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第1章 《玄门白月光竟是我自己》作者:鹿忘【完结】 简介: 周岚斐因容貌清俊又一无所长,被号称羽师大族的段家收养。 段大少爷一不高兴就对他拳脚相向,段二小姐当他是宠物呼来喝去,段家活了五百岁的四姥姥要死了还点名要他殉葬。 一日,宁城出了帮邪祟,邪祟头领卫珣渊有着与美貌孑然迥异的强大力量,搅得羽师们惶惶不可终日,段家几经商讨,决定交换周岚斐做人质,欲以周岚斐一命换玄门十年太平。 周岚斐心想在哪儿死不是死,内心毫无波澜,被押解过去之后却发现对方是个声称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熟面孔。 周小少爷:完了,这回真要死了。 于是周小少爷开始摆烂。 摆着摆着,他发现事情的走向逐渐变得奇怪—— 力大无穷的僵尸少女天天给他买好吃的,一闯祸就往他身后躲; 银狐化人的急诊医生对他嘘寒问暖,挂号看病从此不用排队; 精通鸟语的摇滚歌手前一秒祖安,后一秒抱着祖宗牌位直对着他喊“殿下我错了”; 更离谱的是,那位恨不得将他骨血揉碎的卫珣渊,居然会在他每每噩梦缠身之时,于他耳畔低语安慰,声若昆山玉碎,抚他心魂。 后来他才知晓,他们并非初见。 鲛国的卫七郎曾为他剔骨断尾,跋涉鬼道,只为了当面问他一句: “阿斐,我们还能从头来过吗? 偏执高冷绝代风华鲛人攻x假羸弱真大佬漂亮羽师受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注:道士又名羽师、羽衣、羽流士 阅读须知: 1.小小的追妻火葬场,1v1,双处,he 2.全文架空私设,胡编乱造,切勿联系实际考据 3.作者是个小玻璃,夸夸更有动力,啾咪! 第1章 大凶。 “据悉,新政府大楼将于今日正式启用,段氏作为大楼建设的重要贡献方将与□□一同参加剪彩仪式。” “作为拥有千年历史的羽师大族,段氏通晓阴阳五行,阵卦秘术......” 食堂的壁挂电视机上正在播放宁城卫视的午间新闻,画面中,宁城的诸多领导人与一个穿着长褂的中年男人并肩而立,在无数媒体和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微笑着剪开了长长的红色绸缎,礼炮炸开,彩纸纷飞,热烈的欢呼声与掌声逐渐将播音员的声音掩盖。 坐在食堂吃饭的学生们被这浩大声势所吸引,议论纷纷。 “段家真厉害啊!” “那可不,我听我妈说这次政府大楼的地基本来是打不下去的,怎么打怎么地动山摇,因为那块地皮底下有东西,后来多亏了段氏修改风水格局,大楼才顺利建成。” “那市领导不得喊他们一声恩公嘛!” “不至于吧,几个道士而已,从古至今搞封建迷信的骗子最喜欢自称大师了!你们可别被牵着鼻子走!” “但是这可是官方电视台唉!能让政府背书做宣传,肯定有过人之处!” “我哥之前就用的段家开过光的文昌笔,分分钟考研上岸,我爸昨天晚上还抢了一批段家开过光的限量金刚结呢!超灵验der!” “这个段家跟一般的羽师家族不一样,他们好像是一个很古老的民族后裔,有几千年的历史呢,咱们学校的方教授有个国自然课题就专门研究那个民族的历史文化。” “越说越夸张了。” “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本地人告诉你这一点也不夸张,段家在宁城就是一等一的财阀,你见到跟段家沾边的人记得绕道走就是了,千万别惹他们。” “嘘——段家那个养子来了耶!你们小声点吧!” 众人不约而同的埋下头去,视线却又不受控制的悄悄落在来人身上,那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穿着简约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裤脚与球鞋之间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 他怀里抱着几本书,走到打饭的窗口跟前,抬眸看了看led框里滚动的今日菜单,许久才倾身道:“阿姨,我想查一下卡里的余额。” 他的语调不高,轻柔有礼,窗口里的阿姨探出身来热情道:“行,你把卡放刷卡机上就成。” 周岚斐点头照做。 “滴” 刷卡机闪烁了一下。 余额一毛六。 能吃个空气。 “小周啊。”阿姨显然跟他很熟,也颇为关心:“你得赶紧去给饭卡转账啦,不然回头再扣个水电费什么的,卡被冻结就麻烦啦!” “哦好,谢谢阿姨。”周岚斐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半晌才道了声谢,也没买饭,径直离开了食堂。 他走之前是一眼也没抬头看电视,仿佛热闹的剪彩仪式直播与他无关,外地来的终究没忍住过剩的好奇心,小声问:“养子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姓周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段家那种大家族里的血脉旁枝错节,辈分最高的是个活了快五百岁的老太太,是现任家主祖父的四妹,段家人都唤她一声四姥姥,那四姥姥膝下没有直系子孙,所以现任家主就专门挑了个别家的孩子过继入宗,专门伺候她......”旁边那人的语调逐渐变得玩味:“不过段家对外宣称是养子,具体究竟是什么......你看他模样也该知道了。” 第2章 那外地的愣了两秒,想起了方才一闪而过的惊艳感,张嘴无声的比划了一个“男宠”的口型。 一群人心照不宣的狎昵而笑。 周岚斐走出餐厅,迎面跑来一个穿着篮球服的体育生,额头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汗珠,他风风火火的招呼道:“阿斐!吃饭没?” “没。”周岚斐抿了抿唇角,坦诚回答:“卡里还剩一毛六。” “段家又没按时给你打钱啊!”程晓楷闻言眉头揪成一团。 周岚斐不甚明显的叹了口气。 “本来是能撑到月底的,但是昨天发现借了两本书忘记还,就被图书馆扣了点赔偿金。”他说着还有点儿委屈,秀气的眼尾收拢,看向怀里的上下两本《琅嬛遗策》。 “别总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你够精打细算的了,生活费一个月就给1500,我要是段家管账的我都要羞愧而死。”程晓楷最看不得他这副受气包的样子,将篮球往腋下夹了愤愤然道。 在旁人看来,周岚斐家道中落,本该和所有人一样过朴素平淡的生活,他却凭借卓越清俊的容貌受宠于段家,可以肆意的迟到早退,翘课缺考,惹人眼红,再加上周岚斐平日里寡言少语,就愈发显得清高倨傲。宁城大学有关周岚斐的绯闻传言比比皆是,唯有程晓楷知晓周岚斐与段家真正的关系。 程晓楷是个体育生,按道理来说跟历史专业的周岚斐不该有交集,程晓楷却始终记得入学当日的情形。那天他拖着行李箱打开了走廊顶端的宿舍门,明明是大白天,宿舍里的窗帘却没有拉开,室内一盏吊扇无风自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程晓楷看见上面趴着一个人,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形态缠绕攀附着锋利的扇叶,像蜘蛛又像是蟒蛇,黑暗中程晓楷看不清他脑袋的细节,只能看见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 为着这件事,他找过宿管也在校园网上发过求助贴,然而那东西有光的时候消失,黑暗时又出现,程晓楷拍不到照片自证,自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原本的室友还觉得他精神有问题就申请调离了,留程晓楷一个人在这间诡异的宿舍里夜不能寐。 就在程晓楷觉得自己真要精神崩溃了的时候,周岚斐出现了。这矜贵斯文的小少爷初来乍到时什么也没带,两手背在腰后,步履轻盈,程晓楷窝在床上,神经质的将床帘掀开一条缝,还当他是来查违章电器的学生会会长。 “2021级历史学系,周岚斐。”小少爷走过电扇下方,脚步稍稍一顿,而后行至程晓楷的床前,伸手摘下了领口的一枚珍珠纽扣,安置在上铺的木板床角,“新室友,请多关照。” 程晓楷怔了怔,壮起胆子将床帘拉大了些,伸颈又抬头,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句感慨。 ——准室友的腿也太长了...... 自周岚斐入驻,程晓楷再也没看见过那电扇上的脏东西,虽然说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不妨碍他对周岚斐感激涕零。 程晓楷很想请周岚斐出去吃顿饭,却发现他的好室友难约的很。周岚斐的那部手机随时随地都会响,而只要手机响,无论周岚斐在做什么哪怕是在上课考试,也需要立刻动身离开。这种看似“自由”的生活模式与其说是周岚斐肆意放纵的特权,不如说是某种受制于人的仓促急迫。程晓楷无意间注意到那些夺命连环call的通讯清单,无一不是来自段家,而周岚斐每月1500的生活费其转账用户名为“段氏玄文化企业”,至此程晓楷才隐隐察觉,旁人眼中攀龙附凤的周岚斐并没有什么光鲜得意,倒更像是被段家便宜饲养的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走吧,我请你吃饭。”程晓楷用力搂住周岚斐的肩,小少爷个子虽高,骨架却单薄,纤长的脖子与肩颈棱角分明,跟日常接触的那些健壮体育生相比整一个营养不良,每到此时程晓楷都会在心里怒骂段家不做人。 “爱锅牛蛙馆,大众点评排行第一的网红干锅店!每月会随机抽霸王餐名额!”程晓楷挤着眼睛炫耀道:“在下不才!今日欧皇附体!被抽中了!” “牛蛙馆?吃牛蛙?” “那不然嘞?” “可我不想吃牛蛙。”周岚斐小声说。 “......” 程晓楷盯着小少爷人畜无害的脸看了一会儿,慢吞吞道:“人太挑是会饿死的。” “我应该不算挑吧?”周岚斐道。 程晓楷觉得周少爷很需要肃清一下自我认知。 “你记不记得上次去吃粤菜服务员问你有什么东西不吃,你说‘有头的不吃,有尾巴的不吃,有刺的不吃,有壳儿的也不吃!’。” 周岚斐显然贵人多忘事,“不会吧?那我后来点了啥?不可能什么也没点吧?” “你从隔壁新疆餐厅点了两盘外送的烤馍。”程晓楷木着脸道:“我差点儿没被服务员叉出去。” “......” 周岚斐默了许久,托起程晓楷的手合于掌心,满脸悲悯道:“别说了晓楷,我陪你去吃牛蛙!” - 爱锅牛蛙馆坐落于市中心地铁直达的繁华地段,大概是口味儿真的不错,眼下还没到饭点,门口已经排起了队。 “幸亏我提前电话预定了座位!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程晓楷落座后拍案叫绝。 服务员热情的上了茶水,又递了菜单给程晓楷,“这次的霸王餐活动覆盖全店所有菜品,先生您可以随意点单。” 第3章 “是吗!我今天真是走大运了!”程晓楷喜出望外,抱着菜单开始扫荡:“那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周岚斐坐在他对面,一手托腮,另一手提了茶壶往程晓楷跟前的白瓷杯里斟了茶,茶气氤氲,将周岚斐的人隔的有些远,他冷淡的垂着眼皮,屈指轻叩桌角。 小少爷的指骨清瘦,叩击的音却铿锵,程晓楷放下菜单抬头看他,就听周岚斐道:“喝茶。” 珠圆玉润,却带着几分不容反驳。 程晓楷愣了两秒,未作他想,将跟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又继续去看菜单,周岚斐面无表情的将他跟前的茶杯挪到自己跟前,倾过杯口看。 杯里已经不剩水了,只有几片细碎的茶叶片贴在杯底,构成一幅凌乱的画,这副画印在周岚斐的眼底,化作连环的卦象,又汇做两个字。 大凶。 【作者有话说】 修了十几遍终于定稿了,现在全文修改重发,给之前的宝子们说声对不起【鞠躬 2分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哈 第2章 “不准动,我只讲一次。” 周岚斐捏着茶杯一语不发。 运势这种东西其实玄妙的紧,因人而异,又因天相、气候等因素日日不同。一个人的运势会渗透表现在方方面面,可以是今日的面相掌纹,可以是购买的彩票的号码,也可以是信手写下的某个字...... 这些事所表现出来的运势结果固然是相一致的,但真要从中解读出吉凶,也并非易事,所以周岚斐必须得借助外物一测,而程晓楷的盏中茶便是那摇签的筒,一动一静一沉一浮都与程晓楷身上的气运息息相关。 周岚斐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只是对这世上所有白吃的午餐都存了一份警惕性。 只是如果程晓楷今日的运果真如此,又怎么能抽到霸王餐这样的好事呢? 周岚斐四下看了看,周遭满座,人人桌上都放着一大盆新鲜的牛蛙,或铺着厚厚的耗油蒜泥,或浇着鲜亮的红油米椒,所有人都在大快朵颐,盘子里堆砌着红白相间的琐碎筋骨。 这些落在周岚斐的眼底,教他深深的蹙了眉,以虎口遮住了唇。 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将心底的不适压下去,周岚斐抬起眸,忽然发现有一张桌子边的顾客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双人座位,面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看年龄差像是兄妹,男人着一袭价格不菲的黑色衬衣套装,大热天衬衣的扣子扣的一丝不苟,显得矜贵又不近人情,闲适舒展的坐姿显得手长脚长,苍白的脸上架着一幅深色镜片的眼镜,遮住了眼部的轮廓,下颌处的线条瘦削利落,但仅仅是露出来的这一部分就足以称得上是俊美;对面的少女十六七岁,挑染了粉色的双马尾,穿了身叛逆气息十足的吊带罩衫和绑带靴,大大的眼睛比她哥还要具有漫撕气质,然而吸引周岚斐的并非是这两人的颜值,而是他们桌上孤零零的一盘西多士和一瓶红酒。 对,在这肉香馥郁处处流油的牛蛙馆里,他们俩只点了一盘西多士和一瓶红酒。 虽然那一瓶红酒的价格能抵上十盆牛蛙,够他们在这里坐上一天也不会被服务员说些什么,但感觉还是有些素的离谱了,周岚斐若有所思的瞧着,直到那少女出其不意的回头,视线与他撞了个正着。 周岚斐稍稍一愣,也没有不好意思,耸肩一笑,本来无端窥伺的是他,率先把头拧回去的居然是那双马尾的少女。 “渊哥!渊哥!”姜棠转过身去,两眼微微放光,“那个小道士在看我们!” 身为外貌协会的终身会员,姜棠见到好看的异性就挪不动道儿,对于这种究极颜控属性,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按照往常的惯例,她这两声咋咋呼呼只会换来卫珣渊的一个白眼。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两腿交叠,左臂自然的搭着沙发背,却破天荒的没有说出“无聊”二字,只偏了偏头。 “你可以的请他来坐坐。” 他开口,竟然是一把烟嗓,低沉,暗哑,像一盘细沙抖落,和年轻姣好的面容略有反差。 “可以吗?”姜棠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不可以的。”卫珣渊淡然道,他轻抬下颌,狭长的眼眸在深色的镜片后方闪烁了一瞬,宛若湖上跳跃的光影。 周岚斐看见那双马尾少女突然很开心的朝自己挥起手来,他稍加思索,扭头对程晓楷道:“我好像遇见熟人了,去打个招呼。” 程晓楷不疑有他:“喔!” - 走到跟前周岚斐才发现,这张桌子的一端是靠墙的长沙发,另一端则是单人的椅子,姜棠坐在椅子上,靴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碰撞,半点没有要调座位的意思。几分茫然划过心底,周岚斐一时没动,那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却忽然往里挪了挪,空出了身边的位置。 周岚斐稍稍一愣,最终屈膝坐下,虽说桌子还算宽敞,但一边坐了两个人,到底还是有些挤了,男人的手揽着沙发背,这样近的距离总给人以一种搂抱的错觉,周岚斐竭力坐的端正收敛,桌下的腿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男人的膝盖。 一触即分,周岚斐的唇线紧抿,他听见卫珣渊低沉的哼笑了一声,懒懒道:“阿姜,介绍一下。” “我叫姜棠。”对面的少女这才开口,她歪着脑袋,神色痞坏,“这是我哥,卫珣渊。” 第4章 “周岚斐。” “哪个岚?哪个斐?”卫珣渊问。 小少爷想了想,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描画,虽无具形,但一撇一捺竟都有几分大家风采,“山岚的岚,文采斐然的斐。” 他没有注意到,男人狭长的眼角收拢成了刀锋般的一线,藏在有色的镜片后晦暗不明。 “好名字呀!”姜棠开门见山道,“你刚才为什么一直看我们?” 周岚斐微微笑道:“因为二位在牛蛙馆里却不吃牛蛙,不值得好奇吗?” “那你想知道我们俩为什么不吃牛蛙吗?”姜棠挑眉。 “为什么?”周岚斐顺势追问。 “因我们俩不是吃客。”姜棠竖了一根手指轻轻摇晃,神色诡谲,“我们俩的真实身份——是维护世界和平!寻找罪恶的真相!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名蒸蛋!” “说人话。”卫珣渊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 姜棠:“......” 中二少女一缩脖子,不情不愿的换了个简单的版本:“好吧我们是来搞调查的。” “调查?调查什么?”周岚斐道。 “你不知道吗?”姜棠的嗓音压低了些,神秘兮兮的:“这个馆子发生了好几起命案!你上网搜‘命案爱锅牛蛙’的关键词就有了,图文并茂处处高能!慎点哦!” 周岚斐的瞳光微凝,他低头正要照做,一只大手忽而从侧方伸过,盖住了他的手机。 “不用搜了,我来说。”卫珣渊冷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换了个坐姿,转头朝向周岚斐。 周岚斐亦侧过面向看他,却猛地一怔。 隔着两方深色的镜片,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打量着自己,眉心,鼻梁,嘴唇......由上至下,一寸一寸,逡巡徘徊,最终又回归于双眸。 “去年九月,一个女白领在爱锅牛蛙馆约见了相亲对象,两人用餐结束后一起返家,翌日傍晚被发现双双死于家中,死因是脏器破裂,警方在两人的结直肠内发现了大量的刀片和碎玻璃,今年一月,一个it男在家中点了爱锅牛蛙馆的单人份套餐,食用后当晚暴毙,警方抵达现场时发现他的喉咙被一根掰断的桌子腿捅了个对穿。” 卫珣渊的用词干练精准,并没有带多少渲染的情绪,可以看出只是在单纯的陈述事实,但仅仅是这些就足以让周岚斐瞳孔紧缩。 “今年四月,也就是三个月之前,一个退休老人被发现溺毙于坐便器当中,而在他死前一周刚好在爱锅牛蛙馆请客祝寿。”卫珣渊道:“警方对这三起案件进行了详尽调查,排除了他杀可能,且这三名受害者之间无论是职业还是性别还是社会关系都找不出共性。” “所以在这里吃过饭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周岚斐认真道。 “是,也不全是。”卫珣渊说。 “啊?不是吗?”姜棠在旁“咦”了一声,左看看右看看。 卫珣渊不答。 姜棠迷惑了两秒,一拍脑袋回神。 “我们说了这么多,现在该轮到你说了吧。”她对周岚斐道:“说说你是干什么的,来这里做什么,还有没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消息可以交换一下。” ——这应当才是卫珣渊提议初衷。 姜棠如是揣测,毕竟男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周岚斐想了又想,“我是宁城大学历史系的学生,来陪朋友吃饭,别的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略有赧然。 “啊?就这?”姜棠大失所望,她差点脱口而出“你不是个道士吗?” 与宁城绝大部分招摇过市的羽师不同,周岚斐此人乍一看除了模样好,与寻常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而破绽就在于他穿的那件白衬衫,衬衫上有九枚珍珠纽扣,先不说扣子数量远远多于寻常的男士衬衫,若是将扣子一一拆解下来透光细看,应是能在上头看见阴刻的古宣秘塔的碑文。 这样的九枚珍珠扣子名为玖陵珠,是镇邪驱魔的灵物。真正的玖陵珠乃是上古至宝,早已失传,如今流动于市面上售卖的玖陵珠都是巧匠根据古籍当中描述的制法研究仿造的。因为珍珠质软,在黄豆大小的珠子上刻下完整的碑文亦是艰难,所以玖陵珠稀罕贵重,能随身携带的必然是玄门中背景非凡的人。 若非卫珣渊识得,姜棠自然看不穿。 本来还指望能通过这个小道士知道一些别人不知晓的秘辛。现在看来......无论是这小道士藏着掖着不显诚意还是真的两耳不闻外事,他们似乎都是白忙活一场。 姜棠有些迷糊了,不知所措的看向卫珣渊。 卫珣渊却没有看她,男人的目光从一开始就一直牢牢的锁在周岚斐的身上。 还需要再跟他聊吗?姜棠朝卫珣渊使劲儿挤了挤眼睛,仍旧得不到回应,泄气似的趴倒捶桌:“没意思,没意思透了!这位小哥哥,你可以走了!” “对不起。”周岚斐用拳头抵着下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他复又转头看向卫珣渊,清爽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子执拗:“所以你刚才说不全是,还有什么?” 卫珣渊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的面孔美的惊人,甚至充满了攻击性,笑起来的模样宛若锋利的魂勾,要将人的神志也夺了。 “我妹妹刚才给了下了逐客令,你没听见?” 第5章 “我听见了。”周岚斐一字一句道:“可我还是想要知道。” “消息买卖不是这么做的,我们说的已经够多了。”卫珣渊讥诮道。 周岚斐飞快的抬手拢了一下发烫的耳垂,低声道:“可以用别的换吗?” “别的?”卫珣渊的嗓音凝滞,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神色变得玩味,每个字都在齿根坚硬的滚动, “就怕你偿还不起。” 不知不觉间男人宽阔有力的上半身已迫近了过来,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凶狠,周岚斐悚然一惊,人面对危险的潜意识被激发,他当即便要站起身后退,手腕却被对方牢牢扣住。卫珣渊往回扯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却巧妙精准,周岚斐踉跄跌坐,靠卫珣渊甚至比方才还要近。 男人的吐息近在耳畔,暧昧的笼罩着他的耳骨,恹恹的像是玩腻了猎物的野兽。 “不准动,我只讲一次。” 【作者有话说】 卫七:已经很克制了。 2分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哈! 第3章 “哎呀,筷子掉了。” “他们三个都被爱锅牛蛙馆抽中了霸王餐活动。” 甫一说完,卫珣渊便与周岚斐拉开了距离,懒懒的靠在沙发背上,觑着周岚斐陡然间失去了血色的脸庞,仿佛刚才的一切压迫感都是不经意间创造出来的。 “糟糕了。”小少爷低语了半句,霍然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程晓楷。那小子正手指翻飞的敲打着手机屏幕,大概率是在朋友圈里大肆炫耀自己欧皇附体的事情,一个服务员从后厨的方向走出,手里端着一个锡纸包裹的巨大容器,里面满满当当装满了牛蛙和配菜,堆的跟小山一样,热气腾腾,径直走向程晓楷。 周岚斐猛地起身离桌,这回卫珣渊也没有强留着他,只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背影。 “渊哥,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我怎么都不知道!”姜棠在对面瞪圆了眼睛,大惑不解。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卫珣渊捏着手机轻晃。 “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刚知道就直接告诉他了?”姜棠难以置信的指着周岚斐。 “这不是你们颜控的基操吗?不巧,我也犯病了。”卫珣渊说:“我记得你们那群小鬼好像称这叫做......颜表立?” 这番新新言论从卫珣渊的嘴里说出来,委实是离大谱。 姜棠有点儿不知今夕何夕。 她结巴了两下,“虽,虽然他长得确实很好看但是——不是说羽师是我们永恒的敌人吗!”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得到了更多的线索么?”卫珣渊抬了抬下颌。 姜棠愣了一下,顺势看过去,那厢周岚斐几步走到桌边,强硬的按下了程晓楷拿起筷子的手腕。 “天惹噜!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他朋友被抽中霸王餐啦!”少女不得不发出惊叹,“不愧是渊哥!太有先见之明了。” 面对彩虹屁,卫珣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愉悦之情,他静默的望着,眼底有化不开的浓黑。 他固然有抛砖引玉的目的在,可更多的缘由却是那双眼睛...... 他很难对着那双眼睛说不。 经年养成的习惯,早已刻在骨子里,融化在血液中,抹不去了。 - 程晓楷哈喇子还没分泌出来就被周岚斐强行堵了回去。 周岚斐看着文弱,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手劲儿却不小,程晓楷的手腕骨磕在桌面上一阵发麻,指尖一松筷子就滚落到了一旁。 “阿斐!我不是想吃独食!”他委屈巴巴的说:“我是想给它把料拌拌匀......” 周岚斐没搭腔,他望着那盆盛满了牛蛙躯体的容器,肉香四溢,更有油腻腻的腥,他不由得皱起眉,低声道:“听说你们这里出过命案?” 那厢姜棠听得差点儿没咬着舌头。 “这小道士会不会太直接了点!” “你当羽师都跟我们一样?”卫珣渊轻嗤一声:“人家可是正道的光,做什么都是师出有名的。” 面对这个尖锐的问题,服务员似乎早有准备。 “先生,不是我们这里出过命案,而是命案受害者恰恰好在我们这里用过餐,不过这也难怪,我们店的生意实在是太过火爆,整个宁城恐怕也没几个人没吃过我们家的牛蛙,这就好比自来水公司的水入户全城,家家户户都在用水,受害者也不例外,那总不能说受害者是喝了自来水才遇害的吧?”他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态度严丝合缝的像个假人:“况且警察也已经详尽调查过了,都结案了,那些人都是自杀,与我们毫无关系。“ “命案?什么命案?”程晓楷蓬勃高涨的食欲在这一刻有被浇灭大半,他狐疑的发问:“是在这儿吃牛蛙的人出命案了吗?” “先生,不要让那些没有根据的传言影响了您的用餐体验。”服务员抢在周岚斐之前回答,身体贴在桌边一动不动,“您还是尽快趁热食用我们的菜品吧。” 程晓楷轻轻的倒吸冷气。 从一进门开始他的嘴巴里就在不停地分泌口水,明明早上已经吃过早餐了,现在还没过去几个小时,胃里却爆发出了无尽的空虚感——他是真的很想吃面前的这盘美味的牛蛙。 他看了眼周岚斐,小少爷在冲他微微摇头。 出于对周岚斐的信任,程晓楷硬生生的压下了那股子食欲,他缩回手,一面活动着手腕骨一面僵硬道:“那个,我还是先不吃了吧。” 第6章 “抱歉先生,我们需要记录您的即时食用反馈,方便日后改进工作。”服务员的态度潜移默化的发生了改变,虽然他依旧在笑,语气却有些阴森,“您吃一口,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不不不我不吃了。”这下子程晓楷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一起身把椅子也踢开了,“那什么......我想走了!” 此话一出,他感觉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餐厅内所有正在用餐的人都顷刻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他们整齐划一的扭头看过来,摩擦着手里锋锐的餐具,一面制造着令人牙酸的噪音,一面发出不解的质问: “这么好吃的牛蛙怎么能不吃呢?” “这么好吃的牛蛙怎么能不吃呢?” “这么好吃的牛蛙怎么能不吃呢?” ...... 一声声,一片片,层层叠叠,此起彼伏,毫无感情,分明都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却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无比诡异的回响,犹如魔音灌耳,程晓楷的脖子上青筋爆出,他外强中干的吼道:“我,我就是不想吃,不可以吗!怎么!你们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吗!”说着,他拉上周岚斐就想夺门而出。 那服务员却出其不意的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手腕反折用力下压,五根手指像是钢锥般钳进了他的皮肉,脸上的是万年不变的微笑。 “吃吧先生,不吃是走不了的。” 程晓楷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煞白的跌坐回椅子里,小幅度的打着哆嗦,最后求救似的看向周岚斐。 周岚斐亦坐回了椅子里,一语不发的望着那盆牛蛙,细长的手指捻动衬衣领口的一枚纽扣。 他们两人坐回去的瞬间,整个餐厅里怪异亢进的牛蛙食客们也徐徐蛰伏了回去,恢复了原先的说说笑笑,仿佛刚才怪异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果然,还得是那盘免费的牛蛙。”姜棠看出了点儿门道:“渊哥,那盘牛蛙是被人下了毒吗?” 她看向卫珣渊,期待得到某种肯定,男人目不斜视,略略摇了摇头,淡然道:“你知道诅咒吗?诅咒二字亦讲究承转契合,往往先有诅的先决条件成立,方能有咒的效用呈现,牛蛙无害,有害的是‘吃下免费的牛蛙’,此举一旦实现,‘诅’的部分便被完成了。” “哦......”姜棠若有所思的捏住了下巴。 “还不仅仅是牛蛙。”卫珣渊道,“连玖陵珠都没有办法发挥作用,我看这一整个馆子都有问题。” “那现在怎么办?”姜棠追问道。 “急什么。”卫珣渊说:“等着看。” 与此同时,程晓楷哭丧着脸道:“阿斐......这都是什么鬼啊!” “馆子有问题。”周岚斐得出了一模一样的结论,他吊起眼梢,桌边的服务员活像个等候午时到来的刽子手,手爪子死死的钳着程晓楷,一幅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 “那就吃吧。”周岚斐忽然道。 程晓楷:“唉???” “吃。”周岚斐重复了一遍,“把筷子拿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周岚斐这人说话轻声细语,书卷气十足,但在某些祈使句的使用上,总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严感,程晓楷吞了口唾沫,表情更困苦了,手却很听话的提起了筷子。 然后他感觉周岚斐在桌子下面蹬了他一脚。 程晓楷人一晃手一抖,两根筷子一前一后,双双自桌上一跃而下,落地殉情。 程晓楷:“!!!!” 他紧张地汗都渗出来了,却见周岚斐看向服务员,虚假的微笑道:“哎呀,筷子掉了。” 服务员:“......” 周岚斐:“麻烦拿一双新的来,不然怎么吃饭呢?” “......” “......” 程晓楷傻眼,服务员沉默。 莫名其妙的,两人都从周岚斐的这句话里读出了几分挑衅。 片刻后,那服务员面无表情道:“您稍等。”而后一板一眼的转去了后厨。 又过了五分钟,他捧着一双干净筷子折返。 刚走到桌子跟前,就见周岚斐手一拂,非常以及极其“无意”的将那双筷子斩落马下。 “哎呀,又掉了。”周岚斐说。 程晓楷:“......” 服务员:“......” 程晓楷觉得服务员要鲨人的眼神藏不住。 那厢,姜棠也有被这套骚操作震惊到,一扭头对着卫珣渊竭力控诉:“这特么也可以啊?” 而后她更加震惊的发现,桌对面那向来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居然“嗤嗤”的笑出了声。 姜棠:“????”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作者有话说】 卫七:我老婆好聪明。 2分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哈! 第4章 把桌子掀了。 程晓楷在椅子上坐的铁直。 他死死的盯着那服务员,生怕对方从哪里抽出把利刃来把他跟周岚斐两人一并刀了。 然而那服务员竟然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去了后厨,程晓楷盯着他十分隐忍的背影看了又看,讷讷道:“这份爱岗敬业还真是有点不合时宜啊......”顿了顿,他心里还是很紧张,“阿斐,这招应该用不到第三回吧?” 周岚斐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给他,“我可以试试看。” 第7章 ??? 试试就逝世?! 程晓楷一门牙磕在茶杯缘上。 然而,事情的发展到底还是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周岚斐似乎是卡到了一个奇怪的bug。 为着一双干净餐具,一场理想的用餐体验,那服务员在他们的餐桌和后厨之间往返了数次,一眨眼,半个小时过去了。 程晓楷坐在桌边,从紧张到松弛,从松弛到惬意,最终变得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阿斐啊......我好无聊......”他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时不时用脑袋撞一下那装牛蛙的容器,“咱们啥时候才能走啊,我手机都快没电了,出意外也是死,等死也是死,不然......让他给个痛快算了。” “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周岚斐托腮倚在桌边,一手执着茶杯把玩,脸上半点急色也无,“再等等,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你怎么知道?”程晓楷猛地抬起头问。 “我就是知道。”周岚斐说。 他望着杯底的卦象,不知从何时起,程晓楷的今日运势从大凶变成了半吉。 周岚斐的眼底隐约有光泽在闪烁。 忽然间,自后厨走出两个人来,直直的站到了桌边,周岚斐抬起头,见那干瘦的男人道:“我是老板。” 周岚斐的瞳光一凝,尚未说话,程晓楷便大喇喇主动道:“我们没有筷子——” “我是来给你送筷子的。”老板掐断了他的话头,双手递来一双黑底红头的细筷子。 程晓楷瞧也没瞧便打算故技重施,他刚要去掀老板的手,周岚斐却再次起身拿住了他的手腕骨。 小少爷的两根手指看着细细长长,却能捏的程晓楷半条胳膊都是麻的,他“哎哟”了一声,掌心不受控制的松张开来,像一朵绽放的花儿似的将那双黑底红头的细筷子盛了个满满当当。 “!!!!!阿斐啊!” 程晓楷原地炸裂。 周岚斐没搭腔,秀气的眉聚拢,望向老板的表情有些冷硬。 “拿好了吧。”老板慢慢的说:“不要弄掉了。” “放心,他不会的。”周岚斐说。 “吃吧。”老板说。 “祝您拥有一场美好的用餐体验。”服务员说。 两人门神似的堵在桌边,笑容虚假,“咕咚”一声,程晓楷重重的咽下了一口唾沫。 那厢,卫珣渊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 方才男人笑,姜棠就有点看不懂为何,这会儿男人说不笑就又不笑了,姜棠就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遥遥的盯着程晓楷手中那双黑底红头的筷子,纳闷道:“刚才不是还丢筷子丢的挺起劲儿吗?怎么说接又接下了?这筷子有噱头?” “这是阴寿筷,从前是民间用来检验死生人用的,筷子递出去人不接,那说明人是死透了。”卫珣渊淡声道:“古语有云‘筷身脱手落地则阳寿折’,勉强也能算是诅咒的一种吧。” “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呢。”姜棠道:“这馆子怎么从老板到员工,人人都是诅咒的好手啊?”顿了顿她又道:“那小道士的同学非接这副筷子不可,后面岂不是又变成非吃这盘牛蛙不可了?” 她话说的不错,周岚斐未动,程晓楷更是浑身僵硬,冷汗如雨下,他们在老板和服务员的注视下迟迟未动,周遭的食客们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侵扰,再次蠢蠢欲动起来,鬼魅般转向了那张桌子。 “阿姜,把桌子掀了。”卫珣渊忽然道。 姜棠一愣,“唉?” “你不掀我就上脚踢了。”卫珣渊环起手臂,他斜眼瞅着周岚斐那桌,眼底隐约掠过不耐的颜色。 “啊别别别!”姜棠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瞬间变得火烧眉毛,她当即从桌边站起来,豁出去般的鼓起两腮,“我掀就是了!” 语毕,她一弯腰两手托住了桌缘。 卫珣渊象征性的侧了侧身,将两条长腿挪出桌肚,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随后“轰隆”一声。 这张底座砌进地板里的餐桌被生生“掘”了出来,整个桌身像个大骰子般上下一百八十度大颠倒,翻了个个儿,尘烟四起的躺在了姜棠的面前。 半截儿地板都翘起来了,偌大的餐厅也随之震了震,餐厅内所有是人不是人的玩意儿都被吓到了,包括程晓楷在内,他连害怕也忘了,跟着老板和服务员一块儿旋颈看过来,结巴道:“草......” 周岚斐比他有文化涵养,瞅着那个头不到一米六的双马尾少女,捏住下巴点评:“人不可貌相啊。” 大概是感受到了所有宛如在看怪兽般的目光,姜棠的嘴角抽了抽,额角爆出了一个硕大的“井”字。 “我掀了,然后呢!”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说词儿啊。”卫珣渊腾出一只手,扇了扇那漂浮到山根的灰。 “说什么词?”姜棠费解道:“‘你们特么的别杵在那边了都给我过来?’拜托,他也要听我的呀!” 卫珣渊轻轻一嗤,“懂点礼貌。”语毕他招了招手,“服务员,点单。” 姜棠:“......” 【作者有话说】 《礼貌》。 2分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嘿! 第5章 周岚斐翻了个白眼儿 姜棠觉得在场众人如果了解真相的话,多少都该对她怀着点儿感恩的心,因为她毕竟只是把桌子掀了而已。 第8章 很久之前,卫珣渊初来乍到,刚开始办公,画风不可谓不暴力,他上过一回脚,那家伙,房梁掉下来砸的姜棠后脑勺肿了一个多星期,她姜小棠女士可还是友军! 所以合理推测,今日如果是卫珣渊上了脚,那掀掉的可就不止是桌子了。危险系数至少得在后头加好几个零。 爱锅牛蛙馆此刻一片清寂,清寂的像个坟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卫珣渊的这句“服务员,点单”,从姜棠的身上转移到了卫珣渊的身上。 他们看着卫珣渊的表情就仿佛是在说: 帅哥你是在把我们当傻子吗? 你这是要点单吗? 你这是要砸场子呀!还要把整个餐厅都给乌拉了呀! 杵在程晓楷桌边的服务员和老板灰败的脸色此刻隐隐透着点儿青,一时没动,卫珣渊的音量便立刻微微拔高了些,“服务员人呢!” 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已经表现的相当明显了,旁边几张桌子边的服务员都有些犹豫不决是否要靠过来,卫珣渊陡然间抬起手,遥遥点着老板,冷笑道:“好啊,这就是网红餐厅的服务态度么?我要见你们的老板!” 老板:“......” 你直接说要我提头来见得了。 男人的坐姿舒展,两条长腿恣意交叠,削薄的嘴唇不说话时便是一条优美的直线,他明明没做什么过分浮夸的动作,却自带着一股倨傲狂妄的气质,仿佛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作为肇事者本人的姜棠在一旁都看麻了,连她都觉得她渊哥多少有点嚣张的过了头,随后她讶异的发现,在场的这些东西对维持敬业人设简直有种执念,面对卫珣渊的刁难,员工们愣是一个也没敢动,老板在桌边纠结了又纠结,最后居然还是迈开了腿,一步步的朝着卫珣渊走过去。 他每往前挪一步,周岚斐就觉得这张桌子上的氛围就松动一分,他忍不住朝着卫珣渊的方向看过去,男人的姿态岿然如磐石,半点惶恐惧怕也无。 “他......是在帮我们吗?调虎离山?”程晓楷在一旁小声说,他也看见了那个出挑而夺目的黑衣男人,表情说不出是敬畏还是感激,“阿斐,你朋友还真是仗义。” 周岚斐没说话。 他定定的望着那个男人,不知为何,明明对方的脸上架着一幅足以遮掉大半张脸的深色眼镜,他却依旧能感觉到,对方丝毫没有将那逼近的老板放在眼中,而是在认真的端详自己。 那目光带着炙热的温度,像是要穿透层层叠叠的衣襟布料,甚至是穿透他的骨骼肌理,不管不顾,强硬又霸道,生生抵达到他的心里去。 他猛地瑟缩了一下,胸口传来了短暂的刺痛,像是被玻璃碴的碎片不打任何招呼的割伤了,还没看到什么血,却疼的尖锐又突兀。 周岚斐不得不错开眼神,望向地面,他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 他跟这个男人素不相识,他也根本看不到那双眼眸的真实样子,又如何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最终产生这些情绪呢。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这一刻,爱锅牛蛙馆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了。 电子门铃发出了“欢迎光临”的叫声,竟比这屋里的任何一样动静都要阳间。 一个圆咕隆咚的胖男人领着个跟班模样的眼镜男大摇大摆的推门而入。 那胖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上半身套了件中式短褂,下半身却穿着一条满是拉链的大裤衩,腰间系了个宝葫芦,葫芦身上刻了一个“高”字儿,刻痕被朱砂填满,这番搭配要素过多,不中不西不伦不类。 出于对玄门文化的尊重,有时候也是出于职业的优越感,宁城中不少羽师都会在日常生活或是工作的时候穿一件儿中式的褂子或是袍子,就像段家的家主段宗稷,专门请了高级定制的能工巧匠,织造有数十条价格高昂的暗纹马褂长衫,上面会绣有百来种道家纹样,有的图个祥瑞富贵,有的图个定心驱邪,不同的样式定在不同的场合穿,如此大费周章,为的就是在公众面前保持端庄矜贵。 寻常羽师虽没有段宗稷的财力,但穿衣风格大抵类似,多少沾点儿中国风,且为了宣传和彰显身份,他们又会专门将家族姓氏印在最显眼的地方——不出意外都是随身携带的法器。 周岚斐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扬,眼神锐利。 ——转机来了。 “高哥!那出事儿的网红牛蛙馆就是这儿了!”开路的跟班大声嚷嚷道。 高丙哼了一声,背起手,像是在审视巡逻般道:“老板呢!” 他身后的跟班跟唱二重奏似的嚷嚷起来: “老板人呢!还想不想好好开馆子做生意了!贵客驾到!居然不出来迎接!” 老板:“......” 这人怎么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犹疑的看了眼卫珣渊,又看了眼高丙,最后又看向卫珣渊,显然在他心里那杆子称上,卫珣渊更加不好惹一些。 卫珣渊却突然变得随和起来,他微笑着轻轻抬手,“您随意,我现在也不是那么想点单了。” 老板:“......” 玩儿呢你! 他那张脸本就不大漂亮,此刻拧的更像是鬼了。 馆子里充斥着食物的香气,高丙一面张望一面贪婪的吸着鼻子。 “牛蛙不错啊......”他小声道:“这味儿,是上好的油,不是地沟油!” 第9章 “不愧是你,高哥!”跟班说。 “那可不,你高哥我游历四海,斩妖除魔的那些年,吃过的美食比你走过的路还多。”高丙摸了摸膨隆的肚皮:“还都是客户请的,半点不用我花钱。” “高哥您替他们排忧解难,保他们家寨安宁,他们合该请您吃顿饭!哦不,吃顿饭都嫌少了!他们把您供成弥勒都不为过呢!” 这跟班儿说几句话的嗓门儿极大,叫大半个场子的人都能听见,连程晓楷都听出了异样,瞪着眼睛对周岚斐小声逼逼道:“这人怎么好像是故意这么说话的......” 周岚斐垂眼刚要接话,却听见高丙的话锋一转,嗓门直愣愣的换了个朝向,还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哟!瞧瞧这是谁啊!” 程晓楷见周岚斐居然翻了个白眼儿。 小少爷性子宽厚平和,极好相处,平时很难得会露出点儿负面的表情,此刻居然开始深呼吸了。 高丙起了个头,后面那跟班儿便跟苍蝇似的闹哄哄靠了过来,宛如专业捧哏出身,接话接的利索的不行:“这不是我们宁城玄门百家之魁首——段家的外姓养子吗!请周少爷午安!” 高丙故作疑惑道:“唉周岚斐,你说你咋还没改姓儿呢!”两个人嬉皮笑脸的聒噪,顿了顿,他又拖腔拉的的“哦”了一声儿,拍了拍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儿,“嘿,你瞧我这记性!你周岚斐既不是正儿八经的段家子孙,又身乏灵根学不会半点羽师道法,像你这样的废物哪配真的入宗段家呢?不过是段家四姥姥图个漂亮新鲜劲儿,收养来戏耍的小相公罢了!” 【作者有话说】 路走窄了。 2分评论随机掉红包 第6章 “我也觉得我不配啊!”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绕是程晓楷是个不明就里的局外人,也从高丙的言辞中听出了羞辱难堪之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高丙摇头晃脑的嘲笑,“不信你可以问问周少爷本人哪?他是不是由段老爷亲自摸骨认证过的废物?是不是吃穿用度都靠段家接济?是不是跟段四姥姥关系匪浅?这段四姥姥可不是一般人哪......”他越说越揶揄,表情甚是油腻猥琐。 类似的话,周岚斐也不是第一次听。他阖了阖眼,诧异于自己的心底居然没什么波澜起伏的羞恼,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宁城的羽师世家星罗棋布,数不胜数,周家也曾经是其中之一。可近年不知是怎么了,周家白事缠身,族人走的走散的散,末了整个周宅就只剩周岚斐一个。 周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落的呢?他好像都有些记不清了,只是从那天算起来,他给段家为奴为仆已满一年。 他始终记得那天,父亲的尸骨都尚未回归宗祠,段宗稷却仿佛未卜先知般的带人提前堵住了周宅的大门,说着什么“玄门羽师本为一体,老夫不忍见周家绝后,故来此收养遗孤”之类的鬼话。 他们对外宣称段家受到了周家先祖托梦,为了保住周家最后的根基与香火,须得让出生便毫无灵根的周岚斐入继段家,受其庇荫。 可真相是怎么样的呢? 作为宁城最鼎盛的羽师世家,段家有宁城政府撑腰,人丁兴旺祖业辉煌,段家四姥姥膝下无长孙,就想要个年轻面孔承欢膝下,家主段宗稷为表孝道,便属意在各大玄门世家挑选年轻的男孩子,最终选中了周岚斐。 父亲的尸骨棺椁就停在段家,自己若不跟段宗稷走,段宗稷会把父亲的尸体扣留到腐烂为止,周岚斐身在局中却心如明镜。段家在宁城指鹿为马也不是第一次了,以他们的地位,小小一个周家根本不够看,段宗稷大概早就盯上他了,是蓄意已久。 为了给父亲留最后的体面,他不得不同意。 打那以后,周岚斐就再无自由可言,段家上至家主夫人,下至少爷小姐,皆可以对他呼来喝去,他必须唯命是从,不能有一丝怨言。 可在旁人看来,他沾上段家是处心积虑的结果,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撞大运,风光无限,玄门中人对他嫉妒眼红者众多,当着他的面总要挖苦几句才肯罢休。 对于此,周岚斐早已习惯。 高丙的这些话语不仅仅程晓楷能听见,不远处的卫珣渊与姜棠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段家?!”姜棠瞪大了眼睛,“渊哥!这小道士居然是段家的人!!”她扯了一下卫珣渊的衣角,眼神随之变得凶狠,“咱们这是冤家路窄啊!”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先别那么早下定论。”卫珣渊道。 “那个讨人厌的大头又是哪家的?”姜棠指着高丙道。 “我要是每个不入流的羽师名字都记得,早累死了。”卫珣渊说。 “是不入流,貌从一心。”姜棠对于长得丑的人向来有偏见,“他居然说那小道士半点道法也不会,我看那小道士明明能耐的很啊!” 卫珣渊哼笑了一声,眼神冷淡的锁在周岚斐身上,“他在藏拙呢。” “藏拙?什么意思?”姜棠道:“是装没本事的意思吗?” 卫珣渊不置可否。 “他为什么要装没本事?”姜棠大为不解:“被人嘲笑不是很难受吗?” “从古至今,当权者都会忌惮身边最有本事的臣子。”卫珣渊环起手臂,沉沉然道:“段家的家主段宗稷也是如此,他最忌讳有人进门偷师学艺,窃取宝物,如今宁城的玄门世家大大小小多如牛毛,内卷不可谓不严重,段家虽说鼎盛,想来也不得不防,玄门后裔出生或多或少都会携有灵光仙骨,如果周岚斐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无半点本事,那他简直就是天选的小花瓶,没人比他更适合给段四姥姥当孙子了。” 第10章 “哦~~~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混入段家才特意装的什么也不会......也是啊,以段家的地位,成为他们家的子孙后代能比普通人少奋斗多少年呢!”姜棠轻轻地吸气,而后扼腕痛心:“小道士趋炎附势,还出卖身体和灵魂,白长这么帅啊啊啊!” “可我有一点想不通。”卫珣渊轻声自语。 男人心思缜密,往往能先于旁人洞悉许多事情,他很少明着提出一些疑惑,姜棠不免有些诧异,道:“什么想不通?” “以他的灵骨仙根,当真能藏得住吗?”卫珣渊眯了眯眼睛,“段宗稷也不是个蠢人,会一点也发现不了他通天彻地的本事?” 姜棠在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卫珣渊的这两句喟叹似是出自本心,一点儿没有夸张的意思,姜棠心想这小道士有几分能耐是没错,但要被她渊哥夸作有“通天彻地之能”,倒也不必吧! 那厢,面对高丙的诘问反嘲,周岚斐表现得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 “你说得对。”小少爷吐出四个字,淡然道:“不知高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高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傲慢的扬了扬下颌,后头的跟班很有眼力见,急忙接道:“高哥今儿是来这里定风波的!” “定风波?”程晓楷纳闷道:“啥意思?” “羽师的行话。”周岚斐轻声道,他刚要解释,就听高丙的跟班大声道:“老板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之前发生的那几起凶案,外面现在都以讹传讹,说你们馆子不干净,谁吃了你们的牛蛙谁就会被厉鬼盯上,不日暴毙而亡!” 这还是程晓楷头回听完整事情的全貌,他“唰”的张大了嘴,拿着筷子的手开始抖索。 高丙洋洋自得道:“道爷我自然不会跟那些普通人一样听风就是雨,也不舍得看你为流言蜚语所困扰,今儿个就替你们这馆子勘验勘验,回去之后我高家会向大众发一则声明,证明你们这馆子里头没有邪祟,破除谣言,恢复你们馆子的名誉!” 老板:“......” 周岚斐:“。” 程晓楷受的惊吓不止一两点,此刻简直费解的不行了,忍无可忍道:“那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没有邪祟呢!” “外行!”高丙斜了他一眼,眼神不屑。 “瞧见我们高哥身上的法器没?”跟班嚷嚷道:“有这些法器以及我们高哥深厚的修为功法加持,若是这儿真有邪祟,一进门早已无所遁形!” 程晓楷:“......” 高丙吸溜了一下嘴巴,背着手荡到了老板跟前,慢悠悠道:“老板啊,你要知道像我们这种层次水平的羽师大户,平时定风波业务的收费可是很高昂的!但是我是我们家心最善的一个,看你们店被这个流言侵扰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今天就不收你钱了,就当在你们这儿打个宣传立个形象,你请我们哥几个吃顿饭,怎么样?” 全店沉默。 老板更是一幅被整不会了的样子,半天没接话茬。 高丙自说自话了好一阵子,不免有些下不来台,他向后撩腿蹬了那跟班一脚,跟班立马开机,对老板苦口婆心道:“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跟块木头似的!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还需要犹豫吗?拜托!我们高哥很少卖面子跟人交朋友的!” “霸王餐,不能,随便吃。”老板僵硬道。 开头三个字儿仿佛针尖扎在了高丙的痛脚上,他还怪有自尊心的,当即眉峰倒立,恼羞成怒起来:“什么霸王餐!你说谁要吃霸王餐!” 跟班道:“你会不会说话!高哥都不跟你们要钱了!就想吃你们一盆牛蛙怎么滴?知不知道我们高哥定风波的价格能抵你们多少盆牛蛙!这是让你们占便宜了!别给脸不要脸!” 几两人袖子也捋了,脸色也紫了,唾沫星子乱飞眼看着快吵起来,周岚斐忽然咳嗽了一声,慢悠悠道:“高兄莫怪,老板每天只放一个霸王餐的名额,不巧,今日这个落在了我的头上。” “你??”高丙猛地回头,周岚斐的这番话不啻于火上浇油,让他斗鸡似的拧巴了脸和脖子,“你凭什么——” “我也觉得我不配啊!”周岚斐自谦得比他还熟练,只见小少爷一推铁盆,模样真诚的不得了,“全让给你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周岚斐:你配,你最配。从来没听说过这么无理的请求! 2分评论随机掉落红包。 第7章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周岚斐的身上是有一桩不得不说的优势的。 他这张脸非但生的是俊秀无双,还自带一股温润的无辜气质,像是某种讨喜的草食系动物,明里暗里都不会伤害任何人,只有旁人欺负他的份儿。 因此这番谦让之词从他口中说出没有半点虚假违和之感,高丙只当是他屈服于自己的雄风霸气,遂心安理得的接手了这份大礼,丝毫没注意到程晓楷从桌边撤离的速度堪比火箭发射。 “算你小子识相。”高丙坐下后还不忘把程晓楷手里的那副黑底红头的阴寿筷给抽走了,洋洋得意道:“下次遇上高爷记得绕道走,甭想着跟高爷戗行。” 程晓楷的的表情很精彩,他死里逃生,又感到离奇至极,想笑又不敢笑,这种惊悚的窃喜滋味让他整个人的嘴角都在滑稽的抽动。 周岚斐抢在他克制不住笑出声来之前推搡着他走出了爱锅牛蛙馆。 第11章 甫一出门,程晓楷就按捺不住的冲着周岚斐大呼:“天晓得!这霸王餐居然还有人抢着要吃?我真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请求!” “甲之蜜糖,乙之□□。”周岚斐显然不想在肇事现场附近多谈,加快脚步走向街对面的一家小炒店,“世界上的怪人怪事多了。” 程晓楷感觉整个人都还活在梦里,连头顶的阳光都散发着不真实的味道,他尚心有余悸,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隔着玻璃门,他能看见高丙一行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的是满嘴流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他讷讷道:“这哥要是死了可一点儿也不冤枉。”顿了顿,他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算了算了,我哪能跟人家比,人家可是羽师,没准儿见这种大场面见得多了,分分钟就摆平了。” “你说得对。”周岚斐面无表情的说。 程晓楷:“......” 这句话周岚斐今天说了不止一次。 现在回过头来品品,居然多了几分冷嘲热讽的意味。 两人渐渐走远,未几,爱锅牛蛙馆的大门被再次推开,卫珣渊与姜棠走了出来。 “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么紧赶着找死的。”姜棠将两只手枕在脑后,白眼儿直翻:“那家伙真的是个羽师吗?脑满肥肠的,不过倒是阴差阳错,帮那小道士解决了燃眉之急。” “听起来还怪合你心意的。”卫珣渊道。 “那可不。”男人语调的虽然冰冷如常,但这句话是打趣儿没错了,姜棠叹了口气,对自己肤浅的颜控本质毫不遮掩,“这小道士长得是真好看啊......渊哥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末了,姜棠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错了人。 “哎哎哎,你不用回答我了!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无聊’。”少女扁着嘴自问自答道:“像你这种人天天照镜子审美肯定早就变态了,不会跟我产生共鸣的!” “你在嘀咕什么?”卫珣渊横了她一眼。 “我说让我独自对着那小道士犯会儿花痴就好啦!”姜棠哼哼唧唧。 “正常。”卫珣渊说。 姜棠:“嗯????” 她难以置信的偏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你说‘正常’???” 卫珣渊显然没有get到姜棠言语背后的震惊意味,兀自眺望着周岚斐离去的方向。 “没人会不喜欢他。” 姜棠:“???” 这话又是啥意思??? 少女心底有个问句呼之欲出,但求生欲让她硬生生抿在喉咙口没说出来,就在这时,卫珣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有关周岚斐的讨论被迫中止,卫珣渊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转而走到了僻静处,姜棠也跟了过去,默不作声的背手而立。 “正如你所估计的那样,是块不干净的地皮,不过也很好摆平就是了,附在人身上的东西目前看来都不太聪明,下诅的手段更是低级,我看他们光是维持个人设就已经费劲了脑子。”卫珣渊手抄着裤口袋,似是竭力耐着性子,“不是我傲慢,也不是我夸大其词——” 姜棠在旁边悄咪咪的伸了根手指戳他的后腰。 “哥,药总年纪大了你对他耐心点鸭!” 电话那头,丁氏股份有限集团的ceo丁无药正在院子里打八段锦。 他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了一身仙风道骨的练功服,手腕上带着个智能手表。他每虎虎生风的打出几个动作,手表的智能语音助手都要发出“动作过快,请放轻松、深呼吸”的提示语,尽数落入开着免提的手机听筒里。 丁无药半点没有放轻松,他还在说话,准确的说是在咆哮。 “我说了多少遍了卫七,你这个人不能算是个人,不要用你的标准去衡量案件!我要听的是客观,最客观的事实!” “我说的就是事实。”卫珣渊面无表情道:“而且你不适合八段锦,你适合打泰拳。” “胡说八道!我不要太适合八段锦!伤科大夫说了我只要慢八倍速......就是最标准的八段锦!”丁无药嚷嚷道,他一个龙行虎步,而后全身僵住,慢慢的后仰,艰难的撑住后腰。 电话那头传来老头“哎哟,哎哟哟哟”的呻。吟。 “你慢的下来么?”卫珣渊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的腰椎间盘不就是这么突出来的?” 丁无药:“卫七……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去你的画廊门口贴大字报?标题我都想好了,卫家七郎卸磨杀驴气死恩公——” 卫珣渊:“......谁是驴?” 丁无药:“要你管!” 很少有人知晓,宁城的玄道势力实则分为明暗两股,明着的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羽师一流,以段家为首,头顶官家雄霸一方。 早年声名大噪之后,段家的姿态就端的极高,除了政府指定的玄事项目以外,旁的一概不闻不问,散户羽师的发展又乏善可陈,因此宁城内其实遗留着大量的民间鬼事无人料理。 于是那暗中的一股势力悄然崛起。 与段家在羽师中一枝独秀不同,这股势力叫不出名字,却分布均匀,渗透到了宁城的各行各业,上到政府机关、公立医院、下到商业店铺,路边手机贴膜的......他们几乎包揽了宁城大大小小所有的灵异杂案——有那些羽师们不屑于做的和不能做到的,并从这些看似不起眼又赔本的麻烦事里获取利益。 第12章 天长日久,他们聚沙成塔,汇溪成河,形成了与依靠政府拨款的段氏帝国不遑多让的地下组织,而该组织的创始人头领便是丁氏股份有限集团的ceo丁无药。 卫珣渊想了想,气死丁无药这块大树根基的确没什么好处。 “那我客观又通俗的给你描述一下,这个程度大概就是我一个人能摆平的程度,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故的话,大概就是突然冒出来几个羽师吧。” 丁无药在智能语音助手的疯狂念叨下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有羽师掺和进去了?”他嗓音一沉:“段家的?还是别家的?” “暂时不清楚。” 丁无药停止了活动,一瘸一拐的走到廊下,拿了干净帕子擦额头上的汗。 “段家最近在四处投资房地产,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只是一块小的门面房地皮,应该不至于。”卫珣渊说:“总之我预备再跟跟看,没准会有新的线索。” “辛苦你了,卫七。”丁无药说。 “客气。”卫珣渊说:“看你这样子,我还是让阿姜回去陪陪你吧。” “用不着。”丁无药说:“姜小棠这丫头需要历练,别把她弄回来,听见没!” 卫珣渊:“......你嫌带孩子麻烦就直说。” “啪” 丁无药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卫珣渊握着手机,对着那头传来的恼羞成怒的忙音深表无语,许久,他扭头对姜棠道:“药总让你回去帮他拿套装备,他要去打泰拳。” 姜棠:“唉?现在?” “是。”卫珣渊面不改色道。 “可他不是腰椎间盘突出吗?怎么打泰拳?”姜棠不解道。 “他说他要以毒攻毒。”卫珣渊说:“我也不理解,你当面去问他吧。” “那你呢?”姜棠道:“你不跟我一起回去见药总吗?” “我还有点私事要办。”卫珣渊说:“你抓紧时间回去吧,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作者有话说】 “我哥会变狗!” 后来,纯纯的电灯泡姜棠如是说。 2分评论随机掉落红包 第8章 约会吗??这么郑重其事!? 赵永作为高丙的跟班,跟着高丙从爱锅牛蛙馆里出来后分道扬镳。 高丙的饭量极大,吃饭时又霸道,浑然不懂得谦让,赵永根本没吃饱,只好又去找了家烧烤摊撸了串,外加吹了两瓶二锅头,这才酒足饭饱,醉醺醺的回了家。 他家住在老城区的胡同巷子里,七层高的破败老楼没有安装电梯,颤巍巍的楼宇阳台歪斜陡峭,连麻雀都不乐意待。跟着高丙的这几年,正儿八经的本事好像也没学到太多,但高丙人如其名,画饼的本事一流,所以未曾让赵永生出过质疑。 家门口的邮筒里塞有几封书信,多半是一些平民百姓寄来的寻求帮助的信件,宁城的羽师分三六九等,段家无疑是最高等的,最有钱的客户自然都是主动流向段家,而其他的散户羽师便只能接一些零油水的活计,高丙成天说自己忙的不可开交,就全权交给了他这个跟班。赵永也烦,毕竟钱少又累人,他眼下走路打跌,看也没看一眼便上了楼,打开房门一头栽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夕阳在天边收敛了最后一丝余晖,夜色降临,胡同巷子里的喧嚣散去,人们都从一天的忙碌中抽身而出,休养生息。 赵永却自熟睡中陡然惊醒,他瞪着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疲倦又痛苦的摸了摸肚子。 好饿。 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的挪到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还有两根速食的玉米棒子。 赵永想也没想就把玉米棒子拿了出来,这冷冻的玉米棒子坚硬无比,他也没有放进锅里蒸上一蒸,剥了塑封直接送进嘴里,大嚼特嚼,玉米粒硬的像是石子儿,不同程度的嵌进了他的牙缝,他恍若味觉,连玉米棒的根茎也啃食入肚,待到他吃无可吃只能舔手指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两颗牙齿在这粗鲁的进食过程中崩掉了,四处找也找不见,大抵是被自己囫囵间咽了下去。 赵永僵在原地,他的嘴里充斥着血腥味儿,那是撕裂的牙龈在冒血,可他顾不上,因为他还是好饿,比先前尤甚。 他退了两步,弯下腰去,饿的满头冒虚汗,五脏六腑都在抽抽,不得已之下又去翻箱倒柜。 作为一个独居的单身汉,家中本就没什么屯粮,赵永翻了老半天也只翻出了一些过期的口香糖和香烟,他望着这些四舍五入就是垃圾的商品,二话不说悉数塞进了口中,嚼也没嚼就咽了下去。 香烟不是食物,卡在喉咙口噎的他干瞪眼,赵永冲到洗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就开始往肚子里灌自来水,他牛饮了一分多钟才跌坐在地上大喘气,可随后他便惊恐的发现,即便腹部胀痛难安,他的胃仍然空虚的可怕,他饿的快要发狂,看一些不可食用的东西也充满了欲望,譬如擦手纸,枕头,遥控器,桌椅板凳...... 这一刻,赵永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的理智回归了,思绪急转。 “牛蛙......是我吃的那盆牛蛙有问题!”他喃喃道,慌乱惊怒之下,他手脚并用的爬到沙发边,咬着牙将手机掏出来,给高丙打电话。 第13章 “高哥!!那盆牛蛙有问题!!!那男生女相的小子下毒了!!我说他怎么会那么好心!!”他冲着电话嘶吼,牙齿在不住的打颤。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的高丙以更加尖锐凄厉的嗓音咆哮道:“赵永!!给我去宁城大学堵周岚斐!!把周岚斐给我捆过来!!不管用什么方法——” 赵永的脑袋一片空白,他余光一瞥,看见一个颀长的黑影从天而降,宛若一只长着羽翼的飞鸟,优雅且从容的伫立于窗外。 赵永呆了两秒,猛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哑巴了,眼神渐渐变得惊恐。高丙懒得处理,就全权交给了他这个跟班。 ——这里可他妈是七楼! 高丙平时自己给自己挂名为一流水准的羽师,满嘴跑火车的说些怪谈异闻是常事,赵永长时间的跟着他,坐井观天,也觉得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被寻常的场面吓着。 但此时此刻,他脑子里须臾闪过了无数种恐怖灵异的故事现象,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打起了寒战,话也不会说了,盯着那窗外的黑影目眦欲裂,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犹如渗透般的闯进了他的屋室。 影子在亮处落了实,居然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那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显得苍白而阴郁,脸上架着一幅深色镜片的□□镜,远远的看只觉得体态修长,可真的走到了面前,赵永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大许多,肩膀也十分宽阔,所到之处皆留下浓重又富有压迫感的阴影。 像鬼一样。 赵永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惊慌失措间,隐隐约约觉得这男人有些眼熟,可这会儿脑子乱成一团麻,却死活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对方逼近过来,伸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的动作看似徐缓又温柔,手指下的力道却不可小觑,五根修长的手指强势如钢索,抓的赵永动弹不得。 赵永一度以为男人是要折断他的手,不料男人只是将他的手机挪到了自己的跟前,轻启唇瓣。 卫珣渊的脸孔俊逸非凡,笑容更是带着摄人心魄的美丽,甚至是几分邪肆,赵永一时心醉神迷,而后他听见了两个字。 “撞墙。” 赵永豁然一怔。 此两字之音色朗润清澈,有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不绝于耳。 ——是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的。 赵永下意识的去看男人翕动的唇瓣,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手机那头传来了重重的“咚”一声,那是人头与墙壁冲撞的巨响,伴随着凄厉的痛呼与惨叫。 “再撞。”卫珣渊面不改色道。 于是又是“轰”一声。 赵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似是能亲眼看见高丙在这个男人的言辞指令之下不受控制的以头撞柱,每一下都撞的狠极重极,撞得墙灰纷飞裂痕爬布,可只要男人不说停,高丙就一定会接着撞。 直到对面杳无声息了,卫珣渊才善罢甘休的松开了赵永的手机,他是直接扔开了赵永的手腕,眼中的厌弃之色明显,仿佛是扔掉了什么脏手的垃圾。 赵永瘫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卫珣渊两手抄兜,他慢慢的在客厅里逛了一圈,而后随性的坐在了赵永的餐桌边缘,膝盖微屈。 “不是说是宁城上一流的羽师吗?怎么连区区诅咒也解不了?”他淡淡的发笑,这次他说了许多个字,却不再是方才那如歌唱般的动听嗓音,而是一把磁性低沉的烟嗓,沙哑又阴阳怪气,“我还是第一次遇见给邪祟发金水的羽师呢!”顿了顿他又道:“你懂发金水的意思吗?是个桌游术语,我也是最近刚学到的。” 他大概是在调侃,赵永却半点也笑不出来。男人的下颌高抬,左右两处线条与修长的脖颈处流畅接壤,紧绷且锋利,像一把开了刃的刀。 赵永很饿,却也很怕,这两种感觉交织着一时竟然不知道哪一种占了上风。 “看你这副样子,我等的人应该还没来。”卫珣渊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施施然道,“放心,我没打算取你的性命,左右你中了这诅也活不了太久。” 赵永:“......”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他盯着卫珣渊的眼睛发绿,脏腑里像是有股子邪火在燃烧,将他身体内作为人的部分消磨殆。 “好饿,好饿啊!”他绝望的喘着粗气,与那些不可食用的坚硬的家具相比,鲜活的人显然更具有诱惑力。 卫珣渊事不关己的坐在桌边,时不时垂眸看一眼腕表,倒真像是来等人的。赵永饿的发狂,他不受控制的冲着卫珣渊龇牙,而后重重的从地上弹跳起来,扑过去。 “轰”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地板断裂,赵永的头被卫珣渊提膝踩在脚下,他的半边脸印着男人的鞋底印,另半边脸嵌进地缝里去。 卫珣渊的站姿仍旧维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雅。 “食欲而已。”他的下颌依旧高高的抬着,微眼角轻垂,笑盈盈的蔑视着赵永,“没办法自控的话,只好我来帮你了。”他边说着,足下边添了些力道,把赵永的颅骨踩的微微变了形,血糊了整张脸。 赵永眼珠也要爆出来了,纵然是饥饿至极,可身体动不了,他也没办法觅食,这般里外煎熬生不如死,他心想你不如给我个痛快算了,偏偏男人事不做绝,就这么严严实实的把他当踩脚凳按着。 第14章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咚咚咚” 赵永激动的翻了一下肿胀的眼睛——他家不常有人来串门的!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有人来?!是抄煤气表的?亦或是哪个喝醉酒走错门的街坊?不不不,不管是谁!能有人来吸引这个杀星的注意力就行,谁来都好啊! 他没有注意到卫珣渊比他更及时的循声看去,腿说撤就撤了。 “?” 赵永没料到卫珣渊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他,幸福来得太突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纳,脑袋还嵌在地板里头动不了,他只好用手捧着两侧协助面向转了九十度,看见卫珣渊已经走到了门前。 男人袖手而立,呼吸略略起伏,也不知是在酝酿情绪还是怎么的,末了还伸手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衣摆。 这一套给赵永看傻了。 您老这是在做什么??? 约会吗??这么郑重其事!? 他完全无法想象,门那头究竟是怎样三头六臂鬼迷日眼的东西,居然会让这位阎罗爷表现出如此慎重的情绪。 “咔哒” 卫珣渊终于按下了门把手。 门开,屋内的光哗然涌出,驱散了楼道内的黑暗。 周岚斐迎着光抬起眸子,似是一下子没适应,眼睛眯起,额前的刘海随着侧头的动作抖开了些许。 “卫先生?”他用手虚遮了一下,这才将眼睛完全睁开,语气诧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某些人表面上邪魅狂狷。 实际上内心正在: 嗨,老婆。 2分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哈! 第9章 我也没不许你碰啊 周岚斐的眼睛大而明亮,瞪圆了的时候像极了某种刚出世不久的食草系动物。 他看向卫珣渊的眼神蓬松且柔软,虽然迷惑的真情实感,但并不带有任何的攻击性,这样懵懂的神色,连赵永看完都想狠狠欺负他一下,遑论卫珣渊了。 “怎么?不想在这里看到我?”卫珣渊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喜怒不辨。 周岚斐轻轻地“啊”了一声,摇了摇头,忽而弯腰去捉男人的手腕。 男人的脸色微变。 周岚斐解开了他一丝不苟的袖口,将衣料上卷,他的手臂被迫露了出来。 过分苍白的皮肤表面没什么温度,其上有纵横的青色脉络附着,肌肉的线条有力紧致,像是完美的玉制雕塑品。周岚斐的指尖温热细腻,在那经久不见光的肌理骨骼上游走而过,全然没有注意到卫珣渊逐渐紧绷的额角和渐染嫣红的耳廓。 男人眼眸里的情绪浓稠,有抵触,有忖度审视,更有吞天噬地的野兽之欲,浓雾一般密密织织的笼着周岚斐的脸庞。 他的呼吸一起一伏,身体却克制静止,一动不动的任凭周岚斐检查,周岚斐查完左边又查了右边,没看到什么伤痕,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没受伤就好啊,高丙白天替晓楷吃了那份霸王餐,我还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伤人伤己的事,虽说你们私家侦探都很有冒险精神,但是爱锅牛蛙馆的事已经超出你们的认知范畴啦,最好还是不要再管。”他边说着,边歪头越过卫珣渊的肩膀朝里面看,“高丙人呢?” 这果然很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往好了说叫富有正义感,往差了说叫爱管闲事,总之与预判的一无二致就是了。不过姜棠那信口胡诌的不入流的幌子居然也会有人信......名蒸蛋,男人的眼底闪过嘲弄,唇角微抿。 “这里不是高丙的家。”他抽回自己的手臂,臭着脸整理着被弄乱的衣袖。 “啊?不是吗?”周岚斐吃了一惊:“可他对外留的寄信地址是这里。” “现在叫外卖都没人会留真实信息了吧?我比你早来一步,这里只有他的......小跟班?”卫珣渊似是隐去了某些富含人身攻击的形容词,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体,露出了鼻青脸肿屁股朝天的赵永。 “哎哟我的天!”周岚斐被这满是视觉冲击的画面吓一大跳,战术性后退了半步,结巴道:“这,这是——” 赵永的嘴巴肿的根本分不开:“#¥@#¥!” 卫珣渊在一旁道:“哦,我来的时候他正好在自残来着。” 赵永:“???” 卫珣渊继续面不改色:“想来是为了阻止自己做出那些不可饶恕的事情才釜底抽薪自残自毁,让自己失去行动能力,此壮举实在是感天动地。” 赵永:“......” 您瞧瞧您说的这是人话吗!! “看不出来高丙身边竟然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周岚斐又信了,不乏赞许道:“我还当他是袭击你的时候被你揍成这样的。” 卫珣渊神色淡淡:“说笑,我哪有那本事。” 赵永:“......” 赵永已经不想听卫珣渊讲话了。 周岚斐应该是他全场唯一的希望,他含糊呜咽着朝周岚斐爬过去,与其说是爬,更准确的说是在蠕动,样子丑陋极了,但他不在乎。 “救救......救救我!” 他攀上了周岚斐的裤脚,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周岚斐身上,周岚斐居然也没有避开,这一刻的小少爷在他看来浑身都散发着圣洁的光,是个降世救赎的大仙儿。 “你也不容易啊。”俊秀的大仙儿如是感慨,充满了怜悯:“那——帮你一把好了。” 第15章 赵永眼前一亮。 他高兴了不过一秒,大仙儿就弯下了腰,拎住他的后脖子,像提小鸡一样,狠狠一拳捶在了他的肚子上。 ...... 小少爷这一拳来的真是出其不意,虎虎生风。 绕是卫珣渊也有被晃到眼,他眯了一下眸子,忽然生出一种“表里如一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美德”的念头。 至少他不会让赵永产出这种悲伤逆流成河的塌房表情。 赵永的确是塌房了。 小少爷的这一拳是倾尽全力,半点儿没留情面,赵永被捶的胸腹几乎对折,而后缩成一团对着地板大吐特吐,鼻涕眼泪横流。 周岚斐则退了两步,一边倒吸冷气一边使劲甩手。 “喔——好疼好疼,疼死了。”他嘴里絮絮叨叨的重复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挨揍的人是他。 真是娇气的要命。 卫珣渊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接管了小少爷乱舞的手。 这一举动颇有些风水轮流转的寓意。 周岚斐诧然回眸,轻轻的“唉”了一声,尾音上扬。 “看什么?”卫珣渊冷冷的抢白:“方才拿别人的手不是理直气壮么?”他阴郁的垂眸,嘲弄道:“现在怎么反倒不让别人碰你的手了?” “......” 似是没料到对方会有这番犀利言论,周岚斐被他堵得噎住了两秒,讷讷道:“我也没,没不许你碰啊......” 卫珣渊:“。” 怼他真的很没有成就感啊喂!! 吵架吵不过别人这一点,他好像也和从前一样,千百年来也没有长进。 看着怀里的那只手,指根一排面的红,与周遭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只是捶了别人一拳而已,又不是捶在什么坚硬的物事上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实在是细皮嫩肉的不像话。 卫珣渊的脸色更臭了几分,他没有言语,只覆了手上去,轻轻的揉。 周岚斐对他并不设防,任凭他拿捏着自己的爪子,注意力全在赵永吐出来的那些东西上头。赵永已经吐无可吐了,仰面瘫在地上喘气,脑袋旁边的那滩东西恶臭难闻,混了胃酸和唾液,烂乎乎的没个模样,只勉强能看出些草纸、烟头等不可食用的东西特征。 周岚斐挣了一下卫珣渊,屏住呼吸,从一旁持了跟扫帚过来,隔了老远拨了拨那滩东西,居然从底部扫出了一截肉样的东西。 那东西形态完整,破天荒的没被胃酸消化掉,圆柱形状,一指粗细,末端花朵一样张开五小段。 ——竟是一条小小的手臂! 周岚斐的瞳孔略略收缩。 “这是......‘牛蛙’?”卫珣渊在一旁意味深长道。 虽然挨了周岚斐一拳,吐的胆汁都出来了,但吐完了之后赵永明显觉得轻松了许多,那种烧心焚肝的饥饿感已经没有了,可见小少爷纵然是路子野,还的的确确是来救他的。赵永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动了动眼珠子,“牛蛙?什么牛蛙?”他现在对“牛蛙”两个字神经过敏,一听见就害怕,不由自主的转了一下头,恰好看见那被周岚斐剥出来的小小手臂,近在咫尺。 “这......这是牛蛙?”这视觉冲击不可谓是不大,他吓得声音都变了,整个人都不住的想往后退,“这怎么可能是牛蛙呢!!!这明明是——” “小孩儿的手?”卫珣渊替他回答了,他看赵永惊恐的频频点头,又轻轻笑了一声:“不不,这尺寸不是小孩儿的手,是未足月的胎儿的手。” 赵永:“......”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立马聋掉。 【作者有话说】 赵永:我不该在这里。 2分评论随机掉红包 想看到有趣的评论鸭 第10章 “那你呢?你怕我么?” 比起赵永,周岚斐倒没有多惊讶,只是扭头很是常规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先来一步,知道的东西难免多一些。”卫珣渊道。 “那你还知道什么?”周岚斐的好奇兴致被勾了起来,追问道。 卫珣渊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赵永在一旁觑得是胆战心惊。 他心想,这位爷又不是智能语音助手,怎么可能有问必答呢? 他可是过来人!! 这周小少爷初生牛犊不怕虎,别一头热的刨根究底惹毛了对方,那下场必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此前因着高丙的缘故,赵永对周岚斐的成见颇多,可方才周岚斐一拳解了他的水火困境,前事不究以德报怨,让赵永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啊!他已然将这漂漂亮亮的小少爷视为自己人,越看越顺眼。 赵永对卫珣渊那一脚爆头的行径还心有余悸,自是不想周岚斐也步他的后尘。于是他冲周岚斐挤眉弄眼的示意,奈何脸肿的太厉害,信息传递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岚斐用手肘拱了一下阎罗爷的腰。 “说嘛,你还知道些什么?” “就跟我说说呗!” “说一下又不会死!” 赵永:“!!!” 周岚斐艺高人胆大,拱一下还不够,又连着拱了好几下,赵永就眼睁睁的看着卫珣渊那杀星被活活拱炸毛了,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呼吸起伏不定,耳根子也明明白白的充了血。 第16章 完了完了完了,这纸片似的小少爷怕不是要血溅当场了! 赵永在内心哀嚎,闭上眼不敢看。 可过了老半天,他也没听见什么大动静,只听见卫珣渊长而绵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吐字艰辛:“告诉你就是了,闹什么闹?” 闹? 杀星!!你管这叫闹?! 我刚离你八丈远你都那么凶残,他这都快给你拱出界了!你不给他头踩爆对的起你之前的凶神恶煞吗!? 赵永情绪到了,那家伙,委屈又震惊! 他死死的盯着卫珣渊看,指望看出点儿什么合乎常理的后续反应,就见卫珣渊咳嗽了一声,真的开始娓娓道来。 “根据我们的调查,爱锅牛蛙馆的地皮是两年前拍出去的,成交价却只有该商圈平均地皮成交价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周岚斐诧然道:“这么便宜?!” “嗯。”卫珣渊道:“地段好,客流量高,价格低廉,所有人都觉得爱锅牛蛙馆的老板郭仁怀是捡了个大漏,但爱锅牛蛙馆开业后不满一年,郭仁怀就离婚了,对外离婚原因不详,只知道离婚是他妻子提出来的,他过得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般好。” “没有亲戚朋友去问过他离婚的原因吗?”周岚斐道。 “当然没有,原因不是他们在意的东西,世人常言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三大喜事,离个婚算得了什么?”卫珣渊轻嘲。 周岚斐若有所思的捏住了下颏,而后道:“你肯定知道原因。” 卫珣渊不置可否。 赵永在一旁干瞪眼。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要这么主动的就又坦白了吧? 你是专程来当搜索引擎的吗? 卫珣渊果真没让他失望,不等周岚斐再问便又道:“我与阿姜去寻访过他的前妻,对于他们离婚的原因略知一二,他前妻说爱锅牛蛙馆开张后没多久,郭仁怀本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人很健谈,开店后却逐渐变的寡言少语,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牛蛙馆里,偶尔回家会带许多牛蛙馆里吃剩的牛蛙回来,自己吃还怂恿他的前妻一起吃,可他的前妻不爱吃牛蛙,这就导致后来两人连同桌吃饭的时间也渐渐稀少。直到去年七月半前后,他前妻总能在家中听见婴儿的哭声——” 此话一出,可以说是跟诡异沾边了,不仅是周岚斐,就连躺在地上装死的赵永也忍不住支棱起了上半身。 “他前妻本以为是郭仁怀在外有染,偷偷带了孩子回来,但那哭声如影随形,处处可闻,家中却又不见半点孩童踪影,事至此时,他的前妻才觉得好像超出了常理认知。”卫珣渊道:“再后来便是我与你说的那些了。” 经他这么掰开来揉碎了的解释,绕是赵永这阴阳术的门外汉也明白了几分。 “爱锅牛蛙馆有......有鬼啊!”他颤声道。 卫珣渊看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智障:“你现在才知道?” 赵永:“......” 相比之下,周岚斐的点评态度便温和多了,他沉吟道:“地皮不干净是必然,只不过是大鬼还是小鬼,是什么样的鬼,下诅的手段为何,恐怕还得先见到高丙本人才能知道。”顿了顿他又对赵永道,“所幸你食用的牛蛙不多,非是诅的主要目标,不然我这一拳还救不下。” “不,他应该感谢他的兄弟有吃独食的习惯。”卫珣渊在一旁继续冷嘲热讽。 赵永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起白日里自己与高丙在爱锅牛蛙馆里卓尔不群的白痴表现,恨不能挖个坑跳进去给自己埋了。 “行了,既然你人没事,我也就不便久留。”周岚斐理了理衣襟,起身对赵永道:“麻烦给个可靠的地址,我去找高丙。” “现在?”卫珣渊的眸光轻动。 “是啊,我的时间......谈不上宽裕。”周岚斐说。 “大学生......大学生都忙!我懂得!”赵永急巴巴的昂首接茬,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活活从地上爬了起来,大着舌头嚷嚷道:“周少爷!我可以带你去高丙家!” “哈?”周岚斐稍稍一愣,对着赵永以手上下一比划,“你这样......方便吗?” 赵永吸溜了一下垂挂下来的鼻血,口齿不清却斩钉截铁的嘶吼,“我方便!!” 你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跟杀星独处!我会死的!! 赵永在内心咆哮。 “那样也好。”周岚斐想了想道。 赵永当即松了一口气,雷厉风行:“那我先行一步,楼下等你啊周少爷!”说完他手脚并用的滚出了家门,一秒钟也不想跟卫珣渊多待。 屋内骤然间就只剩下了周岚斐和卫珣渊两个人,窗户半掩,风声漏入,夜色寂寥。 卫珣渊的眸光流转,无声的落在小少爷略显单薄的肩头,似有千言万语。 然而不等他先开口,周岚斐却笑出了声。 “奇怪,这是他家唉,他怎么跑的比我们还快!”他指了指赵永离去的方向,扭头,冲卫珣渊轻眨眼睫:“他好像真的很怕你啊!”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到了某处脆弱的脉门,卫珣渊觑着那剔透乌黑的瞳仁,眼尾压下一道锋利的褶。 “是吗?”他不着痕迹的上前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威压迫近。 “那你呢?你怕我么?” 第17章 【作者有话说】 怎么还怪卑微的。 求可爱的2分评论嘤嘤嘤 第11章 “我要是个女的,肯定非你不嫁!” 似是没料到卫珣渊会有这么一问,周岚斐一时有些愣神。 “我......”他没有立刻回答。 卫珣渊深深的瞧上他一眼,没说什么便绕行而出,好像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对答案不甚在意。 周岚斐颦了颦眉,紧步跟上。 赵永在楼下等了又等,翘首盼的脖子也酸了,好不容易等到楼道里有人下来,他欣喜若狂,再一看清,腿也吓软了。 “你你你怎么下来了?!”他结巴道:“难道你你你也——” 卫珣渊驻足,瞥了一眼过来。 “你有意见?” 赵永当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后半句“也要同去”的诘问直接被生吞入肚。 跟杀星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时光明明短暂,在赵永体会来却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直到周岚斐从楼道里现了身,他才感到人生又有了希望。 “周少爷!!”他哭丧着脸的嚷嚷道:“咱们可以出发了吗?” 周岚斐若有所思着,过了几秒才应道:“可以,走吧。” 赵永如蒙大赦,一面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一面同手同脚的迈开腿。 于是,三人从赵永家出发,走成了不整齐的一列。 赵永依稀觉着有些奇怪,方才在家里的时候,卫珣渊与周岚斐两人就一直靠在一块儿。虽然他压根儿也没看清楚这俩人是靠什么走位完成了这样的拼合,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自然,很和谐,好像俩人生来就该是一个阵营的。 可这会儿,卫珣渊走在前头,周岚斐走在后头,俩人隔着几尺的距离,但在赵永看来却仿佛隔了条天堑,最要命的是他赵永还夹在中间。 赵永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后来琢磨着应该还是因为他靠的卫珣渊太近了的缘故。 那杀星好容易不与周岚斐在一处,这可是他与周少爷拉拢关系、互通有无的绝佳机会啊! 念及此,赵永当即放缓了脚步,一瘸一拐的往周岚斐的方向靠过去。 “周少爷。”他谄媚道。 周岚斐:“嗯?” “我听说......玄门羽师都很洁身自好,最忌与妖鬼之流为伍,哪怕只是接触也不行,是不是有这种说法?”赵永凑在周岚斐身边,猫着点腰道。 周岚斐道:“你听谁说的?” “高哥。”赵永忙道:“我是说高丙啦,他说之前玄门界就有个小有名气的羽师,因为被发现与某个邪祟沾染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被逐出了家族名谱,段宗稷段宗主特意点名贬黜他于整个玄门界,从那之后他的名讳就真的在这行彻底消失了,偶尔羽师同僚提起他都会嗤之以鼻,他就这么变成了所有羽师共同的敌人。” 显然,周岚斐不是什么八卦分子,对此露出了几分茫然的表情,赵永觉着自己终于有了几分价值意义所在,叮嘱道:“那周少爷您可得注意着些了!”他说着说着情绪激动,却刻意压低了嗓音,偷偷窥伺着卫珣渊的背影道:“离那家伙越远越好啊!” “什么意思?”周岚斐看了他一眼道。 “您该不会真当他是什么劳什子的侦探吧!”赵永咬牙切齿道:“您是不知道啊!在您来之前他在我家里——” ...... 卫珣渊独行了一阵,忽然回头,便看见赵永与周岚斐头贴着头的叽叽咕咕,小少爷清凌凌的目光直射过来,浸透了路灯与月色,像是结了层薄薄的冰,疏离且朦胧。 这目光刺的他不太舒适,卫珣渊眯了眯眼。 “带路的走在后头,这算什么?”他转过身,环起手臂冷嘲,虽音调不高,在空旷的街头荡开一点儿幽深回响,赵永只觉得后脖颈起了一层汗毛,胆都要被吓破了,立刻抛下周岚斐“蹬蹬”冲到了前头。 卫珣渊在原处停留了片刻,直到周岚斐走到身畔才继续迈开步子。 “你不觉得让这家伙带路是个错误吗?”他说。 “何以见得?”周岚斐道。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住活人的地方。”卫珣渊道。 周岚斐转眸看向他。 白色的烟霭猝不及防的迎面涌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周遭的景致都浸泡在了这片奇怪的雾气之中,变得混沌。漆黑而空旷的街道无限的朝前方延伸,两旁是废弃的高楼,没有人,没有店铺,甚至没有灯光。 周岚斐足下微顿,他没有再往前走了,而是侧过身子看向卫珣渊。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孔在白雾的萦绕之下更显得苍白阴郁,模糊不堪。 “书中有云,邪祟编织幻象,困缚生人,最常见的便是民间所说的“鬼打墙”。”周岚斐轻声道。 卫珣渊道:“那你以为,眼下是谁打了墙呢?” 男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一张脸在浓雾中骤然间扭曲变形,森然微笑的嘴角向上开裂,双目亦化作漆黑的窟窿。再一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乍然急退,霎时间狂风呼啸,浓雾倒灌,周岚斐禁不住以手臂遮挡。 赵永的惨叫声在他的耳畔响起。 “救命啊!!有鬼啊!!!” 周岚斐顶着风,艰难的往前走了几步,就感觉有人屁滚尿流的冲过来,一个滑铲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第18章 适时狂风渐止。 周岚斐放下手臂,四周仍旧是白雾茫茫,卫珣渊已不见踪影,长街幽暗深邃,只剩下赵永瘫在地上,面无人色的哭嚎道:“周少爷!!我早说那家伙不是什么善茬!!他懂术法,还是很邪的术法!他之前只不过是在你跟前装无辜罢了!” 周岚斐颦眉。 他心知这是入了迷局。 只是入了便是入了,再追究是何时出的差错已经毫无意义,他并不搭赵永的腔,只是默然眺望着长街尽头。 这条街算不上很宽敞,是老式的柏油马路,下坡地形,故而看不清楚前景,两旁的高楼也是中规中矩的土砖瓦砌,不像是什么现代建筑。 周岚斐皱了皱眉,蹬了一下腿,对赵永道:“起来。” 赵永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害怕!!” “怕有什么用?”周岚斐沉声道:“不往前走的话,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这话不是吓唬人。 饶是赵永这般聒噪,周岚斐仍然觉得耳畔静的可怕。 在他的余光视野中,时不时有白色的鬼影飘忽来去,有的栖息在树上,有的停驻在窗棱边,或是趴伏在屋脊后头,脸孔像是被橡皮擦擦过的画纸,模糊不清,可周岚斐依旧可以感觉到那些阴恻恻,森森然的气息。 “你知道鬼打墙的原理么?”他问。 赵永两股战战,家乡话都飚出来了:“我母鸡啊!” 周岚斐徒手将他拽起来,转而自顾自的沿着长街前行。 “程曳芳所著的《与邪说》曾记载过:‘于道路两边置放生人恐惧的来源,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件,也可以是场景,人们下意识趋避,步伐走向自会产生偏差转移,一转再转,最终回到原地,是为鬼打墙。” “程曳芳我知道啊!”终于到了赵永能插得上话的领域了,他努力抻着脖子道:“是那个很有名的能开天眼的羽师吧!” 所谓天眼,横能洞察世间一切障目,纵能览阅前世来生,是一项卓越的天赋,后天难以修习。羽师虽多,能开天眼者则少之又少,千百年来不过出了程曳芳一人。程曳芳走南闯北,降魔伏妖的事迹数不胜数,生前留下过许多玄经著作,大多是他的学识和经验之谈,在羽流士的历史文化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难为你竟然知道程曳芳。”周岚斐不乏讶异道。 赵永:“......” 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大概是白痴的代名词没跑了。 赵永本以为他会再挖苦自己几句,这小少爷却没有,仿佛先前的那一句也只是随口一叹罢了。 “所以想要走出迷境并不难,只要遵循一个原则。”周岚斐说:“你知道是什么吗?” “——哪儿恐怖就往哪儿走?”赵永试探性的答道。 周岚斐微微一笑:“不错。”他侧了侧身摊手,“眼下只能靠你的感觉指路了,你走前,我随后,相信你可以带我走出去。” 赵永:“!” 这一刻,赵永感觉自己的人格得到了升华。 跟着高丙那么长时间,他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是有价值的! 明明站在他身畔的只是个小他足有十多岁的男大学生,但在赵永看来,周岚斐像极了一个高山流水富有志趣的先生夫子,非但没有对他这个顽劣不堪的学生恶言相向弃之不理,还循循善诱,将他领入了一番前所未见的新天地。 赵永有被温柔化了,甚至连害怕也忘了。 “难怪啊......”他边走边嘟囔着发出感慨:“那家伙对你言听计从......” “什么?”周岚斐回眸。 “啊我是说——”赵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拿自己打比方,“我要是个女的,肯定非你不嫁!” 他说的诚恳,自觉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真挚来夸赞周岚斐,希望周岚斐能收到自己的崇拜敬仰之情,再给个回馈,那他一定会更有学习的动力! 不料小少爷的的脚步却明显崴了一下,仿佛受到了多大的惊吓似的。 “那倒也不必!” “......” 【作者有话说】 赵永:是我不配吗!!!! 有趣的2分评论会有红包掉落呀!!! 第12章 天罡巡回,雷帝朝来 赵永不知道为毛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剖白能让周岚斐少爷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避蛇蝎,如临大敌. 但自己的自尊心确实是碎了一地不知道从哪儿捡起就是了。 赵永卑微.jpg 就在这时,周岚斐的脚步陡然停住了。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赵永差点儿撞上小少爷的背,慌里慌张的踮起脚张望。 四周白灰一片,能见度极低,他们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小女娃从路旁的浓雾中走了出来。 那小女娃年纪不过两三岁,穿着厚厚蓬蓬的鲜艳的童装,身前围着一条脏兮兮的小围裙,两条短腿走路跌跌撞撞,像只小企鹅。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唧唧的喊着:“爸爸!爸爸!” 赵永有些警惕:“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孩儿?” “没准小孩儿也是这么想的。”周岚斐耸耸肩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我们两个大男人。” 赵永:“......好有道理!” 周岚斐望着那女童,眼底悯然,“反正遇到的鬼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宁可错救,不好放过。” 第19章 赵永就是他的忠实迷弟:“你说得对!就算是鬼,我们两个大男人羽师还怕个小娃娃么!要是真放着一个小娃娃被鬼吃了不管,我们俩可就连人也算不上了!” 两人迅速达成了共识,快步走上前去,赵永道:“嘿小孩儿!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小女娃瑟缩了一下,跌巴跌吧的后退着想逃,周岚斐身形一闪,已然堵住了她后方的去路。 “可以说说爸爸的名字吗?”他蹲下身平和道。 许是看他容貌和善俊秀,小女娃便不跑了,磕磕巴巴道:“锅人,我爸爸是锅人。” “锅人?”赵永拧着脸发问:“锅人是个什么人?我还碗人呢!” “郭人......”周岚斐沉吟道:“郭仁怀?” “我靠,郭仁怀还有女儿啊!”赵永吃了一惊,恍然一拍大腿,接着又连连摇头道:“开店开的抛弃妻女,造孽啊!” 周岚斐无声的吐出一口气,虽然心底有些疑虑,仍然朝小女娃伸出手,“我认识你爸爸,走,带你去找爸爸。” 小女娃看了看赵永,怯怯然没动,周岚斐显然不欲留她一个人在此,略显强硬的牵了她的手,小女娃也不敢反抗,便就这么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走了。 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多出来的还是个人类幼崽。在一米高都没有的人类幼崽面前,赵永瞬间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人类高质量男性,彻底不害怕了。 周岚斐的思路很是可靠,他们走着走着,眼前的雾气渐渐淡泊,道路尽头有了隐隐绰绰的灯光,赵永甚至看到了很像高丙家的建筑物,他如释重负,低头对那小女娃笑道:“前面有家很好吃的糖葫芦店,待会儿出去了,叔叔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哇!”顿了顿他又感慨万千道:“小女娃家家的大晚上还是不要在外面乱跑,很容易遇到坏人的,你要是个小男娃可能还好一点儿——” 他的话还未说完,眼前那来之不易的灯光霎时间全灭! 赵永:“?!!!!” 就这么短的功夫,现代化的建筑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排废弃的白色平楼拔地而起,堵住了他们前去的路! 无边的黑暗中,白色的楼墙上赫然以猩红的朱漆写着一列扭曲的大字——爱侽妇产诊所。 赵永猛地捂住了耳朵。 他听到了无数的鬼叫。 是婴孩的哭声,是女人的哀嚎,嘈杂凄厉,此起彼伏,像是数以千计的小刀片,穿透了他的手心掌骨,在他的耳廓和脑袋里搅动。 再一抬头,他发现不知何时那平楼的每一扇窗户,每一条走廊,甚至是天台和大门前都挤满了穿着白裙的女人,她们披头散发,没有五官和下肢,轻飘飘悬在半空中,肩膀上坐着同样残缺的小小婴孩。 “是女孩啊......” “是女孩啊......” “是女孩啊......” 她们齐声哀吟。 浓雾翻滚,赵永不受控制的眨了一下眼睛,那些瞳瞳鬼影竟然争先恐后的“走”出了医院,他又眨了一下眼睛,苍白的女鬼就与他贴脸了,移动速度飞快,肩头的婴鬼猛地长大了嘴巴,鲜红的舌头如索命的绢绫般卷了过来! 赵永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好使过。 他立刻就想起了高丙以前跟他说过的有关厉鬼横行的异世见闻。 羽师的法器咒术全靠阳间自然之气运转,传说当鬼的数量超过一定上限,阴气就会盖过阳气,地域阴阳属性颠倒,羽师的任何法器都将发挥不了作用,变成破铜烂铁。 厉鬼魂骨不挑,届时活人踏入,会像掉进白蚁之穴的木鸟,被顷刻间吃空殆尽。 “额啊啊啊!!” 赵永肝胆俱裂,哪还记得什么人类高质量男性的标签,没头苍蝇似的的就要跑。 千钧一发时,一张黄符自后方飘出,于半空中无风而展,其上的朱砂符文霎时间由上而下迸发出金色的光华! 赵永也不知道是哪儿生出来的求生反应,下意识的就表演了一个完美的侧翻,随后一道惊雷接踵而至,悍然砸落在他方才所站之地。 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女鬼与肩上的婴童被雷电击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呼号,转瞬湮灭,群鬼的步伐为之顿了一顿。 ——却也只是顿了一顿。 赵永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激怒了,凶狠凄厉的哭与叫成了怒吼。 他拔腿就想往回跑。 “赵永!”周岚斐大喊。 赵永哪儿顾得上,火烧屁股般的乱跑,一道惊雷斩落他的去路,他听见周岚斐的语气陡然转厉:“赵永!!” 小少爷从未用过如此凌厉的语气与人说话,赵永一时被威慑住,四肢僵硬。 周岚斐似是怒极,字字珠玑:“滚过来!!” 赵永半点不敢反抗,迈动两条战栗不止的腿爬到周岚斐的身边,见周岚斐反手抽出了他腰间挂着的一把开瓶器,划向自己的手腕。 “唉你做什么——”赵永大惊失色。 他平时闲着没事总会跟着高丙小吹几瓶啤酒,所以随身携带着一个开瓶器,那开瓶器都快被他盘的抛光了,四角圆钝,如何能划开人的手腕呢?! 但周岚斐居然硬生生靠力量划开了。 赵永呆住。 那伤口深阔,血如泉涌,周岚斐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另抽出三张符纸,将鲜血悉数抹在了符文表面。 第20章 “这是——?!”赵永看的阵阵咋舌。 如此危急关头自然没人替他答疑解惑,小少爷下手之狠叫人叹为观止,往日俊秀温润的脸孔笼罩着一层瑰丽的肃杀之色,像开了刃沥了酒的长剑! 赵永怔怔然说不出话来,他冷不丁回想起不知听谁说过,以血肉饲之,可以短时间内强行提升法器或是符咒的力量。 周岚斐长指并拢,黄符于他的指缝间立住,被看不见的力量倾灌,飒然抖动,咒光浸泡了血色,变得异常金红夺目。 “躲开!” 赵永想也没想就抱头照做。 符纸与周岚斐的指间越抖越烈,光芒大涨,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于其中,小少爷缓缓吐出八字真言,掷地有声。 “天罡巡回,雷帝朝来。” 赵永又一次死死的捂住了耳朵。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而至,狠狠的冲撞 了他的听觉系统。数十道紫白的电光垂直落下,像是天神降赐的锁链,一道道!一片片!密密麻麻!将大地贯穿! 长街断裂!高楼倾塌!无数的鬼魂们无所遁逃,嚎呼不止! 这场景太过震撼,叫人神魂皆怔,赵永缩成一团,只觉得头颅眩晕剧痛,是翻江倒海的想吐,口鼻也充斥着灰烬的味道,他浑身的皮都紧绷到极致,生怕自己稍一松懈便会被那净世之雷波及,化为焦土! 他的意识已经是一团浆糊了,只能稀里糊涂的闪过一些破碎的念头——此前究竟是谁先开始传言,说段家收养的这位周姓少年身无长处,只是个供人玩弄的绣花枕头?!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a了吧唧的小周。 2分评论掉红包!!! 第13章 谁说我要与周岚斐交朋友了? 江天区是宁城的老牌市中心,附近有许多纵横贯穿的老街,将一整片的摩登商业步行街包裹在其中,完美融合了文化古韵及现代化经济建设,架构的十分巧妙。 此刻江天区的街头,卫珣渊豁然回首,匆匆来往的人潮形成交错而密集的帘幕,将他的视野扰乱。 周岚斐与赵永两人皆不知所踪。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四野充斥着商业区繁华的霓虹灯影,车马喧嚣声不绝于耳。 这些并没有带给他半分的热闹,只令他的心口愈发空旷寂寥。 他虽走在前,注意力却是一直牵挂在周岚斐的身上的,若只是寻常的迷失走散,他定然很快就会觉察。 可事实却是他再次将人遗失了。 能让他恍惚无觉至此,不是偶然,卫珣渊心知肚明,是对方动了手脚,才刻意甩掉了他。 回想起了片刻之前,周岚斐与赵永的窃窃私语,十之八九与他有关。小少爷投射过来的目光是疏离而冷落的,因为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吧,是啊......毕竟他们羽师才是利益共同体。 卫珣渊怔怔然立在原地,镜片后方的眼眸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茫与虚无,他的视线穿过了街头的重重光影,那些攒动的人与物都变得色泽昏黄,像是加了某种特别的老旧的滤镜,变得柔和昏燃。 华灯初上,令星月失色。 拱桥一座,在密集的人潮中冒出一个尖尖,那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就站在最高处,垫着脚,舒展着身体,冲他招着手。 街上是那么的热闹,有叫卖声,有说笑声,离得那么远,他合该听不见那少年在说什么。 可他却又很清晰的能知晓,甚至连那少年发髻上悬垂的白玉珠子碰撞叮咚都能感知。 数十盏孔明升上天空,万象璀璨,可那些光落在少年的脸颊上,都变得黯然失色。 “七郎!!我给你留了赏灯的好位置!!” “快来啊!!!快过来找我啊!!!” 赏不赏灯的,又有什么所谓呢? 你们这满酩都城的灯......也没有那么好看啊。 他心里想着,却再也不管不顾,推搡着拥挤的行人,逆着人潮奔将过去。 人好多,小摊铺也好多,他挤得困难,却丝毫不感觉到疲累。 心底的那份悸动随着每一步的靠近而滋长,生发成参天巨树,长出数不清的绚烂的花朵。 阿斐。 阿斐我来了呀! ...... 但当他喘着气,竭力来到月拱桥的桥头,再抬起头来时,却发现桥头空空。 那少年不知去向,原先所站之处,连月色也被带走,成了夜幕下最晦然的一处。 那份寒凉心境—— 卫珣渊合上眼,胸膛一起一伏。 身旁有好奇胆大的年轻少女驻足,试图上来搭讪,他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视对方如无物,徒留下对方在原地茫然失措。 他亦杳无头绪的走着,步伐之中带了些许仓皇之意。 厌弃、作弄与欺骗。 幡然醒悟时,一切已经晚了,心底骤然升腾起的寒意与恨犹如拔地而起的冰川,越过年年岁岁,变成他逃不开的困厄。 ——是一夕湮灭的家国故土。 ——是难以捉摸的故人容颜。 ——是睁眼时空空如也的枕畔。 ——亦是如今一回首凌乱湍急的人潮与车流。 千年如一日,未曾更改。 “渊哥!!” 远远的传来少女焦急的呼喊声,姜棠飞奔而至,身畔跟着一个棕色短卷发的年轻男人,两人一左一右拦住了卫珣渊的去路。 第21章 棕发男人二话不说,从肩头的双肩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强行塞到了卫珣渊的手中。 “喂!”他在卫珣渊散焦的视野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看这里!没事儿吧你!” 似是从某些记忆的泥淖之中抽身而出,卫珣渊的眸光一闪,有了焦点。 他的眸光落在实处,咳嗽了一声,慢慢道:“......沈常青?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还好意思说!!”姜棠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如果没有常青哥!!我压根都找不到你!!你真的!真的很不厚道唉!!!” “我做什么了?”卫珣渊道。 “你还好意思问!!你把我当包袱丢了!!”姜棠怒声道:“要不是药总提醒我!我真的就去泰拳俱乐部找人了!拜托,我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女,去泰拳俱乐部还能活着回来吗!” “......”卫珣渊沉默了两秒,斩钉截铁的回答:“你能。” 姜棠:“?” “对方俱乐部的人就不一定了。”卫珣渊又添了一句。 姜棠:“......我跟你拼了!!!” 眼看着这冤家兄妹两人大概率要当街掐起来,沈常青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左一右把他们俩分开。 “你!先别吵吵!”他指完姜小棠女士,又去指卫珣渊:“你先把水喝了,看你这嘴,都干成什么样了!不知道自己离不开水啊!” “。” 卫珣渊翻了翻眼睛,难得没有辩驳,拧开矿泉水瓶子,抵住了起皮干裂的下唇。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饮水的动作有些急躁,看来的确是渴的厉害了。 沈常青便领着他们俩往街边走,没走几步,街道边一个明亮鲜艳的彩色大招牌映入眼帘。 “lucky幸茶?”卫珣渊念了一遍,手捏瘪了空瓶,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掀了掀眼皮,“你又换店面了?之前不是在卖男装吗?” “那当然是因为之前的门店倒闭啦!”沈常青没好气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次又改经营什么?”卫珣渊道:“奶茶店?” “嗯。”沈常青哼道。 “奶茶店不好开吧。”卫珣渊说:“连锁品牌都卷的很厉害。” 沈常青跨进空荡荡的门店,从冰箱里又抽出两瓶矿泉水抛给卫珣渊,咬牙道:“......不用你提醒!” 沈常青是个奇人,他学过烹饪、调酒、摄影等等等等,技能点多到爆表,人也长得帅,偏偏没什么财缘,开过各种各样的街边小店,却卖什么亏什么,最终无不是以倒闭告终。 丁无药曾经看不下去了要给他安排现成的工作,沈常青却严词拒绝,执意要自己做生意,丁无药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将这开什么赔什么的挫折生涯进行到底。 卫珣渊接连喝完了两瓶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才明朗了一些,他垂眼,看见沈常青将那枚巴掌大的罗盘搁置在收银处,罗盘的指针射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凝在自己的胸口,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显然这两个人方才就是循着这束光的轨迹追寻而来的。 “这不是羽师的家伙么?”他道。 “是啊。”沈常青不置可否,趴在前台转着一串钥匙玩儿:“上次帮药总去要债款,那孙子没什么觉悟,我就把他家给抄了,从他保险柜里顺出来的,不成想还挺好用,下次借你试试。” “不用了,羽师的东西我用不来。”卫珣渊嫌弃道。 “歪!你们两个说完了没啊!”姜棠在一旁黑着脸,试图霸占卫珣渊的视野:“你还没给我个说法呢渊哥!” 卫珣渊斜眼,看着气鼓鼓的粉毛少女。 “你把我支开到底是因为什么!”姜棠据理力争道:“我们不是拍档吗!有什么事情是你非要背着我一个人去做的!” “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少问。”卫珣渊说。 “你你你——”姜小棠女士气的辫子都翘起来了,她像条出不了门的小狗一样,在原地不停地打转,而后一顿,两只蠢蠢欲动的手摸向旁边的一张圆桌。 沈常青当即警铃大作,箭步上前,一把按住了即将暴躁掀桌的少女,“你说话就说话,别碰我的桌椅板凳!上次掀坏的那张八仙桌还没赔呢!”末了,他使劲朝卫珣渊使眼色,“阿渊你就告诉她你干嘛去了,会死啊!” “我去找周岚斐了。”卫珣渊翻了下眼睛,言简意赅。 姜棠怔了两秒,也没料到他能理直气壮的坦白至此。 “你把我支开,居然是为了跟那个小道士私下见面!!??”她咆哮道。 沈常青的八卦雷达开始“滴滴”作响:“小道士?” “对啊!小道士!还是段家的小道士呢!”姜棠道,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难以置信:“这算什么呀??当我是电灯泡吗??” 卫珣渊又翻了个白眼,就差把“无理取闹”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在姜棠看来就是不置可否。 “你色令智昏啦!渊哥!” 沈常青在很努力的从姜棠手下解救自己为数不多的固定资产,闻言还是忍不住敲了少女一记脑瓜崩:“怎么跟你渊哥讲话呢,没大没小的!” 姜棠吃痛,捂住额头悲愤道:“我说句实话还不让了吗!我们跟那个小道士就是萍水相逢而已,渊哥居然抛下我追着他跑了!这合理吗!不是说我们跟羽师根本就不可能做朋友嘛!!这话药总说过,你们也都说过啊!” 第22章 她言之凿凿,却句句有理。 卫珣渊没有要反驳的意思,神色漠然。 “我就去找他了怎么地吧?” “你找到那小道士人了?”沈常青问。 “找到了。”卫珣渊道。 “那刚才怎么只见你一个?”沈常青道,他护着桌椅的动作凝滞,眸光深沉。 “显然!”姜棠说:“那小道士根本就没把我和渊哥当朋友!大概还觉得我们可疑呢!不然也不会走路走半道就把渊哥给甩了!常青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今夜他本该是个保持平静的理中客,但不知为何,听见姜棠的这番话,沈常青若有所感,俊颜笼上了一层薄暮般的阴郁。 “阿渊,羽师人人都‘洁身自好’,他们若是发现了你的端倪,是绝对绝对不可能与你们交朋友的。”他将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如果姜姜说的都是真的,你对那位周少爷过分关注,最终只会伤了你自己。” 卫阿渊轻轻挑了一下眉宇,有了几分正常的反应,“你们两个真奇怪。”他似是好笑:“谁说我要与周岚斐交朋友了?” “不交朋友?”这回换姜棠和沈青常愣住了,两人异口同声的反问。 “不交朋友你老跟着他做什么呀?咱们又不是闲的没事做!”姜棠迷惑不解。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帮药总调查只是一方面,”卫阿渊淡淡道:“阿姜,你得知道,世界上可不止有‘喜欢’一种情绪能将两个人牢牢的锁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是的,你是去找他复婚的。 2分评论掉红包!! 第14章 “周岚斐,你的心果真够狠哪!”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那道闪电如潜龙在渊,将原本干干净净的夜幕猝然照亮,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有的人甚至拿处手机来拍照录视频。 奶茶店里的三个人也一并旋颈看过去。 “咦,这天色不像是要下雨啊!怎么会突然划闪呢?”姜棠仰着脖子奇道。 卫珣渊轻轻蹙眉。 在旁人看来明镜如洗的夜空之中,却有一些扭曲现象,犹如厚重的帘幕滚动,不细看根本看不清那些波痕。 卫珣渊却能看见。 就仿佛是受到了某些特殊力量的干扰。 “我这一晚上可看到不止一回了,干的挺激烈啊。”沈常青走出门去,亦仰起头,用手遮了一下额头,“不像是自然气象,阿渊你看呢?”他扭过头询问。 “是天罡五雷咒。”卫珣渊低声道。 这个词儿稀罕,沈常青听闻后戏谑的表情微微一僵,“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试探性的问道:“你刚才说......天罡五雷?是古琅嬛氏的那个天罡五雷吗?” 卫珣渊不答,而是朝他伸手道:“你的罗盘呢!” 沈常青暂时按捺住心底的惊疑,“在这儿,” “帮我定个方位。”卫珣渊道。 沈常青张了张嘴,刚想问“你要定什么方位?”,末了却觉得似乎没什么询问的必要,他的眼底闪过几分无奈与嘲弄,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思忖了片刻,改口道:“定位追踪依靠的是生魂之气,简而言之就是需要一件目标亲密触碰过的东西为引,不然你就算默念了对方的名字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卫珣渊想也没想就将自己的手搭上了罗盘。 沈常青:“?” 他又愣了两秒,以为卫珣渊没听懂自己说的话。 “我说的是目标,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放你自己的手上来做什么——”他话音未落,就见罗盘上的指针飞快的转动起来,齿轮连续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咔咔哒哒”声,而后骤然间停住。 一道亮色的蓝光直射出去,如一支穿云箭,贯入朝北方位的人潮之中,而那处位于两栋写字楼之间,头顶着异常的天象。 沈常青还未来得及再问上一句,卫珣渊已经出动了,男人的身形飘忽如鬼魅,眨眼间掠出去,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唉!渊哥!你又去哪儿啊!”姜棠腿短,好不容易赶上来,连卫珣渊的残影也没抓到半分,气急败坏。 “卫珣渊这是魔怔了。”沈常青的瞳光凝滞,伸手在她的脑后拍了一把,“还不赶紧追过去看看。” “我追过去......这合适吗?”姜棠有些犹疑不定,甚至还很委屈:“他回头又变着法的要赶我走!” “你这趟不去小心就没有渊哥了。”沈常青意味深长道:“那姓段的小道士怕是有本事将卫珣渊吃干抹净呢。” -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隐。 四下清寂,有如天地顿开伊始,鬼也无,神也无。 赵永在耳鸣,捂着耳朵的手湿漉漉的,是耳朵里冒出来的血所致。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环顾四周。 “周少爷!!!周少爷!!!”他慌慌张张的大叫:“你在哪儿啊!!” 烟尘如帘幕朝两旁散开,周岚斐的身形若隐若现。他双手撑地,右手俨然浸泡在一片血洼之中,他的身体弓起一道深而弯的弧度,正将郭仁怀家的那个小女娃护在身下。女娃娃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颤抖不已,眼眸却兀自明亮鲜活。 被保护的很好啊。 “周少爷!我的周少爷啊!!!”赵永寻见他时整个人羞愧指数爆表,火急火燎的冲过去搀扶,“没事儿吧你!!!你你你你先起来......” 第23章 “别碰我。”周岚斐低声说,他抽了一下手臂,身体却没动弹,脊梁骨微驼,“我头晕......你让我缓缓。” “你流那么多血能不头晕吗!天爷!你得休克了你!”赵永急得直嚷嚷。 “别吵。”周岚斐皱眉道:“看前面。” 他抬起沾血的手,遥遥一点。 赵永循着看过去。 辉煌的商业街的灯光一点一点渗透进了这条蜿蜒的小巷。 高耸的写字楼若隐若现,车马人流声喧闹。 一切都看得见摸得着。 ——这片阴地鬼蜮被破开了。 “啊呀!!!这次是真的能出去了!”赵永看明白了,不由得欣喜若狂,笑的见牙不见眼,“周少爷!!你可真是!!真是天神下凡哪!!!”语毕他蹲下身,凑在周岚斐跟前搓着手,喜不自胜道:“这样这样!我待会儿先送你去医院,再送这小女娃去派出所——” “我不是小女娃。”他话音未落,细细的童声再次打断了他,略显得生硬:“我不是小女娃。” 赵永一愣,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什么你不是小女娃,你不就是个小女——”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找郭仁怀的女孩猛地抬起头。 “我说了我不是小女娃!!!我不是!!!我不是!!!” 她毫无预兆的尖声大叫了起来,歇斯底里的,两颗眼球缩成了针尖似的小点,混乱的上下滚动。 赵永一口森然凉气提到喉咙口,还未化作尖叫逸出,下一秒就感觉被人狠狠的推搡了一下,整个人连滚带爬的摔了出去。 他的脑袋重重的磕在坚硬的青石板地上,蹭的头破血流,几辆电瓶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车铃铛直打,伴随着骂骂咧咧: “走路怎么不靠边啊喂!!!” “神经病啊怎么往路中间跑!” “怎么不撞死你啊扑街仔!” 这些叫骂的话语烟火气十足,在赵永听来再阳间不过了。他一点也不生气,相反,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 “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一蹦三丈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老子得救了!!” 蹦了一会儿,他才觉察到不对劲。 “唉?!人呢!!”他转了一圈,没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周岚斐呢?郭仁怀家那闺女呢??” 正当他没头苍蝇似的打转时,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 “郭仁怀哪儿有闺女?你在说什么疯话?” 这声音、这淬了毒似的修辞,足以让赵永如坠冰窖。 他僵硬的转过身去,就看见卫珣渊一手抄兜,一手轻垂,冷冷的立在哪儿,像一尊玉雕。 赵永觉得自己应该是害怕的,但是这一刻他却莫名其妙的狗胆加身,冲口而出道:“什么意思?郭仁怀难道没有女儿吗?” 同样的话卫珣渊显然不想说第二遍。 赵永却不肯罢休,明明之前在卫珣渊跟前他吓的话都说不利索,此时却反复的追问道:“怎么可能呢?郭仁怀怎么会没有女儿呢!如果他他他他没有女儿的话!那周岚斐护着的那个女娃是谁??” “周岚斐”三个字一出,当即触动了卫珣渊敏感的神经,他猛地回头,隔着一幅深色的镜片,赵永仍然被那森冷如刀的眸光刺的一个机灵。 “你你你看我也没用啊!”赵永一整个吓麻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分辩道:“我也在找周岚斐!!我们两个刚才遇到鬼打墙了!!我现在转出来了!!他跟那女娃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鬼打墙。 卫珣渊的额角抽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亦不再与赵永纠缠,转身往巷陌深处走去,赵永战战兢兢的跟在他身后,不敢靠太近,亦不能离太远,而后就见男人走到一处矮墙边驻足。 这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后墙,里面是个废弃仓库,赵永不明所以,却见卫珣渊缓缓的抬起手。 男人的掌心宽大,十指苍白细长,立于半空中,像是覆住了一扇无形的壁垒。 “破。”卫珣渊短促的吐出一个字。 刹那间,狂风大作。 这次赵永提前有了准备,没有变成一个在地上狼狈打滚的球,但依然摔了个大大的屁股蹲,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卫珣渊跟前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 那洞穴没有附着于任何物体,旁边的矮墙甚至也是完好无损的,只有森然黑气从其中喷涌而出,丝丝缕缕如蛇般萦绕交缠,洞的边缘在卫珣渊的手下慢慢的向四周延展,宛若一座贯通阴阳月拱门。 黑色的雾气飘到赵永跟前,让赵永肌骨阴寒,恐惧万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逃跑的欲望。 卫珣渊却只身融入那片黑色。 洞的另一边天塌地陷。 唯周岚斐孑然一身,茕茕而立,与周围的一切混乱都格格不入。 少年人的背影单薄,沾了尘埃的衬衣下摆无声的抖动,像是洁白长揽的雀尾,他一动不动,不知在做什么。 “阿斐!!”卫珣渊喊的压抑,他提膝跨入,黑色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四下逸散,消弭,他不顾一切的靠近了过去,弯腰去抓周岚斐的手臂。 甫一触碰,周岚斐全身剧震,他像是从某个混沌的梦境中乍然初醒,猛地转过面向来,一张黄符凌厉的拍向卫珣渊的面门!毫不犹豫! 第24章 电光石火间,卫珣渊握住了他的手,连带着他手上的雷电之势一同掐灭,分毫不带怯惧!男人终于止不住的冷笑出声,一字一句道:“周岚斐,你的心果真够狠哪!” 【作者有话说】 他!不!是!故!意!的! 第15章 你是说方才那张蹩脚的天罡五雷符? “是女孩儿不好吗?” 彼时,周岚斐维持着双手撑地的姿势,弓起的身形困住女童,像是一副牢笼。 重新构建而起的阴地鬼蜮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者说,他们拥有旗鼓相当的力量,僵持住了,彼此给出了一些安静的对话空间。 “是女孩儿不好吗?”他又一次发问。 “会死,是女孩就会死!!!”女童枯槁的双手抱着脑袋,叫的刺耳崩溃:“如果是男孩子的话,就不会死了!!!” 女童已经没有女童的模样了,鬼怪的特征随着她的癫狂渐渐的凸显,双颊深陷,像一颗骷髅。 “你有想见的人吗?”周岚斐问。 女童不说话。 “有的话,出去了,我带你去见。”周岚斐说:“总害人却不行。”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没有怒意,没有狂躁,却足以让人相信,他不会心软。 女童猛地仰头,脖子是几乎能折断的怪异角度,她死死的盯着周岚斐的脸。 这一刻,少年人亦不像是个平易近人的少年,他的成熟决断给人以距离感,还有不可挑战的威严。 “你是男人,你才不会懂!”女童的口吻变换,居然笑了出来,她的声线里混合了若干种不同的尖利嗓音,层层叠叠,森然可怖,像是有无数的魂灵在齐声控诉着。 “你若不同意,我只能陪你到底,留在此处了。”周岚斐淡然道。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女童恶狠狠的说。 周岚斐忽而感到心口一凉。 那女童消失了,却有什么东西穿胸而过,留下丝丝缕缕的疼痛。 周岚斐站起身,环顾四周,他没有再看到先前凶猛噬人的重重鬼影,周围也不再是沉积的灰暗,唯有天边泛着一片胭脂般的红,与夜幕渐变交融。 周岚斐眯了眯眼,神色平静。 他并不如世人那样惧怕鬼神之事,于他而言,在把赵永推出去之后就没什么顾虑可言了,逃离这片鬼打墙不过是时间问题。 红色的光一点一点的晕开,像是黎明将至,周岚斐朝着天光的方向走过去,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居然踏上了一排曲折向上的古老台阶,远处有一座座高低不平的女墙,灰蒙蒙的淹没在红与黑的交界处。 空气有些灼热。 时间的流速逐渐变得缓慢,甚至仿佛出现了凝滞,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周岚斐全然不晓,他只知道这些陌生的光景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希望的感受,反而像是混沌的巨石,沉沉然压在他心头,教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越往上,这种窒息阴郁的感受就越发的明显。 直到最后一级台阶被他蹬在脚下。 横列的城墙如龙脊般向两旁展开。 映在头顶的赤红色明晃晃,甚至到了炫目的地步,可夜却还是那么的深沉浓稠,两种极端的色泽矛盾至极,近在咫尺的纠缠着,仿佛随时会坠落塌陷。 周岚斐的脸上杳无血色,他艰难的又迈上半步,抬手扶上粗糙的墙石,未干的鲜血在苍色的石头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相得益彰,他微微倾身,不由自主的朝着城墙下方看过去。 须臾间,极致的恐怖冲上心头,化作千蛛万毒在血脉里奔腾滋长,从头到脚乃至指尖都变得冰冷麻木,他目眦欲裂,攀着墙石的五根手指都嵌了进去,却无所觉。 城下景在他的瞳孔里凝成血与火的倒影。 这一刻,他发现自诩的无所畏惧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不断的在吐出一些音节。 小少爷的胸膛一起一伏,他的每一下呼吸都仿佛要将肺压到扁平,滚烫的血腥气遍布鼻腔与咽喉。 “是我的错,统统......都是我的错啊!” 明明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唇舌却不受控制的发出如斯呢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那无措和绝望却是切肤的真实。他恍惚间一撑墙石,整个人凛然站上了高耸的城墙边缘,带着腥气的风将他额前的刘海吹动,他闭上眼,缓缓地撤开了攀扶城墙的手。 那是所有人都曾做过的梦——妄图变成轻盈自由的飞鸟。 就在这时,自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吒喝。 “阿斐!!!” 周岚斐的眼睛猛地睁大,这道熟悉的声线像是某个古怪的开关,将他所有的惊恐与绝望转化成了某种更加尖锐彻疯狂的情绪,他条件反射般的抽出了腰间携带的雷符,在转身的瞬间狠狠向对方拍过去! 待到他看清对方的脸时,脑子恢复了运转,可一切都已经晚了。符咒运转,青紫色的电闪雷鸣缠绕在他的指间,犹如怒龙。 对面的那个人却比他更快一步的迫近,交错间带着可怕的声势。 “勿动。” 混乱中,他听到了极为悦耳的两个字。 周岚斐一怔之下,错愕的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再也动弹不得,对方的大手包裹住了自己的手,连同那张雷符一并掐灭! 第25章 男人的手心实在是比他大上许多,五指修长干练,按住他的同时也粗暴的将他拖进了怀抱里。这个怀抱没什么温度,像是一套带有欲望的枷锁,周岚斐怔了两秒,听见卫珣渊冷笑出声:“周岚斐,你的心果真够狠哪!” 身体的失控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待到周岚斐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掌控权时,他的腰身已经被卫珣渊禁锢住,幻境亦被踏破,他们二人回到了窄窄的寻常巷陌尽头。 没了那些诡异奇怪的声像干扰,小少爷的脑袋恢复了清明,但人同时也陷入了另一种无措。 “我......” 他正无言以对着,感觉腰身处的力道收紧了,被勒的发酸,这动作多少带了点泄愤的意味。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卫珣渊森然反问,他似是费解,又像是喟叹。 我......怎样? 怎么会这样?! 周岚斐的思绪一团乱麻。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我大概是魔障了!”他急声道,一面说着一面去扒拉卫珣渊的手心,“你的手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看起来就像是真情实感的在关心自己一样。 卫珣渊的眼角微皱,冷若冰霜。 他眼睁睁看着周岚斐的手触向了他们相连的部位。 小少爷的指尖有些凉,但落在腕部的皮肤上却像是滚烫的烙印,卫珣渊的防备在这一刻险些产生了裂隙,他的腕骨一僵,猛地甩开了周岚斐的触碰,厉声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我是认真的!”周岚斐焦急说:“刚才那张符它不是开玩笑的——” “你是说方才那张蹩脚的天罡五雷符?”卫珣渊打断了他的话头,笑容讥诮。 周岚斐:“......” 蹩脚? 他练了小半年呢!! 这个家伙的毒舌水平真的非同一般,之前没对小少爷本人招呼,他还没什么深切的体会,眼下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住。 周岚斐的脸色慢慢涨得薄红。 “从前你闭着眼睛画都比这强上百倍,如今这个仙女棒似的东西,还伤不了我分毫。”卫珣渊道。 仙女棒...... 周岚斐已经不知道从何槽起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从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技艺不进反退。”卫珣渊并没有理会他的一头雾水,兀自感叹着,拖长了尾音:“我真的想知道往后的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忙着建功立业?忙着布道天下?忙着结交朋党?还是忙着游走花丛?” 周岚斐半张着嘴许久,艰难道:“我承认我的符画得不算好......但是——” 卫珣渊仍旧机关枪似的抢在前头,“看来玄门中的靡靡声色的确有腐蚀人心的力量啊。”他补上最后半句,完成这段犀利嘲讽的总结陈词。 话都被他说完了,周岚斐哑了好半天,感觉像是过了半辈子,最终呼出一口气,眼中的无可奈何几乎要溢出来。 卫珣渊口口声声说的都是怨怼之情,想来是被自己方才的“恩将仇报”的举动彻底伤到了。 只是他眼下也实在是闹不清楚前因后果...... “对不起......”他闭了闭眼,不挣扎了,低声絮语道:“是我错了,好不好?” 他吐字软和温润,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道歉的样子像一条可怜的小狗。 反倒显得自己盛气凌人了。 卫珣渊怔了一怔,脸色愈加难看。 “你委屈什么?”他哑火了片刻,咬牙切齿,口气却变得克制。 “我也不知道。”周岚斐摇了摇头,看不出喜怒,眼神却渐渐涣散,“我只知道——”他的额头不轻不重的撞在了卫珣渊的胸口,耍赖似的吐出最后半句:“......我大概要休克了。” 【作者有话说】 像你这样讲话是会火葬场的 第16章 纸鹤“腾”的燃烧了起来 此处应当是城池视野最开阔之处。 他站在这里,却什么也看不清。 烈烈的风擦过耳畔,没有人向他哭泣、也没有人指着他谩骂,一切都显得寂寥可悲。 应是梦境吧。 记忆中的泱泱琅嬛,繁华酩都,不是这般模样。况且,他也找不到他的臣民......哪怕一个。 衣服怎么湿透了呢? 是谁的血从颈上流下?瀑布一样,怎么那么多?! 我是谁?我在哪里? 我要怎么办呢? ...... “滴答” 平衡液滴落的声音在病房里清晰可闻。 周岚斐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当中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光落在天花板上是树叶的形状,簌簌颤动,窗外时不时传来喧闹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明明都算不得清净。 可这一切不安静的声音与图案却在周岚斐心底构成了难得的静谧与安宁,他从奇怪的梦魇中苏醒过来,眨了一下眼,试着撑起上半身。 这堪堪一动就带来了强烈的眩晕感,他肢体无力,大概也就撑起了个三十度的角就跌躺了回去,两眼冒金花。 失血性休克外加低血糖对于正常的人体而言绝不是闹着玩的,小少爷的脸色煞白,满头虚汗,全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只能凌乱浅快的喘气。 过了许久,他抬手在床头胡乱摸索了一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第26章 半眯着眼划开手机屏幕,周岚斐匆匆查看了一番社交软件,看到几条未读消息,全是程晓楷发来的,一是问他去哪儿了,二是告诉他今天的公共课程帮他签过到了让他放心。 除了这些,并没有其他的。 他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浑身瘫软,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了一条缝,一个粉毛少女探头探脑的钻了进来。 “应该是这间吧......”她小声逼逼道:“vip9号病床。” “是这间。”周岚斐阖眸答道:“你没走错。” 姜棠:“......” 少女浑身一僵,似是没料到探病还要病人本人替她答疑解惑,着实掉价,脸颊浮上了几分羞恼的红色。 “我当然知道没走错啊!”她凶巴巴的回应道:“又不是不认路,用不着你提醒!” 周岚斐道歉道得很熟练:“好吧,我的错。” 约莫是为了捡回之前丢掉的面子,姜棠忽而就不贼头贼脑了,挺直腰板推门而入,她手里拎着几个印着“lucky幸茶”商标的大纸袋,里头鼓鼓囊囊的。 周岚斐偏了偏头,那粉毛少女恰好看过来,两人视线一碰,少女立刻像是炸了毛的斗鸡,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 周岚斐坦白道:“我饿,想看看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谁说是给你带的了!”姜棠踮起脚将东西搁置到床头柜上,稀里哗啦的把纸袋揉皱,“我说是给你带的了吗?自作多情什么!” “不是吗?”周岚斐道:“好吧,我的错。” 发脾气的速度赶不上对方道歉的速度,这就有点难受了,姜棠沉默了一会儿,一声不吭的撑开一个纸袋,从里面拿出一碗打包好的美龄粥,不情不愿的放到了病床配套的用餐桌上,末了还不忘把周岚斐的病床摇起来。 “吃死你!”她递了勺子给周岚斐,掷地有声的说。 “那不能够。”周岚斐坐直了,慢条斯理的整理餐具,“否则对不住你与卫先生的一番辛苦。” 提到卫珣渊,姜棠眼底的锋芒敌意彻底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 “你还好意思提渊哥?”她冷笑一声道:“你配吗?” “我不配么?”周岚斐用小勺不疾不徐的搅动洁白浓稠的粥汤,声音四平八稳。 “你当然不配了!”少女骄矜的环起手臂,横眉立目道:“不瞒你说,虽然渊哥再三交代让我好好照顾你,但是在我看来,像你这样恩将仇报不识好歹的臭道士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不值得渊哥费半点心思!” 她话说得尖锐,周岚斐却也没生气,舀了一勺粥轻轻的吹气,“卫先生是个蠢人?” “当然不是!”姜棠摇头晃脑:“我家渊哥不要太厉害!” “那我如果真的死有余辜,他做什么还千方百计的送我来医院呢?吃饱了撑得呀?”周岚斐道。 姜棠一愣。 “那,你看我这么分析对不对。”小少爷含了一口粥,吃相十分典雅,全然咽下去才道:“如果说‘你们渊哥是智者’这点成立,‘他救我一命’这点又是事实,那么‘我是好人’这件事就是个真命题。”末了他认真的总结道:“你应该相信我的确有苦衷。” 姜棠:“......” 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的姜小棠女士成功被绕进去了。 少女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岚斐。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她耍无赖似的磨牙,气急败坏的跳起脚来,指着周岚斐道:“反正就是因为你莫名其妙的晕倒了!还正好倒在渊哥怀里!渊哥误以为你是因为他才晕倒的!心里有愧疚才把你送到医院来!渊哥侠肝义胆,但你这是赤/裸/裸的碰瓷!” 周岚斐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逡巡。 记忆随着少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指责逐渐拼凑了起来。 对了,他似乎是在去往高丙家的途中......遭遇了一场十分厉害的鬼打墙,困局被他以天雷强行破开,但后来衍生出了一道墙中墙,在那片阴地鬼蜮里,有一座虚幻的古城墙......他爬到了城墙的顶端最高处,垂眼,看见了许多许多的—— 颅脑内骤然起了一阵刀割般的剧痛,生生掐断了他的思绪,周岚斐甩了甩头,握着勺子的手指紧了几分。 幻景中的细节他不记得,不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双层魔障的阴地鬼蜮与阳间之间有着厚厚的壁垒,坚实程度堪比生死大关,卫珣渊居然生生将其打破了 玄门中人皆知,阴阳之隔乃是世间最难以跨越的鸿沟。生为阳则死为阴,人畜虫草为阳,魂鬼则为阴。 羽师穷其一生,不过也就是在寻找媒介借以贯通阴阳,或是焚香,或是挂幡,或是绘制法阵咒文,但很少有人能够直接的突破阴与阳之间的界限,绕是周岚斐自己也需要以血为祭,无限放大天雷的力量才能勉强的打开缺口那么一小会儿。 卫珣渊却做到了——他没有携带任何法器,只身站在阳世,徒手破开了那厉鬼织造的重重阴门。 不得不说,的确很厉害。 周岚斐打心底生出几分钦佩,但也确实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 在听见男人的声音时,他产生了一瞬间登顶的恨意。 那恨意撕开了他的理智防墙,所以他条件反射的就把雷符拍出去了。 第27章 不应该啊! 没有来由,匪夷所思。 鬼魅也许真的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吧。 周岚斐这么自圆其说,呼出一口气,却被滚烫的粥呛到,轻轻咳嗽起来。 姜棠在一旁不停翻白眼。 “活该。”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一旦仰慕起谁,就会格外的坚定不移。 姜棠一直自诩是卫珣渊的头一号狂热迷妹。 卫珣渊极少情绪化,行事沉稳,关键时刻又不失狠厉,堪称药总手下执行力的天花板。姜棠对他的崇拜由外及内,一直把卫珣渊奉为男神一样的存在,做啥事儿都要跟着他。 那天的情形,少女却始终记得。 男神本神抱着这个最讨人厌的羽师家族的少年从巷陌中走出,喊她打120。 整个过程虽然有条不紊,最终周岚斐还是住进了宁城附属医院最好的vip病床并脱离了危险,但姜棠还是看得出来,卫珣渊是真的急了,那时有流露出了几许失控的模样,这不免让她感觉塌了房。 她那么替卫珣渊打抱不平,卫珣渊却不以为然,非但不跟周岚斐保持距离,还要让她精心照料周岚斐。 沈常青的告诫不无道理啊。 姜棠不知道周岚斐有什么好,只知道她最是讨厌这样的情形——她那么着急,那么关切,却没有人将她的意见和主张放在眼里,妥协、屈服,割地让城,步步后退,最后变得......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猝然攥紧了拳头。 没有办法对周岚斐保持友好的态度就对了! “你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见周岚斐连连咳嗽,挖苦了半句,便不再管,推门走了。 走出病房大楼,姜棠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她魂不守舍的沿着停车场旁边的小花园走了半道,忽而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堵住她去路的是一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头发半长,一缕一缕的打着结,跟胡子连成一片,大热天的身上竟然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下面露出两条毛腿。 姜棠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对方“刷”的抖开了身上的军大衣。 “看!” 姜棠浑身僵住。 里面不着寸缕,肮脏的丑陋的人体部件不加掩饰的冲入她的眼帘。 须臾间,勾起了她脑海深处最阴暗浑浊的记忆。 ...... “棠棠,爸爸的东西你喜欢吗?” “你是老子生的,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妈都不敢对老子动手!” “你他妈找死啊!!” “打死你,打死你个贱丫头!” ...... “大吗!喜欢吗!”男人兴奋的问。 姜棠的瞳孔失了焦距,嘴唇微微发着抖,她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你.......” 届时一个女人从远处跑过来,大呼小叫道:“哎呀冤家!!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呀!”她冲到男人身边作势拉扯了几下,冲姜棠咧嘴笑道:“他脑子有点问题,之前看过精神科的,你别介意哈!” “......我怎么可能不介意?”姜棠喃喃道。 “他是个病人你跟他计较什么!”女人翘着手指头比划。 “是病人为什么不住医院!是病人你为什么不看好他!”姜棠反问,她瞪着眸子回望,于唇上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哎呀,医生说这个病他不一定非要住院的呀,住院不要钱吗?都说了他是个病人,是弱势群体了!”女人嚷嚷道:“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得理不饶人的啦!好没同情心!” “是我!是我看到了脏东西——”姜棠憋红了眼睛道。 “看到就看到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啦!很值得骄傲吗!”女人道:“你没有羞耻心哦!” 男人站在旁边纹丝不动,衣服半敞着,脸上带着猥琐又愉悦的笑容,显然少女的窘迫带给了他莫大的快乐,他嗤嗤的笑个不停,却没注意到一只白色的千纸鹤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跟前。 姜棠的眸光微动,她也注意到了那只纸鹤,纸鹤的翅膀上还印着“lucky咖啡馆”的商标,是用纸巾现折的。 她诧然盯着那只会动的纸鹤“随风”飘向了对面的男人,降落在男人引以为傲的器官上,“腾”的燃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小周::)露阴癖bs 第17章 “应该算是胎记吧。”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饶是姜棠见惯了大场面的也吓了一跳,就眼睁睁看着对面那露阴癖的宝贝嘎达热热闹闹的烧成了一团。 男人跟女人都开始鬼叫,你拉我扯,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的像是在跳大神舞。 这场景又滑稽,又血腥。 姜棠死死的盯着那团火光——宛若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足以将污秽烧的干干净净。金红色映在她的瞳孔深处,跳跃着,盛放着,她丝毫不觉得刺目,只觉得壮观漂亮,她快活至极,想笑,想欢呼,想尖叫。 她不欲将这些表现的太明显,猛地转过身,走着走着便奔跑了起来。 她一路跑出小花园,发现病房大楼的背面正对着这里,离得并不远。 一排洁白的窗户整齐的排列着,因是晴天,阳光普照,窗户大多开着,9号病房的窗户却看起来尤其显眼,因为窗台上规则的摆着几盆青葱碧绿的多肉植物,而病人本人正倚在窗边折纸。 第28章 姜棠慢慢的停下脚步,又驻足。 小少爷的头发在住院期间长长了一些,不加修剪的乌黑的发尾蹭着白皙的耳垂和脖颈,颜色鲜明。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一派宽松,让他像一根节节高的竹。 他专注的折着纸,手指翻飞灵活,姿态却是静谧徐缓的,给人以遗世独立之感,阳光洒落在他的发顶,给他的侧颜镀上了一层柔和璀璨的轮廓。 这画面美极了。 姜棠怔了怔。 她向来很喜欢好看的东西,兴许是因为见多了好看的东西,才会让她淡忘那些丑陋的恶心的事实。 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 周岚斐恰好折完了一只千纸鹤,正搁在掌心中央端详欣赏。 “之前diss我的时候不是挺剽悍的吗?”他眼睛看着纸鹤,话却在对那背着手磨蹭的少女说,“对着那种货色怎么就说不出话了?” 他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珠圆玉润,十分礼貌的模样,可语调中对于那流氓的轻蔑却锋利又明显。 是他干的。 那只千纸鹤,那团火。 姜棠的瞳孔收缩。 “他不配我辱骂。”少女低声说。 “也是,他长得那么丑,对吧?”周岚斐说。 这小道士的皮相生的可太有优势了,这么欠揍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一点儿也不让人生气。 姜棠的唇角抿的紧紧的,觉得对方在把自己当小孩儿哄,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她堂堂姜小棠女士不要面子的吗? “开什么玩笑,我明明现在也很强悍!”她板着脸,恶声恶气的回道,说完单手一撑窗台,越过几盆小多肉就翻进了病房。 姜小棠女士走路带风,周岚斐没料到她如此生猛,稍稍一愣,手里就空了,新折的千纸鹤被姜棠捏在了手里。 “随手一折的东西都这么危险,你这个小道士果然不是什么善茬。”姜棠冷冷的哼道。 周岚斐莞尔失笑。 他一笑姜棠就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好像有一只小鹿在撒欢,对方越是表现的宽容无害,就越显得她是在无理取闹的刁难人。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姜小棠女士气咻咻的说:“又不是我求着你帮忙的!多管闲事么你!” “你的感谢又不值钱,我要来也没用呀。”周岚斐说:“只是看见小姑娘有困难还不出手帮一帮,实在不能算是个男人,你就当我在维护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吧。” 姜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人宠溺的称她为“小姑娘”。 她成天到头的跟着卫珣渊横行霸道,卫珣渊是一朵只会手起刀落的高岭之花,不会教她吃什么亏,当然也从来不会说什么软和话哄小孩儿,所以在面对周岚斐的“怀柔”措辞,姜小棠女士打心底里涌出来一股羞赧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却也不是很讨厌。 “什么小姑娘!”她涨红了脸,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周岚斐交流了,“乱说什么你!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管东管西的!吃饱了撑的吗!我其实......其实比你想的要吓人的多!” “哦?怎么个吓人法?”周岚斐饶有兴致道。 姜棠咬了咬牙。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胜负心理在作祟,也可能是摆烂了,干脆抬起手握住了自己一边的马尾根,用力那么一扯—— 少女纤细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鲜红的裂纹,像是火山喷发后龟裂的大地,崎岖而粗糙。 她的头颅从裂纹处与脖颈分离开来,歪歪的被她提在手中,这一刻少女失去了活人的气质,像一个逼真却报废的玩偶娃娃,散发出精致而诡异的破碎感。 周岚斐的眉峰轻挑。 “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是什么,现在你明白了吗?” 姜棠森然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或者,晕过去也可以。 反正从前所有人都是这么看待她的。 周岚斐却没有。 他的眼底的确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起身离开了床边,走近姜棠。 “我跟你们活人不一样!”姜棠又说。 周岚斐不答,他路过床头柜时,从lucky幸茶的包装袋上撕下了一张小小的半透明的樱花贴纸。 行至姜棠跟前,他举起手臂,手把手的握着少女的手,将那颗粉毛脑袋瓜子归位。 指尖一屈,粉色的贴纸贴在了少女的脖子上,轻柔,精准。 那条尚未对合的血腥裂缝刚好被团簇的樱花遮住,像一处性感又甜美的纹身,姜棠愣了一下,懵逼至极的回望着周岚斐。 周岚斐眼底的神色叫她看不透。 有淡淡的悲悯与惋惜,甚至是......心疼。 她好像无论怎么朝着对方拳打脚踢,最终都会落进柔软棉花和云朵里,被层层叠叠的宽容所包围。 怎么会这样呢? 这人......真的有病! “是挺吓人的。”周岚斐“啧”了一声说:“下次别吓了。” 姜棠:“......” 你礼貌吗???!! 姜小棠女士的自尊心和脸面已经碎了一地了。 这种时候好像无论发不发脾气都不太对。 “好吧,是我的错。”面对脸颊抽动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的粉毛少女,周岚斐简直就是个无情的道歉机器:他耸着肩道:“我这个人就是有爱管闲事的臭毛病。”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下次还敢。” 第29章 姜棠:“?” 你这算是道的哪门子歉啊? 小少爷仍旧笑眯眯的,容颜比金色的阳光本身还要灿烂一些。 姜棠被他看的麻了。 她可是致力于要从妖艳贱货小道士手中抢回渊哥的啊!但她努力堆砌起来的敌意和愤慨被对方东拆一下西拆一下,七零八落。 守不住了,真守不住了! 就在姜棠面红耳赤的时候,病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了进来。 “查房。”他夹着查房本,抬起头道。 姜棠:“......!!” 少女的眼中骤然间大放异彩,那家伙,宛如看见了替她解围的救世主一般。 “你,你就是林医生吧!”她舌头短暂的打了个结,“周岚斐!这是你的管床医生!” 周岚斐差点没憋住笑。 “哦。” 少女激动的不行了,“林医生!!我在外面宣传板上看到你的照片了!真人长得果然很帅啊!” 对面的男医生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拥有一双狭长而清秀的狐狸眼,银色的短发齐整蓬松,几乎跟白大褂同色。他大概也没料到姜棠会有这种开场白,愣了一下,莞尔。 “那我正好再自我介绍一下。”他看向周岚斐,“我是急诊外科的大夫,也是你的管床医生,我叫林帆。” “林医生好。”周岚斐笑道,他往后一倚,靠在枕头上,似是好奇:“林医生的发色很独特,请问是染的还是——” “哦,我这是少白头。”林帆道:“医院规定不能染奇怪的发色,架不住我从小就是白发。” “那还挺稀罕的。”周岚斐说。 “你恢复的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少有人失血性休克这么快就变得精神抖擞的。”林帆打趣儿道。 周岚斐道:“是林医生医术高超。” 林帆道:“过奖了,其实还是抢救及时得当的缘故,多亏了送你来的那位先生,他着实费了不少心。” 周岚斐稍稍一愣,陷入了片刻的晃神。 林帆从查房本里抽出张空白的纸来道:“昨天来的时候你人不清醒,抱你来的那位先生似乎也不是你的家属,现在我需要完善一下病史。” 周岚斐回过神来,点头道:“没事,你问吧。” “高血压糖尿病之类的基础疾病有过吗?” “没有。” “有什么食物或者药物过敏吗?” “药物没有,食物的话,大概是海鲜?” “那以前有开过什么大刀或者受过什么外伤吗?”林帆说。 “没有。”周岚斐说。 “那你脖子上的这个是——”林帆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周岚斐抬眸。 “咦?对啊!你脖子上怎么也有个疤啊?”一直在旁边安静如鸡的姜棠也发现了华点,纳闷的凑近了些细看。 小少爷细腻白皙的脖颈侧方有一道细痕,长约七八公分,色泽不算太深,放在寻常人身上应是瞧不见,可偏偏周岚斐肤白,脖子上也没什么褶皱,便惹眼的很,像是一条愈合良久的疤印。 “哦,我这不是疤。”周岚斐眨了眨眼,似是明白他们在关注些什么了,便抬手摸了摸侧颈:“应该算是胎记吧。” “胎记?”林帆道。 “是啊。”周岚斐说:“跟林医生的头发颜色一样,是天生的。” 【作者有话说】 是个有故事的胎记。 第18章 “没事,花盆碎了。” 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无论是脑子里的,还是身体上的,有时候都顽固的让人头痛。 周岚斐猝不及防的晕倒令卫珣渊不得不结束了那场问话。 他想也没想就抱住了跟前的这个人,两人全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他成了周岚斐坚实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他看见小少爷的右手手腕上凝着大量的血块,像是佩戴了一朵鲜艳的花。本有满腔喷薄欲出的情绪,尖锐到足以将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可在这一刻,那些情绪都生生卡住了,像是被阳光照耀的冰雪,融化到不剩什么。 就只有心疼了。 这种天性般的反应令他压抑又恼火。 深色的超跑在双井西路的路口急刹,停住了。 沈常青握着方向盘,长舒一口气,瞳孔愉悦的放大,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喋喋不休道:“太爽了,这推背感!跑车果然是所有人的梦想,不分男女,不分物种,”他扭头对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欣喜道:“我甚至愿意一只给你当司机,如果是这辆车的话!” “药总之前不是让你帮他统管要债公司么?”卫珣渊低着头道:“老头虽然像块臭石头,待人接物还算厚道,帮他做事钱不会少,攒一攒你也能拥有。” “算了吧,那种事偶尔做做还行。”沈常青懒懒的说:“男人最重要的还是追求自己的梦想!”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卫珣渊道:“开店?即便赚的不如赔得多?” 他说话贯是一针见血的毒,沈常青撇了撇嘴,习以为常,也不置可否:“都说了是梦想了,你不觉得实现梦想这件事就像是找女朋友,燃烧生命和财富,但令你快乐。” 卫珣渊轻轻一嗤,不以为然似的。 沈常青往后一靠,挑眉:“你也别说我了,我的梦想顶多是赔点钱,可你的梦想呢?”他煞有介事的指了指卫珣渊的右手。 第30章 男人的手是可以被拉去做手模拍摄手表或是戒指商图的程度,手掌乃至手指都比一般人要宽大修长一些,骨节分明,笔直好看,但此时此刻,他的右手从指尖到腕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白骨化,嶙峋的骨骼与皮肉肌理衔接的地方断层割裂,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诡异至极,触目惊心。 卫珣渊却面不改色,仿佛这白骨精似的肢体不是他本人的一样,他用完好的一只手从隔档里抽出一卷绷带,用牙齿咬住绷带的一端,从指尖开始缓缓的缠裹,一层层一段段,缠的密不透风,严丝合缝,一直缠绕到手臂前端,像个木乃伊。 “你说你待会儿要去打拳击我都信。”沈常青在一旁说烂话。 卫珣渊翻了个白眼,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幅黑色的真丝手套,套在了绷带外层。 他满意的活动了一下手指,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手掌和手指的线条形态流畅优美如初,丝毫看不出内里的崩坏,他又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喝,神色怡然。 “知道你厉害,但骸气噬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骸气比鬼气阴损几千几万倍,你也不怕把人交代在那儿,就为了个小道士,至于吗?”沈常青说:“你可比我痴多了。” “你懂什么?”卫珣渊冷冷道:“我跟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沈常青道:“一样一样的。”他将手伸出窗外,拍打了几下车身,“不过也难怪,那小道士长得就是个男女通吃的模样,你喜欢他我能理解,但是你要知道他是个羽师,是羽师就不可能跟咱们这群人有交集。” “我不喜欢他。”卫珣渊放下手臂,扭头看向窗外。 “你看我信么?”沈常青翻白眼:“不喜欢你为了救他徒手去破阴阳壁?你真的好爱他啊卫珣渊!” 沈常青讲话多少沾点儿阴阳怪气,面对挑衅,男人破天荒的没有恼羞成怒,只是静静的眺望着别处,神色渺远。 “因为他不可以死在别人手上,他是死是活,都只能在我身边。” 沈常青微微一怔,而后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他与卫珣渊还算熟稔,因此听得出来。 这两句话是男人深谙于心的念头,因此即便语气淡如水,却绝不是玩笑。 沈常青忽然有点儿后悔开始这个要命的话题了。 他正踯躅于怎么把聊死的天复活,卫珣渊忽然开了门下车,远远地,一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奔将过来,正是赵永。 沈常青瞅见也跟着下了车,双井西路这边儿有一条长长的环形上坡,陡的厉害,两个轮子的车即便带电瓶也要推上一阵,更别提用腿跑了。 赵永艰难的挪到他们俩跟前,撑着膝盖。 “你们怎么......怎么这么快啊!”他肺都要喘出来了:“我乘的......最早的一班地铁!” “哦,那不巧,我们是开车来的。”沈常青用拇指指了指后头锃光瓦亮的车盖,“跑车,640马,上个坡绰绰有余。” 赵永抬头,傻眼。 卫珣渊显然没什么寒暄的耐性,抄着手臂转身走了,赵永缓了口气,自觉的冲到最前面带路。 “高哥家就住那栋楼。”他抬手指着西面一栋自建房道:“那天要不是被鬼打墙,进了这个路口分分钟就到了。 “住在这种地方,想不鬼打墙也难。”卫珣渊说。 “唉?”赵永闻言迷惑,扭头道:“为什么?” 他望着卫珣渊,男人显然不打算回答他的蠢问题,赵永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放到沈常青身上,沈常青是个好相与的,甩着车钥匙道:“你看这片地势,连环套叠,层层上层层下,在风水格局上叫‘聚宝盆’,顾名思义,有聚财防泄的作用。” “还有这说法!”赵永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好奇的要命。 “是啊,住在‘聚宝盆’里的人就会像是被加了个发财暴富的增益buff,存款一万变两万,两万变三万,没准还会有飞来横财,中个六/合/彩之类的,可惜了,就是这格局搭的太粗糙,空有皮囊未得精髓,光有个‘聚’的功效了。”沈常青道:“财气进来出不去,鬼气进来也出不去啊!” 赵永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他感叹道:“可照你这么说,高哥早就该家财万贯了,我怎么......从来没见他发过财啊。”他陷入了另一种疑惑,越说越小声。 卫珣渊在一旁冷不丁哼笑了一声。 “零乘一百等于多少?”他问。 “零乘一百?”赵永没回过神,讷讷的重复道。 “这都算不出,还想发财。”卫珣渊讥笑了一声,径直走远了。 赵永:“......” 咋又骂人呢! 他顿时委屈的不行了,哭丧着一张脸看向沈常青。 “你也是可怜,跟错了大哥。”沈常青拍了拍他的肩,不乏同情道。 “那敢问二位帅哥是师承何处啊?”赵永吸了吸鼻子,渴望的追问道:“能不能,帮我引荐引荐,我定然鞍前马后!吃苦耐劳!” 沈常青想了想。 “你觉得我们像是谁家的?” 赵永绞尽脑汁的想了一番,忽而眼前一亮,试探性的问道:“是......周少爷家的?” “真会猜!”沈常青直接笑出了声,冲卫珣渊的背影抬了抬下颌,“哪,他是周少爷的人,我可不是。” 第31章 赵永:“????” 沈常青真假参半的哈哈笑言,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前面。 几人很快就来到了高丙家楼下。 赵永突然有些害怕,他想起了那天在家中,卫珣渊对着高丙打来的电话说—— “撞墙”。 高丙就真的卖力哐哐撞大墙,半点不带犹豫的,后来都没声儿了...... 过了这好些时候......高丙不会都臭在家里了吧! 见他杵在院子外半天也不进门,沈常青纳闷道:“这是怎么了?” 卫珣渊翻了个白眼。 “他不会那么轻易死的。”似是看穿了赵永的心思,男人拧着眉头说道:“撞几下墙而已,我下手有分寸。” 你有分寸个鬼啊!赵永在内心咆哮。 “万一......万一高哥的脑袋不够硬怎么办!”他慌慌张张的问道:“那天电话里都没声儿了呀!” 卫珣渊做了一个深呼吸。 他似乎是把这辈子的耐性都用在了这一口气上。 “你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会有鬼打墙吗?” “因为......因为鬼多。”赵永说。 “这么多的鬼,不去别的地方,就围在高丙家附近。”卫珣渊说:“我打个比方,你高哥中了诅,丢了性命,他的魂魄会像送外卖一样自动到达下诅人的手中,供其分食,可他没死,结局会怎么样?” “外卖......没送到?”赵永试探性的答道。 “如果是你,你点的外卖没送到,你会怎么样?” “去......去店里拿。”赵永说。 他说完,幡然醒悟。 “现在可以去开门了吗?”卫珣渊皮笑肉不笑道。 赵永一个“不”字不敢说,夹着屁股就奔进了院里。 “蠢货。”卫珣渊冷冷的吐字,他边往里走,边摸出手机,发现姜棠给他发来了消息。 【小道士醒了[好的]】 【医生说他要补充营养,不能受惊吓,不能剧烈运动,下床还要人扶一下。】 男人紧锁的眉头不易察觉的松了松,他的指尖轻划,落在了“语音通话”的按键上,悬了半天也没点下去。 而后界面一黑,竟然是姜棠主动发来了视频通话的邀请。 卫珣渊稍稍一怔,犹豫了几秒,按下了接通键。 两三秒的功夫,对面的画面由卡顿走向了流畅,粉毛少女的头从画面的一隅闪过,声音也忽近忽远的。 “喏喏喏,渊哥接通了,手机给你你自己拿着吧!” 卫珣渊豁然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将手机举起来,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周岚斐一张巴掌大的脸出现在了画面中央,背景是洁白的病房,他穿着宽松整洁的病号服,唇色浅淡,带着些病气,眼神却亮亮的。 “那个,卫先生......”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卫珣渊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驻,仔仔细细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时,赵永打开了高丙家的门。 一阵带着恶臭的风席卷而来,满头是血的高丙像是一头冲出了牢笼的野兽,凶神恶煞的扑出,口中呼号,赵永吓得一个深蹲,高丙就这么跨了过去,狰狞的脑袋直直的迫向卫珣渊! 沈常青也骇了一跳:“我草!” 他尚来不及出手阻挡,卫珣渊已经目不斜视的朝侧方伸出了手。 男人的臂弯舒展绷直,带着手套的五根手指张开,纤长的指尖如铁爪般微微内扣,而后像是接橄榄球一般稳稳的拿住了高丙的头颅。 下一秒,他将高丙扔了出去。 “轰”一声,高丙像是一条破床单一样重重的挂在了院墙之上,失去了行动能力,他从始至终都没能入镜,在周岚斐那边看来,卫珣渊的身形岿然不动,面容如玉端方,侧方似是扬起了一阵尘埃,伴随着轰然闷响。 “发生什么事了?!”小少爷惊了一下,狐疑道。 “没事,花盆碎了。”卫珣渊淡淡道:“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卫七:我的老婆不能受惊吓。 2分评论随机掉落红包哎嘿! 感谢在2021-03-16 21:55:35~2021-03-17 21:4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尾生、蓝蔚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恩姐姐50瓶;waiting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三个字动听悦耳,犹如仙乐。 神特么花盆碎了。 赵永瞟了一眼那窗帘似倒挂着的高丙本饼,“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他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连呼吸都不敢太沉重,生怕惹毛了这位祖宗,显然卫珣渊对这场视频通话的质量慎重到了某种变态的地步。 “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卫珣渊说。 周岚斐在视频的那一头轻轻的“啊”了一声,他挠了挠头,轻声道:“想跟你说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卫珣渊说。 他答的不假思索,显然是带了些情绪在里面,令无论是这边的沈常青还是那头的姜棠都呼吸一凝。 周岚斐张了张嘴。 “你这是......在高丙家?”他话锋一转,询问道。 卫珣渊挑了一下眉峰。 第32章 “是又如何?” “你怎么背着我一个人去了。”周岚斐皱眉道。 “谁说我一个人去了。”卫珣渊说,他在画面外冲赵永勾了勾食指。 赵永当即连滚带爬的挤进了画面。 “周少爷!我也在!我也在呢!”他一张大脸铺满了整个画面,点头哈腰,笑的是见牙不见眼:“您还好吧!唉!我想去医院探望你来着,但是这不是......没赶上空!我给你买了只金陵烤鸭,真空包装的回头寄你们病房去,记得收啊嘿嘿——” “谢谢谢谢。”周岚斐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赵永的头就又被赶出了画面。 卫珣渊的一张俊脸能把整个手机屏幕都冻住。 “聊完了吗?”他冷冷道。 “聊完了。”周岚斐轻扯唇瓣,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那不存在的一大颗冷汗:“那个,你等我换身衣服,我打个车过来很快的,高丙的事情我现在有个想法——”说着,他便掀了被子要下床。 “高丙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卫珣渊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给我待在医院里哪儿也不准去。” “哈?”周岚斐的动作一僵,茫然道:“我为什么......不能——” “我会找到诅的源头,也不会让高丙丧命。”卫珣渊压根没给他抗议的机会,抢白道:“但是你要是敢离开医院半步,我一定要你好看。” 周岚斐:“......????” 小少爷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老大。 他似是没料到卫珣渊会如此理直气壮的做出一番强盗发言,结巴了半天,“你......我......”他显然不太擅长发脾气。 “我把他交给你了阿姜,看好他。”卫珣渊说。 “知道啦!他现在这样连只老鼠都打不死呢!只有被戳针的份儿!”姜棠从周岚斐手里抢过手机,笑嘻嘻道。 周岚斐:“!!” 不等他再申辩,卫珣渊就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揣进兜里,扭头对上了沈常青一张一言难尽的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臭着脸问。 “复杂,非常复杂。”沈常青说。 他刚才站的位置能将画面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虽说我这个人不待见羽师,但是仅着刚才的对话来看,你这方多少是沾点儿变态了。”沈常青说。 赵永在旁边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就差振臂高呼附和了。 卫珣渊也不看他,迈步走向院墙上挂着的高丙。 “你懂个屁。” “不过我总算是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周少爷的尊容了。”沈常青的语气多少有点儿唯恐天下不乱,“我记得你那天说天罡五雷咒,会古琅嬛氏天罡咒的人,就是他?” “琅嬛氏?天罡?”赵永终于听到了几个自己耳濡目染的熟悉辞藻。 琅嬛氏这个名字在玄门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史书记载,作为玄门羽师一流的先祖,千年前的琅嬛氏人丁兴旺,城邦广袤,自成一国。国众百姓人均仙骨,皆通妙法,以王族人尤甚。秘术典籍,阴阳灵宝,或贮于皇宫,或传于民间,数以千万计,举世无双。故而琅嬛国强盛一时,妖鬼灵魔,无人敢欺。 殊不知这样的传奇古国却在一场意外中陨灭,王孙百姓几无幸存,诸多典籍册谱化作沧海遗珠,流离不知所踪,变成了玄门历史当中最大的遗憾。 千百年后,古今变迁,羽师一流再度兴起,形形色色,百家争鸣,虽然水平参差不齐,却也发展的小具规模,可无论他们怎么争也始终争不过一个横空出世的段家。 说来也稀奇,当初的琅嬛国破亡彻底,竟还余下寥寥几人,这几人便是段家的先祖,他们作为琅嬛氏仅存的血脉后裔,多年来克己复礼,既修炼着琅嬛氏族古老的术法,又执行着许多琅嬛氏族刻板的礼节仪式,竟然活生生的将琅嬛氏的文化从书籍中抽象单薄的描写具象化,再次引入了大众的视野。 因为血脉纯正,段家人的根骨天赋远胜于寻常羽师,同时他们还保存着琅嬛国诸多绝版古籍,完整又系统,堪称国粹。于是,段家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无数杂流羽师中唯一的正统玄门,被宁城的历史学家们采访研究,被官方誉为玄门翘楚,被邀请前往各处降妖诛邪,占卜开光,风头无两。 天罡咒乃是古琅嬛氏威力最强悍的一套古典咒术,与寻常羽师的咒术依靠自身灵力修为运转不同,天罡咒操纵的是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种原始自然的力量,不受阴阳格局的限制,是琅嬛氏与生俱来的天赋,外人若是要修习,便也是上上难度。 赵永不由得好奇:“不是说只有作为琅嬛氏后裔的段家人才会天罡咒吗?” 沈常青唇角的笑容含了几分意味深长。 “这就要问阿渊了。”他看向卫珣渊,“我记得你说过,这个周岚斐是‘段氏养子’对吧?” “对对对。”赵永率先点头道:“我们外边儿听到的传言都说段家之所以能鼎足而立不倒,一来是因为段家的确实力强盛,二来是因为段家对于血统和身份的观念异常封建闭锁,嫁娶要求门当户对不说,还只接受入赘内娶,百分百杜绝肥水流入外人田。所以段家四姥姥总要挑人入宗尽孝。” “而且他们段家人多长寿,作为上上一辈的段家四女,这段四姥姥活了快五百岁了,熬死了三任丈夫和一对儿女,她抚育段宗稷的时间最长,如今终于厌倦了凡尘琐事,想要安度晚年,段宗稷自然对她百依百从,于是就从外宗挑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入继,专门侍奉她,但段宗稷又很忌讳别人入段家偷师盗宝,恰好这周家的少爷生的好看,又没灵根仙脉,完全不用选就板上钉钉的是他了。”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狐疑道:“可是周少爷......好像并非是传言中的那种绣花枕头,先前遇着鬼打墙的时候,还是他出手才——” 第33章 他说着说着,对上了沈常青的眼神,而后一转,又对上了卫珣渊的眼神。 “难道......他是装的?”赵永打了个寒噤,哆哆嗦嗦道。 答案好像已经很明了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赵永傻眼道。 “这小道士怕是扮猪吃老虎,没少从段家捞好处。”沈常青嗓音微沉:“阿渊,你可别被他骗了。” “我被他骗?”卫珣渊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 “我被谁骗都不可能再被他欺骗了。”他一字一句道,说完,他用足尖踢了踢高丙抵在地面上的头,冷冷道:“该醒了。” 三个字动听悦耳,犹如仙乐。 【作者有话说】 卫七三连 我不喜欢他 我不会被他骗 我不是忠犬 2分评论掉红包耶!!! 第20章 你老实回答,不然我就扯断你的舌头。 高丙原本脸朝下,在院子里的泥地上深深的印出了个脸谱,这会儿竟然奇迹般的被催回了魂。 意识刚恢复,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肚子里那烧心挖干的饥饿感就将他彻底击穿了,高丙想也没想就张开嘴,用牙啃食着嘴边半硬半干的土石,边啃边用手去扒拉。 没啃两口,他就被几双手大力翻了过来,那几双手都比他结实有力,他“呜呜”嚎叫着挣扎了几下,毫无结果,只能任人宰割,他痛苦不堪的睁开眼,就看见对面一个棕色卷发的帅哥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抽出了一卷宽胶带,熟门熟路的开始捆他,那宽胶带上面密密麻麻的用圆珠笔画了些繁杂的符文,隐隐约约泛着光。 “嘿,你说我给他捆个龟甲缚怎么样?”沈常青说。 “无不无聊。”卫珣渊说。 “你知道龟甲缚是什么吗就无聊不无聊的?”沈常青说:“我赌一根黄瓜你不知道。” “......”卫珣渊说:“无聊,不想知道。” 赵永:“别,别了吧,辣眼睛!” 高丙:“......” 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从肿胀的眼皮子下面射出目光,死死盯着赵永。 他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久之前还对自己前呼后拥把自己放的屁当成圣旨的舔狗随从一下子就变成了别人的狗腿子!这会儿还要跟着别人一块儿讨论自己适不适合龟甲缚的问题! 口味是真的重啊! “赵永你这个......叛徒!”他大着舌头嘶吼,怒目而视道:“我堂堂高家直系嫡子你不跟,去跟两个不入流的野狐禅混!一块儿陷害我!看老子不弄死你!!” 他一幅要吃人的样子,沈常青适时塞了个口球进来,那口球是废纸团成芯,用胶带一圈圈包紧,扎实的不得了,高丙含着,嘴也闭不上,话也说不出,偏偏还很饿,口水直流。 “哟,是很辣眼睛。”沈常青退了几步,环起手臂打量。 “你这定身符画在胶带上牢靠么?”卫珣渊踱步到他身边,同他一块儿并肩查看。 “信我,再拉胯的定身符,重复着绕着地球两圈,也能把自转给定没了,社会你沈哥,在捆人这方面还是很有学究的。”沈常青拍拍手道:“不过这诅够厉害的啊,还是得把源头去了。” “人是没什么价值了。”卫珣渊瞅了眼狼狈不堪的高丙,扭头就走:“去他屋里看看,他盯上郭仁怀应该不是偶然。” 两人视高丙如无物,就连赵永也牛皮哄哄的从他跟前过。 “高哥,强中强中手,你不得不服啊!”他嗟叹道,大摇大摆的迈进了他前任老大的寝居里。 高丙的房子不比赵永脏乱差,但房子本身以及屋里的陈设都多少还能看出些价值,都是些上了年代的古董。 沈常青转了一圈,手指在几只香炉和挂画上流连,“啧”了声道:“看来高家祖上还有点儿东西,怎么到了这一届就落败至此了呢?” 卫珣渊走到书房的桌案前,扫开上面脏兮兮的纸巾和烟灰缸子,在玻璃板子下头看见了一张泛黄的宁城旧地图,绘制时间是199x年x月x日。 “常青。”他喊道:“来看这个。” 沈常青与赵永一块儿凑过来。 赵永道:“唉?这地图好老了。” 沈常青的关注点显然比他靠谱,“这高家以前的地产不少啊!”他用手指点着地图上一处,便是如今他们落足的自建房位置,往周围画了好大一圈:“这么些从前都是高家的祖产么?” “高哥之前是一直跟我说,他们祖上是很牛逼的羽师,最厉害的时候,能跟段家媲美呢!”赵永小声说:“当然了,我知道里面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在......但是确实有一段很辉煌的时光吧!” “那也是他们甘愿养着一个废物,就该恶果自尝。”沈常青轻轻哼了一声,眯着眼感慨,末了他指着右下方的一个方形建筑图案道:“这不是现在爱锅牛蛙馆的位置么?当时这是——” 赵永伸长了脖子,然后“哎哟”一声惊呼,踉踉跄跄的后退,撞倒了后面的椅子。 “爱侽妇幼诊所!!怎么是爱侽妇幼诊所啊!!” 沈常青与卫珣渊扭头看他,卫珣渊道:“这个诊所怎么了?” “这个诊所我见过!就在那个鬼打墙的阴地里面!!!周少爷也看到了!那诊所里面......有好多好多女鬼!还有好多好多小孩!!”赵永十根手指惊恐的捧着脸:“他们都要杀人,要吃人!” 第34章 卫珣渊与沈常青对视了一眼。 “爱锅牛蛙馆的原址是爱侽妇幼诊所?”沈常青道:“别是个黑心诊所吧?” 卫珣渊的眉峰轻蹙,他将地图抽出来,走出门外。 高丙正在门口兀自翻着白眼,口球忽然被人扒拉了出去,他正欣喜若狂,对方的两根手指却伸进了他的嘴巴里,捏住他的舌头扯出来。 “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不然我就扯断你的舌头。”卫珣渊冷冷道。 高丙目眦欲裂,浑身直打哆嗦,而后艰难的点了点头。 “爱侽妇幼诊所你查过吧?是谁经营的?主营什么业务?跟郭仁怀有什么关系?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卫珣渊说。 高丙的眼珠子飞快的转了两下,又点了点头。 卫珣渊撤了手。 舌头弹回去,高丙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堕胎!”他上去不接下气的说着,生怕卫珣渊拿他的舌头开刀:“他们是堕女胎的!无论怀孕多久,哪怕快临盆了也给堕!偶尔会有母子双亡的情况,但也只是少数!那老郎中有独门手艺!能算性别!郭仁怀带着媳妇儿找过他,那时候预产期没差几天了,硬生生给拉出来掐死了!她媳妇儿被麻晕了不知道,还当是自己死产呢!这算杀人了对不对?郭仁怀不敢说呢!我只当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天爷!”赵永在一旁听得犹如五雷轰顶,“这么阴损的事情!可不得有报应吗!你怎么还敢给他们定风波啊!” “堕胎而已,医院里还堕呢!有什么的!”高丙嚷嚷道:“那诊所关了之后,老郎中回家接私活,也没见他怎么着,人家活了九十岁,上个月才寿终正寝的!他都没事儿,还能有啥事儿啊!” “他当然没事儿。”沈常青环起手臂冷声道:“他的冤孽全被困在那处地皮上了,也全都承在郭仁怀身上了。” 卫珣渊的瞳光幽冷。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轻声道:“走吧常青,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货就交给你了。”沈常青掂量着口球抛给赵永:“想让他死的话,把他身上的胶带都拆了就行。” 高丙的眼睛瞪到要脱框。 “你们这两个妖道!邪祟!你们害我!段家会来替我做主的!!他们很快就会到了!等着!” 他的叫骂声化作呜呜咽咽,沈常青与卫珣渊两人充耳不闻,走下坡子。 “妖道,这是我今年没骂的最惨的一次。”沈常青说,他忽而停下脚步,面色微变,在卫珣渊肩头拍了一下,伸手指着几十米开外的下坡处,“阿渊,你的车......被人围观了。” 【作者有话说】 请停止智商鞭挞行为。 2分评论掉红包耶!!! 第21章 “小姐,车模啊?” 沈常青的这句话其实说的不够准确。 与其说是车被围观了,不如说是整个双井西路都被大批穿着整肃的安保队伍所包围,他们甚至在路口拉起了黄色的封锁线,封禁外人进入。 “这是什么阵仗?”沈常青有些惊诧,侧了侧身体用路边的栏杆掩住行迹:“政府办公吗?” “不,是段家。”卫珣渊低声道。 沈常青闻言猛地一怔。 素闻宁城段家吃皇粮,有政府做靠山,却不曾想真见着了是如此夸张的做派,连公共路段的进出权限都能控制。 “他们此番来做什么?”沈常青警惕起来,沉声道。 卫珣渊不语,只静静的瞧着那挑起黄线进入的一男一女。 女的是个长发的妙龄女郎,手里握着个悬着大钻石挂坠儿的手机,身上穿的带的无一不是当季奢侈品新款,珠光宝气,贵气逼人;男的梳着一个油光光的飞机头,生的细眼厚唇,穿着一件真丝的花衬衫,拇指上套着个金玉扳指。 亦是这二人在他的跑车旁边转悠个不停。 段瑶今天是穿着华伦天奴的高跟鞋出来的,面对这一把子的上坡路,整个人都不太好。 “哥,背我上去!”她侧头对着段琛道。 “背不动。”段琛一口回绝了。 “我这么瘦你背不动?你骗谁啊!”段瑶气的一跺脚:“让女孩子在外头吃苦受罪,你有没有点男子气概!” “谁让你穿高跟鞋出来的,你还当今天是出来参加巴黎时尚展的啊?活该。”段琛说。 “你好意思说!今天这就该是你的事儿!拖我出来做什么!”段瑶道。 “什么叫就该是我的事儿?合着咱家所有要命的苦差事都该是我做呗?”段琛冷笑道。 “本来就该你做,男主外女主内,这不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吗?”段瑶说。 “你主内么?内也没见你主。”段琛说。 段瑶噎了两秒,振振有词:“女孩子本来就是要富养啊,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有错么?男孩子才要多锻炼锻炼,反正咱爸以后又没打算把家主的位置传给我,是你,我的好哥哥,以后要堪当大任的。” “你这话有种到四姥姥跟前说去。”段琛说:“总而言之,今天是咱爸点名指定咱俩一起出来定风波,你逃不掉,也休想躲懒!惯的你。” “你!这里哪儿就有什么风波要定啊!都是群无聊的乡野穷人大晚上不睡觉发梦发出来的,但凡他们有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也不至于睁着双眼睛去见鬼!”段瑶气结,一阵乱骂后,伸手指着段琛的背影怒骂:“混蛋你!听见我说话没啊!耽误我事儿!” 第35章 “不就耽误你去折腾周岚斐了么?”段琛两手抄兜,不以为然道:“我听管家说了,你今天原本又打算让他陪你去参加那个什么party,唉!上次去可把人家折腾的请了半个月的病假呢!对吧?” “你就是个嫉妒!嫉妒我跟四姥姥能使唤周岚斐!”段瑶愤愤然提膝追上,跟在他后面咬牙切齿道:“要是周岚斐是个女孩儿,可不就能塞到你段大少爷房里做通房了嘛!” “滚你丫的。”段琛像是被踩到了什么痛处一般停了步子,扭头恶狠狠的瞪了段瑶一眼。 “哟哟哟,你急了你急了。”段瑶扭了扭腰,傲慢的抬手:“快背我!” “你自己慢慢走吧你!”段琛冷笑一声,加快了步伐,走的比之前还大步流星,“我可不是姓周的小子,任你搓扁揉圆。这里是靠近商区,有人说见鬼了,政府就不能不管,咱们今天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把这块儿地区勘察完喽!把警戒线拉起来,赶紧把这片区的人都清理干净了,闲杂人等只能出不能进!别影响我们作法布阵!” “段琛!!!你王八蛋!”段瑶恼羞成怒,在后头恨不能用高跟鞋把地面踹出一个洞来。 她正想赖在原地撒娇撒痴,忽而眼眸一转,目光被路边的一亮深色系的超跑吸引了过去。 这两跑车车身设计流畅轻盈,表面不知是刷了什么材质的漆,在阳光下还有着微微变色的效果,乍一看是黑色,偏一偏又泛着一点儿奇妙的蓝,绚烂夺目。 “哇......”段瑶身上的珍宝雷达顿时“滴滴”作响起来,双脚也挪不动道了,只不由自主的靠了上去。 “人呢?”段琛走了两步,一回头发现段瑶已经跟他隔了老远的距离。 “喂!你别消极怠工啊!没人哄着你!”他大声喊道。 “哥!你过来过来!!”段瑶激动的朝他招手。 “你又犯什么毛病了?”段琛不耐烦的翻了个大白眼儿,但还是不情不愿的原路折返过去。 “你看这辆车!”段瑶激动的恨不得在原地小跳起来,手指狂点,“是ltjn的周年限定款吧!!真真是豪车中的豪车了耶!!” “你认不认识车啊就瞎叫——”段琛原本还满是不以为然,但真瞟了一眼车身,整个人便绷不住了。 他一张油光发亮的饱满的脸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阵阵抽动起来。 “唉我去!真的唉!”他的手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驱使,不受控制的就朝着车头立体的商标图案摸过去,口中念念有词道:“瞧瞧这小金标,瞧瞧这质感,再瞧瞧这车型,这真就是我的梦中情车啊!” “那你怎么不买呢?”段瑶道。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是不是不会聊天?”段琛瞪了她一眼怒道:“限量!这车全宁城统共就两辆!一辆放在ltjn的车行当非卖展品,一辆据说在一个开画廊的艺术家手上。” “艺术家?”姜棠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什么艺术家?艺术家还能比咱们有钱?” “好像不是本地人吧。”段琛双手叉腰,东张西望,有意无意的在寻找车主人:“搞艺术的那群人,要么就穷的叮当响,要么就好出隐藏的土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背后跟着的段家随从以及安保团队全都按兵不动,一群人乌压压的围着一辆车,场面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和滑稽。 沈常青一手捏着下巴,对卫珣渊发出酸溜溜的感叹:“你的车果然是人间妄想。” 卫珣渊瘦削的下颌维持着上扬的姿态,眼底有着浓浓的轻蔑。 “不是冲咱们来的。”他兀自信步下坡,“自然点儿。” “在你身边,我且安全着。”沈常青似笑非笑道:“我看那段小姐的眼珠子怕是会黏在你身上下不来。” 卫珣渊:“。” 沈常青料事如神,两人还未走到车前,隔了尚有一段距离,段瑶与段琛的眸光便不约而同的凝住了,比起段琛的探寻神色,段瑶脸上的愉悦之情简直要溢出来。 “好极品的帅哥啊!!”她喃声道:“这真是我活了二十几年,看过最帅的男人了!!果然豪车都要配美人!这话不分男女啊!” 她说着,连站姿都不由自主的变得端庄,手虚虚的搭着车门,眼神飘向别处,像是随便在路边站立着看风景。 段琛用余光瞥了一眼,有被他妹妹这番做作姿态震惊到。 不过,从一个男人的立场来说,段瑶的这个动作还是暗含心机了。 肩头的吊带微松,香肩半露,纯真又性感,浑身的珠光宝气衬的她如一朵人间富贵花,含露待人采撷。通常这种情况下,路过的男人只要不瞎都会被她所吸引,上前来搭讪。 段琛觉得段瑶的这番操作也不失为是一件坏事,毕竟......正向他们走来的这个黑衣男人气度不凡,如果真的是买得起他梦中情车的人,他不介意去结交一下!没准儿......还有机会能试试驾呢! 这兄妹俩各怀鬼胎,神色各异,卫珣渊却仿佛没看到,远远的用车钥匙开了车内锁,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钻进去。 段瑶有些震惊,她一扭头似是想出言招呼一句,却又觉得这样多少有点不矜持了,正犹豫着,沈常青走过来,从她虚搭的手底下扯开了车门。 “砰” 段瑶慌慌张张的收手,差点儿没被夹到手指。 第36章 她“哎呀”娇呼了一声,又气又急,这时,沈常青从车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致的望向段瑶。 沈常青生的剑眉星目,放在平时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只是与卫珣渊那妖艳长相搁在一块儿,多少显得正气凛然,不大引人注目了,这会儿他兀自探出身,挑眉看向段瑶,模样倜傥风流,叫段瑶一怔,心里又是一阵小鹿乱撞。 这个也不错。 而且还坐在驾驶位上。 肯定也不是凡夫俗子。 段瑶暗中想着,激动的抿唇微笑,等着沈常青开口。 沈常青轻轻地“啧”了一声,笑眯眯道:“小姐,车模啊?” 段瑶:“......” 【作者有话说】 话术带师沈常青 2分评论掉红包!!! 第22章 去跟终南进士比比看谁更穷凶极恶。 一直到跑车绝尘而去,段瑶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车模??”直到裸露的肩膀上直窜凉风,给她冷的打了个喷嚏,她才气急败坏的尖叫起来:“他瞎了吧!!本小姐千金贵体!!哪里像是车模了!!”她叫嚣着,猛地一扭头冲着一干家仆:“本小姐像是车模吗?!!” 段家的一汪汪人自是不敢随便说话,只都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段瑶仍觉得不够,又把矛头指向了段琛。 “哥!他们羞辱我!你居然不帮我说句话!” 段琛还有些沉浸在那小金标丝滑无比的手感之中,并不太想为了段瑶去diss那位跟自己拥有相同审美的车主,遂用拳头抵着嘴巴咳嗽了两声。 “行了别忙着吊凯子了,忘了我们今天来的正事儿了吗?”他没好气道,冲后面的一干家仆招手,“都傻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大终南幡的部件儿都搬出来组装组装!都想在这儿加班耽搁到天黑是吗!” 他吼了两声,颇具威严,仆从们便立刻一哄而散的去忙活了。 沈常青开着车,回想起方才被段瑶搭讪的情形,仍旧含了几分不屑。“说她是车模可都是抬举她了,瞧瞧她鼻子上垫的那假体,委实是够假的,怎么?她还觉得你我都该去跪舔她这朵人间富贵花?可笑死人了,这车他们段家怕也买不起。” “亏的你还搭理他。”卫珣渊说,他从车窗内探出头去,远远的便看见上坡处的段家人们竖起了一根根粗而高耸的旗杆。 “我就不乐意看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嘚瑟。”沈常青说,他话未说完,被卫珣渊打断。 “停车。”卫珣渊道。 “怎么了?”沈常青略有诧异,依言踩了刹车。 车轮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动静,车子尚未停稳,卫珣渊便推开车门下车。 “怎么了这是?急慌慌的。”沈常青被吓了一跳,紧跟着下车,他循着卫珣渊视线的方向瞧过去,仰到脖子酸,纳闷道:“段家竖这几根旗杆子是要做什么法么?” “大终南幡......”卫珣渊的面色森冷,神色异常凝重。 “大终南幡?”这显然超出了沈常青的认知范畴,他重复了一遍,扭头不解道:“那是什么?” “玄经中记载的镇魔法器,六根可成阵,能召唤终南进士巨灵。”卫珣渊低声道:“古时多用来清缴乱葬岗和野山。”顿了顿,他的声音更低了些:“没想到段家居然复刻出来了。” “这玩意儿很难制造吗?”沈常青道。 他问完才觉得自己的问题多少有些愚蠢,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未听说过大终南幡的名号,想来羽师界是没人用过的,如今段家一出手便是这般阵仗,定是稀罕的不得了的东西了。 “看到那根旗杆了吗?”卫珣渊举起手,遥点天际,紫蓝色的细长圆木泛着非比寻常的哑光色泽:“降香檀,不能受太阳直射,需是阴日长成,取七尺七寸处截断,方得一杆。” 降香檀本就罕见,草木不受阳光照射便难以长成,这不仅需要长成,还得是七月阴日左右,更有要长得高于七尺七寸的苛刻要求。 “世上还真有符合这种变态要求的木材?”沈常青一阵咋舌。 那这一杆的价值连城......已然不需要言语赘述。 “杆子已是如此,幡面织锦造设所需的龙蚕丝更是贵重稀罕,终南进士钟馗的生辰八字需盲眼绣入幡面夹层,稍有差池便是让千金万两作废。”卫珣渊道:“段家竟然一口气造出了这么多,这是砸了多少人力物力,实在是厉害。” 卫珣渊的语调波澜不惊,却在沈常青的心底铺下了一层厚厚的冰。 “效用呢?”他忍不住追问道:“驱邪打鬼?” 卫珣渊摇了摇头。 “古琅嬛氏设计此物,是为了清除异己,拓展疆土。”他的瞳光闪烁如寒刃:“那时候,六根大终南幡便能守住一整座山头,让山中所有非人灵物无所遁形,魂飞湮灭。” “非人灵物?”沈常青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陡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寒战。 “没错,无论是妖是鬼是灵是魔,只要人类的血脉中有丁点杂质,都不能从阵下逃脱。”卫珣渊的话让他心底的惊悚猜想落到了实处。 “如此一网打尽不分敌我?!那岂不是小半个宁城的人都要——”沈常青冲口而出,神色骇然,他没有再看那昂贵花哨的大终南幡,而是扭头望向了身后。 第37章 他们还没有下到坡子的最底下,站在这里,能俯瞰大半个宁城。 老街新区,市中心,医院,学校,尽收眼底,着实都离得不远,来来往往皆是鲜活的影子,他们按部就班的,努力的生活着。 ......谁能想到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呢?!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阿渊!”沈常青失声道。 “在古琅嬛氏眼中,非我族类,皆当灭亡,后世人只当这是优良的传统美德,须时时继承。”卫珣渊冷笑了起来,他举起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眺望着那已然迎风招展着的巨大幡面,遮天蔽日的姜黄色给人以窒息的压迫感。 “我去阻止他们!”沈常青哑声道:“他们只不过是想替政府掌一掌眼,走个过场罢了!实在没必要这样对吧!我去告诉他们这里其实干净得很!” “你以什么身份去阻止呢?”卫珣渊侧目看他:“沈道长。” “我......我好歹曾经也是——”沈常青一时语塞,俊颜铁青。 “羽师吗?”卫珣渊淡声道:”说难听些,你如今可是他们羽师一流眼中的反面典型,在逃犯,抓你去开□□会都过犹不及,怎么可能听你的话?没准儿还会因着想要打你的脸,非做这些不可。” “那——”沈常青气结,他抬手指着三根已然组装完毕的巨大幡幕,咬牙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作孽吗!非人之灵!包括阿姜,还包括你——” “你说这终南进士钟馗为什么会成为百鬼之敌?”卫珣渊忽然问道。 沈常青微微一愣,只觉得他问了个很不上档次的问题。 “《钟馗传略记载》:钟馗因相貌丑陋而落选,愤而撞死殿阶。皇帝听闻赐以红官袍安葬。到了天宝年间,唐玄宗李隆基在临潼骊山偶患脾病,久治不愈,一晚梦见一相貌奇伟之大汉,捉住一小鬼,剜出其眼珠后,将其吃掉。大汉声称自己为殿试不中进士之钟馗,皇帝梦醒,即刻病愈。于是唐玄宗命吴道子将梦中钟馗捉鬼情景作成一幅画,悬于宫中以避邪镇妖。”沈常青道:“自然是因为他够凶恶,邪祟都怕他。” “那你说终南进士怕什么?”卫珣渊没头没尾道。 沈常青:“?” 这是什么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如果非要说终南进士怕点什么的话......古琅嬛氏的君主一家子应该能排上名号,毕竟他们跟召唤灵之间也算得上是主与使徒的关系,可人家早就作古多年,想也没用了。”沈常青忖度道:“再者,便是魔高一丈,比终南进士更穷凶极恶千百倍的邪祟,兴许能压制住它。” 言至于此,沈常青非但没感觉到半分轻松,反而更加沮丧了。 “宁城怎么可能有这种程度的邪祟,若真是有,他怎可能听人调配差遣,宁城早该天翻地覆了。” “也不见得。”卫珣渊说,他一手抄兜,转过身去,挑开黄色的封锁线,一弯腰钻了进去。 “?”沈常青愣住,“你干嘛去?” 男人头也不回的一招手,懒声道:“去跟终南进士比比看谁更穷凶极恶。” 【作者有话说】 卫七:我完胜:) 2分评论掉红包呀!!! 第23章 你应该不想让人知道......你不是人吧? 周岚斐躺在病床上,背对着姜棠,自打跟卫珣渊通完电话,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姜小棠女士果然能称得上是卫珣渊的头号忠实迷妹,对卫珣渊的指示执行不殆,说看着周岚斐就真的寸步不离。 周岚斐就听见姜棠背对着他在那儿刷抖音,一边刷一边傻笑,一眨眼半个小时过去了,居然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这种软件也太能消磨人的意志了。 小少爷郁闷的在内心吐槽。 虽说住院也就是在病床上躺着吃吃喝喝睡大觉,通话之前和通话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不知怎么的,他现在躺在这张床上就感觉变了味儿。 ......像个被人圈养囚禁的金丝雀。 要怪就怪卫珣渊的那几句话说的过于暧昧和模棱两可,周岚斐努力的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出院以后他一定会把卫珣渊给他提前垫的医药费和伙食费统统还上,他如今只是暂时在这里过渡一下......也算不得太过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学着姜棠,摸出手机来刷了刷,无意间点开朋友圈,一个非主流美女的头像跃然至顶,是段瑶。 【每天都在忙忙碌碌,都没有时间出去社交和享受生活了,今天又被爸爸派去定风波,听说市中心商区不太平,纵使想要在明朗的海边吹着海风做梦,如今也只能牺牲小我成就国泰民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为我遮风挡雨呢?[图片][图片]】 与这段忧郁文字相配的自然是段大小姐一张张高p的自拍照,照片的背景里有姜黄色幡布,深紫色的圆杆,迎风招展者有,背衬蓝天白云者有,乍一看跟时尚杂志的封面似的。 评论区的彩虹屁密密实实,有人在喊仙女,有人在问拍摄地点的位置,大概也想去踩点取景,段瑶自是没有回应,周岚斐的眉头皱了皱,他点开段瑶的一张自拍照,两根手指拖动放大,背景上那黄幡的一角铺满了整个屏幕,绣纹也隐隐约约彰显了出来。 “大终南幡?!”他喃喃脱口,一骨碌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38章 床边的姜棠被他吓了一跳。 “妈呀!”粉毛少女手机差点儿没扔出去,诧异道:“周岚斐你干嘛!” 小少爷没搭腔,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手机。 姜棠狐疑着凑上来,眼睛一瞟,恰好看见周岚斐手机上段瑶的一张脸。 “哦!”少女大叫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嚷嚷道:“周岚斐你居然视奸美女的自拍!变态啊你!” 顿了顿,她只觉得这“美女”有点儿眼熟。 “段瑶?!”她冲口而出这位宁城出了名的羽师名媛的大名,难以置信道:“你居然在看段瑶?!” 小少爷像是没听见她说话,飞快的用手指戳了一下屏幕,照片缩小了回去,姜棠看他这么做,更生气了:“你这是心虚了!” 周岚斐仍然没出声,他看了一眼段瑶发状态的时间,二十分钟之前,又看向下方的定位显示,双井西路,眼神逐渐变得幽深而凝重。 他豁然掀了被子下床,趔趄了一下,便见眼前人影一闪,姜棠已经张开手臂堵在了大门前头。 “你想跑!”她冷冷的眯起了眼道。 “让我出去。”周岚斐喘了口气,低声恳求。 “不让,渊哥说了让我看好你。”姜棠说:“怎么?你想去见这位段大小姐啊!” 周岚斐:“不是......” “你少骗我了!你刚才分明就是在看定位!你就是想跑去找她!”姜棠想起那照片里女人矫揉造作的样子就怒从心起,“我渊哥对你那么好!你有没有良心啊1” 粉毛少女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周岚斐心知这误会来的理所应当,毕竟他跟整个段家的关系都是不清不楚的,澄清了也没人会信。 而那大终南幡的危害......更不是言语能说通透的。 他不能耽搁太久,必须去阻止。 “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我出去?”周岚斐冷静了一下,低声问道。 他这么忍辱负重的模样,令姜棠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强人所难,逼迫他与爱人分离似的。 姜棠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堵的要命,兴许是因为跟卫珣渊一条心的缘故,也兴许她天生就对好看的人和事物有霸占的习惯,她总也觉得周岚斐是他们这边儿的人,不该再跟段家和羽师那边有些什么纠葛。 明明她已经这么好吃好喝的伺候周岚斐了!为什么还总想着要去见段瑶那种货! “总之今天只要有我在,你不论用什么样的理由,都别想踏出这病房一步。”姜棠一字一句恶狠狠的道:“周岚斐,你是我们这边儿的人。” 周岚斐麻了,抬手按住了跳痛的额头。 姜棠先前有句话说的没错,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就算是以住院之前的身体状况,他也一定打不过这个怪力的粉毛少女。 可如果等大终南幡架起成阵,一切就都完了! 智取......只能智取! 周岚斐神思电转,随后,他想到一个土到不能再土的办法。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然后一咬牙一闭眼,斜身往地上一倒! “咚” 姜棠:“?” 姜棠:“喂!喂?不是吧!你装晕啊!” 姜棠:“你别来这套!!我才不会信的!!” 姜棠:“周岚斐?周岚斐!!” 姜棠:“来人呐!!病人晕啦!!救命!!!” 短短几秒钟,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粉毛少女就完成了从冷酷无情到慌不择路的全套转变,夺门而出。果然最土的就是最管用的,周岚斐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磕痛的膝盖,而后迅速从衣柜里拿了便装揣怀里,一瘸一拐的逃出病房。 宁城附属医院的走廊笔直,基本不带拐弯的,一眼可以望到头,周岚斐扶着墙走了两步,远远的就听见姜棠的叫声,那小丫头感觉是把整个护士站的护士都抓来了,一群人跑着外带着护士车的车轱辘滚动,颇有万马奔腾的架势。 周岚斐打了个寒噤,手正好摸着一扇门的门把手,一压居然打开了,他二话不说便打开门闪身钻进去,又飞快的把门掩上。 隔着门墙,那“轰隆隆”的动静顿时小了许多。 周岚斐呼出一口气,扭头,正对上一双狭长又懵逼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个漂亮的银发青年——也是他周岚斐的管床医生,只是跟先前查房时的稳重模样不同,林帆林大夫此刻正盘腿窝在值班房的床头,怀里揣着个枕头,枕头上放着个小竹篮,竹篮里装着满满当当一堆草。 没错,一堆草。 而林大夫的双手抓着那些草,正要往鼻子跟前送,脸上的表情固然懵逼,却还依稀可以见到几分残留的飘飘欲仙。 “......” 周岚斐盯着那堆绿油油的草看了一会儿,眼眸一点一点眯起。 “林医生。”他狡黠道:“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林帆:“啊我那个——” “你若是不帮我,我就把你偷偷在值班房吸狐甘青的事情说出去。”周岚斐轻启唇角,笑容里带了点儿阴谋家的味道,“你应该不想让人知道......你不是人吧?” 【作者有话说】 小林大夫:qaq 2分评论掉红包!!! 第24章 好一个带孝子啊!!! 林帆漂亮的脸骤然间煞白。 第39章 狐甘青是一种长在野外的青草,于人而言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其对狐狸而言,功效就好比猫薄荷之于猫。 林帆平时乖得很,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工作之余没什么不良嗜好,唯一的乐趣就是吸点儿狐甘青。 他吸狐甘青的事情平时也不是特别需要专门遮掩,毕竟能识得这草的人不多,问起来他只说自己有点儿气味方面的古怪癖好,也能遮掩过去。 却不成想今日会被人堂而皇之的揭穿,进而拿成了把柄。 “我,我不是狐——”他心里的紧张之情已经呼之欲出了,甚至在辩解的时候结巴了一下,感觉言语都十分苍白,他停顿良久,最终还是把脑袋耷拉了下去:“行吧,我是。” 周岚斐:“?” 这回换对面的小少爷在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宁城有许多人不是人,关于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妖这一字是人定义的,指的是那些吸取天地之灵气,化作人形的动物与植物,他们与鬼不同,和人没有阴阳之隔,是实实在在的活灵。 在千百年之前就有修为高深的妖与人成婚繁衍后代的例子,除去个别修为不到位的妖也许会和人产生生殖隔离以外,旁的百无禁忌。 随着时间的流逝,妖与人的血统混杂的越来越厉害,许多人也许从出生到死都正常维持着人类的外表的生活习惯,并不知晓自己人类的血统不纯,也有人妖血强势,可以随意切换形态,亦或是拥有一些特异功能。 当今时代,妖和人之间着实是谈不上有什么隔阂芥蒂,甚至在很早的时候,妖还会正大光明的自报家门,直到自打段家入主羽师一行后,一切才发生了转变。 周岚斐的瞳色微暗。 林帆这样的狐狸应当还是人的血统占优势,所以除了有一些狐狸的奇怪嗜好外,他与人并无分别,若是咬死了不承认,周岚斐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可没想到......这林大夫连句狠话都没放,就这么老老实实的摊牌了。 至少......挣扎一下吧! “很难想象,这世界上居然有比我还老实的老实人。”周岚斐由衷的感叹道,表情复杂。 林帆:“?” 两个老实人面面相觑。 小少爷自知失言,用拳头抵着下唇咳嗽了一声。 “我也不是要刻意为难你。”他说:“只是事权从急。” 那大终南幡若是成阵,即便是林帆这样与人类几无差异半妖族也没法儿独善其身。这些话三言两语说不清,周岚斐也无意详尽解释,斩钉截铁道:“我需要你开车送我一程。” “你要出院?”林帆错愕道:“可你现在的状况需要在院静养。” “我把事儿办完就回来。”周岚斐说:“你怎么那么多话!” 林帆张了张嘴,有被威胁到,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可我晚上还要回来值班的。” “我把定位发给你,离得不远,我们速去速回,绝不耽误你值班。”周岚斐忙道。 “哦。”林帆闷闷道:“那我换衣服。” 这家伙就像是个被拿捏了后颈皮的犬科动物,面对威胁一无二话,软趴趴的不像个样,都给周岚斐整不会了,他眼睁睁的看着林帆将那篮子草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的放回床头,用枕头和被子埋了又埋。 小周少爷觉得自己这会儿可真是个杀千刀的带恶人。 两人趁着姜棠在那边儿大闹病房的功夫,悄咪咪从消防通道去往地下停车场。坐进车里,林帆闷不吭声的打开了导航,眉峰纠结,活像个被绑匪胁迫的肉票,全程释放着委屈的信号,周岚斐坐在旁边儿,没多久就被良心谴责的受不了了,忍不住想要开口掰扯两句,缓和这尴尬的氛围。 “你们宁城附属医院外科的待遇挺不错啊,看你年纪轻轻工龄不长,居然都能买得起车了。” “我自己攒钱买的,用奖学金。”林帆说。 周岚斐掐指算了算自己专业的奖学金。 “你这得攒多少年?” “我是本硕博八年制。”林帆说:“多发几篇sci,申请个专利,再加上每年的国家奖学金,差不多。” 他用那平铺直叙的老实口气叙说着那些不得了的履历,给周岚斐听的阵阵咋舌:“学霸呀!” 被夸“学霸”,林帆雪白的耳根子红了红,又不吭声了。 周岚斐犹豫了一阵,低声道:“其实我觉得吧,你可以把狐甘青打碎了缝在荷包里随身带着......想吸的时候拿出来吸一吸,总比现在这样安全。宁城的羽师可不少。” 林帆扭头看他,眼睛瞪的圆了些。 “如果你嫌荷包老土,可以提取浓缩液做成香水喷雾,或者做成烟丝也行。”周岚斐认真的提议。 林帆转回面向,过了一处红绿灯,半晌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周岚斐:“是吧。” 两个老实人坐的铁直,各自面无表情的看向车前方,过了许久,一个抿了抿不受控制的唇角,一个不好意思的用手指掻了搔鼻尖。 按照周岚斐给的行驶路线,他们路过了一条丧葬一条龙服务的老街,街老到车开进去都没法儿掉头,周岚斐让林帆在街口停车,自己下去,埋头冲进了一家殡葬铺子......后门的垃圾堆里。 林帆只觉得这小少爷的行为举止时常脱线的跟他体面的外表格格不入。 第40章 他记得之前有听见卫珣渊与姜棠的交谈内容,这小少爷似乎是宁城段家的外姓养子。 对于段家的名号声望,他虽然不是圈内人却也有所耳闻,家主段宗稷是市委/书记跟前的红人,带着整个段家都贵不可言。 周岚斐作为段家的养子,即便不如亲生,但只要讨得段宗稷的欢心,有掌事的撑腰便也无人敢置喙管教,想来也比寻常人要放浪形骸许多。 他正胡思乱想着,车门被拉开,周岚斐抱着一块儿掌心宽的长条木板,坐回了驾驶座。 “我好了,去双井西路吧。”周岚斐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出来的水果刀,埋头开始在木板上削刻雕画。 林帆只好又不明所以的开了一阵车,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才终于得空瞥了一眼周岚斐,愣住了。 小少爷很乖巧,将衣服下摆兜成一个兜,里面装满了木屑,一点儿也没漏到他的车里。方才那块长条形的木板已经被他磋磨的差不多了,形状虽然粗糙,但林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牌位。 周岚斐此刻正埋头在牌位上刻字,一笔一划,入木三分,林帆伸了一下脖子,又歪了下脑袋,这才校正了视角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乙亥年腊月初七丑时三刻。 段氏现任家主段宗稷之位。 林帆:“......” 连名带姓带生辰八字,全给整牌位上了。 他默默地坐直了身体,平视前方,心里则在呐喊着—— 好一个带孝子啊!!! 【作者有话说】 小林大夫:震惊.jpg 2分评论掉红包耶!!!想看到可爱的评论耶!! 第25章 请你哪儿来的滚到哪里去! 豪门是非,家门不幸!! 这些词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林帆的脑子里蹦出来,可他不敢吱声,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握着方向盘。 周岚斐自是不知道林帆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在看见段瑶的那条朋友圈开始,就在绞尽脑汁的盘算要怎么摆平段家这要命的大终南幡阵。 大终南幡是段家近几年大力投资建设的项目之一,就为了这几根传说中的杆子和幡面,段家遍寻工匠,斥了不知多少真金白银下去,好不容易才制成了六根。如今一套祭出,手笔之大,为的就是在政府冠名的案子上大展神威。 历来段家每次定风波必定是声势浩大,这六根大终南幡又是极为贵重稀罕的法器,那更是会成堆成堆的加 派人手保护,所以光是想要破坏这几根巨柱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周岚斐不会干飞蛾扑火的傻事,他换了个思路去想,大终南幡召的是钟馗巨灵,那若是能找到压制钟馗巨灵的存在,没准儿能起到点扬汤止沸的作用。 段家起阵召灵,那理论上来说,段家人与召唤灵之间便有主仆之系,那如今段家身份最显赫、本事最大的,非段家家主段宗稷莫属,搬出段宗稷兴许能教那钟馗巨灵收敛一二。 只是段宗稷这么个大活人自是不可能任由他周岚斐搬来搬去,请更是不可能请得到了,但玄经中有一说法,叫见牌位如见人。 这句话是针对冥灵等玄物而言的,因为阴阳之隔的缘故,他们很难跟活着的人类正常交流,若是见到刻有完整姓名和生辰八字的牌位,便可认出。 羽师的生辰八字其实很难搞到,为了防止同僚中有心怀叵测者利用生辰八字做命格法害人,大多数羽师对外公布的生辰日子不会精确到时刻。周岚斐知道段宗稷的准确八字纯属是凑巧。 那一日是大寒时令,段四姥姥命他在院落里接年头的第一抔雪...... 周岚斐晃了晃头,那天的具体情形他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鹅毛大雪将他的身体埋了半截入土,冻得不知今夕何夕,段宗稷来时,只当他是家仆在墙角堆起的一个雪人,看也没看一眼就进去找段四姥姥了,届时周岚斐浑身僵硬如冰,唯听力还算清明,朦朦胧胧听见段宗稷进门后与段四姥姥说着些生辰八字的事情。 这段经历算不得好,叫人不堪回首第二遍。车身刹住,周岚斐的后背撞在座椅后背上,回过神来。 他扭头看向车窗外,发现外面人群熙攘的街区,起风了。 行人四散着奔逃,地面的草叶被吹得回弹飞舞,有与家人走散的孩童坐在花坛边哇哇大哭,一片乱象,天色莫名的暗了下去,周岚斐心里“咯噔”一声,拉开车门下车。 “你回医院!赶紧回!”临走前,他不忘回头叮嘱林帆:“哦对,记得帮我看管一下那个粉头发的小姑娘!” 林帆不明就里的“啊”了一声,而后大喊:“你去哪儿啊!!!” 周岚斐不再应答,怀抱着那新制的牌位顶风冲了出去,天色越来越暗,头顶的云像是被无形的大棍搅动,形成了灰蓝色的漩涡,向上的高坡顶端,高耸伫立的六根紫色与姜黄色拼接的巨大幡布迎风招展,烈烈鼓舞,发出骇人可怖的光团! 周岚斐沿着街跑了两步,将那走失的孩童引到就近的保安岗亭,保安正将岗亭大门拉开一条细缝,便被这风吹得睁不开眼了,他艰难的将那孩童接进去,见周岚斐扭头要走,便一把抓住了周岚斐的胳膊,苦口婆心道:“小伙子!!你也进来避一避吧!那边儿黄线里面有段家在布阵!!地区全部管控了!你进去算是干扰政府工作!!要负民事责任的!!” 第41章 大风将他的声音撕碎,周岚斐稍稍一怔,他看见这憨厚的中年保安面色隐隐发青,自那不甚茂密的头发中央缓缓的长出了一对漆黑的犄角。 “牛,牛牛!”一旁的孩童叫道:“有大水牛!” 保安恍然未觉,弯下腰去笑眯眯的握那孩童的小手,“别怕别怕,叔叔在这里,等风小一点儿了就带你去找爸爸妈妈,让他们给你买牛牛好不啦!” 这是大终南阵的效用初现。 周岚斐看不下去了,他眉峰绞拧,趁着保安不注意离开了岗亭,奔向封锁线的边界。他弯腰钻过去,便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suv,几个穿着安保服装的人正拿着对讲机在说话。 “正盯着呢,有妖出没我们肯定第一时间就追过去,车子马力放在那儿呢!” “车厢里捉妖的装备那么多,拿不下活的还不能拿个死的吗?” “请大小姐大少爷放一万个心,我们肯定坚守阵地,绝不放过一处异常,二位就安心的喝茶去吧!” 周岚斐悄然摸索至suv的后方,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纸,飞快的叠了几只纸鹤。 这几只纸鹤与他先前在医院里信手叠来替姜棠解围的截然不同,若是细看,能看出纸鹤头型崎岖,与其说是鹤,不如说是某几种更为凶狠勇猛的仿禽类,周岚斐叠完后侧过身,一摊手心,这几团纸便朝着不同的方向顶风飞了出去。 飞至高处,纸鹤“砰”一声变大,双翼长至几丈有余,通体散发出赤色妖冶的火光,如怪兽火鸦般翱翔于天际。 “卧槽!有妖怪!!” “还不止一头!!!” “往不同的方向跑了!!” “要不要追啊!!” “废话!当然要追啊!!这可是妖怪!!看见了还放走了!!少爷小姐不让你提头来见!!” 安保团队顿时炸开了,他们这一群毫无修为的凡人立刻陷入了手忙脚乱之中,差点儿忘了几分钟之前对段家兄妹的保证。在原地团团打转了好一会儿才各自钻进suv里。 周岚斐避让开去,目送这些车追着他的区区符鸟一骑绝尘,街道上顿时空落了许多,他抱着牌位向上走了一段,天彻底暗了下去。 宛如夜色降临,整个漆黑的天空中只有那黄黑紫交错的光晕在无限膨胀,很快,那些光晕扭曲浮动,竟逐渐幻化成了人面形状。 最先成型的是一双铜铃般的巨眼,眼中无瞳孔,眼白森然,而后便是圆鼻、厚唇......这张虬髯铁面丑陋狰狞,浩瀚巨大,悬于天穹,俯瞰着地面,叫人不寒而栗。 而后巨灵张开了嘴。 狂风自他的口鼻中啸出,伴随着不似人声的吼叫,震耳欲聋,大地战栗,遥远的地方,依稀传来伶仃微末的惨叫声,不知是人,还是旁的什么东西。 不愧是足以镇邪的玩意儿,这样貌,这规模声势......周岚斐的巨物恐惧症都犯了,从仰视的视角来看,这钟馗巨灵堪称近在咫尺,张一张血盆大口就足以将他吞噬,他咬一咬牙,猛地将段宗稷的牌位高高举起,举过头顶,声嘶力竭道:“开元元年七月初七!!终南进士!!琅嬛后裔!!段家家主在此!!还不速速收敛参拜!!” 他的吼声乘风而上,传至巨灵耳中,巨灵硕大的眉眼随着风起而云东,似是蹙起,两处眼白随之收而舒展,诡异至极。 周岚斐大口大口的喘粗气,他见那巨灵一时不动,以为是段宗稷的名号起了作用,不料下一秒,那钟馗巨灵竟横眉倒立,冲他活活喷出了一口姜黄浊气! 这浊气如怒龙翻滚,威力不凡,周岚斐不得不举臂遮掩,只听“咔”一声,他千辛万苦制造的段宗稷的牌位在这浊气之中被腐蚀,断裂成好几节,稀碎的掉落在地上。周岚斐骇然不及,头顶又传来地震惊雷般的狂吼,那巨灵竟从天幕之中探身而下,杀气腾腾而来! 凡人与这非阳间之物近距离接触,轻则阳气受侵病痛缠身,重则魂魄受损精神错乱,若是被冥灵吞噬更将是魂体无存的结局,周岚斐手中已经什么防身之物都没有了,他接连退了好几步,脚下被重重一绊跌坐在地,便是这须臾的功夫,巨灵已冲至跟前,那没有瞳孔的眼白与周岚斐对上,森然杀意穿透了周岚斐的神魂肌骨。 须臾间,那巨灵的眼白瞪了一瞪。 明明从这样一张脸上要看出表情来不容易,但周岚斐仍然觉得,这巨灵的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没错,是愣神。 而后是疑惑参半,转至几分......避让和......敬重? 怎么会是敬重呢? 周岚斐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精神错乱了,毕竟这百鬼之敌才刚刚把段宗稷的牌位给掀了,毫不留情面,可这会儿,他居然看出这巨灵凭空歪了歪头。 不是......你歪什么头啊?你觉得自己很可爱吗??? 就他妈离谱! 周岚斐咽下了一口唾沫。 他试着摸索了一下,想要趁着这巨灵宕机的空隙撑地爬起,力道却有些跟不上,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周岚斐这才想起自己还算是个住院病人,几个小时之前还在被管床医生叮嘱要补充营养和卧床休息。 这时,一道黑色的人影袭至跟前,如一座结实高大的山峦屏障,将他与那巨灵隔开。 这背影周岚斐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第42章 卫珣渊背对着他,头颅高昂着,自报家门:“漓征十二年八月十五,卫珣渊在此!” 这纪年方式与老黄历不同,陌生的紧,周岚斐正不解,便听卫珣渊冷淡锋锐的声音似是含了笑,却又带着浓浓的不屑与蔑视,“终南进士是吗?请你哪儿来的滚到哪里去!” 周岚斐:“......?!” 就很嚣张啊!你怎么能那么嚣张!? 对方可连段宗稷的面子都没给! 周岚斐骇然,悬着的心却不知怎么的在这一刻有了点玄妙的踏实之感,他眸光一闪,发现对方的手臂垂落,指间似是夹着什么东西,周岚斐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幅镜片深色的□□镜。 【作者有话说】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巨灵:那我走? 想看到有趣的2分评论5555,会掉红包耶! 第26章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会欠债! 修长的手指,裹着黑色的真丝手套,指间夹着细细的眼镜腿,镜身细微的来回晃动着,竟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周岚斐怔怔然,而后又听卫珣渊道:“你的胆子当真是大。” “......哈?”周岚斐一愣,哑然半天,而后才回过神来,他指的是自己偷跑出医院这件事。 小少爷感到大无语。 且不说这件事孰是孰非,在眼前这种危急的情况之下,你竟然还有心思去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抬起头来正想要抗议几句,便看见那巨灵的脸孔抽动了一下,鼻根耸起,眼白扁缩,表情滑稽的厉害,周遭的昏黄云气开始迅疾的反向收拢,凝聚,钟馗巨灵像是个被戳破了外皮儿的大气球一般,须臾间退了十几丈。 天色一点一点的明亮了起来。 大终南幡仍然在“扑烈烈”的迎风招展,巨灵却已悬于天穹中央,渐渐变得半透明,四周深色的层云丝丝缕缕的散开,露出了天空本来的颜色。 周岚斐脸上的表情愈加诧然错愕。 又过了一会儿,风也渐渐平息了,大终南幡的幡布彻底垂挂下来,甚至有一根柱身出现了歪斜,没有光晕加持,远远地看倒真有几分像是些染了颜料的旗杆儿,周岚斐愣怔了好一会儿,觉得一切仿佛是在做梦。 那凶神恶煞的钟馗巨灵,那连段宗稷的牌位都敢原地掀踩的钟馗巨灵,竟然......被卫珣渊吼了一句,就龟缩回去了? 连个影子也没了。 这算什么?! 周岚斐感到十分震撼,三观都崩塌了。 他正在头脑风暴的探寻其中的缘由,手臂便被人拎住,他被半提半扶的从地上拉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举动,周岚斐心下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来二去又被这男人搭救了一次,他正想抬起头来说句“谢谢”,猛然间,便对上了一双蔚蓝色的瞳孔。 没有了□□镜的遮挡,这双眼眸无暇呈现,随着这样的呈现,男人面容之俊美又登上了另一重天,美得有些雌雄莫辨了。 他的五官是真的精致到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三庭五眼的排布几乎是所有整容医院的至高追求......至于那一双蔚蓝色的瞳孔,剔透,澄澈,像是无数名画和照片中捕捉到的静谧无垠的深海,能将世间万物都容纳。 周岚斐却全身剧震,僵直。 他恍惚间想起,此前他见到卫珣渊的那几次,分明也不是艳阳高照的室外,但每一次对方的脸上都架着那副可有可无的□□镜。他曾经还闪过一些疑惑的念头,猜想这是为了美观,还是为了遮掩眼睛周围的伤痕太之类......现在想来,还是他太天真了,这副深色的镜片哪是为了卫珣渊自己,分明是为他人设置的防火墙。 这双蔚蓝色的眼睛比预想中的还要美,但却冰冷的不像话,其瞳孔深处囤积着最为纯粹猛烈的寒与厉,像是蠢蠢欲动的海底火山,朝外满溢着屠戮的欲望,又像是经过千百次凝练打磨的锋利匕首,只要有光,便会折射出饱浸鲜血的煞气。 很难让人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个人,仅仅是对视,已经叫人不寒而栗,心慌胆颤,甚至想要逃跑。 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生出这样一双眼睛呢? 周岚斐怔怔然。 他自是没有立刻逃跑,躯壳的僵硬却暴露了些什么,卫珣渊垂眼看着他,眼底闪过冷嘲和薄怒。 “阿姜这个不靠谱的臭丫头。”他低声吐槽了半句,便强硬的扯着周岚斐往下坡的方向走。 周岚斐回过神来,亦步亦趋的跟着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老老实实待在医院哪儿也别去?”卫珣渊冷笑道:“你将我的话当成什么?放屁吗?” “我——”周岚斐倏地涨红了脸,这番足以叫人误会至深的暧昧言语原本就带给他不小的困扰,如今他得以跟卫珣渊面对着面,再不掰开来揉碎了的问清楚缘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你凭什么——”小少爷喘了两口气,刚想诘问,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 “你让我接,接个电话!”他不得已临时改了口,结结巴巴道。 卫珣渊没搭腔,硬是带着他走出了封锁线的范围,又穿过一条迂曲幽窄的短巷,直走到停在巷子口的一辆深色超跑跟前才停下,此处空旷寂寥,四下无人,卫珣渊撤开了周岚斐胳膊上的手,冷眼观望着。 第43章 手机震了有一会儿了,周岚斐甫得自由便慌里慌张的摸出手机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不易觉察的暗了几分,背对着卫珣渊转过身去,这才接通了电话。 “喂?”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刚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盛气凌人的呵斥:“你做什么呢周岚斐!电话也不晓得接!让本小姐等那么久!反了你啦!” 这声儿又尖又炸,周岚斐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些,感应屏幕亮起来,“段瑶”两个字出现在上面。 “我......我刚才没听见。”周岚斐道。 “没听见?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接本小姐的电话。”段瑶咄咄逼人道:“怎么?上次跟本小姐参加姐妹团的party不开心,想把我从通讯录里拉黑啊!” 这便是纯纯的胡搅蛮缠了,周岚斐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的事。” “没有啊,也就是说你还算心甘情愿咯。”段瑶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那正好,本小姐今天既定的工作安排黄了,突然又有空了,你再陪我去嗨一晚上啊!” 周岚斐豁然瞪大了眼。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恶劣的回忆,唇角抿直,呼吸也变得急促。 段瑶全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趾高气昂道:“你人现在在哪儿?给个定位,我派车去接你。” “我在......”周岚斐阖了阖眼,低声道:“在医院。” 他艰难的撒了个谎,脸颊绯红,卫珣渊在旁冷眼瞅着,无声的扬唇讥笑。 “在医院?”段瑶语调上扬,恶声恶气道:“你跑到医院去做什么?!” 周岚斐编不下去了,焦灼难安,后方伸过来一只手,按着他的手指落在了挂断键上,周岚斐悚然一惊,再回首,发现卫珣渊已经于他背后近在咫尺。 “你做什么?!”他脱口而出,眼神动荡。 “聊够了吗?”男人在如此近的距离基础之上,又迫近了一步,全全然与他紧贴着,蔚蓝色的眼眸里似有惊涛骇浪席卷滔天。“将我晾在一侧,却与这女人聊得这般开心?” “不是......”周岚斐的言语组织能力在这一刻显得极其匮乏。 他平时的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尚且不能哄得段瑶对他仁慈以待,他如今这么突兀的挂了电话,怕是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周岚斐满脑子都是段瑶被挂断电话后的凶恶嘴脸,心绪杂乱无章。 明明先前在面对阴鬼和巨灵之时,这小少爷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慌乱无措之情,这会儿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手足无措,面色煞白。 只是挂断了一个女人的电话而已。 他就这么想要跟这个女人通电话吗? 卫珣渊心底的邪火一簇一簇的烧旺,燎的他心肺燥痛。 眼前这个人,将他的存在视为蛇蝎猛兽,将他的情意弃之如敝履......当初不声不响的逃走,人间蒸发,让他艰难的找寻了千年;重逢时却又装傻充愣,与他刻意保持着距离,要做一双相见不识的陌路人;好不容易回到了他的身边,却再次想方设法的要逃离,如今还为了一根女人牵肠挂肚...... “你还敢想着她!?”卫珣渊怒极恨极,倏地抬手掐住了小少爷的下颌,指骨紧绷到泛起青色,蔚蓝的眸子里似要射出冰箭,“周岚斐啊周岚斐,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会欠债!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偿还啊!” 【作者有话说】 是纯纯的海国醋王没错了 第27章 猛地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卫珣渊字字泣血。 他显然是怒极,俊美的面容扭曲着,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的战栗,在周岚斐的下颌处留下晕开的红痕。 周岚斐被他说的话所震惊,瞳孔愕然的一收一缩着,纵然人早已是一头雾水,却也切身体会到了处境的危险。 此前他还怀疑卫珣渊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都是无意识的,是他过度解读后产生的庸人自扰,甚至还为着自己先前的一念之差和错怪而感到愧疚。 可现在看来,卫珣渊的如影随形无不是有意......不,简直可以说是蓄意!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困缚住自己,这点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可是......为什么呢! 这个男人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掀起了无比神秘的风浪,他俊美强大,又有些说不出的妖冶阴郁,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时而残忍,时而游戏,亦正亦邪。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传统羽流士的画风相悖。 周岚斐脑海里闪过无数种负面的推断,他死死的盯着男人的眼睛,畏惧之色不知何时已全然褪去,琥珀色的眼底只剩下了几分冷静的探究之色以及......敌意。 “卫先生......”他垂下眼帘,笑了一笑,“对于你之前所有的出手相助,我都万分感激,住院的医药费我之后会一并还给你,如果你要利息的话现在就可以提,我保证,我不会欠你一星半点。”顿了顿,他添了一句:“毕竟我们也只是萍水相逢。” “你保证?你用什么保证?”这些话并没有缓解卫珣渊心头的狂怒半分,他冷冽的笑出了声,仰头望着天空,深深地呼吸吐纳:“好一个萍水相逢啊......”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还是不要一道了,告辞。”周岚斐低下头,他不动声色却毅然决然的拨开了男人的手,转身欲走,忽然间,阴影如山罩面。周岚斐下意识的转了九十度的面向,再想抵抗便也晚了,他被硬生生拖到了角落里,卫珣渊的动作强势利落,抓的他半分还手之力也无,手肘处像是要断了一般疼痛,停泊的跑车挡得他无处可逃,周岚斐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腰重重的磕在车盖上。 第44章 “你做什么......!”小少爷的声音因为惊怒而阵阵发紧,卫珣渊的身量比他高出好长一截,男人的肩膀宽阔,倾身时双手绕过他身侧,重重的按在车盖上。 “砰”整个车身被拍的震动。 周岚斐哑了——他被彻底困住了。 风仿佛也变成了凝滞的河流,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好几个度。 周岚斐瞪大了眼,一动也不敢动,双手略僵硬的垂在悬在身前,五指蜷曲。 男人跟他靠的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几乎要贴上,理智告诉他这时候推搡对方拉开距离才是逃跑前的最佳准备,但是不知为何,他伸不出去手。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掠过男人的肩膀,胸口,一切皆是近在咫尺的......可好像无论是哪个部位,触碰下去都是禁忌。 卫珣渊蔚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炯炯然睇着他,眼瞳深处的漩涡凶猛又深刻,像是要将自己彻彻底底的吞噬进去。 “在你消失的这些年里,我无数次的猜想过你过得好不好。”卫珣渊哑声说:“可似乎无论你过的好还是不好,我都不会开心......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痛苦不堪,我睁着眼睛目睹无数个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之时......可即便是如此,我依然还是想要找到你,见到你,周岚斐!”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初走的那么干脆利落,仓促不堪,究竟是因为你的良心承受不了谴责选择逃避,还是因为恶心了我,惧怕我......”卫珣渊的眸光一寸寸描摹过少年的嘴唇,仿佛在看一朵鲜艳却剧毒的花:“现在看来,原因还是后者了。” 这一次,周岚斐的态度无比平静,却笃定,“卫先生,我想你认错人了。” 这平平无奇的一句结论却好像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卫珣渊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认错人?不。”他摇头冷笑:“这张脸,这个名字,我不可能认错。无论是你化成了灰,还是我化成了灰,再见之时都一定会因长风而黏连缠覆,浑然一体,不可能分个清楚黑白!周岚斐,我们注定是要在同一块墓穴中长眠骨枯的人!你怎么敢说出‘萍水相逢’四个字!你怎么敢说你能还清这一切!你哪有资格装作不认识我!” “可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周岚斐微微咬牙,唇色白,脸颊却薄红,显然也被激怒了,“你认错了人,对着我控诉一些我无所知的事,没有意义不是吗?” 卫珣渊的眼角剧烈的抽动了两下,像是怒到了极致,他蔚蓝色的眼睛里甚至有白银色的光在流转,锋利无两。 就在周岚斐以为他会要徒手拧断自己脖子的时候,卫珣渊却反而怪异的平静了下去。 “是啊......没有意义。”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漾开碎冰般的涟漪,“沧海桑田,碑沉汉水,比起旁的快活的事,泉先的痛苦只不过是时间洪流中的一粒尘埃,不值得你记住。是啊......除了我,没人还会记得,连史书都未必记得。你们听不到那三十万冤魂的哭嚎,觉能安枕,再说没有意义可言......真好啊!”他断断续续的笑着,眼底的凄冷悲哀却逸散如烟尘浩渺。 周岚斐张了张嘴,那些铿锵的反驳之语皆化为了乌有,他一时无言。 望着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其中的哀恸是那么的沉重而浑浊,宛如垮塌的阴鸷天穹,将海也填没。他没来由的也感到痛苦,转瞬间就失去了辩驳争执的欲望。 “你......”他轻轻蠕动了一下无色的唇瓣,刚吐出一个残破的音节,远处便传来女人尖锐刻薄的嗓音,依稀还带着回声。 “姓陶的!你给我听清楚了,本小姐跟你分手以后就不差男人!” “我现任比你温柔,比你体贴,对本小姐那叫一个百依百顺,最重要的是,他长得比你俊俏几千几万倍,人家的桃花眼可是天生的哦,不像你,一个大男人还跑去埋线!” “什么挂电话!刚才那是网络信号不好!是本小姐挂了他的电话!” “况且我现在是在定风波!我们段家人工作时间从来不跟人谈私事,挂他电话怎么了?有委屈他也只能受着!他也乐意受着!” 是段瑶。 周岚斐猛然一怔,五指成拳。 段瑶的嗓门高亢敞亮,话语间歇依稀可以听见几句男人微弱不屑的反驳。 这番对话的信息量颇大,周岚斐回想了一番,那姓陶的好像是段瑶的某个前男友之一,是个连锁超市的小开。 大抵不欢而散的情侣们见面都不会太体面,像段大小姐这种自尊心爆棚的千金贵体就更是要在分手挑战中拿下完胜,每每都会化身斗鸡......或是炸药包。 往常这种时候,周岚斐都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否则必定要被段瑶拿来当出气筒。 而此时此刻,段瑶的声音就在街拐角处晃晃荡荡,由远及近。 逐渐露头的太阳将她穿着高跟鞋的影子拉的老长,折叠过后,宛如一条巨大的竹节虫。 要是让段瑶看见,他跟卫珣渊举止亲密攀扯不清,再加上先前挂断电话的旧仇......极致的冷意和惊恐一寸一寸爬上了周岚斐的脊梁骨,像是小虫一样啃咬着他的皮肤。 卫珣渊眸光一闪。 这看起来十分软弱好欺的少年郎须臾间变得躁动难安,温润的琥珀色眼睛里,慌乱如同烟花般炸开,灰烬尽数飘下——周岚斐竟然给了他一脚! 第45章 踩脚这样的举措大概只有慌了怕了的小孩子才做得出,其威慑力对于卫珣渊而言,几近为零,男人被踩了一脚,眼眸轻眯,像个被玩物挑逗起兴致的雄狮,有炙亮的火星子在眼底跳动。 他也真真切切的听见了段瑶的声音,确定周岚斐的情绪波动又是源自这个惹人厌的女人。 掐断手机通话那样的恶劣举措已经不足以平息他心底的森然恶意,黑色的藤蔓长出倒刺,扎进他的心肺,释放出称为嫉妒的汁液来,于是另一种无名的冲动开始疯狂膨胀。 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吃痛让开,反而强势的扣住了周岚斐的双腕,欺身压过去,挤进小少爷的双膝之间,猛地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 第28章 “你对我过敏?!” 与言辞中的狠厉截然不同,卫珣渊含吻触碰的动作却是温柔而旖旎的。 唇瓣上温热湿润的触感令周岚斐豁然瞪大了眼,全身僵硬。 他试想过自己的几十种死法,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他被一个男人按在车盖上......强吻了?!这荒唐的认识冲击着他的颅脑,小少爷的脸须臾间涨的通红,整个人活鱼般的剧烈挣扎。 卫珣渊有被他踢到两下,轻轻“嘶”了一声,短促放开了那两片被蹂/躏到殷红的唇瓣,他顶着周岚斐的眼眸看了两秒,从中看到了震怒和羞恼之色,掩盖在薄薄的水汽后方,非但不显得凶狠,反倒有些可怜,甚至是诱人。 “你有本事就嚷嚷。”男人的嗓音嘶哑,嘲弄道:“教那位段大小姐看见你我这副见不得人的情状样子,日后在段家,你当真还抬得起头吗?” 语毕,他手上另加了一把力道锁住怀里的人,复又吻上了周岚斐的脖子,用牙齿轻轻撕咬研磨着微弱波动的颈动脉,像一只玩弄猎物的肉食性动物, 卫珣渊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铁锤般砸在周岚斐的头顶,这雨点般的频度和积压令他浑身的骨头都开始隐隐作痛,周岚斐的呼吸时急时缓,身体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只越过卫珣渊的肩头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拐角之处。 段瑶的影子在一点点的迫近,拉长,几乎可以看见那女人甩着手包乱逛的嚣张姿态。心底渗出一丝诡异的背德感,周岚斐后仰脖子,试图躲开卫珣渊哪怕一丁点的触碰,身段绷的像是一把上了弦的弓,筋骨皮肉绷的越紧,脖颈上摩挲带来的苏麻便愈发的叫人难以忽略,犹如过电般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战栗。 卫珣渊只觉得唇下的温度都在节节攀升,隔着些距离他几乎都能听到周岚斐擂鼓般的心跳,这所有的异常反应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这让他终于追回了那几分遥远的归属感,快意非常。 他恍惚间置身于流淌千年的溯回长河之畔,远远观得了他们别前最后的景象。 亦是这样单方面的欺压和□□。 长夜漫如水,月如钩。 他怀揣着极致的爱和恨将那光风霁月的少年郎锁在不透光的西暖阁当中,所有往昔的怦然心动都在魂骨纠缠时随着残烛燃烧殆尽,烛泪凝固至冰冷,一切也都走到了终章。 见面时尚有旧情可念,在见不得面的那些枯槁光阴里,恨就变成了唯一的执着,被翻来覆去的咽下,最终化作一把斩首的刀,被磨成了利无可利的样子。 周岚斐忽而吸气,他不再挣扎,反而开始竭力蜷缩,像是一只无意间被翻到了岸上的绿毛乌龟,拼了命的想把自己的肢体缩到壳儿里去。 卫珣渊眸光轻动,将小少爷终于泄露出的发自内心的软弱卑怯映在眸子深处,遂停下了动作。 他短暂松开了手上偏执的禁锢,略略舒展开肢体,用宽阔的肩背将小少爷全部挡住。 段瑶也在这时走到了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街道旁。 她原本正举着手机在姐妹群里疯狂扣字辱骂姓陶的前男友,余光一瞥,千万超跑便强势无比的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随后,她就看见了先前的那个出挑的黑衣男人。 几个小时之前,这黑衣男人对于在路边搔首弄姿的她熟视无睹,堪称“禁欲系”的代名词;几个小时之后,这位“禁欲系”代言人就在路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着些显然就是不能描述的事情!! 段瑶呆住,手机“啪嗒”掉到了水泥地上。 她的大脑至少宕机了有十几秒没想起来去捡手机,直到手机屏幕都熄灭了,她才手忙脚乱的弯下腰去捡。 抓手机的时候,段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心这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妖艳贱货敢在她段大小姐的地盘上争奇斗艳钓凯子,如果让她看到脸,肯定雇人给她划花了! 念及此,段瑶禁不住偏过头去细看,卫珣渊的身形高大,将对方压在车盖上遮的是严严实实,她唯一能看见的,是与卫珣渊的两条腿交错伸展的另外两条长腿。 那两条腿被水洗蓝的牛仔裤筒紧紧包裹,铅笔似的直和细,底下是一双白色的球鞋,鞋带儿松散开来,仿佛刚刚经历过一段激烈的搏斗与摩擦,鞋面上沾了些棕色的尘土,这就显得球鞋与裤脚之间露出的那一截脚踝异常的苍白瘦削,甚至带了点儿涩。 段瑶莫名其妙的脸颊发烫,她用手背抵着脸颊,惊恐万状的站住了身体,表情扭曲。 第46章 总觉得这双好看的腿脚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可她就算再想不起来,也能百分百断定,黑衣男人按着的......也是个男人。 “噫!!!”段瑶有些恍然了,立刻露出了恶俗难当的嫌恶表情,跺脚骂道:“搞了半天是个死基佬啊!!真是!!真是触霉头!!果然搞艺术的没有正常人!” 她地图炮完,便忙不迭的踩着小高跟鞋走远了,逃也似的,那一声声的“剁剁剁”仿佛要把水泥地也跺穿。 待到她走远了,卫珣渊才“嗤嗤”冷笑了一声,他直起身,垂眼端详着周岚斐。 小少爷惊魂甫定的厉害,他显然还有些腿软,站也站不直,得靠着后撑车盖的双手才能勉强不瘫坐在地上,脖子和脸颊都红艳艳的像是抹了胭脂,卫珣渊挑了一下眉峰,用拇指轻擦下颌,冷笑道:“还逃么?” 周岚斐没说话,只是拧着眉头,用手指挠了挠侧颈。 他挠了两下,似是不得劲,又上手挠了几下,这回挠的范围比先前还大,也更为用力,在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几道红印子。 眼看着他都要上双手左右开弓的挠了,卫珣渊终于变了脸色,“啪”的伸过手去,捏住了周岚斐的手腕。 “别挠了!”他沉声喝道。 周岚斐抬起眸子,眼底的躁郁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可是我痒!”他纠结的申辩着,脸也红的有些不像话:“我真的......痒得很厉害!” 卫珣渊的瞳孔收缩了一瞬。 他二话不说将小少爷的头往旁边拨了拨,露出了那本该白净如玉的脖颈,此时上面已经冒出了大片大片的玫瑰疹子,在剧烈的抓挠过后变得凹凸不平,甚至开始出现淤紫。 男人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骇然失态,他冲口而出道:“你过敏了?!”顿了顿,他难以置信的又补了半句:“你对我过敏?!”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他对海鲜过敏【不是】 第29章 “我就是那条鱼。” 不知道为什么,卫珣渊的表情看起来比受害者本人还要震惊。 “能不能让我走了?”周岚斐看起来难受的不行,除去皮肤上漫山遍野的红疹,他甚至开始断断续续的咳嗽。 话音未落,卫珣渊便拉开车门将他径直塞进了副驾驶座。周岚斐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用力推了几下车门,无果,男人果然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他逃跑。 “你又要做什么?!”他又气又急。 “去医院。”卫珣渊言简意赅,于驾驶位上用力踩下油门:“过敏严重的话是会出人命的。”他看了眼周岚斐焦灼乱抓的手,眼底闪过同样的焦虑之色,语调也不再那么刻薄冰冷,带了几分劝哄的意味,“很快就到医院了,忍一忍别抓,容易留疤的。” 周岚斐张了张嘴,似是想抱怨,而后又是一连串的咳嗽,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跑车一路风驰电掣。 ...... 周岚斐确确实实是过敏了,程度还不轻,林帆检查了他的气道,表示再严重可能会需要气管切开。眼下他躺在床上陷入了深眠,左右两边胳膊的静脉通道都打开了,同时在吊水,脸上还带着个氧气面罩,红疹退了不少,看起来苍白羸弱,着实有点儿惨。 姜棠总以为男人可能会要收拾她一蹲,但事实上并没有,卫珣渊立在床畔一语不发,神色复杂至极。 林帆正抱着周岚斐的病历,对着那一处过敏史左看右看不知如何下笔完善,末了他看了一眼卫珣渊,“那个......请问这次的过敏原是?” “我带他去吃海鲜了。”卫珣渊说。 虽然听着不大像是真话,此刻林帆却也只能“哦”一声,然后非常识相的推了推姜棠的肩出门。 他刚走到门口,忽然又被卫珣渊叫住。 “林医生,经过脱敏治疗痊愈的人,还会对同一过敏原产生那么大的反应吗?” “啊?”林帆止步。 这问题问的属实怪的不行,林帆想了想,还是没追根究底,只是摇头道:“确认治愈的话,一般不会。” 卫珣渊没有再说什么。 - 沈常青在外面溜达了一大圈,直到夜色降临才来到宁城附属医院。 他拎了杯芝芝桃桃给emo的姜小棠女士,随后在停车场附近找到了卫珣渊。 男人倚靠着水泥栏杆,眼神没什么聚焦,间或有车灯光影掠过,成了他脸上唯一的暖色调,那点温度很快又被穿梭于发丝间的夜风带走,一切又都变得冷冰冰的。 沈常青凑过去,话未开匣,先递了瓶矿泉水过去。 卫珣渊扭头。 “再emo也不能忘记喝水。”沈常青说。 卫珣渊敷衍的扯了一下唇角,接过水瓶,却没喝,而是又朝沈常青摊开手心颠了两下。 沈常青眨了眨眼,恍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根儿烟来递过去。 卫珣渊也不看他:“药总不是不准你抽烟么?肺上一堆结节,不怕英年早癌?人的寿命本来已经够短的了。” “嘿,钓鱼执法呀!”沈常青不以为意说:“呐,我可没抽,就是随身带着,以防遇到你这样的人。” 卫珣渊轻哼,将烟叼进嘴里。 沈常青举起双手枕在脑后,斜眼看着男人。 第47章 他记得卫珣渊初来乍到时,还不会抽烟。事实上不仅是抽烟,卫珣渊对很多事情都很陌生,譬如马路上行驶的四个轮子的车、譬如薄薄的纸质的货币、譬如隔了老远就能传递信息的电子通讯系统等等等等......就像是一个沉眠已久的古人突然苏醒,眼看着周遭的世界早已沧海桑田,高岸深谷。 “阿姜自责的不得了呢。”沈常青说:“觉得自己辜负了你的重托,让周小少爷跑出去,在外头受了病气。” “跟她没关系。”卫珣渊吐出一口烟气,“是我把他弄成这样的。” 他这么坦诚教沈常青略略无语。 “你做什么了?” 卫珣渊又不吭声了,眼眸微动,淡灰色的烟霭笼遮在他的眉眼之前,让他的眸光看起来愈发晦涩幽深。 沈常青瞧着他这番欲语还休难以启齿的姿态,忍不住揣测:“你不会把人......那个了吧?” 卫珣渊居然“嗯”了一声。 “我去!”沈常青惊了,冲口而出:“你戴套了吗?” 卫珣渊:“?” 男人骇然侧目,像看变态似的看着沈常青,眼神刀子似的乱飞,沈常青当即明白是自己想太多了,讪讪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卫珣渊抖落了指尖的烟灰,“我哪能算得上君子。”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纠结。”沈常青耸了耸肩,露出了点儿狡黠的笑容:“你可以拉拢他来我们这儿做线人,药总一定会很开心的。” 卫珣渊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沈常青道:“不肯啊?舍不得看他两难?” “不是。”卫珣渊说:“周岚斐没那么好掌控。” “不好掌控?不至于吧?”沈常青嗤之以鼻:“他不过就是会扮猪吃老虎,还有什么旁的本事?咱们这儿诸公谁不是扮猪吃老虎的能人?左不过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鬼。” 卫珣渊轻轻笑了笑。 他的笑容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无奈。 “常青,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他冷不丁道。 “哈?”这个话题开的有些莫名其妙,沈常青好半天才将“童话”和“卫珣渊”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不知怎么的,他感觉卫珣渊说“给你讲个故事你听不听”,那氛围就像是在问“给你送个终要不要”,让夜晚的风更凛冽了。 不过这大概也是卫珣渊唯一一次主动提出要输出点儿什么。 沈常青没有太多犹豫:“说吧。” 卫珣渊抬眸看向远处,瞳光渺远。 “从前有个厉害国,厉害国的人都很厉害,周边所有的小国都畏惧他们。厉害国有一个小王子,文武双全秀外慧中,人见人爱,是国王的心头肉,某一天厉害国的国王从毗邻的小池塘里捞了一条漂亮的鱼出来,送给小王子当礼物。鱼很不喜欢厉害国的人,看见谁都用尾巴扇人一脸水,国王就威胁他要把池塘抽干,鱼很害怕池塘被抽干了里面其他的鱼会因此死掉,迫不得已只能放弃自由,忍气吞声的待在小王子身边。” “但是后来鱼发现,小王子跟厉害国的人都不太一样,他会对厉害国许多约定俗成的事情说‘不’,会替鱼设身处地的着想,甚至会为了保护鱼做出很多看似荒谬的事情,鱼有时候会觉得在小王子身边待着似乎也不错,甚至能称得上是这辈子度过的难得快乐的时光,自由不自由的,好像也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直到有一天国王去世,小王子将鱼放归到了一条开阔的河流之中。” 沈常青忍不住插嘴:“这小子是不是要继承皇位了!我猜他应该是看不惯老国王的所作所为,要彻底改造厉害国,大搞一波基建,努力当个事业咖——” 卫珣渊眯眼:“不然笔给你你来写?” 沈常青一缩脖子:“哈哈哈哈我随口说的,你继续继续。” 卫珣渊道:“鱼当时虽然有点不舍,但重获自由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也就没有追究为什么会被放进那条厉害国最长的大河之中,它毫无芥蒂的从河流游向从前的池塘,后来你猜怎么着,待他游回去,发现整个池塘都被填埋了!” 笑容僵在了沈常青的脸上。 卫珣渊着实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轻描淡写零铺垫,但这个转折结局仍然冲击的他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尼玛......”他结巴道:“这哪是归还自由?!这他妈根本就是调虎离山吧!不是,你不是说那小王子很善良,跟厉害国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对鱼特别好,还会为了鱼跟他老爸唱反调吗?什么时候变得跟他老爸一样了呢?你讲的这是个什么□□啊喂!” “古话有云,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和爹的作风应该八九不离十吧。”卫珣渊意味深长的说:“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从没变过。我甚至觉得这个儿子比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胜一筹呢。” 沈常青细思极恐了。 他连连摆手道:“打住打住,莫名其妙说这个到底几个意思,难道你在里面还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吗?” 卫珣渊将烟头按灭在栏杆上,语调漠然:“我就是那条鱼。” 【作者有话说】 这必然有隐情! 有关脱敏治疗相关是我胡诌的,过敏还是要避免接触过敏原!! 明天入v啦!!零点掉落大肥章!!跪求支持正版!! 第48章 ※欢蛋预收《我的副驾不可能是荒星玫瑰》求收藏! 沈袭作为卫斯理军校功勋排行第一的舰队leader,人送外号常胜贵公子,却拥有一个月逼疯三名副驾的恐怖记录。 校长不允许他成为一名讨人厌的星舰寡夫,挖空心思要给他找个合眼缘的副驾。 沈袭大言不惭的提议:我理想的副驾必须体格强健,自律沉稳,吃苦耐劳,家世背景清白正统。 校长:这个可以有。 于是当晚,他保险库里的私人机甲被人盗用,出现在红灯区大肆斗殴,归来时千疮百孔。 盗贼本人从安全梯上跳下来,细腰长腿桃花眼,一头银发,俊美不凡。他大摇大摆的走过沈袭跟前, “你好,我叫时蔚然,是校长派给你的磨刀石。” “荒星玫瑰”时蔚然是罪臣之子,被流放的那些年声名远播,除了威名,更有艳名。 沈袭:跟我的理想型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这里容不下有案底的交际花。”他指着上铺的空床对时蔚然冷冷道。 时蔚然看了眼他明显压痕的下铺,径直躺平:“那我只能跟你睡一块儿了。” - 沈袭觉得时蔚然浑身的劣根性,跟他是王不见王。 某日,时蔚然背对着他脱下衬衫,用刀剜出了肉里的子弹,血混着汗水划过如玉般的肌理,那张总是漫不经心的脸被隐忍的神色占据。 沈袭发现自己不仅心有刺痛,还可耻的升旗了。 而后他发誓,不会再让这副漂亮的躯体受到一点伤害。 - 沈袭大业得成的那天,时蔚然约了一群人去消遣。沈袭从晚宴上抽身而出,在夜店一条街逮住了喝high了跟人贴身热舞的时蔚然。 时蔚然意犹未尽,嚷嚷道:“将军利刃出鞘,磨刀石功成身退!咱们好聚好散!” 沈袭将他拖进小巷,困于臂弯中,按向自己,嗓音喑哑的冷笑:“好聚好散?将军还有别的刀等着你磨呢!” 时蔚然:“?” #疑车无据! ※欢蛋预收《全世界都求我当救世主》求收藏 超自然事件始终在发生。觉醒了异能的年轻人被联合国名下的斯宾塞学院召集聘用,成为新一代救世主, 斯宾塞学院新招的插班生盛欢既不能点石成金也不能呼风唤雨,每天只想躺着数钱,是众人眼中的头号废物。 没人知道他曾睁眼凝视灾厄本身,拥有一汪足以让邪神怯步的精神海洋。 - 在被拎去斯宾塞之前,盛欢就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能提前预见一些大概率事件。 身边怪事频发,前来调查的执行官居然是他英俊多金的前男友,对方不计前嫌施以援手,让盛欢非常不好意思。 于是当晚他就敲开纪霆渊的家门,递上一条自己精心挑选的领带,“抱歉啊纪sir,之前为五百万伤害了你的感情……” ——然后他就看到了几帧自己被纪霆渊用领带捆住的画面…… - 纪霆渊年少时爱过一个男生,对方为了五百万放弃了这份感情,打破了他半生顺风顺水,几年后对方捧着一盒领带来找他复合,模样落魄可怜勾的他心痒痒,没两秒却又临时反悔,撒腿就跑。 纪霆渊:呵,撩完就跑,哪有这种好事? 自此,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故事拉开序幕。 #我生来被诅咒,而你是我的救赎良方。 第30章 我梦到你身上布满了许多鳞片。 《搜神传》曾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南海泉先国覆灭于千年之前,与古琅嬛氏不同,他们留下的东西少之又少,以至于鲛人一族比当今世上所有的非人灵族都更像是个传说,沈常青第一次听丁无药说起卫珣渊的身份时,还当对方是在开玩笑。 事实上,卫珣渊除了生的美于常人以及对水和湿润度有较高的需求以外,其余的跟人类并无不同,他好像在岸上生活的时间比沈常青还要久,沈常青也从未见过鲛人特征性的那条鱼尾。 自然,他也没有问过卫珣渊关于那条鱼尾的去向。 原本,沈常青还对卫珣渊与周岚斐之间的关系怀揣着莫大的好奇,在听完那个该死的□□之后,突然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是无需细究、不可触碰的天大仇恨。 他咳嗽了两声,调转了话题。 “光忙着聊天,差点忘了正事,白天从药总那儿查到了点事。”他摸出手机道:“喏,发给你了。” 手机轻震,卫珣渊收到了若干条聊天记录,他垂眸看了一眼,轻声道:“爱侽妇幼诊所经营许可证?” “对,经营法人叫谭贵德,是当地有名的巫医。”沈常青说:“三年前去世,享年97岁,老死的,骨灰盒和坟地安置在城西果子山公墓,地址发给你了。”说完,他忍不住冷嘲热讽,“真不错,死的这么安逸,造的孽全留给活人了。” 卫珣渊眯了眯眼。 他与沈常对视,各自心领神会,卫珣渊不动声色的将手机塞回兜里,淡然道:“知道了。” “你先别急着知道了,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沈常青说:“当代羽师受段宗稷的迂腐影响,各个都喜欢把‘仁义’、‘慈爱’挂在嘴边,遇到这种因怨气而不得安息的鬼灵,都喜欢行感化超度之事,药总让我跟你说一声,别传出风声去,否则势必会让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第49章 “嗯。”卫珣渊点头。 他下意识的朝不远处的vip9号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猛地瞪大了双眼。 医院的病房窗户都配有卡锁设置,窗户只能开一掌宽的缝隙,再宽就难以推动,为的就是防止病人爬窗出意外。 然而眼下这vip9号病房的窗户和窗框已经垂直的仿佛分了家,当事病人神通广大到不仅撬了锁,还在试图翻窗,一条腿已经挂在窗台上了。 这画面太过离谱,以至于卫珣渊话都没说就冷不丁咬到了自己的舌尖,他顾不上疼痛,扔下沈常青就跑了过去,动作多少带了点儿气急败坏。 周岚斐醒过来以后,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快逃。 先不说他竟然挂断了段瑶的电话,后续的十几个电话又都没接上,不主动点去负荆请罪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而卫珣渊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不简单,连钟馗巨灵都要忌惮三分,道行深不可测,这也便罢了,于大庭广众之下对他施以那样的暴行......周岚斐咬了咬牙,他长这么大,虽说时常被人言辞调侃男生女相,却还没被人真的上手上脚轻薄过。 对方还是个男人! 这叫人如何能忍啊? 卫珣渊后续还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周岚斐不敢想,他此前从病房的大门口逃跑过一次,卫珣渊的迷妹·怪力僵尸少女·姜小棠女士早已吃一堑长一智,在大门口严防死守了,恐怕不可能再上二次当。想要从大门出逃的难度节节升高,周岚斐不得已将目光移到了窗台处。 窗户上若是没有那道卡锁,倒是个不错的逃跑路线。 他思忖良久,给程晓楷发了条短消息过去。 周岚斐:【晓楷,在吗?】 此时此刻,程晓楷正像个门神似的堵在宿舍门口,面对前来查房的学生会代表意正言辞道:“齐了!!” “齐了吗?”那查房的在门口伸头伸脑,“还有一个人嘞?” “在......在上厕所!”程晓楷说。 查房的看了眼名单上周岚斐的大名,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没有深究,便去下一个宿舍了,程晓楷松了口气,摸出手机来,发现周岚斐给他发来了消息。 程晓楷:【在在在!】 程晓楷:【我刚帮你把查房的人应付过去了!我牛不牛逼!】 周岚斐:【厉害死了你。】 周岚斐:【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程晓楷:【没问题!你说,咱们俩谁跟谁。】 周岚斐:【我枕头旁边有本《琅嬛遗策》,你看下?】 程晓楷:【我康康!】 少年生龙活虎的抓着周岚斐的上铺栏杆一个引体向上,便看见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头搁着厚厚的一本硬皮参考书。 周岚斐是个历史系的学生,平时最常做的就是帮教授看文献整理史料书写论文,有时候泡图书馆的时间不够,便会将书借回宿舍来看。 这砖头似的一本大书,垫桌角都够了,也难为周岚斐能看得下去,程晓楷心想,反正我是看不下去的。 程晓楷:【找到了!】 周岚斐:【帮我拍一下第三百六十九页行不?】 程晓楷“嗷”一嗓子,跳下地来,将那硬皮书抱在怀里一通翻,在目标页码上看见了一张复杂古朴的符文示意图。 无数的符脚线条包围着一个繁体的陌生字形,边边角角画满了小箭头注释,每一处符脚有着怎样的象征意义,起源如何都写得清清楚楚,密密麻麻如线团。 程晓楷只瞄了一眼就觉得眼珠子胀疼。 “我去,亏得阿斐还记得页码。”他小声逼逼,用后置摄像头对准了纸张。 程晓楷:【[图片]】 程晓楷:【收到了吗?】 周岚斐:【收到,谢谢!】 程晓楷:【你怎么在外面也不忘了啃书啊!】 程晓楷:【啥时候宿舍?你不在宿舍,我一个人好无聊啊啊啊!】 程晓楷:【唉你晓得吧,我昨天白天睡觉做了个梦,跟你有关!】 程晓楷:【你猜我梦见啥了!】 周岚斐:【嗯?】 程晓楷:【我梦到你身上布满了许多鳞片,湛蓝湛蓝的,比宝石还要闪,那些蓝色的鳞片会开合,像是张口呼吸的活物一样,漂亮得不得了!】 程晓楷:【它们就在你身上游走,还缠的越来越紧......后来我才发现,那是一条很长很大的鱼尾巴!】 周岚斐一怔:【鱼尾巴?】 程晓楷:【嗯啊!然后那条大鱼就把你拖到海的深处去了。】 周岚斐一时无言。 程晓楷:【我跟你说阿斐,我这个人有时候做梦还怪准的,虽说这个梦就比较魔幻,画面也不是特别清楚,可我就觉得会不会是某种暗示,好比人家说梦熊有兆一样。】 程晓楷:【不然你最近离有水的地方远一点儿?】 周岚斐下意识的举手碰了一下唇角。 而后他发了个叹气的表情包过去,结束了这场聊天。 他将程晓楷发来的图片右键保存,在相册里放大。 《琅嬛遗策》是研究古琅嬛氏的原始典籍之一,由周岚斐的导师,宁城大学历史学大能展洲教授主导编写,里面记载了大量的琅嬛古国的文化和历史,其中便包括了琅嬛族羽师的符箓典籍。周岚斐平时帮着展洲做课题研究,便借着这样的机会将《琅嬛遗策》反复通读,对内容早已烂熟于心。 第50章 古琅嬛氏自有一门文字和语言,这张符文中间被符脚包裹着的象形文字便是琅嬛体中的“钥”字,顾名思义,此符的作用是解天下锁,周岚斐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支之前从护工那儿顺来的红水笔,埋头便开始依葫芦画瓢。 符这玩意儿于人而言,就像是一根钓竿,它将钓鱼之法呈现,但能钓到什么鱼,钓到多少鱼,都因人而异,同理符力能否发挥,发挥到何种境界,也全靠个人本事。 古琅嬛氏的这些符都是高阶咒术,对羽师自身的要求极高,传说非是拥有琅嬛氏血脉的羽师不能催动,因此平日很少见人使用。 周岚斐从出生时便跟其他的羽师后代不大一样。 他念不出咒术用不了法器,相反,还体弱多病的厉害,段宗稷替他摸骨时也证实了他灵根不通缺乏修习仙骨这一事实,遂放心大胆的让他入宗过继。也让他成为了整个玄门羽师界最大的洋相。 可眼看着周家凋零归尘,周岚斐却始终不肯认命,他常在图书馆里浸泡着,背地里利用碎片时间通读《琅嬛遗策》,一遍遍的描画那些传说中高不可攀的符文。 他不信邪,古琅嬛氏的天罡符他画过没有万遍也有千遍,起初是真的毫无变化,仿佛他仅仅是完成了一堆无意义的线条,可直到有一天,他在用红笔画完天罡真火符的最后一点符脚时,整张草稿纸突然无风自燃,直接激活了图书馆里的烟雾报警器...... 周岚斐眯起眼睛,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他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明明人人都说他是个无用的绣花枕头,他却偏偏催动了一众羽师向往的高阶灵符咒语,可若说他天赋异禀,他画出的那些天罡符也不是张张时时都管用。 实在是奇也怪哉。 但至少,他证明了自己不是在一条死胡同里打转。 也许,他是只笨鸟,若勤能补拙,他也不是不肯。 他还是希望能通过努力改变现状,摆脱段家,为周家博一条出路,为自己挣一个自由。 锐利的笔尖一下刺穿了薄薄的纸巾,鲜红的符文忽而通体闪烁了一下,符身在这光泽之中似是融会贯通,自成一体。 周岚斐怔了怔,丢下笔,掀了被子拔了输液管,将纸巾按在了窗台的卡锁之上。 符咒光泽隐耀,纸巾在半空中化为了齑粉,而后窗棱上的金属发出了“咔哒”一声。 周岚斐暗叫一声“漂亮”! 【作者有话说】 程晓楷这人能处,他有前后眼【】 第31章 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 周岚斐用力一推,整扇窗便平直的上去了,小少爷两眼放光,二话不说,抬腿骑上窗台。 大病未愈,他的动作多少还有点不太利索,幸好这一楼的病房距离地面也不算太高,下面还有草,跳下去有遮掩,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一切都仿佛是老天爷在帮他,周岚斐喜出望外,他小心翼翼的把两条腿都挪过来,坐稳了,打算一撑跳下,脱离这牢笼—— 就当他打算完成这信仰之跃时,远远地,一道黑影如疾风掠至。 小周少爷都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觉得腰间一紧,他竟然被人单手扛了起来! “喂!”周岚斐吓了一大跳,他此刻面朝下,背朝上,两脚悬空,像个枕头似的被卫珣渊扛在肩头,姿态不可为不掉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狼狈! 小周少爷立刻涨红了脸,终于绷不住了,恼羞成怒的踢腾起来,使劲捶打着卫珣渊的肩胛骨,“你做什么你!你!你成何体统!!放我下来啊!” 这小子憋了半天居然就只憋出个“成何体统”,简直毫无攻击力,卫珣渊翻了个白眼,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不放,你奈我何?” 周岚斐全身僵硬:“!!!你!!” 卫珣渊扛着他,大步流星的往回走,“我什么?” 也不知是因为重新燃起的希望破灭功亏一篑,还是因为被人扛着的造型实在是太过羞耻,周岚斐嗓音都抖了,“你......你混蛋!”他一抬头,眼看着卫珣渊要扛着他绕到病房的正门入口去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若是他真被这么扛着在走廊里走一圈,再被医生护士各路病人及家属围观...... 薄脸皮的小周少爷已经没法儿想象下去了,只觉得换个星球生活都是轻的,他用力扯着卫珣渊背后的衣裳,咬牙乞求道:“你,你别往前走了!行不行!人那么多......人那么多!” “人那么多怎么了?”卫珣渊步伐暂停,不阴不阳的反问。 “......”周岚斐顿了几秒,艰难答道:“很丢脸啊!!” “知道丢脸,那下次还跑么?”卫珣渊道。 周岚斐:“......” 莫名其妙这家伙! 周岚斐头一回感到气滞于胸。 但奈何受制于人,他不得不暂时屈服,小少爷无奈的合上眼,放弃了似的道:“不逃了。” 闻得此言,卫珣渊才满意的挑了挑眉峰,扛着周岚斐调转方向,又折回了那扇窗。 周岚斐被他扶着腰安置回了窗台上。 这过程还有点儿危险,周岚斐眼前晃荡,生怕卫珣渊一个手抖把他脸朝下摔草里,那属实就够呛了。意外的是,卫珣渊的臂弯坚实稳健,抱着他的动作甚至谈得上是小心翼翼,他自己都不需要用上什么力道,便已被挪回了窗台上,末了卫珣渊还帮他把两条腿也挪进了病房内侧,待他在病房的地板上站实在了,自己才单手翻了进去。 第51章 周岚斐杵在原地,心情复杂的厉害。 方才卫珣渊伺候他翻窗的那一套操作,不得不说,他若是个睡着了的状态,可能直到落地都不会醒,就真的是半点心都不用他操。 也许就因为这过程太安逸周到了,以至于他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浮现出了一些新娘子上下花轿被人抱来抱去的场景......违和到没朋友。 小少爷麻了,耳根子红的像桃花。 卫珣渊转身将窗户关严实,又将窗帘拉上,转而看向周岚斐,小少爷回眸瞥了他一眼,眼神说不出是无语还是生气,最终居然选择主动坐上床,掀开被子,把自己裹好。 周岚斐将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他就可以拥有多一层的盔甲,足以多防御卫珣渊几分,他半躺在枕头上,上半身端正笔直,表情凝重紧绷。 “我们聊聊吧。”他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生硬说道。 卫珣渊看穿了他的这些小动作,微微冷笑了一声,拉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 “可以。” 周岚斐不太自然的往后缩了缩,低声道:“你之前说的,我们之间有什么......债,是什么意思?”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卫珣渊皮笑肉不笑。 “我是真不明白啊!”周岚斐急了。 “好啊,揣着明白装糊涂。”卫珣渊两条长腿叠起,身体后仰,好整以暇,满脸写着“我看你还能装到几时”,“你说你哪里不明白,我帮你一点一点回忆。” 周岚斐试着回想了一下当时说话的内容。 可堪堪开始回想,他的耳根子就又红了,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角。 “你说......你说南海泉先。”他努力的不去触碰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经历,咬牙道:“是那个千年之前覆灭的鲛人一族吗?” “这世上还有几个泉先国呢?”卫珣渊淡淡道。 “那就是了。”周岚斐道。 “看来,你还是很记得的。”卫珣渊说。 “我不是记得......我是历史系的。”周岚斐辩解道:“《琅嬛遗策》中有记载,古琅嬛氏以沉海符灭泉先国,而后琅嬛国亦一夕覆灭,你若去看《琅嬛遗策》,你也能知道。” “古琅嬛氏以沉海符灭泉先国。”卫珣渊重复了这半句话,蔚蓝色的眼眸眯起,“那你身为琅嬛一族的代表人物,此刻作何感想呢?” “啊?”周岚斐愣了又楞。 他费尽的思忖了一阵,似是找到了一点儿头绪:“你是不是弄错了,琅嬛氏的后裔是段家人......不是我!我姓周——” “你是姓周,你叫周岚斐。”卫珣渊笃定道,他“嗤嗤”冷笑了一声,不乏讥诮道:“段家那群人不过是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混子杂种,竞也胆敢自称为琅嬛后裔?在你面前这难道不是滥竽充数,班门弄斧呢?而你——尊贵的皇太子殿下,为了躲我,为了苟住这条命,竟然宁肯去做段家的养子,低声下去的去讨好那个女人,你可真有出息啊!” 周岚斐:“......” “不是......”他张口结舌,慌乱之下,勉强又找到了一条依据:“你说的那个什么......太子,他如果有幸活到现在,也该有几百岁了吧!我......我今年才十九!我还在读大学!” “你十九岁道法圆满,便容颜永驻,长生不老了。”卫珣渊淡然道。 “容颜永驻?长生不老?!”周岚斐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呢?这世上哪可能会有这种秘法——” “怎么不可能?”卫珣渊道:“你如今看到的我,与一千年前,可有半分改变么?” 周岚斐:“。” 真是! 话!都!他!说!完!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喃喃道。 小少爷生无可恋的往后一倒,死气沉沉的盯着天花板:“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顿了顿,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侧目望着卫珣渊,“那你若是找到了那位琅嬛国的太子,是要他偿命吗?” 他问的认真,却叫一直坦然而淡漠的男人微微一怔。 卫珣渊没有回答,也破天荒的没有立刻挤兑他,而是沉默着垂下了眼帘,蔚蓝色的瞳孔深处浮起了一层冥冥薄暮,朦胧不见底。 再抬起眼来时,他答非所问,“你乖乖呆在我身边就够了。” 周岚斐:“可是我还是不清楚——”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卫珣渊说。 周岚斐撇撇嘴。 “你独/裁的时候是真的很独/裁啊。”他小声说。 体贴的时候,却也温柔的不像话。 “不要总想着跑。”卫珣渊又警告了他一遍,起身朝门外走去。 “你现在要去哪儿!”周岚斐盯着他的背影看,撑起上半身,从床头爬到床尾,脱口追问道:“是不是要去查牛蛙馆的事?我要跟你一起去!” “用不着。”卫珣渊道:“在这里老实呆着。” “可你刚刚才说,要我乖乖的待在你身边!”周岚斐忽而据理力争道:“你如今扔下我一个人走了,要我怎么待在你身边呢?” 卫珣渊的眉峰轻轻一蹙。 “除非你用镣铐绳索将我捆了,再将我打晕!不然,我总能想到方法从这里逃出去!阿姜一个小丫头涉世未深,也拿我没办法!”周岚斐眼波流转,在这一刻变得狡黠如狐,意味深长道:“你前脚走,我后脚溜,你当真放心放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丝毫不会惦记我吗?” 第52章 卫珣渊豁然回眸,眸光逡巡深沉。 周岚斐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他这番话说的委实是有些猖狂挑衅了。 分明他也没什么依据能保证卫珣渊真的不会如他所言,用镣铐绳索将他捆了再将他打晕,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亏大发了。 可不知怎么的,他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卫珣渊大概率不会那么做。 只要能先离开了这个病房,旁的......他还能再想办法。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也说不定! 周岚斐的心脏砰砰狂跳。 两人相顾无言,对峙了不知几许,卫珣渊拖了张凳子坐到床畔。 “你不去了?”周岚斐稍稍一愣,又下意识的团了一下被子。 “大晚上拖家带口的去,我吃饱了撑的?”卫珣渊冷笑一声。 周岚斐:“......” 什么叫拖家带口啊!会不会用词啊! 这话怎么听着又那么别扭呢! 他默了两秒,满心的盘算落空,整个人懊丧的坐回床头,一仰头倒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 烦心事一重一重涌上来,像是一座座大山。 “啪” 卫珣渊按熄了床头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周岚斐感觉枕畔缓缓凹陷了下去,男人支手撑在他的耳畔,呼吸与声音都近在咫尺。 “老实睡觉吧,有事明天路上再跟我说。” 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 黑暗中,周岚斐怔了怔,眼眸轻动。 不知怎么的,自他的心底深处,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冲动。 他很想把在段家受到的那些不公正的对待以及那些对明日未知的惶恐说与卫珣渊听。 他一直在独自面对这些,说一点都不疲倦,是假的。 可他不该生出这样的念头。 他的这番无妄之灾难道不是卫珣渊一手造成的吗? 在段家寄人篱下,已经够如履薄冰的了。 “假如明天天塌了呢?”他苦笑了一声,低语道。 “那也有我顶着。”卫珣渊的指尖掠过他的耳廓,蜻蜓点水般,略略有些痒,“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我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语毕,衣料摩挲声簌簌,男人起身撤开,握住了周岚斐露在外面的脚踝,轻轻塞回被子里。 【作者有话说】 卑微小卫:你的心可以随便飞,只要人留在我这儿! 第32章 我在果子山公墓这儿见鬼了!! 心里压着事,这一夜的前半程,周岚斐睡得并不安稳。 噩梦如海潮,一浪接着一浪。 他梦见了半个月前,段瑶逼着他去参加的那个奇怪的party,在场的人在宁城的家世背景都非富即贵。段瑶做东布置了party上的餐食,每一样菜色都稀罕的非比寻常,像是旧时的祭宴。 餐桌上光怪陆离的声音画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赤红色的漩涡。 “这道虫草猴脑是以蝙蝠蛾科的幼虫钻进山猴的颅脑寄生,待脑软化后种植麦角菌培育,使猴脑、虫、草三物浑然一体,耗时一年,现杀现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道赤尾子母鹧鸪是让母鹧鸪生吞鹧鸪幼鸟,二者齐烹,方能保证子肉鲜嫩母肉嚼劲。” “这坛定惊明目酒是取原鸮眼球榨汁,发酵七七四十九天,附上多种名贵草药泡制而成,饮之滋肾养血,使人双目炯炯夜能视物!” ...... 觥筹交错,吹捧与夸张的笑声交融成一片,又烟花似的炸开,周岚斐翻来覆去,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几乎要窒息。 冷汗浸湿了病号服。 忽然间,依稀有人在他耳畔唱起了一支陌生的歌谣。 这歌谣的旋律陌生而空灵,不是当红的任何一种流行音乐,在润如珠煦如风的嗓音里,抚平了周岚斐躁郁不安的心,引领着他走出噩梦之门,迈进无争安宁的好梦窟。 周岚斐的眉终于一分分舒展了开来。 - 翌日大早,周岚斐醒来后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林帆给他抽了套血检查,没看到几个异常指标了,卫珣渊便跟林帆打了个招呼,果真遵守诺言带着周岚斐出了门。 姜棠蹲在病房门口翻白眼儿。 “拿来。”卫珣渊冲她晃手。 “凭啥!”姜小棠女士龇牙咧嘴:“那是常青哥送给我的礼物!我还一次没骑过呢!你那儿放着四个轮子的豪车不开,干嘛觊觎我的小摩托啊!!” “今天限号。”卫珣渊垮起个帅脸说:“你以为我想骑啊,腿都伸不直,况且你还没成年,骑不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常青就是买来馋馋你。” “要你寡!馋我我乐意!话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共骑一辆摩托,都不感觉羞耻吗!”姜小棠女士怒吼道。 周岚斐还是有感觉到羞耻的,在一旁小声提议:“那不然我们打车吧......” “打什么车?我对人过敏。”卫珣渊说,他把姜小棠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拿来吧你,回头给你重买一辆不就行了,给你买粉色的行吗?” “我才不要粉色的呢!!渊哥!!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少女的心啊喂!”姜棠在后头怒吼。 卫珣渊充耳不闻。 他一手拎着车钥匙,一手圈着周岚斐的手腕,牵着人往车棚的方向走,一幅生怕人跑掉了的样子,周岚斐有点儿无奈,表情麻木。 第53章 走到那辆银色的摩托车跟前,卫珣渊从车厢里取出头盔,转而抛给了周岚斐,周岚斐接着愣了一下,道:“你不带么?” “你带吧。”卫珣渊淡声道:“就差把‘不想让人看见我跟卫珣渊认识’写在脸上了。” 周岚斐抱着头盔不语。 卫珣渊兀自打开发动机,看起来并不多么纠结,语气中略夹杂了些冷嘲,“我知道,羽师洁身自好,最是不想跟我们这些人有任何瓜葛牵连,不然就是面上无光。” 周岚斐张了张嘴,似是想辩解,终究还是没有,默不吭声的将头盔戴上了脑袋。 卫珣渊长腿一迈跨上车,对周岚斐说:“抱紧我的腰。” 小周少爷大概是开始摆烂了,彻底放弃了反抗,他双手环住卫珣渊结实精瘦的腰际,感受着发动机的轰鸣,整个车身的震动带着他的耳根都在颤动发麻。 他阖了阖眼,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处问起,胡思乱想了没一会儿,肚子先开始叫了。 小少爷顿时感到一阵窘迫。 摩托车适时停下,周岚斐侧目,发现卫珣渊停车在一个早餐铺子旁边儿,老板递了两个塑料袋过来,里面装着蒸饺和包子。 “先吃早饭,吃完再跟我去果子山公墓。”卫珣渊说,转身将塑料袋塞到周岚斐的手上。 周岚斐眼神飘忽了一阵,小声道:“那个......需要我付钱吗?” 卫珣渊扭头看了他一眼。 小少爷的头埋的更低了些。 “不用你付。”卫珣渊说。 “那我能不能再要一个豆浆?”小少爷说,手指扯着他背上的衬衫,攥出了几道皱纹。 卫珣渊呼出一口气。 “豆浆,加两勺糖。”他对老板说。 周岚斐一怔,抬起头来,热腾腾的豆浆已经递到了跟前。 这早餐铺子的豆浆不是外面超市批发的密封饮料,现磨的一大锅在有些年代感的铁质容器里翻滚烹煮,色泽奶白浓稠,有人买,老板便用大勺舀了装在小小的食品袋里,扎紧了口头,插一根吸管进去,食品袋圆润鼓囊像个球,手感q弹,被许多人拎着捧在手里,充满了烟火气。 周岚斐就着吸管吸了一口豆浆,甘甜与豆香混合,不淡也不齁,一切都正正好,他又咬了一口蒸饺,荠菜馅儿的,包子是笋丁肉馅儿的,鲜的要命。 卫珣渊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少爷的眼眸一分一分亮堂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甜豆浆!”周岚斐冲口而出,喜出望外道:“还有荠菜馅儿的蒸饺和三丁馅儿的包子,我也最喜欢!” 他仿佛问了个很无聊很愚蠢的问题,卫珣渊没有回答,而是翻了个白眼儿,例行公事的开嘲:“怎么?段家人连个包子饺子都不给你吃?” 提到这个,周岚斐的表情就萎靡了,他将吸管咬成了扁平的形状,又泄愤似的三两口把饺子和包子塞进嘴里,猛吸豆浆。 他吃的太急,唇角粘上了点儿星星点点的白汁,卫珣渊的眼神在那处停滞了两秒,伸出拇指来替他轻轻拭去。 周岚斐感觉到他在自己的唇瓣处不轻不重的揉按了两下,宛如在把玩一件喜爱至极的艺术品,隔着细腻的真丝手套,亦能觉察到皮肤上的温热。 小少爷怔了怔,胸腔里的那颗器官略略有些不受控制的乱跳了两下。 他急于摆脱这种异常的症状,眼光乱飞,而后落在了卫珣渊漆黑的手套之上。 他记得在赵永家的时候,男人还是不带手套的。 大热天的,这副手套带的虽漂亮,却未免有些突兀,像是为了掩藏些什么。 掩藏些什么呢? 手套下的手指......有些什么样的秘密呢? “吃饱了吗?”卫珣渊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吃饱了。”周岚斐应了声。 “那走吧。”卫珣渊说。 果子山公墓离市区还有些距离,卫珣渊的摩托车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便看见北面出现了郁郁葱葱的一片矮山。 两人先后下了车,周岚斐一眼便瞧见了入口处,附近设有不少小摊,卖的多是些自家种的菊花、手工折的银元纸钱之类的。眼下不是中元节,祭拜的人不多,这些小摊的生意冷淡,摊主们也大多愁眉苦脸的,周岚斐沿路走了一阵,发现这些祭拜物品的单价都虚高的不像样子。 “单价定的这么高,怕是不会有人买。”他拿起两支标价150块的菊花,轻轻摇头。 “我们也不想的啊。”摊铺后面的妇女摇头叹息:“可这是谭老板定的价目,卖低了,我们连谭家的税金都付不起......” “税金?”这个词于周岚斐而言,陌生的很。 “果子山公墓在前两年私有化了。”卫珣渊在他身畔,解答了他的疑惑:“法人叫谭余,其祖父叫谭贵德,是早年爱侽妇产诊所的经营者。” “公募私有化?”周岚斐诧异出声:“那里面的墓怎么办?” “自然是一起被划为谭家的不动产了,我听说从去年年底开始,上坟需要花钱买门票,门票钱谭家收三,段家收七。”卫珣渊道:“门口的这些小摊贩本是自由经营的小本买卖,也被谭家收成了长工,公墓门前所有的祭品贩售点每月都需要上缴定额的税金,不够的话就会被驱赶,当街掀摊子。” 这番言论荒诞到让人简直无法想象是存在于在二十一世纪的事情。 第54章 “简直是不可思议。”周岚斐惊得喃声:“上自家坟要买门票。” “这可不就是你们段家人做出来的好经营么?有政府项目作背书,谁敢说一个不字?”卫珣渊不阴不阳道:“谭家这位本是游手好闲没个正经工作,眼下愣是靠段家扶持,攒了不少的积蓄,怎么?你还觉得我是道听途说来的?”卫珣渊轻轻一嗤:“你可以随便抓一个这里的摊贩问问,看看我是不是骗你的,又或者——”他一把抓了周岚斐的手,往公墓入口处走过去。 入口处的岗亭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横着三部手机炒股,面对万里江山一片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岚斐与卫珣渊二人走近了他也没发现。 周岚斐抬着眸子,岗亭的玻璃上居然真的贴了一张价目表,上面写着非法定节假日60元/人,法定节假日120元/人。 小少爷活活给气笑了。 他屈指叩了叩窗玻璃。 “干嘛!”谭余正烦着,闻声拉开窗,恶声恶气的吼道:“先转账后开票!” “我来祭拜自家先祖,为何要先给你钱?”周岚斐皱眉道。 “我平时帮着看护你家先祖的骨灰盒,不得给点辛苦费啊!”谭余头也不抬,显然对这番说辞熟练至极。 “挣这份阴损钱,你也不怕孽力回馈么?”周岚斐道。 “孽力回馈?”谭余终于抬起头来,瞟了一眼跟前这斯斯文文的小少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祖上是谁!我们谭家人没别的好,就是命硬!我爷爷谭贵德可是出了名的百邪不侵——” “这话我信。”卫珣渊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洋洋自得,在一旁仰起头,以掌心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听说你爷爷的骨灰坛子在这果子山的山顶占了一处风水宝地,躲还是谭贵德会躲啊。” 谭余品着对方这话怎么怎么就是不对味儿,拧着眉头瞧过来:“说什么呢你——“少啰嗦,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岗亭外空空如也,方才还与他说话的那两个人皆不知所踪,谭余呆了两秒,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从桌子前站了起来,一把将那三部炒股的手机拂到旁边去,推门而出直奔监控室。 虽然装有几十台监控仪,全面监控着果子园公墓的关键地带,但谭余平时基本不来看这些监控,毕竟正常人谁会来墓地搞事情啊! 然而此刻,他一台一台屏幕扫过去,愣是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和那个少年的身影,这两个人的行踪堪称鬼魅,谭余只觉得后背生寒,末了他看见一台显示屏的画面仿佛受到了干扰般的一黑,他忙扑过去,一把按住了金属的屏幕,一丝黑雾在画面中央弥散,而后那个黑衣男人和少年人的身影出现。 这画面比恐怖片不遑多让,从这大门口到山顶上,一般人用两条腿攀爬至少也也需要近半小时,这才过去多久?这两人是会瞬移吗?!谭余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死死的盯着画面,眼白里爆出了红血丝。 这个显示屏里监控着的是果子山的山顶最高处,是整个墓园里价格最高的一块地区,也是方才他口中所说的安置谭贵德骨灰坛子的“风水宝地”。 他就眼睁睁的看着卫珣渊和周岚斐精准定位到了谭贵德的墓穴,两人一左一右包围过去,那黑衣男人一手抄兜,长腿抬起,一脚踹在他爷的墓碑上。 他爷的墓碑活像块麻将牌似的轰然倒下。 谭余:“!!!” 他目瞪狗呆,额角青筋直跳。 他又看见周岚斐弯下腰去,小心翼翼的从墓穴里把他爷的骨灰坛子抱了出来,旁边的卫珣渊单手朝他伸了伸,大概是想要接过来,小少爷没同意,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抱着他爷的骨灰坛子下了山,卫珣渊轻耸肩膀,而后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朝着摄像头的方向昂首看过来。 隔着屏幕,谭余感到整个人菊花一紧,呼吸一滞,仿佛根本没有这层厚厚的屏幕,卫珣渊就是在与他对视一般。 男人摘下了□□镜,露出一张苍白的零死角的帅脸,蔚蓝色的眼睛冰冷璀璨,他冲着摄像头微微一笑,下一秒,整个画面静止住,定格在了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之上。 卫珣渊的模样在这些万花筒般光怪陆离的花纹折射下变得有些扭曲,就连那笑容也充满了妖冶和阴鸷,谭余冷不丁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人也随着监控仪的暴毙而一整个裂开了。 谭余好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爷的坟头被人爆了!骨灰坛子都被人给掘走了!! 面对如此猖狂损德的事情!他理论上应当立刻出面去阻止拦截才对!! 可谭余不敢。 他脑海里全是那个黑衣男人的样子。 在摄像头下嚣张跋扈,冷冽残忍,还有着非人的诡异力量! 他这种时候露面去拦,跟送人头有什么区别啊! 谭余哆嗦着手去摸旁边的座机电话,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的把听筒拿起来,拨了一串号码过去。 “喂?......喂!”他抖抖索索道:“我我我是谭余,果子山公墓的那个谭余,我想找段,段少爷!”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片刻后冲着听筒声嘶力竭的嚷嚷道:“见鬼了段少爷!!我在果子山公墓这儿见鬼了!!” 第55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5 12:15:55~2022-04-06 06:3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墨凝渊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挫骨扬灰!” 大终南阵的运转戛然而止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段琛本是不信,派人在附近搜寻了好几个小时,愣是没找到一具妖怪的尸体,反而被许多饱受骚扰的住户瞪了白眼,碰了好一鼻子灰。 事已至此,段琛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斥资数亿打造的大终南阵运转不良似乎已经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黄了一件正经事,段瑶倒是如释重负,恨不能立刻长了翅膀飞走去度假,招呼也没打一个就拎着包包愉快的走了,相比之下段琛却整个人都不好了,要知道他可是被视为段宗稷继承人的存在,被段宗稷乃至政府官员寄予厚望,此事办不好,先不说前途如何,段宗稷第一个不会轻饶了他。 暂时打道回了就近的五星级酒店,段琛阴沉着脸,电话招来了大终南幡制造项目的负责人。那负责人几乎是从套房门口膝行进来的,恨不能给段琛磕头。 “几个亿的项目啊!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就黄了!一只妖怪都没抓到!连跟毛都没有!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肯定是你们这群王八蛋里有谁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了!”段琛砸了个水晶烟灰缸过去,将那负责人的额角砸的血流如注,“你今天特么的不给老子一个说法,就等着以死谢罪吧你!” 帮段家做事,平日的工作总是不可避免的要接触一些玄学阴鸷之物,天长日久,难免会沾上脏东西,段家会统一给他们派发些开过光的物件,保家宅平安,运势顺遂,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若中途被辞退了,段家便会收回这些物件儿。没了道光庇护,总有些倒霉鬼会被脏东西缠上,意外丧命,死的不明不白。 可成为段家麾下的打工人,平日里都拿的工资是普通人的好几十倍,就连社会地位都要比同行业的竞争者更高一些,看人可以用鼻子看,所以即便有些风险在里头,仍然挡不住人们挤破头的去应聘。 那负责人此刻还穿着笔挺的西装,往哪儿一站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的模样,此刻却鼻涕眼泪横流,连声说去联系工人调查,求段琛大发慈悲再给他一次机会,段琛被他哭的愈发心烦,翘着二郎腿看窗外的景。 脑海里,那根莫名歪斜斜的降香檀旗杆儿始终挥之不去,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固定杆子的时候都用了专门的捆锁,甚至还往地下打了一米多的地基,照理说就算是八级大风也不至于让这几根杆子拔地而起直至倾斜。 他们调取了附近的监控,但好几个关键的摄像头点都出现了迷之信号干扰,要么黑屏要么雪花,什么也没捕捉到。 所以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是谁搅黄了他们的大事? 这时,门被敲响,先前段琛带出门去的安保团队一个接着一个的涌进门来,他们蔫头耷脑的,在门前排成了一列,像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棒槌。 “怎么回事?”段琛正烦躁着,突然被一群人乌泱泱的挡着眼,心里头愈发不耐烦。 “大少爷,我们有事,有事禀报。”为首的保安队长结巴了一下,似乎有些心虚。 段琛掀起眼皮。 ...... “怪鸟?” “是的!”那保安队长搓着手讷讷道:“还不止一只,老大一个,飞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有火焰在燃烧,就像是传说中的毕方,可吓人了,我们不敢松懈,就开车分头去追了。” “那追出结果了么?”段琛的眉头皱的愈发紧。 “没,没......”保安队长的声音越说越小,像是心虚的不行了,“那鸟飞着飞着突然就没了,我们还奇怪,特意下车去找,结果就找到了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几团灰烬和纸张的混合物用双手递呈到了段琛跟前,动作抖抖索索的。 段琛不耐烦的瞄了一眼,豁然一怔。 那几张纸被烈焰烧的面目全非,只留下边边角角,勉强能看清是些面巾纸的碎片轮廓。段琛伸手去拨了拨,拂去铺盖着的一层灰,露出了纸张上面不甚清晰的笔触。 “这是——”段琛瞳孔剧震,喃喃道:“是符文!” 下一秒,他怒不可遏的指着那保安队长的鼻梁,厉声骂道:“蠢货!居然被几只符鸟调引的团团转!!!” 那保安队长吓得一哆嗦,当即也要一同跪下了。 段家锻造的法器向来强悍贵重,无需人力加持,他们曾经见过段琛吹响了一只毫不起眼的短哨,而后方圆十里的无主野坟一夜之间全都爆地而出,无一漏网。 据说那哨音有驱鬼的作用,这就直接跳过了传统意义上的一系列超度认骨仪式,土地管理局也不用再忌惮什么,只需要安排清洁车将那些残碑遗骸统一清扫,便可将整块地皮空出,进行下一步的商业规划,不可谓不是省下了大把的人力物力。 这些年,他们跟着段家承接各种政府下达的定风波的任务,从来都是走个过场,因为他们知道,像他们那样声势浩大的装备阵容,只要往场子里头一安置,任凭是谁,是人是鬼,都会被克的死死的。他们从没见过真正的妖鬼,更加没有考虑过遇上那些真正的灵物异怪要怎么应付处理。 第56章 段琛抬手扶额。 事情的发展好像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许多。 化符成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的鸟,逼真到骗过了那么多双眼睛,能制造出这些的,必定是业内人士。 只是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与段家对着干,在宁城怕是没几个。 会是谁呢? 便在这时,身旁秘书的电话冷不丁响了起来。 “又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段琛狠狠飞过去一记眼刀,厉声喝道。 他身旁的是个年轻的女秘书,穿着深色的职业套装,带着一幅略显刻板的黑框眼镜,身材婀娜,双腿笔直,面容姣好。 段琛挑剔又暴躁,身边换过无数个秘书,男男女女都有,显然,目前的这个是在诸多人选中素质较高的一个,面对他这毫无针对性的发作淡定非常,扶了扶眼镜框道:“哦,是谭余谭先生。” “谭余?”这名字让段琛着意回忆了两秒。 “大少爷,就是果子山公墓的那位。”女秘书适时提点道。 “哦!是他呀!”段琛恍然大悟,露出了几分不屑一顾的神色:“他怎么了?” “他说他见鬼了。”女秘书道。 “靠着死人堆吃饭,见见鬼有什么好稀奇的。”段琛冷笑一声。 “他说他很害怕。”女秘书道。 “人家上坟他收人家门票钱的时候也没见他害怕呀?”段琛翻目道:“现在犯什么毛病?” “他说......对方偷走了他家老爷子的骨灰坛子。”秘书的声音妩媚妖娆,循序递进。 段琛的眸光终于一动。 “难怪啊。”他换了个坐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讥诮不已。 “这位谭先生大概很孝顺吧。”女秘书煞有介事道。 漂亮而无知的女人最是讨男人的喜欢,段琛看了眼女秘书真情感慨的脸,心底升起不小的优越感。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颇有些显摆的意思,娓娓道来:“知道为什么大户人家都要供奉祠堂吗?尤其要把那些混得好的先人的牌位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因为可以得到祖宗庇护?”女秘书道。 “可以这么理解吧。”段琛说:“祖上人的运势多少会牵连影响着后代人的运势,谭家那老头儿生前命硬的很,死后骨灰又被安置在了一处风水宝地,邪鬼难侵,多少是把谭家的香火运势延续了下去,他自己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所以若是这骨灰坛子出了什么岔子,别说后代的富贵荣华,身家安全,怕是连自己的转世前程也要毁了,听说过有句话吗?叫做骨灰得保,方投好胎。” 女秘书露出了几分茫然的表情,微微摇头,段琛又笑了一声,对她这番愚笨样子并不厌弃,反而很喜欢似的,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所以谭先生的求助,大少爷要管吗?”女秘书面不改色道。 “我管他个屁。”段琛冷笑一声:“老子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完呢。” 女秘书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抓起电话正要回绝,便听见谭余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段大少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跟我们谭家好歹也是同气连枝!!!我家老爷子的骨灰被人扬了,你能有什么好处啊!!!” “段大少爷!!!求求你了!!帮帮忙吧!!!” “吵死了。”段琛的眉头拧成了个麻花:“把电话挂了!” “哦。”女秘书乖乖的应了一声,正要挂电话,手指却笨拙的按到了免提。 谭余的声音一下子窜了出来,愤怒之余,带了点儿困兽似的嘶哑。 “段琛!!我们谭家这两年靠果子园公墓收的钱,没少交给你!!!你不要想着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如果你不帮我把我家老爷子的骨灰坛子追回来!!我就去你们段家的大门口拉横幅!!告诉段宗主!你段琛打着他的旗号,打着政府的旗号!!中饱私囊!!!赚阴钱——” 他话音未落,段琛便恶狠狠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把将女秘书手里的手机拍到地上,女秘书短促的尖叫了一声,后退了两步,看着那部在地毯上始终“嗡嗡”狂震的手机作为谭余的喉舌发出威胁。 “段琛!!你听见了没有!!” 段琛的两腮因为过度用力而肌肉扭曲,表情僵硬的厉害,过了许久,他才弯腰将手机捡起来,压抑道:“行,算你狠谭余。” “是两个男的,一个穿黑衣服,一个穿白衣服,长得都跟那男偶像似的,白衣服的那个好像是个男大学生,秀秀气气的,黑衣服的那个男的个子高一些,戴着一副黑色的□□镜,最是凶神恶煞。”谭余“嘿嘿”笑了两声,“段少爷,咱也是逼不得已,我对付不了的段大少爷肯定有办法对付,我就等着段大少爷你的好消息了!”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教段琛在原地久久无言。 段琛抓着摔裂了屏的手机,不知怎么的,谭余那两句堪称潦草的人物描述,就径直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一幅画,画中的两位男主角定位的不要太清晰。 “不会吧?”他喃喃自语道。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人破门而入,段琛一抬头,就看见段瑶怒气冲冲的将手里的lv小包 扔到沙发上。 “你怎么回来了?”段琛皱眉道:“不是说要出去玩儿吗?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第57章 “我见鬼了行不行!”段瑶大声说,她气急败坏的举起手机冲段琛摇晃:“周岚斐居然敢挂我的电话!” “你说周岚斐挂你的电话?”段琛破天荒的没有出言挤兑她,“他现在人在哪儿?” “鬼知道他在那儿。”段瑶冷笑道:“我打了个他十几个电话他都没接,真是长胆子了,有本事他躲远点别让我找到,否则我一定借了四姥姥的观音杖抽他!” “说起来。”段琛犹豫了一阵,发问道:“你在双井西路看上的那个长得很帅的开非卖品车的黑衣服,后来还有再见到他么?” “哈?”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段瑶更气了,“段琛你可真是太会聊天了!你怎么知道我后来又撞见他一次!” “你在哪儿撞见他的?”段琛道。 “就在路边上咯。”段瑶咬牙切齿:“谁能想到,长得那么帅,那么有钱有品位,居然是个死同性恋,他在路边上跟一个男的亲的难舍难分,我想想都恶心!” “你说他在路边上跟一个男的接吻?”段琛反问:“你看清那个男的的样子了吗?” “我有病吧还专门去看那个男的长什么样?你是不是生怕我不长针眼啊!”段瑶怒道。 “我在问你正经的,回答我!”段琛喝道。 段瑶被他吼了一句,不免有些愣神。 “凶什么凶啊!”她嘀咕道,垂眼想了想:“我真没看见那男的的长相,不过腿脚挺精致的,穿了一条牛仔裤,还有一双国产的空军一号。” 段琛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你去哪儿?”段瑶吃了一惊,追问道。 “去抓人。”段琛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大步流星的走出套房,冷冷笑道:“你找的人和我找的人,应该在一块儿呢。” 段琛出,后面乌泱泱一群人便紧跟而出,唯剩下那个端庄自持的女秘书还留在原地,她退了两步,兀自走到了落地窗跟前,脖子不甚自然的左右拧动了两下,像个木偶。 丝质的衬衫领子微松,她白皙的后颈处露出了一块儿印记,是四个黑点,像是块麻将牌。 随后她摸出手机来,低头给一个号码拨出电话去。 “段琛和段瑶出发了。”她的目光直视着外面的景色,语调平铺直叙,“他们有个大计划——” 那厢,姜棠坐在小花园里,手里摆弄着个圆头圆脑的木头人,那木头人的后脖子处刻有四个黑色的原点,也像是一块儿麻将牌。她的手机则放在沈常青的膝盖头上,开着外放。 段琛秘书的声音正一板一眼的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像是在汇报工作。 “受谭余先生的胁迫,大少爷让我调取宁城东北半区所有的街道监控,寻找ocean画廊的卫珣渊先生,并在十分钟后激活整个宁城所有的捕灵网,目标是活捉犯案人员,取回谭贵德老先生的骨灰坛。” “好家伙?!”姜棠嘴巴一张,吓得棒棒糖都掉了:“闹这么大?!”她慌里慌张的望向沈常青,“全程的捕灵网都激活了,渊哥会不会有危险啊!” 沈常青没立刻回答,而是一边拨了个电话出去给丁无药,一边对姜棠道:“抓紧时间把你那巫蛊娃娃销毁了,这么好使,别回头被段家抓住小辫子。” “哦!”姜棠点头。 她从兜里摸出美工刀来,先是将木偶脖子后面的麻将印刮去了,而后将东西扔进了垃圾桶,混这些树叶子点燃。 待她做完这一切折返回来,丁无药的电话也接通了。 “药总。”沈常青道:“阿渊他——” “我都已经知道了。”那一头,丁无药正在露天的阳台上摆弄一幅天干十二地支的卦象仪,天光明朗的落在巨大的铜器之上,变幻莫测,丁无药手持一柄拂尘,手中捏诀,目不转睛。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多么紧张,反而有些怡然快意:“卫七很有<a href="https:///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盗墓的天赋嘛!” 沈常青顿感头大:“......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吧啊喂!” “就是啊药总!”姜棠在一旁火急火燎的嚷嚷:“段家盯上渊哥了!那捕灵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忘了吗!之前政府大楼顶上盘曲着的那窝岩蝰蛇了,人家都在那儿世世代代待了两百多年了,本来好好的,就是因为市政府要速建什么新大楼!愣是被段家用捕灵网捆下来,连着母蛇带蛇蛋一起给打死了!” “我当然记得。”丁无药的嗓音微沉:“段宗稷还取了那母蛇的蛇胆,自配药酒,段家便是由干这些勾当发的家,肮脏腌渍。”顿了顿,他眼睁睁看着光影重叠,拂尘轻叩,落在了极佳的卦象之上:“不过区区捕灵网想要困住卫七,恐怕还是差了些,我也替他安排了帮手,今日万事上上大吉,我现在只担心他会不会把事情闹得太大,使得我们不得不提前向段氏宣战。” 沈常青诧然,与姜棠对视了一眼。 他们固然知晓卫珣渊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傍身,却也想象不到,在丁无药的眼里,卫珣渊竟厉害至此。 “所以我们终于要跟段氏宣战了吗?”姜棠小声嘀咕了一句,竟十分兴奋。 “你好像很期待啊。”沈常青被她拽着袖子晃了两下,哭笑不得。 “你不期待吗!”姜棠说:“我们不用装孙子了,那些妖言惑众害我死掉的羽师,那些曾经指着你脊梁骨骂的羽师,他们会天翻地覆,跪地求饶!” 第58章 沈常青垂下眼帘,显然,曾经作为羽师的他没有办法立刻说出这些刻骨而恶毒的辞藻,但眼底仍是控制不住的闪过森冷的怨怼之情。 “放心,常青,那天很快就会来。”丁无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笑道:“我的仇,你的仇,阿姜的仇,我们所有人的仇,段氏都将千百倍的偿还!” - 周岚斐抱着谭贵德骨灰坛子,随着卫珣渊的摩托车一路驰往爱锅牛蛙馆,他隐隐约约觉察到一些不对,空气中,有一股无形的逆向困缚之力一丝一丝凝聚起来,愈渐浓稠,如同大山般临头压下。 他忍不住往路两旁看去,街道行人来往,并无异样,却每个十米左右便会看见一处石狮子模样的垃圾桶,折射着异常明亮的天光。 “别看了,是捕灵网。”卫珣渊的声音冷淡喑哑。 “捕灵网?”周岚斐脱口而出。 “段家在整个宁城都设有捕灵网的阵脚,用以扑杀非人灵物。”卫珣渊道:“两年前,宁城政府想要建新大楼,旧楼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推倒,政府官员便请来了段家,他们发现旧楼无法拆卸的原因是因为楼顶有一窝活了两百多年的岩蝰蛇。” 岩蝰蛇是一种巨大而古老的蛇样灵物,甚是罕见,一般只会盘踞在一些祥瑞古老的建筑物顶端或是房梁之上,寺庙钟楼等较为常见,有镇宅御宅的神通。 周岚斐微微瞪大了眼,低声道:“我听说半个世纪之前,宁城曾遭遇过一场七级大地震,郊区的许多房子都坍塌了,处于震中地带的老政府大楼却幸免于难,因为当时有许多老百姓都恰好围聚在旧政府大楼附近领救济粮,故而死伤不多。”他顿了顿,恍然道:“竟是这岩蝰蛇的庇佑。” “没错。”卫珣渊道:“但段家来了之后,便启用了捕灵网,教那一整窝的岩蝰蛇连同母蛇一同现了形,捕捉入笼,蛇蛋以及孵化未全的小蛇统统打死,母蛇被段宗稷带回段家取了蛇胆,肉则被烹煮,而后新政府大楼建起,段家便是一举成名。” 周岚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骇然:“这!” “类似的事情段家还做过许多,不便赘述。”卫珣渊车头一转,驰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周岚斐注意到他的表情不再那么轻松,天空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银色的如同蛛丝般的线,一道一道,纵横交错,越来越密集的编织成网。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他脱口而出。 “捕灵网跟那大终南幡有些相似,误伤范围极大,不能让他们在市区大肆运作,得陪他们绕一绕。”卫珣渊答非所问。 周岚斐却没有罢休,执着追问道:“是因为这坛骨灰,段家才盯上你的,对不对?” 卫珣渊的眸光流转,终于凝在了周岚斐的脸孔之上。 小少爷的表情整肃非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带了些审视意味,卫珣渊挑了挑眉,觉得有趣,懒声道:“很显然,谭余跟他的主人告了状。” “你知道会被段家盯上,还是把这坛骨灰偷出来了。”周岚斐道。 卫珣渊感到有些不耐,他的脑海里冷不丁回想起之前沈常青给他的警告。 ...... “当代羽师受段宗稷的迂腐影响,各个都喜欢把‘仁义’、‘慈爱’挂在嘴边,遇到这种因怨气而不得安息的鬼灵,都喜欢行感化超度之事,药总让我跟你说一声,别传出风声去,否则势必会让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 他当时满口答应,末了却还是食了言,犯了忌讳。 在周岚斐面前,他总是会变得感情用事。 “是又怎么样,你不是都看见了吗?”男人的语调冷了几分,像是要凝起刺骨的冰锥,将心底的躁郁情绪以最尖锐的挖苦发泄出去:“你不仅看见了,还与我携手合作,现在再追究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觉得很虚伪吗?周岚斐。” 他们始终走不到同一个阵营之内,他也始终要被周岚斐用猜疑和鄙薄的眼神所凝视。 “你预备拿谭贵德的骨灰怎么样?”面对他的挖苦,周岚斐不愠不怒,沉静的有些异常,他隔着厚厚的深色的镜片去凝望卫珣渊的眼睛,眸光深处有一些厚重又泛着亮色的东西。 卫珣渊微微一怔。 他隐约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你也有想法?”他低声道。 “我有。”周岚斐沉声道:“就是不知道是否与你相悖。” 卫珣渊的眼角收敛,于眼尾处压下鸦青色的褶。 “不如坦诚一点。”他笑了起来,唇角的笑容含了些张狂之色,像个一掷千金的赌徒:“我们两个一起说,看看是否——” “——心意相通。”周岚斐接道。 二人定定的对视了几秒,眼底的光泽越来越盛,而后异口同声道: “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说】 你们两个坏坏,坏到一起去了。 第34章 水浪冲面,地动山摇 这铿锵有力的四个字一出,周岚斐与卫珣渊两人皆是一愣,而后双双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卫珣渊的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他笑了两声先是停住,而后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我们两个在一起的目标太过明显,前面这条街出去就是爱锅牛蛙馆,砸人骨灰这等痛快之事,恐怕就只有拜托你完成了。” 第59章 周岚斐怔了怔,亦收敛了笑意,低声道:“你就这么信了我?不怕骨灰坛子在我这儿出什么别的岔子么?” “我同你说了这么多没有凭据的故事,你不也都信了?”卫珣渊反问。 周岚斐哑然。 两人又是一阵莞尔。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岚斐也没有再推辞,“只是段家不好对付,你一个人要小心,我会速战速决,尽快回来找你。” “记得你的承诺,要回来找我,别再让我去找你。”卫珣渊从他怀中接过头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他话中有话,其中的意味撞击着周岚斐的心扉,小少爷的眸光起了波澜,心神动荡之余转身。 周岚斐紧紧的抱着怀里的骨灰坛子,疾步而行,坚硬的容器硌着他的肋骨,他也不敢松懈半分,穿出小巷,他便看见了爱锅牛蛙馆的招牌,和往常一样,这座牛蛙馆始终是生意红火。 那门庭若市的热闹如今在他看来,皆是恶鬼的狂欢,周岚斐走近了些,还未敲门,便觉察到店内所有的顾客包括老板郭仁怀在内,都齐刷刷的扭头朝他看过来。 仿佛是觉察到他怀里的东西为何,这些家伙的眼神充满了狂热,阴枭,骇然震惊,唯独没有人气儿,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整个爱锅牛蛙馆的建筑物都在无形的力量中开始震颤,墙壁扭曲,房梁坠灰。 是那些遏制不住的仇恨与怨怼吗?周岚斐想。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吒喝。 “你这混账玩意儿!还不放开我爷爷!!!” 周岚斐一回首,便看见那叫谭余的中年男人追赶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又面色铁青。 周岚斐不语,也不曾放开那白瓷的骨灰坛子,他转了个身,感觉牛蛙馆里无数冤魂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自己的身上,这一刻他仿佛就是这些冤魂的代言人,肩膀上承载着沉甸甸的责任。 周岚斐眯了眯眼,将骨灰坛子放下,一抬脚踩了上去。 谭余吓了一跳,被他这堪称大逆不道的动作激怒,却又有些忌惮似的不敢靠近,隔了老远怒骂道:“你这王八蛋龟孙儿!!你做这等阴损事情!!是会遭报应的!!” “报应?这话从你姓谭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有意思。”周岚斐掸了掸膝盖,横目瞧他,“你跟你爷爷做的那些事都不曾有报应,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我爷爷。”谭余结巴了一下,后强辩道:“我爷爷一生都在帮人排忧解难!有什么好报应的!他这样的人就该长命百岁!” “排忧解难?我看是妖言惑众吧!”周岚斐说,他指着背后的门店,此时爱锅牛蛙馆里已经没有人在用餐了,无数双眼睛都直勾勾的朝外看着,那些眼睛瞳仁大而圆,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眼白,场面诡异非常,“三十年前你爷爷在这里开的黑诊所,以下作的手段帮人鉴定男女性别,杀了多少女婴,又害死了多少女人?他若在世,恐怕连想都不敢回想一下吧!不然也不至于那么急急忙忙的迁宅动土,想来他自己也是怕因果轮回的!” 他感觉他每说一个字,背后的那些冤魂的眼神便愈发炙热,甚至有了些可以被称之为是“希冀”的东西。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谭余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手脚不听使唤似的后撤了半步,远离这热热闹闹的牛蛙馆门店,“我爷是帮人延续香火的!那些小女娃又不能传宗接代,还要赔钱嫁到别人家去!生下来就是多两张吃饭的嘴” 他说的理所当然,性别之成见根深蒂固,周岚斐知晓这些道理光靠三言两语是说不通的,他摇了摇头,侧身展示着后方已然是怨气冲天的爱锅牛蛙馆,“你睁大眼看看吧!” 早在谭贵德骨灰出现时,这些埋藏在地下,迷惘不知何去何从的冤魂们便被指明了方向,此时隐隐尖啸着,哭泣着,蠢蠢欲动。 “我不看!!我做什么要看这些!!”谭余眼神躲闪,瑟瑟发抖,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指着周岚斐嚷嚷道:“哦!我想起来了!我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你你你是那个段家的外姓养子!!”说到这里,他眼睛瞪圆,尖利道:“你们这些羽师!明知道恶鬼害人,不该去超度他们让他们放下仇恨早日往生吗!现在拿我爷爷的骨灰撒什么气!你跟鬼同流合污!你也好意思!” 总有人希望别人无条件的选择原谅,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求他们放下仇恨早日往生? 周岚斐怒极反笑,退了半步,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之下,高高的举起了谭贵德的骨灰坛子,用力砸下去。 “咚” 谭余惊恐万状的抱住了头。 就在这一颗,周岚斐的手下莫名的出现了一股阻力,像是在上托着坚硬的骨灰容器一般,骨灰坛子脱手的瞬间,下坠的趋势缓钝,最后竟是缓缓的落地,半点裂纹也无。 这变故来的突然,周岚斐吃了一惊。他复又试了几次,发现无论他怎么用力,从什么角度松手,这骨灰坛子都不会自由落体的摔下,仿佛有着什么东西保护着一整个容器以及里面属于谭贵德的骨灰一般。 就离谱! 周岚斐的眉峰紧紧的蹙了起来。 那厢,谭余呆了两秒,发现了端倪,得意忘形的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神通广大的爷爷!!!”他讥诮道:“小子!看到了吧!你就算把我爷的骨灰偷出来又怎么样!我爷即便是死了,只剩个骨灰坛子,不也照样把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克的死死的!你们能奈他何啊!!”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顿足不已。 第60章 周岚斐的眼眸沉沉然。 这骨灰坛子表面有一些黑色的花纹,起初他以为只是容器上的装饰。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谭贵德是个巫医,这些纹路怕是有什么特殊的禁制,可以防备旁人对他的骨灰做手脚,通常这些私人设下的禁制封印非独一无二的做法手段不能解除,寻常人就算是他的孙子谭余怕也是不知其中关窍。 这谭贵德果真是个狠人,连身后事都安排的如此严丝合缝。 周岚斐能感觉到背后牛蛙馆里的怨气暴涨数倍。 但这些怨灵终究只是最低等的怨灵,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只能被捆缚在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以低劣的诅咒向世界宣泄,控诉他们曾经遭遇的一切。 不应该是这样。 善恶有报,若是恶有它的盾牌,那他合该拥有一把斩断盾牌的利剑! 他这么想着,忽而感受到了一股微妙而逐渐丰沛的灵韵之力,于他的掌心渐渐充盈。 他的指尖收拢,腕骨轻旋,那些力量在他的手下凝成了实体,周岚斐微微颔首,他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到,那些怨气根深的鬼灵在这一刻拥有了一个共同的愿望,他们紧紧的彼此相拥,将魂灵拧成了牢牢的一股,化成幽暗张狂堪比风雷之力。 周岚斐的指尖轻动。 他是没有学过剑的。 如今万般苦恨皆在他手,与他所想所愿共通,竟然成了剑意。 他豁然睁开眼,双眸雪亮,身体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在握住那虚无的剑柄之时,无需任何指点与技巧,便已做出了最流畅利落的动作——他双手倒提剑柄,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腕,重重的插向那坚不可摧的骨灰坛! 漆黑翻滚的冥雾半虚半实,那些鬼灵甘愿经由他的手掌汇聚,锻造为一把漆黑无形的混元之剑,摧枯拉朽的贯穿了整个骨灰坛! 白瓷上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整个骨灰坛通体剧震颤抖,依稀有闷声轰鸣,像是封印禁制被破之时产生的灵力碰撞,又像是谭贵德残留的灵魂在惨叫嘶吼,“砰”一声巨响,整个骨灰坛子爆裂成灰!狂风将谭贵德的骨灰席卷而起!周岚斐一松手,漆黑的冥雾顷刻间逸散开来,将灰白的骨灰冲散!他依稀可以听见,无数的冥灵鬼魂在快意的撕咬着谭贵德的□□!发出悲壮凄厉的哭与笑! “你这妖孽!!我......我跟你拼了!!!”谭余在几步开外发出沙哑的嘶吼,他全然无法接受他那躲过了几十年孽力回馈的祖爷竟然一夕就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他祖爷命硬尚且如此,那轮到他......岂不是要死无全尸了! 巨大的恐慌让谭余失去了理智,扑上来要掐周岚斐的脖子,周岚斐微退了半步,忽然看见一个小女孩的身影一闪而过,挡在了他的跟前。 “郭——”周岚斐险些脱口而出,却猛地想起,郭仁怀的这个女儿连世界的样子也不曾见到就死去了,遑论拥有一个名字。 小女孩化作了一道浓重的黑雾,穿透了谭余的身体,谭余脚下一崴扑倒在地,两眼睁得老大,许久,竟然“嘿嘿嘿”的傻笑了起来。 “好多姐姐妹妹啊!”他口角淌下一缕浓稠的涎水,双目无神,东张西望着:“唉姐姐妹妹,陪我玩,别走,别走!”说着,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走到路边抱住了一根电线杆,口中依然“姐姐妹妹”的乱叫着。 竟是疯了?! 周岚斐一怔。 而后,他觉得袖口被人轻轻扯动。 周岚斐低下头,发现那穿着小围裙的女孩正站在他身边。 不久之前,他们相见于阴地鬼蜮,女孩的模样凶狠可怖,而此时此刻,她的脸上虽然还是脏兮兮的,却多了几分童真烂漫。 “上次狠狠的吓唬你了,对不起。”女孩勾着他的小指,认真的说道。 周岚斐轻轻“啊”了一声,莞尔失笑:“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说着,他拍了拍女孩的头。 “你刚才拿剑的样子,好看。”女孩说:“可为什么要抹自己的脖子呢?明明有的活却要去死,你们这些人可真是奇怪。” 周岚斐一愣,露出了几分困惑。 女孩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抬头望着马路对面,“我妈妈好像来了。” 周岚斐朝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一个穿着素连衣裙的女人跌跌撞撞的沿街奔跑过来,她脚上还穿着拖鞋,头发也披散着,显然是仓促从家中离开。 “除了我妈妈,你是第二个说会陪我的人哦。”女孩说,她又勾了一下周岚斐的手指,微笑起来,“好开心,又看到我妈妈了。” 周岚斐再垂首时,女孩已经不见了。 他诧然回望,偌大的爱锅牛蛙馆一下子变了样,招牌上蒙了厚厚的灰尘,窗户、门板,装潢,都变得异常老旧破败。里面的食客恍若大梦初醒,一个个茫然对望着,陆续从里面走出来。 虚空之中,那些嘈杂的魂灵大仇得报,快慰满足,逐渐随风而去,随着他们的远离,阳气渐升,连日光也变得明亮了许多,周岚斐心中骇然,马路对面的女人却已小跑着过来,她也不顾周围行人来去,兀自大声喊道:“甜甜!!!甜甜!!!甜甜你在哪儿!!妈妈梦到你了!!妈妈来送你了甜甜!!!” 她奔至牛蛙馆的正门跟前,恰好看见老板郭仁怀蠕动着,从店内爬了出来。 第61章 郭仁怀的状态和谭余差不多,皆是失了魂的模样,口吐白沫,半痴半呆,他嘿嘿笑着去抓女人的小腿,周岚斐紧蹙着眉头正要上前去阻止,却见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微退了半步,猛地抓起了柜台上的陶瓷招财猫,狠狠的掼在了郭仁怀的头上。 随后,女人疯了一样对他拳打脚踢,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仿佛要把半生的苦痛冤屈都发泄出来,郭仁怀全无还手之力,像条狗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一切因果循环都终于看到了尽头,周岚斐呼出一口气,转身,他的任务完成了,他要去找卫珣渊。 - 摩托车行驶至了一片宽阔无垠的人工湖。 卫珣渊抬起头,距离头顶两三米的地方,密密织织的银色捕灵网已经成了型,兜头兜脸的压制下来。 捕灵网的密度是层层递增的,随着密度的增加,其重量也会增加,便会越降越低,通常到这种高度的捕灵网,便足以让绝大部分猎物动弹不得,难受至极。 卫珣渊的脸上却没有太多别的表情。 反倒是城中区短促喷发的一波冲天的鬼气让他的眼中跃然而出几分笑意。 那一汪幽深漆黑的冥雾,以前所未有的庞大姿态撞入天穹,如烟花般盛然炸开,往生消弭。 卫珣渊也曾经见过这样雀跃而激动的鬼灵们。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周岚斐办事的效率比他想的还要高处不少。 他的摩托车骤然间刹住。 道路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的suv车群,一个飞机头的男人从一辆suv的天窗处探出身来,冷冷的注视着他。 “妖孽,还想跑!”段琛大喝道。 卫珣渊卸下了头盔。 他干脆摘下了墨镜,笑盈盈的看着段琛。 对上他蔚蓝色的双眸,段琛悚然一惊,只觉得脊背直窜凉风。 他下意识的往suv的车厢里缩回去,想要避开这双眼睛的注视,但直到车内的几个手下都用奇怪而纳闷的眼神看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这举动多少有些怂的离谱了。 他从车前窗看过去,捕灵网已经落在了卫珣渊的头顶,欲垂不垂,像是一层薄薄的盖头,拘束着他的行动。 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在银色的灵线遮盖下愈发的璀璨夺目,段琛咬了咬牙,低声道:“等他现出原形,活捉!” “听说你是琅嬛氏的后裔?”卫珣渊忽然朗声发问,他的声音传的很远,清清爽爽的落在段琛的耳朵里。 段琛一愣,随后心里升腾起满满的优越感。 “是!”他嗓门儿都跟着不由自主的亮敞了些,大声道:“吾乃古琅嬛氏后裔,段家传人,你既然知道琅嬛氏的厉害!就速速伏诛吧!” “那倒是巧。”卫珣渊挑唇而笑,笑容冷冽而带着杀气:“我与琅嬛氏之间有血海深仇,绵延数代,你既然是他们的后代,那今天就算是死了也不算冤枉。” 段琛的表情一时怔住。 下一秒,他发现一旁那宽阔平静的人工湖生出了许多本不该有的波澜。 湖水却顷刻间兜底席卷,以奇异的反重力姿态腾空而起!怒龙般扑向道路的中央! 这水中裹挟着凶残冷冽的煞气,每一滴水都变成了锋利剐人的刀锋,撕开了沉甸甸运转的捕灵网,又张开巨口,吞向了段家浩浩荡荡的车队! 段琛目眦欲裂,在他的瞳孔深处,卫珣渊长身玉立,在原地岿然未动,没有符咒,没有捏诀,甚至没有法器!但他却轻而易举的将水操控于股掌之间,仿佛水便如呼吸吐纳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水浪冲面,地动山摇,段琛满脑子只剩下三个字。 大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7 18:15:59~2022-04-09 09:1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潋声5瓶;玫瑰城鸟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好,我暂且放你离开。 车队被水龙冲的七零八落。 那些号称越野无压力的suv被横向推出街道,有的甚至在半空中一百八十度反转颠倒,车轮无能的在半空中高速旋转着,被迫冷却的引擎冒出滚滚浓烟。 段琛就在这辆翻转的车厢里,摔得眼冒金星不知今夕何夕,周围的几个随从副驾都已经昏死过去,他艰难的伸出手去摸索着,想要敲开车窗爬出去,一道人影却依旧主动迫近了床前,透过碎裂的车窗玻璃,段琛的视野也是倒转的,勉强能看见对方笔直修长的腿和黑色的皮鞋,而后车厢侧面焊接的铁皮便被徒手拆卸,天光泄入,段琛被人攥着头发拎出了车厢。 “额啊啊啊啊!”段琛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他拼命的挣扎叫骂:“你这妖孽!!!你完了!!等我爸来!!!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他话未说完,便被卫珣渊掐住了脖子。 段琛的两只手都抓住了卫珣渊的手腕,拼了命的扒拉着,试图让男人的手松开几分,奈何卫珣渊此举是起了杀心的,男人细长的五根手指像是铁锁,将他的喉管死死堵住,段琛的脸涨的血红,呼吸阻断使得他双腿直蹬,两眼上翻。 “琅嬛氏的后裔?真正的琅嬛后裔早在酩都覆灭时都死光了。”卫珣渊唇角的笑意妖冶又冷酷,他一字一句道:“看你这幅德行,算哪门子的琅嬛后裔啊?” 第62章 段琛的口鼻开始往外冒血泡,喉咙里“呼哧呼哧”像是拉风箱一般,他不经意间将男人手上的真丝手套撕裂,露出了里面的手掌。 段琛的余光混乱之下扫过,就愕然发现男人的大半个手掌都是森森白骨,手腕处新长出来的皮肉还没完全覆盖过去,青黄不接,令人触目惊心。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怪物?! 就在段琛以为自己要死绝了的时候,数十道青光迎风呼啸而至,卫珣渊破天荒的撤开了禁锢他脖子的手,后掠十几尺,青光却如影随形。 卫珣渊看清了,那是十枚青玉戒指,厚重的道韵破空挤压而至,所过之处将沥青的地面也打出了裂痕。 这手段比之前段琛等人那过家家似的操作倒是凌厉了不少,卫珣渊袖手一拂,水浪冲刷而过,强行改变了青光的轨迹,湖水被打成了白色的雾气,如帘遮盖,卫珣渊眯了眯眼,透过水雾,他看见了一个持剑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着一袭古朴的暗纹长马褂,两鬓花白,手中持了一柄长长的铜剑,剑尾系了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剑穗。 他虚张手指,十枚青玉戒指飞回了他的掌心,被他牢牢的套在苍老瘦削的十根手指上。 “爸——”段琛在地上蠕动挣扎着,沙哑的呼喊:“救命!救命——” 段宗稷垂目走近,弯腰将段琛从地上拽起来,慢声道: “学无止境,难得碰上个有道行,陪你练练手,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他年纪不轻了,虽动辄灵活,说话中气十足,但细看瞳孔,仍是没了年轻人的澄澈有神,浑浑然像只活了很久的冷血动物,此刻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段琛,神色无悲无喜,叫段琛这亲生儿子也莫名的生出几分敬畏。 卫珣渊眉峰紧蹙。 他终于面对面见到了这位传说中宁城玄门的一把手,段宗稷。 水雾尚未散去。 于他这一侧,一旁也小跑着窜出了一个人影来,一把环住了卫珣渊的臂弯。 卫珣渊侧目,尖锐冷冽的眼底染上了几分暖色。 周岚斐气喘吁吁。 “你快走吧!”他咬着牙推搡男人,低语道:“你交给我的事我已经完成了,段宗稷来了你不要跟他正面冲突!等我回了段家,会帮你遮掩来历——” “你回段家?”卫珣渊像是没听见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就着四个字重复。 周岚斐一怔,似是不愿与他对视般,姑且错开了眸光。 他的眸光飘忽,而后落在了卫珣渊的那只白骨化的手上。 小少爷的瞳孔收缩了一瞬,似是震惊,咬紧了唇角。 “段家这几年炼造的法器过于霸道,数不胜数,段宗稷和段琛段瑶不一样,他是有些东西傍身的,你不可以冒这个险!”他又推了一下卫珣渊。 “我真心待你,你还是要回段家?”卫珣渊说。 他的嗓音里听不出喜怒,周岚斐却觉得胸腔里一片冰凉,停了须臾,坚定的抬起眸子。 “没错,我要回段家。” 隔着白色的水帘雾气,那头的段家父子并不能看清晰这一头发生了什么事,却只能看清两个人在拉扯。 “周岚斐?”段宗稷的声音微沉,“他怎么在这里?” “勾结!!他肯定是跟这妖孽勾结到一块儿了!!”段琛在一旁咬牙切齿道:“爸!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不能轻饶了他!” 段宗稷眼眸眯起。 他掌心轻旋,十枚青玉戒指再次飞出,这次戒指没有直穿水帘,而是分散着绕开,从四面八方环攻而去。 周岚斐冲口而出,“小心!” 卫珣渊松开他,身形迅敏如风,水滴在他的意念从控制下子弹般与青戒对冲,霎时间便格开了九枚,昂贵的青玉戒指石块一般坠落在地,仅剩一枚在半空中回旋而归,“嗡”一声于两人颈畔荡开。 十戒撞魂。 人的魂灵在受到剧烈冲撞时容易离体,卫珣渊感受到了须臾的眩晕和恍惚,他兀自定了定神,一把握住了周岚斐摇摇欲坠的肩膀,以十指点住了小少爷的眉心。 他封堵住了魂灵的出口,却也在周岚斐溢出的神志意识之中看见了一些迷离模糊的画面。 那是一个华丽的包房,圆桌周围坐满了年轻的男女,衣着华丽奢靡,桌上摆着一道道摆盘精致的餐点,依稀可以看出都是些稀罕新鲜的动物,大多头尾完整,段瑶坐在上座,她手里牵着一根黑色的绳子,绳索另一头环系在周岚斐的脖子上。 “给各位看看,我家新养的小狗,帅气吧!”她娇声道:“还很听话呢,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我让他往南他不敢往北,我就是他最尊贵至高无上的主人,是不是啊,周岚斐?” 周岚斐还是那个周岚斐,白皙的颈子被那粗而黑的绳子紧紧的勒着,显得脆弱易折,像是一只被困缚的白鸟,周围的人哄笑不已,他在无数戏谑揶揄的视线中皱起了眉头,表情隐忍不发。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在强人所难吗?”段瑶扯着绳子让他强行弯下腰去,在他耳畔低语:“你最好不要下我的面子,让我高兴些,不然,我让我爸把你周家老宅推成平地!” “你没有强人所难。”周岚斐颔首说:“我也没有不甘愿。” 段瑶勾了勾下巴道:“去,帮我把那杯开场酒喝了,本小姐下面还有个局,不能喝太醉,所以这场所有的酒,你都得帮我喝。” 第63章 这些蜃楼般的幻象扭曲变换,卫珣渊看见周岚斐一杯一杯的被灌着酒,待到宴席散去,他便冲到洗手间里,扒着马桶疯狂的呕吐,清瘦的脊梁骨痉挛着。 ...... 这些逸散的神志往往是人短时间内最不能释怀的事情,如频频发作的噩梦。 卫珣渊一时怔怔然。 他想起了之前,他们对于周岚斐的诸多揣测。 ...... “这小道士怕是扮猪吃老虎,没少从段家捞好处。” “成为段家的养子不知道能少奋斗多少年呢!小道士趋炎附势,还出卖身体和灵魂,白长这么帅啊啊啊!” ...... 所有人都以为周岚斐在段家获得了天大的好处。 可事实上呢? 他在段家如履薄冰 那些梦魇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却什么也不说。 卫珣渊冷不丁想起了那天,他恶劣的掐断了段瑶打来的电话。 周岚斐脸上的慌乱和无措是真实的。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固然是想要让这个人回到自己的身边,却也不该以伤害对方为代价。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想要把周岚斐护成一尘不染的珍宝。 那根黑色的绳子仿佛勒在了卫珣渊的心头,让他感到窒息淤塞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心痛。 他应该毁掉段家的。 但是想要毁掉覆盖在整个宁城的羽师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稍事冲动,只会让旧事重演......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化作焦土的酩都,赤红如血,暗无天光。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次经历的过往。 周岚斐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恢复了些许意识。 十戒撞魂不是闹着玩儿的,虽然只是被余韵波及,但部分魂魄离体又归位,这样的体验对于本就不够健壮的身躯而言,无异于是重创,他头疼欲裂,弯下腰去呕吐。 “阿斐。”卫珣渊扶着他,低声喊道。 周岚斐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望着卫珣渊的脸庞。 “你......有不得不回段家的理由,是吗?”卫珣渊道。 周岚斐怔了怔。 虽然问的还是同一个问题,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卫珣渊同之前,有了些许变化。 “是的,我有苦衷。”他喘息道。 卫珣渊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腕。 “好,我暂且放你离开。” 水雾在这一刻落下,段宗稷和段琛得以看见那一头发生的一切。 周岚斐用力推搡开了黑衣男人,不顾一切的朝着他们奔跑过来,脸上的表情似是惊慌似是焦急,而那黑衣男人的心口赫然插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卫珣渊捂着心口退了两步,深深的朝他们看了一眼,抬手扬起了碧天水浪,须臾消失了踪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段琛被这事态转折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岚斐这小子他——” 他茫然的看向段宗稷,却见段宗稷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 “若想攻我段家下盘,便得从内部人员着手,人人都以为周岚斐是我段家的亲信,可实际上他却半点功法也无。”段宗稷道:“这香饽饽我们段家抢得,旁人便抢不得么?” 段琛愣了两秒,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爸,幸亏你平时把他防的死死的!什么都不教他!”他一面窃喜一面咬牙道:“你看那周岚斐,反击居然用的是水果刀,但他这刀捅的畅快,只恨他没多捅几道,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妖孽有几分本事,怕是性子高傲,被周岚斐捅了一刀,恐怕会狠狠记上一笔仇呢。”段宗稷轻轻嗤道。 第36章 那我叫你七郎,好不好?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周岚斐身上就一直藏着一把水果刀。 他用那把刀给段宗稷雕了个牌位,又用那把刀插了卫珣渊。 卫珣渊握着他的手做出如此动作时,他始料未及,而后却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的目的,心下骇然。 段宗稷另叫了一批车来接送,段琛被单独送往医院,周岚斐则破天荒的鱼段宗稷同坐了一辆车。 车子平稳的往段家行驶,周岚斐坐在宽敞的车座一隅,一语不发。 倒是段宗稷率先开了口。 “你是什么时候遇上他的?” “我也不清楚。”周岚斐低眉顺目的回答,看着心有余悸似的,“我之前......跟同学出去吃了顿海鲜,突然过敏了,去医院看了看,一觉醒来就遇见他了。” “你认识他?”段宗稷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 “不认识。”周岚斐说:“我好几次想跑来着,都被抓回来了......”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段宗稷道:“我是说,他有没有伤害你?” “他......他好几次问我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掐我来着,还......还咬我。”周岚斐说。 他是不太会撒谎。 但这些话,也并非是谎话。 段宗稷侧目看了他两秒,似乎是在探寻他说的这些内容的真实程度。 “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他是个很厉害的鬼。” “鬼?”周岚斐诧然回眸。 “是的,不是妖,是鬼。”段宗稷似有感慨:“若是与我交手,力量应是在伯仲之间,你说他这么厉害,刚才又怎么会被你一刀刺中呢?” 第64章 周岚斐疑惑道:“方才不是宗主您的法器击中了他,才给了我机会脱逃么?”顿了顿,他又轻声叹息:“我当时都吓傻了,也不太记得具体的情况,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我刺中了,我看他也很惊讶,可能也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你受苦了。”段宗稷淡淡道。 事实证明,卫珣渊的这出戏码演的颇有成效,周岚斐本以为他回到段家之后免不了一顿体罚,有可能是跪,有可能是鞭子,毕竟在段家,就算没有任何原因,哪怕他只是跟喝醉了的段琛擦肩而过了,也会被对方揍一拳踹两脚,被骂“好狗不挡道”。 但这回破天荒的,没有人为难他,段宗稷大概急着去探望段琛的情况,便就近把周岚斐丢在了路边,这正中了周岚斐的下怀,正好他也不想与段家人虚与委蛇。 他沿途走了一阵,觉察到有人在跟踪他,约莫是段宗稷派来跟踪他的仆从,段宗稷果真也不是那么放心他,于是他便在街上七拐八绕,又到宁城大学绕了一圈,直到天黑,那两人离去了,周岚斐才前往宁城附属医院。 令人意外的是,卫珣渊并没有来过,姜棠也不知所踪,适逢林帆下夜班,周岚斐找护士问了问,没有人替他办出院,仿佛一切都是戛然而止的。 周岚斐愣怔在原地,心里的忐忑但有愈盛。 卫珣渊看他的眼神让他久久难以忘怀。 摸着良心说,从始至终,除了似乎将他错认为旁人,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偶尔情难自已以外,卫珣渊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情,相反,还将他照顾的十分妥帖。甚至在那一刀下去,溅出血来的时候,男人都可以避了避角度,没有令他被波及的太多,过敏的红疹出现了三两点,未几便消退了。 他算是全身而退了,卫珣渊如今怎么样了呢? - 城南的如意巷是一条窄窄的小街,与经济发达的城北商业区相比,街道两旁种满了杏花与梧桐树,晚间郁郁葱葱。说起来宁城地域广袤,时常半城雨半城晴,如意巷便是那总下雨的地方,成天湿漉漉的新鲜空气将此处的草木滋养的极好,附近还有几片天然的水库,偶尔会有人前去钓钓鱼。 周宅便坐落在如意巷的尽头。 周岚斐身上的钱不多,坐了两站地铁下来便靠步行,回到周宅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成了巷子里唯一的光源,周岚斐很疲倦了,走的步伐缓慢,待走到两座石狮子跟前,他抬头,看见了刻有“周宅”的匾额。 门可罗雀,说的大概就是他们周家。 这间颇具古韵的中式宅邸三进三出,说句气派不为过,有葳蕤丰茂的玉兰从围墙上端探出来,幽静生机,在周岚斐的印象中,周宅也曾热闹过,只是架不住岁月波及,人世无常,如今草木反倒比人多了。 他握了门环轻叩,而后两扇门朝里打开。 开门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用两脚站立的橘猫。 橘猫一张嘴,是个纯正的公鸭嗓。 “少爷!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你咋回来了!!!” “怎么,我回来你还不高兴么?”周岚斐有气无力的迈进门槛,这叫阿皮的老狸奴陪他从小玩儿到大,亲的要命,他也不用在阿皮跟前伪装什么有礼有节的模样,“段家今日都有事要忙,顾不着我,就偷跑回来了。” “瞧你辛苦的,都瘦了好大一圈儿了!阿皮我给你炖条鱼吃吧!”橘猫说。 周岚斐看了他一眼。 “我看是你想吃鱼吧?” “天地良心!”阿皮伸出三根爪子指天誓日,“好吧我是有点想吃。” 周岚斐笑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院落里的秋千上,晃里晃荡。 若是能进入周家的这座宅子,便会被里面生机勃勃的美景所吸引,兴许是城南本就水汽丰润的缘故,周宅里种的花木足有几十余种,遍布连廊两侧,无不是生长繁茂,如今深夜,秋千旁昙花开了几簇,晶莹剔透,如梦似幻,有几只同色的白鸟尚未休憩,在高高的玉兰树枝丫间一闪而过,带动花叶簌簌作响。 比之外面的喧嚣烦扰,实在是叫人心旷神怡。 “刚才有一条大鱼跳进咱家池塘了、”阿皮跳到周岚斐身边,一本正经的说道。 周岚斐显然是困了,有些心不在焉:“啊?” “真的,是一条好大的鱼!”阿皮吸溜了一下,胡子滑稽的抖动,“我能闻到,那来自大海的清新的味道——” 周宅的中院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水潭,有碑取名为衔月谭,那水潭许是有地下水与外界流通,都是活水,自净能力极强,无需人打理,自能清澈,水潭附近柳树低垂,时有花瓣飘落,水底有锦鲤绿龟肆意游走,是周宅里的又一方美景。 有鱼顺着地下水的渠道游进来周岚斐姑且还能信,跳进来......周岚斐就不太信了。 但阿皮这家伙一直在撺掇他,他只好不情不愿的从秋千上起身,跟随过去。 夜色如水,明月倒悬,如衔水中。只有这夜间光泽不明朗的时候,衔月潭的深不可测方能展现,中央的水纹是银色的,下方却黑漆漆不见底,周岚斐伸着脖子看了许久,也愣是没看见一条大鱼。 “你饿疯了吧!”他忍不住在阿皮头顶拍了一下,埋怨道:“我也是疯了才会陪你瞎转,我好困,心里也好难受,你是不知道我今天遭遇了些什么......”说完,他正要转身。 第65章 “哗啦” 水下传来突兀的波动。 周岚斐的身形一僵,疲倦的眼眸睁大。 他听见有东西穿破了水面。 冰凉的水渍溅湿了他的脚踝,他听见阿皮在欢呼:“大鱼!!大鱼!!!” 周岚斐猛地回头,与此同时,他看见迷离月色之下,一个秀美颀长的人影垂直破水而出! 剔透的水光也被月色染成了皎洁的银白,于那人周身镀上了梦幻的裟罗,周岚斐冷不丁后退了半步,脑海里有巨大的震撼。 这水潭是有些深度在的,因为够清澈,所以往往给人以是个浅潭的错觉,他小时候就曾经掉进去一次,被会水的阿皮叼出来,差点儿没溺死。 显然,水下而出的这是个人。 显然这个人从跃入潭中一直到他回到周宅,都从未出过水,所以阿皮才会误以为那是一条鱼。可是什么人能在水下潜伏这么久?他不需要呼吸吗?!真的不会溺死吗? 这些问题在周岚斐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但不等他找到答案,那个人便已趴伏在了岸边,绵长的呼吸着。 深色的长发蜿蜒在他的肩头,末端漂浮在水上,好似海藻,在月光下竟然隐隐透出一种奇妙的蓝色光泽,这也让周岚斐一时分辨不出他的性别,过了好几秒,直至对方稍稍扬起了下颌,周岚斐才感觉到脑海里传来巨大的轰炸之声。 “卫珣渊!!!!”他冲口而出,瞳孔震动。 轰炸后带来的那种难以遏制的狂喜,犹如看见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周岚斐再也顾不上旁的,扑过去抱男人的手臂。 “阿皮!!过来帮忙啊!!”他一面试图将卫珣渊拉上岸,一面冲着橘猫大吼。 橘猫还沉浸在震惊我猫的状态之中,结结巴巴的嚷道:“这这这,这咋是个人呢!” 而后他也顾不上许多,“啪叽啪叽”的凑过去,跟着周岚斐一块儿将水潭里的男人拖上了岸。 卫珣渊上岸的一瞬间,周岚斐下意识的望向他的腿。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仿佛......他会看见一些不是腿的构造。 周岚斐甩了甩头,心下好笑。 他是疯了吗?这不是腿,难道还应该是鱼尾吗? 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卫珣渊的下半段,合盖是一条漂亮而巨大的鱼尾呢? “喂!”他伸出双手去,捧住了卫珣渊的双颊,连声呼唤道:“卫珣渊!!卫珣渊!!” 男人浑身湿透,黑色的衬衫吸饱了水,紧实的贴合在他的身躯之上,将他完美坚韧的身形轮廓勾勒出来,周岚斐发觉男人虽然看着高大,实际上骨肉匀停,整体比寻常人都要修窄一些,是很容易在水中沉浮的流线型...... 届时卫珣渊睁开了眼,他眼睫浓密,蓄了水滴落,一粒一粒,圆润的像是珍珠。 他望着周岚斐,蔚蓝色的眼眸没有焦距,润泽如海。 他气自己的鲁莽行径,于是那一刀多少带了些自责泄愤的意味,没有手下留情。 □□上的痛感仍然没办法掩盖心上的疼痛,短暂逃离之后,他恍惚在外奔走了一整天,记忆始终沸腾着,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 漓征三十年,也是琅嬛万恒历的第四年。 南海泉先国的历法与琅嬛国不同,鲛人国王卫漓也未曾想过,岸上统治琅嬛国的新君主刚继任四年,便开始了一番大作为了,他们在沿海区域大规模的落网,肆意捕捞在浅水区游弋的鲛人。 活着的鲛人拥有美丽的外表和动听的歌喉,落泪可成珍珠,还擅织鲛绡,死去的鲛人鳞片闪烁堪比宝石,鲛皮可做鼓面,鲛骨可入药,鱼尾更是能做成各式各样的艺术品。 短短一个月,鲛国死伤过千。 琅嬛国的术法霸道强悍,天下闻名,皇室一族尤其擅长,而国之子民亦有修习,因此国力强盛,卫漓试着组织军队反抗,收效甚微。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出面与琅嬛国主签订了一系列的休战条款,每年上供大量的鲛珠与鲛绡,并将自己最小的儿子送去琅嬛国当质子,以表臣服之心。 那一日风和日丽,卫珣渊被送上岸去,跟着他的只有三两个泉先国的老仆,他还不太适应变幻出的人类的双腿,走路走的很慢,偏偏从鲛国去往酩都皇宫的路途又很远,他从天不亮就出发了,一直走到日暮西山,才抵达了酩都皇宫的门口。 这一路,他见识到了琅嬛国都城酩都的繁华,街道很宽,人类的数量很多,有许多人会用艳羡的目光打量他,毫不遮掩的对他的外表和身世谈论揣测。 民风开放,也是一个国家欣欣向荣的表现。 卫珣渊却他无法共情这份恣意逍遥,他看着眼前那通天似的九百九十九级白玉台阶,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老仆在他的身后与他轻声道别。 “七殿下,往后的路,便只有您自己走了。” “鲛国臣民们的性命与未来可都在您的肩上。” “您务必要谨言慎行,相信陛下终有一日会来接您回家。” 这些殷殷劝诫他自己也与自己说了几千遍几万遍,可纵然他早已割舍下了家国眷恋之情,如今却还是会觉得难过。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里,跟随着对接的一个内侍,头也不回的往白玉阶上走去。 第66章 他是要去拜见琅嬛君主的。 作为邻国质子,琅嬛国甚至没有派出马车与步辇接送,只让他徒步走来,可见轻蔑不屑之意。 残阳如血。 白玉阶好长好长,长到仿佛走不完,他的双腿沉重的好像灌了铅,风中的热度几乎要将他身上的水分蒸干了。 明明还没有离开太久,他就已经开始怀念湿润的深海,轻盈灵动的水流会托着他去所有想去的地方,鲛国的子民会歌唱,而不是像前头的那位内侍,只会不停地催促他快些。 他快要走不动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他的脚在台阶上绊了一下,终于重重的跌倒了。 手肘磕在坚硬冰冷的石料之上,疼的他两眼发黑。 约莫是担心他叫君主久等,内侍在前面变得格外着急,走近他跟前时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极为不耐烦起来,近乎于呵斥。 卫珣渊听不太清楚,他本就不是多么和人的脾气,此刻耳边“嗡嗡”的耳鸣着,没什么精力去搭理这些难伺候的人类。 就这样吧,他想,要杀要剐,也就这样了。 便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少年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韩长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少年的嗓音清亮,如一泓清泉般落在他的耳朵里,令他混沌的意识稍稍清明,他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飞奔而来。 那少年着一袭层层叠叠的华贵锦袍,头戴红珠玉冠,脚上则是一双棕色的鹿皮翘头靴,他生的唇红齿白,在如此鲜艳而奢靡的配色之下,眉目丝毫不显得庸俗逊色,反倒更衬的丰神俊朗,器宇轩昂。 比他上岸之后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少年在他身边儿驻了足,那韩总管态度秒变恭谨,一字一句道:“回禀太子爷,这是泉先送来的质子,本该先去拜谒陛下的,但他腿脚慢,又犯懒,就赖在这儿不走啦,我正犯愁呢!” “哦?”那少年饶有兴致的低下头,打量着他的脸:“原来就是他呀!长得比我父皇的那些娘娘们还俊呢。” “鲛人本就多貌美,听说这卫家七郎是他们漓王膝下模样最端正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被挑选来呀。”韩总管道。 少年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琅嬛国的这位太子爷,卫珣渊来之前是听闻过的,名叫周岚斐,是琅嬛国君主的心头肉。 他此番来,便是要给这位太子爷当书童。 卫珣渊暗地里冷笑了一声。 美其名曰是书童,怕本质只是玩物吧,有父必有其子,琅嬛国的人性情都一样。 “喂!看见我们太子爷,怎么也不行礼招呼!”韩总管像是想起了什么,疾言厉色的冲他吼道。 卫珣渊不搭理,兀自合着眼,他想你们的太子爷你们自行跪去,凭什么要求我,谁还不是个皇子了,他如今真的累极了,破罐破摔般的低声道:“我行动不便,恕不能从命。” “你这是什么态度!!”韩总管没料到他会这般忤逆,不由得大怒,正要上脚踹他,却被那少年抬手挡了挡。 韩总管没料到周岚斐会直接上手挡,不由的吓了一跳,要知道太子爷身上的衣服价值千金万两,他若真一脚踹上去,把自己个儿卖了也赔不起,于是连连后退,险些摔倒。 “哎哟喂我的爷,你这是做什么呀!” 周岚斐没搭理韩昌顺,只是伸手捞了捞袍摆,于卫珣渊身边蹲下。 “这台阶怪长的,你走不动了呀?”他好奇道:“不瞒你说,我穿着这么厚重的衣服,每天爬两遍,也吃不消。” 卫珣渊终于睁开眼,瞥他。 那层层叠叠的昂贵衣料被周岚斐兜在手里,下方露出了鹿皮小靴完整的花纹,还有小半截儿裤腿,这小太子的高度此刻跟他平齐,没了方才的矜贵雍容,显得十分接地气。 “哎哟我的爷啊,你可别在这儿闲唠嗑了。”韩长顺在旁边儿愁眉苦脸道:“陛下还在紫宸殿里等着呢!” “可他走不动了!”周岚斐说。 “这才几步台阶,哪儿能走不动呢!”韩长顺道。 “人家是从海里上来的,让你现在去南海游两个来回,你游不游得动?”周岚斐道:“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呀!” “那总不能就让陛下干等着吧!”韩长顺被他杠的哑口无言。 卫珣渊垂眼,心底麻木。 旁边的周岚斐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拍脑袋道:“有了!” 他将那织锦锦袍的下摆打了两个结,在韩长顺震惊的目光之中,挪到卫珣渊前头,背对着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 此话一出,不仅是卫珣渊,旁边儿的韩长顺也裂开了。 “这这这——这使不得啊!”韩长顺结巴道:“太子爷您千金贵体!!怎么能给人当牛做马——” “什么当牛做马,你会不会说话啊!”周岚斐撇嘴道:“我父皇小时候还背过我呢,你能说我父皇那也叫当牛做马么?” 韩长顺:“......” 他当然不能了! “再说了,他不是要给我当书童么?”周岚斐指着卫珣渊道:“那既然迟早是我的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吧!”语毕,他扭头,冲卫珣渊笑的灿烂:“上来!抓紧的!” ...... 第67章 周岚斐就背过他那么一次。 也就是那一次,他发现这少年虽然嘴上吹嘘自己健壮如牛,实际上骨骼比他要纤瘦一些。 走上漫长的白玉阶梯,周岚斐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狼狈的不像个尊贵的皇太子,但扭头看他时总也笑盈盈的。 “卫珣渊。”他说:“你在家排行老七?那我叫你七郎,好不好?” 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言语便被推进了紫宸殿。 而他,实则在心里喊了一声。 好。 【作者有话说】 是初见。 第37章 他要留在周岚斐的身边。 男人定定的看着周岚斐的眼睛,一语不发,其中的神色令周岚斐感到不解,已感觉到难过。 “你怎么会在我家的衔月潭里呢?”周岚斐冲口而出,疑惑至极,卫珣渊不答,依旧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周岚斐也顾不上旁的,他最为担心的便是卫珣渊胸口的那道利刃伤,忙去扒拉男人的领口,试图解开衬衫检查。 “做什么?”卫珣渊被他不算灵活的动作攀扯了两下,领口被扯松,露出苍白异常的锁骨,敞开的部分蜿蜒向下,依稀可以看见结实却不突兀的胸口轮廓。 男人冷不丁反握住周岚斐瘦削的腕骨,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让看看你的伤!”周岚斐的口气焦灼,有着难得的强势。 他又试着突破了几次,力道却始终比不过卫珣渊,手腕被他拿的死死的,比起手上的动作,卫珣渊看他的眼神则略略柔软了几分,嗓音喑哑。 “不碍事。” “不碍事?怎么可能不碍事!!”周岚斐急声道。 “真的不碍事。”卫珣渊道,他阴郁的低下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别又沾了我的血。” 周岚斐猛地一怔。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卫珣渊指的是过敏这件事。 这不禁让他好气又好笑。 “我不过是过敏而已!”他的音调略略拔高了些道:“跟你的伤相比过敏有什么要紧的呢!” “不,过敏很要紧。”卫珣渊说,语气意外的执着,过了半晌,他迷惘的重复半句,像是自言自语,“过敏,你为什么会对我过敏呢.......” 阿皮在一旁瞪着猫眼看了好半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喵喵咧咧道:“不,他是鱼!他一定是鱼!他身上有大海的味道!我家少爷打小就对海鲜过敏,你是条海里来的大鱼,对你过敏不奇怪吧!” “阿皮你别说话!”周岚斐喝道。 卫珣渊忽而在他胸口重重的推搡了一下,周岚斐猝不及防的向后摔去,两人分离开来,卫珣渊一个倒翻,复又坠入了水中。 他柔韧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半弧,落水之时连水花都不甚明显,动作干脆利落,周岚斐忙不迭的爬向岸边去,朝着水的深处张望。 “卫珣渊——”他放声喊,水面月影如沉璧,只偶尔荡开些许波纹,除去他的呼喊,杳无声息。 周岚斐呆了呆,而后沮丧的一屁股坐在了岸边,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少爷,你担心什么?他是条鱼啊。”阿皮依旧坚持自己的认知:“水里不比岸上安全嘛,况且咱家这宅子是出了名的灵气丰沛,我看这条鱼是故意挑的衔月潭,有助修炼呢!” - 阿皮并没有说错。 卫珣渊在衔月潭的水底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鲛人本就对水有着极大的渴求,受伤之后,这种需求会变得格外强烈。 他需要一片水域。 沈常青和姜棠被丁无药派去善后爱锅牛蛙馆的遗址,暂且鞭长莫及,但沈常青的罗盘给了他一处定位,告知他这是整个宁城灵气最为丰沛焕发之水域,可供他暂时休养生息。 卫珣渊未做他想,从侧墙外径直翻入,一跃至衔月潭的最深处,根本没有看见这群宅邸正面偌大的匾额,上面写着“周宅”二字。 水底万物幽静,岸上的声音细细密密的传下来一些,犹如远古的回响。 他泡在水底,胸口的伤从底层开始缓慢的愈合,头发也在灵力的滋养之下徐徐生长。 他又梦见了一些过去的事。 他成为周岚斐书童的第一个月,日子并不好过。 偌大的王宫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斥着揶揄和鄙薄的神色,有时甚至不如一些内侍和宫女。 他的性子并不多么好相处,平时沉默寡言,要么不说话了,要么说出来的话便不会中听,一日,他在给周岚斐送书的途中与中丞家的世子狭路相逢。 那世子穿着华贵,里子却是个十足的街溜子,堵了他的路,对着他大放厥词,说着“男宠”、“贱奴”、“畜生”之类的鬼话。 他冷言回敬了几句便将对方惹急了,七八个人涌上来对他施加拳脚,要他哭出珍珠来。 卫珣渊自是不肯。 他长这么大,只认男儿流血不流泪,从未哭过。御水和控音是鲛人的两大天赋,在岸上固然有所限制,但摆脱几个街溜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卫珣渊是点到即止,却不曾想对方自此记下了仇,他前脚走,对方后脚便以“滥用妖术”的名头将他一状告去了皇帝跟前。 鲛人在琅嬛国的地位本就低下,从前他们在海里捕捞来的鲛人,颜色好的便被送去戏院勾栏处伺候人,颜色不好手脚灵便的,便被送去厂子里做活,若是手脚也不灵便,但尚且活着的,便叫他们哭一哭,取了珍珠卖钱,若再差一些死去了,便要成为诸多原材,入药的入药,制衣的制衣。卫珣渊心知无人替他撑腰辩解,他免不了也就是这些下场。 第68章 那时的他绝望的厉害,每天都在无能狂怒,心想着父皇没有办法摆平的事情,又凭什么要求他去摆平,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若是真落得个那样屈辱的下场,不如寻个地方放一把火,纵身跃进去,烧个尸骨无存,谁也不便宜了。 唯有辜负了父皇和臣民们的殷切期盼。 小太子在这时出现。 他一改常态,二话不说,当着众人的便捋起袖子与那世子打了起来。 在场众人包括皇帝都吓得不清,慌忙上去劝架,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开,周岚斐与那世子都挂了彩,只是相比之下,那街溜子世子好像伤的更重些。 卫珣渊在一旁看着,心下亦是骇然。 他来这王宫虽然没几日,可宫中奇诡难辨的党争也略略能看出些苗头,君主后宫的侧妃与前朝官员没少拉帮结派,颇具野心,他心知那世子并不是因着周岚斐的身份才有所避忌,不然也不会为难他这个名义上的太子伴读。会有这番局面,只能证明,这小太子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很是能打。 君主将气急败坏的周岚斐拉到旁边儿,质问他是怎么回事。卫珣渊心里禁不住“咯噔”一声。 周岚斐是因为他才与那世子爆发冲突的吗? 是或者不是呢? 他不知道自己该是期待哪一种答案。 可他能看出,那世子很是期待周岚斐说出前者。 但凡周岚斐这么说,那便可以坐实了他这个来自海国的鲛人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能令他们知书达理的小太子性情大变。 如若是这样......他就全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那抽着嘴角吸凉气的小太子,呼吸起伏。 “他!弄坏了我的书!”周岚斐抬手指着那世子,大声道:“七郎给我送书来,他却寻七郎的麻烦,将我好好的一套诗集画册扯的稀巴烂!知不知道这本书我每天晚上睡前必看,不看睡不着觉啊!你!!赔我的书!!!” 卫珣渊怔了怔。 他没听错。 小太子字字句句都在说书,好像真的对那套书在意极了。 可事实上,他那天捧去的并不是什么诗集画册,只是一本写了一半的字帖。 他沉默着不吱声,心跳却如擂鼓一般。 那世子打伤了金尊玉贵的太子,一时便也不好开口再追究旁的什么,而这件事听起来,似乎也都是由一本书引发的。在小太子的一番搅和之下,事端变得有些头重脚轻。 从紫宸殿出来时,卫珣渊还有些恍惚,他步伐走得很慢,直到被周岚斐推了一把。 “你干嘛不早点喊我来替你做主啊!”小太子径直凑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摇头晃脑:“对付他们这些满肚子小九九的人,我可有一套了。” “我......为什么要——”卫珣渊蹙眉,他想了想改口:“你为什么要——” “什么你你我我的,你是我的伴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谁欺负你就是不给我面子!懂吗?”周岚斐拍了拍胸脯,不以为意道:“喏,你要是真的很想感谢我的话......就变个珍珠给我看吧!”他隐隐有些期待的转了身,双手握拳:“都说鲛人落泪成珠,我还没见过呢!” 卫珣渊错愕的盯着他看了两秒,略略有些恼怒。 “你与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他沉声道,扭头便走:“我是不会在你们这群人面前掉眼泪的。” “我们这群人?”周岚斐重复了一遍,没太反应过来,他倒也不生气,小跑着追过去:“哎呀,不变就不变嘛,我开个玩笑的,那......你给我唱首歌?不是说鲛人唱歌很动听的嘛!” “不唱。” “......” 小太子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卫珣渊身后,一时竟然分不清到底谁是主谁是仆,直到卫珣渊走着走着,发现那热热闹闹的小太子人没了,这才回首。 周岚斐站在不远处,用力的捂着后腰,面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了?!”卫珣渊冲口而出。 适才周岚斐将那世子打的头破血流,自己不过嘴角青了一块,他还在想着小太子打架很有一手。 现在想来......也许是受了别的什么内伤。 内伤的话,可严重多了。 “你——你怎么样!”卫珣渊慌了,赶急赶忙的迎过去,一把抱住小太子的胳膊。 他又一次回想着这一切,他的困境是周岚斐解的,而周岚斐的伤也是因他而受的,周岚斐是他到了琅嬛国以来,唯一一个对他还算好的人,这众星捧月的皇太子殿下明明可以撒手不管他的......却因为他挨了好一顿打。 他方才还对周岚斐那样的态度。 突如其来的懊悔和心疼令卫珣渊感到鼻子发酸。 “啪嗒” 周岚斐下意识的用手接了一下,又接了一下。 圆润的珍珠落在他的掌心里,洁白莹润,闪闪发亮。 这珍珠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种人造的珍珠都要美丽,质感微凉,甚至带了些湿润。 周岚斐起初还陷在意外和好奇之中,直到一连接了五六颗,他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你哭什么呀!”他望着眼前这冷艳俊逸的鲛人少年,手足无措道:“你你你刚才不是还说不会在我跟前哭的吗?唉你别哭啊!” “你是因为我才......才——”卫珣渊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一刻,他恨自己的不善言辞。 第69章 “啊?”周岚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不是不是,你别想太多,我是之前在学堂坐太久,闪到腰了!现在弯不下来,腰疼腿也疼。” 卫珣渊:“?” 鲛人少年抬起头来,表情懵懵的,脸颊上泪痕犹在,显得楚楚可怜。 周岚斐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的脸颊上蹭了一下,掌心拢了拢。 “九颗。”他看穿了鲛人少年的窘迫,不由得调转话题,笑盈盈道:“七郎你大手笔啊,一来就给了我九颗珍珠,这数字好啊,上上大吉!” 卫珣渊别过脸去没搭腔,他搀扶着周岚斐,为自己的莫名失态感到羞臊无比,从脸一直红到脖子。 周岚斐拈起一颗对着光照,像是在认真的思考,“这九颗珍珠我一定要珍藏,随时带在身边,你帮我想想,做成什么好呢?”他瞥了一眼卫珣渊,眼底有些狡黠,“头冠,剑穗,纽扣,七郎,你给我选一个呗!” 卫珣渊沉默了许久,闷声道:“随便你。”顿了顿,他又道:“纽扣好了。” 周岚斐:“好耶!九枚纽扣,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玖陵珠!” ...... 对周岚斐的情愫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追本溯源,无迹可寻。 周岚斐替他不止解过一次围,也许在见第一面,在被这逞强的小太子背上脊背的时候,他就有了一星半点的怦然心动。 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些悸动已经垒到了足够高的地方。 小太子身边的随从不止他一个,周岚斐对待他与另外的两个人并无不同,没有把他当成所谓玩物,作为周岚斐的伴读书童,他每日与周岚斐同吃同住,朝夕相处,起初还为着这一份一视同仁而感到庆幸,再往后,却是感到渐渐的不满足。 周岚斐的人缘其实好得不得了。 这也难怪,这小太子长得芝兰玉树,性格也好,他的性格是说不上来的阳光灿烂,很多时候都不太像是个被众心捧月长大的皇子,会做出一些古灵精怪的举动,就好比他们初遇的那天,周岚斐竟然将那价值千金的织锦锦袍在腰间拧成了一股绳,挥汗如雨的背着他在白玉长阶上跋涉,活像个拉船的。 皇帝无法想象自己娇宠的宝贝太子居然一夕成为了王宫中众人心里的帅气小纤夫,一时间很难接受。 面对责问,小太子是这么说的。 “实在是鲛人太过美貌,儿臣一眼看见就相中了,心里喜爱的不得了,就想立刻掳回去欣赏!对不起父皇!是儿臣猴急了!” 这番话将罪责一并揽过,更将自己说成了个急眼急色的狂徒,落在卫珣渊的耳朵里听来总结就为两字——扯淡。 但周岚斐浑然不觉有异,他一拱手说的是铿锵有力,一本正经,理直气壮。 好在他从小谦让有礼,很少与人争抢什么,这鲛人本也是要分给他做伴读的,皇帝除了无语以外,倒也没生什么大气,只劈头盖脸的数落他没个体统,不成天下之表率。 小太子耸头耸脑的,头顶着几本厚重的硬皮丛书,当时满脸写着老实,叫疾言厉色的皇帝舍不得再骂,只挥挥手让他带着鲛人一同回去反省,周岚斐跨出紫宸殿秒变脸,一转头便又笑嘻嘻的,抖开那皱巴巴的袍子背手出门。 “我下次还敢。”他同卫珣渊道:“回去把这袍子熨熨平就行了。” 好像还怪自豪的。 每每想到这一处,卫珣渊总会觉得好笑,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不仅皇帝皇后喜欢他,王公大臣喜欢他,就连下人们也都喜欢他。 周岚斐也很少去讨厌谁苛待谁,卫珣渊常常会奇怪的设想,如果周岚斐真的把他当做是玩物,那是否意味着,他是独一无二的呢? 他很想很想成为小太子心上的独一无二。 这种念头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很偶然的一次,他趁周岚斐功课间隙午睡的时候,轻轻地偷吻了对方的唇角。 那时,情难自已的他忘记了周岚斐修习道法已达境界,睡眠不会太深,若是觉察有人靠近便会立刻警觉。 于是周岚斐从桌案上冷不丁支棱了起来,重重的磕到了卫珣渊的嘴角。 本来只是想要蜻蜓点水的亲一下,末了却变成了流血事件,他捂着嘴巴,望着小太子唇角沾染的一点儿红色,不知怎么的,心跳如擂鼓,羞耻感由内而外的喷发出来,令他整张脸都红的不像样。 周岚斐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角,竟将那一点儿血迹抿进了嘴巴里。 “唉你——”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小太子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的起身,口中嘟囔道:“哎呀你突然靠我那么近干嘛呀!我是不是磕痛你了呀!我给你找找有没有冰袋儿......照影!!七郎要冰袋敷脸——” 他说着要找冰袋儿,找了半天没个头绪,毕竟不是个当家做主的人,最终还是要吩咐别人去找,卫珣渊撇撇嘴不吱声,生怕暴露了太多自己的小心思。 那个叫苏照影的少年是周岚斐的另一个伴读,在周岚斐身边侍奉的时间比他要长一些,很是安静,他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很多时候都是在静悄悄的观察着一切,又在周岚斐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人却不讨厌,卫珣渊总觉得苏照影是知道很多事情的,却又因为过分安静而显得可靠,因此接过了苏照影递来的冰袋儿,捂在肿胀的嘴角。 第70章 周岚斐去拿了挂在墙上的佩剑,上午的文书功课结束,下午便是练剑的时光了。身为琅嬛国君主最器重的太子,周岚斐内外兼修,知识渊博是其一,剑也使得出神入化,并非一个绣花枕头。 卫珣渊很喜欢看小太子在院子里舞剑,身形翩若惊鸿飞鹤,剑锋飒飒然,养眼的不得了。 可今天,周岚斐的剑没舞两下便抖抖索索的,而后抓挠起手臂来,直到他把剑扔了,卫珣渊与苏照影才发觉事情有异。 两人奔将过去,一左一右捋起周岚斐的衣袖,才发现他身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卫珣渊尚且摸不着头绪时,苏照影道:“太子吃不得海食,一碰海产轻则起红疹,重则晕厥。”顿了顿他道:“可太子今日的餐食里并没有海食。” 他怔了怔,脑海里猛地蹦出一个颇为震撼的猜测。 末了,他发现苏照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我去叫御医。”苏照影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便是那次,卫珣渊才知晓了周岚斐的特殊体质。大约是老天得知了他的愿望,给了他一份“独一无二”。 可他也没料到,这份在他看来犹如天堑鸿沟般的特质,反倒成为了他与周岚斐之间感情的试金石。 他们为了亲近彼此想尽一切办法,小太子为了回应他的爱,愿意与他进行所谓的脱敏治疗,由浅至深,忍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红疹、气喘和咳嗽。 卫珣渊曾认真的考虑过自己未来将何去何从,他从前认定自己一定会在某一天回归海国,从此与琅嬛国的所有人再无交集,可如今,他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他也会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太子。 他固然可以忍受别离之苦,可周岚斐见不到他,又会是怎样的难过呢? 他不忍叫他的小太子受哪怕一点苦闷。 他反复犹豫不决,踯躅着,终是在周岚斐与他试法之时做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他不回海国了。 周岚斐未来会继承琅嬛这个国家,与他的父亲不同,他会给海国一个明朗的未来。 对于周岚斐的付出,他肝脑涂地也难以为报。 他要留在周岚斐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回忆杀。感谢在2022-04-10 21:39:39~2022-04-11 22:4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瓶;狗卷单推人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没有了鱼尾的鲛人是什么 琅嬛国的君主与国师时常会与周岚斐对弈剑术和道法。毕竟想要成为未来国家统治者的人,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本领才行,否则如何庇护臣民,带领国与民走向欣欣向荣的未来呢? 小太子年纪虽轻,在剑术与道法方面的天赋却异于常人,且他尚未成年,已随君主身边的将领参与过了好几次鬼怪的平乱行动。卫珣渊不止一次的听说过,周岚斐一剑一符,踏风御雷,令凶狠的妖鬼邪魔退避三舍,无所遁形。 卫珣渊常年守于东宫中,从未亲眼见识过,心中无甚概念,直到这一回,他在院中看见周岚斐一剑挑落了国师的剑,又两符齐发封住了君主的路数攻势,他才从小太子脸上的那种游刃有余感受到了厉害之处。 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又有些说不出的忧愁不安。 他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与周岚斐并肩作战,他们甚至不一定会在同一方阵营,他时常会怀疑,这样厉害的小太子是属于他的吗? 那段日子,他收到了一些来自泉先国的书信,那些书信是以海鸟递送而来的。 他的父皇告诉他,他们每月还是要给琅嬛国上供大量的宝物,同时还要挑选美貌又能干的鲛人,但好在只要满足了这些要求,琅嬛国的君主并没有再对他们施加残害,也没有再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这也许是托了他在宫中与琅嬛国的皇太子关系交好的缘故。 这些消息让卫珣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握着书信,在东宫的高墙之内久久无言。 小太子很敏锐,觉察到了他的异常,一下学便屁颠颠跑过来找他。 “七郎!吃水果。”他将一个新鲜的梨塞到卫珣渊手里,“怎么啦!” “没什么。”他将梨塞还给周岚斐,“你吃。” “你想家啦?”周岚斐歪着头看他,用袖子将梨擦了又擦,“这个梨我跟你分分吧——” “别。”卫珣渊用手按了一下他的手,轻声道:“梨不能分。” 周岚斐轻轻“啊”了一声,恍然。 “我回头再跟我父皇说说吧。”周岚斐也不吃那梨了,在手里抛来抛去的把玩,“我每天都在献策,跟海国和平共处,双赢的,但是父皇不怎么肯采纳,我嘴皮子都快说破了。” “你尽力了,我懂,没有人肯舍弃暴利的……”卫珣渊看着远处,若有所思的在周岚斐的腿上拍了一下,淡淡笑道:“没事,我可以等你继位。” 周岚斐眨了一下眼。 “我相信等你成了新的君主,海国的新生活就会到来了。”卫珣渊说。 “嗯。”小太子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啃了一口梨。 梨没有削皮,就这么被他粗糙的吃进嘴里了,卫珣渊愣了一下,忙去捏他的下巴。 第71章 “不涩嘴吗?”他问。 周岚斐精巧玲珑的下颌被他捏在三指之间,嘴巴微张,看起来有些冒傻气。 “哦,我没注意。”小太子说,用力将梨咽下去。 卫珣渊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愁绪,而后才明白了过来。 太子继位便意味着老君主的死亡。 他心心念念着的海国新生,实则也是盼望着周岚斐丧父。他想要周岚斐跟他产生共鸣,自是不可能。 “对——”他张了张嘴刚想道歉,便被小太子用力抱住。 两人炙热的心跳通过这样的亲密接触顺利的传递过去,翻倍成了更加澎湃的情愫。 “七郎,相信我,我会努力摆平这一切的。”周岚斐在他耳畔用力的说。 卫珣渊怔怔然,而后轻轻抚住了他的脊背。 …… 次月,琅嬛国及其周边遭遇红蟒群的奇袭。 适逢君主而立之年寿辰,皇帝拒见血光,便在城外布下雄黄阵,立东君幡,召唤拥有鹰爪的云梦泽神驱逐妖蛇。妖蛇于陆地无处可去,便调转方向去了水域。 鲛人虽为海中主宰,但这些年琅嬛国消耗了泉先太多的人口,致使泉先的国力大幅度削弱,面对突然进攻又数量繁多的红蟒群妖,泉先难以抵御,血染南海。 卫珣渊在收到鲛国进入了战时状态的消息时,当即乱了方寸,奈何他身陷囹圄,分身乏术,连酩都的城门都出不去,又如何能去帮助故国抵挡外敌。而整个琅嬛国都在大肆庆祝君主的寿辰,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乐氛围,作为君主嫡子的周岚斐更是成天忙的不见人影,没有人能共情他的焦急,甚至没有人能听一听他的诉求。 那几日卫珣渊从天亮熬到天黑又从天黑熬到天亮,他熬红了双眼,熬到心扉焦灼干枯。 猛然间东宫的门大开,周岚斐匆匆而入,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侍从,各个都是火急火燎的模样,奈何小太子走路带风,谁也拦不住,他径直走进书房,取下了悬挂的佩剑,又将披肩的长发束进玉冠。 他身上厚重华贵的锦袍还未脱下,杀伐之气已遮掩不住,卫珣渊心里“咯噔”一声,冲口而出:“南海——” “我正要去。”周岚斐道。 他甫一说完,那一群侍从跪了一地,皆是劝阻之词,理由却大相径庭,都是君主生辰,不见血光。 周岚斐充耳不闻。 他大步走到跟前,竟是被亲自露面的君主挡住了去路。 “阿斐。”君主声若洪钟,表情肃然,“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小太子头一回露出了冷硬的神色,俊秀的面容宛如沥了白雪的梅花。 “父皇,我会用红蟒妖王的蛇胆泡一壶好酒来贺您的寿辰。” 君主怔了怔,沉沉然道:“你当红蟒妖王的蛇胆那么好取么?就凭你一个人?” 周岚斐张了张嘴,憋红了脸,尚未开口,身后的鲛人少年却难得的出了声。 “我陪他去。”卫珣渊一字一句道:“泉先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琅嬛除了周岚斐,旁的都是外人。 “岸上的事或许轮不到我说话,海中却不一定,我会护他周全,以我的性命起誓。”他的声音朗润如歌,说出来的话却决绝非常。 “你?”老君主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嘲。 “父皇。”周岚斐大声道:“泉先灭国于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七郎我信得过,有他助我,定能顺利拿下那条该死蛇!我不需父皇多派兵力,三日,给我三日就够了!” “傻阿斐,孤担心的不是你战胜不了一条妖蟒。”老君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你怎么能够确定,这不是一个骗局呢?”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卫珣渊,“他说得对,海中的一切由鲛人掌控,若是他被放虎归山,反擒了你做人质,作为一国之主,你是要孤在琅嬛与你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吗?” “我不会像你一样——”卫珣渊的瞳孔骤缩,冲口而出,他话说了一半,才料到此刻爆发更多的矛盾冲突并不合适,死死的咬住了唇角,呼吸急促。 “这么久了还没有学会‘臣服’。”老君主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反而轻轻嗤笑着,“鲛人的反骨就是这么的难以根除,所以,孤并不相信你们的话,除非,你拿出更多的诚意来让我放心。” 卫珣渊的呼吸短暂的凝滞。 他阖了阖眼,一个念头在心中由虚影落到了实处。 这是一个他思考了很久的举动,一直没有实施。 “如果我一辈子都回不去泉先了,你是不是可以放心的让我去营救那片海?”他低声说。 “这倒是个很有分量的条件。”老君主眯了眯眼,眸光精明,“再试着多说服我几分。” 周岚斐豁然扭头看向他,表情震怒。 “七郎!你在胡说什么——” “其实没有这些事......我也想过这么做。”卫珣渊轻声说。 鲛人的鱼尾于他们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们可以变幻出双腿的形态上岸,无论走了多久,但只要鱼尾还在,他们就能再回归泉先国度,得到同族的认可。 鱼尾是他们种族身份的标识, 他们即便死去了,鱼尾也需要与他们一同埋葬,否则便不算完整。 所以,没有鱼尾的鲛人算什么呢?残废?还是个四不像的怪物? 第72章 这些都是他不敢设想,也不曾面对过的事情。 但同时他也知道,鲛人的鱼尾是至珍至奇的宝物。那特殊的骨骼与坚韧的尾鳞,若是制成兵刃,那必定是举世无双的神兵。 也唯有举世无双的神兵才配得上他风华绝代的小太子。 想到这些,他似乎也就不那么害怕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了,那些痛苦也微微有了回甘。 ...... 南海与红蟒群妖的那一场搏斗被史官记载为“净赤之战”,琅嬛太子乘风破浪,以一把青光长刃生剖了红蟒妖王的蛇胆,救下了岌岌可危的海国。 众人一是赞叹于周岚斐精湛卓越的道法剑术,二是惊讶于他即便是在海域之中竟也那么的游刃有余,实在是如谪仙一般。那把新剑也因此镀上了传奇的色彩。 而与他同去同归的鲛国少年并没有留下姓名。 事实上,卫珣渊三次路过了泉先的容漳郡,那里可以通往鲛国都城,也是他回家的路。 可他却没有进去,甚至没有停留,因为他失去了他身为鲛人的“根”。 纵然心有不舍,他却也不后悔。 他得到了许多别的东西。 他曾无数次的被周岚斐解救,一度希望自己能成为周岚斐的保护伞,回应对方的馈赠。 如今,不仅他的国与臣民得到了庇护,他也成为了周岚斐的独一无二。 周岚斐手中无坚不摧的兵器是他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便他死了,他也可以永远陪着他的小太子并肩作战呢? 这些都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也是从那时起,他明白了没有了鱼尾的鲛人是什么。 不是残废,不是怪物,不是任何一种可悲的存在。 是属于周岚斐、拥有周岚斐的卫珣渊。 【作者有话说】 夜班带的苹果没用,忙的像狗,就摸了一更,还是回忆杀。 感谢在2022-04-11 22:43:16~2022-04-12 23: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搁浅的鲸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博君一笑(肖)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大概是鱼尾和鳞片吧?” 周岚斐在衔月谭守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静悄悄的夜,清冷冷的月光,周宅闭锁的大门忽而发出了轻轻的声响,而后被人朝内推开。 周岚斐猛地惊醒过来,旁边的阿皮“喵呜”一声怪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周岚斐下意识的将他往身后藏去。 段家在宁城的眼线不可谓不多,时常会抓成了精的动物杀鸡儆猴,所以宁城的妖无不谨言慎行的藏着,阿皮也一样,若是教人发现这宅子里有个会说话会用两脚走路的猫,恐怕阿皮明天就得被段家抓去做成猫饼。周宅常年锁着大门,他不在的时候,阿皮便会像个普通的橘猫一样用四条腿走路,跟野猫打打架抢抢地盘,故而并没有人知晓他们周宅里有这么一个成了精的老狸奴。 只是这么晚的时辰,谁会来?!况且他们的门分明是锁着的! 周岚斐的心跳一阵加速,而后警惕的抬起头,盯着由门槛迈进步子来的两个人。 “别藏啦!”来人乐呵道:“那么胖的一只橘,你藏得了他的脑袋,也藏不住他的屁股啊!” 周岚斐:“......” 这开场白未免有点无厘头。 他还没说话,背后的阿皮却第一个忍不住了,“喵”一声径直跳上了周岚斐的肩膀,两只前爪抠着周岚斐的衬衫领子,气急败坏道:“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看看看看,都给你主子压成痛苦面具了,还敢说自己不胖。”丁无药说:“再说哪有橘是不胖的呢!” “我这是虚胖!!虚胖!!”阿皮愤怒道。 丁无药张了张嘴还想说话,一旁的沈青常抢在前头清了清嗓子,阻止了他的这番行为:“跟只猫拌嘴,你有意思嘛?” 丁无药:“你别说,自从段宗稷那王八蛋在宁城设了捕灵网,我都好久没跟小妖怪打过交道了,拌拌嘴还挺有意思的,” 周岚斐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一老一少,少的那个穿着一身帅气的休闲装,他先前碰巧见过一面,是卫珣渊和姜棠的朋友,似乎叫沈常青,老的这个与段宗稷年龄相仿,身形也相仿,着一袭藏青色的中式马褂,五官却生的舒展,远不如段宗稷刻板严厉,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 “常青你应该见过。”丁无药主动开口道:“容我自我介绍一下,病人丁无药。” “你们是......羽师?”周岚斐低声道。 “你不是羽师吗?”丁无药笑眯眯的反问道。 周岚斐默了片刻,避开目光,“我是。” “那怎么好像,你对我们充满了敌意似的。”丁无药说。 周岚斐皱了皱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摇头道: “不,你们不是羽师,你们是卫珣渊的朋友。” “坦白来说,我们曾经是羽师。”丁无药信步走进院子,四下打量着宅邸里的陈设,“想当年我跟段宗稷一块儿拜师学艺的时候,程家也有个这么大的三进三出的院子,唉常青,你们沈家是不是也是这布局?” “隔得时间太久,不太记得了。”沈常青淡淡道。 第73章 “程家?”周岚斐反问。 “程曳芳程道长。”丁无药说:“我跟段宗稷曾是师兄弟。” “如今呢?”周岚斐道。 “如今?如今是世仇。”丁无药转过身来,唇角仍旧带着笑,眼神却冷酷。 阿皮的尾巴又炸了毛,“咻”的往周岚斐的怀里钻过去。 “别害怕。”丁无药懒懒的说道:“只要你也讨厌段宗稷,那我们就是朋友。” “我从未说过我讨厌段宗稷。”周岚斐淡淡道,神色略显得警惕。 “哦?”丁无药玩味道:“那这么看来,是我们家卫七错付了?” 他此话一出,周岚斐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看小少爷说不出话来,丁无药自顾自的继续道:“我们这趟来是为了卫七,他还好吧?” “他......在水下。”周岚斐回首望向镜面般的水潭,低声道:“还没有上来。” “听闻这衔月谭可是宁城灵气最丰沛之处,适合疗伤,只是在水下呆了这么久,怕是伤得不轻。”丁无药捏着下巴,似是忧愁。 果不其然,他看见周岚斐的表情变得失措。 “周少爷,我也不与你打哑谜了。”丁无药换了副口气道:“身为卫七的朋友,段家对你好不好,我们其实很清楚,只是,段家对于这个宁城而言,究竟是定海神针还是大毒瘤,你心里可曾明白?” 周岚斐垂眸不语。 他一松手,阿皮落了地,后退了几步,盯着他们,沈常青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毛绒老鼠和一根毛条,弯腰递过去道:“猫爷,找个地方玩一会儿,我们跟你家主子有些话要聊。” 阿皮左看看右看看,一时半会儿竟然分不清哪个更诱人,他诧异于沈常青对待妖类彬彬有礼的态度,而后看了眼周岚斐。 “少爷。” “去吧。”周岚斐简短的吐出两个字。 阿皮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他心知周岚斐是真的不需要他在场,便老老实实的叼着毛条和毛绒老鼠溜了。 周岚斐复又看向丁无药。 “你说你们曾经是羽师,那么如今为何不是了呢?” “这是个好问题,如今的羽师一族皆是段宗稷的喉舌,非我即他,我们跟段宗稷结下了梁子,自然是不能自称羽师了。”丁无药不愠不怒,他走到一株盛放的昙花跟前,深深地呼吸着淡淡的芬芳气息,漫不经心道:“非要说原因的话,常青,我们两个境遇多少有点相似吧。” 沈常青微微翻目。 “你先说。” 丁无药道:“凭什么我先?” “按时间顺序也该你先。”沈常青说。 丁无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撇嘴道:“也是,你比我怨种,姑且让你酝酿一会儿。” 沈常青:“我特么......” 周岚斐道:“跟非人灵族有关?” 沈常青与丁无药双双双停顿了片刻,竟都不置可否。 “是......朋友?”周岚斐问。 “是我的恩人。”丁无药轻轻咳嗽了一声,娓娓道来:“五十年前,我跟段宗稷在京郊定风波的时候不小心误掘了一座古墓,没有做任何准备,放出了里面的厉鬼,段宗稷当时扔下我跑了,我被厉鬼驱逐在山林里迷了路,差点饿死,偶然遇到了一个淡金色头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能听懂鸟语,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我,送我回到了程家。” “我们的定风波失败了,我与段宗稷谁也没有取得功勋业绩,在师父面前很是抹不开脸面,我当时死里逃生已是大幸,便不再奢求旁的,但段宗稷争强好胜,硬要为了胜我一筹,便捉了那送我回来的年轻人,以符咒打回了原形。” 周岚斐豁然瞪大了眼。 “那年轻人的原身是一只玄凤鹦鹉,但是妖的血统并不是很浓厚,段宗稷以阵法和符咒硬逼他禽化,而后那年轻人因为无法适应鸟类形态的生活,便死去了。”丁无药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下去,他合上眼,显然这是一段令他极为痛苦的回忆,“段宗稷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显威风,那时我师父程曳芳年事已高,重病在身,子孙游历在外,段宗稷便使了些手段,令自己成为了宗门内的掌事大弟子。我因为此事与他争执不休,起初师父还在世时,他还勉强收敛,等师父去世之后,他便彻底无所顾忌,结党营私,蛊惑人心,事实上,我与他早已是水火不容,只是不知道他当时用了什么法子,让所有人都信服于他,觉得妖物化人都是别有居心,众人都觉得我是被妖迷了神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便出来自立门户了。” 他剖开了昔日的伤疤,深深的呼吸吐纳,最终释然而笑,“我主动请辞,名声还不算太差,沈常青这小子才是纯纯的大怨种,估计现在在羽师界的名声还臭着呢。” 沈常青的白眼儿翻的愈发厉害。 周岚斐忽然想到早先赵永与自己说的一件事。 ...... “之前玄门界就有个小有名气的羽师,因为被发现与某个邪祟沾染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就被逐出了家族名谱,段宗稷段宗主特意点名贬黜他于整个玄门界,从那之后他的名讳就真的在这行彻底消失了,偶尔羽师同僚提起他都会嗤之以鼻,他就这么变成了所有羽师共同的敌人。” ...... “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羽师吧?”周岚斐冲口而出,指着沈常青道。 第74章 沈常青用指尖挠了挠鼻梁。 “是他,就是他。”丁无药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你看,名字都不一定有,但一定会被当做是反面典型,反复被拉出来鞭尸,这群道貌岸然的羽师,就喜欢做这样的脏事。” “其实我倒不觉得我有多么怨种。”沈常青用舌尖抵了一下腮肉,慢吞吞道:“你的那位已经不在了,我的这位却还不一定呢。”他的眼眸轻动,眼底有着浮光般的温柔,“只要我在足够繁华的商区一直开着店面,就总有机会还能遇见他,被戳脊梁骨又怎么样?左右我现在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丁无药道:“你这阿q精神我很是喜欢。”他凑到了周岚斐身边,小声逼逼道:“他之前在市区定风波的时候不幸溺水了,那妖正好路过,给他救回来了。” 周岚斐:“哦......也是救命之恩啊。” 丁无药:“不不不,他没我那么单纯。” 沈常青听见了,据理力争道:“很单纯!如果没有那一套标准的心肺复苏,我尸体都凉了,他也没有因为我们都是雄性就避讳!” “可我记得你有一回喝醉了酒的时候明明说你很惦记人工呼吸时的体验。”大抵是为了让周岚斐放下猜疑,丁无药将这场坦白局做到事无巨细:“嘴对嘴的那种,你还看见对方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得不说,常青,你的性癖有一点儿奇怪。” 沈常青被他拆台拆的语塞:“我——” 丁无药频频摇头说:“我人老咯,不能理解。”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周岚斐忍不住替沈常青解围,他也不知道是心底的什么念想被勾了起来,丝丝缕缕的泛着暖意,“其实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私人的癖好吧,比如我,我也有。” “你也有?”丁无药和沈常青一起看向他,齐声八卦:“是什么?” “是......”周岚斐想了想,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了卫珣渊的模样,伴随着一些奇怪的遐想,“大概是鱼尾和鳞片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2 23:28:31~2022-04-13 22:2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潋声、肆一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于是破了他的清净根基。 这坦白局沈常青是没料到的。 他顿时忘了自己的窘迫,用手肘拱了一下丁无药,小声道:“他这算不算是......某种告白?” 丁无药:“这算哪门子的告白?” 沈常青道:“喜欢都是始于皮囊的好吧?” 丁无药:“这叫馋人身子,下贱!” 话题莫名的朝着奇怪的方向奔流不息,一去不返。 直到那头的阿皮“喵”了一嗓子,把那毛绒玩具摔进了衔月谭,水花四溅,沈常青与丁无药才回过神来,表情都略显得复杂。 “丁道长。”周岚斐道:“我且尊称你一声道长,你同我说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一点即通,跟他说话丁无药觉得甚是轻松,也就不绕弯子了。 “段家害人不浅,段宗稷既然对你不好,你不如投入我的麾下,助我除了段家这一宁城祸害,如何?”丁无药道。 周岚斐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丁无药与沈常青二人。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何德何能呢?你们既然知晓我在段家的处境,那必然也知道,我没有灵骨和修为,不然段宗稷也不会放心收我做外姓子。” 丁无药竖了根手指轻摇,“非也非也,天罡五雷符你使得,对不对?” 周岚斐道:“时灵时不灵,算不上使得。” “你这可是谦虚了!”丁无药含笑道:“你知不知道,天罡符如今整个宁城包括段家在内,都无人能催的动?” 周岚斐稍稍一怔,疑惑的重复了一遍,“段家人催不动?这怎么可能?” “看来段家对你没少设防啊。”丁无药不无讥诮说:“知道这些年段家为何竭力攀附政府,对政府的诉求百依百顺,是因为他们必须依靠政府的资金运转,炼制大量法器,以弥补自身修为的不足,你若是不信,不日又是星连珠日,段家将举行伏羲瞰世大典,你可以细细一观。”顿了顿,他又道:“段宗稷一家对你隐瞒颇多,你也不必事事与他交代,我也不同你打马虎眼,宁城的妖鬼冥灵大多受我庇护,包括卫珣渊在内。段家一日不除,他们包括人族都如头顶悬剑一般,难有太平日子,周少爷,你若是还有几分良善在,实在是应该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天蒙蒙亮了些。 昙花收敛了盛放的瓣蕊,回到了花苞一样的形态,这夜即将过去了。 周岚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眸光落在衔月谭的水面之上。 “卫珣渊他......究竟是什么人?” “周小少爷,你问这问题未免太——” 沈常青翕动嘴唇,微有愤慨之色,似是想率先说些什么,却被丁无药拦住。 “他是鲛人哪,生活在南海泉先国的神秘种族,你看他的眼睛,也只有大海里的种族才会有那么纯净蔚蓝的眼睛吧。”丁无药平静道。 “可是史书上记载,南海泉先一族早在千年前就陨灭了。”周岚斐道。 第75章 “你的历史书上难道没有记载他们是如何陨灭的吗?”丁无药道。 周岚斐摇头。 “难道卫珣渊也像段家人一样,是泉先国幸存者的后裔?”他揣测道。 丁无药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笑出了声。 “我说错了吗?”周岚斐道。 “段家人是不是琅嬛氏的后裔我们姑且不讨论,卫珣渊却是实实在在的泉先贵族。”丁无药说:“没错,你的历史书没有骗你,鲛人一族确确实实是灭族了,卫珣渊想必也在那场浩劫中殒命。” “可是他明明——”周岚斐露出了骇然之色,他指了指衔月谭,“明明有实体!也行动自如,生活如常!不是说死去的冥灵都是看不见又抓不住的东西吗?” “道经中记载,人死过鬼门关,则化身冥灵,由阳入阴再难折返,但世间阴阳持恒,有来有往,故有一路可由阴入阳,名为烛冥道。”丁无药说。 提到这三个字时,丁无药的神色一凝。 他记起了与卫珣渊初次相见的那一天。 于诸多羽师而言,烛冥道的概念,其实十分冷门,丁无药接触到这个名词还是很偶然的一次,他在程曳芳的宅邸里收拾杂书,翻出了一本没有封面的冷僻古籍,无意间瞥见的。 传说不愿过奈何桥投胎转世的鬼还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烛冥道。烛冥道是由阴间返往阳间的唯一道路,是阴阳之间的一条罅隙,从烛冥道顺利通过的鬼灵可重新拥有实体,便像是从未死过一般。 可这世上并没有多少死而复生的人。由这点来看,便知道这烛冥道并没有那么容易通过。 或许绝大部分的鬼灵都在这条狭窄的缝隙之中粉身碎骨,非但没有返回阳间,还彻底失去了投胎转世的机会。 丁无药那时只觉得这是些杜撰出来的野话,寥寥数语,毫无根据,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一日,他家的后宅平白无故的裂开了一条黑气四溢的裂口。 那条裂口凭空出现,约三四指宽,无数骷髅鬼手从中探出,凶狠的乱抓,森冷鬼气令丁无药宅院中的花木瞬间凋零。丁无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正不知所措,便看见一个长发男人从缝隙中侧身而出。 那男人穿着一袭古朴繁复的大袖长袍,半边身体枯骨嶙峋,像是被什么东西残忍的侵蚀了血肉,留存的半边脸孔却是惊人的俊美,与那森森白骨放在一起,散发着妖冶离奇的味道。 他似是行动艰难的从中脱身而出,无数的鬼手在疯狂的抓挠着他的身躯,仿佛是不肯他离去,要将他生生拉回泥淖之□□沉沦,男人的长发在这过程之中飞舞,他有一只蔚蓝色的眼睛,那眼神冷漠,轻蔑,似是对周身的血肉横飞毫无顾忌。 丁无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从烛冥道中走了出来,而后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周岚斐......”那是他最后吐出的三个字。 若是能考据他这身服饰距离今日究竟隔了多少个世纪,那大概就能知道卫珣渊究竟在烛冥道中跋涉了多久。 自此,丁无药对那句“野话”深信不疑,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那么多的鬼手,那么多的冥灵,他们都想从烛冥道一搏,反悔阳世,可是他们出不来,就只能拥挤的被堵塞在那小小的阴阳缝隙之中,不见天日,不得转世,那条道路就越来越拥挤,其中的怨怼也越来越浓厚,通过的可能性就越来越渺茫。 卫珣渊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呢?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斗胆收留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本以为这男人是没救的,而后奇迹般的,男人身上的白骨都自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活动如常,表情如生,还有着徒手破开阴阳之间的壁垒的能力。 唯有那双眼睛,蔚蓝,澄澈,却冰冷而饱含戾气,仿佛见惯了世间最残酷不仁的事,被浸泡至麻木。 “我那时就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叫周岚斐的人。”丁无药说。 周岚斐垂眸不语。 他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眸,看不清晰情绪,唯有五指微微蜷起,嵌进了掌心。 丁无药静静的观察着他的反应,眼底写满了忖度。 “阿渊有一个画廊。”一旁的沈常青忽然道:“ocean,在宁城很有名,在艺术创造方面他好像天生就比一般人有造诣,有时候自己也会画一些水彩或者油画。” 周岚斐抬眸看着他,似有不解。 “我的意思是,他现在不方便,你有空可以去看顾看顾。”沈常青道。 “他伤的真的很严重吗?”周岚斐皱眉,看着衔月谭的水面。 “谁知道呢。”丁无药模棱两可的叹息:“毕竟我们谁也没有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强大却也脆弱。” 天光大亮。 周岚斐的手机震了震,竟是他的导师展洲发来了消息。 展洲这几日似乎在外地参加一些学术峰会,今日飞机落地。 在被段家奴役的那些日子里,是学术研究带给了他一些自身的价值体现。周岚斐对于展洲不可谓不敬重,也对展洲布置的论文任务十分上心。 他眼下被丁无药说的这些事弄得六神无主了,继续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令他有时间思考和冷静。 “我周宅的锁既然对二位而言如同无物,我也就不赶二位走了。”他抬起头来对丁无药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不代表我一定会同意。” 第76章 “我理解。”丁无药挑眉。 “我只有一个请求。”周岚斐的声音放低了些,宛若恳求,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丁无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笑道:“你放心,无论你答应或是不答应我的提议,我们都会帮你照看卫七,毕竟我们是卫七的朋友。”顿了顿他又道:“哦,还有那只胖橘。” 阿皮“???” “我知道,你很担心段家人找过来。”丁无药说:“我会让人帮你留意着的。” 周岚斐张了张嘴,似有赧然。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道:“我先走了,改日再聊。” “没问题。”丁无药说:“静候佳音。”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沈常青眯了眯眼,问丁无药道:“你觉得这趟行之有效么?他居然还需要考虑你的提议。” “他不考虑我才会觉得奇怪。”丁无药懒懒道:“试问一个从小被灌输‘妖鬼即是恶’的羽师,突然被妖鬼拉拢,他会不产生一点儿怀疑吗?不太可能吧。” “那你觉得策反他成为自己人的概率有多高?”沈常青说。 “有卫七的这层关系在,九成九。”丁无药说:“若是赌输了,他掉头就将咱们的底细告诉段宗稷,那我也只能承认是我们的运气不好,毕竟运气也是人实力的一部分,大不了就玉石俱焚,谁怕谁呢?”他转至衔月谭边蹲下,用手搅着水玩儿,轻描淡写的说着:“咱们这些人,谁不是九死一生,甚至是死过一回,还怕死么?” “也是,段家人锦衣玉食,活得快活,舍不得死才是真的。”沈常青说。 阿皮从墙头树枝后面探出半个圆溜溜的脑袋来,盯着他们,丁无药头也不抬道:“别看了胖子,想要猫条吃就直接过来。” “谁想要猫条吃!我是在监视你们!防止你们对我们周家的宅子图谋不轨!” “瞧你这小家气的样子。”丁无药“啧啧啧”的鄙薄道:“你是没见过从前程家那大宅子,处处是景,能容纳几十个弟子一同修炼,要说程曳芳是真厉害啊......可惜了,没个正经传人延续香火,替他继承衣钵,反倒让段宗稷这畜生抢占先机。” “都说程曳芳有‘天眼’。”阿皮装模作样的“哈”了他一阵,跳下来,凑近了些道:“怎么就没看到未来段宗稷会干些欺师灭祖的事儿呢?” “‘天眼’只能看见,却不能改变,某种程度上来说,只会让人更加绝望吧。”沈常青在一旁摇头喟叹。 “喏,虽说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我家少爷的道法是真的不太灵。”阿皮在一旁说道:“你若是冲他这点与他结盟,恐怕会希望落空,别到时候再翻脸。” 丁无药也不生气,扭头纳闷道:“千年前提剑斩杀红蟒妖王的琅嬛太子只是稍稍藏敛了锋芒,你还真当他是个废物啊?小心他跳起来把你猫头打肿哦!” “什么一千岁的琅嬛太子?我家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刚过法定结婚年龄。”阿皮说:“他小时候连通灵的本事都没有,鬼跟他贴脸了他都看不见,是真的半点没有灵骨道脉,近几年兴许是撞大运吧,偶尔能画出一些爆火花的符来,但大多数时候都不管用,我还担心他在段家吃亏呢,骗你我是狗。” “你这只胖猫,就别发这样的誓了吧?”丁无药说。 “琅嬛氏的后人是段家是段家!”阿皮说:“要说多少遍你才信啊!在宁城妄称琅嬛氏,小心段宗稷把你的头打肿!” 丁无药朝天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儿:“你不承认也罢,卫七许是认错了人,但要怎么解释他能催动天罡五雷符呢?那可是连段家都催不到的古典法术,只认血统不认嘴皮子啊!” “他试十次,能成功两次就不错了。”阿皮说。 “说起来,一千年先后,许多事都忘记了也不一定,毕竟道法修炼,不进反退。”沈常青道。 丁无药忽道:“你们可知琅嬛太子直至琅嬛国破也未曾行嫁娶之事?” “跟这有什么关系?”沈常青道。 “以童子身修道法比凡俗之身要高效许多。”丁无药说:“传说当初的琅嬛太子便是走的这条路,十几岁便可引天雷燃业火,比他的父辈强了千百倍不止,故而年纪轻轻便被封为了太子,据说坚持走这条清净根基的路,不到而立之年便可修成半仙之身,长生不老,我就这么说吧,他就算是抹脖子自杀,醒过来也会发现自己没事儿,功法修为还在。” “这么厉害?”沈常青道。 “自古戒欲何其难也,真能走上这条路的,都不是一般人。”丁无药说。 “难怪你这么坚定的要拉拢阿渊,原来是要用阿渊这条大鱼钓大祖宗啊!”沈常青道。 “你也不要自谦了,刚才故意cue卫七的画廊做什么?就生怕人看不到他身上的优点呗?”丁无药说。 “我只是觉得若是真琅嬛太子能与我们联手,那假琅嬛后裔段家完全不够看啊。”沈常青说。 阿皮在旁边左看右看,“我提个问题。”他举起猫爪插嘴说:“你说的这个处男修炼法——” “什么处男修炼法!”丁无药说:“这叫清净根基!!” “好吧。”阿皮权当耳旁风:“那如果不是处男了会怎么样?” 丁无药眉头一皱。 沈常青僵硬低头:“......你家少爷不是处男?!” 第77章 “我就是这么问问!不可以吗!!”阿皮开始冲沈常青哈气了。 周宅鸟语花香,丁无药干脆撩了衣摆往衔月谭边一屁股坐下,懒洋洋的回答这无关紧要的问题:“像这种修炼的门道就像是堆积木,越往上越容易堆高,但一个不小心坍塌了,便会前功尽弃,甚至摔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惨,我这么打比方,你能听懂吗?” “懂了。”阿皮说:“当然,我不是说我家少爷不是处男的意思,他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看他跟女孩子处过对象,我家少爷是我见过的最乖最懂事的小孩儿。” 他话说了一半,衔月谭内忽然掀起一阵水花,将丁无药半身袍子淋湿,跟落汤鸡似的。 阿皮惊叫着跟沈常青一同退开,就见卫珣渊趴在潭边,长发蜿蜒如水藻,男人面色苍白,削瘦的下颌与蔚蓝的眼眸像是搭建的最完美的艺术品,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也美的惊人,他的衣服漂浮在水面上,花儿一样绽开,真有几分美人出浴的味道。 丁无药却欣赏不来,他气急败坏的抹了把脸,扭头恶狠狠道:“卫七!你又犯什么病啊!我跟你讲我知道你没事!你必须赔我衣服你!!!” “他没事??”阿皮在一旁瞪圆了猫眼:“那你刚才骗我家少爷说——他伤得很重!看把我家少爷急的!!!” “适当的艺术渲染懂不懂?”丁无药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我不那么说,你家少爷能心疼他么?再怎么说我们卫七也是因为保护你家少爷才受的伤,该受点儿重视——” 他话音未落,便被卫珣渊单手攥住了袍摆。 男人这一下力道颇大,差点儿没给丁无药拽进水潭里去。 丁无药双手在半空中乱抓了一阵,沈常青忙不迭的伸手过去捞住他,这才避免了百岁老人溺水身亡的惨剧,丁无药麻了,怒声道:“卫七!!” “你刚才说的——清净根基,是真还是假?”卫珣渊却像是没听见的咆哮,吊起眼梢嘶声道。 “哈?”丁无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敢情你一只在水底下偷听啊?” “我问你是真的,还是你杜撰的!”卫珣渊执着道。 “是真的。”丁无药说:“你不能因为成功的人少,就认为这不存在。” 卫珣渊的身形晃了一下,脸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你怎么了?”丁无药纳闷道。 卫珣渊阖上眸子,微微摇头。 “沉海符落下南海后的第三天,我就杀去了酩都,抓了周岚斐。”他喃喃道,像是梦呓,“他拿剑捅我,我恨极了他。” ——于是破了他的清净根基。 卫珣渊将湿漉漉的脸孔埋进了臂弯之中,眼前一片漆黑,那些幽暗的旧日时光承载着混沌滚滚而来。 周岚斐厮打,挣扎,屡屡词穷,乃至啜泣。 也是那次,他得以将那人周身看遍,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的发现,对方彻底对自己脱了敏。 在躯壳得以突破重重阻碍而亲密无间的那一刻,灵魂却走到了世界的最远的两个尽头,再也无法交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22:22:43~2022-04-15 22:1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法师阿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法师阿咪20瓶;大于零、人间盛望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去我的画廊搬吧。” 再回到宁城大学的校区时,周岚斐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他站在校门口发了一阵呆,有些不知所措,而后被人轻拍肩头。 周岚斐回过神来,扭头,正对上一张温文尔雅的男人的脸孔。 “为什么站在门口发呆?” 展洲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手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他三十多岁,这年纪对比学术方面的成就而言,多少有些过于年轻了,宁城大学里他的迷妹不少,也造就了历史系的热度。 “哦,没什么,就是在想教授您什么时候回来。”周岚斐笑了笑,跟在展洲身后进了学校的大门。 两人走的步伐都不算快,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着,展洲走进了办公大楼,作为在学术专业颇有建树的人员,他拥有专门的一间办公室。 “上次你借走的琅嬛遗策都看完了?”展洲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笑着问。 “看是看完了,吃透了多少不确定。”周岚斐说:“不过倒是对很多延伸文化产生了兴趣。” “说说看,比如有什么?”展洲推门而入,将行李箱安置到角落里,随手拉上了窗帘。 原本两趟的室内一下子变得幽暗,周岚斐顺手打开了墙上的灯,微有好奇的问道:“教授,您是打算休息吗?” “是的,酝酿一下睡意。”展洲走到书架前,习惯性的整理着略显杂乱的书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哦,是与琅嬛国同一时期的南海泉先文化。”周岚斐说:“虽然短暂,但好像不比琅嬛逊色多少。” “你对泉先感兴趣?”展洲“啧”了一声,侧过脸来看着他,脸上的镜片微微反射着白亮的日光灯:“稀奇了,很多人都觉得泉先文化并不存在,鲛人也只是传说中的一种概念,你居然会相信它真的存在。” “不保持着一些适当的想象,又怎么去考据历史呢?”周岚斐道:“教授,我想知道泉先是怎么消失的呢?” 第78章 “这个问题......”展洲想了想道:“我想比起我口述,你自己去翻看典籍,得到的信息会更加客观。”他转身坐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摸出一支钢笔,写下了两本书名,递给周岚斐,“你去图书馆,以我的名义借这两本书,看完应该就会知道了。” 周岚斐接过,深深鞠躬,“谢谢教授。” “去吧。”展洲微微一笑,目送着他离去。 - 展洲给出的两本书名分别是《南海经》与《山海异闻》,看来泉先的存在的确是过于短暂和缥缈,以至于都不存在专门独立的史料记载。 周岚斐在图书馆最末端的书架上找到了这两本书,在图书馆靠窗的地方寻了个空位坐下,认认真真的翻开了书页。 这两本书都是泛泛讲述了许多上古时期的妖灵兽植相关,覆盖范围广之又广,记录方式又杂糅,有插叙,有倒叙,编者便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要想从中专门找出一段儿与鲛人有关的内容,不啻于大海捞针。 周岚斐念书向来擅长,又是个有耐性的,索性从头开始。 他全神贯注的看着,从晨间至晌午,邻座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他雷打不动。 窗外忽而有人影闪过,一个粉毛少女鬼鬼祟祟的贴上来,手舞足蹈个不停。 她跟周岚斐就隔着一扇窗玻璃,她又是敲窗又是比划,奈何周岚斐过于聚精会神,愣是没注意到她。 姜棠麻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发现尽头的一扇窗没上锁,遂靠过去。 周岚斐是在一片吵闹声中回过神来的,他发现所有的人都扭过头朝自己背后的方向看过去,窃窃私语个不停,仿佛在看什么热闹。 “那是不是你的室友啊周岚斐?”有人顺嘴说道。 周岚斐一愣,跟着也回首,就看见不远处的空书桌上站着一个粉毛少女,她在高处,程晓楷就站在在低处,两人你拉我扯,横眉立目,宛如两只斗鸡。 “姜棠?!你怎么在这里?!”周岚斐脱口而出,他愣了两秒,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不明就里的程晓楷会被误伤。 “周岚斐!!周岚斐我找你呢!!!”姜棠跟他对上眼,喜出望外,她又蹬了两下腿,奈何程晓楷死死的抓着她腰带上系着的一串儿朋克风的链子. “哎呀你放手呀!!你怎么光天化日的扯女孩子的裤腰带啊!!” “我我我没扯你裤腰带!!我扯的是你的挂坠儿!”程晓楷急得满头大汗,他一面担心真拉扯捏痛了这细胳膊细腿的小丫头,一面又担心姜棠跑了,就死死的攥着那挂饰,龇牙咧嘴道:“你把挂画摔坏了!!你不能这么走了!!” “你们自己挂画挂的不牢靠!!关我什么事!”姜棠嚷嚷道:“我就是进来找个人!!找完了就走!!” “你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还强词夺理呢!!你放着正门不走!!跳窗户!!跳窗户还把墙上挂画给蹭掉了!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程晓楷道。 “你这个男大学生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喜欢装老成的教训人呢!!你们门口有闸机!我又不是你们这儿的学生!我不翻窗我怎么进的来啊!我不进来你说我怎么找人啊!”姜棠跟着龇牙。 周岚斐:“。” 这俩人嘴上叫的凶,就谁也不敢动真格的,全是假动作,看的人实在是累得很,周岚斐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拉个架,他咳嗽了一声,拨开拥挤围观的人群走过去,一左一右扯了人往阅览室外走。 “唉!阿斐!”程晓楷诧异道:“你在啊!!你你你你别拉我走!!我在当图书馆志愿者!!!我有义务保护公共财产!我不能擅离岗位!” 周岚斐也没走远,就在阅览室旁边的走廊上驻足,他一松手,程晓楷又想去抓姜棠,姜棠就往周岚斐身后躲,两人老鹰捉小鸡似的在原地打转,周岚斐被迫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有点儿眼晕,无奈道:“打住!!都给我打住!!” 他短促的喝了一声,那俩人终于停住了。 姜棠从周岚斐的背后探出半张脸来,有恃无恐的瞪着程晓楷,而后被周岚斐按着头顶塞回去、 “她是来找我的。”周岚斐冲着一脑门官司的程晓楷尴尬一笑,“我可能看书看的太入迷了,就没注意到她,你别怪她,要怪怪我。” “听到没有!略——”姜棠冲程晓楷扮鬼脸,而后从裤兜里摸出两颗彩纸包装的巧克力,往周岚斐手里一塞,“喏,给你吃!” “唉?”周岚斐回头看她。 “干嘛!进口的酒心巧克力!我一共就得了六颗,给你两颗还不够啊!”姜棠说。 “你这么大费周章,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吧!”周岚斐哭笑不得。 “当然不是咯!”姜棠说:“上次从医院出来就再也没见到你了,担心你不行啊!” “你们俩很熟吗?”程晓楷在一旁瞪圆了眼睛。 “那肯定比你熟啊!”姜棠说。 程晓楷:“阿斐是我室友——” “周岚斐是我——”姜棠一抻脖子噎住,两秒后,她嚷嚷道:“是我哥对象!!” 周岚斐:“噗嗤——” 他差点儿给自己的唾沫呛死,而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程晓楷在一旁满脸麻木,“呵呵。” “你爱信不信!!”姜棠说。 第79章 “甭管我信不信,你今天都得赔挂画!”程晓楷说:“你这是损坏公共财产!我视而不见就是渎职!” 周岚斐在一旁打哈哈:“我来赔我来赔。” “你赔个屁阿斐!你卡里还剩一毛六,你当我不知道啊!”程晓楷直瞪眼:“那挂画少说也得好几百!” 周岚斐:“。” “好几百?”姜棠“哼”了一声,鼻孔都快翻上天了,“才好几百啊!” “什么叫‘才’好几百!你拿得出好几百吗你个小丫头!”程晓楷翻白眼儿道。 “我哥画廊里一张画能卖出六位数!”姜棠说:“实在不行,从他画廊里弄张画过来替换上不就行了!没准儿过几年就成了你们的镇馆之宝了!” “吹牛吧你!你哥画廊叫啥!”程晓楷道。 “ocean!你上网搜搜!”姜棠道。 程晓楷还真去上网搜了。 搜完回来,他认真道:“这个可以有。” 周岚斐忍不住扶额:“......这不合适吧!” 姜棠跟程晓楷异口同声:“有啥不合适的!” 周岚斐被他俩齐声一吼,难免有些发蒙,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不合适在哪儿。 “你要从卫珣渊的画廊搬画儿,不得经过他本人的同意吗?”他垂眼看着姜棠,严肃道。 “我哥怎么可能不同意!”姜棠一甩头发,洋洋自得:“那可是我哥唉!!把我捧在手上虔诚的供养的我的渊哥唉!!他必然会同意!!” 程晓楷在旁边儿发出不屑一顾的嘲笑。 “你不信是吧!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问我哥!”姜棠哼哼唧唧道:“分分钟给你弄来一张价值连城的挂画,吓死你!” 说完,她就摸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周岚斐的眸光一动。 不得不说,他心里还惦记着卫珣渊的安危,也不知道在衔月谭中的卫珣渊如今怎么样了。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姜棠闪烁的手机屏幕,心里惴惴不安。 未几,姜棠的电话接通了。 周岚斐的眼前一亮。 “喂!渊哥!!”姜棠当着程晓楷的面儿就表演了个川剧变脸,从刁蛮任性变成了温驯可人,给程晓楷的目瞪狗呆。 “是我啊!阿姜姜!!”姜棠说:“我在外面一不小心摔坏了人家一幅挂画,能不能从你画廊里借一幅画赔给人家呀!” 卫珣渊:“不能。” 姜棠:“???” 姜小棠女士裂开了。 殊不知那厢,卫珣渊趴在衔月谭的岸边,正接受着沈常青和丁无药的激烈控诉。 “这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荒诞无稽啊!”丁无药颤巍巍的伸手指着卫珣渊道:“你你你说你这——有什么仇什么怨,你杀了他就是了,怎么能做这种——这种羞辱人的事情!” “那要这么说......周岚斐的没本事有可能就不是装的了。”沈常青在一旁思忖道:“他的确没有灵脉,是你破了他的修为!药总,你失策了,失大策了!” “哎哟喂!!”丁无药使劲拍自己的脑门,“卫七啊卫七!我当你说你自己是个恶人是调侃,没想到,你还真不是个正人君子啊!” 卫珣渊默然不语,周身的气压又冷又低,便在这时,他接到了姜棠的电话。 他且烦着,面对姜小棠女士几近无赖的请求,他当场就怼回去两个字。 “不能。” 姜棠在那头大吃一惊,而后直哼唧:“渊哥!!!渊哥你怎么这个样子啊!!你要对我见死不救嘛你!!渊哥!!” 卫珣渊:“你叫我什么也没用,自己闯的祸自己担着。” 姜棠:“五百块呢!!我上哪里去弄啊!!” 卫珣渊冷酷无情:“五百块,找个地方搬搬砖也就赚回来了。” 姜棠:“人家是未成年!!是童工唉!!!” 卫珣渊:“我不举报你。” 姜棠:“再见吧你!没有兄妹情了!” 说完,她气咻咻的挂断了电话。 周岚斐一只在旁边观察着,末了,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哥他......还好么?” “他怎么会不好啊!他好得很呢!”姜棠气急败坏道:“有精力欺负我呢!” 这话多半是真的,周岚斐一直悬着的心松弛了几分,释然而笑。 “那就好。”他喃喃道:“那就好。” “好什么呀!”姜棠悲愤控诉:“他居然让我去做童工!!” 周岚斐垂眼想了想,道:“我再给他打个电话吧。” “你打有什么用啊!”姜棠变得哭唧唧的:“我哥就是个死心眼!说一不二,他拿定的主意天塌了都不会改!他就是要我好看!” 周岚斐没说话,只是重又拨了个电话出去。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心里那份忐忑。 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卫珣渊,也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算是敌还是友。 可他实在是不想跟对方成为陌路人。 所以这种时候,如果能谈一些无关紧要的别人的事情,许是能缓解彼此之间的尴尬。 就算被二次拒绝了也无所谓吧。 周岚斐这么想着,电话便接通了。 “喂?”男人低沉的嗓音从那边响起。 周岚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那个......阿姜在外面闯祸了,你知道吗?她摔坏了我们这里图书馆里的挂画。” 第80章 对面沉默了两秒。 “知道。” “嗯......损坏公共资产是要赔偿的,但是我跟阿姜都没有现钱。”周岚斐赧然道。 “就算有现钱,立刻买到一副合适的挂画也不太容易。”卫珣渊说 周岚斐愣了一下——他原本还想要不要问卫珣渊借一点儿钱,似乎比直接要那些昂贵的画要合情合理一些。 “去我的画廊搬吧。”卫珣渊说。 周岚斐愣了又愣,随后他挂断了电话,若有所思的看向粉毛少女。 “怎么样?”姜棠横了他一眼,噘嘴道:“我就说他不会改变主意吧!你打多少电话也没用!” “不是,他同意了,廊锁的密码已经发到我手机上了。”周岚斐说。 “啊?真的啊!”姜棠大吃一惊,欢天喜地的扑过来扒住周岚斐的手要去看他的聊天记录,“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渊哥居然会心软!!他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唉密码是多少?多少多少!” “额......”周岚斐把手机屏幕一捂,举到姜棠够不到的高处,笑了一声,“他给我密码的唯一条件是——密码不能告诉你。” 姜棠:“?” 姜棠:“......” 【作者有话说】 姜棠:我真的会谢感谢在2022-04-15 22:18:21~2022-04-17 21:3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日10瓶;米唐5瓶;林兼鹿2瓶;白山茶、sa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橱窗玻璃外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姜棠始终无法接受,她居然是托了周岚斐的福才得以不去当童工。 去往ocean的路上,她一直处于一种emo的苦思状态,一语不发。 程晓楷心里头不放心,在跟学校报备之后便跟姜棠和周岚斐二人一同离开了学校。 “你怎么就离开了宿舍几天,就好像多了很多新朋友的样子。”他酸溜溜道:“看来我昨天晚上做的梦,都是真的!” 周岚斐亦步亦趋的跟在姜棠身后,闻言扭头道:“你又梦见什么了?” “这次梦里你没被什么蓝色的大鱼缠着,你用刀把他的尾巴刺穿了。”程晓楷说:“然后你就回了你那个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里面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在等着你,脸我没看清,总之你跟他们聊得好开心哦,就彻底不回宿舍住了!我就一个人守着空空荡荡的宿舍等啊等!” 周岚斐莞尔道:“你别说,我先前还真有过这样的想法。” 如果卫珣渊迟迟不出衔月谭,沈常青与丁无药没有露面,他也许会一直在衔月谭边守着,就算段家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离开半步。 “阿斐,我总觉得你最近跟我不是天下第一好了。”程晓楷还怪委屈的,“虽说你可能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室友,但是我是真的把你当好朋友的,你不在宿舍,我天天都有在担心你——” 周岚斐稍稍一怔,心里暖融融的。 他跟程晓楷的相遇也是充满了缘的妙处,只是因为碰巧住进了同一间宿舍,他又恰巧帮程晓楷驱赶走了一只地缚灵,程晓楷便成了他的热心朋友。 此前他被段家困住不得回周宅时,阿皮那只胖猫他都是托程晓楷投喂的,他会让程晓楷把猫罐头放在周宅门前石狮子的底座上,再敲几下石狮子的脑袋,过一阵阿皮便会过来干饭。 为了藏匿阿皮的存在,他经常会变更跟阿皮的街头方式,有时候步骤会尤为复杂,程晓楷却从来也不嫌麻烦,一丝不苟的替他完成,宛如他的左膀右臂。 “你做梦梦到的怎么全是室友啊,你没有女神吗?”姜棠说:“你好变态哦!” “要你寡!”程晓楷道:“我跟阿斐情同手足!反倒是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不懂矜持啊!” 他话未说完,一直走在前头的姜棠“蹭蹭蹭”折返回来,从裤兜里掏出四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往他试图拉扯周岚斐的手心里一塞,“喏!糖全都给你!不要再跟我们家阿斐套近乎了哈!他迟早是我们这边的人!” 程晓楷:“???” 他难免有些气急败坏道:“我们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做什么老插嘴!” “嘿!”姜棠拽了吧唧道:“我们玄门中人讲话,你一个普通人做什么老插嘴啊!” 程晓楷:“我——” “行了行了。”周岚斐哭笑不得。他用力在姜棠的脑门上按了一下,警告道:“唉,不要把你对卫珣渊的那种奇怪的占有欲放到我身上,赶紧去画廊,搬画,速战速决,我回学校还有正事要做。” “你还要回学校啊!”姜棠小嘴一扁。 “我当然要回学校了。”周岚斐说。 “学校有什么好回的。”姜棠说:“跟着我们药总混!分分钟走上人 生巅峰。” “大学生本来就是要读书的好吧!我们阿斐是展洲展教授最喜欢的弟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到处闯祸!”程晓楷在一旁帮腔道。 “展洲?”姜棠闻言顿了一下,挑眉道:“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专门研究什么琅嬛文化的‘琅学家’吧?” “是啊,你也知道?”程晓楷道。 “嚯!你当段家是怎么被政府吹捧起来的!”姜棠讥诮道:“可有这个展教授的功劳在内哦!!” 第81章 她阴阳怪气的打嘴炮,程晓楷说不过,气的把她给的酒心巧克力一股脑的拆包吞了,周岚斐将这俩人赶进地铁车厢,巴不得早点找个地方坐下来清净点儿继续看他的书。 三人并排坐上地铁,也不知是姜棠的那酒心巧克力有毒还是怎么回事,程晓楷居然一歪头就靠在周岚斐肩头沉沉然睡去,没一会儿,姜棠那小妞也困了,跟在周岚斐另一边肩膀上倚着,不动了。 地铁飞驰。 周岚斐也不觉得累,他安静的翻着书页,终于看到了一些零碎的有关泉先的记载。 这个章节主讲的是古时用的长明燃料,提及了若干种可燃的草木和膏脂类,其中鲛人皮脂提炼出的灯油最是耐燃,其明火可维持千年不灭。鲛女的体脂多于鲛男,鲛女二十可提灯油千斤,鲛男则需三十方可抵数。 这段描述让周岚斐感到十分不舒服,著者的笔触近乎冷酷,给鲛人赋予单位,精确的计算着他们所能提供的价值,仿佛他们不是平等的物种,而只是下贱的没有灵魂的材料商品。 他合上书本,心底泛起一些恶心。 地铁的提示音响起,提醒他们下一站就要到了。 周岚斐抬眸看着路线提示,一左一右把旁边的两个人摇醒。 “到站了到站了,别睡了。” 十分钟后,周岚斐将这俩睡神领出地铁站。 姜棠还在擦嘴角的哈喇子,程晓楷更好,眼睛直购股的盯着前方,还在发蒙,所幸卫珣渊的画廊离地铁站很近,在街边一处非常显眼的地界悬挂着深蓝色的立体招牌,周岚斐径直走过去,隔着橱窗玻璃向里张望。 里面的结构比他想的还要宽阔深邃,充满艺术气息的长廊一路延伸看不到头,宛如置身在幽深的海底,两旁次序挂着一些画,有油画也有素描,周岚斐驻足看了一阵,便去往门前开密码锁。 他走了两步,发现程晓楷立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他扭头问。 “这地方......”程晓楷盯着招牌看,而后又垂眼,于周遭细细的看着,“我好像在梦里见过。” “那有什么好稀奇的,ocean在宁城很有名的好伐啦。”姜棠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凑到周岚斐身边,“刚才不是让你手机百度了嘛,你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呗。” “不。”程晓楷摇头,他抬手指着透明橱窗里长长的走廊,“百度上只有招牌,没有里面的情况,我先前也没有来过这里,可我确实梦到这条走廊了。” “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吧!”姜棠翻了个白眼儿,只当他在说梦话,不打算理他,一把抱住周岚斐的手臂:“快开门!我们进去搬画!我跟你说我哥跟打印机似的......” “滴”一声,密码锁打开,周岚斐推门而入,程晓楷也跟了上来,三个人在纵行的长廊里走着,程晓楷左看右看,神色愈加凝重。 “阿斐......”他再次抓住了周岚斐的手臂,哑声道:“不然我们......我们还是走吧!别呆在这里了?” “为什么?”周岚斐道:“晓楷,你今天不对劲。” “我......我真的梦到这里了!”程晓楷的额头上密密实实都是冷汗,他望着墙上的那些挂画,抬手指着,一一点过:“连这些画的位置,内容,都跟我梦见的一模一样!就是我们三个人在这里走着,我觉得我做的梦最近都有些......都有些太准了,好像会预知一样!” “预知梦?”姜棠背着手踮脚道:“你在开玩笑吧?是不是因为我说你是凡人你就生气啦,故意编出来糊弄人?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又预知到什么了?” “我......我......”程晓楷倏地闭上了眼睛,眉峰蹙的紧紧的,他一手掐着眉心,一边死死的回忆着,“我梦见我们在这里被很多很多的人包围了......那些人又不太像是人......脸色很怪,还会吃人!我们都出不去,就无处可逃,被困在这里了。” “你说的这个情节我好像在哪部美剧里面看过耶!”姜棠说:“行尸走肉?”她“哈”了一声,不以为意道:“行尸走肉我都可以去当主演的好不好,真是少见多怪!” “姜开银!”程晓楷脱口而出一个名字,让姜棠的笑容立时僵住。 “你说什么?”少女的表情顷刻间变得冷而严肃,她像是压着嗓子,硬邦邦的反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说姜开银,那里面有个人自称自己叫姜开银!”程晓楷说:“他是首领,是始作俑者......他是来砸这间画廊的!” “你胡说八道!”姜棠突然暴怒:“姜开银是我爸!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爸的名字!!”她尖叫起来,看着十分愤怒,脚下却退开了几尺,恐惧般的远离了程晓楷,“你是我爸派来的?你不是好人......!”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周岚斐有些措手不及,他诧然望着这两个人,一个脸色铁青,一个脸色煞白,情绪都极度不稳定。 “我想这当中是有什么误会。”他试着打圆场,指了指画廊外:“不然我们今天先不搬画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先把误会解释清楚——” 他目光一闪,便瞪大了眼,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梁骨蛇一样上窜。 透明的橱窗玻璃外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他们肩并着肩,低垂着双手,面无表情的看向里面,脸几乎与冰冷的玻璃贴上。 第82章 但诡异的是,窗玻璃上没有留下一丝水汽的痕迹,就仿佛他们不会呼吸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小的伏笔 第43章 “七郎!!你喊了一句‘七郎’!!” 橱窗外站满了人。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陆陆续续的不停的有人在缓慢的靠近过来,跻身于这拥挤的队伍之中,将整个ocean画廊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因为是白天,周岚斐进来之后关上了门,也并没有开灯,原本画廊里还十分敞亮,此刻却被拥挤的人群遮挡的透不进光来,昏暗一片。 “这是......”周岚斐还没来得及问出话来,这群人便齐齐抬起手来,用指甲刮擦着坚硬的窗玻璃。 “吱嘎吱嘎” ocean原本光鲜亮丽的窗玻璃上出现了无数的划痕,那声音简直要把人的耳膜刺穿,周岚斐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他挠了一下后脖子,退到程晓楷身边低声道:“这些......你都梦见了?” “没错。”程晓楷满脸麻木:“他们现在还在用手指甲,待会儿会直接上手上脚......还有上嘴。” 周岚斐:“???这合理吗?” “总之不会超过十分钟,这些玻璃和大门都破防。”程晓楷的嗓音微微发着抖说:“他们不是人类。” 周岚斐猛然一怔。 他定定的看着橱窗外,忽然福至心灵般,闭上了一边的眼睛。 那是一张张惨白单薄的脸,五官歪斜,腮上两团红,嘴角裂到耳根,眼睛瞪着不眨,活像戴着一张糊坏了的丑面具,活动着的肢体轻飘飘的——那是一个个的纸人! 是障眼法?! 周岚斐复又睁开眼睛。那些奇形怪状的纸人又化作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样,只是不再局限于用指甲抓挠玻璃,而是开始凶猛的撞击。 玻璃“砰砰”作响,整个画廊都在这种群起攻击之下开始震颤,周岚斐蹙起眉,他看见一个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从层层叠叠的纸人堆外冒了头。 那男人穿着人字拖和大裤衩,一手抄着裤兜,拨开两个纸人,就贴着玻璃朝里张望,而后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盯着墙上的挂画,嘴里骂骂咧咧:“就这些个东西,也配卖上网块钱?都是些什么人傻钱多的蠢货啊!”而后他不知从哪儿摸来了一块砖,狠狠的砸上了摇摇欲坠的橱窗玻璃,他没砸两下,玻璃上便布满了裂纹,“哗啦”一下粉碎。 “砸!统统都给砸了!”他一挥手,嚣张至极。 周岚斐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那些纸人蜂拥而入,蝗虫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后的粉毛少女却闪电般的窜了出去,手中抡起沉重的灭火器朝着那男人砸过去! “不准你碰这里的东西!!!” 这粉毛少女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怪力,身形也敏捷,然而那些纸人却在这一瞬间纷纷朝她伸出手去,那些手编织成了蛛网,而姜棠就像是被蛛网捕获的大蝴蝶般顷刻间被阻挡了攻势,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将那些纸人踹飞撕碎,但消灭了一个两个,便会有十个二十个进一步包围过来,这些纸人源源不断的从门外往门内涌,姜棠手里的灭火器终于滚了出去,“哐啷”滚了老远。 那男人的眼前闪过一丝震惊之色,而后这情绪转变成了某种幽暗的快意,他猛地伸出手去,狠狠的掐住了姜棠的脖子。 “棠棠!”他怪笑了一声道:“真的是你啊,我的乖女儿!” “谁是你女儿!!!老混蛋!!”姜棠咬牙尖叫,她狠狠的抓挠捶打姜开银的手臂,她的力气分明很大,但姜开银的右手仿佛是钢铁做的,纹丝不动。 “是啊,我没生养过你这样的贱丫头。”姜开银冷笑起来,他的袖子被扯开,露出了里面的手臂,居然是石头做的,“对你亲爹挥刀啊,砍掉了你亲爹半边胳膊,差点儿肩膀都卸了,多狠啊!” “你对我不好......”姜棠嘶声道:“你还对我妈动手!!你该死!!” “我该死,我可没死啊!”姜开银厉声骂道:“段大少爷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可见正儿八经该死的是你这个贱丫头!!当初村里不是把你活埋了吗?你怎么还活蹦乱跳的!真是见了鬼了!” “他是段家派来的!”程晓楷低低的惊呼:“可段家派他来这里砸场子做什么呢!!” 恐怕是为了报复卫珣渊。 周岚斐不语,心里却猜了个七七八八。 “救人啊阿斐!!我们要去救人!!!小丫头要被掐死了!!”程晓楷急声道。 周岚斐未动。 “天罡巡游......雷帝......炎帝......”他默念着,将几张纸团团在手心里。 纸上画了许多符文。 纵然他画符的速度极快,但咒语催不动,这些符就跟白纸一样无用,他的力量就是这么时灵时不灵,在关键时刻令人恨铁不成钢。 “猛虎难敌群狼......”他望着那些蝗虫般的纸人,低声喃喃,“怎么办?怎么办呢......”他四下张望着,眸光忽然定住。 姜开银一面叫骂,一面又凶狠的收紧了五根手指,只听“咔”一声,姜棠的脖子折断,软软的歪向一旁,姜开银冷笑了一声,失去了兴致一般将那少女信手一抛,远远的程晓楷疾步奔将过去,一把接住了那苍白如同玩偶般的少女。 第83章 他望着姜棠紧闭着的双眼,心一直往下沉。 “太过分了......怎么能杀人呢!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啊!!!”他怒吼道。 他的动静颇大,吸引了那些纸人,团团包围过来。 程晓楷吓得闭上了眼睛,用身体护住了姜棠。 电光石火间,他听见了“啪”一声。 周岚斐将一团燃了小火的符纸抛向天花板,正中烟雾报警器,那符纸上的火转瞬熄灭,但烟雾报警器被激活了,画廊里的喷水系统瞬间启动,下雨般的浇下水花来。 纸人被水打湿,身体顿时变得沉重皱巴,失去了行动能力,周岚斐冲程晓楷招手,“还愣着干嘛!跑啊!!” 程晓楷回过神来,麻利的抱起姜棠,跟着周岚斐往画廊深处奔去。 姜开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咬牙接通了震动不已的手机,段琛给他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那头,段琛懒懒的发问:“砸够本没?” “有人阻挠我,不过都是徒劳,我已经进去了。”姜开银咬着牙道:“放心段大少爷,肯定让这姓卫的变成丧家之犬!” “有人阻挠你?谁啊?”段琛略有警惕道:“我认识吗?” “是我闺女,大少爷您应该不认识。”姜开银说。 “哦~~这么巧啊!”听到不是周岚斐,段琛忍不住松了口气,语调玩味,“父女狭路相逢,想必场面非常带感。” “那个不孝顺的贱丫头,我生她养她,她不懂得奉献感恩也就罢了,当初居然趁着我喝醉酒,险些要了我的命。”姜开银咬牙切齿道。 他回想起那日,他醉醺醺的回到家,大着舌头说话,他的婆娘总也听不明白他要什么,他一气之下就上手了,印象中好像也没打多少下,那婆娘一直在哭,而后一把菜刀就插进了他的肩胛骨里,一路切下去,鲜血直喷。 他当时有被吓到,他的婆娘也被吓到了,呆呆的看着他背后,他踉踉跄跄的转过身来,就看见那十多岁的少女用一种阴冷的眼神看着他,满手鲜血。 他打女人早已形成了习惯,他不怕他的婆娘反抗,因为他的婆娘根本不懂的反抗。 却不曾想,生了个女儿,却是反骨。 在这反骨崭露头角之前,他一直把这小丫头当成是玩具,心血来潮就玩弄玩弄,这小丫头露出那种害怕瑟缩的表情甚至是掉眼泪时,他就会格外开心。 他们村子穷乡僻壤,拥有极保守的思想,这未成年就杀人未遂的丫头最终被村子当成了丧门星活埋。那日他去围观了全过程,心里头快意的很,只是有些可惜埋了的尸体他不太好再用上。 他的婆娘闭门不出,倒也省了一桩麻烦。 只是当时没人医治他的伤,让他落下了半身残疾。 幸好遇上了段家。 他把他的婆娘倒卖给了别的庄稼汉,拿了一笔钱去段家投诚,段家看他性子悍勇,便用石头给他塑了半边躯壳,从此,他就成了段家一条咬人的野犬。 五分钟后,喷水系统停止了运转,姜开银在外面摇响了一串铜铃,更多的纸人闻风而至,动作大开大合的追击。 周岚斐与程晓楷跑了一阵,程晓楷感觉肩头一动,姜棠居然重新睁开了眼。 “我草!”这俩字程晓楷简直不知道是用来抒发心里的哪种情绪,他脚下一刹,差点儿给自己绊倒:“你没死啊!!” “我死了!但也没完全死!”姜棠吐了吐舌头,攥着他的衣领子,像骑马似的吆喝,“你好好逃命!!别把我摔着了!!” “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程晓楷龇牙咧嘴:“你现在相信我做的梦是预知梦了吧!我早说不要来这里不要来这里!你们非要来!” “我现在信了,晚不晚啊?”姜棠说:“哎呀!他们要追上来了!我们会不会被纸人吃掉啊!” “不会!”程晓楷大声道:“我想起来了!阿斐!” “嗯?”周岚斐应道:“你说!” “前面!最后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座桥,还有很多孔明灯!”程晓楷已经开始气喘了,“你在画面前停下!” “停下?你确定?”姜棠回头看了眼乌泱泱的纸人军团,那家伙如洪水猛兽一般。 “我确定!”程晓楷对周岚斐吼道:“阿斐!!梦里,梦里你对着那幅画喊出了两个字!!我们就全得救了!” “哈?”周岚斐驻足,“哪两个字?” 这一刻,梦境里最后的画面在程晓楷的脑海里简直清晰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 “七郎!!你喊了一句‘七郎’!!” 第44章 从槽里掉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黄符。 “七郎?”周岚斐茫然的重复了一句,他本只是想要跟程晓楷确认一下自己没有听错,却不料瞬息间从那画中射出夺目的金光,他第一反应便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程晓楷,而后眼前那些纸人都被金色的光芒淹没。 待他眼前重新能看见物事,周岚斐诧异的发现,周遭的景色变了。 画廊不见了,纸人也不见了,凶狠的姜开银也不知所踪,他正站在一座洁白的月拱桥上。 月上梢头,无数孔明灯与月同升,将夜幕天穹照的犹如白昼。桥下车马喧嚣,竟是古时的集市。 周岚斐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穿着古意俨然的衣着,行着一些早已失传的礼节,说笑着,吆喝着,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逼真的梦境之中。 第84章 时不时有人从他的跟前过,却仿佛看不见他一般,周岚斐有时来不及退开,那些人便与他穿身而过。 周岚斐怔了怔,脑海里划过一个名词。 是迷迭幻景。 他曾在书中看过,所谓迷迭幻景是一种包容性的阵法,由一些特定的物品撑在,可以是画,可以是八音盒,也可以是电视机,以特殊的口诀或是咒语开启,能将人纳入逼真的沉浸式的景色,这不是凭空而编造的幻境,通常是来源于一段或是几段难以忘却的记忆,换言之是颇有真实度的。 迷迭幻景藏得很深,若非程晓楷明确告诉他是哪一幅画,要说些什么,他是决计不可能成功进来的,而此处是卫珣渊的画廊,周岚斐的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种裹挟着期待和忐忑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 这可是比书籍本身真实无数倍的存在。 这时,他听见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线在高声喊道:“七郎!” 周岚斐猛地一怔,他扭头,看见月拱桥的最高处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朝着桥下招手,他看不清那少年的脸,只能看见他乌发上精致的发冠和垂珠,以及一件洁白的鹤一样的大氅。 顺着那少年招手的放心看过去,周岚斐豁然瞪大了双眼——他看见了卫珣渊。 鲛人少年长发落肩,黑色的发丝在灯光的照耀下隐约泛着一丝奇妙的蓝,与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交相辉映,他于人群中长身玉立,是那么的清冷,那么的显眼,叫路人纷纷侧目。 这里的卫珣渊与他在衔月谭边见到的有些一样,却又不太一样。周岚斐有些挪不开目光,他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卫珣渊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此时的卫珣渊虽还是不苟言笑,眼神里却没有那一份骇然戾气。 “七郎!!在这里!!!”桥头的贵族少年又喊了一声。 他只是这么喊着,卫珣渊便已迫不及待的跻身过来,穿过拥挤的人群,挤得衣袍也皱了,发丝也乱了。 周岚斐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就是卫珣渊口中的那个“周岚斐”。 琅嬛国的太子“周岚斐”。 也是他们两个于当今现世产生纠葛的源头所在。 他的心一直往下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仿佛一只青桔被人狠狠的揉捏了一下,溢出了大量酸涩的汁液。 他看见那琅嬛太子忽而消失在桥头,少年卫珣渊疾步赶至,东张西望寻不到人,眼底的慌张与失落几乎要溢出来。 那鲛人少年趔趄了一下,倚在了桥头,低垂的蓝色眸子里,愁绪像是解不开的结,他是那么钟爱和仰慕那位小太子,喜欢到了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地步。 周岚斐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心痛,他忽然很想上前去给卫珣渊一个拥抱,告诉他,不要那么难过。 他正想这么做,那小太子却又气喘吁吁的折返了回来。 “七郎!七郎我在这里!”小太子提溜着层层叠叠的厚重袍摆,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到了卫珣渊的跟前,鲛人少年的眼神顷刻间便亮了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你去哪儿了?”他的口气有些埋怨,闷闷的,“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回去了。” “怎么会!”小太子道:“你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上药啦!” 卫珣渊一愣道:“哦......是忘了。” “我也忘了,就照影还记得,他就跑来送金疮药啦!但是他挤不上桥来,我就下去找他了!”小太子一面说着,一面将卫珣渊的手臂捧起,大袖卷上,卫珣渊的手臂前端露出了交错未全然愈合的疤痕。 周岚斐的眉峰紧蹙,他能看出,那是刀伤,切割的还不浅。 “我早就不疼了。”卫珣渊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太子便生气了,一面给他上药一面叨叨。 “我们王宫里有禁军在,有刺客也轮不到你上啊!你下次不准替我挡了听见没!” “禁军都是吃软饭的废物。”卫珣渊冷哼一声。 “是是是你最厉害。”小太子说:“讲道理哦,就算你不替我挡,那此刻到我跟前也不见得就能把我怎么样!要不是身上这些衣服太厚重,我肯定分分钟把他撂倒了——”说着说着,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跑题了,又严肃了语气道:“总而言之,你不可以让自己遭遇危险!这次是手,下次万一伤到脸怎么办?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所以你是喜欢我的脸胜过我这个人咯?”卫珣渊垮了一下嘴角。 “嘿!”小太子乐了,“你在东宫做伴读,连张脸蛋都保不住,岂不是显得我这东宫之主很没用!那以后我还怎么给父皇当左膀右臂,推行解放你们泉先的政策呀!” “你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听到这里,卫珣渊一怔,急急忙忙的追问道。 “父皇年迈,就没有年轻时的那般踌躇满志了。”周岚斐的声音放低了些,“他许多话能听进去,少了许多的固执,他觉得我说他是在杀鸡取卵,很是有道理,最近不是释放了一批鲛人回归南海么?”他替卫珣渊上好了药,放下大袖,笃定而郑重道:“你放心,很快,很快酩都就不会再有鲛人奴隶了,到时候你也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去了!” “我相信你。”卫珣渊说:“阿斐,你说什么我都信。”他倏地展臂搂住了小太子,“不过就算那一天到来,我也不会回去的,我早就发过誓,不会离开你半步,绝不。” 第85章 小太子笑了起来。 “灯好看吗?”他问。 “没有你好看。”卫珣渊说,他有点执拗又有点傻气。 桥下,那名叫苏照影的少年正在冲他们招手,似是在催促。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奔下桥, 周岚斐看的有些入神,周遭的环境突然风云变幻,化作犹如水墨般的烟尘,周岚斐退了两步,一回头看见了一桩森然耸立的宫宇。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在宫殿前的小径上堆积。 卫珣渊站在大雪之中,肩头,发上乃至睫毛上都落了雪,两旁站在廊下的禁军站的笔直,对他视而不见。 “太子殿下何时才肯见我。” 他似是问了很多遍,嗓音被冻的沙哑不堪。 无人应答。 宫宇中灯光昏黄,却照不彻这雪夜的冷,许久,苏照影从门外露头,他撑了把伞,急匆匆的走过来。 “卫公子。”他破天荒的开了嗓,“走吧。” 卫珣渊没说话,只立在原地不动。 苏照影道:“大皇子归来,如今太子殿下的处境并不如当初那般优渥,若想成为王储,必得有功绩,即便没有功绩,也不能有大过,若是一味的为你泉先考量,怕是会连自己的地步也不保。” “可鲛人真的没有撞镇河堤坝。”卫珣渊低声道:“南海与护城河离了有千里,且不是能不能抵达,他们自保都尚且困难,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撞堤坝呢?” “回去吧。”苏照影没有多加置喙:“卫公子。” 卫珣渊的唇色抿的发白。 “苏照影。”他喑哑道:“你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事情,是么?” 苏照影没有否认。 “所以当初看见了,也没有制止我与阿斐的交集,因为你知道,未来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卫珣渊说。 苏照影撑伞的动作颤了颤。 “我也不知道。”他喃喃。 “那为什么如今却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卫珣渊望向他,低声说:“悲哀,怜悯,你又看到什么了,是么?” “我没法告诉你。”苏照影说:“你不觉得看到却无法改变,是比看不到更加可悲的事么?我不愿意相信。” 便在这时,前方紧闭的巍峨宫门终于打开。 披着大氅的太子与一个年长一些的男人自里面并肩走出。 卫珣渊与苏照影二话不说便迎了上去。 伞撑至头顶,小太子的眉宇之间尽是倦色,一旁的男人看起来却十分精神,他微微笑道:“阿斐,父皇已经很不高兴了,你还总是替那群鲛人说话,你可知道你终究是琅嬛的太子,未来可能是琅嬛的国君,镇河堤坝破损,遭殃的将会是千千万万的百姓,百姓不再,国还算国吗?你对鲛人的仁慈便是对酩都的残忍,未免本末倒置了。” 这些话小太子今夜已经听了太多遍了,他呼出一口白气,漠然前行。 “大哥,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他走了两步,猛地被那男人握住了肩膀。 “阿斐,你别是被身边的这个鲛人质子蛊惑了心智吧?”男人幽声道:“父皇知道这些吗?” 他话未说完,卫珣渊已一步上前,挡开了他的手臂,横插在两人之间。 “七郎!”周岚斐喝止。 苏照影抓紧了手中的伞,紧张地看着这三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不是泉先的错,泉先不会认。”卫珣渊一字一句道:“但,你们只是想要一个为镇河堤坝替罪的替罪羊。” 面对他的指责,男人却没有生气,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小太子一眼。 “阿斐,你长大了,该明白‘取舍’二字,总是待在你那无暇的东宫玩乐,往后又该如何肩负起振兴国运的重任呢?”语毕,他负手,召唤了随从上前撑伞,扬长而去。 他走后,小太子推开了苏照影的伞,独自一人走在最前头,纷纷大雪似是要将他埋没,他的背影带着几分孤勇的意味。 这一夜,小太子没有与卫珣渊多说一个字,将自己关在东宫的偏殿里,直至雪停天明。 卫珣渊是头一回见小太子这般,他在门外守了一整宿,心里忐忑的厉害。 他知道这是小太子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困境。 他不知道一个合格的君王应该如何做,只是没有了王位的小太子算是什么呢? 在这一刻,他茫然失措,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 他不奢求从前小太子给他规划的自由的蓝图,只希望琅嬛不对泉先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情,希望小太子将心底的那份仁慈攥住,坚持到底。 门开,小太子出现,眼下两团深深地乌青。 “我想过了。”他低声说:“镇河堤坝是为了抵挡东渠随潮涨灌入护城河,若没有潮涨之危,这镇河堤坝破与不破就不再是问题,我也可以与父皇有个交代,东海之滨有白鸟守定海玉珠,若能取得,或许一切便迎刃而解。” 东海之滨白鸟身魁如山,长喙如钩,他幼年时曾听身边的人说过,那是连巨鳄都能捕食的猛禽。 小太子似是在呢喃自语,却又像是在说给谁听,这一切被卫珣渊听在耳中,鲛人少年的眼前发亮,宛如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般站起了身。 “阿斐,我替你去东海取定海玉珠。”他斩钉截铁道,顿了顿,他变得分外卑微,“我知道......现在要求这些于你而言很苛刻,但是,我肯求你,在我回来之前,务必保住泉先,我一定会带着东西回来,让你给你的父皇一个交代。”顿了顿,他上前去伸出手,似是想要拽一拽小太子的袖口,却还是克制疏离的止在了半途之中,“求你......求你看在我们这么久以来的情分上,不要让他们被赶尽杀绝,” 第86章 “我允了。”小太子阖了阖眼,平静道:“你带上我旧日的佩剑,助你此行畅通无阻。” 一切人和场景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走马灯似的画面。 卫珣渊在途中屡屡遭遇雷击,最终抵达东海之滨,他以小太子的剑斩杀了白鸟,又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折返,此行却仍然耽搁了足足一月。 周岚斐退了两步,往后的这些记忆都变得仓促而潦草,这约莫是卫珣渊最不想触及的痛处。 末了,一切定格在了南海之畔。 原本蔚蓝色的海水变成了瑰丽而又诡异的深紫色,海浪一下一下的拍着沙滩礁石,便总有鲛人的尸体被推上岸,他们似是被虚无的力量贯穿,身上有着一些被血污沾染的伤口,青色的巨大鱼尾扇子一般展开铺陈,却失去了鲜活的光泽。 天穹压的极低,南海之滨尸横遍野,有种死气沉沉的美丽。 与此同时,酩都的方向依稀传来了庄严的号角之声,那是太子登基的仪式正在进行。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周岚斐这个旁观者的心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如黑鸦羽翼般的疑影,伴随着一阵阵的发寒,他忽而极惊恐,回眸间,他看见了拖曳着步伐的卫珣渊,这种恐惧在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卫珣渊跌倒在地,他摸出小太子给予他的佩剑,剑柄与剑刃折断,从槽里掉出来一张皱巴巴的黄符。 是天罡五雷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9 00:46:29~2022-04-20 21:4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杂货铺内的乌托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凛月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可你连敷衍我也不愿意。 卫珣渊豁然睁开眼。 “有人进了我的迷迭幻景。” 这不是一句假设,而是一句肯定的陈述句,一旁的丁无药和沈常青兀自在说着话,被他飞身而起溅了一身的水,纷纷一边抹脸一边骂骂咧咧。 衔月谭中丰沛的灵气不仅使他胸口的伤痕迅速愈合,还使得他的头发无限生长,卫珣渊皱了皱眉,显然有些厌烦,他不答话,从一旁的低垂的花枝上折了半截,信手将头发盘起。 “喂!你别是打算去找周岚斐吧!”沈常青道。 “我刚刚说你重伤不治,你现在去不就穿帮了?”丁无药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配合你演苦肉计。”卫珣渊道。 “嘿,我说你真是个死脑筋。”丁无药说。 “我跟他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人擅闯了ocean。”卫珣渊道:“我的迷迭幻景藏的深,寻常人不可能发现,肯定是出事了。” “说起来,我有好一会儿联系不上阿姜了。”沈常青道。 卫珣渊皱了皱眉。 “答应他守好门的是你们两个,记得遵守诺言。”他扔下几个字。 “得,这就是让我们别去干扰他的意思呗。”丁无药耸耸肩:“罢了。” 卫珣渊驱车前往ocean。 不出他所料,ocean的大门口堵满了人,将他的店面砸的不成样子。卫珣渊蹙起眉头,他能看出这些都是障眼法遮掩的纸人,这些纸人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蝗虫一般,画面委实有些恐怖。 卫珣渊绕了半条街,找见了纸人的源头——一家废弃的寿材铺子,纸人们就像从游戏的出生点无限刷新一般,不停的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冲,走路一摇一摆,怪异至极。 男人冷哼一声,垂首扯开了路边坚硬扎入地基的消防栓。 约摸是下方的水管一并被砸破了,高压的水流“呲呲”的四下喷溅。 但很快,这动静就被另一种声音所取代。 那一瞬间,犹如正站在江海岸边,而龙吸水的壮观景色近在咫尺——水浪凌空卷起,乘御着呼啸凛冽的风! 卫珣渊动了动手指。 “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寿材铺子被前后贯穿了! 可这还只是个开始。 水浪像是一双巨手,在洞穿寿材铺子的门面之后握紧拳头,反向拉扯!整个墙体脆的像是果壳,被寸寸剥落!内里的隔间乃至整个混凝土的天花板都被狠狠的撕扯了下来!全线垮塌! 寿材铺子一片狼藉。 邻里有人听见了动静,纷纷探出头来围观,而后一个个尖叫起来。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无头纸人身体,有的被压在废墟之中,有的飞溅出去粘在别人的窗户上,甚至有的还摇摇欲坠的悬在断裂的房梁上要掉不掉,身体被水浸湿泡的半烂。 密密麻麻宛若捅了蟑螂窝。 卫珣渊将釜底抽薪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他分毫留恋也无,扭头就走。 待到他再折回ocean的门前,没有纸人援助的姜开银已经气急败坏的从里面奔了出来。 他东张西望,火急火燎的拿出手机给他的主子拨出电话去。 “喂?!段少爷!”他刚开了头:“我这里出意外呜呜——” 手机飞出去老远,撞在人行道上,姜开银被一道黑影奇袭,仰面倒地,他死死的盯着上方这个俊美的男人的脸孔,表情惊悚又愤怒。 “我似乎见过你。”卫珣渊望着他的脸,回忆了一番,一字一句道:“你跟姜棠是什么关系?” 第87章 “我......是......她......爹。”姜开银憋红了脸,嘶哑道。 “哦,那就对了。”卫珣渊道:“我在一张你们的全家福上见过你,不过照片已经被阿姜撕掉了,你的那部分她撕的尤其碎。” 姜开银听不明白,疑惑的睁了一下眼睛,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卫珣渊折断了。 男人的舌头挂了出来,卫珣渊满意的直起腰,他舒展了一下五指,转身走进了ocean。 那厢,姜开银的手机已经打开了视频通话,段琛跟他还没聊上天,便见证了他的死亡。 段琛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发白。 “爸,爸!!”他退了两步,奔到了段宗稷的身边。 此刻他们正在宽阔的化妆间内,三四个化妆师正围着段宗稷替他打理造型,段宗稷正闭着眼睛,等待着被人替他修剪眉毛,听见段琛的呼喊,睁开眼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吵什么,注意场合!”他喝道。 段琛犹豫了一下,强行调整了一下情绪,将手机递了过去。 “姜开银出事了,爸。”他低声道。 “你让姜开银去处理,本就存在许多不确定性。”段宗稷瞄了一眼,轻描淡写道。 “那,那我亲自去——”段琛讷讷道。 “你亲自去,晚上的‘伏羲瞰世’谁主持?”段宗稷闭目道。 “那就看着那姓卫的妖孽张狂吗!”段琛咬紧了牙。 段宗稷缓缓的从手指上褪下了十枚青玉戒指。 “让阿瑶去。”他曼声道:“告诉她,这十戒一个不要留,将那妖孽拿下。” - 画廊已然如同废墟。 那些昂贵的挂画在地上摔的粉碎,卫珣渊却视而不见,半点没有心疼的模样,他踩着水渍和破败的纸人,一路走到了长廊尽头,从一堆碎片之中捡出了那副孔明灯与月拱桥。 这幅画居然保持的相当完整,卫珣渊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污渍,轻声道:“出来吧。” 淡淡的金光从中射出,在跟前汇聚成了几个人熟悉的轮廓。 程晓楷还背着姜棠,两人的表情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姜棠空白到连“渊哥”也都忘了喊。 除了周岚斐。 小少爷微微抬起眸子,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卫......”他的唇角翕动。 卫珣渊没搭腔。 或者说,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正踯躅着,周岚斐却已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至他跟前,小少爷踮了踮脚尖,毫无接地的展臂搂住了他。 卫珣渊豁然瞪大了眼,身体僵硬,垂着的双手似举非举,不知该安放在何处。 此前,他觉得周岚斐在装傻,在假装忘却了那些过往。 如今惨痛的记忆直面于眼前,若还能继续若无其事的装下去,周岚斐可就是真正的心机深沉了。 他很想知道周岚斐的反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的反应,甚至不明白眼下周岚斐为何要抱他。 周岚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他。 但仿佛只有紧紧的抱着他,心底的痛才会稍稍缓解几分。 “卫珣渊.......”他轻声道:“泉先的事,我都了解了。” “你了解?”卫珣渊哑声道:“那你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在你的佩剑里嵌天罡五雷符,让我在路上耽搁那么久!为什么我会在海边捡到你的太子绶带,你去南海之滨做什么了?你明明答应了我的事情为什么要食言?你究竟是变了,因为王权帝位比之我更为重要,还是从一开始就对我没有真心!” 他字字泣血,那一个一个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抛出来,那么深刻,那么尖锐,周岚斐却一个也答不上来,他只能犹豫着道:“我......我也许跟那个人很像,可我并不知道其中的隐情——你有没有想过去寻找苏照影呢?” “你还知道苏照影啊......只可惜苏照影死了,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在酩都的街头。”卫珣渊打断了他的话,眼底含了些讥诮,“连舌头也被人割了。” “我有时候在想,你只要解释了,我就会听,哪怕你是在骗我。”卫珣渊将他推开了些许,嗓音微冷:“可你连敷衍我也不愿意,你这个冷血的男人。” 话音甫落,他掐住了周岚斐的下颌,用力吻了上去。 攻城略地的吻带着掠夺和报复的意味,周岚斐的脸颊顷刻间由苍白变至嫣红,他却没有挣扎和躲避。 他的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南海之滨的少年卫珣渊。 那是被挚爱欺骗到遍体鳞伤的卫珣渊。 他没有家,没有国,没有臣民,没有朋友。那三千浮生碧的场景兴许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那个时候,他该是怎样的绝望和困苦。 周岚斐也真想手刃了那琅嬛太子。 如果可以,他也想替对方偿还一二。 只是不知道他配还是不配。 便在这时,空气中扬起了某种尖锐的啸鸣。 卫珣渊猛地转身,他单手将周岚斐挡到身后,又看见了空中回旋着的十枚青玉戒指。 他一抬手,地上的水雾扬起,猛地将那十枚青玉戒指包裹住,十戒与他的御水之力对抗着,青光四溅,一时竟然不相上下。 “你还真当我怕了你的这十枚破戒指?!”卫珣渊冷笑出声,“看我废了它们!” 那厢,程晓楷猛地甩了一下头,他像是葱某种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第88章 他看了看周岚斐又看了看卫珣渊,眼中有某种骇然震动的神色。 “你......你们——”他有些结巴。 “嗡” 整个画廊内的空气剧震。 段家的法器威力无穷,然而巨大的水压将那十枚青玉戒指碾压到了极致,裂纹一道一道的散开,在卫珣渊猛地一握拳下,砰然碎裂! 无数细小的玉石碎片子弹一般爆裂飞散,带着逸散的灵力,卫珣渊旋身下意识的将周岚斐扑倒,护在身下。 “晓楷!阿姜!”周岚斐脱口而出,电光石火间,他摘下了衣襟上的玖陵珠,用力朝着程晓楷的放心抛掷过去! 玖陵珠是他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灵物,是眼下他能给出的最大程度上的保护伞! 程晓楷将姜棠护在身后,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的玉石碎片袭面而来,被玖陵珠隔开了大部,然而那些极具攻击性的灵力依然撞上了他的心魂。 他的瞳孔出现了须臾的涣散,一切奇怪的画面如雾般溢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了幻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0 21:42:30~2022-04-21 22: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夕、顾顾顾顾珩10瓶;米唐3瓶;沉凛月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周岚斐......是死了吗? 卫珣渊在南海之滨寻得了一截太子衣袍上的玉绶带,那玉绶带算得上是是贴身之物,足以证明周岚斐来过此处。 比那天罡五雷符更加板上钉钉。 自南海之滨折返时,卫珣渊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想的快要发疯了。 他不想背当成一个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 太子荣登大宝,他忽然就与周岚斐之间的距离顷刻间被拉长到了无法企及的地步,一夕之间竟连宫门也进不去了,处处可闻“王上千秋圣岁”的祷告,所以他只能想到苏照影。 可他没料到的是,他会在一进城的街角便撞见苏照影的尸体。 苏照影匍匐在地上,外观衣着如乞丐一般,若不是露出了一隅十分违和的细腻的手腕骨,也不会引得卫珣渊停留半步。 苏照影是被人拔了舌头,抛尸街头。 卫珣渊忽而觉得可怕,就好像是要杀死最后一个存在的知情者一般。 这些究竟是谁做的呢? 如若不是周岚斐做的,周岚斐又如何能在同伴身死家亡的情形之下,安然登上国君的宝座,受万民朝拜?!他不会有半点愧疚和心寒吗? 还是说......这便是一国之君?! 他心底疑影重重,直到他在宫闱外看见周湛自马车上缓缓走下。 这一切揣测都落到了实处。 周湛没有登基。 成为新王的是周岚斐没错了。 他终于成功了,成了万众瞩目的一国之君——踏着旁人的血与苦难。 他恨到了极致。 他幼年时听父皇与兄长们说起过,海之深处莫要靠近,有一些吃人的怪物。 那些怪物是死于海难的人与兽的魂灵交织而成,被唤醒后会制造新的海上风暴,有时候连居于海中的生灵也要敬畏三分。 要唤醒这样的怪物,一要有鲜血屠戮之事,二要以水为媒介。 前者条件,琅嬛已经替他做到了。 卫珣渊回眸望向偌大的繁华酩都。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城中百官朝奉,小巷里,苏照影的尸身都不曾有人收敛,这便是琅嬛,这便是残忍的酩都啊。 一同毁灭吧。 酩都被大浪冲垮的那一日,卫珣渊的印象其实并不算深刻。 将那么遥远的海水驾驭至淹没一座城,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昏厥在了城门口,本以为自己完成不了这样一件事。 但他醒来时,酩都确确实实的毁了。 不仅是城池本身,还有那些琅嬛的臣民。 彼时,他浑身都缭绕着黑色的戾煞之气,被复仇的快感刺激,竟然硬生生的恢复了几分力气,王宫的大门不再紧闭,无人看守了,他轻而易举的长驱直入,在紫宸殿抓到了周岚斐。 周岚斐没有死,曾经叱咤风云的小太子居然连剑也拿不起来,意外的好抓。 时隔这么多天,他们再次见面,却谁也不能完整通畅的说出一句话来。 卫珣渊发现,当走到了最咫尺的地方,他却无法单纯的去恨这个人。 “你毁了我国与臣民,我亦毁了你的,眼下我们俩扯平了。”他沙哑的说着,自雪夜那日,他便冻哑了嗓子,“周岚斐,你只要乖乖的呆在我身边,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还可以继续——” 他咬着牙,语气却卑微至极了。 周岚斐却从墙上抽下了剑,那是用他的鱼尾所锻造的长剑,如今刺穿了他的肺腑。 昔日的小太子长发披散,一袭华服狼狈至极,他眼底的恨与悲哀给他的面容镀上了另一层妖冶夺目的色彩,像是受了伤的瑶台仙鹤。 身躯的疼痛化作另一种奇怪的强烈冲动,那些缠绕的戾气钻进了他的伤口里,令他的伤口不再流血,卫珣渊的眼眸变成了瑰丽的紫色。 好恨,恨到不想顾及任何事。 长在九天之上的仙桃被摘下,迸裂从出甜美冰冷的汁水,令他生出了足以压到一切疼痛感的疯狂快意。 第89章 他紧凑着周岚斐嫣红湿润的耳朵,听着对方擂鼓般的呼吸,嘶声道:“只要你答应不离开我......” 他最爱的少年在那一刻啜泣出声,浑身抖得不像样子,不再尊贵,却没有再叫骂什么,他们最终把彼此都折磨的精疲力尽,他抱着周岚斐昏睡过去,他做了很漫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建造了一座珊瑚玛瑙的海底囚笼,将周岚斐永远的锁在里面,周岚斐再也没有离开过他,随着天长日久,他们淡忘了昔日黑暗的记忆,又重修旧好...... 美梦乍醒,枕畔空空,那被他羞辱了一夜的少年不知所踪,他心底发寒,疯了一样找遍了皇城内外,翻了数以千具尸体,仍然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周岚斐逃走了,带着对他莫大的仇恨和厌倦,逃到了他难以企及的远方。 这叫人如何甘心? 这份不甘心化成了长满了倒刺的荆棘藤蔓,将他一层一层的包裹,扎的鲜血淋漓,他在杳无活气的酩都死去了,却又因为这份不甘心的支撑,从烛冥道爬回阳间。 他做了这么多,只想当面问一问周岚斐,你到底有没有心呢? 他的一切执念和疑虑在程晓楷遭遇十戒撞魂时出现了奇怪的转机。 - 程晓楷感觉自己像是被撞出了脑浆子。 他回过神来时,第一反应是趴在地上大声呕吐。 姜棠在一旁给他拍背,一边非常嫌弃的捏着鼻子。 “哎呀渊哥!!你给他弄张纸来擦擦呀!” “都水淹陈塘关了,有纸也派不上用场了吧!”周岚斐在一旁摇头,他转身看向门外,却见一个女人带着乌泱泱的安保团队,踩着高跟鞋摸了进来。 “不是段宗稷?!”周岚斐低声道,而后他面色微变:“是段瑶!” 下一秒,他听见了段瑶尖利的声音响彻天花板。 “周岚斐!!!果然是你!”女人的面孔扭曲,她看了眼卫珣渊,扭曲着面容道:“你们两个——两个狗男男!!恶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周岚斐!!你做这种龌龊事!!你就等着被抄宅子吧!!!我现在就去告诉我爸!!” 卫珣渊眯了眯眼睛。 “阿姜。” “得嘞!”姜棠倏地站了起来,冷笑道:“这是女人跟女人之间的掰头!” “你也算女人??”段瑶看着她冷嘲热讽。 水龙骤然席卷,将段瑶身边那些木头桩子似的安保团队冲的七零八落,姜棠的身影一闪,到了段瑶的身畔,将一块麻将牌似的贴花拍在了她的后颈处。 段瑶前一秒还在叫骂,后一秒神色木讷的站直了。 姜棠满意的退开两步,拍了拍手心,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木人来,埋头问道:“段瑶,你的生辰八字是多少呀!” “这是......”周岚斐诧然道:“厌胜之术?!” “借力打力罢了。”卫珣渊说,他将程晓楷从地上提溜起来,对周岚斐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姜棠操控着段瑶解散了段家那群苍蝇般扰人的安保团队,几人寻了个酒店开了房,简单的落了脚,卫珣渊递了张卡给周岚斐,低声道:“你跟阿姜出去买点儿洗漱的东西,还有干净衣服回来。” “好。”周岚斐看了眼奄奄一息的程晓楷:“那晓楷交给你了,我们很快就回来。” “我会保护好阿斐的哦!”姜棠摇头晃脑,抓着周岚斐的手道:“走吧走吧!”她走到门前,还冲呆立着当门神的段瑶办了个鬼脸。 打发走了这两人,卫珣渊将门锁上,转而回到了程晓楷跟前。 “小子。”他抬手在程晓楷的眉心按了一下,“你怎么会有天眼?” 程晓楷猛地睁开了眼。 卫珣渊在他眉心点了一下,那种要死不死的感觉缓解了些许,他喃喃道:“什么天眼......我最近做的梦都太准了,可惜你们谁都不信我!!呜呜呜呜~!” “你认识程曳芳吗?”卫珣渊想了想,低声道。 “那是我太爷爷!”程晓楷说:“你怎么知道我太爷爷的名字......我都没见过他几面。”他说完打了个嗝儿,又稀里糊涂的躺平了。 卫珣渊倏地退了半步。 众所周知,羽师程曳芳有着祖传的天眼。 这种能力只要程家有后,就必然会代代相传,即便不作为羽师修炼,也不影响天眼的被动发挥。 换言之,程晓楷是能看见一些非当下的事情,可以是未来,也可以是过去。 就和从前琅嬛国的苏照影一样。 如果说程曳芳真的是程晓楷的先祖,那么程晓楷方才被十戒撞魂出现的那些画面便是他所能看见的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么...... 卫珣渊的身体晃了一下。 为什么......会看见周岚斐自刎于城墙上呢?! 周岚斐......是死了吗? 第47章 伏羲瞰世 拿着卫珣渊的卡,周岚斐带着姜棠在超市里一边做着采买,一边若有所思。 “你那个同学是不是有天眼哇?”姜棠忽然道。 “天眼?”周岚斐垂眸道。 “对啊,程曳芳不是有天眼吗?你那个同学是不是姓程?他们肯定是一家子,不然怎么会做预知梦做的那么准。”姜棠说。 周岚斐微微一怔。 “你认为程晓楷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第90章 “那总不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姜棠撇着嘴道。 周岚斐一时茫然。 若说画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确实存在过一个“周岚斐”深深的伤害过卫珣渊。 不,不止是卫珣渊,是千百年前的整个泉先国,他让瑰丽的泉先文化彻底消弭于史书之上,简直是不可饶恕。 “那你相信世上有前生今世吗?”周岚斐冷不丁发问。 “啊?”姜棠想了想说:“这么说吧,我宁肯相信。” “为什么?”周岚斐问。 “如果没有前生今世,没有转世投胎,那许多求不得的事情不都只能随着死亡而终结了吗?那也太惨了。”姜棠说:“那这样的话还是选择相信吧,相信会舒服一点。” 周岚斐默然。 的确。 除了前生今世一说,好像没有什么能眼前发生的这些事。 如果他前世真的做过那些罪孽深重的错事,那么卫珣渊对他的所有怨憎都是有迹可循,亦是情有可原。 易地而处,换做是他也一定会拼了命的想要找到这个人,无论过去多少年。 周岚斐的心里一阵阵酸楚。 那些愧疚的情绪盈上来,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卫珣渊,也许他应该做些什么去补偿......可这样深重的仇怨真的能依靠什么全然弥补吗? 这一路,周岚斐心底忐忑不安,神魂不宁,在回到酒店跟前时,他甚至有些胆怯,难以正理直气壮的去见对方。 然而当姜棠打开门,他才发现卫珣渊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程晓楷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神色安详。 周岚斐心头诧异,他率先探了探程晓楷的生命体征,确认了没有异样,才微微松了口气。 “你哥去哪儿了?”他扭头问姜棠。 “他没说。”姜棠挥了挥手机:“只告诉我别去找他。” 周岚斐垂眼。 卫珣渊是不是早已知道自己会陷入这样的为难。 所以......率先选择了回避? 他终究还是施舍给了自己一些宽容。 在等待程晓楷醒来的这段时间,姜棠百般聊赖,顺手打开了电视机。 一条硕大的广告径直弹到了屏幕的中央,上面是段宗稷光芒万丈的伟岸形象,下面配着一行醒目的字眼。 “今晚八点,准时收看伏羲瞰世直播,与玄门大师一起祈愿吧!” 周岚斐豁然一怔,从床尾猛地站了起来。 “伏羲瞰世。”他低声惊呼:“糟糕,差点忘了这个。” “知道啦知道啦,你又得回段家去了,对不对?”姜棠晃着两条小腿百般聊赖似的说道:“你走吧,你同学就交给我照顾了。” 周岚斐阴郁的阖了阖眼。 泉先不复存在,作为琅嬛氏的后裔的段家却风光无限的活着,在宁城作威作福,他还表现出如此依附段家,实在是对卫珣渊大大的不忠。 “我会给卫珣渊一个交代的。”他郑重道:“但不是现在。” - 周岚斐回到段家大宅时天色已全黑,这座占地面积五亩的豪宅此刻居然灯火通明,好似一座金灿灿的不夜城。 那高阔的一砖一瓦,一碑一石,是段家无上的财富,也是无法逾越的牢门高墙。 周岚斐脸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被抽去,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那一天。 那一天,他第一次来到段家。 段宗稷替他摸骨拿脉,确定了确实是个废物,表现出了极大的满意。 “四姥姥一定会很喜欢。”他说。 随后,他往周岚斐的两肩以及背心打下了三根绣花针。 段宗稷收养遗孤,媒体们有大肆前来采访,段宗稷对着所有人振振有词道:“我们段家有着全宁城风水最好的陵寝地段,周氏吾友将与我段家祖先一同安葬,必得安宁,我们也必不会让周氏遗孤流落街头!” 说的多好听啊,周岚斐苦笑起来,他初来乍到时还有着几分天真的念头,以为自己的逆来顺受会换得段家哪怕一丝的宽宥,可事实上并没有。段家的这群人是没有怜悯之心的,只会变本加厉,一步步收紧勒在他脖子上的绳索。 他苦苦等了快一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伏羲瞰世。 周岚斐眯了眯眼,提膝走进了段宅。 段家的这套房子是找专人设计过的,四面通透,风水极佳,玉屏金塑随处可见,富丽堂皇。 周岚斐进去之后才发现东半边的庭院都被刻意拦住,有宁城官媒和当红的网络直播人员正在走进走出,热闹且繁忙。 官媒主持人正宗的播音腔借着话筒的扩音效果传出,铿锵有力的做着直播预热:“大家现在可以看到,道家七宝均已布置就位,十五分钟后,待到行星联袂之时,段宗主将亲手开启伏羲眼,以地接天,迎伏羲瞰世!正所谓古兮琅嬛,绵绵不绝,羽师之志,代代相传!妖邪退避,海清河晏!让我们大家来共同见证这伟大又壮丽的一刻!” 周岚斐不动声色的朝着东半厅靠过去,借着几盆富贵竹的遮掩,他看清了那头的景象。那是段家最大的阆苑,此刻被多个机位全方位包裹,苑厅内四角分别安置着一人多高的九鼎香炉,吐出浓白缥缈的烟气,将整个大厅熏染的如坠仙境。 段宗稷就站在展厅的最前端,他穿着最昂贵定制的道袍,身负长剑,手持浮尘,腰杆笔直,脚下另有以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七物配合着朱砂绘制而成的独特阵面,那便是媒体口中的“伏羲眼”了。 第91章 周岚斐的瞳光幽深,他仰起头来,正对着头顶的是一片透明的玻璃穹顶,澄净无云的夜幕天空上有明亮的星子整齐排布。 今日便是琅嬛氏族每年例行的传统祭典——伏羲瞰世。 周岚斐在宁城大学读历史专业,他的导师展洲又是个出了名的“琅学家”,周岚斐跟着他没少摄入相关知识。依据史料记载,琅嬛氏信奉创世神伏羲,故而每年到行星连珠之日,琅嬛氏的王族都会主持盛大的朝拜祭典,祭典中需以七宝布阵,名曰“伏羲眼”。由主持者施咒运转阵卦,七宝大阵会借施咒者的修为力量爆发出冲天的霞光,继而与天上的连珠行星相融。这一刻天地接壤,好似伏羲神的目光垂落人间,得看众生疾苦,后降福泽于世人。 这就是所谓的“伏羲瞰世”,算得上是琅嬛著名的古文化之首。宁城政府仰仗段家,因此对琅嬛氏的文化习俗很是推崇,每年的“伏羲瞰世”都会大费周章的让媒体平台前来搞全程同步直播。段宗稷每到此时都会被塑造成一个神一样的存在,他开过光的物件、书写的字画、甚至是用过的烟斗茶缸都会在直播间内被高价售卖,日交易额轻易能破数亿,许多人还会到他的个人微博下面打卡许愿,请求包邮升官发财合家安宁,其热度不亚于顶流网红, 正思忖着,段宗稷的口中就念念有词起来,他所念的都是中古文字,一般人很难听懂,大致意思就是对伏羲神的歌颂,他挥动起手中的拂尘与佩剑,将展厅中的烟尘劈开,又舞做伴身游龙。周遭都安静了下去,只剩下他短促有力的叱咤和凛冽风声,脚下的七种宝石渐渐的发出夺目的光彩来,沿着朱砂的纹理蔓延,汇聚,“呼”的拔地而起,冲出玻璃的穹顶,直指夜幕的最高处! “看哪!!伏羲瞰世!!泽被苍生!!”那主持人意气风发的举着话筒大呼道:“朋友们,快点击右下角的链接,抢购段氏出品的祥瑞金刚结!现在购买立享九点九折优惠!” 凌晨时分,弹幕区还密密麻麻的飞过文字。 【卡点抢到了!伏羲眼特别款!!伏羲神保佑我今年脱单啊啊!】 【段宗主!祝我考研顺利!减肥成功!!】 【[双手合十]许愿暴富!】 【朋友推荐来的,家人们这个真的灵吗?不是封建迷信吧!】 【这年头居然还有不信段家的!麻烦去看看御玄司热线,每天都被打爆!】 【我妈说宁城地下全是鬼,没有段家镇守一座大楼都建不起来。】 【不信的可以去搜搜看琅嬛氏的历史资料啊,人家那是真国学。】 【拜托,官方背书的,不信玄总得信政府吧!】 ...... 周围适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段宗稷就站在烟尘与光芒的中心处,面带微笑。 而后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步入厅堂,他也同段宗稷穿着一般的长袍马褂,手上带着个非金非玉的扳指,身形有些佝偻,脸上也青青紫紫,被粉底盖住了不少,他正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是段宗稷的儿子段琛。 段琛直走到段宗稷身边,人模狗样的拱手作揖,而后郑重其事的举起了双手。 周岚斐倏地凝起眸子。 按照书上所说,此处应是祭典当中的一个炫技环节,由琅嬛族中法术修习的佼佼者催动七天罡符,象征着以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种元素的力量驱邪避祟。这是琅嬛氏最著名的古典术法,威力不可小觑,若是光看直播,施展过后往往整个展厅内除了咒术带来的地动山摇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如今周岚斐人在现场,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段琛,生怕错漏了一处细节。 出乎意料的,段琛没有拿出任何一张符纸,只是将手上的那枚扳指依次触及七宝阵中的光,而后大殿内便是五颜六色的光泽一通乱闪。 主持人配合极了,一边揉着被刺到睁不开的眼睛一边扯着嗓子解说道:“七将巡游!天罡护主!海清河晏!万世其昌!多么值得纪念的名场面啊!!注意了注意了!下面将发放六千张宁城御玄司印发的现金抵用券!大家快做好准备抢购!手慢则无啊!” 也不知道他究竟哪儿来的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修辞,段琛已经上前去跟段宗稷并肩站在光里,父子二人沐浴在无数敬仰的视线当中,仿佛完成了一场极为完美的仪式日程。 对着段琛那张笨钝的脸,周岚斐的眼底浮现出冷嘲之色。 外行人看不出,在场的内行人却心如明镜。 那些炫目杂乱的光泽均来源于段琛手指上的扳指法器,与天罡符咒毫无关系。 是的,这些年的伏羲瞰世祭典,段琛都是以如此方式糊弄普罗大众,号称琅嬛氏的后裔,段家嫡长子的段琛根本就是徒有虚名,他使不出琅嬛氏的看家本事。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配合一场商业展演罢了。 不知不觉,仪式接近尾声。 周边的人头悄然攒动,一个小记者快速起身跨过警戒线,将手拢在嘴边,低声接通电话。 “对对对,马上到提问环节了......放心,我准备的问题都是最有争议度的,肯定会红!” 他边说着,边面对着一片等身高的葱翠绿植,跟前的富贵竹忽然抖动了一下,一只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小记者稍稍一愣。 那只手细长,白皙,骨节精巧,书卷气浓郁,指间夹着一张折叠的彩虹色便签,很是漂亮。 第92章 “想红吗?想红就照着念。”对方淡然道。 声音也很动听。 小记者的骨头酥了一下,脑子基本没太转就鬼使神差的接过了对方手里的东西,竹叶复又“簌簌”抖动,那头的人转瞬消失,不见踪影。小记者回过神来,将便签展开,上下一扫,眼前微微发亮。 届时仪式结束,苑厅清空了不再准人进出,大家都往发布会的方向去了,人烟散尽时周岚斐仍然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七根漆金的长明蜡烛被次序点燃,由七尊栩栩如生的童子像双手捧持,围成一整个圈,意为侍奉神明,这样庄严瑰丽的景色映在周岚斐的瞳孔之中,化作淡淡的疑影。 这些年来,段家给外界塑造的形象极近浮华,夸张到了欲盖弥彰的地步,旁人或许不敢擅自揣测,但周岚斐纳身其中,始终存着几分困惑。 段家凭什么可以凌驾在政府之上,肆意的在宁城制定规则?他们当真......有那么厉害吗? 他想要知道答案。 这时,有记者义正言辞的质询之声从发布会上传了出来: “《琅嬛遗策》第三卷 曾有记载,天罡符术是琅嬛族人的看家本领,初代琅嬛国主凭借天罡符的力量开疆辟土,故伏羲瞰世之天罡巡游一部,需要催动琅嬛氏引以为傲的七天罡符方可完成,有传承纪念之意,可今天在现场我没有看见一张符纸,请问段宗主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将这个关键的部分省略了呢?” 周岚斐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冷淡的笑意,他也没有执意再往发布会的大厅走,而是摸出手机,不紧不慢的打开了直播界面。 段琛一张尴尬僵硬的笑脸在屏幕上跃然而出,伴随着许多飞梭般的弹幕——竟然也不全是打卡许愿的了。 “好家伙,这个记者是真敢问啊!” “问的问题过于专业了!有课代表来科普一下吗!” “刚临时百度了一下《琅嬛遗策》,表示这个记者说的都是真的!” “七天罡符很吊哦!能操纵金木水火土风雷七种自然力量,是琅嬛氏与生俱来的天赋。” “年年都看伏羲瞰世的在这里,没看到过符就是了【挠头】。” “所以这个男的其实不会画符吧?” “开玩笑,段家是琅嬛氏嫡系,不可能不会吧!” “他会他干嘛不用?光看见一堆蹦迪似的光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堆光效不好看吧!” “政府不是替段家背书说他们无所不能吗?还专门成立了御玄司,可信不可信啊!” “早说是封建迷信了,我还以为只有我奶奶会看这种仪式呢!” ...... 人言风向易变,段琛的十根手指胡乱搓动,额角有些冒汗,“我——”他翕动嘴唇却张口结舌。 “是这样的。”段宗稷慢慢的咧着嘴,眼中却半分笑意也无,“七天罡符是琅嬛氏威力最强的古典法术,若是真的施展出来,在没有任何防范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造成危险,为了在场诸位的人身安全考虑,我们才改良了程序,因为仪式,说到底也只是个仪式。” “所以是为了现场安全,而非段少公子力有不逮?”这记者显然是有备而来,咄咄逼人的追问道:“那照段宗主这么说,如此改编是否与段家最初‘还璞归真’的信念有悖?天罡巡回是否会因为段家的‘妥协’而逐渐失去传承,您担不担心向来以‘无所不能’著称的段家将来有一天会和其他普通的杂流玄门一样,被扣上‘封建迷信’,‘坑蒙拐骗’的帽子。” 台下掀起了不小的杂乱音潮。 周岚斐微微瞪大了眼,不得不说,这个记者发挥的比他设想的还要好。 这么久以来,段家之所以能与其他的玄门一族拉开云泥之距,成为正道玄门魁首、政府敬奉的半仙,全仰仗四个字——史料支撑。 史书中的琅嬛一族高贵无尘,他们有着强大神秘的咒术文化,又循规蹈矩到了一种近乎于刻板的地步,这些都可以从那些独特又复杂的习俗礼教中体现出来。而段家正是扮演着这些繁文缛节的执行者。无论史书中记载的内容有多么的脱离现实难以实现,段家都能事无巨细的做到,一年一年,从无错漏。 正是这份坚持,让外人对他们先祖嫡系的身份深信不疑,认为他们是诸多野狐禅中唯一的正道,相信世上确实有法术和神仙的存在,继而获得了政府官方的大力支持。 如今的这一问却像是突兀的一背刺,叫段家圆润光鲜的外表泄了气,从云端坠落,掉下浊世,滚了半身泥,看起来和那些丑了吧唧的野狐禅也没什么两样了。 周岚斐体会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给几条唱唱反调的弹幕点了赞,而后锁了手机屏悄然离去。 在段宗稷看来,媒体就是白蚁,会逮着一条缝隙使劲的啃咬钻弄。 ——这也是他们多年来绝不允许专业人士出席伏羲瞰世现场的原因。 他唇角礼节性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时间太晚了,今天的发布会就到此为止吧。”他一撑桌案起身,冷冷的走下台对管家道:“老朱,送客。” 还有许多记者想涌上去询问,都被段家的仆从们粗鲁的挡开,段宗稷从偏室绕出,段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第93章 “爸!怎么会这样!”他急声道:“那个记者为什么会突然注意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呢!伏羲瞰世举办了这么多届,也没见人关心我是不是真的会使七天罡符啊!” 段宗稷走到无人处停住脚步。 段琛越说越焦虑,抠着手皮道:“而且又不是我不想学,这天罡之力非得要是纯血琅嬛族才能催的动,我们又不是——” “你还看不出来吗!”段宗稷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冷笑一声,“他想红,所以请了专业人士指导。” 段琛瞪圆了眼睛。 “什么专业人士敢在宁城跟您作对?是不想混了吗!”他咬牙切齿道,顿了顿,他伸出一根手指,“总不会,不会是您的那个师弟吧——” “胡说八道!”段琛骤然拔高了语调,“丁无药早就死了,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四姥姥吗!”他喘了几声粗气,强自镇定下来,“在宁城想让我们段家垮台的人可不少,不过我们段家树大根深,几句流言蜚语,奈何不了什么。”段宗稷回头,注视着被训练有素的仆从驱赶的媒体人,阴恻恻的自语道:“想红是吗?想当名记者是吗?我会让你下岗,让你变成没人敢用的丧家之犬!” 这时,他放置在袖中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的震动起来。 段宗稷不以为意的摸出手机按下接通键,就听见他们段家御用的就金融顾问在耳畔放声嘶吼道:“段先生!!您的股价出问题了,跌幅超过了50个百分点——” 这货大概是被可怕的数据弄得梦中垂死惊坐起,鼻音厚腻嗓音沙哑,宛如生生在段宗稷的耳边拉了一锯子,段宗稷手一抖,径直给挂断了。 他本以为掩耳盗铃能带给他哪怕片刻的清净,但是手机却跟个定时炸弹似的震的越发的厉害,一条一条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涌出来,全是产品经销商被大量退货后发来的质询。 “爸,爸!”段琛在一旁嚷嚷道:“网上说我们人设塌了!要不要雇水军啊!!反正我们货能正常卖出去就行了,对吧!” “跨擦”一声,段琛不说话了,因为段宗稷当着他的面儿,活活把手机捏碎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3 10:23:06~2022-05-09 07:0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顾顾顾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反正他已经将周宅托付给了丁无药。 就在段宗稷被记者纠缠不清的时候,周岚斐悄然潜入了段家后宅。 段宅的西面暖阁是段四姥姥专属的居住区域。 因着段四姥姥年长体弱,西暖阁的地暖系统是单独设置的,跨过一个月拱门,周岚斐就感受到了明显的温差,庭院里的花树生长旺盛,夜半时分,鲤池边的小叶昙花开了一簇又一簇,昏暗灯光下的姹紫嫣红竟比白日里还要妖冶几分。 暖阁的门是双开的纯红木,周岚斐走到跟前屈指轻叩,“四姥姥。” “进来。”自屋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女声。 此刻,深红色的雕花门朝两旁拉开,有衣料摩挲和脚步的轻响传出,自室内泄出淡淡的光,于深色的鹅卵石小径上投下苍色的影。 “小周少爷。”开门的婢女轻言细语道。 周岚斐应了一声,抬起眸子,豁然怔住。 他分明记得,在西暖阁伺候段四姥姥的保姆加保镖共有六人,四女三男,皆是段宗稷精挑细选来的人,长相端正,底子干净,嘴巴严实,做事利索,他来西暖阁时也经常与这几人打照面,对方都恭恭敬敬,礼貌极了。 是没有任何异样的活人。 而此时站在他跟前,双手一左一右虚搭在门扶手上的,却是个桃红柳绿的女纸人。那纸人的身体微微前倾,黑漆漆的眼珠子低垂,不会聚焦,像是一段儿沉浸式的皮影戏,周岚斐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不动声色的侧身绕开。 室内开阔,一架九龙献宝的紫檀木雕置于台上,两旁是一人多高的白玉石笋,触手生凉,双面孔雀绣屏的后方人影攒动,而后,一个老妪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出。 那老妪白发如云,以一根凤钗盘髻,上身着一袭富贵蟒云肩通袖织金纱袄,下身是一条紫藤灰狮子戏球仙鹤衔芝的纱裙,面容苍老至极,身形却毫不佝偻,端的是宝相庄严,贵气逼人,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貌美容娇。周岚斐没吭声,只非常伶俐的转身从那贵不可言的九龙献宝下方取出了一根手杖来,递到了段四姥姥手边。 “小周是个体贴人。”段四姥姥哑声道,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接过手杖柱地。 “四姥姥说笑了。”周岚斐说,他望着那根手杖顶端,观音像塑的栩栩如生,莲花座下悬吊着一盏拳头大小的绛纱灯,里面无火自明。 这观音杖灯是段家的传世法器之一,传女不传男,具有镇邪驱魔的力量,周岚斐心下存疑,复又回首看了眼门边,明暗交错间,那纸人又恍惚变回了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少女的模样,低眉顺目的立着,丝毫不见有异。 “阿绣身上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段四姥姥屈膝坐下,面无表情的拂着裙面,“从进门到现在,你看了她十多眼不止。” 周岚斐的瞳光闪烁了一下,遂微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奇怪她丸子头明明不好看,为什么四姥姥还许她扎。” 第94章 他看起来老实又乖觉,仿佛是真的在嫌弃那婢女的审美不好,有损了段四姥姥的颜面。 “你这孩子,明知道四姥姥年纪大了,管不到方方面面的事,还这般挑剔。”段四姥姥轻哼一声责备道。 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你回老宅的日子吧?” 就段四姥姥的反应来看,她好像并不知道阿绣的秘密,周岚斐心底愈发疑惑,面上仍旧对答如流:“是的,正想来跟四姥姥请辞。” “往常你到点儿就跑的没影了,今天怎的巴巴儿的待到这个点儿?”段四姥姥问。 周岚斐的眼角轻收,狡黠之色尽敛,认真道:“今天是伏羲瞰世的好日子,本想着难得有个长见识的机会,就不走了,没想到仪式好像进行的不太顺利,我也不便留着继续看笑话。” “不顺利?”段四姥姥扬起了细细的眉,“怎么个不顺利法儿?” “仪式我是我看不明白,但老爷很生气的把记者都赶跑了。”周岚斐道。 段四姥姥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冷下去,她幽幽道:“你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阿绣!扶我去前厅瞧瞧!” 周岚斐闭了嘴,从善如流的将段四姥姥送到了月拱门跟前,自己则驻足目送他们远去,段四姥姥不让他走,他自然是不能走的,但好在他也不打算走。 终于将段家的主要人力都支会走了。 每年也只有伏羲瞰世这样的大日子能凑到这样绝佳的机会。 周岚斐抿了抿唇,他折回了花圃跟前,慢慢蹲了下来。 夜色中,昙花花瓣舒展抖动,像是女妖的手。 书中记载,紫萝昙花,美艳、剧毒,见血封喉。 花茎入脉却有重塑灵骨的功效,常被用来制造可以活动的死物——例如纸人。 周岚斐之前从未关注过原来在段四姥姥房中贴身伺候的婢女也是个纸人。 他冷不丁想起了之前在卫珣渊的画廊发动奇袭的姜棠的父亲。 一个乡野村夫,估计连文化水平都不太够,突然间能灵活的操控那样多的纸人,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想必与受命于段四姥姥是脱不了干系的。 能在纸人身上聚灵的东西,在他这个活人身上不知能不能起作用? 周岚斐的心跳得有些快。 这些都纯粹是他的奇思妄想。 纵然所有人都说他没有灵骨,他却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个废物,否则连段琛都不能使得的七天罡符他为何能催动呢? 从来到段家的第一天起,他的人生就往着乱糟糟的方向一路堕落。段家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条件牵制于他,让他一步一步割地让城。 既然退让和臣服无用,兴许是时候冒险做一些出格的事。 反正他已经将周宅托付给了丁无药。 所谓不破不立, 周岚斐伸手折了一支昙花,避开上面细小微末的刺,以帕子将花包好。 再站起时,他看见段四姥姥与段宗稷和段琛撞了个正着。 见到她时,段家父子皆噤若寒蝉,低眉颔首齐声道: “四姥姥。” 段四姥姥并不理会,单刀直入,“伏羲瞰世怎么了?” 段宗稷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段琛。 段琛大气也不敢喘。 “你别看他,若非有人告知于我,我都不知道你连伏羲瞰世都能搞砸,你还打算欺瞒吗!”段四姥姥厉声喝道:“说,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天罡巡游。”段宗稷犹豫了一下回答。 段四姥姥狐狸似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她松开婢女的手,上前一步走到段琛跟前,“啪”的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 段琛被打的向后趔趄了半步,惊恐万状的瞪大了眼睛,他捂着脸,连说话都带了些哭腔:“四姥姥.......” “我让你学七天罡符,天天在外面招猫逗狗,终于叫人瞧出破绽来!”段四姥姥咬牙切齿,苍老的声线沙哑可怖,“我段家多年在宁城扎下的根在你手上动摇,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四姥姥!”段琛鼻涕眼泪皆涌出来,“我学了!!我很认真的学了!可我学不会啊!实在是太难了!!” “难什么!祖宗的血脉越传越稀也就罢了,还不肯下功夫,没用的东西,怎么有脸在这儿哭!”段四姥姥怒声道。 “四姥姥,气大伤身啊。”段宗稷在一旁强笑着劝道:“这事儿其实说大也不大,小插曲罢了,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网络舆论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回头安排公关部门处理,不会扩大化影响的。” “你确定不会有人乘虚而入?”段四姥姥冷冷道。 “哪会有呢?您多虑了。”段宗稷赔笑道:“我们满城的封妖大阵及捕灵网也不是白设的,寻常人不会知晓破解之法,一切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他说出这话尚不到十二个小时,就被狠狠打了脸。 一夜之间,购买段家护身符的人连续撞鬼,客服系统收到了成千上万的投诉消息。另几处刻有段家署名的镇邪界碑被大风摧折,有人见门前百鬼巡游,大摇大摆,无所顾忌。 段氏股票接连下跌,找到了热点的媒体们狂欢。整个宁城人心惶惶躁动不安,与祥瑞御宅挂钩的段家似乎……变得不那么祥瑞了。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感谢在2022-05-09 07:06:23~2022-08-10 16:1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潋声3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是那个倒霉鬼.....,” 一份份财报雪花似的送进了段宗稷的办公室。 犹如大厦一夕倾塌,从前段氏在宁城拥有多么至高无上的威信与名誉,如今遭受的反噬就有多强大。花了钱又饱受惊吓的人们都疯了,歇斯底里的质疑着抨击着,要求段氏给出一个说法。 段宗稷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段家在宁城设立了百余灵台印阵,借助地势风水燃烧大量灵石珍宝,为的就是给他们出产的所有道具提供灵力运转。 怎么可能失效呢? 即便失效了,又怎么会一夜之间涌现出那么多的邪物! 他顺手打开了电视,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丁无药正坐在某知名综艺频道的直播间里,笑盈盈的面对着众人。 他的嘴巴翕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段宗稷大抵也能猜到他在如何落井下石于他们段氏,气的将手里的遥控器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这些事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段四姥姥迟早会发现。 段四姥姥活了百年,曾扶持了段家多位家主,这些家主们流水般的死去了,唯有段四姥姥还活着,最终她将段宗稷一手抚养长大。 段宗稷心里很清楚,段四姥姥就像是一只母螳螂,她唯一所求便是段氏的繁荣,无论哪一任家主不得力,都会被段四姥姥以紫萝昙花悄然毒死,埋进土中。 这些年来,段宗稷虽获得了太多的名和利,但在段四姥姥手下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他不得已,连夜回去开启了家族会议。 意外的是,前来参会的除了段氏三人,竟还有展洲。 展洲被段四姥姥奉为上宾之座,笑盈盈道:“诸位何必如此神色凝重。” “我们段氏家业摇摇欲坠,就败在这两个不中用的男丁身上。”段四姥姥怒声道:“如何能不生气。” “我们实在是不知为何会如此......那些灵台都是运转多年,从未有过错漏。”段宗稷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请展洲教授明示。” “当初你们段氏的灵台设计是由我亲手规划。”展洲整了整领结道:“有一张完整的图纸,不知那张图纸现下在何处。” “在我的库房当中。”段琛道:“因为多年不翻修了,所以大概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都落灰了。” “还在吗?”展洲道。 段琛一愣。 段宗稷在一旁狠狠捅了他一下,怒声骂道:“还不快带人去找找!愣在这里作甚!” 段琛这才屁滚尿流的去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带着乌泱泱的小厮下人们折返回来,哆嗦道:“找,找不到了。” “果然。”展洲看起来半点也不惊讶,“果真是有人蓄意为之。” “此人会是谁!”段宗稷与段琛齐声发问。 “能出入你们段氏宅邸不被人发现,又非与你们一条心的人,除了那位外姓子,还能有第二个吗?”展洲似笑非笑道。 段琛闻言,勃然大怒:“周岚斐?!我就知道是他!!!” 段宗稷道:“原来是他偷了灵台的地图给丁无药,他竟然与丁无药暗通款曲如此之久!” “家贼难防啊......”段四姥姥沉声道:“我现在就派人去杀了他。” “专门出手取他性命倒也不必。”展洲十指交叉搁在膝上,阖眸道:“杀一个周岚斐,顶多只是清除一颗老鼠屎,对于你们的家族大业无甚改善,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对付丁无药。” “废物东西,竟会被昔日同门搞得如此狼狈。”段四姥姥看了一眼段宗稷,冷冷道。 段宗稷缩着脖子不敢知声,半晌才陪笑道展教授有何高见。 “沈家有一独子,名为沈常青,四姥姥可还记得?”展洲含笑道:“他如今可是丁无药的得力干将,心腹之子呢。” 段四姥姥沉吟片刻,恍然道:“记得,此人当年被逐出玄门,声名狼藉。” “可还记得他是因何被逐出玄门的?” “不记得了,似乎是因为与妖交往甚密......”段宗稷道。 “没错。”展洲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这只妖乃是一只白狐,如今化为人形,名为林凡,此妖与沈常青因缘际会颇深,沈常青一直在找他,却始终没有头绪,若能以此妖为饵,不怕策反不了沈常青。” “若是策反了沈常青,那丁无药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能为我们知晓了吗!”段琛顿时来了精神,握拳道:“这主意好啊!那我先去找人绑了林凡!再找沈常青谈判!” 他嗓门颇大,随后就被段四姥姥狠狠敲了一棍子,段琛悻悻然捂嘴,然而他的话语却不可避免的流出了窗缝。 周岚斐堪堪奔至,恰好听见,他的脸上闪过错过之色,半张脸随后深藏进了阴翳里。 他默了两秒,头也不回的转身,冲出了段宅,他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车,急声道:“去附属医院!” 那厢屋内,展洲的眸光一闪,看向屋外。 段琛已经被段四姥姥驱赶着着手行事,屋内的氛围稍稍缓和了几分,段四姥姥唏嘘道:“展教授,枉我还觉得周家这竖子样貌堂堂,乖顺听话,现在看来,却是应该给他一个了断,叫他尝尝尸骨无存的滋味。” 第96章 “像他这般貌美的少年实属少见,四姥姥若喜欢,不妨留他一个全尸。”展洲淡然道:“你我都是玄门中人,自然之道死并不是解决一切的最终办法,有些人即便肉身死了,也一样能借魂还阳,翻出风浪。” “那依照展教授所见,当如何处置呢?”段四姥姥皱眉道。 “就按照之前的法子,叫他给四姥姥做陪葬童子。”展洲笑道:“叫他死后也得受四姥姥管束,岂不是就不能祸害段家了么?” “展教授所言有理啊......”段四姥姥混沌的双眸微微亮起,柱杖道:“其实我今日有卜算天象,我的大限,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就段家如今的这番模样,若没了我,还不知道能成什么气候。” 她言辞狠厉,叫一旁的段宗稷大气儿也不敢喘,只敢赔笑,展洲道:“既然是如此,就更要将这些不确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了。” “就这么着。”段四姥姥阖眸道:“速速去将那小子擒来,他从现在起就不要踏出段宅一步了,他生是段宅的仆从,死是我陪葬的童子。” - 周岚斐并不知晓段家的这些盘算,他火急火燎的赶去了附属医院,在急诊科搜寻,好巧不巧,撞见林帆换班。 那温柔的青年正脱了工作服换常服,看见他时一阵诧异。 “你怎么来了?周先生?”他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周岚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便出门。 “你要带我去哪儿?!”林帆一头雾水道。 “你小时候是不是救过什么人?”周岚斐边走边斩钉截铁道。 “救人?”林帆迟疑道:“我救得人可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位?” “你一个千年狐妖,举手之劳,却叫一个羽师惦记了许多年。”周岚斐道:“他四处寻你,为了你抛弃家业,甚至在路边开起了赔本买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你相遇!”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林帆道。 “很难说明白了,总之我现在带你去找他,把这些话都说清楚,不要让他云里雾里的,被人拿去当枪使。”周岚斐道,他正要在路边拦车,忽然间看见一袭车队怒龙般直冲过来,车前灯打闪,将天空照的犹如白昼。 林帆抬手遮了一下眼,听周岚斐低声道:“糟了,他们来了。” “谁?谁来了?!”林帆道。 “你狐妖的身份暴露了,段家,玄门段家要来捉你!”周岚斐转身对他道:“你现在就走,去如意巷的周宅,找一个叫沈常青的人!” “如意巷?周宅?沈常青?!”林帆愣了一瞬,喃喃道:“沈......常青?!”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他用蓬松的大尾巴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水里卷起来,那少年没了呼吸心跳,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用自己刚学的那一套心肺复苏的技能去替那少年做人工呼吸。 他是妖,可他更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 他心肺复苏做的极为不熟练,下手太狠,将那少年的胸骨压断了半截,那少年却也没有怪他,只是一直凝望着他的眼睛。 “是那个倒霉鬼.....,”林帆喃喃道。 “来不及说那么多了!你快去!”周岚斐推了他一把:“事关很多人和妖的命运,我不会骗你!” “那你怎么办!”林帆回过神来,急声道。 “我替你断后,拦住他们!”周岚斐道:“段家,不应该再做任何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第50章 “你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一张筹码。” 送走林帆的一瞬间,周岚斐长舒了一口气,然还未回过神来,脑后便是一阵剧痛,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困缚在段家的西厢院落之中。 周岚斐微有错愕,他想询问,奈何口中被填堵着一颗酸苦的丸子,整个舌尖都是僵硬的,随后,他看见一道人影从月拱门外缓缓走了进来——是展洲。 对方信步走近,神色怡然,与周岚斐震惊的目光相触,毫不心虚,反伸手触上了他的脸颊。 “我的好弟弟。”他说:“你还是像从前一样爱管闲事。” 展洲......展洲...... 倒过来念呢? 周岚斐猛地瞪大了双眼。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苟延残喘至今。”展洲陡然间掐住了他的下颌,将他细腻的皮肤掐出了红痕,“如果你不这么冲动,没准儿,我还能让你多活两日,只可惜......你偏要与我做对,与那些人沆瀣一气。” 触碰他的指尖冰凉,没有活人的温度。 细细看去,展洲......哦不,这位披着历史学教授皮囊的他的兄长周湛......穿着高领的丝绒衬衫,但依旧遮不住颈部溢出来的灰色的尸斑。 原来,段家在整个市内声名鹊起的敛财原是早有人在幕后操控,而他从一开始就是囊中物,笼中鸟,他们全都是他的兄长运兵排布的道具。 可是琅嬛古国早已覆灭!周湛如此殚精竭虑,难不成还想在这泱泱现世在创造一个由他一手掌控的玄门世界吗! 那些妖与灵物,可还有半分生存的罅隙?! 周岚斐开始竭力挣扎。 “卫珣渊从烛冥道里夺出的生命羸弱不堪,岚斐,你与我输在起跑线上。”周湛的眼底透出几分怜悯之色,“其实烛冥道不那么好走,卫珣渊若是再来那么一次,那才叫天动地摇,抱歉,你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好好的去死——” 第97章 周岚斐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拱门外涌入了大量的家仆。 他们面无表情的抬着一具漆黑的棺椁入,这副棺椁竟比寻常的棺椁要宽上许多,沉重的棺盖轰然推开,周岚斐这才发现里面有一幅主材,还有一幅副材。 主材中躺着段四姥姥,这位在段家叱咤风云多年的老妪终于寿终正寝,虽然表情不那么安详,但衣着华丽陪葬诸多金银珠宝,副材却空空如也...... “这是为你准备的。”周湛笑吟吟道:“好弟弟,段四姥姥待你不薄,你也得知恩图报,侍奉她的身后事才对。” 说完,他使了个颜色,那些家仆们当即一哄而上,将周岚斐推进了冰冷的棺椁之中。 “唔!!!”周岚斐的眼眶瞪得猩红,他想起曾经看过的古籍,说旧日于古皇陵陪葬的女子皆不得善终,□□腐化之后,灵魂因无法离去,化作一亩三分甜内的缚地怨灵,在棺椁内夜夜低泣。 周湛打的就是这份主意,要叫卫珣渊不能再找到他......等等,卫珣渊?! 与卫珣渊又有何干系! 烛冥道?! 周岚斐的头颅剧痛。 棺椁内的空气渐渐稀薄,他能感觉到上钉之后,棺椁被人抬起,挪动,运往不知名的地方,过了不知多久,他被下坠的失重感袭击,整个棺椁仿佛被投进了一处深潭之中,有水从缝隙里渗进来,冰冷刺骨,周岚斐动弹不得,他生出了几分濒死感。 即便紧闭上双眼,凌乱的画面也纷沓而至,无法阻挡。 - 林帆如一只没头苍蝇般的冲进了如意巷。 “周宅,周宅。”他碎碎念着,一路摸索,摸到一处石狮子,正欲抬头,忽然间石狮子后方传来一阵凶狠的猫叫,将林帆吓得差点儿摔倒,可怜的狐族大夫一时没收住,从身后炸出一团雪白的尾巴,根根竖立。 “哎呀!原来是个狐狸精。”阿皮本来以为是什么不速之客,准备吓完就赶人,万万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当即从石狮子背上一跃而起,跳上围墙,大声道:“来人来人!快来人哪!” 林帆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想遮掩背后的尾巴,奈何阿皮吓人吓的太狠,他越急就越手忙脚乱,那么大一团毛茸茸的尾巴几乎与他人登高,靠塞的根本藏不住,就在这时周宅的大门打开,沈常青与丁无药率先走出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妖怪?”丁无药乐呵了一声道。 “我不是小——”林帆辩解了一句,而后发现自己的重点被带歪了,遂改口道:“我受人之托,来找沈常青!” “常青?!”丁无药诧然回眸,发现沈常青不知何时已经呆立在原地。 “谁是沈常青?”林帆道。 “我是。”许久,沈常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倏地避开丁无药一步上前,靠近了林帆,难以置信的望着那雪白的狐狸尾巴,颤声道:“你......受谁之托?” “周岚斐,你认识吗?”林帆道。 “阿斐?阿斐人呢?”阿皮东张西望。 “我认识,他为何让你来找我?”沈常青道。 “他说,我们见过。”林帆抬手指了指心口处。 沈常青豁然怔忪。 年幼时那几根被压断的肋骨又开始隐隐作痛,然压抑多年无处释放的激动狂喜之情却涌上喉舌。 “是你!”他颤声道:“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先别急着叙旧!”阿皮一爪子扑开了沈常青欲牵林帆的手,急巴巴道:“阿斐让你来这里,那他人呢!” “不知道。”林帆摇头:“他只说,让我们不要被当枪使。” “看来是段家要有什么动作了。”丁无药皱眉道:“都别站在门口说话了,进来说。” 林帆“喔”了一声,被沈常青一把握住手,沈常青道:“没想到吧,小小一个落水的少年,如今也能长得比你还要高大。” 林帆愣了愣,隐约从这张帅气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旧时的轮廓,只是从前圆滚滚,而今轮廓分明。 时间真是奇妙的东西,缘分也是。 “是没想到。”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众人原本对周岚斐此举一头雾水,直到在各大媒体平台上看到了段四姥姥出殡的头条文章,百米灵车的游行队伍豪华奢靡,安置段四姥姥的棺椁更是庞然异于常人。 “这老太太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他们真的会把阿斐拉去给段四姥姥陪葬吗!”阿皮急的上蹿下跳。 “你说周岚斐一个活人,被段家拉去给死人陪葬?!”林帆难以置信道:“段家怎么能做出这么伤天害理之事!” “我倒是可以集结附近的妖物去搅乱出殡的队伍,但这到底是段家的私事,我们师出无名,而且这规模庞大,要想从中夺出一个人来也不容易,难保不两败俱伤。”丁无药说:“卫七,你怎么看。” 黑衣男人倚着廊下的主子,漆黑的长发垂至腰际,俊美的脸孔苍白,带着一些阴鸷之气,片刻后,他冷冷道:“别忘了,他们段家也有人在我们手上。” 众人皆是一怔,而后恍然。 “对啊,我们有段瑶。”沈常青道:“虎毒还不食子呢!” 丁无药道:“等着,我现在就叫人把段瑶送过来。” 很快,那披头散发的女人就被带来了周宅。 第98章 经过几日磋磨,段瑶的脸上早已没了骄矜之气,妆花了大半,素面朝天,她只扫了一眼周宅,便脱口而出道:“你们这群土匪强盗!脏东西!霸占着我段家的地产做什么!” “小姐,这里是周宅!”阿皮尖叫道:“关你们段家什么事!” “周岚斐居然还擅自养了只猫妖!”段瑶冷笑道:“你等着,本小姐会找机会剥了你的皮!周家早就没落了,周家的一切迟早是我们段家的!” 阿皮的猫爪尖锐毕现,似是准备随时扑上来挠花段瑶的脸,卫珣渊上前从段瑶的口袋里摸出了她的手机,人脸识别解锁,便在通讯列表里拨通了段宗稷的电话。 “你要做什么!”段瑶的额角抽动,“你这个邪祟!别弄脏了我的手机!” 卫珣渊面不改色。 电话很快接通。 “死丫头,今天四姥姥出殡,你人野到哪里去了!”段宗稷恶声恶气道。 卫珣渊淡淡道:“段家主,令媛如今被我们鉴玄党绑票,性命危在旦夕,你要么拿活的周岚斐来换,要么,我就折断令媛的脖子。” 那一头,段宗稷宛如被人掐住了喉咙,他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 “你们......你们怎么敢——” “爸!!你快带人过来!!把他们都杀光!!”段瑶在一旁尖利的叫了起来,“他们这群渣滓!臭虫!!!” “我们的耐心有限,一个小时,开棺,捞人。”卫珣渊说。 “四姥姥德高望重,开棺乃是大不敬之举啊!”段宗稷身畔,有人颤巍巍的叫道:“爸!!四姥姥是不是真的死了现在还未可知,她要是没死,找上咱们俩,那岂不是很可怕——” “段琛!!你就这么怕四姥姥!!人死了你还怕!!你是不是男人!!”段瑶气急败坏道:“你难道要放着我不管吗!!爸!!你别听他的!!爸救我!!我们现在就在周——” 她叫的歇斯底里,但那一头,段宗稷似乎还是被段琛的三言两语给动摇了。 看起来,他似乎真的很害怕段四姥姥,从骨子里害怕。 “我们段家讲究敬上,四姥姥的棺椁绝对不能动。”他哑声道:“卫珣渊,你别想威胁我!大不了......大不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怒声道:“就当我段家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啪” 电话挂断。 周宅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段宗稷此举惊呆了。 “虎毒不食子,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沈常青低声道:“段宗稷简直就是......” 卫珣渊皱了皱眉头,转而看向段瑶,那嚣张跋扈的女人此时披头散发,两只眼珠子失去了生机。 “所以只有段琛才是段家人是吗?”她的脸颊在古怪的抽动,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你现在才认清自己的位置么?”卫珣渊讥诮:“你甚至都不能算得上是一张筹码。” “王八蛋......臭男人,你们都一样!!自私自利!!心里只有你们自己!!”段瑶浑身发抖,而后猛地抬起头来,“他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卫珣渊,我知道他们出殡的目的地在哪儿,那里是段四姥姥修建了几十年的陵寝,你们现在就去那里堵他们父子两个!!他们不是怕段四姥姥找麻烦吗!我偏要让他们不得安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01 20:53:06~2023-01-09 12:5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虾毛绝配莫挨我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与昔日泉中客账中人一别两宽 周岚斐被捏着鼻子灌了一碗苦涩的汤药下去,再醒来时,人已经被躺在一处冰冷逼仄的封闭环境之中。 断气良久的段四姥姥就躺在在他的身边。 这种感觉很诡异,身边的死人浑身僵冷,却带满了珠翠佩环,其中有一颗夜明珠将整个棺椁内部照的透亮,衬的段四姥姥的脸更像鬼了。 这个一生只为了段氏昌荣而活的女人,即便是死了居然也具备着威慑子孙的力量,周岚斐不得不心生感慨,他手上脚上都捆着麻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担心他诈尸呢,他偏了偏头,发现段四姥姥的怀中抱着那根观音杖,杖头处做出鸟嘴的形状,十分锋利,周岚斐皱了皱眉头,一翻身靠近了段四姥姥,将麻绳蹭到鸟嘴上去来回摩擦。 鸟嘴锋利,那麻绳很快就被磨断,周岚斐的双手得到了解放,向上用力推搡着棺盖。 如他所料,这一切皆是徒劳,段四姥姥的棺盖钉的严丝合缝,他根本无力撼动。 棺椁中的空气稀薄,周岚斐跌躺回去,渐渐感到吃力,而后他感觉周身摇晃起来,随后便是一阵失重感,外面传来了沉闷的“扑通”一声,周岚斐豁然瞪大了双眼,紧接着,他看见有浑浊的水从棺椁的缝隙中涌了进来。 他的身体被浸的潮湿,很快,水位上升,将段四姥姥的金银首饰都浸泡的漂浮起来,这是段家独特的水葬仪式,尸体被打入昂贵的黑木棺椁,再被沉入水底,寓意着以水为蕴养,魂灵生生不息。 水越积越多,很快就没过了周岚斐的脖子,浓烈的压迫窒息感袭来,周岚斐知道他没得选了。 他生来就被若蝼蚁,从一开始他就没得选。 他呛咳了一嗓子,水涌入鼻腔,耳朵,带来刺激的疼痛,他像一个孕育在母亲羊水中的弱小胎儿般在水中身不由己的漂浮起来,眼前一片混沌模糊,七窍皆被扼住,他不能呼吸,他感觉自己快死了! 第99章 电光石火间,他从袖中排出了那朵紫色的干瘪的小花。 那是他在段四姥姥的后花园中偷偷采撷的。 书中记载,紫萝昙花,美艳、剧毒,见血封喉。花茎入脉却有重塑灵骨的功效,常被用来制造可以活动的死物。 段家那些纸人皆是由紫萝昙花塑成的灵身。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机会...... 既然左不过是一个死字,那就再没什么好豁不出去的了。 这传说中的奇花被水泡的湿润如烂泥,入口后竟有一股怪异的回甘,很快就滑入腹中。 周岚斐闭上眼,呛咳和吞咽过量的水让他渐渐失去了意识,只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脸。 像是隔着厚厚的水雾,男人的脸孔略有模糊,却散发着微光,若神祇一般,深蓝色的长发海藻一般漂浮着,时近时远。 “卫七......” 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滋生暗长,带着凶猛的倒刺,急掠过他的经络,从他的肌肤之下擦出鲜血淋漓的火花,让他筋骨分离。 难以言说的痛苦冲上天灵盖,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死去,失去所谓意识,沉沦在这封闭幽暗的水雾之中。 恍惚间,他的灵魂也飞出了躯壳,飞出了云端之上,于千万里之外俯瞰着这个世界。 他看到了一座巍峨王城,又看到了两个奔跑着的少年。 一晃眼的功夫,少年长大成人,他们背对着背,于血与火的硝烟战乱当中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别走......卫七。”他颤声说:“别走!!我们还有未清算完的旧账!!” 他声嘶力竭,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渺小的一切,却若流沙,一切都若流沙,在指缝间不声不响的流逝,千百年过后,他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到。 “轰”一声巨响,头顶的天穹四分五裂,长风与水浪擦着鬓边而过,他的灵魂在下坠,堕入了一处沉重的容器之中,不再轻飘飘的自由,他感觉到了痛苦,窒息,痉挛,他在一个人的怀里缩成一团。 “阿斐!!!!”有人在他的身边呐喊。 卫珣渊抱着他,站在一处虚空之地,那些几乎要将他杀死的湖水避让开来。 脚下是汹涌澎湃的漩涡,将段四姥姥和碎裂的棺椁一并席卷了进去,不见踪影,周岚斐怔了怔,他从莫大的痛苦和倦怠感中缓和过来,用力扎了一下双眼,只觉得眸子异常清明。 他缓缓地抬起头,将卫珣渊瘦削苍白又俊美的面孔映入眼底。 “七......郎。”他艰涩的开口,吐出两个字,冰冷如碎玉。 这个称呼让卫珣渊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空茫无措。 “阿斐。”他唯一能做的是用力箍住怀中的腰际,生怕他再次逃走般。 周岚斐的瞳孔凝练矍铄,他缓缓抬起手,一寸寸抚上了卫珣渊的脸颊。 像是在确认真实,又像是在审视心意。 “你......欠了我好多东西。”他一字一句道:“我琅嬛国上下千万条性命,你打算拿什么还!” 字如刀,声如剑,贯穿了卫珣渊的心脏。 男人蔚蓝色的瞳孔肉眼可见的收缩。 他似是难以置信,许久道:“你......想起来了?” “血海深仇,背负千秋万世,如何能忘。”周岚斐说,他清俊的脸颊在抽动,悲愤令他的眼底一片血丝弥漫,“没想到,你我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是啊......谁能料到你我能走到这一步。”卫珣渊苦笑一声,怒极反笑,“你既然要与我清算,那我也与你清算,你在我身上藏天罡五雷符,图我南海,令鲛之一族化为千里浮碧,他们做错了什么!!这笔账我又该跟谁去算!!”他猛地抓住了周岚斐的身体,恶狠狠道:“周岚斐,你知道我爱你,我甚至愿意为了你甘愿去死!你为什么要欺骗我!!让我变成全族的罪人!!!让我觉得我为你掏出的那颗心!!比之□□还要毒!!你们琅嬛国的灭国是天命!!是报应不爽!!是轮回!!我不会感到一分羞愧!!” “你,你这个疯子......”周岚斐的呼吸仓促,他倏地张开手心,刹那间,周遭的湖水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与天连接形成了磅礴壮观的龙吸水,有清光于他的掌心汇聚,拉长,水汽散尽,他的掌心里竟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剑。 “噗嗤” 剑刃贯入卫珣渊的胸口,剑刃自后方穿出,血雾被湍流的水冲散。 卫珣渊的身形岿然不动。 他静静的凝视着周岚斐的双通,眼底一片冰冷色泽,末了竟荡漾其讥讽的笑意来。 他喃喃道:“你几时......恢复的灵骨。” “与你无关,”周岚斐一字一句冷冷道。 “是啊......与我无关,左不过你也不是第一次骗我,往我奔袭千里前来相救......”卫珣渊断断续续的发笑,他看着剑刃上被血染红逐渐变得刺目的三个字,睫毛颤动,“别泉客,好一把别泉客,你将我送你的这把剑命名为此,是我的尾骨......如今却还入我身......这还真是造化弄人,贻笑大方啊!” 他忽然扬天大笑起来,长发飞舞,凄怆凛然。 “与昔日泉中客账中人一别两宽,周岚斐,你当真是这世上最心狠冷酷之人!我卫七当真是瞎了眼了!” 第100章 第52章 “怎么打起来了?!” 待到沈常青一行人赶到现场,只见水浪啸上天穹,如同神龙降世,剑芒穿梭于其中,与之频频交错,更显得凌厉璀璨。 “卫七不是来救人的吗?!人呢!”丁无药皱眉。 话音未落,他听见背后有人哑声笑道:“自然是与周岚斐结算那绵延千年的不世之仇了!” 那笑声沙哑苍老,带着点儿森然微茫的死气,沈常青回眸,猛地一怔道:“段四姥姥?!” “她不是死了吗!”姜棠从他背探头,惊到眼睛滚圆,“不是都钉进棺材里,沉到水底下去了吗!难道......她跟我一样!” “他跟你不一样。”沈常青将他的头往回按了按,低声道。 “是啊小僵尸,我跟你可不一样。”段四姥姥往前走了两步,她苍老的脸上尽是皱纹,斑驳的色斑被水泡发了些,格外诡异丑陋。 “哪里不一样?”姜棠疑惑道。 “你死而复生,你还是小姜丫头,可他死而复生,却不是段四。”丁无药背着手淡声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便在这时,远远的,段宗稷率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当他瞧见那冰冷伫立的老妪时,他的神色显然也呆了呆,颤声道:“四姥姥,你怎么——” “你们段家这一辈子子孙孙都是废物。”“段四姥姥”平声道:“若无你们四姥姥镇着,段家早就衰败了,故而我与段四达成了诺言,她寿终正寝一日,这副驱壳乃至观音杖都为我所用,而我也将保你们段氏百年繁荣!” 段宗稷看着这副毫无活气的脸,眼底浮现出恐惧,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颤:“展......” 他终于还是没说下去,表情变得屈服顺从。 “你方才说,周岚斐与卫七之间的不世之仇,是什么意思?”沈常青大声道。 “你们没念过书吗?不知道琅嬛古国与南海鲛国之间的恩怨?”“段四姥姥”阴阳怪气道:“他们千年不见,再次相见,不了结一番,你死我活,又如何能甘心呢!” “卫七的来历我猜到个七八分,可周岚斐......你说周岚斐是琅嬛古国的太子?!”丁无药沉吟道:“不是说琅嬛古国的太子在国破的那一日堕城楼而亡?” “自然,可卫七亲手送他的魂魄出轮回,只为有朝一日重逢,即便那魂魄残破不堪,修为有碍,那是卫七的杰作,也是卫七亲手为自己书写的结局!”段四姥姥举目看向天空中山峦巨兽般的云和雨大笑,“那小子当真敢赌,偷服了段宅中的紫萝昙花,意外的重塑灵骨,记忆回溯,若非是琅嬛古国的太子,又怎能用一把别泉客与这幽冥之主打的有来有回?哈哈哈哈哈!他们俩皆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谁也不会甘愿落败,如此倾尽全力,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 话音甫落,空中一道深蓝色的光轰然坠入湖底,紧接着,长风凛然而至。 “段四姥姥”面色微变,他提起观音杖格挡,但长风后啸出的剑芒苍青如龙,竟将观音杖的杖头平削斩断! 这观音杖乃是传世法器,寻常兵刃不可伤其分毫,这变故叫场上众人皆为变色。 段四姥姥显然对这副身体还不甚熟悉,只想盲目的利用观音杖,观音杖断,别泉客的剑刃便刺穿了他的肩膀。 周岚斐的目光比之剑刃更冷,更锐利,不复从前温润。 “你怎知我与卫七一定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恐怕希望落空了。” “你杀了卫七?!”段四姥姥的神色古怪非常,她怪叫了一声,“你怎能如此轻而易举?毫发无损?!” “因为......”周岚斐的唇色嫣红,衬的面色雪白,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冷冷的旋转剑刃:“你不会懂,也不必懂。” “是因为他还对你有情?”段四姥姥怒极反笑,“难怪你能得到他的千年修为......卫七啊卫七,你死有余辜,你当真是活该!” “你这么恨卫七,又这么恨我,你到底是谁?”周岚斐一字一句道。 “你想知道,你觉得你现在是胜者为王,我是败者为寇?”段四姥姥说:“所以你问什么,我便一定要答什么?你休想!” “我不过随口问问,对你的过去,并无兴趣,你不答也就罢了。”周岚斐淡声道。 剑刃深入,段四姥姥面部扭曲,她嘶声道:“你是琅嬛国的罪人,所有人都死了,唯有你还活着!你怎么能安心活下去?你以为杀一个卫七就完了吗?一个卫七罢了,偿还得了那么多吗?那些人的痛苦哀嚎,不会夜夜入你梦叫你夜不能寐吗!” 周岚斐的眉峰轻蹙,眼底渐渐浮现出血丝。 便在这时,有人走上前来,拱手一揖,周岚斐豁然回眸,错愕的发现来人竟是程晓楷。 这人明明是程晓楷,神色却沉静,典雅,举手投足截然相异。 “大皇子,你为了权力二字将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还想要拖人下水?不如收手吧。” 第53章 “卫七,我带你走。” “大皇子?!” 这一称呼如石破天惊。 “太子殿下,千年之后还能与你相见,吾心甚慰,亦无缺憾了。”“程 晓楷”望向周岚斐,平静的说道。 周岚斐一时怔忪。 他只觉眼前之人虽顶着程晓楷的皮囊,却莫名的熟悉,那股熟悉并非是短日相识的熟悉,而是一种相伴数年相濡以沫的亲切感! 第101章 “照影?”他轻启唇瓣,低声发问,这一声语调并高亢,却意外的带着一抹笃定。 “太子殿下。”“程晓楷”的双眸中猝然涌上泪水。 周岚斐的身形晃动了一下。 苏照影,在他身边从小跟到大的伴读,沉默寡言,却忠诚,灵秀,却似乎也不得善终...... 苏照影抬眸看了看天。 他生来天眼,不仅能贯通阴阳,还能遇见一些过去未来的事情片段,他曾经屡屡于睡梦中惊醒,对自己的结局也不算是完全意外,故而在机缘巧合之下将天眼之术转赠于一程姓少年。 彼时,他已经不能言语,只能以血书临终托付:预见不可改,少主人悲命已定,望亡羊而补牢,寄希望于来世...... 那人便是程晓楷的祖辈。 他在转赠天眼之术时附了一缕神魂在对方的血脉之上,随着岁月的流逝缓缓消散,却不曾想会有一日觉醒,借着程晓楷的身躯苏醒,再看一看这世间万物。 苏照影死于哪一日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如若他还活着,或许还能挽救卫七与太子殿下之间分崩离析的关系,他们被人离间的太厉害,彼此都是锋芒毕露的剑,剑刃相向时势必会两败俱伤。 而那人便是知道他的作用,所以提前一剑捅死了他,又担心他死后会胡言乱语,残忍的割下了他的舌头。 这个人就是致使泉先灭族,致使周岚斐和卫珣渊反目成仇的罪魁祸首,琅嬛国的大皇子,周湛。 也是现在的段四姥姥。 “你的统治欲当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旺盛,当初是琅嬛国,现在是玄灵两界。”苏照影说:“大皇子,肉体凡胎,你当真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噩梦缠身吗!”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会明白生来便要为王的人要筹谋些什么。”段四姥姥大笑起来,他的面容不男不女,腔调也不男不女,怪异至极:“周岚斐黄口竖子,性格单纯愚蠢,父皇凭什么定他为太子!以他那不争不抢的性子如何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你就可以吗?”苏照影大声道:“你背着太子殿下灭了泉先一族,又将太子殿下的随身物品留在南海海滨,使得卫七癫狂昏聩攻打未央都!最终除了使琅嬛湮灭于史书长河!又留下了什么!” “我得不到的国家,不顺从于我的子民,有什么留存的必要?”周湛不以为然:“他们打的越凶,我越是高兴,原来看着光风霁月的我的阿斐弟弟,也有那么无能又腌臜的一面!” 话音未落,周岚斐的剑已贯通了他的身体,周湛的面容越发扭曲狰狞,笑的却越发猖狂。 “弟弟,我的好弟弟,你自诩公正磊落,为了中和南海中的符,连自己的紫府灵丹都能祭出不要,救那群鲛人你得到了什么呢?得到的......不过是羞辱。”他压低了声音道:“精神上的和肉/体上的。” 周岚斐手微微颤抖起来。 “很好,你不记得了。”周湛说:“可你怎么能不记得呢!” 观音杖光芒暴涨,扣向周岚斐的天灵盖,与此同时别泉客砍下了周湛的头颅,“哐啷”一声,这天下无双的兵刃与那苍白的死尸一同坠落在地上,周岚斐抬手抱住了额头。 若说那紫萝昙花是击碎了他又重塑了他的灵台紫府,过程已是足够痛楚困顿,那么此时此刻,观音杖的力量贯穿了他的神魂,将一层厚厚的尘封印记生生撕开! 记忆的洪流若岩浆,待着腐蚀的力量,涌入他的大脑。 他梦见了死亡的瞬间。 还有许许多多......生不如死的瞬间。 由内而外的疼痛,倾覆天地的悲伤与愤怒,这些至暗时刻,无一例外,都有卫珣渊的影子...... 周岚斐倒在地上,蜷缩紧身体,抱住了头颅。 他想,他是应该恨对方的,桩桩件件,国仇家恨,皆是不可磨灭的宿仇,所以他在灵力恢复的瞬间,从卫珣渊的骨骼深处抽出这把别泉客时,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即便他知道剥皮剔骨的痛是如何的难以忍受! 但周湛死了之后,他的脑海里再无旁的东西只剩下他与卫珣渊的种种,他发现自己立不住那份恨与厌倦......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心里诘问自己,周岚斐你是怎么了,你为什么恨不了他? 他在思念他。 从那么多的矛盾冲突当中萌生出的怀恋尖锐如矛,直指天穹。 “我欠你的,还你。” 卫珣渊背对着他时,清瘦的脊梁高耸,鲛人之骨铸造的长剑寸寸抽离出来,那光华将戾气横生的烟击退,有种出尘不染的贵重,他一动不动的驯服。 “这样我便能毫无动摇的恨你了。” 可你如此让步,又要让我如何毫无动摇的恨你呢? 还是说你死了,就都可一了百了?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眼前的湖畔人间景凭空撕开了一道裂缝! “发生什么事了!!!” 围观之人皆骇然,地动山摇,天地晦然变色!!程晓楷一个站不稳竟被强烈的吸力吸向那道裂缝!丁无药一步上前,遒劲的手臂挥出浮沉一道,如坚盾般挡住了程晓楷的去势! “这是怎么回事啊!!!”姜棠几乎站不稳,尖叫道。 “是烛冥道!!”丁无药大吼道:“烛冥道开了!!你们这些阴气深重的!!都离远些!!仔细被吸进去!!!可就再难回人间了!!” 第102章 沈常青竭力将姜棠裹进怀中,嘶声道:“烛冥道好好地!!怎么会开!!” “许是观音杖和别泉客这两把稀世法器相争!!!”丁无药举手按住程晓楷的天灵盖,一团白色的光影飘摇如残灯烛火,被丁无药按着才勉强没有被抽离,“不......水底还有大事发生!” 从那道裂缝中伸出了无数的鬼手,在虚空中乱抓,那些力量将偌大的裂缝撕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宽!水底有漩涡腾起,长龙般卷连着天际的云,灌入裂缝之中!丁无药的面色骤变。 “卫七!卫七!!!” 他声嘶力竭的吼道:“回来!!卫七!!!” 周岚斐猛地回头。 头痛欲裂,记忆却变得愈发清晰。 “鲛人的神魂血肉与水相连,若有一日连魂魄也失去形态,大概会变成世间万物之源水的模样,化作云和雾,所以若有一日我死了,你或许会看见江水倒流,云蒸霞蔚。” “愿那样的奇景可以博你一笑。” “你胡说,你死了,我又怎能笑得出来?” 周岚斐的眼底一片血红。 “我不允许......”他颤声道:“卫七,我不允许!!!” 他扑向那道裂缝!张开手去抓握那恢弘磅礴的水帘!鬼手在接触到生人气息的瞬间变得茂盛猖獗!尖锐的指甲菊花瓣一般狂舞颤动! “阿斐!!回来!!!” “周岚斐!!那是烛冥道!!!别去!!!” “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卫珣渊!!” 丁无药与沈常青目眦欲裂。 入烛冥道容易,出烛冥道难,那些魂魄妄图折返阳世,最终却只能沦落到一个被困缚其中,转世不能,还阳也不能的地步。 是啊,千百年来只有一个卫珣渊走出过烛冥道,而他是为了带自己还阳。 轮回会消除前世的记忆,走烛冥道便不会。 卫珣渊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保留住那份爱?还是恨呢? “你说得对。”周岚斐任凭那些鬼手密密麻麻的穿透自己的躯壳,魂魄离体时有种诡异的松快感,剧痛却使他越发清醒。 “这世上只有一个卫珣渊!” 他的眼前一片昏黄,时而血红,什么也看不清,尖锐的哭嚎霸占了他的耳畔,震刺疯狂,魂魄是没有七窍可言的,他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感觉不到动静,像是在尸山血海中无望的漂浮,那些声音和画面快将他逼疯,偏偏他还有些名为意识的东西!他竭力的在这片凌乱中寻找,那个影子,就在前面,离得好远! “卫七!!!”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喊出了这两个字,毕竟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像一尾被人断鳍的鱼,在这烛冥道中挣扎,他拼了命的挣扎,竟离那影子近了些,眼前的红色转为极致的黑色,他想他应是盲了,在烛冥道里的结局应是一样的,他会跟那些鬼手一样,最终只剩下一些不成型的肢爪,可即便如此—— “卫七!!我带你走!!” 他动着没有知觉的嘴,对那人说出笃定的誓言。 手上微微一沉,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用力的握紧,周岚斐的耳边一片诡异的寂静,他的六感损失了大半,他也不敢想象现如今自己的模样,但手上那沉甸甸的感受还在,他想他是握住了,他不能放手。 他旋身走着,奔跑起来,飞舞起来,手中的质感消失了,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但他还在一遍遍重复着: “卫七,我带你走。” 第54章 我也曾失了公允,失了为王之德。 “哗啦啦” 随着鞭炮轰鸣,彩纸纷飞,丁氏悬羽司的剪彩仪式顺利完成。 丁无药难得穿着西装革履,跟沈常青站在一起向台下众媒体挥手致敬,姜棠混在人群里拿着个粉色的拍立得东拍西拍,而后被林帆抱起来,举到高处。 “丁总,采访一下,段氏倒闭之后,您接管本市羽师一族的各项事务,经营思路跟段宗稷先生有何不同呢?” “丁总,对于段氏近期的遭遇你有什么想说的?” “有传言说段宗主的精神状况出现问题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是真的吗?” “妖鬼邪祟是真的存在的吗?丁总!” “段氏的事情我无可奉告,至于妖鬼邪祟这些事,无法看透的事情就让我们保持敬畏吧。”丁无药笑眯眯的说:“至于悬羽司的业务嘛,我们跟政府签订了协议,所有政府部门无法处理的超自然现象,都可以向我们悬羽司提出协助请求,我们会为群众们提供相应的心理和物质上的保障与服务......” “药总还真是打太极的一把好手。”姜棠噘着嘴说:“为什么不干脆承认我们这些妖魔鬼怪的存在呢?” “承认了有什么好处?引起恐慌罢了。”林帆说:“况且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跟人类也没什么两样啊。” “也是。”姜棠打了个呵欠,“药总怎么这么多话要说,我好无聊啊。” “你想去找周岚斐就直说。”林帆说。 姜棠:“嘿嘿,走嘛。” “等常青一起。”林帆无动于衷。 “干嘛等他啦!”姜棠煞是不满,扭来扭去,“你跟他怎么总黏在一起,好烦呐好烦呐!” “你打个电话给小程?”林帆说:“看看他期末考考完没,考完了就一起去找周岚斐。” 第103章 “小程好努力哦,附身那么伤元气,居然还赶场子去考试,我都快感动了。”姜棠撇着嘴说。 “小程可是乖孩子呢。”林帆笑道。 “只可惜那个附身他的那个人不在啦。”姜棠握着手机,似是有些感慨说:“不然,还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他得算是小程的曾曾曾祖辈了吧?”林帆说。 “会是个白胡子老爷爷吗?”姜棠说:“可是感觉应该是个小哥哥呢......唉。” “你唉什么?”林帆说:“他稳稳当当的投胎去啦。” “投胎去了,记忆不就都丢掉了。”姜棠说。 “被人贯心挖眼的记忆,忘记就忘记吧。”林帆说。 “那以前认识的人也都会变成陌生人了呀!朋友都会忘记,一点也不好。”姜棠说。 “但他可以认识更多新的人。”林帆微微一笑:“人生的不确定性最精彩啦,而且谁说忘记了的人不会再遇见,再成为朋友呢?不然我们这群人又是怎么邂逅的呢?” 姜棠歪了歪头。 “也是哦。” 那厢,有人搬着一箱一箱的书奔向舞台的方向。 “这是做什么呢?”姜棠说。 林帆说:“新编纂的琅嬛秘史,修正和补全了很多内容,已经被纳入国学经典啦,今天现场搞一波促销宣传,好让大家都能够正视琅嬛古国和泉先一族的文化,这些历史无论好坏真假,都应该得到尊重。” “唔,你确定是秘史,不是艳史?”姜棠眨了眨眼,笑弯了眼睛:“你说如果没有那周湛搅局,泉先和琅嬛应该都还在吧?我们现在肯定能看到超多鲛人,像卫七那样的,该有多养眼啊。” - 周宅里,院落里的玉兰花开,洁白莹莹,一片花瓣落下,在衔月潭的水片上飘荡。 周岚斐披了一件厚厚的褂子坐在院落的石桌边,手执一支小豪,沾了胶水仔仔细细的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碎片粘起。 那些碎片奇形怪状,又小块,他即便再费了心思细致的做,仍然拼接的毫无形态可言,这活计费眼睛的很,周岚斐只拼了一会儿便累了。 他呼出一口气,望着那残破的玖陵珠,没有它护着神魂,谁也走不出烛冥道。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世上那么多玖陵珠,偏生他与卫七的这两颗天赋异禀,丁无药日日感慨,卫七曾在烛冥道里送你一程,你便要在同一处里留他一遭,你俩可真不愧是存在于史书长河里的传奇人物,实力雄厚。 周岚斐如今想起来也还甚是好笑。 哪有什么实力,他现在自己想想,还是在后怕的。 但害怕失去卫珣渊的心占了上风。 他转眸看向衔月潭。 已经过了两年。 卫珣渊在衔月潭里待了已经有两年有余了。 烛冥道的伤害无比巨大,但水之于鲛人的力量亦是不可估量,丁无药说这个修复的时间没人能估计长短,让周岚斐心态平和些,这话倒更像是一种白色的谎言,告诉他也许即便他将卫珣渊从烛冥道里拉扯回来,也依旧是人间留不住。 这群人似乎都怕他崩溃,隔三差五的就以各种理由前来周宅探望他,周岚斐很想告诉他们,其实自己的内心很平静,非常平静。 在旁人看来无限漫长的生与死的距离,他与卫珣渊都能毫无顾忌的行来踏去,那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已经做了该做的,也并不介意等待。 卫珣渊可以等,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等的呢? “我可是很努力的将你带出烛冥道了,可你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周岚斐蹲身下来,伸手搅了搅冰凉的潭水,略有唏嘘,“你如果是像苏照影一样出去投胎了,那我就不该在这里干等着,我得出去找你,毕竟茫茫人海,我找也得找上好久,你说是不是?若当真是如此,能否让我瞧见一些征兆呢?” 水中杳无动静。 周岚斐抿了抿唇角。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接通后,那边儿咋咋呼呼的。 “小周哥哥!!你别在宅子里枯坐着了!!”姜棠兴奋的大呼小叫:“我们在外面看见转世投胎的卫七哥哥了!!!!” “什么?”周岚斐微微一愣。 “药总说啦!!转世投胎!!长相不会变!!!这个小鬼跟卫七哥哥有八分相像!!!卫七哥哥肯定是投胎了!!一定是!!!” “难怪水潭里总没动静呢!!!药总说让你赶紧出门来见见!!我们已经堵住他啦!!!就等你了!!” “快来快来!不然我们要被人家报警抓了,说我们是人贩子!” “常青你开车去接他不就好了,周岚斐身体那么虚,一个人过来要花多少时间。” “也是,周岚斐你等着我啊!别独自emo了,你也应该重新开始啦!!” 电话挂断,周岚斐握着手机怔了怔,旋即又看向水潭。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卫七......当真是投胎去了。 “投胎......”他喃喃自语:“投胎也好,只要没有被困在烛冥道里,就都好。” 他说着说着,状似平静,实则几分苦涩涌上心头。 投胎后什么都不会记得,那些源自泉先的痛苦的回忆,一应都会忘记。 包括他这个始作俑者。 第104章 卫七会迎来崭新的人生,从零开始。 一个人记得,一个人不记得,原来竟是这样的感受。 从前,背负着国仇家恨的卫七再看见懵懂无知的自己是,也早已体会过这份苦楚,周岚斐想,世间的一切果真是公平的啊! 风起,水潭里的水沾湿了他曳地的衣角,周岚斐站起,转身。 虽然不想,但他应该去看一看—— 猛然间,一股巨力从后方袭来,他不曾反应过来,清澈的潭水已经腾空而起,成浪拍岸,将他卷进了水潭深处! “扑通”! 水自四面八方涌来,但记忆中的窒息感却没有如约而至,唇上冰冷而细腻的感觉一触即走,周岚斐豁然睁开眼,他在水底,潭水在他身周张开了薄薄的服帖的空腔,他像是处于一个定制的气泡里,又被人禁锢在臂弯之中。 “你打算去哪儿?去看那个不知所谓的两岁小孩儿吗?” 深蓝色的长发迤逦如水藻,男人用同色的冰冷的眼眸注视着他,目光却炙热的仿佛要将人融化。 曾几何时,沉溺于海底,淹没于水浪,又湮灭于烛冥道,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久到让人以为会不复存在。 而那张脸,瘦削,苍白,眼眶凹陷,但仍然是记忆中的俊美。 周岚斐举起手,抚摸着那张脸上骨骼的轮廓,感受着他声音里的阴沉。 若是寻常人,大概会被这种偏执吓到,可他只觉得快乐。 “如果你再不做些什么,我真的会去。”他轻声说。 “我不允许。” 鱼尾缠绕上来。 周岚斐怔了怔,他想起了程晓楷曾经跟他说过的,最近也三天两头跟他提及的梦境。 鳞片像是锁链,蜿蜒迤逦的过程又十分缠绵。 冰冷的水流淌进去,周岚斐瑟缩了一下,止不住的喘。 “你下手轻些,不怕我淹死在这里......”水潭里的水氤氲起水汽一般,将眼睫与瞳孔都蒸着泛起光,含着调笑意味,然而他的调侃并没有引来对方的心软,反倒发了狠一般,“你是怕死,所以盼着我出手寻你。” “我是怕......”周岚斐阖了阖眼,良久才重新聚起说话的力量,“怕你看轻我。” 我罔顾那些陈年旧账,算不出究竟该恨你还是该爱你,就私心选择了后者,这有失公道,不配为王。 对方不答。 周岚斐仰首微笑,齿列咬紧了唇角。 “你若是怀疑,便让我死在这里。” “你以为我不想么......”卫珣渊凑近他的耳畔,低声说:“我想与你永世长眠,想了那么多年,想的快要发疯......”他像是宣泄了一股气力般,低声呢喃,“可我舍不得。” 水潭的水冰凉,其中却又隐约弥散起丝丝缕缕的温热,玉兰花般被卷沉落下,周岚斐抬起手,以掌心接住。 他冷不丁想起了那年,卫珣渊刚刚成为他的伴读不久,他烦了宫墙内的管束,犯了混,偷偷溜出皇宫去,不巧遇上连绵暴雨,他在郊外无处安置,偏生又遇上山洪塌方。 若非卫珣渊一直在瞧瞧随行,他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在一座茅草搭起破房子里,他脱了被泥浆浸的铁沉的湿衣服,光着上半身,抖抖索索的走到鲛人少年身边。 “谢谢你啊。”他像个脏兮兮的泥人,头发也打着缕,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说:“这么远还一直跟着我,挺辛苦的吧?” “是不轻松。”卫珣渊望着天上的瓢泼大雨,淡声说:“可又不得不来。” 那些张狂的雨水在他面前仿佛被他的情绪驱赶,带着敬畏远离,这片四处漏风的小茅屋才得以幸免。 “为什么不得不来呢?”周岚斐傻傻的问,他挠了挠头说:“保护我不是你的职责耶——” “你是琅嬛国的太子,我是泉先的皇子你们的质子,你问我?你心里不清楚吗?”卫珣渊看了他一眼,冷冷笑道。 “你这么说话,让我有点儿难过。”周岚斐老老实实的说:“我就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或许有一天,你不是太子,我也不是你们的质子,我们就可以好好说话了。”卫珣渊停顿了一刻,将头转了回去。 “是啊,那到时候,你估计也就不会特意追出来找我了哈。”周岚斐哈哈笑了笑,自嘲似的开解。 卫珣渊并没有回答。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回答呢?”周岚斐被他抱着坐在岸边,将湿透的袍子扔远,双腿在水里轻轻荡着。 卫珣渊趴在他膝上,缓缓的握住他的掌心。 “因为我耻于回答。”他说:“那是一个\'否\'字。” 我也曾失了公允,失了为王之德。 只是我屈服于对你的爱,远在你爱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