷面,一边悄悄扭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果真的是她,她又会怎样?沈佩元暂时没有答案,很快她就意识到,现在就想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早了些——她失手了,她没能抓到那个可疑的孩子。 若是以前,她肯定不会失手。在巫山派,她向来是学得最快的那一个。她控制的傀儡,甚至可以做出各式各样的被今人称为“微表情”的东西。可惜,今非昔比。在她的灵力变成一瓶随时可以被喝完的水之后,她也随之变成了沙漠中的行者,不敢浪费一点水,也总在琢磨着找水。 “低估你了。”沈佩元心想。 那个女孩儿被抓起来了。不必想,她也能知道,术管局一定会去审问她。即使她不想惊动太多人,这次也是惊动了。沈佩元不禁有几分惆怅:到底是时代不同了,真麻烦。从前,谁会管术士?术士总是来去自如、举止随心,纵使是天地,也难拘束他们。 而现在,她连查一个小辈的身份,都做不好。沈佩元不禁有些头疼。但更让她头疼的是,那夜之后,那个孩子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她差遣傀儡去凡人那里打探消息,得到的仅仅是一句:“进去了。” 进去了?沈佩元不信。从她这几十年的见识来看,多半是术管局操作了一番,给了她一个假身份,又让她暂时脱离了凡人的世界。那么,她会被藏去哪呢? 沈佩元向来是个执着的人,她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她这一辈子没栽过什么跟头,少有的几次,都是因为张绥。她想,这次,她不能再败给张绥了。虽然张绥早已死去数百年,但那个女孩儿还在。她身上,或许有她的影子,只是她还没有发现而已。 沈佩元没有犹豫,她当即便开始着手追查穆玖伏的下落。天南海北地找了几个月,她终于找到了线索。在西平,有个伪装成凡人二本学校的术士书院,穆玖伏就在里面。 只是,那学校的门禁太严了,周围的术士又太多,还有个术管局在那杵着,穆玖伏肯定也比以前警惕,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大胆了。贸然接近,肯定会引起怀疑。 第175章 思来想去,沈佩元只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她可以进入不周山书院呢?反正,她不缺这点时间。 主意已定,沈佩元没有犹豫。在摸清不周山书院的招生套路之后,她立马找了个人烟稀少的穷乡僻壤,造了几个傀儡,假作自己的家人。虽然户口不好解决,但至少她可以给自己的黑户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村子里的人不多,改造他们的记忆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了瞒过术管局的背景调查,她甚至还给自己认了祖宗。为此,她特意在村子附近的坟岗上转了几圈,找了个看起来没什么人祭拜的坟,在所有知情人的记忆里编造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把墓主人塑造成一个来历不明的风水大师。由此,她的灵力来源也有了根据——祖上有人。同时,年代久远,术管局再想追溯下去,也难了。 一切都还算顺利,但有一点很麻烦,村里没有高中,她最多只能伪造一个九年义务教育的记录。为了让自己的经历看起来更加真实,她特意去刷了两年盘子。在她看来,早早辍学之后只有两条路:要么打工,要么嫁人。想了想,她决定选择前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她只要在不周山书院的招生季混过去,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终于,她成功了。她有意无意流露的术法痕迹,让招生办主任邓洵注意到了她,破格将她招入不周山书院。也因此,她终于见到了穆玖伏。 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这是沈佩元再次见到穆玖伏时唯一的想法。开学典礼上,她远远望着她,迫切地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任何熟悉的痕迹,可最后,她只是以失败告终。 可是,她为什么要执着地在她身上找寻张绥的模样呢?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沈佩元还有些恍惚:几百年了,还是这么荒唐。 正当她有些失落时,她看见穆玖伏走进座位,坐在了一个女生旁边。沈佩元望着她,却忽然瞪大了双眼,从她的眼神中,她又看到了哪久违的爱意。那是三年前她曾看到的目光,那正是张绥不曾给予她的目光。 那个女的有什么好的?能被她这么看着?怀揣着这份好奇,沈佩元走进了《民俗传说与术法》的课堂,也由此认识了庄知鱼。 “平平无奇,”她看着庄知鱼,甜甜地笑,心想,“不及我万分之一。” 她知道,这想法的出发点有些没道理。但她实在是控制不住,毕竟这个庄知鱼的灵力实在是太浅薄了一些,根本比不上她。 唉,演戏真累。她竟然还要在这群愚笨的晚辈面前装什么天真无知?想及此处,她不禁又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几句张绥。 张绥、张绥……还是要确认一下,穆玖伏是否和张绥有所关联。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沈佩元潜入了术管局。术管局总是碍事,但在档案整理上确实做得不错,可以把术士的谱系上追至十八辈祖宗。 然后,沈佩元就看到了张绥的名字。她,有一个女儿。这女儿单传了几代,都姓张,应是招赘了。直到嘉靖年间,忽然冒出一个姓王的,之后的谱系才乱了起来……可能是谁不厚道地三代还宗了。 沈佩元根本无暇顾及这一术士谱系的流变,她只看着张绥的名字,将档案捏在手里,揉成一团。那般圣洁、温柔的张绥,也会与人生儿育女吗? 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年前她能忽然感应到穆玖伏的存在了。正是在那一年,穆玖伏学会了迎修术,而这是她所掌握的诸多术法中唯一一个源自巫山神女的术法。灵力激荡、血气相感,被她解封的沈佩元也由此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一切,都是因为迎修术。 “迎修术……”沈佩元看着穆玖伏的档案,无声地笑着,眼神随之笼罩了一些酸涩。 迎修术,要两情相悦,方能奏效。当年,也是因为迎修术,她才终于确认:张绥,并不爱她。 第83章 消失 “丁队长吗?我是庄知鱼,”不周山书院里,庄知鱼急急地打着电话,带着哭腔,“穆玖伏不见了,她不见了!”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丁韵问。他们找了一间教室,要和庄知鱼单独谈话。几位导师也来了,但她们不能进屋,只能在门外等着。 “她走了……她给我下药,我一觉睡醒,她就不见了,”庄知鱼握着拳头,眼神也飘忽起来,她抽噎着,“她走了,我怎么办?她怎么可以擅作主张!明明说好了一起面对,可她竟然把我丢下了!” “如果她出事,”庄知鱼咬了咬牙,“我一定要让沈佩元付出代价!” “你们怎么……”丁韵一句话还没问完,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丁队,出事了!”有人说。 “又怎么了?”丁韵一个头两个大,但仍努力耐心问着。 外边的人说:“是穆玖伏!” “进来。”丁韵忙说。 外边的干事推门而入,挥手施法投影,一边投一边骂:“她简直是疯了!” 丁韵看了一眼庄知鱼,又看向投在墙上的画面。只见穆玖伏正立在全西平最高的天台上,带着微笑、悠哉悠哉地向下撒冥币,引来一群凡人拍照录视频。 “她有病吧!”丁韵脱口而出。 “那不是普通的冥币,”干事说着,特意把冥币放大,给丁韵看,“上面画了符咒!” 丁韵仔细一看,果然有符咒,但很明显是个残符。但这残符莫名有些眼熟,她连忙挥手调出档案,一对比,果然是当年穆玖伏鞋跟上踩到的残符。 第176章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丁韵转头问庄知鱼。 庄知鱼还在哭:“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快去找她好不好?” “已经有人去了,”那干事说,“凡人也去了,他们以为她要自杀。”她说着,指了指画面里的消防队,又说:“他们刚到,我们的人在对接了。” “她在这多久了?”丁韵问。 “二十分钟了,正好赶上早高峰,又是人多的地方,”那干事回答,“现在,整个西平应该都知道了。她没用术法,我们没能及时发现。” “她是昨晚给你下药的?”丁韵又问庄知鱼。 庄知鱼哭着点头。丁韵皱眉,不解:“一晚上了,她就只去了天台?我不信。”说话间,投影里的喧闹声更大了一些。她连忙看去,只见穆玖伏已踩在台阶上,撒下了最后一把冥币。然后,她微微一笑,闭了眼,张开手臂,便向前一倒—— 坠落的身影飞快地掠过反光的玻璃,又消失在人堆里。庄知鱼没忍住尖叫了一声,刹那间手脚冰凉。她看得出来,穆玖伏没用术法,她是真的跳楼了。 丁韵也愣了一下,凡人还没来得及出手,穆玖伏便跳了。她真跳了!“这……”丁韵结巴了一瞬,又猛地拍了下桌子,急得催促着问道,“人呢?人怎么样了?” “等一下等一下。”那干事也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调整角度放大画面。画面里都是乱糟糟的脚步、乱糟糟的声音,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一时间怎么都找不到穆玖伏的身影。 庄知鱼垂了眼,悄悄地、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臂。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可话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找不到?”那干事急急问着。丁韵则沉默了。 庄知鱼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再度鼓起勇气,看向投影。果然,在场的凡人和术士都面面相觑,他们分明看见了有个人自高楼天台飞跃而下,可是在她本该降落的地方,竟什么都没有。没有汩汩涌出的血,也没有如同烂泥般的肉,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在这一片骚乱之中,穆玖伏消失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得杳无踪迹。 丁韵看着那干净的地面,想了想,又看向庄知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着急:“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庄知鱼只是看着投影,喃喃:“她不见了。” “你还没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丁韵盯着庄知鱼,又瞥了一眼笔录,急急问着,“穆玖伏没有交代的,你想交代吗?我知道,你俩是穿一条裤子的。” “确实穿过。”庄知鱼吸了吸鼻子,说。 丁韵沉默了一瞬,又说:“所以,你都知道什么?” “沈佩元的家人,来了吗?”庄知鱼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丁韵说:“没有。” 扬清儿的家人已经到了,但沈佩元的家人还没有来。在沈佩元刚出事时,术管局就去联系沈佩元的家人了。联系是联系到了,沈佩元的家人也答应要过来。可是这么多天了,她的家人还没有现身,而术管局也和对方失去了联系。 庄知鱼又问:“那你们去找了吗?” 丁韵说:“找了。” 找是找了,但根本没找到。术管局的干事到了沈佩元家所在的村子,那两间砖房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住了。难道是搬家了?术管局问了村民,他们也不知道。一时间,线索断了。术管局翻看沈佩元的档案,想找其他的关系,可沈佩元的关系太简单了——自那个风水大师后,她家几代单传,才终于又有了她这个术士。她根本没什么亲戚,朋友也少。术管局走访了一圈,村子里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曾经和沈佩元一起刷盘子的服务员倒是能说出些新奇的,但都没什么价值。 这也不算稀奇,术士档案的系统化管理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有查不清楚的地方,太正常了。更何况,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点头之交,谁又能在谁的记忆里留下多么深刻的痕迹呢? “其实,你们一直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庄知鱼说,“不然,你们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去找她的家人、找一切和她有关的人!” “你们总是有所隐瞒,”丁韵说,“难道我们不看证据,只凭你们的一句话就给人定罪吗?法律不是儿戏!她为什么不说?你们为什么不说!” 庄知鱼掉了几滴眼泪,她碎碎念着:“好吧、好吧。我做凡人太久,不懂你们术士的规矩。可你是术士,应该比我明白……”她哭着,把手机打开,翻了一张图片,举给丁韵看:“这是她家祖训啊!” 这是穆女士发来的诸多图片中的一张,也是那封印之法序言里的一句话:“不可为外人道也。” “啊?”这倒是丁韵没想到的,“只为这个?” 庄知鱼大哭特哭:“这可是祖训啊!” 丁韵的嘴角抽了抽,她感觉自己被耍了。“虽然我们是术士,但现在是新时代,”她说着,深吸一口气,“而且,早已有关于术士文献的研究,这种话都是套话。” 庄知鱼抬眼看了看她,哭个不停:“可有些人……她就是比较传统。” 丁韵皱了皱眉:“庄知鱼,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我会不会说谎,很重要吗?”庄知鱼太阳穴旁边的青筋跳了跳,最后一次催促着,“她不见了,她这次真的不见了。你们……可不可以先去找她?我求求你们,快去找她!” 第177章 她憋着眼泪,极力隐忍,可丁韵愣了愣:这句话的语气,不像是说谎。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丁韵还没来得及应答,便有人推开了门——是颜正安。 “打扰一下,”颜正安说,“我方才听说了一些消息。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帮忙。只是,要花些时间。” 丁韵明白了,她看向庄知鱼,却回答着颜正安:“如果能得到颜老师帮助,那就太好了。” 颜正安微微点头,指尖一划,便是一缕白烟。“已经在追了。”说罢,她便出门了。 丁韵给屋里的干事使了一个眼神,那干事会意,也连忙出了门。一时间,这里只剩了丁韵和庄知鱼两人。 “都安排好了?”丁韵问。 “什么?”庄知鱼问。 “不想把事实说出来,又想我们顺着你们的计划来?”丁韵说。 庄知鱼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们猜错了呢?”丁韵质问,“现在情况这么复杂,人手本来就紧张,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耽误了更重要的事,又会怎样?” “我知道你们要考虑很多事情,不会轻举妄动,但我向你保证,”庄知鱼说,“不会耽误的。至于人手,还请你们,不要吝啬。不然,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如果你不相信,就去看看我师姐,她身上的伤不会作假。我希望,她没有白白受伤。” 她努力保持着镇定,说着话,脑海里却只有前一晚的穆玖伏。那时的穆玖伏,亦是同样的镇定。 “你……要干什么?”她还记得,她如此问她。 穆玖伏没有回答,只是说:“沈佩元可以通过声音远程操控,又善于伪装自己,这也是之前几桩案子难以侦破的原因。术管局比较看重证据,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无愿,就算时间地点都明确、就算沈佩元也有嫌疑,他们也不会大费周章穿越回去一探究竟——走程序是很麻烦的。如果他们要定案,肯定会等无愿醒来,比对她的记忆。可现在的问题是,无愿伤重,短时间内很难醒来。” “小鱼,”穆玖伏说,“我们的证据虽然多,可是,那都不是直接证据。我们更不能把我们曾经回到民国的事供出来,因为那次是无愿违规操作。说起来,总是我对不起她。如果不是因为我祖宗和沈佩元的这些破事,她也不会被通缉,更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欠她,就要还,不仅要还她清白,还要还她一个干净的履历、还她一个本该光明的未来。” 庄知鱼颤声问:“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沈佩元只想要我,那就没必要把事情弄得那么麻烦了。”穆玖伏喝了口水,回头看向庄知鱼,微微一笑。 “小鱼,”穆玖伏说,“现在,我只能等沈佩元来找我。沈佩元虽然没有现身,但她可以操控傀儡,也一定可以掌握这里的动向。只是不周山书院的安保太严了,她进不来。如果我要诱她来,就只能离开这里。只要能见到她,就好办了。最起码,我可以把清儿换回来。” “你要自己一个人去?”庄知鱼问。 “嗯,”穆玖伏点头,“我不想瞒着你,可现在,好像只能我自己行动了。” “沈佩元很谨慎,她很善于伪装,”庄知鱼说,“你去了,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那就是命,”穆玖伏说,“就当是我替我祖宗还债了。” 庄知鱼沉默了。“很危险,”她做着最后的努力,劝她,“真的很危险。”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穆玖伏又问,“你要拦着我吗?” 庄知鱼知道拦不住了,她摇了摇头。“玖伏。”她走过去,抱住她。 “嗯?”穆玖伏回抱住她。 “我们一起搞出个大动静吧,”庄知鱼略有些失神地说着,“诱使沈佩元出现、迫使术管局出动……两件事,是可以同时做的。” 第84章 自投罗网 “有线索了么?”李桂英问。 颜正安立在窗前,回首看了一眼屋子里的白烟。两缕白烟浮在会议桌的上空,一缕微微颤动着,另外一缕则静止在原位,动也不动。 “清儿那孩子的气息一直没有捕捉到,她太虚弱了。自她消失,她的灵力也被人刻意隐藏,根本无从下手,”颜正安说着,伸出手去,那缕微微颤动的白烟便到了掌心,“玖伏好一些,事发突然,想来对方还没来得及隐去她的痕迹。但是,很奇怪……”颜正安说着,放开了这缕白烟:“对方带着她在东南西北走了个遍。” “对方善于在灵力上做手脚,应该是故意迷惑我们。”李桂英说。 “的确是故意迷惑,但这也恰好说明,有些事,傀儡做不了,”颜正安说着,紧紧盯着那缕白烟,“只有她本人,才可以如此娴熟地操控灵力。在玖伏落到她手中之前,她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掩人耳目。”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丁韵问。 “是,”颜正安说,“等这缕烟安静下来的那一刻。”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白烟终于猛地跳动了一下,又彻底静止了。“停了,”颜正安猛地抬眼,挥手便将白烟引到了地图上,“西南方向,四百二十九里。她们一定在那里出现过。” 丁韵看了看定位,那里是自然保护区,只有一大片茂密的山林。她对术管局的人说:“出发。” 第178章 “注意安全,”庄知鱼连忙提醒着,“沈佩元很会操控人。还有,我师姐说了,不要听声音,一定不能听声音。” “谢谢。”丁韵说了一句,转身便出门了。 庄知鱼坐在原位,看着丁韵离开的背影,她恨不得立马起身跟上去……她很担心她,可是,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门关上了,会议室重归于一片寂静。李桂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酒瓶子,又拿了几个一次性纸杯出来,问:“各位,来点吗?” 颜正安闻言,望向她。她似乎有些恍惚,又微微摇头:“不必了,多谢。”说着,她就又看向窗外。 关和颖默默坐在角落里,看着面前的一本古籍,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我的两个学生都还下落不明。”她婉拒了。 “知鱼,喝吗?”李桂英问。 庄知鱼摇摇头:“谢谢老师,我不要了。” 李桂英无奈地笑笑:“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她说着,干脆收了纸杯,拿起酒瓶子喝了两口:“我从小到大就好这口,喝一口,心里都安宁不少。” “真的安宁么?”关和颖问,“别是喝醉了。” “是不是喝醉,也没有那么重要,”李桂英说,“只要可以安心,便好。不然,这一辈子,得多苦啊。” “我很羡慕你。”关和颖说。 “羡慕我做什么?”李桂英反问。 “你拿得起、放得下。”关和颖说。 “只是时间太久了,并不是真正放下,”李桂英坐了下来,“说起来,我现在的确没什么可记挂的人了。”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不像你们。” 庄知鱼在屋里坐着,只觉得胸口发闷:她亦是有牵挂的人。而今,她却只能坐在这里,无所事事,等着消息。只要一想到这里,她便自责到无以复加。当自责和牵挂缠绕在一起时,她便迫切地想要寻个出口—— 于是,她起身向门外走去。 “去哪?”一直沉默的颜正安忽然开口,转身问她。 庄知鱼脚步一顿,又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回答着:“老师,我去卫生间。” 颜正安看着她,眉头微微一蹙又很快舒展开来。“我也去。”她说着,带头出门了。 “醒了?” 这是穆玖伏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睁开眼,一扭头,她便看见了空中的点点繁星,很漂亮,像是在民国看到的星星,清晰得很。 “你这里风景不错,”穆玖伏说着,收回目光,看向山洞里的沈佩元,“现在我在这里了,你可以先放了我师妹吗?” “放了她?”沈佩元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可没限制她人身自由,是她自己不走。”她说着,指了指倒在一边的扬清儿,扬清儿身上还盖了一件外套。 “你还挺幽默。”穆玖伏说着,想要站起身,可怎么都使不上力气,没办法,她只能又说:“可以给我解了禁制吗?” “这要求有些无理取闹了。”沈佩元说。 “你给我解了禁制,让我给我师妹治伤。只要她可以离开这里,我的命就是你的。”穆玖伏说。 “我可没有那么蠢,”沈佩元说,“若是给你解了禁制,你来偷袭我,我又该如何?” “我不是你的对手。”穆玖伏说。 “可你会回春术,自愈很快,”沈佩元说,“我见识过。”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穆玖伏说,“你这几天没怎么偷别人的灵力,只是一味地消耗,今天还操控着傀儡带着我在城里跑了好几圈……挺累吧?”穆玖伏说着,歪了歪头:“其实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我不会和你做交易,”沈佩元说,“你和她一样阴险。” “阴险?”穆玖伏想了想,问,“张绥吗?” “是,”沈佩元说,“她是这世间最为卑鄙之人。” “哦,”穆玖伏说,“你因为恨她,所以恨我。杀不了她,就杀她的后人……是这个意思吧?” “你以为我是这么庸俗肤浅的人?”沈佩元问。 “那你是什么意思?”穆玖伏问。 沈佩元说:“欠我的,自然要还。” “所以我来还你了,”穆玖伏说,“只是要你先放了我师妹,然后,我才能还你。”在来之前,她就做好了慢慢周旋的准备——沈佩元很谨慎,不会轻易松口。 “还债还这么理直气壮?” “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穆玖伏说,“不要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欠债的是张绥,也可以是我,但绝对不是我师妹,她是无辜的。” “师妹……”沈佩元念着这两个字,又看向扬清儿,“曾经,她也这般亲密地唤我。可一声‘师妹’,终究抵不过她的权欲。小小洞府,才百来人,竟也值得她那般下作地去争抢,最后平白无故地辜负了他人真心。” “所以,你想怎样?”穆玖伏问,“我已经在你手里,你也没必要绕弯子。想要什么,你尽管来取。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放了我师妹,让她平安离开这里。如果你需要,也可以留我一条命,让我成为你的人质。” “你倒是思虑周全,”沈佩元只想发笑,“还想保命?” “不是我想保命,只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穆玖伏说。 “哦?说来听听?”沈佩元来了兴趣,又似乎有些苦恼,“我都不一定知道,我想要什么。” 第179章 穆玖伏说:“首先,你肯定不想要我的命。” “何以见得?”沈佩元问。 “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放任我跳楼摔死,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出动傀儡,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带走?”穆玖伏反问。 “有点道理,”沈佩元说,“可是有很多次,我差点就杀了你。” “现在想想,你真正痛下杀手,不过只有万圣节那一次而已,”穆玖伏说,“那一次显然没什么预谋,只是一时冲动、激情作案。不然,你不会选在那种人多的地方。” “是啊,”沈佩元说,“可惜你没死。” 穆玖伏说得对,那一次,她的确是一时冲动了。她看着她和庄知鱼亲密地说话,看着她在大转盘上眼底掩藏不住的笑意,她只觉得恨——凭什么,她们可以这样无忧无虑?而她,却要背负那般沉重的过去! “嗯,可惜我没死。”穆玖伏说着,逐渐冷了脸,又极力压住所有的怒火,问:“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知鱼?” “知鱼……那孩子啊,”沈佩元“啧”了一声,“我不是没杀她么?” “她差点死在阵法里,手臂被利刃贯穿!”穆玖伏一想起那伤,便会心痛。 “但我没杀她,”沈佩元皱了皱眉,纠正自己的说法,“好吧,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是想杀她的。但是,我没有杀她。”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她么?”沈佩元回答,“她人不错。” “为什么要杀她,”穆玖伏问,“她和你无冤无仇,她甚至从未妨碍过你。当时你们才刚认识,你为什么要杀她?”她越问越生气,声音里的怒火已然快要控制不住。 “急啦?”沈佩元问着,哈哈大笑,“张绥的后人,怎么这般毛躁?一点儿先祖遗风都没有。” 她没有回答问题,可思绪早已忍不住飘回那个让她心中五味杂陈的早晨。在她借口蹭课去接近庄知鱼时,她就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眼神,即使身处不同的两栋楼,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欲拒还迎、缠绵缱绻的对视。 她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目光了,可她并未对此习以为常。在那节体术课上,她在庄知鱼面前做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这让她觉得屈辱,可她不得不如此。更可悲的是,她看着庄知鱼,便想起穆玖伏,想起穆玖伏,便又想起了张绥。张绥、张绥,萦绕在心头数百年的痛苦控制不住地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想要毁掉这一切,仿佛这样,她就不再痛苦了。 于是,即使庄知鱼在阵法中一直护着她,她还是出手了。彼时的她根本顾不得庄知鱼在做什么,她只是想要解脱。这念头来得又急又猛,甚至于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刀子竟直冲冲地向自己而来——她总是这样。看似谨慎,可总是在最不该出问题的环节掉链子,最终功亏一篑。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不过,沈佩元心中隐隐明白,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她真正想要结果的人,是自己;所有痛苦的根源,也在自己、只剩自己。五百年的世事沧桑,一切都在向前,只有她还沉溺于过去,独自承受着一切。 就在此时,庄知鱼出手了。她伸手一挡,那刀子便贯穿了她的手臂。沈佩元一愣,震惊无比。虽然反应过来之后,她还不忘做戏,叫了一声“学姐”,可那一刻的震惊,是货真价实的。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无能的小辈,会出手救她。 “你该庆幸,”如今,沈佩元对穆玖伏说,“若不是庄知鱼,你早已死了千八百回。她的眼睛似乎长在你身上,我实在是怕她见不得血腥场面。毕竟,那孩子,不错。我本来想试着让她移情别恋,省得日后伤心,可惜了,有点难。” “你似乎有些虚伪。”穆玖伏说。 “不及张绥。”沈佩元恨恨地回答着。 第85章 “佩元” 张绥、张绥……这对于穆玖伏来说,实在是个很陌生的名字。毕竟,谁会将祖先的姓名牢记于心呢?她并不清楚过往的恩怨情仇,只对如今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眼前这人,伤了无愿、伤了清儿。 想着,穆玖伏微微垂了眼,继续说:“不绕弯子了。现在,你需要灵力。” “灵力,”沈佩元点点头,“这的确是你们欠我的。你们能偿还的,也只有这个了。” 听出她话语里有些失望的意味,穆玖伏垂了眼,说:“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为什么在我昏迷时,你没有下手夺我灵力?” 沈佩元看了她一眼:“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我一时的手下留情是尚存一丝怜悯……这是不可能的事。” “是啊,”穆玖伏说,“无愿和清儿对你也不差,可你还是对她们下了狠手。” “嗯,”沈佩元赞同地点点头,“我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她说这话时,似乎颇为自豪。 “但你的确暂时放过了我的灵力。”穆玖伏说。 “因为你实在有些棘手。”沈佩元说。 “因为迎修术?”穆玖伏问。 “嗯,”沈佩元点头,“就算我夺取了你的灵力,也有人给你补上。只是夺取灵力,太便宜你了。” 穆玖伏想要说话,却顿了一顿,才问:“你的灵根,是被张绥毁掉的么?” “不然还有谁呢?”沈佩元反问。 “那我便明白了,”穆玖伏说,“你想要报复她,却永远也无法报复她。你看着我,想要让我偿还这一切,可你又清楚地知道,我不是她。即使你报复回来,也难消心中恨意。所以,你很为难:一方面,是在心中积攒了数百年的怨恨;另一方面,是此生都无法得偿所愿的惆怅。也因此,你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如果只是夺取了我的灵力,似乎太轻,但杀了我,你的现状并不会得到任何改变,甚至也不会有任何复仇的快感。小沈……哦不对,按照辈分,我应该称呼你一句‘师叔祖’?师叔祖,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你是不是可以放了我师妹?毕竟,她是无辜的。” 第180章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沈佩元说。 沈佩元只说了这一句,但穆玖伏知道,她说中了,她的机会来了。于是,她接着说:“我有办法,让你的灵根重新生长出来。” “迎修术?”沈佩元轻笑一声,“你我之间无情无爱,怕是不行。” “是另一种办法,”穆玖伏说,“你对回春术的了解,有多少?” “回春术,嗯,略知一二。自愈很强,但救人时稍显逊色。若是灵力不够,便是将自身健康代偿出去,一命换一命。”沈佩元说。 “的确,”穆玖伏说,“我可以将我的灵根,赔给你。虽然前人没有尝试过,但我想,应该可行。” “哦?”沈佩元来了兴趣。 “是,”穆玖伏说,“但前提是,让我救我师妹。她伤得太重,即使搭上我全部灵力,也无法还她健康,我只能把她的病痛转移到我身上。你可以放心,醒来之后的她对你毫无威胁,而我只是要唤醒她,让她回家。” “然后呢?”沈佩元问。 “然后,我就可以将我的灵根赔给你,”穆玖伏说,“从此之后,你可以自己修行,不用再夺取他人灵力。至于我,随你处置。” “听着像是个不错的交易。”沈佩元说。 “所以,你可以给我解了禁制。”穆玖伏说。 沈佩元没有说话,她站起身,默默走到穆玖伏身边。她手上捏了个诀,看着像是要施法。穆玖伏看着她,却无奈地笑了笑。果然,下一刻,沈佩元的手便覆在了她头顶。 “你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么?”沈佩元问,“给你解了禁制,任你用回春术耗时间么?抱歉,我见过你与人切磋的招数。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穆玖伏长叹一声:“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万一是真的呢?”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沈佩元说着,手上猛然用了几分力气,“我这辈子冒险太多,早已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了。况且,你还是张绥的后人。” 沈佩元越说越激动:“还我灵根?说得好听!就算没有灵根,我也能活!你自以为很了解我?你当真知道我最想要什么?我告诉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她叫起来:“我想要的一切,都被张绥夺走了。我这一生,早就被张绥毁了!” 她说着,手上一用力,穆玖伏便被她掀翻在地,倒在地上,难以起身。沈佩元却哈哈笑起来,她在山洞里来回踱步,又狠狠地踹了石壁一脚。 “神女之位本该是我的,整个巫山派,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我从来就没有输过!可师尊将神女之位,传给了张绥!” 她还记得那日,师尊将她们都叫到一处,言说自身病重、命不久矣,需要选拔下一任巫山神女。为此,巫山派将摆三十六场擂台。 沈璂那时才十九,是巫山派最为年幼的小师妹。可她向来是学得最快的一个,也逐渐成了修为最高的一个。同门都说她天资聪颖,的确,她想,若非天资聪颖,她也不会被师尊抱回巫山派。如今,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三十六场擂台,她次次参加、从未输过。这其中有些难缠的对手,但她绝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于是,她拼尽全力,最终还是成功赢过对方。击败最后一个对手时,对方倒在台下,呕血不止,而她则畅快地长叹一声。她知道,神女之位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想着,在众人慌乱的惊呼声中,她回头看向张绥。张绥就立在人群中,正在帮忙救治那位昏迷的师姐。她并没有参加这次切磋,一场都没有。 为什么不参加呢?沈璂实在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唯一抽出来的一丝心思,便是在揣测张绥的想法。 很快,便到了公布结果的日子。沈璂志得意满,自以为她将是下一任巫山神女。该轮到什么名号了?庚戌?正想着,手持神女宝印的师尊却走向了张绥,亲手在她眉心画下水波流云纹——那是巫山神女才配拥有的印记。然后,在沈璂的目光下,她将神女宝印郑重地放在了张绥手中。 为什么?沈璂不解,明明,是她赢了。难道,是她还不够强么?不、不,她明明赢了!这个位子,本该是她的! “我成了一个笑话,”沈佩元说,“我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说着,看向穆玖伏:“她抢走了我的神女之位,可我当时,竟还没有认清她的真面目。” 她走到穆玖伏面前,伸手拨开她面前的碎发,又掐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你了解张绥么?”她问。 穆玖伏说:“一无所知。” “是啊,你不了解她,即使你是她的后人,”沈佩元说着,松了手,任由穆玖伏的脸跌在地上,“我也从未了解她,即使,我们朝夕相处。即使、即使……” 即使,她爱她。可这话,她已经羞于说出口了。 她爱她,这份爱意具体从何时开始,她已记不得了。她只记得,七八岁的时候,师尊的身体就已经不大好了。本来,她是被师尊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后来,师尊逐渐力不从心,便寻了几个徒儿代为照看,张绥便是其中之一。 张绥比她大了十岁,但她常在师尊近前服侍,也因此,沈璂与她最为相熟。她常常黏着她,看着她做事,跟着她练功,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成天唤着“惠安姐姐”,说个不停。 第181章 而张绥呢,她也乐于将沈璂带在自己身边。即使她不爱说话,而沈璂仿佛大清早的麻雀。即使她性子沉稳,沈璂却是一个惹祸精,每天都不消停。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唤着“沈师妹”,看着她做事。那笑容,似乎可以包容世间万物的戾气,让人心怀舒畅。 沈璂喜欢她、很喜欢她。到了夜里,她也喜欢黏着她。她总是要和她挤在一张床上,抱着她睡觉,不然,她就会失眠一整晚。有时候,在她犯错时,张绥也会说几句重话。可这对沈璂来说并没有什么,因为她知道,即使她犯了错,她还是会接纳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依然可以爬上她的床,缩在她怀里,对她撒娇。 十五岁那年,神女己酉为沈璂举行了及笄礼。在及笄礼上,神女为沈璂赐字“佩元”。 “‘女子许嫁,笄而字’。我们不讲外边的规矩,但你今日有了字,便意味着你成人了。”张绥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 “成人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沈璂说,“我似乎只是多了一个表字。” 张绥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怅然:“我在外边有个妹妹,比你年长几岁。我离家那年,她还没断奶。若按照外边的规矩,如今她也应该成家了。” 沈璂却还在思考名和字的区别。“名是卑称。我如今有了表字,便是与从前不同了。”她自顾自地说着,打断了张绥的话。 “是。”张绥也不继续说了。 沈璂心中一动,扭头对她说:“惠安姐姐,往后,你可以唤我的字么?听着亲近些。”她忽然厌恶起“沈师妹”这三个字,很生分。 “好,”张绥唤她,“佩元。” 她的声音很好听,听她唤了这一声,沈璂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若是取字只是为了待嫁,那她会无比地讨厌这两个字。可若是让这两个字从张绥口中念出,那她便又希望,从今以后,日日都能听到她如此唤她。 只是,那时的张绥并不清楚这一声“佩元”之于沈璂意味着什么。不知何时种下的种子早已长出了藤蔓,将她的心越缠越紧,随着这一声“佩元”,狠狠地勒进血肉,融为一体。即使,张绥什么也没做。 穆玖伏看着沈佩元近乎癫狂的模样,不由得轻轻一笑。“你输了,”她说,“活该。” 沈佩元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穆玖伏:“你说什么?” “我说,你输了。”穆玖伏眼里只有轻蔑。 “其实,和小沈相处这么久,我发现她有一个特点,”她还记得在她离开前的那一晚,庄知鱼认真分析着,“她很好胜,从不服输。” “嗯,玩游戏时,她也总是最狠的那一个。”穆玖伏说。 “所以我们已经发现她的弱点了,”庄知鱼说,“灵力不可持续发展,是她的弱点;性格上的争强好胜,也是她的弱点。就算她心思缜密、善于伪装,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在饭桌上都忍不住想拼拼酒量,我想,她在其他事上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变化。养猫的人都知道要封窗,就是因为小猫咪会忍不住被窗外的鸟吸引,即使明知危险也会从高楼跃出……一样的道理。沈佩元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你是故意诱她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躲开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陷阱。” “只是,”庄知鱼顿一顿,“这样你会非常辛苦。” “放心,”穆玖伏说,“我会照顾好自己。” 第86章 激将法 “你始终赢不过张绥,”穆玖伏故意说,“几百年前,你赢不过她,几百年后,你也还是输了。” “输?”沈佩元一把扼住穆玖伏的咽喉,“是她卑鄙!是她背叛了我!” “就是你输了,”穆玖伏艰难地说,“你输了,却不敢面对,还把一切都怪在张绥的头上。我问你,张绥当年为什么要封印你?” “因为我威胁到了她的神女之位,”沈佩元说,“我本来都将神女之位让给她了,可她仍不放过我!只要她爱我,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可是她不爱我,她假意同我双修,却在那种时候,偷偷用了最见不得人的法子,毁我灵根、将我封印!是我,看错了她!” “真的吗?”穆玖伏问,“难道不是因为你走火入魔了吗?” “什么?”沈佩元一愣。走火入魔? 穆玖伏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按照计划,故意刺激她,冷笑:“不然,她为什么封印你!你看看你,走火入魔,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现在,你还要把这一切推给张绥?你就是个懦弱的人,不敢直面真相,也不敢直面自己的失败!不仅不敢直面从前的失败,还不敢直面未来的失败。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没想到是个胆小鬼!” “你知道什么?”沈佩元忍怒问。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为什么你不敢解开我的禁制!呵,讲那么多大道理,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说白了,你就是怕输!你怕输给张绥的后人!因为你知道,你一定会输!”穆玖伏说着,故意向外看了看天色,大山中依旧漆黑一片,但树梢上已传来了鸟鸣声,她继续说,“其实,我根本没必要让你解开禁制,不是吗?在你出手将我从人群中带离的时候,你就知道,术管局一定会追踪我的痕迹,不然,你为什么让傀儡带着我在国道上兜圈子?算算时间,术管局应该快追来了吧?小沈,你比我清楚。他们是不是已经进山了?你还能有多少时间?” 第182章 看了看沈佩元的反应,穆玖伏便知道,她的确已经感应到了。“唉,其实我真没必要和你说这么多,我的目的早就达成了,”穆玖伏说,“就算我不能耗尽你的灵力又怎样?术管局的人迟早会出手。你能怎样?让我和清儿做一起你的人质吗?人质太多,你守不过来吧?还是说,你要带着我和清儿继续跑路?这你可能带不动,毕竟你的灵力十分珍贵,怎么能滥用呢?或者你只带着我,也行。最起码,我师妹安全了。不过……” 穆玖伏说着,故作疑惑:“那你究竟是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抓我?难道不是为了从我这里讨回当年的债么?怎么抓了我,又怕输呢?” “够了,”沈佩元咬牙说,“够了!” “小沈,”穆玖伏很诚恳,“你还是走吧。现在逃命,还来得及。你要知道,自你出手带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是输。” “住口!”沈佩元暴躁地一巴掌拍了过去,重重地打在了穆玖伏脸上。穆玖伏顿时只觉口中一阵腥甜,想来应是已经被打出了血,可惜她看不清。 但还好,就在这巴掌打下去的一瞬间,她只觉体内灵力一阵激荡——禁制已解。穆玖伏咳了两声,吐出口中的血沫,又抬手用袖子擦了嘴。刚缓过来一些,便听沈佩元冷冷说道:“起身,与我一战。” 穆玖伏抬眼望去,只见沈佩元已立在洞口,外边的月光就映在她脸上,照出了满脸泪痕。在她身后,是流着浮光的结界……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看到她这般冷静的模样。看样子,她是决定认真地同她决一死战了。 果然,这一招奏效了。在她的咄咄逼人之下,即使知道她穆玖伏安的什么心,沈佩元还是无法控制地落入了这明明白白的圈套。 “好,”穆玖伏扶着石壁站起身来,“恭敬不如从命。那就,都依师叔祖。” 话刚出口,她便忍不住闷哼一声。她知道,这是沈佩元出手了。从黄无愿的伤势来看,沈佩元应当很擅长操纵人,无论是人的躯体、还是人的精神。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师叔祖,你的手段确实不算光明磊落,”穆玖伏微微低头,捂住了心口,呼吸也急促起来,“你想让我心源性猝死啊?”她说着,努力抬起头,回春术一起,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果然,沈佩元为了速战速决,一出手便是杀招。 “想看看,你的回春术究竟能用到什么地步,”沈佩元说,“就算你自愈极快,你也不一定能耗过我。” “嗯,”穆玖伏点点头,“那就试试吧。” 说话间,沈佩元又出手了。穆玖伏伸手一挡,可她的灵力实在敌不过沈佩元的招数。不过撑了片刻,那一击便已贯穿了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身体正在内出血——看来这是沈佩元的惯用招式了。 想着,她刚要用回春术,可沈佩元又抬起了手来,又是一击。穆玖伏躲闪不及,被打得猛地退了好几步,撞在了石壁上。两根肋骨似乎被沈佩元扭在了一起,她痛得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耳边是沈佩元解气的笑声:“如何?还敢继续挑衅我么?”说着,穆玖伏只觉自己腹上又是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便隐隐看见腰腹处被利刃划开,有什么东西正被沈佩元的灵力牵引着,还打了个结。在沈佩元这里,她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稻草人。 “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输过,”沈佩元的声音有些发闷,像是哭了,仿佛她才是备受委屈的那一个,“只有张绥。除了张绥,在其他地方,我才不会输!” 她说着,手上更用了几分力气。穆玖伏痛得轻嘶了一声,要紧紧咬着牙,才能不发出声音。疼痛感已经涌上天灵盖,而她的回春术根本来不及用。 不行……她不能再耗下去了。沈佩元可以发疯,她却不能在这里赌气。于是,她抬头看向沈佩元。在月光下的阴影中,她看见沈佩元再度抬起手,要向她击来。穆玖伏不禁冷笑了一声,忽地用了浑身的力气,向前冲去—— “你!”沈佩元一惊。 “小庄同学怎么还没有回来?”会议室里,关和颖看了看时间,“已经二十分钟了。” “你是想问正安吧。”李桂英说着,放下纸杯。一瓶酒已经喝完了,她仍觉得不够尽兴。但也没办法,酒有喝干的时候,人也有走散的时候。总有人惦念着没喝到的那一口酒,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安可以照顾好自己。”关和颖说。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李桂英把纸杯扔进垃圾篓,又整理了一下头发,“知鱼那孩子没什么根基,修为几乎等同于无。想想,还是挺危险的。” “我也去。”关和颖说。 “耳塞有吗?”李桂英问。 “早准备好了,”关和颖说,“蓬莱设计的,隔音效果绝佳。” 两人说着,一起出了门,开车向西南方向追去。两个多小时后,她们终于进了那座大山,在夜幕沉沉中钻进了林子。几声乌鸦在啼叫,面前黑不隆冬的,什么都看不清。 关和颖停了车。李桂英一边关了车门,一边随手捏了个诀,从地下唤出一只僵尸狗来。“来,闻闻,”她说着,伸手在狗鼻子前摆了摆,“找这两个人。” 僵尸狗嗅了嗅,转头便向东边跑去。虽然步伐僵硬,但并不妨碍它跑得很快。李桂英看向关和颖:“走吧。知鱼那孩子跑不快,她们还没走远。” 第183章 两人说着,当即施法疾步追去。果然,没走多久,她们就看见了前方的师生二人。“颜正安!”关和颖没忍住,高声叫了一句。 前方二人身形一顿,但只有庄知鱼回过头来。“老师好。”她看着两人,说。 “你好。”李桂英笑眯眯地回答。 关和颖却不理睬,她径直走上前去,绕到颜正安面前,低声质问着:“你疯了?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还带着学生!” 庄知鱼听见,连忙默默撤远了些,做出要去找李桂英说话的模样。颜正安扭过头去,不看关和颖,口中回答道:“你心里清楚,她和我在一起,就算遇到危险,不会有事。她是我的学生,既跟着我离校,我便会照顾好她。” “你想怎样?”关和颖急急地低声问,“把自己的肉喂给学生保命吗?这么多外人,如果传出去了,你怎么办?你知道这后果有多可怕吗!” 虽然走远了一些,但庄知鱼还是能听见老师们说话的声音。她觉得有些尴尬,又不禁有些感慨。关和颖在学生面前一向是热情而严谨克制的存在,可在面对颜正安时,她总是会一瞬间回到九十多年前的状态里——彷徨、愧疚,再加一点心不甘情不愿的酸涩和纠结。于是,她一边关心,一边退却,想要关心,却只能选择伤害。时间是个很残忍的东西,可有些感情在时间面前似乎很难磨灭。只要一句话,九十多年就都白活了。 “这还要多谢你。”颜正安很平静。 关和颖愣了愣,似乎苦笑一声,又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可你选择了最为冒险的一种。” 颜正安说:“是的,有很多种办法,似乎胜利就在前方。可是,万一呢?”她问:“万一,有意外呢?” 关和颖语塞,只听颜正安继续说道:“我是经历过的人,知道在我们的世界中,万事皆有可能。比如明明用尽办法自尽,却总是留有一条命在。一次看起来万无一失的选择,也可能让人悔恨终身。”她说着,终于看向关和颖:“更何况,你的学生,正身处险境。我不想让我的学生如我一般,后悔终身。”她回头看了一眼庄知鱼,又看了看她身侧的李桂英:“我会保证她的安全。” 说罢,她对庄知鱼高声说:“走了,知鱼。”然后,她便再也不看关和颖,径直向前走去。 “来了!”庄知鱼听见,连忙跟上。 关和颖立在原地,看着颜正安的背影,目光随她而洞,脚下却像生了根。她想同她去,可她似乎从未与她一起前行。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从先前的暗中算计,到如今的无限悔恨……她似乎只能看着她。说到底,在当年的那堆破事里,颜正安的确无辜。 “走啊,”李桂英催促着,“愣着干嘛?”她说着,从关和颖身边急急跑过,追了上去。 第87章 同归于尽 在看清穆玖伏在做什么后,沈佩元愣了一下,不觉收了灵力。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恍惚、失措。 穆玖伏正跪在扬清儿身侧,不顾她的攻击,拼了命地调动灵力,用回春术去救治扬清儿。她以为,她向前猛扑,是为了攻击自己,可她怎么竟到了扬清儿面前?怎么可以这样! 张绥。此刻,沈佩元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名字。她也是张绥的师妹,张绥会拼了命地救她么?不,她不会,她只会夺走她的一切,然后封印她。 就在她沉溺于过去的时候,扬清儿悠悠醒转,而穆玖伏猛然泄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一边,一动不动。如今,她的身上不仅有沈佩元留下的伤,还有她从扬清儿身上换下来的伤。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纵使会回春术,也难以自医。 “师姐!”扬清儿醒来,看见穆玖伏,忙叫了一声。她扑过去,看了看穆玖伏,抬头又看见了沈佩元。扬清儿还是很虚弱,可这并不妨碍她火速做出判断,张开双臂,挡在了穆玖伏身前。 “你想做什么?”她紧张地问。 一句话,唤回了沈佩元的神志。她看着面前的两人,轻轻笑了两声,又摇了摇头,似乎在自言自语:“真是……姐妹情深。” “清儿,”穆玖伏倒在地上,努力拽了拽扬清儿的衣袖,又催促她,“快走……” “师姐?” “快走!”穆玖伏急了,又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才努力笑着说,“我会回春术,你不用担心。出去了,就去找术管局。你打不过她……快走!” 沈佩元默默地听着穆玖伏说话,却一句话都没说。扬清儿抿了抿唇,她知道穆玖伏说的有道理,自己留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 “师姐,”她小声唤着,“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穆玖伏的声音越发微弱,“你是我师妹啊。” 扬清儿一时鼻酸,差点哭出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只能连忙站起身,满怀戒备地看着沈佩元。 沈佩元一直看着她们,见扬清儿一边流泪,一边做出要攻击、要逃命的模样,却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趣。本就糊里糊涂的生命更添了一分毫无意义的怅然,让她觉得,活着如同嚼蜡。 “走吧,”沈佩元喃喃,“走吧。” 扬清儿见状,回头看了穆玖伏一眼,但仍抓住机会,冲出山洞。沈佩元并没有拦,更准确地说,她连看都没有看扬清儿一眼。她的目光只停留在穆玖伏身上,可脑海中竟全是当年的旧事。 第184章 扬清儿跑远了,山洞里再听不见她的脚步声。沈佩元终于开了口:“你会死。” “暂时……还死不了。”穆玖伏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可她能感觉到,身下的衣服正在逐渐被浸湿,一股血腥味儿怎么也躲不开地萦绕在她鼻尖。 “为什么?”沈佩元问,“为什么……” “我是故意激你的,”穆玖伏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她痛得身体颤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终于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一些:“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想把清儿换出去。至于灵根,的确是我瞎扯。不过你要是想试试,我也能努力一下。如果能成功,而我刚好可以活着离开,说不定我还能再申请一个课题……你不知道,现在的书院、研究所都沾染了凡人的习气,全是唯成果论,如果以后我想进东土巫术研究中心,那博士期间,我一定要有够多的产量,不然,我连门槛都摸不到。就算能进去,没有重要课题傍身,非升即走,也很痛苦……”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话却越来越密,内容也越来越不着调。沈佩元知道,穆玖伏失血过多,已快要昏迷了。 她走上前去,蹲了下来,看着穆玖伏。穆玖伏本来已要昏睡,感觉到她走来,终于强撑着睁开眼睛。 “你想做什么,尽管来吧。”她说。她知道,她根本没能拖延出足够的时间。术管局应该还在找她,而她已实在无力抵抗了。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沈佩元问。 “报仇,”穆玖伏说,“如果是我祖上欠了你,我不介意还你。只是有一点,报仇之后,就别再害其他人了。她们,是无辜的。” “报仇……是啊,报仇。”沈佩元点点头,干脆在穆玖伏身边坐了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可笑:“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报仇,我当然想报仇。你知道,在那被封印的五百年里,我是怎么过来的么?”沈佩元说,“虽断绝于外界,可我的意识是清醒的。我清楚地知道时间在流逝,也清楚地知道,这偌大的山洞里,只剩下我自己。甚至,我可以感受到我的身体在发生变化。虽有灵力支撑,可我的身体还是无可避免地腐败,一点、一点地被死亡蚕食。可我的思绪从未消停过半刻,它们一直在问:为何?为何!” “我想报仇,我太想报仇了。从被解封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着报仇。可张绥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五百年了!没有办法,我只能在人世间消磨时间,直到,我感应到你的存在。我找到了你,有很多次,我都想杀了你,”沈佩元说着,眼中噙着泪,“可你,不是她。” 她还记得那天,外出归来的张绥踏着满门的尸骨向她走来,看着她眉心的水云纹,问她:“为何?” “为何篡位么?”沈璂回答:“神女之位,本该是我的。就算你不服,也没必要牵连这许多人!” “牵连?”张绥问。 “你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不过神女之位而已,值得么?”她看着张绥,忽然心软:“但你若想要,我便给你。” “你在说什么?”张绥问。 “我要你与我欢好,”沈璂说,“只要一次,我便什么都依你。” 张绥凝望着她,犹豫了片刻,答应了。然后,沈璂便被封印了五百年。五百年,太久了。 “是啊,我不是她,”穆玖伏说,“但你总是咽不下这口恶气的。” 沈佩元沉默了。穆玖伏打起精神:“你先前留了字条,说‘时候未到’……我大概猜出你想做什么了。你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子孙之身?” “你很聪明。”沈佩元说。 “也不算聪明,”穆玖伏说,“我们可以自己回蓝,你的灵力却要靠抢,而那九重封印之术,看着就耗费灵力。如果你需要等什么,那我想,你应该在等自己的灵力足够强大。本来,你应该抢了足够多的灵力,可先前无愿和你纠缠太久,让你不得不浪费了太多。你没有办法,只能继续等。”穆玖伏说着,缓了缓,可气息越发急促,声音则轻若细蚊:“你的灵力,攒够了么?” “你想试试?”沈佩元问。 穆玖伏努力摇了摇头:“不。只是觉得,你好像怎么都无法达成心愿了。就算你可以勉力封印我,你也再走不出这大山。” “你以为,我很想离开这里么?”沈佩元垂了眼,“我早就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何在了。” “唉,”穆玖伏重重叹息一声,“五百年,确实难熬。但我应该,熬不了那么久。”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意识正在逐渐模糊,只剩最后的坚毅让她没有就此昏迷。她知道,一旦她被封印,她便再也等不到人来救她了。她会孤零零的死在这里,再也见不到来日的阳光。 “你动手吧,给我一个痛快,”穆玖伏说,“只是,这实在对不起小鱼。是我执意要来,她没办法,只能帮我出谋划策。以后,她肯定很懊悔、很自责、很伤心……我,对不起她。还有我妈妈,这几年,我们基本没有见面,唉……” “真好,”沈佩元说,“还会有人因你的死亡而感到懊悔。” “张绥未必没有懊悔。”穆玖伏说。 “但这只是揣测罢了,”沈佩元抬起手,抚上穆玖伏的头发,“你猜得很对,我的灵力消耗太多,如今确实没有什么精力去用那九重封印之术了。” 第185章 “但是?”穆玖伏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但是,我亦有办法将你困在这里,”沈佩元说,“我们……都别活了。如今,你就当是替张绥给我殉葬吧。” 穆玖伏闭了眼睛,她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了。沈佩元苦笑一声,仿佛今天被重创的是她一般。她抬起手,说:“那么,就让这一切彻底结束吧。” 说罢,沈佩元手上猛地一用力。穆玖伏闭着眼睛,便只听见一阵地动山摇之声。山石剧烈地晃动,她嗅到了一阵土壤的腥味儿,似乎又有乱石掉落在身上。她知道,沈佩元是想和她同归于尽了。 说来可笑,在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竟然没心思去胡思乱想,心里只盼着身体上的痛苦赶紧结束,不要让她死得太煎熬。至于庄知鱼,至于妈妈,至于她的朋友、老师、同学……她虽然舍不得,可是也没办法了。 想着,周围似乎忽然安静了几分。这就是死亡降临的感觉吗?穆玖伏无力去想,她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沈佩元,投降吧,不要再负隅顽抗!” 是丁韵的声音。 穆玖伏愣了愣,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山洞外似乎出现了许多人影。术管局的人,来了。他们正在用自己的灵力,托起这将要坍塌的山洞。 “就凭你们?”沈佩元冷笑一声,微微开口,便哼出一段曲调。 穆玖伏对此毫无抵抗力,可就在她即将昏睡过去时,她忽然听见了庄知鱼在叫她:“玖伏!” 是梦么?穆玖伏想努力辨别,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是湿漉漉又浑身冰凉地倒在这寒冷的山洞中。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昏过去的那一刹那,她竟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玖伏,”庄知鱼抱着她,眼泪忽然涌了出来,“你不能有事!” 在沈佩元出手与术管局对抗的那一瞬间,庄知鱼趁她分心,竟大胆施法,变出一缕水来,缠住了穆玖伏,将她救出山洞,带到了自己面前。这是她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举动,还好,她成功了。只是她没想到,穆玖伏会伤得这么重。 “玖伏……”她叫着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她仍是努力镇定,抬头看向了几位老师。 “她怎样了?”她看似冷静。 “来不及送医院了。”关和颖说着,连忙给她嘴里塞了药。看见关和颖没有太过慌乱,庄知鱼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颜正安拿出小刀,想要割破手腕,却被李桂英拦住了。“这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李桂英说,“你要对关家祖传的医术有信心。如果姓关的都搞不定,你再出手,也不迟。” “帮我一下,”关和颖指了指穆玖伏,十分冷静,“她现在是半死状态,呼吸消失,心跳停跳,血液也已经停止流动,全靠丹药吊着命,但这仅能让她再坚持十五分钟。我现在要让她的内脏和骨骼各回原位,这需要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催动她身体气血的循环,保住她的意识,维持她的生命。在我停手之前,灵力绝对不能停。”她说着,抬手施法,亮出这几行字来。 庄知鱼见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操作。颜正安却坐在了她身侧,伸手搭上了穆玖伏的脉搏。“来吧。”颜正安说着,当即为穆玖伏输送灵力。 “如此方是。”李桂英点了点头,又要向前走。 “去做什么?”颜正安忙问。 李桂英读懂她的嘴型,又看向山洞方向:“耗尽对方灵力,可不只有硬扛一条路。”她说着,停了脚步,微微抬起双臂:“我现在,也要犯什么侮辱尸体罪了。”说罢,她急急念着:“死生勿论,湿干皆宜,泉下诸君,请为我用——起——” 刹那间,漫山遍野都传来土地开裂的声音。庄知鱼清楚地看见一只干枯的手从自己脚边破土而出,又气势汹汹地冲向山洞。如果她没看错,这其中甚至有虎豹的尸体……凡是死物,莫敢不从。 “生有涯,而死无涯,”李桂英悠悠感慨着,“掌握了死亡,便如同拥有了整个宇宙。” 第88章 失败 沈佩元输了。 虽然,庄知鱼不知道她是怎么输的,但沈佩元的确输了——这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她当时一颗心都扑在穆玖伏身上,完全不知道事态是如何发展的。 人生就是这样,别人眼中不可错过的大场面,在另一人眼中,或许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事。那时,庄知鱼最在意的仅仅是穆玖伏而已。 穆玖伏已是遍体鳞伤。关和颖直接上手,将她受伤扭曲的脏腑和骨骼复了位,施法做了简单的消毒后,就帮她缝合了伤口。她的动作很快,不到十五分钟,便完成了这一切。 “可以了。”关和颖说着,对颜正安比了一个“ok”。 关和颖搭上穆玖伏的脉搏,细细感受了一下,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好些了,但还是要赶紧送去医院,这里缺设备。”关和颖说着,施法托起穆玖伏,就向林子外边走去。 庄知鱼和扬清儿连忙跟上,颜正安却犹豫了。她站在原地,感受着身后的灵力波动——她知道那是一场恶战,李桂英也在其中。 对手很危险,她真该和她并肩作战。那是李桂芝的妹妹,桂芝已经不在了。 可另一边,是她的学生。关和颖要照顾伤重的穆玖伏,如果沈佩元耍了什么花招、她们又遇到危险,那仅凭关和颖是绝对难以应对的。 第186章 颜正安扭头看了眼身后交战的影子,犹豫一瞬,终于还是追了上去。还好,关和颖一行人才走出十几米,她的决定不算太迟。 “走吧,”她说,“照顾好学生。”她知道,谁都听不见她说话。 她们走远了一些,又果断施法,以超出术士法律法规规定的速度一路疾行。不过十分钟,她们就降落在了不周山书院的校医院前。 穆玖伏身上插了管,又上了各种机子。命是保住了,但恢复还差得远。庄知鱼便守在病床边,日夜不离。 几个老师都来看过她了,因为怕打扰病人休息,她们没有久留。关和颖说,穆玖伏的情况很差,命是保住了,但什么时候能苏醒、恢复,只能看天意。庄知鱼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仅是说不出来,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过,还有个好消息:黄无愿醒了。据说,是关和颖向墉城研究所的丹药研究实验室求来了一颗炼制了七七四十九年的抗癌丹药。药到病除,她差不多算是恢复了,只是仍需要休养。黄无愿的父母没有来学校,但扬清儿的爸妈在,正好把两个孩子一道照顾着。至于她们两个人的情感状况怎么样,庄知鱼就不大清楚了。 穆玖伏也被喂下了很多丹药,但这些丹药并没有奏效。她只是昏睡着,气息微弱,似乎毫无生机。 除夕晚上,穆玖伏还没有醒,漫天的放炮声也没能吵醒她。庄知鱼守在穆玖伏的床边,用毛巾给穆玖伏擦了脸,又默默地坐在床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又或者说,自她看到穆玖伏受伤的那一刻起,她便大脑一片空白,至今没有恢复。所有的一切动作,只是最简单的本能。 她静静地凝望着穆玖伏,明明她就躺在自己面前,可她竟有些恍惚,仿佛已经几百年、几千年没有见到她了。她昏睡的每一天,对庄知鱼来说,都是一次漫长的无期徒刑。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敲响了。庄知鱼回了神,去开门,只见穿着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的穆女士就在门口。虽然之前只在视频电话里匆匆看了一眼,但庄知鱼已将她的模样牢记在心。 “阿姨好。”庄知鱼说。 “你好呀。”穆女士微笑着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她的眼里尽是疲惫。点头致意后,她便进了屋,直奔病床前。 “对不起。”庄知鱼低头说。 “对不起什么呀,”穆女士说,“玖伏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其实,我之前反对她做回术士,也有这个原因。我嫁去她爸家几年,直觉告诉我,那样的环境一定有问题。现在看来,果然没错。这都是家族仇怨,她迟早得有这一难。”又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春运买票难,我只能开车过来,路上又堵了太久。”她说着,叹息一声。 “那您快休息吧,”庄知鱼说,“我给您倒杯水。您吃晚饭了吗?” “这都没什么,”穆女士摆了摆手,又随手变出一个收纳箱,从里面拿出一叠纸来,递给庄知鱼,“我之后又下了一趟祖坟,这几张纸粘在她太爷爷的太奶的棺材板上了,上次都没注意。看着可能有用,我就都带来了。” 庄知鱼接过那一沓纸,还没细看,就听穆女士又说:“我想和玖伏单独呆会儿。我来了,她就不会有事。” “好的,那我先去找术管局看看这些。”庄知鱼听了,连忙出了门。妈妈总是关心孩子的,更何况穆玖伏受了这么重的伤。 出了门,庄知鱼默默下了楼,在校医院的大厅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拿出手机,果然俞慧还在给她发消息,问她今天怎么过年。庄知鱼忽然有些感慨,在生死面前,曾经让她痛苦的事似乎都是很小很小的事。在俞慧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独自面对了人生中的诸多风雨。 可那些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事吗?庄知鱼想,似乎也不是。毕竟妈妈始终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即使她庄知鱼如今轻舟撞了大冰山后还能漂会儿,并不代表那一撞是不存在的。 她知道,妈妈并没有妥协,只是一如既往地无视了问题。那么,她也不会妥协。她会和家人和平相处,但也没必要因此委屈了自己。 于是,她决定报喜不报忧,做一个贴心的女儿:“今天挺开心的,和我女朋友一起过。你也多吃点饺子,别只顾着在厨房忙,太辛苦了,其他人也长了手。”果然,话发出去,对面沉默了。 庄知鱼早就料到了是这么个结果。她没有多在意,只是又补了一句“除夕快乐,吉祥如意”,然后放下手机,翻开了穆女士送来的那一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这次的文献,是一封遗书。 “喂,丁队长,”大年三十晚上,庄知鱼拨通了丁韵的电话,“我这有一份……嗯,我知道案子已经结了,但这应该是挺重要的材料。”她犹豫了一下,又问:“我可以见见沈佩元吗?” 晚上九点半,庄知鱼到了术管局,被值班干事带到了关押沈佩元的牢房外。这是一间单独的牢房,沈佩元被下了最严格的禁制,她现在就算有灵力也难以施展。 “是你啊?”沈佩元躺在牢房正中央,故意大大咧咧地跷了一个二郎腿,只瞥了庄知鱼一眼。术士的囚服倒是复古,一身白,配上沈佩元这随意散落的长发、苍白的肌肤,更显得她如同鬼魅。 “是我。”庄知鱼说。 第187章 “怎么今日过年,还不给我带些吃食?”沈佩元问。 “没必要。”庄知鱼说。 “穆玖伏怎么样了?”沈佩元问。 庄知鱼没有回答,沈佩元却笑了。“应该还昏着,”她说,“不然,她定会同你一起。说起来还挺对不住你,若你当时移情别恋就好啦,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 “是吗?”庄知鱼气笑了,“你果然从来都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沈佩元冷了脸,望着天花板:“是啊,是我太心软。你们会迎修术,灵力自然而然地就可以提升,而我却要千辛万苦地去抢。若是我当初直接解决了你二人,又岂会有今日?”她又说:“今日之小辈未免太过霸道,竟围殴我一个几百岁的老人家。只恨我之手段不如你们阴险,若是单打独斗,谁都不是我的对手。李桂英那小辈更是过分……” 眼看着沈佩元要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庄知鱼不由得咬了牙:“这就是你反思的结果吗?” “我不需要反思。”沈佩元说。 “好,好,好,”庄知鱼说,“五百年前,你屠尽整个巫山派而不知悔改,现在,你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沈佩元愣了愣,又猛然坐起身:“你说什么?” “你完全忘记了,是么?”庄知鱼将那一叠纸的复印件扔进牢房,“这是张绥的遗书,你自己看吧。” 白花花的纸被丢进牢房,四散开来。庄知鱼盯着沈佩元,气得几乎要落泪,却又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真后悔,”她说,“我竟然真的曾经把你当成朋友。” 沈佩元望着她,根本没看那些在牢房内飘零的纸张,只是说:“你可以走了。” “好。”庄知鱼说着,扭头便走。可没走两步,她就停了下来。 “对了,沈璂,”她说,“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按照如今的术士法律,你盗取机密、强夺灵力、故意伤人、绑架勒索,影响极其恶劣……数罪并罚,很可能会被判两三百年。不过你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经验,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会太难熬。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她便再也没有停下脚步,一路直向门外走去。 沈佩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听着庄知鱼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她才终于敛了笑意,扭头看向了地上一页又一页的白纸。 张绥的遗书吗?沈佩元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绥大抵也不例外。于是,她跪在地上,将满地的纸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先挑出首尾两张,又把其他页放在手边,然后才仔细看起来。 的确,是张绥的字迹。沈佩元想着,轻声念着:“九十二载倏忽而过,余自知寿数将尽,恐无来日。幸而晚年得有甥女为伴,骸骨不至于流落荒野。余一生经历颇多,然有几罪,深为悔之,念念不敢忘矣。” 你还有知道自己有罪?沈佩元想着,继续向下看:“一者罪在辜负师尊重托,未能延续巫山派;二者罪在有负同门之义,见同门尽死而不得救;三者罪在……”沈佩元的呼吸忽然停了片刻:“三者罪在未尽教养之责,宠溺师妹沈璂太甚。璂走火入魔,折损灵根,屠遍师门,余难辞其咎。” 走火入魔、折损灵根、屠遍师门?沈佩元摸了摸头顶百会:难道、难道她的灵根不是被张绥斩去的?难道不是因为她要封印她么? 沈佩元的手颤了一下,又揭开了下一页纸:“四者……四者罪在有违纲常,应非礼之求,行逾矩之举,虽终于封印,但此罪难消……” “五者,罪在心慈手软,念数年相伴之情,知璂有罪而不忍,未能痛下杀手,徒留一封印之法于后世矣……” 沈佩元念着,语速却越来越慢。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在冲击着她。但她是个坚强的人,强忍着记忆混乱的痛苦,接着念了下去:“教养失当,余之责也。败坏伦常,余之过也。同门相残,余之痛也。延及后世,余之祸也……” 念到这里,沈佩元忽然太阳穴一阵剧痛。“张绥、张绥……”她念着,满脸痛苦地抓紧手里的那人的遗书,“你!” 一句话还没说话,她便重重向后栽去。在后脑勺砸地的那一瞬间,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涌现出来——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89章 告别 “师尊,为何我赢了所有的比试,却失去了神女之位!”这时候,她的记忆还是清晰的。 “神女并非人人都能做得,”师尊说,“你虽聪慧,但不如阿绥。” “那如何才能成为神女?”沈璂又问。 病榻上的神女己酉叹了口气:“你还需悟。” 悟?沈璂愤愤不平:“既然师尊心中已有决断,那为何要设下这无用的比试?”她说着,猛地从榻前站起,叫了一声:“我不服!” 不如阿绥么?沈璂转身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紧紧关住。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却莫名想起张绥为她梳头时的模样。张绥得到师尊首肯,已回家探亲了,如今,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想她,她喜欢她,可她究竟哪里不如她了?若论修为,张绥入门久些,但她未必能赢过她——她从来没有赢过她!如今,那神女宝印就放在张绥的屋子里,虽然,这也是她的屋子,可宝印不是她的。 借口,一定都是借口!沈璂满腔怒气,坐在蒲团上,打坐练功,回忆着自己知道的所有增长灵力的术法。一定是她还不够强,所以才让师尊有了借口。她不介意张绥成为神女,但她对于师尊罔顾比试结果一事很是愤慨……明明是她赢了!她要好好修炼,她要向师尊证明自己,她要成为巫山派的最强者! 第188章 沈璂想着、练着,却在不知不觉间,汗流如瀑、青筋暴起。周身燥热起来,沈璂觉得情况不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竟怎么都抬不起来。好容易睁开眼睛,她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她面前乱窜。明明她知道自己正身处于自己的房间,可面前的一切又是那么陌生。 她努力想静下心,又想起身去找口水喝。可这蒲团竟牢牢吸住她,让她动弹不得。她急了,叫起“师尊”,然后一脸病容的师尊就出现在她面前。 “拿去吧。”师尊说着,一挥手,便将神女宝印放在她面前,“都给你了。”她的目光又停留在了那宝印上,完全没注意师尊已是满脸泪痕。 洞府内已是一片混乱,所有人的灵力都被瞬间抽去,就连年迈的神女也未得幸免。她撑着病体来查看情况,然后便看到了一脸惶恐的沈璂,双眼只盯着捧着的神女宝印。只消一眼,她便明白:沈璂走火入魔、灵根已断、神志失常。而让她走火入魔的术法,正是噬魂术。 神女己酉转过身,一步一步勉力向门外走去。她用最后残存的灵力向洞府外递了一只信鸽。灵力还在不断流逝,似乎就要侵蚀到她的性命。最终,信鸽振翅而起之时,神女己酉也闭上了眼睛。她寿数已尽,而张绥,就是整个巫山派最后的希望。 神女己酉并不知道,在她彻底地闭上双眼后,沈璂便彻底失了神智。沈璂也不知道,她的灵根是自己灼断;她醒来后所见的满地尸骨,也并非张绥所为。眉心的水云纹、近在咫尺的神女宝印,都只是她神志不清时犯下的错。 五百年了,她的确活得糊里糊涂。所有的争斗、所有的执着、所有的不甘,都只是一个笑话。 最终,她一败涂地。爱无处安放,恨也无处安放,不知道自己为何存在,忘了来时的路,也再看不清将来。她的心、她的眼,都被大雾遮盖。本以为这浓雾下藏着只属于她的世界,可风暴过后,云雾散尽,她才发现,原来这里本就只是一片虚无。 天忽明忽暗,漫天的烟花炸了又炸。不知道附近是谁在放二踢脚,庄知鱼走在路上,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滴滴也叫不到,她只能徒步回不周山书院。所幸路程不算太远,走走也就到了。 学校附近的确更安静些,学生和周围的商家都回家过年了,天空都显得平静。有一家水果店还开着,店主是个独居的老太太,耳朵不太好使,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小品的煽情音乐响起,庄知鱼艰难地沟通着买了一些水果,又大声和老太太说了“过年好”,然后才拎着水果出了店。 如果还想再买些热乎的饭就只能去饭店了,但离开太久也不太好,不如回校医院等着,订个外卖,到时候来学校门口拿就是。想着,庄知鱼转头拎着水果进了学校,直向校医院走去。没走多远,她便看见了颜正安和李桂英,正一前一后地从校医院里出来。 “老师好!过年好!”庄知鱼连忙喊了一声。 “知鱼,原来你在这里,”颜正安微微点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玖伏已经醒了。” “醒了?”庄知鱼愣了一下,又几乎跳起来,“她醒了?” “嗯,”李桂英说,“她妈妈来了,用了回春术,救了她。玖伏自己的灵力不足以愈合这么惨烈的伤,但她妈妈可以。” “那穆阿姨怎么样了?”庄知鱼忙问。 “有些虚弱,但并无大碍,”颜正安回答,“她灵力高强,不必用自己的健康来代偿。”说着,她鼓励庄知鱼:“年轻人还是要多练功,积攒灵力,提升修为。” 李桂英说她:“大过年的,怎么还和孩子说这些?”又催她:“做点过年应该做的事嘛。咱们来这,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颜正安微微一笑,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来,递给庄知鱼。“这压岁钱,你收下。望你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万事顺遂。”她说。 “我也有,”李桂英也掏出一个红包,“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庄知鱼没有多推辞,她收了红包,连声道谢。只是那“谢谢”说了太多又太哽咽,连两位老师都看出了不对劲。 “怎么了?”颜正安问。 庄知鱼握着红包,低着头:“活了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在外边过年。大学毕业之后,家里就没有人再给过我红包了。” “嗐,”李桂英说,“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亲人、朋友、爱人……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这些人也终究会成为你的一部分。但这些人只是同行,行走天下的永远都是你自己。”李桂英又强调着:“这不是要你看破红尘从此无牵无挂啊!同行之人也是要珍惜的,无论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都要珍惜。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 “好好享受假期吧。”颜正安语气温柔,又说:“玖伏已经醒了,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快回去吧,外边冷。” “好的,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庄知鱼依旧恭敬。她微微颔首,目送着两位老师向校门走去,然后才转身看向了校医院。 刚要走,天上又忽然炸出一朵烟花。这次的烟花离不周山书院很近,几乎就在头顶炸开,绚烂夺目。庄知鱼没有停留脚步,一路直奔校医院,身后才走了几步的颜正安却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上一次在书院看烟花,都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她说着,有些失神,又似乎有些激动,“那天正月十五,我们偷偷溜进书院,就坐在屋顶……” 第189章 “我很少去书院,”李桂英回头打断了她的话,“正安。” 颜正安微微愣了一下,又低头自嘲地笑。“那些事,历历在目,”她说,“好像也没有过去很久。” “是啊,”李桂英说,“我至今都记得,我偷吃酒被我娘追着打的情形,就算我说我是我姐都没有用。说来可笑,当时所有人都分不清我和姐姐,我爹有时也分不清,只有我娘,每一次都能准确无误地认出来。哦,还有你。后来,所有人都能分清我们了,我娘却分不清了。” “桂英……” “我也很想她,”李桂英说,“术士驻颜方式那么多,我却不想用,正是因为,我不想让这张面孔永远年轻。”她说着,对颜正安笑了笑:“走吧,各回各家,收拾行李,明天还要回老家呢。” 颜正安轻轻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只默默前行,出了校门。烟花消散,学校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远处的放炮声时不时地传来……但那都是很远的事情了。 庄知鱼进了校医院,一路都在想着李桂英刚才说的话。是啊,路是要自己走的。想着,她走到了病房外,正要敲门,却看见穆玖伏正和穆女士说话。穆玖伏低着头,看着又委屈、又可怜、但还有几分倔强。穆女士则是一脸无奈,嘴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着说着,穆玖伏却笑了,穆女士则起身去倒了杯水——水没给穆玖伏,自己喝了。 庄知鱼没有打扰她们,她知道,这母女俩已经很久没见了,于是她只是默默地坐在走廊里。远处的烟花声似乎大了些,庄知鱼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半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跨年了。打开微信,俞慧仍然没有回她。庄知鱼想了想,又打开她屏蔽已久的家族群。群里正在抢红包,她挨个点开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俞慧的头像。于是,她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 虽然,她知道妈妈又在采取漠视的策略,但她很庆幸,妈妈还有自己的生活。即使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相信,妈妈只有自己可依靠;即使,妈妈只是在微信群里抢抢红包。她无法成为她期待的女儿,她只能期望妈妈能有自己的生活。 的确,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不会有什么人的生活里全部都是简简单单的“唯一”,大家只是在生活中产生了一些交集而已。为了一个人,要死要活、排山倒海、与天下为敌、几生几世只为一人而活……那是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事,虽然壮阔,但很虚无。 如今,除夕夜,独自一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沐浴在有些发黄的灯光下,庄知鱼竟没来由地有些振奋。她看着走廊尽头窗外隐隐的烟花,努力想看到天上的星星。她好像,终于找到自己的生活了,她也会过好自己的生活。 正想着,门开了,穆女士从门里走了出来。“知鱼,你怎么在这,”她很惊讶,“外边冷,快进去坐着。我去打水!”她说着,也不待庄知鱼说话,便急急忙忙地走开。 庄知鱼意会,笑了笑,扭头进了门,却不关门,也不上前,只靠在墙边,看着穆玖伏。穆玖伏的眼睛亮亮的,很像今晚的天空。她醒了,她好想念她的眼睛,这让她沉醉、让她恍惚。 “你醒了,”庄知鱼说,“你终于醒了。” “小鱼,”穆玖伏叫她,“怎么不过来?我……很想你。” 庄知鱼将她望了又望,忽然很想哭。“玖伏,”她叫了一声,放下水果,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谢谢你进入我的生活。” 穆玖伏还有些懵,只听庄知鱼又说:“还要谢谢你,回到我的生活。” “我是肯定要回来的,”穆玖伏抱着她,声音有些发闷,又连忙清了清嗓子,“我舍不得你。” “最后谢谢你,让我进入了你的生活。”庄知鱼说。 穆玖伏有点害怕了:“怎么突然说这些?” 庄知鱼抱着她,埋首在她肩头,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穆玖伏说,“很喜欢、特别喜欢、超级超级喜欢、宇宙无敌第一喜欢!” 庄知鱼笑了:“你今天很奇怪。” “奇怪才是世界的常态。”穆玖伏说。 “那么,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做一个奇怪的人。”庄知鱼说。 “好,”穆玖伏说,“那我们就一起奇怪。” 第90章 下山 穆玖伏醒了。穆玖伏下地了。穆玖伏又进实验室了。 还没正式开学,她就又忙起来。身体才刚刚好一些,她就一定要去做实验,勤学的劲头就连关和颖看了都忍不住劝劝她。不过关和颖也很奇怪:“你恢复得要比寻常人快很多。是因为回春术么?” “可能吧,老师。”穆玖伏在电话里回答。 庄知鱼躲在卧室,默默听着。的确,是回春术的功劳,但迎修术也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如果不是迎修术帮穆玖伏快速提升了灵力,她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想着,庄知鱼的脸又在忍不住发烫。明明已经很多次了,可她只要一想起这种事,就面红心跳,根本控制不住。 穆玖伏挂了电话,回到卧室,钻进被子,搂住了庄知鱼的腰。庄知鱼没穿衣服,轻轻哼了一声,便回身抱住了她。 “真好。”她感慨。 穆玖伏问:“什么好?好什么?怎么好?” 庄知鱼笑了:“你觉得我在说什么?” 第190章 穆玖伏不说话,只在她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庄知鱼觉得痒,推了她一把,却又连忙将她拉进怀里。 “风平浪静,真好。”庄知鱼说。 “还有呢?”穆玖伏问。 “要开学了,真好,”庄知鱼说,“过去的这几个月,似乎过于漫长了。不过还好,我已经接受了自己所有的身份,这真不错。” “是啊,真好。”穆玖伏点头。 “还有,”庄知鱼说着,看着穆玖伏的眼睛,也眨着自己亮亮的双眼,轻声说,“你很好学,这也很好。” “嗯?”穆玖伏很正经,“你也学得很快。” 两个人说着,都故作严肃,可只坚持了一秒钟,就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在床上哈哈乱滚。庄知鱼很庆幸不周山书院给博士的待遇足够好,这宿舍的床也足够大。不然,她们可能要掉下去一千八百次了。 正闹着,不知道谁的手机又振动了。庄知鱼手忙脚乱地就要去看,却被穆玖伏一把握住,悄悄地向身下牵引着去。可手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们,持续的振动声再次打断两人节奏。庄知鱼趁乱抬头看了一眼,哦,是自己的手机,似乎不能不管了。所幸指套还没拆封,她不得不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才拿起手机。点开一看,程斯斯。 “哈喽姐妹,”程斯斯发了一连串语音,“我又要去找你玩了!”然后是一张机票的截图:“我趁着你开学前去,待两周。你开学之后也不用担心我,我自己四处看看就好。等你有空,我们就像上次那样一起去吃饭,把其他人都叫上,热闹热闹。”她说着,还不忘八卦:“你这一个假期,生活应该挺丰富的哈。” 庄知鱼想了想,先切出去看了下六个人的饭搭子群。上一次在群里说话,还是过年互道祝福。当然,沈佩元是万万没有发声的,她没机会了。 不过,程斯斯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庄知鱼想了想,决定还是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她看了穆玖伏一眼,迅速编出了一套谎言,回复程斯斯:“当然好呀!快来!等你!”又说:“但是六个人一起吃饭可能不太行。” “啊?怎么了?”程斯斯很震惊。 庄知鱼看着这消息,额间不觉出了点汗,又向穆玖伏投去求助的目光。撒谎真难,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就说小沈进去了,”穆玖伏翻身躺下,视线却仍在庄知鱼的面容上,不曾离开,“瞒不住的。” “怎么进去的?”庄知鱼问。 “不方便透露。”穆玖伏说。 “听着挺像实话。”庄知鱼说。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是透明的,”穆玖伏说,“只要你问心无愧就好。” 庄知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按照穆玖伏的话回复了程斯斯。程斯斯没有多问,只是不停抽赛博香烟:“怪不得你们不在群里说话了,我前两天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我。能探监吗?我看她上次挺喜欢npc的鬼娃娃,给她买了一个,不能白买了。” 庄知鱼又看了穆玖伏一眼,探监倒是可以,穆玖伏已经去探过许多回了。毕竟沈佩元是巫山派唯一在世的直传弟子,穆玖伏研究的课题又正好和巫山派的术法有关,她不得不多往监狱里跑两趟,请教沈佩元。 沈佩元似乎看淡了,再也没了一定要争的一口气。看到穆玖伏去找她,她的眼里也再没有一丝波澜,问什么就答什么。 庄知鱼想,沈佩元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很坏的人,走火入魔也并非她所愿。只是她执念太深,那一次的错误造成的后果早已无法挽回,内心的阴暗面在被封印的五百年间不断生长,然后才有了今天的沈佩元。一步踏空,便再难回头了。如果,她当年没有走火入魔……可这里的“如果”,只意味着再无可能。 “没事,小沈来不了,五元和清儿能来也好,”程斯斯问,“她俩应该没进去吧?” “没有没有,”庄知鱼回答着,却有些心虚,“完全没有。” 她们两个人倒是没进去,但庄知鱼现在一想到她们,就会有些感慨。因为,听扬清儿说,她们没有在一起。庄知鱼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她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可是,她们没有。 听说,那天立春,天气暖和了些,黄无愿便以身体复健的由头,约着扬清儿去爬山了。附近的山不算高,可惜西风依旧凛冽,枝丫上不见半点绿色。 两人到了离山顶最近的亭子,便停下来休息。山虽不高,但足以俯瞰脚下这座城市。虽然寒风仍旧不留情面,但阳光很温暖。 歇了十分钟,黄无愿抬头看了看山顶,又扭头问扬清儿:“走吧?一鼓作气,上去!” 扬清儿摇了摇头:“累了,不想再上了。” 黄无愿又问:“那要不再歇会儿?” “不歇了,”扬清儿说,“我想下山了。” 黄无愿愣了一下,说:“这里的风景很不错的。” “你说是来复健的,”扬清儿说,“我觉得我已经被锻炼到了,不想再上了。” 好吧,这是个很好的理由,纵使是黄无愿也无法反驳。其实,她只是想和她聊聊天,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经历了那些事后,扬清儿对她反而不太亲热了。她不再撒娇、不再胡闹、不再每天黄五元长、黄五元短……这让黄无愿很惶恐。没办法,她只能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约她出来。可这一路,她们也并没有说什么,大多时间,都是在讨论路边的景色。 第191章 想着,黄无愿微微抿了下唇,又下定了决心:“那就在这里说。这里,也差不多。” “说什么?”扬清儿问。 “说说过去这段时间的事,说一说……我们。” “我们?”扬清儿思考了一瞬,说,“我们劫后余生,肯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黄无愿笑了:“确实。”又说:“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扬清儿问。 黄无愿目光飘离出去,远瞰山下,问扬清儿:“西平有多少人?多少户?” “不知道,没查过,应该有几百万人吧。”扬清儿回答。 “是啊,应该有几百万人,”黄无愿有些哽咽,“几百万人里,又有很多个家庭。可是这些人里不包括我,这些家庭里也没有我,我也早就把自己视作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规划里从来只有自己。我自认为我的性格和状态不适合谈恋爱,也从来没有打算和其他人建立一些亲密的关系。可……” “我明白,”扬清儿打断了她的话,“你从来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你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目标也太明确,学习和工作,就占据了一大部分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有我们这几个朋友,已经很好了。” “清儿,我……” “无愿姐,”扬清儿像其他人一般称呼着她,“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喜欢了很久、很久。” 黄无愿心中没来由地有几分失落,她已猜到了后面的转折。“但是?”她看着扬清儿似乎有些不忍心,于是主动将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但那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扬清儿说,“这几天,我想明白了。如果对方也有同样的想法,那她肯定也会有所表现,根本不需要我百般暗示、死缠烂打,更不需要我要死要活,然后她才像电视剧里那样猛然醒悟。如果她真的喜欢我,那最好是喜欢生活中的我——吵闹的我、胆小的我,而不是……那叫什么来着?吊桥效应?” 扬清儿站起身,看向山脚下的城市。“对方曾奋不顾身地来救我,就算不是因为爱情,我也很知足。说到底,我已经拼尽全力了,就算仅仅是爬到这里,也没有遗憾了。就让一切结束在那惊心动魄的那一刻吧,那一刻已经足够浪漫圆满。我不想让日常生活的无趣,淡化了那一刻的悸动。”她说着,向黄无愿露出了一个微笑:“走吧,我想下去买奶茶喝。” 黄无愿微微怔住,冷风袭来,面前似乎卷起了云雾。眼前的人,她似乎怎样都看不清了。她的确心动了,但是,她又实在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个认知目前还没有改变,短期内应该也不会有所变化。危机下的心动掀起了不理智的狂风骤雨,促使着她向前踏出了一大步。可这一步刚踏出去,她才发现,那人已认清现实、决意下山。 “好,”她只能点点头,“我们……下山吧。” 第91章 结局 开学前的那一个星期,程斯斯如约而至。她惦记着不周山书院附近的那家烧烤,一来就把其他人叫过去了。不过天气太冷,她们没有在天台上吃。就坐在大堂里,挨着窗户,还能看着外边的风景。 “这家味道好,串也大,”程斯斯一边说一边吃,“氛围也好。”吃完,她浅浅地喝了一口大窑。 “附近新开了一家牛排店,也不错,我去过,环境很好,服务周到,”穆玖伏说,“不过我最喜欢的是那家的甜点,甜而不腻。我订了位子,后天晚上,我请你们。” “那家的沙拉也很好吃,”庄知鱼已经吃累了,靠在沙发上休息,“那个酱特别香!诶,那是什么酱来着……”庄知鱼想不起来了。 “看来那家店也挺适合约会,让你俩念念不忘这么久。”程斯斯说。 “约会?什么约会?”黄无愿看程斯斯的杯子空了,正要倒,听见这话,整张脸上就只剩了疑惑和逐渐加深的不可置信。 扬清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庄知鱼和穆玖伏:“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黄无愿问着,嘴角隐隐约约有些抽搐。 “你们……没说吗?”程斯斯问庄知鱼。 “你也完全没看出来?”扬清儿问黄无愿。 庄知鱼很怀疑自己,看向穆玖伏,小声问:“我们没说?” 穆玖伏说:“我以为你说了。” 扬清儿还在问黄无愿:“她俩都住一起了,住这么久了,你没看出来?” 黄无愿哽住,拿起一串孜然羊肉狠狠咬了一口。场面一时安静得混乱,片刻之后,程斯斯看着撸串的黄无愿,没忍住笑出了声:“或许这就是钝感力吧。本来以为你很聪明的,没想到竟然没看出来!她俩都这样了诶!”她说着,指了指穆玖伏,此时的穆玖伏正靠在庄知鱼肩头——她吃累了,在休息,已经靠了十分钟了。 “我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黄无愿苍白地辩解着,“我以为,她们只是革命友谊!” “嗯,革命友谊。”扬清儿重复了一遍,点头。 黄无愿看了一眼扬清儿,瞬间蔫了:“好吧,我是有些迟钝。” “嗯。”扬清儿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很轻,没人听见。 “没事,这样也好,”程斯斯安慰她,“省得被小情侣突如其来地攻击到。”她说着,似乎意有所指,看了庄知鱼一眼。 第192章 庄知鱼只能尴尬地笑笑,又忙着给黄无愿递串:“师姐,不好意思啊实在不好意思。” 穆玖伏跟着庄知鱼喊:“是啊,师姐,你多吃点。”又问:“如果你想休息一下,我给你捏捏腿、揉揉肩?”她看起来没在开玩笑。 黄无愿接过串,却好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别别,太吓人了!你俩正常一点,放过我吧。” 程斯斯还在安慰黄无愿:“没事,迟钝一点也好。感情这东西没什么意思,女人还是要搞事业!对感情迟钝是上天的眷顾,可以让你少吃点男人的苦。” 黄无愿正拿杯子喝水,听了这话,差点没呛死。程斯斯不理解:怎么越安慰越激动了?但她顾不上问,只能赶紧给黄无愿拿纸。 “谢谢你们啊,”黄无愿一边咳一边说,看起来很真诚又很无助,“我真的谢谢你们。” 程斯斯似乎在此刻开悟了:“哦,你不会也不直吧?那是我说错了,我纠正一下,迟钝可以让你少吃点……” “啊啊啊别说了,”黄无愿几乎快要尖叫起来,打断了程斯斯的话,要不是程斯斯正在撸串,她一定要捂住她的嘴,“吃,多吃点,都快吃,别管我了!”黄无愿说着,站起身来:“我去趟卫生间,你们慢慢吃!”说完,她逃了。 程斯斯看着黄无愿的背影,“啧”了一声:“还挺纯情。”她又问:“这里不会只有我和清儿是直的吧?” 庄知鱼沉默了,穆玖伏也沉默了。扬清儿默默拿起一串玉米,小口吃着。那根玉米在她手中,好似一根烟,她已经吃了好几根了。 沉默让程斯斯认清了现实:“啊?不会只有我是直的吧?” “你快吃吧,”庄知鱼说,“这是为你好。” 程斯斯明白了:“好好好,合着一个群里六个人,只有我一个铁直女哈!我本来还以为是五五分呢。真是群英荟萃,拉拉开会,我在这里只起到一个造型的作用。” “你起到一个菩萨的作用,”庄知鱼说,“镇群之宝,拉拉之友。” “这不没镇住吗?不然这次就能见到小沈了。那孩子看起来挺天真挺可爱的,怎么就……唉。我那娃娃怎么给她啊?等她出来的时候再给她可以吗?她要进去几年啊?”程斯斯又开始发愁。 知情人都沉默了。“快吃吧,”庄知鱼一时语塞,又艰难地劝着,“串要凉了。” 所幸程斯斯的注意力总是很快转移,她又关心起庄知鱼来:“对了,你给你妈报的那个书法班,怎么样了?” “还行,她挺喜欢去,”庄知鱼说,“总得给她找点打发时间的东西。她之前就很喜欢,但舍不得报,怕花钱。那我可就不管了,以前她怎么鸡我,我现在就怎么鸡回去。让她工作日在学校当老师,休息日去兴趣班当学生,挺好。” “行,缺钱和我说。你给我剪视频,我给你发工资。咱俩做强做大,再创辉煌,也让我多睡几个懒觉。我自己拍自己剪,实在是太累了。”程斯斯知道庄知鱼不再用家里的钱了。 “好呀!但是别赶在我改论文的时候来。我目前呢,钱够用,在学校吃住又不花钱,衣服也不用常买,也没有多大的开销。”庄知鱼说。 “嗯,你们房间大,可省了太多钱了。”程斯斯看了一眼穆玖伏,说。 “吃你的吧!”庄知鱼说。 “对了,”扬清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听无愿姐说,审批下来了,咱们终于要有独立卫浴了。” “澡堂要被废弃了?”穆玖伏问。 “嗯,”扬清儿说,“澡堂好像要改成别的什么,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啊?那你们这施工改管道,要多久呀?怎么快开学了才想起来改。”程斯斯问。 庄知鱼看了一眼程斯斯,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复,只能看着扬清儿喃喃自语:“要不你把我们都打晕吧?”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穆玖伏在一旁听着,悄悄地笑。 黄无愿回来了,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她还洗了一把脸。扬清儿看见,着急起来:“你不嫌冷吗?”说着,她赶紧扯了几张纸,又在包里翻了半天。 “找什么呢?”程斯斯问。 “水乳。天气又冷又干,一会儿被风一吹,她的脸就该疼了,”扬清儿看了一眼黄无愿,“但我只有护手霜。” “我有啊,我这有旅行装,”程斯斯从包里掏出两个小瓶,递给黄无愿,“敏感肌也可以用哦。” 黄无愿说了声“谢谢”,就接过来,认真抹脸。庄知鱼看了看黄无愿,又看了看扬清儿。扬清儿倒是落落大方,即使现在就坐在黄无愿身侧,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局促的意思,看起来是完全看开了。黄无愿却显得有几分不自在,她微微侧了下身,背对着扬清儿。 庄知鱼看着这一切,心中默默叹息。她隐隐明白扬清儿的想法,或许,她并不是不再喜欢了,她真的只是知足了。那种“死生契阔”的感觉,体验过一次,便足够了。她不忍心让未知的将来破坏这一切,过去的现实也早已让她没了冲劲儿。她宁愿在这里画个句号,将最浓烈最浪漫的一刻永远留在心中,永不失色。 吃了烧烤,再出门时,天上竟然飘起了雪。庄知鱼知道,这可能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不对,现在已经立春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第193章 “下雪了,”穆玖伏说,“好美。” “是啊,好美。”庄知鱼看向穆玖伏,眼睛都笑弯了。路灯下,纷飞的雪花格外显眼,穆玖伏的贝雷帽上也沾了几朵。庄知鱼伸手出去,轻轻拂下雪花。 “走吧。”庄知鱼笑了笑,牵上了穆玖伏的手,跟上了大部队。 程斯斯的嘴根本闲不住,一路拉着黄无愿说东说西。扬清儿也跟在她身边,有说有笑的。唯独黄无愿似乎有些闷闷不乐,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 一行人走在雪里,开心放肆地大笑。可人在放肆的时候,总是会掉以轻心。当一辆外卖电动车急驰而过的时候,只有黄无愿注意到了。 “小心!”她连忙叫了一声,一把拉住了扬清儿。扬清儿被她一拉,没站稳,直接跌进了她怀里。 还好,躲得及时,电动车与她们擦肩而过,谁也没磕着碰着。扬清儿在黄无愿怀里抬起头,四目相对,她说:“谢谢。” 黄无愿看着扬清儿,握着她手臂的手却迟迟没有放开。那一刻似乎持续了很久,但秒针可能才卡顿着行走了三步而已。 “无愿姐?”扬清儿又叫了一声。 黄无愿反应过来,这才松开手,对其他人说:“看路!注意看路!” “嗯嗯嗯。”所有人点头如捣蒜。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虽然大家还在吵着、闹着,但刚才的那一丝波澜早已被这说笑声掩盖过去。所有人的反应都没有什么异常,在冬未去春初来的漫天雪花下,一起向程斯斯的民宿走去。 庄知鱼紧紧拉着穆玖伏的手,两人不觉又掉了队。她看着面前的几人,感慨着:“生活真是蛮不讲理。” “怎么说?”穆玖伏问。 庄知鱼回想着到不周山书院以来所有发生的事,想着所有她见过的人:“如果,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梦想成真就好了。有的时候,大家的愿望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一定要弄出一些误会、错过之类的事情……真是蛮不讲理。” “走一步看一步吧,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一切皆有可能。”穆玖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路牙子上,她的手紧紧拉着庄知鱼,但走得很稳。 “玖伏,”庄知鱼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我们现在会是怎样?” 穆玖伏停下了脚步,轻轻跳下路牙子。她看着庄知鱼,认真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办法假设一件过去的未发生的事情,那太难了。” “为什么?”庄知鱼问。 穆玖伏说:“对过去做太多假设,像是要后悔。”她向庄知鱼靠近一步:“我不想幻想未来,我也不想对过去做什么假设。我只知道,现在、当下,我不后悔。” 庄知鱼听见,想了想,又低头笑了:“是啊,生活不就是千千万万个当下组成的吗?”她抱住穆玖伏:“那我们,享受当下?” “嗯,享受当下。”穆玖伏说。 “玖伏,”庄知鱼靠在她怀里,说,“但其实,我当下是有一些后悔的。” “后悔什么?”穆玖伏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 “后悔在刚才没有亲你,”庄知鱼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刚才,你帽子上有雪,睫毛上也有雪,很美。” “那你当下可以亲我,”穆玖伏小声说,“不要让后悔持续太久。” 庄知鱼一笑,连忙在她脸颊边印了一吻。“好啦,我们被落下了,快走!”她说着,就要拽着穆玖伏跑,可只跑了一步就被抓着弹了回来。 “等等!”是穆玖伏拉住了她,她也在她唇边轻轻一吻。“现在,我也不后悔了,”她说着,对着庄知鱼wink了一下,这才又笑起来,“走吧!” 路灯下,雪花里,两人拉着手,一路小跑,追着她们的朋友而去。五个人凑在一起,世界似乎又吵闹起来,就连穆玖伏也变得格外健谈。 “那边有花店,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小飞燕吧?” “我那个校企联合项目的申请书,太难写了!这几天,我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别提了,行政已经在上班了。最近每天都在做表,微信一打开就是工作。这学期又要办一个论坛,你们有时间也可以来玩。放心,绝对不是让你们打黑工,有工资的。” “诶,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期末成绩出了吗?老师没卡绩点吧?” “还是要注意身体,别熬夜。” “是绿灯,快点走!马上就到地方啦!” “今夜,不醉不归哦!” 庄知鱼紧紧握着穆玖伏的手,和大家一起赶着过了绿灯。掌心暖暖的温度似乎沁入了血管,直达心底。庄知鱼看着穆玖伏,也看着自己的朋友,脸上尽是发自真心的开怀的笑。 “我好喜欢你们,”她说,“好喜欢、好喜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