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
第1章
[古装迷情] 《女先生》作者:明月小湘君【完结】
她是衡州府贤明远扬的才女,她熟读四书五经女则女诫循规蹈矩从不出错,整个衡州府的姑娘家皆以她为自己的榜样。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是定好了的,嫁给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相夫教子,成为人人艳羡的贤妻良母,可一切的美好幻想突然破碎。
兄长在上京死得不明不白,母亲突然疯狂无状吊死在家里,她不能糊里糊涂地接受这一切,誓要查清事实真相。
她来到上京,成为定远侯府的女先生,但这一行也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萧莺:凭什么女子不如男儿?我也要学武练剑上阵杀敌立出一番功业。
梅绫:被欺辱的是女子,被逼死的也是女子,女子蒙尘便再不能活吗?
萧贞:我只是一个女儿家,哪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呢?
唐婉:今日立下和离书,从此生死不相干,便是遭万人唾骂,我也不作你宋家妻。
为何女子不能为自己而活?为何女子要为男子的罪过而死?为何相爱却不能相守?为何女子要三从四德却要容忍男子的三妻四妾?
她是个教《女诫》的女先生,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女子在《女诫》的苦海中挣扎。
她为兄长洗冤,亦拯救自己,当纳妾三年的未婚夫找到上京让她履行婚约之时,她说:不,我要等那个一心一意的人。哪怕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自她入上京,荀瑾就在暗暗观察她。
人人赞她循规蹈矩温柔知礼娴静端芳,他却见她不遵礼教孤傲不驯爱恨果决。
他早就知道她将来会是搅动上京风云最关键的那一枚棋子,却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子竟妄想将整个时代改天换日。
【成长·逆袭征文“天生我材,其必有用”参赛理由:她从最守礼到最不守礼,从看着女子被欺辱而无能为力到倾尽自己所有去帮助女子对抗命运,天生我材必有用,纵是一小小女子也可以拥有改变整个时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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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京
淳平十七年六月十二,黄道吉日,宜嫁娶。
刚过辰时,一行送亲队伍便吹吹打打从东直门入了上京城,看着那拉着红锦花车的四匹白色骏马和婚车后数百护卫随行保护的十几辆马车的嫁妆,道路两旁的百姓都不禁暗叹安国公府结亲的气派。
婚车要等吉时才能到安国公府,此时时间还早,送亲的队伍先安顿在慧安街的公府别苑,届时从公府到别苑来接亲。
两旁百姓一路紧随,企图能在别苑处远远的看上新娘子一眼,但下马车之时,送亲的奴仆用两道绯色绸帘遮出了一条道路,新娘子从绸帘之中穿过,他们连个身形也没能看到。
绸帘将新娘子与随行丫鬟一路送到贴满红双喜挂着花绸的正厢房里歇息,关上房门,直到此刻这从衡州一路奔波而来的送亲队伍才能缓一缓气。
新娘子唐婉顶着朱红龙凤呈祥盖头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坐下,又一个扎着桃粉红缨双髻的圆脸小丫鬟拿了扇子来为她扇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唐婉小声地问。
“才刚到巳时,距离侯府接亲还有几个时辰呢,姑娘可好好歇一歇。”芳儿一边扇扇子一边回道。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说话声,而后守门的丫鬟进来,行了个礼,道:“沈姑娘来了。”
唐婉连忙招呼,“快让她进来。”
芳儿提醒道:“沈姑娘还在孝期,若是冲撞了您的大喜可就不好了,走之前老爷夫人特意提醒过,不让您见她。”
唐婉点头,起身到了屏风后面,隔着屏风对着门外道:“兰娘?”
门外青衣女子应了声是。
听到女子声音传来,唐婉欲言又止,不由叹了口气,“你到现在还不肯放弃吗?”
门外沈兰道:“水不明则腐,镜不明则锢,人不明则如堕云雾。我兄长在上京走得不明不白,母亲悲痛而去,铮铮血泪沈兰怎能视若无睹?此来上京,我只要一个是非公道,否则此身难安、此心难平。”1“你总是如此,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劝得了你,罢了,我也不再劝你了。”唐婉无奈,“只是我曾听我爹说,那定远侯粗鲁野蛮,你日后在定远侯府定要受委屈的。”
“我只是去侯府教几位姑娘读书识字,只与后院的女眷交往,不会有大碍,再说我也只是个教书的女先生,若日后觉得不适,离开侯府便是了,你不必为我忧心。”
唐婉点了点头,敛去心中忧色,道:“其实你能来上京,我心中还是欢喜的,上京与衡州千里之遥,若你仍在衡州,恐怕你我此生都不得再相见了,如今你来了上京,纵是各种规矩杂琐,也总有一个盼头儿,不枉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
沈兰在公府别苑呆到申时三刻,目送着唐婉这个多年的好姐妹上了安国公府的迎亲花轿,她才带着丫鬟锦书离开。
天色已晚,她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进了房间又将房门从里面锁了,才与锦书安心收拾行李。
这世道,女子行路艰难,她虽比不上唐婉那样的世家贵女,但亦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门千金,此前,除了陪母亲出城礼佛外,她从未出过衡州城,若不是唐婉的婚事,如何来上京都是一个大难题。
第2章
如今她与锦书两个弱女子孤零零地在这陌生的上京城里,真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坐在屋子里的梨花椅上,沈兰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手心里却在冒汗。
“姑娘。”
锦书的声音惊醒了她,沈兰看去,“怎么了?”
“奴婢去打些水来。”
沈兰向来爱干净,她们一路风尘,锦书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要让自家姑娘梳洗梳洗。
“不用了,天色已晚,安全要紧。”沈兰阻止了她。
进来的时候她观察过,整个客栈里除了她们两个,她没看到别的女子,清一色的都是男人。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她们还是女子。
沈兰不想冒险。
月上高梢,守夜的锦书倒在外室的小榻上睡着了,沈兰起身给她盖了个薄毯。
屋子里有些闷热,想到莫名传回死讯的兄长,又想到吊死前惊恐无状的母亲,她只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般难受。
她微微打开了几分窗子,闷热的屋里终于进来了些新鲜空气,让她的心口松快了些。
“救命!救命啊……唔……”
忽然间,一声女子的尖叫从窗子对面的小巷子里传出来。
那是月光都没有笼罩到的地方,一片漆黑。
沈兰下意识地向那里看去,一条带着翡翠镯子的白玉般纤细的手臂从那黑暗的巷子里伸出来,阴影里勉强能看出一个纤瘦女子的身影。
但只是瞬间,那个女子就被拖进了巷子里,拖进了那黑暗如深渊般的阴影里。
沈兰浑身冷汗都渗了出来,她连忙把只开了一个缝隙的窗子关上,从里面叩上栓,缩起身子躲到透不到光的墙壁后面。
虽然她知道屋子里没有点灯,那些人不会看到她的身影,可心中的恐惧还是让她全身发软。
这就是上京,吃人不吐骨头的上京,它吞食掉了兄长的生命与理想,如今,她也走了进来。
整整一夜,那女子纤长白皙的手臂仿佛刻印在了沈兰的脑子里,她怎么也忘不掉,直到东方破晓,锦书醒来看到她那惨白如霜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锦书吓坏了,这陌生的上京城,沈兰是她唯一的依靠,要是沈兰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办啊。
“我没事,只是水土不服,吃点东西就好了。”
沈兰没有把昨晚的事情告诉锦书,她不想让她害怕。
等到天再亮了些,沈兰才让锦书去找小二要了盆水梳洗,梳洗后又让小二送了两碗饺饵。
吃了东西的沈兰脸色果然好了些,锦书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她们收拾了东西,退了客房,早早地到了定远侯府递了帖子。
在门房的客室等待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婆子。
“哎哟,是沈姑娘吧?”
沈兰站起身来,应了声是。
“老奴姓蔡,是侯府的接引婆子,姑娘跟我来吧。”蔡婆子一边引着沈兰从偏门入府,进了外院旁的一条专供女眷行走的小巷子,一边道:“我们老太太、太太和几位姑娘都盼着沈姑娘您来呢,听我们老太太说,沈姑娘您是书香世家,自小便熟读女则女训,整个衡州府的姑娘们加起来都比不上您一半儿的风骨,就连昨儿安国公府新过门儿的大奶奶跟您还是手帕交呢。”
沈兰觉得这蔡婆子说的实在夸张,只好讪讪笑了笑,“蔡妈妈您过誉了,沈兰怎能担得起。”
两个人说着,不一会儿进了内院门,里面已有一个大丫鬟与两个婆子等着了。
蔡婆子把沈兰带到她们面前,介绍道:“沈姑娘,这位是彩月姑娘,是老太太房里的。”
彩月上前道:“老太太让我来接沈姑娘,这位是……”她的目光看向了沈兰身后的锦书。
锦书连忙福了个礼,道:“奴婢锦书,见过彩月姐姐。”
彩月指了旁边一个婆子,对锦书道:“老太太让人把落雪斋收拾了出来给沈姑娘住,锦书妹妹跟林妈妈先过去,晚些我送沈姑娘。”
锦书看向沈兰,见沈兰点头,便跟着林妈妈去了。
沈兰则是跟着彩月去见老太太。
定远侯虽是刚封侯不久的新贵,但侯府却十分豪奢,颇有大家底蕴。她们一路朱红阑干,两边绿柳掩映,山水林石,景色宛如仙境。
约莫过了两三个园子,来到一个大院子前,院子横匾题着“福慧堂”三个漂亮的大字。
“沈姑娘请。”
沈兰刚进入院内,便听得屋内传来阵阵女儿欢笑之声。
她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定远侯府并不像唐婉所说是个虎狼之地,至少老太太应是贤明和善,要不然不会有如此笑语。
“老太太,沈姑娘到了。”彩月立于门前报道。
屋里的笑语声刹时停了,里面传来老太太慈祥和蔼的声音,“快请进来。”
彩月掀开垂帘,屋内置了冰柜,沈兰一走进去,便是一阵清凉拂来。
她没有抬头,走到屋子中间,向老太太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衡州书院前院判沈立山之女沈兰,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看向沈兰,沈兰是她请来的。
她的儿子定远侯萧虎是因两年前平定北方叛乱而封侯的朝中新贵,但因萧虎没怎么读过书,向来被朝中同僚看不起,那些上京城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根本不屑与他们联姻,可高嫁低娶向来是上京城的规矩,侯府之女若是下嫁,更是惹人笑话。
第3章
老太太是个聪明人,便想着招个女先生来教府上的姑娘读书,不求能成为什么才女,只要能把女则女诫这些学好,赢的几分贤名,也就够了。
恰巧那时她那嫁给了衡州府曾学政的外侄女来拜见,谈起沈兰时对她好一番夸奖,又听闻她博闻广记、端庄持重,在衡州颇有美名,又与与安国公之子定亲的衡州府尹唐元之女是手帕交,便心有所动,听到外侄女曾夫人说沈兰父母皆亡故孤苦无依时,便请曾夫人帮忙把沈兰聘来。
沈兰那时已办完母亲的后事,对兄长与母亲亡故之事耿耿于怀,得知此事后毫无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此时老太太看着眼前的沈兰端庄得体气质如兰,举手投足间更是别有一番清韵,不禁心中欢喜,忙道:“快起来,这一路辛苦你了,彩月,给沈姑娘看座。”
彩月让人搬了个椅子来,沈兰谢了座,方才侧身坐下。
“贞儿,莺儿,怜儿,你们过来。”老太太招呼着姑娘们来到沈兰面前,“她们三个便是我的孙女儿,也是你日后的学生。”
说着,让三位姑娘给沈兰敬茶见礼。
“贞儿(莺儿)(怜儿)见过先生,先生请用茶。”
沈兰一一接过茶,各吃了一口,眸光暗暗打量起这三位姑娘。
萧贞比她小不了多少,眉眼间很是乖顺,但沈兰隐约感觉到她的性格上可能有几分怯懦。
萧莺约莫十二三岁,沈兰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这个先生没什么兴趣,神色间颇有些不耐烦。
萧怜则只有七八岁,还是个小孩子,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们三个都是我的心头肉,日后就劳烦沈姑娘,不必教她们学那些男人家读的东西,把女四书学会了,能认得几个字懂得几分道理,便行了。”说着,老太太又板起脸来,对三个孙女道:“你们日后要好好跟先生学,切不可顶撞先生,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怠懒,可饶不了你们。”
沈兰起身应是,三位姑娘亦是连连应是。
老太太又对沈兰道:“沈姑娘如今来了侯府,只当这是自己家,落雪斋该安置的我已让人安置了,若还有什么缺处,沈姑娘尽管吩咐屋里的林妈妈。”
“谢老太太。”沈兰道谢。
“沈姑娘一路辛苦,我也累了,大家散了吧,彩月,你送沈姑娘去落雪斋。”
出了福慧堂,年龄最小的萧怜黏了上来,“沈先生,您是从衡州府来的?”
她的声音甜甜的,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沈兰对这个最先跟自己打招呼的学生顿时生出好感,“是的,你也去过衡州府吗?”
“我没有去过,但是之前二哥从衡州府带回来的桂花糖很好吃。”
一旁的萧莺白了一眼,“得了吧,那桂花糖根本不是从衡州府带回来的,是在上京万年酥买的。”
她说着走到沈兰面前,哼了声道:“你把心思放在她们两个身上就行,我可不想读什么书,我要像我爹我大哥一样学武的。”
萧莺说完,便如一只骄傲的小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看沈兰微怔,彩月讪讪一笑,忙道:“沈姑娘别介意,二姑娘年纪小不懂事,等日后跟着姑娘学一些道理,自然就明白读书的好处了。”
沈兰陪笑了下,并未说什么,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要学武这种话,觉得这二姑娘也挺有意思。
萧贞萧怜与她走了会儿,直到分了路,各自带着丫鬟回自个儿院里去了。
彩月带着沈兰去落雪斋,一边走一边道:“侯府如今是大太太主事,本该让你去见见她,可大太太说她事忙,日后总有机会见,便不用去拜见了。沈姑娘如今进了侯府,便少不得要守侯府的规矩,其实侯府里的规矩倒也不多,晚间让林妈妈与你讲讲,莫犯了忌讳便可。”
两人说着,路过一处月洞,忽然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沈兰吓了一跳,惊恐地看过去,月洞里面是独自一个小院落,中间的堂门大开,一个女子被押着趴在一个长条凳上,旁边一个小厮正在抽她的鞭子。
“哎呀怎么遇到这个天杀的。”彩月连忙拉着沈兰越过月洞门,飞快地远离此地。
但沈兰还是一眼看到了那女子细白的手臂上那一对碧色的翡翠镯,还有堂上一个紫衣男人的背影。
绕到远处一个假山后面,彩月这才松了口气,一脸晦气的模样。
“那是谁?”沈兰惊魂未定地问道。
“是梅姨娘,她总是不守规矩,惹大爷生气。你不用害怕,大爷除了对梅姨娘这样,平日里对我们很和善的,实在是梅姨娘太可气了,大爷才这样教训她。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侯府的事是不能往外说的。”
“我知道了。”
虽是应下,可沈兰的脑海里梅姨娘那细白手臂上的翡翠镯子却不禁和昨夜小巷子里女子手上的翡翠镯子重叠在一起。
第2章 遇见
落雪斋是个坐落在定远侯府东北角的湖边小筑,筑内有一座水厅建于湖面上,三面环水,是个赏景的好地方,这里不仅是她的住处,日后授课也在此处。
沈兰的房间就在水厅旁边,打开门便是一片开阔的湖面,湖水清澈,正值时节的莲花盛开得错落有次,哪怕在屋子里,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第4章
彩月将沈兰送到住处后便回去了,林妈妈和锦书已把屋子里收拾妥当,休息了会儿,便到了午膳时,沈兰是外客,自然不和主家一起用膳,大厨房将午膳单独送来了一份儿。
午膳是四菜一汤,两荤三素,又加两碟糕点一碗酥茶,用膳时林妈妈来与沈兰讲了些侯府的规矩,无非是不可把主家的事讲与外人、女眷不可随意出府一类。
沈兰来之前就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就算她是外客,也不可能随意在侯府进出,想要出门调查兄长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但她只有这一条路,否则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立足根本不可能。
至少现在来了京城,她离真相又进了一步,一切来日方长。
次日,沈兰卯正时分起身,把接下来的授课内容自己又温故了一遍,女四书的内容她早就已经熟记于心,但这还是第一次作为先生讲授,不免有些紧张。
外面天还未亮,婆子们提着灯笼带着丫鬟已开始忙碌起来,远处的湖岸边,不时有一串串的灯笼掠过,定远侯府如一副画卷,在这些灯笼的往来中渐渐展开在她面前。
课堂在水厅右边的楠木厅里,每日巳时开课,今日是第一天,沈兰早早地到了那里,将给萧贞、萧莺和萧怜的书本一一放好,但她们直到巳时二刻才到厅内,尤其是萧莺,‘不情不愿’四个字几乎写在了她的脸上。
“二妹妹路过醉花厅时崴伤了脚,我们故而来迟,还望先生勿怪。”萧贞愧意道。
萧莺哼了声,带着丫鬟青红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沈兰只看了她们一眼便知是萧莺故意拖迟至此,她淡淡笑了笑,示意她们坐下,等三位姑娘各自落座,道:“既是意外,自然不该问责,只是今日是授学的第一天,我身为先生,还是要提醒三位姑娘,古人云:迟到者不足信,准时者足以徽,我听言,你们的父亲定远侯岭关一战就是因北羌救兵误时而取得胜利,瑜城之战的三日之约若定远侯没有如期赶来,燕国北方十二州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收复,定远侯守时守约的品行我们应当学习,而北羌误时误事打了败仗我们也应该引以为戒。”
萧莺本是对沈兰不屑一顾,但听到沈兰竟对定远侯的战绩如数家珍时,眸光不由亮了起来,“先生也了解过北方战事吗?”
“定远侯战功赫赫,他的战绩整个燕国无人不知,虽男女有别,但我们女子也可以从定远侯的身上学到我们应该明白的道理。”沈兰走到厅子的中央,“今日是第一堂课,我们就彼此了解了解,不知三位姑娘以前都读过什么书?又是从何处学字的?”
三姑娘萧怜抢言道:“我们在学《仪礼》,已学到十三篇了,是容姐姐教我们的。”
“怜儿!”柔弱温顺的萧贞竟低声呵斥起萧怜来。
堂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沈兰感觉到,这种气氛是萧怜口中的那位‘容姐姐’带来的。
“三姑娘,太太上上下下讲了多少遍,侯府再不可提起容雅这个人,以前常来常往也就罢了,如今她被野男人污了清白,成了整个上京的笑柄,你们还在嘴上心上记挂着,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侯府的女儿家也像容雅那样,整个上京恐怕都没人敢娶你们了。”
门外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着一袭石榴红半绣襦裙,外套着一件玉丝广袖襜褕,腰间一道半月水波带,手里摇着把浮云团扇,又清凉又妩媚柔美。她的神色略有些傲慢,语气中也并非斥责,反而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容姐姐是被坏人欺辱了,并非是她不守贞洁,面对一个力气远大于女子的男人,别说容姐姐,便是嫂嫂你又能怎么样呢?此事并非是容姐姐的错,正是因为上京有你们这样爱嚼是非的人,才害死了她!那个男人固然是害死容姐姐的凶手,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萧莺眼眶微红,义愤填膺地斥道。
“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她和野男人苟且,也是我指使的不成?”大奶奶楚惠啧声道。
“我说了,容姐姐并非与人苟且!”萧莺站了起来,大声道。
话音落下,却见楚惠并未驳她,反而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她,萧莺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瞬一个衣着褐绿织金素云纱的中年妇人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出现在楠木厅前,萧莺脸色微白,嗫嚅出声,“母亲……”
大太太神色阴沉,眸光冷厉,颇具大家主母威严。
屋里的萧贞萧怜连着几个丫鬟,连忙都紧张地站了起来,人人大气都不敢出。
大奶奶楚惠表面上对大太太恭恭敬敬,实则看着屋里众人一脸的幸灾乐祸。
沈兰身为被殃及的池鱼,默默站在一边,她一个外来的先生,这个时候自没有她多话的份儿。
大太太冷冷扫了萧莺一眼,目光落到沈兰身上,道:“这位就是新来的沈姑娘?”
她的语气并未因为沈兰是与此事无关的外人而有所缓和,但沈兰也不敢怪她迁怒,上前行了一礼,“衡州书院前院判沈立山之女沈兰,见过大太太。”
“起来吧。”大太太冷淡地道了句,她身旁的一个老妈妈把沈兰扶了起来,大太太走到厅内中央的主桌,那里放着沈兰准备好的女四书,她拿起一本《女诫》翻开来看,随意的举止却极有压迫感。少顷,她道:“犬女自小疏于管教,不闻妇礼,若如此适人,恐怕失容他门,有辱宗族。听老太太说,沈姑娘是名门之后,诗书礼仪皆十分出色,日后犬女能跟着沈姑娘学得《女诫》的一二成精髓,也是她们的造化了。”1“大太太谬赞了,沈兰自当竭尽全力。”沈兰不卑不亢地道。
第5章
“今日她们出言不逊,实在有失侯门女儿风范,就罚她们抄写《女诫》三遍,抄不完不许用膳,至于沈姑娘,就在一旁教导教导她们《女诫》的大意。”大太太说着,眸光又看了眼大奶奶楚惠,道:“惠儿,大爷昨日回来了?”
“回姑母,惠儿不知。”楚惠懒懒地道,沈兰从她身上莫名感觉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是你的夫君,你连他的下落也不知?”大太太斥道。
楚惠讽笑,“他如今一门心思在那个贱蹄子身上,又哪里想过有我?”
“够了,你也是大家女儿,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倒宁愿自己是那小门小户出身,可以使尽了狐媚子手段留住男人,如今摆着这大家女儿的姿态有什么用,夫君看一眼便觉得厌烦。”楚惠哼了声,甩着帕子一扭小腰便走了,丝毫不给大太太脸面。
大太太的脸色好像吃了只苍蝇一般难看,周围的气氛也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良久,她才回头让沈兰带着三位姑娘好好抄《女诫》,带着几个婆子走了。
沈兰感觉到侯府的关系有些怪异,大太太与大奶奶也并不像一般的婆媳,但她也不能多问。
《女诫》字数虽不多,但抄起来颇为费力,三位姑娘呜呼哀哉地抄完三遍,已是晚间了。
侯府只有早午二膳,过午不食,晚间大厨房里只有几碟糕点果子,以备主子们嘴馋,萧莺让丫鬟青红把大厨房里能吃的都拿了来,两碟糯米糍粑,一碟山药红豆糕,一碟蛋黄酥,一碟荷叶饼,三位姑娘和随身的丫鬟吃得干干净净,沈兰也陪着吃了块儿糯米糍粑,填了填饿了近一天的五脏庙。
吃过后三位姑娘各自散了,许是因为大太太的这一场罚,倒让她们对沈兰生出了些患难与共的交情,尤其是二姑娘萧莺,很明显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送完三位姑娘,沈兰拿了她们各自抄的三遍《女诫》出了落雪斋。
罚抄的是侯府主母大太太,既三位姑娘抄完,不管大太太要不要亲自检查,她都得给大太太送去。
沈兰不知大太太的院子,但略一问,便有个丫鬟带着她去了大太太住的余庆堂。
大太太未见她,只遣了身边的桂妈妈收了三位姑娘抄写的《女诫》。沈兰谢了引路的丫鬟,便独自一人回落雪斋。
落雪斋偏远,此时天已暗了下来,来时她未提灯笼,只能借着昏暗的月色前行。
侯府里山水林立道路交错,园子一个套着一个,她隐约记得路,但也记不太真切,眼看着天越来越黑,沈兰便想着找个人问问路,可四下一望,竟一个人也没看到,她心里一噤,连忙快步继续往前走,只想着快些遇到个人回到住处。
恍惚间,她听到女子的啜泣声,隐隐约约,飘飘忽忽,在这四下无人的昏暗园子里实在吓人,沈兰全身都渗了冷汗。
她警惕地看着四周,谨慎地继续往前走,她已经听到远处传来几个婆子的说笑声,只要再出了这个园子想来就能遇到人了。
“别……你别走,帮帮我。”女子的声音似乎忍着极大的痛楚。
沈兰向声音处看去,只见一个假山后面露出一个蓬头乱垢的女子身影,那女子面色惨白,昏暗的月光下一只纤白的手臂向她伸来。
沈兰吓得头脑一懵,但很快她就注意到女子手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子。
“你是梅姨娘?”沈兰没敢过去,远远地试探问道。
“是我,求你别告诉别人,送我回去好吗?我会报答你的。”她凄凄哀求。
既不是鬼,沈兰松了口气,走了过去。
梅姨娘穿了件粗使丫鬟的短布衫子,下面是一条蓝色葛布裤子,裤子被擦破了,露出她被擦伤的血迹斑斑的膝盖和细弱的小腿。
走的近了,沈兰越发觉得她瘦,仿佛一阵风吹过便能刮跑似的。
梅姨娘抬头看她,那双眸子又大又亮,如月光下一泓清泉,洗去了沈兰原本的恐惧。
“你能扶我回去吗?”
沈兰没办法拒绝这样可怜兮兮的女子的请求,而且,这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她点了点头,俯身将梅姨娘扶了起来。
梅姨娘借着沈兰站起来,似乎是扯到了伤口,她发出一声低哼,但咬着牙又咽了回去。
沈兰从她身上看到一种倔强。
“我们绕道走吧,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这样。”梅姨娘心虚地躲过沈兰的视线,似乎刚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兰没有多问,她从来不是好事的人。
梅姨娘对侯府很是了解,带着沈兰从各个偏僻的小路绕过,回到了之前那个月洞里的小院子。
进去前,梅姨娘问沈兰:“你是哪个院子的?我不认得你。”
“我是侯府新来的先生,来教几位姑娘读书。”沈兰道。
梅姨娘的眸子亮了起来,“你能出去吗?”
沈兰摇头,“我虽是外面来的,但也不能随便出去。”
“可你不是侯府里的人,总有出去的希望。你别把今天遇到我的事说出去行吗?”
“我不会说的。”
“谢谢你。”梅姨娘真诚地道了句,扶着墙壁一拐一拐地进了翠玉轩。
沈兰没有问前天夜里小巷里的人是不是她,这太失礼了,但她觉得,这梅姨娘并不像彩月与大奶奶说的那样讨厌。
第6章
第3章 出府
沈兰想出府。
她来上京是为了调查兄长的死因,如今虽到了上京,但若是不能出去,就什么也无法查到。
七月初一,沈兰以为母亲上香祈福为由,向大太太告了假,大太太虽面上不喜,但知晓沈兰母亲刚刚故去,若是驳回不免有些不近人情,便答应了。
又道:“西城的吉祥寺向来是最灵验的,让林妈妈陪你一起去。”
沈兰没有拒绝的道理,答应下来。
侯府为沈兰安排好了马车,马车里,林妈妈与锦书在她左右两侧。
“老奴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出府了,这可全是托了姑娘的福。可惜了,今儿是七月初一,若是再等两天到女儿节,上京城里那才热闹呢。”林妈妈道。
沈兰笑了笑,“等回来的时候劳烦林妈妈与我去买些乞巧的玩意儿,等到女儿节时和几位姑娘玩。”
“老奴听说东市那边很热闹,姑娘自不方便去,您只在马车里等着,要什么东西老奴去给您置办。”
“那就麻烦林妈妈了。”沈兰说着,给一旁的锦书使了个眼色。
锦书立刻从钱袋里拿了几两碎银来塞到林妈妈手里,笑嘻嘻地道:“妈妈,也记得给我买点儿零嘴吃。”
林妈妈欢欢喜喜地收下银子,那乞巧的小玩意儿值几个钱?余下的银子够她两个月的月钱了。
自从跟了沈兰,比在老太太那边赚的外快还多呢,整个侯府里,林妈妈现在是最舍不得沈兰离去的人。
“林妈妈,还有件事儿我想托付您。”沈兰道。
“姑娘您尽管说。”
“是这样,我从衡州府来的时候陆参事府上的大太太托我帮忙送一封信,今日出府我想着得把这件事办了,不能耽误了人家的事儿,只是我一个女子给人家送信多有不便,咱们把马车停在远处,林妈妈您帮我送去行吗?”
“嗐,这么点小事儿姑娘吩咐一声就行,哪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您这信要送到谁家去?”
“太学院,陆家的公子是太学生。”
林妈妈还从未去过太学院,在她眼里,那都是文曲星在的地方,她这样的凡人,能沾沾文曲星的仙气儿那是求之不来,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见林妈妈答应,沈兰暗暗松了口气,手心里已被汗湿了。
林妈妈吩咐了车夫一番,他们便绕到去了太学院,林妈妈从沈兰手中接过信笺,交给了太学院的门房。
沈兰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不远处气派宏伟的太学院,想到自己的兄长也曾在这里意气风发,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这封信笺是给与自家兄长一同来上京读书的陆言陆公子。
陆言字子先,自幼父母双亡,是她父亲收养了他,让他和兄长一起在衡州书院里读书。
陆言和兄长一样聪明,他们一起中了秀才,一起考中举人,一起成了太学院的生员。
兄长出了什么事,陆言一定清楚。
送完信,林妈妈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车夫转道前往吉祥寺。
沈兰心里有些紧张,她的信中让陆言来吉祥寺相见,若是被侯府知道她竟与太学院的生员私下见面,她这位女先生定然会被扫地出门,这也与沈兰自小接受的教养背道而驰,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可为了兄长,她一定要这样做。
来到吉祥寺,沈兰为母亲上了三炷香,求她能够保佑自己。
午间,她让锦书捐了些香火钱,在吉祥寺用了斋饭。
“林妈妈,不如你先去东市买东西吧,我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为我母亲诵经祈福,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回去。”沈兰打算把林妈妈支开。
林妈妈也看出了沈兰的意思,好不容易出了一趟侯府,她也有自己想办的事儿,便也没有客气,笑呵呵地出门了。
沈兰在吉祥寺一边诵经一边等人,可等到将近酉时,陆言也没有来。
“姑娘,许是陆公子不在,还未看到信呢。”锦书猜测。
沈兰微咬薄唇,觉得有些难堪。
锦书的猜测固然有道理,但她觉得更可能的是陆言看到信并没有来。
他一定觉得她很失礼,一个女子竟然约外男见面,若是传出去,他们两个人的名声都毁了。
尤其陆公子还是举人,若是毁了名声,定然会误了前途。
是她思虑不周,她不该因为自己家的私事让他人冒险。
她该怎么办?
除了陆言,她还有什么办法能查到兄长的事?
沈兰绞着帕子思索着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但此刻脑海里却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出来。
刚过了酉时,林妈妈赶了回来,“老奴该死,让姑娘久等了,路上乱得很,耽搁了时辰。”
“路上乱?”
“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秀才拦着府尹老爷的大轿喊冤呢,闹的整条东安街都乱腾腾的,老奴赶着回来,让老李头绕了个远路,也没听清是在闹什么。”林妈妈说新鲜事儿似的说给沈兰听。
拦轿喊冤?
沈兰心里一痛,她多想也去拦轿喊冤,让官府老爷查清兄长死亡的真相,可她什么都不知道,连个冤情都说不明白。
林妈妈还在一旁说着,沈兰兴致缺缺,淡淡道:“咱们走吧。”
出了吉祥寺,几人上了马车,往定远侯府赶去。
第7章
吉祥寺外不远处的一块空坪上,一辆宝蓝香雕马车停在那里,车帘微微掀开,里面是一个白净面皮的俊雅男子。
他望着沈兰马车离去的方向,眸中闪过落寞之色。
一旁的瘦弱小厮谄笑道:“爷,您是来瞧那位姑娘的?”
男子没有应他。
小厮又道:“奴才认得那马车,那是定远侯府的,想来是定远侯府的姑娘。”
男子斜倪了他一眼,“我难道不知她的身份?要你多嘴,回吧。”
他放下帘子,脸上生出几分阴郁。
傍晚间,沈兰回到侯府,入了内院正想着让锦书把买来的小玩意儿给几位姑娘送去,便见几个婆子匆匆地从眼前过去。
在侯府呆了这些天了,锦书还未见过这些人这么紧张的样子,一旁的林妈妈上去拉了个婆子问:“出什么事儿了?”
“梅姨娘要不行了,大太太让我们去置办置办。”那婆子说完,便又急着走了。
沈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那日见梅姨娘时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林妈妈叹了口气,对沈兰道:“姑娘别介意,咱们从另一边走,别染了晦气。”
“林妈妈,梅姨娘她……”沈兰想问一问,但又不想让人觉得她多言,一时有些为难。
林妈妈看出沈兰的想法,道:“我早就知道,梅姨娘早晚有这一天,她上次落胎就伤了身子,又天天儿的想着逃跑,跑回来大爷又得教训她,这一来二去,是个人也撑不住啊,老奴猜啊,定是她偷跑又被大爷逮到,大爷教训她时她没能撑住,死了好,死了她也落了干净。”
林妈妈的话让沈兰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好好儿的人,怎么反而是死了好?纵然是梅姨娘想跑,大爷这也是害了条人命,在她们眼里竟就这么轻飘飘的盖过去了。
沈兰想到梅姨娘那双眸子,月光下那么亮堂,她恍惚间好像看到梅姨娘又一次向她伸出手来,那只纤白的手臂是她求生的希望。
第4章 听床
夜空如一片青碧,上缀着点点残星,几片浮云笼着清冷的星光,仿佛这炎炎暑夜也有了几分凉意。
沈兰手捧着一本《上京杂记》坐在窗边,昏黄的灯火下女子芳容丽质却又愁眉紧锁。
她的目光恍惚,丝毫未落在手里的书上,少顷,她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断,眸中闪过一抹坚定,对一旁正在收拾屋子的锦书道:“锦书,咱们来时备的药箱可还在?”
从衡州府出来时,沈兰特意准备了一些常用药以备不时之需,但她们一路顺利,这药箱还没有开启过。
“在的,姑娘您身子不适?”锦书停下了手中的活,忙走了过来。
“我没事。”沈兰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你把药箱拿来,跟我去个地方。”
“啊?这么晚了还出去?林妈妈说侯府下了钥便不能在外随意走动了,若是被人看到……”
“所以我们要悄悄的。”沈兰说着便催促锦书去把药箱拿来。
落雪斋本就偏僻,又因沈兰是外客,除了林妈妈和几个粗使丫头之外,并没有安排其他的人,此时下了钥,她们都已经回房歇息了,刚才在屋里,沈兰也看到巡房的几个婆子刚走过去,她们毫无阻碍地便离开了落雪斋,一路偏僻小道来到梅姨娘居住的翠玉轩。
“姑娘,这好像是梅姨娘住的地方?”在侯府已呆了半个月,锦书也对侯府各房了解了些。
沈兰没应她,绕过月洞,进了翠玉轩,锦书也只好跟了上去。
此刻,翠玉轩正厢房里一片昏暗,连一点守夜的灯火都没有,而一旁的一间耳房里却传来几个婆子丫鬟打叶子牌的哄闹声。
“她们怎的这样?也太没规矩了。”锦书自小便与自家小姐一般循规守矩,尽心尽力地做着一个丫鬟的本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下人,梅姨娘性命垂危,这些下人竟无一个在旁侍候守夜。
沈兰让她莫要言语,两人趁着耳房透出的光绕到正厢房,房门没有关,她们推门而入。
屋子里十分昏暗,里间里隐约传出女子微弱的□□声。
沈兰带着锦书一起进了里间,左边的窗子开着,惨淡的寥寥星光照进来,她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涨红昏迷不醒的梅姨娘。
梅姨娘恍如在做一场可怕的噩梦,原本漂亮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身下蓬乱的头发被汗湿得如水洗一般。
沈兰上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滚烫。
“锦书,拿一颗百宝丸来喂梅姨娘服下。”
她看到梅姨娘身上的伤口便知,梅姨娘的发热是因这些伤口而起,药箱里备的百宝丸正好对症下药。
锦书拿了颗百宝丸,用桌子上的凉茶水给梅姨娘送服,昏迷的梅姨娘被水呛得重咳了两下,幸好还是将百宝丸咽了下去。
沈兰又让锦书拿了些金疮药来,她把梅姨娘的衣裳解开,看到她身上的伤口不由冷吸了一口气。
这哪里是一个娇娇女儿的身子,分明是久经拷打的囚徒。
她初来之日梅姨娘被打的伤口丝毫未见恢复,反而红肿泛脓,甚至身上更多了些细细碎碎宛如断线般的伤口。
想到这些伤口竟然都出自于侯府大公子萧瑞之手,沈兰不由毛骨悚然。
“天哪,梅姨娘怎会伤成这样?便是因她要逃跑大公子罚她,这样的处罚也太重了。”锦书不敢置信一个大家公子竟做出这等事来。
第8章
“咳咳……”昏迷中的梅姨娘似是好转了几分醒了过来,她睁开眸子见身前有人,吓得身子惊恐地一抖,待看到是沈兰,她怔了住,少顷,声音干涩且虚弱地道:“你怎会在这里?”
“我听说了你的事。”沈兰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梅姨娘抿唇,垂眸看到自己的衣裳被解开,身上的伤口露出来,难堪地道:“你吓坏了吧?”
“这是大公子所做?”
“是他,他是个怪物,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梅姨娘放松下来,如一个躯壳般躺在床上。
沈兰道:“他怎会这样对你?”
梅姨娘悲凉地嗤笑了声,“我是被他掳来的。我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也颇有盈余,我爹娘夫妻和睦,自幼教我礼义,把我放在手心里疼,可后来西羌来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萧瑞率兵打退了西羌,乡亲们都把他当做英雄,可后来才发现,他们和西羌兵没什么区别。他们依旧会抢我们的粮食、财宝、欺辱我们那里的姑娘。”
“怎会……如此?”
沈兰听自家兄长讲过不少燕军打败西羌的光辉事迹,可从来没听过这些。
“他们把这当做规矩,只要打了胜仗,军中所有的人都可以奸淫掳掠,狂欢三天三夜。三日之后,一切就像一场梦,他们又变成了燕国戍卫疆土的大好男儿。可是这三天,是我们那里的姑娘一生都无法抹去的阴影,她们没办法当做一场梦。”
梅姨娘说到此处,已哽咽得泣不成声。
好一会儿,她才调整好情绪又道:“我虽没有经历那三天,可萧瑞看上了我,把我掳到了他的帐子,成了他的一个姨娘,每日每夜我都要受到他的折辱,本来我已经认命了,可六个月前我怀了孕,上京城里的规矩,正房若未生子,妾室是不能怀孕的,我不知道这个规矩,满心期待地盼望着它的到来,但萧瑞……”
她忽然咬住了唇,强忍着眸中的泪水,“萧瑞在我怀孕时强逼我行房,生生的把孩子弄掉了,你知道吗?他明明知道妾室不能在正房之前怀孕,却没有让我喝避子汤,他是故意的,他只是为了折辱我。我恨他,他断送了我唯一留下来的希望,所以我拼了命的逃跑,我想回家,我想见我爹娘,我真的好想他们。”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知道,我不行了。”
她绝望地偏过头去,眼泪无声地落在湿透了的发丝里。
沈兰握住梅姨娘的手,她的手冰凉,仿佛没有生气似的,沈兰不由握紧了些,想将自己的温度传到她的身上。
她能够体会到梅姨娘的痛苦,她与自己的父母是死别,梅姨娘与父母却是生离。
“你会好起来的,我先为你上药,上了药就好了。”
说着,她便让锦书去弄水来,自己拿了帕子为梅姨娘清理伤口。
梅姨娘摁住沈兰的手,痛苦地道:“不用了,这些都只是表面的伤口,真正的伤口不是这些。”
沈兰看出梅姨娘所指的并不是内心所受的伤害,“难道大公子给你下了毒?”
“不,不是。”梅姨娘闭上眸子,神色越发羞耻难堪。
沈兰猜了出来,“我明白了,你躺好,我为你上药。”
说着,她便去解梅姨娘腰间的系带。
梅姨娘不肯,“沈姑娘,你何必如此?侯府里根本没有人管我的死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死在我面前,想想你父母,他们一定很想再见到你,你都已经苦苦坚持到了现在,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沈兰的话让梅姨娘再次委屈得落下泪来。
在锦书的帮助下,沈兰帮梅姨娘清理了下面的伤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的那处,内心却涌不上半分羞怯,只有恐惧与心疼。
上了药,沈兰为梅姨娘重新穿上衣物,正要再安慰她之时,院子里却传来“砰”的一声响,一行人的脚步声猎猎而来,仿佛带着杀气。
梅姨娘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是他来了,你快躲起来!”
沈兰与锦书连忙收拾了东西,躲到了楠木垂花拔步床的后面。
就在她们躲好的那一刹,梅姨娘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贱人,你惹的好事!”男人几步便来到内室,将梅姨娘从床上拖了下来。
梅姨娘被扯到伤口,疼得叫出声来。
萧瑞一来,耳房的丫鬟立刻跟来默默点上了灯。萧瑞看着倒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梅姨娘,原本眸中的怒火忽然消失了,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冷笑与餍足。
抬手将屋里的丫鬟支了出去,萧瑞走到梅姨娘的身前蹲下,他伸手擦了擦梅姨娘脸上的泪痕,竟温声细语起来,“绫娘,你知道我有多疼你,我不会让你走的,就是死你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见我爹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梅姨娘的脸上,刹时间她的唇角便渗出了血。
“别说这种话,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听。”
萧瑞抚摸着梅姨娘的脸,似乎要为她拂去疼痛,仿佛刚才那个耳光不是他打的似的。
梅姨娘冷笑了声,唇角噙着血倔强地抬眸瞪视着他,“萧瑞,你不得好死。”
“看来你精神好多了,不像他们说的快要死了。”萧瑞一把扯起梅姨娘将她拖到了床上,在她耳边低语道:“我不想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第9章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传到拔步床后面沈兰与锦书的耳中时,她们两个的面色皆是惨白如霜。
恐惧与对梅姨娘的心疼让锦书眼泪不禁落下,她只知道男女成婚之后会行房,但没想到行房竟然这么可怕,这么痛苦。
沈兰宽袖下拳头紧握,指尖几乎掐破掌心渗出血来。
面对着禽兽的恶行,她真想冲出去把梅姨娘救出来,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不仅做不到,事情传扬出去,她还会被从侯府里赶出去,流落街头。
沈兰第一次感觉到身为女子竟这样的无助、无能。
第5章 相像
尚未破晓的天空浮着一层冷光,此刻亦是夏日里最幽凉的时候,晨时的寒气仿佛从窗外沁进来,拔步床后的沈兰与锦书冷得微微打颤,但两人不敢有任何动作,直等着床榻上的萧瑞在几个丫鬟的侍候下洗漱净身,赶赴早朝。
幸好此时还早,那些丫鬟习惯了对梅姨娘怠懒,伺候完萧瑞便又回房歇了,沈兰与锦书才从床架后出来。
床上的梅姨娘如一个傀儡娃娃般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仿佛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梅姨娘……”沈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已完全被昨夜震撼到了,在那样的伤害面前,她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梅姨娘终是有了反应,她那晦暗无光的眸子向沈兰看来,声音干涩无力,“听说昨日你出府了。”
“嗯。”
“你下次出府能不能偷偷把我带出去?”
梅姨娘突然的请求让沈兰怔住,她出府之时还有林妈妈跟着,随身只能带锦书一人,哪里能随便带别人出去?
便是退一万步,她真的带了梅姨娘出去,若是被侯府的人发现,她也定会被扫地出门。
沈兰一时犹豫了。
“罢了,我不想连累你,你是整个侯府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你走吧,晚些便要被人发现了。”梅姨娘道。
沈兰看到梅姨娘全身都透着死气,尤其是那双原本皓如明月的眸子,如今再无生意。
她心里忽然做了主意,握住梅姨娘的手道:“八月初一我会再去吉祥寺为母亲祈福,届时我定会带你出府,相信我。”
梅姨娘没想到沈兰竟会答应,她的胸中一时百感,哽咽道:“沈姑娘,听到你这样的话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必管我,我真的不想连累你。”
“不,我既然答应你便会做到,这一个月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否则出了侯府你也跑不了多远,想想你爹娘,你一定会再见到他们的。”沈兰语气十分坚定,仿佛她心中已有主意。
梅姨娘被沈兰打动了,她原本暗淡的眸子缓缓亮了起来。
从翠玉轩出来,沈兰与锦书绕小道回落雪斋。
晨风拨散浮云,橙红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将道路两旁的青草花卉照耀得熠熠生辉。
“姑娘,您真的要帮梅姨娘?若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锦书压低了声音,想到此事被发现的后果,心中担忧不已。
“兄长曾说,人生于世,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今日我若不帮她,此后定会日日难安,夜夜难眠。世事多艰,自古难以两全,便是因此被赶出侯府,我亦心中不悔。锦书,此事以后莫再提起,免得泄了踪迹。”
沈兰此言,并非说与锦书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想到被发现后会被赶出定远侯府,她亦惶恐不安,但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她心中不悔。
回落雪斋之前,沈兰与锦书在水厅边采了几株莲花,到落雪斋时林妈妈已起了,见沈兰与锦书捧着莲花从外面回来,道:“姑娘好雅致,这一大早的,竟采莲去了。”
沈兰从容以对,“今日课后带几位姑娘画些工笔,便以这莲花为题。”
林妈妈并未怀疑,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沈兰与锦书回了屋内,匆匆梳洗了番,待一切落定,才安心下来。
锦书困得打了个哈欠,在一旁软榻坐下,撇着小嘴幽怨道:“姑娘,奴婢想了一夜,以后只跟着您,再不嫁人了。”
“胡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嫁人太可怕了,奴婢只愿伺候姑娘一生一世。”
沈兰想劝她,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像萧瑞这样,至少她相信父亲和兄长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想到自己已有婚约,为母亲三年守孝后便要嫁与表哥为妇,她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不安。若是表哥也像萧瑞对待梅姨娘这样对她,她又该怎么办呢?她甚至不像梅姨娘,还有父母尚存于世的念想。
不,表哥绝不会如此。沈兰强行让自己停止再想下去,她也是个读书知礼的女子,怎能通过一个品性恶劣的男人便断定自己未来的夫君也是那般?
锦书猜到沈兰的心思,顿时明白自己失言,忙道:“姑娘,表少爷绝不会是这样,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刚才是奴婢胡说,你莫放在心里去。”
“傻丫头,我未多想。熬了一夜了,你快去歇吧,我这里没事。”
沈兰虽也有困意,但巳时还要授课,自不能休息。
用过早膳,三位姑娘准时到了落雪斋,今日学到《女诫》的《专心篇》。
“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1沈兰念诵后解释道:“此,考之于《礼记》,丈夫若没有儿女继承家统需要再娶,而妇人应当从一而终,所以女子……”
第10章
正讲着,忽听得外面有人过来,沈兰看去时,只见一男子立于门侧,他穿着一件莺背色的束袖袍子,腰间一道虎头金丝腰带,身形高大,容貌轩昂,极有少年将军的气派。
“大哥!”萧怜高兴得跑了过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肯定是给我们带好吃的好玩儿的了对不对?”
“怜妹妹真聪明。”萧瑞宠溺地拧了拧萧怜的鼻子,身后四个婆子各带着一个箱子来放到桌上,“今日路过东市,想到马上就是女儿节和中元节,便给你们买了些节日里用的玩意儿。”
忽然,他的目光竟落到了沈兰的身上,“沈姑娘教导舍妹辛苦,我特意也给你带了一份儿,你们可看看喜不喜欢?”
眼前的人温柔和善得让沈兰简直不敢相信他昨夜竟会对梅姨娘施下那等暴行之事。
衣冠禽兽,沈兰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这个词。但是她却不能让萧瑞看出端倪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将军。”
她不愿再抬眸看他,不管他表面上如何风度翩翩,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品性卑劣的人。
对这样的人,沈兰极为厌恶。
萧瑞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兰,他觉得这位教书的女先生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风骨,让人忍不住想要破坏和碾碎,想要看她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卑躬屈膝的模样。
真像啊,像两年前他初见的梅姨娘。
萧瑞的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残忍的笑意。
第6章 乞巧
女儿节的前一天,三位姑娘与沈兰特意盛了一碗清水放在水厅前的天井处,待到女儿节当天,她们于开膳之前先聚到了这里,此时那碗中的清水上面已结了层薄薄的水皮。
“太好了,果然成了,我就说沈先生这里清净,定不会像去年那般晃了这碗水,结不出水皮来。咱们谁先来?”萧莺让身边的青红把随身的一个小小的檀木箱子拿出来,箱子里用金缎子裹着一把削制好的纤细如针的黍苗,将此黍苗投入碗中水面的水皮之上,若碗底之影成细长的针形,便谓之得巧。这是所有世家女儿们每年女儿节乐此不疲之事。
“我来我来。”萧怜兴致勃勃的第一个跳了出来,她的个子尚不够高,随身丫鬟苹儿搬了个小凳子让她踩着,如此便能看到碗中黍影。
萧怜拿着黍苗虔诚又紧张地在水碗上面抖了好一会儿,直到萧莺催促着,她才深吸了口气,一闭眼将黍苗掷到水中,萧贞与萧莺及身边的丫鬟都连忙凑了上来,萧怜不敢亲自看,紧闭着眼睛问众人道:“怎么样?我得巧了吗?”
萧贞安慰道:“怜儿年纪还小,来年定能得巧。”
萧怜顿时如颓了气一般,睁开眼睛凑过去看,果真未得巧。
“贞姐姐你来吧,你的绣活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出色的,你定能得巧。”萧怜很快振作精神,让出了位置。
萧贞也未推辞,便也拿了一根黍苗,微微屏气,掷入了水碗中。
但她的黍苗与萧怜的一样又短又粗,根本不成针形。
萧贞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我不行的。”
她年岁已大了,说不准今年便是她的最后一个女儿节,可她至今都没有中过。
她一直都知道,上天不会怜悯她的。她虽与萧莺萧怜一样都是嫡出,但却并非大太太亲生,而是萧虎的原配林氏所生,林氏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萧虎娶了出身名门的大太太为继室,大太太虽然并未苛待过她,但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也是因此,她在侯府的日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光鲜。
沈兰注意到萧贞那出乎意外的落寞,这只是个小把戏,萧贞这样侯门嫡长女儿竟会这般在意。
但其他人似乎都已习惯了萧贞这样,并未放在心上,萧莺也在萧怜的拉扯下拿了根黍苗漫不经心的掷下。
“中了!莺姐姐,你中了!”萧怜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高兴的模样仿佛中的是她一般。
萧莺眉眼掩不住的欣喜,但嘴上却说,“怎么会中了?我可不想天天做那劳什子的针线活,我的志向是想成为荀焕那样的女将军。”
“莺姐姐总是说胡话,这世上怎么会有女将军呢。”
“当然有了,荀焕是太祖皇帝的嫡长女,自小便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她立下的战功不比那些男人们少,只是现在的女儿家只能束在高阁之中,根本学不得武,哪还有机会做女将军?”萧莺愤愤不平地道。
萧贞此时也已恢复如常,调笑道:“今日是女儿节,你倒说起女将军来了,你不会是知道乞得巧的女儿要为大家献舞一曲故意躲懒吧?”
“怎会?正巧我刚学了个剑舞,便让你们看看。”
萧莺说着,到一边折了个柳枝,与大家舞了起来。
她今日着了一身绿色的夹纱襦裙,腰系流苏玉带,脚踩粉底藕鞋,拿着柳枝舞将起来,头上簪花步摇铃铃作响,身形更是飘逸流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赏心悦目之下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潇洒快意。
沈兰看着她,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
同在侯府之中,梅姨娘是日日泣血的金丝雀,萧莺却是畅快肆意的青凤凰。
萧莺舞毕,俏丽的小脸红扑扑的,一脸兴奋的求夸奖,“怎么样?这场剑舞不错吧?这可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却是不错,只是你应当多学些女子之舞,这等剑舞还是莫要练了,被大太太知道定要再训你的。这世上终没有女子练剑的道理。”萧贞劝她道。
第11章
“贞姐姐此话差矣,自古便有巾帼女英雄之说,若是没有女子练剑的道理,怎么会有她们的出现呢?”
“世上只有一个荀焕,千千万万的女儿家都是要成婚相夫教子的,若是世上女子皆为荀焕,岂不是乱了套了?”
“这世上有荀焕那样的女子,有我这样的女子,也有贞姐姐这样的女子,千人千面,怎会都成为一人,贞姐姐这话是危言耸听,莫来吓唬我。”
萧贞被她说得哑然,只好败下阵来,“罢了,我不与你辩驳,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是错的。”
“人生在世谁不犯错?且不说我不觉得它有错,便当真是错的,难道贞姐姐此生永不会犯错?既然人人都会犯错,我便是犯下这个错也没什么大不了。”萧莺说得越来越来劲,宛如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萧贞无奈,看向沈兰,“沈先生,你看看她,哪还有个女子的样子。”
沈兰被强行拉入战局,她只好道:“我觉得二位姑娘说的都有道理。”
萧莺不肯让沈兰打哈哈,追问道:“事情对错定然要个是非黑白,我与她针锋相对,怎会两个人都有道理?”
“二位姑娘可知《两小儿辩日》的故事?”
“自然知道。”
“到底是远者小而近者大,还是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圣人尚有不能辨之事,更何况是我?不过我很欣赏二位姑娘,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愿意去思考,如此兰心蕙质,将来必定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1萧莺被沈兰说服了,而萧贞也因沈兰夸奖自己心中颇为欢喜。
反倒一直插不上话的萧怜委屈起来,“什么是《两小儿辩日》?你们总说我听不懂的话。”
萧贞、萧莺与沈兰互相对视不禁笑了起来,沈兰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得去用早膳了,今日课上我们把这个故事单独讲给你。”
“沈先生,你还没乞巧呢。”萧贞忽然想起。
三位姑娘顿时催促着沈兰也去乞巧,沈兰拿了一根黍苗掷入水中,并未得巧。
大家嬉笑了一番,三位姑娘便一起去抱厦用早膳了。
待她们走后,锦书不禁过来,“姑娘,您往年随便掷掷都能得巧,怎会不中呢?”
此时沈兰眸中才闪过几分落寞,“乞巧的技巧在日影的方向,只要明白了,便能次次得巧。这对我来说,只是逗母亲和兄长开心的玩意儿,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是否得巧又有什么意义呢?这里是定远侯府,我们只是外客,又何必喧宾夺主?”
第7章 二爷
七月流火,过了女儿节后,天气渐渐转凉。
侯府近来的气氛有些压抑,大爷萧瑞惹上了官司,本以为拿银子便能摆平,可那人却不依不饶,闹得要死要活。听说告状的是位秀才,亦是有功名在身,并不像寻常老百姓那般好打发。
告状的内容只有前院萧瑞的两个随身小厮知晓,后院里除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其他人亦都是一头雾水,但她们也不敢多问,前日有个婆子多嘴问了句,萧瑞知道后差人将她赶到了乡下的庄子里,自此侯府里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沈兰自不把萧瑞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她想起那日林妈妈遇到的在东安街拦街告状的秀才,隐约觉得此事可能与那人有关。
转眼间,便到了中元节。
上京城世家的中元节是祭祀先祖的重大日子,比清明节还要重要,是要大操大办的。久在军营的定远侯萧虎提前一日赶了回来,在国子监读书的二公子萧珏亦回了侯府,还有萧家的叔伯族亲,一时间侯府变得极为热闹忙碌。
只有沈兰这里比往日清净,三位姑娘这两日的课都免了,在大太太那里学祭祀礼仪,这是当家主母必须要学会之事,每年此事大太太都要一边做事一边让她们三个跟着观摩,毕竟日后三位姑娘出嫁,定然要以主母位份主持家中祭祀。
“姑娘,这个莲花灯真漂亮,没想到林妈妈竟有这等眼光。”锦书拿了个莲花灯来,放到桌上摆弄着。
中元节的晚上,后院的女儿家要聚在一起点莲花灯,上次出府时,林妈妈不仅捎带了女儿节的东西,也买了几盏莲花灯。
沈兰看到,拿着盛了墨的砚台过去,将那墨洒在了莲花灯之上。
原本漂亮精致的莲花灯刹时染上了一片污垢。
锦书惊叫了起来,“哎呀,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这不是林妈妈买的灯。”沈兰并未拆开过萧瑞送的那个箱子,但她一看这个莲花灯,便认出是用价值昂贵的鱼鳞纸所做,绝非她给林妈妈的那点银子能够买得起的。
这是萧瑞送的。
沈兰觉得恶心。
“拿咱们自己买的莲花灯用便行了,这个莲花灯你先放到库房,晚间扔去烧了。”
锦书不知其中缘故,不禁有些心疼,“这么好的灯,多可惜啊。”
她只好拿着去库房,路上遇到林妈妈,林妈妈看到染墨的莲花灯惊呼着过来,“哎哟,这可是大爷送的灯,贵着呢,怎的变成了这样?”
锦书这才恍然,原来是侯府大爷萧瑞送来的,怪不得自家姑娘不要呢,她此刻拿着这东西也只觉得很是晦气。
“我见这莲花灯好看,便拿来给姑娘瞧,谁想着姑娘正在写字,一不小心就把墨洒在这灯上了,可惜了,这灯是用不了了,林妈妈您来的正好,您把这灯处理了吧。”锦书像躲瘟疫一样把莲花灯交给林妈妈,不由她拒绝,转身连忙走了。
第12章
入了夜,老太太邀沈兰一同去醉花厅赏灯,沈兰不好拒绝,点了莲花灯与锦书一起去了。
花厅里此时都是家中女眷,沈兰上前行了礼,老太太忙让人给沈兰在厅中置了座。
“咦?先生的灯怎与我们的不一样?这好像不是瑞哥哥送的?”萧怜好奇地凑上来看。
未等沈兰说话,她身后的锦书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把大公子的莲花灯拿去给姑娘时没放好地方,不小心染上了墨,实在不能用了。”
“本就是随用随扔的玩意儿,锦书你不必在意,大家快落座吧,马上便要点‘千叶莲花灯’了,这可比年节的‘万紫千红’还要好看呢。”萧莺催促着让大家一起落座。
沈兰刚一坐好,老太太身边的彩月姑娘便让两个婆子安排小厮们去点灯了。
那巨大的千叶莲花灯在前面的天井处,一点起来,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万千烟火便盛开起来,宛如一朵巨大的莲花,那莲花的花瓣渐渐变得细长,往天空与四周飞溅,如满树银花,照亮了附近的好几个院子,丫鬟婆子们都不禁惊呼欢笑起来,老太太等人也看得十分欢喜。
在千叶莲花灯持续盛开之时,一个身着玉色织金袍的少年人从那灯火边儿上绕着跑过来,火光照得他面若冠玉眸若朗星,举止间充满了少年意气风发的气概。
沈兰未见过这个人,但知晓定远侯只有两个儿子,这个少年应该是二公子萧珏。
老太太看到萧珏跑过来,连忙起了身子去迎他,“哎呀我的心肝儿哟,快过来给祖母看看。”
萧珏越发快跑上前,把老太太扶住,行了个跪礼,高兴地道:“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快起来快起来,自从你进了国子监,一月也不知回来一趟,可让祖母想的哟。”老太太看到小孙儿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萧珏扶着老太太坐下,还未说话,一旁的萧怜便道:“二哥哥,可给我们带好东西回来了?”
“哪敢不给姐姐妹妹们带东西,晚些我让思檀给你们送去。”萧珏说着,转身又想一旁的大太太行礼,“母亲,孩儿回来了。”
大太太点头,心里亦是欢喜,“你近日在国子监可还好?书读得怎么样了?”
“我们近些日子跟着李学士去了太学,和那些太学生一起读书,他们都是外府来的学子,颇有见识,孩儿跟他们学了很多,大有长进。”萧珏欢喜地道。
沈兰听到‘太学’二字,不由心中一动。
本以为打听兄长一事再无希望,没想到这侯府二公子如今竟也在太学。
只是她一个外客,又是女眷,恐怕没有机会与萧珏私下说上话,去问兄长之事便更加冒昧了。
“羞羞羞,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大有长进的,要我看你也没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厚脸皮。”萧莺忍不住笑话他。
萧珏也不甘示弱,“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别了近一月,二妹妹还这样看我,可见这些日子没什么长进。”
“你敢说我没有长进?我告诉你,我如今跟着沈先生学了可多了。”萧莺哼声道。
“沈先生?”萧珏此时才发现,这醉花厅里竟还有一个外人,他不由向沈兰看了过去。
老太太道:“这是家里新来的女先生,沈兰沈姑娘。”
萧珏顿收了与姐妹们玩笑的模样,端正地向沈兰行了一礼,颇有君子之风,“沈姑娘。”
沈兰回了一礼,“见过二公子。”
萧珏打量着她,不禁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
“沈姑娘是从衡州府来的,二哥哥两年前不是去过一趟衡州府?难道你们竟是旧相识?”萧莺来了兴致,她看看自家兄长,又看看沈兰,一时间竟觉得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胡说,沈姑娘是名门闺秀,怎会与外男相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污了沈姑娘的闺名?你这口不择言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大太太瞪了萧莺一眼。
萧珏向沈兰赔礼道:“沈姑娘千万莫怪,是我方才失言,才引得二妹妹出言不逊。”
“无碍。”沈兰垂下眸子,转而向老太太和大太太行礼道:“天色不早了,沈兰想早些回去歇息,还望老太太、太太勿怪。”
他们一家人在此,若只有女眷还罢了,如今还有男子,沈兰识趣地告辞。
老太太与大太太并未阻拦,让沈兰去了。
回到落雪斋,林妈妈等人去看热闹还没回来,沈兰让锦书拿了金疮药悄悄给梅姨娘送去,距离上次送药已过了好几日,梅姨娘的药想必也用完了。
近日来翠玉轩也没再传出什么动静,想来是萧瑞忙着外面的官司,并未再折磨梅姨娘。
锦书走后,沈兰的莲花灯烧的也差不多了,她随手扔到院子的空地上,回了房间歇息。
今日实在是累得很,身累心更累。
她想到过去在自己家的时候,家中虽然只有母亲、兄长两个亲人和几个丫鬟婆子,虽然比不得这大家热闹,但她却是那么快乐。
因她是女子不能出门,兄长总把外面新奇的玩意儿带回家里来给她,还给她讲外面的奇闻趣事。
她的兄长,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沈兰不禁落下泪来,她越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查明兄长死亡的真相,不管这条路有多难,她也一定要走下去。
第13章
次日一早,一个丫鬟捧着一个长盒子来了落雪斋。
“我是观澜院的思檀,来见沈姑娘。”
沈兰听这名字耳熟,想起昨日萧珏曾经提起过,知晓是萧珏遣来的人,忙让她进来。
“我家二爷说昨日冒犯了沈姑娘,今儿一早特意差我给您送个赔礼,请沈姑娘一定要收下。”
思檀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画,她将画展开,是一幅梅兰图,运笔颇有风韵,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这是上京丹青名手范澜卿范公子的画,姑娘莫要嫌弃。”
“替我多谢你家二爷,这画我收下了。”沈兰想与萧珏多打些交道,些许届时能从他那里问出些与兄长有关的事情。
只是这不能急于一时,只能慢慢筹划,寻找时机。
第8章 事败
七月二十八,侯府再次不得安宁,梅姨娘趁夜又失踪了,婆子丫鬟沿着踪迹跟了一路,到了一个东北边的祠堂里,那祠堂的檐角翻飞,几乎紧挨着院墙,上面甚至还掉落了两片瓦来,她们顿时明白,梅姨娘是从此处偷跑出去的。
她们连忙将这消息告知到前院,让前院的小厮去通知大爷萧瑞,萧瑞本正因为官司的事被父亲训斥了一顿,心里窝着火气,听说梅姨娘又跑了,罚了翠玉轩的几个下人,便带了手下的一队护卫去追查梅姨娘的下落。
萧瑞与上京的地头蛇横天霸素有来往,横天霸手下的人在各个街头巷尾寻了两天两夜,连梅姨娘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萧将军,为了这个么婆娘惹上官司,还如此费尽心机的找她,值得吗?要我说,你就把这小娘儿们还给那秀才算了。”
“我的东西,永远都只能是我的。”萧瑞扔下两张银票,眸光狠绝地道:“再给你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要见到她。派人密切监视许漟,绝不允许那贱人和他接触上。”
许漟,字君清,正是这些天来在官府告了他要把梅姨娘抢回去的那个秀才。
萧瑞回侯府之时,正巧遇到沈兰从侯府偏门出来,她身后跟着林妈妈与锦书。
沈兰带着掩面的青纱斗笠,丫鬟锦书亦蒙着面纱垂首立于自家姑娘身后。
见到萧瑞时,林妈妈上前行礼,“大爷。”
沈兰与锦书只是浅浅福了个礼,并未开口。
她是客居的女眷,本就不需与外男打交道,除非萧瑞主动来找她说话,否则她不上前问好也并不算失礼。
“沈姑娘这是要去哪儿?”果然,萧瑞还是来向她打了招呼。
他打量着沈兰与身后蒙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相貌的锦书,若有所思。
沈兰道:“将军,沈兰已向大太太告了假,今日去吉祥寺礼佛。”
“姑娘年纪轻轻,竟也是信佛之人?”
“家母在世时,每月初一十五,沈兰都要与母亲一同去寺中礼佛,沈兰并非信佛,而是悼念亡母。”
萧瑞的目光看向沈兰身后的女子,狐疑地道:“这位是锦书姑娘?一个丫鬟,不需要弄成这副样子吧?”
“锦书今日突然起了荨疹,不便以真面目示人。”
“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若真是荨疹,我正好认识一位专治荨疹的大夫,可介绍给锦书姑娘。”萧瑞眸中已泛起冷光。
沈兰不肯示弱,依旧挡在锦书面前,“不方便吧,女儿家爱美的心思还望将军能够理解,锦书并不想她这幅模样被人看到。”
萧瑞抬手招了两个门房来,“你们两个,把她抓起来。”
“你太过分了,锦书是我的丫鬟,并非侯府之人!”
“沈姑娘,你只是侯府的外客,还是不要掺和侯府的家事为好。”萧瑞冷扫了她一眼,便示意让那两个门房把锦书抓到了他的面前。
不顾挣扎的锦书,萧瑞一把扯下了锦书的面纱,看到面纱下竟然真的是脸上起了红疹的锦书时,他不禁怔住。
怎会如此?他还以为这丫鬟是梅姨娘装扮而成。
“放开我!”锦书此刻眼眶都已红了。
沈兰语气微怒,“将军如此对待府上聘请来的外客,若是传扬出去,不知他人将会如何评断侯府?”
萧瑞的神色有些尴尬,他示意那两个门房把锦书放开,对沈兰拱手赔了一礼,“抱歉,我是真的认识能够医治荨疹的大夫,想要帮一帮锦书姑娘,今日唐突了,改日我将那位大夫请到府上,亲自为锦书姑娘医治、赔罪。”
锦书哼了声,从他手上夺过自己的面纱,抽噎着跑回沈兰的身边。
萧瑞抓了一个空,心里越发烦躁,转身便要回府里去。
忽然,侯府门外竟跑来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冲到萧瑞身边便拉扯起来。
“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女儿!”
萧瑞是习武之人,一推一踢便将那对夫妇摔到地上,只是他们亦出手凶狠,男人扯下了萧瑞的头冠,妇人扯开了萧瑞的衣服,他如今站在侯府大门的台阶上,显得颇为狼狈。
萧瑞大怒,把几个门房都叫了出来,对着这对夫妇便又打又踹了起来,没两下这对夫妇就被打的头破血流,但他们依旧叫着‘还我女儿’,声音凄惨,让人听之不忍。
沈兰上前想要阻止他们,身后马车里忽然一声响,梅姨娘穿着丫鬟的衣服从马车后面放行礼的位置爬了出来。
第14章
“爹!娘!”
梅姨娘已是泪流满面,沈兰说她定会有再见到爹娘的一天,她还觉得沈兰是在安慰她,是在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没想到如今真的能再见到自己的爹娘。
“绫娘!”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妇人挣扎着逃了出来,扑到梅姨娘的面前将她抱在了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我的儿,我的心肝儿啊!”
萧瑞看到这一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把他们拖开!”
他一声令下,那些门房便去将妇人和梅姨娘扯开,那妇人死活不肯放开梅姨娘,将梅姨娘的衣服扯开了些,顿时看到了梅姨娘身上那血迹斑斑的伤口,她当即心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女儿,我的乖女儿啊!是娘没本事,让你在这里受苦啊!”
沈兰实在看不下去,站了出来,“将军……”
奈何她刚一开口,萧瑞就瞪了她一眼,“沈姑娘,侯府的事你少插嘴!”
“萧瑞,你放过我爹我娘,我跟你回去!”梅姨娘不忍母亲受苦,哭着道。
“不,绫娘,娘一定要把你带回去,娘不能让继续在这里被禽兽欺负。”
“娘,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
她想逃跑,她想自由,可她不想连累自己的爹娘,看到爹娘在这里受辱,比她死了还要难受。
正拉扯间,远处一个男子纵马而来,是一个白面秀才,他翻下马来,看着眼前这凄惨景象,又将目光落在了梅姨娘的身上,“绫娘。”
他的目光深情款款,恍如有数不清的话语要说,但最终都氤氲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
梅姨娘亦认出了来人,她当即又忍不住委屈哭出声来,“君清哥哥。”
四个字,百转柔肠,诉不尽的心酸。
在一旁看着的萧瑞看着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面前这副模样,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插在自己的心里绞了个天翻地覆,他怒气冲冲地上前,抓住梅姨娘便往侯府之中拖去。
梅姨娘没有挣扎,就那么任由他拖着,痛苦地闭上了眸子。
“绫娘……”梅母还想冲进去把女儿救出来,那秀才将她拦住,“伯母,你们怎么不听我的劝告偷偷跑到侯府来了,我说过咱们要把绫娘救出来,只能从官府那里打官司,私下里是斗不过定远侯府的。国有国法,相信我,我一定能把绫娘救出来。”
他安抚了梅姨娘的父母,带着他们离开了此处。
沈兰看着这个男子,她不禁想到了与她指腹为婚的表兄杜允。杜允,字廉卿,他们虽从未相见过,但一直有书信往来,三年前父亲故去时,她也曾远远地看到过他的身影,确是衡州府数一数二的少年郎君。
若有一日她出了什么事,她相信廉卿哥哥也会像这位秀才公子一样不远千里来救她。
上了马车,沈兰让车夫先把林妈妈送到了西井巷子,林妈妈的老母亲病了,沈兰让她回家照看。
本来是想等林妈妈走后,把梅姨娘偷偷放出来的,如今也不必了。
“哎,姑娘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又是提前了两日设计了祠堂那边的踪迹让她们误会梅姨娘已逃走了,又是让马车先停到后门让奴婢支开马夫让装成丫鬟的梅姨娘有机会躲进去,还弄了奴婢这一脸的疹子,如今全白费了。可怜林姨娘若是不出来,如今便能逃出来了。”锦书惋惜地道。
沈兰无奈,“身为子女,怎能见得爹娘受辱而无动于衷?更何况梅姨娘那般想念她的爹娘。只能说命运弄人。”
“只希望此事不要牵连到姑娘才好。”
翠玉轩内,两排婆子丫鬟皆在院子里跪着,人人大气也不敢出。
屋内只有梅姨娘与萧瑞二人。
梅姨娘方才被萧瑞摔在地上,疼得站不起身来,但她此刻却依旧一脸无畏地瞪视着身前残暴的男人,没有丝毫屈服之态。
“君清哥哥,叫的好生亲热啊。”萧瑞捏住梅姨娘的脸,拇指与食指狠狠地掐入了她干瘦的脸颊里,似乎是要把她的颌骨都捏碎一般,恶毒地道:“可惜你只是我已经用过的烂货,连肚子里都曾经有过我的种,不会有别的男人再要你了。”
“我不是烂货。我是一个人,是一个女子,我绝不会因为你欺辱过我而轻视我自己!萧瑞,你别指望我会害怕,我绝不会向你低头!”梅姨娘几乎将银牙咬碎,目光灼冷地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你就没有想过乖乖听我的话,也许有一天我玩腻了你,就会把你放回去?”
“自甘下贱是没有底线的,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有最基本的人格、道德和尊严。”
气氛忽然沉默了下来,萧瑞直勾勾的看着梅姨娘,他脸上的嫉妒与愤怒仿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凑近梅姨娘,似乎是想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啪”的一声,梅姨娘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萧瑞似乎被这一巴掌打醒了,看着梅姨娘眸中的鄙夷和厌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站起身来,冷笑着看着梅姨娘,“你什么时候勾搭上沈兰的?竟让她帮你逃走,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跟她根本没关系,是我自己偷偷钻进马车里去的,我听说她逢初一之时便会出府礼佛,便早早的筹划了。”
“你不想牵连她?”
“她是侯府请来的,和我没关系,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你们定远侯府的名声早就烂透了,也不差把教书女先生赶出府去这一条。”
第15章
看梅姨娘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萧瑞把这件事翻了过去,“今日便罢了,绫娘,你也看到你爹娘到了上京,为你爹娘好,以后还是别想着再逃跑,否则我保不了他们的死活。”
“不准你对我爹娘下手!”梅姨娘急道。
“那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萧瑞说完,一甩袖离开了房间。
第9章 决断
转眼间,已过了八月上旬,侯府里因梅姨娘的官司惶惶不安,三位姑娘在落雪斋上课时,也显得心不在焉。
沈兰入侯府已两月,今日花了半个时辰把《女诫》做了个收尾,至此已全部讲完,而后便带着三位姑娘一边练字,一边闲话家常。
三位姑娘如今最关心的便是萧瑞与梅姨娘一事,萧莺叹了口气,“听说梅姨娘的母亲大闹公堂,差点在公堂之上一头撞死,事情闹的越发大了,再这么下去,非要传到皇上耳中不可。哎,我真没想到梅姨娘竟是大哥从外面掳回来的良家女子,大哥也真是,怎的做出这种事来,如今人家家人告上了衙门,他还是不肯放手,我看他对梅姨娘也不像是的样子,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事关侯府的家事,沈兰没有开口。
萧贞亦叹道:“我以前不知内情,也对梅姨娘颇有偏见,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便是把梅姨娘还去又怎样?她已是大哥的人了,在外面亦是流言蜚语,怎能活得下去?”
“可是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大哥总不能还霸着梅姨娘不还吧?”
“你懂什么,梅姨娘是出不得侯府的,若真把梅姨娘还了去,岂不是做实了大哥劫掳良家女子一事?为保侯府名声,大太太定会与梅姨娘的家人妥协,多拿些银子把梅姨娘过了明路了事。”
“可我听说,梅姨娘还有一个未婚夫呢,他亦是千里迢迢来上京,只为把梅姨娘带回去,不交出梅姨娘,他怎会罢休?”
萧贞芳唇微抿,眸中流露出几分怜悯之色,“梅姨娘已是不洁之身,那位公子又怎会再要她?这世道,哪有女子选择的余地?就像容姐姐……”
提及容雅,她心中越发悲凉,却又只能缄口不言。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男子三妻四妾,可我们却得三从四德,便是夫君纳了妾,也得欢欢喜喜地迎她进门,想想便觉得委屈。”萧莺愤然道。
萧贞忙道:“莺儿,莫再说这种话,若是让大太太听了去,责罚你事小,恐怕还会连累沈先生。”
沈兰在侯府已两个多月,若萧莺还这般口不择言,大太太定然会觉得是沈兰教导不力。
可萧莺还是想不透,她看向沈兰,“沈先生便从来没想过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吗?”
沈兰听着萧贞与萧莺的对话,亦凝眸思索,“想过,但我又觉得,天地阴阳自有其规律,男女各司其职,天下才能太平。”
“如此,女子岂不是太委屈了?为何是委屈女子,不是委屈男子呢?”萧莺依旧问。
沈兰说不明白。
她甚至觉得萧莺说的有道理。
未等沈兰说话,萧贞已驳了她,“难道让女子治理天下出阵杀敌,男子在家相妻教女?”
“这又有何不可?”萧莺自不怕征战沙场。
“若是战场之上,女子来了葵水怎么办?”
萧莺被问住了。
萧贞笑了,又问,“若女子当政,怀孕了怎么办?难道十个月不理政事?”
萧莺叹息起来,“为何天地造物要让女子怀孕呢?”
“若是让男子怀孕,你我也皆为深闺之中的男子罢了。天尊地卑,男尊女卑,女尊男卑,都要有一方委屈。天地造物如此,我们只当顺从才是。”这些年来,萧贞第一次觉得自己说服了萧莺。
但萧莺却并非如战败方一般颓然,只是神色迷茫,“我不明白,我还是不明白。”
萧莺不明白,沈兰也不明白,年岁最小的萧怜更不明白,只有萧贞好似大彻大悟了一般。
萧贞越发坚定自己是对的。
果然如萧贞所说,大太太私下请了梅姨娘的爹娘来到侯府,与他们说了一番利害。
“梅姨娘如今已是瑞儿的人了,便是出了侯府,又如何去寻别的人家?如今在侯府也不算辱没了她,这是一千两银子和西城一座宅子的地契,算作侯府给你们梅家的补偿,日后你们可以定居在上京,晚些我让人再备一份礼单给你们送去,让瑞儿正式纳梅姨娘为良妾,若是日后想念女儿,你们也可到侯府来与她见面。”
大太太的话让梅母梅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梅母做了决定,“我想见一见绫娘。”
“可以。”
大太太派人把梅姨娘叫了来,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厢房单独见面。除非梅姨娘是个傻子,否则她确信她不会走,毕竟她已经是萧瑞的人,还有哪里是比侯府更好的归宿?
见面后,梅母也把大太太的话与梅姨娘又复述了一遍。
梅姨娘沉默了少顷,抬眸与梅母对视,“娘,你想让我留下?”
“绫娘,娘知道你心悦许漟,可你到底已非完璧之身,许漟他能不在意吗?你不知道离开侯府之后要面对什么,你受不了的。”梅母说着,眼泪已忍不住落了下来。
梅姨娘心里不禁绞痛起来,她做梦都想逃离侯府这个魔窟再见爹娘一面,没想到爹娘竟想让她留在此处。
第16章
“娘,贞洁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吗?若是如此,我现在就可以死,能在死前再见你们一面,我已经无憾了。”
梅姨娘说完,毫无犹豫地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
“绫娘!”梅母忙冲上去将她抱住,不禁放声哭了起来,“娘怎会让你死啊!你不愿留在这里,娘便带你回家,你莫要吓娘,莫要做傻事啊。”
“娘!”梅姨娘哭着扑到了梅母的怀中,哭声中诉不尽的委屈。
梅父亦不由暗暗抹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太太没想到侯府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梅姨娘竟还是不肯留下。
她心底不禁对萧瑞与梅姨娘二人都越发厌烦,萧瑞根本不是她的儿子,若不是此事闹大会影响到萧珏的前程,她哪里想管这等麻烦事?
晚间,她将萧瑞叫到了老太太的福慧堂,决定把此事做一个了断。
“梅姨娘的事不能再拖了,为了压住你这事儿,你父亲和我都打通了不少关系,生怕哪天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可纸终究是保不住火,为了你自己、你父亲的前程,你必须要把梅姨娘送回梅家,把这事儿处理干净。”大太太当着老太太的面,对萧瑞直接施令。
老太太亦道:“瑞儿,天底下的女子那么多,比梅姨娘漂亮可人儿的多的是,别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大好前途都不要了。”
萧瑞低着头,没有应声,天色朦胧,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第10章 重生
玉淇院中的金桂开得正好,金风玉露映枝头,满院飘香。
丫鬟小桃捧了一方金玉小盒掀帘进了屋来,萧贞此刻正在练字,她将小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莲花状的玉墨放到砚上,又把砚上那块快要用完的收了,道:“姑娘,奴婢刚才在库司听人议论起梅姨娘的事。”
萧贞停了笔,秀眸望向她,“议论什么?”
“听说老太太和大太太已跟梅姨娘的家里谈过,可梅姨娘死活不愿留下。”
萧贞听言叹了口气,“哎,她也是个傻的,出了侯府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呢。”
“就是呀,奴婢也想不明白,听他们说,大太太给了梅家一座宅子外加一千两银子,大大小小的礼物,都快能比得上大奶奶过门时下的聘礼了,这梅姨娘却还不知足。要是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小桃神色颇有艳羡。
萧贞道:“梅姨娘不是为了银子,她若是为银子,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逃跑?我想她是没能过了心里的那个坎儿。”
“她心气倒是蛮高的,可咱们大爷也是少年将军,做大爷的妾也不算辱没了她。”
萧贞垂下眸子,又是叹了口气,一时无言。
小桃不禁道:“姑娘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于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啊,奴婢觉得姑娘还是去跟大爷说一说,让他快些把这件事解决了,免得耽误姑娘的终身大事。”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怎可插手此事?”
“别人不可插手,可姑娘不同,姑娘与大爷一母同胞,一荣俱荣,大爷若是前途光明,姑娘在上京的身价也定会水涨船高,姑娘要多为大爷想才是。”
提及此,萧贞的脸色微微泛白,眸中流露出些许痛色,“说什么一母同胞,这些年他对我与莺儿怜儿从未有过不同,甚至我在他心中也比不上莺儿和怜儿,我以前也觉得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可如今……小桃,人终究只能自个儿成全自个儿,靠不得别人。”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每次想到此,她都觉得孤苦无助形单影只。
“大哥的事,父亲和大太太会处理好的,以后不必再提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桃看自家姑娘这般模样,知晓自己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无奈地退下了。
小桃离开后,萧贞打开了手边梨花书桌左边的一个抽屉,里面垫了层桃粉色的软垫,软垫上是一枚缀着青色流苏络子的玉佩,玉佩上镂着精美的鹤形图案,一看便是男子之物。
萧贞将那玉佩拿出,在掌心里细细摩挲,眸中满是缱绻情意。
她自小便逆来顺受,哪怕受尽委屈也从无怨言,如今她已什么都不求,唯有一个心愿。
但愿老天能够保佑她。
夜色漠漠,翠玉轩的院门被推了开,伴着酒气,萧瑞踹开了梅姨娘的房门。
丫鬟婆子们都已睡了,没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梅姨娘刚擦了药正要躺下,被闯入的萧瑞吓了一跳,手中的金疮药从床上滚了下去,咕噜噜滚到萧瑞的脚边。
萧瑞弯腰将药瓶捡起,看到那上面红底黑字的三个字,恻恻地笑了声。
他走到床边,看着梅姨娘强装镇定的小脸,却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眸底的恐惧与惊慌。
“疼吗?”他的语气竟显得十分正常,好似一个关心妻子的丈夫。
梅姨娘没说话,暗暗握紧了拳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萧瑞平常不爱喝酒,但凡醉酒回来,都会狠狠地折磨她一整夜,疼得她两三天都下不了床。
她现在伤口还没有好全,她真的怕。
萧瑞捏住她的下巴,玩弄着,不紧不慢地轻声道:“疼的话就要叫,要哭出来,否则只会让人想把你弄得更疼。”
梅姨娘厌恶地打开他的手,就像打开一只讨厌的虫子。
第17章
萧瑞没有生气,甚至笑了起来。
忽的,他一把掐住了梅姨娘的脖子,将她摁在了床上。他青筋暴起,因醉酒而涨红的脸越发狠厉恐怖。
“绫娘,你如愿了,我答应大太太放你回去,今天是你伺候我的最后一晚,我一定好好疼你!”
梅姨娘被掐的脸色红紫,几乎连一点气也喘不上来,她拼命的挣扎,却只觉得萧瑞的力气是那样的大,而她又是那样的弱小无力。
她的头脑昏沉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萧瑞掐死的时候,他松开了她,但梅姨娘还没来得及呼吸,就又被萧瑞封住了红唇。
他撕开她的衣服,她又那样屈辱地呈现在他面前……
晨光从院内那棵巨大的梧桐树叶中穿过,照在屋内梅姨娘的妆镜前。
梅姨娘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点也动弹不得。
萧瑞已经走了,梅姨娘记得他走前所说的那句话,“离开侯府,你一定会后悔,我等你跪着来求我。”
她怎不知自己这样的残花败柳之身离开侯府会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
可只要在外面,她纵是死,也是自由的。
她绝不会再走回头路。
梅姨娘忍着痛起身,将自己身上的伤口重新上了一遍药,她从柜子里挑了一件最素净的玉色流纱裙穿上,又坐在妆镜前为自己化了个素妆,干干净净,如出水芙蓉。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好似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那时她还是白玉无瑕情窦初开的少女,如今已世事变幻,物非人非。
挽起往年少女时代常梳的双挂垂鬟髻,梅姨娘一个发簪首饰也未戴,起身往房间外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身体都如刀割一般,但她咬着牙,挺直了腰脊往前走。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出翠玉轩,沿着内院的正路一步步走到前往偏门的那个小巷子。
今日的阳光出奇的好,明媚温暖,照在她的身上仿佛还有疗愈的效果,她的身子都没有那么疼了。
往偏门的小巷子只有十几丈的距离,她觉得这条路格外的远又格外的近,不知走了多久,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偏门,光明正大的,没有一个门房阻拦她。
她跨过偏门的门槛,看到了街外的景色,以及在门口等待着的爹娘。
梅姨娘……不,此刻她再不是梅姨娘,她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她叫梅绫。
她身体的每一寸仿佛都重生了过来,她的眼睛重又变得清澈明亮,她的脑袋清醒,思想飞扬。
第11章 太子
自梅绫离开侯府转眼已数日,侯府里上上下下仿佛完全忘却了这件事,都在忙活着中秋家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时,宫中一道圣旨降下,撤了萧瑞在虎威军中的左副将军一职,留待后用,而定远侯萧虎也因教子不利罚俸三月。
这让定远侯府的所有人都出了场冷汗,但圣旨之中并没有提及萧瑞纵军掳掠一事,可见皇帝并未打算对萧家和虎威军动手,只是以萧瑞为名下了一场软刀子。
圣旨下来的第二天,国子监中传来消息,定远侯府二公子萧珏被点为太子侍读,入了东宫。
霎时间,侯府又再一次欢喜起来,萧瑞被撤职一事恍如在侯府没有发生过一般。
玉淇院内,萧贞听到消息,不由暗自伤神落下泪来。
皇帝贬了她的亲兄长,却提了大太太亲生子做太子侍读,太子日后做了皇帝,萧珏的地位又怎能是萧瑞可比。
恐怕将来承袭定远侯府爵位之人,非自家兄长萧瑞,而是萧珏。
她和萧瑞都是原配林氏所生,萧瑞已被做了弃子,她日后又能好到哪里去?
想想自己往日与萧莺争辩,也只因心中的那一点小小的不甘而已,便越发觉得自己可笑。
连兄长这样的男子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更何况是她?
“姑娘,别再哭了,今日是中秋家宴,大太太看到您这样定会不高兴的。”小桃看自家姑娘这般,心中不忍。
萧贞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强忍着不再让眼泪落下,哽咽道:“我虽是在自己家中,可却如同寄人篱下。”
若是娘亲还活着,她怎会过得如此委屈?
萧贞越想越觉得心中苦涩。
外面忽的传来欢笑声,萧莺与萧怜带着丫鬟一路走了进来,“贞姐姐,大家都在外面游园,独独你在屋里躲懒,快快起来,咱们一起到院子里玩去。”
听到声音,萧贞慌忙擦了脸上的泪痕,起身来,但萧莺和萧怜还是看到了她哭红的眼眶。
“贞姐姐,你怎么哭了?”萧怜忙乖巧地上来,拉住萧贞的手关心道。
萧莺道:“贞姐姐定是为大哥的事忧心,我今日在母亲那里听父亲说,皇上处罚大哥哥只是因为此事在京中流言甚广,不得不有所作为,等到风头过去,定还会让大哥重回军中的,贞姐姐不必担心。”
“那就好。”萧贞宽慰地笑了一笑,“我方才只是一时伤神,如今已好多了,我们出去玩吧。”
面对萧莺与萧怜,她的心思终究难言。
侯府的家宴依旧分内外两宴,侯爷萧虎在外与府上的客卿、副将共宴,内院则依旧都是女眷,沈兰亦被请了过来。
侯府平常无晚膳,但家宴不算在其中,宴席摆在抱厦旁边的楠木厅里,每人一个小桌,桌上各摆着五色糕点和新鲜的平湖大闸蟹,旁边还有凉拌三丝和荠菜青豆等小凉菜,量不多,只是做个摆设。
第18章
楠木厅的中间摆了一个主桌,上面放着各色的月饼,摆在最上面的是个样式最简单亦是最大的五仁月饼,中间镂着太阴星君揽月图。
老太太在众人的簇拥下在上面的主座坐下,其他人也都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
萧莺最先没耐住性子,看向沈兰神秘兮兮地道:“沈先生,你可知桌上这蟹的来历?”
沈兰看了眼,摇头,“我对蟹并不了解,只听说安阳府平湖蟹最是个大丰美,口味绝佳。”
“这正是安阳府的平湖蟹,是太子赏下来的。二哥今日到太子府报到,太子竟问起我们这几位姑娘的事来,谈话间便提起了你,你说巧不巧,太子竟认得你。”
“什么?”沈兰惊讶,她一个从衡州府远道而来的女子,太子怎么会认识她?
“太子说他在衡州府时曾受过你父亲的教导,亦知道你的贤名,所以特意把这些安阳府进贡的平湖蟹借着二哥赏给了你,我们这都是沾了你的光呢。”
父亲竟做过太子之师,沈兰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若太子知道她,是否也知道兄长呢?兄长才华横溢,在太学之中定然不会泯然众人,就算太子不识兄长,借着父亲与太子的这一层关系,她是否能求太子调查兄长之事呢?
沈兰心思不由又动了起来。
老太太与大太太因为此事对沈兰更加满意,有沈兰这一层关系,萧家似乎也与太子更近了一重,日后太子登基,萧家亦□□华不败。
只要在上京矗立百年,萧家也定然会成为势力盘根错节的庞大世家。
老太太身边的彩月姑娘将中间那块最大的五仁月饼切了寸大的小块儿,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三位小姐、沈兰、连带着周围的丫鬟婆子一起将这块大月饼吃了,喻团圆之意。
一起郑重地吃过月饼,大家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只有大奶奶楚惠一直拉着个脸兴致缺缺,没一会儿便起身说了句身子不适回房休息了。
楚惠走后,老太太叹了口气,“惠儿这孩子……”
她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倒是大太太不客气,恨铁不成钢地道:“她越发没个规矩了,早知她这般不成器,我就不该给瑞儿提这门亲事。这都两年了,两个人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知道着急。”
“会好起来的,如今没了梅姨娘,瑞儿自会到她房里去,一来二去说不定便能有了,你也莫急,他俩到底还年轻。”老太太说着看向了萧贞,“倒是贞儿,你该考虑考虑了,贞儿性子温和,千挑万挑也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切不能委屈了她。”
萧贞听到提及自己的婚事,一颗心顿时紧张得提了起来。
大太太道:“母亲说的是,贞儿虽不是我亲生,但在我心里一直把她当莺儿怜儿一样的,咱们定远侯府的姑娘,自不能嫁的差了。我倒是心中有几家,只是近来因瑞儿的事外面多有谣言,现在不是提起的时机,还要再等些日子。”
听到再等些日子,萧贞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老太太点头,“你考虑的周全,此事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谈及婚嫁之事,三位姑娘自然不好插嘴,老太太和大太太又说起上京其他世家近来的嫁娶,正说着,萧珏从外面的园子里过来,他一身青色软罗袍子,腰挂流苏玉佩,面若冠玉,眸若朗星,如清风霁月般一出现便引得了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他先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了礼,又与姑娘们玩笑道:“那边刚一得了闲我就赶紧赶了过来,我的那份儿蟹你们可没给我偷吃了吧?”
“那蟹是太子赏给内院的女眷的,你怎好意思跑来蹭吃?”萧莺笑话他道。
“那蟹是我带回来的,竟不许我吃?你这小丫头片子,越来越刁钻了,传言出去,整个上京谁还敢娶你?”萧珏不甘示弱地逗弄她,又趁她不注意,一伸手将她桌上的蟹端走,“我若是没有蟹,便把你的吃了。”
萧莺见他端了自己的蟹,追上去便要锤他。
两人闹着,彩月让人又上了份儿蟹在一旁的桌上,“怎能少了二爷的,只是怕凉了,一直在给您热着呢。”
萧珏这才不与萧莺闹了,把蟹还给了她。
萧莺气得踹了他一脚,飞也似地回自己桌子去了。
萧珏衣服后摆被踹了个大鞋印,他也不恼,笑嘻嘻地在自己位子坐了,正要吃蟹,余光忽然看到坐在一旁的沈兰,这才惊觉沈兰竟在这里。
想到自己刚才与萧莺的幼稚玩闹都被沈兰看在眼里,他不禁脸上泛起热来。
他轻咳了声,又恢复了那翩翩公子的模样,故作镇定道:“沈姑娘,太子殿下托我给您送了些东西,我方才已让人送到落雪斋了。”
第12章 礼物
中秋宴罢,沈兰借着月色回落雪斋,刚到落雪斋不远处的小路上便看到那边人来人往的一抬一抬地搬着东西,沈兰不由怔住,方才宴上萧珏说太子赏了她东西,她以为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物件,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怪异,沈兰不禁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产生了好奇。
她进了院里时,那些下人们方才把东西抬完,一共六抬箱子。
“姑娘,送这些东西来的人说,这是太子赏给您的,太子怎会赏您这么多东西?”锦书一手拿着只羊毫笔,一手拿了本簿子正记着这些东西,见沈兰回来,忙迎了上来。
第19章
“似乎是因太子与我父亲有旧交,具体的我也不明白。”沈兰秀眉微凝,心里觉得收下太子这么多礼物有些不妥,可若是回绝,恐怕更加不妥。
锦书将手中的簿子交给沈兰,“姑娘,奴婢把赏赐的礼单记在这上面了,您瞧瞧,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是在给您下聘礼呢,单单那一个箱子里,便有一千两银子。”
“莫胡说。”沈兰连忙斥她。
锦书顿觉失言,自家姑娘可是有婚约的,若是这话传出去,岂不有损自家姑娘的名誉,但没等她求罚,便又听沈兰道:“把这些东西封存到库房,暂时先不要动。”
锦书应是,忙带着院子里的人忙活去了,沈兰拿着那簿子进了房间,看着太子送来的东西,她愈发蹙眉。
纹银千两,秋装与冬装各两套,一套翡翠妆面,四匹上好的缎布,余下的则是一些珍稀的汇编杂记与诗词律赋,沈兰对首饰衣物不甚了解,但送来的这些书中她一眼便看出有好几本一价难求的孤本。
太子送来的这些礼物,林林总总恐怕不下于万两银子。
父亲与他到底有什么渊源,他竟对她拿出这么大的手笔?
正当沈兰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锦书进了来,“姑娘,二公子来了。”
沈兰放下手中的簿子,忙起了身,请萧珏到一旁的水厅来坐。
“太子可有托二公子带什么话来?”沈兰觉得太子送来的这些礼物绝对不简单,就算父亲与太子曾经相识过,什么样的渊源能有万金之重?
“太子并未多说,我心中也十分好奇,若非知道姑娘有婚约在身,我还以为太子心悦姑娘。”
“太子可知我有婚约?”
“这我不知。”
沈兰垂眸思索少顷,“二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沈姑娘尽管说。”
“请二公子转告太子,我想见他一面,当面致谢。”
不只是致谢,沈兰亦想把兄长之事告知太子,她宁愿不要这些礼物,也想请求太子帮忙查出真相。
次日,沈兰在忐忑中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萧珏才回了府中来见她。
“太子近来正忙着河夏水灾一事,无瑕见你。”
沈兰心里越发觉得古怪,太子赠她万金之礼,却不愿见她一面?
“太子说,日后你若是有难处,可写信到太子府,他知道后定会帮你。”
这话让沈兰又燃起了希望,“多谢二公子,沈兰知道了。”
是夜,沈兰写了一封信,将兄长之事尽述其中,次日一早托付给了萧珏,请他帮忙送到太子府上。
她又等了一日,却等来了太子前往河夏赈灾的消息。
“我已将信交给太子府的参事,他说会派人送到太子手中,只是不知太子此行何时才能回来。”
沈兰谢了萧珏,又问道:“我听闻二公子之前在太学读书,不知二公子可听说过陆子先陆公子?”
“陆子先?”萧珏仿佛错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沈姑娘与陆公子是旧相识?”
“不,只是他母亲与我母亲相识,陆夫人曾托我问问……”沈兰说着也觉得这话实在站不住脚,不由声音低了下来。
萧珏却仿佛了然在心,并未细究她的话语,“可惜我并不认识这位陆公子,太学中有近万举子,他们每一个在家乡都声名不凡,但在太学之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二公子可否帮我问一问?”
“问什么?”
“问一问他近来的情况,如此我也可写一封信向陆夫人报个平安。”
“我尽力而为。”
萧珏应下之后,便起身告辞了,走出水厅前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身对沈兰道:“沈姑娘今日这话与我讲倒也罢了,莫到外面去打听,姑娘毕竟有婚约在身,免得惹来闲言碎语。”
萧珏这话让沈兰窘迫不已,她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又难以解释。
这一夜,沈兰心中难受得难以安枕,只觉得自己仿佛只要去调查兄长之事,便处处不如意。
她不由叹息,唐婉说的对,这世道女子想要做些什么,实在艰难。
淑兰院。
月已高梢,早已到了侯府宵禁的时候,房内的灯火却依旧通明,没有一个丫鬟婆子敢在此时触大奶奶的霉头,人人低着头默默忙着自己的事,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声响来。
楚惠着了一身月白色的曳地流纱裙,珠翠已卸,秀发半披,将她的身段显得越发玲珑俏美,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不施粉黛也依旧娇丽的脸蛋儿,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梅绫。
她本有心上人,是被姑母和爹娘逼着嫁到侯府的,初时虽心有不甘,但见萧瑞玉宇轩昂颇有男子气概,也放下了心中怨气,可新婚之夜她不知哪里触怒了萧瑞,萧瑞竟直接丢下她拂袖而去,自那之后再未来过她的房里。
她翻来覆去夜夜难眠,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姑母怨她不争气,老太太见她也每次都连连摇头叹息,她知道侯府中的其他人也都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笑话她。
她恨姑母,恨这门亲事,也恨萧瑞。
本以为梅绫去了,萧瑞便会来她的房里,可他不仅没有来,竟然还宿在了翠玉轩,那个已经没有梅绫的空房子里。
第20章
楚惠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再也忍不住,起身往门外冲去。
“大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芙蓉忙拿起披风追上来。
“别跟着我。”楚惠冷冷瞪了她一眼,消失在院外的青石小道。
她一路跑,全无平日那世家贵女姿态,一炷香后,她来到翠玉轩。
翠玉轩内尚点着灯火,门外守着的婆子一眼便认出了楚惠,但未来得及说话,楚惠便斥道:“滚远点儿。”
她今日定要让萧瑞说个明白。
楚惠推开门,顿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随手关上门,绕过屏风往内室而去。
一进来,她就看到了萧瑞,那一瞬她竟差点没认出来。
昏黄的灯火下,他竟就那么坐在床架前的小阶上,蓬头垢面,手里提着一瓶酒坛,完全没有往日里的风采。
他醉了,但抬眸向楚惠看过来的时候又仿佛没有醉,迷离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薄冷,“你怎么来了?”
楚惠一时只觉得说不尽的委屈从心里翻涌出来,眼眶当即红了,“你借酒消愁是因为被撤了职还是因为梅姨娘?”
“和你没关系。”他烦躁地把酒坛扔到了一边,似乎看到她,连喝酒都没了劲头。
“和我没关系?萧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她都已经不要你了你还这般恋着她,我才是你的正房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一直以来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她忍不住哭着嘶喊。
“哗啦”一声,萧瑞将脚边的酒坛踹翻,楚惠立刻感觉到了他那强烈的怒气向自己倾轧而来,她吓得停住了眼泪。
但萧瑞只是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起身便往外走去。
看着萧瑞的背影,楚惠只觉得完了,要是今天就这么结束,萧瑞会越发厌恶她,她再也不能挽回他了。
想到此,她一咬牙冲上去抱住了萧瑞,放下自尊卑微地乞求,“别走,我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我改就是了,你想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求你别这么对我。”
萧瑞抓住她的手,就在她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时,他将她的手狠狠的掰开,大踏步地离开了。
楚惠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只觉得羞耻又难看,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转眼到了九月,侯府园子里一律换上了各式各样各种品种的菊花,就连沈兰所在的落雪斋都送来了二三十盆,摆在园子里,每日花香袭人,让沈兰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她让锦书收拾了自己这些时日抄的佛经,又出了侯府前往吉祥寺。
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沈兰的神色有些恍惚,她想到之前托二公子萧珏打听陆言一事,但自那日之后,萧珏便再未回府。
沈兰知道萧珏可能因那件事对自己的印象大有改变,不过萧珏也并未把她托付的事告诉府里的其他人,相反,因太子特意给她送了礼物,侯府对她越发看重,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甚至比之三位姑娘还要好。
只到了吉祥寺,沈兰照例添了香火钱,便在佛前为母亲诵经祈福,一个时辰后锦书来叫她到禅房用斋饭,小声地道:“姑娘,梅姨娘来了,她是特意来见您的。”
“你把林妈妈支开,让她过来。”
锦书应了是,按着沈兰的吩咐支走了林妈妈,带了梅绫过来。
这是梅绫走后沈兰第一次见到她,她不像在侯府时那般瘦骨嶙峋,变得脸色红润很有精神气儿,又穿了件桃粉色的绣裙,越发衬得面若桃花,沈兰差点没能把眼前的女子与侯府的梅姨娘对到一起。
第13章 暗查
沈兰见梅绫如此,心中也为她开心,“你看起来过的不错。”
“其实也说不上有多好,但我已经知足了。离开侯府时我没来及向你道谢,所以特意来这里等你。”梅绫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递给沈兰,“我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便是有恐怕你也看不上眼,这是我诚心诚意为你求的平安符,锦囊亦是我亲手所绣,希望你不要嫌弃。”
“梅姐姐客气了,我也未帮你什么,你能离开侯府,是因为你娘与许公子。”
沈兰改了口,并未再叫她梅姨娘。
这一细微的差别让梅绫眼眶一酸,感动地道:“沈姑娘的一片真心,已是我最大的救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你的这一份恩情。”
见梅绫这般说,沈兰收下了她的锦囊,又仿佛不经意地道:“梅姐姐与许公子如何了?”
提及许漟,梅绫不由伤神,“我已是残花败柳,哪里能配得上他?他想要娶我为妻,可我不能连累他,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若是让人知道他娶了我这样的女子,以后在外面如何抬得起头?”
“他现在已离开了?”
“不,他如今……住在我家中。”梅绫有些羞于提起,却还是无奈地道:“宅子是侯府赔偿给我们家的,我本不想要,可君清说我们在京城没有落脚之地,那宅子本就是赔偿,犯不着不要,我爹娘被他劝说着收了下来。”
她如今虽摆脱了侯府,可却住在侯府赔偿来的宅子里,每想到这宅子是因萧瑞折磨她而得来的,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沈兰听到梅绫的话也觉得诧异,她本以为许漟千里迢迢来救梅绫于水火,必定是个爱恨分明义薄云天的君子,如此听来,不禁觉得他少了几分风骨。
第21章
但世人皆为财禄奔忙,许漟如此,也并无可谴责之处。
沈兰不再想他的事,起身道:“梅姐姐,其实我也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得到沈姑娘你?”梅绫之前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能为沈兰做些什么,所以才熬了一夜绣好锦囊,又早早来了这吉祥寺祈求平安符。
沈兰小声地道:“我想托梅姐姐请许公子到太学里帮我打听一个人,许公子虽非举子,但亦有功名在身,要进太学并不是什么难事,此事若能办成,我必当重谢。”
“沈姑娘想要打听谁?”
“衡州府陆言,字子先。”沈兰忽然又想起那日萧珏的话,“千万不要大张旗鼓的去找,要悄悄的打听。若是有了消息,你就以国公府大奶奶唐婉的名义给我写一封信,侯府的人必不会怀疑。”
说着,她将手上带的青绿穿金玛瑙手串取下,塞到梅绫手中,“这条手串是当初我兄长在衡州府琉璃阁重金买下送与我的,至少也价值一二百两银子,梅姐姐,这算是我给许公子的定金,若是真的打听到陆公子近来的具体情况,我另有重谢。”
“不不,我怎能要你的东西?”
“这是给许公子的,你一定要帮我转交给他,否则我不能放心。梅姐姐,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请你一定要帮我。”沈兰如今已对萧珏不抱希望,方才听到梅绫来找她时,她便想到了许漟。
她不相信她走的每一条路都处处碰壁,偌大的上京,总有人能够打听到陆言与兄长之事。
“好,这件事我一定帮你。”
梅绫收下了沈兰的手串。
三日后,沈兰等来了梅绫的信,她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
“自吉祥寺一见后,我已将姑娘所托托付于许公子,许公子入太学两日,与往日同窗旧友暗访姑娘所寻之人,但太学诸生皆作不知,许公子见他们面有难色,恐怕其中另有蹊跷……”
信的下面更为详细得写了些许漟与那些太学生对话的细节,看完之后,沈兰已是愁眉凝锁。
果然,她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不只兄长死了,就连陆公子都杳无音讯,而那些太学生却闭口不言。
沈兰忽的想起那日与萧珏的对话来,萧珏听到“陆子先”的名字时,似乎也面有异色,所以才警告她不要到外面再去打听。
萧珏一定知道什么,那些闭口不言的太学生也都知道,但是有什么人压制着他们不敢说出真相。
沈兰忽然感觉这碧瓦朱甍繁华似锦的上京城格外的压抑,恍如黑暗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操控着人们的思想与命运,紧紧地勒着每个人的脖子,让人难以喘息。
“姑娘,三位姑娘请您去醉花厅。”锦书进了屋里来。
“知道了,我这就来。”
沈兰的思绪抽回,将梅绫送来的这封信点着了,扔到了盂盆里。
锦书奇怪地道:“姑娘怎把唐姑娘的信给烧了?”
“锦书,以后不可再提起兄长与陆公子之事。”沈兰道。
锦书怔了一下,但也未多言,应了声是。
想来唐姑娘的信又是来劝说自家姑娘的,之前唐姑娘当面劝了多次都没有什么用,如今一封信竟让自家姑娘改变了主意。
不过如此也好,她们毕竟是女儿家,便是查出了什么,又能怎么办呢?不如就像唐姑娘所说,糊里糊涂的好。
沈兰等那封信燃尽了,才带着锦书前往醉花厅。
她让锦书再不提及此事,当然不是放弃查清真相,而是此事牵涉如此之大,太学诸生与侯府公子竟都不敢言语,她若是再轻率妄为,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此事,她要愈发小心调查,不能再随意惊动别人。
刚到醉花厅,便听得三位姑娘的戏笑之声。
看到沈兰,萧莺忙迎上来,拉着她到厅里坐下,“宫里赏了贡橙,母亲差桂妈妈送了四个来,我们都馋死了,先生倒是来得不紧不慢。”
“听说安国公府的大奶奶给先生来了信?她倒是个急性子,这个月下旬便是祖母六十岁寿辰,届时要请上京城各府夫人和姑娘们,你们岂不是就能见面了?怎的还在这时候写什么信来?”萧贞拿了把精致的银柄小刀将那贡橙切开,随口言语道。
“她是新妇,又不是当家主母,想来并不知晓。”沈兰也并不知晓,想到过些时日能与唐婉见面,她的心中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萧莺嬉笑道:“听说母亲打算在这些贵女中为二哥择一个良配呢,你们看二哥哪有一个为人夫君的样子,也不知哪位贵女会这么倒霉。”
“那我是不是要有二嫂嫂了,我希望二嫂嫂能找个像沈先生这样的,能陪我们一起玩儿,可不要像大嫂嫂那样。”萧怜却十分期待家里再添新人,她就是喜欢热闹。
当初大奶奶楚惠来的时候,萧怜也想与她一起玩儿,可楚惠言语刻薄,与她们说话也夹枪带棒的,久而久之,萧怜也不愿意去找她了。
四人一起说笑着吃过贡橙,丫鬟们又送了茶水来漱口净手。
萧莺洗漱过,又开口道:“先生,我们还在想给祖母送什么寿礼呢,贵重的东西我们拿不出来,做些寿糕又总觉得礼轻了,拿不出手来,先生可有什么好主意?”
“不如三位姑娘作一幅《麻姑献寿图》?你们各自题字,也可让老太太看到你们这些时日的进展。”
第22章
“我和怜儿作画是不行的,贞姐姐倒还好些,可当着上京那么多世家贵女的面,好像也……”不太能上得台面。
萧莺的后半句未说出来,但意思也很明显了。
“这无妨,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来教你们。”
托兄长那一次阴差阳错拿了她的画去画坊,沈兰的画在整个衡州府都颇有名气,她虽比不得传世大家,但作一幅上得了台面的献寿图也并非难事。
三位姑娘听到沈兰愿意帮她们,立刻便决定了一起作《麻姑献寿图》这一份寿礼。
她们一起商量着如何作画,直到天色晚了才各自散了。
沈兰带着锦书往落雪斋走,刚走过一个廊子锦书突然“哎呀”了一下。
“姑娘,我把您的帕子落在醉花厅里了。”锦书将提灯交给沈兰,“若是被别人捡去了可不好,您在这里等着,奴婢这就回去找。”
后院里虽大都是女眷,但定远侯、萧瑞萧珏、以及前院的小厮偶尔也是会过来的,若是沈兰的帕子被男人捡去,说不定便会闹出什么事来。
在侯府呆的久了,锦书听得见得多了,如今也越发谨慎了。
沈兰见她急匆匆地跑回去,便提着灯在一旁的小石桥的桥沿上坐下等她,这里偏僻许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如今天也冷了,竟连蝉鸣蟋叫都听不见,耳边只有潺潺的溪流声,沈兰一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静谧。
忽然,前面的青石小道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脚步不稳却很沉重,沈兰顿觉这绝不是女子的脚步声,她连忙警觉地站起了身子。
下一瞬,一个高大的青衣男人提着酒坛醉意朦胧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沈兰一眼认出了他。
是大公子萧瑞。
那一刻沈兰忽然很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她的脑海里再一次闪过那夜他折磨梅绫时的情景,看着眼前这个向她走过来的因醉酒神志不清的男人,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萧瑞看到桥上有人,他在桥下停住了,抬头往沈兰这里看过来。
不得不说,萧瑞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他身材高大,五官深邃,举手投足间带有一种极其侵略性的野性,要是不知他的本性,沈兰也许会觉得他是一个有着独特魅力的男子。
可此刻醉酒,他那灼冷的目光向沈兰看过来,像是一头盯上了猎物的狼。
沈兰只想转身逃走。
第14章 惊乱
昏沉沉的夜空挂着一片薄薄的弦月,细弱的月光实在没有穿透黑暗的力量,只能朦朦胧胧得映照着昏暗的小石桥。
萧瑞走上一步,沈兰便忍不住后退一步,自那晚在梅姨娘那里之后,她对这个男人的恐惧便在心里埋下了种子,此刻看着他越来越靠近自己,那强大的威慑感让她终于再顾不得大家淑女风范,转身便要逃。
可她一动,原本距离她还有几步的萧瑞不知怎的竟已出现在她的身后,抓住她的手轻易得便挟制住了她,那强烈的酒气伴着浓重的男子气息倾轧过来,恍如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
萧瑞是看到别人越反抗他反而越兴奋的人,自己若是强烈的挣扎,绝对会刺激眼前的男人,沈兰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思绪疯狂转动思索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情况。
“绫娘,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离不开我。”他醉了,认错了眼前的人,那只大手强制性得揽上了沈兰的腰,那一刻,沈兰全身都僵直起来。
她冷眼直视着萧瑞,声音却微微颤抖,“我不是绫娘,将军,你认错人了。”
沈兰紧张的都忘了他已被撤了将军之衔。
他却恍如听不到她的话,或许他根本是故意忽略了她的话,他的手抚上沈兰的脸,因常年习武掌心里那厚厚的茧摩挲着细嫩的肌肤,沈兰下意识颤栗不止。
终于,在他低头吻下来的时候,沈兰再也忍不住,转身便要逃。
但男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钳制着她的那只大手从未放松,沈兰挣逃未果,却被萧瑞猛然一推,压在了石桥的阶梯上。
那坚硬的青石棱角狠狠撞击着她的腰肢,沈兰痛的叫出声来,萧瑞却低低笑了起来,“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只能属于我。”
“撕拉”一声,他竟就在这里撕烂了她的衣裳。
沈兰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她惊叫起来,疯狂地挣扎着。
但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让她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与渺小。
沈兰想到了容雅,想到了梅姨娘,想到了自己将来悲惨的命运。
就在她无望之时,萧瑞恍如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忽然倒了下来,又一次压在了她的身上。
“啊!”沈兰尖叫着将他推开,这次却十分顺利。
萧瑞被她推得从小石桥上掉了下去,“噗通”掉入了一旁溪水中。
旁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几声窸窣,沈兰忙看去,却见那林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当下什么也顾不得,裹着自己的衣裳连忙往落雪斋跑去,躲过林妈妈等人,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房间里,她依旧惊魂未定,手脚一片冰凉。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从衣柜里拿出件干净衣裳匆忙换了,颤抖的双手系了好几次才把腰间的系带系好。
而后坐在妆镜前,将头上的发饰一一取下,把凌乱的头发梳理好。
第23章
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知晓刚才发生过什么。
女子的命运一瞬间便可天翻地覆,如容雅,如梅绫。
想到方才的事,沈兰此刻依旧浑身颤抖,十分后怕。
她如今才彻彻底底理解了她们,也彻彻底底的明白身为女子有多么的无力。
许久,沈兰重新镇定下来。
方才绝不是侥幸,而是有人在帮她。
若不是那个人,今日她就完了。
那个人是谁?若是偶然路过,为何只是远远出手而不现身?还是说那个人一直在监视她?她又有什么可值得被监视的呢?
会不会与兄长有关?
沈兰一肚子疑问,但心底确实对那人充满感激。
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对她暂时应该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出手救她。
沈兰又想到萧瑞,那溪水不深,可也不是淹不死人。
萧瑞若是淹死了,此事恐怕就闹大了。
正忐忑时,听到外面锦书的声音传来,“林妈妈,我家姑娘回来了吗?”
“我没见到姑娘……”
沈兰从屋里走出,已恢复镇定模样,“锦书,我已回来了。”
“姑娘,您怎么没等我?”锦书幽怨地迎上来。
“天太黑了,我一个人在那里呆着有点害怕,便先回来了。”沈兰扯了个谎。
锦书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小声地道:“姑娘您急着回来,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怎么?”
“我从醉花厅回来时,见大公子从桃花潭里爬出来,他喝醉了酒,竟掉到水里去了。”锦书看好戏一般的偷偷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想到萧瑞那般欺负梅绫,又见他今日这样,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沈兰却笑不出来,想到自己刚才竟被萧瑞碰了身子,她浑身难受得很,便让锦书差粗使丫鬟烧了水来沐浴。
锦书一进屋里来便见到了沈兰那件被撕扯坏了的衣裳,“姑娘,这衣服怎么这样了?”
“晚些你拿去烧了,别让人看见。”
锦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姑娘,您不会被……”
“别问那么多了。”沈兰根本不想回忆刚才的事。
看着这破碎的衣裳,锦书眼眶一红,不禁为自家姑娘觉得委屈,她这才明白萧瑞为何会跌到水里去。
自家姑娘在她心中如明月一般皎洁,却在侯府之中受这等委屈。
沐浴的水送来,沈兰入了浴桶,锦书看到她白皙如羊脂般的纤背后竟磕出好几片的青紫来,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姑娘。”
“锦书,此事决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沈兰嘱咐她。
“奴婢知道。”锦书哽咽着为沈兰轻轻擦拭伤口,想到自家姑娘在家中被捧如宝珠一般,如今爹娘兄长俱已不在,连个能为她做主的人都没有,心里越发难受。
“明日你出府一趟,去药铺里买些蒙汗药来,此事也别让人知道。”
锦书知道沈兰买蒙汗药是打算防身之用,她应下,“姑娘放心,奴婢明日去药铺,把能防身的药都买些来,咱们多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沈兰这才安心,防身之物她早就该多准备些,以前是她疏忽了。
她暗暗握紧拳头,同样的事,决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江寒秋影雁初飞,九月九日重阳节。
重阳登高驱灾避邪,对上京世家来说,这是个极重要的节日,尤其是后院之中的女眷,这是她们一年之中少有的能出门的好日子。
侯府女眷两日前便已准备前往白云山登高事宜,越是老人,便越是看重这个,再加之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太好,大太太特意差人备了抬人的轿辇,准备将老太太一路抬上去,驱驱病灾。
沈兰自也要一起去的,她与三位姑娘同坐一辆马车,侯府一行不到辰时,便已出了东城门,前往白云山。
几日过去,沈兰每日都带着一帕子的蒙汗药,但再也没见过萧瑞。
萧瑞似乎也并未对别人提起过那日之事,也许他醉酒已记不清了。
三位姑娘都已一年没有出过侯府,如今出门,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尤其是萧莺,“白云寺有里有不少武僧,到那儿我就可以看武僧练武了,你们知道吗,以前京畿虞县山匪横行,是白云寺的方丈带着武僧将那些山匪抓了起来,保护了虞县百姓,实在是太厉害了。”
萧贞调侃道:“这话你已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你自己不腻,我们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萧莺哼了哼,“贞姐姐根本不懂我。”
约莫到巳时,他们到了白云山山脚下,除了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三位姑娘与沈兰之外,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护卫小厮,抬轿下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百多人。
老太太乘着轿子,大太太身体还很健朗,领头在前面走着,大奶奶楚惠、沈兰与三位姑娘都蒙着面纱跟在后面。
她们都是娇弱女子,脚程实在是慢,约莫到了半山腰,除了萧莺之外,几位姑娘都不行了,大太太也出了一身汗,她们到了一旁的亭子里休息。
锦书拿了水袋与糕点来给沈兰,其他的丫鬟也各自给自家主子拿了东西水和吃食补充体力。
她们正休息着,忽然听得下面的山路传来几个男子的欢笑声。
“凤凋碧柳愁云淡,露染黄花笑靥深。我不喜欢你们那些酸溜溜的悲秋诗,仿佛一吟起秋日便要伤感起来,四季之中我独爱秋,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最是出行的好时节。”1这声音,竟然是二公子萧珏。
第24章
“二爷身为侯府公子,金雕玉砌倚红偎翠,自没有伤春悲秋的道理,我看还是这菊花酒更适合你。”
萧珏似饮了一口酒,开怀笑了起来。
此刻他们那一行人也出现在沈兰等人的眼中,二公子萧珏一下子便认出了亭子这边是侯府众人,他暂别了众人,忙来向老太太与大太太行礼。
“祖母,母亲。”
因在外面,他未行跪礼,但依旧恭敬行了一揖礼。
大太太瞪了他一眼,“你明知今日我等来白云山登高,怎还带着外男来此?”
“母亲,这些皆是太子府的同僚,是他们提议到白云山来,孩儿自没有阻拦的道理。”
“你去吧,我们等你们走远了再往上去。”听到这些人是太子府的同僚,大太太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自己的宝贝儿子,她自不会耽误他与朝中士子的交往。
萧珏恭敬了告了退,路过三位姑娘这里时,暗暗对她们眨了眨眼,仿佛在示意什么,萧莺回了他一个白眼。
倒是萧贞,往萧珏那些同僚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羞涩地低下了头。
第15章 相会
直至午时,定远侯府众女眷方才到了山上的白云寺,老太太与大太太带着她们一一拜过佛堂,在接引僧人的带领下到了后面的禅房用午斋。
“你们寺中的武僧都是什么时候练武?”萧莺趁旁人不注意,问了个路边的小和尚。
“卯时二刻至辰时二刻。”
“这么早?”萧莺失落,看来她是看不到武僧练武了,不由兴致大减。
白云寺为她们准备了五间厢房,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与沈兰各一间,三位姑娘各一间,倒不是委屈她们,而是寺中的厢房并没有那么多。
沈兰用过午斋后,带着锦书在寺院后面散散气,她不由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自那日被不知什么人救了之后,她便养成了观察四周的习惯,但到今日,她再也没觉察出什么来。
些许那个人,真的只是个过路的,不忍见她受辱,故而相助。
正思索着,忽而听到下面传来小声的说话声,她下意识地看去,却发现那巨大的青石狻猊像后面,竟有一对男女。
男子的相貌看得清楚,女子却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沈兰还是认出了她,是萧贞。
“是贞姑娘。”锦书亦认了出来,小声地道。
“莫声张。”沈兰连忙低声斥她,拉着她到一边躲了起来。
萧贞在男子面前拿着帕子抹泪,“容姐姐死了,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没有人知道真相,所有人都以为沈公子是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只有你我知道他不是,可又什么都不能说。”
沈兰听到这话,心中猛然被震。
沈公子?难道是兄长?
“沈公子也已经为容姑娘殉情而死了。”男子道。
“若是被发现,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吧。”萧贞悲伤不已。
男子忙道:“不,贞儿,在我心中你如明月,没有成婚之前,我绝不会越雷池半步,我重你爱你,只等明年春闱我考中进士,便去侯府提亲。我俞家虽非上京世家,但先辈在朝中也颇有名望,只要我中了贡生,想来你父亲是会愿意将你许配给我的。”
他们在下面亲昵言语,沈兰细细听着,但却再没有听到关于那位沈公子的消息。
直到他们恋恋不舍得分开,消失在了此处,沈兰才从角落里走出来。
“姑娘,他们说的那位沈公子不会是……”
“不,不可能是兄长。”沈兰断然打断了锦书的猜测。
容雅是因被欺辱而羞愤而死,不管其中有什么内情,兄长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的兄长,是一个温文尔雅性格谦和又极其冷静的男子,更何况家中还有母亲与自己,兄长怎么可能会对她们不管不顾而殉情自杀呢?
她强行让自己不去想锦书的猜测,可越不让自己想,便越忍不住想。
容雅是吏部尚书兼太学院学政容山之女,若……她的事真的与兄长有关,为保容家清誉,容家定然会将此事压下,就算有人知道其中内情,也不会再说出口,尤其是太学诸生、朝中士子,他们又怎会去招惹这位主持科考可以决定他们每个人命运的尚书大人?
可陆言又是怎么回事?他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她不能这样想,兄长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她这样想简直是在侮辱兄长,她怎么对得起兄长这么多年对她的疼爱……
“姑娘,要不咱们去问问贞姑娘。”锦书提议道。
“不,先不要声张。”
沈兰逃避了。
接下来整整一天,沈兰都心神恍惚。
回到侯府时,她和三位姑娘回住处时看到了萧瑞,萧瑞独自一人在园中堆砌的小山上的亭子里,身形颇有些萧瑟。
萧莺叹了口气,“自从大哥被撤了职,总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怪让人心疼的。”
“是不是因为梅姨娘?梅姨娘走了,大哥哥一定很想她。”萧怜天真地说道。
一旁,萧贞的眸中更是流露出心疼与担忧的神色来。
沈兰看着她们,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萧瑞这样的衣冠禽兽,在自家姐妹面前,又怎得不是温文儒雅?
对萧贞、萧莺和萧怜来说,萧瑞不可谓不是个好哥哥。
第25章
这一瞬沈兰忽然觉得五雷轰顶,她只觉得脑袋里针扎似的疼,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亘长的梦,恍如将从自己出生起到兄长离开衡州府赶赴上京城前全部又经历了一遍。
兄长比她大了四岁,自她记事以来,兄长都是极有担当又温柔的男子。
他最是疼她,父亲初时不喜她读书,是兄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唬人的瞎话,若是女子都不读书,怎有人写得出《女则》《女诫》《女孝经》来?他偷偷的教她读书,他说,我们兰娘将来定是衡州府第一个才女,转眼便能得一个女状元。
兄长最不喜男尊女卑的话,是他与她讲《易经》,讲天地阴阳的道理,他说女子为柔,男子为刚,柔能克刚,故而男子在外忙碌,女子则在家管制男子,外面是男子的手段,□□亦是女子的手段,这是天道的规律,并无尊卑上下之分。
他对爱情充满向往,他说若他爱上一个女子,必定珍她重她,世间女子如星,唯她与兰娘如明月。
沈兰笑他滑头,明月明明只有一颗。他说,正如她是他的明月,兰娘亦是他人的明月。
能说出这样话的兄长,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姑娘,姑娘……”
耳边传来女子的啜泣声,沈兰从梦中醒来,幽幽然睁开了眸子,看到了床畔满脸泪痕的锦书。
看到沈兰醒来,锦书眼泪越发止不住,“姑娘您总算醒了,奴婢都担心死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奴婢可怎么活呀。”
“傻丫头,我哪会出什么事?”沈兰笑着安慰她。
“你都昏迷两个时辰了,大太太刚才请了钟大夫过来,说您是心情郁结又突然急火攻心才晕过去的,姑娘,您有什么事就跟奴婢说,奴婢绝不会往外说的,您别把什么事都憋在自己心里。”锦书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
沈兰起身帮她擦眼泪,“我真的没事了,我有些饿了,有没有吃的?”
“有,奴婢这就去拿。”锦书忙止了泪,起身便往外面去。
沈兰看着窗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心口的郁结仿佛也消散也不少。
她的目光重又变得坚定起来。
兄长的事,她一定要彻查清楚。
就算萧贞与那个男子口中的人是兄长,她也相信兄长是清白的。
她是兄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若是她都不相信他,这世上还有谁会相信他呢?
沈兰的心里越发坚定了。
次日,三位姑娘一早便来看她,沈兰已经全然好了。
萧贞心中还是担心她,“先生,您若是在侯府中过的不畅快尽管与我们讲,莫不是这落雪斋有人欺负了您?”
她知晓侯府中的人喜欢拜高踩低,她自己深尝其中苦涩。
可沈兰在侯府应当深受尊敬,不该如她这般。
“我真的没事,侯府中人对我极好,我只是有时想念母亲,未免伤感,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沈兰道。
萧贞听到想念母亲,心里亦觉得与沈兰感同身受,她又何尝不想念母亲,可她母亲已经故去太久了,久到她都想不起她的模样来。
萧贞越发觉得自己与沈兰同命相怜。
用过午膳,沈兰到课堂与她们授课,课后沈兰让萧莺萧怜准备画《麻姑献寿图》的草本,她则把萧贞叫到了一旁的水厅里。
“贞姑娘,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此事你知我知,请不要再告诉其他人。”
“先生请说。”
“重阳节那日,我在白云寺见到你悄悄会见了一位男子。”
听到沈兰的话,萧贞惊慌起来,“先生,我……”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只是偶然遇见,你莫慌张,我没有人告诉任何人。”沈兰连忙安慰她。
萧贞这才镇静下来,解释道:“我与他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尊君子之礼,从未做过逾矩之事,他明年考中进士之后便会来娶我,他定能考中的,他才华横溢,亦是太子侍读。”
“我并不是想问你与他的事。”
萧贞这下不明白了,“那先生想问什么?”
“我那日听你们说,有一位沈公子,不知这位沈公子叫什么名字?”沈兰小心地问道。
沈公子?沈先生?萧贞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难道先生与那位沈公子……”
“我只是猜测,你们所说的沈公子可能是我的一位族亲。”沈兰并未承认她与兄长的关系。
萧贞道:“我不知道沈公子的名讳,对他也并不怎么了解,只是因为容姐姐才知道他们的事情。那是一年前的重阳节,容姐姐与我们一同去的白云寺,容姐姐说白云寺后山的姻缘树极其灵验,所以我们两个瞒着众人悄悄的去那里祈愿,结果遇到了沈公子与俞公子。容姐姐与热情开朗的沈公子一见钟情,而我喜欢上了温恭尔雅的俞公子,自那次我就再没见过沈公子了,但我知道容姐姐与沈公子又见过面,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与我讲他们的事。”
“那位沈公子是什么相貌?”沈兰问道。
“我没有多看,只隐约记得他个子很高,相貌俊朗,那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太学院生员袍,其他的记不清了。”
她当时只顾着看俞公子,又十分羞涩,哪里还会去细看沈公子的相貌?
“不过俞公子一定知道,他与沈公子关系很密切,是一个寝院的好友。”
第26章
第16章 有愧
九月二十六,定远侯府老太太寿宴,这是定远侯萧虎自封侯以来府中第一个大宴,皇帝亦给足了面子,一早便有宫里的太监送来了册封老太太为三品诰命夫人的圣旨与赏赐。
上京城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亦纷纷来贺,一时间,定远侯府外院热闹得如闹市一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寿礼寿联。
外院忙的不可开交,内院里也未闲着,自巳时起,数十位官员夫人与世家命妇皆已携带着自家姑娘鱼龙而入,引路的蔡婆子等人几乎脚不沾地地安排着贵客。
沈兰的落雪斋这边最是清净,梳洗后便到了内院小湘山上的稻花厅,这里是内院最高的一处,可以将大半个侯府内院都揽入眼中。
“姑娘,要不奴婢先过去看看?若是唐姑娘来了,奴婢引她来见您。”锦书看自家姑娘盼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笑着道。
“不急,怕是还得有一会儿。”
唐婉不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她必定是跟着国公夫人来的,没有给老太太贺过寿,她自然不能脱身。
“咱们与唐姑娘有两三个月未见了,不知她在国公府过的如何。”锦书与沈兰闲话道。
沈兰道:“日后莫再叫她唐姑娘,让别人听到定会说我们不识礼数。”
唐婉嫁到国公府宋家,如今已是宋家大奶奶了。
锦书嘻嘻一笑,“奴婢知道了。”
约莫到了午时,蔡婆子那里来了人,正是唐婉要见沈兰,沈兰让蔡婆子的人将唐婉带到稻花厅这里,这里僻静,不会有人打扰她们。
“兰娘,你近来清瘦了。”唐婉握着沈兰的手,打量着她,眉眼中露出几分心疼。
沈兰的气色确实不太好,因兄长之事,她近来频频多梦,食不下咽。
今日见到唐婉,让她郁结的心情欢快了不少,“我无碍,只是对上京这里的吃食还是不习惯,你在国公府可好?你夫君对你如何?”
沈兰的话,让唐婉的神色微微一僵,眸中划过一抹落寞之色,但很快,她又对沈兰展开了笑颜,“他对我……也不错,虽与我想的不太一样,但从未苛待过我,国公夫人对我也极好的。”
沈兰感觉到唐婉神色的不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婉未等她言语,又笑了道:“你与杜公子怎样了?你来了上京,可有与他写封信?你孤身一人,他定然担心你。”
“我还未与他写信。”沈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他心中有愧,我本及笄之年便要嫁与他的,可因父亲亡故而守孝耽误了婚事,本马上就要过了孝期,母亲又出了事,如此三年又三年,不知杜家对我是否会有怨气。”
“杜家若有怨气,自会与你解除婚约,杜公子并未与你解除婚约,他心里是真真正正的有你。兰娘,我真羡慕你,你将来的夫君是你知根知底的人,将来夫妻相处定会融洽,不像我……”唐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伤心起来。
沈兰只好劝她,“你与宋家大爷才成婚不久,总要磨合的,日后相处的久了,自然夫妻和谐。”
“但愿如此。”唐婉有些难堪地笑了笑。
锦书拿了些果子和糕点来,放到桌上,又在一边继续温热茶水。
唐婉忽的想起,“对了,我听说太子殿下送了你不少东西,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你怎的认识太子?”唐婉好奇地道。
沈兰道:“并非我认识太子,而是太子认识我,好像是我父亲与太子有旧识。”
“我听母亲说,太子自小便在外面游历,近来才回了上京,想来是他在外游历时,与你父亲相识。”
沈兰对这位太子实在不了解,“也许是吧。”
“如此也好,你有了太子这个靠山,日后上京城里没人敢欺负你,便是我,也能借借你的光呢。”唐婉玩笑着道。
她说着,忽然又正色,小声地道:“兰娘,你不会还在调查你兄长的事吧?”
提及兄长,沈兰心里便有些难受,她抬眸看着唐婉,思索少顷,决定不把自己调查的事情告诉她,道:“兄长之事,我已不打算再调查了,自来了上京,我想尽了办法想要调查兄长之事,却处处碰壁,此事恐怕牵涉很深,就算查出了什么苗头,我也无能为力。”
正因牵涉深远,沈兰不想连累她。
听到沈兰放弃,唐婉安下心来,她握着沈兰的手,叹息道:“你这般想便对了,如今你在上京名声极好,将来杜公子考中进士,你们便可在上京成婚,日后又有太子提携,将来有的是好日子。”
唐婉是在午宴前悄悄溜出来的,身为国公府新过门的大奶奶,自不能缺了这一场上京城命妇们的入门会,两人只说了会儿话,她便匆匆赶回去了。
看着唐婉离开的身影,沈兰心中有些怅然。
衡州府世家贵女之中,唯唐婉最是优秀,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刺绣女红皆非一般女子所比,她与她是手帕之交,自知她的心性与见识。
她以为唐婉这样优秀的女子,必定能觅得一位能懂她爱她珍她重她的好夫君,没想到竟会是这般。
难道世间女子,便总是不能如意吗?
“姑娘,您怎么了?”看沈兰失神,锦书不禁担心。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沈兰与锦书从稻花厅离开,刚回到落雪斋,便见桂妈妈带着人一脸笑盈盈地过来。
第27章
“桂妈妈您怎么来了?”沈兰迎上去。
桂妈妈是大太太的陪嫁,平日里大太太有嘱咐,都是派小丫鬟们过来,今日竟桂妈妈亲自来了。
“大太太特意嘱咐奴婢亲自过来,姑娘您不知道,您带着三位姑娘画的那《麻姑献寿图》一出来,把那些世家贵女们送来的东西全都比下去了,各府的太太奶奶们个个都夸咱们侯府的姑娘有才情有心思又孝顺,大太太和老太太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桂妈妈说着,让身后的丫鬟们拿了两个金檀木宝箱来,“这是老太太和大太太送与沈姑娘的,日后三位姑娘还得劳您多多教导。”
“沈兰谢过老太太、大太太。”沈兰浅浅行了个礼。
桂妈妈连忙将沈兰扶起来,“沈姑娘快起来,大太太那边还忙着,奴婢也走不开,您先歇着,奴婢告辞了。”
桂妈妈走后,锦书让人把宝箱送到房里来,她打开看了眼,大太太送的是一整套金玉妆面,大大小小的钗簪步摇共有七个,还配了一对相称的玉兰坠子,老太太则是一对紫玉镯子,水头极好,二者皆是价值不菲。
加上之前太子送来的那套,沈兰只觉得自己的首饰堆着用不完,她平日里也从不盛装打扮,首饰都是极简单的。
“把这些入了库,都收起来吧。”
沈兰的聘金是每月五十两,她平日每月开销也就不到五两银子,便是加上平日给下人的打赏,也不会超过十两。
如今才来了上京三个月,她倒先成了一个小富婆。
转眼间又到了朔日,沈兰依旧向大太太告了假,前去吉祥寺祈福。
这一次大太太颇为宽宏,特意嘱咐了句,“日后初一十五你要去寺中上香便尽管去,不必来请辞了。”
因《麻姑献寿图》一事,大太太如今对沈兰是极满意的。
定远侯府身为新贵,萧虎又是武将出身,那些世家命妇皆看不起定远侯府的姑娘,觉得她们也定像萧虎一般粗俗不堪,如今因为沈兰的帮助,侯府的姑娘们在世家命妇面前正名,她们亦是有才情有教养的女子,也让上京的世家命妇们看到了她这个定远侯府掌家主母的本事。
当然,这其中亦有沈兰的不少功劳,太子赠了沈兰礼物之事早已传了出去,便是看在太子的面上,这些世家命妇也都开始接纳了大太太与三位姑娘。故而这次宴会格外的融洽,尤其是国公府夫人,借着唐婉与沈兰是手帕交的名义,与大太太很是热络,让她颇为受用。
大太太已决定要好好把沈兰捧起来,有沈兰在定远侯府,能给她们带来不少好处。
沈兰谢过了大太太,日后她不仅初一可以前去吉祥寺,每月十五亦可以出侯府,如此,她便能更自由的调查兄长之事。
出了侯府,她们乘着马车先前往吉祥寺。
马车之上,沈兰看着外面的街景,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去太学院找到那位俞公子。
上次她让林妈妈给陆言送了信,这次总不能再去给俞公子送信,就在沈兰愁眉不展时,忽然注意到远处的一个茶馆门口竟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是当初在侯府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漟。
“咦?那不是康景吗?”林妈妈也看着那茶馆的方向,脱口而出道。
“康景?”
“是大爷身边的跑腿小厮,他旁边那个好像是梅姨娘的那个相好?”林妈妈也认出了许漟,那日她也在,记得许漟的模样。
沈兰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萧瑞的跑腿小厮,怎会与许漟在一起?
林妈妈“嗐”了一声,道:“奴婢听说那梅姨娘收了侯府赔偿的银子和宅子,如今住在淮清桥的荷叶巷,她真是个傻的,正经的姨娘不做,竟跑到了外面去,以后只能做大爷的外室了。”
“她已与大公子断了关系。”沈兰提醒林妈妈道。
林妈妈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姑娘还年轻,哪里懂这里的弯弯绕。梅姨娘家收了赔偿,大爷也被撤了职,此事已过去了。这上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梅姨娘已确确实实是大爷的人,以后梅姨娘再闹出什么事来,哪怕是惊动了官府,也不会有人再向着她了,她这才是真真正正进了大爷的手心里。”
第17章 取悦
林妈妈的话让沈兰一下子毛骨悚然,她竟从未想过这一层。
表面上梅绫离开侯府重获了自由,其实却只是走向了另一个深渊,想到之前在吉祥寺见到梅绫红光满面的模样,她心里有些生疼。
林妈妈还在为梅绫叹息,但沈兰却心思烦乱,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马车到了吉祥寺,沈兰只期望着今日能再见到梅绫,这一次,似乎上天也在偏向着她们,沈兰一下马车,便见到了门口戴着白纱斗笠的梅绫,她一眼认出了她的身影。
梅绫自知不能在林妈妈面前与沈兰见面,便暗暗走到了一边,沈兰也未与她说话,径自进了吉祥寺里。
等到上香祈福过后,锦书将林妈妈引开,两人在客居禅院后面的亭子里见了面。
沈兰没有丝毫隐瞒,“来吉祥寺的路上,我看到许公子了,他和萧瑞的小厮一起进了茶楼。”
只听到“萧瑞”二字,梅绫的脸色便已白了,她默默放下特意为沈兰亲手准备的糕点,失了神一般的坐下。
“梅姐姐,我劝你离开上京,一刻也不要停留。”
第28章
那次萧瑞把她错认成了梅绫,差点欺辱了她,仅凭此便可知,萧瑞绝对不会对梅绫放手。
林妈妈的话更是令人胆颤心寒,沈兰觉得,梅绫只有离开上京这一条出路。
良久,梅绫才开口,“我知道萧瑞不会就这么放过我,我想,君清与他见面也只是想让他不要再纠缠我,只是,他不该瞒着我。”
这些时日,她从未听许漟说起过萧瑞的事情,在心中竟也放下了戒备。
“不管许公子与萧瑞见面是因为什么,你和你爹娘都不要再留在上京了。”沈兰神色严肃地道。
梅绫点头,“我明白,我今日回去就与爹娘一起收拾行李,马上离开上京。只是沈姑娘你的大恩,我不能再报了。”
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愧意。
“我本就没为你做什么,就算你定要报答我,也早已经帮过我了。”
兄长之事,正因梅绫托了许漟打听,才让她警醒起来,也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想到此,她又从怀中拿出两张银票来,这本是要给许漟的报酬,但如今,她改主意了,“这是二百两银票,你收着吧,日后到了别的地方也可好好安顿下来。”
梅绫心里对沈兰本就有愧意,怎会再接受她的银子,连忙推辞道:“我怎么能收你的银子呢?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
“梅姐姐。”沈兰苦笑了一声,明明是二八芳华的少女,但梅绫却从她的笑声里听出一种苍凉,“其实我帮你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自己。之前我让许公子帮忙暗查陆公子一事,你们一定猜测颇多,我也不瞒你,我此来上京的确是有目的的。我本就知道此行艰难,但却没想到会牵涉如此之深,前路茫茫,我也不知将来命运如何,这二百两银子就当是我为我自己留的一个后路,也许日后我无处归依,便可去找你。”
“沈姑娘……”
梅绫还是第一次见沈兰露出这样的情绪,她虽不知沈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从沈兰调查的事来看就知道不简单。
今天见到的沈兰比上月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一圈,脸上也带着病容。
一个女子孤零零的在这偌大的上京城里是何滋味,梅绫再清楚不过了。
“好吧,我收下这银子。”她将沈兰的银票郑重的收到了怀中,想要扬起一抹笑意来,却忽然身子不适,忍不住干呕起来。
沈兰忙扶住她,“梅姐姐,你这是……”
“没什么,许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无碍的。”梅绫很快恢复了平常,她对沈兰笑道:“沈姑娘,我想带我爹娘一起去衡州府落居。”
若沈兰日后回了衡州府,她们也可有个帮衬。
沈兰道:“衡州府气候宜人,是极好的地方,你们若是去了衡州府,咱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日。”
二人说定,沈兰便催促着梅绫走了。
想到林妈妈的话,她觉得梅绫一刻也不能再耽误。
待梅绫匆匆走后,沈兰松了一口气,重又坐下,打开了她带来的糕点盒子。
里面是一块块雪白的藕粉桂花糕,她不禁拿起一块儿吃了口,甜滋滋的,仿佛在心里化了开。
“绫娘的手艺向来不错,这桂花糕味道如何?”
沈兰正在回味,身后忽然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
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沈兰的身子顿时僵直了起来,忙回头看去。
萧瑞着了件莺绿色的常服绕过她走到了糕点前,他恍如在自己房里一般自顾自地拿了一块儿,塞到了嘴里。
他一边咀嚼着糕点,目光幽然地向沈兰扫了过来,眸中氤氲着冷到骨子里的笑。
沈兰对视着他,已紧张得手脚冰寒,但表面上,她还是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大公子怎会在此?”
他勾起一丝唇角,缓缓凑近了她,高大的身形天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仿佛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他逗弄的一只小猫儿,“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只是没想到看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我与梅姨娘只是偶然遇见。”沈兰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本就怕这个男人,自小石桥那日之后,便更怕了。
萧瑞嗤笑了声,忽然远离了她,在她旁边坐下,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顿时削减下来,让沈兰暗暗松了口气。
萧瑞一手撑在桌上,打量着沈兰,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沈姑娘,我提醒过你不要掺和侯府的家事,可你好像不喜欢听别人的劝告。”
沈兰道:“你可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大太太,把我赶出侯府。”
“你误会了,我可从未想过要把你赶出侯府。”萧瑞语气暧昧,向沈兰伸出手来。
沈兰吓的“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巨大的反应让萧瑞都怔愣了一下。
随即他又笑了起来,抬手抓住了沈兰衣袖上的轻纱,抚到手中玩弄着。
“沈姑娘好像很怕我?”萧瑞似乎很乐意见到沈兰如此惊吓的模样,他越发开心,“是因为那天晚上在石桥上?”
“萧公子!请你自重!”沈兰立刻斥他。
萧瑞依旧笑着,甚至更加放肆,“其实那天我没认错人,沈姑娘,你身上很香,是和绫娘完全不同的味道。”
他的目光赤果果的落在她身上,仿佛她没穿衣服一般被看了个透。
第29章
沈兰再也忍不住,她不敢再在此处停留一步,忙抽回萧瑞手中自己的袖纱,转身便要逃离此处。
萧瑞并未起身阻拦她,等她跑了几步,才高声道:“沈姑娘,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兄长沈章是怎么死的吗?”
沈兰的身体再一次僵住了,她猛然回头看向萧瑞。
他竟然知道她的兄长?
“你托许漟在太学调查的那些事情,他已全都告诉我了,读书人有时候虽然迂腐了些,但却是最好收拾的,随便吓唬吓唬,再给些好处,便服服帖帖,比北羌那些蛮人俘虏好对付多了。”萧瑞的语气中,对许漟满是鄙夷与嘲讽。
沈兰从听到许漟说服梅绫的父母收下侯府的赔礼与宅子时,便知道他没有气节,也料想到会有今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只要能知道真相,她并不怕面对这一切。
“我兄长是怎么死的?”沈兰知道萧瑞不会轻易的告诉她,但还是忍不住问。
萧瑞此刻看着沈兰,就像看着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他唇角又扬起笑来,他的每一次笑总让沈兰觉得毛骨悚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阴恻恻地道:“你要想办法取悦我,我才会把真相告诉你。”
如五雷轰顶一般,沈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然炸开。
她的身体再一次忍不住颤抖起来,但是这一切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她愤怒,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
“萧瑞,你真的很可笑。”
沈兰厌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就算再艰难,她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尊严,她会好好的活着,连同兄长的份儿,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萧瑞并没有阻止她离开,似乎只是这样玩/弄她,看到她的情绪因他而变化,他心中便能生出快/感。
他又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吃了,一边擦着粘在唇上的藕粉,一边心情极好地悠然离开。
小亭对面的一间禅房里,那个白净面皮的男子已在半掩着的窗子前站立多时,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小亭之中,哪怕沈兰与萧瑞已离开良久。
那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暗握成拳,指尖一片发白。
“爷,那个萧瑞似乎对沈姑娘心怀不轨,您要不要……”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提醒自家主子。
他一直贴身服侍着自家主子,自然知道主子对那位沈姑娘有多上心。
可当他看到自家主子的神情,一时不由得愣住了。
主子好像并不是因为看到萧瑞调戏沈兰而愤怒,反而面色苍白如纸,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又让他痛苦的事情。
他不明白,明明主子随便说句话便能把那个萧瑞处理掉,怎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主子……”他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
“出去。”
向来温和的主子此刻的声音竟如此冰冷,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敢多问,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直到此刻,男子才终于完全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来,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如此才能减轻痛苦一般。
“兰娘,你别怨我,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一定会……”
第18章 为妾
自燕国在上京建都已两百余年,从原本的普通城池已经发展成为穿城百余里、沿城三百二十余里的巨大城池,中间一条淮清河从西北向东南横贯而过,将整个上京分为东城与西城两个部分。
东城是豪门世家官员宅邸,西城则是商人富户普通民居,淮清河宽不过数丈,却如同一个天堑,将上京划分为了天上人间。
东西两城的交汇处,是繁华的闹市,上有珠宝香料绫罗绸缎,下有鸡鸭鱼肉蔬菜粮食,金粉楼台、勾栏瓦舍、琳宫玉宇、箫鼓楼船,应有尽有。
梅绫如今居住的荷叶巷就在淮清桥附近,她不怎么爱这样的热闹,有时在家中也能听到外面歌楼里女子的靡靡琴音与欢笑声,想到许漟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她便浑身不自在。
绕着偏僻的小路回了家中,梅绫便跟爹娘说了自己的想法。
“绫娘,和定远侯府的官司已经结束了,咱们又何必要离开上京呢?许漟说了,他并不嫌弃你,我和你娘都希望你能嫁给他,咱们以后一起安心的过日子。”梅父劝梅绫道。
“爹,我如今这样,怎能嫁给君清?岂不让人耻笑于他?”梅绫虽然坚持要离开侯府,但也心中亦是嫌弃自己,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已配不上许漟了。
她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一个人度过残生。
梅母心疼地握住梅绫的手,“绫娘,你别这么说,许漟他说过并不介意你不是完璧之身,他对你的一番真情厚意,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好人,以后也会对你好的,你别自己钻进牛角尖里去。虽然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可我和你爹都希望你能幸福。”
“娘,正因为君清对我一番真情厚意,所以我才不能害了他,你知道太学士子有多重名声,我不能毁了他……”
“绫娘。”许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梅绫回头看到许漟,不禁觉得有些难堪。
但许漟却走到她的身前,温柔地扶住她的双肩,“我真的不介意你的过去,在我心里你至纯至洁,永远是我所爱的那个绫娘,你已经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为什么还要推开如今唾手可得的幸福?绫娘,别离开我。”
第30章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过去会让我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不过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是可能要委屈你。”许漟一副心疼的模样道。
梅绫垂眸,低声道:“我并不怕受委屈。”
“绫娘,我想纳你做我的妾室。”
梅绫顿时瞪直了眸子,“什么?”
许漟忙解释道:“你放心,我虽纳你为妾,但今生绝不娶妻,我当着伯父伯母的面起誓,我以娶妻之礼纳你为妾,日后绝不负你。”
“可是萧瑞不会放过我的,你今日不是去见他了吗?”梅绫不是不能接受做许漟的妾,能与许漟在一起,与父母在一起,她此生已知足了。
但是她知道,她与萧瑞之间,恐怕不会如此结束。
只要在上京,她就在萧瑞的掌心里。
许漟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梅绫竟知道今日他去见萧瑞之事,他忙解释道:“我今日去见他,便是与他做了决断,以后你就是我许君清的妻,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君清哥哥。”梅绫不禁被他打动了,这两年来,她受够了萧瑞的欺辱,唯一支撑着她的,便是爹娘,还有青梅竹马的许漟。
许漟的家境并不富裕,但是他每一次去市集,都会特意给她带一个糖人儿吃,那糖人儿极其甜美,仿佛能融化这世间所有的苦涩。
她怎会不喜欢他?怎会不想与他在一起?
许漟温柔地抚起梅绫的鬓发,“绫娘,等到明年春闱我中了进士之后,也许能下放去做地方官,到时候我们再离开京城好不好?等到了新的地方,再无人认识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手指轻柔擦过她的耳廓,那是萧瑞永远不会做的动作。
梅绫只觉得自己全身都酥了,她的心也在许漟的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里,化成了一汪春水。
“绫娘,这一切从不是你的错,我知你的迫不得已,又怎会嫌弃你?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而承担任何责任,人的一生很长,就算一开始经历了痛苦,也可以重新选择幸福。”
他温柔的声音让梅绫不禁泪湿满眶,她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这么对她,若是她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一切,及笄之后便与许漟成婚,她该会有多幸福。
许漟将梅绫抱入了怀中,梅绫终是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仿佛将她这两年来所有的委屈,都诉在了这哭声之中。
从吉祥寺出来,沈兰上了回侯府的马车,脑海中一片混乱。
刚才萧瑞突然出现,真的让她方寸大乱。
想到萧瑞那一副好像完全拿捏住了她的样子,她就觉得恶心。
她更没想到,那天晚上他竟然在知道是她的情况下还对她做出那种事,他太放肆、太无礼了。
她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但路过淮清桥附近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清醒过来。
方才萧瑞听到了她和梅绫的对话,岂不是说,他知道梅绫要离开上京?
可他丝毫没有慌张,反而还悠哉游哉地过来逗弄她。
“林妈妈,你可知荷叶巷在什么地方?”沈兰连忙问一旁的林妈妈。
“就离这儿不远,姑娘是……”
沈兰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脱了下来,塞到林妈妈的手里,“我想去看看梅姨娘,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其他的人知道,林妈妈,咱们也相处了这么久了,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她眼皮直跳,心里越发不放心,只觉得可能会闹出事来。
“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老太太打发奴婢来伺候姑娘,奴婢早就是姑娘的人了。”林妈妈是个精明人,她自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笑呵呵地收下了沈兰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镯子,起身吩咐车夫往荷叶巷去。
到了荷叶巷口,沈兰下了车,锦书也赏了车夫一锭银子,与他笑着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车夫是个年轻人,能与锦书这样的漂亮姑娘说上话,已是高兴的满脸通红,服服帖帖的了。
“奴婢也没来过这儿,姑娘您等着,奴婢去打听打听。”
林妈妈很是熟络地敲了旁边一家人的门,略打听了下,便知晓了梅绫的住处。
沈兰让林妈妈上前去敲了门,没过一会儿,有人应门来,打开门,沈兰看到此来人脸色微变了变。
竟是许漟。
因沈兰蒙着面,他未认出来,但他认出了林妈妈,“你们是定远侯府的人?”
林妈妈上前笑着道:“公子,我们是来找梅姨娘的,她可在家吗?”
许漟打量着沈兰,一时拿不准她是谁,并未回答。
沈兰并未如实表明自己的身份,“梅姐姐在定远侯府与我有些交情,她如今出来了,我今日正好出门与林妈妈一同采买,故而想来看看她。”
“她与定远侯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希望姑娘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她也不想再见定远侯府的任何人,请吧。”
许漟说着,并未再理睬沈兰,转手将院门关上了。
她们竟吃了一个闭门羹。
林妈妈不禁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我们姑娘好心地过来看望,他们竟还摆起架子来了。”
说着,她忙安慰沈兰,“姑娘莫气,这梅姨娘本就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您犯不着为她忧心,奴婢看您是白来这一趟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第31章
许漟将她们关在门外,沈兰也不好强行闯入,只好与林妈妈一起回了马车。
但她没有让马车立刻离开,而是在荷叶巷外又等了近小半个时辰,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沈兰不明白,梅绫从吉祥寺回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离开?
就算不知她后来遇到萧瑞的事情,梅绫也了解萧瑞的性格,应该警醒才是。
“姑娘……”
等的实在太久了,锦书不禁出声提醒沈兰,“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且不说赶马车的车夫如何,林妈妈心里肯定起疑了。
“回吧。”沈兰只好道。
到了十月,天气骤然冷了,库司早早的便送了上好的灰花碳来,各房门前挂上了厚厚的帘子为屋子保暖,沈兰等人也都换上了冬衣。
三位姑娘如今已学到了第四卷 《女孝经》,不过虽已学了,萧莺与萧怜只能略懂其意,怎么也背不下来,倒是萧贞十分勤谨,没等沈兰教完,便已把女四书都通背过了。
这天下起雪来,薄薄的雪絮飘飘扬扬落在湖面上,湖面还没有结冰,雪一落下便化了。
沈兰正与三位姑娘讲课,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男人的笑声。
“是二哥。”萧莺“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兴奋地跑了出去。
她的速度之快,一旁的萧贞要拦她都未拦住。
沈兰只好停下,“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她话音落下,萧怜也高兴得跑了出去。
沈兰与萧贞也只好跟了去,萧莺与萧怜此时在水厅里,而那笑声是从湖里的一个船舫传来的。
坐在船头的,正是萧珏。
他一袭雪色玉袍,外披了件厚重宽大的白绒领子披风,在风雪之中,湖面之上,手捧一杯温酒,与船舫中的人说笑,举止颇有些快意潇洒。
清俊秀美的相貌,举手投足间的少年风发,简直是此刻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二哥,你们在玩什么呢?也带我们一起玩儿呀。”萧莺向萧珏招手,那兴奋的模样,若不是中间隔着数丈的湖面,她恐怕便要冲到船舫里去了。
第19章 毒计
湖上风雪忽然大了些,破败的残荷在风中摇曳。
见沈兰与三位姑娘都出来了,甲板上的萧珏对舱内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见那船舫向沈兰她们驶来。
不一会儿,那船便靠上了水厅。
“上来吧。”萧珏招呼她们,随即让小厮康来铺了踏板。
萧莺兴奋得小脸通红,提着裙摆便上了踏板,船在水面上自然摇晃,萧莺一踩到踏板上便觉得身子飘忽起来,不禁惊呼出声来。
萧珏忙过来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带着她上了甲板。
见萧莺上去了,萧怜与萧贞也都在萧珏极有风度的搀扶下上了船。
水厅只剩下沈兰一人,萧珏向她看来。
寒风下,他清俊的脸微微泛红,向沈兰伸出手来,语气是对其他姐妹们完全不同的温柔,“沈姑娘也上船来玩儿吧,人多才热闹。”
在沈兰面前,他仿佛一下子从邻家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清俊儒雅的翩翩少年郎君。
沈兰点了点头,却未将手搭到他的手上,自己提着裙摆,走到了甲板上。
萧珏也未觉得自己伸出的手尴尬,依旧做着护着她的姿势,直到她上了船上。
但就在她那双粉底藕鞋踏到甲板上的那一瞬间,船舫内传来萧莺惊喜的声音,“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大哥?萧瑞!
他竟也在这个船上?
沈兰一下子如被电击了一般,差点转头就想离开。
但已来不佚第1章 及了,萧珏的小厮康来已将那踏板收了起来,船渐渐地往湖心之中行去。
船舱里传来萧瑞的笑声,“你忘了,这船还是我从江北府带回来的,我怎的不能在这里?”
在萧莺面前,萧瑞是极其温柔体贴的兄长。
沈兰脸色有些苍白,一时不愿意进入船舱里面。
“沈姑娘,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萧珏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沈兰避开他的视线,手掌捏着领口紧了紧,“我只是有些怕冷。”
“进船舫里吧,里面置了暖炉。”萧珏请她进去。
这下沈兰避无可避,其实她也明白,上到这个船上,她便避不开了。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强作镇定,进了船舫中。
这船舫的内部极大,几乎比得上沈兰的卧房了,但此刻她却没心情观察周围的一切,一进来,她就感觉到那一股锐利又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向自己扫了过来。
沈兰此时已调整好心情,一脸平静地回看了萧瑞一眼。
萧瑞穿着深青色束腰锦袍,披了件青黑色狐狸绒大氅,侧身坐在一个梨花木榻上。他倚靠着船舱的墙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倒影,带着邪肆鬼魅的轻笑,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但沈兰的余光却注意到,船舱内不只萧瑞一个男子。
萧瑞的旁边还有一位正在温酒的白衣公子,他头上一顶白玉冠,着一身素锦袍子,极清淡雅致,宛如芝兰玉树。
似是因为这里多了几位姑娘,那位公子丝毫不敢抬头往这边看,沈兰只能看到他那白净俊朗的脸上透出淡淡的薄红。
但纵是如此,沈兰也觉得他面熟。
第32章
忽然,她想起了。
这是那日在白云寺与萧贞相会的俞公子。
沈兰忙向萧贞看去,只见萧贞此刻也羞涩的低下了头,玲珑俏美的脸蛋鲜红欲滴,半点也不敢向俞公子那里去看。
“沈姑娘请坐。”
耳边传来萧珏轻柔的声音,沈兰应了,与萧贞萧莺萧怜三位姑娘坐在了一起。
船舱很大,但此刻不只容纳了他们七个人,还有康景康来和思檀几个下人,如此显得十分拥挤了。
萧珏在她们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个长方檀木桌子,桌子四周裹了层褥子,下面置着暖炉,掀开褥子把双腿放在桌下,极其暖和。
“这里都是自家人,沈姑娘自不必说了,在我们侯府与众姐妹们是一样的。玉亭兄是我在太学院的好友,又是太子府的同僚,虽说男女大防,但今日也只有咱们这几个年轻人,就别顾忌那么多了,我特意让思檀把今年年初埋在院子里的青梅酒挖了出来,咱们就饮酒弄风雪,也附庸风雅一回如何?”
萧珏说着拍了拍手,让思檀把温好的酒与酒杯送来。
“既然二弟这么说了,那咱们就不必客气了,俞公子,你也来坐吧。”萧瑞起身,招呼俞越过来。
俞越,字玉亭。他是外客,虽面对侯府女眷十分羞涩,但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他心中亦是欢喜,便依言挨着萧珏坐下,而他的对面正是萧贞,两人皆是不敢抬头去看彼此,生怕被其他人看出破绽来。
俞越坐下后,萧瑞才最后坐下,而他的位置正好在沈兰的对面。
沈兰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萧瑞是故意的。
她看着窗外的风雪,并不去看萧瑞。
但萧瑞却主动找她搭话起来,“沈姑娘是从衡州府来的,衡州府近江河,你可知这是什么船?”
沈兰心中厌烦,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回了他,“看起来像是一条商船。”
“沈姑娘果然有见识,这是江北船舶司制造的大肚商船,最是能装货物,当时江北海寇横行,皇上派我去江北平寇,我见这商船外形有趣,便特意让他们造了一艘,带回上京来改造成了这湖上船舫,定远侯府的这个莲子湖也是因为这艘船而特意挖掘出来的。”
“哦,原来如此。”沈兰冷淡地应声,任谁都能看出她对萧瑞的话没有半分兴趣。
气氛恍如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但萧瑞却丝毫不觉得,依旧心情很好的样子。
萧莺注意到萧瑞的神色,道:“大哥今日变了。”
“哦?怎么变了?”萧瑞面对萧莺时,总是一种邻家哥哥般温柔的语气。
“自从梅姨娘走了之后,大哥心情总是不好,但今日不同,大哥看起来很开心,看来你是放下梅姨娘了。”
萧瑞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是吗?也许吧。”
沈兰正庆幸萧莺把萧瑞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忽的感觉到桌下对面那人的腿蹭到了自己的腿上。
那一瞬,她只觉得好似有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捏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窒息得昏过去。
可抬眸向萧瑞看去,萧瑞依旧神态自若的与萧莺搭着话。
忽然,萧瑞的目光从萧莺那里移了回来,脸上带着玩味十足的笑意看了沈兰一眼。
沈兰只觉得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抱歉,我去甲板上吹吹风。”
她半点也不想与这个男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面。
“沈姑娘……”萧珏起身想阻止她,他记得,她方才还说她怕冷,此刻外面的风雪已经更大了,她又穿的单薄。
但没等他多说,沈兰已出了船舱。
冷风迎面吹来,带着寒风霜雪,沈兰浑身打了个寒颤,颤抖地呼出一口白气。
但心脏被紧紧攥着的窒息感好了许多。
冷静想来,萧瑞被撤了职,对她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好事。
若是萧瑞还是虎威军将军,此时此刻他应该在军营之中,那天晚上他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她现在竟迫切地想让萧瑞赶紧恢复原职,离开侯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沈姑娘,外面冷,你若是实在想在外面吹风,不如披上这个大氅,这是上好的狐狸毛,极保暖的。”
萧瑞拿了他自己的那件青黑色狐狸绒大氅,递与沈兰。
沈兰只觉得他恶心极了,她都已经躲到甲板上来了,竟还躲不掉他。
“不用了,我不觉得冷。”
“沈姑娘何必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如此天寒,你穿的如此单薄,在这甲板上吹风,会得风寒的。”他竟径自向沈兰走过来。
沈兰忙后退了一步,“不劳大公子费心,男女大防,你已有妻室,沈兰也已有婚约,不便用你的衣裳。”
萧瑞此刻已到了沈兰的面前,也将她逼到了甲板边上,低声道:“兰娘,你受到惊吓的样子,甚是可爱。”
沈兰瞪直了眸子,这个家伙竟然敢如此称呼自己?
想到自己的小名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她便几欲作呕。
沈兰绕过他,便要进船舫里。
她就不该出来,在船舫之中,萧瑞也不至于这般放肆。
但她刚绕过萧瑞,却忽然觉得裙摆一紧,扯得她一个不稳,往一边倒去。
第33章
沈兰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瑞。
他竟敢踩她的裙子。
但已来不及多想,她本就在甲板旁边,如此一倒,直接往湖水之中摔去。
刹那间,她明白了萧瑞恶毒的用心。
她如此落水,萧瑞是她身边唯一的男子,自会跳水来救她。
一男一女,湿/身相贴。
他是要毁她的名节!
“啊!”沈兰忙惊叫起来。
船舫中的人听到叫声,沈兰已“噗通”入水。
虽是初冬,湖水也还未结冰,但如此风雪天气,寒冷彻骨的湖水一个小女子怎能抵抗得了?
沈兰只觉得万千冰针混着水流将自己淹没,全身的肌肤都恍如针扎似得疼到失去知觉。
耳边已传来另一声“噗通”,沈兰知道,那必定是萧瑞下了水。
她不会浮水,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意识往远处挣扎,但还是渐渐得没入了水中。
入水的最后一刹那,她听到了萧莺等人慌张的惊呼。
隐约间,仿佛又有一人“噗通”入水。
萧瑞已碰到了她,抓住她的手臂往上拖去,沈兰拼命挣扎,翻着身子一脚踹到他的胸口。萧瑞一时不慎,被她踹得远了些,沈兰往更深的湖底下坠去。
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亮光也越来越暗。
就在她即将要昏过去之时,她看到萧瑞又向她伸出手来。
不!
她又疯狂得挣扎起来,但在水中,却是那么无力,仿佛命运就是这般既定好的,她永远也无法摆脱。
爹,娘,兄长,帮帮我……
沈兰终是忍不住,眼泪混入湖水之中。
但就在那一刹,她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手臂,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湖面上拖去……
第20章 意动
被带出水的那一刹那,沈兰终于再一次得以呼吸,耳边传来萧莺等人喜极而泣的声音,但她已被冻得毫无知觉,衣服又冰又冷,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
身后的人坚硬有力的手臂紧紧地勒着她纤弱的腰腹,她被勒得把刚才喝进去的湖水又咳了出来。
“别怕,没事了。”
耳边传来萧珏牙齿打颤的颤抖声,但他的语气却是那么温柔,仿佛是怕再惊吓到了她。
沈兰忽然感动得有些想哭,这个比她年岁还小一些的少年,此刻竟如此的有安全感。
他拖着她爬到船舫,一边让康来去吩咐将船驶回水厅,一边拿起自己下水时扔到甲板上的白绒披风将沈兰裹了起来,忙抱着她进了船舱里。
“待会儿上了岸,你们先去把附近的人都引开,沈姑娘落水一事不能让别人看到,更不能传扬出去。”
萧珏浑身湿透,披风也给了沈兰裹着,他此刻冻得浑身发抖,但依旧十分冷静地吩咐众人。
“蕴礼,你先披着我的吧。”俞越将他得那件青玉色披风递给萧珏。
萧珏推开,“不用,马上上岸让思檀回院子里取一件就行了,别湿了你的衣裳。”
此刻,萧瑞也从湖水里爬了出来,披着他的狐狸绒大氅进了屋里。
他是习武之人,体力和筋骨比之萧珏沈兰好了不知多少,虽然头发衣服都湿透了,却是一点儿寒颤也不打。
萧珏看了他一眼,向来好脾气的他竟仿佛带了几分怒意,连句话也未与萧瑞说。
倒是萧贞与萧莺上去关切了。
萧瑞摆摆手,“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寒气算不得什么,沈姑娘怎么样了?”
他竟还装出一副关心沈兰的模样来。
沈兰根本不想与他说话,用萧珏的披风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便是连脑袋都缩进了领口的绒绒里。
纵是如此,她还是冷,湖水的寒气仿佛已经侵入到了她的骨髓里,将她全身的血液都凝结起来。
“大哥不该下水。”萧珏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沈姑娘尚未出阁,兄长却是有妇之夫,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有损沈姑娘的清誉?这艘船上,所有人都可下水去救沈姑娘,唯独兄长不行,兄长难道连这点都未考虑到?”
萧珏虽与萧瑞一样都是男子,但,他一未娶妻,二未及冠,便是万一传了出去,也不会传的多么难听,不至毁了沈兰的清名。
萧瑞被萧珏质问得有些难堪,但他脸皮厚,依旧从容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未曾想那么长远。”
“兄长以后做事应当多考虑才是。”
萧珏话音落下,船舫便已靠在了水厅,思檀和康来几个下人把附近的下人支开了,他将沈兰打横抱着,从船上下来。
从水厅到沈兰的卧房只有不到百步,萧珏以前每次见沈兰,都觉得她清瘦高挑,如今抱在怀里,却发现她竟这般的轻,这般的瘦。
她冷极了,在他怀里还在发抖,萧珏想将她抱得更紧些,却又碍于男女大防,不敢轻动。
俞越与萧瑞到了水厅,没再跟上去。
俞越是外客,自不方便跟着进沈兰的闺房。
萧瑞则是看着萧珏抱着沈兰离开的背影,脸色阴厉难看,再没兴致留在这里,浑身湿漉漉的转身走了。
卧房内,锦书正想着自家姑娘马上就要授课回来,便开始添起炭火,想着待会儿沈兰一进来,屋子里便是暖意融融。
她正忙活着,厚重的门帘忽然被掀开,萧珏抱着沈兰大踏步地进来。
第34章
锦书看去,见两人都是落汤鸡一般,浑身都湿透了。
“姑娘!”她惊吓地跑来,“我家姑娘怎么了?”
“她落水了。”萧珏径自进了内室,将沈兰放到床上,对锦书道:“快去烧些热水来,让你家姑娘暖暖身子。”
锦书看了眼萧珏,又看向沈兰,觉得这事情颇有古怪,一时没动。
“去吧。”沈兰此时恢复了一些生机,吩咐锦书道。
锦书这才去了。
萧珏此刻退后了两步,向沈兰赔了一礼,“沈姑娘,方才失礼了。”
“二公子救了我一命,何谈失礼?你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莫着了凉,请快去更衣吧。”沈兰心底是真的感激萧珏,若非萧珏,今日她的名节就毁在萧瑞手中。
萧珏确是个君子。
萧珏知道沈兰此刻也需要换衣服,自不多留,转身出了房间。
沈兰这才从那宽大的披风里出来,把湿衣服换下,随手找了件干净衣服穿上。
萧莺萧贞几人敲了门来,沈兰让她们进来了。
“先生,方才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掉到水里了?真是吓死我们了。”萧莺不禁握住了沈兰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沈兰无法将实情告诉她们,只好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锦书这时过来,拿了干净的软巾来,“姑娘,林妈妈吩咐小厨房烧了热水,思檀姑娘也在那里熬姜汤呢,奴婢先过来给您把头发擦干,要不然会着凉的。”
沈兰点头,在妆镜前坐下,锦书过来想将她的发饰卸下,却忽然“哎呀”了一声,“姑娘,您的那支金丝玉兰钗怎么没了?”
“不会是掉水里了吧?”萧贞道。
锦书颇为心疼,“那可是太太送给您的及笄之礼。”
她说着,眼眶都红了。
太太与公子都已经去了,留下的东西本来就少,如今又丢了一件。
“只是件死物罢了,我都不心疼,你怎的还哭了起来?”沈兰笑她。
锦书哼了哼,瘪着小嘴把沈兰头上的其他发饰拿下,将她的发髻散了下来,青丝湿漉漉的散下来,又将她的衣裳打湿了。
镜中女子如杏花微雨,说不出的怜俏动人。
一旁的三位姑娘看着自家先生一时竟不由得呆了,平日里她们便已觉得自家先生极有风采,整个上京中的世家贵女都少有能企及的人物,如今她秀发半湿,披落腰间,如雨后幽兰,清新素雅,又带着几分难掩的纯/欲之色。
萧莺心中暗叹,这样好的女子,怎的就有了婚约呢?
忽的,她想到了什么,悄悄从沈兰房中退了出去,跑到了旁边的那间厢房里。
萧珏自不能湿着身子回去,便在落雪斋的厢房换了衣裳,如此,下人们只需在落雪斋准备热水、熬制姜汤,不必两边麻烦。
他正换着衣裳,房门就被推开了,萧珏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见是萧莺,不由白了一眼,“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你明知我在换衣裳,却还这般闯进来,一点礼数也没有。”
“哟哟哟,我家二哥长大成人了,竟还讲起礼数来了,你忘了我以前还见过你光屁/股下水的样子啦?”萧莺大大咧咧地坐下,笑话他道。
“小妮子,你讨打是不是?”这么大了还被萧莺揭短,萧珏不禁脸热,上来便要拧她。
萧莺忙嬉皮笑脸地躲开,忽然,她又正了神色,“二哥,你喜欢沈先生,是不是?”
萧珏怔了一下,不由低头躲开萧莺的视线,拿了架上的一件外袍穿上,语气亦平静下来,“没有的事,你莫胡说。”
“你别骗我了,沈先生落水后你那紧张的样子,我一眼就瞧出来了。你抱着她回去的时候,你……”
“别说了。”萧珏回眸瞪了萧莺一眼,眼尾却是红了,他忙又歪过头,不想让萧莺看到他眸中的酸涩,“她已有婚约。”
“兄长若是真心,可想法子让沈先生的未婚夫家退了亲事。”
“你这话更没道理了,我难道是倚仗权势欺凌他人之人?莺儿,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明白,你就别掺和了,以后也不可在沈姑娘面前胡说。”
他说着将萧莺从房间里赶了出去,“咣”的一下关上房门。
依靠着房门,想到沈兰的未婚夫,想到太子,又想到沈兰之前提及的陆子先,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已初尝了酸涩。
不一会儿,思檀送了热水来,他泡在热水里,驱去方才在湖中浸染来的寒气。
忽的想到隔壁不远,沈兰此刻也在沐浴,少年的耳根已是红透了。
他往下一退,将自己完全浸在水中,试图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强烈的失重感又让他想起刚才在水中那纤弱的腰肢,也就他手掌那么大,轻轻一握便能搂到怀里。
一刹那,少年气血翻涌,心随意动,热气将他白净俊朗的脸熏得通红。
傍晚,雪已经停了,翠玉轩内,萧瑞正在院中打拳。
如此天寒,他却只穿了一身短打,一套动作下来,虎虎生风。
平素他着常服锦袍,虽身材高大,却有几分儒将气质,但此时此刻,一身青色短打将他几乎爆发性的肌肉勾勒出来,极有少年将军的威势。
月洞外,萧珏看了许久,直到萧瑞停下来,他才走上前,“大哥的功夫越发好了。”
第35章
“怎么?你想要和我比比?”萧瑞玩笑道。
萧珏道:“我哪是练武的料子,今日来此,只是想和大哥说一件事儿。”
“什么?”
“你别缠着沈姑娘了。”
萧珏单刀直入,直接与萧瑞挑明了。
萧瑞冷笑了声,“我什么时候缠着她了?”
“大哥,沈姑娘真的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你是在说我招惹不起她,还是招惹不起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她的心思,你以为定远侯府世子之位,你已板上钉钉了?”
方才在水厅,萧瑞一眼就看出萧珏对沈兰担心又紧张的样子,他只觉得烦躁极了。
“我从未想过世子之位,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大哥,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子,我不会与你抢的。”
萧珏这话让萧瑞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你在可怜我?”
“我没有。”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争抢,这个位置一定就是你的,因为父亲偏疼你,因为如今侯府主母是你亲生母亲,所以你觉得我根本抢不过你,是不是?”
“大哥……”
萧珏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萧瑞揪住了衣领,勒到了他的面前,“蕴礼,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凭着真本事从战场上打回来的,你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别说父亲,就连我都偏疼你。但是你要记得,我是你大哥,你永远没有资格到我面前来说教。”
第21章 金钗
天越发寒了,沈兰近些日子本就身子不好,又落进冰冷的湖水里,虽及时驱了寒,可当晚又起了高热。
大半夜的,锦书着急忙慌地去请了府里的府医钟大夫,如此折腾了一整夜,她的热才算退下来,但次日依旧没有力气与三位姑娘讲课了,只好又告了两日的假。
三位姑娘担忧,每日都来看她,第三日时,沈兰已恢复了大半,气色也好了许多,她们一起到了楠木厅里,虽未开课,但一起一边闲话家常,一边作画写字,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却暖意融融。
转眼间到了午时,三位姑娘要去抱厦厅去用午膳,看着外面的风雪,颇有几分不情愿。
正幽怨着,却见落雪斋外萧珏带着思檀康来等几个丫鬟小厮正赶过来,康来和另一个小厮抬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歪了斜了磕了碰了,而思檀和几个丫鬟则是提了几个食盒来。
“哟,这是给我们送饭来了?”萧莺眉眼欢喜起来,搓着小手从屋子里出去。
萧珏道:“我与老太太、大太太说了,你们今儿中午不用去抱厦用膳了,我差人从百味轩里买了一席,让你们尝尝鲜。”
“百味轩?二哥,你好大的手笔啊,我听说那里一盘豆腐丝儿都要二两银子呢。”萧莺意有所指地坏笑道。
萧珏暗暗瞪了她一眼,让她别乱说话,转而对后面的两个小厮道:“你们两个到小厨房里搬个炉子过来。”
又让康来和另一个小厮把那一个大箱子搬到水厅去,思檀亦带着丫鬟们忙活起来。
“我特意点了百味轩最出名的银鱼锅,今日这般天气,最适合吃这热气腾腾的饭食。”萧珏看向沈兰,语气不由温柔下来,“沈姑娘近来越发清瘦,银鱼可生津开胃,补虚健体,正好为姑娘补补身子,开开胃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解解姐姐妹妹们的馋,百味轩的不少新菜式她们都还没吃过呢。”
他还是用萧贞萧莺萧怜他们做了挡箭牌,将自己真正的心意再一次掩藏起来。
很快他们在水厅落了座,思檀已带着丫鬟们把百味轩送来的饭菜摆了一桌,旁边置了一个炉子,上面放着一个十多寸的银口大锅,银鱼被削成了银鱼片,配以枸杞、鸡片、油菜、平菇和一些圆澄澄的白嫩鹌鹑蛋,混成一大锅奶白色的鱼汤,整个屋子里都飘着鱼汤的香味和热气,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这里就咱们几个,大家都是年轻人,便不用拘礼了,一起吃的高兴玩的高兴才是。”说着,萧珏让思檀拿了温好的青梅酒来,他起身给萧贞萧莺萧怜和沈兰一一倒上,“上次没能吃的上我这青梅酒,今日就着这银鱼汤,可不能在错过了,快尝尝味道如何?”
沈兰抿了一口酒,丝毫不觉得苦辣,反而有几分梅子的清爽与甜味,味道极好,但她没有多喝,浅尝了尝便放下了。
她往年在家中只喝两杯果酒,便醉的脸色通红,拉着兄长打转转儿。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今自己是外客,又是先生,多喝两杯在他们面前闹出笑话还罢了,怕就怕,万一多嘴说了什么事情出来,便麻烦了。
她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让他们知道。
“沈姑娘,味道……如何?”
萧珏向沈兰看过来,沈兰的酒量实在太浅,只抿了一小口,脸颊便已泛红,平日里清亮温雅的眸子透出几分雾蒙蒙的迷离,散到眼尾蕴出几分嫣红,那一刹那,萧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面若桃花。
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萧珏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浑身都酥了下来。
沈兰向他笑了笑,极浅淡的笑,就像春日里的一缕再微弱不过的风,可他却因这缕风而颤动不止。
“二公子的青梅酒味道极好。”沈兰看向萧珏道:“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今日二公子请我们饮青梅酒,改日我来做东,请大家一起煎雪烹茶。”1萧珏觉得自己醉了,他听着沈兰说话,目光却忍不住去看她轻启的薄唇,青梅酒的酒汁将她的唇瓣浸润到极好的颜色,恍如一颗刚刚承恩雨露的樱桃般鲜嫩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品尝。
第36章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他的心动了。
心一动,便风不止。
他忙低下头,恍如心虚一般,心里忽然想到以前在国子监看过的那些话本子,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何为:我从此不敢见观音,正如此刻,他不敢再去看她。
大家回了座,一起吃着银鱼锅,几位姑娘说的十分热络,倒是萧珏,再未言语。
“二哥今日改了性子了,可有人缝了你的嘴巴?”萧莺拿着帕子捂嘴偷笑,戏谑他。
萧珏暗暗瞪她,却未说什么。
直等到用过午膳,大家一起从水厅出来,萧莺与萧怜推搡着,不小心碰到了萧贞,萧贞身形一晃,“叮哒”一声,头上一支发钗掉到了地上。
萧莺忙去扶她,幸好萧贞只是被推了个趔趄,“大姐姐,你没事吧,我们不是故意的。”
萧怜忙捡起地上的发钗,还与萧贞,乖顺地道歉,“大姐姐,对不起。”
“没事。”萧贞并没有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说起来,先生前日里落水时,戴着的金钗掉到水里了,那还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及笄之礼呢?可惜了,我方才还想着,先生今日打扮得也太素净了。”萧莺不由向萧珏看来,“二哥,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帮先生把金钗从水里捞出来吗?”
未等萧珏说话,沈兰便道:“不必麻烦了,那么大的莲子湖想要捞出金钗哪里是容易的事?如今天寒地冻,莫再折腾人了。我的发钗还有许多,只是平素不怎么戴着,都让锦书封存起来了而已,二公子千万别为这事费心。”
“既是及笄之礼,还是要寻回来为好,我试试吧,若是不行,等到明年开春,可将湖水引到淮清河里,也必能为沈姑娘寻得金钗。”
沈兰忙道:“这也太大费周章了。”
为了一支金钗,竟要将湖水全都引出去,这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莲子湖的湖水每年春天都要引水清淤,寻找金钗只是顺便之事罢了,沈姑娘不必多心。”萧珏安慰她道。
沈兰这才安心,向萧珏感激地道:“如此,多谢二公子了。”
那到底是母亲送与她的,能找回来自然还是要找回来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雪飘摇,如意馆内,少年人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留在外间伺候的思檀听到动静忙进来看看,“二爷,今日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萧珏忽然起了身子,“思檀,你去让人烧些热水备着。”
烧水?
思檀小脸登时红了起来,她伺候萧珏已四五年了,其他的世家公子像萧珏这样的年纪,都已开始经历人事,偏偏自家爷,至今也没有开窍。
她一个女孩子,总不好去提醒。
如今深更半夜,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又让她差人去烧水,难道是……
思檀羞涩地攥了攥领口,如蚊蝇一般的低声应了,便去安排外面守夜的人找小厨房去烧水。
吩咐过后,她正想着回去伺候萧珏时,却见萧珏拿了架上的披风,竟只穿着亵衣便裹着出去了。
“二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她吓了一跳,这么冷的天,萧珏却穿的这么单薄在夜里出门。
“你别管了,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此刻虽冷得打颤,但那双星眸却格外的亮,思檀跟了他许久,一眼便看出他此刻的满心欢喜。
萧珏就这么跑了出去。
“二爷不会是疯了吧?”一旁守夜的小丫鬟看着自家爷那单薄又有些滑稽的背影,忍不住道。
“谁知道呢。”
思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回了屋内,又拿了件极厚的裘袄,抱着站在了廊下,目光殷切地看着院外。
她也只着了一件内衬的棉裙,寒风吹来,冻得她都有些站不稳。
此刻眼圈红红的,心底涌上不知多少酸涩。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天将将亮,萧珏浑身湿漉漉的回来,他的头发都结了一层冰屑,冻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思檀忙上去拿狐裘裹住他,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她让丫鬟把烧了好几遍的热水送上来,拉着萧珏便进了屋子里的暖炉边,她一边用自己还算温热的掌心把萧珏的手搓出几分温度来,一边把热气哈给他,握着萧珏冰凉的手,思檀只觉得自己的心比他还要凉。
等了这么久,又见他这般回来,她怎会不明白萧瑞是去做了什么,不由哽咽着道:“二爷这是何苦呢?那位姑娘已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你做这些都是白忙活。”
白日里也是,听得沈兰两三日身子还没好,便跑到百味轩特意让配了药膳,还特意细细的嘱咐:“银鱼锅里要多放些枸杞和鸡肉片,这两个配上银鱼最是补气血。”
人家那银鱼锅,分明是不放枸杞与鸡肉片的。
思檀越想越为自家爷不值,他做的这些,沈姑娘连半点都不知道。
萧珏冷得发抖,却对着她有些憨直的笑了笑,“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傻的,但是我真的挺开心,在水里的时候我竟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想到她看到金钗高兴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可惜……”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看着暖炉里跳跃着的火光,幽长地叹了口气。
辰时,沈兰醒来,不知是否昨日那一场银鱼宴起了效果,她整整一夜安眠,睡得极好,起来之后只觉得身子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第37章
她换上衣服,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到屋外透透气,刚出了门,便听锦书惊呼了声。
“姑娘,你的金钗!”
她顺着锦书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支金丝玉兰钗正好好的放在她房间窗子外的窗台上。
窗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将那金钗略略掩着,恍如雪絮压满了玉兰枝头,在这寒冷的冬日,显得格外清雅动人。
第22章 监视
锦书过去将金钗拿到沈兰面前,“难道是二公子?”
知道自家姑娘丢了金钗的,除了三位姑娘和二公子,再没别人了。
可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二公子是怎么把这金簪从湖里捞出来的?她们就在这湖边住着,也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呀。
沈兰心中亦是疑惑,她让锦书把这支发钗给自己戴上,趁着天色还早,便要去萧珏居住的如意馆。
到了如意馆外不远,只见院子里丫鬟婆子忙里忙外,就连大太太身边的桂妈妈都在那里,沈兰便没有过去。
见如意馆里出来了一个丫鬟,沈兰便让锦书悄悄过去问了问那位姑娘,不一会儿,锦书回来,“姑娘,看来那金钗确实是二公子去湖里给您捞出来的,思棋说,二公子昨夜湿淋淋的回来,如今受了风寒已病倒了,到现在还没退热呢。”
“大太太他们知道二公子是为我捞金钗而病倒的吗?”
锦书摇头,“应该不知,二公子昨夜是一个人出去的,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兰看着如意馆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去吧。”
她是外客,不方便进去,萧珏这里有这么多人照看着,应该不会有大碍。
回了落雪斋,林妈妈已将早膳送上来了,沈兰没有什么胃口,只随口吃了些,便去了偏厢的小书房。
她让锦书磨墨,备了一张浣花纸,提笔开始写信。
看到沈兰写下“廉卿表哥亲启”六个字时,锦书的脸上也不禁溢出甜蜜的笑意,“姑娘可算想起来给表少爷写信了。”
沈兰心中对杜允有愧,她离开衡州府时曾给他去过一封信,告诉他自己会到上京定远侯府。
书不尽表,但她却也已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他,可直至今日,也没有他的信送到侯府来。
沈兰知道,杜家人定不会同意她到上京来调查兄长之事,她心中亦有傲骨,所以至今也没有给杜允去信。
但今日,她忽然心慌起来,不禁想与杜允恢复联系。
书中她未再提及兄长之事,而是把自己的现状尽述了进去,又问了杜允安好,杜家老太太与两位夫人安好之类的寒暄之言,便让锦书把信送了出去。
上京与衡州府相距遥远,这封信落到杜允手中至少也要月余,但想到他收到信后给自己回信的样子,沈兰的心里又安定下来。
过了两日,萧珏已全然好了,又成了侯府里那个意气风发的二爷。
沈兰在醉花厅遇到了他,便去向他道谢。
萧珏却十分讶异,“什么?你的金钗捞回来了?”
看到萧珏的神情,沈兰心里也茫然起来,“难道不是二公子所做?”
“不是我。”萧珏坦白道。
那晚他的确去捞了,但是当时天又黑,他只能估摸个大概地方,忙活了半宿,什么也没找着。
“可二公子那晚不是落水受了风寒吗?”沈兰问道。
萧珏不禁脸上一热,颇有些不好意思,“那晚我是不小心掉到水里的,并不是去为你捞金钗,你多心了,若那金钗真是我捞起来的,我必定光明正大的给你送去,怎会偷偷摸摸的放到你的窗前?”
说的也是,若是萧珏,又何必偷偷摸摸放到她的窗前横生枝节?
那会是谁?
沈兰实在想不到。
“会不会……是大哥?”萧珏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猜测。
听到萧珏提起萧瑞,沈兰不由有些胃疼。
看沈兰的神色有异,萧珏越发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沈兰与萧瑞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那日在船上,他就看出不对劲。
“大哥他虽是武将,但心思十分细腻,也许是他注意到你的金钗掉了,特意给你捞了起来,毕竟那日,他也跳到了水里去救你……”
沈兰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宁愿那发钗沉入湖底再不见天日,也不希望是被萧瑞捞起来的。
但是在萧珏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对萧瑞的厌恶,“若是大公子捞回了我的金钗,我自会再去谢他。二公子,不知我能否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
沈兰轻轻咬唇,鼓起勇气道:“我想,见一见俞公子。”
这些时日,她与萧珏也算是渐渐相熟,那次的小小不愉快好似也消淡了下来。
她发现萧珏其实并不讨厌她,故而大胆请求。
兄长之事,想要更进一步,萧珏这里是最好的突破口。
毕竟,她绝对不会去向萧瑞献媚。
“你为何要见他?”萧珏并没有一口答应,反而反问她。
沈兰一时难言,她知道萧珏是个聪明人,上次向他打听陆言的事,她已暴露了许多。
果然,没等沈兰回答,萧珏便道:“是因为陆子先?”
沈兰沉默片刻,却还是点了点头。
“俞公子与我相交甚好,你觉得我不认识陆子先,他却会认识吗?还是说,你认为我是在骗你,想再找他求证?”似乎因为沈兰的不信任,萧珏心情不悦。
第38章
沈兰被萧珏质问的心生愧意,忙赔了个礼,“抱歉,是我失礼了,二公子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她默然转身,打算离开,但却难掩眸中的失落。
萧珏看到如此,心中不由一痛,终究,他叫住了她,“等等。”
沈兰回头看他,“二公子还有何事?”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但你绝不可把这些话与任何人谈起。”
“二公子的大恩,沈兰永世不忘。”
平素镇定自若的沈兰此刻竟激动地向他行了一礼,眸中充满了希冀与期望。
萧珏越发觉得难受,仿佛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他只好歪过头,不去看她,道:“陆子先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在哪儿?”沈兰忙问。
“我不能告诉你他现在的情况,但是,我可以给你吃一个定心丸。”
“什么意思?”
“你只要等着就好,什么也不用做,在定远侯府好好做你的教书先生,等到时机一到,所有的真相都会来到你面前。”萧珏终于又看向她,一字一句十分确信地道:“你会得到一切。”
“二公子这话,让沈兰更是如坠云雾了。”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请你原谅,我是为侯府着想,也为你着想。沈姑娘,你是有福之人,不要再去外面调查什么,那只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什么都不做,反而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他说完这话,没等沈兰再问,便转身离开了。
但沈兰看他的神色,仿佛很是受伤,似乎刚才的那些,是他极不愿提及的事情。
从醉花厅回去,沈兰思索着萧珏方才的话,想要从中找出什么线索来。
正出神间,忽然感觉到一股压迫感,猛的停住身子,却已来不及了。
她撞到了来人的怀里。
耳边传来男子得逞的玩味的轻笑声。
沈兰一个激灵,忙后退了两步,抬眸看去,一下子望进了萧瑞那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沈姑娘怎的不看路,直撞到人的怀里来了。”萧瑞故意逗弄她。
沈兰脸色骤时难看,她冷淡地道了句“抱歉”,便要绕过萧瑞离开。
但萧瑞忽然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模样,像极了调戏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
“大公子这是想做什么?”沈兰再次退后,抬眸瞪他。
光天化日,不远处还有来往的丫鬟婆子,她不相信萧瑞敢做出什么来。
萧瑞却是上前逼近了她,“沈姑娘避我如蛇蝎,可对蕴礼却颇为殷勤,不会是因为那日英雄救美,沈姑娘动了芳心吧?”
沈兰讽道:“大公子惯会以己度人,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龌龊,沈兰已有婚约,二公子亦光明磊落。”
她厌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从另一边的廊子走了。
直到离开那个园子,萧瑞也没再追上来。
沈兰心下明白,这金钗之事,与萧瑞定没有关系。
以萧瑞的性子,若他真的捞到了金钗,方才定会说些什么,但关于金钗之事,他却一个字也没提。
而且,沈兰觉得,萧瑞捞到金钗之后,也不会乖乖地放到她的窗前,他一定会借金钗再找她的麻烦。
不是萧珏,也不是萧瑞,会是谁呢?
沈兰不由又想到那晚那个在林子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难道,会是他吗?
她越想越觉得是他,可若真的是他,岂不是代表着那人一直都在她的身边监视她?
沈兰又想起萧珏所说的话,心里更加迷雾重重。
兄长、陆言、容雅……礼部尚书府。
沈兰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十月十五,沈兰前去了吉祥寺,依例为爹娘兄长上香祈福。
午间休息时,吉祥寺的小和尚送了斋饭过来。
沈兰已见过他多次了,之前她每次过来,都是这个小和尚来给她送饭。
“小师父,请问怎么称呼?”
这还是沈兰第一次与他讲话,那小和尚抬头看了沈兰一眼,又害羞得低下头去,“贫僧法号,悟智。”
吉祥寺是上京城香火最盛的寺院,常来上京的世家贵女很多,但亦少有沈兰这等绝色。寺里如他这般年纪的小和尚,都在暗地里悄悄的议论,说她像天上下凡的女菩萨。
每次来给沈兰送斋饭,小和尚都暗叹自己运气好,被师父安排了这么个伙计,能距离沈兰如此之近,其他的小和尚都只能远远的看一眼,不敢惊扰贵客。
“悟智师父,不知可否请你帮我办一件事儿?”沈兰轻言细语,刻意压着声音,不想被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但她这样的轻柔语气,落在小沙弥的耳中却不由让他心跳如鼓,他半点也不敢抬头看,“女施主有话尽管吩咐,贫僧一定做好。”
沈兰给锦书使了个眼色,锦书从袖口拿了二十两银子来,塞到悟智小师父的手里。
“小师父,我听说上京世家中的女眷都爱来吉祥寺上香,有的一年一来,也有的如我这般每月都来,不知你可知礼部尚书府里的姑娘都是什么时候来上香?”
悟智忙道:“上京世家都有各自供奉香火的寺院,礼部容家不在我们吉祥寺,在东城外的白云寺,但上香的时日贫僧却是不知。”
第39章
“那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你放心,我定有重谢。”
“女施主客气了,您是我们寺院常来的香客,这点小事,哪还用得着谢礼?贫僧必定帮您打听妥当。”
能和沈兰这样的漂亮姑娘多说两句话,小和尚便已很开心了,就算没有谢礼,他也愿意帮她这点忙。
沈兰想到自己如今被人监视着,不由又嘱咐了句,“此事你知我知,切莫再让别人知道。”
第23章 恶心
十月二十,黄道吉日,荷叶巷内张罗起了喜事。
梅绫心里并不真正情愿,但在许漟与爹娘的安排下,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此刻看着镜中浓妆艳抹的女子,一时间竟认不出是谁。
她从未做过如此浓烈的妆扮,恍如一株染满鲜血的蔷薇,在做最后的盛放。
“绫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梅母进了屋里,见梅绫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妆镜前发呆,关切的走到她面前。
梅绫这半个月来都一直觉得不舒服,动不动的便觉得恶心,身子也懒怠没有精神。
梅母一开始还担心梅绫是不是怀了萧瑞的孩子,想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但梅绫却拦住了她。
上次落胎,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大伤了身子。
大夫说,她不可能再怀上孩子了。
梅绫想把自己已不能生育的事告诉许漟,可这些时日他对她那般温柔,她一直没舍得,也没脸说出口。
就这么拖着,拖到了今日。
她心里越发慌张,没有底气,恍如踏入了一个挣扎不开的漩涡里,只因为贪恋着许漟的那些许美好,便把他也拖了进来。
她觉得她很卑鄙。
但想到自己也只是个妾,将来许漟也可以再娶他人为妻,她又觉得自己贪恋这一点点的美好算不上十恶不赦。
“我没事。”浓烈的妆容将梅绫的真实情绪深深的掩藏起来,她对梅母扯出一抹笑脸来。
母女连心,梅母又怎会不知梅绫此刻的痛楚,她心疼地将女儿抱到怀里,“绫娘,娘知道你心里对许漟有愧,可事情已经这样了,许漟自己都不介意,你也别再往心里去了,只要你们能过得好,爹娘以后会想办法补偿他。”
梅绫本将这些深藏在心里,梅母一提,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哭,今天我们绫娘是新娘子,一定得漂漂亮亮的。”梅母忙拿帕子去给梅绫擦眼泪。
梅绫握住她的手,将自己脸颊贴在她的掌心里,恍如初生的婴儿贪恋母亲的温暖,她的眉眼也变的温柔,那双水灵灵的杏眸又恢复了几分光彩,“娘,我会重新开始,从现在起,再重新活一回,不负此生。”
因是纳妾,他们在京城又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梅绫与许漟的婚事办的极为简单。
到了黄昏吉时,他们一起拜过天地,一起吃了顿丰盛的酒席,这婚,便算是成了。
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家里到处张挂着喜字红绸,洞房里燃着龙凤花烛,亦是迎娶正妻之礼。
晚间,两个长辈自然不好意思闹新房,将梅绫与许漟送到房内,他们便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洞房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梅绫蓦的紧张起来。
她虽之前做过萧瑞的姨娘,但却是被强取豪夺,每次她都是拼命挣扎、反抗,如今要与自己的心上人温情脉脉,她竟是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
她又想起自己身上被萧瑞折磨的伤口,尤其是那个地方……
许漟会不会嫌弃她?
梅绫坐在铺着“早生贵子”的红锦花被上,头上顶着大红盖头,并不能看到许漟在干什么,她只能看着自己喜服的裙摆,默默绞着手中的帕子。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梅绫听到门栓扣上的声音。
而后,他倒了两杯酒,走到她这边,递给了梅绫一杯。
梅绫伸出纤白的手接过,脸色已是绯红。
这是……交杯酒吧?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与许漟喝下这杯交杯酒的时候,却听到许漟竟将他的那一杯一饮而尽。
梅绫拿着手中的就被怔住,一时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握住她举着酒杯的手,将酒杯送到她的唇边。
她只好在盖头下饮了这杯酒。
“为何不掀开盖头?”梅绫忍不住问他。
耳边忽的传来一声低笑,没等梅绫反应,身旁的人便将她压下,吻在了她的唇上,强势侵/入。
熟悉的霸道气息瞬间将她袭卷,梅绫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疯狂的挣扎起来。
这个感觉她太熟悉了。
这是她夜夜难眠,日日的梦魇。
萧瑞知她认了出来,将她的盖头一把掀开,“绫娘,可有想我?”
他很开心,眉眼里都蕴着笑意,但却又笑的那么渗人,让梅绫如坠冰窟。
前一刻,她还在想,她要重新开始,她要再活一回。
可眨眼之间,她又进入了萧瑞的掌心里,成为他的囚鸟、奴隶。
“为什么是你?”看着眼前的男人,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一寸一寸地被绝望侵蚀。
萧瑞俯身捧着她化着精致妆容的小脸,拇指在她涂了厚厚口脂的唇上摩挲,蹭下一片嫣红,“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除了留在我的身边,这世间再无你的容身之处。”
第40章
“不!你放开我!”她愤怒地推开萧瑞,拖着厚重的喜服想要逃跑,“君清!君清哥哥……”
萧瑞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回来,一巴掌将她扇到了床上。
他的力道极大,梅绫被打的眼前一黑,一股铁锈味儿涌到口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落在鲜红的喜被上,仿佛在她眼前开出了一朵糜烂的花。
“你以为没有买通许漟,我会出现在这里?”萧瑞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绫娘,你真单纯,你不会以为像许漟这样有功名的读书人会真的要你这样一个被人用过的烂货吧?他只是想利用你得到好处罢了。你想不想知道,我用什么买下了你的新婚之夜?”
“你说什么?”
一瞬间,梅绫如五雷轰顶。
她恨恨地瞪视着萧瑞,咬牙道:“你骗我。”
“我给了许漟两个选择,若他娶你为妻,我就放手成全你们,但同时他名声毁尽再无前途;若他纳你为妾,明年不管他能否考中进士,我都会在六部给他一个职缺,条件就是,他纳的这个妾,是属于我的。你猜猜,他选了什么?”他玩弄着梅绫如绸缎般的秀发,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功名利禄是读书人最无法抵抗的东西,你怎能比得起?”
“滚!滚开,我不想见到你!”梅绫痛苦地挣扎起来。
但她哪里是萧瑞这个常年习武之人的对手?萧瑞一只手便轻易拿捏住了她,“绫娘,你又是我的梅姨娘了,其实这段时间我很想你,真的。”
他低头细细的吻她,看起来十分小意温存。
可梅绫却因为他那轻微的触碰而颤/栗、痛苦,她的眼泪滚落下来,屈辱与悲愤盈满胸膛。
这一晚,萧瑞并没有过分的折磨她,他只是要了她,就如以前在翠玉轩的一次次普通的夜晚。
但对梅绫来说,每时每刻都仿佛在经历着精神上的凌迟,人格上的阉割……
外面的日光照下来,萧瑞已离开了。
梅姨娘想到自己离开侯府的那一天,日光也是这般的亮堂,温暖的从窗外进来,洒在她的帐子里。
但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满怀希望。
此刻,已心如死灰。
她感觉血液从自己的身下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浸染得大半个床褥都湿漉漉的。
腰下几粒“早生贵子”中的莲子硌着她,可她却半点动弹的念头都没有。
她觉得冷,仿佛她身上的温度混在身下的血液里一点一点的远离了她。
梅绫忽然想到沈兰。
若是那日她听了沈兰的劝告,坚持带爹娘离开上京,一切会不会不同?
想到那日沈兰给她的二百两银子和那些托付的话,她心中愧悔不已。
忽的,房门被打了开。
梅绫听到有人走进来,那人看到床上的她,吓得扑到她的面前,“绫……绫娘,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是许漟。
他吓得面色惨白一片,眸中没有对她的担忧,只有恐惧和害怕。
梅绫忽然想笑,但是她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眼角,滚落下一滴泪来,混入了凌乱的发丝里。
原来,他从来都不爱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假的。
许漟见梅绫不说话,仿佛一点生气也没有,忙去找了梅父梅母过来。
梅父梅母看到梅绫如此,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忙去请了大夫,等到大夫来时,才知是因行房过于激/烈而落了胎。
听到这话,梅父梅母哪还好意思对许漟有半点责难,甚至越发觉得对许漟有愧。
许漟亦因为和萧瑞的交易,半句话也不敢言语。
大夫开了药,终究还是将梅绫又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将养了数日,才勉强能够下床。
但好了的梅绫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那双原本亮盈盈的眸子里再无半点生气。
“绫娘,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可是你本就已是萧瑞的人,就算再伺候他又怎么样呢?我说过,我不嫌弃你,我还是会对你好的。只要你受些委屈,咱们就能在上京过上好日子,等到时候我当了官,外放到地方,又有谁会知道这些事?萧瑞他不可能一直缠着你,毕竟你总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可是我不会负你,我也会好好的对你爹娘。你就当是在利用萧瑞,我们利用他来达到目的而已……”
“我累了,你出去吧。”梅绫不愿再听许漟的任何解释,她觉得恶心。
“那你和萧瑞的事……”
“你们要怎么样,难道还有我拒绝的余地吗?”她冷笑道。
许漟一脸愧疚,他紧紧握住梅绫的手,发誓道:“绫娘,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相信我。”
许漟走之后,梅绫拿帕子把自己的手擦了又擦,白皙纤弱的手背被擦得通红,仿佛都要擦掉一层皮来,但她还是觉得不够,觉得脏。
第24章 魔怔
十一月初一,大雪。
屋子里的炉火烧得炽烈,沈兰只穿了件单薄的亵衣,却也丝毫不觉得冷。
锦书端着水进来,为她梳洗,“姑娘,今儿下了这么大的雪,咱们可还要出去?林妈妈说,雪路难行……”
“我这两日总有些睡不好,心里觉得不安。”沈兰看着妆镜里的自己,虽姿容姣好,但却难掩憔悴与病色,“我想去看看梅姐姐,还有……”
第41章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咳了起来。
锦书看自家姑娘如此,不由心疼,“姑娘的身子还没好全,还是别出去了,莫惹了风寒。”
“一月只能出门两次,过了今日又得等半个月,谁知道半个月后会是个什么样子?锦书,你去准备吧。”
沈兰决定了的事,锦书向来是劝不成的,她只能给沈兰多穿件防寒保暖的衣物,再准备些路上用的汤婆子。
出门时,定远侯府园子里各个小道上的雪已打扫干净,明明是霜雪天气,但园子里丝毫没有萧瑟之感,凋谢了的花木上此刻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绢花,盛开得比春日里还要繁盛。
沈兰知晓这些绢花的价值不菲,且每月都要定时更换,一年下来少说也要数千两银子,足抵得上成百上千家老百姓一年的开销。
想到当初梅绫所说,虎威军打了胜仗之后烧杀抢掠三天三夜,抢到的财物全都纳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沈兰看着这些奢靡的绢花,仿佛片片都沾染着血迹。
正在她出神间,衣袖忽然被一旁的锦书轻扯了一下。
“姑娘,是大公子。”锦书小声地提醒。
沈兰顿时清醒,顺着锦书的目光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稻花厅里,萧瑞披了件墨绿色毛绒披风,侧坐在厅中的栏台,正往她这里看。
她一时不慎,竟与他对视住了。
不过让沈兰奇怪的是,今日的萧瑞恍如变了个人,看向他的目光完全没有往日的侵略感,反而有一种空洞和茫然。
好像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沈兰不敢招惹他,忙收回目光,与锦书和林妈妈继续往外走。
萧瑞没追上来,临出这个园子时,沈兰暗暗回头看了眼,他还在那里坐着,也并未看着她这边。
风雪之下,空荡荡的稻花厅里,竟显得他的身影十分萧瑟寂寞。
出了侯府,沈兰往吉祥寺去。
她虽想去见梅绫,但在那之前,她更想知道悟智小和尚有没有打听到关于礼部尚书府的消息。
到了吉祥寺,她一眼就看到了悟智,但却并未着急去找他,而是依例去佛堂上香祈福。
待到午膳时,接引和尚送她到厢房,趁着悟智送斋饭过来时,她才问了他。
“礼部尚书府大房里的太太和姑娘每年只去白云寺上香一两次,也无定例,倒是府上的二太太每月十五必定去一回。”
沈兰谢了他,让锦书拿了二十两银子给悟智。
悟智收了银子,踹到怀里,满心欢喜地出了客院,正要回香积厨干活儿,一个年岁大的和尚叫住了他。
“广川长老。”悟智合十行礼。
广川道:“跟我来,有位爷要见你。”
悟智心里打鼓,他只是个寺里不起眼的小和尚,平日也就做些杂活,怎的还有香客要见他?
但广川是寺正,统管寺中僧众杂事,他是不敢顶撞的。
悟智跟着广川进了吉祥寺的一个上等客院,上等客院与沈兰暂歇的客院不同,接待的少说也是朝中四品大员以上的贵客。
他们来到客院的正厢房,外面两个玄甲护卫,神色肃然,十分威武。
悟智心中不由怕了起来,一旁的广川道:“那位爷要单独见你,你自己进去吧,记住,那位爷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切不可胡言乱语,连累了寺院。”
悟智只好自己一个人进去,到了屋子里,他也不敢乱看,一个小厮引着他到了旁边的静室。
“爷,他来了。”小厮恭敬地道。
悟智双手合十行礼,“见过施主。”
他暗暗抬头去看前面的人,这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乖乖,他还从未见过这般矜贵的公子。
眼前的男人戴着透着淡淡金色流纹的白玉冠,身上只穿了件再简单不过的雪色袍子,但细看去,却能看到那袍子上的金丝纹路,又高贵又有质感。
但这些外物在他那白净漂亮的相貌下都显得不值一提,他只坐在那儿,那仿佛是一个纯洁无瑕的佛子,又温柔又慈悲。
悟智一时间竟没那么害怕了。
男人笑了,一下子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温柔起来,他那如玉脂般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悟智小师父,对吧?”
“是。”
悟智看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忙低下头应声。
“她让你做了什么?”男人问道。
一旁的小厮冷着脸呵斥道:“你最好老实交代,敢有一个谎话,小心你的脑袋。”
悟智吓得一噤,“贫僧……贫僧只是给那位女施主送了斋饭……”
那小厮上来就踹了悟智一脚,恶狠狠地骂道:“送斋饭?若只是送斋饭,怎的耽搁了那么久?你之前又为何跑去白云寺去打听礼部尚书府的情况?知道我们爷是谁吗?竟然敢撒谎?”
“元福,住手。”矜贵公子语气轻飘飘的,却又极有分量。
小厮哼了声,“这小和尚是个贱骨头,不打不肯招的。”
但那男子却是眉眼里蕴出一抹甜蜜,“是她眼光好,会看人,知道这小和尚不会乱说,才托他帮忙的。”
小厮听到自家主子这话,有些哑然。
他觉得主子喜欢那位沈姑娘,喜欢的有点魔怔。
但这样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男子看向小和尚,语气温柔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害她,只是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你如实告诉我就好。”
第42章
小和尚见这位公子温润如玉,提及沈兰时那白皙的俊脸微微泛红,便信了他的话。
沉吟了下,便把之前沈兰所有的托付告诉了他。
那位公子并未再为难他,只是走前,让元福拿了五十两银子,把沈兰给他的二十两银子换去了。
小和尚心中不禁暗啧,这位公子真是喜欢极了那位沈姑娘,可惜,银子没有经沈姑娘的手,是丫鬟锦书给的。
等小和尚出了门,男子拿起沈兰的一锭银子,在掌心里摩挲着,眉眼温柔,却又悲凉。
“爷……”元福看自家主子又魔怔了,不禁提醒了声。
男子回过神来,薄唇微微抿起,将银子攥得紧了,“把这个小和尚,转到其他寺庙里,越远越好,绝不能在上京。”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多给他些银子,莫委屈了他。”
吃过斋饭,沈兰的心情很不错。
萧珏不愿意告诉她,萧瑞她更不可能去找,但这世上了解兄长、陆言与容雅之事的,并非只有他们。
礼部尚书府的女眷,那才是沈兰应该攻克的地方,相比太学诸生、萧珏萧瑞两兄弟,与这些女子相处才更方便,想要套话也更简单。
“姑娘,梅姨娘也在吉祥寺,她说,她想见你,但是她让你到后面的风雪亭去。”锦书从外面回来,小声地道。
风雪亭虽也在吉祥寺的范围之内,但却不在寺庙之中,而是在寺庙后面的林子里。
此刻风雪依旧,沈兰思索了下,还是决定赴约。
她一前往风雪亭,便有人来了那上等客院里上报。
“派个人在远处护着她,莫出了事。”
听到主子的吩咐,元福立刻就下去办了,但是他不明白,为何主子不去见那位沈姑娘,好像害怕见到她似的。
他觉得,以自家主子如今的矜贵身份,沈姑娘若知道有这样的人喜欢她,一定高兴得都要晕过去了。
但主子不愿见,他是不敢僭越的。
沈兰让锦书拖住了林妈妈,自己一个人前往风雪亭。
虽然她信得过梅绫,但单独一个人出行,心里多少觉得紧张,随身带了一把小刀,还有一帕子的蒙汗药。
到了风雪亭,她一眼看到站在断崖前只穿了件玉色绣罗裙的梅绫。
“梅姐姐,你不冷吗?”沈兰里面穿了两件内衬,外面还穿着厚厚的袄裙,又披了件雪色兔毛绒锦裘,但她还是觉得冷。
梅绫回头看她,脸色恍如这漫天雪絮一般苍白,“沈姑娘,你近来可好?”
“侯府一直对我不错,你不必为我忧心,倒是你,你为何没有离开?”
沈兰并未把侯府的事再告诉她,毕竟梅绫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麻烦了。
听到沈兰的问话,梅绫脸色更加惨白了,她轻咬着唇,片刻,扯出一抹苍凉笑。
“是我命不好。”
她怎能说的出口?
她一时贪恋,便辜负了沈兰的嘱托。
她对不起她。
看到梅绫那痛苦的神情,沈兰心里也十分难受,她走过去,将自己的兔毛锦裘解下来,给梅绫披上,温声道:“你别站在风口上,咱们到亭子里去说。”
可梅绫没有动,她握住沈兰的手,身子颤抖得不行,却还是强行撑着,“沈姑娘,定远侯府是个虎狼之地,不管你来上京的目的是什么,一定不要再待在那儿。”
她知道萧瑞盯上了沈兰,她怕,怕沈兰会和她一样的下场。
第25章 悲愤
沈兰握着梅绫颤抖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得出奇,仿佛一点生气也没有。
不只是手,她的脸上也是面无血色,唇瓣一片青紫。
沈兰心里觉得不妙,“梅姐姐,你是不是病了。”
“答应我,离开侯府好吗?我真的不想你受到伤害。”梅绫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乞求。
沈兰与她对视,微微抿了抿唇,坦白道:“我暂时没办法离开侯府。”
她需要定远侯府这个安身之地,也需要侯府女先生的这个身份在京城呆下去。
她知道如今在侯府,萧瑞会找她的麻烦,但因她的身份,萧瑞也是有顾忌的。
可若是在外面,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保证得了自己的安全?
侯府庭院深深固然禁锢了她,但也保护了她。
听到沈兰的回答,梅绫绝望地落下泪来,“难道世间女子皆如此,偌大天地竟无女子的容身之处,人人都只能困于囚笼之中……”
她痛苦万分,“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喷在了沈兰雪白的袄裙上。
“梅姐姐!”沈兰被吓住了,忙扶住她,“你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梅绫已站不稳了,倒在了地上,苦涩地笑了声,“我是……服了毒来的。”
“什么?”
“别救我,也别害怕。”梅绫紧紧地攥住沈兰的手,颤着声道:“沈姑娘,我是真的不想活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五脏都绞在一起,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疼。我并不是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只是觉得,太没意思了。我就算活着,也是个没有希望的人。”
沈兰眼泪倏然滚落,她抱住梅绫,“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怀了萧瑞的孩子,我要是早知道自己怀了孕,那天一定不会犹豫,我会带着爹娘一起离开上京,可是,我没放在心上,我又害死了它……那次落胎之后,我本以为我再也怀不了孩子了,可是它又托生给我,它那么想让我做它的娘亲,可是我还是没能留住它……其实,没留住也好,万一是个女孩儿,她的命该有多苦啊……”梅绫说着,已是泣不成声,又痛苦地呕出一口黑血。
第43章
“梅姐姐……”沈兰此刻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亦翻江倒海的疼。
梅绫那纤白的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的荷包来,塞到沈兰的怀里,“这是这是四百两银票,除了你给我的那二百两,剩下的二百两你也拿着,临走前,我给爹娘留了遗书,让他们把我埋在东郊的白云山上,可我不想被埋到地底下的一个小棺材里,我一生不得自由,死了就让我自由一回吧。你等他们把我埋了之后,找人把我的尸体挖出来烧了,把骨灰从山崖上洒下去。我想干干净净,自由自在的走。爹娘他们定不会帮我,只有你,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梅绫的话让沈兰心里酸楚又难过,她哽咽道:“你别这样想,你撑住,我去给你找大夫,我想办法把你送到衡州府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的,你还这么年轻。”
“我服的……是砒……霜,没救的。”她的声音越发颤了,“我是故意……死在你面前的,你要以我……以我为诫,好好活下去,千万别像我这样,别……别相信男人,如果人死后有灵魂,我一定会,保佑你……幸福……”
她扯出一抹笑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擦去沈兰那满脸的泪痕。
“真想去一次,那烟雨如画的衡州府啊。”
她的手,倏然落地。
再无声息。
沈兰的眼泪刹时涌出,“梅姐姐,梅姐姐,你不要死,不要……”
风雪骤然大了起来,席卷着她的披风。
她们身上的血,恍如这白茫茫的天地里,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沈兰已不知过了多久,她抱着梅绫,浑身都冻僵了,而怀中的女子,也早已没有一丝温度。
一个妇人冲上来拉开了她,抱着梅绫放声大哭着。
她们离她那么近,但那哭声却萧瑟而遥远,仿佛她不在这人世间似的。
“你这个凶手,是你杀了绫娘!我认得你,你是定远侯府的人!”
耳边传来男人的叱骂声,另一个男人上来拉扯她,将她推到了雪地上。
沈兰向他们看去,是梅绫的父母与许漟。
“我没有杀梅姐姐。”沈兰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干透了,面对他们的指责,她此刻一点反应也没有。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她冻僵了,甚至都感觉不到疼。
抬眸看过去,这一耳光是许漟给的。
他面目狰狞,再无她第一次看到他时的君子之风。
沈兰觉得好笑,她那时怎会把这个卑劣的男人和杜允相比?
“姑娘!”
锦书在吉祥寺等了许久都不见沈兰回来,便与林妈妈急匆匆地来风雪亭找她,谁想刚一来,就看到许漟给了沈兰一巴掌。
她忙扑过来,将自家姑娘挡在身后。
林妈妈亦跑过来,看到沈兰身上的血迹吓得慌张起来,“姑娘,你身上怎的这么多血?”
“她是杀人凶手,她杀了绫娘!把她拉到官府去。”许漟指着沈兰凶狠地叫道。
听到要去官府,锦书和林妈妈都吓坏了。
沈兰却神色镇定,她冷冷地看向许漟,“我没有杀梅姐姐,我不怕去官府。”
“姑娘……”锦书忙拉扯沈兰,给她使眼色。
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被告到官府里去的?这事儿要是让侯府的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但沈兰却并未理会锦书。
梅父梅母虽看到了梅绫的遗书,但眼前的这个现场,沈兰实在是太像杀人凶手了。
就算自己女儿不是沈兰杀的,可她为什么不阻止呢?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死!
梅父梅母亦怨恨沈兰。
一行人推搡着从风雪亭离开,前往上京府衙。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传到了吉祥寺那上等客院之中。
“爷,沈姑娘惹上官司了。”
元福忙让刚才跟去的小厮把风雪亭里的事情一一与自家主子说了详细。
男子白净的脸皮微黯,沉默少顷,道:“走,去上京府衙。”
沈兰从没来过府衙,她从小的教养中,府衙便不是女子可以随便踏足的地方。
只要是沾染了官司的女子,就算是冤屈的一方,也同样声名狼藉。
她本以为自己对这样的地方会畏惧,可此刻站在府衙前,她毫无感觉。
锦书都快要哭了,扯着沈兰的衣袂,“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别怕。”沈兰冷静地安慰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就算是死,也没那么可怕。”
她佩服梅绫,她见证她勇敢的生,也见证她勇敢的死。
这世间,再没什么可怕的。
许漟与梅父梅母击鼓鸣冤,没一会儿,上京府衙里的差役便押着他们升堂问案。
身着四品蟒袍的上京府尹徐开一拍惊堂木,两边差役手持水火棍高呼威武,一时间声如轰雷,令人心寒胆战。
饶是身为原告的梅父梅母都吓得骨头软了,卑躬屈膝地趴在地上。
锦书和林妈妈吓得跪在沈兰身后抖个不停。
只有沈兰,腰脊挺的笔直,不折铮铮傲骨。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徐府尹高声问道。
许漟道:“回大人,学生许君清,状告此女子杀我妾室梅氏。”
“又是你,你与定远侯府的案子已经私下了账,怎又生出事端?”
第44章
许漟忙把风雪亭一事一番添油加醋,上告徐府尹。
徐府尹让人把梅绫的尸体抬了上来,问沈兰道:“你是何人?许君清状告你杀了梅氏,你可认罪?”
“民女衡州沈氏,梅绫非民女所杀,而是被许漟与定远侯府大公子萧瑞一起逼死的,她了无生志,服下□□,死在了民女面前。”沈兰毫无畏惧地抬头看向徐府尹。
那冰冷锐利的目光,看的让人心里发怵。
徐府尹不由避开了她的目光,道:“你说许漟和萧瑞一同逼死梅氏,可有证据?”
“民女没有证据,但大人应该知道他们两人与梅绫之事。”沈兰冷冷扫向许漟,“许公子表面上为梅绫伸冤,实际上与萧瑞暗通款曲,私下做了交易。”
“你怎知道他们私下做了交易?”徐府尹问道。
沈兰道:“民女如今是定远侯府聘到府上教书的先生,民女所言,是萧瑞亲口所说。”
“什么?你就是那位……”话说到此,徐府尹忙又收住。
他轻咳了声,正要再问,一个小差役跑来,低声与他说了两句。
徐府尹脸色大变,对众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本府去去便回。”
言罢,他忙快步去了堂后。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才重新大摇大摆地回到堂上。
“此事本府已经了解清楚,梅氏确是自杀而亡,许君清,你莫要诬赖他人!”徐府尹转眼又看向沈兰,语气竟十分温和,“沈姑娘,你已洗清了罪名,快请起吧。”
台下众人皆是一脸诧异,这案子还没有开始审,怎么就清楚了呢?
“大人……”
许漟还想再说,却被徐府尹厉声打断。
“许君清,你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凭什么状告人家沈姑娘?本府念在你丧妾之痛不与你计较,你若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本府大刑伺候!”
许漟被徐府尹呵斥的脸色青白,却再不敢言语。
沈兰站起身来,抬眸看向徐府尹,“大人,民女真的清白了吗?”
徐府尹笑脸相迎,“是的是的,本府已查明,沈姑娘清清白白。”
“大人可有查出,梅绫是在哪个药铺买了□□?”沈兰质问。
徐府尹脸上的笑顿时僵硬住了。
什么意思?他还了沈兰清白,怎么沈兰还纠缠起来?
“大人可曾请仵作验尸,看看梅绫身上有无伤口?”沈兰又问。
“这,沈姑娘,是你说你亲眼看着她服下□□……”
“民女并未说亲眼看着她服下□□,民女只是说她服下□□死在了民女面前!”
沈兰不由生出满腔怒火,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上京衙门如此可笑。
她想到自己的兄长也许也如梅绫一般被权贵逼害,在上京府衙难讨公正,含冤而死。
一时间,她悲愤莫名。
“大人就是这般查案的吗?你抬头看看头上‘清正廉明’那四个大字!你看看这上京城中飘着多少冤魂!”
第26章 挟制
从上京府衙出来时,风雪满天。
锦书与林妈妈恨不得拖着沈兰往外走,刚才那一番话,把堂上所有的人都震慑住了。
幸好府尹徐大人开明,没有追究沈兰的罪过,要不然少说也要扣上一个藐视公堂的帽子,打上几十板子。
上了马车,锦书给了小车夫和林妈妈各二十两银子,请他们千万别把今日的事情宣扬出去。
两人都连连应是,这事情要是让侯爷太太他们知道,便闹大了。
要是沈兰被赶出了侯府,他们每个月得少多少赏钱!
打点好小车夫和林妈妈,锦书给沈兰换上了备用的衣裳,以免回到侯府露出破绽来。
看自家姑娘如牵线木偶一般,魂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锦书不由心疼,“姑娘,梅姨娘已然去了,你就别伤心了,人还是得往前看。”
“锦书,你知道梅绫是怎么死的吗?”沈兰声音僵冷。
“不是……被……”锦书看了眼旁边的林妈妈,到底是没有说出萧瑞的名字来,“被逼死的吗?”
“梅绫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子,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坚强的活下去。她服毒而死,是因为那个孩子,一定是有人害死了她的孩子。是许漟?还是萧瑞?我以为进入官府,事情就能够水落石出,可是……”
沈兰真的恨,恨官府的草草了事,恨这个腐烂的世道。
一旁的林妈妈眸子闪烁了下,小声地道:“姑娘,其实关于梅姨娘,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些事情。”
“你听说了什么?”沈兰忙问。
林妈妈道:“这是侯府前院的小厮偷偷讲的,奴婢偶然间听到的……”
说着,她把梅绫新婚之夜调换新郎一事告诉了沈兰。
“其实,梅姨娘的孩子就是新婚之夜掉的,我们都知道了,大公子也知道,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儿,大公子这几日一直魂不守舍的。”
沈兰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什么?换新郎?这两个畜生!”
她几乎要晕过去,她不明白,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那晚,梅绫该有多绝望啊!
是许漟与萧瑞一起撕碎了梅绫的自尊,毁掉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风雪亭的崖上,梅绫用自己的生命来告诫她。
第45章
她经受了那么残酷的痛苦,却还对她扬起笑容,宛如寒风中一朵坚韧而又脆弱的花。
沈兰拳头暗握,瞳眸冰冷。
从此刻起,她不只要查出兄长死亡的真相,也要为梅绫报仇。
她一定要让萧瑞与许漟得到报应。
府衙后堂。
府尹徐开悻悻的向眼前的矜贵公子报告了方才的事情,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毕竟他身为上京府府尹,一府之贵,竟被一个小女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大堂奚落,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徐大人受委屈了。”他虽在安慰徐开,可想到方才沈兰在堂上的俏丽英姿,眉眼间那甜蜜的笑意完全掩藏不住。
徐开看这位爷只是想起那女子便这副模样,哪里敢抱怨,殷勤地道:“下官身为上京府的父母官,自然要为百姓分忧,为殿下分忧,这等小事,怎谈得上委屈二字?”
上京城中所有的世家大族、朝廷百官,都在暗暗盯着这位天降的太子爷,没有人知道他什么脾性,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试探、讨好,各方势力此刻在上京已混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这个时刻,他给定远侯府的一个小小女先生送去了万金之礼。
表面上无人在意,但实际上早已在上京掀起轩然大波。
太子府中的眼线更是传出,这位爷对那位女先生极其恋慕,甚至到了一种痴狂的地步。
偌大一个上京城,此刻都聚焦在了这小小女子身上。
而那女子,还浑然不知。
定远侯府,落雪斋。
沈兰一回来,便进了偏厢的小书房,准备了一本青皮册子,不知在写什么东西,便是锦书也不许过去打扰。
她一直写一直写,直写到风雪已尽,月上高梢。
锦书心里担心得不行,她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个样子,“姑娘,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沈兰没有回应,偏厢的灯火将她纤瘦的身体照映在窗纸上,显得格外孤独萧瑟。
“姑娘,奴婢知道你难过,可你莫折磨自己的身子,让奴婢进去伺候吧。”锦书不禁哽咽,“难道,你还把奴婢当外人吗?”
“我马上就好了,锦书,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沈兰的声音很冷静,并无半点忧伤,恍如往常。
听到沈兰的声音传出来,锦书才松了口气,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那奴婢去准备热水来,给您梳洗。”
沈兰温柔的应了声,“去吧。”
等到锦书端着热水回来,沈兰也已将偏厢的房门打开了。
她正在里面将一沓青皮册子放进了一个小匣子里,转眸对进来的锦书道:“以后莫让其他人进这个房间来,更不许碰这个匣子。”
“这是什么?”锦书睁着眸子好奇地问。
沈兰把匣子放到一旁的书箱里,淡淡道:“是我一定要做的事,不过你现在还是别知道的好。”
锦书看沈兰似乎已经走出了梅姨娘过世的阴影,不禁放下了心,笑了起来,道:“奴婢不想知道那么多,只好好好伺候姑娘,姑娘让奴婢怎么样,奴婢就怎么样。”
沈兰走到锦书面前,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颇有几分宠溺的地道了声,“傻丫头。”
这世上,她已无兄长爹娘,如今唯一牵挂便是锦书。
她越发觉得,自己要走的这条路是何等艰险。
若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必定要先安顿好锦书,绝不能牵连她。
上京府衙的事被压了下去,终究没有传到侯府来。
渐渐逼入腊月,沈兰的生活也恢复平静,每日除授课之外,再无波澜。
侯府上也没什么新鲜事,只除了萧瑞又纳了一房姨娘。
沈兰还未见过那个姨娘,但听林妈妈说,那姨娘与梅绫相貌有七八成相像,被安排住进了翠玉轩。
初进府的那一晚,也不知新姨娘怎么惹到了萧瑞,第二天就被赶出了翠玉轩,住到了别的院子里。
萧瑞也再没找过那个新姨娘,反而整日去逛秦楼楚馆。
沈兰越发厌恶他,只觉得他又糟蹋了一位姑娘。
但萧瑞再没来缠过她,这倒算是个好事。
十月初十,沈兰来邀三位姑娘到落雪斋来煎雪烹茶,想到上次吃了萧珏的银鱼锅,便也请了他来。
玩闹后,萧莺又想乘船泛湖赏雪,萧珏让康来把那个大肚船驶了来,他们在船上玩到傍晚,最后在醉花厅那边上了岸。
分别时,萧珏过来她面前道:“天色已晚了,沈姑娘,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沈兰看了眼困得都有些站不稳的萧怜,笑了笑,“不必了,二公子还是把三姑娘送回去吧,这里离落雪斋不远,转眼便到了。”
听沈兰这么说,萧珏也没有强求。
几人分别,沈兰往落雪斋去,此刻天色已暗了,路上也没有什么下人,寒冬腊月里,颇有几分阴森。
到了那小石桥处,沈兰听着冷风赫赫,恍如女人在林子里低声呜咽啜泣,心里不由一噤,头皮发麻。
她顿时后悔,方才应该答应让萧珏送她回来的。
她忙加快步子,想要往落雪斋跑去。
忽然身后一阵寒风,沈兰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向自己逼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还未看到身后的人是谁,便颈后一痛,一下子被打晕了过去。
第46章
意识朦朦胧胧间,沈兰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那香味直冲入肺腑,让她觉得燥/热难耐。
“砰”的一声,巨大的房门声响将她震醒。
眼前一片漆黑,她还未来得及去观察周围的情况,便听到男人的脚步声。
身子越发难受,屋子里浓烈的香味儿让她四肢发软,胸口泛起一阵阵的恶心感,可浑身又热的不行。
终于,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而那个男人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醉醺醺的,是萧瑞。
而此刻,她竟然在翠玉轩的床榻之上。
沈兰脸色顿时白了,她忙挣扎着要逃,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香味,是迷魂香?
还是……迷/情/香?
“绫娘?”
萧瑞看到床上的女子,迷离的眸中似乎也闪过一抹诧异。
但走近了,他认了出来。
“原来不是绫娘,是兰娘。”萧瑞一下子压了上来,握住她的手将她挟制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强烈的男人气息将沈兰席卷,她只觉得压抑的难以呼吸,自己仿佛要溺毙在此。
可是萧瑞的手,却宛如一抹阴凉,让她燥/热不安的身体竟然想要得到更多。
“兰娘也会对我投怀送抱吗?”萧瑞抚着沈兰的下巴,用粗粝的手指细细描摹她细嫩的肌肤,他滚/烫的呢喃落在沈兰的纤长漂亮的脖颈里,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沈兰保持着最后的冷静,眸中噙着泪,咬牙道:“萧瑞,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怕得罪太子吗?”
她如今只能搬出太子这个挡箭牌。
她知道,侯府的人对她如此恭敬,正是因为这个。
萧瑞绝不敢得罪太子。
萧瑞看着身下眸中含泪但却神色倔强坚韧的女子,一瞬间,眼前的女子好像和另一个女子重叠在一起。
“果然,这世上只有你最像她。”
第27章 君子
漆黑的寒夜,骤起风雪,如一个深渊巨口,将翠玉轩吞噬、隔绝。
寒冷与绝望侵蚀着她的灵魂,炽烈与欲/望折磨着她的身体。
眼前的男人不是她的夫君,也永远不可能是。
沈兰是绝不愿自己被这个禽兽侮辱的,她宁愿死,也不要堕落。
可此刻,她却浑身软麻的连死的力气都没有。
“萧瑞,如果你不想连累你的家人,就放开我,你要是敢动我,我绝对会死在这里,太子绝不会放过你。”沈兰恐惧又悲愤,她只能在心里祈求此刻醉酒的男人还有理智,还有所顾忌。
萧瑞低低冷笑,“家人?我哪还有家人?这定远侯府是萧珏的家,根本不是我的。”
“贞姑娘,她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沈兰忙提醒他。
但她话音刚落,萧瑞就捂住了她的红唇。
“她?”萧瑞鄙夷一笑,“她是我最厌恶的那种女人,她和我母亲一样,都是对男人卑躬屈膝献媚讨好的贱人,她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只要受到一点点的压迫就成了一个软骨头,不敢做半分的抵抗。”
“唔……”沈兰想要说萧贞她不是,她是极好极好的姑娘,可此刻却被强捂着唇,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我还是喜欢兰娘你这样的,哪怕你被一万个男人糟践过,我也觉得你干净。而那些女人,就算为我终身守节,我也觉得肮脏不堪。”他的呼吸轻柔又滚/烫,一手揽住沈兰的腰,将眼前纤弱不堪的女子抱在自己怀里。
沈兰只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知道萧瑞是个禽兽,但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变态,连家人和亲妹妹都不管不顾。
他抱着她,强大有力的手臂将她勒得几乎要窒息,紧紧相贴的肌/肤燃起天地间最原始的欲/望。
沈兰挣扎,她用尽自己所有的气力挣扎。
但却如蝼蚁憾树,甚至推动不开他一分。
原来男女之间最根本的差距,是力量的悬殊。
因为这力量的悬殊,女子被男子所禁锢、压迫,无法反抗。
忽的,绝望之中,沈兰想起自己之前让锦书帮自己准备的那浸满了蒙汗药的帕子。
她忙摸索起来,终于从自己的怀里把那个帕子扯了出来。
她再顾不得其他,拿着那个帕子就往萧瑞的口鼻摁去。
大量的蒙汗药吸入体内,饶是萧瑞这样凶悍如猛兽一般的男人,也被撂倒,一下子晕了过去。
沈兰求生的意志又萌生出来,她仿佛又有了力气,将萧瑞控制着自己腰腹的那只手扯了下去,终于,逃出生天。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床上逃开。
但刚跑了两步,就又软倒了下去。
屋子里那奇怪的香味更重了,她吸入的越来越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恍如一个火炉在燃烧,本能的渴望清凉。
她觉得自己受不住了,眼前已然朦胧起来,不知天地。
“不!我不能留在这里……”沈兰将自己发上的金钗抽出,狠狠刺入自己的手臂。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疼得她差得叫出声来,可又怕引来人,死死的咬着牙关。
脑海中终于清醒了许多,她的四肢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气力。
她从地上爬起来,甚至还极冷静得把滴到地上的血用帕子擦了,紧紧摁着手臂上的伤口,从翠玉轩逃了出去。
第47章
骤然而来的冷空气让沈兰觉得极其舒服,身体里的燥/热似乎被压制了下去。
她忙往落雪斋赶去,可刚刚压制下去的燥/热又狂暴的席卷而来,她难受得低声呻/吟,一下子摔在了雪地里。
这一摔,再没了力气。
但她却心中庆幸。
至少……不是在翠玉轩被发现。
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她抓起一口雪,塞到自己嘴里。
凉凉的,好舒服。
可是她一边觉得舒服,一边觉得冷。
她如一个燃烧的火炉,被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雪地里的火炉,终究是要熄灭的。
沈兰想,也许她就要死了。
她想到爹娘,想到兄长,又想到梅绫。
也许女子的一生就是这么无奈且悲凉,她累了,真的好累。
沈兰闭上了眼睛,感受这体内的滚/烫,也感受着这漫天风雪。
一时间,她理解了勇敢赴死的梅绫。
忽的,耳边传来一个脚步声。
沉重,有力。
绝不是女子的脚步声。
沈兰惊醒,不会是萧瑞追过来了吧?
但此刻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他头上一顶黑玉冠把墨发束起,长发散落,擦过他极其好看的挺拔肩背,落在用金丝绸带系紧的窄腰后。
是个身姿极其漂亮的人,宛如黑夜里一朵静谧优雅却又矜贵的黑玉兰花。
不是萧瑞。
沈兰怔怔的看着他,一时竟不觉得恐惧,她望进他漆黑又深邃的眸子里。
那双眸子的主人此刻也看着她,眸光怜悯、同情,又温柔。
一时间,沈兰仿佛觉得自己浑身的燥/热都减轻了不少。
“你是谁?”沈兰发出声来,她从未听过自己发出这么难听的声音,呕哑糟咂。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又从瓶中倒出一粒绿色的药丸来,递到沈兰的唇边,“这是解药。”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这寒冷的冬夜,却又是那么温暖,让人信任。
沈兰一下子明白,这是上次在小石桥救过自己的那个黑影。
清凉的药丸此刻就在她的唇上,沈兰红唇微启,男子便把药丸送到了她的口中。
冰凉的指尖擦过她饱满温/热的红唇,沈兰身体下意识轻轻颤了一下。
男子眸中一瞬间的错愕,忙收回手,背到身后,轻咳了声,声音依旧冷静,“能站的起来吗?”
但在沈兰看不到的身后,那被红唇蹭过的白玉般的指尖微微泛了几分嫣红。
沈兰其实没什么力气,她的身体都还是软的,可男子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躺在地上,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刚爬起来,还未站好,便又要摔下去。
这次她没摔在雪地里。
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微微屈身便将她打横抱起。
没等沈兰反应,男子腾身一掠,恍如话本里的绝世侠客般,运起轻功,便带着她往落雪斋去。
原本至少要半刻钟的路程,竟被他几个呼吸间就到了落雪斋的房顶上。
他抱着沈兰,跳到她门前的廊子里,一脚踹开门,进了屋里,又进了内室,将她放到床上。
他很干脆的把她放下,却也十分轻柔,从始至终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谦谦风华如君子。
“日后出门要小心,莫再单独一个人。”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
沈兰忙叫住他,“公子,你为何要救我?你到底是谁?”
“不是我救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看着床上的女子,想到方才翠玉轩中她倔强坚韧的模样,男子的眸光微颤了颤。
若不是沈兰做到那种地步,他也许是不会出手的。
男子脚步只略顿了下,继而大步离开。
出了沈兰的房门,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这茫茫无际的风雪之夜。
直到离开定远侯府,他解下自己的面纱,直面这寒冷风雪,大口的呼吸。
清隽俊朗,丰姿如玉,便是在这风流荟聚的上京城里,都是少有男子能企及的极好相貌。
男子白皙的面颊绯红,双臂和胸膛里恍如余留着少女身体温柔的触感与馨香,寂静的漠漠黑夜里,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他,还从未与女子这般亲近过。
他被她坚韧倔强的气节所折服,为她含泪盈盈的秀眸而震颤。
良久,他那躁动不安的双眸才又重新恢复如水的平静,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计划,他心中又不禁为沈兰而担忧。
这样一个如明月般无瑕秀丽的女子,那个人竟要这样毁了她……
翠玉轩内。
床榻上,萧瑞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在意识到沈兰那帕子是蒙汗药时,他就屏住了呼吸,并未吸入太多,只消一刻多钟,便醒了过来。
他翻了个身,大仰八叉地躺到床上,不禁低低的笑了起来。
但只是片刻,身体里的燥/热涌出,萧瑞猛地起身,走到屋内的炭炉前。
香气就是从这里涌出来的。
是谁在炭炉里放了香料?又是谁把沈兰送到了他的榻上?
萧瑞思索不得,冷笑出声,转身从这充满香气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第48章
不过是得了太子的小小垂青,竟已经这么惹眼了吗?竟然有人想要借他之手毁了她。
他抓了一把冰凉的白雪,攥入滚/热的掌心。
没想到刚刚成为皇帝眼中定远侯府的弃子,便又有人把他当做了棋子。
可惜,他萧瑞不是任人摆布之人。
落雪斋。
沈兰躺在床上,渐渐恢复了气力,那男子给她的解药,也让她的神识无比清明。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她隐约听到锦书的哭声。
火把在院子里闪烁着,映得她这屋里也有了些亮光。
她觉得自己身子好了些,便从床上起来,出了门。
院子里此刻足有十来个人,锦书哭的泣不成声,一旁萧珏举着火把,“锦书姑娘,沈姑娘会没事的,你们在这休息,我再去带人找她。”
“不,我也要去,姑娘要是找不回来,我也不活了。”锦书的衣裙沾了泥巴,一看便是在雪地里摔了,此时十分狼狈,但却又倔强得不行。
沈兰不由心疼,从廊子里走了出来,“锦书,我已回来了。”
听到沈兰的声音,众人忙看过来,齐齐都松了一口气。
锦书着急地跑到沈兰的身前,“姑娘,你去哪儿了?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啊,你的手上怎么这么多血?”
沈兰被金簪刺中的伤口此刻已经微微结痂,但方才流了大量的血,染红了整只手和宽大的衣袖,看起来很是吓人。
她方才毫无力气,也没有时间处理这个伤口。
萧珏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不禁呼吸一滞,忙吩咐道:“快去请钟大夫过来。”
第28章 高嫁
锦书忙让人烧了热水来,拉着沈兰去屋里清理伤口。
她用帕子把旁边的污血清理干净,看着伤口处翻开的血肉,心疼得不行,“姑娘,你这是怎么伤的呀?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么深的伤口,不知伤到的时候沈兰得有多疼。
想到自家姑娘从小都是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如今孤身一人到了上京,连连的多灾多难,上次更是连性命都差点丢了,她不由鼻头一酸,眼泪滚了下来。
沈兰忙伸手去为她擦眼泪,“是我一时脚滑从高处摔了下去,正巧那有排削尖的竹篱笆,不小心碰到了,只是看着伤口深,其实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姑娘往日里就是这样,病了伤了都自己硬撑着,受了委屈也什么都不说,你越是这样,越让人家担心。”锦书一边抽噎,一边拿手背擦着眼泪。
她真的想帮自家姑娘分担一切,可沈兰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正说着,府医钟大夫跟着林妈妈进了内室,来帮沈兰看伤口。
沈兰知道瞒不过他,先开口道:“钟先生,我只是被一根削尖的竹篱笆刺伤了,不碍事的,劳烦你了。”
钟大夫是个精明人,一眼就看出沈兰的伤口是尖锐的利器所伤,但听到沈兰这么说,便识趣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姑娘这伤不轻,少说也得修养半个月,这两日莫再提笔劳累,老朽给您开点药,按时敷上就好。”
“多谢先生。”沈兰感激地道。
门外,风雪依旧。
萧珏身为外男,不能进沈兰的闺房,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等到钟大夫出来,他忙上来问道:“钟先生,沈姑娘的情况怎么样?”
钟大夫想到沈兰方才故意隐瞒,看了看周围的人,不由迟疑了下。
萧珏立刻察觉到他的顾忌,“先生这边请。”
他将钟大夫请到院中角落,方才又道:“请先生如实告诉我。”
“沈姑娘说她是被竹尖所伤,但依老朽看来,凶器恐怕是锥针或者……簪子,而且,从伤口的方向看,她手上的伤应该是她自己刺伤的。”钟大夫顿了下,忽然叹了口气,“沈姑娘下手又快又狠,再刺深些恐怕整只手都要废了,真不知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听到钟大夫这么说,萧珏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他让康来拿了二十两茶水银子来,塞给钟大夫,又嘱咐道:“先生,这件事情希望你能替她继续隐瞒,莫再告诉其他人,就算老太太和大太太问起来,也请你什么都不要说。”
钟大夫在侯府已久,早理清了侯府关系。
他知晓,这侯府早晚都是萧珏当家,自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忙收了银子答应下来。
待钟大夫走后,萧珏看着沈兰房间的方向静默了好一会儿。
“爷,沈姑娘已没事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一旁的思檀小声地提醒道。
萧珏转眸看向冻得小脸通红的思檀,心里一软,“回吧。”
屋内。
沈兰敷了药之后,便让林妈妈等人都回去休息了,身前只剩下锦书一人。
夜色深沉,主仆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忽的,锦书垂下眸子,走到沈兰面前跪了下来。
沈兰从来都把锦书当自家姐妹,忙起身扶住她,“锦书,你这是做什么?”
“姑娘要是把奴婢当外人,或是觉得奴婢嘴快、藏不住事儿、不值得托付,就把奴婢发卖了吧,再去寻好使的来。”她委屈地眼泪掉落下来,只觉得满腹酸楚。
第49章
“你这是什么话,你与我情同姐妹,更是亲人,我怎会发卖了你?”沈兰道。
“那姑娘就告诉锦书,到底发生了什么。”锦书自小跟着沈兰,亦与沈兰一个脾性,倔强又固执。
沈兰看她如此,不由叹了口气。
片刻,她拉着锦书一起到床边坐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沈兰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但锦书还是听得毛骨悚然,浑身发抖。
她没想到,就在她的身边,姑娘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还有上一次在小石桥那里,沈兰也差点被萧瑞轻薄。
想到此,她便更是恨自己不谨慎,不由含泪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一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要是萧瑞那个畜生再敢欺负你,奴婢宁死也要保护姑娘。”
沈兰忙捂住她的嘴巴,“傻锦书,胡说什么?我可不要让你死,你得好好的活着,开心快乐的活着。如今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奴婢要与姑娘一起过得好,姑娘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老天爷一定不会再亏待你的。”锦书紧紧握住沈兰的手,含泪说道。
沈兰唇角扬起笑意,“等到兄长的事安定了,我们就回衡州府去。”
锦书忙点头道:“到时候姑娘嫁给表少爷,表少爷一定会对姑娘好的。”
提到杜允,沈兰眉眼亦温柔起来。
可不知怎的,她又想到了许漟,心底总有不好的预感。
十月十五,天气转暖起来。
虽是冬日,可阳光格外的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兰手上的伤几乎已经不疼了,但留了一个很明显的疤痕,她倒是不在意,但锦书每次给她上药时,都忍不住抹两下眼泪。
她今日起得极早,想到马上就能遇到礼部尚书府的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兄长与容雅的事情,她便难以定下心来。
隐隐的,她感觉礼部尚书府那里,一定知道得更多,也更容易套出话来。
这一次出门,锦书也更谨慎,不仅给沈兰准备了防身用的东西,还特意多准备了两套换洗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正要出内院时,她们碰到了三位姑娘和桂妈妈。
沈兰诧异,但还是走了过去,“三位姑娘怎么在这里?”
“先生,母亲特赦,允我们与你一起出去。”萧莺兴奋的眸子泛光。
对她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来说,到外面去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沈兰本觉得不妥,可又一想,萧贞萧莺曾与容雅交好,若是遇到礼部尚书府的人,少不得要过去打个招呼。
如此一来,她要接近礼部尚书府的人也更加容易。
“今日我要去白云寺,听吉祥寺的师父说,白云寺里有一版经书是从西方佛国传来的,最是有普度之效,想为母亲求取。”
若三位姑娘同去,今日去白云寺的事情必定是瞒不住的,沈兰干脆坦白。
相比吉祥寺,萧贞、萧莺和萧怜都更喜欢白云寺。
白云寺在郊外,她们可以看到更多风景,对萧贞与萧莺来说,白云寺也有更多的意义。
“那太好了,我最喜欢去白云寺了,吉祥寺里一点意思也没有。”萧莺兴奋地道。
萧贞垂着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俏丽的小脸不禁泛了几分嫣红。
桂妈妈受大太太的嘱托,也一起跟了来。
原本只有沈兰一辆马车,一下子又多了两辆,为了姑娘们的安全,大太太还安排了一队三十人的护卫随行保护。
三位姑娘黏着沈兰,要上同一辆马车,她们正推让着时,忽然见一个年轻秀气的公子亦从侯府里出来。
那公子着一身青灰色的锦鼠袍子,相貌端正,身姿倒也出挑,看到她们,殷勤得上前行礼。
萧莺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是谁?我怎的从未在府中见过你。”
“在下浣州人士,甄乔,字君安,是太学院的生员,半月前刚来侯府做参事。”甄乔在几位姑娘面前,颇有几分殷勤讨好的模样。
萧莺哼了声,不客气地道:“你是外院的,怎的来与我们打招呼?好不害臊。”
那甄乔被萧莺这样叱骂,竟也不生气,也不脸红,“姑娘不知,在下与府上有些亲戚,府上的大奶奶与在下是表亲,故而前来问候。”
楚惠家的亲戚?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找我们说什么话?”萧莺不喜欢楚惠,更不喜欢楚惠的亲戚,转身催促着大家道:“咱们走吧,莫理他。”
大家一起拥着上了马车,把那个甄乔就那么撂在了那里。
萧莺掀开小帘子瞅了一眼,见他还在那里站着,不由地笑话道:“瞧他那个样子,傻乎乎的。”
桂妈妈一边收拾着衣摆坐好,一边道:“他可不傻,这是来故意在姑娘们面前露脸来了。”
“他在我们面前露什么脸?”萧莺好奇道。
桂妈妈一副什么都看穿了的模样,道:“自然是想来攀咱们侯府的姑娘呗,二姑娘三姑娘年纪还小,可大姑娘可到了出阁的年纪了,这上京里不知多少个风流公子盯着呢,都想攀上咱们侯府,从此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第50章
萧贞听桂妈妈这么说,脸色绯红,斥道:“这人好不知礼,我怎的会看上他?”
“就是,咱们侯府里的姑娘将来都是要高嫁的,可不能让这些小门小户的破落小子占了便宜。他们这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传出去真是惹人笑话。”桂妈妈十分不屑。
听到高嫁,萧贞脸色又白了。
她与俞越,绝对是算不得高嫁的。
桂妈妈是大太太的贴身陪嫁,她的话,几乎就是大太太的意思了。
难道她的婚事,大太太已有了属意的人家?
沈兰知道萧贞早与俞越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她沉吟了下,问桂妈妈道:“侯府的三位姑娘皆是百里挑一的世家贵女,大太太自然要为她们许的好人家,只可惜上京城里能让侯府姑娘也称得上高嫁的,恐怕没几户人家?不知大太太可有中意的?”
萧贞也急忙忙地向桂妈妈看来,心焦地等着她的回答。
“正是如此才发愁呢,咱们侯府是刚受封的上京新贵,没有根基,贞姑娘是府上的第一桩婚事,可得好好操办。大太太说,绝不能嫁的低了,奴婢瞧着……”桂妈妈忽的压低了声音,“大太太似有把贞姑娘送去东宫的意思呢。”
“什么?”萧贞一时没忍住,惊叫出声来。
第29章 字迹
桂妈妈见萧贞反应如此大,不由诧异,“姑娘难道不愿意入东宫?这可是天下女子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若是姑娘能成了太子妃,日后可就是皇后了。”
萧贞脸色苍白,“自古后宫争斗不休,贞儿愚笨,更不是好斗的性子,恐怕有负母亲的苦心。”
“姑娘莫怕,不管发生什么,总有咱们侯府给您撑腰呢,到时候派个机灵的丫鬟跟着您就是了,大太太必定考虑的周到。”桂妈妈安慰萧贞。
萧贞此刻几乎都要忍不住哭出来,但是又怕桂妈妈把自己的反应告诉大太太,引得大太太不快,只能紧咬牙关,强忍酸楚。
沈兰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掺和侯府婚事的,自古像这样的豪门世家,婚姻都只是筹码与交易,就像唐婉,她连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什么模样都不知,两人连一封书信都未通过,便就那般嫁了过去。
但她还是不禁道了句,“若要贞姑娘入东宫,也得让太子欢喜才是,大太太应当先摸清楚太子的喜好,要不然恐怕……”
恐怕白白让萧贞当了棋子。
当然,后半句沈兰自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姑娘说的是,大太太说等年节宫宴,带几位姑娘入宫,届时便能见到太子,沈姑娘与太子有故交,到时候还得请您带着大姑娘到太子面前露露脸,若是能得太子的垂青,这事儿就算成了。”桂妈妈笑着道。
沈兰暗叹,大太太此事确实想的周到。
又忽然反应过来,“我也得去参加宫宴吗?”
“大太太猜测,此次宫宴的帖子里应当会有沈姑娘您,便是没有,大太太也能带您去。”
萧贞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要过太子这一关,如此,她就不担心了。
她从来是个不起眼的,跟在如芝兰玉树一般的沈兰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沈兰吸引去,哪里有人能看得到她?
山风凄冷,万木凋零。
与上次来白云山不同,如今的白云山白雪皑皑,看起来十分萧瑟。
马车停到山脚下的长亭边,一下车沈兰就觉得不对。
这里除了他们这一行人之外,再无别人。
礼部尚书府的二太太若是来白云寺,这里不可能没有停放马车。
“姑娘……”锦书此时也察觉出来,轻扶住沈兰的手臂。
沈兰无奈一笑,低声道:“看来我们扑了个空。”
那小和尚没有必要骗她,想来是她运气不好,礼部尚书府的二太太今日也许恰巧有其他事,没能来白云寺上香。
“姑娘莫灰心,来日方长。”锦书小声的安慰她。
沈兰点了点头。
没错,来日方长。
她现在已在上京,早晚都能遇到礼部尚书府的人,只要好好筹谋,就一定能找出真相。
而且,今日除了见礼部尚书府的人之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到了白云寺,沈兰便以去客院抄经为由,与几位姑娘分开了。
她从寺院的后门离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已在那里等着,为首的是她平日里的那个小车夫,苏福。
这些时日里,她早已买通了苏福,这些人也都是她让苏福从牙楼雇来的。
“走吧。”沈兰与他们一同往山下去。
到了半山腰处,苏福道:“姑娘,到了,梅姨娘的墓就在前面不远。”
沈兰跟着他们一同到了梅绫的墓前,让雇来的那些人开挖。
“火葬台搭好了吗?”沈兰问他。
“已搭好了,就在前面的山谷里。”苏福回道。
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们就把梅绫的遗体从坟墓里开棺取出,这些干活的壮丁虽然觉得此事晦气,但因沈兰出的银子多,干起来也是颇为卖力。
第51章
沈兰留了两个人重新起坟,带着余下的人一起把梅姨娘的遗体带到山谷里的火葬台上。
泼上火油,用火把将火葬台点燃。
刹那间,燃起滔天巨火。
火焰映入沈兰幽深的瞳仁里,仿佛在她的眼底生出一抹金红的光辉,那么坚定,又那么冰冷。
其他人都有些不忍去看那被火焰焚烧的尸体,但只有沈兰,一直直勾勾的看着,视线从未离开。
她会将这一幕,永远的刻印在心里。
正如梅绫希望的那样,她会以她为诫。
但她也会为她报仇,总有一天,她会让逼死梅绫的人得到报应。
“绫娘,你安息吧。”
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沈兰在心底里默默的发下誓言。
火焰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最终,只余下一层薄薄的骨灰。
沈兰亲自将那骨灰郑重的装入早就准备好的白瓷里,遣散了雇来的那些人,带着梅绫到了白云山的山顶。
彻骨的寒风让她颤栗,但每一步,她都无比坚定。
她站在山崖上,将骨灰一把洒了出去,强烈的狂风几乎在她出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将骨灰吹的四散飘摇,再无踪迹。
直到最后一把骨灰洒出去,沈兰将白瓷坛从山崖上扔了下去。
“绫娘,从此,你就是这山间的风,林中的水,是每一棵树的树叶,每一束花的花开。”
“你自由了,永远自由。”
眼泪从沈兰的眸中滑落,但转瞬间,便已被寒风吹干。
“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回到白云寺与几位姑娘会合,已过了午斋时间,她随口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又道:“听说白云寺有一棵姻缘树极其灵验,你们可知道在什么地方?”
她没有单独问萧贞,萧贞心虚的低头,也没好意思回答。
倒是桂妈妈道:“奴婢倒是知道,姑娘们若是想去,咱们不如一起去?”
“我不去。”萧莺忽然开口,嬉笑道:“我跟一个小和尚说好了,他待会儿要给我演武呢,你们去吧。”
桂妈妈忍不住劝道:“二姑娘,你怎么能跟这些和尚掺和在一起呢?”
萧莺撒娇起来,“哎呀就这一次,好妈妈,你就别管我了。”
一说完,没等桂妈妈再反对,她笑嘻嘻地就跑开了。
“我也要去看演武,二姐姐等等我。”
萧怜也追了去。
她年纪还小,相比于姻缘什么的,自然是演武更吸引她。
萧贞看向萧莺与萧怜跑开的身影,眸中不由闪过几分艳羡。
只因为萧莺与萧怜都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她们在桂妈妈面前也可撒娇无状,可她不行。
侯府中没有人疼她,大太太也只是因为她是女子,她的婚事能成为府上的筹码,所以才做些表面功夫。
她哪有资格去表露自己的心意呢?
想到自己的命运,萧贞心中越发酸楚,她越发拿不准,自己是否能与俞越有情人终成眷属。
桂妈妈留了十个护卫在寺院里保护萧莺萧怜两位姑娘,她则带着沈兰与萧贞一起去了姻缘树处。
“大姑娘如今芳华正好,可得好好求一求,说不准儿菩萨就显灵了,年节宫宴的时候,太子一眼就瞧中了姑娘,日后飞上枝头做凤凰呢。”桂妈妈笑盈盈地道。
听着桂妈妈的话,萧贞只觉得更加难受。
几人一到姻缘树下,便听得树上姻缘铃的空灵之声,恍如从遥远的天际飘来,让人的心情骤然平静。
姻缘树的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庙宇,庙中无人,里面放着红色的姻缘带和姻缘铃,一旁还备了笔墨。
桂妈妈拉着萧贞进去,笑盈盈地道:“这儿只有咱们,大姑娘别害羞,来许个愿吧。”
萧贞几分无奈,几分羞涩,她拿了张姻缘带,提笔沾墨,在上面写了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1]桂妈妈看着萧贞的字,不由道:“姑娘的字写得好,只是将来进了宫里,恐怕不得所求,自古皇帝,哪一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萧贞咬唇,少见地露出几分倔强来,“可我就喜欢这句,我想我未来的夫君对我一心一意,难道这样也不妥吗?”
“姑娘喜欢这句那就写这句,说不准菩萨显灵,将来姑娘独得殿下恩宠呢。”
桂妈妈是个圆滑人,这么点小事她自然也不会强迫萧贞,可她的话,萧贞却是越听越不舒服。
桂妈妈看出萧贞神色不对,便殷勤地道:“姑娘莫恼,奴婢这就把您的字挂到姻缘树上去。”
“不用,我自己挂。”
萧贞把自己写好的姻缘带拿起,从旁取了个姻缘铃,系在上面,转身出了小庙。
桂妈妈讨好不得,讪讪地在旁边的箱子里捐了些香火钱,转眸对沈兰道:“沈姑娘要不要也求一求?”
沈兰淡淡笑道:“我已有婚约,何须再求?”
说着,她也跟着萧贞一同去了姻缘树下。
萧贞踩了个木桩,郑重地将自己的姻缘铃挂在上面,沈兰一眼就看到了她所挂之处紧邻着一个姻缘铃。
第52章
上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2]沈兰一眼就认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八个字,是萧贞的字迹。
这恐怕是萧贞与俞越的姻缘铃。
她心里忽然一动,忙绕着姻缘树翻看起来。
万千红带,于风中缠绵,仿佛在诉说着天下男女的凄凄哀怨。
终于,沈兰在其中找出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字迹。
正是兄长的手笔。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3]顿时,她再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
近一年了,她终于又感应到了兄长的温度。
看着眼前的这两行字,她仿佛能够看到,兄长与那位女子一同写下这句话时,那温柔的眉宇。
第30章 宫宴
定远侯府又恢复了平静,直到入了腊月,一道圣旨送到府上。
擢升萧瑞为上京府北部都尉,专责京畿重县的剿匪事宜。
虽与之前一样都是正四品,但这是个实打实的肥缺、重缺,原本只是虎威军普通将军的萧瑞,一下子就成为了朝廷要员,整个上京府都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沈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青白。
她知道萧瑞的仕途不会就这么结束,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重新起复,而且还是在如此要职上。
之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恍如一个笑话。
梅绫的生命在偌大的上京权力的漩涡里,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对皇帝来说,萧瑞就是一把刀,他不会在意这把刀品格上的低劣,只要好用,就不会舍弃。
而萧瑞,确实有他被皇帝看重的资本。
他是真正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少年将军。
整个燕国,独一份。
“姑娘……”锦书劝慰道:“大公子重新起复,对咱们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他赴任之后,就不会常常在府里了,也没有时间再来纠缠您。”
沈兰没有应她,紧抿着红唇,提笔在洗笔池中晕染。
清白的水中染出水墨色的花,没一会儿,整盘水都变得一片漆黑。
她垂眸凝思,眸色比水墨还有幽深,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晚间,老太太来请沈兰赴宴。
是萧瑞起复的欢庆宴。
沈兰借病推了,她不想看到萧瑞那恶心的嘴脸。
三日后,萧瑞离开上京,前往京畿外县赴任。
沈兰的生活重又恢复平静,转眼间近了年节,宫里的帖子下来,果然如大太太所料,宫宴中的名单上竟有沈兰。
送帖子来的太监说,皇后娘娘是想一睹沈兰的风采,特意加上了名字。
其实沈兰真的算不上什么声名赫赫的人物,只因当初太子的万金之礼,与侯府老太太寿宴时三位姑娘的《麻姑献寿图》大放光彩,让她如今在上京有了几分名气。
上京世家也认识了定远侯府这么一位女先生。
宫宴着装要极其正式,侯府在未入腊月前就安排府上的绣房姑娘开始制衣,当然,大太太特意吩咐,也准备了沈兰的那一份儿。
腊月二十八,辰时,沈兰换上新衣,去了大太太的余庆堂。
路上,正遇着两位姑娘。
萧贞一身水粉锦鸾百合裙,外披了件绛红色长绒斗篷,头饰简单却又不落俗套,一道漂亮的步摇从一侧坠下,亮盈盈的桃色流苏映着俏丽乖顺的眉眼,显得十分讨人喜欢。
萧莺则穿了件粉紫色的锦华束腰长裙,身披轻薄又保暖的狐狸绒披风,英气又轻盈,像冬日里飘舞的一只紫蝶,明媚活泼。
萧怜年纪还小,宫宴这样的场合,大太太并不打算带她去,并未过来。
萧莺第一个看到沈兰,高兴地迎了上来,“先生穿这身真好看,简直像月宫里的嫦娥仙子。”
萧贞此刻也向沈兰看过来。
沈兰一袭青蓝锦绣双鱼琉璃裙,腰间一道绣金如意流苏绦,不仅清雅灵秀,又十分贵气端庄。
“只是这发饰太素了,先生怎的不把太子送给你的那一套妆面戴上?”
沈兰淡淡地笑了笑,“那套妆面不太适合这件衣服。”
得到太子那令人咋舌的礼物,她已经够不自在了,怎么可能还戴着那些东西招摇?
到了大太太的余庆堂,大太太也已收拾妥当,出来看了眼打扮青素的沈兰和两位明媚俏丽的姑娘,满意的点了点头。
沈兰知道,她那眼神的意思。
这次,大太太本就是想让她为两位姑娘做嫁衣,她自不好打扮得出挑。
正如送来的这件衣服。
沉冷的青蓝色虽显清贵,但却并不扎眼,最适合做陪衬。
沈兰看到时,便已什么都明白了。
侯府马车从东正街驶出,一路来到皇城外的护城河边,此处已停留了众多的世家豪门的马车,朝廷命妇与世家贵女互相打过招呼,在众太监的引领下,踏过青石桥,从东五门进入宫中。
一下马车,沈兰就看到了不远处与国公府众命妇贵女在一起的唐婉。
她化了精致的妆容,显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一件碧玉色的云华曳地长裙显得她肌肤如雪,贵不可言。
但沈兰还是从她那漂亮的杏眸中看出了几分疲倦之色。
第53章
她跟在国公夫人的后面,讪讪的笑着,如一个木偶般不停地行礼,露出敷衍又无可挑剔的笑容。
这一刻,沈兰忽然有些心疼她。
她想到当初在衡州府时,唐婉带她去城北的桃花园子,她们一起在林中玩耍,采花,酿酒,做桃花糕。
她记得她的笑,又明媚,又温柔,仿佛明媚春光下盛开的正好的迎春花。
那个时候的唐婉,是那么的自由、烂漫。
可此刻,沈兰却恍如看着她在慢慢枯萎,毫无生气。
“先生,走了。”萧莺看沈兰发愣,牵了下她的衣袖,跟着大太太往东五门去。
期间停了好几次,都是介绍两位姑娘与其他的世家命妇认识、行礼。
沈兰也跟着行了礼,礼数周到。
走过东五门,进入皇城的那一刻,沈兰忽然心里有一种的奇妙的感觉。
她想到兄长。
兄长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踏过这扇门,金榜题名。
但如今,物是人非,兄长已死,竟是她踏过宫门。
年节宫宴分为两宴,朝宴与庭宴,朝宴是由礼部主持,皇帝与众朝臣同乐的重大宴会,宴会地点在外城,时间则是在除夕晚上,朝宴持续到凌晨子时,皇帝与众朝卿在新年的那一刻前往奉天殿祭祀,共迎新春。
今日是由皇后主持的庭宴,参宴者皆是朝廷命妇与世家贵女,作为后宫一年一度极其重要的宴会,这是皇后了解与制衡世家后/庭之间的重要手段,亦是世家贵女得沐天恩的重要时机。
几乎每年都有世家贵女在参加完此宴后被皇帝皇后亲自指婚,得到无上的荣耀。
大太太特意让萧贞与萧莺盛装出席,为的也正是这个。
如今定远侯府圣眷正隆,皇帝定不会亏待了定远侯府的姑娘,萧贞也就罢了,她的亲生女萧莺,她必定要寻个好归宿。
宴会的地点在后花园的锦澜殿,来参加宴会的,大大小小足足有上百人,但在众太监宫女的引领下,却一丝不乱,很快,每个人都各自入席。
沈兰的位子在右边第二排的第四席,在整个宴席中的位置绝对算高了,这不符合她一个普通民女的身份,但让她欣喜的是,她的右手边竟然是唐婉。
“兰娘,你近来可好?”唐婉恍如又恢复了生气,笑意盈盈地扯了扯她的衣袂,小声问道。
沈兰道:“我自是极好,只是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你多心了,我在国公府也极好的。”
两人许久不见,不禁低声寒暄起来。
正说着,忽听得外面太监的声音高声传来。
“皇上、皇后娘娘、永安公主到!”
众人忙纷纷俯身跪拜,山呼万岁千岁。
沈兰亦不敢抬头去看,随着众人行礼,穿过前面的一排席案,她看到中间红锦地毯上走在最前面的三双鞋子。
一双是男子的绣金长靴,另外两双一双是双凤锦鞋,一双是藕粉皂底金丝绣花鞋。
三双鞋子过去后,又是两排宫女太监。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上面传来一声音色浑浊的男人声音,“众位夫人平身。”
沈兰这才随着众人窸窸窣窣地起来。
唐婉起身时凑过来,低声道了句,“好奇怪,太子怎的没来。”
但沈兰已没时间回答,大家都已落了座,她和唐婉也都在席案正襟坐好。
直到此刻,沈兰才敢用余光暗暗打量上面的皇帝皇后和永安公主。
皇帝约莫五十多岁,但看起来精神却不怎么好,青黑色的厚重眼袋更昭示着他早已被酒色掏空,但他那双如苍鹰一般精明锐利的眸子却让人不敢小视,天然上位者的压迫感,让他有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
相比起来,皇后却只有三十出头,面容姣好风华正茂,有一种盛世牡丹的艳丽,却又不失庄重,圆润丰腴的面盘使得她少了几分威仪,多了些亲切,让人觉得十分和善。
而那位永安公主也已近三十,和皇后站在一起,不似母女,更像姐妹,她是一种极致的媚,眼光流转间,仿佛便能把人的魂魄勾了去。
沈兰正打量着,忽然间那位永安公主竟向她看来。
她吓的一噤,那永安公主却是粲然一笑,刹那间如花开锦绣,绽满沈兰的脑海。
未等沈兰反应过来,便间那永安公主起身出席,“父皇,母后,儿臣听说定远侯府上聘了位天姿国色的女先生,不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才品德亦十分贵重,儿臣仰慕已久,想请一见。”
她言语柔媚,一边说着,目光已向沈兰掠了过来。
沈兰虽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但皇庭宫宴她还是第一遭来,本想着只是走个过场应付一下,没想到还未开宴,便被当场点了名字。
她觉得极其怪异,这样隆重的场合,怎的也得是贵女来显示风姿,她只是个前来为侯府两位姑娘陪衬的小绿叶呀。
第31章 公主
皇帝向来宠爱永安,这两日也听得身边人说起沈兰的事情,便让沈兰出来相见。
方才在路上,大家都已认识了沈兰,一时目光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
第54章
沈兰只好从席案后走出,来到锦澜殿正中,向皇帝、皇后与永安公主跪拜行礼。
“抬起头来。”皇帝道。
沈兰依言抬头,皇帝眸中露出几分惊艳,“果然是凡间青女,月中嫦娥啊,便是朕的后宫妃子也少有这般品貌。”
沈兰忙道:“陛下圣誉,沈兰担当不起。”
“父皇,今日难得,不如就让沈姑娘为我们演奏一曲,权作开宴如何?”永安公主好整以暇地笑道。
皇帝当即允下。
未等沈兰开口,皇后又道:“若有乐曲,怎能没有歌舞?不若也请一位贵女来为沈姑娘伴舞,如此花团锦簇,方才热闹。”
大太太此刻起了身,行礼道:“皇上,皇后娘娘,沈姑娘这些时日来一直与我家二姑娘研习歌舞,配合默契。”
沈兰听言,诧异地向大太太看了眼。
她与萧莺可从未研习过什么歌舞。
而且,两位姑娘里,若说更擅舞艺的,应该是萧贞才是。
“那就请定远侯府二姑娘伴舞。”
皇帝金口一下,再无转圜余地。
萧莺脸都白了,侯府虽有教习她们学舞的舞娘,但那舞娘被她收买,每次都在母亲面前对她夸奖不尽。
可其实,她的舞跳的最烂了。
体态也远远不如萧贞优美。
大太太让萧莺使了个眼色,让萧莺出席叩拜,这可是露脸的绝好机会。
萧莺手都在发抖,她只能在母亲期许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到了殿中沈兰的旁边,跪拜道:“臣女萧莺,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不知萧二姑娘为大家跳个什么舞呢?”皇后娘娘温柔地问道。
萧莺大脑里一片空白,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完了的时候,沈兰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乞巧。”
乞巧?
萧莺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女儿节那日她跳的那个剑舞,忙道:“剑舞,臣女愿为大家舞剑一曲,以祝酒兴。”
“好!不愧是将门之女,来人啊,赐剑!”皇帝抚掌而笑,似乎对萧莺提出的剑舞很是满意。
萧莺大松了一口气,暗暗看向沈兰,紧张的都快哭了,漂亮的杏眼眼尾浮上几分薄粉,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沈兰第一次见萧莺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底不禁觉得好笑,低声安慰她道:“放心,就像那次一样就好。”
萧莺心里还是觉得慌张,就算这剑舞是自己熟悉的,可沈兰从未配过曲子,难道要现场做出一首吗?两人又该如何配合?
但当琴音从沈兰纤长秀丽的指尖传出之时,萧莺顿时就找到了感觉。
琴音沉冷压抑,又带着凌凌肃杀,一瞬间,萧莺恍如置身战场之上,眼前是敌军雄兵百万,向自己威逼而来。
她骤然取剑,日光下射出寒光凌冽,气势逼人。
琴音急促起来,恍如冲锋一般,萧莺掠步起舞,伴着沈兰的琴音,每一步仿佛都踩在飘出的音节上,她只觉得自己意气风发,哪怕面对百万敌军,也从容自若,剑饮狂血。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战场的壮阔,感觉到距离自己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如此之近,她热血沸腾,每一剑每一步都极有力道,仿佛真的在砍杀敌军一般。
萧莺唇角不禁扬起快意的笑容,原来这世间终有一人懂她,是沈兰。
锦澜殿内,萧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她那一袭粉紫色的长裙与剑光上下翻飞,说不出的潇洒快意。
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那俏丽的脸蛋上,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泛着亮盈盈的光,从容自信的少女宛如自由在花间飞舞的紫蝶,但却更像浴火而生的凤凰。
而沈兰,是平静无波的水,是寂静无声的叶,她拨琴的动作很小,举止优雅从容,若不把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甚至都不会感觉到如此慷慨激昂热烈潇洒的琴音竟是从她的指尖流出。
她真真正正地把自己藏起来,把这个金辉耀眼的舞台,全然让给了萧莺。
终于,一曲毕。
就连大太太都没想到,萧莺竟能跳出如此精彩的剑舞来。
她激动的眼睛里泛着泪,脸上说不出的骄傲与得意。
萧莺潇洒收剑,激.烈的剑舞让她微微喘气,英气漂亮的小脸透着粉嘟嘟的红,恍如一颗饱满剔透却还未完全成熟的樱桃,虽尚有青涩,但却已醇香诱人。
“好!”
皇帝看着殿内的萧莺,第一个鼓起掌来,“朕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剑舞,定远侯真是教女有方啊!李德福,待会儿把朕的那把乾坤剑赏给她!”
萧莺欣喜跪下,连忙谢赏。
“萧莺,你还想要什么赏赐,说吧,朕一并赏给你!”
萧莺暗暗看了眼大太太,见母亲也十分高兴,心里更加欢喜,她抬头看向皇帝,天真的道:“臣女想从军,想像父亲一样驰骋沙场,报效皇上。”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静寂。
一旁的大太太简直想冲过去揪住她的耳朵好好教训一番。
谁想皇帝却没有生气,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倒挺有志气,不过打仗的事交给你父亲就行了,燕国几十万大好男儿,不需你一个女儿家上阵杀敌,不过明年春猎,朕必带上你!”
第55章
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被皇帝当场否了,萧莺心里有些失落,但听到自己能参加明年的春猎,她又喜笑颜开,连忙叩头,“多谢皇上。”
“父皇,萧二姑娘的剑舞固然一绝,可若是没有沈姑娘的琴音,恐怕便要少五分颜色,您已赏了萧二姑娘,可不能忘了沈姑娘啊。”永安走到皇帝身边,撒娇地道。
皇帝点头称是,看向沈兰问道:“沈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为皇上、皇后娘娘、公主与各位夫人姑娘献曲,是沈兰的荣幸,沈兰不敢求赏。”
她真的想把兄长的事说出来,请求皇帝查明真相。
但是此事牵扯到礼部尚书府和太学院,背后恐怕并不简单,她并不敢贸然行动。
沈兰虽不求赏,但皇帝却并不能不赏给她,最终让内务府赏了她二百两银子和两匹贡锦。
相比萧莺的赏赐,沈兰的这些赏赐算不得什么,她松了口气,本来她也不打算抢萧莺的风头。
身为先生,看到萧莺在这么多人面前一鸣惊人,她比自己露脸还要开心。
两人各自回了座,宴席正式开始。
唐婉笑着在席案下牵她的手,低声道:“兰娘,你的琴越发好了。”
沈兰也低声与她谈笑,又问:“你可知晓礼部尚书府的夫人是哪一个?”
“有过两面之缘,看到没,就是对面第二排第二个位子的那个,她后面是府上的两位二房的姑娘,可惜了,礼部尚书的亲女以前在上京可是风华无两,后来却死了,礼部尚书府只能把二房的姑娘推了上来。”
“你可知她们……”
沈兰正想问问唐婉是否知道礼部尚书更多的事情,身后却忽然来了一个宫女来。
“沈姑娘,公主请你到后殿一见。”
沈兰诧异,但想到方才永安公主故意把她推出来,又为她求赏,她倒也挺想见见她。
她悄悄起身,跟了宫女去后殿的一个房间里。
“你自己进去吧,公主想单独见你。”
那宫女没跟进来,等到沈兰进了房间后,便关上了房门。
两座暖炉摆在门后的东西两侧,屋内十分暖和,一旁的香炉里飘出淡淡香烟,是极其好闻的檀香味儿,清雅舒怡。
沈兰往内室里去,却见屏风后映出女子玲珑有致的身影,傲人的曲线让她忙低下头,不敢直视。
她忙跪下行礼,道:“沈兰叩见公主殿下。”
“过来,帮本公主把这件衣裳换上。”永安公主没回头看她,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飘了出来。
沈兰只好起身,低着头到了屏风后。
永安此刻已把刚才在大殿上的那件厚重的宫装脱了,挑了件单薄的纱衣换上。
这纱衣穿起来极其简单,此刻只有腰间的流苏系带没有系上,沈兰没做他想,只觉得是公主习惯了被人伺候着,她便过去帮她整理好纱衣,把系带从腰后轻绕系上。
两个女子十分亲近,沈兰只觉得自己一低头,就能够将永安那傲人的雪白揽入眼底,虽是女子,但沈兰还是不由得脸红了。
她正为永安系了一半,眼前的女子忽然伸出白如玉脂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红唇轻笑,美的不可方物。
“看来沈姑娘并不会伺候人呢。”
她似乎在笑她做的不好。
沈兰动作僵在那里,被迫对上永安那狭长漂亮的凤眸,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脸色微红地道:“公主恕罪。”
永安低低一笑,摸过沈兰的手,取回系带,双手翻了个漂亮的花,便已系好。
沈兰忙退后了两步,拉开了几分与这个娇媚如妖孽一般的公主的距离,垂眸恭敬地道:“不知公主召沈兰来,所为何事?”
永安又逼近到沈兰面前,伸手拉出她纤长的手指。
沈兰的手冰冰凉凉,但永安公主的掌心却十分温热。
她握着沈兰的手指,忽然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本公主当然是爱你容颜,心生欢喜。”
沈兰怔住。
指尖被轻吻得酥麻感觉让她如遭雷劈,整个人都麻了。
“啊?”她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永安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永安看沈兰那认真的一副完全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的模样,像是被逗乐了般,三两步滚到榻上,倒下哈哈笑了起来。
她的衣衫滚得凌乱,哪怕此刻捧腹大笑,毫无仪态,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好一会儿,她才止了笑,又看向沈兰,饶有兴趣的道:“沈姑娘来京城这么久了,就没听过本公主的一些风闻轶事吗?”
第32章 圣谕
沈兰垂眸道:“公主恕罪,沈兰自入上京,便一直在定远侯府,并未听说过关于公主的风言风语……”
“你过来。”永安忽然打断她。
沈兰抬眸看了眼面前侧在床榻上风情万种的女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坐下。”永安命令她。
沈兰依言坐在床沿上,但却十分正襟危坐,不敢逾矩。
她的模样又把永安逗笑了。
永安握住她的手,在掌心里玩弄,道:“沈姑娘,本公主能问问你,为何要把定远侯府大公子萧瑞的那位姨娘挖坟焚尸吗?”
第56章
沈兰脸色骤然一白,震惊地看向永安。
那件事她做的隐秘,永安公主怎么会知道?
“别这么看着本公主,本公主问你话呢。”永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那媚眼如丝的眸子此刻也颇为正色,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沈兰道:“是她生前所托,她说她不想被埋在阴暗的地下,让我把她的尸体焚成骨灰,撒于山间,永得自由。”
“可你知不知道,尸体没焚烧成灰撒于山间,她死后就会成为孤魂野鬼,再也不能转世投胎了。”永安捏着她的手,邪邪的一笑,煞有其事地道:“沈姑娘不是帮了那位姨娘,而是害了她啊。”
沈兰抬眸正视永安,“公主也信这异端之说吗?”
永安被沈兰问得又笑起来,她松开她的手,往床架上一靠,慵懒又妩媚,“听说你在上京府衙大骂徐开?”
沈兰看着永安,觉得她不像是要找自己的麻烦,可怎么会对自己的事如数家珍呢?
难道,那个一直在暗地里监视她保护她得人,是永安公主派来的?
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本公主在问你的话呢?”永安伸手抓住沈兰的衣领,让她俯身压了下来,妖冶的唇角勾起,“本公主不喜欢等待,第一时间回答本公主的问题,明白吗?”
沈兰被她忽然扯下,只感觉自己的胸口压住了那极其饱满的柔软。
好……好大。
竟然有女子可以这么大的吗?
她脸色绯红,目光忙躲闪,“公主恕罪,上京府衙确有其事,那日是沈兰一时冲动,请公主责罚。”
“你对大燕的官制不满?”永安问道。
听到这话,沈兰脑海中的旖旎顿消,脸色惨白,忙道:“沈兰不敢。”
永安看她慌张模样,低低笑了,她漂亮的手指轻轻擦过沈兰的红唇,“你方才说,自由,你知道自由是什么吗?”
沈兰哪里还敢乱说话,“沈兰不知。”
“那本公主再换个问法,你觉得你现在自由吗?”永安的语气颇有几分咄咄逼人,让沈兰心慌不已。
沉吟了片刻,沈兰见她眸中露出不耐,忙道:“沈兰,灵魂自由。”
“那就是躯体不得自由喽?”永安挑眉。
“沈兰不敢这么觉得。”
“不是不这么觉得,而是不敢这么觉得?”永安松开了她,似乎对她的这个回答很满意。
沈兰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个永安公主实在太奇怪了。
忽然,永安拍了拍手。
清亮的声音传出,外面侍奉的宫女进来。
“把本公主给沈姑娘准备的礼物拿来。”永安道。
那宫女应是,出去了片刻,很快回了屋内,送来了一个恍如装着女子整整一套妆面的檀香箱子。
她让沈兰去接,沈兰走过去,从那宫女两手中接过,才发现这箱子里装的东西竟然那么重,差点让她一个踉跄。
这绝不是妆面。
“听说沈姑娘的兄长是位考科的举子?沈姑娘可曾学过策论?”
沈兰如实道:“衡州府家中时,兄长带着沈兰品读过不少策论,但从未写过。”
策论是男子学的东西,为的是考科举。
女子纵然读书,也是不会学这些东西的。
“本公主听说,巾帼女子不输男儿,沈姑娘就写一本策论,让本公主看看,你是不是如传言所说的那般才德。”
沈兰心里一万个疑问。
但是她却不敢去问,只能应下。
回去的时候,她抱着这一箱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胳膊都累酸了。
到了正殿,宴会已过了大半,皇帝和皇后都已撤了,只有众夫人和世家贵女在场,大家也不在拘泥,场面十分热闹。
唐婉看沈兰抱着这重重的箱子,累得小脸涨红,不禁好笑,“你这是抱的什么?”
“是永安公主送给我的东西,我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沈兰把箱子放下,大大的喘了口气。
她的额间都沁出了些薄汗,唐婉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
亲昵的相处,恍如还在衡州府时。
忽然,唐婉鼻尖一酸,眼眶泛泪,“兰娘,你说女子为何一定要成婚呢?我真想再回到衡州府,与你做长长久久的姐妹。”
沈兰看她难受,自己心里也泛疼。
可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大家都欢欢喜喜,若是让人看到唐婉这般,必定是要说闲话的。
她暗暗为唐婉擦过眼泪,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国公府的大奶奶,将来是主母,整个上京比你地位高的女子都没有几人,你莫自己委屈自己。”
“世间男子皆如此,从无一个有情郎。”唐婉握着沈兰的手,指尖都用力得有些泛白,“兰娘,我真希望你是例外的那个。”
她含泪的目光,忽然让沈兰想到了梅绫。
那日,梅绫倒在她的怀里,眼中含泪,满脸都是绝望。
她说,“难道世间女子皆如此,偌大天地竟无女子的容身之处,人人都只能困于囚笼之中……”
两个女子的身影恍如在她面前交叠。
第57章
沈兰心里莫名一慌。
绝对不行,她绝不会让唐婉与梅绫一样!
“婉儿,你一定要想开,就算没有男人,我们也可以好好活!你是衡州府万里挑一的世家贵女,这点小事怎么能把你打倒?你可以的,你一定能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只要你好好活着,你就是将来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沈兰压低了声音,连忙劝她。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当年同在闺中,两人一起畅想成亲之后与相爱的男子相知相守,可如今,她竟然说,就算没有男人,她们也可以好好活。
沈兰觉得自己疯了,但是梅绫的事就在眼前,她决不能让唐婉步入后尘。
唐婉仿佛被沈兰这话镇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灰暗的眸子里渐渐生出光彩,她仿佛悟到了什么,“你说的对,只要抓住权势,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兰娘,你总是那么透彻。”
抓住权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沈兰的脑海中好似一阵电光火花,隐隐的抓住了什么。
但那实在太快,瞬间在她的脑海里又恢复平静。
直到宴会结束的时候,沈兰还一直在心里咂摸着这句话,甚至都忘了去接近礼部尚书府的太太姑娘们。
她与大太太、两位姑娘会合,萧莺看到她抱着这么重的箱子,好奇地问道:“先生,你这是什么?”
沈兰如实道:“是永安公主的赏赐。”
大太太闻言看来,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她们一路从东五门出来,若是大太太这样的朝廷命妇搬着这么大一个箱子,宫里早就有太监宫女来帮忙了,但沈兰只是个普通民女,没有一人来帮她,她只能自己抱着这重得要命的箱子跟上大太太和两位姑娘。
到了侯府马车上时,沈兰只觉得自己的双臂都在抽筋打颤。
幸好一到侯府,大太太就安排了个小厮帮忙把东西给沈兰搬去了落雪斋,她们一起回到内院,大太太正要让她们四散回院,宫里的赏赐也下来了,她们忙去前院谢恩。
这是沈兰第一次去前院,一进去便是左右两个寮院,中间是正院,再前面两个司房,两边是二十来间下人房,最前面则是引客的四间门房。
一层一层,一套一套,这才是真正的一入侯门深似海。
来到侯府半年,沈兰第一次见到定远侯萧虎,他大约四十多岁,穿着黑色绒甲,体型高大壮硕,黝黑的皮肤,毛躁浓密的络腮胡子,爆发性的肌肉极有威慑力,给人一种极其粗糙的野兽感。
但他又有一双沉冷睿智的眸子,被他扫上一眼,就会有一种仿佛被他完全看透了的恐慌感,仿佛自己是一个被猎人盯上的弱小无辜的小兽,半点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那久经沙场而沉淀下来的杀气,并不锋芒,但又好像顷刻间就能爆发出来。
沈兰暗暗打量他,萧瑞倒还与他有几分相似,但俊秀清雅被娇养长大的萧珏,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他的儿子。
宫里来的太监并没有带来圣旨,只是送来了宴席上给沈兰和萧莺的赏赐。
就在大家欣喜之时,那太监又道:“皇上口谕,让萧二姑娘年后入宫,侯爷,你们准备着吧。”
“入宫?”萧虎拧眉,“张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让萧二姑娘入宫。”太监故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尖细的声音似笑非笑,让人极其不适。
萧虎将张公公拉到一旁,塞了几张银票,“皇上特召小女入宫,不知其中可有内情?”
那张公公收了银票,喜笑颜开,“侯爷是聪慧之人,此事难道也要说的明白?今日萧二姑娘剑舞,皇上甚是喜欢。”
“什么?可小女只有十三岁。”萧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侯爷莫急,到宫里养上两年,便能及笄了。皇上亲下的口谕,侯爷可不好违抗圣旨啊。”
第33章 哀求
张公公走后,定远侯府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萧虎坐在上位的丝楠雕花太师椅上,扫视了一遍屋内所有的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大太太的身上,“宫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太太此时也暗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让萧莺出这个风头了,或者当初她应该让萧贞献舞的。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她只能咬牙接受了这个事实,把宫宴上的事告诉了萧虎。
萧虎的脸色沉冷许久,最终道:“莺儿入宫,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这些日子你为她准备一下……”
皇帝虽然五十多了,但怎么也有十几二十年好活,萧莺年岁小,入宫必然受宠,能保定远侯府接下来十年的荣华富贵。
十年根基,已经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至于与世家联姻,府上还有萧贞与萧怜两位姑娘,将来也还有二房的几位姑娘,已经足够了。
“我不要!”萧莺面色惨白如霜,秀眸含泪却十分倔强,“我才十三岁,不想去伺候老头子,爹,您帮帮我,求您了。”
向来张扬肆意的萧莺跪在萧虎面前祈求。
她真没想到,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想带兵打仗驰骋沙场,转眼间皇帝就把她置身于后宫的囚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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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命运为什么要这么作弄她!
“皇帝金口已开,哪里有你拒绝的余地,你若是不想去,便是抗旨之罪,你是要连累全家人陪你一起去死吗?”萧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强大的威压一下子爆发出来,如一个暴怒凶悍的野兽般让人颤栗。
萧莺吓得浑身一抖,含在眸中的眼泪颤抖着滚落。
在定远侯府,萧虎是绝对威严的存在,虽然她是萧虎最疼爱的女儿,可也丝毫不敢面对暴怒中的父亲。
“不……”萧莺颤抖的红唇中还是吐出了这一个字,她忽然站了起来,坚定地与萧虎对视,“我不要入宫!”
未等萧虎反应,她转身撒腿就跑了。
“抓住她!”
可还未跑出堂门,两个手持长戟的护卫就将她挟制住了。
她拼命挣扎,雪白的脖颈被锋利的长戟划破,渗出惨烈的血花。
“把她押回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萧虎的声音极其阴沉冷静,似乎眼前受伤挣扎的萧莺并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万千士兵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卒子。
“爹,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死都不要入宫……爹……”
萧莺凄怆的哭声越来越远,但她的声音,却那么清晰地落入沈兰的耳中,沈兰只觉得浑身都冷到了极点,如坠冰窟。
她本以为,萧莺是自由肆意的凤凰,可如今看来,她的命运与梅绫又有何不同?
对性格活泼、向往外面世界的萧莺来说,踏入那一生再无法走出的皇城,成为献媚争宠的女子的其中一个,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更何况,皇帝是已近六旬的垂暮之人。
沈兰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落雪斋的。
林妈妈是侯府的万事通,萧莺被召入宫之事,落雪斋里的人也都已知道了。
今日受了这么多赏赐,本该是欢天喜地的日子,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姑娘,皇上和公主的赏赐都送到库房里去了。”锦书知道沈兰最喜欢的就是二姑娘了,她不想让沈兰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便上来报告了赏赐之事,想让沈兰心情好一些。
沈兰沉默少顷,道:“把公主的赏赐放到偏厢里。”
吩咐后,沈兰又叫了林妈妈来,“林妈妈,你来上京多久了?”
“奴婢是侯府的家生奴才,侯爷还没有封侯的时候,奴婢就伺候老太太了,老太太从燕京迁来上京十来年,所以奴婢也在上京十来年了。”提起这些,林妈妈颇有些自傲。
沈兰道:“那林妈妈一定也知道京城里的一些风闻轶事喽?”
“这个自然,姑娘是想要打听谁?”
“永安公主。”
听到永安公主,林妈妈脸上有一抹异色,顿了顿,她犹疑着问道:“姑娘,奴婢问句不该问的,永安公主怎么会给您赏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来问你。”沈兰道。
“姑娘,咱们到屋里说吧。”
转到屋里,林妈妈才敢小声地对沈兰道:“这位永安公主,在上京可没有什么好名声,姑娘还是……别和她走的太近,否则会玷污了您的清誉。”
“妈妈别再拐弯抹角的了,请直说吧。”
“传言,永安公主府上养了几十个男宠,每日每夜都宿在不同的男人那里,不止如此,她还整日和朝中大臣厮混在一起,听说就连当朝丞相都是她的裙下之客。她还向皇上讨了教坊司,又自己在外面开了一间青君楼,里面全是迎来送往的男.伎,奴婢还听说……永安公主连男女都不挑,还曾……宠幸过女子……”
林妈妈暗暗瞅了眼沈兰,眼神一看就别有深意。
若永安公主真喜欢女主,像沈兰这样清风霁月般的女子,自然是能入公主青眼的。
也许那些赏赐就是……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兰想到之前在锦澜殿后殿永安公主对自己奇怪的举止,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可是,她又觉得永安并非是把自己当做玩物,否则为何要让自己写策论呢?
林妈妈离开后不久,锦书就把那个极重的檀木箱子搬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的。
沈兰走过去,将箱子打开。
看到里面厚厚的一层摞一层雪白的熟宣纸,还有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她怔住了。
沈兰拿起一张。
“宝安二年乙酉科,吴士。”
“欲问吏洁冰霜,俗忘贪鄙……”
“臣闻栖培?者,不睹嵩泰之干云……”[1]沈兰看着上面的文章,越看越震撼。
“姑娘,这是什么呀?上面的字奴婢好些都看不懂。”锦书凑过来瞅了两眼,只觉得艰涩无比。
她也是跟着自家姑娘学了不少字的,可这文章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是乙酉科状元的科考策论。”沈兰又拿了一张,宝安五年壬戌科状元黄离,再往下翻,又是状元策论。
她不由激动起来,这些可以说是仕林瑰宝,永安公主竟然找人抄录了下来,又送给了她。
忽然间,她心里又有些酸楚。
若是兄长还活着,看着这些不知该有多高兴。
她眼眶微微泛红,将这些文章一张一张铺开,叠放在一起,一共七十二张,是自燕国以来开科以来,所有状元的科考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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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除了这些策论,箱子的底下还放着几本厚厚的蓝皮书。
《论吏治》《历代灾情治理》《盐政录》《漕运》《狱案》……
“姑娘,公主怎么给你这些东西?”锦书好奇地凑过来。
沈兰有点懵懵的,但很快反应过来,安排锦书道:“公主赏赐的这些东西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要是让人知道公主给她送了这些东西,那还得了?
上京估计都要翻天了。
这可比太子送给自己的万金之礼更加震撼。
她轻抚着这些蓝皮书,眸中闪过一抹坚定。
不管永安公主送自己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她一定要写好这篇策论,只要得了永安公主的欢心,就可以求她救萧莺。
皇帝想必也知道此事见不得人,暂时并没有颁下圣旨,只是派人传了口谕。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从那日宴会看来,永安十分得宠,由她开口,说不定能劝动皇帝。
大年初一,清早便开始飘起雪絮。
定远侯府十分热闹,但这热闹的背后,却又透着一股凝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三位姑娘的课都停了,直到上元节,沈兰都不用再授课。
她也不再出门,只闷头看那些状元的策论,一字一句的啃读,丝毫不敢懈怠。
夜晚,桂妈妈忽然来找沈兰,“沈姑娘,二姑娘想见你。”
“二姑娘怎么样了?”沈兰担心地问道。
“她不吃不喝,在闹绝食,哎,沈姑娘,大太太吩咐,让你见了她一定要好好劝劝,入了宫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荣华富贵,别的女子想求也求不来呢。”桂妈妈这话自己都骗不过自己,说完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沈兰也正想见见萧莺,“劳烦妈妈带路。”
路上,桂妈妈又是好一番嘱托,沈兰只当了耳旁风。
到了萧莺的青箩院,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嬷嬷丫鬟,门口还有两个护卫守着,似是生怕萧莺逃了出去。
沈兰在众人的审视下进了萧莺的房间,她此刻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两三日没有吃东西,小脸蜡黄。
“你们出去吧,让我和二姑娘单独谈。”沈兰把桂妈妈等人支开,关上了房门。
从沈兰进来起,萧莺的眸子就出现了一抹亮光,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了,她忙跑来扑到沈兰的怀里,委屈的眼眶嫣红,哽咽道:“先生,你一定要救我。”
沈兰抱住她,第一次觉得怀里的少女是这样的纤弱轻柔。
她心里也酸涩不已,“二姑娘,我会想办法请求永安公主为你说情,也许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永安公主怎么会帮我?”萧莺不相信。
“她今日给了我赏赐,我想只要得了她的欢心,她一定会帮你的。”
“欢心?”萧莺连忙道:“不,先生,你不能屈身于永安公主。”
她也听说过永安公主的那些风闻,在她心里,自家先生如明月一般圣洁无瑕,怎能与永安公主扯在一起?
“先生,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萧莺一咬牙,“你去找大哥,大哥武功很厉害,他可以救我出去,有大哥在,也可以把我安顿在别的地方。”
沈兰听到萧瑞的名字便觉得有些不适,“大公子怎么可能会帮你?不如,我去找二公子……”
“不,二哥不行的,他不会武功,在外面也没有势力,只有大哥他才能够救我,先生,求你了,你去求大哥,大哥最疼我了,他一定会帮我的。”萧莺抓住沈兰的手,宛如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哀哀乞求。
沈兰心里慌乱不已。
让她去求萧瑞?
她真的做不到。
萧莺“噗通”在沈兰面前跪下,“先生,难道你也不肯帮我吗?若是我不能出去,情愿死在家里!”
“也许,永安公主会帮你的……”沈兰知道,萧莺的办法更靠谱,如果萧瑞愿意帮她,完全可以让她假死脱身,而她就是说动了永安公主,决定权也依旧是在皇帝手中,她们只能听天由命,可是……
“原来先生也和他们一样,我还以为这世上先生是最懂我的人。”萧莺彻底绝望了,惨败一笑,“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这就去死!”
她转身就要往墙上撞去。
沈兰忙拦住她,艰难地道:“你别冲动,我帮你就是了。”
第34章 谜团
细雪在夜空中杂乱无章的伴着寒风飘摇,恍如是在昭示着沈兰混乱如麻的心境。
她答应了萧莺,可只要想到去找萧瑞,她的心里就生出极其强烈的抗拒。
她厌恶那个男人,更恐惧那个男人。
桂妈妈来问她在里面与萧莺说了些什么,萧莺现在情绪怎么样,沈兰只是应了句,“给她送些吃的吧,她会好好吃完的。”
她让萧莺好好吃饭,如此才能有足够的体力逃走。
桂妈妈听言欣喜,忙让人去准备吃的。
沈兰则是一路失神地回落雪斋,路过翠玉轩门口的时候,她看到里面的灯火亮着,终究是没能迈动步子。
她在月洞前站了许久,漫天风雪冻得她几乎没有知觉。
第60章
忽的,身后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
沈兰顿时一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见是萧瑞和一个男子并行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忙抬步要走。
可她站的浑身都僵了,雪地路滑,竟一下子摔了下去。
她的膝骨磕到了坚硬冰凉的青石板上,疼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半点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爷,是沈姑娘。”康景认出了沈兰。
萧瑞比他更早就认了出来,看到沈兰摔倒,若是君子,必定会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来送沈兰回去,但萧瑞很明显不是君子,他看着沈兰,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康景,你先带甄先生进去。”
萧瑞把周围的人都支开了。
沈兰看了眼那位甄先生,是之前曾经在侯府门口与她们搭话的甄乔,沈兰记得,他是侯府的参事。
“兰娘更喜欢甄先生这样的男人吗?怎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这可不像是端方知礼的名门闺秀做出来的事。”他蹲下身子,像得了一个新鲜的玩物,饶有兴趣地嘲弄她。
沈兰瞪了他一眼,“我没有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只是瞥了一眼而已,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全没有一点好话。
沈兰咬牙想要站起来,可她摔得实在太严重,一动便觉得眼前发黑。
萧瑞也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当然,这正合了沈兰的心意,她一点也不想让这个肮脏的男人碰她。
“兰娘刚才在这里停了许久,是来特意见我的?”看着眼前动弹不得的女子,萧瑞心情极好。
“我……”沈兰刚想说没有,但又忽然想到萧莺的哀求,她咬牙,有些难以启齿的道:“你知道二姑娘要入宫的事吧?”
萧瑞悠然地看着她,“我当然知道。”
“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救她?”
“什么?”
“你是她大哥,平日里也最疼她,你也不想看到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后宫中枯守一生吧?”既然开了口,沈兰也不再扭捏,她对上萧瑞的眸子,希望眼前的男人能有一丝良知,救救他自己的妹妹。
萧瑞嗤笑了声,“沈姑娘,你是真的很爱管闲事。”
他伸手掐住沈兰的下巴,语气阴冷,“你口中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燕国最有权势的人,不只是萧莺,就连你,只要他一句话,也同样可以要了去。你让我帮她,你可知道违抗圣旨的下场?”
沈兰想要打开他的手,脱离钳制,可一动,便疼得几乎窒息。
她只能任由他这么做,但神色却露出几分轻蔑,“大公子曾经说贞姑娘是软骨头,只要遇到一点压迫就卑躬屈膝,可在我看来,你甚至比不上贞姑娘,至少她一直在追寻自己心中所想,而你,只是皇权的奴隶,是皇帝驯养的一条野狗。大公子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如蛆虫一般蛄蛹爬行的样子?”
她的话激怒了萧瑞,猛地一下,萧瑞掐紧了她的脖子,将她压到了地面的青石板上,缝隙之中铺就的鹅卵石将她后背硌的生疼,但沈兰却完全顾不得,被掐住动脉的她几乎快要窒息而死。
“沈姑娘这求人的态度还真是前无古人,让我大开眼界,不过你忘了,激怒我的下场。”
他说着,一只手就往沈兰的衣服里摸去,冰冷的眸中是阴恻恻的笑。
沈兰浑身的汗毛乍然立起,她拼命挣扎,却又那么无力。
“沈姑娘,你应该求我,让我放过你。”萧瑞玩味的笑,隔着里衣,揽住沈兰纤弱的腰肢。
沈兰咬牙瞪他,“你这个禽兽!”
“你不求我,其实是很想让我继续摸你吧?沈姑娘,你其实很期待我继续对不对?”他低哑的声音在这风雪天地里轻飘飘的落入沈兰的耳中,沈兰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倔强地看着他,眸中仿佛有一种永不屈服的力量,“萧瑞,你真的不会愧疚吗?”
“什么?”
“你两度害死了梅绫的孩子,又逼得她服毒而死,你真的心里没有半点愧疚吗?她与你,终究有两年的情分。”提起梅绫,沈兰的声音中不由带着几分哽咽。
一刹那,萧瑞掐着她脖子的手松开了,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没有愧疚,害死她的人是许漟,是她的父母,是她自己,也是你,如果你们都不存在,绫娘是不会死的。”他冷冷地道。
沈兰再也忍不住,她气的发抖,“萧瑞,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竟然能说得出这种话?”
“是你给了她希望,就像你现在给了萧莺希望一样,没有希望就不会痛苦,你给了她希望,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萧瑞道。
“不!心怀希望,向往光明才是真正的活着,如果委身绝望,自堕自弃,只是让自己提前进了棺材,与朽木腐草又有何分别?人最可贵的,就是面对强权面对压迫也永不服输永不放弃的勇气。萧瑞,你自己堕入深渊,就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像你一样屈服,你之所以这么折磨我,折磨梅绫,只是因为我们和你不一样!你只是在嫉妒!嫉妒我们有你没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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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萧瑞似乎被沈兰的话震慑到了,他怔愣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伸出手轻抚沈兰的脸颊,眸中流露出几分怅然,“没错,我嫉妒你们,我不相信你们永不屈服,我真想知道,如果你们遇到那样的事,会作何选择……”
那样的事?
沈兰不知他在说什么。
但萧瑞没给她问的机会,“好吧,我会把萧莺救出去,兰娘,我会让你知道你是错的。”
他站起身来,低眸看着沈兰,高高在上,方才短暂的怅然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又玩味地看她,戏谑道:“需要我把你抱回去吗?”
“别碰我。”沈兰厌恶地道。
萧瑞也没有生气,轻笑了声,转身悠悠然地回翠玉轩去了。
他竟然真的放过了沈兰,把动弹不得的她留在了这风雪之中。
但沈兰却觉得十分庆幸,她冷极了,只能裹紧了衣裳,希望膝盖上的疼痛能够减轻一些,让自己能勉强走路。
可时间越久,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僵,越动弹不得。
不行,她不能死在这儿。
沈兰用手臂撑着,一点点的往前挪,只要双腿不用力,倒也不觉得疼。
只是她的手肘也被磕伤了,挪起来颇为费劲。
她在心里暗暗的估摸着,以自己这个速度,应该能在亥时之前回到落雪斋。
她又庆幸,幸好现在附近没有人,要是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在地上爬,她这侯府女先生的脸都要丢光了。
幸好,萧瑞答应救萧莺了,他既然答应,总不至于害自己的妹妹,沈兰只觉得心口的一块大石落下,爬的也更快了。
忽然,她忍不住笑出声。
刚才她还在骂萧瑞是个蛄蛹爬行的虫子,现在在地上爬的人竟然是自己。
“在地上爬,这么开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忍俊不禁的声音。
沈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之前在雪地里救了自己的那个黑衣男子。
想到自己刚才在地上蛄蛹蠕动的样子全都被这个人看到了,沈兰小脸瞬间暴红。
天哪,丢脸死了。
黑衣男子走到她身旁,沈兰看到他的靴子是极其昂贵的金鳞布,漂亮的暗纹极有质感,做工也精细得出奇。
“我看你挺开心,还犹豫着要不要出来帮你,不过你这么爬回去,衣服都要磨破了。”男子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戏谑,但与萧瑞不同,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极其安心的感觉,像春日里和煦的风。
“不,不用了。”沈兰忙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青石砖缝里,“男女授受不亲,多谢公子,我没事的。”
男子却没听她的,一手揽住她的肩背,一手从膝弯穿过,将她横抱了起来,“身体要紧,姑娘还是莫折腾自己的身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掠起轻功,便往落雪斋去。
沈兰抬眸看着他,男子密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又漂亮又幽邃,她把这双眼睛记下,想着若是有一天见到没有蒙面的他,自己也能一眼认出来。
“公子是永安公主的人吗?”沈兰忍不住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她,却道:“你最好不要接近她,她是个危险的人。”
看来他不是永安公主的人了。
“那……你是太子的人?”
男子低笑了声,“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别人的手下吗?”
沈兰一下子反应过来。
是哦,他穿的靴子那么贵重,必定身份尊贵,不可能是别人的手下。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沈兰有些锲而不舍。
男子此刻抱着她,落在了落雪斋的房顶上,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沈姑娘,你的问题真的很多,如果你不能接受你的身边有谜团存在,接下来一定会很痛苦。”
他说着,从房顶上跃下,落到廊子里,一如上次。
不过这次他没进屋,塞给沈兰两个药盒,便如风一般地消失在了沈兰的视线里。
沈兰低头看了眼,一瓶是祛疤膏,一瓶是化瘀药。
她看向左手手背上那次伤口留下的明显的伤疤,一时愣住。
第35章 屈服
大年初六的夜晚,年节已过,侯府中的人都在忐忑地等待着宫里何时会传来让萧莺入宫的消息。
寒霜吹过屋顶上每一片冰冷的青瓦,垂下长长的冰凌。
萧莺从来没过过这么凄惨的年节,往年里每到年节,家里是极其热闹的,平日里不会到后院用膳的萧虎、萧瑞和萧珏也都会过来,一大家子欢欢喜喜地吃团圆饭。
她是最得宠的,每年都能得到最多的礼物,惹得萧贞与萧怜羡慕不已。
她以为,父亲和两位兄长是最疼她的。
可如今,父亲狠心地把她关在房间里,两位兄长亦没有一人来看她。
萧莺坐在床榻上,只穿了一件简单宽大的袍子,披头散发,把自己缩起来,露着光洁秀丽的脚丫,眼眶红红的抽噎。
忽然,她听得外面“哐哐”两声。
紧接着,便有人拿钥匙开了她房门的锁。
萧莺警觉起来,可在看到进来的那人时,高兴得光着脚丫就扑了过去,“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第62章
萧瑞一身夜行衣,越发显得他高大精壮,他对萧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我是从墙外翻过来的,院外守着的护卫还没放倒。”
萧莺欣喜不已,忙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今天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准备什么,我在外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快穿上鞋子跟我走。”
萧莺忙去穿鞋,又裹了两件厚衣裳,激动地小脸红扑扑的。
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刺激的事呢。
想到以后自己就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在外面过日子,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萧瑞拉着她到墙边,将她打横抱起来,腾身便跳过了围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大哥,你真厉害,我真是越来越崇拜你了!”萧莺抱着萧瑞的脖颈,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压低了声音道。
萧瑞把她放下,道:“跟着我,咱们从后门出去,这边有父亲安插的暗哨,不要闹出动静来。”
“哦哦!”萧莺声音更小了,蹑手蹑脚地跟着萧瑞。
萧虎安插的暗哨,萧瑞提前就已经把位置都查清楚了,他特意带着萧莺绕了远路,从马房的那条窄巷里出府。
踏出侯府的那一刹那,萧莺犹豫了一下,她有些害怕,有些发抖。
但想到自己将来要入宫伺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她一咬牙,迈了出去。
萧瑞提前已安排了马车等着,车夫是他手底下最信任的一个副将,“去吧,李副将会把你带到褚县,那里有我的一座官邸,你先安定在那里,未免父亲怀疑,后日我再去找你。”
萧莺感动的眼眶泛红,“大哥,谢谢你。”
“别谢我,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能帮你走这一步,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萧瑞说着,便给了李副将一个眼色,让他带着萧莺离开。
但李副将马车还未动,忽然一只大弩角落里射来,一下子就射断了车辕。
未等他们反应,又一支细箭,射到了萧瑞的左肩。
强大的后坐力拉扯着,让他踉跄后退了两步。
“瑞儿,你真是个好哥哥。”
那个威壮如猛虎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凉薄的月光下透着十足的危险。
萧瑞看向来人,瞳孔微微一紧,不由跪在地上,“父亲。”
萧虎抬手作令,“把他们抓起来,带到福寿堂。”
他说着,又走到萧瑞的面前,黑厚的手掌一把抓住那支细箭,猛然从萧瑞的血肉中拔了出来。
伤口里的血顿时汩汩涌出,染透了那黑色的劲装。
萧瑞只是低低的闷哼了声,半句也没喊疼。
“我以为这种蠢事只有珏儿会做,没想到是你。”萧虎的声音冰冷充满压迫,他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兽王,俯视着眼前爪牙已渐渐锋利的儿子,眸中不屑,但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萧瑞道:“孩儿无话可说。”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冷冷扫了萧瑞一眼,越过他,回了侯府之中。
萧瑞惨然一笑,捂着涌血的伤口倒在地上。
“果然,怎么可能逃得了?萧瑞,你真是太傻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这么做……”
是因为那天,沈兰的目光太明亮,太坚定,让他一瞬间的恍惚,竟觉得可以反抗命运。
他低低的颤笑,渐渐笑得越来越大声,可慢慢的,他又笑不出来了,在地上如死一般的沉默。
福寿堂。
萧虎看着下面一脸倔强的女儿,冷道:“你就这么不想入宫?”
“爹,你就帮帮女儿吧,你一定有办法的。”萧莺一转倔牛般的模样,哀求地道。
“皇帝召你入宫,而你却抵御皇命,是为不忠。”
“父母生养你十数年,从未亏待过你,你不思报答,竟然趁夜离家出走,是为不孝。”
“你为了自己逃走,让你的兄长背上欺君之罪,前途尽毁,是为不义。”
“我萧虎驰骋沙场几十年,北羌战场谁人听到我的大名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可没想到,我竟生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义的畜生!”
他一拍桌子,庞大的气势猛然向萧莺压来。
萧莺吓得眼泪含在眸中都不敢落下,“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身体颤栗发抖。
看萧莺如此,萧虎才收回了气势,语气微微缓和,“你可知错?”
萧莺紧咬着唇,实在说不出“知错”二字。
“你若还不肯悔改,为父明日就去向皇上为你大哥请辞,他如此莽撞,不死后果,怎能担得起上京北部都尉一职?”
“不,爹,你别这样!大哥好不容易起复,你怎么忍心再让皇上撤了他的职?”萧莺求道。
萧虎道:“你大哥会不会撤职,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萧莺想到之前萧瑞被撤职时郁郁寡欢身影萧瑟的样子,她当即委屈得眼泪流下来,“我去……我去宫里就是了。”
看萧莺屈服,萧虎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他正要再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冷笑。
抬眼看去,是萧瑞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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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他黑色的夜行服被血浸湿了一大片,就连脖子和一侧的耳朵上都染上了血迹。
萧虎蹙起眉,正要开口让萧瑞去处理伤口,萧瑞却先开口了。
只是,他没有看向父亲,而是看向萧莺,一脸讽刺,“我本以为你和萧贞不一样,没想到这么点小手段就让你轻易的屈服,原来也只是一丘之貉。”
“大哥……”萧莺愣住,不明白萧瑞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她可是为了他才选择入宫的啊。
“别说是为了我!”萧瑞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眸光变得无比厌恶,“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侯府,你要去宫里只是你因为你想去,一开始闹的要死要活不过是想要得到更多好处,如果不能,那就乖乖地去宫里好了,反正总有退路!”
“你要是真的不想入宫,那就去死!你以为你有多重要?皇帝会因为你不愿入宫自杀而死牵连侯府吗?我告诉你,不会。只要侯府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你现在死,皇帝甚至还会觉得逼死了侯府的女儿而愧疚,将来给侯府更多好处!”
萧瑞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骤然拔出,塞到萧莺的手中,“死很简单的,你可以现在就去死,死了你就可以解脱了!”
他简直像一个恶鬼,在催促着萧莺的死亡。
萧莺被吓到了,她根本拿不住手里的刀,一下子倒在地上,眼泪滚落下来,“大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萧瑞鄙夷地看着地上的少女,宛如在看阴沟里的蛆虫。
他真是厌恶极了这样的女人。
落雪斋。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灯火通明。
沈兰坐在偏厢,依旧在啃读永安公主给自己的状元策论,这些状元皆是文采不凡学博古今之辈,写出的文章由浅入深,鞭辟入里,让她不禁汗颜。
她知晓,自己是写不出这样的好文章的,便是才华横溢的兄长,恐怕也落在下乘。
当然,她并不是说兄长不如这些状元,只是觉得,兄长到底还是年轻,文章虽好,却缺了些阅历和底蕴。
若是……兄长还活着,再潜心读个几年,一定也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
想到兄长,沈兰又红了眼眶。
“姑娘,马上就亥时了,早些休息吧。”锦书已催了好几次,又没忍住过来催她。
沈兰正要说话,房门忽然被敲响。
“这么晚了,谁啊?”锦书嘟囔着去开门,想着许是林妈妈有什么事来。
一打开门,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个黑影从她面前越过闯了进来。
锦书愣了下,忙向进了屋里的来人看去,“大……大公子?”
萧瑞的下颌和脖颈处不少血迹,胸前也被鲜血浸透,看起来十分骇人。
沈兰默默地将桌上的策论收起来,暗暗放到桌下的篓子里,这才起身过去,冷冷地道:“大公子深夜到沈兰的房间来,恐怕不妥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萧瑞大摇大摆地在桌子前坐下,一点也不觉得于礼不合。
“这和我没关系,请你出去!”沈兰毫不客气地道。
萧瑞嗤笑,“好狠心的女子,当初可是你求我救萧莺,如今我为救她受了伤,你竟然如此无情。”
“你把二姑娘救出去了?”沈兰忙问。
萧瑞一副无赖的模样,“我伤得很重,现在很疼,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你把我的伤口包扎好,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
第36章 春闱
锦书忙上前道:“大公子,奴婢来为您包扎吧,这样的事姑娘从未做过,怕弄疼了您。”
萧瑞掀起眼皮冷冷扫了眼锦书,那幽冷的脸色上上下下都写着三个字“你也配?”。
“锦书,去把药箱拿来。”沈兰知道自己不把萧瑞的伤处理好,他是不会离开的。
而且,她确实也想知道萧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锦书不情不愿拿了药箱来,沈兰又让她去打水,自己则将萧瑞上身的衣物解开。
撕扯的时候,萧瑞低低“嘶”了声,似乎是扯到了他的伤口。
沈兰的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快意。
活该!她心里暗骂。
锦书很快就从小厨房里打了热水来,沈兰用热棉巾把萧瑞伤口两边的血擦拭感觉,露出那细箭留下的伤口。
细箭拔出时翻开了血肉,此刻周围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但里面还在往外沁血。
“你怎么受伤的?”沈兰给他洒了药,一边用白布帮他裹伤口,一边冷淡地问道。
萧瑞这次倒没隐瞒,如实道:“我爹射的。”
沈兰为他裹伤口的动作怔住。
“他知道是我,特意射了这一箭,不过没射到要害。”萧瑞脸上露出些许怪异的笑,看向沈兰,讽刺地道:“我爹还挺疼我的吧?”
沈兰把那白布扔到他身上,后退了两步,嫌恶地远离他,“所以,二姑娘没能逃出去?”
缠了两圈的白布顿时松松垮垮地掉下来,落在萧瑞紧实的腰腹。
“沈姑娘,你太无情了,不能因为我失败了,你就不帮我包扎了吧?”他说着,默默自己把白布重新裹起来,将伤口勒紧,在胸前打了个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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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但他自己动作,自然扯到他的伤口,血液瞬间又将白布染得通红,但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
“滚出去!”沈兰厌恶的道。
萧瑞不紧不慢地穿上那被血浸透,又被冻得硬邦邦冰冰凉的夜行衣,起身悠悠然地道了句,“沈姑娘,虽然你态度恶劣,不过还是多谢你为我上药包扎,我明日回褚县,你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
他说完,便往外面走。
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住,对沈兰道:“对了,萧莺的事你不用再操心,她已经答应入宫了。沈姑娘,你是错的。”
“如果权贵胜利,就说权贵是对的,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对错可言?”沈兰冷道。
萧瑞本要踏出去的脚步顿了下,回眸再一次看向沈兰,别有深意地冷测测的笑出声,“沈姑娘,你可真适合造反。”
没再等沈兰说话,他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锦书瞪直了眸子,“他在说什么?竟然说姑娘您适合造反?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污了姑娘的清誉!”
她气呼呼地“砰”的将房门关上,对沈兰道:“姑娘,你别在意他的话,这个人就是个大坏蛋。”
沈兰咂摸着萧瑞的最后一句话,她又想到了那日公主所说。
“你对大燕的官制不满?”
她确实不满,但又怎敢说?
想到之前发生的一桩桩,沈兰觉得自己近来实在太口无遮拦,这样下去,恐怕还没等查出兄长死亡的真相,自己就先蹲进大牢了。
她以后要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至少不能再让人觉得,她适合造反……
上元节一过,萧莺就被送到了宫里,侯府里变得沉默,恍如一潭死水。
沈兰的学生从三个减为两个,萧怜跟着乖顺的萧贞亦学的有模有样,可没有了萧莺,死寂的课堂上,总让沈兰觉得少了些什么,但大家都极有默契的不再谈起这个话题。
约莫到了傍晚,蔡婆子派了个丫鬟来,竟是有她的书信来。
随着书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个锦绣檀木小盒子。
她先看了信,看到封上“杜允”二字时,不由眼眶一红。
距离她给杜允写信,已过了三月了。
虽衡州府路途遥远,可回信今日才送到,让沈兰心中生出几分委屈。
她打开信。
兰娘芳启:见信如晤。
去岁卿离衡州,家中多怨,吾虽知兰娘性情,亦有被弃之感,心中凄凄。今收到兰娘来信,吾心方定。
卿且安心,吾已劝说家中姑母,如今她们亦解兰娘之心,无有罅隙,只愿上京事定,你我结两家之好。
廉卿此生唯有二愿,一愿兰娘为妻,永结琴瑟,二愿金榜题名,以明我志。
笺纸寥寥,难寄我心,来年春闱,吾至上京,愿得见兰娘,细诉情衷。
附:日前在琉璃阁偶得一小物,赠与兰娘,愿卿如意。
沈兰忙拿过那锦绣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红豆鎏金耳环。
旁边一张小笺:愿卿得红豆,能知吾相思。
锦书在一旁瞅到这话,嘴巴都要笑歪了,“这耳环真漂亮,可见是用了心思的,表少爷对姑娘真好,姑娘可放心了。”
沈兰脸色微红,难得露出几分娇羞之色。
她让锦书给自己把耳环戴上,那赤玉般的红豆坠子落在颈间,更衬得她肤白如雪,身姿如玉。
“天哪,真好看,表少爷真会选。”
沈兰的耳环里很少有这样艳红的颜色,可这红豆坠子戴上后,不仅没有半点俗艳,反而更衬得自家姑娘面若桃花玲珑俏美。
沈兰的心里也仿佛打翻了蜜罐似的,甜滋滋的感觉从心底里沁出,让她一时有些轻飘飘的。
“今年二月春闱,想来廉卿表哥已在路上了。”
想到他想自己奔赴而来,她心里更觉欢喜。
“等到表少爷来了上京,就能与姑娘真真正正的见面了,真好,老爷夫人虽然不在了,但只要姑娘有个好夫家,将来就不会受苦。”锦书心里也为沈兰开心得不行。
沈兰眸中闪过一抹落寞,但想到日后与杜允成婚,眼尾又翻起羞涩的红。
二月初一,已是草长莺飞。
上元节的时候,沈兰便未出门,这次换了身水绿色的轻纱曳地裙,耳上坠着那对红豆耳环,清新贵雅,肤白如玉。
她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带着锦书前去吉祥寺。
路上,她悄悄掀起帘子,看到街上多了不少丰姿不凡的士子,他们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意气风发,一如当年兄长的模样。
“阿福,你可知今年春闱是什么时候?”沈兰问小马夫。
苏福忙回,“回姑娘,今年春闱格外的早,二月初八,是个极其吉利的好日子。”
“若是二月初八开考,三月十五应该就下榜了。”沈兰估算着。
锦书笑嘻嘻地道:“姑娘莫忧心,表少爷必能中的。”
沈兰被戳中了心思,不由红了脸。
林妈妈好奇地道:“锦书姑娘说的表少爷,是沈姑娘的未婚夫?他今年也来参加科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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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是啊,表少爷是我们衡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他十八岁的时候就中了举子。”提及杜允,锦书十分得意。
林妈妈啧啧道:“哎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文昌星,十八岁便中举子,可真是太厉害了。今年咱们府上二爷也要春闱,他们要是都能中榜就好了。”
沈兰诧异,“我记得,二公子是秀才之身,怎么也参加春闱?”
“姑娘不知道,除了各地的举子能参加科考,国子监和太学院也能择选出众的士子科考,不需是举子之身,咱们二爷得了圣上青眼,今年国子监自然就给他送了荐帖。”林妈妈道。
“原来如此,二公子若是中了,恐怕便是燕国历代以来年纪最小的进士,定远侯府在上京的地位也必非同日而语。”
毕竟正是因为萧虎没有读过书,上京世家嫌弃他粗陋短鄙,才会被世家排斥,若是出了一位文昌天才,众人必定会对定远侯府改观。
想来,这也是萧虎让萧珏读书科考的原因。
萧家两兄弟,将来一文一武,相辉相映,必定能得朝堂半壁江山。
到了吉祥寺,沈兰下马车的时候,看着寺门,心里颇有些怅然。
她想到梅绫,又想到如今萧瑞在上京风头无两,不禁觉得可怜可悲。
进入寺内,沈兰如往常一样为爹娘和兄长诵经祈福,经历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她的心情变得异常平静。
午斋之时,引路和尚将她带到常去的客院,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和尚送来了斋饭。
沈兰看着他怔了下,“怎么是你?悟智师父呢?”
“悟智小师弟被师父安排去了严州灵安寺,年前便走了。”那小和尚道。
沈兰拧眉,“严州?怎么这么远?”
“施主不知,大燕各个寺庙都是有来往的,常常互通有无,交流论禅,这是常事。”小和尚应对得十分妥当。
但沈兰还是觉得不对,“论禅应该都是寺里的大和尚去吧?他年岁那般小,恐怕还未通佛理,怎的会派他去?”
“这些事都是寺中住持和各位长老决定的,贫僧只是个打杂的小和尚。”
沈兰没从小和尚口中问出什么来,吃饭的时候,她觉得有些郁闷。
忽的,她心里想到了什么,对锦书道:“你觉得,会不会是有人把悟智师父故意调开了?”
“啊?把他故意调开?难道他犯了什么错?”锦书接话道。
沈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可总觉得,他被调开与我有关。”
她又想到之前前去白云寺,可容家二太太却偏偏那次没有去,未免也太巧了。
她一直觉得,有人在暗地里阻挠自己调查兄长的事情。
悟智被调走,让她心里狐疑更甚。
只是让悟智打听了下礼部尚书府的情况,那幕后之人便害怕得将悟智调走,他心里必定有鬼。
兄长之事,也一定有内情。
第37章 文章
风雪亭已是春暖花开,两边刚发出新芽的绿柳在山崖之上轻舞身姿,说不尽的婀娜婉转。
上次梅绫至此的痕迹已被春风吹散,绿莹莹的青草从荒凉的土石间破芽,已是遍地翠色。
从此处往下看,能将大半个上京揽入眼底。
沈兰看下面雕梁画栋,箫鼓楼船,繁华宛如一梦。
“兰娘?”
忽的,身后的竹林里传出一男子犹疑之声,那声音是沈兰从未听过的,但短短的两个字,却是诉不尽的激动与情意。
沈兰回头看去,一眼对上了来人的眸子,宛如一汪春水,涟涟温柔。
眼前的男子着了一身雪白的太学生员袍,头戴青带玉冠,身形高挑,略显瘦削,五官清俊,骨相柔和。
此刻,竹林为背景,君子已翩然入画,说不出的玉骨丰姿。
沈兰怔了下,但待她看到男子腰间挂着的青囊流苏坠子,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表哥?”
那坠子,是去年她亲手所做,送与他的。
“兰娘,霖书曾与我一副你的画像,那画像极美,我挂在书房,日日的看,只觉得画中人恍如人间仙子,可今日看到你,我才知晓,霖书的画终究浅陋,画不出你十之一成的风骨。”他向她走来,目光完全被她吸引,白皙俊朗的脸上翻起片片红晕,眸中压抑着暗潮汹涌的欣喜与羞涩。
沈兰此刻的小脸更是红透了,因这里没有外人,她方才解了面纱,没想到竟全然被杜允看到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觉得眼前的男子又陌生又熟悉,心里为他生得如此俊朗而欣喜,又被他夸得更加不好意思,垂下眸子,再不敢看他。
“表哥,对不起,我不该没有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到上京来。”此事一直梗在沈兰心间,让她对杜允很是愧疚。
“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如今也来了上京,是上天注定让我们在上京相见。”
杜允走到沈兰的面前,他有些紧张,耳根红得彻骨,“兰娘,你戴这对耳环,真好看。”
沈兰羞得已不知如何接话了。
杜允也紧张的不行,虽俊朗如玉,可却透出几分愣头小子的气质。
锦书在一旁偷笑,看着那暧昧的气息在两个人周围生长缠绕,心里别提有多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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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但这种时候,还是需要她这个小丫鬟出场一下的。
“姑娘,表少爷,这里风大,咱们到亭里去吧。”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一起到了风雪亭中,气氛好似也缓和了些,杜允道:“我此来上京,是为科考,更是为了兰娘你,不管考中与否,我都会留在上京,与你……完婚。”
说到此,他的脸色又红了。
沈兰更是不好意思谈起这个事情,她是女子,怎能自己与男子谈婚论嫁?传出去必定令人耻笑。
“兰娘你放心,虽在上京,我们一无父母,二无兄弟,但我绝不会委屈了你,一定大操大办,办的热热闹闹的。”杜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沈兰的神色。
沈兰低声地道:“此事全由表哥做主,只是,兰娘如今还在孝期,尚需三年。”
“无需三年,我从衡州府来时,特去见了两家族长、乡中三老,还有府尹唐大人,已求了夺情之书。”杜允道。
沈兰一下子站了起身,震惊地看向眼前的男子,“什么?你求了夺情书?”
所谓夺情,便是在孝期之时,若有特殊情况,定要举办婚事,可向族长长者、乡中三老以及当地的父母官申请夺情,若得允可,便可成婚。
但夺情一事,向来极少,似沈家与杜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做出这种事来,实在可笑。
她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倾慕的少年郎君,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杜允看出沈兰十分抗拒,忙道:“这是我爹娘非要去求的,我曾拦过他们,可他们怎会听我的?两家婚事,本就已拖延了三年,三年又三年,我爹娘着急也是在情理之中,兰娘,你莫心急,如今我们同在上京,只要你不愿意,我可以再等你的,别说三年,就是十年,我也等你。”
沈兰眼眶泛红,一时心中不知多少委屈翻涌而出。
“兰娘,你放心,我必不会委屈你。”杜允实在怕沈兰生气,又补充了句。
沈兰微微抿唇,哽咽道:“并非我不愿早早与你成婚,只是父孝已守,母孝怎能夺情?天地孝义,自在良心,这夺情书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更何况,还有兄长之事……”
她说着,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杜允慌了,忙到沈兰面前单膝跪下来,拿帕子去帮她拭泪,愧悔地道:“兰娘,是我错了,你莫哭,我不该提这夺情书,回去我就把它烧了。”
沈兰听到他竟然还把夺情书带到了上京来,心里更加觉得难受。
与杜允别后,沈兰带着锦书回了侯府。
一路上,她虽没再落泪,但一直面色惨白。
林妈妈看出气氛不对,本来还好奇地想问,被锦书扯住了。
回到落雪斋,沈兰摘下杜允送来的耳环,本要让锦书收起来,可想到杜允的那句话‘愿卿得红豆,能知吾相思’,她忍不住趴到妆镜前哭了起来。
“姑娘,您心里莫难受,表少爷不是说了吗,他会再等您的。”锦书安慰她道。
沈兰心里难受极了,她含泪从臂弯中起身,镜中女子梨花带雨,怜俏动人。
“我不是为这个。”她哽咽着道。
“那是为什么?”
沈兰咬唇,好一会儿才吐出四个字,“他非君子。”
一刹那,眼泪又滚落下来。
锦书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哭成这个样子,她心疼极了,劝道:“姑娘多心了,那夺情书是杜老爷杜夫人请的,并非表少爷,表少爷是心向着姑娘的。”
“你不明白,他若是君子,便不会在我面前提起夺情书,读书之人,唯忠孝二字,难道他会不懂?他是在试探我。既已怀了试探之心,又怎会是君子……”
沈兰只觉得她心里的那位丰姿卓然的翩翩少年郎君一瞬间都轰然倒塌,连带着她的爱情与希望,也一起被烈火燃烧炙烤。
“姑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表少爷不是良人,将来你们成婚岂不是……”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们婚约已定,怎能更改?便非良人,我也只能认了。”沈兰唇色惨白,痛苦不已,“绫娘、婉儿、二姑娘,都不得幸福,原来,我也是如此。”
她一直觉得爱情如明月般皎洁无暇,可如今,它却已跌落尘泥。
难道真的是,世间男子皆如此,便无一个是良人?
沈兰病了。
季节交替本就易生病,她吹了风,便受了风寒。
本只是一场小病,但一通折腾下来,几乎要了沈兰半条命。
她又耽搁了一次,二月十五未曾去白云寺。
及二月十八,永安公主派了人来府,送了封公主的亲笔书。
沈兰打开,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句话。
不是沈姑娘亲启,而是“礼所以辨上下,法所以定民志……”[1]这是一篇策问。
所谓策问,便是策论的题目。
看来,永安公主让她写的这个策论,是要辨“礼”“法”。
这两个字,仿佛一下子戳中了沈兰。
夺情之书,是谓无“礼”。
府衙一案,是谓无“法”。
一瞬间,她仿佛千言万语凝于心,想要宣之于口。
“公主吩咐,让姑娘三月前回信。”
第67章
沈兰恭敬地送走公主府的宫人,便立刻让锦书准备了文墨,开始写策论。
她从白天写到深夜,又从深夜写到黎明。
天方颇晓,文章已成。
“咳……”沈兰只觉得一股郁结之气从口中咳出,忙拿帕子捂唇。
待看去时,只见帕子上一团刺目惊心的血花。
“姑娘!”锦书吓得顿时哭了。
她在旁边守了一夜,已不知劝沈兰歇息多少次,可自家姑娘一次也没听,如今看到这大片血迹,不禁眼泪涌了出来。
沈兰却是笑了,对锦书道:“你莫哭,我无碍,吐出这口血,反而觉得身体很舒服,我想,我的病应该好了。”
但锦书还是忙去请了钟大夫来,幸好来看了之后,钟大夫也说沈兰无事,她这才放下了心。
沈兰将自己写好的策论封好,差人送去永安公主府上。
她觉得格外清醒,看着窗外湖面上粼粼水波,心情平静如水。
永安公主府。
未及三月,永安公主府的浮香阁便已桃花盛开,阁内香雾缭绕,最中间是一个极大的温泉,这浮香阁正是建在温泉之上。
此时泉内,永安赤着身子,雪肤剔透如玉,娇媚的脸蛋在这香雾间更显得媚眼如丝,美得动人心魄。
两边侍男亦只穿了件宽大的袍子,甚至轻轻一动,便能从肩膀滑下,露出光洁的上半身。
一个俊美的小侍男正在给永安涂抹乳膏,另一个则在极尽讨好之态。
从远处看,场面实在有些糜.乱。
忽的,一个漂亮清俊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恭敬向永安行了一礼,“公主,您等的沈姑娘的信到了。”
永安顿时眼前一亮,她对两边的侍男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就那么光着身子从温泉里走出来。
那个漂亮清俊的男子忙从旁边拿了一件绒衫给永安披上,那动作仿佛已经做了千百回般熟练。
那绒衫很快将永安身上的水渍吸干,她走到浮香阁外面,又是一个小侍男在那里等着,手捧着沈兰刚刚写好的策论。
永安拿起,打开看了一遍,唇角不由扬起。
“阿尹,你把这个誊抄一遍,送去礼部陶侍郎那,让他放到今年的科考卷子里。记住,名字叫沈章,籍贯兰州府。”
第38章 内情
三月十四,文昌大吉。
今日是下红榜之日,一大早,老太太便请了沈兰到福慧堂去,到了那里,沈兰看到二位姑娘和萧珏在两侧坐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坐在上位。
彩月引着沈兰到了萧珏旁边的位子,沈兰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坐了下来。
对侯府里的女眷来说,跟自家爷们在一起是不讲什么男女大防的,尤其萧珏今年还不到十五。
她们都只把他当小孩子看。
“沈姑娘,听说今岁科考,你的未婚夫杜公子也有应考?”老太太为了缓和焦急的气氛,和沈兰聊起闲话来。
提及杜允,沈兰眸光微暗,点头道:“是的。”
“听说杜公子十八岁就中了举子,是衡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想来他必定是能中榜的。”老太太说着,又看向萧珏,“可气我这珏儿,往日里便不思学些正经书,只知淘气,与那些王孙公子厮混。”
“老太太不必担忧,二公子人中龙凤,定能中的。”沈兰垂眸道。
正说着,一小厮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来,满心欢喜,“中了中了!二公子中了!”
一下子,整个屋里都欢喜起来,便是往日里严肃淡定的大太太,此刻也忍不住高兴得抹起泪来。
萧怜忙问,“二哥哥中了第几?”
康来愣了下,讪讪的挠头,“小的没看明白,好像是……最后一个……”
气氛短暂的尴尬了一瞬,但很快大家又高兴起来。
“最后也不要紧,咱们珏儿这么年轻就能中榜,不知多少人羡慕呢。”桂妈妈欢喜地道。
大家也都连连应是。
沈兰起身为老太太、大太太和萧珏道喜,又道:“今日只是红榜,应是不分先后的,等到四月殿试结束后下来的金榜,排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名次。”
众人这才恍然,定远侯府武将出身,她们这些后院的女眷不知道那么多规矩,听到如今排名还没真正的定下来,更是欣喜了。
“彩月,你快去安排,今日府上必须得大摆一宴,为珏儿庆祝庆祝。”老太太高兴得都快要晕过去了,忙吩咐彩月。
而后又道:“今日府上上上下下,每人再赏二钱银子。”
大家正要欢庆,誊抄红榜的那个小厮也赶了回来,将红榜拿给众人来看。
红榜虽然名义上不分先后,但实际上依旧是按文章好次排列的。
一共录了三十三人,萧珏是第三十三个。
萧贞目光暗暗的往前面看去,看到俞越在榜单上第二名的时候,脸上微微一红,眸中闪过几分欢喜之色,心里更是像打翻了蜜罐似的。
但是她自不好提起俞越,忽而看到排在第一名的那人,笑着看向沈兰,道:“咦,这第一名是沈先生的本家呢。”
榜单的第一列,写着格外显眼的“沈章”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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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沈兰也看到了,竟是和兄长同名同姓。
“是兰州府人氏。”萧珏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的道了句。
萧怜笑嘻嘻地伸手指着“沈章”与“兰州府人氏”两列,道:“横着看的话,沈兰,多巧啊,没想到先生的名字有一天也能登上红榜。”
“确是巧。”沈兰讪讪笑了笑。
她的心里涌起几分酸涩,若是这“沈章”真是自己的兄长该多好,她一定会为兄长中了贡士喜极而泣的。
可是兄长已经死了,这一生都不可能再金榜题名。
“对了,沈先生未婚夫叫什么名字来着?快看看他有没有中。”
大家又连忙从前往后的去翻找。
第二名的俞越又让他们议论了一番,待看到第二十八个的时候,沈兰看到了“许漟”二字。
但直到最后一个,也没有杜允的名字。
他落榜了。
沈兰心里没有失望,也没有难过,那日与他见面之后,她好像便预料到了这一切。
但此刻气氛确因杜允没有中榜而有些尴尬,萧贞萧怜也都笑不出来了。
沈兰淡淡道:“上万学子,只录三十三人,落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杜公子也还年轻呢,他将来必能中榜的。”萧贞安慰沈兰道。
沈兰笑了笑,没说什么。
晚上大宴,沈兰不想在那里坏了她们的兴致,便一个人早早地回了落雪斋。
三月十五,沈兰想去白云寺,但刚一出门,便遇到了永安公主府的人。
“沈姑娘,公主请您到天香阁一叙。”
来请她的是个相貌极其出众,如白云般清淡温润的男子,他的声音如水波潋滟,极是好听,一袭雪衫,风雅如画。
沈兰不敢多看,行了礼道:“请公子带路。”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沈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一眼就看到那檐角翻飞的高阁玉宇,又阔气又奢靡。
门上一道金红横匾,镶着“天香阁”三个大字。
沈兰在那位公子的引路下,直接掠过一楼客朋满座的茶馆,上了三楼。
三楼没有过廊,只有一个房门。
那位公子推开那房门,顿时一股清冽的幽香从那屋中传出。
沈兰向屋内看去,房间里那宽阔的空间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整个天香楼的三楼与四楼,恐怕就这么一个房间,极尽宽大,极尽豪奢。
尤其是中间那一条长长的红玉阶梯,直通到楼上,万千价格昂贵的金丝玉纱沿着两侧落下,将整个屋子里渲染得又梦幻又缥缈。
沈兰只觉眼前的一切,与楼下相比,简直是天上人间。
“姑娘请。”那公子引着沈兰往楼上去。
但他们刚走到红玉阶梯前,便见永安公主从上面走了下来。
她穿了件红色的鸳鸯裹胸,外披着赤玉狐狸大氅,白皙如瓷的肌肤与这炽烈的红相映相辉,妩媚风情已尽极致。
永安头上一支金钗,青丝半挽,十分慵懒。
几缕发丝擦过她漂亮的肩颈,滑进鸳鸯裹胸那巨大雪白的缝隙里,勾惑动人。
“阿尹,你在下面等着。”永安说完,又对沈兰道:“沈姑娘,你上来。”
说着,她转身往楼上去。
沈兰只好跟上。
永安在一个墙壁前停下,那墙壁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正是昨日中榜的贡士名字。
“沈姑娘可看到今年的红榜了吗?”永安问道。
沈兰点头,“回公主,沈兰已看过了。”
“本公主听说你未婚夫没有中榜?”永安的语气仿佛还挺高兴。
沈兰垂眸,“杜公子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年轻?他多大了?”
“二十有二。”
“你呢?”
沈兰沉默了下,道:“民女十八。”
她不知永安问这些做什么。
“你可知这红榜第一名是谁人?”永安又问。
“沈兰不识。”
“那你可想看看她的文章?”永安似笑非笑。
沈兰心里微微一动,抬眸向永安看去,“若有机会,沈兰的确想领略一下今年文昌星的风采。”
“本公主让人誊抄了一份她的策论,就在前面的桌上,你去看看。”
永安指了指不远处的摆放着的一张书桌。
桌上确有一份文章。
沈兰走过去,只看了第一眼,就愣住了。
这……怎的是她的文章?
“怎么了?难道是这位文昌星写的不好?”永安玩味地道。
沈兰忙道:“公主莫耍弄沈兰,这明明是前些时日公主您让我写的策论。”
永安勾唇一笑,在一旁的软塌上悠然坐下,“可本公主把这篇文章放到科考卷子里了,沈姑娘,你得了头名。”
沈兰震惊地抬眸,“公主这岂不是徇私舞弊?”
“舞弊?这文章可是礼部尚书和几位大学士亲自评断出来的。”永安忽的站起身,走到沈兰面前,“沈姑娘,本公主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天下女子皆不如男儿?可现在本公主明白了,原来男人不让女子读书考科举,是怕考不过女子,丢了自己男人的颜面。本公主真的很想知道,在你的未婚夫落榜,而你得了头名之后,你会怎么看待他?而他若是知道此事,又会怎么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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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沈兰脸色泛白,不由后退了两步,“民女与公主无冤无仇,公主为何要害我?”
“害你?沈兰,本公主爱你还来不及,怎会害你?”永安逼近到沈兰面前,抓住她的手,“杜允根本配不上你,难道以你的才德,竟要此生屈于后宅之中?”
沈兰咬唇,“男主外,女主内,此是天理。”
“狗屁天理!那些男人只不过是把女子关在后宅做一个生育的工具,他们害怕女子走到前面来,比他们强,不受他们管制!他们只是在维护他们的霸权而已!”永安挑起沈兰的下巴,“沈姑娘,难道你甘愿成为男子的附庸?难道你不想一展自己的抱负?”
沈兰就算再笨,此刻也已经明白永安是什么意思了。
她思索片刻,在永安面前跪了下来,“公主既知我兄长沈章之名,一定知道其中内情,只要公主将兄长之事告知于我,沈兰愿为公主效死!”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我敢告诉你。”永安扬起唇角,俯身轻抚沈兰的脸颊,“你兄长沈章与礼部尚书府千金容雅私定终身,去年容尚书府上办了一场文昌宴,请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太学诸生,酒醉之余,众人发现你兄长沈章不见踪影,便到处寻找,最后在尚书府水榭中找到他,当时他与容雅正颠倒龙凤,场面十分不堪,此事由皇上和太子亲自压下,赐沈章一死,以全容府清白。”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不相信兄长会做出这种事!如果兄长一事没有任何隐情,为何我暗查之时处处受阻?”沈兰悲愤地道。
永安道:“你应该接受这个结果,这个世上男人就是这样,永远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算是你兄长也一样。沈姑娘,你应该庆幸此事被压的严密,上京没有几个人知道沈章是你的兄长,要不然你怎能安然呆在定远侯府?至于你调查受阻……也许是有人怕你接受不了真相。”
沈兰的面容惨白一片,她是绝不可能接受兄长那样清风霁月的人会做出那种事,可每个人都言辞凿凿,好像她的不愿接受只是因为自欺欺人而已。
“沈姑娘,请节哀。”永安看她如此,低声叹息。
“不,此事一定有内情!”沈兰的目光忽然又坚定起来。
永安蹙眉,“本公主不是说了……”
“有人曾经想要暗害我!”沈兰握紧拳头,目光灼灼,“我在上京从未与人结怨,要害我之人,必定与兄长有关!他要像毁了兄长一样毁了我的清白!绝不会错,兄长那日一定有人暗害!”
她清楚的记得,十月初十那天,她被人打昏,送到了萧瑞的房里。
看萧瑞那天的反应,那件事并不是他所做。
而且房中还有迷香。
沈兰后来每次想起都觉得奇怪,现在更是确定了,是有人想要借萧瑞之手,毁她清白!
第39章 坟墓
永安被沈兰那坚定的目光震慑住了,她不明白,沈兰为何会对沈章如此信任,出身宫廷的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后来被皇帝赐婚下嫁给南疆王赵裕,赵裕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他对当地百姓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王宫里上上下下足足有三百多的侍妾,整日荒淫无度,永安嫁过去,只不过是安抚南疆王的一个棋子。
成婚两年,皇帝派兵平定了南疆,将她带回了上京,可在南疆王府的两年,也造就她再不是原来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不理解亲情,也不相信任何人。
看着眼前如此坚定的沈兰,永安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不管沈章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有这么一个妹妹,如此坚定的相信着他。
纵天下人误解,唯她信你。
“你想要继续调查沈章的事,本公主不拦着你,但是本公主也帮不了你,毕竟若是本公主管这件事,势必会得罪礼部尚书府,此事也会闹得更大更难堪。但若是你有其他事情你需要本公主帮忙,可以随时来公主府。当然,本公主若是有事寻你,也希望你履行刚才的诺言。”
“沈兰明白。”
“容姑娘葬在东郊容府别苑的后山,距离白云山不远,也许你想去看看她。”
沈兰感激不已,微微哽咽,“多谢公主。”
“可惜了,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若是沈章今年能真的金榜题名,也许两人会是一段佳缘。”
永安眸中掠过几分伤感,虽然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佳缘。
送走沈兰,永安又回到那桌前,看起那篇文章。
“法无所始,亦无所成;礼无所益,亦无所损……写的多好,可这世上怎就容不得女子一展抱负……”她纤长如玉的指尖拂过那白纸黑字的文章,眸中流露出几分忧伤来。[1]一个男子从一扇宽大的金色屏风后走出来,他一袭玄墨束袍,腰间玉带上坠下两道琉璃绦,极其简约的装束却更显得他身姿端正,体态矜贵。
而那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更是天质如玉,龙章凤姿,贵不可言,与永安身边那些卑躬屈膝的小侍男宛若天壤之别。
“皇姊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她。”他语气淡淡,声音清清冷冷,却又十分好听。
永安笑道:“阿瑾是觉得她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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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荀瑾沉默少顷,他想到那日雪地里沈兰坚定又倔强的目光,就知道她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子。
只是……
“此事和太子有关,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事,皇姊既然看上了她,不该再把她置于危险之中。”
永安不由多打量了荀瑾两下,“那日太子的确在场,但与沈章之事恐怕没什么关系吧?难道你知道什么?”
荀瑾垂眸,唇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我哪里知道他们的事。”
永安哼了声,神态颇有些娇憨,“我明白,你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这世上没有男人会帮我,就算是阿瑾你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利益交换罢了。”
荀瑾好笑地看着她,“皇姊若是这样,以后我可不敢来你这儿了。”
“好啦好啦,你和那些男人不一样好了吧?”永安把桌上的文章收起来,又问道:“对了,衡州府的那座铁矿开了几成了?”
“还余两成,今年年底就能收工。”
“记住,我六你四,要是被我发现你像上次一样贪了两成,我可饶不了你。”
“皇姊放心,这次定没有两成。”
“什么?你果真贪了!快给我吐出来!”
“……”
东郊,容家庄。
春风送暖,郊外早已是绿意盎然,马车在容家庄附近停了下来,沈兰带着锦书步行走了过去。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打骂声。
“你这个丧门星,都是因为你,咱们全家都被赶来给那个贱人守墓,全家人一个月的月钱连一两银子都不到,现在天天喝西北风!我打死你!”
沈兰听到抽打声,男人的打骂声,还有女子的呜咽声。
“守墓”二字让她警觉了起来,忙走过去。
看到那男子又拿着手里的柳鞭要向那女子施暴,沈兰厉声喝道:“住手!”
那男人看沈兰衣着气质不凡,多打量了两眼,问道:“你谁啊?”
“瞎了你的狗眼!”锦书站出来指着男子骂道:“我们姑娘可是府上大太太的表亲,特意到此来拜祭大姑娘,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下人竟然敢在庄子里这般嚣张,小心回去我们姑娘跟大太太说两句,把你们全家都发卖了去!”
她那气势凌人的模样,颇能唬人,那男人听到顿时怂了,连忙跪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表姑娘恕罪,千万不要告诉大太太,我们在这里每天都有给大姑娘扫墓送贡品,不敢有一日懈怠的。”
容雅虽然做出了有辱门楣的事情,入不得祖坟,但毕竟是大太太唯一的亲生女,大太太对她的身后事还是十分在意的,之前还曾经亲自来看过。所以男人对锦书的话,半点怀疑也没有。
锦书哼了声,一叉小腰道:“还敢在这里碍我们姑娘的眼,还不快滚!”
那男人连连应是,忙起身跑了。
沈兰走到那女子身前,温声地道:“你是容姐姐的丫鬟?”
那女子被打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一双杏眸格外明亮可爱,她抬眸看向沈兰,感激地道:“多谢表姑娘,奴婢是大姑娘的贴身丫鬟,玲珑。”
“锦书,给玲珑姑娘二十两银子。”沈兰吩咐道。
锦书从袖中拿出两锭银子,俯身塞到玲珑的手里,玲珑忙摇头,“不,这么多银子,奴婢怎么能收呢?”
沈兰握住她的手,“你侍候容姐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向仰慕容姐姐,实在看不得她身边的人受这样的委屈,玲珑姑娘,你收下这二十两银子,想办法找个好归宿吧。”
“奴婢只要生生世世守着姑娘,就是最好的归宿了。”玲珑哽咽地道。
在沈兰的劝说下,玲珑还是收下了那二十两银子。
“玲珑姑娘,你带我去看看容姐姐吧。”沈兰将她扶起来,恳切地道。
玲珑含泪点头,“表姑娘请跟奴婢来。”
容雅被葬在一个庄子后面的一个小山坳里,很不起眼,但打扫得十分干净,旁边一棵一看就是新栽的桃树,土还是刚翻过的,桃枝上零零散散的开了几朵桃花,颇有些寂寥。
沈兰向那墓碑看去,竟连一个字也没有。
玲珑不禁眼泪又落下来,“老爷说,姑娘是不洁之身,有辱门楣,不配做他的女儿,也不配立碑字。”
沈兰看着眼前的无字碑,心中只觉说不尽的酸楚,眼泪也不禁滚落下来。
她在容雅墓前跪下,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容姐姐,我定会为你洗冤。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玲珑,这里没有别人,你能不能把容姐姐的事告诉我。”沈兰握住玲珑的手,恳求道。
玲珑一时觉得有些为难,毕竟,这件事已是容府再不可提及的禁忌。
“难道你真的相信容姐姐会做出那种事吗?我觉得其中一定另有蹊跷。”
沈兰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玲珑的心窝里,她悲愤地道:“姑娘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她和沈公子向来极有分寸,两人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奴婢也不知道那日怎么会变成那样,奴婢根本不敢相信。”
“会不会是有人下了迷情的香料?”沈兰想到自己中招那日,便闻到一股极其怪异的浓烈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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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香料?”玲珑垂眸回忆起来,呢喃着道:“当时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姑娘和沈公子,没有人注意到其他,奴婢当时脑海里也一片空白,直到他们把沈公子绑起来带走之后,才回过神来,当时屋子里确实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小姐和沈公子的身上从没有那种香味,水榭里常用的是梨香,也不一样。”
“你能详细描述一下那香是什么味道吗?”沈兰忙问。
玲珑道:“奴婢当时一心想着姑娘,没有太在意,那香味也很淡,可是又有点黏腻,让人不太舒服,所以奴婢一直记得。表姑娘,难道是有人下了迷情的香料,暗害沈公子和我家姑娘吗?”
“有这个可能。”沈兰虽然坚信,但此刻拿不出证据,她不能盖棺定论,思索片刻,她忽然想到什么,忙握住玲珑的手,着急地问道:“玲珑姑娘,你可知那日在宴会上除了沈公子之外,还有哪些人?”
“那些人都是太学院和国子监的生员,奴婢并不全都认识,只知道有一位是定远侯府的公子,还有一位是沈公子的朋友,陆公子。”
定远侯府的公子?
沈兰瞳孔紧缩。
是萧珏!
那日他竟然在场。
她压抑住内心的震动,又问:“那位陆公子,可是陆言,字子先?”
“奴婢不知。”
“他是不是皮肤很白,个子和沈公子差不多高,身形瘦削,有些柔弱?”
“正是。”玲珑诧异地看向沈兰,“表小姐认识那位陆公子吗?竟说的分毫不差。”
果然是他,那日陆言也在,萧珏也在。
她找不到陆言,只能去找萧珏了。
“玲珑姑娘,多谢你把这些告诉我,我改日还会再来的。”
她带着锦书匆匆离开容家庄,回到马车上,立刻赶回了侯府。
侯府外此刻停了不少马车,一看就是来向定远侯贺喜的,十四五岁中了贡生,定远侯府落了位文曲星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了。
回到后院,沈兰正好遇到思檀,她正指挥着几个小厮把五六抬箱子送到如意馆。
沈兰心里一动,迎了上去,笑道:“思檀姑娘,你这两日可真成了大忙人了。”
思檀向沈兰行了个礼,一脸的欢喜,“沈姑娘,你今日回来的好早,你不知道,今日府上不知来了多少为二爷贺喜的人,奴婢带人搬这些箱子已经是第三趟了,这下可有的忙了。”
“这还是中了贡士,等到四月殿试,二公子若是中了进士,恐怕送来的贺礼要把如意馆的门槛都踏破了。”沈兰玩笑道。
“承姑娘的吉言,二爷若是中了进士,可得好好谢谢姑娘。”
沈兰见聊得差不多了,轻咳了声,微微正色,“思檀姑娘,不知二公子现在何处?”
“他忙着呢,在前院里应付宾客,恐怕要晚上才能有空了,姑娘找二爷有事?”思檀问道。
沈兰忙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久都等了,再来几个时辰她也等的。
只是她担心,从萧珏口中问不出什么来,毕竟上次的时候,他就一直对她三缄其口,推推脱脱。
沈兰本想绕过萧珏去调查,没想到最终又回到了萧珏这里,仿佛他是一个绕不过的坎儿。
第40章 身价
稻花厅旁的月季开了,绕着厅前一圈,开出雪白雪白的花瓣,在春风里微微颤栗。
沈兰坐在厅中,看着那些风中的花,余光注意着下面侯府里来往忙碌的人生百态,等待着萧珏从前院中回来。
直到亥时,月已高梢,她才看到萧珏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后院来。
沈兰忙从稻花厅下去截他。
周围四下无人,萧珏看着前面从厅子里快步走下来的沈兰,她着一件绿色的笼雾曳地长裙,宽大的袖纱与披帛顺着她的步伐被风吹起,宛如一只月光下向他奔赴而来的翩跹蝴蝶。
他停下来看她,目光有些痴。
直到沈兰到他面前来,他才掩下神色,故作惊讶地道:“天色这么晚了,沈姑娘怎的在这里?”
沈兰怕与萧珏错过,一路赶着步子,此刻微微喘息,白净的小脸泛着樱桃般的红,月光下显得十分娇媚动人,但她却不知,对萧珏扬起几分讨好的笑,“我是特来等二公子你的。”
萧珏顿时心跳如雷,眼尾亦染上了几分薄红,他怕沈兰看出,忙躲过她的视线,偏过头去,不自然地道:“你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是来向我道喜的吧?”
“二公子,可否移步稻花厅?”沈兰心中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萧珏点头,与沈兰一同往稻花厅走去。
他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垂眸凝思,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了厅中,两人沉吟后竟是同时开口。
“二公子……”“沈姑娘……”
一时,二人又都停住。
沈兰讪笑了下,忙道:“二公子先说吧,我的事不急。”
“那篇红榜头名的文章,是不是你写的?”萧珏问道。
沈兰震惊,没想到萧珏竟猜到了这件事。
她心虚的垂眸,“不,不是。”
她怎么可能承认,扰乱科考,可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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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可以安心告诉我。”萧珏目光诚挚地看向她。
沈兰心里一动,对上萧珏的眸子,“若是我告诉你真相,你愿不愿意也告诉我一个真相呢?”
萧珏的目光变得无奈,少顷,他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吧。”
“那篇文章是永安公主让我写的,她给了我题目,我也不知这文章怎会到科考的卷子里。”沈兰好奇地问道:“二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你连是我的手笔都能看得出来?”
“沈章,是你兄长,对吧?”
沈兰瞳孔微微一颤,但顿了顿,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此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今日上万名太学生员里,也没再找出一个叫沈章的人来,沈章,兰州府人氏,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我早该想到,他是你兄长,你当时一心打听陆子先的事,我还以为陆子先是你心中爱慕之人,没想到只是旁敲侧击。你的心思真的很细腻。”
沈兰恳切地看着萧珏,“那二公子能不能告诉我真相呢?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珏抿唇,玉指紧握,“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不想让你伤心。”
“如果你说的是我兄长和容姑娘的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相信那件事是真的,我觉得一定是有人陷害兄长,那个人在那个房间里下了迷情的药,故意将兄长和容姑娘引到那里,又引得众人前去。二公子,当时是谁提议你们去寻我兄长的呢?”沈兰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激动。
萧珏见沈兰竟已知道,眸光微微颤动,片刻,他垂下眸子,道:“人太多了,七嘴八舌就谈到了沈章身上,大家闹哄哄的就去寻他,我也记不清是谁第一个说的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参加宴会的太学生名单呢?”
“不行。”
他断然拒绝。
沈兰瞬间如被浇了一盆凉水,虽然她早就猜到会如此,可萧珏如此冷冰冰的回答还是让她痛苦不已。
“这件事是皇上亲自压下来的,如果我说了,会连累家人,请你原谅。”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此事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透露给我,沈兰以性命担保!”
她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往日里总在她面前保持温文尔雅的萧珏仿佛被她逼得无路可走了般,神色痛苦地道:“沈姑娘,你不要再问了,我是为你好,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好好的呆在侯府不行吗?正因为此事难堪,所以皇上才会压下,所以众人才会层层掩瞒,你非要把遮羞布扯开,只能看到更多的不堪,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
“可是那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是沈章和容雅的感情不是真的?还是那日发生的事不是真的?我告诉你,那就是铁骨铮铮的事实,是我亲眼所见,是他们亲口承认的!就算其中有什么内情,你兄长和容雅也不可能会被原谅,他们私定终身本就见不得人!”
“难道就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难道明知道有人在拨弄是非,害死了我兄长和我娘,却让我视而不见?”
“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他还是不相信她。
沈兰咬唇,倔强地与萧珏对视,“我会证明给你看,这不是猜测。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找出那个幕后黑手。”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萧珏忙抓住她的手,少年的手滚.烫而炙.热,亦用尽了力气,“别去查,沈姑娘,你就听我一次,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失去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兰九死不悔。”
她甩开了他,毅然离开。
离开稻花厅,夜里的凉风让沈兰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次与萧珏的对话虽然依旧没有得到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萧珏知道的,比她预感的要多得多。
萧珏知道,与他亲近的俞越会不会也知道呢?
就算俞越不知道,那些考中贡士的太学诸生里,也一定有人知道。
毕竟那日尚书府的宴会宴请的都是太学院才华横溢的举子和国子监有身份有地位的生员,他们是一定有中榜的资质,所以才会被礼部尚书提前笼络。
她细细回想着刚才萧珏所说的话,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了,兄长和容雅那天是怎么被引到水榭的?
不可能没有中间人牵线,他们便知道在水榭相见。
玲珑也许知道。
沈兰定住脚步,今日她该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全都问清楚的,可当时因为听到萧珏那日也在,她一时急着回来,竟疏漏了。
线索就在眼前,沈兰已等不到下个月,她决定明日就去找大太太告假,去找玲珑把事情问清楚。
想到此,她加快了脚步往落雪斋去。
路过翠玉轩不远的一座偏僻的园子时,忽然听到有呻.吟声。
沈兰怔住,一瞬间,她想到了梅绫。
难道有人在这里摔了?
她好奇地上前去,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忙,忽然,又听到一阵淫.靡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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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沈兰当即脸色涨红,吓得骤然停住。
假山后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看来萧都尉没能满足你啊。”
“别提了,他根本就没碰过我,想到他我就觉得晦气,唔……再快些,好舒服……”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软,几乎化成一滩水来。
沈兰只觉得面颊滚烫,再听不得这些话,转身悄悄跑开了。
直到隔出两个园子,她才惊魂方定。
刚才那个女子,是大奶奶楚惠。
那个男人的声音,沈兰也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天哪,他们竟然敢偷偷做出那种事,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不说萧瑞的脾气,定远侯萧虎和大太太绝不可能容忍侯府闹出这种丑闻。
沈兰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没想到萧瑞竟然从来没有碰过楚惠,而楚惠却又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她晕晕乎乎的,又路过了翠玉轩。
看着月洞里黑黢黢的厢房,一时不由得停下脚步。
忽然,她又想起那日自己被人打晕了送到翠玉轩里,那浓烈又怪异的香味……
已经过了那么久,就算当时遗留下什么东西,也一定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沈兰转身想走,但心里又隐隐抱有一丝希望。
那么浓烈的香味,萧瑞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会不会让人查过,或者把那些香料的残渣保存下来了呢?
萧瑞如今在褚县,这里往日除了几个丫鬟来定时打扫,早已没有人在。
一生起这个念头,她就走不动了。
沈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便悄悄的进了翠玉轩里。
这里她也是熟门熟路了,正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竟没有锁上,她心里更觉得庆幸,悄悄溜进了屋子里。
暖炉果然已经被收了,毕竟现在已经三月份,天气早已经转暖,早就用不上了。
她到偏厢的桌案前翻找,看到桌上放着不少卷宗,草草掠了一眼,沈兰便开始打开下面的格子。
格子里是萧瑞的印章和一些信件,沈兰自没有偷窥那个变态的兴趣,直到翻到第四个格子的时候,她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那香味混着一种黏腻恶心的感觉,让她几欲作呕。
格子里是一个青色锦囊,香味就是从锦囊里传出来的。
沈兰欣喜不已,没想到她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过来,竟然真的找到了。
而且这个香料果然如玲珑所说,味道淡去之后,便生出一种黏腻的不适感,她几乎可以确定,这种香料和礼部尚书府水榭的那种香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她激动的身体都有些颤抖,来上京这么久,她终于有了进展。
沈兰忙伸手,要去拿那个青色锦囊,却忽然听得“呼”的一声吹气,一根手指般粗细的火折子在她面前亮起。
“是不是太黑了,需要打个火吗?”
她惊恐地看去,萧瑞拿着火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似乎极想保持那善解人意温润有礼的模样,但沈兰看去,还是被他那阴森的表情吓到了。
“啊唔……”
她下意识地尖叫,但刚发出了一点声音,就被萧瑞捂住了嘴巴,压到了地上。
“嘘,小声些,要是让人听到奇怪的声音闯进来,看到你这位侯府女先生在我房间里,事情可就说不清了。”
沈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有些慌乱。
她生平第一次做偷鸡摸狗的事情,竟被逮了个正着。
萧瑞松开了她,饶有兴趣地从格子里拿出那个青色锦囊,“怎么?对这个有兴趣?”
“我只是想知道,那日是谁害我。”沈兰道。
萧瑞轻笑,“你查不出来,放弃吧。”
他语气十分笃定。
“你查过?”一瞬间,沈兰竟对这个男人抱有几分希望。
萧瑞悠然道:“我是查过,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沈兰嘴角抽了抽,果然。
“把这个香料给我。”她道。
萧瑞得意地笑出声来,“沈姑娘,我之前教过你怎么求我。”
他那神情,一下子和几个月前在吉祥寺中沈兰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那日,他说,“取悦我,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真让人恶心。
沈兰厌恶地推开他,转身就要走。
萧瑞抓住了她,又把她摁了回来,“对你来说,我萧瑞的房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沈兰瞪视着他。
萧瑞牵起沈兰的手,把那个青色香囊放到了她的掌心里,“这是上京西市黑玉巷里才能买到的南疆料子,这么一点儿,售价一千两银子,告诉你吧,这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东西,你的身价还挺高的。”
“南疆料子?一千两?”竟然有人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害她?
“这料子药性极烈,你最好不要随身带着。”萧瑞说着,颇有些得意,“你应该庆幸那日遇到的是我,如果是别人,你绝对逃不掉。”
沈兰冷笑,“难道我还应该感谢你?”
“那当然。”他理直气壮。
沈兰气笑了,一把推开萧瑞,拿着料子便要走。
第74章
这次萧瑞没有拦她,起身悠然地靠在桌案旁,“幕后之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沈姑娘,我好心劝你,别再继续往下查。”
沈兰握紧手中的锦囊,回眸看向他,“你要是不想我调查,为何还要把这残渣给我?”
“我这不是让你自己选择吗?瞧,我多尊重你。”他玩味地笑。
“你是觉得招惹不起幕后之人,自己不敢调查,可又想知道是谁,所以想让我去查,对吧?”沈兰嗤笑,“你真是个十足的懦夫。”
他挑眉,厚脸皮地道:“这叫智慧。”
沈兰再不想理会他,迈步就要出门。
“对了,沈姑娘,以后偷东西的时候眼睛放亮点儿,我这桌子上的卷宗一看就是刚带回来的,你竟丝毫没有警觉,真是蠢的可爱。”他语气戏弄地道。
沈兰气结,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直接走了出去。
第41章 命运
次日,沈兰以要去见永安公主为由向大太太告了假,一出侯府,便让苏福赶往东郊容家庄。
马车里,她紧紧攥着装着青色锦囊的盒子,纤长的指尖都摁的发白。
刚进了容家庄,不同上次来的寂静,这次竟是闹哄哄的,她们在不远处停了马车,沈兰与锦书下来步行过去。
前面是一个白墙青砖的大宅,大宅门前的空坪此时挤了几十个村民,还有两排身着红色军服的官兵。
“哎哟,死的真惨啊,我刚才看到那脖子被抹的跟杀鸡似的,血流了一地。”
“这是玲珑他们一家子吧?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一家被赶到这里守庄子,竟还被人给杀害了。”
“是啊是啊,听说是她没伺候好容家大姑娘,受罚到这里来的,你说会不会是容尚书派人把她杀了的?”
“这怎么可能啊?容尚书要是想杀她,就不会把她全家赶到这里守庄子,在本宅那边就处理好了。”
“……”
围在外面的人议论纷纷,沈兰却是听得面色惨白。
玲珑……死了?
明明昨日她还见她,怎么今日竟死了?
她下意识地想冲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身体刚一动,就被锦书拉住了。
“姑娘,咱们不能过去,扯进命案里就麻烦了。”锦书紧紧抿着唇,眸中泛着泪光,她亦在强行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保持理智。
沈兰拳握掌心,指尖紧扣,几乎掐出血来。
不一会儿,几个官兵抬着尸体出来,一共有六具,里面甚至有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昨日鞭打玲珑的那个男人也死了,还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最后一个,是玲珑。
她被抹了脖子,哪怕已经死了一段时间,此刻被抬着出来,血液也从伤口里哩哩啦啦地涌出来,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断断续续的渗人血迹。
她的脑袋无力地倒在一边,青丝染满了血,亦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昨日那一双明亮可爱的杏眸此时一片灰败,一滴鲜红的血在她的眼角晕染开,恍如泛出血泪。
周围的百姓都被这渗人的场面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
沈兰强忍着眼泪,却还是没能忍住,涌出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
“是我害了她。”
如果她没有来找玲珑,也许玲珑就不会死。
她没想到,那幕后之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杀了玲珑一家六口。
“姑娘。”锦书忙握住沈兰的手,将她那几乎掐破掌心的手指拨开,心疼得攥在手心里,捂热那彻骨的冰凉,“不是你的错,这样狠毒的坏人,不把他抓出来的话,会死更多的人。玲珑姑娘的死是恶人所为,姑娘别为难自己。”
沈兰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玲珑那含着血泪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望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那些官差把尸体装在一辆牛车上,带回府衙。
此刻,那进入宅中调查的官员也带着人走了出来,看到那人,沈兰顿时瞪直了眸子。
萧瑞!
竟然是他?
但很快,沈兰又反应过来。
萧瑞身为上京北部都尉,负责京畿安全,京郊出了这么大的血案,的确是在他的管辖范围。
他此刻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血,用帕子随手擦拭了,走到马前,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萧瑞正要下令走人,目光忽然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沈兰。
他居高临下,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一抬手,带着手下纵马离开了,只留了少数的几个官兵封锁现场。
萧瑞的目光让锦书不适,她扯了扯沈兰的衣服,小声地道:“姑娘,咱们也走吧。”
尸体已经被带走,沈兰没办法进里面调查,只能与锦书一起回到马车上。
林妈妈好奇地往那边看,“姑娘,那边出什么事了?”
没等沈兰开口,锦书便连忙道:“那边死了人了,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咱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她忙拉着沈兰和林妈妈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上,沈兰一句话因为没有说,她一直看着窗外,垂眸凝思。
直到马车快要进城的时候,沈兰才道了一句,“停。”
第75章
苏福应声停了下来,沈兰抱着那个装着锦囊的檀木盒子下了马车,走到了护城河边。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把那个檀木盒子扔到了河水的中心,“咕嘟”一下,便沉了下去。
“姑娘,你这是……”锦书看沈兰如此,心里不由有些担心。
沈兰却极其平静,道:“我没事。”
她终于明白了,凭借现在的自己是不可能与那幕后之人对抗的。
只有拥有与那个人同等的力量,兄长的案子才能继续查下去,否则只会连累更多的人伤亡。
在那之前,她必须蛰伏。
回到侯府,沈兰又拿出了永安公主送给自己的那些策论和文章,越发潜心的研读,再也不想兄长之事,再也不想那幕后之人。
四月十六,殿试大举。
四月十八,金榜落下。
萧珏被点为探花,一时风靡整个上京,街头巷尾无一不是在谈论这个十四五岁的侯门公子,万千闺阁少女无不向往这位翩翩少年郎君。
侯府欢天喜地,一整天迎来送往,宴席不断。
但侯府里最高兴的不是萧珏,亦不是大太太、老太太,而是萧贞。
玉淇院内,萧贞看着府上小厮抄录回来的金榜,唇角的笑意掩藏不住。
“他是状元,小桃,他果真没负对我的诺言。”
一旁的小桃亦是欢喜不已,“还是姑娘眼光好,当时他还只是个普通举子,但您一眼就看出他将来会是个状元郎君。”
“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只觉得以前吃的所有的苦都值得,老天爷终究没有亏待我。”萧贞说着,眼眶不由微微泛红。
“姑娘这是要苦尽甘来了。”小桃笑盈盈的凑上来,“想来俞公子很快就会来府上提亲了,大太太定不会拒绝状元郎做侯府的乘龙快婿,奴婢先恭喜姑娘了。”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姑娘!大喜事,状元郎来咱们府上向姑娘提亲了,大太太正见他呢。”
“真的?”萧贞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桃更是高兴,“俞公子好快的动作,怕是刚游完街回了圣恩,便立刻赶过来了,可见他对姑娘有多看重。”
萧贞眉眼里皆是欢喜,眸中忍不住泛起泪花来。
此刻前院正堂内,却远没有玉淇院的欢喜气氛。
大太太看了眼堆放在院内的那一抬抬聘礼,脸色有些黑沉,她看向身着状元冠服的俞越,道:“纵是你考中了状元,也不该这般无礼,我们定远侯府难道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一未纳采,二未问名,这聘礼就送了来?事情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家看我们侯府的笑话?”
俞越更加恭敬,卑身道:“学生不敢,学生倾慕府上大姑娘已久,曾在心中许下诺言,若能荣恩中榜,便来向大姑娘求亲,欣喜无状故而鲁莽,还望夫人见谅。”
“能得状元郎的青眼,是我们家大姑娘的福气,可是很抱歉,你来晚了,贞儿已许了人家,媒妁已定,不能反悔,就算状元郎你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也不能凭借一己之喜恶强拆女儿家的婚事吧?”大太太语气冷冷,完全没把俞越这个新科状元郎放在眼里。
俞越脸色煞白,着急地道:“什么?学生从未听说大姑娘已定下婚事。”
“婚约已定,只是还未纳征,故而没有消息传出。不知者无罪,我们自然不能怪你,但是侯府应不了你这桩婚事,请回吧。”
大太太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俞越本来得中状元,欢喜不已,谢了皇恩便连忙赶到侯府来求亲,他本以为事情必能成的,可没想到竟是一头凉水。
“夫人!”俞越不肯罢休,向大太太“噗通”跪下,恳求道:“学生是真心倾慕贞姑娘,求夫人成全,学生愿生死相报。”
大太太后退了两步,斥道:“你这人好不知礼,万事都讲求个先来后到,难道让我们贞儿退亲嫁与你?如此一来,这定远侯府在上京岂不要成了笑话?”
说完,她再不想看到俞越,直接转身离开。
俞越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
本以为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没想到一切竟是一场梦。
门外,萧珏身子僵直,但他还是一咬牙走了进来。
“玉亭,我真的不知母亲什么时候为贞姐姐定下了婚事,你别急,我这就去问她,定给你讨个说法。”
他一直知道俞越与萧贞的事,亦觉得二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之前数次带俞越到府上,便是暗暗为他们撮合。
这次俞越中了状元,他也在心里认定了这场婚事必定能成,来的路上他还玩笑着叫俞越姐夫,可现在回想,却像是一把刀子剜在俞越的心口上。
他愧疚不已,忙起身去追大太太。
后堂里,大太太的脸色亦十分不好,身后的桂妈妈正要劝说,萧珏便闯了进来。
“母亲,贞姐姐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连我都不知道?”
大太太给了桂妈妈一个眼色,桂妈妈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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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屋内只剩下大太太和萧珏两个人。
她才开口,小声斥道:“你也是中了探花,马上要当官的人,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别在家里大喊大叫,让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府上的婚事自然有老太太和我做主,哪有你开口的份儿?”
“可是玉亭兄他是真心喜欢贞姐姐,贞姐姐也心悦他。”萧珏不甘地道。
大太太声音冷冷,“那又如何?府上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就是把她嫁给一个对侯府毫无助益的人吗?”
“可是玉亭兄是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又怎么样?他没有家族的底蕴,将来在官场也走不远。”大太太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儿子,“珏儿,你现在该为自己考虑,而不是管别人的闲事。贞儿的这桩婚事,对你来说助益很大,等你入了官场后,自然能平步青云。”
“什么?”
“我为她选的是当今丞相之子李奕,李家是上京世家,一门三宰辅,四代六尚书,门生故吏更是散满了天下,在上京树大根深,你终究是要做文官的,你父亲帮不上你什么,但是若有了李家这个亲家,就不一样了,我已和李夫人说定,等你观政结束之后,便去……”
“母亲!”萧珏忽然打断了她,一脸的不敢置信,“难道是因为我,才为贞姐姐许了这门亲事?”
大太太被萧珏无礼打断,愤怒地一拍桌子,厉声斥道:“珏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她的婚事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
“我的前途我自己会去闯,为何要牺牲贞姐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萧珏的脸上,大太太气急,丝毫没有留力。
萧珏白皙俊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
他惊讶地看向大太太,完全没想到平日里那么疼爱自己的母亲,竟会给自己一个耳光。
大太太打完后,看着萧珏被打红的白皙面颊,也心疼得不行。
但她终究没去抚揉自己儿子的脸,沉下脸道:“这就是女儿家的命,她的这桩婚事不只能为你带来好处,也能帮扶整个侯府。若不是你考中了探花郎,她的亲兄长如今又擢升北部都尉,你以为她能许下这么好的婚事?这是老太太和我为她千挑万选的好亲事,决没有更改的余地。”
“可是……李奕他不是好东西,他连玉亭兄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萧珏眼眶红了,忍不住为萧贞委屈。
“世家成婚,哪会看个人,就算李奕再不成器,有李家帮扶着,将来也必定前途无量。珏儿,你还小,不明白这些,等以后你就会知道,母亲的选择才是对的,不仅仅是为你好,也是为了贞儿好。”大太太重新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从后堂出来,萧珏已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俞越,更不敢去见萧贞。
他一晃一晃地回了后院,本想回自己的如意馆,可想到玉淇院就在旁边,萧贞看到他定会来打听。
他没敢回去,越晃越偏,竟到了落雪斋来。
锦书正在院子里侍弄花,四月里的月季开得正好,爬满了落雪斋的篱笆,成了一个花墙。
旁边的窗子里,沈兰正在看书,窗前摆了一坛月季,将她恍如置于花影之中,那么静谧闲适,眉眼全是温柔,仿佛她已超出于凡世,化为谪仙。
“咦?二公子,您怎么来了?”锦书看到了他,惊讶地道。
今日下了金榜,萧珏中了探花,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竟然有闲情出来散步?
萧珏讪讪一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道:“我,随便走走,没想到就走到这里来了。”
锦书捂唇偷笑,“二公子这是中了探花,高兴得找不着路了。”
沈兰听到萧珏的声音,虽然上次对话并不愉快,但萧珏毕竟是这里的主家,而且今日又是他的大喜事,沈兰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了出来。
“恭喜二公子得中探花。”她十分真诚地道。
萧珏却笑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只有酸楚,“你……能不能陪我聊聊?”
“看来二公子有心事。”沈兰顿了顿,道:“请到水厅来吧。”
片刻,他们来到水厅,锦书送来了几碟花糕。
但是萧珏看起来一点胃口也没有。
“出什么事了吗?”沈兰问道。
萧珏心里纠结,但还是不吐不快,把刚才俞越求亲被拒绝的事说了出来,便是他与大太太的对话,也没有隐瞒。
他很是难过,“我是真心希望贞姐姐能和玉亭兄在一起,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想到这一切是因为我,我就没办法面对他们。”
沈兰抿唇,垂下眸子,亦有些神伤。
她猜到萧贞与俞越不一定能成眷侣,可没想到便是俞越中了状元,也一点希望也没有。
“沈姑娘,你喜欢你的未婚夫吗?”萧珏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不由得一动,恍惚问道。
这个问题,让沈兰怔了一下。
片刻,她躲过萧珏的视线,没敢与他对视,起身看向眼前绿波盎然的湖面,道:“这世上,女子如藤蔓,男子如树木,男子可以自己活,女子必须得依靠男子,没有了树木,藤蔓也没有了容身之地。藤蔓的种子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它的命运,不管这棵树是杨树柳树桂树桃树,还是一棵干枯破败的残树病树老树,它都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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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她的声音太悲伤,让萧珏忍不住心疼,“沈姑娘认命了吗?”
沈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为什么女子不能成为一棵树?我近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侯府的大丫鬟一月可领二钱月银,再加上平日的上次,每月的银钱比不少男子要多得多,民间亦有女子早早丧夫,独自一人孝顺公婆、抚养子孙,日子纵是艰难了些,也能活得下去。更别说那些手艺高超的绣娘,制作珍宝的女匠师,为何有这么多的女子可以凭借自己糊口,却连个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只能寄生在男子的户下。”
这个问题,萧珏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沈兰的思想好像是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一时懵了。
“二公子,你觉得这个世上有没有可能,立女户?”
若有一日,女子也能当家做主,那是否就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呢?
沈兰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离经叛道,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萧珏如实的回答。
沈兰笑了笑,“不管有没有可能,也不管能不能改变,我觉得这世上要有第一个愿意尝试的人。”
萧珏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陌生又遥远,觉得她思想浩大,而自己远不可及。
但是此刻,沈兰那浅淡温婉的笑,却一寸寸一丝丝的侵入到了他的心口里。
他觉得她好像在发光,哪怕是在白天,也掩藏不住她那明月般的浩瀚光辉。
第42章 验身
余庆堂外,萧贞已跪了近两个时辰。
“姑娘,你还是先起来吧,大太太今日确实忙,没有空见你。”桂妈妈看萧贞巴巴的跪着,也不禁有些心疼。
萧贞倔强的道:“大太太不见贞儿,贞儿宁愿跪死在这里,桂妈妈,请你将这话转给大太太。”
她向来乖顺,没想到今日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桂妈妈叹了口气,只好转身进屋子里传话。
片刻,她又走出来,无奈地道:“贞姑娘起来吧,大太太同意见你了。”
萧贞闻言欣喜,感动地看着桂妈妈,“多谢妈妈给贞儿说情。”
她跪了两个时辰,大太太都不愿意见她,可见是打定了主意,唯一能劝得动大太太的,便只有大太太的贴身陪嫁桂妈妈了。
桂妈妈扶着萧贞起来,她跪了这么久,膝盖早就没有知觉了,踉跄了好几下,才勉强站得起来。
桂妈妈就这么扶着萧贞进了屋子里。
大太太手持一串珊瑚佛珠坐在上座,看萧贞这样,让人给她赐了座。
萧贞却不敢坐,又在大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大太太,贞儿自小母亲去世,在贞儿心里您就是亲生母亲,贞儿从来没有求过您,可今日贞儿给您叩头了,求您成全了贞儿和俞公子的婚事吧,贞儿来生必当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的眼泪不禁滚了出来,在大太太面前苦苦哀求。
得知俞越来求亲,她不知有多高兴,还以为终于心愿得成,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噩耗。
她万万没想到,大太太竟然已经暗下里为她定好了婚事。
大太太摆了摆手,让桂妈妈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萧贞。
大太太的语气变得和缓起来,“贞儿,难道你以为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吗?你的婚事全家都很看重,李家这个亲家是我和你爹、你祖母一起商量过后决定下来的,如今婚事已经定下,我们贸然退婚,是会得罪丞相府的呀。你也知道李家在上京树大根深,咱们招惹不起。”
“大太太……”
萧贞哽咽,但没等她说完,大太太又继续道:“你这桩婚事,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我本来还想着让你入东宫,若是能得太子青眼,将来就能母仪天下,可惜莺儿她竟被皇上看中了,你们姐妹二人不是同侍父子,让人笑话。可不入宫也有不入宫的好处,后宫尔虞我诈,进去的时候还是个好好的姑娘,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结果?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让莺儿入宫,把你的这桩婚事换给她。”
“女儿家的命不都是这样,我那么疼莺儿不还得把她送到宫里去?当年我又何尝不是为了家族嫁给萧虎,你嫂嫂惠儿她也是割舍了自己的情感,为家族嫁给了瑞儿。咱们是家族养大的女儿,和那些平民百姓不一样,从小到大家族从未亏待过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珠环翠绕奴仆成群,我们享受这些常人得不到的富贵,也注定要为家族牺牲,贞儿,你明白吗?”
“我……”
“人呐,得有良心,不能只想着自己,要不然岂不是成了白眼狼?你想想,将来你要是成了李家的大奶奶,出门得有多风光?这世上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能帮得到你自己的,只有权势和地位。你还小,不懂这些,但我真是为了你好,贞儿,你将来会感谢我的。”
大太太根本不给萧贞说话的机会,一边以情动人,一边以理服人,又是警告,又是利诱,一番下来,萧贞只觉得自己一点反抗的立场也没有。
难道她真的是错的吗?她不该喜欢上俞越,也不该在爱情上抱有任何期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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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从余庆堂理出来,萧贞脚步踉跄,仿佛失了魂似的。
一个声音在她的左耳边,说她错了,大太太才是对的,她应该听大太太的话。
可又一个声音在她的右耳边,说,你别被大太太的花言巧语骗了,她就是把你当做工具、当做棋子而已。
萧贞觉得自己好迷茫,她真的想能有个人出现,告诉她什么事对的,告诉她该如何选择。
她在路上走着走着,实在没力气了,脚下一滑,滚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月季的花刺划破了她的袖纱,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动弹不得。
这一刻,情绪轰然崩溃,她不禁无声地哭了起来。
前面的小路上,两个丫鬟提着花篮走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如意馆的思檀。
思檀叹了口气,“昨日二爷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着,非要说是他害了大姑娘。”
“怎么了?是跟大姑娘的婚事有关?”
“可不是?二爷说,大太太让大姑娘嫁给李家,就是看上了李家在朝堂的势力。二爷中了探花,马上就要赐官,有李丞相在其中斡旋,二爷将来在官场上就能平步青云。”
“二爷将来要是做了大官,思檀你可就有福气了,以后怎的也得是个姨娘吧?”
“去你的,就是可怜了大姑娘,听二爷说那个李奕是个纨绔子弟,没有一点学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靠着他爹的权势在吏部做了个参事,每日流连红楼楚倌,不是个好人家。”思檀嗔红着脸嗤了声,又不禁叹气。
旁边的丫鬟道:“那也没办法,大姑娘的命不好,平日里又乖顺,可不就成了大太太手里的棋子儿嘛,大太太心里只有二爷,连亲生的二姑娘都能舍弃,更何况大姑娘还不是她亲生的。”
“我看这三位姑娘,也只有怜姑娘将来能有个好归宿。”
“哎,这谁说得准呢。”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草丛后萧贞听到她们的对话恍然反应过来。
刚才的那些话,都只是大太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只是为了让她屈从。
什么为了侯府,为了家族?明明就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
萧贞越发痛苦,这世上谁会帮她呢?
她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兄长又从来不把她看在眼里,父亲更不把她当回事儿。
也许,只有老太太还能对她有几分怜悯之心。
萧贞咬着牙,从草地里挣扎着爬起来,转身往老太太的福慧堂去。
刚一到福慧堂,便撞见了彩月。
彩月看到萧贞这衣衫破败,一身狼狈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贞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彩月姐姐,我想见祖母。”萧贞攥着彩月纤白的手腕,目光乞求。
彩月心有不忍,但还是道:“老太太今天不舒服,我这就要去请钟大夫来看看呢,贞姑娘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不,我今天一定要见祖母,彩月姐姐,求你了,让我见见祖母吧。”她说着,已忍不住流出眼泪。
彩月见她如此,只好带着她进去。
老太太此刻正靠在榻上休息,她看起来确实病了,枯皱的脸上蜡黄蜡黄的,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萧贞诧异,没想到几日不见,平时精神矍铄的祖母竟变成这般模样。
彩月叹了口气,“季节交替,本就容易生病,前几日奴婢一个没看住,老太太贪凉,在亭子里吹了好一会儿的风,又吃了些凉食,这几日便一直不太好。”
老太太看到狼狈不堪的萧贞,坐直了身子,惊讶地道:“贞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快过来让祖母看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萧贞听到这关怀的声音,鼻尖一酸,忍不住扑到老太太的怀里,“祖母,您救救贞儿吧,要不然贞儿宁愿当场死在这里。”
老太太忙心疼的抱住萧贞,“出什么事了?快说,是谁欺负了你,祖母定为你出气。”
萧贞抽噎着,还未开口,一旁的彩月道:“奴婢猜,贞姑娘是为了婚事而来的吧?”
“婚事?是和李家的婚事?”
彩月点头,“昨日新科状元上门求亲,被大太太拒了。”
“和李家的事我知道,这新科状元是怎么回事?”老太太问道。
萧贞忙道:“祖母,新科状元你认得的,是来过咱们府上的那位俞公子。”
“是常与珏儿来往的那位公子?”
“正是。”萧贞点头。
她暗暗观察着老太太,想从老太太的脸上看出对俞越的喜欢。
但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贞儿,你难道也心悦他?”
萧贞咬唇,虽难以启齿,但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坚定地道:“贞儿与俞公子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老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到萧贞如此倔强的模样,她微微怔了一下,叹息道:“可大太太已经与李家定下了你和李公子的婚事,婚姻大事,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可是李家公子是个浪荡子弟,他整日流连红楼楚倌,怎会是好归宿。祖母,求你救救我,别把我推到火坑里。”萧贞趴在老太太的怀里哭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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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老太太冷下脸来,“胡说,你母亲之前来与我讲,那李公子年纪轻轻就进了吏部,前途无量呢,丞相府家教甚严,做不出那种事来,你别听风就是雨,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母亲心里会怎么想?”
萧贞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只好又跪下来,“祖母,不管李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只有俞公子,求您帮帮我,成全了我和俞公子吧。”
“你一个女儿家,怎的说出这种话来,若是传出去,可还要脸面?”老太太叹了口气,“贞儿,这事儿是你不对,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挑选夫婿的道理?你如此这般,难道……是与他早就厮混在一起?”
老太太最后一句话问得极其小声,她也是顾及着萧贞的脸面的。
萧贞被问得心里一颤,她和俞公子自然是清清白白,可若是清白,老太太恐怕也会劝她接受李家的婚事了。
她脑袋一热,咬牙道:“祖母,贞儿已是俞公子的人了。”
“你……你……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一连几个字喘不上气来。
萧贞忙叩头,哀求道:“祖母,您帮帮贞儿吧,要是不能嫁给俞公子,贞儿宁愿死。”
她半点没有留力,额头邦邦地砸在地上,没两下就一片青紫。
老太太“哎哟”了一声,扶着额头倒了下去,“你真是糊涂啊……我……”
她又一口气没上来,喘了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太太!”彩月第一个发现老太太神情不对,忙上去搀扶,却见她越来越难喘息,忙将她扶得倒在榻上,紧摁着她的人中。
掐了好一会儿,老太太这一口气才终于上来。
萧贞已是吓坏了。
若是祖母今日真的被她气过去,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贞姑娘,快找人去请钟大夫来!”彩月忙吩咐道。
萧贞点头,立刻起身出门去安排。
福慧堂的事马上就传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不只钟大夫来了,就连萧虎和大太太竟都来了。
萧虎一出现,那天然的威压就让萧贞惧怕,刚才的事若是被萧虎知道,估计要扒了她半层皮。
钟大夫为老太太诊完脉开了个方子,离开老太太的卧房后,他叹了口气,“老太太年纪已大,近来身子越来越不好,这些时日需得好好养病,切不能让她烦心。”
送走钟大夫,萧虎目光扫向萧贞,强大的压迫感顿时让她打起寒颤。
“跪下。”他厉声一喝,中气十足。
萧贞双腿一软,就跪倒在萧虎面前。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侯府,他是绝对的权威,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一切。
包括此刻跪在他面前的女儿。
萧贞咬唇,“爹,我……我不想嫁给李公子。”
“不想嫁?”萧虎一拍桌子,叱骂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哪有你想不想的权利?让你学的《女则》《女诫》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心悦俞公子,此生非他不嫁。”萧贞不敢去看萧虎,低头哭泣。
萧虎登时气得站了起来,“胡说八道!老子怎么净生出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东西!你要是我手下的兵,我现在非得抽你几鞭子!我告诉你,就冲你这个样子,这婚你不嫁也得嫁,要不然这家里还反了天了!”
他宛如一只暴怒的黑豹,好像随时都会一脚向萧贞踹过来。
萧贞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就是不嫁,要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对你来说我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女儿,我就是你的一枚棋子!”
“你就是我的一枚棋子,就因为我把你当做棋子才把你养这么大,要不然你能活到现在?你想死是吧,死也得死到李家去!”
萧虎骂完,又对大太太道:“你给我看着她,不准她再到老太太这边来闹,成婚之前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先唯你是问!”
大太太被他一通数落,面上也不好看。
等到萧虎气冲冲地走后,她压着心中的火气,走到萧贞面前,牵着她起身,“贞儿,你爹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几个姐妹里,他是最在意你的,每每跟我提起,都说你母亲走得早,一定要让我给你找个好归宿。你相信我,嫁到李家之后你定不会受委屈,这可是我跟你爹千挑万选给你找的好人家。”
萧虎可以对萧贞发脾气,但是她不能,若是闹的僵了,日后萧贞到了李家,恐怕不向着娘家人。
萧贞此刻满腹委屈,已无人可说。
大太太亲自把萧贞送到了玉淇院,一路上又是一番劝说,萧贞惨白着脸,一直都没有应话。
直到大太太离开,萧贞才仿佛回了魂,趴到床榻上哭了起来。
四月二十一,黄道吉日,丞相府派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送来了聘礼。
婚事更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
萧贞几日来一直吃不下饭,丫鬟小桃更是对自家姑娘心疼得不行。
“姑娘,你就吃点东西吧,一点也不吃,就是要找机会逃跑都没力气跑出去,俞公子要是知道,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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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萧贞眸子颤动了下,眼眶里又不禁溢出眼泪,“跑?怎么跑?二妹妹有大哥帮忙都跑不掉,何况是我?若是我跑了,俞公子怎么办?他已中了状元,难道和我一起跑吗?我心悦他,怎能毁了他的前途?我真的无路可走。”
“不会的,一定有别的办法,也许……可以想办法让李家退婚呢?”小桃忙道。
萧贞心如刀绞,“李家已与侯府做了背后的交易,怎么可能轻易退婚呢?除非我死,或者名节尽毁。可我若说我已经将身子给了俞公子,事情传扬出去,他的前途定然也会毁于一旦,沈公子和容姐姐就是我们两个的下场。”
听到萧贞这话,小桃却是心里一动,“姑娘可以不牵扯俞公子,随便扯出一个人来。天下人信不过小姐,可俞公子定会信你,等到李家退婚,大太太便只能将你嫁给俞公子了,只是如此,姑娘以后定要受委屈。”
“只要他信我,我怎会怕受这种委屈?可怎么把这些事情传出去呢?”萧贞忐忑不安地道。
小桃握住萧贞的手,“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吧,姑娘放心,我会再另外找一个人去给俞公子捎个信儿,让他信你。”
萧贞抿唇,点头同意了。
只要能和俞越在一起,就算她名声尽毁又如何?
这世上,只要他一人信她,就够了。
不过一日,定远侯府大姑娘身在闺阁却已和陌生男人苟且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上京。
几乎是当天下午,丞相府的李夫人便乘着马车带着几个婆子浩浩荡荡地到了侯府来。
大太太亲自前去相迎,但李夫人的脸色依旧极其难看。
她披着一件贵气十足的宝蓝广袖襜褕,头戴牡丹偏凤钗,眉眼狭长,面相泼辣,一看便极不好惹。
“定远侯府如今在上京如日中天,连我们丞相府都不放在眼里了?”李夫人一路憋着气过来,此刻语气毫不客气。
大太太也早已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忙道:“李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莫要听信谣言。”
“什么谣言?你们府上大姑娘是个破鞋,这事儿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了。我们丞相府昨日才来下了聘礼,今日就闹出了这种事?这不是让人看我们的笑话吗?”李夫人大声斥道。
“这定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咱们两家的婚事,我们贞儿从来循规蹈矩,熟读四书五经女则女诫,她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大太太道。
李夫人哼了声,“是不是真的,一验便知。”
“验?”
“那当然,我今日来此,就是带人来验一验,看看府上的大姑娘是不是处子之身!”李夫人眼神凌厉地看向大太太,“萧夫人,你不会心虚,不敢让我验吧?”
“女儿家的清白,怎么能随便验呢?李夫人莫要欺我侯府。”
李夫人那嚣张跋扈的气焰让大太太觉得极不舒服。
“大太太要是不敢让验,那咱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府上二公子将来在哪里就职,可就保不准了……”李夫人语带威胁地道。
萧珏就是大太太的命根子,她绝不可能让萧贞耽误了萧珏的前途。
“好吧,那就验,不过我们贞姑娘清清白白,你若是什么都验不出来,必得给我们侯府一个交代。”
“只要她清白,就是我们李家跑不掉的儿媳妇,萧夫人尽管放心。”
第43章 难言
玉淇院内的垂丝海棠开得极好,一阵清风拂过,将几片摇摇欲坠的雪白花瓣从金蕊上吹落,染入地面的污泥之中。
李夫人与大太太一路浩浩荡荡,足足带着十来个婆子丫鬟一起闯到了院子里。
萧贞料到会出事,可没想到这么快,她透过窗子看到大太太和那位盛气凌人的李夫人,虽早已做好了准备,心里还是不由慌乱起来。
就在此时小桃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的道:“姑娘,那位是李夫人,不好了,她们好像是要来验您是不是处子之身。”
“什么?”萧贞吓得面色苍白,“验处子之身?怎么验?”
她还未经人事,身旁又都是小桃这样的小丫鬟,根本不知道如何做男女之事,更不知如何验处子之身。
“奴婢也不知道啊。”小桃比萧贞年纪还小,更是不懂了,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道:“姑娘,来的既然是李夫人,只要你被李夫人讨厌,她肯定就不会要你这个儿媳了,不管你是不是处子,只要惹怒李夫人就好。”
“我,我该怎么惹怒她呢?”萧贞记得一团乱麻,她自小就比较乖顺,只知道如何讨好别人,哪试过去故意惹别人生气。
可没等她们多说,大太太和李夫人就已经来到了屋子里。
萧贞下意识地就忙过去行礼,心虚的目光闪躲,“大太太,您怎么来了……”
“这位是丞相府的李夫人。”大太太道。
萧贞点了点头,本也想行礼的,但又想到刚才小桃让自己惹怒李夫人,就杵在那儿没有动作。
李夫人嗤笑着打量了她一眼,“我听说李夫人专程请了为女先生教导府上的姑娘妇礼,看来这先生也不怎么样嘛,大姑娘见了长辈连行礼都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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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萧贞尴尬得面色通红,更没想到自己这样竟又连累了沈兰的名声,心里愧疚不已,忙行礼道:“萧贞见过李夫人。”
李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在一旁榻上的主位坐下,对手下的一个婆子使了个手势,道:“验吧。”
那为首的婆子立刻带着身后的几个李家的婆子一起把萧贞摁住,往内室里拖去。
这强硬的架势把萧贞吓了一跳,看向大太太,慌张地道:“大太太,这是做什么?”
大太太道:“你别怕,只是验验你的身,不碍事。”
“不!”萧贞挣扎起来,“我不验身。”
“不验身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清白?”李夫人语带厌恶,高声斥道。
萧贞咬唇,“我……我已非处子之身,不用验了。”
她已决心不会嫁给李家,就算身败名裂,亦不后悔。
“贞儿,你说什么胡话?”大太太厉声斥道。
李夫人呵呵冷笑,看向大太太,“大姑娘自己都承认了,看来就不用验了,萧夫人,你们是欺我丞相府无人吗?竟如此羞辱我们!”
大太太亦冷下脸来,“李夫人,贞姑娘刚才只是在说胡话,我是她母亲,她是不是处子,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言罢,她看向身边的桂妈妈,道:“桂妈妈,你和她们一起去验!贞姑娘是否清白,一验便知。”
桂妈妈应了声是,便与那些李府的婆子一起将萧贞拖进了内室。
“不!我不要验!放开我!”
萧贞想要挣扎,可她孤身一人,哪里能挣得开这么多人的挟制。
她被强行拖到床上,几个婆子一起撕开了她的衣裳。
“不要……啊……”
萧贞被屈辱地掰开双腿,下一瞬一股剧痛瞬间贯.穿了她。
她痛的两眼发黑,浑身颤.抖,一股宛如死亡般的恐惧感一寸一寸爬上她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婆子终于放开了她。
桂妈妈亲手捧着染血的帕子,送到李夫人面前,“李夫人,我家大姑娘还是处子,有此帕巾为证。”
李夫人看着那雪白帕子上的鲜红,身上那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不由弱了下来。
她看外面言之凿凿,还以为萧贞肯定已经是不洁之身,没想到竟然还是处子。
李家如今在朝堂上也并不好过,她特意跑来闹这么一场,本也不是为了退婚,只是想从侯府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已。
她尴尬地笑了声,“看来大姑娘的确洁身自好,只是刚才怎的会说自己不是处子之身?恐怕外面的流言就是从侯府里传出去的吧?这也怪不得别人会相信了。”
大太太道:“贞姑娘尚不懂男女之事,恐怕是被哪个不安分的丫鬟婆子蒙骗了去,所以才说出那种话。这确实是我们侯府教导不严,我会请人来教她以后如何行房,贞姑娘天真单纯,我向来是最疼爱她的,待她出嫁时,我必得再多送几家铺面,办的体体面面热热闹闹,还望李夫人在外澄清谣言,莫再让人污了贞姑娘的清白。”
听到大太太说要再加送嫁妆,李夫人满意的喜笑颜开,起身牵着大太太的手,殷切地道:“这是自然,贞姑娘既然清清白白,自不能让别人凭空污蔑了去,大太太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办好的。”
她的话音落下,内室里骤然传出萧贞那冰冷决绝的声音。
“我不嫁!我死都不会嫁到李家!”
大太太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而又笑道:“李夫人,让贞儿早些休息吧,折腾了这一番,她必定是累了,咱们到前面去谈。”
李夫人也忙应声,带着众婆子一起走了出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屋里又只剩下小桃和内室里的萧贞两人。
小桃忙跑到内室里去找自家姑娘,一进去,却看到萧贞衣服都被撕烂,宛如一个破败的人偶般倒在床榻上。
雪白的小腿就那么裸露在外面,因为被强行掰着,腿肚上被掐出了好几片青紫。
“姑娘……”小桃心疼的哭出声来。
但萧贞却没有哭,她的脸上面无表情,红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
“我这样,还算是人吗?”
小桃含泪看着自家姑娘,却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的,萧贞嗤笑了声,她歪头看向小桃,眸中悲凉彻骨,“你看看现在的我,和菜市里被买卖的牲口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止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我跟牲口有什么区别?我曾以为我可以争取自己的命运,所以一直卑躬屈膝,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小桃,原来这就是我的命,不管我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它!我真的好天真,好蠢!”
她好像想笑,可终究没能笑出来,嘴唇轻轻颤抖,眼泪滚落下来。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低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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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方才被穿透了般的疼痛依旧还未消散,彰显着刚才那难言的羞辱。
落雪斋内,沈兰刚看完手中的《狱案》,还未来得及休息,便见锦书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姑娘,不好了。”
沈兰还是少见锦书这个模样,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个李夫人,就是相府的李夫人,她来咱们府上了,不知是在哪里听了谣言,以为贞姑娘是不洁之身,竟是过来要给贞姑娘验身。”
“验身?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大太太竟答应了?”沈兰不敢置信。
身子一验,萧贞哪还有半点脸面?
以后就算嫁到丞相府,也抬不起头来。
“是大太太亲自带着李夫人去验的,听说出来的时候,还拿了染血的帕子。”
沈兰着急地站起身来,“那贞姑娘怎么样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恐怕是不太好。”
“走,我们去看看她。”沈兰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沈兰到玉淇院时,小桃已为萧贞换了件新的衣裳,但是她依旧面无血色,形如傀儡。
看到萧贞如此,沈兰心里更加不好受,她走过去,轻握住她的手,“贞姑娘,你……可还好?”
萧贞看到沈兰,扯了一抹笑,那笑实在有些惨淡,在那面无血色的脸上,更加让人觉得心疼。
“先生,我不好。”她垂下眸中,紧紧抿唇,“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我嫁到李家?难道不管父母做了什么样的安排,我们就只能屈服吗?如果是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想此后半生成为一个傀儡,我……”
说到激动处,她忽然又不说了,仿佛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只是无用的抱怨。
她的眸子,灰暗淡漠,没有半点光泽。
“贞姑娘……”
沈兰开口,想安慰她,但还未说完,忽然又被萧贞打断了。
“先生,你喜欢杜公子吗?”萧贞突然问起她这个问题来。
这已是第二次有人这么问她了。
沈兰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喜欢。
若是没有那次见面,也许她还会如以往一样坚定,可现在,她也迷茫无措,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萧贞惨淡地笑了笑,“先生难道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沈兰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另一个人,如果你不知道,那一定是不喜欢。”萧贞反握住沈兰的手,目光灼灼地对上她的眸子,“我告诉你吧,你不喜欢杜公子。”
“我……”
“出红榜那日我就看出来了,喜欢一个人,会因他而欢喜,因他而忧愁,你看到红榜上没有杜公子的名字,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先生,我可以笃定,你不喜欢他。”
萧贞紧紧地攥住沈兰的手,“先生会怎么选择呢?难道就这么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龃龃龉龉,将就一生?先生在我心中如明月,却要自甘入渠沟吗?”
“我并非你心中那般好,其实,你和二姑娘都比我更聪明,自我入侯府,从你们身上真的学到了很多。”
萧贞倏然笑了,虽然这笑还是那么悲伤,但语气相比着却仿佛轻松了些,“难道我也能做先生?”
“旁人只知你表面乖顺,但我却知贞姑娘绝非一般女子,你虽困于后宅,但读书识礼多思多想,你的心胸与见识更是许多男子都不能相比,想当初你与二姑娘针锋相对舌灿莲花,别说做个先生,依我看若是有女子的科考,贞姑娘必定能榜上有名。”
沈兰说的是真心话,萧贞的文采一直都不在她之下,只是萧贞习惯隐藏自己,不敢让人看到她的长处。
萧贞抿唇苦笑,“可惜,二妹妹已入宫了,她最讨厌规矩,在宫里呆着恐怕比死了还难受,我一直以为她比我命好,托生在大太太肚子里,其实我们俩没什么区别。”
提起萧莺,沈兰心里亦是难受。
萧贞叹了口气,又抬眸看向沈兰,“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
“贞姑娘尽管说。”
“成婚那日,先生能否出府送我?我知道俞公子那日定会来,想托你给他送封信。”
“你……要嫁给李家?”
萧贞惨淡地笑了起来,“我已经别无选择。”
是夜,萧虎回到府上,他得知了李夫人来验身一事,亦查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月黑风高,玉淇院里,小桃被两个侍卫生生拖了出去。
她想要挣扎,想要求屋子里的萧贞救自己,可却被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小桃,再没能回来。
第44章 陆言
侯府与李家不想再生事端,早早定下婚期,四月二十八日,迎萧贞进门。
虽是黄道吉日,可一大早就吹起了怪风,吹翻了院子里好几个挂好的囍字灯笼,差点将铺在地上的红毯给烧着了。
下人们心里觉得邪门,但却无人敢多嘴。
萧贞二更天时就被拉了起来,几个婆子围着她涂脂抹粉,换上大红的金凤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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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但萧贞却一直宛如一个木偶,她看着镜中夸张艳丽的妆容,竟已认不出里面的人是谁。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玩意儿,被这些人折腾着,摆弄着,做出最好看的样子来,送到另一个家族里去谄媚讨好。
她觉得很是好笑,不由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一旁的一个婆子道:“大姑娘真是美如天仙,这一笑起来,天上的仙子都比不得呢,今日是大姑娘您的大喜日子,您该多笑才是。”
她的话让萧贞脸上的笑僵了下来,再笑不出来。
桂妈妈瞪了那婆子一眼,斥声让她退下,对萧贞温声地道:“时辰还早,姑娘先吃点东西吧,大太太特意让厨房给您备了银耳羹,怕等会儿婚事杂琐,让姑娘您饿了肚子。”
“我不想吃东西,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歇一会儿。”萧贞艳丽的红唇动了动,冷淡地道。
桂妈妈知道萧贞不情不愿,自不愿留在这触她的眉头,便招呼着屋里的其他人一起下去。
正要走出内室时,忽然萧贞的声音又幽幽然飘了过来,“这几日,怎么没见小桃?”
桂妈妈面上一慌,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大太太提前安排小桃去了李府,姑娘到了李府自然就能见到小桃了。”
“是吗?”萧贞的目光幽幽冷冷,似笑非笑,仿佛还带着嘲弄。
桂妈妈被看的心虚,低下头道:“姑娘好好歇息,我们一会儿再来。”
侯府前院后院忙上忙下,落雪斋却极为清净。
沈兰将昨日萧贞送来的信郑重地放到自己的怀里,对锦书道:“走吧。”
她要在这一路万千人群之中,找到俞公子,把萧贞的这封信给他。
她们从后院出府,外面苏福准备了马车接应。
上了马车后,沈兰让苏福先绕到侯府的正门,找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今日有不少官员来贺喜赴宴,侯府平日一直关闭的正门如今大开,一路铺红,延伸到里面的正堂里。
客人从左右偏门进府,两边井然有序,热闹又不显得嘈乱。
沈兰现在的位置,掀开车帘,便能将侯府门前的情况揽入眸中。
她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俞越。
直到未时三刻,吹吹打打的细乐从远处大路的转角传来,迎亲的队伍到了侯府门前的这条街上。
两个上京顶级权贵世家的结合的确不同凡响,单单是细乐便请了两班,场面十分浩大。
两班细乐后,新郎李奕身穿大红喜服,骑着一匹俊硕的红鬃汗血宝马,带着上百人的迎亲队伍和一个十六抬的龙凤顶盖花轿,浩浩荡荡而来。
队伍已占了整条街道,但道路两旁还是有许多平民百姓一路跟着,大人小孩纷纷都在说着吉利话,夸赞新郎官品貌不凡。
丞相府的一个戴着大红绸的管家一路撒着银钱糖干,争得众人哄抢,场面显得热闹。
待到了定远侯府大门前,整个队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足足有好几百人,把大半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
沈兰从一群人里终于看到了俞越的身影,但是他在那人群的洪流之中很快就被淹没了。
她忙戴上面纱,带着锦书一起下了马车。
侯府内,一众婆子丫鬟拥着萧贞出来,看到新娘子,细乐顿时又吹了起来,鞭炮轰鸣,将原本就热闹至极气氛再一次推到高.潮。
“俞公子……”
前面挤了太多的人,大都是男子,沈兰自不好挤进去,只得隔得远远的想把俞越叫过来。
可场面实在太乱了,俞越直勾勾地看着萧贞的方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
锦书紧紧地抓着沈兰的衣裳,怕自家姑娘跑丢了,又看向俞越那般,担心地道:“姑娘,我看俞公子的神色不对,他不会要闹事吧?”
沈兰也有些着急,忽然她想到苏福,若是苏福,应该能把俞越带出来。
但她刚一动,余光就看到俞越往花轿的方向挤了过去。
锦书紧张地叫出声来,“哎呀,他果然是要闹事,这怎么得了?”
沈兰也觉得不妙。
定远侯是武将出身,今日来的客人不知有多少他手下的将领,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俞越打个半死。
她提着一口气,看着那边干着急。
俞越距离花轿越来越近,而眼前那身着大红嫁衣的熟悉身影亦在喜婆和众丫鬟的簇拥下走到了花轿面前。
就在萧贞要迈进去的那一刹,俞越再也忍不住。
“贞儿!”
他疯了般地要从人群中挤出去,想要冲到那花轿前,把自己的心爱之人带走。
带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不要嫁……唔……”
就在他要从人群中挤出去的那一刻,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俞越又被那人用另一只手勒着脖子,拖进了人海之中。
他拼命的挣扎,被勒住的脖子气血不通,白皙的俊脸涨的通红,眼眶里全是血丝。
他目眦欲裂一般,亲眼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踏进了花轿。
那一瞬,他的脑海轰然炸开,仿佛失去了所有挣扎的气力。
他被硬生生地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第84章
身后的人像扔一块抹布般把他扔了出去。
萧瑞冷嘲地道:“俞玉亭,你不会真以为没人盯着你吧?”
俞越回头看到萧瑞,文质彬彬的儒雅公子面目忽然扭曲起来,他从地上爬起,向萧瑞冲了过去,“把贞儿还给我!还给我!”
萧瑞一脚把他踹开,嫌恶地道:“放弃吧,你和贞儿一开始就不可能,今日嫁给李奕,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会以为你这种出身能跟丞相府的公子相比吧?”
“不,她是被逼的!”俞越银牙几乎咬出血来,眼睛恨的通红,“你们这些人的眼中只有名利,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感情,所以你们在嫉妒,你们故意拆散我们!”
萧瑞嗤笑,看着眼前的人更加鄙夷,“你真的很天真,这种脑袋也能考中状元吗?怪不得那位沈章,都不屑于参加殿试。俞玉亭,你要是识相,就好好的做你的状元郎,否则就算你考中了状元,也只能去边远小县当一个小小的县令。”
他半是嘲讽半是威胁的说完,正好从后院出来的嫁妆队伍赶到,为首的是他的小厮康景,康景牵着一匹俊硕高大的黑马到他面前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花绸子,“爷,您该去送亲了。”
身为萧贞的亲哥哥,自然是他来送亲。
萧瑞拿过那个花绸,一翻身便上了马,动作极其利落,一边把花绸系在胸前,一边吩咐,“康景,带几个人到前面开路。”
他再没看俞越一眼,一声低喝,驱使着黑马带队前行,身后那一辆辆送嫁妆的马车亦跟了上来,足足有二十来车。
萧虎封侯之后府上办的第一场婚事,果然摆足了架子,便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
沈兰刚才就已看到萧瑞把俞越带了出来,她松了一口气,正想来找俞越,道路便被嫁妆的队伍给截断了。
等到那嫁妆的队伍在萧瑞的带领下跟在花轿后面一起离开,却又看着俞越踉踉跄跄地往花轿的方向追去,混入了人流之中。
沈兰自是不能挤过去找他,只好带着锦书上了马车,让苏福抄近路去丞相府。
花轿要算着时辰到丞相府,时辰未到之前,便要一直花轿游街,当街夸喜,如此自然要走不少远路。
这一行,少说也要走一个多时辰。
沈兰只用了两刻钟的时间,便到了丞相府外。
丞相府比定远侯府更加热闹,李家是上京世家,树大根深,不算亲戚,便是门生都得有几千人,丞相是文官之首,朝廷的官员只有一小半去了定远侯府,大半都来了丞相府。
花轿还没有来,沈兰怕俞越在半路上闹出什么事,不禁有些魂不守舍。
忽然,一旁的锦书扯了下她的衣袖,犹疑地道:“姑娘,你看那个人,像不像陆公子?”
“陆公子?”沈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顺着锦书的目光看了过去。
丞相府的门口,一个白皙清俊的华服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如众星拱月一般迈步进入府里,沈兰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并不看得真切。
但只是那一半侧脸,却仿佛击中了她一般,让她心口猛地一缩。
“陆子先!”
她摁在车窗上的手几乎发白,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与陆言一般无二。
陆言竟然就在上京!
还是丞相府的座上客。
“姑娘,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刚才那个人看起来那么贵气,身边围着他的人好像也都是大官,陆公子连今年的科考都没有参加,怎么可能和他们走在一起呢?”
在锦书的印象里,陆言一直有些怯懦和自卑,他虽然生了极好的相貌,但父母早亡,出身不好,在衡州府书院里也常常受欺负,要不是老爷和大公子经常照顾他,他应付那些欺负他的纨绔少爷都难,更别说读书考举子了。
“一定是他。”沈兰目光笃定。
他衣着如此光鲜,来到上京之后,一定是有了什么独特际遇。
上京本就是如此,朝为梁中雀,暮作凤凰身。
一点小小的际遇只要能抓住,也许就能青云直上,凤栖梧桐。
“如果真是他就太好了,咱们找了他这么久,可算找到他了!这次奴婢绝对不能让他跑掉,一定要好好问问到京城来之后,他和大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锦书气愤地道:“之前姑娘还给他写过信呢,他肯定看到了,说不定大公子就是被他害死的。”
沈兰抿唇思索,想到以前经常跟在兄长身边的那个怯懦白俊的少年,以及少年那双望向自己的干净透亮的眸子,她心里不太愿意那么想。
“陆子先应该不至于会做那种事,毕竟兄长对他那么好……但我觉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第45章 请辞
酉正,丞相府门前鞭炮大响,数百人簇拥着的花轿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东七街的转角进来,细乐奏响,撒铜币糖干的声音哗哗啦啦,整条大街好似点燃了的烟火,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花轿在丞相府门前停下,新郎官李奕下马,走到花轿前请新娘子下轿。
喜婆亦掀开帘子,伸手去扶新娘子,可好一会儿,萧贞也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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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向了此处,喜婆觉得有些尴尬,只好更加侧身往轿子去,想要扶萧贞下来,但她刚牵起萧贞,便感觉到萧贞重心不稳,竟像个破败的傀儡般直接从轿中滚了下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心中正想着这新娘子实在太笨拙,下轿竟然还能站不稳摔下来,简直丢死人了。
可当那殷红的血液从大红喜服里淌出来时,场面顿时变得惊悚无比。
新娘子李奕和旁边的喜婆都愣在了那儿。
短暂的寂静过后,终于有一个人尖叫出声。
“新娘子死了!”
众人尖叫着往后退,没有人料到,大婚之日竟然会闹出人命来。
在没有一个人能出来应对这个情况的时候,萧瑞掠身越过拥挤的人群,落到了轿子前。
他翻过轿架,揭开了汩汩往外冒血的新娘盖头。
萧贞那妆容艳丽的漂亮脸蛋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可没有一个人在意她此刻有多么漂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脖子处。
被利刃割开,血肉翻起,从伤口处往下,一片刺目的鲜红。
萧瑞从没见过如此干脆决绝的割喉,看着躺在面前的这个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自己从未认识过她的感觉。
“贞儿!”
一声凄厉的喊声从人群中传来。
俞越本如傀儡般一路跟着,想到萧贞马上就要进入丞相府,成为丞相之子的妻子,他心里痛苦不堪。
可没想到,萧贞竟死在花轿之中。
她宁死,也不愿屈辱地委身。
俞越从人群中挤出来,狼狈地扑到萧贞面前,将她紧紧地拥到自己的怀里,眼泪簌簌滚落,痛苦地喊道:“贞儿!”
几日前还风光游街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此刻却哭的毫无仪态。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心中竟也十分不忍,有的人暗暗抹泪。
李奕脸色十分难看,就算萧贞死在花轿里,那也是他的女人,这男人闹了这么一场,他以后在上京哪还有脸面?
“俞玉亭,你竟然敢扰乱我的婚事,我夫人定是被你所杀!来人,还不把他给我抓起来!”
丞相府的家丁立刻便要过来吧俞越抓起,但他们还没碰到俞越,就被一把剑挡开。
萧瑞并未拔剑,虽无剑光,可他的那双杀伐冷眸让人更不敢直视。
“吾妹死于丞相府的花轿之中,尚且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本官建议丞相府立刻遣散宾客,将尸体送入上京衙门,彻查此案。”他说着,忽然纵身跳到龙凤花轿之上,居高临下,对周围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喝道:“闲杂人等,立刻离开,若敢滞留此地扰乱办案,一并治罪!”
老百姓只是来凑个热闹,一路捡些喜钱,哪里敢惹上官司,听到萧瑞这话,顿时纷纷四散离开。
远处的沈兰此刻也已知道萧贞已死,不由面色惨白。
锦书捏着沈兰的衣袖,也不禁哭了起来,“大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
萧贞与沈兰性情相近,又年龄相仿,往日里两人来往是最密切的。
锦书亦对大姑娘最是亲近,谁能想到,今日她竟如此凄惨。
“我早该想到的。”沈兰咬唇,眼泪亦滚落下来。
那日萧贞目光灰暗,毫无生机。
沈兰以为她只是因为对爱情无望,没想到竟是心存死志。
她一时心如刀绞,不顾锦书的阻拦,从马车上下来,径自赶到向丞相府门前的花轿前。
“俞公子,贞姑娘托我给你一封信。”她从怀里把萧贞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递给俞越。
俞越拿过,双手颤抖地拆开。
【今生无缘,与君长诀,愿君前程锦绣,来世再见。】
哪怕是赴死,她心中也还想着他的前程,他的理想。
“贞儿……”
俞越再控制不住,把怀里已经冰凉的尸体紧紧抱住,眼泪止不住的滚落涌出。
那日,混混沌沌,沈兰已记不得如何结束。
她被锦书带回马车上的时候,萧贞的尸体已经被衙门带走,丞相府的宾客也都神情怪异的离开。
她木然地在马车里看着,直到夜色已深,丞相府的大门关闭,她也没能等到陆言出来。
“陆言定是刚才在人群中看到了姑娘,所以偷偷的溜走了,他肯定干了亏心事,不敢面对姑娘。”锦书愤然斥道。
沈兰却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回吧。”
萧贞的死,让定远侯府一连几日都处于上京的舆论之中,萧虎与大太太的脸色都极其不好,连带着整个侯府都气氛压抑。
后来也不知怎的,老太太亦知道了萧贞的死讯,一时病情加重,竟是昏迷不醒。
五月初七。
萧贞的丧事已过,又在丞相府过了个不明不白的端午,沈兰去了余庆堂,拜见大太太。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沈兰来请辞。”
“大姑娘和二姑娘虽然都不在府中了,可还有怜儿需要沈姑娘教导,沈姑娘,我实在不想让你走。”大太太知道沈兰的利用价值,并不想让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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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沈兰道:“大姑娘与二姑娘虽名义上是沈兰的学生,但沈兰一直把她们当做姐妹,如今闹出这些事来,沈兰自认不是个好先生,没有教好两位姑娘,更没有信心教好三姑娘,而且,沈兰也已身心俱疲,有心无力。还望大太太能够谅解。”
她的话十分周全,让大太太一时再想不出挽留的话来,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再强留,我在东城琉璃巷里尚有一座别宅,沈姑娘不如到那里暂居?”
就算沈兰离开,她也想让沈兰与侯府牵连着。
沈兰依旧拒绝,“多谢大太太的好意,沈兰已找好住处了。去年初到上京,大太太收留之恩,沈兰此生难忘,将来必当报答。”
听到沈兰这般说,大太太才算满意。
“既如此,我让蔡婆子安排几个人,帮你搬迁,沈姑娘想什么时候走?”
“明日。”
她不想在侯府多留,只觉得处处都是伤心之地。
回到落雪斋,锦书带着几个丫鬟在整理行礼。
来的时候没有多少东西,如今却是几十个箱子也装不完。
她进了屋里,开始收拾偏厢里的书和文章。
相比那些金银财宝,这些才是她最看重的。
正收拾着,锦书敲了敲门,有些扭扭捏捏地进来,“姑娘……”
沈兰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怎么了?”
锦书忙走到她面前来,小声道:“那个苏福,他不是侯府的家生子,姑娘可知道?”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锦书脸上微红,“他说,想跟咱们一起走,已找府上管家赎了身,现在不是侯府的人了。奴婢想着,咱们将来到了新住处,家里总的有个干体力活儿的吧?姑娘您觉得呢?”
沈兰看着锦书那脸上泛起的红晕,怔了下,问道:“锦书,你……对苏福有意思?”
“奴婢没有!”锦书连连摆手,睁大了眸子表示清白,“是他非要贴上来,奴婢是为姑娘考虑嘛,毕竟以后只有咱们两个,奴婢也干不了重活儿……”
沈兰看她匆忙解释的模样,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来,“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了,你若是觉得妥当,那就带上他,至于他的月钱,就按侯府的再添一番。”
“好嘞,那奴婢这就去告诉他。”锦书咧嘴高兴地笑着跑开了。
沈兰看她嘴硬却又掩藏不住心意的模样,眉眼温柔,沉郁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想到那日抱着萧贞痛哭的俞越,沈兰薄唇抿起。
这世上也并非只有薄情郎,也有像俞越这样的痴心人。
也许之前是她多想,表哥并非她想得那般,人是很复杂的,只见了一面,怎能轻易武断呢?
她正失神,一个身影从外面跑了过来,扑到她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先生,你不要走。大姐姐走了,二姐姐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想让你走。”
萧怜哭的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看得人很是心疼。
沈兰蹲下把萧怜抱在怀里,“怜儿,我不想让你重蹈你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命运,若是我不走,就没办法救你,只有离开,才有可能给你找出一条生路,给天下的女子也找出一条生路来。”
萧怜哭着摇头,“怜儿不明白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兰轻抚她的脸颊,“但愿你永远不明白。”
“沈姑娘。”
门外传来萧珏温润的声音,刚才沈兰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沈兰起身,看向他,“二公子。”
萧珏想要说什么,却又忽然注意到萧怜,顿了下来,道:“怜儿,你去厢房帮帮锦书姑娘,我想和沈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萧怜嘟了嘟嘴,有些不高兴。
沈兰马上就要走了,她也想和沈兰多呆一会儿。
可看到萧珏那严肃的脸,只好哼哼着跑了出去。
看着萧怜离开,沈兰叹了口气,转眸看向萧珏,“外面怎么样了?俞公子他……”
“他没事,府衙放出消息,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两府婚事,所以在花轿里设计机关杀了贞儿。”萧珏道。
沈兰惊讶,“什么?贞姑娘不是自杀死的?”
萧珏避开沈兰的视线,语气沉冷,“她是自杀死的,那些话只是对外放出的说法,要不然丞相府和侯府的颜面何在?”
“为了颜面,所以扭曲事实?”沈兰冷笑。
萧珏抿唇,看着沈兰道:“沈姑娘,这就是上京世家的活法,不管内里如何腐朽不堪,表面却一定要光鲜亮丽,就连皇帝都会一起维持这表面的繁华,做出一番太平盛世的样子。”
第46章 民宅
沈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眸中有悲伤、迷茫,亦有果决,仿佛刚才的话不仅仅是在劝沈兰,更是在坚定他自己。
“二公子觉得这样是对的吗?”她还是问道。
萧珏垂下眸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否是对的,但若是你以后成为世家族长,还是会像你父亲母亲这样牺牲女子去换得家族的利益,对吗?”沈兰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如此难过,从始至终二公子都是那个得利的人,你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可还是接受了一切的好处,却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来。今日是如此,将来也会是如此,二公子真是又会得便宜又会卖乖,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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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萧珏没想到沈兰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
沈兰轻笑了声,继续道:“你之前一直劝我不要调查兄长之事,我其实该谢谢你,二公子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成熟,滴水不漏,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世家族长,有你,是萧家的福气,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兰以后恐怕无法与二公子成为朋友,多谢二公子这段时间的照顾,沈兰拜别。”
言罢,她向萧珏行了一礼,如此疏远,如此冷淡。
一瞬间,萧珏心里好像被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
他薄唇抿起,顿了顿,还是开口,“其实,我一直心悦于你,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纵然沈姑娘没有婚约,你我之间还是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我一直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可是今日你要离开,我还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至少我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
“二公子总是如此冷静,无论是什么事,都能够顾全大局,沈兰谢二公子厚爱,愿二公子将来能够得遇良缘,前程锦绣。”沈兰客气地道。
虽然萧珏早有预料,但沈兰这般冷淡的反应,还是让他心中失落。
顿了顿,他道:“临别前,我还是只有一句话要送给姑娘,以后莫要再调查你兄长的事了,放下过去的一切,将来你定是有福之人,沈姑娘,我是真心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多谢二公子劝告,沈兰必当谨记。”
从落雪斋出来,萧珏觉得今日的风格外的冷。
他和萧怜分开,沿着莲子湖边往如意馆去,走着走着,来到去年冬夜他跳湖捞钗的地方,心里忽然一颤。
他走到湖边,蹲下身摸了下湖水。
忽然心里一阵酸楚涌了上来。
“二爷,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思檀提着灯笼跑过来,一脸的担心,“小心些,可别掉到了湖里。”
萧珏回头看向思檀,眼眶竟是红了,“思檀,这水好冷,明明已入了夏,怎的还会这么冷呢?”
好似比去年冬夜里还要冷。
“二爷……”思檀怔了住,她还未见过自家二爷露出这种神情来。
萧珏偏过头,避开思檀的视线,玉骨般白净修长的手指从湖水里抽出,紧紧的攥着。
水滴从他的拳心里滴落,啪嗒啪嗒回到湖里。
好一会儿,他情绪才平复下来。
“我没事,回吧。”他起了身,又回到岸上的青石路上。
思檀忙拿帕子,把他手上的水渍擦干。
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萧珏心里为她觉得难过。
“晚上,来我房里吧。”他忽然道。
思檀怔住,抬眸看向他,“啊?”
她不是每天都在他房里伺候吗?
“早就该给你个身份的,让你等了这么久,委屈你了。”他一直都知道,思檀是母亲给他选的通房。
之前他心里一直装着沈兰,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总觉得好似不和思檀做那种事,就还有一线希望似的。
现在回想来,只觉得自己天真,还伤害了思檀。
思檀听懂了萧珏的意思,小脸顿时涨红起来,羞涩得忙低下头去,但那泛着红晕的眼尾,却已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奴婢不委屈,能伺候爷,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
次日一早,落雪斋便热闹起来,十来个小厮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往外搬,足足搬了好几趟。
侯府安排了三辆马车送沈兰出府,一路送到淮清河西旁的燕子巷。
过淮清桥的时候,侯府的下人都不禁暗暗私语,他们都以为,凭沈兰的身份,怎的也得在东城买个大宅子,没想到竟然搬到了西城区。
虽然依旧紧挨着淮清河,但东城和西城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西城那都是平民老百姓住的地方,沈兰住到那边,岂不是大掉身价?
不过他们只是下人,又只是来搬个东西,便是心里觉得怪异,也没有多嘴。
沈兰家门前的这个巷子还算宽敞,马车虽不能并行,但行路时两边还十分空余,并不逼仄。
宅子在巷子的最里面,侯府的人把箱子一一搬到院子里边回去了,只剩下了沈兰、锦书和苏福三个人。
“姑娘您先四处看看,我和苏福来收拾屋子。”锦书说着,便抱着一个小箱子往屋里去。
这宅子沈兰还没有来过,是差人托牙楼买的,当时送来的是这个宅子的图纸,她瞧着不错,便要了下来。
一共四百二十两银子,一共就一个院子,但空间还算大,三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后面还有两间简陋的仓房,仓房的后面是一片宽阔的菜地,就在淮清河边儿上。
房子有些破旧,沈兰出银子让牙楼的人提前打扫了一遍,此刻看着还算干净。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看到北墙有个小门,推开小门,眼前骤然开阔。
浩瀚宽大的淮清河一下子映入她得眼帘,河水清冽,透来丝丝凉意,让人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心旷神怡。
她正想出门看看,忽然听得有人敲门,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手提着一把青竹叶包好的粽子,笑盈盈的道:“姑娘,你们是新搬来的?我就住在你们对门儿,刚才看着那么多人好几辆马车过来,好大的阵仗啊,想着肯定是有人搬过来了。正好端午节我们自个儿做的粽子还留了好些,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也算咱们邻居认识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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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沈兰忙走过去,行了个礼,“多谢姐姐,我们刚搬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在此也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劳姐姐多多照顾。”
“姑娘别客气,我夫家姓周,你叫我周嫂子就行,姑娘怎么称呼?”那妇人自来熟地走了进来。
“我姓沈,单名一个兰字。”
“沈姑娘名字好听,模样更是长得俊俏,你这一来,咱们这金鱼坊里的小子恐怕都要坐不住了,不知沈姑娘可曾婚配?”
“沈兰已有婚配,只是还未成婚。”
“哎哟,可惜了,我们金鱼坊的小子没这个福气。”周嫂子笑呵呵地说着,又看向院子里摆满了的箱子,道:“你们这行礼可真多啊,我来帮你们一起收拾吧。”
沈兰道:“不敢劳烦周嫂子,我们自己来就好。”
“沈姑娘别客气,我平日里粗活都干惯了,力气大着呢。”说着,她便找了个大箱子去搬。
可咬着牙,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箱子挪动了一点点儿,她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到地上,惊讶地道:“这箱子里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重?”
“这一箱应该是我的书……”沈兰也拿不准。
毕竟这里的东西太多了。
“沈姑娘还是读书的?怪不得我看你和一般女子不一样,我家夫君是金鱼坊私塾里的先生,他教的学生里出了好几个秀才了。”
说起自己夫君,周嫂子颇有些得意,她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兰忙去扶她,“教书育人是大功德,周先生将来定有福报的。”
“沈姑娘不愧是读书人,说话真是好听。”
正说着,苏福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眼这陌生的周嫂子,也没多问,默默地把那个大箱子搬起来,扛到屋子里去了。
周嫂子转身找了个小箱子也帮忙搬了起来。
邻居都来帮忙,沈兰也抱了个小箱子进屋里。
锦书正在屋里忙活着,回头一看进来了个陌生人,正要问话,又见沈兰搬着东西进来,忙着急地迎过去,“姑娘,您怎么能搬东西呢?快放下让奴婢来。”
“没事,这个很轻的。”沈兰道。
锦书一把把那个箱子夺了去,瞪着眸子哼声道:“轻也不行,只要奴婢还活着,就看不得姑娘干这种活。”
沈兰无奈,又被锦书强拉着坐到一边。
忙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家里的小厨房还没有开火,沈兰打算带锦书和苏福到馆子里吃些,但周嫂子却拦住他们,“费那个钱做什么,你们等着,今日吃我家的,我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焖面,保证你们吃了都说好。”
沈兰还从未吃过焖面,又想着可以和邻居热络一番,便答应下来。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嫂子便端着一锅焖面过来,锦书又忙去准备了碗筷,先给沈兰和周嫂子各盛了一碗。
周嫂子看锦书不给自己和苏福盛饭,忙道:“锅里还多着呢,你跟那小子也快吃啊,不够我再去做。”
锦书道:“姑娘吃完了我们才能吃,这是规矩,周嫂子您莫管我们了,您跟姑娘先吃吧。”
“锦书,你和苏福一起坐下吃,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许再讲什么主仆之分。”沈兰道。
锦书瘪着小嘴哼声,“不行,奴婢有自己的坚持。”
她不知哪里来了脾气,从搬家到这里之后,便好像一直在闷着气。
吃过午饭,沈兰把锦书叫到一边。
“锦书,你怎么了?”沈兰温声问道。
锦书一时眼眶红了,哽咽着道:“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搬到这边来,明明还有银钱可以买东城里的大宅子,却要到这龃龉的西城,奴婢觉得难受。”
她家姑娘虽不是世家千金,可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看着自家姑娘干粗活儿,还要和她们这些下人坐在一起吃饭,她觉得委屈。
“锦书,难道你也觉得东城的人高贵,西城的人低贱吗?”沈兰的语气有些严肃。
锦书怔住,撇了撇嘴巴,“奴婢没这么想。”
“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世家闺宅里,是囚在笼中的鸟,从没真正的见过世间百态。所以我才要到西城来,看看市井百姓是怎么生活的,看看世家与平民有什么不一样。同样都是人,东城和西城只是生活方式不同而已,并无高低之分。死在花轿里的贞姑娘和会做一手好吃的焖面的周嫂子,她们两个人的人生谁更快乐,谁更有意义呢?”
“奴婢不知道。”锦书低下头,有些羞愧。
她刚才确实觉得,周嫂子不配和自家姑娘坐在一起,可经沈兰这么一点,锦书觉得自己实在狭隘。
沈兰温柔地抚过锦书的面颊,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拢了拢,“锦书,从现在开始,我们来一起勇敢的面对新的人生,咱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姐妹,你别再自称奴婢了好吗?”
“姑娘,你这是在为难奴婢,奴婢不能接受。”
锦书从小就是伺候沈兰的下人,她也决定要一辈子伺候沈兰。
自家姑娘是那般的高贵,她宁死也不想让沈兰落入尘埃。
沈兰无奈,她知道锦书的脾气就是这样的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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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而这股拗气,就是从她这里学去的。
她叹了口气,“那好吧,咱们还算是主仆,只是以后你不许再自称奴婢,行吗?你这都不答应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锦书思索了下,“这样的话,奴婢能够勉强接受。”
沈兰捏了捏锦书的脸颊,调笑道:“上句话不算,从这一刻起,要开始改口。”
锦书嘿嘿一笑,“是,我知道了。”
下午申时,行礼收拾了差不多,周嫂子也回去了。
锦书和苏福累得倒在一边休息,沈兰则开始思考以后的路。
宅子里变得格外安静,外面淮清河上的风声清晰可闻。
忽然,院门被人敲响。
锦书一个激灵起身,“难道是周嫂子落了什么东西?”
她过去开门,看到外面的人,原本疲累的身体立刻仿佛浇了盆冷水般的清醒。
“大公子?”锦书瞪直了眸子,不知道萧瑞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瑞径自进来,幽幽然地道:“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他四下打量起来,对这个破旧的宅子不太满意的蹙眉。
沈兰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冷漠又疏离,“都尉大人私闯民宅有什么事吗?”
她刻意咬重了“民宅”二字,提醒他此处已不是定远侯府。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萧瑞向来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沈兰毫不客气地拒绝,冷嘲道:“抱歉,今日搬迁,我已累了,更何况男女大防,我一孤身女子若是跟都尉大人一起离开,被人看到岂不有损大人你的清誉。”
看她义正严词的模样,萧瑞只觉得好笑,“少废话,俞越要见你。”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料定她会和他一起走。
第47章 惹怒
上马车的时候,沈兰注意到了萧瑞眸中闪过的那一抹仿佛是拿捏稳了她的得意,她又觉得恶心。
可是想到俞越,她忍住了下车的冲动。
俞越是个君子,令她敬重。
而且,俞越也很可能知道,她兄长和陆言的事情。
今日是俞越要见她,看在他的面上,她只能忍下萧瑞。
锦书对萧瑞也十分警惕,还故意坐在了沈兰前面,夹在两人中间,让萧瑞不能对沈兰动手动脚。
不过萧瑞此刻也并没有逗弄她们的兴趣,他让康景驾车,离开了燕子巷。
上了路,沈兰问道:“俞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萧瑞显得兴致缺缺,冷淡的应了句。
沈兰只好沉默。
但马车走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玲珑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
玲珑死得凄惨,沈兰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但玲珑的死状却总是一遍遍的在她眼前闪现。
萧瑞抬起眼皮扫向她,“我没查。”
沈兰不敢置信,“在你的辖下出了一家六口的血案,你竟然不管?”
“要想在朝中呆的长久,自然该知道什么案子能查,什么案子不能查。”萧瑞悠然的依靠在马车的车壁上,幽然道:“比如说,和沈姑娘有关的案子,就不能查。”
沈兰心里一下子涌出一股无名之火来,冷嘲道:“你真是当的一个好官!燕国每年千万的税赋,就养出了你们这样的东西!”
官官相护,权权相护!
只因幕后之人可能是一位权贵,堂堂一个正四品的上京北部都尉,竟然连案子都不查。
燕国的官僚已烂到了骨子里!
萧瑞丝毫不恼,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沈姑娘慎言。”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进了东十二街的麒麟巷,这边距离太学院很近,住的大都是太学院里的生员,虽比不上世家大宅,但也都是两进的院子,里面的环境更是清雅。
他们在巷子的倒数第二家停下,萧瑞走到门前,将院门推开。
院子里,一路铺红,直到正堂,而正堂前,两个缠着红绸的大红灯笼,格外的醒目,堂内摆的,竟如成婚的喜堂一般。
“沈姑娘,请吧。”
“这是……”
看到院里这样的铺设,沈兰心里已意识到了什么,但却有些不敢相信。
萧瑞催促,“先进来再说,此事不宜让外人看到。”
沈兰抿了抿唇,提着裙子进了院中。
锦书也忙跟上去。
她们一进来,院门顿时就关上了。
康景则把马车停到一边,在外面默默等着。
同一巷子隔了几家的对门处,此刻院门开着,一身太学院院生儒袍的杜允怔怔地看着沈兰刚进去的那个院子,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沈兰明明在定远侯府,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那个院子里。
“怎么了?看傻眼了?”身后一个同样穿着生员袍的男子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常事,上京中不知多少女人倾慕咱们太学院的生员,暗中跑来私会呢,不过刚才那个女人确实漂亮,放在香满楼里,定是一等一的头牌。”
杜允听到男子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了。
第90章
“怎么了?你要是想女人了,今晚咱们一起去香满楼玩玩怎么样……哎?你怎么了?”
杜允没等他说完,便将他一下子推开,快步往那个院子走去。
刚一到那里,正要敲门,却被康景拦住了。
“你做什么?”康景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杜允不敢强闯,只好找了个借口,道:“我也是太学院的生员,就住在这附近,想认识一下你家公子。
康景冷冷地道:“今日不方便,你改日再来吧。”
“可是,我刚才你家公子进去了,旁边还有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你眼花了吧?都跟你说了不方便,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难道是要讨打?”
康景说着便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啪”的一下抽在台阶上,气势凛凛的架势,仿佛杜允再多说一句,他就要直接抽打过去。
杜允不肯罢休,与他一个院子的那个生员忙跑了过来,把他拉了回去。
“你疯了?那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公子,你也敢去招惹?要是得罪了人家,轻者丢了前程,重则恐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想把杜允带回院子里,但杜允到了门前,却再不肯进去,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刚才沈兰进入的那个院子,心里觉得格外的屈辱。
天色已晚,他的未婚妻,竟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回家,两个人看起来还那么亲密。
怪不得沈兰之前不愿意立刻成亲,她定然是外面有人了!
想到他们两个人此刻也许就在里面翻云覆雨颠龙倒凤,杜允当即一股热气上头,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去,把沈兰和那个奸.夫分开!
可门口守着的康景拿着鞭子,一脸警惕的盯着他,让他不敢动作,再多的屈辱,也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吞。
他握紧拳头,死死的盯着那边,决心要在沈兰出来的那一刻,当场抓奸,让她辩无可辩!
此刻,俞越院中。
沈兰看着身着大红嫁衣躺在木板上的萧贞尸体,眼眶泛起酸涩,“不是已经下葬了吗?她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萧瑞道:“下葬的那个,是我找的替身尸体。”
“你们是要办冥婚?”
沈兰看向俞越,今日的俞越着一身大红新郎服,面色惨白,却依然不失清俊。
他的眸中泛着血丝,咬牙决绝地道:“贞儿生不能与我成婚,死,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将来到了地府,她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他握住萧贞冰凉的手,轻抚着她化着那精致妆容的脸颊,眸中满是悲伤和深情。
已死了数日的萧贞,上过妆容的脸却是面色红润,仿佛只是平静的睡着了。
沈兰暗暗看了一眼萧瑞,想到萧贞成婚那日,他还对俞越拳打脚踢,如今竟然会帮忙把萧贞的尸体换出来,让他们举办冥婚。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
“沈姑娘。”俞越声音微颤,眼眶泛红地看向沈兰,“能否请你为我和贞儿主婚?”
“我?”沈兰诧异,她没想到俞越请她来,竟是为此。
俞越道:“我在上京没有亲人,大公子是贞儿的平辈,我想了想,只有你最合适,你是贞儿的先生,贞儿也一定希望你来为我们主婚。”
他的声音悲伤戚戚,让沈兰心里也不禁泛起酸楚。
想到萧贞每每提及俞越,那羞涩幸福的模样,她眼眶又是一酸。
“好,我答应你。”
她被安排坐在上位,一旁的萧瑞唱词,俞越一个人拜过天地,拜过沈兰,又与萧贞夫妻对拜。
礼成。
没有送入洞房,只是深深的沉默。
俞越走到萧贞身前,紧握着她惨白冰冷的手,“贞儿,你听到了吗?礼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俞越的妻,我此生决不负你。”
泪水落在她白玉般的手背上,滚落入赤红的袖口。
看着眼前生死相隔的这一对玉人,沈兰终是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
身后的锦书更是哭成了泪人一般。
萧瑞依旧面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冷淡地提醒道:“玉骨兰花,只能保她三个月身体不腐,三个月内,记得将她下葬。”
玉骨兰花?
沈兰惊讶地向萧贞的尸体看去,怪不得从刚才她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此刻经萧瑞这么一说,方才反应过来。
萧贞明明已死了数日,尸体早该有味道了,可如今她不仅闻不到尸臭,萧贞的身上还飘出一股奇诡的幽香。
原来是萧瑞让萧贞身体不腐。
忽然,她心口颤了下。
萧瑞会有可保身体不腐的玉骨兰花?
难道,梅绫死后,他曾经也想用这种东西强行留住梅绫的尸体吗?
活着他不肯放过她,死了竟也不让她安生!
幸好她提前按照梅绫的嘱托将尸体烧成骨灰,要不然梅绫死后也要落入这个禽兽的魔爪!
想到此,沈兰看向萧瑞的目光骤然冷厉起来。
这个畜生!她咬牙暗骂。
萧瑞此刻的脸色也不太好,目光沉冷,他亦注意到沈兰看过来的那仿佛要杀了他的目光,微微怔了下,随即紧紧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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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瞬间,对视竟有些剑拔弩张。
从俞越家中出来,沈兰再没与萧瑞说话,直接往马车上走。
正要上车,忽然手腕一疼,萧瑞竟攥着她的手将她扯了回去。
沈兰吓了一跳,忙挣扎开,瞪眸斥道:“你做什么?”
她肌肤雪白,眼眶红红,震惊警惕却又倔强瞪视着眼前的男人。
但她这个模样丝毫吓不到萧瑞,在萧瑞面前,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白兔,可以轻松拿捏。
他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冷冷道:“绫娘的骨灰在哪儿?”
沈兰这才明白过来,他方才如此,是因为梅绫。
想到梅绫,她更厌恶这个男人。
“什么骨灰,我不知道。”
沈兰不想告诉他。
死后的梅绫,是自由的。
她只属于她自己,萧瑞再也别想沾染半分。
沈兰转身又要上马车。
萧瑞又扯住了她,一下子将她摁到马车的车架上,眸光阴冷起来,“我知道你把她的尸体挖了出来,又在白云山的山谷里烧成了骨灰,你还真是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刚才俞越与萧贞的冥婚不知怎的就让他心情烦躁起来,那日派人挖开梅绫坟墓,里面空空如也得画面在他眼前挥散不掉。
沈兰被他摁的腰间吃痛,但还是咬牙倔强得与他对视,“萧瑞,你和她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会告诉你的,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绫娘她恨你,恨不得你死,你要是觉得愧疚,那就现在去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挖她的坟墓做什么?那玉骨兰花是给绫娘准备的吧?活着的时候你折磨她,死了竟然还想折磨她!你这个畜生,你连俞越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萧瑞被沈兰激怒,忽然抬起巴掌,向她打了过来。
“姑娘!”
“兰娘!”
锦书的声音和另一个慌张的声音同时传来。
巴掌快落到沈兰脸上的时候,萧瑞骤然停下,一拳打在马车车壁上。
耳边“砰”的一声,沈兰只觉得马车的车壁都要被他打得裂开。
她惊魂未定,却又猛然反应过来刚才除了锦书之外,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回头看去,竟然是杜允。
“表哥。”沈兰心里一噤,神情有些慌乱。
此刻萧瑞一手还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臂,而她几乎被禁锢在萧瑞的身下。
萧瑞瞅了眼旁边的杜允,听到沈兰的“表哥”二字,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
他一脸淡定地将沈兰松开,冷嘲道:“哦,这位就是今年新科落榜的杜公子?”
沈兰暗暗瞪了萧瑞一眼,这家伙竟然还故意戳杜允的痛处!
她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到杜允面前来,道:“表哥,这位是定远侯府的大公子,上京北部都尉萧大人。”
她心里忐忑,暗暗观察杜允的神色,不知刚才她和萧瑞的话,杜允听到了多少。
杜允看着眼前这个刚才还欺辱自己未婚妻的男人,又听萧瑞提及他落榜一事,神情有些屈辱,但他一个普通的太学院生,怎能招惹得起萧瑞,只能低身向萧瑞行礼,咬牙道:“学生杜廉卿,见过萧大人。”
萧瑞神情很是轻蔑,他一向看不起读书人,尤其还是落榜的。
“既然杜公子在,那就劳你把沈姑娘送回去了,本官告辞。”他一边招呼着康景,一边上了马车。
片刻,乘着马车扬长而去。
第48章 躲避
巷子里只余下沈兰、锦书和杜允三人,想到刚才自己几乎被萧瑞压在身下的场面被杜允看到,沈兰觉得有些羞耻,不管刚才是因为什么,这都绝对不是该在一个大家闺秀身上发生的事情。
虽然因夺情书一事,她对杜允心中有些芥蒂,可他们的婚事是父母之命,沈兰自然不可能因为那件事轻易放弃,她咬唇想要解释,可又怕杜允会更加误会。
“兰娘,你和萧大人之间是怎么回事?我看着,他竟要打你。”
杜允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沈兰与萧瑞之间定有暧昧,可看到他们剑拔弩张,萧瑞竟然还要对沈兰动手,便又打消了怀疑。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我把到上京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你。”
在沈兰的心中,杜允依旧是她未来的夫君,沈兰并不打算对他隐瞒。
她把萧瑞与梅绫之间的事告诉了杜允,杜允听到许漟竟在梅绫的新婚之夜把新郎换成了萧瑞,也不禁气愤地斥道:“这些畜生,竟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枉为读书人。”
后来听到萧贞与俞越之事,他又满是叹息。
沈兰看他与自己所思所虑相同,心里不禁略略安稳,道:“我如今离开了定远侯府,住在淮清河金鱼坊的燕子巷,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和他们有太多来往了。”
杜允温柔地看着她,“我明白,兰娘性情高洁,定不愿与那些人为伍,等霖书表哥的事水落石出,我们一起回衡州府。”
听到回衡州府,沈兰微微迟疑了下。
杜允立刻察觉出来,有些紧张地问道:“难道兰娘是对我还有什么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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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自那日在吉祥寺不愉快的初次相见后,他总担心沈兰会因此对他产生芥蒂,两人的婚事会横生枝节。
“不,不是你。”沈兰叹了口气,“只是,我欠了永安公主的一个情,不还了这个情,我恐怕不能离开上京。”
得知沈兰的顾虑和他无关,让杜允暗暗松了口气。
他一脸深情地看向沈兰,“兰娘,我说过,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你,你想留在上京,我们就留在上京,你想回衡州府,我们就衡州府,我永远尊重你的决定。”
杜允的这话,让沈兰十分感动。
“表哥,谢谢你。”
此刻,她已经不再介意夺情书的那件事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在上京的这段时间,她自己干过更多出格的事情。
沈兰心中,终究是对杜允有愧。
从麒麟巷到燕子巷,马车尚需小半个时辰,步行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
沈兰身娇体弱,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些走不动了。
“兰娘,要不我背你走吧。”杜允红着脸道。
沈兰耳根亦红了,低下头道:“这怎么行?你一定也累了,更何况,在这大街上……”
虽然他们是未婚夫妻,可要是被人看到,还是会惹出闲话的。
杜允看着沈兰面目羞红的模样,只觉得她越发俏丽动人,心跳“砰砰”作响,他的掌心轻抚过去,隔着袖纱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温声道:“现在已经快过酉时了,若是再耽搁,只怕还没到你的住处,便先宵禁了。你总不想我们一起被抓起来盘问吧?现在路上没有什么人,咱们快些赶路比较好。”
沈兰知道不妥,可杜允都这么说了,她又不好拒绝。
此刻四下无人,她芳唇微抿,红着脸点了点头。
杜允心中欢喜,忙在沈兰面前蹲下,让他到自己背上来。
沈兰一时越发羞涩,可已经同意了,只好将身子搭过去,纤白的手臂挂在杜允的脖颈处。
杜允自然地揽住她的双腿,触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心里绽开片片莲花,脑海里不由闪出一番旖旎春光。
他真想立刻就娶了沈兰,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可又知道她极重礼节,怕惊吓到了她,只得循序渐进。
沈兰觉得有些羞耻,把脸埋在杜允的后背上,不敢抬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旁边的锦书更是自觉的离得远远的,给自家姑娘和未来姑爷留出足够的空间来。
可惜杜允是读书人,不是练家子,背着沈兰走了不过几十丈,就累了气喘起来。
沈兰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心里更加愧疚,“是不是我太重了,表哥,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没……没事儿……”
杜允强撑着,忽然脚下的青石板翘起了一片,他一时不慎,被绊得踉跄,一下子朝前摔了过去。
沈兰更是惨,被摔得滚到了一旁的路基上。
杜允摔得清俊的面庞都因疼痛而扭曲起来,但下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忙看向沈兰,着急的道:“兰娘,你怎么样了?”
沈兰年节在定远侯府摔过一次,次日找了钟大夫来看,才知道摔断了膝盖里的软骨,虽没有大碍,但修养了两个多月才不再泛疼。
刚才这一摔,竟又摔到了之前的膝盖处。
一下子疼得她差点晕过去,浑身冷汗都沁了出来。
但是她又不想让杜允愧疚,只好忍着疼道:“无碍……”
“姑娘!”锦书忙跑过来扶住沈兰。
沈兰借着锦书的力想要站起来,可刚才好像又把刚刚生长好的软骨摔断了一般,疼得她动弹不得,又瘫软了下去。
锦书看出不对劲,着急地道:“姑娘是不是摔到旧伤了?”
沈兰疼得眼眸沁出几分嫣红,看起来颇是可怜,但她抿唇笑了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杜允愧疚不已,“兰娘,对不起,是我没看好路,都怪我。”
锦书瞪了杜允一眼,为自家姑娘委屈,“姑爷真是的,你要是背不动姑娘就早说嘛,姑娘之前在定远侯府便摔过一次,两个月才好,这下可好,走也走不动,背也背不动,咱们就在这里过夜算了。”
杜允被说的面红耳赤,他其实知道自己背着沈兰走不了多远,但却又想与沈兰亲近,所以才提出要背她的。
可没想到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锦书这个小丫鬟数落了一通,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锦书。”沈兰轻斥了声。
锦书知道沈兰是不想让自己多说,可她还是瘪着嘴,对杜允一点好气也没有。
杜允慌张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好。
沈兰打量着四周,正想让锦书找户人家借辆板车来,忽然注意到淮清河上此时竟有一艘小船从远处飘过来。
她眸光一亮,对锦书道:“锦书,那艘船应该是往上游去,你去请那位船家过来,多给些银子,请他载我们一程。”
锦书顺着沈兰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一艘往上游去的小船。
“姑娘您稍等着。”
她忙下了河堤,去招呼船家。
淮清河上的这艘小船是艘再简单不过的渡客的小乌篷船,黑黢黢的外表,里面更是简单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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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不过此刻,船舫里那位风情万种的女子,使得这船恍如染了一层旖旎的幽光。
永安公主乌发半披,清妆素面,身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绛紫束腰长裙,外面披了件黑色斗篷,将她那丰满灵巧的身段遮掩了大半。
对面则是一袭黑色常服的荀瑾,腰间一道金绸腰带,身姿矜贵优雅。
“只是到水西门验个货,皇姊也要跟来,实在是太信不过我了。”他靠在船壁,一副受伤模样。
永安白了他一眼,“你这家伙,十分狡猾,为我办事总要克扣,这次我可得好好查查,若是少了一件……哼哼,小心我把你的老底抖出来。”
荀瑾幽然勾唇,轻笑道:“和皇姊相比,我可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
“少废话,先给我看看单子。”永安大手一张,朝他伸来。
荀瑾正要说话,岸边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船家!船家!”
“请靠到岸边来!”
“银子!我有银子!”
锦书高举着一锭银子,在岸边又蹦又跳地叫喊着。
永安脸色沉冷下来,向外面斥声,“怎么回事儿?”
“公主,是个小姑娘,她让我们靠岸。”外面撑船的阿尹回道。
“不用理她。”永安冷道。
今日之事,绝对不能节外生枝,若是被别人知道,恐怕就麻烦了。
阿尹点头,却又看着锦书有点眼熟,忽然想起上次请沈兰到天香阁的时候,在沈兰身边见过她,又向永安道:“公主,好像是沈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
“沈兰?”
“是。”
永安还没来得及考虑,对面的荀瑾起身,“看来是那位沈姑娘要乘皇姊的船,未免节外生枝,皇姊还是过去吧。”
“你这是做什么?”
“躲一躲。”
永安好笑,“就算沈兰上了船,也不认识你,躲什么?”
“沈姑娘若是在皇姊身边做事,认识是早晚的事,还是别让人知道你我私下有联系的好。”
更何况,他曾经穿着这身衣裳在沈兰面前出现过。
未等永安再问,荀瑾已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永安听得“噗通”一声下水,心里更生疑窦。
沈兰日后跟了她,的确是早晚会与荀瑾认识,可那个时候,她必定也会知道自己和荀瑾私下联系的事,荀瑾今日便更不需要躲了。
不过,想到荀瑾要闷在水里一路跟着他们,永安又觉得心里爽快。
也让这小子尝尝苦头。
这可是他自己脑子没转过来犯得蠢,活该。
“阿尹,靠岸。”永安解下黑色披风,放到了船舱的格子里,露出了那丰满诱人的窈窕身段。
一瞬间,她又成了上京风闻轶事满天下的风.流公主。
第49章 轻看
河岸上,夜风拂柳。
沈兰强忍着痛,被杜允的搀扶着走下河堤。
她腿上受了伤,几乎没什么力气,整个身子都靠在杜允怀里。
杜允嗅到她青丝间散出的缕缕幽香,小腹间不禁升腾起一股热气,心口里更仿佛有一只纤长的玉手在轻轻挠抓,让他心痒难耐。
他一手撑着沈兰的手臂,另一只手绕到后来,揽上了那纤瘦的腰肢。
沈兰被碰到敏.感的腰部,诧异地抬眸看了眼杜允。
但见他一脸担忧心疼模样,默默又低头垂下了眸子。
沈兰脑海里不由闪过之前在定远侯府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他亦在她受伤之时出现,送她回了落雪斋。
可一路上,他手脚干净,从未做过多余的动作。
那个人,是一个君子。
沈兰暗暗咬唇,忍下心里的感伤。
来到岸边,乌篷船也已靠了过来,她们立刻认出了站在船头撑杆的男子,竟是永安公主身边的那个男侍。
他一袭青玉长衫,身形高挑,儒雅俊秀,清瘦温润的面庞恍如柔和的春风,让人自然而然便对他生出亲近感。
锦书记得这位公子,忙到沈兰身边来,“姑娘,这好像是上次领你去见永安公主的那位公子。”
沈兰也认出了他,正想着如何开口,乌篷船的帘子便掀开了,永安公主从船舫里走出来,艳丽至极的容颜一下子使得这黑黢黢的乌篷船上蓬荜生辉。
“好巧啊,本公主还想着是谁深更半夜拦河上的渡船,没想到竟是沈姑娘。”她站在小船的甲板上,晚风抚过她披散的青丝,带出缕缕风情。
沈兰忙要行礼,“民女叩见公主。”
但她刚一动,便是一个踉跄。
原本要行礼的杜允和锦书慌忙扶住了她。
“沈姑娘这是怎么了?”永安问道。
“是民女自己不小心,在路上摔的,本想请渡船的船家帮忙把民女送回金鱼坊,没想到竟然叨扰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永安打量着她,看她面色惨白,额间沁着细汗,知她定是在忍痛,道:“本公主也只是一时兴起,和佳人同舟夜游。能够遇到沈姑娘也是有缘,本公主就送你一程,上船吧。”
“多谢公主!”沈兰感激地道。
第94章
若是没有遇到永安,他们今日定然会误到宵禁时辰,到时候就麻烦了。
沈兰在杜允和锦书的搀扶下上了船,每动一下,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拧碎她膝盖的软骨,疼得她四肢发软,阵阵眩晕,进入乌篷船中坐下时,额间的细汗已经将发丝都沁湿了,樱红的唇瓣更是被她咬的几乎破开。
“沈姑娘怎会这么晚在外面?”永安依靠在船壁,给阿尹做了个手势让他开船,问道。
沈兰听到问话心里颤了下,她刚才竟没有想过该如何解释。
难道如实说萧瑞换了萧贞的尸体,让俞越与萧贞冥婚吗?
此事传出实在不好听,而且也有极大的可能会误了俞越的前程,至于定远侯府那里,萧瑞更无法交代了。
见沈兰犹豫,永安顿时没了兴致,“犹豫了这么久,就算说出来也是谎话,本公主没兴趣知道。”
“公主恕罪。”沈兰歉意地道。
永安目光又看向甲板上的杜允,“这位是……杜公子?”
杜允忙躬身行礼,“学生太学院院生杜允,字廉卿,拜见公主。”
“今科进士的名单里好像没有你。”她瞥了沈兰一眼,悠悠然地道。
“学生不才,今年未能中榜。”杜允神色窘迫,方才刚刚被萧瑞嘲讽了一番,如今永安公主竟然也提及到他的痛处,可他得罪不起萧瑞,更得罪不起永安公主,只得憋屈的应下。
永安风情万种的眸子蕴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些薄冷,“杜公子是打算留在上京,三年之后再应考?”
“是的。”杜允应道。
但他说的却并非心里话,在衡州府时,他是世家公子,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随便做出一篇文章来,都有人夸得天花乱坠。
可到了上京,他在上万太学院生里实在太不起眼了,几乎每个举子拎出来都是一方权贵,家族中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再没有人吹捧他,他甚至要对别人卑躬屈膝。
杜允不喜欢这种生活。
他如今留在上京,只是因为沈兰,等到沈兰孝期结束,与沈兰成亲之后,他还是想回衡州府。
至于科举……等到三年后再来上京就是,而且,就算不到上京来,以杜家的实力,也完全可以让他在衡州府一生衣食无忧。
但这些心思,他自然不能说出来,否则会让人觉得他没有志向。
“如此,沈姑娘至少也要在上京呆三年了?”永安向沈兰看去。
沈兰垂眸,薄唇微抿,“若是成婚,沈兰自然是与夫君共进退,夫君在上京,沈兰便在上京。”
永安对沈兰这话不太满意,“沈姑娘不会是忘了你之前对本公主的诺言了吧?”
“沈兰自不敢忘。”沈兰忙道。
“就算成婚,本公主还是希望沈姑娘能把本公主的事放在第一位,君臣之后,才是夫妻,明白吗?”永安提醒她。
“沈兰明白。”
永安看她一副听话乖巧模样,心里才算满意,换了个话题,道:“你从定远侯府搬出来,怎的没告诉本公主一声?”
沈兰道:“这些小事,沈兰不敢叨扰公主。”
“你的事,对本公主来说不算小事,明日本公主差人去帮你收拾,以后你就住到公主府附近的梅园……”
永安是想让沈兰搬到公主府的,但她的名声实在不好,不想影响了沈兰。
梅园虽与公主府相邻,但中间又隔着几座宅子,不知情的人自不会把那梅园和永安联系起来。
沈兰住到那里,于她日后来往,十分方便。
永安心里安排的妥妥的,但沈兰却面有难色。
永安向来会察言观色,“怎么?你不愿意?”
沈兰薄唇轻抿,终是道:“沈兰不愿,请公主恕罪。”
“为何?”
环境清雅的梅园,要比她现在住的西城金鱼坊好了千百倍不止。
“沈兰不愿束之高阁,市井百态亦是人间清欢,沈兰以为,公主也许比沈兰更想知道市井百姓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她一副认真的模样,但又有几分忐忑,担心自己的拒绝会惹怒永安公主。
沈兰的解释让永安笑出声来,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更加赞赏。
她表面上恭敬、谦卑,但做事却极有自己的判断和章法,哪怕永安身为公主下令,她也能坦言拒绝。
“那好吧,既然你愿意住在西城,本公主便不强求于你。”她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
永安让阿尹驾船,将沈兰直接送到她宅院后面菜地的空坪处,这里什么都没有种,此刻还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
她看了眼,道:“虽然杂乱,但若是好好修整一番,这宅子倒也算清雅,衬得上你。”
沈兰谢过永安,在锦书的搀扶下从船舫中出来。
下船时,杜允又要来扶沈兰,被永安拦住了。
“杜公子便不用下船了,天色已晚,你若是从金鱼坊这里赶回太学院,定然会误了时辰。待会儿本公主将你送到淮清桥,你到那附近找个客栈暂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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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说着,她便主动牵着沈兰,扶她下船。
沈兰忙道:“怎敢劳烦公主,沈兰自己就可以的。”
“别客气了,本公主是习武之人,怎会看不出你的腿伤有多严重?”她说着,竟直接俯身将沈兰横抱起来。
沈兰吓了一跳,惊呼出声,脸色通红地慌张道:“公主,我……我很重的……”
刚才杜允背着她都背不动,两个人还一起摔了。
“是吗?本公主倒觉得还好。”
她故意坏笑了声,竟还在怀中把沈兰颠了一下,如此两个人更贴近了。
沈兰的胸口也几乎贴在她胸前的丰满处。
沈兰感觉气氛怪怪的,耳根顿时烧得通红。
永安抱着沈兰大踏步下了船,步履潇洒地便到了院子的那扇小门处,锦书慌忙的上去开门,几人一同进入宅内。
院内一直焦急等着沈兰回来的苏福,听到动静忙跑了过来。
“去开门。”永安令道。
锦书跑去刚开了正厢房的屋门,永安已大踏步走了进去,她直接抱着沈兰进了内室的床榻上,放下后,微微轻喘。
“劳烦公主,沈兰罪该万死。”她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被永安公主一个女子抱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而且永安也只是轻轻喘.息。
永安蹙眉,“私下里,沈姑娘不必和本公主如此客气。”
转而,她问锦书道:“有没有热水?”
“奴婢这就去烧!”锦书忙跑了出去。
永安俯下身,掀开沈兰的裙摆,将她里面的青绸裤子卷了起来。
“公主……”
沈兰觉得现在的情况太古怪了,永安贵为公主,竟然在照顾自己。
永安利落地将裤子卷到膝盖处,露出那摔得黑青淤紫,沈兰肌肤本就瓷白如雪,越发显得着淤伤可怖骇人。
“可惜了,我没带药膏。你可有淤伤药?”
“没……”
之前钟大夫开的淤伤药,已经用完了。
“等会儿锦书烧了热水,让她给你用热水敷一敷,晚些我让阿尹给你送药来。”
此刻的永安半点没有公主的架子,与沈兰相处起来好似深闺蜜友。
沈兰抿唇,忍不住道:“公主对沈兰如此关怀,实在让沈兰惶恐。”
永安抬眸看她,轻握住她的手,“本公主为何对你如此,难道你不知晓?”
沈兰怔住,其实,她隐隐猜到了几分。
“本公主从未在你面前隐藏什么,沈姑娘是聪明人,想来早已经猜到了。”永安顿了顿,“不知,我可否唤你兰娘?”
她没有再自称公主,而是与沈兰平辈相称。
沈兰对上她的眸子,“其实,沈兰从定远侯府出来,住到这金鱼坊中,正是因为公主。是公主在沈兰迷茫之际,给沈兰指了一条道路。”
“这条路,你可愿意陪我一直走下去?”她殷殷期待。
沈兰目光坚定,“公主若为天下女子谋生路,沈兰愿为公主赴死。”
永安笑出声来,“我怎会让你死?兰娘,我一直想找一个聪慧的女子来帮我成就大事,可一直没能遇到合适的人,天下有才华的女子何其多,可醒悟何其之少。兰娘,你有着一般女子难以相比的气魄,正因如此,我才看中了你。”
“是因为,我在上京府衙骂了府尹大人?”沈兰都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让公主关注到她。
“除了那件事之外,还有梅绫。你烧了梅绫的尸体,我想,除了你,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女子敢这么做。还有……”
“还有?”
沈兰觉得自己没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永安握着沈兰的手攥得紧了,“我要坦白告诉你,我一开始的确是想要利用你,因为你和太子的那一层关系,我希望你能去接近太子。”
“接近太子?”沈兰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却不敢去相信,“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太子他心悦于你。”
沈兰心口骤然一缩,她已全然明白永安想要做什么了。
她暗握成拳,咬唇道:“公主,沈兰已有婚约,父母之命,不敢违背。更何况,表哥对我一往情深,沈兰怎能相负?请公主不要为难沈兰。”
“我当然不会为难你,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永安虽这么说,但脸上还是难掩失望,“沈姑娘好好休息,本公主先告辞了。”
她转身要离开,身后的沈兰却愤然出声。
“公主身为女子,难道也觉得女子想要得到什么只能依靠身子来交易吗?公主曾经说过,女子中也有才华胜过男子之人,难道我们不能堂堂正正地得到想要的吗?公主轻看了沈兰,也轻看了天下女子。”
第50章 花楼
“这世间女子已经诸多艰难,公主身为女子,更不该把女子当做玩意儿看。只要还有其他路可走,我们就不应该自轻自贱。沈兰并非轻看已经失身过的女子,只是正因为有人曾经被欺辱,我们才更要尊重她们,更应该寻出一条生路来,而不是让她们继续做踏脚石,更甚者让其他的清白女子为此牺牲。公主是上位之人,一言可以定人生死,便更应该举止慎重,万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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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沈兰的话,让永安心中震动。
这些年来,她的手底下,已有不知多少女子为她的大业牺牲。
就连她自己,也一直是靠着出卖色相,笼络朝臣。
她一直觉得这些牺牲是必须的,可现在,沈兰却戳破了她。
这不是必须,只是她不愿意去想其他的办法,所以用了这种,最原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永安垂下眸子,心中无比伤感,“你说的对,正因为女子自己都把自己当做玩意儿,男人就更觉得女子轻贱了。”
一刻钟后,锦书烧好了热水匆匆赶来,永安已经离开了。
沈兰亦坐在床榻边,失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漆黑一片的淮清河上,只有小小的乌篷船上点了一抹荧荧火光。
永安从沈兰的院中出来,身影颇有些萧瑟,明明已入了夏,夜风竟吹得她有些冷。
上了船,她让阿尹把船先划到淮清桥,将杜允送上了岸。
待船回到河心,荀瑾一只手扣住船板,从水里爬了出来,将甲板淋了满地的水。
他的衣衫湿透了,紧紧地贴着身体,展露出紧实的肌肉,水渍从发丝间滴落,划过他性感漂亮的肩颈,浸入衣衫里。
若是在往常,永安看到荀瑾这个模样,定要玩笑一句“阿瑾这相貌身材,若是放在青君楼,定然是一等一的头牌。”
可此刻,她心里氤氲着沈兰方才的话,仿佛一块石头堵在胸口,连笑都笑不出来。
“阿瑾,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永安目光看过来,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风情万种的面具下似有一层难言的脆弱。
她这个问题,让正在拧干衣衫的荀瑾顿了下。
“怎么?很难说?”永安苦笑了声。
荀瑾薄唇抿起,思虑少顷,道:“皇姊将来在史书上定是个轰轰烈烈的人。”
永安感伤地道:“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我只是不甘心在这短短的一生里受人摆布的活着,就因为我是女人,就只能被困于深宫后宅之中,做男人的玩物?我一直想尽我所能的改变这一切,可却好像又成了欺辱女子最大的黑手。”
“皇姊指的是教坊司的那些官伎?”荀瑾沉吟了下道:“若是没有皇姊,她们只会受到更多欺辱,我知道,她们都是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可我却觉得她们的牺牲理所应当,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是在利用她们。”永安轻咬唇瓣,眸中闪过一抹痛苦,“方才我对沈兰说,想让她去接近太子。只因为我知道太子对她有情,所以便想要利用她。在我心里,她的才华,比不上她的身体。”
荀瑾听着永安的话,漆黑如墨的瞳仁颤了颤,月光洒在他清俊白皙的脸上,略显僵冷。
他没说话,永安也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道:“她和教坊司的那些官伎不一样,她清清白白,还有婚约在身,可我却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牺牲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冠冕堂皇的话,阿瑾,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这条路好像走错了……”
“她……答应了皇姊?”荀瑾的声音仿佛有些艰涩。
永安自嘲地一笑,“她拒绝了我。”
荀瑾语气释然了些,唇角微扬,“皇姊轻看了沈姑娘,她可是位状元郎。”
“这条路,我好像还没有沈兰看的清楚。”永安叹道,她闭上眸子,好似有些倦了,“阿瑾,水西门那边,你自己去吧,我想回去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永安走了,当然,把船也带走了,荀瑾掠着轻功上岸,沿着淮清河到水西门验了货,又赶回了金鱼坊。
他绕到了燕子巷,来到沈兰家的院子后,靴尖一点,身形矫捷地跳到了屋顶上。
蒙上面纱,又从怀里拿出一瓶化瘀药,检查了下,封口完整并没有浸水,他便翻身进了院子里,落到窗子前。
荀瑾刚落定,正要将那瓶化瘀药放到窗子上,忽然听得一声惊恐的屏息。
他回头看去,窗子竟是半开着,沈兰着一身青绸亵衣正坐在窗前,乌黑细密的青丝流泻在腰间,月光下,不施半点粉黛的容颜越发显得清隽纯净,出凡脱俗。
就连此刻,她惊讶的模样,都有一种魄人的美。
荀瑾没想到沈兰此刻竟然还没有休息,两人四目相视,平日见惯了大场面的王府公子此刻竟也紧张起来。
好一会儿,他将那瓶化瘀药放到沈兰的窗台前,声音微僵,“这是化瘀之药。”
沈兰已认出了眼前的蒙面男子是之前在定远侯府帮过她的那人。
她看着眼前之人,荀瑾此刻的衣服和发丝还没有完全吹干,尚余几分黏滞感,但他气质极好,哪怕如此亦不显得狼狈,反而更有一种清冽的峻冷。
可不管这个男子有多么优秀,沈兰都不愿白白受别人的情。
她薄唇微张,试探地道:“公子难道一直在跟踪监视我吗?”
“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只是这上京城中一夜行之人,并不会伤害姑娘。”荀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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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不管公子是因为什么而出现在我的身边,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兰说着,从一旁妆镜台下的格子里取出两个药瓶,正是当初荀瑾给她的那两瓶,“原物奉还。”
她将这两瓶,与窗前的那一瓶并在一起,还给荀瑾。
“沈兰已有婚约,不敢与公子私相授受。”
荀瑾看着那纤白玉指捧着的那三瓶药,心口莫名有些堵塞。
但他还是将药收了回来,“是在下冒昧,唐突了姑娘。”
“公子曾两次救过沈兰,沈兰以后必当报答。”沈兰诚恳地说道。
荀瑾轻笑了声,“你又不知我的身份,谈何报答呢?告辞。”
说着,他不给沈兰回答的时间,便运起轻功纵身走了。
沈兰看着荀瑾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心里很是愧疚。
他好像生气了。
毕竟他出手帮了她两次,她却如此无情。
可沈兰心里明明白白,她已有婚约,若和其他男子不清不楚,只会带来祸患。
她虽是女子,但却从小立志成为一位君子。
既已与杜允有了婚约,她便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已快到了宵禁时辰,各个街道上空无一人。
荀瑾纵着轻功,一路过了淮清桥,终究还是觉得憋闷,落在一座楼阁翻飞的檐角上。
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沈兰的院子,黑黢黢的,一点亮光也没有。
让人完全想不到,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竟住着一位宛若谪仙的美人。
荀瑾自小便见过各种各样美丽的女子,但却极少有像沈兰这样,第一眼见到便触到他的心里。
他喜欢她的容颜,更欣赏她的气节。
正因对她有好感,荀瑾才会那么在意她的安危,一次次的出现在她的身边。
不过,终究也只是有好感而已。
他知道沈兰有婚约,也并不打算做强取豪夺之事,今日沈兰的推拒,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若不推拒,她便不是他所欣赏的那个她了。
而他,也确实逾矩。
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他清俊的面颊,荀瑾那憋闷的心口渐渐松快了些。
正要离开之时,忽然见一宝蓝马车停在这个楼阁的正门口。
从马车里出来的清瘦白俊的男人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荀瑾眯起眸子,将身子掩了起来。
赶马的小厮将马车交给这做楼里的伙计,跟着男人一同进去。
等他们进去一会儿,荀瑾解开了脸上的面纱,也翻身下了房顶,走到楼阁的正门前。
“香满楼?”荀瑾觉得好笑,那人竟然会到这种地方。
他大踏步走了进去,立刻有一位风情万种的姑娘迎了上来,“这位爷,您瞧着面生啊,第一次来吗?可有想找的姑娘?”
“给我安排一间能看到淮清河的上房。”
荀瑾将一锭银子潇洒的甩到那位姑娘的手里,径自往楼上去。
他出手阔气,以及那矜贵的身姿让那位姑娘立刻喜笑颜开,知道自己是碰到贵客了,她忙热情的招呼道:“爷来的正好,二楼还剩下一间惜春阁,窗子正对着淮清河,每逢节庆,都有不少人抢着要来这儿,一边听姑娘唱曲儿,一边赏淮清河的夜景,尤其是前些时日端午佳节,淮清河的夜景那叫一个漂亮。”
荀瑾跟着那位姑娘,到了二楼最里间。
这里南北两间厢房,那位姑娘把他带到了北边的那一间。
荀瑾在门前停住,目光幽然地看向对门,“若说正对着淮清河,应该是南面的这间视野更好?”
“爷,这间已被人包了。”
荀瑾唇角噙出几分邪肆的笑意,“劳姑娘进去跟里面的人说一声,本公子要包他的这件厢房,愿以千金相换。”
“里面的那位爷把这间包了三个月,怕是不会轻易答应。”香满楼是上等的青楼伎馆,接待的都是上京极有身份的客人,那姑娘也是见过世面的,看出荀瑾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她怕得罪了荀瑾,忍不住提醒道。
“你敲门便是。”荀瑾执意道。
那姑娘只好过去敲了南面的那间房门。
少顷,里面一个小厮打开了房门,还未看到外面的人便斥道:“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来打扰我家公子吗?我家公子一个姑娘都不需要!”
“小公子息怒,是这位爷,相中了这个房间,愿以千金与你们相换。”
那小厮听言,气得便要破口大骂,却在看到荀瑾的那一刹那,一下子哑了火,张着嘴巴,瞪直了眼,一个字也崩不出了。
荀瑾却是笑道:“这不是元福吗?当真是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福忙跪了下来,一改刚才的盛气凌然,紧张忐忑地道:“奴才……给爷请安。”
他不敢在这种地方称呼荀瑾的身份,更不敢不跪。
“起来吧。”荀瑾勾唇,“看来包下这个厢房的那位公子竟是我表哥了,我的运气还真不好,逛花楼竟被表哥遇见,表哥不会去告诉我爹吧?元福,劳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叨扰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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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51章 试探
软香阁是香满楼价格最高、风景最好的一个房间,能在这个房间里寻欢作乐的,无一不是上京数得上名号的贵人。
太子荀瑜花了大价钱,暗暗将软香阁包了三个月,只因从这里,可以将淮清河的风景一览无余,更能看到河对岸,那一个毫不起眼的破败小院。
那是他不可企及的明月,更是他遥远难渡的彼岸。
外面响了敲门声,荀瑜没有在意,他看着漆黑一片的淮清河畔的那个小院,痴痴的出神,流露出几乎从眸中满溢出来的向往。
元福出去,没一会儿,又回了来,脸色苍白,小声地告罪,“爷恕罪,外面是东澜王府的世子爷,他认出奴才了,说是想进来见您。”
“荀瑾?”荀瑜只在东澜王府远远的见过荀瑾几次,还并没有与他正式见过面。
但他与东澜王的关系紧密,自然也要与荀瑾打好关系。
此刻纵是万般不想被人打扰,也只得让元福请人进来。
荀瑾进了屋里,一眼看到坐在窗前的太子,向他行了一礼,扬起唇角道:“见过皇兄。”
“起来吧,你我兄弟,私下里不必拘礼。”太子言罢,向元福道:“给世子上座。”
元福忙拿了软垫,放到太子的对面的榻上。
荀瑾谢了座。
太子道:“世子若是需要姑娘侍候尽管开口,不必在意本宫。”
“我并非是到香满楼寻欢作乐,只是方才在太学诸生一起在淮清河游夜景,不小心落到河里湿了衣裳,不敢如此回家遭父王责骂,才琢磨着到这香满楼换件衣裳,皇兄可千万别把我来香满楼之事告诉我父王,否则我可就麻烦大了。”荀瑾玩笑道。
“本宫知道世子品行清正,不会做出这等眠花宿柳之事,世子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也请世子不要把本宫包下这软香阁之事传扬出去。”太子说着,又吩咐元福道:“把本宫备用的衣物拿出来,给世子换上。”
他包了软香阁三个月,今日过来,便多带了两件衣物,以作换洗。
荀瑾也没客气,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风干,但浸过水的潮气还是十分不舒服,元福拿了衣裳来,他便到了一边,很干脆的换上。
太子坐在那里,一直打量着他。
荀瑾那世家子弟独有的从小金堆玉砌起来的贵气,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展现得淋漓尽致,昏黄的烛光下,那双精致俊美的脸和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身形,都让太子看得有些呆直,眸中流露出几分艳羡。
荀瑾换上的是一件青绿色的常服,他不怎么常穿绿色,但这一身青绿锦袍却衬得他长身玉立,清雅俊秀,颇有几分书生气。
忽的,他想到方才坐在窗前一身青绸亵衣的沈兰,心口轻轻一颤。
沈兰的衣服倒是有很多绿色,荀瑾记得有一次她穿了件绿玉笼纱曳地长裙,衬得她肤白如雪,温柔缱绻,宛如雨后新晴绽放的青翠玉兰,极是衬她。
“这身衣裳倒是衬极了世子。”太子看着他,温声笑道。
荀瑾向太子行了一礼,唇角轻笑,“多谢皇兄赏赐。”
他又重新坐回太子对面的榻上,“听外面的姑娘说,皇兄包下了这件厢房三个月,却又一个姑娘都不召来时候,我不明白皇兄这么做有何深意?难道是要在这万花丛中修炼定力吗?”
“当然不是。”太子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淮清河对岸沈兰的住处看了一眼。
荀瑾立刻察觉了他这个小动作,这个一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其实并不老练,也很不会掩藏自己。
此刻的太子,宛如一个纯白的蝴蝶,进了他的网罗范围,一举一动他都察觉得明明白白。
荀瑾暗暗打量着他,故意道:“说起来,今日我在淮清桥见到了定远侯府的马车,好似是侯府里的那位女先生请辞,如今搬到了淮清桥的西边。真是让人奇怪,以定远侯府的实力,怎会让她搬到西城去?难道是她在侯府中做了什么错事,被赶了出来?”
“她怎会做错事?是她自己要出来的,侯府留不住她。”太子下意识地便反驳他,待言语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太激动了。
荀瑾轻笑,恍然大悟一般,“对了,我好像听说,皇兄心悦那位女先生,今日一见,看来传言是真的。”
太子知道今日遇见荀瑾,自己的心思定然就瞒不住,其实他也没打算瞒住。
“她是天上月,亦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他玉骨般修长的手指轻捏着茶杯,痴痴地垂眸看着茶水。
只是如此提及沈兰,他的唇角便忍不住噙起笑意,声音更是甜蜜温柔,说不尽的柔情缱绻。
荀瑾看着眼前的人,太子的痴情绝不是假的。
可是那日把沈兰打晕送到萧瑞房间的人,亦是从太子府里所出。
难道,那个人不是太子派出来的?可太子府里,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能调动暗卫呢?
荀瑾不明白,这个从民间出来,一跃飞上金龙身的太子,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顿了顿,他试探着道:“太子如果喜欢那位女子,随便用些什么手段,就能让她乖乖跟了你,你是太子之身,难道她还敢反抗不成?皇兄若是不介意,不如此事交给我来办,我定将她亲手送到你的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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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不!”太子似乎是害怕荀瑾真的会对沈兰出手,语气竟有些慌张,道:“她性情高洁,若是强抢,她定然宁死不从,我不愿伤害她。”
最后一句话,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荀瑾察觉,他应该是在心虚什么。
这个太子,明明很单纯,却又有着许多让人摸不透的谜。
他和沈兰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荀瑾越发觉得好奇,当初他就是因为好奇,所以才会去夜探沈兰,却没想到,事情竟越发扑朔迷离。
整整一夜,沈兰睡得不好。
一是因为腿上的疼,二是因为神出鬼没的荀瑾,三则是公主。
她从侯府里出来,将一切赌在公主身上,若是公主因为昨日的事厌弃了她,她之前准备的所有计划就都泡汤了。
没有公主,她想要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事,定是举步维艰。
次日,她醒的极早,但腿疼得不能动弹,她没有叫醒锦书,继续在床上躺着,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晨光从窗外洒进来,周围的一切寂静而平和。
忽然,外面吱呀一声,是偏厢的苏福醒了,推门到院子里。
不一会儿,沈兰听到苏福惊奇的“诶”了一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下一瞬,便听得苏福敲门。
“姑娘,窗子上有您的一封信。”
锦书被声音吵醒,打着哈欠从榻上起来,匆匆穿好衣裳,开门把东西拿了进来。
苏福自没有进来,他不敢进沈兰的闺房,跑去砍柴了。
锦书将信拿到内室,交给沈兰,“姑娘,还有一瓶化瘀药和一大包膏药贴。”
化瘀药和膏药贴?
沈兰怔住,难道是那个男人留下的?
她明明都已经那么明白的拒绝了,他竟还留下了药?
沈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接过了那封信笺。
触碰到的那一刹,沈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
香纸?她感觉不像是那个男人的风格。
将信笺打开,上面只有四个字。
【吾得兰娘,如得凤凰。】
沈兰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永安公主送来的信,这些药也是永安公主送来的。
她心里升腾起一阵暖意,感动得眼眶微酸。
公主并没有因为昨日她的冒犯而生气,反而还给她送了药,写了这样一封信来。
她终究没让沈兰失望。
一时间,沈兰的心情极好,唇角不自觉的扬起,高兴地道:“是永安公主送来的,”“公主真是个好人,昨日若不是她,咱们还不知该怎么回来呢,今日又给姑娘送来这么多药。”锦书对永安好感大增,她打开药瓶,“姑娘,我先给你上了药吧。”
她本来还打算今日一早便去请大夫,如今倒是省了不少事,公主送来的药,肯定比民间大夫开的药好多了!
沈兰自不会拒绝用公主的药,她卷起裤腿,将自己摔伤的膝盖露出来。
过了一夜,肿的更是厉害,雪里透红的肌肤下又青又紫,看起来颇为吓人。
锦书心疼得不行,忙给她上了药,又一并贴上了药膏。
冰冰凉凉的药膏让沈兰的腿疼消减了些,但还是不能下床动弹。
锦书去厨房烧了热水来,想为沈兰梳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苏福还在一旁砍柴,柴火是上个房主留下来的,还有小半个垛子,听到敲门声,他和锦书对视了眼,看锦书示意,放下了手中的斧子,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儒雅秀才和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儿,他愣了一下,道:“你们是谁?有事吗?”
杜允看着苏福更是愣了,他完全没想到沈兰住的院子里竟然有男人。
苏福方才在砍柴,此刻穿了件粗布衫,捋着袖子,看起来就像个农家汉子。
“抱歉,我好像找错人家了。”
他之前只从后院看到沈兰住处,绕了好一圈,确认了是这座宅子。
没想到还是找错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儿的话,沈兰住在哪儿呢?
杜允一头雾水,心里涌出几分烦躁来,觉得那永安公主多事。
若是昨晚没有遇到永安公主,他们找个农家的板车赶回来,那时亦到了深夜,他就会不得已“留宿”在沈兰的住处。
一切,说不定就会水到渠成。
可现在,全然被永安公主破坏了,他连沈兰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第52章 厨娘
杜允正要转身离开,院子里的锦书往外看了一眼,认出了他,忙道:“杜公子且慢。”
杜允回头看去,见是锦书,欣喜不已。
“锦书,看来我没找错地方。”他直接走了进来,回头让身后的那个老大夫跟上,对锦书道:“兰娘昨日摔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一早便去请了这位老大夫,兰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锦书道:“姑娘现在还动不了,在屋里歇着呢,奴婢刚给她上了药。”
“只是上药怎么行?还是再让大夫看看吧。”杜允坚持道。
锦书觉得杜允说的有道理,“公子稍等,奴婢先进屋里收拾收拾。”
第100章
她转身端着热水进了屋里,沈兰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是杜允来了。
“姑娘,杜公子请了大夫来,我先给你梳洗梳洗,再请大夫进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感觉的棉巾湿过水,递给沈兰。
又拿起妆镜前的羊角小梳来,在沈兰擦脸之际为她简单得挽了一个发髻。
梳洗后,锦书出去请大夫进来。
杜允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大夫一起进了沈兰的闺房。
锦书看着他怔了下,毕竟虽杜允与自家姑娘已有婚约,但毕竟还未成亲,男女大防,女子的闺房怎能是随便进的?
但她只是个丫鬟,杜允是未来姑爷,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内室里,沈兰虽衣着得体,但用一条雪白的狐狸绒毯遮了身子,只有受伤的那条腿放在绒毯外面。
白色的绑袜将纤玉光洁的小腿遮住大半,膝盖上面一寸便是卷起的青绸裤子,只露出膝盖附近的那一片雪肌,以及中心贴着的青黑药贴。
沈兰靠在榻上,如一朵雪白的玉兰,而那黑色的药贴,是花瓣上溅起的污垢。
正因有污垢,才越发显得玉兰清白如雪,榻上女子楚楚可怜。
杜允直勾勾的看着眼前娇弱动人的女子,心里不禁躁动起来。
他的未婚妻,确实是世上少有的人间尤物,他真想此刻就触摸沈兰那高洁清隽的皮囊,让她在自己身.下雌伏娇软。
其他人不知杜允此刻正在想入非非,大夫取下药贴,检查了一下沈兰的膝盖。
“姑娘的摔伤虽然严重,但并未伤到筋骨,再加之你现在用的这化瘀活血的药贴效用极好,只需要按时用药,休养一两个月定然就全好了,只是切忌不要贪凉入了寒气,否则以后可能会留下病根。”
“多谢大夫。”沈兰说着,又让锦书给了大夫二钱银子的诊金。
大夫离开后,杜允又到沈兰床前坐下,一脸愧意地道:“兰娘,都怪我没有看路,把你给摔了。”
“这怎么能是表哥的错?只是个意外罢了。”沈兰将自己的腿缩回了绒毯里,垂眸小声地道:“表哥,你不该进我的闺房,你我还未成婚。”
“兰娘,对不起,是我太担心你了,一时着急就跟了进来,你别怪我。”杜允一副真诚的模样道。
沈兰抿唇,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有说出口。
毕竟,她早就料到,杜允是个有瑕疵的男子。
杜允察觉到她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犹疑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沈兰骤然抬眸,看向杜允,“表哥这是什么话?”
杜允一副受伤的模样,“你在定远侯府呆了那么久,定远侯府的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做了上京北部都尉,二公子才十四岁,就中了探花。可我如今二十多了,连个进士也没能考中,兰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跟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相比,他们是天上的凤凰,而我只是水沟里的鱼虾。”
“表哥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沈兰蹙眉,“只是一次落榜而已,表哥怎能自怨自艾?每个人的道路都不一样,有的人年少成名,二三十岁中了状元,有的人大器晚成,六七十岁亦能成为宰辅,表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能这样给自己下定论呢?沈兰不愿听到这样的话。”
看沈兰生气,杜允连忙道:“兰娘莫气,我只是一时胡言,我是怕你见了上京繁华,便再看不上我……”
这话让沈兰更气了,她眼尾泛红,不敢置信的看向杜允,“难道在表哥心里,沈兰便是这样的女子吗?”
“不,当然不是。”杜允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他慌张无措,又神情无辜,“是我这段时间情绪低落胡思乱想,刚才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莫要放在心上?
他的话宛如一把刀在沈兰的心里翻绞,他却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沈兰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表哥,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出去吧。”
“兰娘,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你为妻,喜欢一个人总是会这么患得患失,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意你。也许,我们之间太陌生了,还需要日后慢慢相处,反正……来日方长,你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杜允的这些话并没能让沈兰宽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看向身边的男人。
沉默了一会儿,杜允叹了口气,离开了沈兰的闺房。
直到此刻,沈兰才忍不住将自己埋在绒毯里无声地落下眼泪。
第一次见面时的夺情书,让她知道杜允不是一个君子。
今日相见,更是让杜允在她心里氤氲了十数年的形象轰然崩塌,那玉骨风华的少年郎君,已化成了一片飞灰。
沈兰曾经以为,他知她、懂她、敬她、爱她。
可现在才明白,他既不知她懂她,也不敬她。
若是敬她,就不会尚未成婚,便闯到她的闺房里了。
至于是否爱她……
沈兰看不懂。
可就算杜允真心爱她,若是对她毫无尊重,这份爱意又能持续多久呢?
难道明明知道眼前是泥沼,她还要眼睁睁地跳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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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若是如此,她和梅绫又有什么区别?
沈兰想到梅绫的死,想到萧贞喉口汩汩而出的鲜血,她对自己那早已既定好的未来,第一次生出了动摇。
但在那个苗头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又惊慌地把它压了下去。
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杜允纵有缺点,可也没有犯什么大错,更何况,因为她三年又三年的孝期,一直耽误着杜允的婚事。
是她有愧于杜允,若是退婚,岂非不义?
沈兰绝不愿做一个不义之人。
兄长曾说,君子坚持自己的品行,虽九死其犹未悔。
佛祖亦以身饲鹰,无悲无喜,不执着不陷入不悔恨不痛苦。
是她求太多,是她太执着?
沈兰看不明白,心里一团乱麻。
次日,杜允搬到了燕子巷,赁下了巷内一户人家的西厢两宅。
一连数日,对沈兰嘘寒问暖,十分殷切。
沈兰也将那日的不愉快埋藏起来,一心投在读书之中。
锦书的厨艺不好,家里又请了一位厨娘,牙楼里说,这厨娘是从衡州府来,最会做衡州菜,沈兰便选中了她。
厨娘来到家里,沈兰才见到了她,十分年轻,和锦书差不多大的年纪,沈兰有些惊讶,少有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出来做厨娘的。
“你是衡州府人氏?”沈兰打量着她,觉得她有些纤瘦。
但少女目光炯炯,身材虽瘦,但身板很好,身形紧实,手掌磨着厚厚的一层茧,像是个干惯了粗活的农家姑娘。
“我不是衡州府人氏,我娘是衡州府人,我爹是上京的厨子,我从小跟他们学做菜,上京口味还是衡州菜系,我都能做。”少女坦率朴实,笑起来脸颊有一对可爱的梨涡。
沈兰心里一触,想到了萧怜,萧怜的脸颊也有一对梨涡,和眼前这个姑娘一样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
“采姑。”
“你爹娘呢?”
沈兰突然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很好奇。
“他们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事,不过他们不是家生子,我也不是那家的下人,姑娘尽管放心,我是自由身。”
自由身。
这三个字从采姑的口中说出的时候,沈兰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
“你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出来抛头露面地做厨娘?”沈兰又问道。
采姑十分坦率,“我想多赚些银子。”
沈兰笑问,“你们缺钱吗?”
“我爹从小的梦想就是在上京开个酒楼,这也是我的梦想,姑娘你放心,我在你这儿肯定好好干,不会攒够了银子就跑的。我做人很讲信义的。”采姑一脸真诚地保证道。
沈兰被她逗笑了,又为她那热切的目光所感染。
原来这世上也有女子出来赚钱的方式,也有女子开口谈梦想和信义。
沈兰觉得眼前的采姑像一道阳光,一下子照亮了这个破败的小院子。
家里一口人,沈兰让锦书把西厢的一个房间收拾了出来,给采姑住。
这一下,除了后面的两间破旧仓房,院子里每个屋子都已经住满了,沈兰觉得家里热闹了起来。
锦书倒面露愁容,“得把后面的仓房修整一下才行,要不然东西都放不下了。”
苏福道:“杜公子住的那户李姓人家,就是开木匠铺的,我去找那家老伯商量商量,让他来给咱们修整仓房。”
沈兰点头,正要说话,院门又被敲响了。
苏福过去开了门,来的是位姑娘,提着一篮子葫芦和茄瓜,有些羞怯地道:“我是隔壁李家的,今天我家菜园子里摘了很多葫芦和茄瓜,自己家吃不完,我娘让我给沈姑娘送来。”
她穿了件桃粉色的布钗裙,头上一套桃花妆面,描眉涂脂,乍一看不像西城姑娘,倒像是东城里的大家千金。
不过锦书跟着沈兰见惯了各种名贵首饰,一眼就看出她那套桃花妆面是廉价品,这一套下来,在市面上恐怕还不到十两银子。
沈兰觉得奇怪,不明白她来给自己送蔬菜,为何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不过人家来送东西,自然是好意,她让锦书请了这位姑娘进到正厢房来。
那位姑娘暗暗打量着沈兰,来之前她就想过沈兰肯定是个美人,所以特意在家里打扮了一番,不想被沈兰给比下去,可此刻,看到沈兰那高贵清雅的气质,她不禁觉得自惭形秽,原本就不大方的举止越发显得局促起来。
“姑娘如何称呼?”沈兰问道。
“我叫李云儿。”她有些不敢正视沈兰。
“我们正说起你父亲呢,想请他来为我们修整一下仓房,没想到云儿姑娘就来了。”
沈兰也在打量着李云儿,她觉得这位姑娘的举止有些奇怪,但想着也许是民家姑娘紧张,没有多想。
李云儿咬唇,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看沈兰,艳羡地道:“沈姑娘真的好漂亮,怪不得杜公子那么喜欢你,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第53章 口脂
李云儿岁虽在夸赞沈兰,但语气里却隐隐带着一股酸气,沈兰看了出来,但却并未挑明,温柔笑道:“云儿姑娘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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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旁的锦书亦察觉出来,她不像沈兰那般好性子,面色不善地暗暗瞪着李云儿。
李云儿本就局促,感觉到锦书的目光,顿时更加尴尬了,只略坐了坐,连茶也没有喝,便忙找了个借口走了。
临走前,她还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下沈兰屋内的陈设,眸中闪过一抹羡慕。
想到住在自己家里西厢的那位玉骨丰姿的杜公子,李云儿一阵心神荡漾。
若是她能嫁给杜公子,是不是也能用上这么好的东西呢?
“呸!真是气死我了,姑娘,你看出来没,这小贱人肯定是对表少爷动了心思,故意来咱们这会会您呢。”
沈兰平静地道:“锦书,别这么说人家。”
“我就要说。”锦书气得不行,“自从表少爷搬到这燕子巷,谁不知道他是您的未婚夫啊?她竟然还敢对表少爷动心思,岂不就是下贱?现在表少爷就住在她家,今日她都敢上门来,平日里还不知道使什么狐媚子手段勾引呢!不行,我得问问春生去。”
春生是杜允的书童,从衡州府一起跟来的,如今杜允搬到这里,他也在这里伺候。
这几日来,春生常来这边走动,锦书亦和他很是熟络了。
沈兰想把锦书拦住,还没开口,院子外又有人敲门。
锦书气结,“不会又是那个女的吧?”
她气哼哼地过去开门,没好气地白了来人一眼,不过看到门外的人,脸色略微和缓了些,“春生,你怎么来了?”
没等春生说话,她又拖着他进来,“咣”的一下,将院门关上,“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呢。”
此刻的锦书,大有一副春生不好好交代,就要把他交代在这里的架势。
“你说,那个李云儿是怎么回事?”
春生一脸懵,“什么怎么回事?李姑娘怎么了?”
“她有没有勾引表少爷?”锦书瞪着眼睛质问。
“啊?”春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有,绝对没有。”
“那她跟表少爷有没有接触过?”
“李姑娘除了每天早晚给我们送饭,其他时候都没有来过的。”
“什么?”锦书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分,“这还叫没有勾引?在你眼里,什么才算是勾引?”
春生笑吟吟地道:“你莫要生气嘛,我家公子一心只有沈姑娘,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啊,你们实在是多想了,李姑娘和沈姑娘比起来,沈姑娘就是天上的凤凰,李姑娘最多是个家雀儿罢了,我家公子怎能分不清呢。你看,我今天过来,就是专程来给你家姑娘送东西的。”
他说着,将怀里揣着的长方盒子拿了出来,一脸的讨好。
锦书瞅了眼,“这什么东西啊?”
春生笑着跑到沈兰面前来,把盒子呈到她面前,“沈姑娘打开就知道了。”
沈兰接过来,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画轴。
她拿出画轴,铺展开来。
“呀,这画里是姑娘。”锦书凑过来,看到画上的内容,满意得笑逐颜开。
画中沈兰一袭青衣笼纱,立于山崖之上,山风吹起她的衣袂,飘飘若仙。
旁边一座小亭,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风雪亭。
“姑娘您瞧,这画得多传神啊,我家公子自来了上京,满心满念都是姑娘,这画是他熬了好些天画出来的,奴才每次看公子画画时都在想着姑娘,眉眼里都是笑。”春生十分讨好。
沈兰心里亦是暖盈盈的,她仿佛能够看到,杜允点灯夜画的模样。
春生说的对,他心里是有她的。
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有时候一个人的优点会无限放大,可有的时候,一个人的缺点也会无限放大。
恰巧这些时日,沈兰看到了太多杜允的缺点,都已经渐渐忽视了他亦是衡州府年少成名的才子,是不知多少少女倾慕的少年郎君。
只因他们以前从未见过,彼此都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如今猛然相见,心中自然有落差。
沈兰决心让自己忘却之前和杜允相处的不愉快,以后多注视着杜允的优点。
“锦书,把这幅画挂到我的卧房里。”
锦书也因为这幅画而开心得不行,连忙应了下来。
她拿着那幅画进了里屋,把之前萧珏送的那幅梅兰图收了起来,挂上了杜允的这幅画。
越看,她越觉得甜蜜。
自家姑娘这么漂亮,杜允又不瞎,怎么可能看得上别的女人呢?
确实是她想多了,不管那个李云儿使尽手段,也只是白费力气。
不过春生离开之前,锦书还是拉着他好一番嘱咐,让他切忌盯紧了李云儿,别让她占了杜允的便宜。
送走春生,她正要回屋里去忙,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锦书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人,“苏福,你干嘛?”
苏福虽然和她差不多大,但是个头却窜得很高,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
此刻他的阴影笼着她,显得锦书很是娇小。
不过她身材娇小,气势却丝毫不弱,直直的瞪着苏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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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你……你不觉得你跟那个春生太亲近了吗?”苏福目光闪烁,轻咳了声,耳根泛起可疑的嫣红。
方才他在那里修仓房的屋顶,居高临下,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锦书扯着春生的手臂,春生又拉着锦书的衣裳,两个人靠的那么近。
曾几何时,锦书也曾离他那么近。
她水灵灵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影子,卷翘密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好似扫在他的心尖上,又痒又酥。
他闻到她身上那好闻的香气,心里通通乱跳。
可是现在,锦书已好久没和他那么亲近了,每日里除了跟在沈兰身边,便是跟那个春生腻在一起。
苏福觉得自己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胃里又酸又疼。
锦书的睫毛眨了眨,漂亮可爱的杏眸里再一次映出苏福的倒影,她义正词严地道:“你懂什么?我这都是为了我家姑娘,要是不把春生拉拢过来,怎么能知道表少爷平常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
“那也不必和他那般亲昵吧?有话好好说不就行了,你却和他拉拉扯扯。你忘了姑娘说的,男女授受不亲。”苏福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我哪有跟他拉拉扯扯,更何况,我们都是自家人嘛。”锦书当时着急质问春生,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被苏福这么提起来,好似是她不检点似的,撇了撇小嘴,有些委屈。
苏福听到“自家人”三个字,心里好似被刀子搅了一下,语气带上了几分怨气,“你们是自家人,就我是外人。”
“哎呀,我哪里有说你是外人嘛,你今天怎么了?故意找我麻烦是不是?”她叉起小腰,横眉瞪着苏福,小巧的鹅蛋脸气得鼓起了腮帮,又娇俏又可爱,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猫。
苏福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将自己的心意坦白告诉她。
可他正想开口,锦书忽然“哎呀”了一声。
“我忘了,姑娘前两日说宣纸快用完了,让去买些来呢,还要补一下姑娘的口脂,衣柜里的熏香也快用完了,再买一些皂角,家里的棉巾也得多备一些……”锦书一下子喋喋不休,念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哎呀,太多了,苏福,你跟我一起出去买吧。”
苏福酝酿的情绪又打断,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儿,变成了一声,“好。”
锦书自己带了一个棉布包袱,让苏福背着一个大竹篓。
她笑嘻嘻的把包袱皮扔到了里面。
不知怎的,只是看着锦书的笑,苏福刚才心里的憋闷一下子就消失无踪,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憨直的笑意来。
两人一起出了门,锦书拿了条雪白的面纱遮脸。
苏福暗暗打量着她,只觉得戴上面纱之后,她那双大眼睛更显眼了,亮盈盈的,他的心跳又不禁加快起来,小麦色皮肤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
到了东市,锦书先去把沈兰要用的熟宣纸买了厚厚的一大卷,放到了篓子里,又带着苏福在杂货铺里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
路过一家名叫琉璃斋的脂粉铺子,锦书顿了顿,忍不住走了进去。
店里卖货的是个老板娘,看锦书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十分热情,“姑娘想要什么?”
“你们这是不是有卖一种‘白桃春’的口脂?”
沈兰之前在定远侯府时用的是这个,很合她的气色,锦书当时特意打听了一下,是从琉璃阁买来的。
“姑娘瞧瞧是不是这个?”老板娘从下面拿出一个紫檀盒子来,“白桃春是上等货色,整个上京都没有多少货,我们琉璃斋也就只有四盒,这一盒要二十两银子。”
锦书打开了看,色泽与香气都和之前用过的一般无二。
“帮我包起来吧。”锦书说着,从怀里取出钱袋,拿了二十两银子放到柜台上。
等到老板娘将口脂包好,锦书拿着便要离开。
“老板娘,我也要买一盒口脂。”苏福忽然开口道。
锦书瞪直了眼看着这人,“你也要买?”
“我想送人。”苏福脸色微红地道。
锦书拉住他,小声地道:“你疯啦,要是想送哪家的姑娘,找个便宜的胭脂铺子,这里的口脂可贵着呢,你没听见吗?一盒要二十两银子。”
“我就是想要。”苏福直接迈步到柜台前,“老板娘,帮我选一盒。”
老板娘笑道:“女人家的口脂是要看肤色的,不知公子要送的那位姑娘是什么样的?我也好帮你挑选。”
苏福看了眼锦书,神色微微紧张,“就和她差不多。”
第54章 可怕
在东市逛了一圈儿,来时背着的大竹篓装的满满当当的,锦书准备的那个空包袱此刻也包得满满的,苏福一边背着大竹篓,一手提着包袱,那么多的东西,他依旧神色轻松。
锦书瞅着身边的苏福,忍不住咧起小嘴笑了声。
她真是聪明,从侯府出来的时候,让沈兰把苏福留了下来,要不然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劳动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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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苏福暗暗看到锦书那眉眼里的笑,心里更是跟灌了蜜一般,身体里顿时生出使不尽的力气来,别说现在提着一个大包袱,就是再来三五个,他也能提得健步如飞。
“蜜枣,好吃的蜜枣……”
忽然,一阵叫卖声混着甜香飘过来。
锦书眸子一亮,蹭了过去,“老伯,这蜜枣怎么卖?”
“十文钱一斤,姑娘,来点儿吧。”
“来两斤。”锦书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的小包包来,那是她给自己缝的私房钱包。
自己嘴馋买东西吃,当然不能用姑娘的银子,索性锦书也是个小富婆。
可她在钱包包里摸了摸,却没找出几文钱来。
她的钱大多都是银裸子,是沈兰赏的。
但拿出一个银裸子,这老板肯定找不开……
她倒是可以把银裸子给老板,阔气地说一声不用找了。
可她舍不得。
锦书正纠结,忽然听到身旁铜钱叮当,苏福拿出二十文钱来,递给了店家。
她愣了一会儿,老板已经把蜜枣包好递了过来。
锦书只好收下。
离开了摊子,锦书从自己的钱包包里拿出一块银裸子,递给苏福。
“干嘛?”苏福瞪着眼睛看她,似乎有点生气。
“蜜枣的钱。”锦书撇了撇嘴巴,“我刚才不是没钱买,只是怕那老板找不开,把这一整个银裸子给他又舍不得。”
“可你给了我,不还是没了一个银裸子吗?”
“可是给你我舍得啊。”
锦书眨巴着眼睛对他笑。
苏福一下子心都化了,看着眼前的少女,黢黑的眸子里恍如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被苏福这么盯着,锦书也莫名紧张起来。
她把银裸子飞快地塞到苏福手里,红着脸道:“多的钱下次再给我买零嘴吃。”
苏福握着掌心里还留有少女馨香的银裸子,忍不住憨憨地笑了起来。
锦书走的飞快,他忙追上去。
“锦书,我……”
他还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可刚开口,锦书的脚步忽然顿住,直愣愣地看着前面一个身形圆润带着面纱的少女进了一家药铺。
锦书连忙跑了过去,探着头往里面看。
“怎么了?”苏福看锦书举止怪异,好奇地跟上问道。
“是芳儿。”锦书应了一句,又让他噤声,别再说话。
药铺里,芳儿从怀里取了个香囊来,递给掌柜的,“掌柜的,麻烦您看看这是什么药?”
掌柜接过,拈起香囊里的粉末,轻轻闻了闻,顿时脸色一变,严肃地道:“姑娘,你一直贴身拿着这药贴身过来的?”
“这是什么?”
“这是西市黑雨巷的脏东西,名叫麝兰,这东西长期服用对女子身体有害,轻则不孕,重则要命啊。它的香味也是有毒的,姑娘切不可贴身带着,以免侵入肌理。”
芳儿听言,冷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悲愤。
她拿出一锭银子来,放到柜台上,“掌柜,今日我来这里的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说着,她拿起那香囊便要揣到怀里离开。
“姑娘等等。”掌柜拿了个牛皮袋子递给芳儿,“用这个把那东西包起来吧,免得伤身。”
“多谢掌柜。”
她把香囊装进牛皮袋子里,重新塞到怀里,转身便走出了药铺。
锦书忙追上去,“芳儿!”
芳儿诧异的回头,看到锦书更是惊讶,“锦书?”
沈兰和唐婉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两个人的丫鬟锦书和芳儿便更是亲近。
此刻锦书看着芳儿那委屈得通红的眼眸,心里也不禁难受,“芳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问还好,锦书一问,芳儿一时没忍住,眼泪滚了下来。
锦书知道事情一定不妙了,她牵着芳儿的手,“我家姑娘一直想着唐姑娘呢,芳儿,要不你去我们那坐坐吧,离这边不远。”
芳儿点了点头,又道:“我是跟周妈妈一起出来的,得跟她说一声。”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努力让自己恢复平常。
锦书和她一起去见了周妈妈,说明了情况,周妈妈也知道沈兰,国公夫人也时常跟唐婉说,要多与沈兰联系,沈兰要见芳儿,她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他们将马车停在了燕子巷外,让周妈妈在外面等着,芳儿跟着锦书和苏福一起回了家里。
沈兰没想到芳儿竟然会和锦书一起回来,忙请她进到内室来。
“婉儿如今在国公府怎么样了?”她一直很想念唐婉,本就想着等腿上好了,便去国公府里看看她,没想到竟先见到了芳儿。
“沈姑娘……”看到沈兰,芳儿一时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大奶奶她不好。”
“出什么事了?”
芳儿从怀里把那牛皮袋子拿了出来,道:“这里面的东西叫麝兰,对女子的身体极其不好,大夫说了,轻则不孕,重则丧命。这东西,大奶奶已用了三个月了,是大爷给的,奴婢打听过,是大爷身边的杨姨娘给了大爷这东西,说是能玉肤息肌,让大奶奶每次沐浴时,都在浴桶里撒上一些,可渐渐的,大奶奶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奴婢觉得蹊跷,便忍不住出来查一查,没想到竟是如此。若是再晚些,恐怕大奶奶的性命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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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她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沈兰更是心惊,“怎会如此?那杨氏竟如此狠毒,要害婉儿?”
“沈姑娘,大奶奶如今在府中,真是受尽了委屈,如今杨氏得宠,丝毫不把大奶奶放在眼里,她还怂恿大爷,让大奶奶夜里和她一起伺候大爷,说这样能帮助大奶奶生子,一举得男。可怜大奶奶大家闺秀,竟要在一旁伺候大爷和那个贱人同房……”
只是想到那个场景,芳儿便气得浑身颤抖,悲愤不已,“她给大奶奶下了这等下作的东西,害的大奶奶至今没能有孕,还做出这种事来。奴婢真的好怕,大奶奶会被她害死。”
沈兰也一阵后怕,幸亏芳儿机警,要不然唐婉真是要被那个姨娘害死。
世家豪门,本就有各种肮脏龌龊事,可唐婉在国公府竟受到这种羞辱,还是出乎她的预料。
想当初在衡州府,唐婉清隽秀美,是多少世子的梦中人……
“能否把这个东西交给国公夫人,让她查出真相,把杨姨娘赶出侯府?”沈兰道。
“大爷对杨姨娘宠得不行,杨姨娘又会讨大太太和老太太喜欢,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大爷护着杨姨娘,就连大太太和老太太也责怪大奶奶,说大奶奶是嫉妒杨姨娘得宠,还当着府里许多下人的面说大奶奶生不出孩子,让大奶奶在家里丢尽了脸。此时就算闹起来,最后也不过那般罢了。”芳儿越想越难过,哽咽着说道。
沈兰听芳儿这话,心里越发难受,“难道,你们家大爷对婉儿没有一点夫妻之情吗?”
“以前还有些的,可大奶奶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再加上杨姨娘总是挑拨离间,大爷现在也……很久没到大奶奶房里来了。”
沈兰垂下眸子,女子嫁到夫家,本就是孤身一人,唐婉又是远嫁,娘家不在上京,如今得不到丈夫的垂爱,在国公府里恐怕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有多无助。
她想帮她,可又能做什么?
难道她能让国公世子回心转意,对唐婉重拾怜爱吗?
“芳儿,你把这麝兰收好,以后千万机警些,别再让那个杨姨娘钻了空子,我写一封拜帖,你帮我带回去,明日我就去国公府看看婉儿。”
她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本该再多休养几天,可是她实在担心唐婉,若不是顾于礼节,她恨不得立刻跟芳儿一起回去见唐婉。
芳儿擦过眼泪,眼眶红红,“大奶奶近日一直提不起精神,若是沈姑娘去看她,她一定高兴,身体也会好的更快些。”
送走芳儿,沈兰坐在桌前亦忍不住落泪。
“姑娘别伤心,唐……宋大奶奶会好起来的。”
她下意识得想称呼唐婉为“唐姑娘”,但又想起沈兰之前让她改口的话,对唐婉换了个称呼。
可这个称呼却又在沈兰心里剜了一刀。
“成了婚之后,若是被夫君厌弃,便好像一点出路也没有了。难道女子的命运只能如此吗?”
不只是唐婉,还有千千万万的女子都面对着这样的命运。
也许婚姻就是一个牢笼,把女子变成无力生存的金丝雀,深深的困在里面。
让她疯狂,让她痛苦,被磋磨,被厌弃……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婚姻呢?
女子是不是就不用被关在后宅之中?可以走到外面的世界来,和男子一样,建功立业,驰骋沙场,青史留名,寻觅自由。
沈兰觉得自己好像隐约察觉到了一道微光,细弱轻柔,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熄,可它又是那样的深刻,仿佛烙印在她的眼前,在一片黑暗中照亮着她的前行。
她眸光失神,若有所思。
晚间。
沈兰梳洗之后,锦书端着水盆出来,将盆中的水泼洒到了院子后面,提着水盆回来。
她正要把小门锁上,忽然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将她笼罩住。
回头一看,果然是苏福。
“你干嘛啊,吓死我了?”锦书气呼呼地瞪了苏福一眼。
苏福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了那盒口脂,递给锦书,“给你。”
“这不是你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口脂嘛?你不是说要送人吗?给我干嘛?”锦书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福直勾勾地看着她,语气幽怨,“怎么?你不是人啊?”
“我……”当然是人……
但是锦书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苏福要送的人,就是她。
锦书小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看着眼前面色通红的少女,苏福忍不住脱口而出,“锦书,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被安排给沈姑娘做马夫,每次我都盼着沈姑娘出门,这样我就能见到你了,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只要看到你,就觉得好开心。”
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有直白和真诚,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面对着眼前娇小的少女,紧张得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月光从他黑黢黢的瞳仁里映出来,化成一滩滚烫的春水。
锦书更是羞红得不行,“你,你说什么呢,我可是要一辈子伺候我家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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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苏福忙不迭的脱口而出,“我愿意和你一起一辈子伺候沈姑娘。”
锦书心里泛起浓浓的甜蜜,但少女的娇羞却让她不好意思承认,她瘪了瘪小嘴,目光躲闪得不敢看苏福,“我回房休息了。”
说完,没等苏福回话,她抱着木盆,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把木盆放回厨房里,她跑回自己的榻上,蒙着脸就钻进了毯子里。
扑通扑通的心跳震得她脑袋嗡嗡嗡的,小脸热的都要烧起来了。
想到方才苏福那望向她的目光,她的嘴角不禁咧起笑意。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连忙把自己的嘴角强制压下。
她可是要伺候姑娘一辈子的,怎么能因为男人心动呢?
而且……
锦书想到了那个和沈兰一起躲在梅绫床架后的那个夜晚,梅绫凄惨的叫声仿佛犹在耳畔。
她吓得打了个寒颤。
房事,好可怕哦……
第55章 唐婉
安国公是在上京伫立百年的世家大族,祖先宋衡是和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战将,后来娶了公主荀焕为妻,成为了皇亲国戚,最初跟随太祖皇帝的那些谋士将军,如割韭菜般一批一批的倒下,唯有身为驸马的宋衡逃过一劫,给安国公府留下了百年基业。
百年来,后宫里的嫔妃,国公府便出了二十来个,可以说,宋家能走到今天,这些女子的功劳丝毫不亚于祖先宋衡。
不过现在,安国公府也已经没落,沈兰在定远侯府时曾听人议论过,当代安国公沉迷修道遛鸟,国公府世子宋远至今也没能在朝中谋的一官半职,只顶着个爵位做个富贵闲人。
做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可宠妾灭妻,却是天理不容。
沈兰从马车上下来,带着锦书一起进了安国公府。
在门房里等了一会儿,一个婆子来引她们进去。
安国公府比定远侯府还大上两倍不止,一进府门,还专门为沈兰准备了一顶小轿,在轿中坐了约莫一刻多钟,才到了后院里来。
接引婆子先带着沈兰见了国公夫人,沈兰还未行礼,国公夫人就上来搀住了她,笑呵呵地道:“之前在宫宴上远远见过沈姑娘一面,也没来得及说上话,听说你和我们婉儿是手帕交,早就想请你到国公府来住上一段时间,可又怕萧夫人那边不肯放人,听说你如今从定远侯府出来了?”
“是,定远侯府已走了两位姑娘,实在用不着沈兰这个教书先生了,沈兰便自己请辞了。”沈兰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已四十多岁,但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和三十多岁的少妇差别也不大。
正值初夏,她穿了一件棕红色的春衫常服,乌黑的头发在后脑盘了个团凤单髻,看起来既端庄又大方。
她的眉眼活络,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精明人。
沈兰知道,国公夫人对自己这般,只是因为太子当初对她的恩待。
“沈姑娘如今可有去处?不如到我们国公府来,你和婉儿关系亲密,也不会觉得寂寞,我们这还有好几位年龄和你适当的姑娘,你和她们也必定能说得上话。”国公夫人也想让沈兰留在国公府里,想等着日后太子登基,收了沈兰到后宫后,能攀扯上这一层关系。
沈兰礼貌地笑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沈兰已有去处了,今日到国公府来,是听说大奶奶病了,想来看看她,不知沈兰能否在国公府小住几日?”
来的时候沈兰就想好了,唐婉的病情如此严重,她实在不能放心。
她想在国公府照顾唐婉,等她病情好了再走。
听沈兰这么说,国公夫人欢喜不已,一口就答应下来,让人去安排客院。
她还想拉着沈兰叙话,沈兰却道:“夫人,沈兰想先去看看大奶奶,听说她的病情严重,沈兰实在担心。”
沈兰都这么说了,国公夫人也不好强留,便让身边的婆子带沈兰去见唐婉。
唐婉身为国公府的大奶奶,府上的表面功夫做的还是很足,院子的位置极好,紧挨着一座园子和水榭,前面一片竹林,竹子青翠欲滴,十分清雅。
沈兰到的时候,芳儿早就在门口张望,看到沈兰,欢喜地迎了上来,“沈姑娘!”
沈兰谢过送她来的婆子,跟着芳儿一起进到唐婉的院子里,又进了正厢房。
屋子里两个丫鬟正在打扫,芳儿把她们支开,带沈兰进了内室。
一进来,沈兰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紧接着就看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唐婉。
“兰娘。”
唐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灰败无神的眸子又蕴出莹润透亮的光,眉眼里都是欣喜。
她朝沈兰伸出手,沈兰忙过去握住那只手,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婉儿,我来看你了。”
沈兰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还从未见过唐婉这么病弱的模样,恍如一朵染了病的牡丹花,一点一点灰败下去。
“芳儿说你会来看我,我还以为她是在骗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兰娘,我好想你,想我们过去在衡州府的日子。”唐婉的声音虚浮无力,仿佛即将烧尽的烛灯。
沈兰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冰凉,“我和国公夫人说了,会在这里多住几天,等你的病好了我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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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这话让唐婉欣喜,又生出了几分力气。
她拉着沈兰不停地说话,提及她们的过去,唐婉满眼都是向往,好似那过去不是她的,而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
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笑着问,“你和杜公子怎么样了?他可有来京城参加今年的科考?”
“他来了,但没考上。”沈兰笑了笑,道。
唐婉诧异,“你好像一点都不失落?”
“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的,一次中榜的人少之又少,今年未中,三年后还可以再考,我为何要失望?”沈兰的语气很平静,她确实也不怎么在意这个。
“那,你们可曾见过面?”
沈兰点头,“我辞了定远侯府的先生一职,如今住在西城的燕子巷,他也在巷子里赁了一个住处,常常来往。”
“真好。”唐婉语气很是欣慰,又带着几分艳羡,“他对你,可好?”
“他对我很好。”
想到昨日送来的那幅画,沈兰这话真心实意。
杜允纵有不好之处,但对她却是极好,搬过来之后,几乎每日都会来看她,送她东西,十分用心,好似他的生活里只有她的存在,再无其他。
提及杜允,沈兰的眉眼亦变得温柔。
听到沈兰的回答,唐婉心里为沈兰开心,可她又想到自己,暗暗垂下了眸子。
好一会儿,她痛苦地低哼了声,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我肚子好疼。”唐婉声音艰涩,强忍着痛意。
一阵阵尖锐的痛感从腹中传来,仿佛有一把冰刀在她腹中绞着,又锋利又带着寒气,那寒气从小腹中顺着肠胃满眼伤口,直到她的喉口。
“哇”的一下,唐婉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
“婉儿!”
“奶奶!”
沈兰和芳儿同时惊叫出声来。
“芳儿,快去叫大夫来!”沈兰着急地道。
吐出一口血,唐婉却觉得好受了些,虽肚子里依旧还疼,但那寒气却好似和那血一起混着吐了出来。
沈兰扶住她,眼眶酸涩,哽咽得一时说不出话。
那地上的血,猩红里又泛着黑,根本不是正常的颜色。
“没用的。”唐婉疼得额间沁出几分细汗,但是却还是对沈兰扬起一抹笑意来,“李大夫之前来看过,他说自己医术浅薄,治不了我的病,大太太差人去宫里请御医,可这两日皇上的身体也不太好,御医必须得在御医院随时候召,没办法过来。大太太说,等过两日皇上好些了,就让张院判来给我看看。”
沈兰想说,这种事怎么能等?可御医是专门为宫里的人治病的,就算唐婉的情况再严重,也不可能和皇帝抢大夫。
芳儿请了府上的李大夫来,但他对唐婉的病情束手无策,只能随便开了些补血止痛的药来。
“这样不是个事儿,婉儿,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大夫。”
沈兰再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让芳儿找了引客的婆子来,她们直接离开了国公府,临走前,她找芳儿悄悄要走了那包麝兰。
苏福原本在门房那边等着,得知沈兰和锦书出来,又忙把马车赶了出来。
“去公主府。”
能请得动御医的,只有永安公主了。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永安公主府停下,一路上沈兰担心没有提前准备拜帖,怕门房会阻拦。
但那门房听到沈兰的名字,立刻变得十分恭敬,“公主曾说,沈姑娘若是来,不必在门房候着,直接进去便是。”
别样的待遇,让沈兰心里对永安公主不禁又多了一层好感。
琉璃厅。
永安与荀瑾正在下棋,她的棋力远不及荀瑾,但此刻身有佳人指点。
“阿尹,这一步该怎么走?”永安拉着身后温雅如画的男子,毫无顾忌对面荀瑾那一脸无奈的模样。
阿尹俯着身子,拉着永安的手,将她指尖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的一处,声音温柔如水,“这里。”
柔顺如缎的墨发擦过阿尹的胸口,落到永安线条美好的手臂上。
痒痒的。
永安暗暗瞥了眼唇角噙笑的阿尹,知道这家伙是在暗暗勾引自己,可她就喜欢他如此,此刻看着阿尹那雪白漂亮的喉颈,目光有些湿了。
“砰砰砰。”
对面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荀瑾语气不耐地提醒道:“够了,下个棋而已,你们两个莫不是要下到床上去?”
“是你自己要来的,你今日若是不来,本公主此刻不知有多快活呢。”永安白了他一眼,“你最近怎么了?来我这竟如此勤谨?是不是干了亏心事?不会是又贪墨了我的银子吧?”
“什么叫我来你这里勤谨?是你求了我大半个月,让我给你送一幅上京水利图来,我如今亲自送来,你倒还摆起架子来了?”荀瑾嗤道。
永安娇笑,“我只是没想到,这么点小事儿,还劳动你亲自跑来一场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难道是看上我这里什么人了?”
“你这里都是男人,我能看上什么?”
“这可说不准,青君院里的男客不也大都是男客?”永安别有意味地看向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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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荀瑾一阵恶寒,看了眼院中的日晷,放下手中的棋子,“你们玩儿吧,我告辞了。”
“怎么?生气了?”
“没有,只是在你这呆着挺没意思。”
“倒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什么?”
“安国公府的大奶奶唐婉,你可知道?”永安问道。
荀瑾眸光顿了一下,面色却是不改,淡淡地道:“我怎会知道她?”
“她是沈兰的手帕交,在衡州府亦算得上是个才女,前些日子国公夫人到宫里请御医给唐婉治病,我出于好奇,就调查了一下。你知道的,和沈兰有关的事,我比较上心。”
关于唐婉的事,荀瑾比永安调查得更早,此事,他也早就知晓。
不过此刻,他却不动声色,装作不知,“皇姊调查出了什么?”
“唐婉被国公府里的姨娘所害,中了麝兰之毒。今日探子送来消息,说是沈兰去了安国公府,必定是去看望唐婉。”永安顿了顿,“我猜,沈兰会来求我。”
荀瑾道:“麝兰对女子伤害极大,就算医治,恐怕也难以痊愈,更何况,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唐婉若想活下去,还是得靠自己。”
“你说的没错,没有人救得了唐婉,她只能自救。”永安抿唇,叹了口气,“其实唐婉若死,沈兰就会更加效忠于我,对我是好事,可我心里终究不忍。”
“皇姊是心善之人。”
永安却是眸色落寞,“心善之人,怎能掌权呢?我要走的这条路,必得是铁腕手段。”
“世间事,难得两全,皇姊随心就好。”荀瑾安慰她。
正说着,一个清瘦的男侍过来,恭敬行了一礼,道:“公主,世子殿下,沈姑娘来了。”永安料中,却不觉得欣喜,“看,她果然来了。”
“皇姊应该高兴,至少她来找的是你,而不是太子。”
荀瑾想到那日太子提起沈兰的模样,若沈兰去找太子,只怕那家伙连命都愿意给她。
沈兰在永安这边,就是永安日后牵制太子的最大筹码。
荀瑾的话提醒了永安,她心口重又畅快起来,“你说的对,至少现在我还占上风。对了,你手下不是有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吗?可能医麝兰之毒?”
荀瑾今日来此,其实就是为此。
他亦知晓沈兰前往安国公府,更猜到她会为了唐婉来求永安,所以才提前到这里等候。
“让沈兰去黑玉巷的葫芦斋,我会让人在那里等她。”
第56章 条件
黑玉巷是上京出了门的脏市,里面各种铺子卖得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或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或是明面上难以出手的赃物,甚至还有不少铺面做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沈兰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到这种地方来,马车在巷子口停下,夏日的暖风将巷前的黑龙旗吹得飞扬而肃杀,明明巷子里来往的客人还有很多,但却出奇的死寂。
“沈姑娘,我们到了。”阿尹黑纱蒙面,纵马到马车旁边,温声提醒。
黑玉巷里,多是做着江湖上见不得生意的买卖人,沈兰一个大家闺秀进入这里,就像一只白白胖胖眉清目秀的小母羊掉进了狼窝,永安不放心,派了阿尹跟着,保护她的安全。
沈兰亦蒙着面纱,下车时对锦书道:“你和苏福在外面等着,切忌小心。”
黑玉巷里危险,她不想让锦书也踏入这是非之地。
看到锦书乖顺的点头,沈兰下了马车,阿尹亦翻身下马,将马交给苏福看管,陪着她一起进了黑玉巷中。
苏福把马车和阿尹的马一起牵到旁边的角落里,重新坐回马车的车架前,小声地问道:“锦书,姑娘要在国公府住多久?”
“你问这做什么?”
锦书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昨日苏福突然表白,她到现在都没好意思与他说话,骤然听到苏福的声音,她莫名有些紧张,小脸亦微微泛红。
苏福憨憨一笑,“姑娘若是在国公府久住,我就好些时日见不到你了。”
他说完,好一会儿锦书也没说话。
苏福不由忐忑起来,“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锦书娇俏地哼了一声,“人家担心唐姑娘呢,你在这说这些有的没的。”
苏福忙道:“我不说了,你别生气,我,我也担心唐姑娘的。”
马车里,锦书仿佛能够想象到苏福那慌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福听到锦书的笑声,也不由得笑得咧开了嘴。
他就知道,锦书不讨厌他。
葫芦斋是黑玉巷里的一间药铺,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一块不大不小的黑色牌匾,好似是棺木做的,透出几分阴森来。
门前的梁柱上挂了两个黑色葫芦和一个鸟笼,笼子里是一个浑身漆黑的八哥儿。
“贵客上门!贵客上门!”
他们刚走到门口,那八哥就叫了起来,声音清脆透亮,倒是讨喜。
沈兰忍不住多瞧了那八哥两眼,才跟着阿尹进去。
葫芦斋和外面的药铺不同,里面的陈设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待客的厢房,一道黑金色的屏风,将整个屋子分了里外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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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外间的软塌上此时躺着一只黑猫,慵懒地团成一个毛球,看到有客人来,抬了抬眼皮,露出碧玉一般的绿眸,但只抬了一眼,又懒懒地闭上了眸子。
“贵客光临小店,不知想要些什么?”
金墨屏风后走出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老人家,头发灰白,一身黑色的宽大布袍显得他干瘦清瘪,慵懒的神情像极了旁边团在榻上的那只黑猫。
阿尹拿出了公主府的令牌,给那老人家看了一眼。
老人家恍然顿悟,转眸看向沈兰,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哦,就是这位姑娘要请老头子我去给人看病?”
沈兰恭敬地道:“劳烦老人家,只要能治好国公府的大奶奶,沈兰愿意千金相赠。”
“嘘!”老人向沈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怪笑了声,道:“这位姑娘不懂黑玉巷里的规矩呢。”
阿尹提醒沈兰道:“黑玉巷里,是不许自爆身份的,大家都是化名而来。”
沈兰没想到自己刚开口就犯了忌讳,怕得罪了老人家,忙赔礼道:“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还请老人家见谅,只要能治好我的那位朋友,不管多少诊金我都愿意。”
老人家呵呵一笑,并未怪罪沈兰,幽然道:“诊金一文不要,不过,只要姑娘答应三个条件,老头子我自然会去治好你的朋友。”
“老人家请讲。”
“这条件并非我来提,而是我们东家来提。他说,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去找你。”老人说着,暗暗看了一眼金墨屏风的方向。
沈兰莫名觉得不妥,“我……不会做出违背良心之事。”
“你这是不愿意答应?若是如此,恐怕我就不能去救你的那位朋友了。”
沈兰咬唇,来之前永安就对她说过黑玉巷的不少事情,路上阿尹也提醒她这里的人都十分危险,让她小心。
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答应这三个条件,那背后的东家会提出什么要求来。
可若是不答应,唐婉岂不是会死?
良久,沈兰终于下了决心。
还是先救唐婉要紧。
若是到时候那人提出过分的要求,那就是她和那个人的事了。
“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提出非分之事。”
清冷的声音从金墨屏风后传了出来,沈兰浑身一震,惊讶地看去。
这个声音……是那个蒙面的男人。
他竟是这里的东家?
沈兰心中的担忧顿时消散,虽只有几次接触,但她知道他是个端方君子。
一瞬间,她甚至心中觉得几分欣喜。
这人对她有恩,以前不知他是谁,又该如何相报,如今知道他是这里的东家,她放下了心。
且不说这三个条件,就算没有,日后她也会想办法报他恩情。
“多谢公子。”沈兰真挚而感激。
约定好午夜上门,他们便离开了黑玉巷。
在东三街,沈兰与阿尹分开,回了国公府。
路上,她看到一家糕点铺子,心里一动,进去买了一盒桃花糕。
唐婉最喜欢桃花糕,不禁喜欢吃,也常常自己做。
她的厨艺极好,以前在衡州府时,总喜欢拉着沈兰研究各种糕点,明明是同样的配料,同样的火候,可沈兰做的总不如她做的好吃。
在沈兰心里,唐婉真的是极好极好的姑娘。
她带着桃花糕回到唐婉的院子,已是傍晚时分。
远处的夕阳像天空裂开了一道大大的伤口,炽烈而鲜红,悲壮又伤感。
唐婉吃了府上李大夫开的药,此刻气色好了些。
“婉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兰拿着那盒桃花糕进了内室,在唐婉面前打开。
“呀,是桃花糕,做的真好,还专门捏成了桃花的模样。”唐婉的眸子骤然亮了,甜甜一笑。
沈兰温柔地道:“你做的比这好看,也比这更好吃。”
一瞬间,唐婉仿佛陷入了回忆,感慨道:“真想和你再做一回桃花糕啊,可惜,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也许再没机会了。”
她又伤神起来。
沈兰看出唐婉的心思,忙握住她的手,“婉儿,你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已为你找了大夫,他说能治好你。”
“若是能好起来,我真想去外面看看。”唐婉苍白的小脸笑得有些悲凉,“自来到上京,我还没有到外面去看过呢。”
沈兰立刻道:“你以后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唐婉看着眼前的沈兰,眸光艳羡又向往,“兰娘,我真羡慕你,哪儿都可以去,多好啊,多自由。”
这话,让沈兰心中顿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若是以前,她绝对想不到,唐婉会落到这种境地。
这场婚姻,到底为唐婉带来了什么呢?
“婉儿,要不你和离吧。”
声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沈兰自己都怔住,这样的话,竟是从她口中说出。
可虽然惊讶,却是她的心里话,想到梅绫,想到萧贞,她紧紧地握住唐婉的手,眸光逐渐坚定,“我不想让你死,宋远对你没有感情,国公府又有歹毒之人日日想着谋害于你,你在这里一日,便是磋磨一日,我知道这一步很难,可是,你只有走出来,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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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兰娘……”
“你知道吗,我遇到过一个女子,她叫梅绫。”
她把梅绫被萧瑞掳到定远侯府,又从定远侯府走出去的事,告诉了唐婉。
“这世上,总有人要走出第一步。”
“梅绫她知道从定远侯府走出去会面对什么,但是她义无反顾。这世上需要梅绫,需要千千万万个梅绫。”
唐婉听得眸中泛起了光,神情更加向往,“那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沈兰心里一颤,沉默片刻,她看向唐婉,如实地道:“她死了。”
唐婉愣住。
沈兰又把后来的事,亦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
唐婉垂下眸子,细细地听着,直到沈兰说完,她也没有开口。
“你怕了吗?”沈兰问道。
唐婉默默攥紧了身下的棉被,好一会儿才轻颤着声道:“兰娘觉得我不会步梅绫的后尘吗?”
“我不知道。”沈兰垂下眸子,她心里亦是迷茫,“不过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我说出这些话来,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也许艰难,但是有很多女子在努力在这条路上前行,你不会孤身一人。”
正如,永安公主。
“如果是兰娘,会选哪一条路呢?”
沈兰抿唇,“我不是你,永远无法设身处地,婉儿,你只能自己选。”
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芳儿走了进来,道:“沈姑娘,周妈妈说,客院已经安排好了。”
沈兰正要说话,唐婉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角,轻声道:“兰娘,今晚你在我这儿歇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沈兰也是这么想的,午夜子时,那位老先生会来给唐婉治病,她自然不能不在。
她让芳儿回了周妈妈,轻扣住唐婉纤瘦的手。
唐婉感觉到沈兰的温度传到她的掌心里,一丝一丝一寸一寸爬上心尖,温暖地笼罩着她。
她不由眼眶一酸,靠在了沈兰的怀里,哽咽着道:“兰娘,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第57章 变样
安国公府与定远侯府一样,一过亥时,各房各门各屋各院便都下了钥,不得到处走动。
宋远如今日日宿在杨姨娘那里,唐婉这边早早的就关了院门,为了不引起骚动,芳儿把院子里守夜的粗使丫鬟早早的支开了。
约莫到了子时,左边的窗子被叩了三声。
芳儿忙欣喜地去开门,门打开的那一刹,她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回过神来时,腰里别着个黑玉葫芦的老头儿已经进入了屋子里。
他手臂一挥,一股刚劲的力道就把房门关上了,不等屋子里的沈兰四人惊讶,他拿出腰间的葫芦,先闷了一口酒,砸摸着味道往内室里走来,道:“让老头子我看看,中了麝兰毒的小丫头,就是你吧?”
唐婉呆呆的点头,沈兰提前就说了,这大夫会夜里前来,她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还被这老头儿突然关门的那一手吓了一跳。
她和沈兰这样的大家闺秀,哪里知道江湖人的武功内力,只觉得这老头儿好像是神仙似的。
“把衣服脱了,老头子我得为你用银针逼毒。”老头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拿出一个羊皮制的银针包来,往唐婉这边走来。
唐婉慌张地捏住了自己的领口,惊吓地道:“什么?要脱衣服?”
若是这大夫是个女子,她还能接受,可这大夫是个老头啊!
“你这丫头,命都要没了,还怕脱衣服?难道老头子我还能占你的便宜不成?”老头儿吹起胡子,脸色不悦地道。
沈兰握住唐婉的手,“婉儿,你别怕,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这位大夫一定能治好你。”
她不了解这个老人,但是她相信那个男人。
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沈兰却觉得那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仿佛只要他在,就什么事都不用怕,什么难题都能解决。
那人是这个老人的东家,沈兰相信,这老人也绝不会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唐婉心里确实忐忑,除了夫君宋远,还有那个杨姨娘,她还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袒胸露背过。
但是对上沈兰那温柔又充满力量的目光,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将衣服脱下,唐婉乖巧地趴在床榻上,露出纤白又线条美好的脊背。
老头儿走到床榻边,定下心神,取出羊皮包中的银针,一根一根熟练地扎在唐婉后背的穴道上,动作利落又快速,仿佛这种事情早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有点疼,丫头,要忍住。”
又一根银针下去,唐婉痛得低哼一声,五指紧紧攥住了被褥,指尖都攥得发白。
老头儿仿佛根本没看到唐婉那痛苦的模样,手中的银针一根一根的落下,每一根,都仿佛在加剧着唐婉身上的痛楚。
就在唐婉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老头儿把手里剩下的银针收了起来,开始细细地调整已经扎好的银针,一边观摩着唐婉的反应。
细密的冷汗沁了唐婉满身,凌乱的青丝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忽的,老头儿动了后腰的一处穴位,唐婉声音如破洞的风箱般呻.吟了声,一下子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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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沈兰在一旁看的紧张得不行,那老头儿却道:“不必担心,没事。”
他淡定地将银针一根一根的从唐婉身上拔出,拔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唐婉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忽然醒转过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喉口一股腥甜。
“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老头儿淡定地将银针收起,“银针逼毒还需要两天,她才能够彻底痊愈。”
所有的银针都收到羊皮包里,他重新揣到怀里,又拿出一个锦囊来,“这锦囊里一共有三包老头子我自制的药粉,每日施针后,用此药粉药浴小半个时辰。”
“多谢先生。”沈兰感激地接过锦囊,忙吩咐芳儿去准备热水。
“你们忙吧,老头子我告辞了。”老头儿说着,又拿起腰间的那个黑玉葫芦,悠哉游哉的灌了一口酒,转身便要出门。
沈兰叫住他,恭敬地道:“先生,还不知您怎么称呼呢?”
“就叫我药老头吧。”
老头子说完,潇洒地推开门,一个腾身,便消失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
沈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禁想到之前那个男人,每一次他也是这般,乘夜而来,乘夜而去。
“咳咳……”
唐婉轻咳了两声,沈兰骤然回过神来,忙过去扶住她,“婉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嗯,我觉得好受多了,肚子也不疼了。”唐婉轻揉着自己的腹部,时隔半个月,她第一次这样揉捏肚子却不觉得疼,之前轻轻一碰,都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着,有刀子在里面搅。
“太好了,我就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沈兰激动得握住她的手,一时竟有些鼻酸。
唐婉温柔的一笑,回握住她,“兰娘,谢谢你。”
芳儿和锦书很快把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好,让唐婉开始药浴。
沈兰亦拿着棉巾在旁边帮忙,把唐婉身上的汗.液轻轻擦拭,动作极其温柔。
她想到以前在衡州府的时光,心里暖意融融,忍不住道:“婉儿,等你好了,要不要到我那里去看看?到时候我让苏福雇一条小船,咱们在淮清河泛舟游览。”
“好啊。”唐婉抬眸望着她,向往地道:“我真的很想出去。”
“以后你和国公夫人说每月初一十五出来上香,我们一起去吉祥寺,去白云山,白云山的风景真的很漂亮。”
“兰娘,真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
沈兰为她擦拭的动作顿了下,垂眸道:“我也只去过这几个地方,燕国不知有多少名山大川,上京亦有数不尽的风景,我们都只是井底之蛙。”
“你已经很厉害了,你和我相比,和其他的女子相比,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世面,就比如这个神出鬼没的老大夫,不也是你请来的吗?兰娘,你真的很有本事。”唐婉的语气中透着一股钦佩。
沈兰和她自小一起读书,一起学琴棋诗画,学女诫学妇礼,大家都说她们两个像亲姐妹,连性子都那么像。
但唐婉一直知道,沈兰和她不一样。
她是娇养在园子里的花朵,沈兰却是挺拔坚韧的青竹。
她如随风吹拂的流云,沈兰却如涓涓而行的流水。
沈兰有她没有的,坚强的生命力。
她垂下眸子,热气氤氲的水雾湿透了卷翘而浓密的眼睫。
唐婉的心里有些伤感。
同样身为女子,她为什么没有沈兰那样的勇气呢?
药老头一连来了三个晚上,三次施针药浴之后,唐婉体内的麝兰之毒被排出了大半。
但麝兰对女子身体的伤害是很难逆转的,唐婉将来,也很难再有孩子。
而她的身体,也至少再按照药老头的用药再调养大半个月,才能够恢复如常。
不过,到第七日的时候,唐婉的精气神就和以前相差不多了。
她特别迫切地想要出国公府,到外面去看看。
沈兰去见了国公夫人,以到吉祥寺上香为由,把唐婉带了出来。
走出侯府的那一刻,唐婉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轻快起来,阳光格外的明媚、温柔。
她觉得自己好像褪了一层皮,重新获得了生命。
“兰娘,咱们先去哪儿?”唐婉眸中闪着光,满是期待。
“要不,先去我那儿看看?”
“好啊!”唐婉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们乘着马车,一路越过淮清桥,到桥面上时,唐婉忍不住掀开车帘,远处江天一色,水面波光粼粼,看起来无比辽阔、畅快。
过了淮清桥不久,便拐到了燕子巷。
沈兰这几日不在家,家里是新来的采姑守着,锦书不放心采姑这个新来的厨娘,便让苏福每日都回来瞧上一趟,把正厢房的房门锁好。
不过每次回来,采姑都很安分,正厢房的房门也没有动过的迹象。
一进院子,沈兰发现自己才走了几天,院子里竟已变了样。
挨着院墙的地方收拾了两个小菜地出来,土地已经翻过,还打了垄,上面刚长出一点点细细的绿意。
采姑听到动静,忙从房间里走出来,高兴地道:“姑娘,您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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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沈兰看向那用树枝做篱笆隔出的小菜地,“这是种的什么?”
“这是我刚洒的种子,这块儿是小葱,这块儿是豆角,这块儿是青菜,这边儿还有茄子,葫芦,还有冬瓜和黄瓜,现在虽然早就过了春播的时节,但也还来得及的,现在种下,过两个月就能吃上了。”采姑说起自己的种菜成果,一脸的自豪。
锦书却不高兴,生气地道:“你怎么能在院子里种菜呢?”
“不种菜,那这么大的院子岂不是浪费了?”
“你可以种些青竹,种些兰花菊花之类的嘛。”
锦书接受不了,自家姑娘是大家闺秀,院子里怎么能种菜呢?多丑啊!
采姑理直气壮地道:“种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能吃,自己种菜能省下不少钱呢。”
“我们姑娘又不缺钱……”
“好了锦书,这样挺好的。”沈兰阻止了她们的争吵,转眸对身旁的唐婉说道:“咱们只吃过菜,还从来没见过这菜长在土地里是什么模样呢,我看着倒也挺可爱。”
唐婉打量着这个院子,虽然有些破旧,但却十分整洁干净。
又看向采姑隔出的这两片菜地,忍不住温柔一笑,“我也觉得极好,兰娘如今住在这里,倒颇有一种隐于闹市的感觉。”
第58章 礼物
锦书带着采姑一起去洒扫房间,沈兰则与唐婉从北边小门到了后面,在国公府的时候,她让苏福买了一艘小船,放在了这后面。
刚一出小门,沈兰发现后面竟也不一样了。
后面这一大片空地本就是留出的菜地,隔壁的几户人家都在种菜,院子里都被采姑开了两块菜地,更何况是这里?整个空地只留出了中间一条小道,原本的荒草全都被清理干净堆在了一旁的角落,余下的地方,土壤都翻了一遍。
沈兰惊讶于她的勤快,这才几日,竟干了这么多活。
前面的河岸边,临时打了一个桩子,将小船栓在了湖面上。
船是样式极其简单的乌篷船,和之前永安公主的那艘差不多大,唐婉上次坐船还是在衡州府时与沈兰一起游荷花湖,今日再上船,竟觉得恍如隔日。
淮清河是上京重要的风景之一,年年清淤,河水极其清澈。
对岸东城筑着高高的河堤,一路绿柳红花,而西城的这一岸,亦种着满满的瓜果蔬菜,田园静谧。
苏福驾驶马车技术一流,但撑船还十分生疏,他不敢往河中心走,沿着西岸往上游去。
船舫内,只有沈兰与唐婉芳儿三人,唐婉欣赏了一会儿外面的风光,忽然问道:“你兄长的事,你真的放弃了?”
自沈兰到国公府,已有七八日,她再也没听沈兰提起过沈章的事。
沈兰轻笑,“之前是你一直劝我放弃,我现在放弃了,你怎么反倒有些失望?”
“我怎么会失望?”唐婉叹了口气,“只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像你。”
她了解沈兰的性子,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她就不会放弃的。
如今知道沈兰放弃,莫名有一种世事无奈的感伤。
提及兄长的事,沈兰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就闪过那日玲珑的死状。
她的眸光微黯,“我也是,迫不得已。”
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敌人在暗,她在明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会牵连别人。
她不想再让人枉死。
“兰娘,其实我倒是听说过一件事,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和你兄长有关。”
沈兰眸光一亮,“什么事?”
“我是听我夫君提起过,他说当今太子是云妃娘娘所生,云妃当初被皇后陷害,发落到了静心寺,在那里生下了小皇子,云妃怕皇后对小皇子下手,就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带走了小皇子,小皇子就这么流落到了民间。”
“后来皇帝一直没能再生出子嗣,云妃也在静心寺病逝,寺里的一个姑子为了邀功,就把这件事传了出来,皇帝这才知道原来他在民间还有一个皇子。便在燕国各地寻找,一直没有下落,直到去年春猎,皇帝依例召了几个太学生陪同,竟在那几个太学生里发现了云妃娘娘留给小皇子的玉佩,这才找到了太子。”
“东澜王请了静心寺的姑子来认,那姑子也认出了太子身上的胎记,皇帝高兴得不得了,滴血验亲之后,当场封为了太子。”
沈兰惊讶,她只知道太子之前一直生活在民间,还以为他是在民间游历,没想到竟是遗落在外面的皇子。
但是……
“这件事和我兄长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我只是听说那日你兄长也在,在太学院的时候,他好像和太子的关系极好,大家都以为他会飞黄腾达,没想到竟然……”
沈兰抿唇,“定远侯府的二公子曾经说过,太子与我爹有些交情,想来也是因为这个,他在太学院时才会与我兄长交好。”
“我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儿,只是觉得,若是你爹真的和太子有交情,你兄长出事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帮忙呢?”
这话,又戳到了沈兰的心里去。
太子愿意送她万金之礼,为何出事的时候却没有帮帮兄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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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如果太子开口,也许兄长就不会死。
沈兰垂眸,沉吟许久,“也许其中有什么缘由,我们也不好随便揣测。”
唐婉叹了口气,“也许,太子也是觉得当初没能救你兄长,心怀愧疚,所以才会送了你那么多东西。”
可不管她们如何猜测,真正的缘由,只有太子本人才知道。
香满楼,软香阁。
清瘦白净的男子轻咳了两声,脸上透出几分病色的红晕。
他坐在窗前,此刻窗子大开,将前面的淮清河段揽入眼眸。
元福端了杯热茶来,道:“爷,您这两天身子不好,还是别吹风了。”
反正日日的瞧,也没见沈姑娘出来过一次。
“她今日回来了。”荀瑜接过热茶,轻抿了一口,眉眼里泛着餍足的笑。
方才,沈兰与唐婉携手,一起上了那艘小船。
她离他那么遥远,只是河岸边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身影,荀瑜只能看到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绿的纱裙,又清雅又温柔。
他仿佛能够想象到沈兰穿着那件衣裳的模样,眸中缱绻温柔。
只要能这么远远的看着她,他就很知足了。
元福往淮清河那边多瞅了两眼,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他觉得自家主子是真的魔怔。
那位沈姑娘是漂亮,可上京里,漂亮的世家贵女多了,她也并非最惹眼的那个。
不过主子的事,他是不敢插嘴的。
“爷,您之前派去衡州府的小德子回来了,在府里等着觐见呢。”元福提醒了句。
荀瑜难得感兴趣地问:“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奴才没多问,但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查到了些什么。”
“是吗?”荀瑜站起身来,眸中闪过一抹嘲讽的冷意,此刻的他,和刚才坐在椅子上痴痴望着远处的时候,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回去看看。”
就连一旁的元福,都难得见到平日里性子温柔的自家主子露出这种神情来。
但下一瞬,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
荀瑜回眸有些不舍地看向窗外,眸光又变得温柔而痴恋。
从香满楼里出来,元福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今天确实很奇怪。
平日里没有看到沈兰,他都要痴痴地在那看着。
今日看到了沈兰,竟然能有事情让他离开。
不知道元德那小子到衡州府到底查了些什么东西。
*
坐在船上,看着两岸的风光,唐婉觉得自己的心情难得十分平静,往日里的那些烦愁好像都消失无踪了似的,她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身心都无比的自由。
自由,她已不知道多少次想到了这个词。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唐婉还有些恋恋不舍。
中午,采姑做了一大桌的家常菜,六菜一汤,其中一道红烧黄鱼酸甜鲜美,极合她的胃口。
等到吃完了饭,她们才反应过来,今天下午要去吉祥寺,本来该用素斋饭的。
“罢了,今日不去了。”
烧香礼佛极讲规矩,当天是绝对不能食荤的,如今食了荤,自然不能去寺庙里冒犯菩萨。
她们干脆就在沈兰这里呆了一下午,约莫到了申时,唐婉该回去了,沈兰送她出门,还没走到房门口,外面便有人敲门。
采姑过去开门,来的是竟是杜允。
“采姑,我听春生说,兰娘回来了?”杜允手里拿了一个长长的布袋,里面装着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
采姑点头,“是回来了,只是家里有客人呢。”
“客人?那……那我晚些再来。”杜允拿着那布袋,便要离开。
唐婉此时也听出是杜允,暗暗扯了一把沈兰,给她使了个眼色。
沈兰看出了她的意思,无奈一笑,走出房门,开口挽留道:“表哥,不必见外,你进来吧。”
这些时日,唐婉常常向沈兰问起杜允的事,对他们俩的婚事更是上心的不得了。
沈兰知道,她想见杜允。
若是在世家之中,当然于礼不合。
但是现在是在西城,在沈兰自己的小院子里,自然就那么多的忌讳。
杜允听到沈兰的声音,便拿着那个长长的布袋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沈兰旁边的唐婉,见客人是个女眷,他不敢多看,目光只看向沈兰,“兰娘,这位是……”
“这是安国公府的大奶奶,衡州府府尹家的姑娘,我以前在信里和你提起过的。”沈兰介绍道。
杜允向唐婉行了一礼,“在下杜廉卿,见过宋大奶奶。”
唐婉打量着杜允,她亦听闻过杜允的名声,此刻见到真人,看他的确如传言一般面如冠玉,翩然俊雅,心底也不禁为沈兰感到高兴。
杜允的家世虽远远比不上她的夫君宋远,但看其相貌、品行,都要比宋远好了不知道多少。
“我常听兰娘提起你,杜公子真不愧是咱们衡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真是丰姿玉骨,俊美无双。”唐婉夸赞道。
杜允客气地道:“宋大奶奶谬赞了,廉卿只是一个普通士子而已,在太学院里实在不起眼。”
第114章
唐婉看着杜允手里长长的布袋,好奇地问道:“杜公子拿的是什么?”
杜允忙将布袋拿出来,看向沈兰,温柔地道:“是我买的一支鱼竿,想要送与兰娘。兰娘这里临水,闲暇之时可以钓鱼为戏。”
沈兰刚搬到这里不久,之前每日都忙着看书,研读公主之前送给她的文章,她一心想着公主的事,想着兄长的事,急急地想要让自己快些成长起来,学到更多的东西。
钓鱼这件事,她还从来没想过。
一时,心里竟被戳到了一下,有些甜蜜的惊喜。
杜允真的很细心。
唐婉原本就羡慕沈兰和杜允的情感,听到杜允的话,更是艳羡得不行。
若是能遇到一个像杜允这样把她放在心上的男子,她宁愿不要现在的荣华富贵,去过普通平凡的市井生活。
第59章 和离
从燕子巷离开,唐婉又欣喜又伤感。
马车再次越过淮清桥,回到东城,唐婉听到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来时她还不觉得有多热闹,可此刻,市井的繁华仿佛是在向她昭示着这世上的生机。
有人怀抱希望,有人迈向死亡。
唐婉觉得,和沈兰相比,自己已经慢慢枯败下来。
她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前路,哪在冰冷死寂的国公府宅院里,被一点一点吸取走鲜血和灵魂的尸体。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时,唐婉呆愣了好久,看着那大门前敕造国公府的金墨匾额,心里生出了一种排斥之感。
她不想回去。
不想每日假情假意地侍奉公婆,更不想见到那个早已没有半点夫妻之情的丈夫。
“大奶奶,咱们到了。”芳儿看唐婉许久未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唐婉这才反应过来,没落地垂下眸子,在芳儿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去。
踏过国公府门槛的那一刹那,唐婉早晨从府里走出去时恢复的清明与畅意忽然被驱散,一瞬间,她被一种混沌的感觉席卷,脑海里都有些懵懵的。
一步一步走向后院,越靠近后院,她越觉得混沌。
她一时忍不住怀疑,今日自己在外面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她的一场梦,她真的出了国公府,真的有和沈兰一起泛舟淮清河吗?
“大奶奶,您可回来了,大爷找您过去呢,都等您好长时间了。”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来找她。
若是以前,听到宋远找她,唐婉都会高兴地迎接,生怕惹了他不高兴,又把他送到了杨姨娘那里。
可今日,唐婉觉得很没意思。
她对宋远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丈夫,所以谄媚迎合。
当年待字闺中,她也和沈兰一样,期望着能嫁给一个知冷知热的俊俏郎君,可如今,沈兰与杜允琴瑟和鸣,而她却是这般模样。
可伤感归伤感,唐婉还是去见了宋远。
刚一进门,宋远就拉着唐婉到了偏厢,关心地问道:“婉儿,你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唐婉诧异,她病了这么久了,宋远还是第一次来关心她。
她心里一暖,眉眼亦温柔起来,“已好些了,夫君,你找我有什么事?”
“玉娘得了个好东西,你看。”宋远把桌子上一本蓝皮书递给她。
唐婉看着封皮,“房内补益?”
若宋远没有提起杨玉娘,唐婉还相信这是宋远想要为她补身子准备的书,可……杨玉娘会有那么好心吗?
“这本《房内补益》是玉娘的表嫂从一个老方士那里得到的,这里面专门讲了如何才能生出儿子来,你如今身体大好了,咱们可以试一试,只是……”
唐婉此刻拿着这本书,心里已凉透了,沉下脸色,“只是什么?”
宋远只在意自己讲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唐婉的神色,他兴奋地又把书拿过来,翻开了一夜给唐婉看,“你看,就是这里,其法一夕御十人,务求快意,闭固为谨……”[1]“什么?一夕御十人是什么意思?”唐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难道你要再纳十个妾室不成?”
“不需要十个,你和玉娘两个,再加上金桂和银花两个通房,这就四个人了,咱们慢慢来,人太多了,我也有心无力啊。哎,你说你的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到现在都没个动静,要不然我又怎么需要这么辛苦?”他竟还抱怨起来。
唐婉气得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好笑,竟然以为宋远会关心自己。
“我不想试,你自己和杨姨娘去试吧。”她的语气透出几分烦躁和不耐来。
“什么叫你不想试?就是因为你自己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害的我平日里宠幸玉娘也不能快意,生怕她在你前面怀了孩子,我已经如此维护你的颜面,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操心呢?”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在嫡长子出生之前,是绝不允许妾室生出儿子来的。
宋远为了不让杨玉娘怀孕,每次都要做不少措施,行房时委屈得很,为此,他对唐婉一直心有怨言。
他盼着唐婉早早生出孩子来,这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玩儿。
唐婉面色屈辱,就是因为一直没有怀孕,她在国公府一直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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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只要提起这件事,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怀孕是因为杨姨娘,那个女人一直在暗地里害她。
虽然如今她体内的麝兰之毒已解,可那个大夫也很坦白的说,她以后恐怕再难有孕了。
“我生不了。”唐婉抬头看向宋远,眸光嘲讽,“我一直没办法生孩子,是因为杨玉娘给我下了毒,我以后再也不可能生孩子了。”
“你胡说什么?”
“之前杨玉娘让你给我的那个玉肤药,里面掺了一种叫麝兰的毒药,不仅会让女子无法怀孕,严重的还会要了性命。我之前生病,性命垂危,就是因为这个毒药已经发作,要不是兰娘找了大夫为我医治,我现在已经死了。”
宋远却根本不相信,“玉娘怎么可能给你下毒?她身为妾室,只有你生下嫡长子,她才能够怀孕,她每日都烧香拜佛,想尽各种帮你生子的办法,你竟然如此倒打一耙?”
是啊,唐婉自己都不相信,杨玉娘为什么要这么害她。
可是这就是事实,就算没有人相信,这也是铁骨铮铮的事实!
“唐婉,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一定知书达理,心胸豁达,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妒妇,之前你对玉娘一次次的发脾气,我都容忍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也容不下妾室,难道是要让我们国公府绝后吗?”
唐婉看着眼前因为愤怒而面目扭曲的人,心里痛苦又难过,她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转身想回内室,“我累了,想休息,你走吧。”
“我凭什么走?这是我家,我的院子!”
他霸道的宣告着这里的所有权。
唐婉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眸中生出几分绝望来,“难道是我该走?这里是你的家,那我的家又在哪儿呢?”
她说着,忍不住流下眼泪。
宋远看得愣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唐婉露出这样的神情来,顿了顿,嗫嚅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我的夫人,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你身为我国公府的大奶奶,未来的当家主母,必须得有容人之量。有时间跟妾室较劲,不如早点想法子生出儿子来。我和母亲说好了,会把金桂和银花抬为妾室,再纳两个通房来,这样的话,也能帮得上你。”
他说完,便要出门,路过唐婉身边时,又顿了下,把手里的《房内补益》放到她面前,“你自己好好学吧,晚些我让人来叫你。”
唐婉看着面前的这本书,那四个字无比扎眼,让她头疼。
也许,对宋远来说,她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他们之间,有多少感情呢?
唐婉紧咬着唇,终于,还是在宋远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道:“要不,我们和离吧?”
宋远的身子顿住,不敢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我生不出孩子来,不想给宋家绝后,你与我和离,可以再娶一房,为国公府延续香火。”唐婉的语气,颇有一种破罐破摔,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架势。
*
唐婉不知道这次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等宋远气呼呼地离开,和离的事也没能说个明白。
晚间,她不想去和那三个妾室一起去伺候宋远,早早地就让芳儿去锁门。
门刚关上,就又被人推开。
一个身如柳枝窈窕妩媚的女子走了进来,看到唐婉眉眼笑意盈盈,“哟,姐姐怎的这么早就休息?”
唐婉厌恶杨玉娘。
杨玉娘刚进府的时候,唐婉没有看清她的真面目,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十分关切。
可后来却被杨玉娘挑拨离间,唐婉和宋远的夫妻关系越来越疏远。
以前宋远每隔初一十五都会按规矩到唐婉房里,但好几次杨玉娘“发病”,宋远不得不去看她之后,这个规矩也破了。
麝兰不是第一次下毒,杨玉娘还给唐婉送过胭脂,那胭脂里掺了毒粉,唐婉当时赏给了院子里的一个丫鬟,那丫鬟彻底毁了容。
此事闹到宋远那里,杨玉娘只说自己是从外面买的,什么也不知道,撒了个娇,就蒙混了过去。
唐婉是大家闺秀,就算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永远保持自己良好的教养。
可面对杨玉娘,她却没有办法摆出笑脸来。
杨玉娘是个毒妇,是蛇蝎,是她最不屑于成为,亦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那种人。
就如现在,她笑不出来,亦不想说话。
看着面前的女子,冷漠是她唯一能做得出来的姿态。
“姐姐,我听大爷说,你们两个吵架了?”杨玉娘丝毫不在意唐婉脸上的冷漠,一副好姐妹的模样蹭了上来,“这可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把那书拿给大爷。姐姐你也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那里面写的什么东西,只听有人讲,这里面有教人生子的法子,就一时脑热买了回来。姐姐你要是生气,就生我的气,可千万别生大爷的气啊!”
唐婉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真是看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用在我面前这么惺惺作态,难道你以为我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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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唐婉都这么说了,杨玉娘也不再藏着掖着,她到唐婉面前来,笑着道:“姐姐,我听大爷说,你竟然对他说出了和离这种话?”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会以为我和宋远和离,你就能成为国公府的大奶奶吧?”唐婉嘲讽地道。
世家大族,绝没有抬妾做妻的规矩。
就算唐婉和宋远和离,国公府也会再和其他的世家联姻,杨玉娘永远也不可能做宋远的正妻。
“姐姐,你真是误会我了,我自知身份下贱,怎敢贪心做大爷的正妻?只有像姐姐这样的世家贵女,才配得上大爷,我这一辈子,只要能好好伺候大爷,伺候姐姐,我就知足了!我发誓,这是我的真心话!”杨玉娘的神情竟认真又恳切,“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跟大爷和离啊,和离了之后,且不说以后怎么生活,就是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第60章 相见
杨玉娘的话,听起来竟有几分诚恳,唐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三番两次的害自己,此刻却来劝自己不要和离。
一定是她不和离,对杨玉娘有好处。
忽然,唐婉顿悟了,嘲讽地看向杨玉娘,“你不想让我和离,是怕我走了,你之前所有的功夫都白费了吧?你费尽心机,害得我不能生育,缠绵病榻,又离间了我和大爷的关系,只要我做大爷的正妻,你就可以安枕无忧,将来若是生下儿子,就算过继给我,你也是他的生母,等他将来继承了国公之位,你就能够母凭子贵。可若是我和大爷和离,大爷再娶了新的世家贵女,恐怕就不一定像我这般好欺负,对吧?”
这一刻,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唐婉觉得好笑,这么简单的事情,她之前竟然一直都看不清楚。
当着院子里几个丫鬟,唐婉直接戳破了杨玉娘的阴谋,杨玉娘却毫不在意,冷恻恻地一笑,“姐姐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要好好相处才是,难道你真的能面对和离之后的千夫所指吗?你放心,等我的孩子出世,就会过继给你,我会让他好好照顾你终老的。”
唐婉冷笑,“我与大爷成婚也才一年,除非用尽各种办法确信我生不了孩子,否则你的孩子就别想出生。杨玉娘,我可以拖你十年,可你能够确定,十年之后你就一定能生了孩子?金桂和银花两个通房马上就要抬为妾室,大爷是个三心两意之人,今日宠你,十年之后,自有年轻漂亮的来代替你,他还能宠你吗?”
这话让杨玉娘的脸色一刹那有些难看,但她很快又恢复如常,“这就是我的事儿了,不劳姐姐操心,我今日来此,就是想跟姐姐说一声,从今以后咱们和平相处,我不会再对姐姐你出手,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你可以安心享用一辈子,这绝对要比你和离,在外面孤苦一生要好多了。”
“多谢你的劝告,我会考虑的。不过我现在要休息了,请你离开。”唐婉幽冷地下了逐客令。
杨玉娘还是不放心,临别前,又道了句,“你最好先派人查一查,那些被夫君休弃的人是什么下场,你若是和离,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咣”的一声,芳儿气呼呼地把杨玉娘推了出去,关上院门。
世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芳儿走到唐婉面前,“大奶奶,您别在意她的话,她就是一个贱人,奴婢扶您回去休息。”
唐婉红唇微微一抿,看向芳儿,“芳儿,你觉得我是和离,还是不和离呢?”
她的心里当真是拿不定主意。
芳儿更是没有主意,“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不管大奶奶你怎么做,奴婢都支持你,一辈子伺候你。”
“芳儿,谢谢你。”唐婉轻轻握住芳儿的手,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这一年来,幸好有芳儿在她身边,要不然她的日子恐怕更难过。
回到房间里,芳儿正要为唐婉准备梳洗,唐婉却道:“你去准备些笔墨来,我想给阿爹写封信。”
*
六月初一,小暑。
入了盛夏,天气酷热起来,外面蝉鸣不断。
沈兰提前沐浴斋戒了两日,今日一早,吃过早饭,便去了吉祥寺。
距离上次来吉祥寺,已经过了小两个月,沈兰一开始来寺庙烧香是为了寻个借口,但渐渐的,为亡慕亡父和兄长诵经祈福也成了习惯,如今时间一空下来,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又来了吉祥寺。
她如以往,先奉了香火钱,便去礼佛。
接引的和尚正带着她往大殿去,忽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看到沈兰,上来便跪了下来,“姑娘,小的可找着您了。”
沈兰一眼认出了眼前的少年,怔了一下,“阿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青是沈章的书童,当年跟着沈章一起到上京来,沈章出事之后,也是他千里迢迢传回的消息。
在衡州府时,沈兰办理完母亲的后事,就把家里的下人都遣散了,只有从小和她如姐妹一般的锦书不愿离开。
阿青本也不愿意走的,但拗不过他爹娘,后来也离开了,去寻了别的生计。
如今在这里看到阿青,沈兰确实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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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是陆公子找人让奴才回来的,他说您一个人在上京孤苦伶仃没有人手,所以让奴才来,奴才还是想给姑娘家做事。”阿青诚恳地道。
沈兰忙问:“陆公子?是陆子先吗?”
“是啊,陆公子说在这里等着就能碰到您。”
“陆子先在哪儿?”沈兰第一次如此着急,她迫切地想和陆言见面,想从他那里了解到更细致的事情。
“陆公子现在就在寺里的客院,他在这里都等了您半个月了。”
半个月?
陆言竟然在等她?
当即,沈兰也顾不得什么诵经礼佛了,“你快带我过去见他。”
*
客院。
荀瑜身着一件雪蓝素袍,头戴青蓝玉冠,面容白净,身姿清瘦,宛若美玉一般温润清雅。
他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目光时不时地看向窗外,手里捧着的香茶泛起颤抖的涟漪。
“爷……”
元福在一旁看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荀瑾如此模样,就是被册为太子,进驻东宫的时候,荀瑜都没有这么紧张。
手里的茶都快要抖出来了……
“啪”的一下,荀瑜将手里的茶放下,动作慌张又莽撞,全然不似往日的优雅。
他垂下了眸子,周围寂静得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
这么久了,他一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般仰望着她,如同仰望着天上那皎洁无暇的明月。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和她见面。
可越克制,压抑在心里的情感就越疯狂。
他已再不是以前那个卑微不堪的少年,而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太子。
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够得到她。
可他不想被她讨厌,不想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人格上的瑕疵。
哪怕,他早就已经烂到了尘埃里……
他怕见到她会暴露自己,可又那么期待她那将会在自己身上停驻的目光。
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道危险,此时,他还是义无反顾。
“元福,待会儿切不可在她面前,暴露出我的身份。”荀瑜紧紧的捏着茶杯,呼吸轻颤,但相比刚才,已经平静了许多。
元福正要应话,忽然瞅到窗外那跟着阿青进来的那一抹青绿身影,忙道:“爷,沈姑娘来了。”
荀瑜的手刹时抖了一下。
但一瞬间的慌张过后,他飞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起身出门迎去。
看到那走到院中,向自己走来的熟悉身影,荀瑜呼吸都微微一滞,声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兰娘……”
沈兰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异样,她看着眼前的陆言,更觉得恍如隔世,一时间无数的话想要去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到里面说吧。”荀瑜克制着自己紧张的情绪,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来。
沈兰点了点头,进了屋子里。
她从他的面前走过,带过一阵清淡的香风,宽大的袖纱不经意地擦过他垂下的手指,他的手和心在一瞬间同时颤栗,指尖泛起一层薄薄的红。
他不敢跟她太紧,怕被她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
里面的元福已经将桌案清理干净,沈兰在客位坐下,荀瑜坐到了她的对面。
“你们都出去吧。”
荀瑜温柔地吩咐了声,元福和阿青都退了出去,锦书瞅了眼,也默默跟着阿青一起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荀瑜和沈兰两个人。
沈兰没有急着问兄长的事,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如今怎么样了?”
既然已经见到陆言,知道兄长的情况是早晚的事。
如今的沈兰已不是刚来上京时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女了,兄长的事情牵涉很深,陆言只是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普通举子,她不想连累他。
这一年来,陆言一直都没有出现,也未必没有明哲保身的原因。
荀瑜默默为沈兰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抿了一口,垂着眸子道:“我如今,在东澜王府做参事,之前王爷让我回衡州府办了些事,我想回去见你和伯母,但是……我到沈府的时候,你已经到上京来了。我也是一个月前办完事回来,才知道你写了信找我,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正是沈兰刚来时,托林妈妈送到太学院的那一封。
“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我一直担心兄长的事连累了你。”沈兰看着他,温柔一笑。
荀瑜眸光一颤,避过她的目光,“我确实是因为霖书的事离开了太学院,在太学院,我和霖书同进同出,霖书得罪了容大人,我的前途也……不过我之前在一次书宴上,被东澜王看中了,他欣赏我的学识,聘我到府上做参事,如今倒过的也还好。那日……丞相府大婚,我好像看到你了,可我怕我和霖书会连累你的名声,便没敢去找你,只在这里等着。兰娘,对不起,是我没照看好霖书,若是我一直在他身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关于兄长的事,我其实也知道了一些,但是还是不了解整件事的原委,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事情的原委,本来,我想在衡州府告诉你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到了今日。”荀瑜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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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沈兰也暗暗叹了口气,她没想到,事情竟还有这样的曲折。
荀瑜把容雅和沈章的相识、相知,以及那日的变故,一一说给了沈兰。
而他所说的这些,几乎也都是沈兰打听到的。
没有任何额外的消息。
“到底是谁把兄长引到容府水榭的呢?”
自玲珑被杀,这个问题就成了困扰着沈兰的谜。
可是,她却不敢再调查,她怕连累别人成了下一个玲珑,再添无辜人的性命。
荀瑜薄唇轻颤,神色痛苦,愧悔地道:“是我。”
第61章 不忍
“当时是玲珑让我递消息给霖书,说容姑娘在水榭那里等他。若是当时我没有告诉霖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都是我的错。”荀瑜垂眸紧紧地握着茶杯,似乎十分痛恨自己。
沈兰看着他那捏的泛白的手指,眸中伤感,但还是安慰他道:“不是你的错,是有人想要害容姑娘和我兄长,就算那次没有找到机会,也会有下一次的。子先,兄长他在太学院中,可有与人结怨?”
荀瑜道:“太学院上万举子,每三年能考中进士的只有二三十个人,表面上大家是同院的生员,相处得一团和气,实际上暗地里很多人都会对院中才华拔尖的举子下手,有的骗人堕落,有的毁人名誉,更甚者还会□□,太学院每年都有许多优秀的学子跌入尘泥,死于非命。霖书他在太学院中,真的很扎眼……”
沈兰没想到,所有燕国士子向往的最高学府,竟是如此的藏污纳垢之地,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兄长到太学院来。
她难受地道:“你觉得,害我兄长的,是太学院中的生员?”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能确定,也许……也许霖书他真的是一时糊涂,做出了那种事……”荀瑜薄唇紧抿,眸光暗暗打量着沈兰。
“不,兄长不会做出那种事,其实,我已经查出了些蛛丝马迹,只是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证据。之前倒是找到一个人证,是容姑娘的丫鬟玲珑,可我找到她的第二天,她就被人杀害了。那个人真的好歹毒。”沈兰银牙紧咬,低声叱骂道。
荀瑜下意识地颤了下,默默收回了在沈兰身上的目光,顿了顿,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这话戳到了沈兰的痛处。
她微微摇头,“我现在不能再调查,我不想再连累别人因此而死,以后……再寻时机吧。”
“你如今住在哪里?”荀瑜松了口气,将话题转移。
沈兰没有隐瞒,“西城金鱼坊的燕子巷,你若是有事,可来找我。”
“我曾答应过霖书,会好好照顾你,你可以把我当做……兄长,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像霖书一样保护好你。”
不经意的,“兄长”二字,他咬的有些艰难。
沈兰粲然一笑,“有子先哥哥这句话,我在上京便安心了。”
荀瑜看着她的笑,仿佛一点一点荡漾在他的心尖,也沁入了他的唇角,让他下意识地扬起微微的弧度。
就算是以兄妹的名义,他也想把沈兰留在他的身边。
心底里邪恶的想法滋生出来,她如今孤单一人,真好……
从今以后,他要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荀瑜眸中难掩欣喜,但还是尽量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来,“兰娘,你要不要去看看霖书?我为他在城外立了一个墓,他一定很想见你。”
当初阿青带回的,是沈章的衣物,衡州府的那个坟墓,是沈章的衣冠冢。
阿青说,沈章的尸体被容家扔到了乱葬岗,等他去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狼藉的肉块。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
沈兰没想到,在上京,陆言竟然也为沈章立了一座坟墓。
想到陆言将兄长的碎尸收拾起来的模样,沈兰心里又难过,又感动。
“谢谢你,子先。”
只这几个字,荀瑜便觉得自己全身都酥了,这些时日所有的恐慌和担心一瞬间烟消云散,清瘦的身躯完全被幸福溢满。
沈兰与荀瑜一起出了吉祥寺,各自上了马车。
“苏福,待会儿跟着陆公子的马车。”沈兰吩咐道。
苏福正要应声,忽然听到后面“咣当”一声响。
“哎呀,爷,马车坏了。”元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沈兰自然也听到了,她掀起车帘,见元福跑到他们的马车轮子那里叮叮当当了好一会儿,无奈地起身,“爷,这车轮子坏了。”
荀瑜下了马车,神情有些懊恼,“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坏了?”
“爷,奴才这就去找人来修,只是恐怕要耽误不少时辰……”元福说着,暗暗看了沈兰这边的马车一眼。
沈兰道:“子先哥哥也来乘我这辆马车吧。”
荀瑜走了过来,脸色微红,“这不好吧,若是被人看到,岂不是有损兰娘的清誉?”
“事有缓急,廉卿知道你与我们家的事,他也一直把你当做兄长一般,不会介意的。”沈兰淡淡道。
听到沈兰提起杜允,荀瑜眸中泛起一闪而过的嫌恶,但很快有被他掩饰了下去。
他上了沈兰的马车,沈兰和锦书已为他留出了一个空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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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马车的车厢相比一般的马车已经很宽敞,但在这种逼仄的空间里,他只觉得周围全都是沈兰身上的香味。
在那个空位坐下,他与沈兰近在咫尺。
荀瑜暗暗握紧了拳头,身体几乎无法自控的颤栗,只觉得自己要溺毙在这从天而降的幸福里。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能和沈兰离得如此之近。
荀瑜垂眸不敢去看身边那让自己日思夜想清隽秀丽的女子,他微抿着唇,如同一个被扔到米仓里的饥饿老鼠,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一切。
这世上,要是没有杜允就好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
*
吉祥寺内,金光塔。
七层的金光塔上,可以俯瞰整个吉祥寺,甚至吉祥寺外面的街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荀瑾悠然侧坐在七层的围栏上,看着沈兰的马车越走越远。
想到荀瑜此刻就在沈兰的马车之上,他心里莫名觉得不痛快。
那个家伙,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沈兰出手了。
他一直对沈兰虎视眈眈,而沈兰,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怪不得沈兰,毕竟这个家伙极其善于伪装,如今皇帝和燕国所有的朝臣,都以为他是个温润儒雅的谦谦君子,甚至还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单纯之人。
但是荀瑾却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家伙是一条毒蛇,只是现在,还在蛰伏。
他还没有品尝到足够的权力的滋味,如今眼里,只有沈兰这一颗他卑贱时渴望得到的禁果。
荀瑾玉骨般的手摁住了栏杆,凤眸微微眯起。
从沈兰入京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必定会卷进这场风波。
只是此刻,他竟有些不忍。
*
马车驶出城门,外面骤然开阔起来。
荀瑜给苏福指路,快要到的时候,沈兰让苏福就近去了一个集市。
她买了些纸钱。
沈章的墓,在南郊的凤凰山,距离容雅所葬的白云山,足足有几十里路。
到沈章墓前的时候,已到了午时。
坟墓没有立碑,只有一堆隆起的黄土,盛夏的天气酷热,将坟土烤的焦黄干砺。
“哥,我来看你了。”沈兰话音刚出,喉口便已哽咽。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感在此刻汹涌而出,化作眼泪滚落出来。
眼前的土坟,无法给她任何的回应,只有无尽的孤寂与萧瑟。
她半跪在坟前,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坟土,如同抚摸着兄长的尸体,“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哥,总有一天我会证明你的清白,我会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兰娘,我会帮你的。”荀瑜也在她身旁单膝跪下,神色诚恳。
沈兰为兄长烧了纸钱,炽热的火焰在盛夏的午时燃起,将眼前的坟包炙烤得更加干烈。
热气升腾,将眼前的一切扭曲。
回到城内,已到了下午申时。
“兰娘,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吧?”荀瑜提议道。
他们上午见了面,便直接赶去了凤凰山,到现在还有吃午饭。
沈兰没有胃口,但看着眼前的荀瑜一脸关切的模样,又想到他也陪着自己饿了肚子,便点了头。
荀瑜带她到了淮清河附近的一家酒楼,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
一进来,便觉得屋子里有些热,荀瑜将窗子打开,透了些风进来。
沈兰看到外面的风景,不远处就是淮清河,她走到窗子前,看到了远处自己的宅子。
锦书忍不住道:“姑娘,那里不是我们的住处吗?从这里竟然能看见。”
沈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河堤前几个士子正往淮清桥去,其中一个,竟然是杜允。
“是杜公子!”锦书也看到了他。
在一众士子中,杜允的相貌是极出众的,此刻谈笑风生,颇为显眼。
沈兰看着他,眉眼里不禁蕴出了笑意来。
荀瑜看到了沈兰眸中的笑,那么温柔,那么甜蜜,却不是为他,而是为远处那个在上京里身份完全上不得台面的男人。
那个人,他今年连进士都没有考中,怎能配得上沈兰?
一瞬间,荀瑜心里仿佛打翻了一瓶毒药,那毒药在他的心里疯狂地腐蚀,播下嫉妒的种子,生出蔓延无边的根系。
他恨杜允,那么一个不入流的人,却只凭着父母辈的关系,凭借一纸婚约,就要摘去他心中的明月,摘去他都已经贵为太子,也不敢轻易玷污的皎洁。
“啊?那是杜公子,他怎么会那些人在一起?”荀瑜也将目光看向了那个让他作呕的男人,却做出一副诧异的模样来。
沈兰和以一旁的锦书都向他看了过来。
荀瑜忙讪讪一笑,“没,没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杜公子可能是刚到太学院里,还不了解里面的情况,所以才会被骗了。”
“被骗了?”沈兰没明白他的意思。
“兰娘,我不瞒你,杜公子旁边的那几个人在太学院里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他们吃喝嫖赌,惯会带坏新来的举子,你得跟杜公子说一声,让他千万小心,要不然以后恐怕后悔都来不及了。”荀瑜顿了顿,又做出一副难言的模样,道:“你看,他们从这里去,恐怕是要去香满楼的,就是上京里最出名的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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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62章 谎言
花楼?
沈兰眸中的笑意顿时僵硬下来,一时懵住。
而杜允果然如荀瑜所料,拐到了香满楼的方向。
“哎,果真是去香满楼,杜公子怕是要被他们带坏了。”荀瑜做出一副担心的模样。
沈兰从来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去逛花楼,一时心里苦涩翻涌出来,红唇动了动,低声道:“他不会的。”
只是她的语气,没有那么自信。
“你别伤心,也许杜公子只是和他们逢场作戏,不会找香满楼的姑娘作陪,虽然这样的情况很少,但我相信杜公子是一个谦谦君子,他不会让兰娘你失望的。”荀瑜心里得意,面上却一副真诚的模样安慰沈兰。
但他的话,却让沈兰更加难受。
荀瑜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沈兰一点胃口也没有,等到吃的差不多了,她让锦书去付账。
荀瑜想拦着锦书,沈兰道:“你今日为我忙了这么久,本就该我请你的,更何况,兄长的事,我心中对你也有亏欠。子先哥哥就让我请了这次吧。”
她说完,锦书已经滑溜地跑去了柜台。
荀瑜心里泛着甜蜜,“下次我请你,兰娘千万不要拒绝。”
沈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杜允的事,神情恍惚。
出了酒楼,沈兰上马车时,忽然想起了阿青,转身对荀瑜道:“我那里地方小,如今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阿青住,就让他先跟着你吧,在你那里和在我这也没有区别。”
最后一句话,就仿佛是在说,他们是一家人一样,简直甜到了荀瑜的骨子里。
“好。”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高兴得眉眼都是笑。
和沈兰分开后,荀瑜又回了酒楼里的厢房,没一会儿,元福进了来,谄媚地道:“爷,马车修好了,您这儿事情可还顺利?”
荀瑜将一锭银子扔给元福,心情极好,“你办的不错。”
马车的事是元福自作主张,但杜允的事,却是荀瑜故意安排的。
他让太学院的那几个纨绔子弟带杜允去香满楼,又特意要了这个酒楼的这个包厢,从这里往外看,一切一清二楚。
而元福,也的确把握好了时机。
“为爷办事,奴才万死不辞。”元福嘿嘿笑道。
虽然不知道荀瑜为什么忽然决定要和沈兰相见,但他一直跟着荀瑜,觉得自家爷之前一直憋着实在憋屈。
堂堂太子,看上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得到?就算沈兰已有婚约,他也要想办法让自家爷抱得美人归。
*
回了燕子巷里,沈兰坐立难安。
锦书自然看出了自家姑娘的心思,忍不住道:“姑娘别担心,杜公子不会在外面乱来的。”
沈兰绞着手中的帕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让苏福到外面等着,等他回来让他过来一趟。”
锦书应了,转身让苏福去了门口。
安排好之后,沈兰到偏厢的书房看书,可想到荀瑜的话,心里忐忑烦乱,怎么也看不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锦书点了烛灯。
蜡烛燃烧着,一点一点减少,直到月上高梢,杜允还是没有回来。
“姑娘,该休息了。”锦书忍不住提醒。
沈兰攥着手中的青皮书,指尖微微泛白,唇瓣轻颤,“我不困,你去休息吧,把苏福叫回来,不用等了。”
她虽这么说,可她不睡,锦书怎能睡得着?
苏福进了院子里,关上院门,可也在院子里等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从晚上等到深夜,从深夜等到天将破晓。
看着上了第三根的蜡烛的烛灯再一次燃烧殆尽,沈兰终究是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
她紧咬着唇,面色惨白。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会不知,杜允是在香满楼过了夜。
“锦书,休息吧。”沈兰放下手中的书,转身走向卧房。
锦书默默去了厨房,把温着的水倒到水盆里,拿来给沈兰梳洗。
熬了一夜,虽有心事,沈兰还是很快沉沉睡了过去,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外面敲门声将她闹醒。
苏福去开门,来的是杜允,他倒是一副极有精神气的模样,手里提了一个青色的小罐子。
“姑娘今日身子不舒服,杜公子改日再来吧。”苏福也从锦书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在院子里等了杜允一晚上,此刻看着这个男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兰娘病了?我去看看。”杜允并不把苏福的阻拦放在眼里,在他心里,将来沈兰成了他的妻子,苏福也只是他的下人而已。
他拨开苏福,就要往院子里去。
锦书打开正厢房的门,没好气地道:“杜公子,您这是干什么?我家姑娘身子不舒服,还歇着呢。”
面对锦书,杜允客气了些,“我想看看兰娘。”
“不劳杜公子操心,你尽可在外面逍遥快活去,我家姑娘看不见你,病才好的快呢!”锦书哼道。
杜允一脸茫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了?”
锦书嫌弃地道:“怎么了?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昨日我们都看到了,你和一群太学生一起去了香满楼,一夜都没有回来。如今一回来就来找我们家姑娘,你自己先去洗洗干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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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杜允被锦书当庭叱骂,脸上很过不去,可又碍于锦书是沈兰的贴身丫鬟,不敢发火,只得压着火气道:“你让开,我进去和兰娘说清楚,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家姑娘不想见你,杜公子请回吧!”
想到自家姑娘等了一夜,锦书此刻一点面子也不想给他留,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但她话音刚落,屋子里传出沈兰的声音。
“锦书,不准无礼。”
锦书忙回内室来,“姑娘,你起了?”
“帮我梳洗。”沈兰坐起了身,虽然还没睡饱,但她也不想再睡了。
她少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兰娘,你听我解释。”杜允说着,就想往内室里来。
沈兰听到动静,语气冷淡地道了句,“表哥,你稍等。”
杜允只好站住脚,乖乖在外面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沈兰梳洗好从内室里出来,她的神色有些疲惫,倦容懒懒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病中的柔弱娇美。
看着眼前倾城如玉的女子,杜允心里后悔不已。
没想到昨日去香满楼,竟然被沈兰看到了。
早知如此,无论那些人怎么鼓动,他都不该去的。
至少,把沈兰娶到手之前,不该闹出这样的变故。
可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
“兰娘,我和那些人去香满楼只是逢场作戏,我在太学院是个新人,怎能不和他们应酬呢,就是将来中了进士,做了官,这些事也是少不了的,兰娘,你应该理解我。我只是个普通的举子,在上京又没有家世背景,我的前程只能靠我自己去拼。”杜允一开口,便是冠冕堂皇,让人无可辩驳。
沈兰红唇微抿,顿了顿,道:“你有没有碰里面的姑娘。”
杜允怔了下,回想昨晚。
其他的太学生都要了姑娘作陪,他怎能不要?
最后酒精作祟,一发不可收拾。
可此刻当着沈兰的面,他忙道:“没有,绝对没有!兰娘,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相信我。”
沈兰打量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这话的真实性。
杜允心虚,忙把手里的青色罐子拿了出来,“你看,我刚才回来的路上,路过淮清桥,看到有人在卖鱼饵,立刻就想到了你,我把这些鱼饵买了回来,想陪你一起钓鱼。”
说着,他低下头,一副委屈的模样,“兰娘,你能不能相信我,我在上京除了你之外,没有认识的人了,我是为你留在上京的,怎么会不顾你的感受,做出那种糊涂事呢?”
他一脸诚恳,好似沈兰若是不原谅他,便是沈兰的不对了。
良久,沈兰对他扯出一抹笑来,“表哥,我相信你。”
毕竟,她也只是看到杜允往香满楼的方向走了过去,并没有任何证据。
沈兰不想无端揣测别人。
杜允顿时欣喜,忙道:“兰娘,你等着,我回去收拾收拾,回来和你一起钓鱼。”
“嗯。”沈兰点头。
杜允走后,采姑一脸薄汗从厨房里出来,笑盈盈地道:“姑娘,午饭做好了。下午我想告个假,回家去一趟,晚上我再回来。”
“你去吧。”沈兰允了她的假。
*
太子府。
采姑乘着小车,到了太子府的后门,守门的小太监看到她,迎了上来,“采姑,你这些日子怎么没在府里?我听说太子找了你,你是不是要享荣华富贵了?以后可别忘了我啊。”
采姑白了他一眼,“什么荣华富贵啊,你去找一下元寿,就说我回来了。”
在门房处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宝蓝大太监衣服的白面小子过来接她,“哟,采姑回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你瞎打听什么?爷说了,这边的事儿我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元寿呵呵一笑,调笑地道:“小丫头片子,还摆上谱了?走吧,爷在等你呢。”
采姑跟着元寿一路到了太子府偏殿书房,路过晚书斋,看到那边院子里的几个太子侍读正在说话的身影。
不过她只看了一眼便收了眸子。
到了书房,荀瑜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采姑一人。
“她怎么样?”荀瑜着急地问道。
昨日他在沈兰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戏,而杜允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在香满楼里要了姑娘。
虽然心里畅快,可他又怕沈兰伤心,昨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采姑恭敬地行了礼,“沈姑娘昨日坐等了杜公子一夜,好像还哭了。今天上午杜公子来了,他说昨天是逢场作戏,他没有捧香满楼里的姑娘,沈姑娘信了他,他们好像又和好了。”
荀瑜冷笑了声。
那种贱人,在香满楼里玩了女人,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沈兰面前。
想到他那肮脏的身体玷污了沈兰的眼睛,荀瑜就恨不得他死。
不过,他也知道,沈兰和杜允的婚事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告吹,尤其是沈兰,她极在意体统和规矩,不会轻易地就放弃这场婚约。
荀瑜不想让她难过,但是,他更不想让杜允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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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爷,奴婢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采姑茫然地问道。
当初荀瑜让她去给沈兰做厨娘,除了让她偶尔传些消息回来,并没有安排她做任何事。
“你就还和以前一样,好好照顾她,为她保养身体。”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别让她起了疑。”
“奴婢知道了。”
*
采姑离开后,荀瑜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了几本诗集,垂眸凝思了许久,叫了元福来。
“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萧珏叫来。”荀瑜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
片刻,元福把萧珏带了来。
今日萧珏穿了一件青白色的束腰长袍,少年俊朗,眉眼如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小养尊处优的娇贵,这样一个俊秀公子,若是出现在西城,不知道该有多惹眼。
荀瑜打量着他,目光露出几分满意,笑着道:“蕴礼,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萧珏恭敬地道。
“是这样。”荀瑜理了下桌子上自己挑出来的这几本书,道:“之前本宫曾托你给沈姑娘送了些东西,一事不烦二主,今日劳你帮忙,把这几本诗集再给沈姑娘送去。”
萧珏诧异,抬眸提醒荀瑜道:“殿下,沈姑娘已离开侯府了。”
“是吗?什么时候?”荀瑜装作不知。
萧珏道:“已有一个月了。”
荀瑜手指敲了敲桌上的这几本书,语气幽然,“这可怎么办呢?本宫真的很想把这几本诗集送给沈姑娘,蕴礼可知道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萧珏之前听府上的人说过沈兰如今的住处,道:“她如今住在西城金鱼坊的燕子巷。”
“那就劳烦蕴礼了,帮本宫走这一趟吧。”
萧珏薄唇微抿,想到那日沈兰离开时,所说的那些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去见沈兰。
但如今太子吩咐,哪里有他拒绝的余地,只好应下,“是。”
荀瑜扬起唇角,眸中蕴出几分冷笑。
一个是中了探花的侯门贵子,一个是科考落榜的太学生员。
他就是要让萧珏一次次出现在沈兰面前,让杜允掂量清楚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想到杜允那自卑尴尬的模样,荀瑜就觉得心里畅快。
至于萧珏……
荀瑜眸色微冷,他知道萧珏对沈兰有意,但沈兰绝不会接受萧珏。
这个人,对他没有半点威胁。
第63章 害怕
天气酷热,沈兰没有什么胃口,午饭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昨日熬了一夜,她有些困倦,饭后正想休息会儿,杜允却兴冲冲的来了。
“锦书,我之前送来的鱼竿呢?快拿出来,咱们钓鱼去。”他已经沐浴过,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此刻看起来神清气爽。
锦书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有些不情愿,“现在?是不是有些热啊?”
“已经过了午时,等我们收拾好,就不热了。我看人家钓鱼,都是去钓一整天,这种事情,就是越早越好。”杜允很是兴奋,热切地道:“等我钓到大鱼,让采姑晚上给咱们做红烧鱼吃。”
锦书撇了撇嘴巴,她想说自家姑娘晚上不吃饭,但沈兰眸光阻拦了她,好脾气地道:“锦书,去把鱼竿拿来吧。”
锦书只好去仓房里,把之前杜允送来的那个鱼竿拿了出来,鱼竿的布袋里还装着钓鱼线和浮漂,杜允以前没有做过,弄的有些手忙脚乱,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鱼竿弄好。
几人一起到了后面的河边,锦书让苏福搬了两个小板凳来,给杜允和沈兰,她自己则是打着伞,为沈兰撑伞。
这么热的天,自家姑娘还没有在太阳下这么晒过呢。
她真恨不得这伞再大些,把他们全都笼在里面。
地面有些不平,苏福又花了好一会儿,用铲子把地面找平,杜允这才坐下,拿出那一小罐鱼饵。
刚一打开,便一股腥臭从里面飘了出来。
锦书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口鼻,就连沈兰,都不禁蹙了蹙眉。
“杜公子,这是什么啊?”锦书嫌弃地往里面瞅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黢黑。
“额……”杜允此刻也有些尴尬。
他买的这一罐鱼饵是蚯蚓,方才忘记放到阴凉的地方,被太阳暴晒了近一个时辰,又闷在这个小罐子里,全都给闷死发臭了。
杜允讪讪笑了一下,“应该……还可以用的,这么重的气味,说不定更能吸引鱼儿上钩。”
他忍着恶心,从罐子里拿出了一条已经死了的软塌塌的蚯蚓,挂在了鱼钩上,往河里一甩。
鱼钩落入水中,只留下那个灰色的浮漂。
沈兰看着杜允摆弄,一开始还有些兴趣,可渐渐的,那浮漂在水面上飘动,一点动静也没有,天气实在太热,她又有些困倦,强打起来的精神,早就全都消磨光了。
她只好让锦书去拿了几个扇子来,各自都分了一个扇凉。
近半个多时辰,一条鱼也没有钓到,甚至连鱼钩上的死蚯蚓都没有被鱼儿啃食过。
锦书早就不耐烦了,可碍于杜允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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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正在她烦躁不已时,恍惚间听到好像有人敲门,她心里一喜,忙道:“苏福,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若是有人来,她和姑娘就不用在这陪着杜允干晒了。
苏福应声,忙跑到院子里去开门,看到来人,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行礼道:“二爷!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萧珏。
“我奉太子之命,来给沈姑娘送些东西。她在家吗?”萧珏在太子府磨砺了这些时日,少年的稚气褪了许多,此刻一身青白束腰长袍,身姿清俊,温润儒雅。
“在!姑娘在呢!”苏福欢喜不已。
天气这么热,他一个汉子都被晒得不行,更何况是沈兰和锦书两个姑娘,看锦书一手撑着伞,一手扇着扇子,小脸上热的红扑扑的,沁着一层薄薄汗,他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如今萧珏过来,锦书和沈兰都能到屋子里歇凉,对苏福来说,萧珏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大恩人。
萧珏转身让康来把东西搬到院子里来。
苏福趁这个时候,跑到后面叫了沈兰和锦书回来。
杜允把鱼竿放到河边,也悻悻地一起跟了过来。
看他们几个人狼狈的样子,又得知是为了钓鱼,萧珏忍不住笑出声来,“春钓浅滩,夏钓树荫。如今天气正热,若是要钓鱼,应该找个阴凉处才是,你们怎么在大太阳底下钓鱼?还有一句俗语说,春钓雨雾夏钓早,这个时节要钓鱼,只有早上钓方才会有好收获。”[1]锦书此刻看着萧珏,就像是看着救命恩人,忍不住吹捧道:“二公子博学多才,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真不愧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
锦书口直心快,话刚说完,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这才反应过来,今年杜允没有考中进士,她这话,简直就像是打了杜允一个耳光,还是当着沈兰和萧珏的面。
她暗暗看了眼,杜允的脸色果然难看。
萧珏轻咳了声,忙转移话题,对沈兰道:“我是奉太子之命过来,给你送些东西。”
“太子给我送东西?”沈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来了上京,这是第二次和太子有交集,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她忍不住想到了那日永安公主说的话。
公主说,太子心悦于她。
沈兰后来想了又想,她觉得不太可能。
公主那话,应该只是误会了太子给她送东西的初衷,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任何感情都不可能来的这么莫名其妙。
萧珏让康来把东西搬到屋子里,一共三箱。
“这一箱,是太子送给你的一些书,大多是诗集。”顿了顿,萧珏又迈步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这是个冰柜子,另一箱是冰块,如今天气热了,你可以做一些冰果子吃,冰块若是用完了,就去东六街的制冰司去买,拿这个牌子。”[2]说着,他从怀中取了个青色令牌,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冰柜和冰块并非是太子授意,只是萧珏临行前,觉得天气实在太热,忽然想到的。
沈兰住在西城这边,又无权无势,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冰块。
没等沈兰说话,萧珏就吩咐康来把那个冰柜子从箱子里弄了出来,在里面放上了冰块。
康来试着扇了两下,顿时一股幽凉就从那冰柜子里飘了出来,原本被太阳晒得热腾佚第1章 腾的几人感觉到了阵阵舒爽快意。
沈兰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心细,心里感激不已,“二公子,不知太子如今可有暇余,沈兰想前去拜谢。”
“太子事忙,恐怕没时间见沈姑娘,他能在百忙之中想到沈姑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萧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心虚。
毕竟要是沈兰和太子见面,他送的这冰柜子就露馅了。
沈兰猜到太子不会见他,但听到萧珏这么说,还是有些心塞,“太子三番两次给沈兰送东西,实在让人惶恐,二公子在太子身边这么久了,可曾问过太子和我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总觉得,这么不明不白的收着太子的东西不妥,事情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我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沈姑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是什么原因,太子要给你,你最好还是收下为好,不要横生枝节。”萧珏提醒道。
沈兰抿唇,只好道:“劳烦二公子替沈兰谢过太子。”
“这个自然。”萧珏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关切,可如今杜允也在一旁,很多话都不好说出口。
其实,就算杜允不在,他和沈兰,也无法回到在定远侯府时的融洽关系,沈兰离开的那日,已经说的明白。
他没有在这里多留,把东西送到,就告辞了。
送走萧珏,锦书急忙忙地弄了个厚厚的帘子,挂在门口,免得屋子里的冷气跑了出去。
沈兰打开太子送来的那一箱诗集,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
一旁,杜允的脸色有些僵硬。
萧珏从进来到离开,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
想到萧珏是今科中榜的探花郎,而自己连进士都没有考上,杜允心里泛酸。
沈兰曾经与萧珏这样的天之骄子相处过,会不会把他和萧珏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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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他都比不上他。
方才只是钓了个鱼,还在沈兰面前出了丑……
“兰娘,你会不会嫌弃我?”杜允难堪地道。
沈兰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表哥,你是不是觉得萧珏今科考中了探花,你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杜允垂眸,“我确实不如他,就连钓鱼,我都没他钓的好。”
“他再好,也和我们没关系。表哥不必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家,你也有你的优点,是他比不上的。”沈兰温言安慰他道。
“我的优点?”杜允叹息,“若是在衡州府,我在书院里也还算出挑,可是在上京,我实在太不起眼了,又哪里还有什么优点。”
他的话,让沈兰难言。
顿了顿,沈兰还是道:“表哥不必和任何人比,只要修养自己,坚守品德,就算一辈子只做一个自在闲人,也未尝不可。人,从来不只有一种活法。”
杜允怔了怔,没想到沈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回过味来,他心生欢喜,“兰娘这意思,是不是代表着,若是上京这边的事了结,你愿意和我一起回衡州府做一对自在闲人?我是说,我如果不考科举,你也不会责怪我?”
“当然。”沈兰点头,她从不是贪慕繁华之人,若是能得知心人,就算粗茶淡饭,野鹤闲云,亦非不可。
杜允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兰娘,你真好。”
沈兰笑了笑,忽然,又正了脸色,轻声嗔道:“表哥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真的不喜欢听。”
“兰娘放心,我以后再不说了。”杜允说着,走到沈兰面前,鼓起勇气道:“兰娘,我能不能牵牵你的手……”
沈兰犹疑了下,耳根渐渐泛起薄红。
没等沈兰答应,他就忍不住靠过来,握住了那纤长白皙的小手,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颤,手掌里沁出湿.汗。
见沈兰没有挣扎,杜允轻轻揽住她,声音低哑,“兰娘,我真的好想要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在成婚之前那样,我一直都在忍着……”
沈兰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种话,羞涩得小脸滚.烫,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允将她拥紧,试探地道:“等到你的孝期一过,我们就成婚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嗯。”她红着脸,声音低如蚊蝇。
是夜,沈兰辗转反侧。
想到白天里杜允说的话,脸色通红,可又忍不住担心得叹息。
“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锦书见沈兰一直睡不着,打着哈欠过来,却见沈兰脸上红得不自然,顿时担心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不是……”沈兰避开她,秀眸低垂,愁眉紧锁,“我只是,有些害怕。”
锦书睁大了眸子,“姑娘怕什么?”
沈兰拉着锦书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一下子戳中了锦书,她一把抓住沈兰的手,“是啊是啊,奴婢也好怕啊。你想想,那天梅姨娘多惨啊,好像快要死了一样。奴婢后来还跟林妈妈打听过,林妈妈说,女子行房很痛的,不过,比生孩子好一些,生孩子的时候才痛呢,林妈妈说,就像一把刀生生把自己剌成两半。”
自从苏福向锦书表了白,锦书也总是想到这个事情,可每每想起,都吓得脸色发白,此刻说起,都不禁浑身发抖。
第64章 妾室
渐渐入伏,天气燥热。
沈兰身子懒怠,便每日歇在家里闭门不出,在书房里研读书籍。
恰巧公主又差阿尹送了一箱兵书来,让她细读后作一个策论,自此,她便更是每日闷头读书。
锦书近日颇有闲暇,和采姑争抢着院子里的土地。
采姑种菜,她便种花。
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里此刻开了两块菜地,两块花田,边边角角还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花盆和大型的盆栽,渐渐地,荒芜的院子也开始颇有雅趣。
至于后院那边的菜地,就更是种的满满当当了。
休息之余,沈兰便在窗前看着锦书和采姑忙活,看着院子里的绿意一点一点生长起来,她也仿佛感觉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涌入自己的身体,心情舒畅。
杜允依旧殷勤,几乎每日都过来看她,沈兰也会空出时间来,与他相处,一起钓鱼,一起画画。
这日晚间,杜允又买了五香斋的糕点来送她,进了屋里,看沈兰又在看书,不禁有些幽怨,“你怎么每日都在看这些书?真不知公主为何要送这些书给你,又是策论,又是兵书,这哪里是女子应该看的东西?读这些东西,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沈兰笑了笑,耐着性子道:“这都是圣人之论,哪怕浅读一二,也能学些至深道理,怎会是浪费时间?相比于我,表哥才更应该读这些东西。”
“既如此,你就把这些书全都转送给我吧,我来读书,你只要在家里做一个清闲之人就好,女儿家学些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就很好了,没必要学这些东西。”杜允道。
沈兰脸上的笑微微僵住,近些时日,每次和杜允相处,杜允总有些话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但她没有发作,垂下眸子,默默的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这是公主送给我的,若是转送给你,恐怕她会不高兴,更何况,她还命我看完之后写个策论过去,我怎能不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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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女儿家写什么策论啊,又不是要做官。”杜允最不喜欢写策论,每次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东西,只是辞藻堆砌,实在不通。
沈兰玩笑道:“也许有一日,女子也能做官呢。”
杜允听言,好似听到了笑话般哈哈一笑,“那怎么可能?若女子也能做官,这世界岂不是乱了套了?”
“怎会乱套呢?”沈兰眸光微黯,但依旧好脾气地道。
“女人做不了官,最多也就只能料理些后宅之事罢了,就是后宅之事,能做好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做官?”
杜允的言语中隐隐流露出对女子的不屑,沈兰敏感的察觉到了。
她不想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默默到一旁收拾桌子。
杜允没有察觉出沈兰的不悦,笑吟吟地到她身边来,从后面轻轻揽住她。
自从那日他牵了她的手之后,每次来都会与沈兰亲昵,甚至还曾经想要亲沈兰,只是被沈兰拒绝了。
沈兰心里总觉得不妥,每次杜允这么做的时候,她心里都生出一种排斥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种,还未成婚就拉拉扯扯的样子,实在有失体统。
“兰娘,今日在太学院里,有一个生员得了他夫人做的衣衫和靴子,做得精美极了,让大家好生羡慕,我想若是兰娘,一定会做的更好,兰娘能不能也为我做一套。”
杜允的话亲昵地落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让沈兰很不自在。
她下意识躲避了一下,低声道:“我……我的女红不好。”
而且,公主给她写策论的时限有些紧张,便是把那些兵书看完,都要紧赶慢赶……
她恐怕没有时间。
“没关系,兰娘无论做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兰娘,你为我做一套吧。”他揽着沈兰腰肢越发收紧,几乎把她强制性地箍在自己怀里。
强烈的男子气息将她强行笼罩,沈兰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屈辱感,咬唇挣扎道:“表哥,你别这样,我们还没成婚呢。”
杜允却不肯放手,反而把沈兰抱得更紧了,“我们早晚会成婚的啊,更何况,我也没对兰娘你做过分的事,兰娘为什么总要这么排斥我呢?难道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们还没有成婚,当然要遵君子之礼。”沈兰红着眼道。
“可我只想跟兰娘行周公之礼。”
他低头吻在沈兰修长白净的脖颈上,惹得她一阵颤.栗。
“别……”她怕得发抖,眼泪涌出来,嘤咛地挣扎。
“兰娘,我们早晚要成婚的,难道你害怕我会背弃婚约不娶你吗?太学院里的生员,有好些人都和自己的未婚妻在婚前做过,就连你兄长不是都没忍住吗?男欢女爱就是这样的,兰娘,你别怕……”
院子里,锦书、苏福和采姑都在忙着侍弄蔬菜和花草,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沈兰羞.耻难当,更不好意思发出声音。
杜允已经更加放肆,渐渐扯开她的衣裳。
一刹那,沈兰脑海里闪过梅绫那晚的惨叫和哀嚎,她怕极了,颤抖地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就往身后砸了过去。
书砸的不痛,但杜允却是吓了一跳,沈兰趁此慌忙逃了出来,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
她脸色屈辱,眸中眼泪滚落,痛苦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身子顺着墙壁蹲到地上,梨花带雨的小脸埋入膝弯里哭了起来。
杜允看她这样,心里一慌,忙蹲到她面前来,“兰娘,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是我刚才一时糊涂,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他伸手去碰她,可在碰到的那一刹,沈兰又是吓得一抖,那双漂亮的眸子宛如受惊的小兽,恐慌颤抖。
“别,别碰我……”
卷翘的睫毛一眨,又一滴眼泪落下,点点晶莹挂在眼睫上,说不出的娇怜。
“兰娘,对不起……”
杜允本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强硬一点,沈兰就会半推半就,没想到她竟然反应这么大。
他彻底吓到她了。
*
那日的事,如一个梦魇,沈兰好几次梦到自己被杜允拉扯到帐中,恍如梅绫一般凄惨痛苦的呼救,没有人能救她,她在一个个黑夜中无助的醒来,埋头无声的哭泣。
她从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杜允出现,她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好像把从小到大都没有流过的眼泪,全都积聚到了现在。
杜允也知自己惹了沈兰生气,除了七月初七时,让春生送来了一对琉璃镯子,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有再过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一早,锦书让苏福从仓房里拿出早早就买好的莲花灯来,看到莲花灯的样式,叉起小腰没来由一阵生气,“怎的和去年样式一模一样?这做灯的也不知每年搞些新花样来,真会躲懒。”
苏福忙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去买些其他样式的来。”
锦书还没说话,沈兰便从屋子里出来道:“不用去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一年一烧,买多了也可惜。”
她近些天来心情郁结,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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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走到莲花灯那,沈兰拿起了一个,想到去年在定远侯府时那热闹的场面,想到萧莺萧贞和萧怜,她眼眶一酸,又忍不住落下眼泪。
锦书怎会不知,是这莲花灯勾起了沈兰的伤心事,她气得暗暗踹了苏福一脚,忙扶着沈兰道:“姑娘,咱们回屋里去吧。”
几人还未动,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锦书往院门外瞅了一眼,她知道之前杜允惹了沈兰伤心,心里想着来的人可千万不要是杜允,自家姑娘正心情不好呢。
不过,还是让苏福去开了门。
外面竟是热闹得很,来了七个人,还有两辆马车。
为首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身着鹅黄绣裙,身材高挑,眉眼妩媚,颇有风情,另一个则圆润可爱,有几分丰腴之美。
女子身后跟着两个随身的丫鬟,还有三个小厮。
马车上很明显堆放着一些行李,像是搬家来的。
苏福好奇地问道:“两位姑娘找谁?”
那高挑女子脸色微红,小声地道:“这里可是杜廉卿杜公子家?”
听到这女子说起杜允,苏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兰,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妙。
锦书走过来,扫视了一眼这两个女子,“你们找杜公子干嘛?”
高挑女子笑着道:“这位是锦书姑娘吧?”
锦书蹙眉,正要再问,那高挑女子已看到了沈兰,忙进院子里来,另一个圆润女子也一起跟了进来,两人一起向沈兰行礼。
“夏荷(宝韵)见过姐姐。”
沈兰看着她们笑吟吟的模样,心里更是狐疑,“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叫我姐姐?”
那个宝韵也就罢了,眼前这个夏荷,一看年岁便比她更大些。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姐姐让我们来的吗?”夏荷一副乖顺讨好的模样。
沈兰蹙眉,“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宝韵眨了眨眼睛,讨好地道:“我们是廉卿在衡州府的妾室,廉卿派人送了口信来,说你们已经在上京成婚,让我们过来伺候姐姐。”
沈兰瞬间如遭雷劈,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颤着声道:“你们,是表哥的妾室?”
“正是。”宝韵乖巧地道。
沈兰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杜允竟然有妾室?这一定不是真的。
“锦书……”她伸手招了锦书过来。
锦书此刻也一脸震惊,听到沈兰的招呼,才回过神来,忙伸手要扶住沈兰。
但她还没碰到沈兰的手,就看到沈兰身形一晃,“噗通”晕倒在地。
“姑娘!”
第65章 巾帼
夜色像是一层漆黑的幕布笼罩下来,把淮清河岸边的这个小小院子映得沉重而凄凉。
正厢房内室,沈兰早已从昏迷中醒来,她倚靠在床架上,呆滞地垂着眸子,方才的一切仿佛是梦,但却不是梦。
夏荷和宝韵暂时被安置在了客栈之中,如今,杜允正跪在院子里,祈求着她的原谅。
“兰娘,娶妾并非我心中所愿,是我娘非要让我娶的,我们的婚事推迟,她只是想让我身边有人照顾,我虽然娶了她们为妾,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相信我!”
沈兰无法相信他,更无法原谅他。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她亦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占夫君,可自古世家大族,从来没有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
杜家如此,分明就是不尊重她这个即将过门的儿媳。
没有夫家的尊重,成婚之后,她怎能抬得起头?
她迷茫又痛苦,原本已经坚定了要嫁给杜允的信念,此刻又忍不住动摇。
父母之命,让她不愿反抗。
竹马之情,让她不忍割舍。
可想到梅绫,想到萧贞,想到唐婉,她难道明明知道这条路痛苦而又蹉跎,却还要去选择吗?
女子的命运,在定下婚约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更改了吗?
门外,杜允还在为自己开脱,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杜母身上,仿佛他自己也是个受害者。
沈兰心中想笑,也确实忍不住冷笑了出来。
“姑娘……”
锦书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自家姑娘,看沈兰这个模样,不禁更是担心。
“锦书,去开门吧。”
沈兰的声音无比冷静,好似已经在心中下了决定。
她从床上起身,往外面走去。
锦书没敢多问,忙跑到沈兰前面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在门外跪着的杜允忙高兴得起身,到沈兰面前来,“兰娘,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表哥,我们解除婚约吧。”
她语气冷淡,没有半点起伏,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杜允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
“表哥身边已有佳人在怀,就算没有沈兰,以表哥的家世,也能在衡州府另娶一位世家之女。”
“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解除婚约的!兰娘,我等了四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难道要违抗你死去的父母吗?”杜允义正词严,愤然斥责着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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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沈兰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没有背信弃义,是表哥先负了我。就算爹娘仍在,沈兰宁死不辱。”
杜允看着眼前沈兰清高的姿态,觉得分外屈辱,气愤地道:“什么宁死不辱?就算我娶了妾室又如何?这世上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兰娘,我都还没又嫌弃你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都有苟且吧?你们之前眉来眼去拉拉扯扯,我全都看到了,我对没有在意这些,你竟然好意思嫌弃我娶了妾室?”
杜允这话,锦书都听不下去了,她忙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表少爷,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们姑娘和侯府的两位公子清清白白,你自己做了下作事,竟然还倒打一耙?”
“什么倒打一耙?你当我是瞎子?就算没有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还有太子吧?呵呵,就连太子都对你献殷勤,这难道是空穴来风?你之前说是在衡州府的时候你爹和太子有交情,分明就是骗人的假话,在衡州府时,你说不定就和太子不清不白了!只有我,还傻傻的蒙在鼓里,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把这些都当做了耳旁风,沈兰,我问你,你对我有没有半点愧疚啊?”
他指着沈兰的鼻子,把这些时日来压抑的心思全都爆发了出来。
沈兰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如此狰狞,如此可怕,哪还有往日里那温润儒雅的模样。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嘲讽一笑,“当做耳旁风?表哥,你这不是深深记在心里了吗?”
她对杜允是有愧疚,可只有身负重孝推迟婚期的愧疚。
杜允也知自己说的太重了,那日沈兰和萧瑞在麒麟巷,他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只有争执,并无暧昧。
萧珏来送东西的那日也一样,并未有半点逾矩。
至于太子和沈兰在衡州府不清不白,只是他的无端揣测而已。
可这些事情压在他的心里已经多时了,他比不上萧瑞,比不上萧珏,更比不上太子,沈兰见过这么优秀的男子,眼里真的还能再看得到他吗?
他一直不敢把娶了妾室的事情告诉沈兰,急着和沈兰成婚,甚至想和沈兰在成婚之前就先落定了夫妻之实,就是害怕沈兰会不要他。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沈兰还是要和他解除婚约。
“我不会解除婚约的,我等了四年,就是为了娶你为妻,我绝对不会放手!”杜允坚决地道。
沈兰语气冷淡,“表哥,你是太学生员,名誉重要,还是不要闹的太难看,误了前程。”
这世上最在乎声名的,一是女子,另一个就是太学中的士子,士子声名受损,就算考中了进士,将来在官场上也举步维艰。
杜允冷笑,“你和我解除婚约,是为了以后攀龙附凤吧?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你只能嫁给我,只能做我的女人!”
沈兰站在台阶前,垂眸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可怜又可悲。
他的心胸,如此狭小,如此逼仄。
“苏福,送杜公子出去。”
她不再叫他表哥,而冷漠地称呼他为杜公子。
苏福过来拉住杜允,将他往外院外拉去,“杜公子,请你出去。”
“我不走!兰娘,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嫁给别人!”杜允挣扎着大叫,转身就给了苏福一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拉扯我?等兰娘嫁给我,你也只是我们杜家的一个下人而已!”
但他一个身体瘦弱的读书人,哪里能比得过苏福的力气。
挣扎着,拖拉着,苏福像扔一个小鸡仔一般,把杜允从院子里扔了出去。
沈兰看着不远处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眸光无悲无喜,低声呢喃道:“表哥,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要走的路。”
沈兰终于明白,这世上所有的因缘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为了要成就她才出现的。
她不恨杜允,也不会痛苦,因为杜允的出现,才让她真正了悟。
晚间,一辆马车来到了燕子巷,停在了沈兰的院子前。
车帘掀开,衣着华贵的俊朗公子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沈兰大门前站着的一脸不甘的杜允。
萧珏实在是不能无视他,忍不住问道:“杜公子怎么在外面?莫不是和沈姑娘吵架了?”
他的语气幽然,甚至若有若无地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味道,杜允脸色尴尬,冷冷地应了句,“没。”
杜允讨厌萧珏,讨厌他的家世,讨厌他的才华,讨厌他那么耀眼却还出现在沈兰的面前,将自己映衬得一无是处。
萧珏轻笑了声,也没再继续问。
他是高贵的侯门贵子,如果不是因为沈兰,他一辈子都不会和杜允这样的人有交集。
“康来,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萧珏一边吩咐,一边轻轻叩响了院门。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开门。
萧珏看了眼旁边的杜允,怎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唇角幽然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淡淡地道:“沈姑娘,是我。”
院内的苏福听出不是杜允的声音,忍不住将院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见是萧珏,忙将门打开,却又看到杜允竟然还在院门外站着,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还是回头向屋子里的沈兰报告,“姑娘,二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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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苏福虽然已经不是定远侯府的人,可已经习惯称呼萧珏为二爷,至今还未改口。
萧珏却是打量着苏福,看出他的脸上有略微的青红,有意无意地扫了门外的杜允一眼,玩味地道:“怎么了苏福,沈姑娘打你了?”
“不,当然不是。”苏福忙反驳,但又不好把沈兰和杜允的事说出来。
萧珏也没有等他解释,满面春风地带着康来进来。
沈兰也已出了内室过来迎接,“二公子怎么来了?”
“是太子殿下又托我给你送书过来,殿下还说,沈姑娘若是有其他想看的,可以列个单子,宫中典籍司都能找到。”萧珏说着,转身拿了康来搬的那个大箱子里的小长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幅画轴,“太子殿下新得了一幅太祖朝圣手丹松居士的画,他说沈姑娘定会喜欢,便让我一起送了过来。”
画轴打开,沈兰看到画中的内容怔住了,“这画……”
“这是丹松居士为荀焕公主所画的巾帼图。”萧珏道。
画中的荀焕一身黑红铠甲,手持长戟,纵马疆场,落日鲜红如血,女子英姿烈烈。
沈兰的眼眶一下子酸了,轻轻触碰这画中的女子,哽咽道:“这画,应该送给二姑娘。”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里顿时变得伤感。
萧珏沉默少顷,感伤地道:“莺儿妹妹看到这画,恐怕只会伤心。沈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带回去还给太子吧。”
“不,把它留下吧。”
就像留下了萧莺的梦。
沈兰红唇抿起,强忍住眸中的眼泪。
萧莺没能实现的梦想,也许将来会有其他的女子能够实现。
其中过程曲折艰难,需要多少女子在前面铺路?
沈兰愿做这个踏脚石,愿为天下女子走出这一条路,她相信,终有一天,女子也能立于朝堂,也能征战沙场。
而且,这条路上她不是孤身一人,永安公主早就走在了前面。
第66章 来犯
安国公府。
夏日蝉鸣微燥,唐婉坐在窗前失神地看着外面清幽的竹林,心思好像飞到了远方。
自那日她说出“和离”二字,宋远再没有来见她,也没有让她去杨玉娘那里一起伺候。
几日休养下来,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气力,娇美的鹅蛋小脸也变得气血饱满。
可就算身体好了,之前的创伤早已镂刻在她的心里,难以抚平。
“大奶奶,老爷回信来了!”芳儿拿着一封信笺,高兴地跑了进来。
这还是唐婉自嫁过来,第一次收到娘家的信呢,平日里,都是宋远和唐家人书信联络。
唐婉却没有那么欣喜,她接过信笺,心里涌出几分紧张。
之前的信中,她向父亲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和离。
触碰着这封信笺,她仿佛能够感觉到父亲那张严肃的脸,脑海中浮现他斥责自己的样子。
深吸了口气,唐婉还是鼓起勇气将信笺拆开,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婉儿亲启:见信展颜。
为父收到来信,已知悉汝在国公府所受之冤屈。
汝先莫慌,为父已遣汝兄上京,临行前,已细细嘱咐过他,待到上京,为汝主持公道。
国公府与唐家两族联姻,其中牵涉甚多,并非儿戏。
和离之事,事关重大,一切等到汝兄到上京之后再作决断。”
唐婉知道,父兄不会轻易支持自己和离,可看到这封信,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就算兄长到了又怎么样,有父亲的暗中安排,他也不会支持自己的。
“大奶奶,信里说了些……”什么?
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院外,宋远忽然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唐婉手中的信,不待唐婉反应,一把夺了过去。
待看到信中“和离”二字,宋远一下子怒火中烧。
“你这是做什么?非要把事情闹的如此难看,你自己也不要脸面了是吗?”
他气愤地将信摔在唐婉的脸上。
虽然轻飘飘的,但唐婉还是被打得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只是跟我家里人说几句话罢了,又没有别人知道,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家人?你现在已经嫁到国公府来了,这里才是你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国公府里,大家都喜欢你?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原因?你有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宋远气愤之下,扬起手掌“啪”的给了唐婉一巴掌。
唐婉被打懵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打,就算平时里有什么做的不好,父亲也只是让她禁足而已。
唐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挨打,而打她的人,是她的丈夫。
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烧起来了一般,唐婉垂着眸子,愣愣的看着地面。
“我告诉你,以后不准再给衡州府写信!等你哥来了,你也不准见他!”
宋远自顾自地决定了一切,又在那封信上狠狠碾了好几脚,直到那信笺都看不出样子来,他才转身离开。
芳儿已经吓呆了,此刻反应过来,忙去扶住唐婉,红着眼哽咽,“大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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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唐婉微微抿起唇,淡定地推开芳儿,“我没事。”
她转身进了内室,拔步床后面的一个大柜子里,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簿子。
“大奶奶,您这是……”
这些簿子都是芳儿记下来的,她自然清楚,簿子上都是唐婉的陪嫁。
唐婉那豪华的嫁妆,惹得上京百姓侧目,更震动了整个衡州府。
唐婉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本。
她记得清楚,母亲曾经说过,父亲为了让她在上京能够过的体面,送了她三间极好的铺子。
自到上京,国公府的大管家曾经来找过她,说是以后那些铺子的事交给他们来管,唐婉只要坐着收钱就好,后来每个月,大管家都给她送来一定的进账。
只不过,自她在国公府失意之后,那进账的银子也越来越少了,从一个月八百两,到如今只有二百多两了。
“芳儿,把这三间铺子的契书拿来。”唐婉语气冷静得出奇,若不是脸上还有被打的红痕,仿佛让人以为刚才挨打的人不是她似的。
芳儿没有多问,便到库房里取契书,约莫过了一刻钟赶了回来,把契书放在唐婉的面前,“大奶奶,您要契书干嘛?”
唐婉道:“我要把这三间铺子卖掉,不过,这件事我倒不好出面,你去一趟燕子巷,把这个契书交给兰娘,让她帮我卖掉,不管多少银子都行。”
芳儿不明白,“姑娘,您这是要干什么?”
唐婉抿唇,“未雨绸缪。”
她知道宋家人一直克扣她铺子里的钱,以前的时候,她可以装作不在意。
可是如今,宋远竟然敢对她动手。
他对她没有半点夫妻情义。
她,也死了心。
从今以后,宋家休想从她这里拿走一文钱。
“卖了之后,让兰娘把银子暂时留着,不用给我。”
唐婉知道,自己想要和离,这条路遥远又艰难。
没有人会帮她,她只能自己为自己铺路。
天香阁。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三楼,沈兰站在外廊的栏杆前,看着远处的街景。
车水马龙,繁华如梦。
沈兰蒙着面纱,极目远眺,俯瞰眼前偌大的上京,一时间心中汹涌壮阔,难以言喻。
身后,阿尹走来,客气地道:“公主还在忙,沈姑娘稍等。”
沈兰敛下眸子,轻轻点头,见阿尹要离开,她心里一动,问道:“公子,最近边关有什么战事吗?”
阿尹回眸,“沈姑娘为何这么问?”
沈兰道:“公主给了我很多兵书,又让我写了治兵行军的策论,我想猜想,公主是不是对边关战事有什么心思。”
“沈姑娘兰心蕙质,边关最近确实有些紧张,不过此事还是由公主来跟你说比较好。”
见他这么说,沈兰便不再多问。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永安公主从里面的一间内室里走出来,沈兰忙要过去行礼,但动身的那一刹,忽然又看到了永安身后的那个男人。
野性的,傲慢的,此刻看着沈兰,神色玩味又戏谑。
除了萧瑞,再没别人了。
沈兰身子僵在那里,她没想到,永安公主竟然会和萧瑞牵扯在一起。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永安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来,而萧瑞,执掌着京畿军权。
如果沈兰是永安,她也会生出拉拢萧瑞的念头。
永安公主心情极好,并没有因为她忘记行礼而生气,悠然地看着沈兰,笑道:“你的策论本宫看过了,本宫觉得不错,不过萧都尉好像另有看法。”
沈兰不愿去看萧瑞,垂着眸子道:“都尉大人有何指教呢?”
“文辞华美。”萧瑞走到她的面前,玩味一笑,“不过狗屁不通。”
沈兰倏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向他。
那篇策论,她参看那些兵书之后,反复琢磨修改了几天几夜,她的观点大多是引之圣人而拓展博发,就算她自己是浅薄短见,难道圣人的那些道理也是错的吗?萧瑞竟然说她写的狗屁不通?
“沈姑娘怎么这个表情,你不服气?”萧瑞似乎因为她惊讶愤然的表情,而心情舒畅。
沈兰垂眸,暗暗咬牙,“沈兰不敢,都尉大人在边关征战多年,对战事的理解自然是常人所不能及。”
她当然听说过萧瑞的威名,但这不妨碍她讨厌他。
永安笑道:“其实兰娘这篇文章在本宫看来,写的还是很好的,虽然兰娘并不像萧都尉那样有征战沙场的经验,不过却是从最根本的‘道’上出发。自古以来,道术结合。兰娘有道,萧都尉有术,如此岂不两全?”
沈兰因为自己的名字和萧瑞相提并论而觉得不舒服,不过她也并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问道:“公主为何忽然对战事感兴趣?是不是边关又有战乱?”
永安点头,“不错,北羌来犯,已经连克燕国两座关城,此时还未传扬出去。”
“公主难道要亲临沙场?”沈兰惊讶。
永安轻笑,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坚定,“兰娘愿意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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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沈兰想到杜允,她正好可以借这次机会躲开他,只要杜允等得久了也见不到她,自然就会放弃了。
“我愿意去。”
“本宫会向父皇提议与以皇女身份与萧都尉一起出征,以安边关百姓。兰娘,你身娇体弱,本不该让你去的,可……本宫也想让你看看,这燕国的壮阔河山。”永安本想说,想让沈兰跟着她,这一路能学不少东西,但顾虑到萧瑞在场,并未说的那么直白。
沈兰问道:“公主,不知预计何时启程?”
“兰娘有何顾虑?”
沈兰心里想到唐婉,她知道唐婉现在艰难,自己与她相交知己,若是在她艰难之际离开上京,唐婉就更加无所依靠了。
不过,这些私事,她还是没有说出口,“没有,只是想要先打点一下。”
“至少也要一个多月吧,调集兵马粮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永安叹了口气,似乎为此有些烦躁,忽然,她又想起了杜允,问道:“你和杜廉卿怎么样了?你跟我出征,他不会也要一起跟来吧?”
杜允的事,让沈兰难言。
但她知道,这是她注定要迈过去的一个坎。
沈兰垂眸,低声道:“沈兰已决心与杜廉卿解除婚约了。”
“解除婚约?为何?”永安诧异,她确实看不上杜允,但也没想到倔强传统的沈兰,竟然会主动解除婚约。
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沈兰回答,一旁的萧瑞低低笑了起来,似乎是看到了一场绝妙的好戏。
他玩味道:“能让沈姑娘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那杜公子一定十分不成体统。是女人方面的事吧?怎么?他娶了小妾,还是逛了花楼?亦或是欺负了别人家的良家少女?”
第67章 种子
萧瑞一针见血,一下子就猜出了杜允的行径。
沈兰面色难堪,没有回答。
“兰娘,既然你已经和杜允分开,就把他的事情抛却脑后,本宫给你的那些书,你还要好好琢磨才是。改日本宫再让阿尹把《边关图记》抄录了给你再送去一份。”
沈兰和杜允分开,对永安来说是大喜事,不过考虑到沈兰的心情,她没有表现出来。
从天香阁出来,沈兰没有马车,与锦书一起步行回淮清河畔乘船回家。
虽然沈兰和锦书都蒙着面纱,但哪怕是只露出眉眼,在这繁华的街道之上,也依旧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他们眸光欣赏又惊艳,但更觉得诧异。
沈兰与锦书一看就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姑娘,她们竟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出门。
沈兰知道街上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她微微咬唇,有些痛恨这些人的目光。
把女子禁锢在后宅之中,一生只能出门寥寥的,又何尝不是这样异样的目光?
她从小就被教导,不能轻易在外面露出自己的容貌。
除了夫君之外,女子不能用自己的容貌去取悦其他的人,哪怕只是在街上没有蒙上面纱,被人看到了脸,都被斥之以淫.荡。
这些规矩,仿佛微不足道,但却像落到地面的雨水一般,渗透到整个大地之上,渗透到这世间女子的脑海里。
为何女子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沈兰心里生出一股冲动,她想把自己面纱扯下来。
那强烈的念头使她颤.栗,颤.抖,但也驱使着她将手放到自己的面纱上。
只要轻轻一扯,她就能够将面纱扯下来。
可是她颤着手,好一会儿也没能鼓起这个勇气。
忽然,身后一声马嘶。
沈兰瞬间惊醒,回头看去。
“沈姑娘怎么步行回去?莫不是离开侯府,连马车也用不起了?”
哒哒的马蹄声清脆透亮,萧瑞纵马到她身旁,语气嘲讽又玩味。
沈兰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和锦书继续往前走。
萧瑞轻笑了声,跟在沈兰旁边,信马由缰,不紧不慢。
直到到了淮清河岸,河岸边等着的苏福迎了上来,沈兰才又重新看向萧瑞,厌恶地道:“你一路跟着我,不会是为了保护我吧?”
萧瑞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好像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人在俯瞰着自己的猎物,他玩味,又不屑,仿佛她所有的行动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般一般幼稚。
“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他说完,没有停留,纵马便离开了。
沈兰知道萧瑞是意有所指,但这话,她也无法反驳。
因为萧瑞是对的,她真的太弱小了。
“姑娘……”锦书看沈兰呆怔的模样,小声地提醒了声。
沈兰抿唇,对锦书轻笑了下,“回吧。”
走下河堤的时候,她的眸中闪过一抹伤感。
如今,她既然选择了依附公主这一棵大树,无论有多少想法,此时也只能隐忍,不能给公主惹来麻烦。
以后……还是要乘马车出门。
小船还未靠岸,沈兰便远远地看到岸边采姑和一个粉衣双髻少女的身影。
“姑娘,是芳儿!一定是宋大奶奶来了!”锦书高兴地扯她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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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沈兰却没有那么高兴,若是唐婉也在,采姑和芳儿肯定在屋里伺候,不会到这里来迎她,就算来迎她,唐婉也会一起来。
唐婉没能过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沈兰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待靠了岸,还没来得及下船,她便问道:“芳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婉儿她出了什么事?”
“大奶奶没出什么事,只是托奴婢来找沈姑娘您办件事儿。”
知道唐婉没出事,沈兰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走下船问道:“办事?什么事?”
“沈姑娘,咱们到屋里说吧。”
回到屋子里,芳儿拿出了那三间铺子的地契与房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兰。
听到宋远竟然还对唐婉动手,沈兰的眸子沉冷下来。
待芳儿说完,她道:“芳儿,你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回去也帮我给婉儿送句话。”
“什么话?”
“若是婉儿执意和离,我一定帮她。”
不成婚又怎样?她们两个姐妹互相扶持,就不信在这上京活不下去!
她愿执她之手,与她偕老。
沈兰的话让芳儿一怔,回过神来,她微微咬唇,看着沈兰,“沈姑娘,你觉得大奶奶她和离之后,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沈兰如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支持大奶奶和离呢?奴婢真的很害怕她和离之后没有夫家,会被人欺负。”
这个问题,让沈兰一时噎住。
她忽然想到刚才在淮清河岸萧瑞说的那句话。
“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她又想到玲珑,因为她没有能力保护她,才会害得她身死。
好一会儿,沈兰才对上芳儿的眸子,认真地道:“因为婉儿留下,是等死,婉儿和离,是求生。我想帮她求生。力量是积聚而来,但是首先,要选择正确的道路。”
*
一夜辗转,直到天亮。
萧瑞和芳儿的话,在沈兰的心里百转千回,终究,她下定了决心。
天色一早,便决心再次去见公主。
这次,她没有从后门乘船,而是大开了院门。
杜允并未在门口等着,苏福牵了马车出来。
她们正要上马车,忽然听到杜允赁住的李家闹了起来,霹雳咣啷的声音传出,甚至还伴随着女人的叫骂。
“放开我!我要去找沈姑娘,让我去找她……”
李家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只穿着亵衣披头散发的女子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巷子里站着的沈兰,慌忙到沈兰面前,哭着跪了下来,“沈姑娘,你让杜公子收了我吧,云儿以后一定做牛做马的伺候您!云儿是真心喜欢杜公子的!”
她砰砰给沈兰磕头,额间都叩出血来。
李老汉和李云儿的母亲拉着衣衫凌乱的杜允出来。
“你得给我们云儿一个交代!我们好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我可怜的云儿,以后你可怎么嫁人啊!”
沈兰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一时有些懵住。
昨日,萧瑞那嘲讽的声音好像又响了起来。
“怎么?他娶了小妾,还是逛了花楼?亦或是欺负了别人家的良家少女?”
沈兰当时心里还曾一瞬间为杜允辩驳。
他虽娶了小妾,逛了花楼,但并没有欺辱良家女子。
可转眼间,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沈兰觉得可笑,这些年来,她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一个人书信往来?这段时间,她又是与一个怎样的男子朝夕以对?
“兰娘,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是喝醉了,是这个女人偷偷爬到我床上去的!我跟她什么都没做,你要相信我!”杜允挣开李父李母,扑到沈兰的面前急忙说道。
沈兰还没有说话,李云儿便先哭闹了起来,“杜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云儿的身子都已经给了你,你要是不要云儿,云儿就只能去死了!”
李云儿额头的血液流淌下来,沈兰看着那鲜红的血,心里倍感凄怆。
“我已经和杜公子解除婚约了,我不再是他的未婚妻,自然也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沈兰敛回目光,默默地转身上了马车,语气温和而平淡,对苏福道:“苏福,咱们走吧。”
锦书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但沈兰的话又让她回过神来,忙跟着上了马车。
杜允还想拉扯,但苏福一鞭子抽在车架上,响亮的鞭声吓得他连连后退,李家的人听到沈兰和杜允没了关系,只想攀扯这一个举子,生怕杜允跑了,哪有心情拦他们的马车。
从燕子巷里出来,沈兰看着巷子里其他人家也都打开了门出来看热闹。
吵闹声,哭喊声,随着她们越行越远,声音也变得越来越缥缈,越来越恍惚。
一瞬间,沈兰以为自己和杜允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消散在了那个巷子里。
*
“我想开一个武院。”
一见到永安公主,沈兰便坦白了自己的来意。
“武院?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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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永安公主十分诧异,沈兰是个读书女子,就算是想做些什么,应该也是开书院才对。
沈兰垂眸道:“公主为何习武呢?”
“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沈兰希望,天下女子都有能力保护自己。女子的力量远远弱于男子,若是被男子欺辱,毫无反抗之力。但像公主这样习武的女子却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在力量上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强大。力量是训练和培养出来的。”沈兰认真地道。
永安笑道:“可你不可能让天下女子都习武。”
“一个女子习武,能保护家里的人,十个女子习武,就能护佑一方,一百个女子习武,整个京师的女子出门都不必再害怕,一万个女子习武,就能在人心里播下一个种子,女子并非那么好欺辱。沈兰不能让天下的女子都习武,但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去做这件事。”
沈兰的话,让永安震撼。
她贵为公主,手中权力早已是沈兰百倍千倍,但却连这么点小事都没有去做。
而她手下培养的死士,几乎也都是男子。
她自己虽习武,可还是天然的觉得,男子的力量更强,她追求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从根本上去改变这个现状。
就算有一日,她独掌大权,这天下,还是在男子手中。
沈兰这个想法简单而又朴素,但却是要改变最本质的东西,也许这条路很难走,但是她想到了,她也要去做。
永安看向沈兰的目光涌出一股敬佩,“兰娘,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公主手下有很多能人异士,不知能否找寻出一位女武师呢?我想,这天下间,一定有和公主一样习武的女子。”
第68章 喜欢
黑玉巷的黑龙旗猎猎飘扬,充满了压迫性的气息,仿佛在宣示此地并非一般人可以踏足。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沈兰暗暗打量过四周,看到过一家当铺。
唐婉店铺的契书,若是在正常的牙楼交易,还没等找到买主,国公府肯定就会听到风声,届时肯定会给唐婉带来麻烦。
沈兰仔细思考之后,决定到黑玉巷里的当铺来,把这三间店铺的契书直接卖掉,也许价钱上会低一些,但却可以为唐婉减少许多麻烦。
而且,黑玉巷里的当铺必定有背景,就算国公府出面,交易已成,也不可能搅黄此事。
她蒙上面纱,又把之前浸过蒙汗药的帕子带上,以防万一,还带了一把防身的匕首,方才下了马车,进入黑玉巷里。
一个女子出现在黑玉巷中,确实极其显眼,路过的人和店铺里的那些掌柜伙计都暗戳戳地向沈兰看了过来。
但没有人轻举妄动,只身敢进入黑玉巷里的女人,无论是胆识还是身份,一定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惹得起的。
沈兰知道,自己只是在狐假虎威,她不敢停顿,径直往记忆中的那个当铺走去。
所幸她从小记忆力好,走过一次的路,便仿佛镂刻在了脑海里一般,几乎不会出错。
走到当铺门口,沈兰没有犹疑,便走了进去。
这个当铺和葫芦斋一样,通体都是漆黑的铺面,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没有葫芦斋的八哥,也没有猫,一片死寂。
前面的柜台很高,沈兰只能看到一个黑衣男人的背影,他并未束冠,墨发披散在脑后,用一片玉环扣拢起上半部分,余下的散落在腰际,柔滑如绸缎,玉环上还坠着一串赤珠玉穗,玉穗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这不像是上京男子时兴的束发方式,倒有几分前朝的感觉。
“请问……”沈兰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柜台后的男子刹时回头看向她,那一双蛇一般的碧瞳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沈兰被吓了一跳,剩下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男子虽然眸子碧绿,但那张脸却漂亮又精致,若不是眉眼间那灼灼英气,猛一看恐怕还以为是个美艳女子。
他扫了沈兰一眼,看来的竟是位女子,眸中闪过一抹诧异,“来当东西?”
声音清冷,但相比这压抑得死寂的铺子,反而让人对他生出几分安心感。
沈兰眨了眨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自己提前写好的那三间铺子的位置递了上去,“这三间店铺,您估个价吧。”
“卖铺子?”男子扫了眼那三间铺子的位置,道:“你的?”
沈兰道:“友人之托,契书来路正当,老板尽可放心。”
男人伸出一只手来,他的手掌出奇的宽大,手指也比普通人长上许多,大拇指上一个黑玉扳指,显得整只手瓷白如雪,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辨。
沈兰犹豫了一刹那。
男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嗤笑道:“若是我要强抢,你今日出不了这个门。”
虽然笑得不屑亦傲慢,但他这般笑起来,倒还挺让人安心。
沈兰先把其中一张契书递给他,“契书是真的,你可以先去辨明真伪。”
“我做这一行,是真是假一眼就看清楚了。”男人悠哉拿过契书,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名字的所属上。
唐元之女,名婉,衡州府籍。
落期:淳平十七年二月初八。
下面还有两个小印,是上京府衙的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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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唐婉?
男人不由多瞅了沈兰两眼,碧色的眸中露出几分好奇来。
“你要卖多少银子?”他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打量沈兰。
沈兰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道:“还是老板你来定价吧。”
“三间铺子,两万两银子。”男人说道。
听到男人的报价,沈兰不由得目露诧异。
男人好看的眉眼蹙了起来,那双碧瞳眯起,“怎么?不满意?”
“不,就两万两吧。”
沈兰来上京之前,把自己家里在衡州府的店铺全都卖掉了,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经验。
来之前她就估摸着,这三件店铺差不多就是这个价钱。
本来她还想着在黑玉巷里,价钱肯定会比市面上卖的更低,但是没想到这个老板竟然没有给她压价,所以刚才她才会那么吃惊。
男人把沈兰请到后面的厢房里,让她亲自签下了契书的交易,摁下手印。
沈兰看着面前的契书,忍不住道:“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这三间店铺如今还在营业,可能后续的交接会有一些麻烦。”
“这是当铺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男人坐在太师椅上,言语间颇是霸气,仿佛上京城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听到她这么说,沈兰才安心,摁下了手印。
交接结束,男人给了沈兰两万两银票,沈兰觉得事情实在有些太顺利,仔细检查了一番银票,确是真的上京汇通银票。
男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检查银票的细微动作,轻笑了声,“携带这么大一笔银票出去,万一被人盯上可就麻烦了,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沈兰怔了一下,她正想着自己一个人回去会不会横生枝节,这男人竟然就好心地提起要送她出去。
真的会有这么好心的老板吗?
不压她的价,还护她离开这里……
“老板,你是不是认识葫芦斋的那位老先生呢?”沈兰心里一动,猜测道。
男人倏然一笑,那双碧瞳弯起一抹弧度,刹那间,沈兰觉得他像葫芦斋里养的那只黑猫。
“我们是一个东家,沈姑娘。”他唇角扬起,大大方方的承认道。
从看到唐婉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沈兰了。
近一年来,东家围着打转的那个沈兰。
收下唐婉的三间店铺肯定有麻烦,但那位爷肯定会愿意处理干脆。
沈兰惊讶,她本以为这个老板只是认识药老头,从药老头那里听到过唐婉的事情,所以看到唐婉的名字的时候,才会看在药老头的面子上没有压价。
没想到,这当铺的东家,竟和葫芦斋一样,也是那个人。
“你是因为你们东家,才这样关照我的吗?”
沈兰问完这个问题,又觉得有些蠢。
毕竟答案显而易见。
男人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凑得近了些,“沈姑娘,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但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我的东家。”
“公子请说。”沈兰不由得改了口,对眼前这位男子多了些恭敬。
“我们东家喜欢你。”
*
黑玉堂。
黑玉巷里的黑店不认上京府衙,只认黑玉堂,这里所有的制度都是由黑玉堂里颁发而出,没有人知道黑玉堂主是什么人,但却认同于他那神秘叵测的势力,默默地遵从着这里的制度。
此刻,六张契书已经放在荀瑾的桌案上,三张地契,三张房契。
“爷,国公府的事儿可不好办啊。”碧瞳男子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轻啄一口,啧啧道。
荀瑾白了他一眼,“不好办,你不也是揽下来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吗?”碧瞳男子眸子弯起,戏谑道:“我听说,她和那个举子已经解除婚约了,你当真不动心?”
荀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抚着这六张契书,沉默少顷,道:“你差人走一趟上京府衙,把契书在府衙那里先过个明证。”
“行。”看他避重就轻,碧瞳男子觉得颇没意思,语气懒懒。
“皇姊刚才差人过来,要找一个女武师,你去找魏红,让她过去。”
“哦。”
“右巷里的那几个贩奴的铺子,你去敲点敲点,不许他们对黑玉巷的客人动手。”
最后一句话,让碧瞳男子满足地露出笑容。
看来,还是在意的嘛。
不过提起那几个铺子,碧瞳男子的神色又微微严肃了几分,“巷子里这两年有好几个铺子都不守规矩,什么时候出手清理一下?要不然早晚有一天坏了咱们在江湖上的名声。”
“苍云还没有查清楚他们的根底,先不急。”
领了吩咐,碧瞳男子拿了那六张契书离开,荀瑾看着桌子上沈兰签下的那一张交易契书,垂眸陷入沉思。
*
马车上,沈兰想到那碧瞳男子的话,莫名脸上泛热,心跳频频。
他说的也太直白了……
但是,沈兰自己也曾隐隐想过,为什么那个人一次次的帮她?每个人做事都是有所图,那个人所图的是什么?
她不是个笨蛋,自然往那个方面去想过,所以那晚才慌张地把他曾经送来的药都还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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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她心虚。
只是自那日起,那个人就再也没有来过她那里,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在葫芦斋。
她以为事情也许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那个碧瞳的男人却如此坦白的说,那个人喜欢她。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锦书看沈兰神色不对,担心地问道。
沈兰眸光躲闪了一下,避开锦书的目光,“没事。”
“那咱们现在……回家吗?”
“去汇通钱庄。”
在汇通钱庄,沈兰拿出了一张碧瞳男子给的一千两银票验了一下,的确是真的。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当然是真的,那个男人手下的人怎么会骗她呢?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沈兰反应过来之后,忽然怔住。
她下意识的,竟如此相信那个人,以至于对他身边的人都不会防备。
不过……
沈兰眸光黯淡下来。
她已决心不再成婚,为公主、为自己的理想而献身。
这世上,再无任何人能够动摇她。
第69章 魏红
西金商会坐落在淮清河岸东十七街,靠近北城门,地处偏僻,这里不像东三街东四街那般寸土寸金,故而商邸占地更大,足足三四亩。
这个商邸已经挂在牙楼里小半年了,一直没能出手。
一是因它位置不好,二则是因它占地大价格太贵。
同一个地方的小商会,最多两个月也就能出手,毕竟就算再偏僻,也是在上京之中,但西金商会的价格实在尴尬,它要价两万两银,这个价钱完全可以在东四街附近买一个位置不错的商邸,能出这么多钱,不可能会选在这里。
沈兰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也有些却步,但已经到了东十七街,便顺便来看看。
商邸荒凉了许久,虽然牙楼定期会来打扫,但还是掩不住它的凄冷。
但是这个商邸的格局很好,从大门进,前面一排二层主楼,左右两排办事房,中间的院子更是宽敞,至少能放得下七八辆马车,在左边办事房的旁边,是一个可以容纳十来匹马的马厩。
越过主楼,后面是一排排仓房,左右两排则是居住用的厢房,再往后是一片极其宽敞的空地,上面凌凌乱乱地堆放着杂物和几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货仓。
“不知这商邸能否再便宜些?”沈兰试探问道。
这里确实适合做武馆,后面的这片空地,收拾收拾就可以成为一个练武场。
牙楼的伙计为难地道:“姑娘,若是能便宜,这个商邸早就卖出去了,实在是这位东家死活不愿意降价,才到了今天。除了价格高一点,位置偏一点,这个商邸比东三街东四街的不少商邸都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沈兰虽然心动,但也不是一时脑热的人,两万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买下商邸之后还要重新装潢打点,上上下下算起来,恐怕要三万两银子打底。
这三万两银子,差不多把她整个身家都掏空了。
到底是买下这个大的商邸,一鼓作气做到底,还是先买一个小的,试探着来呢?
回去的马车上,锦书道:“姑娘,奴婢觉得,还是先买一个小的。一口吃不成胖子,应该慢慢来,细水长流。若是买了大的,万一武馆办不下去怎么办?咱们的银子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为什么会办不下去呢?”沈兰问道。
“这很明白的道理啊,开店总是会办不下去的,咱们要开武馆,要是只出不进,怎么可能持久?等到我们没钱了,自然就只能关门大吉!”
锦书的话,一下子点悟了沈兰。
锦书都这么想,更何况其他人?
她开这个武馆,为的就是破人心。
如果她自己都对前路充满恐惧,束手束脚,一股小家子气,就违背了她的初衷。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决心,破釜沉舟,才能一往无前。
不能买小的,一定要买大的!
马车回到燕子巷,李家还在吵吵闹闹,下马车的时候,沈兰看到对门的院门大开,周嫂子坐在门口剥莲子,张着脑袋往外看,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看到沈兰,她讪讪一笑。
沈兰也回之一笑,从容自若,仿佛李家杜允发生的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锦书推开门,看到院子里拴着两匹马,连忙回头道:“姑娘,好像有客人来了。”
“是诶,刚才来了一男一女,来找沈姑娘。”周嫂子在自家门前接话道。
“一男一女?”锦书眨了眨眼睛,自家姑娘认识的会一起来的一男一女实在寥寥,忽然,她脑子一亮,想到了,凑过来小声地道:“姑娘,不会是公主吧?”
沈兰忙整理了一下衣物,进了院子里。
恰巧采姑听到动静,带着客人从北门回来,几人撞了一个碰面。
来的客人确实是公主府里的人,但公主没来,是她男侍阿尹和一个身着紫衫白袍的女子,她腰间佩剑,目光如星,一眼看去十分潇洒英气。
“沈姑娘,我奉公主之命,送魏姑娘到你这里,她武功高强,定能胜任武师一职。”阿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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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魏红站了出来,向沈兰行了一个江湖上的抱拳礼,“在下魏红,见过沈姑娘。”
沈兰没想到永安公主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人,第一次见到这样武功高强的女子,她忽然有些紧张,连忙也向魏红回了一礼,“在下沈兰,以后劳烦魏姑娘了。”
阿尹道:“魏姑娘的聘金由公主来付,沈姑娘不必操心这个,另外,公主让我给沈姑娘送来些银子,以作武馆开张之用。”
他拿出一个薄匣,递给沈兰。
“多谢公主。”
沈兰没有客气,接了过来。
阿尹没有多留,办完公主交代的事就离开了,魏红留了下来,但是沈兰这里没有她住的地方,临时让她挤在小屋子里又实在慢待,沈兰便请魏红一起出门,在附近的一家客栈定了厢房。
魏红大大方方的接受了,问沈兰道:“不知沈姑娘这个武馆,要开到什么地方?”
“我今日出门,就是去看了商邸,确实遇到几家中意的,魏姑娘若是有空,不如也帮忙斟酌斟酌。”
“行,你带我去看看。”
魏红二话没说,就起了身。
沈兰惊讶于她的行动力,心里更加喜欢这个女子,当即便带着魏红一起乘着马车,去看了今日看过的那几家商邸。
西金商会的商邸,是最后一个,她们从商会里出来,外面已残阳如血,粼粼金光洒在淮清河上。
“沈姑娘最中意哪个?”魏红率先问道。
沈兰道:“我想买最后这一座。”
“这座商邸不是要两万两银子?沈姑娘舍得?”魏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我开武馆就是为了更多的女子能够习武,能够保护自己,保护更多的人。银子固然重要,但终究也只是身外之物,我相信,这两万两银子花在这个宅邸上,一定值得。魏姑娘也会让它值得。”沈兰坚定又认真,夕阳的金光洒在她的瞳眸里,本就漂亮的眸子更加熠熠生辉。
魏红为她眸中的坚定而动容,顿了顿,道:“这座商邸位置很不错,可以收下它。”
“位置不错?这里东十七街,魏姑娘难道不觉得偏僻?”沈兰诧异。
“武馆的主要进项,是靠收学生、走镖、护卫、缉盗领赏、给别人撑场子。
咱们的武馆只收女学徒,一般人家不可能花钱送女子来学武,这一项算是废了。
上京的镖局,都有自己常年合作的武馆,或者干脆自己开了武馆,这一项也很难做。
护卫和撑场子,依靠得都是当地的地头蛇,上京的地盘早已经瓜分干净,尤其是中心地带,更是必争之地,若是武馆开在东四街,还未开张,便先树敌。相比之下,东十七街虽然偏僻,但这里却是上京势力最弱之地,有我们可以发挥的余地。
这里离北城门很近,北城官道直通西北胡羌之域,虽比不上南下的官道繁华,但也有不少商队从这里走商,养肥了北郊的京畿匪盗。缉盗之事,倒有点赚头。
而且,出城操练也很方便。”
魏红一通分析让沈兰瞠目结舌,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敬佩地道:“魏姑娘见识深广,非一般人所能及也!”
和魏红见过之后,第二天,沈兰就亲自去牙楼,买下了这个商邸。
用的不是自己的银子,而是永安公主送来的两万两。
不过她又自己出钱,让牙楼介绍了几个木匠瓦匠,来修整商邸,还另外雇了一个厨娘和四个小丫鬟,在商邸里照顾魏红,另外做一些杂物。
本来沈兰还想再顾两个小厮做重活,但是魏红却说不用。
既然是专门开的女子武馆,若是连一点重活都做不了,岂不是让人耻笑?
力气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常年习武的女子力气完全可以比肩一般的男子。
沈兰让他们先把魏红的房间打扫出来,正忙活着,魏红问道:“沈姑娘,你还没说过咱们武馆叫什么名字呢?”
“我已经想好了。”沈兰抿唇,“就叫白虎武馆。”
“白虎武馆?”
“天地生阴阳,阴阳生四象,白虎为少阴,代表着年轻的女子,对我们来说,年轻的女子就是希望。”
牌匾还未做好,沈兰特意带了太子送来的那张巾帼图,让苏福挂在了正堂。
魏红打量着这幅图,“这画的是镇国长公主?”
“正是。”沈兰目光灼灼地道:“我希望将来我们武馆的女子都能效仿这位镇国长公主,将来保家卫国。”
镇国长公主荀焕,当年率兵三千一路轻骑快马攻破碧霄山,是整个燕国的传奇。
正因为碧霄山一破,北羌再无丰盛草场牧马,不得不继续西迁,从而给燕国带来了百年的和平。
也是因此,在长公主荀焕死后,当朝皇帝追封镇国二字。
在衡州府的时候,沈兰根本不知道燕国还有这样一位公主,她也是在萧莺的影响下,渐渐了解了这一位开国辟土战功赫赫的公主。
因为时间久远,关于荀焕的古籍已经越来越少,和荀焕一样的开国功臣,立碑的立碑,立祠的立祠,荀焕却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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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似乎人们不希望有人记得,有这么一个巾帼女子存在。
但是从这个武馆开始,沈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存在,知道也有女子不输男儿。
第70章 打赌
七月二十四,白露,黄道大吉。
沈兰与魏红一起去上京府衙,将白虎武馆登记造册。
主簿李怀见来的是两个女子,先要了沈兰的户证,他打开看了一眼,“怎么是你们来登记造册?家里的人呢?你兄长怎么没来?”
沈兰的父亲四年前故去,她户证上的户主是兄长沈章。
因要到上京来,沈兰为图方便,没有更换户证。
沈兰默默将一张银票放在了桌案上,“我兄长不在上京,还请大人通融。”
李主簿收了银票,瞅了一眼上面的数额,语气缓和起来,“府衙从来没有女人来登记造册的道理,今日本官给你们过了,改日等你兄长回来,让他一定要再来一趟府衙,重新备册,知道吗?”
“多谢大人,民女知道了。”
从主簿司出来,沈兰和魏红回到马车上,将印册连同自己的户证一起收了起来。
魏红身子悠然一靠,松了口气,“没想到还挺顺利,我还以为那主簿会找我们的麻烦呢?”
“二百两银票下去,他怎么可能还会为难我们?如今的上京府衙里,大多是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蠹虫。”沈兰实在不想用银子来喂养这种人,但身为女子,她没有户主之权,只能走偏门。
魏红哈哈一笑,“沈姑娘此言,甚合我心。”
沈兰让苏福驾车赶回,转眸对魏红道:“劳烦魏姑娘到我那里一趟,我写几张告示,劳你贴到城门口。”
“告示?”
沈兰道:“武馆开张,要招收学生才行。”
魏红慵懒笑道:“你这是白费功夫,不会有人把女儿送来学武的。”
“就算没有,也该让人知道,有这么一个招收女子习武的武馆。”
“我看不如到西市里直接买几个能学武的料子来,西市里每天都有一大堆卖女儿的,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魏红建议道。
沈兰一怔,“还能这样?”
“那沈姑娘是打算如何收到来学武的女学生呢?我觉得,应该先花二百两银子,买下二十个女娃,慢慢训练培养,先练出来一批,等到以后武馆的名声打起来,慢慢的就会好一些。”
“不行!”听到魏红这么说,沈兰连忙否决。
“不行?”魏红觉得这个方法是最快最方便的了,“为何?”
“如果一下子买这么多女孩,会引得更多的平民百姓动了卖女儿的心思,人们会觉得女孩更加轻贱。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沈兰的担心不无道理,魏红之前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想到自己既定好的计划只能放弃,她不禁叹了口气,“若是不这么做,武馆要如何才能开张呢?”
沈兰笑了笑,坦然道:“看缘分吧。”
午后申时,上京八个城门,都贴上了白虎武馆的招生令。
武馆的招生令不奇,奇的是这个招生令只招收女子学武,看到的那一瞬间,路过的人都只当成了笑话看。
这天下,哪有女子开武馆的道理?
家里没钱的,恨不得卖了女儿来补贴家用。
家里有钱的,更不会去让女儿去学武,这不是离经叛道吗?以后还怎么嫁人?
笑话一般的事情,很快就从城门口传到了各大茶馆,继而传遍了整个上京。
太子府不到傍晚,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荀瑜这些时日.本就因为沈兰与杜允解除婚约而心情极好,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乐不可支。
除了兰娘之外,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子能做得出这种事呢?
他的兰娘,是世间最有趣的女子。
他多幸运,遇到了她,也知晓了她。
一想到这里,荀瑜的心里便仿佛打翻了蜜罐一般甜蜜,眸光缱绻,满蓄温柔。
没有了杜允,这世上,她只属于他。
“元福,你去上京府衙一趟,问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顺便告诉徐开,让他以后不要找沈兰的麻烦,白虎武馆的税赋也一应减免。”
成为太子之后,荀瑜早已熟读燕国律法,沈兰一介女子,又无父母兄弟,白虎武馆登记造册必然做了手脚的。
但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他都会在她身后默默支持。
真好,他现在也有这个能力。
国公府。
入了秋,天气转凉。
唐婉的身子到底没有全好,一着不慎吹了风,又病倒在了榻上。
这些时日,唐婉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和宋远翻了脸,她再也没有和他同床共枕,国公府里没有一人给她好脸色,院子里的用度也暗暗克扣了不少。
府医李大夫来了几次,开了些风寒的药来,喝了之后她的身体渐渐好了几分,但一日日的枯坐,唐婉一直都没什么精神。
“大奶奶,来了封您的信,是沈姑娘的。”芳儿高兴的进来,把沈兰的信给了唐婉。
唐婉打开来看,细细读着里面的内容,苍白的小脸一时忧愁,一时又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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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大奶奶,沈姑娘信上说了什么?”芳儿好奇地问道。
唐婉道:“兰娘说,她和杜公子解除婚约了。”
“啊?”芳儿惊讶地叫出声来,“这哪是什么高兴的事啊?奴婢看您笑的这么开心,还以为沈姑娘要和杜公子成婚了呢。”
“确实不是件高兴的事。”唐婉叹了口气,“杜公子还未娶妻便先纳了两个妾室,兰娘也是刚刚知道,她一时悲愤,便与杜允解除了婚约。”
杜允纳妾与宋远纳妾不同,宋远是先娶正妻,而后纳妾,世家大族,皆是如此,并无可诟病之处。
杜允尚未娶妻,便先纳妾,不合规矩,更让未来的夫人颜面扫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您刚才怎么那么高兴?是不是还有什么喜事啊?”
“是啊,兰娘说,那三间铺子的事她已经办好了,卖了两万两银子。她还说自己开了一个武馆,要教女子习武。如今武馆里还有一位女武师,武功非常厉害。”唐婉说着这话,唇角都不禁噙起一抹笑意来。
芳儿大为震撼,“什么?沈姑娘她开了一个武馆?”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柔柔弱弱的沈兰能跟武馆联系到一块儿去。
唐婉轻抚着手中的信,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沈兰这是在给她底气。
可是她现在连国公府都出不去,宋远又死咬着不肯和离,除非父亲和兄长帮她,否则,她怎么可能从这里离开?
“芳儿,你可有听到兄长的消息?”
“没有,奴婢还找了好几个跟着大爷的小厮打听,一点大爷的消息也没有。”
“怎么可能?父亲的信已到了好几日了,兄长怎么会还没到上京?他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了吧?”唐婉担心地道。
芳儿道:“要不奴婢明日找机会偷偷回府一趟,问问家里的管家?”
唐家在上京也是有一座小宅邸的,往年唐元回京述职,都是住在那里。
唐婉的兄长唐瀚若是到了上京,肯定也是住在那里。
“好吧,那你明日过去看看,莫要被人发现了。”
父亲唐元不愿意让她和离,也许会嘱咐兄长什么,但是还未出嫁时,兄长向来都是很疼她的也许,兄长会站在她这一边。
*
贴了告示已过了整整两天,白虎武馆一个上门的客人都没有。
沈兰也不着急,带着人把武馆打扫得干干净净,又花了一大笔银子将武馆里一应换上了新的陈设,再过几日,就能竣工正式开张。
夕阳垂暮,沈兰坐在武馆主楼的二楼厢房,看着外面沉寂下来的淮清河,河岸上的绿柳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在风中摇曳,莫名显得庄严而圣洁。
沈兰觉得这一幕莫名有一种让人宁静下来的力量,一瞬间洗涤了她烦乱的思想。
忽的,一声马嘶将她拉回了现实。
武馆外面,一个红衣女子纵马停在门口,沈兰看不清她的相貌,但可以看到她脑后盘着鱼骨罗髻,青丝从发髻中交.缠着红缨如瀑垂落,看起来很是英姿飒爽。
沈兰看出她恐怕不是来学武的学生,不过看到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她还是从二楼下去迎接。
“你们这就是只收女学生的白虎武馆?”那女子大步流星的进来,走到院子里,打量着四周。
前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武馆里没有几个人,略显空旷。
魏红正在一旁的偏厢摆弄刚购置的几把刀剑,她每个都试了下,但都不太满意,不过这些不是专门打造的,只是临时买来装门面的,倒也无所谓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魏红走了出来,“正是白虎武馆,姑娘有何贵干?”
“我来见见你们馆主,向她讨教讨教。”红衣女子身姿挺拔,体型劲瘦,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她腰间挂着一把剑,魏红只看一眼剑鞘,就知道这剑绝非凡品。
剑鞘漆黑如墨,但却极有光泽,鞘身镂刻一条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且不说镂刻刀鞘的技艺,单单是抹在刀鞘上的桐油就价值不菲。
沈兰已从主楼出来,听到来人要和她切磋,道:“这位姑娘,我就是白虎武馆的馆主,不过我不会武功,姑娘想要找人切磋,可以向魏姑娘讨教。”
“啊?你是馆主?”红衣女子惊讶不已,到沈兰面前好一番打量,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她随随便便一只手,就能打趴下了,“你不会武功竟然还要开武馆?你怎么想的?不怕人来踢馆吗?”
魏红站了出来,随手拔出自己刚才拿的那把劣质铁剑,道:“既然是来踢馆的,就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你叫什么名字?本姑娘横天娇,不打无名之辈!”红衣女子傲慢地道。
“在下魏红!”
“魏红?没听说过!”
魏红呵呵一笑,“我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个叫横天娇的女子!”
这话顿时激怒了横天娇,她骤然拔出腰间黑剑,刹时,寒光凛凛,果真一把好剑!
“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龙泉剑!”
一时,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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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沈兰看她们要动手,连忙站出来,“等等……”
横天娇瞪向沈兰,“怎么?你怕她输?”
“不是,横姑娘,我只是在想,你来我们武馆踢馆,总不能白来一回吧?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横天娇来了兴趣,“赌什么?”
沈兰道:“若是你输了,就要来我们武馆当武师。”
只有魏红一个武师很多事情都忙不过来,沈兰又不好再麻烦公主寻找。
如今,一个现成的女武师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能放过呢?
横天娇哼哼一笑,“若是你们输了,就把这白虎武馆拱手让给我,以后本姑娘就是这白虎武馆的馆主!”
“横姑娘身为女子,竟也有开武馆之心,沈兰佩服!若魏姑娘输给姑娘,沈兰愿将武馆拱手相让。”
沈兰此言说的豪言壮阔,让横天娇一时不禁愣住。
这个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有一种习武之人才有的侠气。
倒挺对她的胃口。
“好!本姑娘答应你!”
第71章 绑架
秋风瑟瑟,晚霞粼光,白虎武馆里众人围了半圈,屏息凝声,看着院中侍剑而立的横天娇与魏红。
横天娇明艳昳丽,如同一团炽烈外放的火焰,魏红则沉冷自若,内蓄不发,看起来仿佛气势上弱于对面的女子,但她周身气息凝实,滴水不漏。
“出手吧。”魏红做了个请的姿势。
横天娇冷哼一声,也不客气,手腕一翻,剑身猛提,一个潇洒的翻身,长腿踢向魏红的后腰,她没有立刻用剑,似乎是想先热热身,试试魏红的拳脚功夫。
魏红脚步微微向左一略,躲过了横天娇的这一腿,趁横天娇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际,手中剑鞘一转,抵在横天娇的腰后,位置竟恰恰是横天娇原本要向她进攻的地方,可横天娇大开大合,未能如愿,魏红一着中的,却好像漫不经心。
这一招虽不痛,横天娇却觉得丢尽了颜面。
她大喝一声,手执龙泉宝剑,划出一道弯月,脚下一点,向魏红身后腾身刺来。
魏红未及回身,手臂往后一翻,剑鞘挡住那把龙泉剑,一个巧力,将剑势化开,推到头顶。
身后横天娇已贴近她,抬腿向她踢来,但魏红丝毫不慌,四指合并,一记掌刀插进横天娇的心窝。
此处是人之气门,横天娇一下子仿佛漏了气一般,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出,猛咳数声,噗通跪倒。
“横姑娘,你输了。”魏红淡淡地道。
横天娇气得咬牙,但又无能为力。
只是短短两招,她竟然就败于魏红之手。
可恶!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弱?
之前帮里的那些家伙明明每次都会败于她手,左老头子还说,以她的武功,在江湖上至少也能排得上前十。
他们都是骗她的!
眼前的这个女子,每一步每一招都游刃有余,实力简直深不可测!
横天娇一时羞得脸色通红,她这样的人跑来踢馆,在这女子面前恐怕就像笑话一样吧?
“你……你这一招是什么?”横天娇咬牙,虽然屈辱,但是她还是很佩服这个女子。
“你说这个?”魏红做了个四指并刀的动作。
横天娇连忙点头。
刚才这一招,直插她的心门,一瞬间就散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疼得她只能弯腰跪地,简直太神奇了。
“这一招叫插掌,想学吗?我可以教你。”魏红扬唇一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横天娇犹豫了下,红唇咬起,忽然,她一横心在魏红面前跪下,拱手道:“师父!请你收我为徒!”
魏红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跪得如此干脆,目露诧异,不过,她还是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呢?”
横天娇道:“我爹是天龙帮帮主横天霸,你们既然开武馆,应该知道我爹吧?”
天龙帮是上京第一漕帮,横天霸更是上京第一的地头蛇。
横天娇从小和别的女子不同,她出身帮派之中,虽然父亲不许她学武,但是帮派里的长老都把她宠得如珠如宝,私下里教她不少功夫。
在天龙帮里,横天娇是个骄横野蛮的大小姐,没有人能制得住她。
但是身为唯一一个习武的女子,她时常又觉得孤单。
横天霸每日磨茧子一般地在她耳边说,让她不要舞刀弄枪,要不然以后不好找婆家,而她身边侍候的丫鬟,也都是横天霸派来规劝她的。
可以说,她身边一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也没有。
今日一早,她听到帮派里的两个小子说起这白虎武馆的事,他们当成笑话讲,横天娇心里却十分好奇,趁着横天霸出门的工夫,就纵马到这里来了。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让她遇到了魏红!
魏红知道天龙帮,但是沈兰不知道,她向沈兰解释道:“天龙帮是上京的一个漕帮,是朝廷指定的水路押运,这些年发展得越来越壮大,整个帮派应该有两千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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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三千,三千一百二十八人。”说起天龙帮,横天娇有几分得意在身上。
沈兰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子竟然还颇有来历,她沉吟了下,问道:“横姑娘,你是天龙帮帮主的女儿,若是拜魏姑娘为师,你爹会不会不高兴?”
“我可以不告诉他,偷偷来学武。”横天娇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五十两银子够不够?我愿意来你们武馆做学徒。”
她那诚恳的模样逗笑了沈兰,沈兰道:“横姑娘,你忘了,你刚才答应我,若是输了,要在我们这做武师的。”
横天娇此刻一点傲慢也没有了,讪讪一笑,挠头道:“我……我做武师还差得远呢?我还是先做学徒吧。”
被魏红两招打败,她哪还有信心当武师啊,不够丢人的。
“横姑娘,你爹不支持你来武馆学武,一旦事发,肯定会有麻烦,你还是和你爹说一下此事,若是你爹同意,再来武馆也不迟。”
天龙帮人多势大,若是因为横天娇而惹怒了横天霸,给武馆带来麻烦,实在得不偿失。
沈兰确实很想让横天娇来武馆,但却不得不慎重。
*
从白虎武馆回到家中,西边的夕阳只余下一层薄薄的金红余晖。
一路上沈兰很是开心,她今天又遇到了一个巧妙又独一无二的女子,这世上有梅绫、有公主,有萧莺萧贞,也有魏红与横天娇。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她们。
沈兰相信,自己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如星辰般璀璨的女子,繁星布满整个天空,而她们布满燕国大地。
“锦书,我如今才明白,何为,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若是没有公主,就不会有今日的我,若是没有武馆,我们就不会遇到横天娇。其实天底下的奇女子非常多,只是没有人发现她们,随着时间的流逝湮灭在闺阁之中。”沈兰忍不住感慨。
锦书嘻嘻一笑,“还有魏姑娘,若不是姑娘您要开武馆,怎么能遇到魏姑娘呢?”
“是啊,魏姑娘真的很厉害!不过不是因为我要开武馆而遇到了她,是公主让我遇到了她。”沈兰此刻对公主由衷的敬佩,公主是她的明灯,将来更会是天下女子的明灯。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沈兰还未下马车,院门便打开来。
“沈姑娘!”芳儿哽咽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跑到沈兰面前跪下。
沈兰吓了一跳,忙从马车上下来,慌张地道:“芳儿,出什么事了?”
“奴婢听说您这里有以为武功高强的武师,求求您,救救大公子吧!”芳儿哭得泪水涟涟。
“大公子?你说的是婉儿的兄长?”
“是!”芳儿连忙点头。
沈兰扶着她起身,着急地问道:“唐公子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他被土匪给绑架了!”芳儿抽噎着说完,忍不住哭出声来。
沈兰没想到竟会闹出这种变故,她忙扶着芳儿回到屋里,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唐瀚受父命上京,路过白峡山时遇到了土匪,那土匪看上唐瀚是个读书人,把他抢回了匪寨里做笔杆子。
唐瀚的一个小厮趁着那些人喝酒,偷偷从匪寨里逃了出来,这才把消息带回了上京,要不然,现在还不会有人知道唐瀚的下落。
“那小厮还说,匪寨寨主的女儿看上了大公子,要纳大公子为妾!”芳儿气得都红了眼。
沈兰亦是瞠目结舌,“什么?”
竟有女子要纳男人为妾?
“沈姑娘,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要不然大公子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士人最讲清誉,此事要是传出去,唐瀚就成了整个燕国士子的笑柄,前途全是毁尽了。
芳儿又不禁在沈兰面前跪下,哭着道:“沈姑娘,您让那个武师去救救大公子吧,大公子要是出了事,我们大奶奶怎么能受得了?”
“芳儿,你别着急。”沈兰扶她起来,“唐公子一定会没事的,你先回去安婉儿的心,我明日就去找魏姑娘,看看她有什么办法,若是魏姑娘不能把唐公子救出来,我再去求公主,公主一定能把唐公子救出来。”
萧瑞如今有京畿兵权,剿匪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只要公主开口,萧瑞应该不会不从。
当然,若是魏红有办法救唐瀚,就不必再劳烦公主,公主如今正忙着边关之事,沈兰不想轻易打扰她。
*
天龙帮。
横天娇纵马到帮派驻地后门,把马匹交给了守门的一个小弟,蹑手蹑脚地溜向自己的院子,但她还没走出后院的廊子,就被一个硬梆梆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高大威猛的个头儿带着十足的压迫性,这让横天娇很是不爽,她叉起小腰,目光顺着那发达紧绷的肌肉线条,落到那张了无生趣的脸上,“臭阿狗,你又想干嘛?”
“姑娘,帮主找您。”方脸薄唇的男人一本正经地道:“小的现在不叫阿狗,帮主已经给小的取了新名字,横天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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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我就要叫你阿狗,阿狗阿狗臭阿狗!”横天娇十分霸道,无理取闹又得意洋洋。
天雳面对眼前的女孩有些无奈,只好又板起脸道:“帮主找您,姑娘还是快点吧,免得挨罚。”
横天娇哼了声,只好往横天霸所在的忠义堂走去。
身后天雳也跟了上来,横天娇看向他,气呼呼地道:“你以后不许跟别人说你姓横,你是我的小弟,怎么能跟我一个姓!”
“是帮主给小的赐的姓。”天雳道。
横天娇瞪眸,“那也不许!你要听我的,不许听我爹的!你说,你听不听我的?”
天雳知道,横天娇的脾气一旦上来,所有人都得听她的,只好道:“小的听姑娘的。”
驯服了小弟,横天娇心情舒爽起来。
不过一来到忠义堂外,横天娇又紧张起来,今天偷跑出去,肯定过不了阿爹这一关,该找个什么理由呢?不行,她得先想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来,将来每天都能出门,要不然还怎么去白虎武馆习武呢?
她脚步突然顿住,正要思考时,身后一堵肉墙就结结实实地撞了过来,她被怼的一个踉跄,往地上摔了下去。
小脸正对地面,吓得她尖叫出声。
这要是摔下去,不得破了相啊!
但就在她快要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她,一阵天旋地转,再摔下去的时候,下面就有了一个厚厚的真人肉垫。
横天娇小脸正好压在男人的胸口,她感觉自己差点被这男人发达的肌肉闷死。
“你你你……你干嘛撞我?”横天娇从他那饱满的胸肌里探出头,俏丽的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是姑娘你突然停下来的。”天雳硬梆梆地道。
横天娇气歪了嘴巴,“我停下来,你不会也停下来吗?你走路都不看人的啊?”
她话音落下,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严肃视线射向自己,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眸看去。
前面的院子里,一身虎皮袍子虎虎生风的横天霸看着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是碍于旁边的那个身着玄色飞鱼服的男人,没有立刻训斥她。
那飞鱼服男人她认识,上京北部都尉萧瑞,定远侯府的大公子,这几年常来天龙帮和横天霸来往,两人关系十分亲近,若不是萧瑞早已娶妻,横天霸都有意把横天娇许配给他。
此刻萧瑞看戏一般,看着横天娇,眸中戏谑。
横天娇连忙从天雳的身上爬起来,狗腿地跑到横天霸面前,小猫一般的乖乖行礼,“见过爹,见过萧大人。”
“看看你自己一天天的,像什么样子!你今天又到哪儿疯去了?”横天霸斥道。
横天娇瘪着小嘴,小声地道:“我……我去逛街……不,我去武馆了。”
“武馆?你去武馆干什么?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到那儿还不够献丑!”横天霸一点也不给横天娇留面子。
事实上亲爹就是了解自己的闺女,她今天确实是出去献丑了……
但是横天娇还想狡辩一下,“爹……”
“我猜,令爱去的武馆是白虎武馆吧?”萧瑞似笑非笑地道。
横天娇诧异地看向萧瑞,“萧大人也知道白虎武馆?”
萧瑞道:“白虎武馆的老板,我恰好认识。”
“真的啊?我也很喜欢那个武馆的老板,我都想和她结为金兰姐妹呢!”横天娇动用了一点小心思,若是萧瑞愿意接她的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跟自己老爹说,要常常去白虎武馆,有萧瑞在这里,说不定自己老爹就答应了。
萧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扬起唇角,“横姑娘确实可以和那位姑娘多多来往,想来是没有坏处的。”
“爹!你看萧大人都这么说,要不你让我去白虎武馆当学徒吧,以后我一定得听你的话,绝对不在外面闯祸了。”横天娇又谄媚又讨好,要不是萧瑞在这里,她恨不得抱着自己老爹大腿撒个娇。
横天霸冷哼了一声,“疯丫头,看你还有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子!滚回院子里去,晚些我再收拾你!”
他没说同意,但也没说拒绝,这还是横天娇第一次遇到,一时抬头感激地看向萧瑞,暗暗做出祈求的手势,希望待会儿他能帮自己在阿爹面前说说好话。
晚间,横天娇在院子里琢磨着魏红的那一招插掌,在木头桩子上练了几十遍,渐渐觉得自己掌握了要领,兴奋不已。
正练得上头,横天霸派了人过来传话,允她以后去白虎武馆学武。
第72章 匪寨
天龙帮每日卯时就开始操练,如今入了秋,日短夜长,天还没亮,帮派里就热闹起来。横天娇得了老爹的允准,高兴得一夜都没有合眼,卯时到训练场训练了一会儿,炫耀了一番自己刚学会的插掌,一过辰时,就兴冲冲地出了门,直奔了白虎武馆。
武馆正门大开,木匠在里面敲得叮叮咚咚,砖瓦匠在院子里混搅沙土,几个小丫鬟正在打扫,来来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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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横天娇大咧咧地进来,“你们馆主和魏姑娘呢?”
“馆主和魏姑娘出去了。”丫鬟金夏见是昨日来过武馆的横天娇,过来回答道。
“她们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横天娇一大早兴奋的跑来报喜,没想到一头热被浇了个透心凉,语气不由很是幽怨。
金夏道:“不知道。不过刚才馆主跟张木匠说,她要出去几日,让他先干活,等到回来给他结算工钱。”
“几日?”横天娇怀疑自己听错了。
“馆主是这么说的。”
“那她有没有什么话交代给我?”
金夏在横天娇的殷殷期待下摇了摇头。
京畿有五县,褚县、丰县、西河、宛川、广营。白峡山在褚县与宛川交际之地,山下一条京南官道,直通江南。
这条官道,也是从衡州府到上京的必经之路。
从上京北城门而出,一路沿着京南官道,约莫行了三个时辰,到中午时分,来到白峡山下的魏家镇。
魏红让苏福把马车停在魏家镇客栈,锦书和苏福在这里等着,她则是一匹快马,带着沈兰一起去了白峡山。
沈兰第一次骑马,紧紧的抱住魏红的腰,紧张得动也不敢动。
虽然隔着一个马鞍,但她还是能够清晰得感觉到马儿奔跑起来脊椎的颤动,紧紧夹着马腹的双腿更能感觉到马儿心脏的跳动,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牵连的宿命感,将她与身下的马儿连接起来,她觉得它如此鲜活,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生命。
“沈姑娘想学骑马吗?”魏红带着她,驾驭马匹依旧游刃有余,她似乎感觉到了沈兰的兴奋感,开口问道。
沈兰点头,小脸微红道:“嗯,我想学。”
再过不久她也许就要跟着公主一起出征,行军打仗,学会骑马是最基本的,否则她就永远只能给别人托后腿。
魏红豪爽地道:“等回去我教你。”
“魏姑娘,你真厉害,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沈兰赞赏道,“你当初为何会想要学武呢?”
“迫不得已,我没有选择,我从小就被红莲教收养,练的不好就会死,和我同一批进虿盆的孤儿有一百多人,但是活下来的只有十来个,两个女的,我是唯一一个靠练武活下来的,另一个生的漂亮,被送到了青.楼里做眼线,后来红莲教被官府攻破,我才得自由。”
魏红说的轻飘飘的,仿佛这一切是别人经历的事情,但她的话语却是惊心动魄。
沈兰没想到魏红的过去竟那样惨烈,她一时后悔,不该问出那样的问题,红唇微抿,道:“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魏姑娘如今早已不同往日了。”
“你说的对,过去的事我早已不在意了。”魏红轻轻一笑。
是荀瑾攻破了红莲教,是荀瑾给了她新生。
她是个双手血债累累的人,似乎只有跟随他,才能有活下去的力量。
但这几日在白虎武馆和沈兰的日日相处,她感觉过去的一切恍如一梦,此时此刻如此真实而温暖。
她很喜欢和沈兰相处时的感觉,这个女子,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等等,好像快到了,我看一下地图。”
来之前她们找了客栈的人问路,还在隔壁的书坊里买了一张魏家镇附近的地图,里面正好涵盖了白峡山一带。
沈兰翻开地图,对了一下位置,目光看到面前那一排巍峨的群山,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最多不过五里,就是白峡山的地界,她们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那两座山峰之间的狭长古道,明亮雪白的日光从两边陡峭的山壁之间的缝隙射过来,故名白峡。
“我看过几本剿匪官志,土匪在地盘上都会设置哨点,咱们先装作路过的行人,引出几个土匪来,再盘问他们匪寨的伏哨位置,再计划谋救唐公子。”
魏红没有二话,“好!听你的。”
她翻身下来,装作为沈兰牵马的下人。
沈兰则将面纱解开,在这土匪地界,露出自己的真容来。
她知晓,自己虽不是美如天仙,但对土匪应该还是有几分吸引力的,那些土匪看到她们只有两个女子,很大的可能性会上钩。
果然不出沈兰所料,她们刚进入白峡山的地界,两个身着灰褐短打的土匪就跳了出来。
“好漂亮的小妞啊!今天咱们兄弟俩可有福了!”
两个土匪拿着大刀,淫.笑着把沈兰和魏红围住,“你,快点下马来!要不然大爷们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沈兰不慌不忙地下了马,拿出一大包银子来,对那两个土匪道:“两位大爷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别让匪寨里的其他人知道,我把银子都给你们!”
她给魏红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不要动手。
若是还有藏起来的土匪,她们就打草惊蛇了。
“哟,还是头肥羊呢!你放心,这就我们兄弟俩人,只要你们俩把我们兄弟俩伺候好了,我们就把你们送过山。”方脸络腮胡的土匪说完哈哈大笑,俨然已经将沈兰与魏红视作他们两个的囊中之物。
“哦,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沈兰又一次看向了魏红,魏红刹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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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没错,本来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应该交给我们老大的,不过今天大爷心情好,通融通融,就不把你们俩上交上去了。”
他们这些土匪,偶尔也要打打野食的。
这么肥的羊,又这么漂亮,他们哪里舍得上交啊。
络腮胡土匪说着,就伸手向沈兰抓了过来。
沈兰动也未动,那个土匪还没有碰到她,就被魏红抓住了手腕,咔嚓一折。
“啊……唔……”土匪刚要惨叫出声,一个泥巴就塞进了他的嘴里,把那惨叫声也一同堵了回去。
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间,另一个土匪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土匪就被打趴下了。
魏红收拾完一个人,动作更加迅速,向另一个土匪攻去。
那土匪吓得慌忙拿刀就砍,但魏红只用一根树枝,就将他的刀势化解,长腿高抬,踢到了土匪的下巴上,一颗黄牙崩了出来。
同样的,未等土匪喊疼,又是一团泥巴扔到了他的嘴巴里。
方才被打倒的那个见势不妙,转身要跑。
魏红脚下一动,一块石头踢到了那家伙的膝盖,“噗通”一下,又摔了个狗啃泥。
“安分点儿,否则姑奶奶要了你们的命!”魏红夺过面前土匪的大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另一个络腮胡土匪也不敢再动,爬了过来给魏红磕头,吐掉嘴里的泥巴,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妻儿老母都等着吃饭,这才迫不得已到山上落草的,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的也是,小的老母都八十岁了,不能没人照养啊!求姑奶奶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魏红嗤笑,鄙夷地看着这两个人,宛如在看猪狗。
沈兰走过来,“你们两个在白峡山匪寨多久了?”
“小的两年。”络腮胡土匪道。
另一个土匪磕头,“小的才刚来一个月啊,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络腮胡土匪震惊地看了同伴一眼,转身也连忙磕头,“小的刚才说错了,小的也才来几天,今天这才是第三回 出来巡哨,实在是姑娘生得天仙下凡,小的一时动了贼心,小的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他竟然还开始吹捧起沈兰来。
另一个土匪也不甘示弱,“姑娘美如天仙,一看就是心善之人啊,小的以后愿意天天吃斋,把姑娘当菩萨供……”
沈兰汗颜。
“老实点儿!给我说实话!”魏红给这两个家伙一人踹了一屁股,凶狠地斥道。
络腮胡看出两人以沈兰为主,挺直了腰板,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小的没说瞎话,这位姑娘就是天仙下凡,小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油嘴滑舌!本姑娘先剁你一只手!”魏红一把大砍刀就砸了下去,直插入络腮胡手腕旁边,刀刃紧贴他糙黑的皮肤,只要一用力,就能剁下他一只手来。
络腮胡吓得浑身一抖,身下一股热意涌出,他忙伏趴到地上,“小的没说谎,是他说谎,小的真的在白峡山呆了两年,他跟我一样,比我还多呆了两个月呢!姑奶奶饶命啊!”
“你们匪寨里一共有多少人?”沈兰看他怂了,再次问道。
络腮胡十分老实,“有两百多。”
“寨主是谁?”
“姚大虎。”
“他是不是有个女儿?”
“是是是,他女儿叫姚玉凤。”
“你们匪寨几日前是不是抓了个从衡州府来的读书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人现在被我们大姑娘收了房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我们寨主说寨里缺个笔杆子,要好好器重他,将来把我们匪寨发扬光大。”
“会画图吗?”
“画图?”
“把你们匪寨的布置图画出来,还有白峡山的布防哨点。”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两个土匪才把沈兰想要的图纸歪七八扭的画出来,期间,她又事无巨细地多问了一些匪寨里的具体情况,等到收工,整个匪寨几乎已是了如指掌。
第73章 官军
秋日的晚霞总给人一种落日余晖的壮阔与萧瑟,山风吹拂起林间的密叶,瑟瑟作响。
两个已经被打晕的土匪被扒了个半光,严严实实地绑在树干上。
沈兰在高处俯瞰着下面藏匿在密林之中若隐若现的匪寨,大致估量着各方面的位置。
忽的,在匪寨西边一个角落,升起浓烟,隐隐已看到跃动的火焰。
今日是西风,从那两个土匪那里得到的情报,匪寨仓房的位置正在西面。
她让魏红在仓房起火,时间选在酉时三刻,此时忙活了一天的土匪回到寨子里,刚刚吃完晚饭,正是一天之中最疲惫最放松的时刻。
而且,她特意从土匪那里打听,匪寨坐落在山中,寨中没有水井,吃水是从山上的一条溪流中担过来的,当然距离不远,但刚刚吃过晚饭,用水必定减少,火势一起,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去取水,匪寨中一片慌乱,便是下手救走唐瀚的最好时机。
不出沈兰所料,火借风势,片刻功夫,便燃起滔天之势,与天边如血的夕阳,相映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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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匪寨之中一片大乱,寨门大开,众土匪慌慌忙忙带着水桶水盆奔向溪流处取水。
魏红在放火之前就已确定了唐瀚所在的位置,火焰一起,她就跑到了唐瀚的院中将看守的门卫放倒,把之前扒下来的络腮胡土匪的衣服扔给了他,“我是来救你的,快换上衣服跟我走!”
“你……你是谁?”唐瀚被突然出现的魏红吓了一跳,慌张地问道。
“少废话,快换衣服,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你想在这里给那个土匪女当男妾吗?”
唐瀚脸上登时一红,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拿起魏红扔给他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等到他穿好了,魏红把屋子里的一个木盆扔给他,又上去把自己手上之前沾了的煤灰抹在他脸上,“抱着盆趁乱跑出寨子,找机会往山上跑,我会在后面跟着你,把尾巴处理掉。”
女子毫无顾忌地在他脸上一阵乱抹,唐瀚紧张地脸色泛热,不禁有些呆愣。
“听明白了吗?”魏红瞪了他一眼,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傻傻的。
“明白。”唐瀚忙收回目光,闷着头就要往外跑。
“等等。”魏红忽然又拉住他,她把其中一个看守带着的毡帽扒下来,一下子盖到唐瀚干净整洁的脑袋上,“行了,走吧。”
这家伙,被绑到匪寨里,还把自己整的怪干净的。
她一路跟着唐瀚,事情果然十分顺利,匪寨里的人都忙着救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唐瀚在取水的半路上悄悄溜到了密林里。
魏红把唐瀚带到沈兰这边,此刻,夜色已深了,匪寨里的大火也救得差不多了。
沈兰看到唐瀚,心里松了一口气,“唐公子,太好了,你没事。”
“沈姑娘?”唐瀚诧异。
他以为来救自己的,肯定是官府里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是沈兰这一介弱女子。
“是婉儿让我们来救你的,家里怕影响你的清誉,还没有报之官府。”沈兰简单解释了下,没有犹豫,“咱们得赶紧走了,那些土匪肯定很快会发现唐公子你趁乱逃跑,这里还是白峡山的地界,不快点的话会被追到的。”
之前上山的时候,沈兰特意让魏红把马儿放跑了,往上京的方向去。
那些土匪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到踪迹,判定唐瀚逃向上京方向,这也是最合理的推测,毕竟唐瀚本就是要去上京的。
但现在,他们要反其道而行,顺着白峡山继续往前走,沿着山脊绕上一圈,回到魏家镇。
幸好沈兰身上带的有地图,可以随时确认他们的方位。
果然,大火扑灭之后,姚玉凤立刻发现唐瀚趁乱逃跑,立刻派土匪追查。
魏红提前处理过唐瀚往山上去的踪迹,又在往山下的道路做了伪装,土匪一路往山下而去,在山脚下发现“遗落”的衣料布块,虽然天气干燥,但依旧隐约可见往上京方向而去的马匹蹄印。
沈兰等人此刻已翻过白峡山山头,天色漆黑一片,山下京南官道上,清晰地可以看到一队匪寨人马举着火把往上京方向追去。
众人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魏红手里两根藤蔓,牵着绑住上身的两个土匪,“沈姑娘似乎在方位上有独到的天赋。”
就算是握有地图,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很多人也经常一筹莫展,但沈兰却很快就找到了最快捷的翻山路线,从这里往后一看,魏红都不禁心惊,他们所走的路线几乎和地图没有错漏。
沈兰腼腆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地图,脑海里就浮现出画面来了。”
“从这里到魏家镇还有多远?”魏红凑过来,问道。
沈兰拿出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条道路来,“根据我们刚才的速度看,应该再过一个多时辰能到这个冯家村,从冯家村雇一辆车回魏家镇,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不过到的时候魏家镇定然已经宵禁。”
魏红笑了声,道:“那就不着急,我们可以在冯家村借宿一晚,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
唐瀚看沈兰和魏红一说一喝,谈笑间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有些恍惚。
尤其是看着沈兰,上一次他见到她时,还是沈兰到唐府做客,她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纤如杨柳,指若青葱,温文清雅,如诗如画。
可此刻,她虽然面貌未改,但眉眼间却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坚韧与豪气,好似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沈姑娘,婉儿为什么会让你来救我呢?”唐瀚忍不住问道。
他觉得自己恍如身在梦中,在被绑架到匪寨之中,他想过一万种获救的方式,但绝未想过有这一种。
他一个堂堂男儿身陷囹圄,竟被两个女子救了出来。
“因为婉儿知道我认识魏姑娘,魏姑娘武艺高强,所以她才来托我。”沈兰顿了顿,看向唐瀚,“唐公子,你可曾看过婉儿的家书?”
唐瀚点头,想起信中的内容,他心中伤感,“我看过。”
衡州府是燕国重府,唐元身为衡州府尹,正三品大员,统管衡州军政,可以说是一府的封疆大吏,唐家在朝中亦是故吏极多,树大根深。
说实话,国公府除了世袭的爵位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实权,家族也早已没落,根本比不上唐家,这个婚事唐婉甚至还算是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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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他本以为,婉儿嫁到国公府,必定会是众星捧月,没想到竟会被那般对待,国公府简直是在欺唐家无人。
“唐大人是怎么想的?”沈兰问道。
她知道唐元必定不会支持唐婉和离,但心里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
“父亲嘱咐我,让宋远将杨氏逐出府门,以后再也不许纳妾。”唐瀚道。
“否则呢?”
“否则?”唐瀚怔住。
“若是宋远不将杨氏逐出府门,甚至又纳新欢,是不是就会让婉儿和离?或者,先把婉儿带出国公府,以作威胁?”沈兰试探问道。
唐瀚沉吟了下,“父亲没这么说,不过,他让我相机行事,若是宋远当真那么过分,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兰松了口气,笑道:“有唐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心里为唐婉高兴,唐婉虽然远嫁,但受了委屈,至少也有家里人为她撑腰。
山路难行,沈兰又不常在外行走,一连走了近一个时辰,她的双腿酸软,每走一步,娇嫩的脚底都仿佛被扎了一般生疼。
“那些土匪应该不会再追来,咱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吧。”魏红看出沈兰的痛意,说道。
唐瀚也已脚疼得不行,作为一个读书人,平常都是骑马坐轿,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但他是个男人,自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听到魏红的话,一时如蒙大赦。
那两个土匪被扒了衣服,只穿了一层单薄的内衫,如今又冷又饿又累,见停了下来,络腮胡讨饶道:“姑奶奶,给口吃的吧,小的都要饿昏了,实在没力气了。”
魏红冷笑,“没力气才好,有力气还要逃跑呢!”
她不理会他们,把他们两个重新绑到树上,到沈兰面前,“我来帮你按揉一下穴道吧,应该会好些。”
“不,不用了,你也很累了。”这一路上,魏红才是最辛苦的那个,沈兰不想再麻烦她。
“不用跟我客气。”魏红说着,忽然看向唐瀚,道:“你看着他们俩,要是他们想跑,你就大声叫我!”
说完,她扶着沈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给沈兰把鞋袜脱了。
清亮的月光洒下,落在沈兰光洁圆润的脚趾上,纤纤玉足在月色里仿佛蒙了一层朦胧的光,雪白皎洁。
只是此刻,脚掌下两个血红的水泡,平添了几分碍眼。
“都气泡了,你怎么不早说?”魏红捧着沈兰的脚掌,不禁蹙眉。
她知道沈兰不爱叫苦,但没想到她这么能忍。
沈兰被魏红捧着脚掌,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的。”
“我先帮你把水泡挑破,待会儿我背你。”魏红说着,抬手抽出了沈兰头上的一支金钗,开始挑起水泡来。
沈兰连忙说道:“不用,真的不用,我能自己走的。”
魏红就算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不可能不感到疲惫。
魏红看出她的顾忌,“负重登山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以前在红莲教的时候经常这么训练,你恐怕连一百斤都没有吧,对我来说轻轻松松。”
她将水泡挑破,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又撕成条状,裹在沈兰的脚掌,“这样应该会好些。”
沈兰感动不已,眼眶泛红,“魏姑娘,谢谢你。其实这次的事情,你一个人来办肯定会比带着我更加顺利,是因为我想来,所以耽误了你。”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没有你,那个唐公子也是个娇嫩的拖油瓶,而且,若是没有你的计策,我救他出去的时候,恐怕就会被发现,事情还不知有多麻烦,就算一切顺利,带着他骑马回上京,此刻恐怕也已经被那些土匪追上了。正因为有你,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月光下,魏红英气的脸庞格外温柔,她眉眼弯起,笑着道:“更何况,你马上要跟公主去边关,这次的事正好拿来练练手,看了这么多天的兵书总不能白看吧?现在事实证明,带上你是对的。”
沈兰抿起唇角,真诚地道:“魏姑娘,能遇到你真好。”
走走停停,耗费的时间比预想的久得多,直到子时,他们一行人才来到了山脚下的冯家村。
几个人都已累得不行,就连魏红都累得脸色泛红。
他们在冯家村找了户人家,多付了些银子,暂时住了一晚,次日趁着上镇的牛车,回到魏家镇。
刚到镇子口,忽然听得一阵哭喊之声。
“各位官爷,求你们放了我女儿吧,我女儿已许了人家,要是被你们带去,以后还怎么嫁人啊!”一个老汉哭喊着道。
一众官军哄堂大笑,其中一个道:“你女儿跟了我们把总,还想嫁什么人啊?我们把总会好好疼她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嫁给乡下穷汉子强啊。”
“你们怎么能这么无法无天,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你想告就去告吧,我们把总又不是不给银子,二十两银子,多少人抢着来卖女儿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滚一边去!”
那官军抬起一脚,将老汉踹到在地上。
看老汉摔倒在地上的狼狈样子,一众官军又是哈哈大笑。
沈兰在牛车上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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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怎么会是官军,简直是土匪!
周围的人远远在外面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沈兰等人所乘牛车的车夫叹了一口气,小声地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了,自从上京北部兵马司的官兵驻扎到我们褚县,土匪确实是安分了不少,可这兵马司的官军比土匪还可恨!”
“上京北部兵马司?”沈兰震惊。
竟然是萧瑞的人!
她一瞬间想到梅绫所说,萧瑞带兵时,纵手下官兵奸.淫抢掠。
此刻,恍如梅绫所说的人间地狱就在眼前上演。
她顿时红了眼眶,起身就要从牛车上下去。
魏红暗暗拉住她,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沈姑娘,民不与官斗。”
“放心,我有办法。”沈兰挣开她,径自下了牛车。
魏红只好牵着那两个土匪一起下去,唐瀚也慌忙跟上。
第74章 血溅
“住手!”
一声轻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将眼前的纷乱嘈杂镇压下来,周围下意识地都向沈兰这里看了过来,见到喝止官军的只是一个弱女子,不禁都瞠目结舌,心里默默为这女子默哀。
北部兵马司的官军最是飞扬跋扈,都尉萧瑞把自己在虎威军的一些部将调了过来,那些部将早在边关养成了兵匪习气,只要是他们要的,便直接从老百姓的手中抢掠,平日里在酒楼里大吃大喝,也从来不给银钱,最过分的是,他们色胆包天,抢占了不少农家女儿,此事哪怕闹起来,兵马司也只是给些银钱了事。
这些人气焰之盛,连当地的守军见了都得低声下气,更别说普通的老百姓了,受到欺辱只能敢怒不敢言。
他们佩服这位站出来的女子,但又为她后怕。
那几个官军看到沈兰一介弱女子竟然敢站出来阻拦他们,忍不住大笑起来,“小娘子,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哥几个了?想跟我们一起到军营里去啊!来来,把你脸上的面纱揭下来,让哥哥们看看你模样长得俊不俊,若是能入我们的眼,就把你一起带去享福!”
“还看什么脸啊,就这身段,就是长得再丑,爷也愿意收了她,哈哈哈哈……”
身后,魏红看着这些人脸色冰冷,但是碍于他们的身份,没有轻举妄动。
沈兰却十分淡定从容,她等这些官军笑完了,冷声道:“我是定远侯府的姑娘,带我去见你们萧都尉!”
那些官军顿时愣住。
北部兵马司的官军天不怕地不怕,只以萧瑞为尊。
没有人不知道萧瑞是定远侯府的大公子,而眼前这个女子,气度非凡,一看就是世家千金。
难道她真的是萧都尉的妹妹?
这几个官军不禁汗流浃背,为首的那人道:“你真的是萧都尉的妹妹?”
“带我去见他,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沈兰虽然厌恶萧瑞,但京畿剿匪一事,还是只能靠他出马,她本想回到京城之后,把白峡山匪寨图交给永安公主,永安公主自会把匪寨图交给萧瑞,白捡的军功,萧瑞不可能不要,如此,就能把白峡山匪寨一窝端掉。
如今在这里遇到兵马司的官军,她干脆就这么直接去见萧瑞,用这白峡山匪寨图,与他做个交易。
至少,让他整治整治北部兵马司的军纪,不再骚扰平民百姓。
这几个官军顾忌沈兰这个“萧都尉的妹妹”,没有再强拉着那位农家姑娘去军营,沈兰几人跟着他们,一路到了魏家镇十里外的一个村子。
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一条浅浅的河流从旁边流过,看起来小桥流水,十分静谧。
沈兰蹙眉,“萧都尉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为首的官军道:“前面是燕子口,兵马司营地驻扎在那里,这里在营地正后方,前日萧都尉差人把夫人带了过来,以叙夫妻之情,暂时先住在这边。”
沈兰惊讶,萧瑞竟然把楚惠接了过来。
他明明厌恶极了楚惠,为什么突然又夫妻恩爱起来?
沈兰又想到之前在定远侯府偷偷听到楚惠和其他男子在花园偷.情,一时心里有些不安。
萧瑞在村中的住处,是本里里正所住大院,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清空干净,只有一些零散的官军驻守。
沈兰在一个赏厅小轩里见到萧瑞,整个院子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沈兰被通报只能一个人进来,此刻,这整个院落便只有他们两人。
萧瑞坐在巨大的屏风前面,一张桌案横亘在他们中间。
桌案上摆着一盆水,他正拿着一个白净的帕子擦拭双手,沈兰垂眸,那盆中的水一片血红。
看起来,这家伙像是受了伤,在一个人处理伤口。
萧瑞抬眸看向她,笑得有些森冷,“好久不见,我的亲妹妹。”
沈兰道:“那只是让他们带我来见你的借口。”
萧瑞将帕子随手扔在桌案上,雪白的帕子染了几分粉红的颜色,语气慵懒,“你专程从上京跑来见我,有何贵干?”
“我不是专程而来,只是在魏家镇看到你手下的官军在欺负老百姓,所以过来警告你!”沈兰冷声道:“你既然选择了公主这边,就应该老实安分一点,而不是仗着自己的权势作威作福,给公主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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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萧瑞嗤笑了声,不以为然,“哦,还有吗?”
他那表情,似乎完全把沈兰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他的态度更让人生气,沈兰不禁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作恶多端,将来会有报应的!”
萧瑞往后一靠,悠然自在的抬眸,“你在担心我?”
沈兰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简直无可救药,咬牙道:“我恨不得你死。”
“那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作恶多端,早晚一死。”萧瑞冷冷的一笑,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厌世般的颓意。
沈兰实在看不懂这个男人,他像一个疯子,不停地制造悲剧,让人痛苦,而他轻蔑地欣赏着别人的痛苦和悲惨,不以为然。
他不在意自己的命,更不在意别人的命。
“萧瑞,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沈兰疑惑不解,完全理解不了这个男人的想法。
萧瑞呵呵一笑,忽然站起了身。
沈兰这才发现,他衣服上染了大片大片殷红的血。
流了这么多血,一般的人早就怕的要死,可是萧瑞却仿佛没事人一样。
沈兰打量着他,下意识地去找寻他的伤口,却没有找到。
“这不是我的血。”
萧瑞一把将身后的屏风推开,露出了屏风后鲜血淋漓的两个尸体。
沈兰瞳孔猛缩,吓得往后趔趄了两步。
两个尸体,一男一女,一个是楚惠,另一个是之前在定远侯府的参事,甄乔。
她恍然反应过来,那天她觉得男人的声音熟悉,原来是甄乔!
“你……”
“我杀了这一对奸夫□□,怎么办呢?兰娘能不能救救我?”
萧瑞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面色却丝毫没有惊慌,他带着阴森的笑,一步一步向沈兰走了过来。
“你疯了!”沈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下意识地被萧瑞逼退。
“这个世界真可怕,我自小征战沙场,手里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杀人对我来说就像切瓜砍菜一般简单,我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可是楚惠的血喷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她是我的夫人,原本该是我唯一的家人。”萧瑞一把抓住沈兰,眸中忽然变得狠厉,“太不公平了,蕴礼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得到了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害死了梅绫,现在还杀了楚惠,你活该一无所有!”沈兰又惊恐又悲愤,秀眸盈盈含泪,却倔强地瞪视着眼前的人,仿佛是在给自己最后一分底气。
萧瑞阴冷地笑着,将沈兰抵在朱红的亭柱上,“在侯府里,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得到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动手?”
没等沈兰回答,他又低声笑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无比期待着兰娘堕入尘泥沦为下贱,那个人和我一样,想看兰娘破败不堪可怜兮兮的模样,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兰娘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将来又会在哪个男人身下雌伏?兰娘这样的女子哭起来,声音一定很好听。”
“放开我!”
沈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从这个人面前逃出去。
但是她拼命挣扎,也撼动不了萧瑞分毫,反而又被强行禁锢到了萧瑞的怀里。
浓烈的血腥味让沈兰极其不适,她本能得更加恐惧,挣扎着将纤白的手臂扬起,摸到自己的金簪,猛的抽出,向身前的人刺了过去。
但金簪还未刺到萧瑞身上,她的手臂就被抓住了。
在萧瑞那强横的力量下,那纤细瘦弱的手臂仿佛只要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沈兰再没了力气,就在她想搬出公主遏制萧瑞时,忽然,轩中一道寒光从萧瑞的身后闪过,萧瑞闷哼了一声,抓着她手臂的手松了些,沈兰趁机挣开。
眼前一道黑影,一剑从萧瑞腹中穿过,转身揽住沈兰的腰,腾身跃起,跳到了旁边小轩的屋顶上,三两下,将她带离了此处。
熟悉的气息让沈兰还没有抬头就已知道了来人是谁。
翻跃过围墙之时,她最后看了一眼倒在亭子里的萧瑞,大量的血从他的腹中流出,刺目的红。
从里正院里出来,沈兰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喊杀之声。
“别怕,是萧瑞引来的土匪,只是为了给楚惠的死做个戏。”耳边男子声音沉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兰紧紧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衫,不敢乱动,“魏红和唐公子还在外面。”
荀瑾温柔地道:“魏红武功很高,可以带着他们安然离开,我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沈兰点了点头,又想到刚才被捅了一剑的萧瑞,紧张地道:“萧瑞,会死吗?”
“你不想让他死?”
沈兰摇头,咬牙道:“不,只是觉得你的手上沾上他的血太不值了。”
“他不一定会死,我没有捅到要害。但是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会流血过多而死。”荀瑾语气淡淡,仿佛萧瑞的死活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沈兰默默垂眸,想到刚才被萧瑞逼得走投无路,更觉得屈辱。
她恨萧瑞,恨不得他死。
但是她不想让他这样死,她要让他受国法而死,得到真正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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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第75章 婚配
今日西风更盛,土匪进入村中,便一边放火一边与官军火并起来,但还未打上几个回合,便受命撤退。
土匪与火焰一起东进,很快,整个村子都被吞噬进去。
沈兰与荀瑾停在西边的山坡上,看着那些土匪提刀纵马,嚣张离开,而萧瑞手下的官军,早已不知退到何处去了。
魏红、唐瀚和那两个绑回来的土匪,也看不到身影。
荀瑾将沈兰放开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有些脱力,但还是后退了两步,向荀瑾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沈兰将来定当报答。”
荀瑾宛然轻笑,戏谑道:“你已欠我不知多少个报答了。”
眼前的男子蒙着面,越发显得他那双凤眸清俊漂亮灿若星辰,这样的一双眼眸,着实让人难以忘怀,沈兰确信自己若是在别处见到,定然能一眼认出他。
忽的,她想到那天在黑玉巷,那位碧瞳男子所说的话,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他说,这个人喜欢她……
沈兰垂眸,微微咬唇,“公子怎会出现在此处?”
“我来调查一些关于萧瑞的事。”荀瑾目光从沈兰身上撇开,露出几分心虚。
其实是魏红送来消息,说沈兰要去白峡山匪寨救唐瀚,他心里不放心,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可之前沈兰曾经说过让他不要再跟着她,所以一直没有现身。
沈兰眸子一亮,“公子是在搜罗萧瑞犯罪的证据?”
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他出手,说不定能将萧瑞绳之以法。
荀瑾看出沈兰的心思,转眸看向远处燃烧的村子,叹了口气,“萧瑞虽然罪恶,但尚不足以将他处以国法。楚惠此事,除了你我证人之外,萧瑞处理得干净,就算与他对簿公堂,也不能将他怎样。更何况,楚惠本有错处,事情传扬出去,她死后名声毁尽,我想这恐怕也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沈兰不甘,“他曾经纵手下兵马抢掠百姓,淫.辱妇女。”
荀瑾道:“沈姑娘恐怕还不知道,皇帝已经决定,封萧瑞为平羌将军,出征西关。皇帝明明知道萧瑞带兵所犯之过,却还是任用了他,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兰冷笑,“意味着皇帝只要能立战功的将军,而不在意他的德行,更不在乎百姓的生死。”
荀瑾凤眸微黯,怅然道:“除非萧瑞犯下更大的错处,否则暂时没有人动得了他。”
沈兰道:“我不相信偌大的燕国,只有萧瑞一人能够征战西关。”
究其原因,是选官选将的官制出现了问题,才使得朝廷可用人才如此之少,有才能的人无法被看到。
但是这个想法,她无法直言出口,以她现在的身份,就算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人觉得夸夸其谈罢了。
但她虽未说出口,荀瑾却也看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沉默少顷,道:“天下不平,也许只有出现一位明君,才能改变这一切。”
沈兰抬眸看向荀瑾,犹豫片刻,红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抿起。
“怎么?沈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
沈兰摇头,倏然一笑,“公子说的对,只是要小心祸从口出。”
他方才说的话,分明是在意指当今皇帝并非一位明君。
当然,沈兰也这么觉得。
她又想到自己有时候也是这般无所顾忌口出直言,眼前的男子与她竟很是相像。
一刹那,那碧瞳男子的话又仿佛在耳边响起,她脸上一红,垂下眸道:“我该回去了,魏姑娘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荀瑾坦然道:“那些土匪还没有走远,我送你回魏家镇,他们找不到你,自然会到魏家镇会合。”
沈兰听言诧异抬眸,“公子怎知我们要在魏家镇?”
荀瑾漏了口,一时语塞,轻咳了声,道:“我曾在魏家镇见过你的侍女。”
他如此说,却还是被沈兰看出了破绽。
沈兰不敢看他,心里忽然很乱,犹豫了良久,还是说道:“不瞒公子,自来上京,沈兰经历种种,现已与与未婚夫杜允解除婚约,立誓此生不嫁。今后追随永安公主,即日更要往赴边关,公子……”
她想要明言婉拒,可又想到眼前人从未亲口对她说过什么,一时扼言。
“此生不嫁……”荀瑾在唇间琢磨了一会儿这四个字,忽而笑道:“你如此决定,挺好。”
他知晓杜允并非良人,而太子又对她虎视眈眈,这些事他不便明言,只能沈兰自己去面对。
若是沈兰真正坚定,也许将来能够度过此关。
他真心为她而考虑,觉得她此举明智。
沈兰怔住,没想到荀瑾竟然会这么说,若是他喜欢她,又怎会是这样的反应?
看来那碧瞳男子的话是诓她的!
想到自己竟然当了真,沈兰脸色“腾”的一下红了。
太丢脸了!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出她刚才的言外之意……
沈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多情。
幸好刚才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要不然她真的没脸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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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回去的路上,沈兰默默闷着头跟在荀瑾身后,再不好意思说一句话。
昨日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她的脚都磨破了,虽然后来被挑破了水泡,又包扎了一番,却也不是这么快就能恢复好的。
刚才又一路从魏家镇走到这边,她就在默默忍痛,到此刻那被挑破的水泡仿佛又被磨破了般,每走一步,都疼得她直冒汗。
可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眼前人又是男子,她更羞于开口,只好继续忍疼跟着。
荀瑾看了出来,刻意放慢步子等她,可沈兰还是跟不上他,终于,他忍不住开口,“还是我背你吧。”
“不,不用。”沈兰慌张开口,又垂下眸子,小声地道:“抱歉,昨日我走了远路,有些不堪行路。”
看她拒绝,荀瑾没有强求,两人停下来,沈兰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歇息。
双脚腾空的那一刹,简直无与伦比的放松,但很快,她更真切的感觉到了双脚的麻痛,一阵一阵,仿佛针扎似的。
她想脱了鞋子,按揉一下,可荀瑾在此,她忍住了。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沈兰却觉得脚上疼痛更甚,可她不好意思再继续耽搁荀瑾的时间,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
脚掌落地之时,一股剧痛从脚底直窜而上,她一个踉跄,狼狈得摔在地上。
荀瑾忙过来扶住她,沈兰疼得红了眼眶,却下意识地道:“对不起。”
她声音哽咽,听得荀瑾心口蓦的一疼。
往日里,他欣赏她的坚韧,可此刻,他更希望她不要那么为难自己。
明明疼得走不了路,却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向他道歉。
荀瑾再不顾忌,脱下了她的鞋子。
雪白的鞋袜竟已经被血染红了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荀瑾轻握着她的脚掌,无奈又心疼,抬眸看向她,“沈姑娘,你这是何苦?对你来说,男女大防、清白名誉比你的身体和性命还要重要吗?你如此执着,连自己都救不了,又何谈抱负?何谈去帮公主?”
荀瑾的话让沈兰微怔,未等她反应过来,荀瑾已经将她横抱起来,“这里离魏家镇不远了,我先带你去医馆。”
沈兰这次没有挣扎,她倚靠着这个男子,羞愧地在心里琢磨着他的话。
自小沈兰就被教导,女子名节第一重要,而她,绝对是愿为名节而死的人。
她并非害怕流言蜚语,而是自己坚定这个信仰。
可是……名节真的比性命更重要吗?
若如此,那些曾经受过欺辱的女子,难道就应该死吗?
梅绫决然从侯府离开,也是错的?
她又有何颜面去劝说唐婉和离?
不!那些受过欺辱的女子当然不该死!
梅绫当然不是错的!
唐婉更要从国公府离开,才能重塑新生。
沈兰的身体微微颤抖,过去的执着好像在一瞬间轰然崩塌,而她陷入了一片混沌。
她听到荀瑾的心跳,听到他微微的喘息。
忽然间,她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一道清明,仿佛一朵莲花在虚空中绽开。
唐婉曾经说,她太执着。
她执着于名节,所以自缚其身。
正如方才,哪怕双脚溃烂流血,她也不愿开口求人。
“公子……”沈兰忽然低声开口。
荀瑾停下,垂眸看看,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沈兰红着脸,有些难言,少顷,微微咬唇,小声嘤咛:“你背我就好。”
这样抱着她,要比背着耗费更多力气,沈兰不想让他太辛苦。
听到沈兰这么说,荀瑾低低一笑,将她放了下来,沈兰转而伏到他的背上,荀瑾将她背起,两人都轻松了许多。
气氛也比刚才略有好转。
沈兰在他背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公子,冒昧请问,你可有婚配?”
“你是怕我已有婚配,在你身边惹人疑垢?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的浪荡子弟?”荀瑾虽如此说,却未生气,语气莞尔。
“当然不是,只是……若公子有婚配,沈兰心中会对那位姑娘有愧。”
“你放心,这世上还没有那位姑娘。”
第76章 名字【补偿一更】
桃园小庄,门口立着一棵树干粗大的梧桐树,树上挂了一个写着医馆的木牌子。
不远处就是魏家镇,但看到医馆,荀瑾便在这里将沈兰放下,让她处理脚上的伤口。
大夫开了药,让他的女儿来为沈兰清洗上药。
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豆蔻初成,扎着一对桃红流苏小髻,方圆小脸,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又明亮又水灵,看起来很是可爱。
她打了一盆热水来,为沈兰将双脚上的血污擦干净,细细地上了药,手法娴熟,动作细腻,看起来仿佛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许多遍。
沈兰好奇地看向她,不禁问道:“姑娘也懂医术吗?”
“我懂得不多,只是为我爹打打下手,就如医馆里来了像姑娘这样的女客,我爹自是不方便为您处理伤口的。”小姑娘扬起笑脸,单纯而又直率。
沈兰道:“姑娘若是学得你爹的医术,将来开一个女子医馆,女儿家生病受伤,就有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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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小姑娘摇了摇头,腼腆一笑,“我爹不让我学医,在我们乡下,药婆被人看不起的。”
“治病救人也会被看不起?”
“很多药婆都是没本事的骗子,常常治坏了人,人人喊打,我也只是跟着阿爹学了一点皮毛,不敢去给人治病,要是没治好,反而害了人,会被打死的。”小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冷战,十分害怕。
沈兰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眸子。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荒唐,容不得女子科考、习武也就罢了,还容不得女子行商、学医。
若是女子能像男子一样学医,亦能像男子一样堂堂正正的为人治病,积累经验,渐渐传承下去,也许有一天,药婆也会受人尊敬,不再人人喊打。
处理好伤口,荀瑾在医馆里借了一辆板车,送沈兰到魏家镇。
路上,沈兰将白峡山匪寨的地图递给他,“萧瑞不日就要带兵前去西关,这白峡山匪寨地图,劳烦公子在他走后交给官府,助官府收剿匪寨。”
京南官道土匪横行,沈兰既然拿到了匪寨地图,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相信,上京城中,还是有能够处理白峡山匪患的衙门。
荀瑾没有二话,将那匪寨地图收了下来。
沈兰暗暗打量他,红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下,她又噎了回去,眸中有些落寞伤神。
“沈姑娘有话尽可直言。”荀瑾道。
“没,没什么。”她侧坐在板车上,看向前面,好一会儿,她好像又下定决心,回头道:“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夜,夜半行。”
沈兰听得出来这不是他的真名,应该是他行走江湖所用的名字,但是她也不在意,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
她抬眸看向荀瑾,道:“夜公子在黑玉巷做买卖,不知能否接沈兰一桩。”
“姑娘请说。”
沈兰略微思索,“公子这几个月来常出现在我身边,若非对我有意,便是对我身上的案子感兴趣。我想,应该是第二种吧。公子曾经再三出手救我,沈兰无以为报,不知能否雇任公子暗中保护我的安全?我不知黑玉巷里这样的交易需要多少银两,但我不会亏待公子,公子尽可出价。至于公子关心的案子,沈兰愿知无不言。”
萧瑞的话,还是让她每每想起便毛骨悚然。
这世上有一个人,在暗中窥伺,寻机谋害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兰想活着,就必须先想办法求生,保护自己。
好一会儿,见荀瑾没有回答,沈兰又道:“公子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沈兰再找别人就是……”
“给你。”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白玉般的宛如指骨一般的坠子忽然落到她的面前,沈兰下意识地接住,“这是什么?”
“玉骨哨,吹响这个哨子,只要你我相距二十里之内,我身上佩戴的玉环之中的食玉虫就会有反应,我会去救你。”
沈兰怔怔地握住手里的这个玉骨哨,冰冰凉凉,不知是什么材质。
江湖上的东西,还真是神奇。
未等沈兰细细研究,荀瑾忽然停下板车,靠到沈兰面前,“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对你的事感兴趣,既然你要我问,那我就直言了。沈姑娘与陆子先,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很好奇,曾经派人到衡州府调查,但时间久远,人事变迁,就连陆言曾经的家人是谁都已经找不出线索,更别说沈府内部曾经发生的私密事了。
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陆子先对沈兰如此痴迷?
“陆公子?”沈兰思考片刻,道:“我和他并没有多少接触,他是个孤儿,我父亲当年看他可怜,所以带回收养,虽然并无父子之名,但父亲亦吩咐我称他为兄长,家里的人也把他当成父亲的养子看待。他从小和我兄长一起读书,常年住在书院里,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和父亲兄长一起到家里来住上几日。我待他如兄长,并无其他。”
“有没有更为细致的事?”荀瑾追问。
细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算相处得时间再少,陆言也在衡州书院与她的家中生活了近十年。
“我记得他刚来的那段时间,书院里的学生不知他是我父亲的养子,以为他是父亲为兄长找的伴读书童,常常在书院之中为难他,有几日我见到他与兄长从书院回来时受了伤,去见兄长时,便也会绕道去看看他,给他带一些药物和母亲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实在都是些日常的小事。”沈兰不太明白,“陆公子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暂时还没有。”
虽然之前在定远侯府害沈兰的人最后进了太子府,但太子府中如今势力驳杂,荀瑾并不能确信,那个人一定是陆言派出的。
没有证据,荀瑾自然不会胡言。
“公子为什么会问起陆公子?你是不是也在调查我兄长之事?”
“没有。”荀瑾否认,虽然他的确有暗中调查过此事。
沈兰却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一般,坚决地道:“我兄长是被冤枉的。那日在翠玉轩你给过我解药,你知道我中了药对不对?我曾经问过容姑娘的丫鬟玲珑,确信兄长案发那日,这种药也出现在那个水榭之中。那日害我的人,和当初害兄长的人,是同一个人。玲珑因我而死,我不想再害死任何人,只能暂时作罢。但是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的凶手早晚有一天会被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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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沈章出事的那日,荀瑾并没有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一个太学生的身败名裂,每年太学院里都有这种事情发生。
但陆言忽然一跃龙门,成为皇子,沈章作为他曾经在太学院里形影不离的兄弟,这种丑闻一下子扎眼起来。
名义上皇帝是为礼部尚书考虑,将此事压下去,实际上只是不想让太子牵扯进这样的丑闻之中,被人败坏名誉。
太学诸生琢磨透了天子心思,又怎么还敢再在外提及此事?
荀瑾确实觉得此事蹊跷,但调查之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那日水榭出现药物,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我知晓玲珑被杀一案,你觉得是害你之人杀了玲珑?”荀瑾问道。
“除了那个人想要湮灭证据,还会有谁呢?”
“可是这个世上,除了沈姑娘你之外,已经没有人在意那件事了。如果他不想被人知道,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你。为何他只是对你下药,毁你清白,却不杀你?”
那晚,那人打晕沈兰,将她送到翠玉轩中,完全有机会可以要了她的命。
可他没有对沈兰动手,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也许,他只是想折辱我……”沈兰咬唇,握紧手中的那枚冰凉的玉骨哨,“所以我想才请公子你来保护我。”
两人的讨论暂时还是没有结果。
但是经过刚才沈兰所说的话,荀瑾心里再次忍不住怀疑太子和此事有关。
可若是太子是那幕后之人,为何一边暗害沈兰,一边又倾慕讨好?
荀瑾将沈兰送到魏家镇客栈,看到她和锦书苏福会合,便悄然离开了。
约莫到了傍晚时分,魏红亦带着唐瀚和那两个土匪回来。
沈兰让魏红把这两个土匪交之官府,他们一起赶回上京城中。
刚到北城之外,远远看到一行官军在百姓的欢呼簇拥下向上京城而来,沈兰一眼就看到了乘在马上一身黑玄将军铠甲的萧瑞,他被荀瑾捅了一剑,此刻面色苍白而阴沉。
身后的官军押解着几十名匪寇,浩浩荡荡,颇有声势。
两边百姓深受匪寇所绕,看到萧瑞抓了这么多土匪回来,纷纷高呼,“将军威武!燕军威武!”
官军们洋洋喜气,得意地享受着百姓的爱戴,好似他们立下了多么大的战争。
而萧瑞,如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在百姓一声声高呼中,提刀纵马,进入繁花似锦的上京城,进入那平民百姓难以企及的权力场。
沈兰看着北部兵马司官军和周遭追随百姓的身影在上京城的大街上越走越远,紧紧地攥着拳头,强压着心中怒火,心底无限悲伤。
百姓以为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是守护他们平安的战神,可实际上,那人只把他们当做蝼蚁一般。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能拨开阴云?能改变这强权当道的世道!
“魏姑娘,劳你把唐公子送回唐府。”沈兰说完,又看向苏福,“苏福,我们先去一趟公主府。”
不管萧瑞此刻能不能绳之以法,她都要让公主知道他的真面目。
第77章 相依
公主府。
永安知晓沈兰竟然前去白峡山匪寨救唐瀚时,一时有些气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你又不会武功,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实在是太冒险了!”
沈兰知她是担心自己,心里很是感动,“公主如今忙着边关之事已经很辛苦了,沈兰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事打扰您,更何况,魏姑娘武功高强,我们也并没有强攻,并不需要太多人马,沈兰便先自作主张了。”
“你啊!就是太逞强了!”永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公主,我这次到褚县,其实还发现了一件事,是关于萧都尉的。”
“萧瑞?他怎么了?”
“公主可还记得与沈兰初次相见时提及的那位萧瑞的妾室?”
“自然记得。”
沈兰暗暗握拳,鼓起勇气道:“她是被萧瑞逼死的,今日在褚县,我又亲眼看到萧瑞杀死了他的夫人楚氏,萧瑞这个人冷血无情,沈兰想提醒公主,小心养虎为患。”
她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公主,可公主却沉默着没有应答。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僵冷。
沈兰知道,这沉默,就是回答。
她明白了。
“兰娘,萧瑞这一步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因此就弃用他。你知道吗,上京的格局,在萧瑞归顺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如今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坐到那个位置,实现我们的理想。出征西关,是最后一步,不管他有什么过错,等从西关得胜回来,我们再谈,好吗?”
永安的声音很温柔,甚至还带了几分恳求。
沈兰知道,永安并不是求她同意什么,而是在劝说自己妥协。
为了走到这一步,永安付出了种种,她不会轻易放弃,就算萧瑞不是一个道德完满的人,只要可用,她就要攥着他。
一时间,沈兰心里有些堵塞。
公主此举,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她无权无势,帮不了公主,更无权置喙公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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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终究是世事皆不圆满,沈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沈兰只是提醒公主,小心萧瑞,他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驾驭的人。”
*
夕阳如血,漆黑的天幕渐渐拉开,将残红一点一点逼退。
马车终于回到燕子巷,巷子里面,一辆马车在她门口停靠,有客人来了。
“这辆马车,好像在哪里见过?”锦书扶着沈兰下来,小声地嘟囔道。
苏福对马车比较熟悉,道:“好像是那位陆公子的马车。”
苏福话音刚落,阿青便兴冲冲地从里面跑出来,高兴地道:“姑娘,果然是您回来了!”
果然,是陆言来了。
沈兰想到荀瑾今日问起陆言的那些话,仔细想想,她和陆言并没有多么亲近,但若算在他是父亲的养子,倒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进了院中,荀瑜一袭青衣束衫,君子翩然如画,温文尔雅,却是让人赏心悦目。
沈兰浅浅行了一礼,道:“子先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开了个武馆,又几日不见踪影,很担心你。”荀瑜一得到沈兰从褚县回来的消息,便赶了过来。
锦书忙言,“陆公子,我们姑娘在路上受了脚伤,咱们先到里面说话吧。”
几人进到屋里,等到沈兰坐下,荀瑜才又心疼地问:“怎么会受了伤?”
“已经上过药,没有大碍,最多几日就完好了。”沈兰不想让陆言担心,没有叙说细节。
不过,荀瑜大体的事情也已经都知道了,他没有追问,而是让阿青拿来了一个小箱子,放在沈兰面前的桌上,道:“兰娘,这是我整理的霖书的东西,一直好好封存着,本不想让你睹物思人,可想了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子先哥哥,谢谢你。”沈兰很是感动,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能再见到兄长的东西。
她打开箱子,一个个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心里不禁酸楚。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又在箱子里翻找,但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兰娘在找什么?”
“我兄长的紫云玉佩。”沈兰惋惜地叹了口气,“子先哥哥知道的,那块玉佩是我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家宝,我爹去世的时候传给了兄长……”
荀瑜下意识地躲避了沈兰的视线,他垂眸看向桌上之物,“抱歉,我收拾霖书遗物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块玉佩,想来,是霖书出事之后,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偷去了。”
“罢了,终究也只是件死物。”
父母和兄长都不在了,就算有这个传家宝,又有什么意义呢?
荀瑜想开口安慰沈兰,却又在喉口梗住,一时无言。
忽然,一个醉醺醺的踉跄身影从外面闯了进来,“沈兰,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是以为这样躲着我,我们之间的事情就结束了?”
来的是杜允,几日不见,他简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因为酗酒而充血的双眸,宛如失了智一般的可怕。
他一眼看到了荀瑜,冷然笑道:“陆公子怎么也在这儿?兰娘,你还真是吃香啊,不只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天天来你这里献殷勤,如今还有杜公子。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干净!以前在衡州府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已经搞在一起了?沈兰,你把我当做傻子一样!我等了你四年多,你竟然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
沈兰看着他在院子里发疯,神情有些疲累。
这两日她一路奔波,又受尽惊吓,根本没有休息好,此刻双脚也痛,双腿也酸,身体更是累得只想躺下歇息。
她不想看到这个人,更不明白杜允为什么要这样闹。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和别的男人厮混去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是我的未婚妻,竟然夜不归宿!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笑话我?”
杜允冲到了屋子里来,疯了一般地质问沈兰。
荀瑜连忙起身,挡在了沈兰面前。
他早就厌恶极了眼前这个男人,沈兰已经与他解除婚约,他还如此纠缠。
荀瑜的眸中,闪过一道杀机。
但杜允此刻醉酒,根本毫无顾忌,一拳就向荀瑜打了过来。
荀瑜亦非习武之人,被杜允一拳打倒在地。
“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抢走我的兰娘,她是我的!我要杀了你!”杜允又一拳向荀瑜挥去,拼命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恨意。
“够了!”沈兰一拍桌子,一瞬间气势凌人。
杜允被她喝得一愣,一时停下动作。
“苏福,把杜公子请出去。”沈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我不走!”杜允一把抱住旁边的桌子腿,耍酒疯一般,“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里就是我家!我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兰娘,你别不要我……”
他竟然还开始哭了起来。
“苏福……”沈兰红唇颤抖,看着眼前疯狂无状的男子,忽的眼眶一酸,哽咽地道:“请杜公子出去。”
为什么要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模样来?
就算他逛花楼,就算他纳妾,在沈兰的心里,他依旧还有一点男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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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可现在他这个模样,实在是,可悲又可怜。
初见时,那丰姿如玉的翩翩少年郎君,已再也回不去了。
苏福强扯着杜允,把他的双臂从桌子腿上抠下来,揪着他往外去。
杜允又哭又闹,拼命地挣扎着,还是被扔了出去。
沈兰心里无比难过,她真的不想看到杜允这个样子。
“子先哥哥,你没事吧?”
荀瑜被杜允打了好几拳,他本就皮肤极白,很明显的便透出青紫,看起来很是严重。
沈兰愧疚不已,“锦书,你去取药箱来。”
“兰娘,我没事。”荀瑜虽然被打,但看到沈兰如此关心自己,心里却如打翻蜜罐般甜蜜,可表面上,他又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真没想到杜公子竟然是这种人,兰娘与我何等清白,竟被他如此污言秽语。兰娘,你放心,霖书将你托付于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将来再为你找一位好人家。”
“不必了,我不想找什么好人家。”沈兰语气伤感。
荀瑜心中雀跃,强压着不让沈兰看出,温柔地道:“兰娘若是此生不再嫁人,我身为兄长,定然会照顾兰娘终老。”
他这话,让人听了很难不感动。
沈兰看向他,感激地道:“兰娘也愿与子先哥哥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刹那间,这四个字仿佛在荀瑜心中绽起无数莲花。
他将沈兰的话,放在心里,如珍如宝,细细品尝。
此刻,沈兰看向他的目光,如同一抹圣光笼罩着他,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救赎,沉浸在名为快乐的海洋。
这是他臆想了十多年的梦,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锦书拿了药箱来,沈兰细细地在荀瑜的脸上抹上祛瘀的药膏。
她离他那么近,仿佛轻吐的兰香与他的呼吸交缠,荀瑜强行控制自己不要露出破绽,却还是忍不住兴奋地颤栗。
沈兰以为是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惹得他因疼痛而颤抖,心里越发愧疚。
“恐怕还是会被人看出破绽来,子先哥哥,对不起……”
她想到陆言很小的时候,他在书院中被打的脸上青紫,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荀瑜温柔道:“没关系,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沈兰叹息,“这些时日你还是不要再过来了,免得……再遇到这种事。”
陆言在东澜王府做参事,也算是王府的颜面,这个模样出现在王府,沈兰怕他会像以前一样受排挤。
在衡州书院时,还有兄长和父亲为他撑腰,可在上京,又有谁能帮他呢?
沈兰不想让他再受委屈。
第78章 尸体
黑玉堂,二楼的办事厅内,荀瑾翻看着让手下人送上来的太学生名单,圈出了沈章出事那日在礼部尚书府里参加宴会的所有太学生员的名字,一共二十六个人。
除了已死的沈章,成为太子的陆言,以及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萧珏,余下的人大多都已经考中了进士,外派到了地方。
荀瑾蹙眉,虽说每次科考之后外派进士到地方赴任已是惯例,但偏偏名单上的人除了萧珏之外一个都没有留下,未免太过巧合。
“苍云。”他向门外唤了一声。
一个青衣劲装男子持剑进来,向荀瑾恭敬行了一礼,“主子。”
“派人去调查这个名单里的人,把沈章出事那日的来龙去脉彻底查清楚。”
他心里生出一个猜想,隐隐觉得背后大不简单。
与此同时,太子府中。
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人跪在荀瑜面前,卑着身子听令。
荀瑜捏紧手中的酒杯,目光森冷如冰,清软的薄唇吐出三个字来。
“杀了他!”
“是。”
*
一连数日,沈兰都在养伤,连房间都没怎么出去。
幸好她向来就是能坐得住的性子,每日依旧按时起床,看书习字,倒也并不觉得闲散。
是日清晨,沈兰觉得脚上的伤好了许多,走路也不再发疼了,便出门到院子里散步。
院子里空无一人,锦书、苏福和采姑都不在,她看到旁边的小门开着,想着他们应该是在菜地里忙活,便往那边走去。
刚到小门后面,她就看到一大片生机盎然的菜地,不过锦书、苏福和采姑却没在菜地里忙活,而是站在河岸边张望着。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淮清桥上,竟围着一大堆人,都在往河面上看。
“锦书,你们在看什么?”沈兰好奇地走过去。
锦书回头,连忙跑过来扶住她,“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沈兰笑道:“我觉得好多了,出来走走应该没有大碍,那边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呢,好像是有人死在河里了,您瞧,那边是不是飘着一个黑影?”
锦书指着淮清桥下的那片湖面,果然像是水面上浮着一个人。
沈兰看淮清桥上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将那个人捞起,忙对苏福道:“苏福,你快撑船过去,把那个人捞上来。”
苏福应下,解开船栓,撑着船赶到了浮在河上的那个人身边,将他捞起,送到了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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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没一会儿,苏福撑着船回来,脸色竟是惨白
第154章
唐婉绝望地看着这个男人,“宋远,你怎么能这样?”
她以前只觉得宋远荒唐,没想
第155章
“什么?”唐瀚怀疑自己
第156章
“不,兰娘永远欠舅舅舅母,将来等
第157章
他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
他心悦她。
想到这四个字,唐瀚心里涌出一股甜蜜,耳根红得发烫。
*
白虎武馆。
“啪”的一声,一根藤编打在了正在扎马步的横天娇腿上。
没等她吃痛,魏红喝道:“别动!扎好!双腿再往下放!别偷懒!”
横天娇欲哭无泪,她是想跟着魏红学武,可没想到魏红会这么严厉。
“你的基本功也太差了,下盘不稳,双腿如何发力?就你这个样子,也好意思说自己练了十年?怕是都练在了偷懒上!”
横天娇确实是练在了偷懒上,她四岁就跟着帮派里的人一起学武,但是那些人并不会在意她的动作是否到位,只要她做了,就是一通夸奖,而她也不是那么刻苦的性子,在大家的吹捧下又觉得自己是天才一般,久而久之,确实有些懈怠。
如今被魏红戳穿,臊得脸上涨红,可是心里又莫名的觉得开心,好像从这一刻,她才终于真正开始了学武。
汗水从额间沁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滴答砸在地上。
魏红将插着一炷香的香炉放在魏红双腿下面,“撑一个时辰。”
“啊?一个时辰?”横天娇震惊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啪”的一下,藤编打在她的腹部。
“不许说话,腹部发力!”
训斥间,洒扫的丫鬟金夏过来,“魏姑娘,馆主来了,让您跟她一起出去一趟。”
“知道了。”魏红把藤编递给金夏,“你看着她,不满一个时辰,不许让她起来。”
魏红一身紫红短打,随手拿起自己的佩剑,飒气英姿,往武馆外走去。
马车里已经坐了四个人,魏红便牵了一匹马来,和唐瀚一样纵马随行。
她的头发用一条长长的殷红发带盘起,多余出来的发带垂落,随着她纵马的动作而晃动,在风中轻盈。
大街之上,魏红没有遮面,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的容颜,眉宇间是绝对实力带来的自信。
她是绝不怕什么登徒子的。
后面的唐瀚悄悄打量着她,看红了脸,却不好意思到她身侧去。
“沈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魏红弯下身,凑到马车的窗子前,问了句。
沈兰掀开车窗的帘子,小声地回她,“去黑玉巷,找一位大夫给婉儿治眼睛。”
魏红听言笑了,怪不得要带上她呢。
当初荀瑾让她在沈兰身边,亦存有几分让她保护沈兰的心思。
沈兰如此谨慎,魏红心里也安心。
葫芦斋里,药老头正在喂那只黑不溜秋的八哥儿,卧在榻上的黑猫依旧慵懒得像是睡不过困来。
一行人到门口,瞬间惊醒了那只黑猫,八哥儿也高声地叫唤,“贵客上门,贵客上门。”
声音清脆又讨喜。
药老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看过去,在一众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魏红,以前这丫头常常受伤,好几次都是他出手把她的小命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不过此刻,他装作没有看见魏红,目光放到了沈兰身上。
“你这丫头,最近来这倒是勤快,这里可不是你能常来的地方。”药老头好心地提醒道。
沈兰恭敬行了一礼,“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又来叨扰先生,还请先生再施医术,救救婉儿吧。”
药老头怎么可能没认出来沈兰旁边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就是唐婉,他走过去,绕着唐婉看了一圈儿,“眼睛怎么了?”
丫鬟芳儿出来,把那日唐婉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再次讲述了一遍。
“哦?从楼上摔下来,碰到了脑袋,眼睛就瞎了?这倒是有点意思。”药老头来了兴趣,带唐婉到内室里,检查情况。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药老头从内室里出来,“让这丫头在我这里呆几天,你们回去吧,记得准备诊金,二千两。”
“先生,让奴婢留下侍候姑娘吧!”芳儿忙说道。
唐婉现在没办法照顾自己,药老头自不会去管这种事情,便让芳儿留了下来。
*
东澜王府,正院书堂内,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身华袍锦裳,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刚刚送上来不久的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文忠。”他捏着眉心,疲惫地叫了一声。
书堂房门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进来,恭敬地道:“王爷。”
“世子这些时日可曾回府?”
文忠面有难色,“王爷,殿下已两个多月没回来了,上次回来,还是端午那回。”
东澜王扶额,语气无奈,“他真是在外面野疯了,这上京城中,哪家的公子像他这样。”
“殿下虽不事朝廷,但在江湖上颇有势力,倒也算是在历练了。”
“去差人告诉他,府上有要紧事,让他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干净,先回王府里来。”
东澜王目光又一次看向那个折子。
折子上是荀瑾手下的人这两年在宁连铁矿里的进展,以及,大批的生铁、武器、铠甲,秘密送到了上京城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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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这些东西的流向不难猜测。
永安、太子、皇帝,如今再加上荀瑾在后面推波助澜,再放任这小子在外面乱来,反而成了他的阻碍。
“另外,宫里的事一定要密切盯着,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绝不能让那小子脱离了本王的掌控,明白吗?”
文忠点头称是,又忍不住提醒道:“可皇帝已经在暗暗的给他放权了,恐怕他的野心会越来越大,近来,他已经杀了不少人,王爷,奴才觉得,这家伙留的久了恐怕是个祸患。”
东澜王冷笑了声,“他干的那些事,证据都留着吗?”
“按王爷吩咐,人证物证都好好的保留着。”
东澜王嘲讽道:“癞蛤蟆是不可能变成真龙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冒牌货!本王能让他做太子,就能随时再把他拉下来!差人去一趟太子府,就说本王有要事找他。”
第81章 抢劫
皇宫,南书房内,皇帝着一身黑金滚龙袍的宽袖常服,坐在龙椅上,颤颤巍巍地服下一枚朱红色的丹药。
一旁的太监立刻送上茶水来送服,皇帝饮了一口茶水,将丹药艰难地咽下,才幽幽然叹了一口气,看向面前侧身而立的荀瑜,“朕的身体已经不大行了,可皇儿你才刚归位不久,在朝中没有根基,朕如何放心得下啊,只能每日用这丹药续命。”
“父皇是天子,福寿延绵,一定会万寿无疆的。”荀瑜语气真诚而坚定,仿佛十分真心。
皇帝听着荀瑜这话,虽知自己时日无多,但心里也舒坦,他挥了挥手,让一旁服侍的太监退下。
等到屋里只有他与荀瑜两个人之后,他拿出一个折子递给荀瑜,“看看吧,这是你那个皇姊近些年来在朝中做的好事。”
荀瑜恭敬地接过,打开折子,认真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这折子,看得他心惊不已。
朝中几乎一半的朝臣,都与永安关系匪浅,暗中往来。
“父皇,儿臣不明白。”荀瑜将折子合上,蹙眉说道。
皇帝看他如此,不由又叹了口气,“你真是单纯,难道你看不出永安一直在拉拢朝臣,妄图篡位吗?”
荀瑜垂眸,低声道:“皇姊她只是女子而已……”
“这些年来,朕膝下无子,她便生出了歹念,以为自己也能过一把皇太女的瘾,幸好朕如今找到了皇儿,天下才不至于牝鸡司晨。皇儿,你是要继承大统之人,切不可如此单纯,身为帝王,一定要做到冷酷无情。”皇帝看着眼前仿佛纯白如纸的儿子,苦口婆心,谆谆教诲。
荀瑜抿唇,沉吟少顷,道:“可父皇不是刚刚下了令,让皇姊带兵出征?父皇既然信不过皇姊,为何还要这么做?”
皇帝叹息,靠在椅背上闭上眸子,脸上出现一抹伤感,“她去的了,回不来。朕已下了密令,让她死在北关。”
永安是他的女儿,可为了天下安定,为了朝廷大局,他不得不杀了她。
否则,天下必乱。
荀瑜震惊抬眸,对那位皇姊,他了解不多,但他知道,永安当初也曾为了朝廷安定而远嫁边关,是对燕国是有功之人,他曾想过自己即位之后,好好对待这位皇女,以表自己心中亏欠,可没想到,皇帝竟要亲手杀了永安。
荀瑜心里生出几分愧疚,可又无法直言。
永安是这世上皇帝唯一的血脉……
这话,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他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到荀瑜的面前,对这个从民间找回来的儿子,他很满意。
可他太单纯了,不仅对朝野暗流党争毫无戒备,成为太子之后也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更甚者,他还把自己的感情公之于众,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他心悦一个民间女子。
身为皇帝,怎么能将自己的情感与弱点公之于众?
眼前这个皇子,实在不是个最优选择,可,他只有这一个选择,他也喜欢这个儿子,只能趁自己还在的时候,多为他筹谋。
“皇儿,燕国朝堂,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早已暗流汹涌。朕年迈至此,一直没有皇儿,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蓄谋已久,觊觎天子之位,朕百年之后,必定一番血雨腥风,你要早做准备才是啊。朕已密令定远侯萧虎辅佐你,萧虎之子萧珏是你的侍读,你要好好拉拢他,拿捏住萧珏,就能拿捏住萧虎,让萧家为你效命,将来你的皇位才能坐的稳固。”
荀瑜俯身跪下,掩饰自己眸中的愧疚,哽咽地道:“父皇谆谆教诲,儿臣必谨记于心。”
他自小没有父母,受尽欺凌。
当年在民间之时,他便已听闻,皇帝昏庸无能,贪恋美色,可成为太子之后,皇帝是真心把他当做儿子一般疼爱,舐犊之情,让荀瑜既愧疚,又贪恋。
他情愿皇帝永远是皇帝,而他永远做太子。
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太天真。
走到这一步,他已不得不争。
“朕之前予你之龙卫,你要好好利用,皇儿,这天下终究还得靠你自己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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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荀瑜泣道:“儿臣明白。”
从宫中出来,荀瑜心神恍惚,在宫门外的护城河久久凝思。
直到元福提醒他,“爷,刚才府里的人来报,说是东澜王请您去府上有要事相商。”
“东澜王”三个字,一瞬间掐住了他的咽喉。
他是个假货,只要东澜王还活着,他就永远被拿捏。
以前他没有反抗的能力,可如今,龙卫在手,虎威军亦在手,他已经再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了。
东澜王要死!
他必须死!
只有东澜王死了,他才能够堂堂正正的做太子,才能高枕无忧。
荀瑜心里痛苦,他不想杀人,可却不得不杀。
这是最后一次。
杀了东澜王之后,他一定会收手。
荀瑜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起身上了马车,吩咐道:“去东澜王府。”
*
东澜王府书堂,荀瑜暗暗抬眸,看着眼前威武不凡东澜王,掩下眸中所有的心思,语气十分恭敬地道:“王爷派人叫小人来,不知是有何事?”
他在东澜王面前卑微到了极点,丝毫不敢以太子自居。
东澜王看他如此,眸中闪过几分鄙夷,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稍微有点权力,便只想着满足自己的私欲,他轻笑了声,“太学院生员杜允,是你派人杀的吧?”
荀瑜心里一紧,一瞬慌张,惊讶地抬眸。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本王手中。”东澜王高高在上得俯视着荀瑜。
荀瑜暗暗咬牙,忽的在东澜王面前跪下,“小人不敢欺瞒王爷,杜允确是小人所杀,小人爱慕沈兰,所以才一时糊涂,求王爷不要把事情告诉她,小人愿终身为王爷做牛做马,俯首听令。”
东澜王对荀瑜的态度很满意,他淡淡道:“只是一个书生而已,他的生死本王不放在眼里。起来吧,你终究是太子,不需要对本王这么卑躬屈膝。”
“没有王爷就没有小人的今天,私下里,王爷永远是小人的主子。”
东澜王走到荀瑜面前,将他扶起,“你放心,只要你听话,将来本王会扶持你做皇帝,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多谢王爷!”
荀瑜卑微的姿态让东澜王觉得很是顺眼,这个家伙一心只想着女人,哪怕是身为太子,在那个女人面前也那么卑微,真是让人可笑。
不过,这样也好,有弱点的人,反而更好控制。
毕竟,他的手里掌握着荀瑜是冒牌货又杀人的证据,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把他拉下来。
从书堂之中出来,荀瑜又成为了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对面的栏厅里,他一眼看到了大步流星而来的荀瑾,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荀瑾,明媚的阳光下,他一袭白瑾束腰长袍,腰间两坠玉佩,姿态清隽,贵不可言。
荀瑜是假太子,终究要在暗地里卑躬屈膝。
而眼前人,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活在炽烈的阳光之下,眉眼间皆是自信光彩,优雅从容。
荀瑾也远远看到荀瑜,走到前来,行了一礼,“皇兄安好。”
荀瑜羡慕他。
他是王府世子,不需要争抢,就可以继承王位,一辈子富贵荣华,活得坦荡。
面对这个人,荀瑜不由有些局促,他只好笑了笑,“世子是来见王爷的吧?王爷就在书堂。”
他不知该与荀瑾说些什么,简单寒暄,便离开了。
走出厅子,他忍不住又回眸看了眼荀瑾的背影,心里阴暗地想到,若是东澜王死后,眼前的贵气公子,是否还会向此刻一般从容。
荀瑾察觉到荀瑜又投向自己的目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上次见面时他也觉得,太子看向他的目光,很是艳羡?
他觉得奇怪,荀瑜贵为太子,为何会艳羡他?
未及多想,荀瑾便已来到书堂。
“父王。”
“进来。”东澜王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荀瑾暗道不妙,但还是乖乖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一个折子就砸到了他的身上,荀瑾忙抓住,讪讪笑道:“不知儿子又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王如此生气?”
东澜王一脸阴沉,威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自己看!”
荀瑾将折子打开,里面是王府中的暗线密报的宁连铁矿的情况,他嘴角抽了抽,那几个老东西,查的倒还挺仔细的。
“宁连铁矿?燕国何时有了这个铁矿?父王是对这个铁矿有心思?”他一脸单纯又无辜。
东澜王白了他一眼,“你就在你老子面前装吧!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手笔?”
荀瑾死猪不怕开水烫,“父王,我真的不知道这个铁矿的事。”
“呵!”东澜王懒得与他掰扯,“十万斤生铁,先送到东澜冶铁司,我这里缺人手,把你手下的人调去两百人给袁齐,听他吩咐。”
荀瑾咂舌,“父王,你把我叫回来,是为了抢劫啊?”
“怎么?你的东西不给你老子用,反而要养肥别人?”东澜王暂时不愿意把荀瑾与永安的事情挑明,只暗暗地敲打他。
这些年来,不管荀瑾在外面如何鬼混,他都没有管过,放任儿子自己成长,亦不想让他卷进朝廷的风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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