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漂亮小夫郎[种田]》 第1章 《天降漂亮小夫郎[种田]》作者:天南星草【完结+番外】 文案: 现穿古非遗传人攻x古代哥儿受 1v1双处/he/互宠 纪方酌穿成古代一个酒庄主,家徒四壁,开局天崩,好在空降一个漂亮哥儿给他做夫郎。 夫郎楚楚可人,见了纪方酌却欲言又止,低头眼尾泛红。 随着原主记忆涌入脑海,纪方酌崩溃地发现,原主竟虐待夫郎,险些把他卖去抵债…… 无妨。他酿得一手好酒,在这酒品匮乏的时代,打脸同行翻身暴富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苏年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意外的是,苏年并未离开。 替他打理账目,陪他策马观花,观尽烟火人间。 二人相敬如三好室友,直到某一天。 “我求你了,苏小年。” 纪方酌嗓音干哑,“从我身上下去。” 苏年大发慈悲放过他,起身狡黠一笑:“我记得,你说自己并非断袖?” 满嘴跑火车只想躺平恋爱脑攻x美貌天下无敌腹黑小狐狸受 排雷:生子,基本上势均力敌,感情完全双向奔赴。有副cp,篇幅很少。剧情少感情多,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生子 种田文 甜文 先婚后爱 非遗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方酌,苏年 ┃ 配角:专栏主攻预收《小作精穿成了炮灰雄虫》 ┃ 其它:专栏主攻预收《路人beta觉醒信息素后》 一句话简介:和夫郎开酒馆谈恋爱的轻松日常 立意:传承非遗文化 第1章 (修正版) 老婆可惜我直男本直 大俞三十五年春末。 卉木萋萋,溪声叮咚。一枝桃花探出墙头,重影落在沙黄色泥地上,缓慢地,无声地摇动。 不远处一片苍翠,田间遍布糯稻、小麦和玉米,许多还是稚苗,许多已经窜到齐人腰间的高度。 “罢垂纶,还酌醑,孤村遥指云遮处……” 孩童骑在牛背上唱歌,“哥,下一句是什么?” 稻田间有人听罢直起身,与他笑道:“下长汀,临深渡,惊起一行沙鹭。” “酌是什么意思?”总角年岁的孩子有数不尽的疑问,“醑又是什么意思呢?” “酌是斟酒,醑乃杜康。” “你怎么知道哇?” “书上……” “嘘,小声些。你哥偷偷读书,若是被发现可就麻烦了。”另一妇人钻了出来,单手叉腰,抹了一把额角汗水。 牧童:“为什么不读书?是不想吗?” 妇人答道:“当然不是了。因为在大俞啊,有些人是严令禁止读书考学的。无法进仕,甚至……不能娶妻。可能一辈子只能待在僻远乡野。” “乡野给他们庇护,也困他们入囹圄。” “孩子,你应当庆幸自己不是哥儿。” 眩晕感终于消失,纪方酌动了动手指,感到乏力难耐。 他刚才居然从梯子上跌了下来! 意识渐渐清明,他忽然身体一僵。察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灼热,强势地占据了身体,一时只觉四肢乏力,动弹不得,像发了高烧。 等等! 他闭眼摸了摸身下的垫子,质感粗糙坚硬,并不像自己宿舍里晒好的被褥那样柔软。 坏大事了,他尝多酒酿迷迷瞪瞪走错屋了? 他猛然睁开双眼,眼前画面却不如所料—— 灰白的土墙、残破的窗纸、砖砌的灶面和矮桌…… 甚至连他当下躺着的床,竟然是个铺着草席的土炕! 他穿越了,穿入了不知哪个朝代的籍籍无名小村庄。 纪方酌瞳孔地震,感觉自己坚守了二十四年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快分崩离析了。还没来得及细思,忽而注意到灶台前站着个男子。 这人背对着他,不知道长什么模样,青丝未挽垂在肩膀,一身布衣宽松,衬得身形更加单薄。从纪方酌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一手拿着一块纱布,另一手正掬起一捧木桶里的井水,细心地均匀淋在上面。 纪方酌一愣。 井水温凉,他这是…… 在给他准备降温的布巾? “那个……”他试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低哑,撑着床板低低地咳了几下。 怎么回事,他的身体明明很抗打。眼下这具身子,除了面貌和身量与他原本的相差无二,体质也弱太多了吧! 他本想重新开口,这时却话头一顿,怔在原处,因为灶前那人已经转过身子看向他。 “你醒了。” 他垂敛眉目,声音很轻,分辨不出其中情绪。即使身着素衣却丝毫不掩他面庞绮丽,雌雄莫辨,葳蕤如兰,像是古画里走出的美人。 纪方酌呼吸滞了一瞬。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他满眼狐疑地掐了一下手背。他酒量不好,再三确认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做大梦。 他可是直男,虽母胎solo至今,但要做梦,好歹也该梦个美女。 他怎么梦了个…… 男美女。 正在这时,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终于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他浑浑噩噩这才知晓,自己是真的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一脚踩空,跌入这个不具名的古朝。 现在是大俞三十五年,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僻静的山村,名为蓼乡。蓼乡路途偏远,徒步去最近的镇子赶集都得行一个时辰半。 第2章 身体的原主也叫纪方酌。他家中是卖酒酿的,原本在村里经营着一个小小酒庄,收入用以维持生计还盈余许多,在村子里算是富庶人家。 可惜,这原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只知吃喝玩乐,简直不学无术。爹娘死后他继承酒庄,庄子就再也产不出一坛正宗的“蓼乡酒”了。 原主沉迷于赌坊博戏,越赌瘾越大,越赌输越多,渐渐地就输光了家里的积蓄。没钱了怎么办?这混账又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出去,继续赌博。 于是,就有了纪方酌醒来见到的这家徒四壁的景象。 唯一称得上顺眼的…… 不,应说是养眼,就只有家中这个瞧上去温和柔软的小夫郎了。 纪方酌一边在脑内消化原主的记忆,一边迅速将落在美人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他再也没办法这样盯下去了。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对美貌的欣赏。 一个老婆突然从天而降,这件事并不是他纪方酌直男本直能够毫无负担接受的! 太不像话了! 他的夫郎名为苏年,贫民出身。三年前,苏年在村口溪边洗濯家中衣物,偶然拾得纪母不慎弄丢的玉镯。那镯子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纪家的传家宝,是纪家一代一代传承给家主娶妻的嫁妆。 苏年登门归还,纪父纪母大喜,执意要将闺中长女嫁给他作妻子。 然而,苏年却说自己体质极其罕有,拥有生育能力。 在大俞王朝,能够生育的男子叫做哥儿,被视为不祥之人。地位低贱,不能进学也不能娶妻。 但纪父念其心善,转念一想,做主让小儿子纪方酌娶了苏年为妻。 原主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恨死了苏年的。 他惯常喜欢跟不三不四之人打交道。这些人嘴碎,听说纪方酌娶了个哥儿,日日当桌调笑取乐,原主脸上笑嘻嘻,心里把苏年抽血扒皮一万遍。 他开始早出晚归,成日泡在赌坊,不让苏年上炕睡觉,只允许他歇在柴房。纪父纪母去世后他甚至把传家玉镯也典当了,而且变本加厉,心理扭曲,以折磨苏年为乐。 苏年好几次想要趁他不在,留下和离书就逃跑。结果被原主撞见,便以为他要去衙门报官诉讼,竟然把他手腕用粗铁绳捆了起来,牢牢栓在梁上。 !!! 回忆至此纪方酌瞳孔震颤,视线不安地落在了小夫郎的袖口。 那布衣已经是成年男子中最小的尺寸了,穿在苏年身上还是显得宽松。一截白皙手腕露在下面,纪方酌蹙眉一看,那处果然有被勒过的痕迹,依稀可见四周皮肤磨得泛红破皮。 他没有言语,立刻翻身下床,下意识想要执起苏年那双有些瘦峋的手查看伤势。 可苏年却退了一步,面露犹豫:“你……” 他话语一顿,又咽了回去,仿佛只是被纪方酌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 纪方酌这才发现他生着一双桃花眼,目光却不似桃花潭那样深邃。只是沉沉无波,好似藏着许多心事一般,终年平静无风停留。 他心脏微不可查地痛了一瞬,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可身侧拳头却暗暗捏紧。 ……这个原主也太畜生了。 现在被他了夺舍,简直活该。 他抬眼注视苏年,声音极尽可能地放缓,义正言辞:“以后,再没有人会对你做那种事了。” 想了想,又试探说:“也不必睡在柴房……” 只道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声响! 砰! 砰砰砰! 连连砸门的声音骤然传来打断纪方酌。他立刻回头,目光温柔尽散,只剩下冷厉和沉着。 他知道。这是原主的债主,找上门来了。 随着最后一次撞击木板的响动,那弱不禁风的门终于哐当一声砸了下去,登时灰尘仆仆,砸出一地飞溅的碎块木屑! 纪方酌本能将苏年挡在自己身后,害怕他被灰尘呛着。他望向门外,白日天光之下,家门被两个彪形大汉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他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原主的恐慌记忆却条件反射一般涌入脑海。 这二人正是赌坊老板手底下的两个打手,以手段残忍闻名。前些日子,他们将镇上一个输光家产的男子扔在街上,拿皮鞭活活抽死,血肉横飞,肠子乱流。那人的家妻赶去之后见到惨状,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得了失心疯,现在不知被赌坊卖到何处去了。 不好对付。 纪方酌沉吟一秒,先开口道:“不知阁下二位造访寒舍,有何贵干?” “纪方酌,别跟老子装蒜。”其中一人捏着拳头跃跃欲试,手指骨节按得咔咔作响。 而另一人看向他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诡异。顿了一下,才道:“一月前你亲自画的押,现下不记得了?” 他拿手肘粗鲁撞了一下旁边的人,那汉子便摸出一面纸契,“刷”的一声铺展在纪方酌眼前。 纪方酌定睛一看,好家伙! 这原主要不要那么离谱? 他没钱赌博,便直接跟赌坊抵押了家中夫郎,苏年。 现下到了时限,纪方酌还没有还清欠款,打手这是要把苏年强行带走,卖掉抵债了。 打手目光阴狠,面上却伪笑:“劝你最好乖乖让开,别烦我们亲自动手。” 第3章 纪方酌脑内灵光一闪,突然也陪着他笑起来。 “各位,高抬贵手。快七月半了,咱们还是别见血光之灾为妙。” 他语气从容,目光平静不卑不亢。 “这押的确是我画的没错。不过,这契子却不够严密谨慎。” 那两人眉头一皱,纪方酌立刻接道,“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这上面写着:若贷者已无任何固定资产可供抵押,方可以活口作抵。” 那汉子大笑起来:“纪方酌,你都穷得没钱补窗户纸了,哪里还有固定资产?” 纪方酌看向他,目光沉静。他摇摇头,道:“还有。” “还有什么?” “纪家酒庄。” 纪方酌道,“上月家姐已嫁,遵照父母遗辞,如今,我便是这酒庄的庄主。” “哦?你要用你的酒庄,代替美人儿作抵押?” “是。”他应声短促有力。 那两人随即背过身去窃窃私语了一阵,自以为声音很小,其实全部被纪方酌收入耳中。 纪家酒庄的蓼乡酒,乃是蓼乡这一带传承百年的美酒。家家都延续着节日欢饮蓼乡酒的习俗,镇上的人也总是不远千里赶来采购,即便经历朝代更迭,也从未曾终止。 可如今,这新庄主居然为了一个卑贱的男子,心甘情愿将酒庄拱手让出! 纪方酌丝毫不露怯色,坦然看着他俩。半晌之后,那两人才终于转过身道:“你手写一份契子,承诺抵押酒庄并非虚言。” 说罢,不甘心地朝纪方酌身后瞄了一眼。 纪方酌身量高挑,苏年被严严实实挡在后面,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得恨恨道:“但你记好了!” “如果在下月月中仍然还不上钱,你的酒庄和媳妇,可就都归赌坊了。” 拿到纪方酌新写的契子他们便退了出去,只留下纪家破门和一地残局。纪方酌松了口气,转头刚想看看夫郎状态如何,却见他垂着脑袋不说话。 ……也是,乍然得知自己被夫君卖了,他现下大概难免失望。虽然劫后余生,但只盼他不要多想。 纪方酌走上前去,发觉身量比苏年高出不少,站着难免令人感到压迫。 于是微微垂首,在苏年面前蹲了下来,又仰起头看他。与他保持着一个极有分寸的距离。 不会太近,却也不远,忽然盈盈地对着他笑,眼神亮亮地流光溢彩。 他道:“好了,不害怕。” 他抬起手,将醒来就出现在衣袖当中的桃花枝递到苏年眼前晃了一晃。 “这花送你。好看吗?这可是从……” 他说话没经脑子,此时猛然一顿。 【作者有话说】 [1]罢垂纶,还酌醑……:《渔歌子·柳垂丝》 感谢你打开这本书!!这是我第一本qaq一个关于爱与陪伴的故事,希望看到最后你能觉得圆满甜蜜。 第2章 (修正版) 老婆我们搭伙儿过日子吧 等一下!他想起来了。 从梯子上摔下来之前,他原本是要去摘新鲜桃花,拿回去给师傅做古法花酒的。 结果花倒是摘了下来,藏进袖里,可那梯子却杀千刀地不结实,害他直接连人带花一块儿栽进大俞。 ……他终于知道了,销金坊那打手看他的眼神为什么诡异了。 “怎么了?” 苏年的清润的嗓音将他从尴尬回忆中救了出来。纪方酌抬头一看,见他表情有点迟疑,接过花枝,动作生涩,好像不太自在。 纪方酌琢磨着想,作为备受歧视的哥儿,苏年应是没有怎么收到过这种礼物的。 他面色揣了一分疑虑,却有九分不安,低垂目光,不见喜色。仿佛这并不是接受赠礼,而是在顺从夫君的指示。 纪方酌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他无奈一笑:“我没什么。花……还喜欢吗?” 苏年大概真的极少极少听见这些怀揣爱意和温情的字词。 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低着头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 纪方酌耐心等待,什么也没再说。 过了片刻,苏年还是没有回答,但最终将那枝花抱进怀里,然后低下头,很珍惜地嗅了一下。 纪方酌嘴角微微扬起。 他知道了,大概…… 是喜欢的。 他看着苏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自心底升沸起来,烫得他心脏又酸又涨。 他这是……怎么了? 就在纪方酌待在原地犯纠结的时间里,苏年抿紧嘴唇,默默换了只手拿花。 然后将方才一直捏在背后的和离书,揉皱成了一团废纸。 - 七八月中,暑热难当,桃花很快蔫了下去。 纪方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头脑昏沉。他额头滚烫,还在高热,刚才强打精神应对赌坊打手已经耗尽所有体力了,这会儿只得又在榻上歇下来,眼巴巴地等着苏年给自己拿来布巾,湿敷降温。 苏年干起活来手脚利索,很快端来冰块和湿布,为纪方酌敷在额间。 “凉吗?”苏年随口问道。 有一点。不知为何纪方酌话到嘴边停了下来,无端地,不太很想让苏年觉得自己……很难伺候。 他微笑道:“不凉。谢谢你。” 苏年眯了眯眼,微微探出手背,似乎是想亲自试下温度。然而顿了片刻,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第4章 无处安放,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纪方酌给的桃花玩,内心思绪万千。 这人与他无亲无故,不知从什么地方穿越而来,不显山也不露水,从容自在。仿佛什么也不能让他露出破绽。甚至还保护自己,哪怕抵押了他当下最重要的财产——纪家酒庄。 但…… 为何他瞧自己的眼神那般离奇古怪? 前一日夜里。 夫君又去了赌坊迟迟未归,而苏年被缚住手腕无法外出,便在从灶台后的暗柜里翻出一卷书来看。 他的书已经很旧了,因为大多被拿走并烧毁,于是只有拿剩下的几卷反复翻阅。 忽然有人扣响窗户,说自己旅途疲惫,求一碗水。 是个杵拐的白发老者,明明身形佝偻,面庞却精神熠熠。她面带微笑,仿佛没看见苏年腕间的铁丝绳,又或许是看见了,但不在意原因。 苏年未作他想,没有犹豫,立刻打来一碗清水:“婆婆,给您。” 就着他的手,老者慢条斯理咽了下去,刚要道话,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怒斥。 ——是纪方酌,他从赌坊回来了! “苏年?”那人目光沉沉,“你在做什……” 话音未落,苏年瞬时间睁大双眼,就看见男人在老者面前缓缓倒了下去,身体砰地砸向地面。 “此子怙恶不悛,有悖天理,大限已至。”老者道。 她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布包的东西,轻轻搁置在苏年的窗台上,转过身去,杵着拐杖哒、哒地走远,只留一言,然后身影逐渐隐没进田埂深处,连同尾音消失不见。 “有一人将行此地,是福是祸,或看天意……” “什,什么?” 苏年急忙拆开布包,发现里面竟是一把匕首,刀尖锃亮,锐可削风。他毫不犹豫将束缚自己手腕的铁绳斩作两截,奔出屋院,对那老人远去的方向高声问道: “您、您说是谁要来——” 再也无人答话。 静了片刻,苏年才去察看夫君的情形,却发觉他已经蜷在地上发了高热,似乎陷入梦魇,嘴中喃喃自语。 “不、不、梯子……” “好热……” 苏年呆呆立在他的身边,觉察到面前的人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声腔,甚至连音色都发生了一点几乎微不可查的变化。 大概是没能得到安抚,青年可怜地将自己身体蜷地更紧:“师傅,我没喝酒。我难受……” 这一回苏年听得清晰,甚至鬼使神差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撒娇意味。 苏年:“?” 他深知那人的暴躁脾性,哪怕是在梦中也决然说不出这种话语。 真的是夺舍。 他嘴唇颤抖着退了半步,说不清自己当下更多的是害怕,还是庆幸—— 对,纪方酌死了,真的死了。他现在可以直接逃出这里去到天涯海角,任何地方,再也不用回到纪家的宅子。 纪方酌已经死了。现在活在这具身体里的是别人,他与这个人毫不相干,毫无…… “……师傅我错了。” 苏年转身一刹,听见那个青年梦中闷闷的含糊声音传来。 “别……别罚我睡米仓……” “我搬,搬十坛。” “师傅电视台的人来录素材……” “我也想上电视。” 他居然自言自语着呜咽起来,“你就让我搬坛子,不让我出镜。” “就因为我爸,爸妈不在了没人管……你就,”他开始抽噎,语无伦次,“就看不上我。” 苏年立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纪方酌。 远山那头响起蝉鸣,一轮未满的月悬在天际,银白色的光芒如水而下,隐约映出田野之上两人的虚线轮廓。 他听不太明晰,觉得这人梦话颠三倒四。可是,心脏却在刹那间无意识地捕捉到了什么,他仿佛听见了男人话语里流淌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点难过,有点……孤独。 他同他一样,如今父母都不在世。只身一人难以行事,无论去往何处都免不了轻视和欺凌。 脚底似被钉在原地,再也挪不动分毫。苏年抬起头,望向山头露出半面的月亮,极轻极轻叹了口气。 他迈开脚步,打算上前将人扶起。 却在这时,纪方酌又迷迷糊糊道: “你就是……偷偷摸摸帮我申传承人,被我发现了,嘿嘿。” 苏年:“……” 没听懂但感觉刚刚不该陪他难过的,浪费感情。 湿布冰冰凉凉,纪方酌很快清醒过来。 他猛然坐直环顾四周—— 灰土墙,破窗纸,还有端着木盆的贤惠漂亮小夫郎。 和苏年对上目光那一瞬他又开始大脑空白。 救命,不是梦。 他刚刚是不是……随手拿了枝花逗美人? 这也太脱离原主的形象了,若是被苏年发现,自己并非他的夫郎,不会觉得他在占便宜搞调戏吧。 他这人有个坏毛病,一旦紧张就情商狂跌:“你是断袖?” 说完纪方酌猛地意识到自己并不礼貌,慌忙补充,“不、不……我没别的意思,你莫要多想。断袖也没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喜欢男人嘛,这……” “虽然体质特殊,但……我并不喜欢男子。” 苏年注视他平静道,“我与公子成亲乃是老爷的旨意,律法是不认可的……还连累了公子的名声。” 第5章 他侧过身去,眉目垂敛,“公子将来另寻良配,等到那时候,无论是休我还是令我作妾,我……” “什么,妾?”纪方酌大惊,果然即便他已接受自己穿越古代的荒谬事实,还是很难适应一夫多妻的封建制度。 他抓住苏年的手,道,“不会的,你我既已结为夫夫,我干什么还要去找别人?”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看看、看看!这畜生原主,把小夫郎给欺负成什么模样了!居然宁肯给他作妾也不离不弃,简直活脱脱的cpu大师一位。 没关系。纪方酌自豪地想,虽然他是直男,但在他心里既然成了亲,那就不可轻易和离。他有酿酒的技艺,现在手下还平白多出个百年酒庄,赚钱并非难事,养个夫郎不也就顺手之举? 他真不敢想象这样一个乖顺懂事的小美人,如果离开纪家,要怎样明哲保身。现代虽是法治社会,但他可不敢拿苏年来试探大俞的治安。 养吧,养吧。 反正他在他师傅那里做学徒,也是跟着一帮男人同吃同睡,称兄道弟。 他跟苏年都不是断袖,那么现下处境跟他之前的现代生活也没什么区别。 “你放心!”纪方酌撒开他的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结为夫夫,我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纪方酌又想了想,以后可就得跟这漂亮兄弟搭伙过日子了,于是伸出手捏成个拳头,小心翼翼地放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苏年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何意,纪方酌才反应过来:“哦!这是,呃……我老家那边的习俗,你也捏拳,来嘛。” 他笑嘻嘻地捉起苏年白皙的手,轻轻握住,将他纤瘦的手掌包在自己掌心里,温温热热,合拢成拳。 他特别留意,没有碰到苏年腕间的勒痕,以免将他弄疼。 “碰一下,以后就是……” 等等。 好哥们?不对。 好夫夫?不行。 纪方酌苦恼思索。 苏年看着他困惑的样子,感到有点好笑。 他并不挣开,就让纪方酌抓着,狐疑地眯起眼:“是什么?” 纪方酌忽而一笑:“室友。” 他道完,微微颔首喃道,“搭伙儿过日子那种,行吗。” 苏年似乎没太听懂,他又挠挠后脑勺:“一时半会想不到更贴切的。不过,你若是觉得不便,也没关系。” 他口吻稀松自然,偏不像头一日穿越而来,而像在和对方商量,并且征求意见。 在大俞,没有人会这样对一个哥儿说话,没有人在意一个哥儿的想法。 苏年没有回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如同前一夜在月下注视着他来到这里。 只是,他这一回,半晌之后开了口回应他。 “好。”他轻轻道。 现下酒庄面临危机,或许……他留在这人的身边,能够尽力所能及帮上些忙。 也算是他对自己“纪家夫郎”这个身份作最后的交待。 ……和那枝花的报酬。 第3章 (修正版) 老婆有人骂我呜呜呜 不出两日,纪方酌便在苏年的照顾下退热了。 中途他吩咐苏年,唤来村里的木匠,将自家破门和窗户都好好修缮了一番。他手头没钱,但态度恳然,待人有礼,木匠便欣然允他赊账。 他一改原主那粗蛮无理的性子,又将常年披散的头发用一根绳子高高束作马尾,只在额前垂下碎发,将他棱角分明的面颊修饰得柔和些许。 粗略一瞧,俨然多了几分鲜衣怒马的男儿气概。 他待外人沉着温和,待家中夫郎更是彬彬有礼,已颇有那百年酒庄新庄主的模样了。 但是,只有纪方酌自己知道,他现在正面临着欠债还钱、丢掉酒庄的空前大危机。 在他养病途中,镇上还有个同行还踏着破门前来探望他。 纪方酌是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那人也是卖酒的。只不过那人用的技法都是从各地混杂学来,没有自己家里传承下来的秘方。 不过,在这个朝代,白酒还没有产制出来,而洋酒还并未进入民间。 所以,古法的封缸酒在商业中稳稳占据着一席之地,即便是眼前这位同行—— 他只是靠着小酒庄也攒了不少家底,据说最近已经在镇上盘下两层铺面了。 如果不是因为纪家酒庄落败,他那铺子其实生意寥寥。 能有如今,全都靠了纪方酌这个败家的混混二世祖! 于是,甫一听闻纪方酌生病,那同行就提着些不值钱的糯稻,前来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哟,纪方酌!听说你病了,还以为你熬不过去了,正要好心替你置办白事呢!” 那人身上穿的衣服布料可比纪方酌的好上许多,走起路来衣兜鼓鼓囊囊,似乎都能听见铜板声响。 纪方酌看着他的绸缎衫子,暗暗心想: 要是让苏年穿上这种质地的衣料,该有多漂亮? 不过他这身颜色土得令人发憷,若是苏年来穿,还须得换成水青色。 苏年白皙,酒红也衬他。 不行不行,他怎么又开始想苏年了?赶紧让自己思绪回家,莫再天马行空地乱想。 他咳了一声,目光平静道:“多谢吕老板关心,既然来了就是客,坐下歇息一会儿吧。” 第6章 吕义一看,这穷光蛋家里哪有可以坐的地方? 连个板凳都没有,只有张堆满碎木块的破石桌! 他意识到纪方酌在呛他,怒而反笑:“不用了,最近吕氏酒铺接了个大单子,过几天就要送到镇上,我可忙着回家酿酒!不像你,哈。” 他两手叉腰,面带嫌色地扫了一下纪方酌搁在墙角落灰的酒坛子,“我还听说你把庄子抵押给销金坊了。哎呀,传承百年的纪家酒庄,就这么没了!真是令人心痛啊。” 纪方酌微笑道:“心痛可能是心肌炎,现在就算是年轻人也容易早患,建议尽快去镇上医馆看看呢。” 吕义:“你他妈咒谁!老子心脏好得很,没病!” “哦。”纪方酌点点头,“不是心脏有问题。那是……这里?” 说着指了指脑袋,表情诚恳,“有病得治,切莫讳疾忌医,吕公子。” 吕义气得吹鼻子瞪眼,丢下稻米转头就走了。他连摔门而去都做不到—— 因为,纪家的破门这时还没修好。 吕义:“……” 待吕义走后,苏年才从外面抱着洗好的衣物回来。前夜他帮纪方酌换了衣服,纪方酌虽然先有推脱,但奈何体力不济,还是乖乖坐在榻边,让苏年帮他把衣裳脱了下来。 苏年看着身体纤弱,抱着满盆衣服却走得平稳,毫不含糊。湿哒哒的衣角从木盆边缘支出一截,水珠啪嗒一声就落在苏年的脚背上,渐渐地,洇湿了小小的一块儿。 他很快注意到门边胡乱丢下的糯稻,疑道:“这是……” “是吕老板送来的稻米。”纪方酌答道,“不用收拾,扔在角落就好。你累不累?快上榻休息休息。” “你身体无碍了?”苏年道,“我不累。这些都是很小的事情,常常做就习惯了。” 常、常常做?! 要是别人家的夫郎他纪方酌还管不着,这可是他自己家的,怎么能做这种体力活儿呢? “那可不行。”纪方酌跳下石炕,单手接过苏年手中的盆,将他推搡着扶去榻上。 “以后这种琐事让我来干,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笑道,“我身体已经大好,多亏你了。” 他脸皮厚,这会儿已经心安理得接纳他多了一个同居室友的事实。整个人好像化身一条毛茸茸的大犬,跟没见过漂亮男人似的,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着苏年打转。 ——好吧,若是苏年这样漂亮的,那他从前的确未见过。 纪方酌身体大好后,就开始琢磨怎样还清赌债。眼下这个破败的屋子其实是酒庄里的佣房,因为纪家原本的宅子早就被原主给输出去了。 他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将闲置的酒坛挨个打开嗅闻,很快一股霉菌气味扑鼻而来。 这是没有好好清理坛子里残余粮食引起的现象。纪方酌自己搬了一块石头过来,踩在上面,将烧开的井水一盆一盆朝坛子里倾倒,好好将酒坛都清洗了一番,然后搬到院子里暴晒。 他在穿越过来之前在经营古法酒酿的酒房做学徒,常常站在烈日地下摊熟米,一站就是几个钟头,皮肤晒成健康结实的小麦色。 穿到这个原主身上的时候,纪方酌照镜子才发现他们面容其实非常相似。不过,大约是原主总泡赌坊缺乏锻炼的原因,皮肤冷白,手指光滑无损。 不过,这并不影响纪方酌肆意霍霍他自己这双没干过活儿的手。搬完酒坛后,纪方酌低头一看,指腹已经被粗糙的石坛边缘磨砺得破了层皮,虽然隐隐疼痛,但对纪方酌来说不算碍事。 封缸酒的酿造技艺的的确确就是依靠劳动者的双手经受磨砺,才能传承至今。这种酒虽入非遗名录,但其浓甜风味却不如白酒那样的蒸馏烈性酒倍受市场青睐。 不过,他现在穿入了蒸馏技术受限的大俞王朝,这不正是一个大显身手,酿造传统封缸酒的好机会吗? 他又翻箱倒柜,像是在这个酒庄里寻宝,很快就翻出来纪家酒庄延续百年的秘密—— 秘制酒曲,白蓼曲。 酒曲只剩下不到十块,因为放置过久边缘已经变成白色齑粉,就快要脱落了。纪方酌小心掰下一块观察,默默在心中盘算。 在他的记忆里,封缸酒种类中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品种,叫做“白醪酒”,制作原料就是白糯米和白蓼曲这两物。因此可以断定,纪家酒庄百年传承下来的“蓼乡酒”就是“白醪酒”。 想要重新做出蓼乡酒,必须采用这些酒曲进行酿造,过程中他尽可以加入一些他家酒铺的独门技巧,用以根据需要,调整酒酿的度数和辛甜味道。 虽然数量不多,但只要之后能够寻找到制作白蓼曲的天然草本植物,蓼草,就可以和以大麦粉批量生产更多的酒曲。 思及此,纪方酌静了静。 这几日苏年陪着他在村子里随意游荡,多数见着的是栽满稻谷的水田,并未见着一株蓼草。 可这个村庄正是名为“蓼乡”,和蓼草一字之差,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究竟是因为村庄名为蓼乡,所以纪家才种植蓼草制作酒曲,还是因为—— 村庄某个地方生长着天然蓼草,所以才命名为蓼乡呢? 他决定之后再仔细探查一番,现下要紧的还是酿造新酒。 打定主意后,纪方酌就将放凉的糯米和碾碎的酒曲混合起来,装入酒坛,放进铺陈稻草的木桶里面。又吩咐苏年拿来纱布,牢牢扎在酒坛口处,上面又盖压了好几层木板,防止发酵的过程中滋生细菌。 第7章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苏年站在了他身后,看他做这一切。 他忽而发问道:“为什么要扎稻草?” 纪方酌回头,苏年才意识到自己忍不住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了。他面颊微红,索性继续说:“老爷在世的时候,都是直接将酒坛放在墙后,没有置入稻草堆中。” 纪方酌笑了笑,想摸摸他的脸,却想起自己刚搬了木板,手还未净,便默默收了回去。 他看着夫郎,温柔夸赞道:“你记忆力很好。” “从前,我爹确实是那样酿酒的。但是如今天气炎热,那样放置会影响发酵效果,也会拖延发酵时间。扎上稻草一是为了降温,二呢,也能够保证发酵环境足够阴凉干燥,酿出来的米酒更加醇香。” 苏年缓缓张大瞳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仿佛正在努力消化这些知识。 太阳快要落山,他安静地站在夕日的投影下低头思索,轮廓恬然柔和。 像是自不知处的桃花源里钻了出来,到这人间陪伴另一个孤独的人,让他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能够安然而有所依地活着。 只是,这人终究不属于这里,也不应拘在这个小小村庄。若是有这般的技艺和本事,他迟早能够走出去,到更远的地方,遇见更合适与他“搭伙儿”的人。 小纪:没人能将我气死,只有我气死别人:d 第4章 老婆这里有小丑 三天过去,揭开酒坛,米香四溢。 纪方酌把米酿打出来盛在小坛里,用细绳和纱布在上面扎了个漂亮的布盖,就带着小夫郎前往镇上卖酒了。 他们搭了村里大叔的牛车,那叔正好去镇里买母鸡,去时路上就顺带拉上了这对夫夫。两人坐在牛车后面,一路颠簸,纪方酌怕把苏年硌疼,脱下布衫来悉心叠好,让他垫着。 苏年推拒了,纪方酌便又道:“路途还远着呢。要是困了,你也这样撑着?” “我不困。”苏年说,“昨夜……睡得很好。” 自从纪方酌病好性格大变以后,他坚决不要苏年回去睡他的柴房,而是把炕让给了苏年,自己在地上搭了一块席子,说自己不怕着凉。 好在盛夏的农房里,即便是夜风也带着股蒸腾的热气。于是苏年放心下来,只好顺从地睡在榻上了。 纪方酌性子跳脱,喜欢逗他,但行为举止却很尊重,这些日子里,除非干活的时候有必要,其余时间他小心避让,很少与他发生肢体接触。 苏年有时候夜间侧躺在榻上,屏住呼吸,细细打量这个他之前从来都懒得抬头注视的夫郎,发现他其实长得很好看。 鼻梁挺拔,睫毛纤长,眉如刀削锋锐利落,但偶尔会微微蹙起,不知梦见了什么忧心之事。 苏年伸出手,借着透过窗户纸的月光,隔着虚空一下一下地,试图将他的眉关抚平。 回忆着夜半画面,不知什么时候,苏年就在牛车上睡了过去。等到他被嘈杂声音入耳吵醒,这才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俨然已是一片繁华的市集。 他动了动身体,忽而感到自己正陷在一片宽阔温暖的柔软中。苏年一僵,小心抬头,方才察觉自己居然无意识地睡在了纪方酌的肩膀上。 而这家伙……自己也倚在旁边的木箱上睡熟了,呼吸均匀地打在苏年耳根后面,有些潮热,苏年不喜欢这样过近距离的接触。 他不动声色地从纪方酌怀里撤出身子,在旁边默默无语地坐了片刻,自个生起了闷气。 到底是谁先睡着的? 过了半晌,这问题也没能在他脑海中斗出个结局。他面色冷淡地看着东倒西歪睡在货箱旁边的青年,忽然注意到他的额角渗出一滴汗,将要顺着他眼睫滑,缓缓地落下来。 苏年叹口气,拿出手帕,轻轻将那汗给拭去了。 他的动作放得极轻,没有惊醒熟睡的青年。 没过多久牛车停了下来。 大叔把他们送到了集市中央最繁华的一带,帮着夫夫俩卸下货物。纪方酌与他道过谢后,就领着苏年在街边,随意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就将临时的小酒摊支起来了。 “喂!卖酒的。” 身后传来一声大喝,纪方酌回过头,见不远处的香铺外站了个挽着袖子的青年,似乎是那香铺的老板。 这人他不认识。看来原主确实整日游手好闲,不理半分家事,连集市上的小商贩都不认得几个。 纪方酌礼貌与他点了点头:“请问有什么事?” 那青年从石坎上跳了下来,嘴里衔着根茅草,嚷嚷道:“没看见吗?在你那小摊后头,就是这条街上最负盛名的酒铺,吕家公子——吕义。他开的。” 纪方酌转头一看,果然后方那铺面顶头就挂着个木匾,木匾上行草字体豪迈: 吕氏酒铺。 他全然不为所动,平静点点头:“现在看见了。” “赶紧换个地儿吧,兄台。这吕家酒虽不如村里纪家的蓼乡酒那样好,但纪家没落以后,大家也没好酒喝了,退而求其次都上赶着来给吕义送钱。我呸。” 香铺老板吐掉茅草,面露不爽,“他那酒难喝不说,还日日涨价。现在想找点酒喝,都得背着媳妇偷攒私房钱了。” 听罢,苏年突然从纪方酌身后探出个脑袋。 “怎么啦?”纪方酌颔首问他。 第8章 “私房钱是什么?”苏年不解。 他出身乡野,很少与人相交,故而有时不懂得这些小镇商贩的言语。 “噢,私房钱。”纪方酌解下腰间的钱袋,那里面叮叮咚咚没几个铜板,但他整个放在苏年手中。 “以后咱们家里,就让苏年管账好吗?” 他又开始逗弄美人,“我现在是一点私房钱都没有了。” 他故意在那个词上重重咬字,然后朝香铺老板投去一个挑衅的目光。 只许你有媳妇,不许我有? 我有漂亮小夫郎。 他又立刻对苏年可怜道,“能否给我三文钱,让我去吕氏的铺子买一碗酒呢?好夫郎。” 苏年拿着钱袋睁大双眼,一时回不上话。 娶夫郎是自降身份的事情,这人怎么能说?! 而香铺老板八卦地支着脑袋左看右看,颇有兴致地抬起手放在嘴边吹口哨,起哄这对相处起来丝毫没有夫夫模样的夫夫。 苏年瞪向他,他又怯怯缩了回去:“别这样啊美人,怪凶的。” 纪方酌手肘不轻不重碰他一下,语气不满:“会不会说话。” 说罢就拉着苏年,状似心情很好地走了。 半晌后。 纪方酌拿着钱进入吕氏酒铺,要了一碗号称最新酿造的秘制甜酒。 穿入这个时代,他还从未真正尝过一次古代人酿的酒,他也很好奇吕家酒是什么味道。 收钱的小厮见他穿着朴素,身后又领了个纤弱男子,便懒得多睬,随意开了一坛捞出大半碗浊白色的酒酿,登地一声扔在了纪方酌跟前。 “一共三文。” 纪方酌数了数手上的铜板,递交上去。正在这时候,铺子里面却突然响起个谄谄的声音,又尖又细:“我道这是谁来了,原来,是纪家酒庄的庄主!” 来人正是吕义。他铺子里头现下坐着的都是好酒者,纪家酒庄落败的事情无人不晓。为了要纪方酌骑虎难下,他音量高了不少,扯着嗓子恨不得捅破天窗:“纪方酌,自己酿不出酒,跑来我铺子上喝也罢。可是啊,啧!” 他啐了一口唾沫,不怀好意地看向纪方酌身后的苏年,笑道:“带着夫郎远道而来,居然就只要了一碗三文钱的酒,是不是太不地道?小二,这钱我看还是别收了,就当作我请客!美人自便,而纪庄主你么……” 他滔滔不绝之间,纪方酌全然没听进一句,只是站在台前,那碗酒酿因小二动作粗鲁而泼洒不少出去,只剩下半盅。纪方酌就着碗沿抿了一口。 只那一口,他就险些喷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啊? 你们大俞人能不能吃点好的? 苏年压根没有听见吕义在乱叫什么,一见夫郎脸色不好,忙担忧问道:“怎么了?是……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纪方酌摇摇头,表示并无大碍,缓和神色后才面向吕义平静问道:“你发酵的时候,到底加了多少水?” 他手指搭在台面上,一搭一搭地敲击碗沿,“蒸米,拌曲,这些步骤也匀了不少清水进去吧?我猜你是想用少量的原料,酿出更多的酒,降低成本,对么?思路不错,只可惜不是这样操作的。” 吕义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吩咐小二:“他是来找茬的,赶出去。” “而且度数太低了。就算是24小时便利店卖的瓶装醪糟,也至少有2.5个度。” 他喃喃自语笑道,“你这凉水入口寡淡无味,怕是1度也没有,怎么敢称做酒酿?” “纪方酌!”吕义认他在胡言乱语,怒目圆睁大吼,“给我滚出去!” 他纵使再愚钝也听出来纪方酌话里话外的意思,争执中,酒铺里的客人都被吸引过来,有的还端着碗酒,就直接走来看热闹了。 吕义低声对小二道:“把销金坊的人引过来,就说纪方酌在这,他那婆娘也在,把人拖走,快点!” “不太地道的是你吧吕老板?”纪方酌道。 听见他们打苏年的注意后,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凌厉。 但可怖的是,这人面上居然笑意不减,叫人完全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曾研究过如何用半量米,酿出足量酒,是为了压下零售价格。”他一字一顿清晰道,“你偷工减料,反倒坐地起价,如何心安下来?” 话语落入四周食客耳中,旋即激起一阵纷纷私语。 “我还以为只有我觉得酒酿度数低味道差呢。” “这么一说……还真是。” “妈的,要不是蓼乡酒不卖了,我犯得着上这儿来喝。” “就是啊,我以前也是喝蓼乡酒的。自从纪家酒庄落败了,我就再也没喝上一口称心好酒了,只能在这里可怜将就将就,惨啊!” “但是话说回来,”有人指向站在铺门中央的束发青年,“刚刚听老板说,他……不就是那个纪家酒庄的二世祖么?他家爹娘没了之后,这小子混得不行,蓼乡酒都失传了。” “好耶!狗咬狗!有好戏看了!” ——只道这时候,铺面外面突然传来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众人目光聚焦过去,竟是对面的香铺老板抱着纪方酌前几日酿的新酒过来了。 那老板将木箱放在地上,叉腰道:“兄台,你货落在外边儿不要啦?最近小偷贩子不少,看好你的东西。” 第9章 纪方酌看向他,笑眼盈盈:“多谢。” “等等,什么味道?好,好香啊。” 突然之间,有人开口道了一句。 紧接着四周都沉默下来,似乎都在屏息凝神寻找那丝非同寻常的香气来源。 “我也闻到了。” “真的好香,像是蓼乡酒的味道……” “是的,就是蓼乡酒没错!”有人性急,直接从纪方酌那敞开的木箱当中取了一小坛出来,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这个坛子也是纪家酒庄的式样!” “纪家酒庄又开业啦?” “是新酿的蓼乡酒!果然,我就说这好东西不可能失传吧!” “老板,老板你这酒怎么卖?我要十坛。” 眼看着客人们风向大变,吕义怒火冲冠,抬起靴子就冲着一个小酒坛踢了过去!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那坛子顿朝铺面中间、纪家夫夫两人的方向飞去,划破半空,马上就要直直砸向纪方酌的面门。 有人惊得尖叫起来! 苏年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抓住纪方酌的手臂就要将他拉开,却突然被纪方酌揽入怀中,他手臂有力紧紧抱住苏年,动作敏捷侧身一翻,顺势躲开了飞来的酒坛。 然后,这坛子就直接朝门口落去。霎时传来扑通一声响—— 有人在门外惨叫起来。 纪方酌不太放心,问道:“没事吧?” 苏年被他严严实实扣在怀里出不了气儿,声音沉闷:“放手。” “哦,哦哦。”纪方酌赶紧松开,又挂上笑脸,弯腰殷勤替他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襟,“不好意思啊。” “谁叫了一声呢刚才。” “不知道啊,有人受伤了?” “欸——那是……”有人看清楚后面色怪异,止住话头。 纪方酌偏了偏头,目光投向门外。 ……原来,吕义踢飞的酒坛,正砸中了被他唤来的、销金坊那两个大汉。 第5章 老婆我谈到大生意啦 “吕义!” 那打手怒喝一声,“你找死!” “哥!哥!误会啊!”吕义吓破了胆子,整张脸都苍白起来,缩在角落像个鹌鹑。 “听我解释啊哥——” 食客们哄笑起来,觉得大快人心,摇着头纷纷散去了。 纪方酌懒得关注。 他转回身来,不太确定地看向苏年:“没生气吧?” “没有。”苏年道。 他抿了抿唇,脚步不自觉地后撤了一点。 纪方酌一怔。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本能护住他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太过亲密了? 他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疑惑,难道苏年已经发现他这幅壳子里面换了个人了。 不应该的。 在他脑海中属于原主的记忆里,那家伙痛恨苏年,只觉眼不见为净,所以成日都在外面混赌坊,与苏年的接触是少之又少,彼此了解等同于无。 而苏年性格天然,又没什么心眼,乖得令人想欺负。 显然,他更不会相信夺舍这种超自然的事情。 纪方酌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瞒一些时间。 他很快松开了环住苏年肩膀的手,指尖离开的时候很小心,害怕将他的衣服抚弄出皱褶。 他背过身道:“走吧。我们把剩下的酒摆出去,日落之前卖光的话,就可以搭大叔的便车回家了。” 两人刚刚走出铺面,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驻了一辆马车。那轿子漆得斑斓溢彩,四壁都有浮雕绣花,连窗子都用绸缎密密掩起,外边儿盖着一层珠帘,风一吹就噼里啪啦发出脆响,悦耳动听。 这是富贵人家才能置办上的车具,不过…… 纪方酌目光一扫,上下打量,就知道来人不是什么官府公子,而多半是民间商贩。并且,经营的大约是那种不太常规的娱乐场所,因此牟利颇多。 俗称暴发户。 而那车夫身形魁梧,和销金坊两打手的穿着相似。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轿子里的,应该就是销金坊那位坊主了。 也是他纪方酌如今的债主。 正在思索间,那人就撩开车帘,从轿子上下来了。 此人身着一袭素白烟纱,但细看却不似那样低调,外衫上缀着丝丝流转的金线和云绣,环佩加身,珠玉玲珑,无一处不彰显着这男子身价非凡。 乌发如云,亭亭玉立,面貌也是相当标志,美得雌雄莫辨。 “快看那儿!”有人小声惊呼起来,“是销金坊坊主——亭岚。” “亭老板!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美人。” “啧,要说美人,我看还是纪方酌那夫郎长得更乖俏些。” “怎么,你喜欢那种模样的?” “纪庄主还在这呢,别胡说。” “这亭岚确实好看。但他怎么来这儿了?平日不都极少露面?” “听说啊,向吕老板订购了一大批酒酿的就是他。出手那可是阔绰得很,吕家上好的梅子酒,他一口气要了百坛!” 亭岚站在铺面门口,面色从容,目光却悠悠落到了纪方酌身上。 他生了一双细长的眼。瞳色浅淡,眼波流转。 好像无论盯着谁看,都能含上几分媚意、几分动容。 纪方酌警惕一瞬。在原主的记忆中他是从未和这个亭岚打过照面的,并不能够分辨对方的底细。 第10章 他拉过苏年的袖子,让他往自己身后靠了一些。 亭岚轻轻笑了一下,视线仍停留在纪方酌和苏年之间,口中却高声道:“吕老板,我要的一百坛青梅酒,你可备好了?” 吕义被两个汉子一人提着一边肩膀给扔了出来,脸上鼻青脸肿,涕泪直流,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求饶:“两位好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亭岚眯了眯眼,有些嫌弃。 “这是在做什么?” “坊主,他无故砸人,还不承认。” “是,是纪方酌!”吕义从地上爬起来,流着鼻血,“要怪就怪纪方酌和他那个臭娘们!亭坊主,您得给我做主啊,您要的酒都备好了,就在库房里头。” “哦?”亭岚笑道,“纪……方酌?” 他故意在那个姓氏上停了一下,好似意味深长。 “是他,就是他!操他娘的,故意砸我招牌!”吕义抬起手指,指向纪方酌破口大骂,说完又朝向销金坊的打手,“你们两个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把他拖走。” 亭岚目光沉了下来:“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指使了,吕义?” 他收回笑意,朝着车夫使了个眼神,那人翻身下马,从轿子后面的檀木箱子里拿出了一叠账目。 翻开账目,上面赫然被圈出几个数字,旁边用毛笔做了记号,写着一字—— “少”。 亭岚道:“我知你吕氏酒铺惯常掺水造假,却不知,如今在原料采购上居然偷减到了这般程度。” 吕义看着那叠账目,瞳孔布满血丝,语无伦次:“坊、坊主,不是您想的那样,原料,原料……” “经商之人讲究诚信。”亭岚冷冷道。 他从账目最底下抽出一纸书契,当着吕义的面将它撕得粉碎。 “我最憎恶的就是如你一般的欺瞒者。” “销金坊从此与你吕氏再无往来。” 说罢之后,他松手将那书契纷纷扬扬扔在吕义跟前,不顾这人匍匐在地大哭,就转身撤去了。 纪方酌才想起,若这坊主便是这些打手的头儿,那么之前他们当街残忍地打死赌徒,大约也是受了他亭岚的指示。 当是个心狠手辣又讲究规矩方圆的主儿。 纪方酌一边心道,一边却笑眯眯地拉着苏年,朝亭岚离开的方向快步上前过去。 他截住亭岚的步伐,道:“亭坊主。” “嗯?”这人回过头的时候,面上已经换回刚才那副懒散动人的神色。 他声音清冽婉转,“哦——是纪庄主啊。” “你知道我?” “当然,你欠销金坊不少赌债。”他笑道。 “不过,我还知道你娶了个夫郎。”亭岚又看向苏年,表情柔和许多,“我朝素来没有同性成亲的律法,迎娶男子在民间也备受歧视。不过,我见你们相处甚密,夫夫同心,这样也挺好。” 相……相处甚密?? 纪方酌仍然保持笑容,内心却疯狂吐槽。 亭岚又问苏年,“敢问公子贵庚几何?” 苏年很少被人搭话,闻言下意识看向纪方酌。 纪方酌松开他的手臂,点了点头。 苏年才转过视线,认真道:“刚刚及冠不久。您唤我苏年就好。” “有子嗣了么?” “什,什么?”苏年睁大双眼,立刻转头看纪方酌。 “呃。” 纪方酌难得地被噎住了。 “……你说没有。” “没有。” 苏年乖乖道。 亭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好奇地扫动。 就在纪方酌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的时候,他似乎终于从观察当中得出了结论,又道:“原来是还没同房过。” 纪方酌:“……” 他硬着头皮笑道:“家中私事,还请坊主莫要过问了。” “我并无恶意。”亭岚微笑,“苏年,若是这位纪庄主将来待你不好,你便可来销金坊找我。我也是哥儿。” 他表情坦然从容,好像丝毫不怕说出这个身份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我并没有成家的打算,一个人整天在坊里也是无聊,正想有个你这样的小美人作陪呢。” 说罢他轻佻地笑起来。 纪方酌如临大敌:“请坊主莫要再拿苏年开玩笑了。” 他本能地将苏年整个人都塞在了身后,又把他支出来看热闹的脑袋给按回去。 亭岚大笑:“我所言非虚。不过,这可是纪庄主你前来拦下我回坊的,请问是有何贵干呢?” 纪方酌不再与他相较,正色道:“我来与亭坊主谈一谈订购酒酿之事。” “您销毁了与吕义订青梅酒的书契,那么现下,销金坊当是有这一百坛酒酿的缺口。这个缺口,我想可以由纪家酒庄来补上。”他声音平静,不疾不徐。 “头几十坛可以用晚熟的青梅来酿造。不过到了月末梅子便不逢时了,您可以尝试订购酒庄其他名目的果酒,八月有油桃、石榴。” “九月金桂飘香,若是那个时候销金坊还需要酒,也邀请您亲自来稻乡一尝从大石坛里新盛出来的桂花酒。” “当然,我想您也许最感兴趣的,便是纪家百年传承的秘制酒酿——蓼乡酒。只不过因为一些无可奈何的缘故,现下原料并不充足。” 第11章 “但是,若您能出到合适的价格,原料便不成问题。” “不知亭坊主意下如何?” 他胸有成竹,思路条条清晰,亭岚听罢忍不住合掌拍了两拍,笑意渐浓:“不错。” 见他认可,纪方酌趁势又道:“不过坊主您也知道,我现下身无分文。若是您可以提前预付我款额,并保证我和苏年不受催债胁迫,那就再好不过了。” 亭岚眉毛一挑,直言道:“你比吕义会做生意得多。” 言罢,他便前去几步到了轿子跟前,抬手撩开帘布,“上来吧,今日就去赌坊签定书契,我将银子预付给你。若是酒酿能让客人们心满意足,那你的赌债……” 他笑眼弯弯,“一笔勾销。” 纪方酌:“成交。” 他动了动手腕,掌心朝后找到苏年的手拉了起来,忍不住转头对他露出个笑容。 苏年轻抿嘴唇,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青年,也忍不住勾起微笑,脸颊红润润的。奔波一日而稍显凌乱的额发在风中飘摇,衬得他愈发漂亮,又多了几分闲逸和自由。 这是纪方酌第一次看见苏年笑,简直看呆了眼。 如果还在现代,他真想摸出手机对着苏年卡擦卡擦一通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他是直男。 纪方酌你别笑了,太像摇尾巴讨主人夸的狗了t t 第6章 老婆同我策马观花 销金坊坊主的行轿内部十分宽敞,亭岚坐在一侧,纪方酌和苏年相依对面。 车夫才骑上马儿驶去不远距离,忽然停了下来,叩开窗户向亭岚耳语了几句。 亭岚垂着眼睫,表情不淡不浓,回道:“他要多少?” “半数定额。”那车夫道。 纪方酌抬起目光,他猜测是吕义不甘心就这样被撕毁书契,厚着脸皮跑来找亭岚要赔偿了。 梅子酒易于存放,即使亭岚爽约不要他的掺水酒了,他也尽可以折价卖出,总之亏不了本。 然而,这人贪得无厌,总觉得除了自己好像大家都是傻瓜似的,一两句说辞随口编撰出来,自信满满要诓亭岚一回。 纪方酌想开口提醒,却只听亭岚淡淡道:“给他便是。” “销金坊挺能赚啊,不愧为‘销金’。”纪方酌笑道,“白花花的银子水一样泼出去,亭坊主眨也不眨眼。” 亭岚移回目光,微微笑着摇头:“与那种人缠上纠葛,不是什么好事。” 纪方酌心道你一开赌坊的,动不动放高利贷,还将人家赶尽杀绝。 跟“好人”二字怕也沾不上什么边。 他之所以打算与亭岚做交易,一来是对自己的家传酿酒技艺有自信心,二来则是发现,即便这个小镇比起蓼乡要繁华些许,但总归还是远离都城的冷僻之地,不然销金坊这种黑心赌坊怎么可能不被官府取缔? 再要么,就是这个亭岚有着面上看不出的大本事。 纪方酌不好判断。 但既然来了这里,那自然得入乡随俗—— 毕竟,往往最危险的地方潜藏着最多机遇。 不出三刻时间,轿子就停在了销金坊门口。这座赌坊大张旗鼓地建在镇口人来人往之处处,好似特意吸引着过路商贩进去,尽情博戏销金。 纪方酌牵着苏年的手腕,跟随着亭岚向坊内走去。 这里人多眼杂,他可不想苏年跑丢。思及此他忽然动作了一下,指尖向下寻找到苏年的手掌,小心地,试探着牵了一下。 这一瞬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忽而感到一阵小小的满足无端滋生,牵住就不愿意撒手了。他偷偷瞄了一眼,苏年表情平静目视前方,似乎无事发生,可是,他的手却没将纪方酌挣扎松开。 像是……默许了。 正常正常,纪方酌心想,他上学的时候就常常看见女学生三两成群手拉手走在路上,由此可见这并非越界之事。他心安理得地握紧苏年的手。 即使盛夏炎热,手心汗涔涔,可他却喜滋滋地不肯放开。 甫一掀开布帘,赌坊正中央那足有一人高的巨大木匾便映入眼廓,木匾之上,金澄澄的大字潇洒题于其中,上书—— “赌”。 这房子一层楼大的出奇,数张小小长形桌案按照次序挨在一起,最外侧是张大桌子,黑压压的人群团团围住,全然看不清里面的风景,只能听见喝彩、尖叫和痛呼声混在一起,合着骰子骨牌碰撞,哗啦啦地奏乐不停。 哐当! 不知道谁在大笑间碰翻了酒碗,顿时酒香四溢,浓醇醉人。 那碗落在地上也没碎裂,竖立碗沿落在地上竟然滚了起来,在各色各样的靴子、草鞋之间,发了疯似的来回穿梭。 人们懒得管,小二看不住,于是那空碗就骨碌碌地顺着斜坡向下冲去,被站在门口的纪方酌当地一声拦在脚边。 他略微倾身拾了起来,递给亭岚。 “多谢庄主。”亭岚笑眯眯接过酒碗,随手扔入旁边的赌妓怀中。 “哟,坊主。”那姑娘媚眼如丝,手指纤长,接过酒碗的时候,镶着翠玉宽戒的拇指有意无意蹭过亭岚手腕。 落在旁人眼里,全然是一副婀娜多情的姿态。 她应该就是赌坊中的赌妓了。 赌妓是赌坊赖以谋财的一把利剑,她们惯常与客人私下来往密切。赌桌之上,窥见牌数帮忙出千,这在赌坊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第12章 “今儿这么有兴致,下来看戏呢?”她勾起唇角,唇间一抹胭脂玉润绯红。 在这里,无论是六博,还是投壶,弹棋,射箭这一类竞技都称为博戏,也有许多人进来赌坊不为谋财,而是看戏寻乐子的。 看戏起兴了,就爱要酒喝。 正因如此,亭岚才有向酒庄采购酒酿的需要。 亭岚勾起嘴角,伸出手去捉住赌妓滑落到肩膀下的纱衣边角,为她提了上去遮住圆润肩头,道:“不看。你去将契纸拿来,替我送到楼上。” 赌妓道了声“是”,眼神又婉婉流向亭岚背后的纪方酌:“这位就是订契的老板吧?” 她说罢又灵巧摆动腰身,像条小蛇一样钻到纪方酌面前,声音娇柔,“这张俊脸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莫非,公子本就是我家销金坊的熟客。” 纪方酌直视她平静道:“我从前的确常来销金坊博戏,只不过现在已戒绝了。” “是么?” 赌妓掩面轻笑一声,玉足佩着银铃环镯,忽而叮铃铃地向前踏了半步,仰头靠近纪方酌。 她道:“可我从没见过,走出销金坊就不再回来的男人……噢,不对。” 她耸起肩头发笑,“被坊主大人弄死的除外。” “好了,碧桃。”亭岚目光回扫过来,这回语气加重了些,带上一层恰似警告的意味,“这是蓼乡的纪庄主,纪家酒庄继承人。旁边那位是纪夫人,休得失礼。” 一听闻纪方酌有夫人了,碧桃好像刹那失了兴趣,撇撇嘴“啧”了一声,连句抱歉也懒得多言。 那模样简直与方才千娇百媚的赌妓判若两人,好像那只是副皮囊,皮囊底下才是她真正的面孔。 纪方酌面上不显,眼神平静,心底却埋下一个疑点。 不过片刻后,碧桃却又朝着苏年抛去一个赞颂的眼神,道:“夫人确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男子,与纪庄主真是郎才郎貌般配。难怪,纪庄主愿自降身份娶男子为妻。” “贵坊坊主也是相当仙姿玉色。” 纪方酌微笑着不走心地客套,但垂在身下抓住苏年的手心却握得更紧,“不过姑娘言有不妥。我家夫郎愿意嫁来,才是在下三生有幸。” 他不打算再带着苏年与这鱼龙混杂之地的人周旋,很快看向亭岚道:“事不宜迟,当下就去签订书契吧。” 亭岚看了碧桃一眼,不再多言。 他领着两人穿过铺缀着红毯的赌坊酒楼,一直沿着木梯,来到了二层回廊。回廊不大,一共只有几个小小房间,比起一楼的盛状显然安静许多,似乎是只供坊主一人使用的楼层。 亭岚带着他们进入阁室等待,不一会儿,碧桃便拿着崭新书契呈了过来。这间屋子中间用屏风隔开,外面是待客用的榆木桌案和椅子,里面似乎一左一右分别安置了书柜。 一个赌坊坊主,专门给自己造间书房做什么? 难不成想要读书考学? 纪方酌没有细想,书契拿在手中仔细阅览起来,连苏年起身离开都没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屏风后面传来自家夫郎跟坊主对话的声音。 “喜欢看书?” “啊!对……”苏年大概是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亭岚吓了一跳,但声音很快又柔和下来,“不过,我看不太懂。” “无妨。” 亭岚喃喃道,“我朝能够生育的男子,被称为不祥之兆。在官府,这些男子雅称为哥儿;在市井巷陌什么俗名都有,难以入耳的比比皆是。 哥儿不允许入仕,也没有资格进学、读书。你出身乡野,定然是寻不到什么书来看的,对么?” 良久之后,纪方酌才听见屏风那边出声。 “对。” “其实,你大可以留在这里。”亭岚循循善诱,“不需要你去一楼做活儿。你只需要待在我房里,帮我研研墨,陪我读读书,这样就足够,苏年。 “你性子温和,不浮躁,不鲁莽。我身边需要你这样的孩子。” “我……” “你方至及冠,当是自由生长的年纪。镇上好玩的,可比你们那小村子多得多。” 亭岚不待他回答,又兀自含笑接道,“投壶,射箭,琴棋书画,我虽并非样样精通,但单单娱乐还是可以领着你做;这赌坊后头还有马厩,你要是看上哪匹,就尽管牵去玩。不会骑马的话,我带着你。这些,纪方酌可做不到吧?” 末了又补充,“我瞧纪方酌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怕是自己都不会骑。” 这人怎么回事! 他只是来谈生意,并不想把老婆折进来! 一个从现代穿过来的普通人会骑马才比较荒谬好吗?? 他盯着手中书契最末几字看了好久,心不在焉地支起手肘斜靠在桌案上。 其实亭岚说得没错。在原主的记忆里,对于苏年好读书这件事他是有些微印象的,只不过原主自己就是个不学无术之徒,自然看不得苏年读书,在苏年嫁过来的当天就将他行囊里寥寥几本手抄的破线本给烧了。 虽然如今原主已然不在,但他还身负重债,压根无力去给苏年找书。亭岚看上了苏年,如若让他留在销金坊做事情,也是一件好事。 只要亭岚别让他和那劳什子的赌妓相交,就成。 纪方酌闷闷地想。 第13章 可静了须臾,里面忽而道:“多谢亭坊主青睐,您的好意……苏年心领了。” “但留在销金坊一事,还请不必再提。”苏年平和道,“我既与公子结为夫夫,无论贫富都应互相照看,不离不弃。况且……” 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小了些许,似是在与亭岚耳语。 但二楼安静,纪方酌还是听见了。 苏年说:“我想与他一起酿酒、卖酒。如有暇时,方也可以一同策马、观花了。” 第7章 老婆有人要鲨我 屏风那头静了许久。 “好吧,我知道了。”亭岚笑答。 屏风这头,纪方酌瞳孔地震! 苏年他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在找理由推脱亭岚,还是说,真把他纪方酌当老公了不成?? 他不是说…… 自己并非断袖吗? 纪方酌独自混乱,此时一个他最不愿接受、但又最切合实际的设想在他脑中平地而起! 他深深怀疑,苏年那句并非断袖是骗他的。 苏年根本就是…… 想找个合适的身份,赖在他家白吃白喝! 行叭。 纪方酌闷闷地想,还好自己不是男同,没有喜欢苏年,否则大概会因为单相思而难过吧。 “多谢坊主。”苏年说。 “不必言谢。我去同纪庄主签定书契,你随意看看。若是有感兴趣的,就收在一旁,走时我让碧桃拿纸替你包上。” 苏年惊喜道:“这……这样可以吗?亭坊主。” “当然了,”亭岚道,“反正这些书我几乎都已阅完了。” 说罢他便走了出来,与屏风外的素衣男子对上视线。他轻轻提起衣摆,在木椅上端坐下来,道:“都签好了?” 纪方酌:“是。” 末了他又言,“方才,我听见……” “啊,”亭岚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你有听见。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苏年待你的态度罢了。如何?你可还觉得心慰。” 他不等纪方酌答,又顺手拿走了书契,接话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们二人之间相处起来不像是成亲多年,而是才结识不久,彼此不予甚解。” 纪方酌立刻站起身来:“往日我常年不在屋中,只是最近大病一场,幸得夫郎照顾,这才亲近不少。” 讲到这里,他忽而思路一滞。 他终于发现个中古怪的节点。 他原以为苏年是那般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即使原主待他恶劣至此,也会在他高热的时候悉心照顾。可若是这样,原主为何会坚信苏年逃跑回去是要报官害他呢?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被他遗漏了。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并非要紧之事,现下与亭岚谈成交易,将自己身上的赌债抹消才是当务之急。 毕竟,他还等着跟苏年好好搭伙过日子,给他买上好的绸缎穿呢。 签好书契之后,天色已晚。 亭岚便提议要二人去赌坊对面的客栈暂歇一晚,第二日天亮再启程回蓼乡。 “到了客栈只需要报我名字便好。”亭岚道,“我就不送二位了。” 他微微一笑,“等下还得清点一下本日账目。” 纪方酌一挑眉:“看来亭坊主际遇颇广,与这大街小巷的商贩都有不薄之交。” 亭岚不再答他的客套话,转身去将包好的书籍丢到他怀里,“沉甸甸的,替你夫郎好好拿上。” “是。”纪方酌笑答。 这时苏年也走了出来,看到纪方酌,目光平静地加快了步伐。纪方酌冲他眨眨眼,伸出只手,作势要牵他。 苏年静了一下,很快便将手递给他,让他拉着自己下楼去了。 谁也没提刚才屏风后面对话一事,就好像已被两人瞬间抛在脑后。 从二楼回廊踩着阶梯下来,得需穿过一整个一层赌坊才能抵达出口。 即便此时已值半夜,因为大俞鼓舞商娱,没有宵禁,所以夜里赌坊往往生意火爆,前来围观的百姓比他们来时更多,有的尚还清醒,有的已然醉得东倒西歪。看到纪方酌身后拉着的美人,这些人便起了兴致,目光毫不收敛地贪婪落在苏年身上,纷纷窃交头接耳。 “哟哟,小脸蛋子长得可真标志。” “哪儿呢?哪儿有美人?给我瞅瞅。” “瞧那边儿,”有人打了个酒嗝,抬起手指,“从楼梯上下来了。哎哟喂这就要走了?也不留下来陪哥哥们玩会。” “啧,果然好看。前头牵他的,那是他男人?” “估计是。” “可惜,肯定不是雏儿了,嘿嘿。看着皮肤嫩白嫩白,小嘴儿粉嘟嘟的,真想玩玩,要他合不拢嘴涎水直流。”这人醉如一滩烂泥,举着酒碗肆意道,“我看啊,在隔壁点春楼给三两银子,也叫不到一个这么漂亮的……” “聊什么呢?”纪方酌突然停下脚步,偏头看了那人一眼。 他牵着苏年,将他挡在自己身后,面带微笑,“聊我家夫郎?” 那人大约是没想到他会听见,更没想到纪方酌压根不露愠色,登时周身忽然莫名地毛骨悚然,只好跟他赔笑:“哈哈,哈哈哈,是呢。” “好看?” “好看,好看啊……”这家伙喝多了酒,意识还不分明,被纪方酌一问就开始连连后退。 第14章 他手中酒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滚了两滚,让他一脚踩中竟失了重心,整个肥硕的身子栽进人堆当中,直接将赌桌给撞得摇晃起来。 嗞—— 木头桌脚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鸣声,接踵而来的是骨牌跌落地面的哗啦声响,不知谁在破口大骂: “操!哪个杂种?老子牌没看清就全落地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真倒霉见的。” “小侯爷,别跟那猪头置气。”有人扯着嗓子尖声道,“今夜啊,您的好运势还在后头呢!来来咱们收了重新开。” 纪方酌收回脚尖不再管那醉鬼,只是朝着哄笑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儿立着个年轻男子,穿着打扮都是金贵式样,仰着下巴正不耐烦地指挥身旁点头哈腰的几人收牌。 突然,人群静了一瞬。 “这是……” “天牌配杂七的……二五,九点!”一人大叫起来,“小侯爷这局牌面如此大好,现下被人打断只得重新洗牌,真是遗憾!” “这好牌!嘶——” “快别讲了,没看见小侯爷脸色不好吗!” 纪方酌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看,看着那人两手撑在牌桌上,垂首咬牙,一双手青筋直爆,手指死死扣在那块牌上,像是快要将骨牌掐碎。 霎时之间,他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东西,反手将刀柄抓在掌心,一步胯至地上那稀里糊涂正在反胃作呕的胖子跟前,抬起手臂,尖刀就毫不犹豫落了下去! 胖子嘴里吐出一口黑血:“啊!——呕,呕……” 他只叫了半声,音节就卡在咽喉,再也没了发出来的力气。 人群骤然向外散开好几步,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瑟缩着远离了这张赌桌。其他桌子上的窥见这边突发的惨象,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站在原地投来惊悚的目光。 无一人敢置喙。 那年轻男子懒得将佩刀从人胸腔里拔起来,就这样依着那人被钉死在地上,牌桌上擦了擦手,兴致寥寥:“不玩了。运势都耗在这一局了,再玩下去也是徒耗时间。” “是,是。”他身旁那伙计连忙点头,很快转身驱散人群,“还不快让开,小侯爷要回府。” 听见这人要走了,周围才重新窃窃私语—— “那是谁啊……” “不知道。听见伙计喊侯爷,估计是建仁侯府来的?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建仁了。” “没错,就是建仁候府的小侯爷。那位爷姓盛,单名一个荣。瞧,那防身匕首刀柄镶着的白玉扣上,不正写着一个‘荣’字嘛。” “这就杀人了?没人管管吗。” “管什么管,那可是在咱这一带只手蔽天的建仁候府。我早就听说那盛小侯爷脾气暴躁杀人成性,路上见着个不顺眼的都能一刀刺去。” “有所耳闻,听说他娘啊,是个男子。生下他之后便不得侯爷宠爱了,让那主母好一顿羞辱,被关在偏院里日日随下人折辱泄欲,这盛荣看到了,便就疯了,养成了今日这般可怖性子。” “建仁候不管?” “管不上啊!本来在大俞,娶男子便就是自降身份之事。他要是为了维护一个男妻,下了正房的威风,那不得遭人议论没完?” “可悲可悲。” “嗐,别多嘴。而且地上那家伙我认得,就是个无亲无眷的流浪汉。死了,谁又能给他申冤?” “可是我看见了。”忽然有人道了一声。 “是他,”那人指向纪方酌,“他把赵五逼到牌桌前面,然后,然后……” 纪方酌原本拉着苏年,听罢乍然回头,发现指摘他的那人竟是个熟悉面孔! 准确地讲,是原主的熟面孔—— 也是仇家,原主先前在赌坊的罪过这人几次。 “是他推了赵五!五哥是被他害死的!”那人跌跌撞撞冲向门口大喊道,“侯爷,小侯爷!弄落您好牌的不是五哥,是他——” “是他纪方酌!” “哦?”盛荣转过身来,“你是说,他把那头猪推倒,撞落我的骨牌?” “是!是!”那人贼眉鼠眼笑道,“您杀错人啦!纪方酌才是罪魁祸首,快杀了……” 话未道完,他却被盛荣一掌掐住脖子,话语破碎成片:“您……啊啊……” 盛荣瞪着眼睛,一字一顿:“我杀谁,没人有资格评判错对。” 盛荣松开手掌,不顾他跪在地上咳血,径直朝纪方酌的方向走了过来,顺带将那插在死尸上的匕首带了起来,拿在手里抛着玩,任那上面沾着的鲜红四处飞溅。 纪方酌平静看着他:“盛小侯爷。” 纪方酌点头,“刚刚知道。” 他语气平淡身板挺拔,全然不似盛荣身边那几人哈巴狗似的模样, “公子……”苏年在他身后小声道。他拉了一下纪方酌的衣袖。 盛荣瞪着纪方酌,两眼通红,再度举起那柄尖刀,就要朝着纪方酌胸口挥刺下去! 纪方酌看准了他挥刀的方向,后撤一步,反身抱住苏年就要避开刀光,却见面前一道碧色纤影闪过—— 当! 尖锐的碰撞声音猛然回响! 那方才被胖子落在地上的真正元凶——酒碗,不知道何时被捡了起来,此时正精准抵在白玉柄刀的前面。 第15章 只凭一只陶碗,竟就扛住了盛荣短刀的全部力道,直直将他拦了回去! ——甚至要他趔趄半步,让着气焰嚣张的侯府少爷踩了满靴地上的残血,显得好不狼狈。 “哈,哈哈哈,好。”盛荣扶了一把牌桌,大笑起来,“我道是谁敢拦我,原来是个赌坊妓子!” 碧桃气定神闲收回那碗,还拿出手帕擦了擦被锋锐刀刃磨出来的缺口。 她扫了纪方酌跟苏年一眼,然后转向盛荣,目光定定道:“坊主今日查账,累了,想早些歇息。我来清场。” 啊啊啊写到这里内心狂呼:姐姐踩我www 第8章 老婆我能摸一下吗 “我来清场。” 她声音不高,却似乎含着极大威慑力—— 或许是因为她刚刚挡过盛荣那一击的缘故。 众人摇摇头,很快就纷纷攘攘地退出去了。 “盛小侯爷,”她立在纪方酌前面道,“还请您唤人来将场子清扫干净。我们赌坊只管钱的事情,可不管人命。” 她镇定平常,仿佛早已见惯了这些事情,全然不似方才那看见尸体便吓得尖叫的几个邻家妇女。 盛荣耸耸肩膀:“行。” 他极不情愿地抬起目光横了纪方酌一眼,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偶然扫过后面的苏年时却停了下来。 “你也娶了个哥儿?”他玩味道。 纪方酌冷冷看着他,并不作答。 盛荣将那刀掌在虎口转了一圈便转身去了,一旁大笑,一旁东倒西歪地撑着牌桌走远了。 “别理他。”碧桃回头道,“那是个疯子。” 纪方酌点点头:“看得出来。” “不过,这病不是我断言的。是为太医院所诊。” 碧桃缓缓道,“那盛荣前年跟随他父亲秋猎的时候,单单兴起就将四皇子活猎到的一只山羊给虐杀了,开膛破肚,拔了羊角。” “就因为这个,建仁候在圣上那里失势不少。太医回去后,就说盛荣从小便有些癔症,须得靠药来吊着一丝清明神识。这瘟神近些日子来了咱们这儿,已经杀了好些人,好在这些都是无所定居的乞丐,没人报官。” 纪方酌回想起方才听见四周人议论,说盛荣得了疯病的原因是他那身为男子的娘遭到欺侮,顿有所感。 但他面上仍平静无异:“此事我了解了。多谢碧桃姑娘解围……” 他看向碧桃端着酒碗的手,“从见到姑娘的时候我就猜测过,您应当是习武之人吧?” “哦?” “很少有姑娘佩戴这样的扳指,并且套在拇指关节上方,我想,或许您是为了遮掩那上面习武所留下来的茧痕,对么?” 碧桃轻笑一声:“若说你仅仅是个酿酒的,我大约很难置信。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和——” 她看了一眼地上尸体被拖走后残留的血迹,“面对盛荣那种人还能保持冷静的定力,在这镇子上卖酒,确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姑娘不必如此褒奖,”纪方酌顺势揽住苏年,靠在他身上笑道,“我只是个酒庄主,毕生追求就是在这一方小镇上经营一番生意,好养我家夫郎而已。” 碧桃意味深长地看了脸红到脖子根的苏年一眼,最终道:“好罢。其实,是庄主吩咐我来领你二人前去客栈的。夜间昏黑,担心你们找不着。” “多谢亭坊主了。”纪方酌道。 出了赌坊大门,纪方酌才感到这镇上夜里并不似白日那样闷热,凉风习习,裹挟着两侧闭了门的铺面里残余的药香和脂粉气息,吹得檐角悬挂的的灯笼悠悠晃来晃去。 他赶紧脱下外衫披在苏年身上,他家老婆身体纤弱,经不起风吹。 偶有行人途径,三三两两嬉笑着,手里拿了火花四溅的火烛相互传递,有的戴着稀奇古怪的雕刻面具,嘴里嚷嚷着纪方酌听不懂的咒语。 察觉到纪方酌的注意力,碧桃解释道:“那是傩面人,你从蓼乡过来,当然不知。傩面是以佩戴面具的方式来驱散鬼怪的——他们相信这个。源头嘛,自然是当今圣上了。” “他信鬼怪妖邪,也信神灵仙术,你懂得么?类似于移魂、夺舍之术,这些。” 纪方酌笑了一笑。 他自己就是用夺舍似的方式来到这儿的,这个朝代的人信奉非自然之事倒也正常。 “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碧桃喃喃道,“虽见大俞兴盛,然而浮华之下满布枯朽。别说这举国上下歧视哥儿这种陈年烂事了—— 你瞧,那侯府少爷杀了人,不也照样逍遥自在吗?” 纪方酌牵着苏年,沉默半晌才看向她道:“碧桃姑娘心直口快,但诉诸纪某此事,不怕我状告你吗?” 无论在什么朝代,公然唱反调都是杀头的罪名。 碧桃大笑起来,摆摆手:“好了,这楼便是客栈。我就送你们到这。” 她说完,转身便离开了,身影隐没进沉沉夜色,很快就不见踪迹了。 纪方酌沉吟。 看来这个大俞并没有他之前所见那般和平昌荣。不过,幸而他穿来的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村庄,断是与朝廷那门子人隔了十万八千里,牵连不上任何。 他现在只需要陪着他的漂亮老婆美美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就可以拿着亭岚预支的款额去采购原料,然后就可以回到蓼乡安安心心酿酒了。 第16章 纪方酌带着苏年进了客栈。然而,一推开门他才发现,不知是不是亭岚那家伙给客栈老板打了什么大可不必的招呼,老板留给他们的是一间…… 鸳鸯厢房。 现代话俗称,情侣套房。 该说不说,穿来大俞这几日他除了高热卧病在床,其他时候都规规矩矩睡在地上的草垫上。但显然面前这间屋子,光是那张夸张的大床的占据了大半面积,如果不和苏年一块儿睡床,他就只能去屋顶上凑合凑合了! “公子……” 清冽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年大约是看出他的为难,于是主动道:“公子也……睡在床上吧。” 大概是怕纪方酌拒绝,他很快又道,“这床大,你我各占一侧都还宽裕。” 纪方酌感动得想把老婆抱起来转两圈! 他家苏年定是疼他,怕他受凉了才这样讲。 至于别的原因,纪方酌懒得想。 “公子要先沐浴吗?”苏年问道。 客栈内烛火昏黄,荧荧暖光打在他的脸颊上,细腻而光滑,泛着薄薄的红晕。但他眼睛却水润润地,载着一汪清澈的湖泊,似是懵懂天然。 纪方酌喉结滚了滚。 他感到自己嗓子哑得莫名其妙。 “你先去吧。” 纪方酌沐浴完毕回到榻侧,就见苏年已经背过身去安安静静侧躺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熟。 他本来就身形纤弱,睡着的时候更是将自己小心翼翼裹进了褥子里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头发也压在了被褥里,好像生怕跑出来打扰到与他同床共枕的另一个人似的。 纪方酌轻手轻脚过去,伸手替他将如瀑的青丝梳理出来。软软的,细细的,在他手里好像有了生命一样,眷恋而依顺地躺在那里任他抚弄。 “太瘦了吧。”他忍不住使气声道,“得多吃点儿。” 可怜苏小年生在大俞,若是在他们酒房,师娘做得一手好菜,苏年定会喜欢的。 他没有触碰到苏年的肩膀,只是替他理好头发就规规矩矩收回了手。 青丝底下的掩藏在褥子里的肩头颤了一瞬,纪方酌没能察觉。 他熄灭了烛火,小心爬上榻的另一侧平躺下来,将脱下来的外衫囫囵盖在自己身上,打算就这样睡过去了。 过了半刻。 纪方酌睁开双眼。 他根本就睡不着!头回和自己名义上的老婆共同睡在一张榻上,即便二人之间互相都极有分寸地隔开了三五寸距离,纪方酌还是难以按捺心绪。 他嗓子有点干哑。 于是最终转过头,借着朦胧的月色望向苏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 或许他睡得不安稳,中途蹭掉了褥子,于是现在后颈和肩背就袒露在了外面。 大概是从前经常被指使着干粗活的缘故,他身上总有些或深或浅的伤痕,但皮肤却很白,尤其是后颈这些平日里被衣物遮挡住的部位。 纪方酌清晰地看见他颈后点着一枚红痣,而那一块的皮肤像是新长出来的,比周围还要更浅淡,就像是给旧的玩偶换上了一块新的布片。 所有的哥儿都会有一个共同的辨识特点,那就是后颈至蝴蝶骨这个范围里会出现一枚红痣。 并且,这颗痣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无论是将其剜除还是灼烧都无法祛除,哪怕削下后颈那一块皮,等到再重新长出来时,仍然会有一枚红痣,熠熠地缀在男孩光洁的皮肤上面。 可即便如此,一些家中诞出哥儿的夫妇,仍会锲而不舍地想尽办法抹掉那颗红痣,仿佛只要红痣消失,孩子就会重新变成所谓的真正的男子。 只要红痣消失,这对夫妇就不必受人歧视。 苏年后颈那处,显然被反复多次灼烧和刀剜过。那块后来生长出的皮肤比周围要白皙得更多,并且微微凹凸不平,呈现出不规则的怪异纹路,有些令人可怖。 纪方酌丝毫不觉得可怖。他只是怔怔地感到心疼,为什么原主的记忆里苏年嫁给他后,从不谈论自己的过往? 也是,按照原主那个混性子,定然是听不进苏年一句话的,因为他自己就是最痛恨和看不起哥儿的那种人。 苏年,你在我来到这里之前,究竟还吃了多少苦? 纪方酌终于忍不住翻身靠近,但他小心地、颤抖地,丝毫不愿苏年醒来。 他身体内的血液无序流淌,在嘶吼在冲撞,奋力挣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够去惊动那沉眠在安然的梦境之中,恬然的少年。 是啊,他方才及冠,还是个…… 轩如霞举的小少年。 他最终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在苏年后颈,不带任何□□,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触即离。 苏年背对纪方酌,缓缓睁开眼睛。 眼睫在黑暗之中微微震颤。他最终不发一语,只是咬紧了嘴唇。 们直男挺会玩的,作者无话可说! 第9章 (修正版) 老婆骂我没脸没皮 纪方酌小心碰过他之后,便再不敢做什么多余动作了。 他翻了个身,强行将内心无端滋生的古怪念头按捺下去,打算就这样将就睡到天明。 可不料这时! 随着他一翻,方才黑暗中被他不慎压在身下的帷幕一角便向下拉扯而去,只听“哐当”一声响,那榻上固定帷幕的木架便倾倒下来,红色的纱幕盖了纪方酌一脸。 第17章 该说不说,你们古代人的情趣有时候真的很多余。 忽而耳边传来窸窸窣窣声响,纪方酌一回头,登时就见苏年已被扰醒过来。 他从榻上迷迷糊糊坐起,内衫半滑到肩膀下面—— 此时只有那帷幕将他身体几寸皮肤覆盖,朦朦胧胧地笼着这好像还懵懂没弄清状况的美人。 纪方酌瞬时哑然,脸颊烫热。 嗓子很干,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他突然……又不觉得帷幕多余了。 “怎么了。”苏年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帷幕……落了。”纪方酌勉力笑了一下,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并无异样,“挺不结实的。”他又补充道。 他干巴巴地笑,似乎分毫不觉是自己惹的祸。 但又许是刻意推脱给那一袭无辜的帐幕,好让他自己心生慰藉。 意外而已。 苏年懒得理他,手臂从朦朦胧胧的红纱里摸索出来,想要将帷幕拉扯下去。 他小臂纤弱白皙,让红纱一衬竟显得更加明媚,若隐若现地在纪方酌面前晃,招摇、又纯然若雪。 窗外忽来一阵风,卷着聒噪无序的蝉鸣,带过窗户重重地撞击在窗棂上,发出砰、砰砰、砰的不规律声响。像是击鼓,鼓声愈渐激烈、愈渐急促。 纪方酌慌忙闭上双眼别过头去:“衣,衣裳。” “……什么?” “……掉下去了。”纪方酌闭眼指过去。 “哦。” 苏年真的还未完全清醒。 他坐在榻上缓慢抬起眼,一手放在膝上,一手还捏着红纱。他对上纪方酌的视线。 黑暗之中他瞧不清对方的神色,只蹙起眉头,他感觉这人变得很怪。 白日里青年干脆果决的模样不见影踪——哪怕是前些日在家中,纪方酌也从未显得这样迟疑踌躇。 发什么神经? “不睡觉,做什么呢。”苏年莫名其妙道。 苏年有点不解地看着他。 静了片刻,他疑惑道:“有心事?” “我……就是,”纪方酌咽口唾沫,眼神还在四处游离,语气不太自然,“想,想家了。” 话一出口他才乍然哽住,他这借口找得简直荒唐至极! 若说是他思念自己21世纪的故乡,那倒也没什么离奇,顶多令人心觉他敏感多愁而已。更何况他如今整装起了新的事业,压根早把现代生活抛在脑后。 可苏年哪里知道他已不是原来的纪方酌—— 他方才与苏年一同离家不到两日,此时夜里可怜巴巴说想家了,岂不与撒泼打滚同老婆撒娇没什么区别?? 纪方酌惴惴不安看着苏年,却没想对方半眨一下眼睛,恍然大悟似地小声“哦”了一下。 没有笑他,也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 苏年竟好似真的听懂了一般,认真地点点头:“无妨,思念家乡乃是常情。” 他思索半晌,又试着道,“……明日一早就回家了。到时你想吃什么?我提前去置办菜肉回来。” 他打了个哈欠,扔掉那截红纱,手臂随性搁在了膝盖上面,又懒洋洋地抵上下巴,就这样偏着脑袋看纪方酌。 “既来之,则安之。”他的一双瞳孔在黑暗中格外明亮,静静地望着纪方酌,“好好睡一觉吧。酒庄的事……”他顿了一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纪方酌久久注视着苏年的眼睛,像是被施了法般一动不动。 苏年终还是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覆在纪方酌头顶上,安抚似地抚摸了一下。 “安心睡罢,明日我唤……” 话音未停,他的手腕忽而被对方抓在了手中。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明,他腕间之前勒伤的地方还未痊愈,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纪方酌慌忙松开,俯身过去查看他的伤势,“对,对不起……” 苏年无奈笑了:“没事。你到底怎么了?” 纪方酌垂首,像极了耷拉耳朵收敛尾巴的一条大狗。他极有分寸地坐在原处,不敢靠近苏年半寸距离,声音很闷:“心情不好。感觉自己受到了……背叛。” “背叛?”苏年疑道。 纪方酌用力点点头,哭丧着脸:“苏年,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坦诚相待,对吧?” 苏年嘴角一僵,强作平静:“对。” “是这样的。”纪方酌琢磨道,“我有个朋友,他最初和我说……他不是断袖,绝不是。” 苏年点头:“然后呢?” 纪方酌眼一闭,心一横:“他骗了我。” 他心如乱麻,忐忑不安地龟缩在床榻角落,“他……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苏年瞳孔一震。 难道…… 他安静了一会儿,小声试探道:“你朋友……喜欢上你了?我记得你说自己并非断袖。” 大约是担心纪方酌尴尬,他想了想迅速接道,“若是有我的原因,那么你大可不用在意。我本身就是在庄主的安排下才嫁给你。如今你既和我说通,不日我们和离就是了。” 纪方酌哪里是那个意思? 他慌忙道:“不……不和离。” 哦。 苏年明白了,纪方酌大概是想拿他来挡桃花运。 他留在纪方酌身边的本意,原本就只是看顾好他,以免他人生地不熟难以立足下去。毕竟若不是他夺舍那个人,苏年也难得如今的自由。 第18章 这些日子,他看着纪方酌在外谈论生意,总觉得这个从陌生时代孤零零来到大俞的青年,其实并非那样可欺,反而常常三言两语就将吕义之流的非善者给弄得找不着台阶下去。 他本已盘算着动身离开了,现下纪方酌又主动要他留下来,要他替自己挡过某个断袖的纠缠。 苏年犹豫了一下:“既然敢于诉诸爱意,想必捧出了一颗真心。既然是你的朋友,无论你自己内如何思索,还是得好好回应,莫要糟蹋旁人真心为好。” “……不,他不敢诉诸。”纪方酌干巴巴道。 “那你如何知晓他心意的?” “我猜的。” “猜?” 纪方酌靠坐在床栏,缩起双腿,双臂环抱,下颌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黑暗中一眨不眨看着苏年,“……其实我也不太懂,喜欢什么的。” 苏年噎了一下,一言难尽道:“那就不要妄加揣测。也许只是你的错觉罢了。” 他看纪方酌委屈劲儿上来了,绞尽脑汁又道,“朋友之间若是亲密了些,产生错觉也无可厚非。你不用太过困扰。再过几日,这些错觉就消失殆尽了。” 纪方酌沉默了一会儿。 “感觉你很懂得情爱之事。”他仍然将自己缩成一团,“明明比我小那么多,怎么感觉你在说教我?苏小年。” “我及冠了,并不算小。” 苏年懒得与他计较那个带了点轻蔑意味的称呼。 只是眼神诡异了一瞬。 ……怪了,明明是该感到轻蔑的,为何他当下从纪方酌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亲昵的味道。 最终还是反抗道:“别那样叫。” “哦。”纪方酌声音闷闷不乐。 他原本身量就高,比苏年高了有一个头,现下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似的蜷缩起来,也是庞大的黑糊糊的一团。脑袋全埋进臂弯里头,一只手臂无精打采地支出来。 苏年看得好笑,抿嘴憋住笑声。 他跪立起身,膝盖抵在被褥上面,探身去拉了一下纪方酌的手指。 “叫吧。” “你招猫逗狗呢?” 他声音从层层衣料底下传来,窸窸窣窣并不明晰,听上去还委屈得不行。 苏年声音里又增添一丝笑意,爽快道:“嗯,就是。” “苏年,你别仗着自己年纪小,欺人太甚。” 纪方酌忽而拉住他手指笑起来,“抓到你了。” 他一笑,露出两颗尖尖虎牙,夜里眸子亮得出奇。 苏年这才知道,他居然方才是存了心逗自己,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臂,从床脚囫囵爬起来,想要钻回被子里。 “到底是谁在欺负人?”他气笑道,将那被褥甩在对方脸上,“纪方酌,你仗着自己年长,没脸没皮。” 纪方酌拉下被子,点点头:“我没脸没皮实属正常。我本来就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苏小年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他将被子随手撇开,没了被褥和帷幕的遮挡,床榻宽阔的空间陡然变得逼仄起来,他甚至只需要再向前挪动一些,膝盖就能碰到苏年裸露圆润的脚踝。 苏年往后缩了一点,微微眯眼:“清楚什么?” “嗜赌,好玩。”纪方酌托腮细数。他心中不坚定,语速便越来越快,“逢人便讲自己倒霉,摊上个哥儿作夫郎。还将你抵给销金坊……” “……够了。”苏年打断道。 他眼神一暗,声音平静。那些过往如似流水一样飞快地从他眼前淌去,没能在他情绪里留下一丝一毫碎裂的痕迹。 纪方酌在试探他?胆子挺大。 苏年冷笑一声,无所谓似地:“往事已去,不必再提。” 纪方酌一怔—— 他都想好怎么哄人了,这苏年怎么压根不上钩啊? 纪时野:我有一个朋友…… 苏年:(单纯)信了 宝宝你们两个的脑回路能不能救一下 第10章 老婆我不小心亲你了呜呜呜 纪方酌确实在试探他。 原因无它,虽然在原主记忆中,苏年常常被他赶去柴房,两人接触不多。 他并不了解在自己穿来大俞之前,苏年究竟是怎样的人。 但无论如何,纪方酌从未醒来那一刻就从未掩饰过自己替代了原主的事实。苏年瞧上去寡言少语,听话乖顺,实际上却机灵得很,只是不知为何他坚决闭口不提。 从未问过纪方酌一句,你……怎突然变化如此? 甚至一反常态,将他说出的那些原主的恶劣事迹轻飘飘地盖了过去。 纪方酌料想,也许是因为哥儿孤身一人难以立足,所以苏年装作一切不知,才好待在他的身边,寻求一个名分乃至于庇护所。 思及此他不由感到心中酸涩,想起旁人口中诉说的建仁侯府哥儿受欺一事。 他想,还好,苏年是他的夫郎。他对自己的本事有足够的底气,能够照顾苏年一辈子,保他一生无忧无灾。 至于他的心意…… 算了,或许真的如苏年所说那样,只是一场错觉。 因着白日路途疲乏,这夜,两人最终还是相安无事地睡了过去。 只不过在纪方酌的提议下,两人虽然都坦诚表示了自己并非断袖的身份,但为了避嫌,还是将挂在床栏上的帷幔取了下来,拧成一股塞在了榻面正中间。 第19章 一张好好的鸳鸯榻被他划分成楚汉两界,他和苏年各睡一边,谁也碍不着谁。 你开心就好。 他的确很累了,睡到半途又被纪方酌弄起来一通折腾,很快便沉入安眠。却不知晓,隔着一条艳红色的帐幔,纪方酌听着他均匀细微的呼吸声音失眠到了天蒙。 清晨风声渐息,透过窗户,微微潮湿的空气弥漫进来,楼下传来嚷嚷叫卖早点的声音。纪方酌一宿没睡,迷迷糊糊抬眼,目光倏然捕捉到旁边一寸浅白的皮肤。 ……这家伙。睡着睡着,又将被子拽下去了。 那片皮肤上横亘的陈伤依然明显,红痣妖冶艳丽,好似有种强大的引力,令人禁不住久久注视。纪方酌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轻手轻脚拾起被角,替苏年盖了回去。 时辰还早,苏年可以再睡一会儿。 两人起后,很快梳洗了便打算徒步回蓼乡。 昨日剩下的酒都送到了销金坊里,亭岚也细细吩咐过底下的人,将盘缠送去蓼乡纪家酒庄。于是二人便优哉游哉地踏上了返乡的旅途,一路赏玩。 因着风光明丽,纪方酌心情大好,忍不住哼起以前师娘爱看的古装剧片尾曲。 苏年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地方的曲儿?” 纪方酌:“我家乡。” “你家乡不就是蓼乡?”苏年好似将昨日的口角抛在脑后,随口说道,“可我在村中未曾听过这样的旋律。” “那是你常常待在……呃、被我锁在屋中,并未出去游历。”纪方酌嘴角一勾,面带微笑道。 他原本无比不齿之事就这样挂在嘴边,全然装作无意似的地探苏年底线,眼神诚恳没有半分愧疚。 “当然许多歌儿都没听过了。” 苏年心下震惊。 如若不是他知道这幅壳子里换了人,必然是想要将老者所赠的那把匕首掏出来,将他脑袋削下去的。 尽管如此,苏年垂在身侧的手还是蠢蠢欲动了。 他目眦欲裂,这个人在他真正的家乡究竟是做什么的? 为何脸皮能厚至如此境界。 纪方酌又逗了小美人一遭,乐得脚步都轻快许多。 在穿越来到大俞之前,他本就也才二十四五,正是肆意好玩的年纪。 没走出多远,他就和路边的马夫热切相谈起来。 “师傅,您这马儿可真帅,与您也忒相称。” 纪方酌夸赞道,抬手摸了摸鬃毛,“我能骑上玩玩么?” 他将那马夫夸得喜笑颜开,大手一挥,缰绳就套在了纪方酌手上:“小公子随意!” 纪方酌欣喜回头看向苏年,低声道:“快来,带你骑马玩儿。” 苏年看着他也忍不住露出笑脸。 纪方酌束着高高的马尾,一身黑衣素装将腰线轮廓勾勒出来,翻身上马,执起缰绳一喝,倒真有几分世家公子模样。 他力气大,穿越而来之后这具身体似乎越来越向着他本来那具的特征开始发生变化,肩膀宽阔,手臂肌肉结实匀称,轻易一捞就将苏年从地面抱上了马背。 他将缰绳咬在嘴里,匐在马背跟前伸手用力一甩,就将马儿颈间连结车轿的束缚解开。然后紧紧抓住缰绳向后一拉,马仰头鸣叫一声,马蹄踢踢踏踏地调转方向。 车夫双目圆瞪:“小公子!我这可是拉车的马,不是什么……” “——哎!” “你去哪儿?!” “师傅!你就待在原地!”纪方酌大笑道,拉扯缰绳,驱使马儿向前飞奔,“我们很快回来!” 踢踏声音纷杂而去,只留下一地飞扬的沙尘,而马与那亲昵相携的两人已不见影踪。 风声呼啸,纪方酌没回头,只道:“苏小年,抓紧。” 声音淹没在风里,苏年没能听清,睁大双眼向他贴近。 “嗯?” 纪方酌甫一回头就险些与他相撞,面贴面,颊贴颊,鼻尖贴鼻尖。 他太快乐了,忍不住就笑起来,竟没再刻意避开距离,就着这样眷侣般的姿势蹭了一下苏年:“怎么样?我也可以带你骑马,咱们不稀罕亭坊主。” 苏年被他蹭得耳根通红,眼睛却怔怔地,一眨不眨看着他,像是白日里也往瞳孔坠落了一池星子,璀璨胜过无数美景。 “当心些,”纪方酌笑道,“你这身板儿轻飘飘的,若是没抓紧,定会掉下去。” 他此刻心情大好,又管不住嘴:“你要是掉下去,我尚可将你捞回来;那亭岚可不行,他没劲儿。” 苏年瞪他一眼,嘴角却渐渐扬起。 待纪方酌转回身去,才伸出双臂环在他腰上,脸颊贴在他线条匀停的背脊。 他小声说:“坊主和我谈话,你听见了。” “嗯,我听见了。在赌坊二层……你没答应。” 纪方酌明明没有回头,但苏年就是感觉他说这话带了满腔笑意。 苏年无奈笑了,直言道:“你不喜欢亭岚。” “是啊,”纪方酌声音肆意烂漫,故作十分惊讶的模样,“天哪,我都把这么好的夫郎娶回屋里了,还喜欢别人做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是啊我知道。” 纪方酌笑眯眯,“他撬我墙角,我讨厌他。” 他已全然开始无理取闹,说话像个总角小儿似的没规没矩。 第20章 但听他话的人是苏年,于是话音出口便像是在撒娇一般,惹得苏年又笑了起来。 “亭坊主……我感觉他身上有不少秘密,但是,他是个好人。” 苏年说,“我们往后还是须得与他好好相处,多多益善。” “都听你的。”纪方酌爽快道。 “只不过,”他话语一转,又变成只垂头丧气的狗狗,“你都抱着我了,能不提别的男人名字吗?” 苏年笑出声。 马儿在跑,风声呼啸,带着野草和稻谷清闲的空气吹拂而来。身前高大的、属于结实的成年男子的身体挡下一路飞腾在风中的砂砾,只余下独属于男人的气息,包裹下来与他相依相缠。 他们自由地纵游在这条小道上,或许是太过痛快了,他的心脏也酥酥麻麻地融化掉了,蒸腾起来,在他的胸腔里毫无目的地冲撞。 苏年下巴搁在纪方酌的肩膀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与他相依。 他静静道:“你……以前不知道,你原来这般喜爱撒娇。” 纪方酌一低头便能对上肩膀上偎着的美人的目光。 他低低笑道:“苏小年,你知道吗。撒娇可不止几句话的事儿。” 苏年一怔,表情僵了僵。 他突然感到有什么他不曾预料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深呼吸,道:“纪方酌,你……” 纪方酌微一颔首,嘴唇覆上苏年的脸颊—— 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一声短暂而亲密的水声响起,立刻淹没在了足下纷杂的马蹄声中。 苏年睁大双眼。 耳畔的杂音雾蒙蒙地远去,只留下一声、一声的心跳,擂鼓般用力敲打。 他抬起手,像是当初纪方酌教他碰拳那样捏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给了纪方酌一拳! 他力道一点儿没收,纪方酌猛然睁大双眼,摇摇晃晃拉紧缰绳,险些就要从马背上摔下去,他难以置信,声音充满委屈:“你是我老婆,为什么不能给我亲?” 苏年眼角泛红:“纪方酌,你有病?” 擂鼓声停下来了。 他松了口气。 他侧身抢过绳子,强行勒停马匹,然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红着眼道:“清醒一点。” 说完就转过身,气鼓鼓地走了。 “苏年!苏小年你等等我。” 纪方酌慌慌张张将马牵好,站在原地唤了他两声,苏年也没回头。 他欲哭无泪。 他知道,上头是毛病,得改。 他这回是真的闯祸了。 若苏年真的知道他不是原先的纪方酌,事情还更糟。 他犯罪了,他亲了别人的老婆。 苏年报官叫人把他抓起来都不为过。 纪方酌os:(捂脸)(震惊)老婆你的马甲掉了!老婆你原来会打人! 苏年:怎么了? 纪方酌:不,没什么! 苏年os:……我下手很重吗,怎么不说话了 纪方酌os:老婆骂我了!好耶!老婆骂人的样子好那个(色/) 家人们,第九章 内容做了修正,把一章拆成两章了感觉会更细腻一些(抹眼泪)给看过第一版的家人鞠躬,很不好意思。明天凌晨零点就更新下一章!我狂搓键盘起火quq 第11章 老婆我背着你开新副本啦 距离骑马那日已去三天。 甫一回到蓼乡,苏年就借说自己家里落了东西,要回去取。于是两人暂时别离。 在嫁给纪方酌之前,他和卧病在榻的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母亲去了,他便只身一人居住在那间小小的茅屋里。 蓼乡民风淳朴,但仍然免不了有许多游手好闲的小混混逮着无钱无权的哥儿欺凌,也正因如此苏年当初才答应了纪老庄主,嫁入纪家,否则他不一定能保全安危。 ——谁知道那时嫁入纪家,对他而言却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 纪方酌哪里放得下心?不过他理亏在先,知道自己玩儿上头失了分寸,整个人都皱巴巴地缩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老实跟在老婆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讲。 脸颊上还有个醒目的红印,瞧上去颇是可怜。 苏年恰似根本没见着他犯委屈似的,平静目视前方,脚步越来越快,终于到了村口溪边。 他转身道:“你回去后,记得将前日走时晒在屋外的衣裳收下来。” 纪方酌闷闷道:“好……” “走了。”苏年说完,衣袖一收,便头也不回地沿着溪岸向上游而去了。 纪方酌卡在嘴边的“早点回来”生生咽了下去。 他想,苏年也许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夏风凉簌簌地吹,吹得他晕头转向,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心意。 好在他有正事要忙,亭岚预付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他在回来之前就已经盘算着要将两人居住的宅子好好修整一番。毕竟要搭伙儿过日子,总不能一直住得这般破破烂烂。 他向村中木匠订购了一批新的家具,又自己随便套上布衣,挽起袖子,将灶台好好修整一番。 酿酒并不需要太过宽阔的操作台,只是产量大,需要特地搭建一个棚子来放置发酵中的酒坛。纪方酌站在酒庄门口抱肘思索,很快便敲定了整修方案。 他还吩咐木匠打了一张书桌,将从亭岚那里搬回来的书卷一本一本,依次摆放开来。木匠走后,他站在那桌前端详许久,又觉得凌乱。 第21章 最后自己找来刀片和锉子,将剩余木料给苏年做了一个小小的架子,搁放在书桌上面。这桌子朝两人屋里一摆,俨然增添了几分书香气息。 纪方酌很满意。 他在屋内走动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两人那张小小的炕上。 那木匠手中已无更多上好的木料了,走时与纪方酌道,下回再来给他制新的床榻。 他问纪方酌急不急呀? 纪方酌站在原地沉吟几秒,抬起笑眼说,不急。 于是这一方陈旧的小榻就与整间焕然一新的屋子成了鲜明对比,纪方酌乐在其中,他想,如今气温炎热,等入了秋天气转凉,苏年定舍不得他睡在地上! 修整好了一切,纪方酌就将纪家酒庄的牌匾重新挂了出去。 酒庄正式恢复经营。 听说纪家酒庄重新开业后,蓼乡村村民们都纷纷上门来买酒,有的甚至要向纪方酌订购几十坛拿去给家中长辈祝寿。 纪方酌琢磨了一下。酒庄只有他一人在干活,产量有限,首先须得保证运送到城中销金坊的百坛青梅酒,然后才有余力来酿造更多蓼乡酒,而这一切的基础,即是制作酒酿的丰富的稻米原料。 以前,纪家酒庄的稻米原料固定来源于村里的农庄,后来原主继承酒庄后便与那农庄断了联系,没钱继续购买原料。因此,农庄仓库里囤积了好些粮食,夏日里长时间堆积在米仓,一下暴雨,稻米就免不了受潮发霉。 陶庄主对此一直颇有怨词。 即便现在纪家酒庄恢复营业已经传开,但往日里好饮蓼乡酒的陶庄主却摆起了架子,一次也没来过酒庄。纪方酌料想是之前的事情让他心怀芥蒂,但蓼乡土地贫瘠,这村中除了陶家的农庄,再没有别的能够稳定供应粮食的庄子了。 这口锅纪方酌只得替原主背下。 很快他就带着几坛上好的酒,绕过弯弯几里路来拜访陶家了。 陶家是这村中最为富庶的农户,庄子建在一大片稻田后面,几幢宅屋林立,背后缘着一条清澈小溪,四周尽是长势喜人的稻子麦穗,院子里在炒熟米,隔着老远纪方酌就嗅到浓郁的米香气息。 他缓步踏入院中,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孩正费力搬起一个巨大的竹编簸箕,将里面的米倒入铁锅。 烈阳下她的额头已经蓄满汗珠,她便伸手从那炉灶旁边摸出条麻布帕子,寥寥草草将脸擦得勉强干净。 纪方酌脚步定了定,眉头皱起。 他想,她大约是陶家雇佣的工人。可这孩子瞧上去不过十几来岁,瘦骨嶙峋,谁家会雇佣这样一个小小童工来炒米? 正在这时,有人从宅屋里走出来,站在门边吆喝了一声:“买米么?” “啊,”纪方酌回过神,转而微微颔首道,“纪家酒庄,纪方酌。来与陶庄主协定订购稻米一事。” 那人一听纪家酒庄四字,登时脸黑了下来,冲里屋喊道:“爹,纪家酒庄的来了。” “谁来的?” 屋内传来一个鼻音浓重的声音。 若眼前这人是陶老庄主的儿子,那大概率便是长陶黎。 纪方酌垂下眼睫,心想。 “纪……你叫什么?”陶黎挑着眉毛转过来问。 纪方酌表情依然谦逊有礼:“纪方酌。” “叫他进来谈吧。” “爹!”那人叫道,“您还在病中,今日好不容易才精神起来,可别又被那姓纪的给气倒!” 纪方酌敏锐道:“陶庄主病了?” 那人听罢,睨他一眼,声音尖锐:“是啊,与你有何干系?” 纪方酌沉吟一秒。 他在这院中立了一会儿,嗅到一丝米香之外的气味,清苦、微腥。 应是某种草药。 “可否一问,陶庄主这是罹患了什么疾病?”他耐心道。 陶黎目光冲他扫了一扫:“你问什么,你又不是大夫,还能替我爹看病不成?” 纪方酌微微一笑:“我虽不通医术,但我想,我的酒也许能够帮上一二,益于令尊病躯。” 陶黎朝他啐了一口:“开什么玩笑?酒是酒,药是药,难不成酒还能治病?我看你这家伙,大概是在销金坊赌疯了,上我家来诈钱的吧!” 纪方酌仍然神情自若,眼神平静,对他挑衅分毫不应。 陶黎便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径直走向纪方酌,两手叉腰,下颌高高扬起:“你说啊,什么酒能帮忙治病?” “《本草纲目》记载:‘诸酒醇醨不同,惟米酒入药用’。” 纪方酌直视他的双眼,字字清晰,从容不迫。 “不如将草药浸泡于黄酒以内,酒精溶解草药药剂。” “我想,定是比用清水中和药物成分,来得更加有效。” 老婆们,本文可能不是常规的种田文,前方有许多挑战机遇并存,等待酌宝一一探索。感谢阅读陪伴噢。这章过渡一下,马上开始新的危机qwq 小剧场 苏小年:作者(敲碗)我镜头呢 作者:(吭哧吭哧祸祸他老公ing)阿巴阿巴 苏小年:(警惕)(抽刀)你把他怎么样了?!不说鲨了你!!! 作者:(瞳孔地震)你ooc了宝宝! 第12章 老婆我收了个学徒 “黄酒?可医馆的人说,须得烈性酒精才可溶解药物。” 第22章 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纪方酌转身望去,只见那炒米的姑娘已经停下手中的活儿。 锅中稻米被炒制成黄澄澄的颜色,粒粒分明,像是打碎了一块金子。 女孩目光在陶黎身上停了停,转而看向纪方酌:“度数若低,则无法溶解药剂;度数若高,则可能破坏药剂成分。你要如何保证酿出的酒,刚好能够入药呢?” “我不能保证。”纪方酌认真道,“但我此番前来,将好准备了四坛浓度不一的酒酿。若是能够拿来一些草药,我方可一试。” “既不能保证,你若失败该如何收场。” “姑娘无需担忧,”纪方酌笑道,“因为我不会失败。” 他是师傅钦定的封缸酒传承人,无论是把控酒精浓度的方法,还是调整纯度的技巧,他都熟稔于心。 在穿来大俞后,他发现这个朝代人们对酿造米酒技术尚不成熟,只知用原料区分酒酿品类,而不知其中还有度数、香型等诸多学问。 而纪方酌当学徒的时候,在把控酒精度数上可吃了不少苦头。师傅让酿十度的酒,他酿出八度,那么就顶着酒坛去烈日底下罚站两个钟头;让酿八度的酒,纪方酌睡过了头,结果发酵时间延长,酿出十度的酒,他又被罚着去搬酒缸。 所以即便到了大俞,他也没有懈怠,甚至利用老庄主留下的酒曲尝试了好几种酿造方法和不同的封缸时间,酿出来的酒辛甜不腻,醇香扑鼻,每一坛都蕴藏着不同风味和酒精浓度。 “不会失败?放什么狗屁,”陶黎破口大骂,“那药材价钱可不便宜,你若是糟蹋了,可得尽数赔偿银钱!” “两倍。”纪方酌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比划,“若是失败,我赔付两倍银钱。” 陶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便迈开步子朝一间小屋走去。 他这回变得痛快起来,纪方酌看着他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看来,这家伙其实并不在意陶庄主的病情,只是想从他手里捞银子罢了。 陶黎擦肩路过那女孩时,突然恶狠狠道了一句:“少多嘴!爹的事情轮不着你来操心。” 然后径直从她旁边撞了过去,女孩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纪方酌连忙上前两步道:“你没事吧?” 那姑娘很快站稳,将衣袖拉下来。 “没事,公子不必担心。” 纪方酌这才发现,她穿的那身布衣并不合身,袖子露在手背外面,余下长长的一截。 他皱眉道:“陶家雇你做长工?” 女孩摇头道:“不是……” 她抿了抿唇,回头望了一眼陶黎离开的方向,见没有人影,才垂眸道:“陶庄主……是我舅父。娘过世后,爹就不见了。庄主好心将我接回来,替他做些农事。” 好心? 纪方酌在心里冷笑,好心便是让这女孩酷暑之下端着口径比她小臂还长的铁锅,炒米做工? 纪方酌蹲下来,耐心道:“若是能来纪家酒庄学酿酒,你愿意吗?” 女孩眼睛亮了起来:“愿意。” “你叫什么?” “喂!”陶黎打断两人对话,抓着一包草药走了出来,高高抛起扔给纪方酌。 他有点不悦地蹙起眉头:“你跟这吃白饭的家伙说什么呢?” “哦,没什么。只是奇怪,大热天里站在院子里炒米的竟是个半大姑娘,莫不是因为她手艺非凡?还是因为,这庄子里没别人会做。” 纪方酌拿过草药,看着陶黎淡淡道。 他卸下酒坛,分别将酒倒进小碗里面,又将草药捻在指尖揉碎,再纷纷洒入酒碗当中。 陶黎被他呛了一气儿,答不上来,只得站在一旁盯着他摆弄草药,眼睛滴溜溜地瞪着,一会儿看酒碗,一会儿不怀好意地盯纪方酌,随时想要挑刺儿,让纪方酌下不来台阶。 纪方酌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动作从容平缓,倒酒的时候一滴也没洒出来。 很快便见了分晓,那四坛酒中,果然有一坛能够溶解草药。 是上好的、可以入药的酒。 就连镇子外面也买不到的药用黄酒。 陶黎哑然。 这时纪方酌才悠悠道:“既然庄主不便与我洽谈,那么我今日就先行告辞了。” 他故意提高声音,以至对方躺在屋子,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别,别啊纪庄主。酒……” 陶黎此时面色已经难看,不得不放平神色,脸上勉强挂出一丝笑容。 “那坛酒可以留下吧?” “自然留下。”纪方酌爽快道,“那是我登门拜访所携之物,岂有没能拜访、便带走的道理?” 陶黎松了口气,纪方酌却又道:“只是这坛酒,怕是不够令尊一病所需。” 他脸上浮出些担忧的神色,“怕是还得……四坛?五坛?” “多、多少钱,您开就成。”陶黎强行按捺心火,堆着笑脸问道。 纪方酌微笑着摇头:“千金不换。” 陶黎顿时瞪大双眼:“纪方酌,你他妈……” 纪方酌嘴角微微上扬,眸子明亮。 他开口道:“若是能让我将令妹带走,这药用黄酒,我方可为陶庄主再酿十坛。” 陶黎转念一想,拍手道:“成交!” 少了个累赘,想必爹也乐得一场。 第23章 第13章 老婆我摔倒惹要亲亲抱抱 夏末,蝉鸣渐渐消却,但暑热依然未褪。 日光璨璨照耀在院子里一盘盘的熟糯米表面,将雪白柔软的米粒浸染一层金光,粒粒饱满,如同细碎金砾那般均匀铺开,洋洋洒洒着,溢满了幸福与安宁的意味。 米香四散。 “哥!我回来啦。” 陶莹莹袖子挽上手肘,小细胳膊底下拎着两大桶井水,脚步轻快从两旁金晃晃的米盘中间经过,走进屋子。 她从前被陶家使唤着做了不少硬活儿,虽然瞧着纤弱,但力气不小。木桶里满满当当盛着刚打上来的清澈井水,她脚步平缓,竟是一滴也没洒落出来。 她将木桶放在门口,一手叉腰,胸腔起伏小小地喘气。 待到呼吸均匀,才抬起头四下观望,面色疑惑。 “……人呢?” 无人应答。 “哥?” 她又试着唤了一声。 屋子里又静了半晌,女孩仰起头不耐烦道:“纪方酌!” 纪方酌收了她做学徒,却没要她叫师傅。这家伙向来没什么规矩,常常任着女孩直呼他姓名,两人相处起来不像是师徒,倒更像是朋友。 纪方酌说,他算不上什么师傅。 他自己都还未出师,人就远走他乡,学不成了。现下酿酒,全靠自己琢磨。 陶莹莹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学成再走? 纪方酌心想,这他可答不上来,还得问问天公…… 干嘛要他还未出师身先卒。 大概是为了救下差点被抵押的老婆? 也不知道苏年多久回来,这都第五日了。 且不论他是否真的喜欢苏年—— 才刚刚相熟的室友突然请假,床铺空了下来,他一个人怪不适应也很正常。 他此时正蹲在角落的一张矮桌旁边捣弄酒曲。捣着捣着,思绪就又忍不住飘远了,兜兜转转围着脑海里的人,轻飘飘地越来越远,竟是全然没听见女孩的呼唤。 直到身后响起布鞋哒哒踩来的声音,他才将心思抽离出来。他回过头看向女孩,抬起手臂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才回来的。” 陶莹莹撇撇嘴道,“师傅是做事太过专注,还是又想师娘了? “当然是想你师娘。”他乐道,“你师娘年轻又漂亮,体贴又温柔。” 苏年不在,纪方酌说话全然不经脑子,怎么随便怎么来。 他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人,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就吃过不少亏。 那时电视台来找他师傅录非遗纪录片时,师傅死活不让纪方酌露面,就是因为怕纪方酌满嘴跑火车语出惊人,导致好好的酿酒素材被一刀剪。 其他学徒都说纪方酌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只有在酿酒的时候才能短暂恢复正常,酿出一坛又一坛正宗、浓香的传统封缸酒。 但是,他的正常其实也不正常。 用师傅的话来说,纪方酌就像是上天看不惯封缸酒快失传的困境,于是大方送来他们酒房的一个彩蛋。 他幼失怙恃,从福利院被师傅偶然捡回去做学徒,十五岁就能精准估算发酵时间,准确度在九成以上,十八岁开始实操酿酒,几乎继承了师傅的毕生所学,独立酿造的黄酒和师傅所酿几乎品不出什么分别。 那时,刚刚成年小有成就的纪方酌问师傅,他是不是可以申请非遗传承人了。 全国最年轻的非遗传承人也已二十九岁,纪方酌觉得自己能打破这个记录。 可那时师傅却说:不够。 “小酌啊。就算申请成功,你觉得,自己担待得起‘传承人’这三字吗?” 师傅年事已高,腰背佝偻,慢吞吞地从竹躺椅上直起身子。 “有什么不行?”十八岁的纪方酌心气高扬,笑着说道,“我要是能申请上,师傅你也后继有人了。” “‘传承传承’,无非就是将这封缸酒的酿造秘法教授给下一代人。” “再由下一代申请传承人,又教给下下代。源远流长,再不断绝。” 他讲得头头是道,可师傅听完,却无奈摇头,说:“仅仅将酿造技法教给徒弟,是不够的。” “那不是传承。” “为什么?” 师傅缓缓道:“古时候人们发现,将粮食熟制,密封发酵,就可以酿造出浓香辛甜的浊液,这便谓之为‘酒酿’。最初,酒酿只是王公贵族餐桌上的佳肴,平民百姓想要品尝何其困难。” “后来,人们打仗。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酒酿便又去到战场上充鼓舞士气之途。” “再后来……人们用酒入药,暖身,清洗创口,小酌助兴。传统酒酿的种类也越来越丰富,进入民间,无论是谁,只要花上几文钱便可以在馆子里讨碗甜酒。” “再再、再后来呢?”纪方酌听得饶有兴味,睁大双眼,趴在师傅的竹椅靠背上撑起手肘。 师傅顿了顿,“到了民国,洋酒进入民间,同时人们为了追求更高浓度的酒精含量,采用蒸馏的方法,产出白酒。” “白酒辣嗓子。”纪方酌说,“还发苦。人们为什么追求又苦又辣的东西?” 师傅笑了笑。 “人间百味,何不一尝。”他忽然一皱眉头,“但是,你小子上哪喝的白酒?你……酒量差成那样,平时偷尝仓库的酒酿,尝完就去吐。别以为我不知道。” 第24章 纪方酌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师兄说,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的确有这样的说法。” 老师傅又躺了回去,懒得跟孩子计较。 纪方酌已经成年了,他管不着,也不用管了。 这是一个天生就会从高墙里飞出去的孩子。 哪怕出生折断翅翼,哪怕羽毛未丰,只要他想,他就能飞起,去到灿烂的天光下,成名在望。 “传统封缸酒的市场,就这样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师傅伸出手掌,比划着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如今要是没有列入非遗名录,得到国家支持,也许……再没有你的下下代来传承了。” “传承……不止是技艺。” “是记忆,是感情,是我们的文化。” 他笑着,朗声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是这样啊。”* 纪方酌似懂非懂,那时他对师傅充满无限钦佩,下定决心要好好钻研。 可到了二十四岁,他却仍然还未懂得。 “哥,你们感情真好。” 陶莹莹嘴甜,打断了纪方酌的回忆。她笑嘻嘻道,“想必很快就会抱上宝宝了吧!” 纪方酌抿了抿嘴,内心直道: 在苏年回来前,他还是找个时间对陶莹莹讲清楚为妙。 他如今除了酿酒的时候比较正常,还多了一个特例—— 那就是在苏年面前,他也勉勉强强维持着君子形象的。 并不想轻易打破,谢谢。 他站起身来甩了甩沾满熟糯米的双手,有点烦躁,但无济于事。 糯米和酒曲粉末黏黏糊糊站在他的手心,若是苏年在的话,此时定是会主动贴心去拿张帕子,浸湿来给他擦手的。 纪方酌叹口气,认命般道:“莹莹,收拾一下竹篓。待我净一下手,我们就进山。看看太阳落山之前,能不能在山里找到蓼草。” “蓼草?”陶莹莹点点头又道,“是酿造‘蓼乡酒’的原料?” “正是。” 纪方酌答道,“你既已入纪家酒庄,做了学徒,那么须得明白纪家蓼乡酒是如何酿出。” 陶莹莹立刻睁大双眼跑上前,“您说,我定然谨记。” “蓼乡酒的原料除了白糯米,最为关键的便是特制酒曲,名为白蓼。原料是大麦和天然蓼草。大麦易得,蓼草难寻。近几日我在村中缘溪走了走,发觉溪边并未生长天然蓼草。蓼乡傍山,既名为蓼乡,许是这蓼草就在山中。” “听闻山深有食人肉的秃鹫,我们莫要入林,只在山脚处探寻一番便好。” “是。”陶莹莹用力点头。 很快二人便带上竹篓和镰刀,到了山脚。 蓼乡并无猎户,这座山显然少有人踏足,泥土结实平整,密密麻麻缠绕着不知什么植物的藤条。老树根系粗壮,像血管一样爬满树干附近的土地,在地面上节节狰狞凸起,阻挡来者的脚步。 稍不注意,就会绊倒,一头栽进深深的灌木丛和枯枝藤条当中。 前几日下过暴雨,即使已经过了好些天,脚下断裂的木头还是湿漉漉的。这些老树枝繁叶茂,树荫蔽天,遮挡之下湿气重重,显然不宜久留。 “当心一点。”纪方酌抛给莹莹一把长钩,让她充当支撑,以免滑倒。 他小心剥开面前的树枝,仔细在脚下探索蓼草的踪迹,一边找一边提点道:“蓼草的叶片近似于针形,边缘有腺毛;有的生长着淡紫色小花,花的形状……” 话音未落,只道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 卧槽。 纪方酌始料不及回头,突然脚下一滑,竟踩中了一根湿滑的木头。 他再也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栽进了灌木丛中! ……好痛。 他感到膝骨传来一阵彻骨刺痛,来不及查看伤势,强忍起身去看女孩的情况。 “莹莹,你没事吧?” “我……啊,师傅你怎么了!” 莹莹吓坏了,连忙跑上前来,眉心皱在一块儿,难过得不知所措。 她哭丧着脸:“对不起……我刚刚看到了一个……怪物。被吓到了。” “没事没事。”纪方酌咬牙起身,“什么怪物?” “已经死了,在那里。” 她说着,指了指背后的老树。 纪方酌这才看见,那老树后面躺着一只样子奇特的鸟,显然已经死了有些日子,脖子歪着,胸口腐蚀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血洞,几条白森森的蛆虫正在从那血洞里蠕动爬出。 *:李白《月下独酌》 乖宝们,路过的话可以给作者留下2分评论吗555对积分帮助很大!这本书在爬新晋榜,现在曝光很少啊啊啊啊qwq我哭死,感觉进来的小宝都是天使!!!就这样,溜了码字去了(叼玫瑰)下章年宝回归 第14章 老婆收手吧你玩不过我 女孩的瞳孔急剧放大,惊恐地后退一步:“哥……虫子、虫子……” 纪方酌定定注视着那血洞里钻出来的软体白虫。 在饱腹了鸟尸和腐黑的血液后,这些虫子挂在那黏腻黑羽上,竟然猛烈地扭动起来,像是极度痛苦一样不停卷曲。 最后变得僵直,发硬,像根棍子一样掉了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死去了。 稀白色的液体从不知头还是尾部的一端缓缓流出,里面爬满狰狞乌黑的血丝,像是一注浓墨,渐渐氤氲发散,渗入土地。 第25章 纪方酌沉声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莹莹。” 陶莹莹转头:“不找蓼草了吗?” “这里即使还有蓼草,恐怕也不能用了。”他看着湿润的泥土道。 “可是……”陶莹莹背上竹篓,面色忧虑,“你受伤了。” “不碍事。” 他强忍疼痛站起,“立刻出山。山下有条溪水,纯净清澈。那上游大约是在别的山头,还没有污染。我去那里清洗伤口。” “好!” “注意安全,”他再次提醒,“地滑,莫要摔倒。” 陶莹莹应道:“我知道。” 两人很快离开山林,到了溪边。 纪方酌坐在岸边,侧身伸手掬起一捧水,打湿一块布料,擦拭在沾满泥土的小腿。随着泥土拭去,膝盖那道伤口便也露出眉目—— 还好,隔着衣料那里只是被石头磕出一片淤青,皮肤并没有破裂,渗进泥土。 他不由回想起刚才在山里看到的那只鸟。这鸟一身墨色长羽,喙如鹰钩,应该正是村名口中所述那食人的秃鹫不错。 那秃鹫尸体落在林地之中,看似并未受到其他野兽咬食,胸口的血洞更像是被昆虫一点点撕咬出的。可昆虫怎么可能成为秃鹫的猎食者?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秃鹫是因为什么疫病而死去的。 进食腐尸后便迅速僵化的蛆虫也能证明此事。 “哥……” 陶莹莹坐在一旁,抱着膝盖,眼神耷拉,“都是我不好。” 纪方酌笑道:“没怪你,认什么错?” 他一边说话,一边又将手伸进浅水边那层薄薄软软的泥土里,翻腾着什么东西。 陶莹莹仍低着头不作声音,突然,就见面前的青年从泥巴里摸出来个什么东西,笑得两眼弯弯:“接着。” 说罢径直把那东西抛了过去! 陶莹莹手忙脚乱接住一看,还没看清,手掌心就被那东西的钳子给夹住了,疼得她忍不住叫了起来! 是河蟹。 藏在浅滩下的、只有小指指尖那么大的小青蟹。 纪方酌笑得前仰后翻,陶莹莹:“……” 对十四岁的女孩来说可能有点幼稚,但是对二十四岁的师傅来说刚刚好。 正在这时,纪方酌忽然静了下来。 他甩甩手扔下湿布,从溪岸上爬了起来,目光定在小溪对岸,忽而眼睛亮了起来。 像是一颗星星从天而降坠入眼眸,藏进他深灰色的瞳孔。 陶莹莹好不容易才将那只河蟹从手心里拽下来扔回水中,疑惑抬头,循着纪方酌的视线朝对面一看,便见那里立了个素白衣裳的男子,青丝如瀑,简单地挽在背后,额前垂下碎发几缕,风中自在摇曳,衬得那人愈发清秀漂亮。 那双桃花眼眨了一眨,便眼波流转,春光如泄。 溪水很浅,石块凹凸不平露出水面。那美人提起衣摆,自对岸踩着石块,脚步轻快到了两人面前。 “我回家时你不在,附近农人说,你进了荒山。”苏年瞥了一眼纪方酌卷起裤腿下的淤青,眼神似有些许不满:“这山连村中猎户都难以深入,你带着个姑娘去作甚?” 纪方酌不好意思抬起手,挠挠后脑勺:“我这不是心急,来找白蓼曲的原料嘛。” 说完他又笑嘻嘻地去拉苏年的手,“我没事。” 苏年一巴掌撇开他的手,摇头道:“你不知山中瘟疫横行?我此番急着寻你,正是因为听说了此事,担……” 他话语突然顿了一下,很诡异地转了个弯。 “但你上哪找来个姑娘家,陪你胡闹?”苏年目光投向陶莹莹,语气生硬。 陶莹莹原本正规矩站在老远的地方,嘴唇紧闭,眼神一会儿落在苏年身上来回打量,一会儿疑惑投向纪方酌,观察他的神色。 这时突然被苏年提了一嘴,慌慌张张连忙道:“我叫陶莹莹!今年十四了,是,是从陶家农庄……” “这干嘛呢?查户口吗苏小年。”纪方酌抬起手肘随意搭在了苏年肩膀上,面带微笑,“喏,我为咱们酒庄新收的徒弟,可能干了。平时住在酒庄,帮忙搬搬坛子,晒晒米,打个下手,咱就当多了个女儿,养养孩子嘛……是不是?” 咱们酒庄? 养养孩子? 陶莹莹恍然大悟,心领神会面向苏年:“师娘好!” 苏年看着她,并不说话,表情却很有些玩味。他眼睛眯起,颔首望一望陶莹莹,又抬头看一看这个不识好歹搭在自己肩上的男人。 纪方酌弯起眸子又冲他笑了一下,好似亲昵无间。 苏年心里冷笑,纪方酌装傻,他可没忘记:两人前几日闹得尴尬收不了场一事。 所以,这是特地找了个不知事的小孩儿放在中间,然后装傻充愣,好让他不得不把那事抛在脑后去? 这算盘噼里啪啦打得他耳朵疼,简直无耻至极。 苏年心里想着却面上不显,反倒勾起嘴角:“你很喜欢养孩子?” “喜欢啊!小孩多可爱。” 纪方酌以为他心情转好,忙顺着他的话道。 苏年点点头:“咱们也该要一个了。早些打算打算,提上日程吧。” 他望着纪方酌说道,眼神温柔,抬起手腕,手心覆在纪方酌的小臂上轻轻摩挲,好似爱人之间暧昧触碰,柔情万千。 第26章 纪方酌彻底僵住了。 苏年心底哼了一声。他存了主意要教训一下这家伙,不管是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纪方酌不仅并非断袖,而且,上回谈及朋友恋慕他一事的时候,他还那般苦恼,想必定然是受不了自己这般话的,说不定现下都恶心得快要吐了。 无所谓,也该让他吃吃算计自己的苦头。 这下哑口无言了吧。 纪方酌确实沉默了好久。 就在苏年以为他真的生气的时候,听见这人忽在自己耳畔笑了一声,像是没忍住似的,热气打在他耳后一片敏感的皮肤,他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苏年恼怒道:“你……” 还未骂出口,就感到自己后腰被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突然搂了过去,直直撞在了那人胸口,抵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男人的气息从头至脚将他包裹,苏年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滞住,一时脚软竟不知如何逃脱。 不知男人又轻轻笑了一声,还是叹了口气,搂着他悠悠道:“好啊,都听夫郎的。” 他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女孩,目光又迅速转回怀里的人,笑意绵长,“年年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现在颁发本年度最不要脸攻勋章! 第15章 (修正版) 老婆你起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傅和师娘感情真好。” 陶莹莹一边甩着麻花辫,一边走在两人后面,眉眼弯弯地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起改口唤纪方酌师傅了,总觉得这样叫了,她才真真正正走出那个四四方方的农庄小院,住进纪家这个充满烟火味的小小酒庄。 纪方酌并不应他,他正亦步亦趋跟在苏年身后,干巴巴地笑:“开个玩笑而已……” 苏年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眼神平静,脚步却越来越快,像是竭力想要甩掉这只黏人的大狗。 纪方酌也跟着加快步伐,低声道:“咱别吵架啊,小孩子看不得。” 苏年停下脚步,短暂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是你将小孩带回来的,纪方酌。就这么想跟我演一出夫妻和谐,给孩子看?” “你不是‘并非断袖’么。” “难道这般勉强自己,你不嫌难受?” 纪方酌尴尬一笑,道:“并非断袖是没错……但我又不恐同,这种程度的做戏还是方可接受的。” 苏年懒得去管这家伙口中蹦出的奇奇怪怪词语,斩钉截铁道:“我不可接受。” 他说完,再也不想理睬纪方酌了,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只留摔伤了脚的夫君在后面艰难地一步一停追赶。 “师傅,我扶你。”陶莹莹小跑上去。 纪方酌苦笑了一下,好像心里想着什么,再抬起头时面上阴霾又一扫而空:“没事,慢慢走吧。” “师娘为什么不等你?” “你师娘性情易变,脾气火爆。”纪方酌叹口气道。 陶莹莹想了想:“心火旺盛,可饮少量红曲米酒降火。” 纪方酌摇摇头。 “肝火上涌,服用三日发酵的低浓黄酒?” 纪方酌仍是摇头。 “脾脏……” 纪方酌打断她,笑了起来:“记是记得不错,但你可别在他面前这般说。” “他啊,心、肝、脾都好得很,”纪方酌笑眯眯道,“动怒的原因,其实在我。” 陶莹莹张大嘴“哦”了一声,好似醍醐灌顶。 她双眼眨巴眨巴:“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自家老婆,当然是自己哄着。 纪方酌将手里的镰刀伸向一旁,只听“嚓”的一声响,就利落割下一片细长的叶子。然后毫无负担地把沉重的刀抛进小姑娘背后的竹篓里,自己懒洋洋地走在后面。 折起那片叶子放在唇边,悠然吹起了歪歪扭扭的小调。 他吹的仍然是他师娘爱看的古装剧片尾曲。但是,一个音符也没落在正确的位置上,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在提田间攀爬,跌跌撞撞地行走。声音落在秸秆上,落在麦穗的表面,落入泥土,晃晃悠悠,又落进走在前面那素衣男子的耳中。 三人前前后后地走在田埂,夕阳挂上山头,霞光四散,铺满田野。 晚间,苏年下厨准备了一些简单菜色,一一盛在小碟里,摆了满桌。桌上三只碗、三副筷子齐整放着,倒真如同一家人欢欢喜喜共进晚餐。 只不过这桌上只有陶莹莹是真心欢喜的。 在纪家酒庄待的这些日子,她要么被迫和纪方酌一块儿四处觅食,要么就是试毒纪方酌手底下不知生熟的饭菜,总之没吃上过什么热气腾腾的食物。 好在现下苏年回来了,即便他心底再不爽快,也依然认认真真把白日里带回来的鸭子给宰杀处理好,和着时令蔬菜一起炖了锅肉汁鲜美酥香软烂的汤。 纪方酌筷子夹起一个鸭腿,满面笑容放进苏年碗中。 “做饭辛苦了,宝贝。” 他眼神真诚,似乎按捺浓情蜜意,恨不得宠坏能干又漂亮的夫郎。 苏年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看了纪方酌一眼,忽然露出笑容:“夫君上山采草,更辛苦。” 说罢又将鸭腿夹回纪方酌碗里。 “哪里辛苦了宝宝。”纪方酌声音温柔,伸出筷子重新夹给苏年,“都是我应该做的。咱们家酒庄能重新开起来,都是因为宝贝你的帮助。” 第27章 “还得是夫君,技艺炉火纯青。”苏年微笑着阴阳怪气道,“否则怎能将纪家酒庄重振风貌?” 陶莹莹有些迷惑地看着两人,她碗中盛了一只鸭腿,是出锅的时候苏年特地舀给她的,说长身体补营养。 现下师傅和师娘争得不可开交,她有点后悔。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要那个鸭腿的。 “没有没有,主要是咱年年讨人喜欢,受了亭坊主的青睐,要不然,现下也没有这般丰厚的银钱来跟陶庄主购置稻米原料。” “不,是夫君能说会道,打动了亭坊主才争取到……” 陶莹莹小声道:“师傅,师娘……” “我要是真能说会道,还愁哄不好老婆?” 纪方酌几乎要站起来,忽而又脑袋耷拉道,“我不会说话,不说了。” 苏年应了一声。 他面无表情把那鸭腿丢进陶莹莹碗中,筷子啪地一扔,起身离开了。 陶莹莹惊慌地看看苏年又看看纪方酌,心想好好的饭怎么就吃成这样了呢? 夜半,苏年早早上榻睡了,懒得去管纪方酌的死活。 一刻过去,他翻了个身。 两刻过去,他又翻回来。 完全睡不着。 他总觉得哪只碗没摞好,放在桌上,夜里吹风可能会跌下去摔碎。 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苏年翻身下榻,摸黑走出里屋。 他脚步顿了一下,停在门口。 莹润的月光下,小院被打扫得整洁干净,被风吹入小院的谷穗和落叶,都被清扫出来,堆在院子角落,摞起黄黄绿绿的一座小山。 纪方酌正单膝跪在一个酒坛前面。他神情专注,动作熟稔地抽出半捆稻草,隔着密密实实的纱布,努力辨认那个坛子里散发出的、稻米微微发酵的香气,是否纯净香浓。 那坛酒,是陶莹莹饭前搬出去的。 苏年记得,他那会儿看见还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你自己酿的? 陶莹莹说是,这是师傅第一次让她自己酿酒。 这个不过二十几岁的青年趁着半夜跑出来,蹲在地上,不顾砂砾粗糙,认认真真地验收自己名义上的徒弟的成果。 他袖子挽在手肘上面,堆叠的衣料下小臂线条流畅结实。 苏年乍然想起那个溪边的拥抱,纪方酌的手臂温热有力环绕在他腰间,完全不知轻重,力道大得像是要揉碎他的骨头。 苏年迈开脚步向他走去,没有掩饰声响。 但那人五感敏锐得出奇,似乎早就发现苏年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回头,也不出声叫他,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苏年站在他身后主动开口。 “腿不疼了?” 他问道。 声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哦,还好。”纪方酌站起身,伸手扶了一下酒坛,“原本就不怎么严重。” 也许是因为陶莹莹不在,也许是因为夜里太过静谧了。 他短暂地变得很安静,也不与苏年斗嘴多戏了。 他安静的时候,话便很少,也不笑。眼神里总是逸散着浅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心绪,缥缈无形,奇异地与苏年记忆里那夜蜷缩在地的青年重合起来。 苏年感到有些难以适应。 “给我看看。” 他目光游移,语气不太自然。 “真的不严重。” “看看。” “我没事。” “看一下而已,你能少块肉?”他有点不耐烦了。 “好吧。” 纪方酌不知他怎的,莫名其妙又不爽了。只好答应。 他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抬起头委委屈屈看了苏年一眼,然后自觉弯下腰去掀起裤脚,露出肌肉线条漂亮的小腿。 苏年皱眉,蹲下去仔细查看。 大概是因为撞击到坚硬的石头,膝骨组织被挫伤了。白日只是有些淤青,现下却微微浮肿了一片。 他喃喃自语:“……得用三七化瘀。” “人参三七?”纪方酌接道,“算了,那药太名贵。不用管它,歇上几日自己便好了。” 苏年表情冷淡。他突然伸手过去,在纪方酌受伤那处故意用力按了一下,纪方酌顿时疼得颤抖一下,小声地嗷嗷叫起来。 “别这样、别这样!宝贝我错了。”他连连求饶。 苏年微微一笑:“叫上瘾了是吗纪方酌。” 说完,他又坏心眼地抬起膝盖压在了纪方酌左腿上,俯身而上,从他两腿之间伸手过去,拇指指腹抵在他右膝那处用力一揉。 纪方酌又叫了一声,疼得额角都渗出几滴冷汗,脸却蒸腾热气泛上红晕。 苏年压在他腿上,后领松散袒露那截白晃晃的脖颈,温温热热地贴在他胸口前面。那颗红痣也从凌乱衣衫里面露出半边,仿若一滴血珠凝结,滚圆,明艳,又像一枚相思子,颤巍巍嵌在他怀里这块温和白玉的背面。 红得醒目,美得刺眼。 他眼泪都快掉下来:“我求你了,苏小年。” “好夫郎,我好老婆。” “你起来一下。” “别碰我了。” “……苏年。” 苏年这才大发慈悲放过他,直起身子,却低头朝男人那处睨了一眼。 他定定看着纪方酌,微笑道:“‘并非断袖’?” 酌宝:审核大大,高抬贵手,真的很纯洁。毕竟咱们都是直男,直男之间不怎么讲究也很正常。 第28章 年宝:(冷笑) 第16章 老婆我不小心狂放厥词呜呜呜呜 “并非断袖?” 纪方酌嘴角抽了一下,“你听我解释……” 苏年放过他,手臂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将他看着,眼神仿佛在说“我听你胡扯”。 纪方酌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才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我是个健康的成年男子,这是……正常生理反应,无需大惊小怪。” “哦。”苏年点点头,转而又道,“那你需求还挺旺盛。” 纪方酌尴尬地笑了一下,他觉得嗓子有点发干。 “你早些休息,我去打水沐浴。” 降下火。 “你有腿伤,走路都走不利索,还想沐浴?” “那我怎么办。”他有点委屈,垂头丧气地蔫吧下去。 他的乖软小夫郎,现在看来好像是个白切黑。而且目下看来还突然点亮了怼人属性。 纪方酌想不明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渐渐脱离他最初预想的轨道,越来越偏,越来越偏,从室友到朋友,又从朋友,到了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 他越来越后悔那日骑马时候的那个吻了。 他知道苏年介意,但不知道,他会介意这么久。 “我……”做错了,你别生气了。 他话还没出口,苏年却打断道:“等着。” 他说完,就转身去了水缸的方向,走到半途脚步又停了下来。 回头看了纪方酌一眼,平静问道:“你自己一个人,方便么?” “我……方便的,”纪方酌知道他要帮自己去打水,连忙道,“谢谢你。” “好。”苏年垂下眉目,不再过问,从门边拿起个木桶便走了。 待到纪方酌沐浴完回到屋里,才发现榻上的褥子被打理得整整齐齐,苏年已经搬来干燥的草席铺在地上,侧躺在土墙旁边睡去了。 他仍然如同惯常那样挨着墙壁睡着。纪方酌才想起,原主曾经常常让他去睡柴房,所以他已经习惯了睡在又硬又硌的地方。 他沐浴过后,此时火已消了大半,连同隐隐作痛的伤处也好了些许。走上前去,单膝微跪,手臂穿过苏年的膝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太瘦了,轻飘飘地蜷起,因为纪方酌的动作而下意识不太安稳地挣扎了一下,睫毛一颤一颤,好像山野里飞出两只深黑的蛱蝶,静悄悄地落下,合上翅膀安心憩息。 纪方酌小心将他平放在榻上,为他拉好被子。他坐在榻边,像是被什么钉住脚步一样,默默地看着被窝里的人,眼神隐没在夜色里并不清晰,却一动不动看了好久。 一直到未能合拢的窗户透来凉风,他都没有察觉。 苏年忽然翻了个身,往榻里侧缩了一些。 “别看了。” 纪方酌一惊,倏地从原地站了起来,好像惊飞的鸟雀那般,扶着床栏打了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 他咳了两声,道:“原来你……一直醒着。” “被你弄醒了。”苏年仍然闭着双眼,声音平缓。听不出这话究竟是不悦,还是什么。 纪方酌赶紧道歉:“对不起。” 苏年又不说话了,看上去像是又睡着了一样,但纪方酌知道他没有。 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又道:“这不是,看、看你太瘦了,身子骨弱。不太能睡草席……嘛。” 他一紧张,就结结巴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只是毫无逻辑地给自己刚才的行为开脱,视线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落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心如死灰,最终盯着苏年露在褥子外的双脚道: “往后还是得好生吃饭,你看你,脚腕多细……我一手就能抓住了。” 他没搭理纪方酌,只是默默地把脚缩回了被子里。他动作不太自在,身体变得僵硬无比。 纪方酌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见苏年没有反驳,以为他快松口,脑子一热很快又道:“腰也好细,抱上去感觉都是骨头,要是长胖一点,软乎一点就好了……” 苏年深吸一口气:“你有病吧。” 纪方酌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感到自己肩膀忽然被人一拽,向下拉去。 苏年从被窝里支出身子,把这个满口胡话的男人拖上榻,嫌弃一般地抽出小半被角扔了过去,搭在男人的身上,让他就这样躺在自己身边不过半寸的地方。 然后翻了个身继续面对墙壁,半张脸捂在被褥里,闷闷沉沉道:“别打扰我睡觉了。睡不好觉,怎么可能长好身子。” 话一出口,他便懊悔了: 他做什么要顺着纪方酌的话,哄他开心? 不过,纪方酌不是头一回跟他同榻而眠了,知道他每每说要睡觉,那就是真的困了。 他连忙闭上嘴不再多话,轻手轻脚拈起那一角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方寸。 但他们的小床与镇上客栈那四四方方宽阔的床榻不同,又窄、又挤,他感到自己颈间微微发痒,似是苏年散开在背后的长发,调皮地钻了几缕出来,轻轻扫在他的后颈。 太近了。 近得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身旁那人均匀呼吸的频率,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音。 他脑子很乱,不知道那几乎过速的心跳到底从谁的胸腔传来。 第29章 太吵了。 他再也没办法睡下去了。 纪方酌突然翻起身,坐在榻上深呼吸一下,转向苏年道:“其实,我有话想……” 想说。 他卡了壳。 然而屋子里一片寂静,并没有人接话道,你想说什么。 睡在旁边的人呼吸平缓,似是已经完全沉入他的睡梦。 第17章 老婆我给你捡了个好玩的 不知是哪一阵风,吹过田野的时候肆意泼了一片金灿灿的染料,裹挟着麦香和果实的清甜味道,芬香绵长,夏天就这样悄悄离开了蓼乡。 自从那日纪方酌受伤后,两人同塌而眠,索性便就去找木匠换了一张新榻,又将旧榻搬出去了。 木匠还笑问苏年,这是……夫妻吵架终于和好啦? 纪方酌一边讪笑一边把人给拉到一旁,叫他别多嘴多舌。 木匠嘿嘿一笑:我懂,我懂,定给你用上村子里最好的木料,给你打结实一些。 “结,结实?” “啧,”木匠满眼八卦,“免得二位夜里……” 纪方酌就捂住了他的嘴,回过头,对不明所以的素衣美人尴尬地笑了一下。 复又转过来对着木匠,眼神带上些警告意味:“莫要在他面前提这种玩笑话。” 这又是怎么了? “好的,好的……”木匠连连点头,想了一想,又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纪庄主,”木匠神秘一笑,“看来是还没把人追到手吧?” 他硬着头皮点点脑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神色严峻地“嘘”了一声。 木匠心领神会叹道:“哦——” “别哦了去干活。”他表情僵硬,说罢强行推搡着木匠,去院子外面搬木材了。 这些日子,他腿伤大好以后就重新干起了老本行,把纪家酒庄的牌子高高悬挂起来。每一日都有村民、甚至远道而来的客人特意前来买酒,有的甚至一订就是十几坛。这是除去供应给销金坊之外,他们家额外一笔不薄的收入。 苏年就在家里看账。纪方酌起初几次都是自己雇车夫,亲自把酒送入镇上的。亭岚非常满意,手一挥便外遣了两个小厮,专门往返于小镇和蓼乡之间,负责替纪方酌送酒。 纪方酌不必外出送酒后,待在家里的时候又多了起来,白日教陶莹莹酿酒,夜里她坚持自个儿去琢磨倒弄,于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师傅乐得闲了下来。 他一闲,就总爱跑去骚扰苏年。 桌上挑了一豆烛火,火光将美人面庞打上一层暖色轮廓的光晕,映衬得愈发柔和漂亮。察觉到有人进来的时候,他捏在手指间的那一角纸页因为忽然用力而微微发皱。 仅仅只是一瞬时间,他又很快恢复平静从容。 “干什么。” 静谧之中,他突然出声问道。 纪方酌原本以为自己踮脚进来一定未被发觉,苏年这一问,惊得他脚步一滞,吓了一跳。 “不……不干什么。”他声音弱弱得,像是委屈极了。 苏年忍不住勾起嘴角,但再次开口的时候,依然口吻严肃:“别打扰我看账。” 纪方酌说:“好的。” 他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就这样没趣地站了一会儿,见苏年真的继续翻册子不理他了,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出去,苏年却又停下手中动作了,抿了抿嘴唇,忽然回头看向男人离开的方向。 纪方酌正走到门口,忽然福至心灵般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跟苏年对上视线。 他笑起来,一笑便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你不是要看账么?” “嗯。”苏年大大方方道,“我在看。” 纪方酌乐了:“莫不是在拿后脑勺看册子。” “我怎么看,你如何管得着?”苏年挑起一双柳叶眉毛,眸子里盛放着一袭明暗跳动的烛火,“倒是你,无事可做就去酿酒。” “莹莹在酒房,她不要我看着做呢。”纪方酌笑眯眯道。 “那去陶家拿明天的糯稻。” “下午已经拿回来了。” 纪方酌笑意盈盈,又道,“院子也打扫过了。” “……”苏年看着他,一时间终于接不上话了。 他叹口气,最终说:“今日的账本的确还未看完。你出去溜达溜达吧,顺便去孙姨家中问问,有没有新鲜晒干的桂花,买些回来,明日我好做糕点。” 纪方酌忙道:“好!” 有了任务做,他脚下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 月色朦胧,远方半山浸没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之中。纪方酌拎着半袋干桂花往回走,走到半途,忽然听见泥路旁黑漆漆的草丛里传来一声细如蚊蝇的叫声。 那声音细细的,像是婴儿啼鸣,似乎虚弱至极。纪方酌脚步一停,蹲在路边拨开草丛,便看见约莫七八只巴掌大小的小狗崽湿漉漉地躺在地上。 每一只都瘦得皮包骨头,四肢无力地软在身侧。突然一只身体开始抽搐,尾巴后面涌出一团黑糊糊的黏血,尾尖僵直,毛发粘成一股一股。 纪方酌才发现这只狗眼皮上也糊满了脏污,像是被什么感染了,全身器官迅速衰化。这样幼小的犬崽根本经受不住,很快便停止抽搐,静静地躺在原地没了动静。 第30章 死……死了? 纪方酌下意识后撤了一步。 脑海中,那只胸腔流出黑血的秃鹫画面一闪而过。 难道那些村民口耳相传的山中瘟疫已经蔓延到了蓼乡? 若是这样,这些……动物尸体,必须想个法子处理一下,不能任由它们血液里携带的疫毒暴露在这片土地当中。 他站在原地,看着这些尸体,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 最后撕下一片衣角,小心翼翼将它们裹了进去,没有用手触碰。 这些尸体只能拿去溪边……烧掉,如果埋入地下,可能会被村民或猎户饲养的动物给刨出来,染上疫毒。 他正思索,忽然却感觉手中布包有什么东西在堆湿乎乎的犬尸里,动了一下。 纪方酌:? 他好似大悟,急忙蹲下身来打开布包,便见一双褐红色的瞳孔亮了起来,吓得他颤了一下坐在地上,险些把布包甩了出去。 “罪过罪过。”他连忙隔着布用手把那尚还活着的一只给抓出来,放在地上。 方才草丛一片昏黑,他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这条小狗并不同那几条便血的幼犬,它大约有成年男子的半只小臂那么大了,皮毛沾满黑血,但眼神却神采熠熠,似乎没有受伤,也没有感染疫毒。 纪方酌呆呆看着它:“挺会装死的,刚才干嘛一动不动……” 那狗呜呜地叫唤一声,似乎不屑跟这粗心大意的人类计较,甩了甩脑袋,坐在原地抬起后腿,优哉游哉地挠了两下脖子。 纪方酌一把将它拎了起来,去到溪边一通清洗。确保他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后,抱着他回到了纪家酒庄。他敲敲门:“我回来了!” “进。” “苏小年,看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回家。”他笑嘻嘻地把那洗得干干净净、毛发滑稽贴在脸上的小狗举了起来,“是狗诶!好玩吗?” 苏年站起身走近一看,顿时眉心一蹙—— “纪方酌,你从哪弄来的……” “狐狸。” “啊?” 纪方酌迅速放下手臂,把这团尾巴尖儿还在滴水的小东西调转方向,眼神死死盯着它,仔细一瞧。 他难以置信道:“你不是狗啊。” 他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间屋子里只有一条狗罢了。 第18章 老婆你马甲掉了!(捡)(慌张) 自从捡回狐狸,晚上两人入睡便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那只狐狸似是听得懂话似的,格外黏苏年,对把自己认成狗的纪方酌爱搭不理,时常蹲在角落阴沉地盯着纪方酌看,纪方酌总觉得它的眼神带着股鄙夷的味儿。 而到了夜晚,它直接一个纵身跳在榻上,霸道地占据了纪方酌的那半边床面。 纪方酌强行将它抱起放在地上,将将躺上去,不一会儿就感到一团重物从天而降砸在自己身上,那狐狸竟团吧团吧挤到了纪方酌和苏年中间,卧在那床厚厚的褥子上,打算就这样安睡过去。 山间野狐皮毛柔顺,苏年半梦半醒之间翻了个身,那狐狸尾巴扫在他脸上,酥酥麻麻的痒,他一边梦呓一边抱住那只狐狸,挨进它洁净、细软的颈毛中。 有时他被捂得发热,就开始无意识地踹被子。 夜半,纪方酌醒来一看,苏年已经把被子撇到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内衫也散开了,露出一片洁白的皮肤,锁骨玉润,几缕青丝缠绵凌乱。 好像完全忘记自己身边还睡了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 纪方酌:…… 他当初干嘛多管闲事捡回那狐狸精的?? 他喉结滚动,不太安稳平躺在一边。熬了半个时辰他终于无法忍耐,起身从苏年怀里一手拎出狐狸,扔在榻尾。 苏年睡梦中不太安慰地蹭蹭枕面,感到原本挨着的热源好像突然离开了。他不太适应,烦躁地哼哼两声,梦里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自己也不明白,就这样本能地靠进旁边另一个更宽阔、更踏实的热源里。 他在男人的怀抱中,渐渐再次沉入黑甜。 纪方酌则僵了一夜,都没合眼。 拾来的小狐狸一天天长大,酒庄的生意也愈来愈好。 中途吕义又来了一遭,这回他不再穿着锦衣绸缎了,只是披着普通的麻布衣裳,远远地盯着纪家酒庄,不知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陶莹莹看见了,立刻就找纪方酌讲了此事。 她来找纪方酌的时候,村上的孙姨正过来买酒,听见陶莹莹的话后,叹道:“吕义啊,我听说他那酒铺因为交不起地租,半月前就倒灶了。” 纪方酌原本在给她承酒,听罢手中动作一顿,抬头问道:“我记得亭坊主给了他一笔银子……数量不菲。” “坐吃山空使完了呗!现在大家要么都去销金坊喝酒,要么,就迢迢赶来咱们蓼乡,直接上门来你纪家酒庄,谁还去他那掺水的铺子当傻瓜?”孙姨笑道。 “原是这样。”纪方酌盛好两个小小的枣红酒坛,整整齐齐摞放起来,微笑递给她。心中却想:吕义的酒铺倒灶,会不会是亭岚的手笔? 但孙姨却突然叫了一声:“啊,差点儿忘了。”说着取下背后的竹篓,摸索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递给纪方酌,“这是我家院子里今年新结的茉莉,这不,带给你试试新的花香酒。” 纪方酌眼睛亮起来:“谢谢您。” 第31章 他接过布包,里面软软地弥散着清甜芬芳的香气,湿漉漉的,像是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等我酿了新酒,一定送来给您尝尝。” “好……对了,”孙姨笑眯眯补充道,“这时节正盛产茉莉,我瞧村口那些姑娘家最是喜欢将花苞用丝线串在一块儿,戴在腕子上,比那城里卖的上好香膏还要好闻!听人说啊,你跟家里媳妇最近吵架了?还不拿这去哄哄?” 纪方酌一惊,这是什么八卦传闻?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日子他跟苏年虽并未争吵,相处得还算融洽,但也的确算不得夫夫同心。 大多数时间,他们之间的氛围都处在一种暧昧与尴尬之间不清不楚的境地。 纪方酌无奈笑了一下:“多谢您的提议。不过,我家夫郎是为男子,而且,他从来无心于香膏香薰这一类的东西,怕是……” “诶,我喜欢呀。”陶莹莹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笑嘻嘻地从他手里将那布包夺了过去,抓了一把雪白的花苞在掌心里,“哥,你等着。” 说完就去她自己的屋子了,纪方酌拿小姑娘没有办法,便笑着再与孙姨到了谢,然后拿着剩下的茉莉去煮甜酒了。 仓库里还剩着半坛头回酿成的蓼乡酒,纪方酌把酒倒在锅里,又拿糯米和着水,切成一块一块的剂子,揉成一个一个的小白丸,和茉莉花苞一齐倒入锅里。 水开沸腾后,他又取来冰糖,放在石钵里捣碎后下入锅里。 即使已经入秋,凉风习习,但锅里不断蒸腾而上的热气还是让他浑身发了层汗,像是被雨淋湿似的,背脊紧绷,薄薄的衣衫下勾勒出清晰匀停的线条。 糯米丸子一个个滚圆可爱,随着咕嘟嘟翻腾的沸水沉沉浮浮,花香和酒酿的味道交织混杂在一起,绵长醉人。 待到柴火熄灭,纪方酌拿来木盖焖在过上,打算去拿凉水简单冲洗。一边出了灶房,一边解开扎紧的上衣,动作利索脱了下来。 结果,刚好和从村口回来的苏年打了个照面。 每隔几日销金坊有人来取酒酿,他们置办了一辆小推车后,便是由苏年负责去村口送酒。 苏年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账本,面无表情和灶房外赤露上半身的男人对上视线。 他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天光下,他看见一滴汗沿着男人的下颌垂落下来,又滑过精壮健康的麦色皮肤,坠入地面消失。 纪方酌没想到他这时回家,下意识拿衣裳挡了一下:“回来了?我……那个,打算去沐浴来着。” “家里有小孩,”苏年语气平淡,“你注意一些。” 纪方酌点头如捣蒜:“好的。” 应完又委屈道,“莹莹下午不在庄子。说是去找玩伴做花环了。” “哦,”苏年向他走来,侧过身子擦着他肩膀过去了,“煮了什么东西?” “茉莉甜酒酿。” “能吃么?” “应该能。” 苏年揭开木盖看了一眼,弯下腰去,白雾氤氲,细腻的浓香将他包裹起来,像是一片云彩。 他从云彩里抬起头,踮起脚尖,伸手勾了张悬挂的帕子,丢给纪方酌擦汗。 纪方酌接过去,眼巴巴问他:“怎么样啊?” “看着不错。”苏年点点头,“辛苦了。” 他今天许是心情不错,大大方方认可一番,纪方酌受宠若惊:“真的?!” “……那,有什么奖赏吗?”他忍不住笑起来,又开始得寸进尺。 苏年站在锅子旁边裹了一身甜香气息,晕晕乎乎地说他:“你……多大的人了,还要奖赏?” 纪方酌又跟他诡辩,又跟他撒娇,他拗不过纪方酌脸皮厚,最后还是给他留了个甜头:“再做一次桂花的,就允你提一下想要什么。” “没问题,”纪方酌答得爽快,内心却隐隐忐忑,“提了你便应允么?” 苏年没理他,兀自低头笑了一下。 正当纪方酌以为他又要搪塞自己的时候,却听他悠悠道了一句:“若你提了,什么我都应。” 他这回太好说话,纪方酌反而不信了,笑着又跟他斗了几句嘴,最后拿着衣裳去淋浴了。 - 晚间二人分食了甜酒,留了一小碗给陶莹莹。小姑娘回来的时候,那捧茉莉花苞已经变成精致漂亮的手串了。 “这是师傅送给师娘的。”她乐颠颠跑来,把那串花苞放在苏年手里,表情认真道,“他们都说,你们吵架了,所以师傅想用这个哄你的。” 纪方酌正在一旁擦桌子,闻言立刻抬起头,满目茫然:“啊?我……” “真的,不信你问他。”陶莹莹挤眉弄眼。 苏年疑惑地看向他,纪方酌骑虎难下,只能清清嗓子点头说:“是的,是我……吩咐莹莹做好,想要送给你的。” 苏年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接过去,对女孩道了声谢谢。 女孩还嫌不够,眼神八卦,狡黠道:“师傅给师娘戴上吧。” 纪方酌:“!” 没想到苏年却看向他,平静伸出手,自然不过地应了一声:“嗯。” 应完,主动把手环递向纪方酌,示意他照女孩说的去做。 不就是戴个手饰么?!没什么大不了。纪方酌故作镇定,接过花环,捉起他的一只手腕。 第32章 却听女孩又笑着说:“不对,应当是左手。” 这……还挺讲究。难道是大俞的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像现代无名指戴婚戒一样。 入乡随俗,让他做他便做吧。 他于是又轻轻牵起苏年另一只手,正毫不犹豫要为他戴上,面前沉默许久的小美人却突然开了口: “看来你的确不知。在大俞,给人左手腕上戴花环,是定情的意思。” ——在大俞,你的确…… 不知。 苏年知道他不是大俞的人?! 难道,苏年已经知道……这副壳子底下不再是他原来成亲的那个夫君了。 纪方酌脑内一道闪电惊掠而过,瞳孔倏然放大:“你什么时候……” 可苏年却再也没发一语,而是就着纪方酌颤抖的、那只拿着花环的手,自己伸手,纤细白皙的手腕穿了过去,轻飘飘地捞了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纪方酌,眼睫缓慢眨动,瞳孔里像盛着湖泊,水流在簌簌地游。 第19章 老婆你亲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都知道了。”纪方酌怔怔地看他,嗓音干涩。 苏年好似没听见那样,只是低下头,默默地端详套上自己腕间的那串柔白色花朵。 他腕子细,那花苞如玉珠般缀在上面,阵阵绵软的香气循循浮在空气当中。他偏过头,对陶莹莹说:“谢谢你,莹莹。去睡吧。” 陶莹莹睁大双眼,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听话地点头离开了。 见她走了,苏年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那样,神情变得柔软而静谧,露出无奈的笑容。 “你扮得……实在太差劲了。” 纪方酌慌张道:“你为什么从未提起!” 苏年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他知道原来的夫君已经不在了,那岂不是……早就可以大大方方离开自己。 那他…… 他情不自禁亲他,抱他,岂不真成非礼了。 “从你来的第一天开始。”苏年平静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他了。” “一个老人家向我讨了碗水,不知是否施展了夺舍这一类秘术。而后你就来了,烧得极热,说了好多胡话。” 纪方酌沉默许久,才道:“我来之前,应该的确是死了。” 他现在犹还记得从高处摔下去时,身体不受控制的本能的恐惧。 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他从现代一脚踩空,就立刻从大俞苏醒过来。 冥冥之中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他的命运,可他如今不过一介酒庄庄主,在这偌大国境内安居一方小小村庄。他的出现引起最大改变,就是救下了苏年,让苏年留在他的身边。 可苏年真的愿意吗? 他眼神懵然,思绪彷如乱麻,来不及多思脱口而出:“你和他说了那么多次和离……为什么我来之后,你反而一字未提?” “你……是担心我也会像他一样,拒绝你吗。” 他语气弱了下来。 苏年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不是。” 说罢又移开目光,声音淡淡地,情绪很模糊。 “是你要我留下,跟你‘搭伙儿过日子’的。” 纪方酌迟疑一下,有点心虚,但还是如实坦白:“你不知……我来大俞以前,在酒酿传承大师那里做学徒,和其他十几个人在一起同吃同住,就这样……搭伙。” ……搭兄弟伙。 他当初跟苏年说这话时,是真心把他当做一个漂亮朋友,结伴儿吃吃喝喝过生活的。 谁知后来变成这样。 他心中有愧,忙解释道:“但我现在……” 可苏年却打断他,眼神狐疑:“十几个?”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纪方酌慌慌张张,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慌了神,即便知道苏年绝不会因此误会,但还是满脸认真。 “大家都是男人,就算住在一个屋子里、也不会产生那种想法,有时候还会相看生厌,觉得心烦呢。” “哦。”苏年一挑眉,“原来如此。所以和我住在一起,你也看得厌烦?” “当然不是!”纪方酌道,“你……” 他败下阵来,神色不太自然,眼神不知落在哪里妥当,最终心如死灰说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苏年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被逗得笑起来,方才故作肃然的神色一扫而空。 “说说看?” 他逗纪方酌逗上瘾了,觉得遛狗似的,狐狸都没他好玩。 纪方酌涨红脸憋了许久,一句话也憋不出来,苏年快要乐出声,正想给他个台阶放他下来,却听他小声开口。 “你……是第一个,这样照顾我的人。” 纪方酌垂眸说道。 “我出生就没见过爸妈。师傅把我带回去后,对我好,认我做儿子,可我不是他唯一的小孩。小的时候生病了,躺在床上烧了三天。师兄们……不太喜欢我,因为师傅总留我开小灶。所以他们就去跟师傅说,我贪玩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回忆。“幸好后来师娘来宿舍找到我。不然……我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他打趣似的笑了一下,“你说,要是那时我就没了,还能穿过来么?” 苏年一直在安静地听,结果这人又不正经。他皱起眉心:“别乱说。” 第33章 纪方酌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温柔得像能融化一切。他低低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去,坐在旁边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上,顺手拿过盛着甜酒的碗,放在唇边抿了小口。 轻轻地搁回桌面,他抬头望向苏年,笑道:“我没乱说。但那天我其实以为,你不知道是我。而是因着……你夫君的原因,才那般对我好的。” 苏年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 “想来也是,那时我记忆混乱,稀里糊涂的。”纪方酌自嘲地勾起嘴角,拿过酒壶,又给自己斟了半碗,话语含糊,“你知道吗苏小年,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干脆和你坦白……和离,让你走。” “你少喝一些。”苏年伸手拿过他面前的碗,面色疑虑,“我记得你曾说过,你酒量不好。” “酒量什么的,可以练嘛。”纪方酌被他拿走碗了,也不争夺,就着桌子手臂交叉趴下来,下颌搁在小臂上,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注视苏年。 那双眼眸盛着的笑意愈来愈浓,近乎天真,“我还没说完。” “你和他们不一样。明明,明明亭岚给你开了那么优越的条件,可你……还是留了下来。” 他果然已有些微醺,讲话含含糊糊,语无伦次,可眼神却一本正经。 紧接着又笑起来:“你说……你是不是特别傻啊,苏年。” 他不想和醉狗继续吐露心意了,便站起身说道:“太晚了,先休息吧。” 可这人当真醉了,全然听不进去,只可怜巴巴又说道:“还没说完。” “明天再说。” “不,不要明天……” “我今天不想和你说了。” “你醉了。明天再说。” “……”男人沉默了一下,执着地重复,“不要明天。” 苏年绕过桌子去拉他,想要搀他回到两人房里,却奈何不了男人力气大,反倒将他东倒西歪地扯进怀里。他终于彻底失去耐心,腾地站起身来,眼尾发红提高音量:“纪时野!你……” 他甫一唤出口,声音却立刻戛然而止。 夜色里,他被拥入怀抱,整个人被炙热的温度毫无余地地禁锢起来。 纪方酌紧紧抱着他,声音沉闷:“不要明天。” “我怕不说,你又要走了……你那几日不在,我每天夜里都想,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他嗓子很哑,几乎贴在苏年耳边,热气烫得苏年忍不住颤抖一下。 他试着推了推,男人抱着他的力度蛮横毫不怜惜,像是要把他腰给折断。纪方酌一直很好说话,从来没有这样无理,苏年甚至一瞬感到无比害怕。 他有些慌神,更加用力去推他的肩膀,可抵在男人身上的手却被对方轻易地抓住手腕,连同那串花环一起,颤颤巍巍,几乎要一起被他不由分说给揉碎。 “你、你放手……”苏年咬破了嘴唇,死死挣扎。 可纪方酌却更过分了,他嫌不够似的,嘴唇贴在苏年柔软的耳廓摩挲,像是为了确认他的存在,像是想要了解他身体的更多,慢慢下移吻在他皮肤光洁细腻的颈侧。 苏年被环绕在他身上的、独属于成年男子的侵略性的气息严严实实包裹起来,这种感觉太陌生…… 太过了。 他被吻得湿了眼角,不知不觉泄了所有力气,只在他怀里红着眼眶,声音颤抖,赌气一样:“你有病吗!” “你凭什么管我去哪?” 他的声音本来就清冽温柔,独属于及冠青年那样的、天真,纯然。可这时却全然被欺负得快要哭了,字音支离破碎,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了。 可纪方酌好像根本听不见,依然不知满足地触碰他,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柔也最不容抗拒的动作欺凌他,又掐在他的肩膀,一会儿收紧指节,一会儿又安抚似的揉。 苏年怀疑他根本没醉。 但他已经再也无法思索,胸腔内横冲直撞的思绪终于在这一刻平静下来,没有理由地,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最高的信任给了他。 这种信任对他来说就是全部了,他再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他埋首在纪方酌的颈窝,声音哽咽:“我明天不走。以后也不走。” 凌乱的衣衫当中落下几朵花苞,香气肆意弥散。 他怔怔地想,不是已经……定情了吗? 他慢慢地回抱住他,眼里全是泪水,心中发慌,若是要接吻,若是要接吻可怎么办?额头相抵,已经近在咫尺了。 然而这时,男人却动作一顿,脑袋一歪,松懈地搭在苏年肩上不动了。 苏年一愣:“纪……” 还未出口,他脸色就沉了下去。 这家伙果然是醉了?! 他气得要命,脸上还挂着泪痕,伸手就要把身上这庞然大物给推下去。 却不料自己耳畔一痒,响起微哑的低沉的声音:“抱一会儿吧。” 气息温热打在他的耳后,他一时分辨不清,男人究竟是否清醒了。 苏年静了下来,让他抱着。半晌,突然冷声问道:“你没醉吗?” “一点点……酒量真的不好。”纪方酌声音带着点含糊,不知是醉了还是餍足,“现在醒了。” “你……”苏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何况他才被欺负狠了,眼尾勾着红晕,现下无论说什么,对对方都没有任何杀伤力。更何况,对方简直狗得不行,不知廉耻! 第34章 他不肯服输,冷笑道:“非是夫妻,授受不亲。你既自己承认了不是我夫君,我现下可是能够直接去衙门报官的,说你非礼,叫人抓你蹲牢去。” 纪方酌乐了:“方才是谁不推不拒?” 苏年眯起眼眸:“你除了仗着力气大欺负人,还会干什么?” “受欺负不高兴啦?” “我高兴。” “若真高兴,你绷着脸做什么……” 他说完,不等苏年回嘴,忽然勾起嘴角,环过双臂抱着他,额头再度抵上苏年的,与他鼻尖相贴,眼神明亮。 “我们不是……都定情了。”他眼巴巴说道。 纪方酌其实还在忐忑不安,强作镇定看着苏年。 他的爱人实在太过口是心非,坦白也像一场豪赌,他怕自己赌错。 万一错了…… 他顿了一下,连忙给苏年留台阶下:“你若是不服气,可以欺负回来。” 苏年面无表情听完,突然抽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凑上前去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水声短促一响,纪方酌脑子里那根线啪地一断,睁大双眼看着苏年。 苏年像只小狐狸那样,在他怀里得意地笑起来。 “我服气了。” 作者:哥们你……停一下,这里是jj(严肃脸) 【亲啦啊啊啊啊啊,发来贺电!!!】 第20章 老婆拖着我走剧情去了 纪方酌盘腿坐在榻上,和已长得有他整条小臂那么长的狐狸对坐下来。狐狸是苏年照料着养大的,看纪方酌的眼神一成不变地鄙薄,一条褐红色的尾巴甩在屁股后面,蓬松得像把扫帚。 但纪方酌现在是看什么都欢喜。 他不在意狐狸对他瞧不顺眼,伸出手去,穿过前肢将它抱了起来放在膝盖上。 “你凶什么?”他抬手揉了一下狐狸耳朵,“你可是我捡回来的,该叫我爹。” 小狐狸“呦呦”地叫了一声,然后灵巧从他身上钻了出去,一溜烟缩到苏年的枕头上,脑袋背了过去,尾巴冲着纪方酌不满地扫来扫去。 纪方酌怀疑它根本没叫“爹”,而是学着苏年,管自己骂“有病”。 “你干什么呢?” 门外声音响起,纪方酌转头一看,苏年沐浴完披着松松垮垮的内衫回来了。 苏年除了鞋子爬到床上,趴在狐狸面前,伸手去挠它下巴。他衣服穿得随心随意,领口没有系牢,这样一低头,胸前大片白皙就隐隐约约在纪方酌眼前晃。 纪方酌咽口唾沫,赶紧去给他拉衣服:“我没干什么。” “人家脸都板起来了,你还说没干什么?” “我哪敢啊……”纪方酌撑着榻面,悄悄往后挪了一点。 他怕再蹭,就要蹭起火了。 他动作轻,但近在咫尺苏年还是发现了。他看着纪方酌,眼神暧昧不明。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他把小狐狸抱了下去,自己钻进被子里。 轻声说道:“睡了。” 纪方酌赶紧也躺了下去,祈祷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度过一夜。 可刚与喜欢的人互通心意,他睡在自己身旁,怎能不动心思欲念? 房间里静悄悄地,只有屋外不知哪处水槽,传来水珠滴落,啪嗒砸在石板上的声音。 风声很浅。 纪方酌嗓音滞涩:“苏小年。” 他只是这样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唤出口了,声音很轻,似乎其实根本没有得到回应的希冀。 旁边那侧的人静静地不说话,正当纪方酌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苏年突然翻了个身,滚进纪方酌怀里。 他从温暖的被褥里伸出手,抓住被角向上拉了拉,然后脑袋埋在纪方酌颈窝的地方,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不动了。 那是个全无防备的姿势。 他开口的时候,嘴唇贴在男人的颈侧:“睡不着?” 纪方酌全身僵硬,干巴巴地:“……有,有些。” 他怎么可能轻易睡着。 怀里蜷了一条又香又软的小狐狸,像是很累很累,白日里的警惕全都收敛下来,窝在爱人暖呼呼的怀抱里蹭来蹭去撒娇,纪方酌想如果他跟他儿子一样,有条蓬松厚重的大尾巴,现在可能已经缠上了他的腰…… 他止住思绪不再乱想,正要说睡了,却听怀里的人说话了。 “今天,销金坊的小厮没来。”苏年静静道,“来的是碧桃。” “碧桃姑娘?”纪方酌疑道。 自那日一别,他们就没再见过碧桃和亭岚,大多时候都是靠前来取酒的小厮传达口信。 “嗯,她把剩下的银子结给酒庄了。说坊中事务繁忙,近日都不会再来取酒。” 苏年安然靠在他的胸口,说罢话语顿了一下。 半晌才继续道:“太突然了。我有些担忧。” “是挺突然……距离书契约定的日子应该还有一月?”纪方酌想了想,“不会是销金坊出事了吧。” 他先前就猜测,销金坊这样的赌坊私下使用暴力手段对付赌徒,或许是因为受了官府庇护,所以才得以逍遥自在,大摇大摆继续经营下去。 如果他记得没错,这座镇子也是属于建仁侯府管辖的,那日在赌坊撞见盛荣一事还历历在目。他原本以为亭岚与建仁侯府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但现在看来,销金坊突然发生变故,建仁侯府为何不拉一把呢? 第35章 纪方酌表情凝重下来:“这些日子,酒庄也得了销金坊不少恩惠。不如我明日一早启程,前往镇中探探口风,打听一下销金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 “你就别去了。路途疲惫,庄子也不能没人看。” 纪方酌伸出手臂,将他往怀里揽了揽,手指穿过他乌黑的发丝,绕在指尖。 “一两时辰,算不得疲惫。况且莹莹还在,她也应当学着打理账务了。”苏年静静说道。 他从前不喜被纪方酌碰来碰去,这次却没再把他手撇开,反而往他怀里缩了缩,温驯地让他给自己顺毛。 这个动作惊得纪方酌心脏都颤了颤,他忍不住低下头,嘴唇贴在苏年眉心,轻轻地吻。 “听你的语气,像是在养女儿似的。”他调笑着,声音无比温柔。 苏年也笑了笑,“之前问你喜不喜欢小孩,你说喜欢。你那时把莹莹从陶家带回来,大概不止是因为想拿她来当作挡箭牌,免得我继续和你斗气吧。” 纪方酌不说话,但撒娇似的蹭了他一下,揽在他背后的手移到肩头,极尽爱惜地摩挲。 苏年说:“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师傅。” “算不上。”纪方酌笑道,“我自己都还没能参透,教给她的只是皮毛,能够保她生活。就算离了我们,她也能凭借这门手艺立足。如今到了大俞,离了我师傅师娘,我便很难钻研更多了。” “你不是惯常喜爱吹鼓自己?”苏年笑着推搡他,“怎的突然变谦虚了。” “那我该说什么?”纪方酌道,他微微倾身注视着怀里的美人,夜色里一双瞳孔黑亮。 他笑眯眯道,“多谢夫郎夸奖?” 说完又一顿,像是想起什么,“夫郎的奖励呢?” 苏年突然从两人紧紧贴着的胸膛间抽出手,抬起头摊开手,眼神无辜地像兔子:“桂花甜酒。” 这是在提之前的条件,他似乎很执着,生怕夫君忘记。 “行。”纪方酌爽快道,“明日去了销金坊,待到回来,我就去孙姨那拿花来给你做。” “要多放糖。” “当然多放,包甜,你最喜欢的。” “上次拿粗盐当砂糖搁碗里,还没和你算账。” “啊?什么时候的事,你尝着不对怎么不说……” “我以为你故意戏弄人。” “我想起来了……宝贝,那日你不理我,我还以为你又无缘无故生气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有那么小心眼?你别造谣。” “我哪有……” 两人一来一回又聊了几句,慢慢地声音渐小。 最终不知道谁先睡着了,屋里再度静谧下来,榻上两人环抱彼此,沉入梦乡。 次日一早两人就告别陶莹莹,嘱咐过后,踏上前往小镇的路。 这座镇子虽然莅临郊外,但因为商业繁荣,人口密集,所以居住着不少富庶人家,来来往往运输食粮,连带四周的乡村居民得了不少便利。 但不知为何,他们今日一路上竟没见得多少行人和运货的马车。到了镇子入口,忽然有几人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身上扛着大袋麻布包裹的行囊,急匆匆地像是赶着离开。 纪方酌脚步一停,下意识伸手把苏年往身后拦去。 往日街道两缘摆摊叫卖的商贩此时竟不见一人,门口冷冷清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烟味,地面烧焦的黑色布片被风吹得翻卷起来,浮上半空,飘飘摇摇地往下坠,像是乌鸦抖落羽毛。 纪方酌加快脚步,上前拦下其中一人:“这位兄台,抱歉。可否告知我们镇子出什么事了?” “唉,你从哪个乡里来的?”那人灰头土脸,满身疲劳,“别卖货了,快回去。” “为何?” “侯府那盛小公子,如今正带着府兵在镇里抓人呢!”这人蓬头垢面,拿手胡乱揩汗,整张脸都脏兮兮的,“但凡在销金坊里待过的,一个一个抓起来审讯哪!” 纪方酌面色一沉,瞳孔瞬间冷了下去:“抓什么人?” “还能抓谁?哎哟,当然是坊主亭岚咯。也不知道这美人究竟犯了啥事,惹上盛荣那个疯子……” “嗐!肯定是床上伺候过了,脾气一大就翻脸呗。”那人的同伴插了句嘴,瞥了纪方酌一眼,“要我说,从了盛公子又如何?人虽烂了点,但那可是建仁侯府啊!” 他看上去穿着稍稍体面,但语气却刻薄不耐。 纪方酌皱眉问道:“若只是因为这种事情,用得着大动干戈四处搜人?” 那人上下打量他,好似愈发不耐:“你从别的地方来的?难道不知道那位公子失心疯吗?脑子疯了,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也就是那亭岚不识好歹,苦了咱们……” “别说了,要是不想被提去审问,咱就快走。”另一人拽住他胳膊,转过身去。 临走前,他视线在苏年身上停留了片刻,面露迟疑:“小兄弟,劝你还是莫要带着夫郎入镇了。那建仁侯府是出了名的欺压哥儿,从主子到下人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是抓到哥儿,可就不只是刑讯了。” 纪方酌还未回话,苏年就从他身后站出来,微微躬身道:“多谢提点。” 他转头看向纪方酌,平静道,“走吧。去销金坊看看。” 第36章 第21章 老婆我见义勇为诶 愈往城镇闹市行进,空气中灼烧的味道就更加浓郁。 他们头回来时这里还是闹市,如今远远见不着几家开业的铺面,许多铺子大概多多少少与销金坊有些关联,如今闭门不出,只有房檐上悬挂的牌匾和旗面,在白烟里模模糊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纪方酌心中一叹。看来亭岚比他想象中本事大得多,小小一个赌坊竟然与这镇中商贩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现下销金坊一出事情,整座镇子人人自危。 不知他现下人在何处,是否平安。 正低头思索,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救,救命啊啊啊!!”那人吓得话语破碎连不成片,“大人,我真的不认识他,他……” 纪方酌眼眸一眯,这不是吕义么? 隔着一条漆黑狭窄的短巷,他拉住苏年,朝巷口对面看了过去。 只见吕义衣衫褴褛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双手合十连连求饶:“大人,我真没见过……” “放屁!”盛荣一脚踹在他胸口,他没留半分力气,踹得吕义仰身重重摔在地上。 他冷冷道,“从你家中搜出来源销金坊的那笔账目,你怎么解释?” 吕义哆哆嗦嗦捂着脑袋,一声不吭。 盛荣再度抬起靴子,狠狠将他踢翻! 他怒喝道:“说话!” 吕义右脸着地,磕到了半颗牙齿,满嘴是血,两手捂嘴,瞳孔里尽是恐惧。 “大人……我,那个是……” “告诉我。”盛荣蹲了下来,目光沉沉,手中把玩着那把白玉柄匕首,一字一顿—— “宋亭岚在哪里。” 纪方酌骤时一震。 亭坊主……原是宋姓? 他站在原地,总决事有蹊跷。 努力从原主的记忆里搜寻突破口,却一无所获。 “我,我真不知啊,盛大人!”吕义呜呜地口齿不清痛哭道,“我只是同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该死的……还他妈敢少我银两!我连他姓宋都不曾知晓,怎知他身在何处啊!” 盛荣一听,语气越发阴沉:“你说,你不知他名姓?” 说罢突然仰天笑了起来! “我还道四殿下为何突然要我捉拿,”他瞳孔里闪过匕首一道寒光,冷笑大喊,“原是他到了这里,就从未向你们提及真正的身份啊……” “拿着皇室的玉佩,糊弄我爹一套又一套,哈哈哈!” “真正身份?怎么回事。”纪方酌低声问道。 苏年沉吟片刻,表情罕有地凝重:“先前一直听闻销金坊亭坊主,我下意识以为亭岚是他名姓。” “但若是说‘宋亭岚’,那……我想到一个人。” “谁?” 苏年还未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动静,似是盛荣吩咐府兵,将趴在地上的吕义架了起来。 盛荣手里捏着匕首,阴森森道:“拿着玉佩,平白受了这么多年侯府的照拂……” “原来实则是隐形埋名,躲在这山中称大王!” “大人……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吕义吓得全身颤抖,嘴角唾液和血丝混在一起,好不狼狈,“您,您去找他算账吧!放过我,求求您……” 盛荣大笑,末了又瞬间冷下脸色,咬牙说道:“我若是找得到,还用得着审你们这群废物?!” 他往吕义身上啐了几口唾沫。 苏年转身,对纪方酌压低声音:“我想起……宋亭丰。当今圣上将要立储的太子,他口中的四殿下。” “圣上虽然后宫佳丽如云,可膝下单薄。如今健全及冠的只剩下第四子,宋亭丰,于是理所当然将要立储。” “这么一说,那宋亭岚是……” 纪方酌话音未落,却听巷口那人咬牙切齿道—— “什么都不知道,那也不必留着你了。” 盛荣冷声说完,举起短刀,眼看就要朝吕义脖颈刺去! 吕义撕心裂肺尖叫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紧闭,没想到预料中的死亡却没有如期而至。 他又闭眼大喝了几声,这才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开口清润朗朗—— “杀了他又有何用?”纪方酌平静道,“盛小公子方还年少,若是身上杀孽太重,只怕孽力回馈到家人身上,往后侯府灾祸重重。” 吕义小心睁开双眼,就看见那一身黑衣,利落束发的青年,挽着清秀美人,从从容容站在他旁侧。 他霎时张大瞳孔。 ……是纪方酌。 “是你?”盛荣放下尖刀,上下打量。 他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出言不逊,诅咒侯府?” 上次在销金坊不识好歹推翻他好牌,他还未向这竖子算账,这回竟敢撞到他的刀下找死! “我所言皆非诅咒。”纪方酌微笑道,“若是不信,公子尽管下手。来日方长,往后来看是否应验,也未尝不可。” “不可,不可!”吕义激动地挣扎起来,“大人,盛大人放过我……” “闭上你那臭嘴!” 盛荣嫌道,“否则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府兵听罢,立刻撕下他身上的一角衣服绑在他嘴上,不顾他呜呜咽咽,用力将他摔在地上,任他连滚带爬跑远。扔下吕义后,拿着横刀,步步逼近了纪方酌。 第37章 盛荣看了他和苏年一眼,低下头,一面擦刀,一面慢条斯理开口:“听下人说,你似乎是那销金坊的常客。” “常客算不得,”纪方酌谦虚道,“但对坊主还是略知一二。” “那你一定知道,他现在藏在何处。” “这个问题倒是考住我了。” 纪方酌故作思索,目光却一闪,定格在不远处屋顶上的一抹身影。 他收回视线,看向盛荣,清清嗓子说道:“但我也正好奇呢。这宋亭岚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将一整个建仁侯府,上上下下都耍得团团转呢。” “他就是个贱人!”盛荣冷哼一声,“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五皇子宋亭岚,明州容不下他,偏偏跑来这苦寒之地……” “他压根就并非隐居世外,而是逃避夺储,让侯府作了他的包庇犯!” 纪方酌一惊,果然如此。 他初见宋亭岚就觉得他气度不凡,不应出生在这风流之地。 但他从未想过,宋亭岚竟然是逃离在外的五皇子。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盛荣收起笑容,目光冷锐,“拿下他们,带回侯府刑审……” 突然,他话头一顿!只觉脖颈一凉,似是什么锋利冰冷的东西,从他的身后抵了上来。 他的目光渐渐移到自己颈间,看见那只紧紧捏在刀柄上的、纤细修长的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扳指,翠□□流,沉静地映着刀光和他的侧脸。 那手显然是个女人的,细腻得不似惯常持刀练剑之人,但手腕力道却狠得吓人,正在一点一点收紧,刀刃陷入皮肤,鲜红黏腻的血珠迸了出来。 盛荣眼珠一转,嘴角上扬,笑得寒气森森。 垂在下面拿刀的手悄悄抬起。 可正要发力,身后那人另一手却有力将他死死制住。 盛荣眉关一紧,抬了抬手,竟然动弹不得。 “放了他们。”碧桃声音冰冷。 今天日四,感觉拆开比较舒服,晚上十点有二更~ 第22章 老婆你竟有这般本事! “姑娘家何必打打杀杀?趁人不备,实非闺秀之举。” 盛荣金丝镶绣的领口缀染一片鲜红,可表情却依然带笑,瞧去竟有几丝毛骨悚然。 “盛荣,”碧桃声音更加寒凉,“这二人乃乡民,不知殿下行踪。” “放了他们,否则我杀了你。” 说罢,她手中尖刀再度用力向内收紧,一众士兵陡然举起兵器,开始朝她逼近! 空气沉闷一触即发,盛荣笑道:“你不敢杀我。” “我有何不敢?” “四殿下要建仁候捉拿宋亭岚回明州,押他的是盛洪。但他可没说,押回活的……还是死的。”盛荣勾起唇角,“我若是死了,你说,盛洪会怎么伺候五皇子殿下?” 盛洪就是建仁候,盛荣他爹的名字。 碧桃眼神冰冷若霜,死死盯着他,手中刀锋不移。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盛荣状似恍然大悟,“他可是出了名的会玩哥儿啊!当年力排众议娶回男妻诞下一子,不过半年就另寻新欢,直将妻子丢给下人作了玩物。” “这位姑娘,你说说看……”他动了动眼珠瞥向碧桃,眼里闪着疯狂的光,“你家主子那般美艳柔软,经得起下人玩弄么?” 碧桃倏时瞪大双眼,张了张口,呼吸起伏说不出话来。 她早知盛荣是个疯子,却不知他如今已经疯到这种地步,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可拿作谈资取笑。 他从侯府带来的兵听完也些许胆寒,握着横刀的手微微发抖,颤颤巍巍地指着挟住盛荣的青衣女子。 趁他们松懈下来,纪方酌拉起苏年就跑! 脚步声窸窸窣窣,一个兵猛然回头:“公子,他们跑了!” 盛荣沉声:“追上去,直接杀了。” “谁敢?”碧桃从他身后一跃而起,踩住他的肩膀借力,跃上屋檐,脚尖一点轻盈落在府兵面前,挡住他们去路。 她衣袂翻飞,动作奇快只见掠影。 “不愧是皇室暗卫,姑娘身手了得。”盛荣拍手夸赞,又对士兵下了命令:“兵分两路,一路拖住她,一路跟上那两人,看看他们找不找得见宋亭岚。” 碧桃闻言心下不安,却只听一声出鞘脆响,她迅速回头跟人过招,只身断了两人手臂,自己腰侧也被刺中一刀。 她闷哼一声,脚步却丝毫未退,拾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横刀,再度和扑上来的府兵叮叮哐哐打了起来。 另一边。 纪方酌拉住苏年,两人压低身子躲在草垛后面。 他身量高,头上顶了一团浅黄的干草,几片细碎的草屑簌簌抖落下来,掉在他的睫毛、鼻尖,他发痒得不行,再也憋不住了,几乎要打个喷嚏。 苏年赶紧倾身前去,伸手捂住他的嘴。 “嘘。” 纪方酌无声地拼命点头,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拼命眨动的眼睛。 草垛后面能够藏身的位置实在太过狭窄。苏年现下一半跪在地面,一半压在纪方酌腿间,他就着这个姿势俯下身靠近去,轻轻吹开了男人睫毛上抖动的几丝草屑,近得几乎好像在吻他的眼睛。 纪方酌:“你……” “汪汪!” 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犬吠,纪方酌猛然回头,草垛中他谨慎探出一只眼睛,观望盛荣手底下那些人的行踪。 第38章 那群人为首的拎着个半死不活的人,满脸是血,竟是刚刚从盛荣手下逃跑的吕义。 他已经奄奄一息,看上去似乎被抓到后又折磨一通,不知还有没有气儿。纪方酌眼神晦暗,隐在暗处静静地观察。 那几十只黑靴当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条狗,身形精瘦四肢健壮,两耳尖尖似是豺狼,甫一张嘴,锋锐的尖牙就从一片血红中支棱出来,一口就能咬碎任何活物。 “去,”为首一人拿出半串已经零落凋谢的花环,放在狗鼻子前面,又拍拍它的后背,“找身上带着花香的男人。” 黑犬聪明地出奇,大声吠叫充作回应,顶着花环原地转了几圈,然后抬起步子向前奔去,甩下那半串花环,掉在尘土飞扬的地面,很快被后面踢踢踏踏纷纷而来的靴子踏碎。 纪方酌收回目光,转向苏年:“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苏年点头。 “得想办法……” 纪方酌一顿,忽然觉得不妙,再度回头,和不远处那黑犬一双绿幽幽的瞳孔直直对上! “汪!汪汪汪!”黑犬发疯般地狂吠起来,走在前方的府兵停下脚步,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呵呵,小美人,原来和你那相好躲在这儿啊。” 有人大笑道。 “别害怕,哥哥们不会杀你的。” “是啊,听话些。你让咱们就地爽爽,也不是不能放过……” ——逃不掉了。 纪方酌瞳孔倏地骤缩,抓紧苏年的手腕将他死死藏在自己身后,脑内飞快地设想,却怎么也找不出办法逃脱。 “苏年,你先走。”他沉声道。 他感到身后那人伸手抚在他背上,像是带着莫名令人安心的力量,开口说道:“你走。” 说罢袖中突然抽出一柄裹了层层麻布的短刀,纪方酌一惊,苏年身上怎么会有这般危险的器物? 苏年松开布条,露出下面锃然发亮的刀刃,铸铁材料极精极佳,刀锋锐利得近可削风,竟比盛荣那一把看上去还要上好许多。 他将纪方酌拽向自己,声音很低,几乎只有这样的咫尺距离才能听见。 “你藏起来。他们对我防备不高,我会想办法逃。” “不可。”纪方酌抓住他手腕,“这些都是亡命之徒,人多势众,你如何对付?!” “没时间了。” 苏年挣开他的手,举起匕首用力断向在身旁捆住柴木的麻绳,只听嚓的一声响,高高摞起的柴木霎时从高处节节倒下,轰隆隆地滚向路面,尘埃漫天飞扬! 纪方酌站起身去拉他,身后左手却突然被一道力气拽住,他心下一跳,回头看去,竟然是镇上的香铺老板陈硫! “快跟我来。” 陈硫迅速说道。 苏年转头一看也露出惊讶神色,但没有时间多言。 二人身后的铺面后门有条小道,趁着柴木滚滚挡住府兵视野,陈硫带着他们从小道一路钻了出去。 “操!谁他妈弄这么多灰!” “看不见了,老大!” “他们在那!” 纪方酌脚步乍然一滞,瞪大双眼。 是吕义的声音! “大哥,大哥!我看到人了,就在那里!”吕义一边吐血一边口齿含糊尖叫,抬手指向铺面后面的小道,“快抓住他!!” “吕义,你这个……” 纪方酌还未骂出口,就被苏年拎住后领,灵巧一拽。拖他跳过一道石坎,进了小道深处。 第23章 老婆我……(年宝:没有那种事情! 苏年坐在陈硫家的竹凳上,看着纪方酌在他面前焦虑不安走来走去。 苏年沉默了一下,试图劝他,“成熟一点。别与那种人置气。” “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吕义是个怎样的人。” “我没与那玩意置气,老婆。”纪方酌终于停了下来,几步并作一步跑到苏年跟前,坐在他身边,目光耷拉下来像是委屈极了。 苏年无奈笑了一下,他知道纪方酌并非那般天真,只是找准机会冲他撒娇罢了。伸出手,替男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 纪方酌瞅了一眼苏年背后,发现陈硫不在。于是捧过苏年脸颊,凑上去吻了吻他唇角。 他的手指渐渐攀上对方耳后最柔软敏感的那块皮肤,轻轻摩挲,又倾身过去,和他唇瓣相接。 苏年被他亲得想逃,稍稍后撤肩膀,小声说道:“回去再……” 纪方酌抱着他笑:“回去好好交待一下你的恶劣行径,苏小年。” “不与我商量,一把利器揣在怀里……你是早就打算冒险殿后了?” 苏年甩开他的手,微笑道:“我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弱不禁风。” “我没那么想……我不敢那么想。” 苏年被他逗笑,揉揉他的脑袋,说道:“但你今天还是太过冒险了。那个人不是善类。他活下来,可能会添更多麻烦。” “是啊!纪庄主!”陈硫刚刚为了捞走他俩吃了一嘴灰,现下正站在院子里,舀了一瓢井水浇在脸上,“他落到这种下场,也算咎由自取。” 他甩了甩浇湿的头发,看向纪方酌,又道:“这吕义先前不知欺瞒多少镇民,坑蒙拐骗,狼心狗肺!若是暴毙当街,指不定人人叫好。” “喏,你今天捞他一条性命,转眼就恩将仇报回来。光脚不怕穿鞋的,他日如果叫他抓住了你的把柄,你怎么跟他斗?” 第39章 纪方酌听完,微微一笑:“那他也得有命来和我斗才是。” 正当这时,屋子里走出个容貌昳丽的女子,端着盆净水,步伐平缓走到二人面前。 陈硫:“这是我媳妇。” “你们好,”她笑容开朗,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发亮,“叫我阿雅就好。这是水和帕子,快把衣裳上的灰尘擦擦吧。” 苏年起身接过手帕,微微颔首:“谢谢姑娘。” “媳妇!”陈硫唤了一声,“快来帮帮我,外头烟灰太大了,咱俩把这几坛子酒搬进去……哎我去,好重啊。” 阿雅转身睨了过去:“大男人一个,连坛酒都搬不动,你丢不丢脸?” “媳妇儿,这哪是我搬不动呢。”陈硫讪讪地笑,“分明就是销金坊的酒太扎实了,坛坛盛了九分满,沉甸甸的。不像之前咱们在吕氏买的,他那酒只盛六七分。” 阿雅哼了一声,似乎颇不耐烦,但还是挽起袖子走上前去,却被纪方酌拦了下来。 “我来吧。”他说。 陈家制香,上上下下没干过什么体力活儿。 陈硫站在一边,看纪方酌轻轻松松就将他怎么也搬不动的酒坛给抱了起来,脚步稳健朝屋内走去,神色从容,甚至转头认真问他:“放在哪里?” 陈硫这才反应过来,指向角落:“呃,这,这儿就行。” 他愣怔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忍不住合掌一拍:“差点忘了,销金坊的酒不就是纪庄主你家酒庄酿供的么?” “不才,正是纪家酒庄。”纪方酌放下酒坛,站起来拍掉手上的灰。 “原来是蓼乡的纪庄主啊!”阿雅恍然道,她转向陈硫翻了个白眼,“人家上来做客,你事先怎么不提前说?” “我听见动静,出去观望才看见纪庄主的。事先怎知啊!” “纪庄主,久闻大名。”阿雅走上前,嗓音含笑,“庄主智勇俱全揭穿吕氏的事情,早就已经在镇上传开了。况且,大家都以为纪家已然落败……没想到您还能重振酒庄,酿造新酒,经过销金坊便宜卖给我们。” “还有从陶家传来的黄酒入药一事。如今大家都学着用黄酒浸泡药剂,效果奇佳,实在得了不少便利,都说想要特地感谢您一场。” 纪方酌哪里知道自己那么大本事,连连推拒:“多谢阿雅姑娘,只是尽我绵薄之力而已,能够便利大家,我也很高兴。” 阿雅点点头,又转向苏年:“如果不错的话,那这位就是……” 苏年温和笑笑,说道:“在下苏年。” “哦!你是……” “纪家酒庄,庄主之妻。”苏年答道。 ……妻。 纪方酌睁大双眼震惊地看了过去,面上不动神色,心脏却扑通一跳。苏年视线缓缓穿过阿雅,在纪方酌脸上逗留了一瞬,纪方酌立刻又恢复正常,清了清嗓子,表情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 动作细微,但却没有逃过女子的眼睛。 阿雅双目明亮:“镇上的说书先生讲故事,说纪庄主和他的夫郎恩爱非常。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又去听说书了?”陈硫皱眉道,“最近盛荣到处抓人杀人你不知道吗?” 阿雅斜眼看他:“我先前听的。” 她丢下盆子跑到苏年旁边坐了下来,晃着小腿问他:“那先生还说,纪庄主功夫了得,一夜……” 她压低声音,俯到苏年耳边说了句什么。 苏年霎时张大瞳孔:“没有那种事情。” 纪方酌满面震惊,看向陈硫。 陈硫只能哭笑不得:“阿雅性子俏皮,之前喜爱上听说书,尤其是讲男欢男爱的那几出,日日都要跑去听。好像叫什么……” “叫什么?” “《娇养哭包小夫郎二三事》。”陈硫努力回忆。 “不是那出。”阿雅转过头打断他,“陈硫,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听我讲!纪庄主和苏美人不是那出《娇养夫郎》,而是……” “而是什么?”纪方酌目光更加狐疑。 “《夫郎软饭真好吃》。” 阿雅伸手比划:“我现在已经不爱听哭包夫郎那种类型了。‘我养夫郎’有什么意思?不如‘夫郎养我’来得有趣。” 陈硫:“……” “还有什么?说来听听。”苏年忽然出声。 他表情似乎很好奇。因为他一直生活在蓼乡,而蓼乡风俗守旧,对娶夫郎这种事情嗤之以鼻。 难道如今大俞百姓已经不再歧视哥儿了? “还有……”阿雅想了想,“你们生了个闺女,养在酒庄?” “女儿确有一个,不过是领养的。”苏年微笑道,“我们暂时……” “那就是我听太多了,记混了。”阿雅打断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最常听的,不是你们的故事,而是五皇子殿下的。” “五皇子?!”纪方酌惊道。 她故作神秘,“对,就是他。据说啊,那位原是钦定太子,可却在领旨那日掉入宫中水池。宫女们吓坏了,连忙跑去救起皇子,这才发现,他身后蝴蝶骨间,有一颗血红血红的痣。” 陈硫:“这就是哥儿的孕痣?” “不错,”阿雅讲道,“奈何哥儿不能继承大统,消息传开,圣上颜面尽无,龙颜大怒。” “为将流言封锁宫中,暄贵妃被暗中处死。其子五殿下,被下令软禁六年。” 第40章 “第三年过去的时候,圣上一时兴起前去探望,发现宫中之人已被掉包,殿下不知受了何人所助,早已逃离冷宫,逍遥世外去了。” “然后呢?”纪方酌走上前去,语气有些急切。 “然后?”阿雅摊开手,“然后版本就多了去,你想听哪个呢?纪庄主。” 纪方酌叹口气:“所以这些也都是说书人编的,真假不知,对吗。” 阿雅奇怪道:“大家都是来听乐子的,真真假假有何所谓?” 纪方酌语气一凝,不知如何说。许在旁人看来,这些事情皆是放在口间的闲言碎语,哪怕是真的也与自己没有干系。更何况,这些天马行空的说书人嘴里有什么实据。 他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下,又耐心道:“有什么版本呢?”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阿雅嗓音亮亮的,“就因为这事,我还和隔壁药铺那小妮子大吵一架。” 陈硫方才去屋子里切水果了。此时他端出来两盘雪梨,正要拈起一块递给自家媳妇,闻言停下动作,难以置信:“你怎和十来岁的小姑娘争吵?” 阿雅张口叼走他手中那块梨,含含糊糊:“……她居然信的是五殿下和伴读小郎君的版本。” “一个伴读侍郎有何稀奇?我看啊,还得是将军府傅玦,傅小公子,他和五殿下的那一出才叫精彩卓绝。” 陈硫怕她噎着,伸出手去按在她的背上顺气,笑着道:“好好好,你讲的最有道理。” 苏年静了一下,才说道:“好在这些流言没有传去明州,否则怕是要出事情。” “也不算流言吧。”阿雅咽下梨块,不紧不慢又说,“没有空穴来风的谣喙。指不定那位殿下美艳绝伦,风情万种,惹得伴读和小将军都围着他团团转。” 纪方酌干笑一声:“那看来这位殿下情史相当丰富。” 这时,屋外忽然响起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了陈家的小院门口。 纪方酌立刻警惕道:“有人来了。” 他还未细思,却听另一头又传来瓦片砰地砸落地面的声响。 ——有人潜入了陈家,现在就藏在屋顶! 在医院输液时候写的,状态不是很好,之后再修tt 第24章 老婆和我一起吃瓜 “是我。” 干练清脆的女声响起,随着几粒石子划破半空坠落地面,一双藏在罗裙下的绣白长靴轻点地面。碧桃抬起手,将散落的长发向耳后一甩,缀在白润耳垂上的翠珠便露了出来。 她抬起头眉目舒展,与众人道:“幸会。” 纪方酌心道果然。 销金坊坊主是潜逃在外的五皇子,那么赌妓也许是皇子身边的侍从。可是,没有哪名普通的宫女会如碧桃这般身手不凡,飒爽伶俐,如他没有猜错,碧桃应当是暗卫营或江湖道出身。 碧桃意味不明扫他一眼,很快转向陈氏夫妇微微躬身道:“失礼。小女销金坊碧桃,若有叨扰还请担待。” “是你啊!”阿雅惊喜道,“我俩上回去搬酒,还是你帮忙抬上马车的,你还记得吗?” 碧桃一笑:“记得。” “天啊,那回只觉你怪漂亮。”阿雅眸子亮晶晶道,“没想到,你还会飞檐走壁……” 碧桃微笑着摇摇头:“不值一提,多谢姑娘夸奖。” 纪方酌很快明了:她不想在陈氏面前暴露身份。 他转过头与苏年对视一眼,点头示意,也走上前道:“碧桃姑娘,好久不见。” 碧桃这才转过身看他,眼神平静,像是方才巷口发生的已然被抛在脑后一样。 “纪庄主和苏公子,今日怎会在陈家宅院?”她浅笑盈盈问道。 纪方酌答:“偶然路过歇脚。” “诶?”陈硫疑惑抬头,这人哪里是路过?分明差点被盛荣的人抓走。 “纪庄主,你……” 碧桃却抢先打断他话头:“现下天色尚晚。我与二位好久未见,不如随我去外头,找个地儿叙叙旧。” “甚好。”纪方酌点点头。 与陈氏夫妇道别后,院门一开,地面尘土飞扬,纪方酌下意识抬起手臂将苏年拦在身后。 他低声冷道:“谁。” 马蹄声又响起来。尘埃中现出一匹高大的月白色骏马,马上乘着一人,墨色披风飘扬,拉紧缰绳调转方向,不疾不徐向众人行来。 纪方酌慢慢放下手,抬目道:“是你?” 那人掀开兜帽,露出底下一张绮丽面庞,青丝散乱却不减美貌,恰如远山芙蓉。 “碧桃。”他看向纪方酌,却悠悠对手下人道,“我命你护纪氏安危,怎的纪庄主看上去这般草木皆兵。” “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碧桃撤步行礼,低头道,“盛荣带兵抄了吕氏,其他无辜百姓已提前安置妥当,但……” 她抿紧嘴唇,“风烟浓重,街边多走失稚童,耽误了一些时间。” “受伤了?”宋亭岚问。 “没……没有。” 宋亭岚没说话,只稍稍打量她几分,忽而才说:“纪庄主,镇上近日都不太平,你们不应前来。” 纪方酌颔首拱手道:“幸而亭坊主早有预料,派人暗中保护我们二人,纪某不胜感激。” 宋亭岚笑了一笑,手指捏在唇边吹了声口哨,随即身后白烟中便又奔来一匹红褐色骏马,停在两人身边。 第41章 “既是感激,那么纪庄主,可否允人前去贵寓歇半个时辰,包扎伤口?” 纪方酌:“当然。” “你受伤了?”苏年眼神敏锐投向他,问道。 宋亭岚摇摇头,“不是我。” 他从马背一跃而下,走到碧桃身边将她扶起:“上马。” 碧桃起身果然因着疼痛而趔趄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多谢主子。” “事不宜迟,你们立刻出发吧。”亭岚牵来红马,将缰绳放在苏年手里,“马厩遇袭,只有它还在了。它叫赤风,忠心耿耿,擅识途。只要你带他去某个地方,它会永远记住。” “我曾说要送你一匹马。如今,便将赤风予你们二人,让它牢记回蓼乡的路吧。” 碧桃原是沉默,此时突然抬头:“您呢?” “你不同我们一起走?”苏年也出声问道。 宋亭岚叹口气,无奈笑了笑。 他伸手探向衣襟,取出封信。碧桃眼尖,看向那信的时候霎时失声:“将军府印?” 宋亭岚点头:“是。” 又垂敛眉目道,“江邑驻军统帅,傅廷,傅将军请命:要其子傅玦代替建仁侯府押我回明州。江邑战事常年纷乱,多年尚未平定,驻军一心抗敌全依赖于傅廷,圣上……允了。” 他顿了顿,展开那信:“我方才收到飞鸽传书,想必这会儿建仁侯府也知晓了,该要盛荣收兵回府了,不用担心我安危。傅玦从将军府出发,脚程快的话,明日应能抵达这里。” “傅玦?!”碧桃神情骤然一变,面上从容一扫而空,眼中涌起愤怒,“一定是他央傅将军请命,要来抓你?对不对?” 宋亭岚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低头喃喃道:“……不知。” “不行,我跟你一起。”碧桃表情有些复杂,“从前是他舍不下明州的安稳生活,弃你于不顾,整整八年从未来看望你一回。如今假模假样特地来从建仁侯手下劫你,能安什么好心?” 听她此般言语,纪方酌眉心一蹙,心下有了些许猜测。苏年赶忙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到旁侧,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碧桃,你从前在我母亲底下做事,很多事情你不知,我也未曾与你说清。”宋亭岚抬起目光,眼里却只剩平静,“最初我心思不宁,不愿言说;后来宁静下来,便觉得无需多言。我们的事,我不希望为外人所知。” 碧桃身体一僵,眼里怔怔地流下泪水。 “殿下,我也是……外人吗?” 宋亭岚静静地看着她,沉吟片刻,才说:“碧桃,跟我留在销金坊的这些年,谢谢你。从今往后,你便自由了。销金坊积攒的银钱,你尽数收下吧,去哪里都行,不要回到明州了。” “大俞国土广袤,随处尽是囹圄。” 他抬头看向巷子远处,一片白茫茫的烟雾,除了不知谁家悬挂在檐角的灯笼,摇摇欲坠吊在细绳上面,好像将要彻底断落。 “乡野、侯府困住哥儿,明州何尝不是。愚者随波逐流,智者自陷牢笼。” 言即此,他忽而又转向一旁的纪方酌:“纪庄主。” 纪方酌抬起头。 宋亭岚静静与他对视,发觉他目光里竟并无太多惊讶。只是多了些许哀伤,好像不止为他的离去而心恸,而是思及更多遥远的东西。 这样的眼神,在一介乡野出身的平民之中,其实是极难出现的。 宋亭岚罕得地真心笑了一下,说道:“吕氏的酒铺我已买下,让人重新整顿过了。现下赠予纪家酒庄,无论再度转手,还是亲自经营,希望能改善你们的生活。” “真的吗?”纪方酌眼睛一亮。 “真的。”宋亭岚转向苏年,“宋某真心祝愿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抱歉,此次一别,也许再不能见面了。走得匆忙,还请两位……” “亭坊主。”苏年上前打断他。 即使已知对方身份,但他依然像原来那样称呼他:“坊主此番回到明州,或有安危之忧?” 宋亭岚笑道:“即便是有,又能如何规避?圣上病重,万药无医,如今听凭国师之言,迷信玄术,装神弄鬼。此次兄长要我回宫便是助他法事。否则,他要一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儿子有何作用。” 听罢纪方酌猛然想起,此前在街上偶然见到的傩面游行盛状,难道,大俞天子那无药可治的病便是这种风气的源头? 傩面古往今来都是传统驱鬼去病的一项庄重仪式,是为一种精神力量,而绝非玄术。但是联同宋亭岚口吻之意,这天子迷信玄术,那国师肚里打着的也绝不是什么好算盘,多半是利用民俗作掩面,私底下推着皇帝行不堪不德之事。 宋亭岚此去怕是凶多吉少,难怪他要留下碧桃,与她撇清关系。 这不是一介平民能够插手之事。如果纪方酌刚刚穿来大俞,或许还会一腔热血以身涉险,可如今过去几月时间,他似乎变得怯懦了。 他不再身后空空,所作所为都有可能牵扯苏年。哪怕苏年不是柔弱可欺之人,但他终究是哥儿,这个身份注定他平白承受比旁人更大的危难。 “多谢坊主。”纪方酌颔首道,“我会接下酒铺,改为纪家酒馆,与我夫郎一同经营。” 说完他转向碧桃,“姑娘先与我们回到蓼乡治伤吧。” 第42章 碧桃已经不再流泪,但眼眶通红,似是说不出一句话,只看着宋亭岚,轻轻点头。 “甚好。”宋亭岚笑了笑,“那么,纪庄主,苏公子,保重。” “保重。” “亭坊主保重。” 与宋亭岚别过,二人和碧桃一起,骑马缓步出镇,往蓼乡的方向前去。 苏年坐在纪方酌身后,双手环搂在他腰间,侧脸贴在他背脊上安静地歇息。他闭着眼睛,忽然轻声开口:“从我们入镇,烟雾就愈来愈大。经过刚刚那道巷口的时候,灼烧气味特别浓重。你闻见了么?” 纪方酌拉着缰绳,没有说话。 旁边的碧桃却开口了,声音低哑:“是销金坊。” “昨夜,盛荣带人一把火将整座楼坊烧尽了,火势漫天,现在还没扑灭。” “原是这样。” 他的叹息像片羽毛无声而下。 纪方酌抬起目光,隔着灰色的、低矮的瓦屋,瞳孔里隐隐闪去远处不停跳动的几星焰光。 那日金漆雕龙的楼阁从高处轰然倒塌,像是天穹被火焰烧裂,骤然断碎,撕开一个漆黑的洞,深不见底,似乎昭示着大俞命运,无人断定它将何去何从。 傩(nuo二声)文化是给这本选择非遗项目题材时考虑过的项目。但是,因为网络能考据的资料实在有限,很遗憾最终没有写成。如果有机会一定去江西实地考察! 为避免误会特别说明,放在这里的意思是皇帝利用民俗仪式给自己恶行打掩护,后文会继续揭露,副cp也还会出场。 这章也是在医院挂水写的,写不好,很焦躁。现在平静下来想一想,还是必须要多多阅读学习,在这本小说里做得不好的地方,争取下一本改正,改不掉的再下本改。我笔力和文化素养不好,真的很辛苦很感谢大家不嫌弃看到这里……我一定想办法针对性改进。 这章也是这本小说的过渡章,接下来就是进入新的地图过日子了。刚刚确认关系还没有好好谈过恋爱,下次一定给小纪补回来!! 希望补回来的时候不要red lock我(悲)小年轻擦枪走火控制不住…… 第25章 老婆我开始懂了 “碧桃姑娘。” 耳边传来男子清润温和的嗓音,碧桃抬起头,见苏年端着盛满净水的木盆走了过来。 “谢谢你。放在这边就好,我自己来。” “你可以吗?”苏年问道。他轻手轻脚替她搁在桌上,又打开木箱,翻出底下一小瓶封好的白瓷细口瓶。 碧桃迟疑了一下:“这是……” “是烈性酒。前不久村子里有小孩跌在田埂摔破了头,我夫君酿了烈性酒送去,给孩子清洗伤口,效用还好,这是剩的。我想刀伤或许也适用,直接涂抹伤处即可。”他手指抵在木塞边缘挑开,“需要帮忙吗?” 碧桃点点头,说道:“有劳苏公子。” 那伤口不浅,刀刃破开皮肤,鲜血已将衣衫下绑在腰间的深色布条浸湿,如若不是她自己熟稔止血,只怕连外层的裙衫都将完全染红。 苏年撕开布条的时候,伤处血肉已经粘连,他只能一边倾倒酒液,一边除去布条。酒液色泽微白,浸润在布料边缘,触及皮肤时一阵刺痛钻入骨髓,但碧桃丝毫未动,只是深吸一口气,呼吸乱了乱。 她捺下疼痛,尽力平静道:“谢谢你。没想到纪庄主不仅会酿花酒果酒,在药酒上也颇具造诣。等到去了镇上经营,定然日日门庭若市。” “替我夫君谢过姑娘。”苏年站起身来,收好酒瓶。 他收拾东西惯于有条不紊,将酒瓶收进木箱时,袖子稍稍向上缩了一些,露出手腕。 碧桃眼神忽而一凛! 她迅速起身,靠近查看,道:“你手腕上怎会有这样的伤痕?” “表皮泛白,绳状淤伤。这分明就是被常年捆绑过的……” 苏年立刻将她打断:“没有,姑娘多心了。” 碧桃却更加凝重:“苏公子,这是谁做的?纪庄主他知道吗?” “……”苏年凝滞一瞬,半晌后才移开目光,淡声道:“他知。不过,这是我与他相识之前的陈伤。” 碧桃看他眼神游离,欲言又止。她轻声叹气:“是我失礼……请苏公子谅解。这一带不比明州,虽然哥儿和常人的身份不见得像皇城那样阶级分明,却终究容易受欺。” 苏年静静看她片刻,思索着开了口:“无妨。方才我便一直好奇,亭坊主……不,应该说是五殿下。他究竟为何会离开明州,来到仙桃镇上隐姓埋名?” “碧桃姑娘若是不便言说,也没有关系。” 他温声补充。 碧桃看向他,缓缓摇头:“身在僻远之地,你们大概有所不知。在明州,哥儿……岂止地位低微,一旦身份暴露,极有可能性命不保。赏玩、虐待哥儿在那里蔚然成风。比起明州,这些尚不富裕的小镇、乡野,反倒成了哥儿的庇护之地。” “人们说哥儿不能读书入仕,施展抱负,其实没有那回事。因为,这不是禁令……是保护,困在一隅乡村,才能安身度日。” “所以殿下离开明州,也是为了寻一处安身之所?”苏年问道。 碧桃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殿下出宫之前的事,我所知甚少。只知他来到这里后隐姓埋名,借用销金坊讨债之名处置了不少花天酒地、欺侮妻女的赌徒,而后又送去银钱,保那些女子安稳度日。” 第43章 苏年点头,道:“原是如此,曾经只听闻他手段果决,却不知还有这样一层。难怪那时……” 难怪那时宋亭岚宽待他们二人,还允了与纪方酌的交易。 “此去一别,恐不易再见。”碧桃起身道,“但若他日你们需得相助,找到殿下,方可传书唤我。” 苏年将那细口瓶递去,“多谢姑娘,一路珍重。” 碧桃没有推辞,收下酒瓶道过谢,很快便骑马,从纪家酒庄离开了。 苏年目送她消失在田埂的绿野麦浪之中,直到身后有人伸出手臂把他环进怀中,才回过神来。 “她走了?”纪方酌问,“伤那么重,不在蓼乡多歇几日吗。” “嗯,她那般江湖女子,在这乡野应当是歇不住的。”苏年没有挣开,抬手覆上自己腰间的手,悠悠说道,“可不像某人一样,只是摔了腿脚就嚷着装可怜。” 这是在翻旧账了。纪方酌抱着他无赖一样笑:“她又没老婆。我跟我老婆装可怜,怎么能同她相较?” 苏年懒得跟他闹。他方才就一直在思索,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转过身,微微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男人,斟酌着说:“今日之事,你还是太过以身涉险。如果不是亭坊主料事如神,让碧桃寻到我们暗中保护,恐怕就很难脱身了。吕义欺软怕恶,过河拆桥,你是存心想和他演这出农夫与蛇吗?” 纪方酌见他眼神认真,知道他没与自己开玩笑了,立刻低头道:“我错了。” 苏年语气顿了顿,又说:“我也不对。不应瞒着你下决断的。” “不……还是因为,我太冲动了。”他头一回在苏年面前露出了有点迷茫的表情,“但是,我不明白。” 苏年看着他心中发软,语气不由自主轻下来:“什么?” 纪方酌想了想:“盛荣心怀仇怨,作恶多端。但那吕义出身清白,谁也与他无仇无怨,为何偏要行不义之事呢?” “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能以缘由来解释。”苏年静静道,“有人作恶无需缘由,有人行善也无需。恶者自求快意,善者不问前程,一念之间,便能分晓。” “当初你还未来此地,”他说着,语速渐渐慢了下来,好像是回忆起很久的过去。明明只相隔半年时光,却像是谈起久远的事情:“我也曾日日想,那个人娶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为什么将我关在柴房、日日辱骂动粗?” 他的声音稀松平常,平静得像是在讲无关自己的事情。 纪方酌忍不住拉他的手:“老婆……” “杀了他,我曾想过的。”苏年淡淡说道。 纪方酌眼中浮过讶异,他只知苏年不如他最初片面想得那般软弱,却不知他竟动过杀死原主的心思。 他忍不住道:“那……为什么没有做。” “因为你来了。”苏年对上他的目光,说道。 “我便知道他不在了。” “那我来得挺及时的。”纪方酌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与其说是幸好,不如说是天意。” 苏年目光低垂,说:“那个人大概从没想过自己身死在家中。只是我想,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天为证,使恶者终得惩治呢?” 城外官道口,杂草横生。石沿之上,团团簇簇的青苔盘桓而上,马蹄踏出一片飞扬的尘土,渐渐覆盖青苍,将石面染成一片灰蒙蒙的雾色。 侯府侍女低眉顺目,齐齐撤开,留出中间一条路,使得马匹通行。 为首那人忽而停下。身着一袭鸦青杭绸,墨色披锦扬在身后猎猎生风,他抬起目光,看向路前恭敬行礼那人,眼神沉静。 还未开口,建仁候已慌道:“傅、傅公子恕罪啊!下官教导无方,犬子先前待五殿下多有冲撞,还请公子莫要相较……” 傅玦没有应声。 建仁候拖着盛荣衣领,将他从侍女背后狠狠拽出,厉声呵斥:“快点谢罪!” 盛荣扬起脑袋,双目通红。他在傅玦来之前显然已被建仁候一怒之下罚过,此时鼻青脸肿,讲话口齿不清:“傅廷傅大将军之子,边塞不守,偏要亲自来这犄角旮旯押人……哈哈。”他说着又大笑起来,“就为了、就为了个哥儿!美名其曰押回明州?” 建仁候霎时双目圆睁,见状不好,他这得了疯症的儿子又要犯病!赶紧吩咐下人,强行把他拖走。可不料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奋力挣脱侍女冲到傅玦面前,笑得诡异而疯狂:“你知道那家伙在仙桃镇风流闻名么?整日在那赌坊巷陌来去,不知道被多少男人……” 他话音没落,就感到自己脖颈抵上一刃冰冷刀锋,下一瞬竟再也吐不出半字,咚的一声倒了下去,喉间横过一道豁口,鲜血迸发而出,染透了身下那片地面。 侍女尖叫一声,慌慌张张乱作一团。建仁候吓破了胆子,趔趄几步摔倒在地,眼球布满血丝,眼睁睁地指着地上人,嘴唇颤抖,大口喘息。 “这……这……” 他恨不得亲自杀死的疯儿子终于死了,可他竟无半点宽慰,只感到无尽的惊怖。他从前听闻,傅廷将军之子自小被放在宫中作皇子伴读,后来徒生变故,便离开明州去了边塞,只是性情阴鸷,独断狠厉,从未被允独自带兵出征,像是镣铐加身的狼。 若是论疯,这傅玦怕是和盛荣不相上下。 第44章 但傅廷将军乃是先皇旧交,又是大俞的主心骨,其独子将来也将接过江邑兵权镇守边关。眼前这人,一个距离明州遥远的落败侯府是怎么也惹不得的。 傅玦将剑收回鞘里,像什么也没发生那般,漠然说道:“请让道吧。我接五殿下回明州,将军府。” 是夜,纪家酒庄静悄悄的,只有院前花叶沙沙作响。 有人站在院门外轻轻叩响,纪方酌忙跑过去。 木门吱呀一声开出条缝,他压低声音问道:“找到了?” “找到了!”说话的人正是村中木匠。头回他来替纪家打家具的时候,可收了这位庄主不少银钱,要他替他办一件事情。 他最近迁到镇上,辗辗转转终于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当铺,替纪方酌将他要的东西给赎了回来。 “是这个吗?”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绢布包裹的东西,巴掌大,摊在手心。 纪方酌连忙接过,揭开绢布一看:“是!多谢了。” “剩下的银子……” “不用还我。”纪方酌道。想了想又说,“之后酒庄也会搬迁镇上,到时还得多多麻烦你了。” 木匠一听又有生意,笑开了花:“好!”他就喜欢纪方酌这样大方干脆的主顾。 “哎不过啊,你为何不自己去赎这宝贝呢?”他摸着下巴问道。 纪方酌低头笑了笑,声音渐发温柔:“这不是……瞒着我夫郎么。” “哦!原来你是要送他这个。”木匠恍然大悟。 他抬手捂在嘴边,眼里带点戏谑的笑,小声说道:“还没哄好啊?” “哄媳妇吧,送点小东西什么的,挺正常。怎么还得大费周章弄个玉镯?” “哄好了。”纪方酌说。 他不再与多嘴的木匠闲言,匆匆道别。只是转身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走在月下,忍不住咬着嘴唇笑了起来。 那是纪家祖传的、由代代家主在大婚之日交给心上人保管的信物。 原主直接当掉了信物,即使被指婚,却没与苏年成亲。 他要娶苏年,他那么好的老婆,定是要明媒正娶抱回家的。 第26章 老婆我想给你做一件嫁衣 三个月后。 仙桃镇西桥头茶馆,说书人响木一拍,长声道:“上回《娇养夫郎》说道,这五皇子啊,同那风流倜傥的傅小将军……” “阿雅,又来听说书?”茶馆老板笑呵呵打招呼,“你家香铺近来生意可还好吗?” “还行,一直都那样!”阿雅丢给他铜板,伙计才注意到她牵了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乐道:“这不是何家的闺女么?怎的,你们又和好啦。” 小姑娘眉头一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瞪过去:“没有!” “何家药铺近来忙碌,就让我带着她。”阿雅解释道。她蹲下来,对着小女孩比划,“听话,不要乱跑。” “我不想听五皇子和那个可怕的傅小将军的故事。傅玦杀人不眨眼,五皇子怎么受得了他?!我要听他和伴读,就要竹马竹马!” 阿雅头疼道:“上回先生不是说了么,他们是同一个人。” “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何小晴认真说道,“五皇子殿下曾说,自己的意中人是个鲜衣怒马小少年,怎么可能是傅玦那样的大魔头!” 阿雅敷衍她:“大魔头曾经也是少年。这有什么稀奇古怪?” 茶馆老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无奈笑着走了。走到门口又撞上个熟悉面孔,他停下步子,惊喜道:“纪庄主?” 纪方酌笑眯眯道:“是我。” 他来的时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见里面人头攒动,说书说得沸沸扬扬,就没进去凑热闹。耐心地等在外面徘徊一阵子,才等到对方。 茶馆老板搭上他肩膀:“多亏了你搭线,咱茶馆换上孙家的茶叶和鲜花过后,多了不少回头客人,都说要买晒干配好的剂子回去泡茶喝呢!” 纪方酌微微一笑:“蓼乡土地肥沃,孙姨家里的花田,出产的鲜花品质一直极优。只是如今天气寒凉,干花滞销,常有困难,如今供给茶馆也算两全其美了。” “是啊!我记得你们酒馆也在做这种花香酒吧?” “那是夏天的时候了,”纪方酌细细回想,“夏天我们还做青梅酒。冬日饮酒多为暖身,再加上最近总有人来取酒泡药,所以改卖黄酒了。” “纪庄主深思远虑啊!说起来那会儿销金坊还在,我应当是去尝过你家青梅酒的。” “味道如何?” “滋味卓绝,叹观止矣!”他笑起来,又说道,“只是还未尝过你纪家蓼乡酒,颇是遗憾。纪庄主,咱这蓼乡酒,是真的不卖了吗?” “有一门原料未得。即使知道做法,也无法酿造。” 纪方酌笑着摇头,“不说了。我此番前来,主要是想与您打听打听,这镇上最好的裁缝铺子是哪一家呢?不要那种只做布衣的,最好是绫罗绸缎,再绣点什么花样……” “哦?你要做衣裳?” “是。”纪方酌道,“我上陈家香铺,问过陈硫。可他说他媳妇从不穿他买的衣裳,嫌他土。我想,若是去找阿雅姑娘,过问这般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不太妥当,所以就来问问……” “那你可算问对人了!”茶馆老板拍拍胸脯,“我这人没啥本事,就是爱跟客人闲聊。上我这听说书的都是年轻姑娘,一个比一个打扮漂亮,我随处一问,便知哪家裁缝会做绸缎衣裳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是要给谁做新衣啊?” 第45章 纪方酌点点头:“快过年了,家里有小孩。” “是陶家那闺女吧?”他小声说道,“上回听人说了,这姑娘听话能干,手脚利索,头脑也灵得很,我看陶家肠子都悔青了。” 纪方酌闻言不禁笑了一下,都说茶馆是整个仙桃镇上闲言碎语最为纷杂的地方,果真如此。 “不对啊,”茶馆老板又叽叽喳喳说道,“若是给孩子做新衣,用得着锦绣绸缎么?” 纪方酌笑了笑,最终承认道:“其实……我想找裁缝做一双凤冠霞帔,婚服和嫁衣。” “婚服?!”男子吃惊地从台阶上跳了起来,“你不是已有夫郎了么?” 他狐疑地眨着眼睛看纪方酌,语气诡异:“你可知,每日有多少姑娘来我馆子,专门来听人讲你和苏美人的故事?” 纪方酌不太高兴:“谁允你叫美人的?” “失礼失礼,那些姑娘都这么叫。”他靠在门边说道,“纪庄主,你这是又要娶谁?” 他能问出这话,纪方酌毫不惊讶。毕竟在大俞,娶哥儿是自降身份之事,即便民间流传美谈,说书作乐,不过也就图一笑罢了。 纪方酌实话实说:“我想娶他,但……我怕他不允。” “你是怕谁不允?”茶馆老板听得云里雾里,“你夫郎么?他已作你正妻了,你再纳个小妾也很平常,这没什么不妥啊。” 纪方酌努力憋笑:“我是怕我要娶的人,他不愿嫁我。” “那就属实有眼无珠了。纪庄主你如今名声在外,整个仙桃镇钦慕你的姑娘比比皆是,他若是不允你,你换个就好。天大地大,哪里找不出更合适的?” 纪方酌没有回答他了,垂首勾起嘴角,无奈地笑了一下。 “换不得。” “天大地大,除了他,谁也不合适,我谁也不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神也温柔下来。 茶馆老板噎了一下,撇撇嘴说:“……想不到纪庄主这般情根深种。但话说回来,你究竟是要娶谁啊?” 纪方酌摆摆手,转身说道:“当然是我夫郎,苏年啊。” 茶馆老板:“……” 以为自己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夫郎软饭真好吃》的戏码。 第27章 老婆超有安全感的 纪方酌回到酒肆的时候,就看见两个扭打在一起的汉子,被苏年一手拽一个后衣领给扔了出来。 “要打出去打。” 苏年站在门外,埋首整理了一下衣袖,衣摆一甩就进去了。 他的长发松松地挽成一个发髻,垂下几缕搭在额角,睫毛纤长,眸子一闪,眼尾像勾了一抹墨兰,明灵可爱。 纪方酌看得心生喜欢,背着手闲散走过去问:“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被老板娘扔了出来?” 两个汉子酩酊大醉,讲话囫囵不清,显然是喝多上头,莫名其妙因点小事闹了起来,这在酒肆屡见不鲜。 他本还担心,苏年遇上闹事的会受欺凌,没想到他的夫郎比他想象中有本事得多,便是眼前这两身形魁梧的男人,被赶出来也就乖乖走了。 纪方酌忍住发笑,定定神才推开木门,撩开布帘走了进去。 天色已晚,酒馆已经打烊了,堂子里只剩下陶莹莹一个人,拿着帕子吭哧吭哧擦桌子和酒坛。看到纪方酌她立刻直起身子,麻花辫在耳后一甩一甩,高声唤他:“师傅!你回来啦。” “嗯。”纪方酌径直走到墙边摞放的酒坛前,一个个揭开盖子查看,“今日酒酿又卖光了?” “是啊,”陶莹莹笑眯眯道,“冬天嘛,大家惯常喝酒暖身,就连药酒也卖得特别快呢。” “药酒我记得备了三大坛,怎么一坛也不剩了?” “药铺伙计拿走啦。”陶莹莹擦完桌子,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翘着小腿托腮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镇上生病发热的人多了起来。原先的药草泡服效果不好,配上咱家的酒,稍稍能起效。” 纪方酌听罢沉吟半晌,说:“以酒服药,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但愿近来只是因为气候寒凉,等到春归,病象或许能够自然褪去吧。” 陶莹莹听得似懂非懂,索性不管了,跳下椅子,转身跑去柜台后面拿了个什么东西,蹬蹬地跑出来递给纪方酌看。 纪方酌接过:“这是……” “春联!”陶莹莹开心道,“今儿有书生途径仙桃镇,慕名过来喝酒,师娘便问他能不能写对春联给酒馆。他写了,师娘要我同你今晚挂出去呢!” 纪方酌看着手上那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红布,抬起手指小心将它展开。娟红色的布面上,墨字遒劲有力,笔走如龙,上书: 冬杪停月共酌酒,逢花探雪年岁浓。 能饮一杯无?* “不错哎。”纪方酌将它细细铺展在桌上,“这书生是哪里人?是要前去明州参加春考么。” “唔……不知道从哪个乡头来的。反正啊,他若是中了,咱们酒馆不就沾上光了!他若是没中呢,待他回来,就再央他给咱们写几幅,一年四季换着挂。”陶莹莹两手托着下巴嘻嘻地笑。 纪方酌被她逗笑,伸出手指戳了下她额头:“还挺机灵。” “谢师傅夸奖!” “好了,快歇下吧,这个我来贴就好。” 第46章 纪方酌一面说,一面拿着对联走出酒馆。 他突然脚步一滞,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惶惶地落在了一旁的梯子上。 该说不说,他还真有点心理阴影,毕竟他在现代就是从梯子上摔下去一命呜呼的。 他抓住木头,试探着摇晃一下,梯子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像在抗议什么。纪方酌满眼将信将疑,用力将它抬起,挪到铺面正中。 这梯子是木匠前几日过来时踩过的,纪方酌看他熟门熟路踩上去给酒肆钉好牌匾。这样想来,应当不会太不牢固。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拿着对联爬了上去,屏住呼吸,飞快地将绢布钉上去。 可这时候,他的脚下却传来几下嗷嗷呜呜的声音!纪方酌瞳孔一震,目光缓缓下移,停在底下那团红褐色的毛茸茸上,他几乎怒喝:“别动!” 狐狸抬头又“呜”了一声,他似乎对这个男人现下的紧张状态感到新鲜好奇,因为他极少露出这样心虚不定的表情。 它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试着搭在木梯上,挠了一下。 “下去!!”纪方酌胆战心惊,这祖宗究竟是哪里没被伺候好,又来给他找事情? 他欲哭无泪,只能朝里屋唤道:“苏年,快来抱走你的狐狸。” 脚步声自屋里轻盈响起,布帘掀开,身着素净白衣的男子探出身子,长发披散,似乎正打算宽衣沐浴。这时被急匆匆地叫了出来,他也不急不恼,眸子里落满柔和的月色。抬起脑袋四处张望,寻找自己的夫君在哪里。 “我在这,”纪方酌哭笑不得,“老婆。” 苏年这才看见他,连忙疾步走去,抱起跃跃欲试登上木梯的狐狸,揣在怀里顺毛。他抬起头笑道:“平日里看你天不怕地不怕地闹,没想到你居然惧高。” “谁恐高了?”纪方酌急着顶嘴,险些没扶稳把手。 他赶紧挂好对联,从梯子上一溜烟蹿了下来。 “当心一些。”苏年放下狐狸,站在梯子下面仰头看他,双眼弯弯地笑,伸出手臂。 从地面往上不到一尺的距离,纪方酌拉住苏年的手跳下来,重心不稳,差点抱着他一块儿栽在地上。 好不容易站稳,纪方酌却不愿意撒手了,抱着苏年,眼睛亮的出奇:“老婆,谢谢你。” 苏年道:“没事……唔!” 他突然双脚离地,被男人揽腰抱了起来! 苏年捏起拳头假意揍他,笑骂道:“怎么?方才怂成那副模样,一落地就无事发生?” “都怨老婆让我太有安全感了,男友力满满。” “男友力?这也是你家乡话么?”苏年奇道,“这是什么含义?” “意思就是,老婆你最厉害,”他语气夸张地补充,“比我厉害多了。” 苏年在他怀里“哼”了一声,满意地眯起眼眸。 纪方酌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与苏年争个口头胜负了,这只小狐狸和那团不识好歹的毛茸茸可不一样,他的狐狸口嫌体正直,心软又好哄。急了闹点可爱的小脾气,开心了,就软在他怀里面撒娇。 他把苏年抱回空无一人的堂子里,将他放在擦拭干净的桌上,让他坐在上面,然后掐过他的腰去与他接吻。 苏年拢在肩上的外衫被揉得凌乱,斜斜地挂在手臂上,露出玉润的锁骨和颈项。 “你……唔嗯……” 男人伸手捧着他的脸,稍稍粗粝的指腹在他下颌摩挲。 炙热的气息长驱直入,水声黏腻发响,在夜里,格外地清晰和暧昧,窸窸窣窣地夹杂着衣料摩擦的声响。 他被亲得浑身发软,手臂环在面前人结实的背脊,几乎挂在了对方身上。 直到紧贴的额头分开,他抵在男人肩膀上剧烈地喘息,抬起头,看见纪方酌眼底一抹暗色。 他的眸色原就深邃,此时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样,翻涌着波涛汹涌的黑色的海水,苏年只是靠近,就觉自己快要溺入海底。 他心中发慌,呆呆说道:“要沐浴吗……” 纪方酌却揉揉他头发,帮他把散乱在额前的一缕捋到耳后。 他嗓音干哑:“你……你先去洗吧。” 苏年却仍俯在他胸口,羞极了似的不愿抬头,嗫嚅说了句什么。 “……什么?”纪方酌没听清楚。 “我说,”苏年鼓起勇气,双颊绯红,声音轻轻地,“要不要一起。我帮你……” 纪方酌感到自己脑子里想方设法绷紧的那根弦,啪地一声,骤然断了。 [1]白居易《问刘十九》 第一回合 苏:Σ( ° △°|||)︴ 纪:(*////▽////*) 第二回合 纪:(づ ̄ 3 ̄)づ 苏:(*≧m≦*) 第三回合 纪:(′▽`〃) 苏:(=′w`=) 第二天,陶莹莹看见她家师傅从楼上打着哈欠下来,神采焕发,十分餍足的模样。 陶莹莹:你肿么了o.o 纪:我想起高兴的事^^ 房间里苏小年:zzz 第28章 老婆,早八哪有不疯的 陶莹莹觉得,她家师傅师娘最近变得越发黏糊了。 有时她去外边帮客人搬两个小土坛,转身回来就看到柜台后面两个人又勾着手指,亲在一块儿去了。 他们比从前在蓼乡的时候更常待在一起。有时就站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好像也不觉得无聊。苏年翻看账本,纪方酌抱着狐狸,百无聊赖地揪狐狸尾巴上的毛,安安静静地谁也不闹谁。 第47章 只是他们看对方的眼神,好像多了更多朦胧的东西。女孩即便看不懂,也会觉得美好和鲜活。 不过,有时这两人又会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闹起来。 “纪方酌!” “哎,怎么啦老婆?” 苏年一言难尽地从男人赶集带回来的包袱里挑出那个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满目质疑。 “……这是什么?” “这个啊。”这家伙心大得很,自己都忘了自己买了什么,连忙走近去一边顺手揽住苏年的腰,一边靠拢去瞧,“我还以为没留神,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呢。这不就是个……胭脂么。” “我又不是女子,你买回胭脂作甚?”苏年举起白瓷小钵,“难不成你自己用?” 纪方酌抱着他不撒手,下颌亲呢搁在他的肩膀上:“那倒不是。不过,老婆你若是有那般癖好……” “我没有!”苏年额角一抽,抬手把他甩开。 “好吧,”纪方酌耸耸肩膀,“那只能给莹莹了。” “她还小,没到抹粉施脂的年纪。况且这孩子心不在此,往日在蓼乡就爱上树抓鸟,下水摸鱼。如今来了镇上,也不学别的姑娘绣花剪纸,袖子一挽就去拎酒坛子,半分女孩儿心思也没有,都是你惯的。” “无妨,”纪方酌笑嘻嘻地,“来日她若想走,天南海北随她去;她若想留,就当带女儿了,在咱们酒肆待一辈子也没什么。” 苏年静了一会儿,说道:“你待她好,是因为……你从前的境遇吗?” 纪方酌不置可否。 苏年伸出手去勾住他的指尖,语气软和下来,“无事。”他的耳尖微微泛红,“总归现在有家了。我不是……一直陪着你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愈来愈坦诚,但将爱言之于口对他来说仍是稍稍青涩不安。 纪方酌突然捧起他的脸颊,在唇上重重亲了一下,笑得狡黠:“今日怎么这么甜。” 陶莹莹躲在门后,自觉地捂住眼睛悄悄退开。 没退几步,她就撞上个硬邦邦的东西,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哎啊啊啊……谁呀?”她嘟嘟囔囔转过身去,就见一个老人杵拐站在身后,仰头看着酒肆的木匾,不言不语,似有所思。 陶莹莹站定之后打量过去,见她衣着陈旧,心道,莫不也是流民前来讨酒? 如今入冬,街上无家可归者四处可见,有时路经酒馆,纪方酌总是吩咐她去送一两碗酒给他们,暖暖身子,有时也允他们进来歇脚。 这些人心中感恩,却拿不出什么报酬,于是每次进来都连连作揖,冲着老板跟老板娘大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喊得二人既尴尬又不好言说,只留陶莹莹在旁边偷笑。 她很快便转身回屋,盛了一碗新酿的米酒。酒液奶白,晃荡在瓷碗里,散发出微醺而醉人的香气。 “婆婆,给你。” 她递给老者,“不够的话,我再去盛。”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才收回视线,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却露出个慈蔼的笑容。 陶莹莹迟疑道:“您……不需要吗?” “我来看看他们。”老人说道。 “看……看什么?”陶莹莹摸不着头脑,转头撩开布帘,发现方才柜台后亲亲热热那两人已不知去哪了。她转回来,认真说道:“若是要找我师傅,那么他现在可能在忙。” “你师娘呢?” 陶莹莹眨了眨眼:“也在忙。” “善矣。”老人无奈笑着道,忽而又话头一转:“听闻贵肆有酒,可解千毒,治百病?” “不是的,”陶莹莹连忙解释,“那是谣言。当初是师傅歪打正着,带酒前去探望我叔,用酒溶了药材,才得良效。酒只作辅,生病还是须得老老实实服药才行。” 老人听罢却摇头,说道:“世间有一物,善能杀百毒。辟百邪、制蛊毒,人佩之,入山林而虎狼伏,入川水而百毒避。此物本性微毒,以酒泡制方可中和。*” 陶莹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婆婆,可我家是酒肆,不是医馆。客人前来是饮酒抒兴的,谁得了病不去医馆,反来酒肆啊?” 谁知那老者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再说了,杵着拐杖缓步离去。 陶莹莹站在原地,云里雾里,愣着神端起手中酒碗,抿了小口。 她很快吐了出来:“呸!好辣……” 她整张脸都皱在一块儿,心中直道:甜米酒也就罢了,可烈酒这样辛辣的东西,入口如似灼烧,回味又醺又苦,人们为何这般钟情呢? 他们住在酒肆的二层阁楼。阁楼外一处望台,围栏让木匠低低地打了一圈,高度将好齐腰,若是借月读书,栏沿便可放置吃食和酒碗。 纪方酌从屋内出来,手里持条厚重的素锦绸面斗篷,淡雅的月白色,绣了隐隐约约的青翠纹路。 他在台前站定,出神看向不远处玉立的男子。 苏年的生辰也将到了。比起纪方酌刚来大俞见到他时消瘦的模样,他如今出落得愈来愈漂亮,面容姣美如月,眸若清泉秋水,立在那里似乎总是沉静和恬然的,任何也不能动摇分毫。 全然不像大俞许多的哥儿……应有的模样。因为纪方酌是见过别的哥儿的,他们像是被人裹在棉花里头触碰即碎的美玉。某回他路过人家的铺面,正巧看见有人在呵斥家中夫郎,说人这也不好,那也不是云云。 第48章 四周的人皆垂下脑袋,加快步伐走开了,谁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腹诽这人倒霉娶了个哥儿。毕竟哥儿地位低微乃是周知的事情,谁愿意触霉头娶人回家,让别人白白取笑呢? 但苏年已经被他养好了,从一只遍体鳞伤自舐伤口的小兽,半年时间就长成一个钟爱撒娇的大美人。他的眉梢眼角间,藏上些许只有哥儿才特有的秀气跟俏丽,在外面的时候丝毫不显,只有与纪方酌独处时才坦诚地向他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纪方酌很快走上前去为他披上斗篷。 苏年好像对身后忽然拥来的温暖并未感到诧异,仍静静拿着手中一卷书,抬手拢了一下领口。 垂眸说道:“几时了?” “巳时。该歇下了。”纪方酌替他系好斗篷却不愿离开,揽着他的肩膀,凑上前去轻轻地啄了一下唇角。 “巳时……”苏年道,“的确不早了。想起头回你和我讲,你来大俞之前,那里的书院学徒通常夜半才歇息,次日又有什么‘早八’。‘早八’……这样强硬的规范,不就和官员上朝一样么?” “是啊,可累可辛苦。”纪方酌可怜道,“去年我和师兄被叫景区卖伴手礼,那些游客也太能起早。我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早八哪有不疯的?” “这样说来,的确辛劳。”苏年思索道,“如今在这里安常履顺,也算好事一桩。只不过睡得太晚总归不宜身子,你白日既要赶集,又要酿酒,我担心……你累着。” 等了半晌,也没听见身后那人回应。 苏年便转头看他,抬起脑袋,眼神清亮:“怎么了?” “苏小年……你看。” 纪方酌忽然捉住他的手,轻轻柔柔捏住他指节,让他摊开,递在木栏前面。 墨色的天幕里,一片素银冰花无声地垂坠而下。林叶沙沙,雪絮卷扬。 “下雪了。”他低声说。 [1]《本草求真》 大夏天就应该看点凉快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朋友们晚安!! ps.夏日通风小技巧:早晨和饭后宜开窗,通风换气,呼吸自然空气。 如果一直开着空调,紧闭门窗容易生病tt(挂着大鼻涕打下这段字) 碎碎念,上章被锁了六次(ノ=Д=)ノ┻━┻ 狗:我什么也没有做 狐:我…… 狗:都是他做的(对手指) 狐:已删(死亡微笑.jpg) 审核:这才乖嘛(揉) 狗:(发疯)(咬)不准你薅我老婆!! 审核:就薅~ 狐:(咬) 审核:啊啊啊啊啊啊!!!(惊恐,狐系受逼急了也会咬人?!) 狐:(眯眼)还敢不敢锁? 审核:(瑟瑟发抖) 狗:老婆泰酷辣(星星眼)(舔) 作者:(拎起两只)(鞠躬)对不起审核大大,孩子我先领走了(关一起)(锁笼子)(拉灯) 第29章 老婆贴贴~温酒煎雪,得你足矣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苏年轻念,“时间过得好快,总觉得你到来这里还并未多久,不知不觉竟然已近新年了……” 他突然停住,转头一看,哪里还有男人的影子? “纪方酌,你人呢?”他微微眯起眼眸,眼尾染上些许薄红,似有不满。 只听阁楼很快传来一声呼喊:“老婆,我下楼了!” 苏年趴在直棂勾阑间探出身子,朝下看去,音量抬高半分:“夜间寒凉,你下去做什么?” “看雪。”纪方酌抬起头,眸中有光芒雀跃地闪动,“我以前在南方生活,还从未亲眼见过雪呢。” 他高声补充:“这里是挺冷的,不用管我。你别下来!” “好吧。”苏年颔首笑了起来。 他转身回房,从仓里取小坛陈酿的酒进了灶房。 冬日饮热米酒为佳,其中有桂圆酿、白醪糟酒和八宝酒,而泡制酒当中又以食材极简的枸杞黄酒最为上品。 苏年揭开一个四方小盒,取出一把干枸杞。枸杞是从蓼乡带到这里的,橙红似火,粒粒分明,徐徐地散发出特有的草本香气。 他手指纤长灵活,随手抓了扔进锅中咕嘟嘟烧开的水里。原本干瘪的果实仿佛受了点通跟指引,一入水中就变得欢腾饱满起来,色泽愈发鲜亮,香气也更加浓郁三分。 呜呜的叫声自他脚边响起。 苏年低头一看——这小狐狸耳朵可灵,听见他进了灶房就嘴馋,不动声响甩着它毛呼呼的大尾巴,跑来管自己讨吃食了。 “不是两个时辰前才吃过肉么。”苏年蹲下来,伸手抚在他耳朵后面亲昵地挠,声音轻而温柔,好像担忧惊破四周的沉静。 汤锅依旧在冒着热气,圆木盖下发出一声声连续而规律的闷响。 “呜……” 狐狸原地蜷缩下来,几乎倒在地上,显然被摸得开心,起了撒娇的性子。 苏年被逗得吃吃地笑,转身就去取了条肉,切下边角一块,飞快地塞到狐狸怀里,说道:“别让你爹发现,不然又要骂你胖了。” 话一出口他自个儿愣了下,纪方酌是它爹,那……他自己是娘?? 纪方酌宠徒儿宠得无法无天,他宠狐狸崽子宠得六亲不认,他们真当是天生一对,谁也不让谁。 第49章 木盖揭开,香气扑鼻,而此时纪方酌也正巧从外面慢悠悠地游荡回来。 苏年灭了灶火,又重新将木盖压了回去,好让米酒在四方封合的锅中焖得更加浓郁香甜。 他起身时看见纪方酌已站在身后,莞尔道:“看够了么?” 纪方酌讶然道:“自然不够。”说着就笑起来,要去捉苏年的手,捧在一块儿给他暖和,“我家漂亮老婆,怎么能看得够呢?” 苏年只好纠正说:“我是说雪。你不是未曾见过么?” 他被纪方酌一句漂亮老婆又砸了个措手不及,双颊微红,像是让灶房暖腾腾的热气熏着,笼在一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里,软绵绵的,甜酥糖似的。 纪方酌忽然抬起右手,挪在左肩上拍了拍,指间就拈出个什么微小的东西,如获至宝一样递到苏年面前。 “桃花,桂花都送过了,”纪方酌含情看他,眸中盛满笑意,“雪花你要吗?” “傻子吧你。”苏年抓住他手指笑起来,“都融化了,一捧冰水而已。你还敢当作花儿来献?” “冰晶蕊,流霜瓣,这么美的东西,当是要称美人才行。”纪方酌遗憾道,“可惜不太识相,竟然擅自消融。” 苏宁捏着他手腕笑骂:“别幼稚。” “老婆,等到开春,集市热闹起来的时候,咱们去玉铺上挑簪子吧!”纪方酌反握住他,眼神明亮,“雪色玉簪,一定衬你。” 苏年抿了抿嘴唇,看向他意味深长,像是话里有话:“辛辛苦苦挣的银子,你就这样舍得花销?” “挣钱不就是拿来花的么?”纪方酌笑嘻嘻地,伸手熟稔揽在苏年背后,将他环进自己怀中。 他低下头抵着对方鼻尖,笑眼弯弯:“说实话,是不是心里偷着乐呢?苏小年。喜欢我吗?” 苏年已经很习惯被他黏黏糊糊拥入怀中。他闻言面上却从容得很,甚至挑起眉道:“我若说不呢?” 纪方酌忽然低头笑了一声。这不明意义的动作没来由地惹恼了苏年,他瞪着纪方酌,语气有些急:“你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了!纪……唔!” 纪方酌偏下头,温柔含住他唇瓣吻了一下。 “现在呢……”纪方酌亲完他就故意弱下语气,眼巴巴地。若是他身后有条甩来甩去的狗尾巴,此刻一定也耷拉下来,配合他一块儿朝苏年装委屈。 他可怜道:“现在还是不喜欢我吗?” “纪方酌,你无耻透了!” 苏年红着脸将他从灶房推了出去,发誓今日再也不要和他多说任何一字。 然而这时,街道上却飘然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关门关窗,注意防盗。”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子时一过,就是次日。他刚刚的誓词在一瞬之间过了效期。 苏年:“……”他今日跟什么犯冲了。 最终还是将夫君唤了进来,饮一盅热米酒,闲话闲谈。窗外白絮越渐浓重起来,悄无声息地席卷过仙桃镇每一方寸角落。风也变得湿漉漉,裹着米酒的甜和雪水味道,终于慢慢地停息下来,不忍吹响窗棂,惊动窗下一对眷侣的佳眠。 纪方酌又将苏年往自己怀里拢了一些,生怕他受凉。想将他捧在掌心里,可他却不愿,因为他不是那般易碎琉璃一样的珍品。想将他揣在怀里,他又直羞怯,弄得纪方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多亲亲他,都怕他会躲开。 纪方酌听着怀里人均匀而平静的呼吸,棉被底下,不知不觉手渐渐覆盖在苏年腕间。想着要是给他套上那枚镯子,是不是……才能真正拥有呢? (作话七夕小剧场) 打更报时魔改了,对不起,其实三句分别是对应一二三次打更的,特此注明。 朋友们七夕节快乐,请快乐地和重要的人一起度过吧!如果是一个人,也请享受美好的节日,开开心心耶! 晚安,祝你好眠~ 七夕小剧场: 时间线是刚确认关系。 狗:老婆(黏人)(撒娇)(打滚)你知道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狐:(抬眼)是……你的生辰? 狗:(摇头晃脑)不是不是 狐:(狐疑)那,是我的? 狗:(痛心)(大哭)虽然不是。但老婆,你居然不记得自己生辰!! 狐:(垂眸)这有什么稀奇 狗:(汪汪大哭)没关系老婆,以后我替你记住(自己的老婆自己宠.jpg) 狐:所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狗:是七夕啊老婆! 狐:七夕……(思索)便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乞巧节日吗(喃喃)从前无人与我提起此节,我一人也无需庆祝,久而久之就遗忘了。对不起。 狗:(大惊)没关系啊老婆!!!(哭)不过,你若是实在抱歉,可以主动亲我一口弥补回来(口嗨)(嘿嘿老婆这个傲娇受肯定不愿意主动,没关系啦反正只是缓解尴尬,老婆不自责就好了…… 狐:(亲) 狗:我kao。(幸福晕倒) 第30章 老婆换新衣,奇迹年年环游大俞 清晨,酒肆青瓦屋檐下传来簌簌沙沙的声音。 女孩站在门口扫雪,石沿两旁松软的白沙摞作高高的雪堆,清出一条平直的小径通向屋内。 第50章 时候尚早,天光昏倦,虾青色的一片云穹悬在头顶,似乎又是要下大雪的征兆。酒肆还没开市,此时静悄悄的,只是偶尔从二楼的里屋传来这家铺子主人的声音。 “老婆,好了吗?” 纪方酌问。 “没有,别催。” “好了吗?” 木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拉开,一身鹅黄纱裳、面目清秀的男子从里面探出脑袋,脸颊微红,像染着薄薄的愠怒:“你急什么!” 纪方酌两眼一亮:“老婆,新衣服真好看,特别适合!” 苏年抿着嘴唇眨眨眼睛,目光移到一边,嗫嚅道:“那你帮我系下身后的带子……” 纪方酌欢喜说好,将他推推搡搡回了屋内。 前月,他去茶馆那老板强荐的裁缝铺子订嫁衣,好不容易才敲定下款式,却不知道苏年的身量尺寸。苏年身子他固然还算熟悉,却只能说个大概。若是要做衣服,还得拿尺丈量一番才行。 于是纪方酌就以给他做新衣服为由,轻轻松松得来了尺寸。那裁缝是个老匠,手艺娴熟,赶在苏年生辰这日清晨,把纪方酌订的衣裳给送来了酒馆。 纪方酌拿他老婆玩起了奇迹年年的换装游戏,说什么也要他在生辰这天穿新衣裳。结果苏年打开裁缝送来的包袱一看,这败家子!光是同样材质的外衫就有青青绿绿七八件。 这些衣裳大多用城中千金小姐最喜爱的纱绸云锦织就,但因为纪方酌特意叮嘱过,所以撇去了衣摆繁繁复复的绣花,改用金丝缝上条条流云状的纹路这样不会显得过分娇丽,反倒多出几分小公子般的秀气,素雅宁和,相得益彰。 苏年嘴上说了几句,买这些衣服做甚?干活一点也不便利。最后还是耐不过纪方酌撒娇耍赖,随手挑了件穿上给他看。 “好了。”纪方酌直起身,仔细打量了一下苏年腰侧的绳结,确保妥当,才又到道,“真的很好看,我不骗你。” “哦。”苏年假意敷衍应他一声。 心里却算酸酸涩涩地,挤出点甜,直往心口钻。 他突然转过头去,微微扬起下颌看向男人,眸子清亮,声音平静:“既要给我过生辰,那我的生辰面呢?” 对哦! 纪方酌恍然道:“古代人过生辰,好像是要吃面的。”他短暂思索了一下,很快便说,“等着我。” 说完转身去了灶房。苏年站在原地,看他的眼神浮上一丝怀疑。 先前在蓼乡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家夫君实则不太懂得庖厨。酒酿和甜点他尚可和弄和弄,但正儿八经的吃食他却是很少做的。 因为他做出来,连平日最崇仰他的小徒弟也会退避三舍。 他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抬起手臂甩了甩轻如蝉翼的纱袖。昂贵衣料做成的外衫和布衣果然不同,轻飘飘地好舒服。 随心玩了一会儿袖子,苏年突然意识到这行为有点傻,霎时冷静下来。不知不觉,他已经被纪方酌惯得有点……不像话了。这种感觉奇怪又甜蜜,乱麻似的搅他。 平复了好一会儿,他才迈开脚步进了灶房。站在纪方酌身边,像个监工一样盯着他一举一动。 看了半晌不觉有异,苏年才放松下来,想了想,道出方才的疑惑:“对了。在你的家乡,人们过生辰不吃面,吃什么?” “吃生日蛋糕,还有海底捞。”纪方酌将手里的小青菜切成小段。 苏年吃饭总是小口小口,菜得切得更小才合适,心里想着他又改了几刀。 “海底捞?”苏年疑惑道,“莫不是要去海中捞鱼捉虾?” “不是的,老婆。”纪方酌笑着说,“海底捞是火锅……唔,大俞吃火锅么?” 苏年想了想:“你若说的是几人围坐,中间支一口锅,燃起篝火这样的吃法,那是有的。” “那过几日我就去集市备菜,咱们在家煮火锅吃吧!”纪方酌笑道。 苏年看着他的笑容,心生暖意,柔声说好。又问:“那……生日蛋糕呢?是糕点甜食一类的东西吗。” “是,又不是,”纪方酌把切好的菜下入滚水,“鸡蛋蛋糕胚加奶油,上面搁水果,很甜,宝贝你喜欢的。不过,这个大俞肯定没有。” “因为它是从西洋传来的。”纪方酌慢慢说道,“最初,西洋人拿蛋糕作庆祝和祭祀之用,后来才进入人们的生活。” “祭祀?”苏年起了好奇心,“莫不是祭拜宗庙宗祠?” “不,他们信教。” 苏年似懂非懂点点头。大俞与西洋虽有通商,但在仙桃镇和蓼乡这一带,西洋商贩还并未进入,只听说诸国偶遣使者前往明州献宝。 明州,离他们还是太遥远了。无论是地图间的距离,还是别的什么。 苏年思绪飘远了,意识到后他很快拽回自己,不知说什么,便随口说道:“那你呢?” “你信教吗?” 纪方酌转过头来,很猝不及防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动作自然行云流水,早就已经习惯了似的,笑着说道:“我信你,我信狐狸教,可以吗?” 苏年面无表情:“……” “又不正经。”他口中虽这样说,人却挪了几步,靠近前去站在纪方酌身后,脸贴着他的肩膀。 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蝴蝶扇动翅膀般地一眨一眨,静静看着锅里翻腾的雪白面条和几抹翠色。 第51章 他很坦然地依赖自己。这个认知使纪方酌很受用,他心情很好地伸手揉了揉自家老婆的头发,心不在焉地看锅。 灶房里静了几秒。 倚在肩后的人突然开口:“等等。你几时将面条下锅里的?” “啊?”纪方酌回忆,小心地看向他,语气有点不确定。 “……你进来,之前?” 苏年一掌把他推开,夺过筷子,飞快地锅中伸去。 木筷甫一接触到面条,还没能夹起来,就已经软绵绵地断作两截,短的那截掉进咕嘟嘟的开水里,立刻就被冲散,溶在水里得无影无踪。 苏年哭笑不得:“这生辰面,我看捞起来都困难。你还是自己吃吧。” 纪方酌呆滞地看着他手中筷子,心道罪过。苏小年一扰他心绪,他就忘记将面提前捞出来了。 但苏年自然是没错的,都怨这面条太不经煮,可恶极了。 他正腹诽,却听见楼下传来声音—— “老板在么!” “哎,什么事啊?”女孩的声音随即响起,“老板和老板娘还在歇息呢。” “这样啊,”来客大咧咧地往长凳上一坐,拍桌道,“来碗紫米酒吧。喝了这回,恐怕很难有下次了。” 他语气带着遗憾,陶莹莹从柜台后站起来,偏头一看,此人的确是酒肆的常客,便说道:“为何?” “嗐,准备迁去明州做营生了。”那男人说道,“仙桃镇虽好,可敌不过皇城繁华啊。” 陶莹莹手脚麻利为他打来碗酒。这酒是纪方酌教过她后,她自己试着酿的。酒曲虽是现成的,但晒米和发酵都是她自己操作摆弄的,纪方酌一点也没插手。 这人忙着跟在苏年身后屁颠屁颠地转,半分闲心也不抽给小徒弟了。 男人拿起酒碗豪饮一口,陶莹莹连忙道:“如何?” 她小心翼翼地,眼神里混着不安跟期待。 “好极了!”男人舒爽叹道,“就是入口比以往的稍稍甜了一些,但细品又不觉。” “啊!”陶莹莹垂头丧气,“我知道了,是发酵时间误了。抱歉,这是我头回自己酿紫米酒,可能不太……” “什么?这是你酿的啊。”男人笑起来,“早先听闻纪家酒肆收的唯一徒弟,手灵得很,果然如此。这紫米酒啊,我是日日常喝,才觉得微甜。你若换个人,也许半分差别都尝不出来!” 陶莹莹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您谬赞……” “非也。” 耳边忽然想起师傅的声音,陶莹莹猛然回头,就见纪方酌正从阶上下来,笑着说道:“别人夸你,说谢谢不就行了?我看并非谬赞。” “哦?纪老板,这是在变相地夸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好呢?”那人大笑起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放下的时候,长吁一口气:“你这酒肆真的不打算迁入明州么。我听闻明州近来怪得很啊,圣上做法事大修宗祠,里面的油水,谁都能刮两壶吞掉。顶上的带头,底下一派骄奢淫逸。美人好酒谁不钟情?你带着这酒酿的手艺,要是去了明州,暴富一场也说不定。” 纪方酌想起来,眼前这人是卖玉器首饰的。皇城美人如云,首饰定然是比小小的仙桃镇要好卖许多,他去明州若是丰厚了家底,的确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定了定神,笑说:“不。纪家的酒,并非卖给官员取乐纵情的。我师傅曾经说过,美酒之美并不在其味醇浓郁,而在于酿酒之人、和取饮之人的心绪。” “大俞万亩农田沃土,而要让一捧米粒变成半碗酒,需要很繁复的一段工序,其中辛劳,外人尚不可知。如若明州如今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乡县人民赋税繁重,而官员却美人美酒挥霍无度……那纪家确实没有必要迁入皇城了。” 他平静说道。 酒客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勾起嘴角:“你说得没错。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酒,在别处再也尝不着了。” “若是不介意,我让莹莹盛两小坛,你带走便是。”纪方酌笑吟吟道。 “行!”那人说道,“多少钱?” 纪方酌摇头:“送你的。今日我夫郎生辰,酒肆一日畅饮,不收银钱。” 那人恍然大悟,连连贺道:“感情真好啊,长长久久!”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个脚步声,随着布帘掀开,一张熟悉面孔现了出来:“纪庄主!听闻苏公子过生辰,酒酿畅饮呢?我来蹭一盅。” 说罢,陈硫从怀里摸出个精致盒子,“我媳妇儿硬要送苏公子贺礼。是咱香铺的新货,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纪庄主见笑了。” “什么东西?”陶莹莹感兴趣极了,噔噔噔就跑过去看。 那盒子上面刻着米粒大笑的字,她看得费劲,读得慢吞吞:“……香,什么……” 她抬起头,“脂膏?” 又困惑说道:“脂膏?何处用的?润手还是脸的啊,上面也不写个。” 纪方酌头都大了。 纪.堂堂二十四五.商场结账看到某货架会不好意思移开目光.庄主:们大俞人这般open?!(吓) 阿雅:嘻嘻祝我的cp一夜十八次就在床上别下来了~ 苏小年:(捞面中) 虽然嘴上嫌弃,让纪方酌自己吃掉。但当老公走后还是默默地蹲在锅前开始捞,一边捞一边疑惑地想,莫非……他老公吃火锅也这样煮?毕竟海底……捞。 第52章 第31章 老婆和我锁了,钥匙作者吞了 纪方酌掩面咳了两下,说道:“多谢阿雅姑娘。那我……暂替夫郎收下吧。” “行。”陈硫说道。 他端起陶莹莹为他打来的酒,忽然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对了,纪庄主。” “何事?” “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不知佳节当日,你这酒肆开不开呢?” “大概是不开的。”纪方酌道,“既是佳节,当然得带着家里人一块儿观灯赏月了,窝在小小酒肆里做什么?” “赚钱啊。当日定然人满为患,你还不得日进斗金。” 纪方酌莞尔道:“酒肆平日盈利已足够一家人的开销了,无需求那斗金。况且酒肆事务繁忙,我正想趁着上元节歇业休息,和苏年一同游游镇子呢。” 言外之意,他老婆对酒肆比他自己还上心,而他只想当个咸鱼,想方设法给自己讨闲暇。 陈硫笑起来,说:“本还念着那日来你酒肆小酌,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打两坛带回去吧。” 他蹭了碗酒,说什么也不让纪方酌又白送他酒了,摸出钱袋数好铜钱搁在床上,才起身离去。 陈硫走后良久,纪方酌才瞥见一只钱袋孤零零地落在了他方才落座的位置上。 这家伙,钱袋丢三落四,回去还不得被他媳妇数落一通? 纪方酌无奈道:“莹莹,你看着酒肆吧,我去给他送……” “你要去哪?” 楼梯间传来苏年的声音。 纪方酌一抬头,就见他从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轻盈地踩下来,脚步声清脆,自铜色房梁遮掩的阴影下,跃进清晨窗外来的一抹熹微光晕里。 他走上前去,自然地揽住他,笑说:“去陈家香铺。陈老板钱袋忘这了,我送过去。” “嗯,一起吧。”苏年轻轻抬手搭在自己腰间那双手上,“我陪你。” “好啊。”纪方酌勾起嘴角,“莹莹,你自己一个人,能看铺子吗?” 陶莹莹刚把开了封的酒坛重新塞上纱布包好木盖,闻言抬起头,假意撇撇嘴,俏皮道:“当然能了!不过,我要是说不能,难道你和师娘就不出去约会了么?” 被小孩一眼看穿的纪方酌丝毫不觉脸热,坦言说那的确不,然后被脸皮薄的苏年拉拉扯扯给拽走了。 赤风依旧养在销金坊背后的马厩。 赌坊虽被烧毁,但幸在马厩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喂马的是宋亭岚此前雇佣许多年的马夫,是个可信之人,看到纪方酌和苏年,热情地和两人寒暄招呼,然后把赤风牵了出来。 “赤马虽能日行千里,但久不出厩,终会忘记该怎么跑。”马夫抚摸着骏马背后漂亮茂密的鬃毛,“是得牵出去跑一跑了,也好彼此熟悉秉性。” “多谢。”纪方酌拱手道。 他接过赤风的缰绳,先搭把手将苏年抱了上去,然后才纵身跨上马背,一边拽紧绳子,一边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 这匹马被养得很好,如果不是莹莹还小,他们须得驻留此地看着酒肆,他挺想带着苏年去大俞别处看看山水风光的。 赤风脚程快,不出两刻他们就抵达了陈家香铺门口。把钱袋交还给陈硫后,也到了午时集市最热闹的当口。镇西桥头支起来许多摊子,人满为患,不便策马而行。 于是纪方酌一手牵马,一手牵着苏年,两人慢悠悠地从集市中踱步而去。 “好货,好货!新烧的陶瓷器皿,有碗、碟、盘子,看看吧。” “白粥菜粥瘦肉粥,今儿的粥来咯,热气腾腾,健脾暖身……” “梅花糕!应季梅花糕!哎,刚刚出锅的梅花糕,客官,来两盒吗?” “来!”纪方酌抛去两个铜板,低下头仔仔细细打量起锅中扎好竹签的梅花糕。甜糕个个白糯饱满,四周装点着不知什么植株的叶片,被蒸汽熏成浅淡的奶青色,温温热热包裹在梅花糕外面,散发出阵阵清香。 “随意挑,随意选,个个软糯可口,”老板吆喝道,“这梅花可是今早从蓼乡摘来的,新鲜得很。” 纪方酌乍一听他提起蓼乡,竟有种说不出的怀念,笑道:“蓼乡土地肥沃,无论什么季节,总有盛产之物。” “是的,是的。”那人附和道,又从身后的巨大蒸笼里拖出一条白糕,放在案板上,忙忙碌碌低头切作梅花的模样,“等到开春,记得来买玫瑰打的鲜花饼啊。你若是怕甜,就去桥头茶馆泡壶绿茶;你若不怕甜,就去后街酒肆打碗酒酿,和着鲜花饼一块儿下酒,滋味之绝。” “哦,”纪方酌眼中带笑,声音却无所动,“您是说纪家酒肆么?” “是啊!” 那人忙着手里的活儿,连抬头看一眼客人也没闲暇,嘴中絮絮道:“那不然是哪家?如今的仙桃镇,再没有一家酒酿能与纪家媲美了。” 纪方酌回头看向苏年,摊开手作无辜状。苏年想笑,手掌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说:“走了。” 纪方酌才拿过糕点,顺手拈了一块抵到他的唇边,眼中笑意快要温柔地溢出来。 “唔……” “好吃么?” “嗯嗯。”苏年腮帮子可爱地鼓起来,纪方酌看得喜欢,揉揉他的头发。 他的唇边很快递来一块糕点,苏年微微踮起脚尖,捏着那块梅花糕喂给纪方酌:“你也尝尝。” 第53章 他从前哪里给人喂过东西,手指一伸过去,反倒触感一热,被那人无赖似的故意咬了一下指尖。力道很轻,全然没有弄痛他,带着点调情跟暧昧的意味。 苏年赶紧松手把那块倒霉甜糕塞他嘴里,然后迅速抽回手,不太自在地缩回袖子里,气鼓鼓地迈步朝前走去了。 纪方酌咬着那块糕,心都甜化了。他知道苏年没有生气,但他的小狐狸实在太容易害羞了。 苏年走在前面,耳根微微泛红,方才的亲昵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他的指尖。他抿了抿嘴唇,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喜欢的,不只喜欢……还想要更多。 但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的。直到身后那人挤过人群,从后面又抓住他的手,穿过指缝与他相扣,他感到熟悉的气息从后面包裹上来,人群之中安心地将他护在身前,他低下头,有点开心地勾起嘴角。 “诶,那是什么……”纪方酌忽然停住脚步。 苏年循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片银光闪闪,风吹动间偶能听见铃铃声响,在人群的嘈杂声中格外清晰。 “银铺?” 纪方酌牵着马快步上前去看,果然,铺面铺陈的红色绒布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银制饰品,连簪子就有一整排。 苏年曾经一直在蓼乡,在他还未穿来之前,日日濯衣煮饭,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从不懂得装点自己。他眉眼漂亮,单单站在那里就已是风华绝代之姿,但哪有年轻哥儿不喜欢闪闪发光的饰品? 纪方酌琢磨着把他家漂亮老婆打扮一番。这不,玉铺虽然从仙桃镇迁走了,银饰却还买得着。 他领着苏年挑挑拣拣选了好几件,不顾苏年推脱,他跟那热情的银匠一唱一和,好说歹说要他允了。 他红着脸说:“我自己戴。” 说完从纪方酌手里拿过一支雕花簪钗,底下叮叮咚咚摇着三两缕流苏线,三下五除二就将随意束在脑后的青丝挽了起来,碎发垂坠耳畔。 他自镜前起身,抬眼看向夫君,眸中微含一点拘谨腼腆。 站在一旁的银匠几乎惊叹:“美哉,美哉!有个这般美貌的夫郎,客官真是有福了。” 他一眼就看出二人是对鸳鸯眷,一个丰神俊朗,一个亭亭玉立,想来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分。他干这行多年,嘴皮跟抹了蜜似的,连连笑说:“二位佳貌当真般配得很,生了小孩儿也肯定得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如再来看看这个如意锁?能够保佑孩子万事顺利、吉祥平安。” 纪方酌一呆,他和苏年这才哪到哪?还没成亲、不,他都还未求婚呢,怎么就突然说起孩子的事了? 他从未考虑这档子事情,有点茫然地转向苏年,却只见美人静静地看着银匠手中那枚银锁,好似真的在认真端详。半晌后,才伸手去接来,说道:“那把这个也包起来吧。” 纪方酌:“等等……” “好哎!”银匠大声应下,他得了笔大买卖,乐得合不拢嘴。 眼珠子一转,他得寸进尺,又从铺子旁边的木架上取下一对沉甸甸的东西,神秘兮兮摊开在苏年眼前。 “这是什么?”苏年弯下腰,低头去看。 他垂首的时候,随意拢起的头发又垂下几丝,挡住视线。纪方酌很快俯身去,替他把碎发挽在耳朵后面,像是习惯了的条件反射那般,自然把刚才的疑惑短暂抛在脑后了。 苏年任他给自己整理头发,目光定格在银匠手中之物,眼神清亮,被银器映照得流光溢彩。 “这是同心锁。”银匠笑道,“不卖一只,只卖一对。两锁相结,再将钥匙抛掷于无人之地,那么这两把锁就再也无法被分开。意在祝愿恩爱夫妻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有意思。”纪方酌若有所思,但料想苏年这般节俭,大概并不允他买下这种徒有寓意的东西。 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寓意不错,只不过事在人为,像这般……” “这个我也要了,替我装在一块儿吧。”苏年打断他,认真说道。 纪方酌:?? 他震惊地看向苏年,眼神中带着些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欣喜。 “不是要给我过生辰么,”苏年眼含笑意,温柔说道,“走吧。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去找一个……无人之地吧。” 晚安,祝你好眠哦。 最近换季,暴雨频繁,大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持愉悦和健康~ 第32章 老婆和我在边缘试探 夕阳西沉,天穹像是被釉彩从中涂抹一道,渐渐划作界限分明的两面,一面紫红,一面金黄。云层浓重,蕴着雨雪,如海浪一样在天边汹涌翻卷。从峭壁攀援而上、交错丛生的枝条,在恍如大梦一般的光晕下变得隐隐绰绰,摇曳在簌簌的风中。 溪水叮咚,不急不缓地从裸露在水面的岩石上冲刷而过,赤红骏马停在溪缘,垂首汲水。 不远处,一抹素色鹅黄停步在树下,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什么东西。 “没想到,这里竟有蓼草的植株。”苏年抬起手腕,举过那支细细的褐色叶茎。显然这叶茎已因天寒地冻而干枯了,但依稀能从漏斗状的叶片看出,这是一株蓼草。 “是,只不过山顶太冷了,”纪方酌上前去细看,“已经冻坏了。但只要这里有,就说明这座山上一定还有蓼草的种子,待到天候回暖,我们便可来采摘了。” 第54章 “好。”苏年抛下枯草,摸出手帕擦了擦手。 宽大的袖子底下,露出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红,纪方酌连接过手帕去帮他擦,又捧在手里给他暖着。因为哥儿体寒的缘故,苏年其实很怕冷,只是他从来不讲。 纪方酌去赤风背后取下备好的斗篷,给苏年披上,又绕到身前,低头悉心替他系好。 系斗篷的时候,他的手背从苏年唇边堪堪擦过,带着些微温热的触感,温柔地摩挲在他下颌。 “以后也常来这里吧。”苏年低垂目光,开口说道。 轻柔气息洒在纪方酌手背,他笑了笑,快速替他系好,又摸摸他的脸颊,眼神缱绻温柔,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里很好?” “嗯,很美……安静,宁和。” 苏年抬起头,眼眸中映出他的轮廓,背后是层叠的山峰,“无丝竹乱耳,不似人间境。” 说完他又兀自笑了,倾身靠在纪方酌肩上,“但这里又确是人间无疑。如果不是你,我大概一生也不知道,大俞竟有这般风光好景。” “你喜欢就太好了。”纪方酌抬手抚上他肩膀,轻哄似的拍了拍,“将来我们也可以在这里搭一处居所,到时候把狐狸崽子也拎过来。它肯定喜欢这里。”他脑子一转,突然噎住,“它是不是快发情了?要是带来山林,领回家一大群小狐狸……还是算了。” 如今一只都够受,他设想到自己未来和一大群毛茸茸争风吃醋的场景,眼神晦暗下来:“大俞,有给狐狸噶蛋的大夫么……?” 苏年倚在他肩上,不悦似的埋下脸:“你笨。我又不是要住来这里的意思。” “那是何意呢老婆。”纪方酌笑着,捧过他脸颊问道。 “只要是……同你一起,在哪都行。”苏年低声说道。他伸出双臂,环上夫君宽阔的肩膀,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一下他的侧颊。 他吻得太轻太轻,像是风缠绵地在纪方酌身边短暂地停留。但风是抓不住的,他的苏年可以。 他动作小心地抚着苏年脸颊,闭上眼睛,低头在他唇上轻吻。蜻蜓点水般的一瞬,然后不厌其烦地又吻他的鼻尖、额头,不带任何□□,像是怜惜自己最爱不释手的一件珍宝。 苏年垂下眼睫,攀着他的肩膀,放任他不断亲吻自己,终于忍耐不住,齿关抵在他的下唇,咬了一下,像是在发出什么焦急的信号。 他咬得极轻,纪方酌丝毫没觉得疼痛,像是狐狸尾巴从他身上拂过去了,酥酥麻麻,他心里发痒。 “回家吗?现在。”他低声说。嗓音沉沉,有些发哑,像是在克制地按捺下什么情绪。 苏年答得更加小声:“嗯,回家吧。” 红日西斜沉山,他的脑子也一片昏沉,不知怎的就被纪方酌抱了起来放在马背上。他身量纤纤,坐在纪方酌前面,能够被男人完全拥在怀中。 最后半抹残阳隐入黑山,天空开始飘雪。 “雪下大了。”纪方酌腾出一只手,把斗篷替苏年拢得更紧一些,让他严严实实被裹进那温暖厚实的鹅绒当中,“我们……找个地方落脚吧。” “好。”苏年轻声应道,“我记得,这条路一直往前,有家客栈,是不是。” “客栈?” 纪方酌回想起来,初来大俞的时候,他曾和苏年在镇上歇过一夜,碧桃领着他们去的那家客栈,似乎的确就在附近不远。 赤风果真识途,很快就将二人送到客栈。檐下,店家安顿好他们的马,然后指了间房,就把钥匙抛给纪方酌了,全然没有询问要一间还是两间的意思。 纪方酌走到门前,脚步一顿才想起来,这间客栈有一整排客房似乎本就是专供给情侣的,难怪每间屋里的床榻都有朦朦胧胧的红纱装点,屋前还置着摇铃,若是需要什么东西,便可以摇铃唤来小二拿取。 不知为何他心脏猛地一跳。走廊昏暗,只有两侧烛火曳曳,晃晃荡荡地映出人影,他有点头晕。 明明没有饮酒的,此时却莫名有点挪不动脚步,心神忐忑不宁。 走到门前,他刚拿起钥匙,插入门锁稍稍转开—— 就见屋内一个□□半身的男人俯在床上,披纱戴花的娇美女子从帐惊恐探出脑袋。 “小二,怎么搞的?”那男人转头,瞪着纪方酌愤怒大喊。 这时楼下才传来店小二焦急的呼声:“哎,哎客官!且慢!刚刚拿错钥匙了!” 纪方酌迅速转身捂住苏年双眼,肃声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也因为不慎撞破那幕而尴尬得不行,耳根通红,坚决地把苏年给推了出去,又把斗篷兜帽慌慌张张给拉起来盖在他的头顶,掩耳盗铃似的遮住他耳朵,苏年半张脸都给他掩在兜帽下面,什么也看不见了,露出个困惑的表情。 “……”苏年无语道,“你怎么不捂自己耳朵。” “我是男人。” “我也是。” “我成年了!” “我比你大三四岁。” 苏年眼前一片漆黑,嘴角抽了一下:“很多时候,我感觉并不这样。” “……”纪方酌彻底拿他没办法。这下暧昧氛围全无,接过新的钥匙,他拉着苏年朝房间走去,心想凑合一晚,也就罢了。 结果好景不长,两人才刚刚除下外衣,抖落疏雪,房间门就被店家敲开了。 第55章 “真是对不住啊,夜里昏暗,没看清晰。”他连连拱手道歉,“还望客官海涵!” 纪方酌哭笑不得:“或许你更应去与那位客人赔礼,我无妨。” “是,是。多谢啊。”店家见他好说话,连忙从袖中摸出个什么东西,神秘兮兮放进他的手里,“这是本店新进的宝贝,还没安排给客房用呢,客官收下吧。” 纪方酌连连摆手:“不用了。”想也知道,这种客栈的所谓宝贝是什么东西,他们又用不上,便也不必拿着。 “哎,收下吧。不是什么暗昧的玩意。”店家翻过手心,摊开给他看,“只是个香薰而已,陈家香铺的新东西,点着了放在窗户下面,晚间风一吹,安神助眠,包您睡个好觉。” 原是助眠的香薰,那的确还算正经。纪方酌想岔了,有些自惭形秽,便说:“谢谢,那我就收下了,下次住店一定还来您这里。” “好叻!” 纪方酌关门回到屋中,见苏年已经沐浴过,从屏风后披着内衫出来了,发丝间蓄着剔透的水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洇成深色的一滩。热气蒸腾,他刚从热水里出来,眸子里水光流转,氤氤氲氲,懵懂又纯净。 纪方酌赶忙提着鞋履过去,说道:“怎的不穿鞋?地上凉。” “困了,想上榻休息。”苏年踮着脚,拿过搭在一旁的湿布,“我等下擦擦便是。” “没事,我抱你。” 说完他就将苏年打横抱起,苏年也不推拒,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 可能是临时换房的缘故,这次的房间并不是头回笼了红纱的鸳鸯榻。简简单单的桦木床栏上没有繁重雕花,光滑简洁,看上去倒是舒坦许多。床也不如他们上回睡的那张一样狭窄,他们一人躺一侧,中间再睡个狐狸都绰绰有余。 没有狐狸骚扰他和苏年共枕,纪方酌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把店家送的香薰放在窗前点燃,吩咐小二打水,沐浴后就熄了烛灯,爬上床榻,规规矩矩躺在苏年身边。 苏年转身侧躺,看向他,眸光已淡了下来,像是困倦惺忪,快要睡着了。纪方酌觉得他乖,伸手过去刮了刮他鼻尖,逗小动物似的。 “别弄我。” “好。”纪方酌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生辰快乐,宝贝。” “谢谢。”苏年说道。 他闭上眼,“快睡吧,明日还要回去看店。” 纪方酌应好,也阖眼安静下来。 须臾。 “苏小年。” 纪方酌窸窸窣窣起身,有点困惑:“你有没有觉得……头脑昏沉?” “并未。你不舒服?” “不,”纪方酌按了按太阳穴,“就是有些发晕,像是饮酒了。” 苏年从被褥中支出手,要纪方酌拉他起来。他最近越来越惯常撒娇,纪方酌习以为常,将他拉起后顺势黏黏糊糊抱他一下。 苏年迷迷糊糊地搭在他肩膀上,说:“好像的确有酒酿的香气……从窗户那头传来的。” 纪方酌一顿。 莫非那香薰里竟然加了酒酿?! 他猛然记起,不久前对陈硫夸口:他家的药酒里,要数黄精和龙眼酿的安神酒最供不应求。 那家伙当即就要了十坛! 原来是用在这里了。他无奈笑道:“没事的,那是安神助眠的香薰。我酒量欠佳,只是这样嗅闻一会儿,居然就已微醺了。” “没关系么?”苏年有点担忧,伸手碰了碰他额头,“你脸红了。” 他坐在纪方酌身侧,倾身向前,一手撑在他身上,一手去够来挂在床栏上的巾布,想给他擦擦汗。 纪方酌恍然就看见他背后白皙皮肤上落的那颗红痣,喉结诡异地滚了一下,强作平静:“没事,我出去待一会儿就……” “怎么没事?” 那布搁得太远,苏年好半天没捞着,索性跪立起来,一边膝盖压在纪方酌身上,总算把布拿了下来,缩回脑袋,絮絮叨叨说道,“你都这样了还出去,外面飘雪,是想染风寒吗……” 他语气一滞,感到自己隔着被子触碰到的某处,好像有点不寻常的反应。 “你……”他不知该说什么,委婉道,“也是挺厉害的。这样都能……唔唔!” 他再调侃不下去了,被男人抓住手腕压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这章比预想的拖拉了很多,写小说好难tt 对啦,现在是更三休一,明天存稿跟不上了,咱们后天晚上见!! ps.我知道醉酒影响那啥,设定为微醺,有点上头那种!!不用太认真呜呜呜 第33章 老婆,拿好驾照,小心驾驶 浅淡的月光如水一样从窗户里倾洒进来,些微抹散了房间里的昏暗。苏年陷在身上人遮挡的阴影下,脸红扑扑的,一双眸子灵灵闪动。 “我们,我们现在……” 他的声音很轻,每个音节都轻飘飘的。 抬起目光,睫毛微微震颤。 “是要……吗?” 纪方酌抚开他额前凌乱的发,声音干哑:“可以吗。” “但是……这里好像没有。”苏年移开目光,“要用的东西。” “……有的。” “什么?” 纪方酌探身从床头取来衣裳,摸出那个小小的香盒。他表情不太自然,拿出来也不敢递过去。黑暗中他跪在床头,低垂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第56章 苏年却已经从他手中将小盒接了过去,柔声说道:“点灯吧。” “点灯?” 纪方酌抬起头,眼含两分不解,重复道:“点灯做什么?” “太暗了,这里。” “我想……看着你。” 苏年忽然牵过他手,动作轻柔,移到腰间的系带上。 纪方酌怔怔看他,一时间竟无知无觉,顺着他的牵引,散开他薄薄的衣衫。 窗外无声落雪,风儿夹杂纷飞的鹅絮,途径这里似乎温柔下来,安然地降落在青瓦檐下,渐渐积作一摊洁白。 积雪啪嗒一声坠下,惊飞栖息在窗棂上一只客鹊,扑扇翅膀,迢迢飞远了。 纪方酌从后面松松地环抱着他,伸手拂开他的散发,掩在底下的肩胛若隐若现,犹如盛绽的芍药,玉润,柔美,白得近乎透明。 “这样……会难受吗?” 他的嘴唇轻轻贴在苏年背后那枚痣上,无比珍重地啄吻,好像那是一枚易碎的玛瑙,稍不小心就会碰碎。 那一处最敏感。 苏年微微仰起脖颈。他的锁骨修长漂亮,纪方酌一手便能温热地覆盖。 他努力平复喘息,断续道:“不……不难受。很多年前的。” “可是好多伤。” 借着烛光,纪方酌低声道,“疼吗?” “……我不记得了。”苏年说。 他并非不想让纪方酌惦念,他真的记不太清了。经年往事,恰如云烟,在日复一日的家常烟火里,疼痛逐渐被吹散,淡入茫茫的过往岁月。 和纪方酌在一起后,他竟再也没生过梦魇。只要睁开双眼,爱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安静地、温柔地看着他,不知已经看了他多久,然后亲吻他的额头,与他说早安。 在这样春寒料峭的时节,他分毫不觉得寒冷,出了一层薄汗。 他在男人怀里静了很久,突然开口,小声道:“难看吗?” “我的痣。” 苏年缓慢说,“……他们用火燎了,也用刀割过。” “我看不见那里……应该,挺难看的。”他垂下脑袋,声音渐弱。 他一面说,一面却把自己往纪方酌怀里团了团,十分没有安全感似的缩了进去。 纪方酌心中酸涩,像被什么扎破了,绵绵密密地疼。 他怕苏年受凉,把被子捞起来盖在他身上。 抚摸他的头顶,温声哄道:“没有,是好看的。” 怕苏年不相信,他又补充说:“真的,宝贝……你不知道,我上回看到就觉得美。你最好了,你哪一处不漂亮呢?” “……”苏年从他胸前抬起脑袋,“上回?” “是的,上回,我们在这里的时候。” 纪方酌摸摸他的眼睫,感到指腹一片湿润。 苏年方才都被弄哭了。 但他只能在喘息中断断续续地抽泣,倔强地咬着嘴唇,不愿发出声音。纪方酌怕他咬疼自己,手指抵在他齿关,被狐狸牙咬伤两个浅浅的齿痕。 “你那时还说,有好友心悦于你。”苏年眼角挂着泪珠,闷闷说道。 “我哪有啊。”纪方酌笑着捏他的脸,“我初来大俞,哪来什么好友。我说的是……自己。” 他回想了一下,“这样说来,似乎那时我就已经喜欢你了……苏小年。” 苏年从他怀中仰起脑袋,眸子亮晶晶地,突然眯起:“你心怀不轨。” “嗯,我就是。”纪方酌低下头,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 “初见你的第一天,我就……” 声音淹没在窸窣的布料摩擦声中。 他将怀里人整个抱起,抽身翻在他身上,一只手掐住他的腰,另一手拨开碍事的被褥。 亲吻落在美人肩头,他不住颤抖起来,在爱人身下化作一只纯白蛱蝶,甫一扇动纱翼,将要振翅飞走。 积雪压满屋瓦,不知不觉,窗内帐暖,窗外已是银装素裹。 “师娘!” 陶莹莹气冲冲地撞进灶房,“师娘,你在哪?” “在这。”苏年从锅炉后探出脑袋。 那炉子巨大,是从糕点铺子那儿搬来的多余物件,苏年拿它来烤蜜薯。冬天的蜜薯个大又甜,裹挟着泥土的香气,从炉子里热气腾腾盛出来。 剥开烤得脆脆焦焦的皮,露出里面香甜软糯的橙红色蜜芯,味道竟是比那镇中酒楼最好的甜点还要美上几分。 陶莹莹在柜台后面吃蜜薯,被客人瞧见了,嚷着要老板娘多烤一些来卖。 苏年才不答应,他们开的是酒肆,卖地瓜做什么?那是他们自己家里的吃食。 他最近被纪方酌给宠得发懒。 有时候晨起,也爱窝在纪方酌怀里磨磨蹭蹭好半天,说上几句闲话,又黏黏糊糊地蹭会儿,直到他们家的狐狸饿着肚子跑来,一双前脚搭在榻上,叼住纪方酌的衣角把他拖起来,两人才慢悠悠地起床梳洗。 “师娘,你快评评理。”陶莹莹鼓起嘴小跑过去,麻花辫子一甩一甩,“师傅他欺负我。” “嗯。”苏年笑着应道,手里拿着长长的扁口钳,翻动炉火上的蜜薯。 又顺着小姑娘的意思,漫不经心问:“他怎么欺负你啦?” “打雪仗,说好谁输谁就去集市买新米的。他明明输了,结果我去堆雪人的时候,他居然又偷袭我!” 第57章 苏年抬头一看,小孩果然满身潮湿,东一处雪块,西一处冰片。头顶上的已经快要融化了,湿漉漉地挂在辫子下面,啪的一声掉下水珠,落在脚边。 闹归闹,怎么还把人家小姑娘弄得这般狼狈?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出尔反尔,的确非君子所为,我替你教训他就是。快去屋内烤烤火,擦干头发吧。别染上了风寒。” 陶莹莹一下子转阴为晴,咯咯地笑:“谢谢师娘。” “一会儿出来,记得从炉子里取蜜薯吃。” 苏年起身灭了炉火,用帕子裹了一只,揣在怀里,推门下楼。 屋外,地面铺着厚厚一层积雪,远处束发青年正半跪在树下,从袖中翻出半包米粒,倒腾在小碟子里。 随着几声喳喳的鸣叫从枝叶间传来,几只白肚蓝羽的鹊前后纷纷飞落下来,停在树下,跳到纪方酌跟前,伸着脑袋啄食碟子里的米粒。 客鹊属留鸟,如今尚还倒春寒,如果不是纪方酌将它们喂着,也许已经饿死了。 眼前这一只只被养得膘肥体壮,苏年严重怀疑到了春暖时节,它们还飞得动吗? 树下还歪歪扭扭立着两个手拉手的小雪人,是陶莹莹堆的,她的师傅和师娘。 苏年静静立在檐下看了好久,才走上前去,停在纪方酌身后。 他抬手拂去男人肩膀上残余的雪块,有点好笑道:“还以为是你欺负小姑娘,没想到,你也被扔了满身雪。” “啧。”纪方酌站起身来,“小孩年纪不大,力气不小。” “那你也不应偷袭别人。”苏年笑道,眼神越发温柔,抬起手腕,摘去纪方酌眼睫上挂着的最后一片冰花。 纪方酌笑说:“我是无赖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苏年诚恳道,“的确如此。” 他摸出那个捂在怀里的蜜薯,放在纪方酌手上,“暖暖手。” 纪方酌接过去,习惯性地倾身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分开的时候说道:“我去集市买米。上次的梅花糕还要么?” “要。”苏年说,“再带一盒回来吧。” 两人又絮絮闲言几句,向屋内走去,雪地上留下两双并排而行的脚印,渐渐地,又被新的一场雪给覆尽。 qaq 晚安! 第34章 老婆和我制药酒解毒 初春的时候,院子里的桃花全开了,一片粉白色的云丛挂在树梢,春意融融,美不胜收。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需花下眠。’*” 女孩捧着书卷朗诵出声,坐在高高的木椅上晃荡小腿。 “嗯,桃花与酒,委实浪漫。” 苏年放下手中的账本。这是去年酒肆的全部账目,细查无误后便可以收起来了。他转身踮脚,将本子塞进高处的橱柜里面。 缎面衣袖从手腕处滑落下来,陶莹莹眼尖,看见他白皙手腕上挂着的翠色玉镯。 ! 她记得很清楚,去年有一日,她见纪方酌在一旁细细擦拭这枚镯子,顺口问了一句。纪方酌告诉她说,这是要向苏年许婚用的信物。 玉镯譬如花枝,只要苏年肯戴上,那便是允了的意思。 苏年放好账本。他很快注意到女孩惊讶的目光,神色柔和下来,低头轻抚玉镯:“我与他双亲不在,便无需媒妁之言。提亲就免去了,择日简单成婚即可。” “太好了!”陶莹莹由衷喜悦,“定下时日了么?” “还未定好呢,许是春末夏初吧。”苏年若有所思。 然而春日还未过完,气温回升,疫毒却蔓延开来。 夜深,酒肆刚刚打烊,街巷四周一派宁静祥和。 陶莹莹和纪方酌划拳输了,自觉拿来扫帚,刷刷地扫过角落尘土。 纪方酌也没有闲着,煮好的糯米均匀摊在竹盘当中,他搬起一盘走向小院。如今快要入夏,天气渐渐炎热,晒米的时机则要把握精准,否则可能会生出霉菌。 这时,门外响起一串焦急的脚步声响。 “纪庄主!” 那人隔着老远就呼喊起来,“酒馆打烊没?能给我来坛白芷么!” 陶莹莹闻言觉得耳熟,一回头,看清来人后唤道:“何大夫?” 门前布帘被掀开,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布衣男子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何家药铺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位,姓何名树。据说他本家其实在明州开医馆,亲戚有太医院的人在,因此医馆得以被照拂。但何树不喜繁华之地,所以自己迁来北境仙桃镇上,开了间药铺谋生计,还娶了妻,生了个女孩儿。 仙桃镇上没有医馆,人人看病都往何家去,因此都称他大夫。医者仁心,大家提起他几乎皆是绝口赞叹。 “何大夫,这么晚要白芷酒做什么?”陶莹莹奇道,“这个月的最后一坛白芷酒,今下午刚刚卖完了。” 何树愣怔:“怎会如此。” “是啊,最近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入夏,蚊虫多了起来的缘故吧,”陶莹莹说道,“我师傅说白芷酒可祛风止痒,消疮痈。所以几乎一出坛,就卖光了。” “怎么回事?” 纪方酌从院外走进屋里,看到何树,眼神讶异:“何大夫?” 酒肆的药酒都是从药铺拿的药材,何树往往白日来送药、取酒,从未打烊后贸然前来。 第58章 他心中丛生不安预感,立刻问:“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接了个病家,”何树抹了把额角的汗,“不是镇民。不知道从哪处乡头来的,用乡家的土法子疗了半月,全无效用,误了病症,夜里儿女急急将人送来抓药了。” 纪方酌眉心一蹙:“什么病症?” “浑身生疮,脓血不止。” “不是蚊虫叮咬?” 何树摇摇头:“绝不是。那脓血似有疫毒,流出来过上半刻不到,竟开始发黑。” 纪方酌心一沉,猛然回想起几月前,他和陶莹莹在蓼乡后面那座无名山上看到的秃鹫尸体。 那从黑血当中扭曲身体缓缓爬出的蛆虫是如何变得僵直、如何同那怪鸟一起惨死林中。 “那人现下在何处?我去看看。”他沉声道。 陶莹莹忙道:“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该休息了。上楼告诉你师娘,说我晚些回房,留个门……” 纪方酌还未讲完,就见苏年自楼梯上缓步走了下来。 “这么晚去哪?” 他看见纪方酌表情不好,怔了一下,料想有事发生。 便说,“我陪你一块儿去。” 何树看看苏年又看看纪方酌,心道这就是年轻情侣么,真是好黏糊。 最终领着这一家人踏上回去的路。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几人就站在何家药铺跟前。铺子中间的木柜已经被何树挪开,搬来一张矮榻,让那人躺在上面,除下了外衫,裤子卷到膝盖,露出腿肚一片狰狞不平的患处。 纪方酌拦下陶莹莹和苏年:“莫要靠前,如果是疫毒,恐容易感染。” “是。尽管现下看来,这种毒似乎只能依靠血液感染,但二位还是小心谨慎为好。”何树说道。 他用薄纱将那人患处覆盖起来,只留下膝盖处一小块脓肿,便于察看。 纪方酌看了片刻,定神道:“去岁夏时我在蓼乡,曾听闻有疫毒自山中向外蔓延。那时所见中毒的飞禽和稚犬,患处也出现这般情形。” “我想,这可能是同一种毒。” 何树顿时瞪大双眼:“可若是这样,这毒蔓延了将近一年时间,毒性该是愈来愈浅才对,更不应该从禽兽身上传染到人的体内。” 他言之有理,但纪方酌是从现代穿来大俞的,深知疫毒感染性比人类所想更加强烈,有些夏时炎热变得沉寂,冬时寒冷变得活跃,有些又恰然相反。 说不好。这种疫毒也许正冬眠了整整小半年岁,毒性愈来愈强,如今才迟迟下山。 他喃喃说:“白芷性温气厚,能解砒毒蛇伤,但……若是不明之疫,恐怕效用甚微,不能根治。所以即使新酿白芷酒,也无济于事。” 那病人顿时呆坐原地,拉住纪方酌哭喊:“大夫,救救我吧!” “叔,您冷静。”何树立刻拉下他手臂,“他不是大夫,是纪家酒肆的老板。” “纪家酒肆?”那人猝然抬起头,“莫非你是纪家酒庄的庄主,纪方酌?” “您认得我?” 那人叹口气,说:“在蓼乡,谁没听过你的名姓。人人都说你去年突然转性,凭一手酒艺重振酒庄。还得了贵人相助,迁到镇上开了酒馆。哦,对,还说你娶了个美貌哥儿,恩恩爱爱,羡煞旁人。” “嗯……没想到您也是蓼乡人。” 纪方酌无奈露出笑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对平凡夫夫也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美谈。 “纪庄主,你有这么大本事,就帮我看看吧!”那人终于道出肺腑之言,面色憔悴,“我这腿从上月开始发烂,如今这几日,家中儿女手上也有生出脓疮的迹象,日日疼痛不已,夜里又瘙痒难耐。” 纪方酌盯着他那处,只见皮肉外翻,密密麻麻生着紫红色的肿块,其中不少已经被他自己抓破了,淡黄的脓液和黑血混在一起汩汩流出。 沉吟半分,背后突然探出个扎着麻花辫的脑袋。 陶莹莹睁大双眼,看着病人那处,努力回想,开口道:“……‘世间有一物,善能杀百毒’?” 纪方酌倏然一滞,好似想起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陶莹莹,“你是说何物?” 陶莹莹抿了抿嘴唇,摇头说:“我不知道。是个老人家先前对我说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是本草求真的内容。”苏年跨入屋内,说道。 纪方酌转头惊喜说:“宝贝,你怎知晓?” “此前,宋……亭坊主赠与我的书籍当中,有相关残卷。”苏年仔细回忆一番,又说,“说是此物本性微毒。以药泡制,可辟百邪、制蛊毒。” “什么?毒药泡酒?” 病人横眉驳道,“我已染了疫毒,怎能再用毒酒?” 陶莹莹不满地睨他一眼:“以毒攻毒不懂吗?” “以毒攻毒,想要攻破岂非易事。”纪方酌沉思半晌,忽然抬头对何树道:“何大夫。” “哎。” “不知您铺子里,可否有一类矿物药材。” “矿物药材?”何树从抽屉里拿出一面书页,上面密密麻麻题满墨字。 “倒是有一些。石膏,滑石,雄黄,石燕……” “没错。”纪方酌迅速打断,“是这一味。” “雄黄?” 苏年问道。 第59章 纪方酌收回目光,移向药铺高高一面杉木药柜,视线定格在顶排角落。 “就是它。” “雄黄微毒,泡酒便可内服。我酒肆里正好有还未揭盖的黄酒,麻烦何大夫取些雄黄,研磨成粉带来吧。” 说罢又看向病人,道:“若是你儿女也有此般症状,也捎带一些雄黄酒回去。轻症则外用,重症内服,莫要拖延。” [1]《桃花庵歌》明·唐寅 本章参考: [1]《本草纲目》 [2]《本草求真》 [3]网络:中国医药信息查询平台 第35章 老婆我从来问心无愧 “纪庄主,纪庄主!” “小陶姑娘?” “你们在吗?” 还差三刻到卯时,纪方酌就被楼下的呼声吵醒了。 “嗯……” 他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揉了揉惺忪睡眼,勉力睁开,看向窗外。 天灰蒙蒙地发黑,明明已到了将要日出的时分,太阳却缩在云层后面迟迟不现影子。 雨季将要来临的征兆。 纪方酌哭丧着喃喃自语:“狐狸都还没醒,我又得起来打工。好不想打工啊。” 他说的不是苏年,而是那只毛茸茸的红狐。这狐狸长大后食量越来越大,一日要三五顿肉才能喂饱,往往天刚亮就从屋外咚咚咚地跑进来,叼住纪方酌那一角被子往外拽,提醒他起来喂饭。 而苏年觉浅,常常纪方酌起身他就随着醒来,两人在床上又得搂搂抱抱好一会儿才起来。 不过今日尚早,他想要苏年再多睡会儿。 昨夜两人闹得很晚,沐浴的时候就做了一回,后来他又就着姿势把苏年抱回房内。苏年耳根滚烫,红得像要滴血,但浑身发软没力气,只能趴在纪方酌肩膀上,软软得扣住他的背脊,挠出不轻不重的几道指痕。 弄到最后他竟是直接昏睡过去。纪方酌又稳稳当当把他抱去洗干净,严严实实把塞回被窝立,轻轻吻他的眉心,说晚安好眠。 苏年体力不好,每次多做几回就累极。 “唔。”苏年蜷在被子里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伸手攀在身边人紧实的腰腹上。 “醒了?” “嗯。” “再睡一会儿。”纪方酌吻他眉心,小心捉起他的手腕放回被里。 “何大夫来找,我下去看看。” “……好。” 苏年半梦半醒,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纪方酌看他可爱,心中欢喜,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又捏捏他的脸颊,直到被他抬手软绵绵地推开,才起身下床,踩着鞋履下楼去了。 看到黑衣束发的男子走下来,何树急忙迎上去,道:“大事不好。” “什么事。” “唉。”何树垂头丧气,“纪庄主,上回你给的黄酒,性子温和,和着雄黄刚好解毒。我便多给了他两盅,让他回去备着,以便不时之需。” “这不是好事么?” 何树却摇摇头,像是有难言之隐:“纪庄主,您来药铺外面看看,就知道了。” 此时天色尚早,街巷笼罩在昏暗和雾蒙蒙的湿气中,风吹草木簌簌沙沙,远处不断有嘈杂人声传入纪方酌的耳中。 纪方酌随何树前去,远远就看见药铺外竟横七竖八坐了几十人,半倚在石坎的,斜躺在路边的,无一例外都皱着一张脸,不停地叫唤难受。 “这是怎么了?”纪方酌有点茫然,“不会都中了疫毒?” “显然。”何树叹口气,“若说只是疫毒,雄黄方可疗愈;可不巧的是,药铺里的雄黄已经所剩无几。这一味药本就稀缺,价格昂贵,我也没法凭空变出药材。” “无妨。”纪方酌看向他道,“这一带还有哪里能够采买雄黄?我去买来便是。” 何树双眼微微睁大:“纪庄主宅心仁厚。” 说罢眼神却又暗淡下来,“只可惜这个法子行不通了。这些人……” “都是从蓼乡来的。” 他看向路边坐的那群布衣百姓,几乎都是农人的装束。近一二年建仁侯府封地赋税愈发繁重,无论从商还是种田,一年收成几乎也只能够得生活开销。 哪怕最肥沃的土地,也种不出明晃晃的金子。 别说让他们自己掏钱买雄黄了,就是专门采矿的匠人也渐渐另择他路,不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现在的雄黄,有价无市。 纪方酌声音沉下来:“形势严峻,一乡百姓受疫毒侵扰,县令不管?” “管不上。”何树摇头,“县令也哭穷,折子……不知道是没递,还是递不上去。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去求侯府。侯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顾百姓性命啊。” 纪方酌不动神色攥紧五指。 盛荣草菅人命,建仁侯放任不管,此人非是善类,他一早便知。 他走上前去,一一打量地上躺着的几十人。拿过何树手中的薄纱布,俯下身来,不顾脏污,细细查看病人的患处状况。 “大伯,您染病有多少时日了?”纪方酌问道。 面前是个头发微白的男子,体态臃肿,两手布满老茧,是常年做农活的痕迹。他好像失了力气一样,歪歪斜斜地靠坐在石沿上,脑袋耷拉一边,呼吸微弱。 “大伯?”纪方酌又唤了一声,稍稍提高音量,“您染病多少时日了?” 第60章 他好像终于听见,艰难抬起眼皮:“十天……不,半月。” “拖得有点久。” 纪方酌沉吟片刻,说:“除了患处疼痛,还有什么别的病症吗?” “头晕……没力气干活儿。”那人说道。 何树走近前去,半蹲在他面前,抓起他一只手腕仔细号脉。 末了,他抬起头,神色凝重:“病肝脉来,盛实而滑,如循长竿。大伯,您有下肢浮肿之象,这是肝病,不能擅饮雄黄酒的。” “可我已经喝了。”那人咳了两声,愁眉道。 “是上次……”纪方酌恍然,难怪何树说雄黄起效并非好事,这些乡民大多没读过什么书籍,宁信土法子,也不早早来镇上寻医。 眼见雄黄酒起效,便任意让人服用,也不论是否可行。 “肝病须得用茱连、三皮。”何树叹气,“可体内疫毒也不能再拖延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只道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就是纪家酒庄的庄主?” 纪方酌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少年倚靠在药铺门边,年纪与陶莹莹相仿,只不过眸色冷淡,神情戒备凌厉,浑身透着股尖锐的戾气。 纪方酌乐了:“在下正是。” 少年冷眼哼声:“不待在蓼乡,为了几个银钱就跑去镇上开酒馆,真是好不要脸。” 纪方酌微微眯眼,也不气恼,反倒笑着问他:“哦,你说说看,我在仙桃镇开酒馆,哪里冒犯到你了?” “……”少年见他笑起来,表情更加难看。 “蓼乡水土养一方百姓。如今大家饱受疫毒侵扰,你却在外边逍遥自在。”他似乎有理有据,执着地抬起下颌瞪向纪方酌,“如今谁想买酒,还得迢迢赶来镇里,平白添了好多麻烦!” “哎!小孩儿,你这……可别这么说,纪庄主不是那样的人。”何树连忙劝道,“做生意迁来迁去不是很正常吗?” 何树面色有点难看,是他将纪方酌带过来的,现在陡生冲突,他难堪道:“……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少年别过脑袋。 “陶黎哥哥说的。” 纪方酌一听,心道果然如此。先前他差些就与陶家结下梁子,好在他处理妥善,却带走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好徒弟。也不知陶庄主身体大好以后,怎样数落了陶黎一番。 这人许是记恨上他了,连小孩都不放过,一张嘴非得吐出点碎语闲言,往纪方酌身上泼脏水。 “陶黎?”何树不知该说什么,扶额道,“陶家农庄么?听闻自从陶庄主大病一场,庄子现在收成越来越差。原是这二世祖成日游手好闲,糊弄孩子,不做半分正事啊。” “可这家伙不也一样?”少年似乎有点急,声音抬高不少。 他伸出食指,指向一旁满脸无辜的纪方酌:“陶黎哥哥还说,他此前继承酒庄,一坛酒也不酿,庄子整整断了一年的营生。不仅如此,他还虐待夫郎,差点把人卖给……唔唔唔!!” 他被人捂住嘴給拽走了,拽他的是个年轻妇人,神色恼怒:“别多嘴!” 训斥完少年,她转过头连连跟纪方酌道歉:“对不起啊,孩子还小,不太懂事。” 何树此时面色已经有点难看了,欲言又止,最终说:“也不小了。谨言慎行还是该教教的,流言蜚语最是令人心寒。造谣怎么能行?” 他是见过纪方酌跟苏年恩爱模样的,怎可能发生过那孩子口中之事? “听见没有,快点跟人家道歉。”妇女使劲把少年拉扯到纪方酌跟前。 少年咬紧嘴唇,死死盯着地面,像是受了屈辱似的毫不吭声。 纪方酌叹口气。 他温声说道:“不必道歉。你没有造谣。” “什么啊?”何树一脸震惊看向纪方酌,“他可说你虐待苏公子哎。” 纪方酌垂敛眉目,低头凝思片刻。最终抬起头,无奈笑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向前半步,立在少年面前,低头注视少年的目光,认真说道:“虽有夸张的意思,但世上并无空穴来风之事。我从前的确曾负他。” 何树惊得说不出话,也摸不着头脑。不就是个毛头小孩,纪方酌待孩童几句无心之辞,这么认真做什么? “但是,你看。”纪方酌抬手指向少年身后,何家药铺放在柜面上的一排排药酒酒坛。 他笑眯眯说:“学艺不精,便勤于操练;待夫郎不好,便加倍还他心意。我从蓼乡迁出,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将酒带给更需要它的人。以酒服药,效用更佳。何大夫,我说得对吗?” “嗯……的确没错。”何树愣了愣,恍然大悟似的开口称赞,“小孩儿你不知晓。纪庄主就是迁来镇上,酒也从未提价半文。从前是什么价,现在也什么价,有时候碰见农人买酒,还总白送给他们呢。” 纪方酌点点头,不再多言。 少年听罢终于松下神色,脸上有点挂不住,脖子微微泛红。 他眼神不太自在,不等那妇女说什么,吞吐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听信乱说了。” “无妨。”纪方酌道,“但谨言慎行的确没错。” 那妇人又向纪方酌道歉几句,这才把少年拉走。 “纪庄主你也真是脾气好。”何树说道,“胡说八道可不行,将来难成大事。这小孩学会闭嘴了,以后成事说不定还得谢你三分。” 第61章 纪方酌笑起来:“可别。我又不是什么人物,一介平民而已。” “说起来,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何树奇道,“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那漂亮夫郎,得是你穷追不舍才娶回的。负他算个什么事呀?” 他为人耿直,讲话不弯不绕,若是换了心思敏感之人,不免感到被触犯。 但纪方酌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哦。这个是我乱讲的。” “?” 何树觉得他越来越弄不懂眼前青年了,又道:“你让别人谨言慎行,自己却讲自己坏话??” “嗯哼。” “你也真不怕败坏名声。”何树一言难尽看着他。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终于从云层当中探出半张面目,吝啬似的抛下几缕稀薄的微光,但总算驱散些微寒意。 纪方酌原地伸了个懒腰:“我要那好名声做什么。” “无论世事何变,问心无愧便好。况且有人伴我左右,知晓我是怎样的人,绝不因名声二字动摇。这样不就够了吗?” “名声啊。” 他抬起头,透过茫茫人群,望向街巷深处。 “恶者自求快意,善者不问前程。” 回想起苏年的话,“一念之间,便能分晓。” 纪方酌低头,兀自一笑:“名声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晚安,谢谢追更qwq 第36章 老婆我在忙 “话说回来。”纪方酌转向何树,“方才那母子二人也染上疫毒了么?我怎没瞧出来。” “染病的不是他们,是那家的婴孩。”何树叹道,“我再去看看吧。夜里送来的时候,情况便不好。这种疫毒于青年虽不致命,但若病人本身体虚,或者罹患他病,弄不好,许会厥脱。” 纪方酌道:“我随你一同去。” 拨开人群,两人朝那妇女的方向走去,还未靠近就听见骚乱声起。 “这小娃咋不哭了?” “也没动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哆嗦道,“死了?” “不,不!”那妇女惊叫两声,从丈夫怀里接过襁褓,面露恐慌,声音颤抖,“孩,孩子……” 她嘴唇发白,靠近去贴婴儿的额头。 凉的。 可是拨开襁褓,四肢却大汗淋漓! 妇人双手颤颤巍巍,险些无力抱不住孩子。 “怎,怎么会这样?” “是啊,好生可怖。” “怪了怪了。” “让开。” 纪方酌推开挡在前面探头探脑的人,疾步上前,翻开襁褓布,仔细察看婴儿的情形,渐渐眉心蹙在一起。 婴儿皮肤雪白,可面颊却生了半边脓疮,破皮的地方凝结着褐色血块。 纪方酌伸出食指抵在婴儿鼻下,试探呼吸。 “何大夫。” 他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呼吸很微弱,但还活着。” “……脉象无波。” 何树放下婴儿的左手,神色严峻。 “是阙症。” “怎会突发阙症?!”有人惊呼,“不是说这疫毒不致命吗?” “难道这孩子身上的疫毒……” “别靠近!别靠近!” 他此话一出,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交头接耳,有的甚至掩面哭了起来,无一不露出惊恐表情,纷纷朝后撤步,好似那襁褓中的婴儿是什么洪水猛兽,只要靠近就会令人染病似的。 纪方酌立在原地眉关紧蹙,似乎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问题,迟迟沉默不语。 阙症在现代就是休克的意思。 致使婴儿休克的原因十分多变,若是在现代,送进医院抢救即可。但这里什么也没有,甚至在仙桃镇连个像样的医馆也无。 但他猛然想起一事。 依稀记得,从前学校曾经教学过紧急的心肺复苏急救法。 他能去上学全然拜赐于师娘对他要求严格。在他师娘眼里,她可不想自家最骄傲的小学徒是个文盲,好说歹说要他读书考试走出县城。 结果,最后纪方酌毕业后还是回到了酒房。 他沉着思索。 不动声色抬起目光,视线聚焦在妇人怀里那双眼微阖的婴儿身上。 妇人抱着婴孩,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何树面前。 她崩溃泣道:“大夫,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何树脸色煞白。他久不在明州,这些年待在仙桃镇上悠悠闲闲给人抓药,早就忘了阙症如何救治。 艰难回想曾经读的医书,他迟疑说道:“不是疫毒致命。这孩子体格孱弱,疫毒入体大伤元气,现下脉搏几乎已无,可能……” 他声音沉了下来,别开视线,“……回天乏术了。” “您,您不是说有药酒吗?”妇女抬起头泪流满面,“只要解毒,不就……” “可危及性命的是阙症,夫人,阙症病人会变成‘活死人’啊。” 何树声音滞涩,“您不知道吗?就算在明州,也没几个大夫能救回‘活死人’。更何况是这样幼小的婴孩……” “孩子给我,我试试。” 纪方酌忽然道。 “你……”妇人一怔,猛地回头看向纪方酌,眼神难以置信,“你不是……” “我的确未曾从医。”纪方酌注视着她,认真道,“但曾经在书院偶然习得救治阙症的法子。” 第62章 他转向何树,“如果何大夫真的无能为力,请容我一试。” 何树眼里渐渐浮上不可思议。 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 什么书院,不教四书五经,反倒教人怎么治阙症? 天色已明,周遭景象渐渐清晰,蓼乡众人也逐渐看清何树身边站着的黑衣青年的面孔。 “纪,纪庄主?” “啧啧,我道何大夫搬了什么救兵来,原来是纪家酒庄庄主啊。”一个男人戏谑道,“去年迁出蓼乡就再没回来,在镇上赚了不少吧?听说是勾搭上那销金坊的坊主,才得了一间酒肆,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出身乡野了。” 旁边的人抬起手肘撞了他一下,“少说几句,还得仰仗着何大夫找他制药酒,给你姐治病呢?” 那人咂咂嘴,眼神依然鄙夷:“就一破酿酒的,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给人治病?” “你在说什么呢。” 男人身后忽然有个女声驳道,“纪庄主还在蓼乡的时候,不就用黄酒医好了陶庄主的热症吗?还有,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净些,谁都知道纪家给销金坊供酒,你干嘛污人清白。” “说什么蠢话?”男人皱眉回头看去,“纪方酌给你好处了?” “这与好处有何干系?”女子直率道,“别人凭本事赚钱,我看不惯你这种红眼病而已!” 男人目光一沉:“好啊,说我红眼病。我看是你不守妇道,跟那家伙……” “怎么跟姑娘说话的啊,这人。” “唉,别插嘴,那两口子日日吵个没完,村东闹到村西。这不,捡着个话头又开始了。” “那关纪庄主什么事?” “你也少说两句,我看啊,这纪庄主……” 那人摇摇头,说道,“似乎不靠谱啊。” “别吵了,头痛。” 纪方酌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好似极度不耐。 他俯身半跪下来,神情专注,眼神坚定:“夫人,把孩子给我吧。” 妇人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何,竟徒劳地信了半分。她双手颤巍巍松开,任纪方酌将襁褓接了过去。 “你能行吗……”何树站在他身旁,担忧道。 “试试。” 纪方酌说完便手脚麻利解下自己外衣,不顾灰尘仆仆迅速叠好衣服放在地上,将婴孩轻轻放了上去。 他撇开衣摆,毫不犹豫双膝跪在粗粝的地面上,双手抵在婴儿胸腔的位置,有规律地按压。 一下又一下,婴儿毫无反应,依旧沉沉躺在那里。 何树也蹲在一旁去捉他的手腕,脉搏居然几近消失! 晚安,感谢追更哦 第37章 老婆我救了个宝宝 “不行……不行的。”何树喃喃自语,“元气尽散,光是体外按压如何能成……” 话语至此他猛然一顿。 “莫非是‘杂疗方’?”他瞪大双眼看向纪方酌,“华佗医方中的复苏术,我儿时在藏书阁曾略览过,但从未亲眼见谁人施展……” 他大脑急速飞转,怎么也想不通纪方酌如何习得复苏术,更怀疑他所行是否能够奏效。 妇人双眼无光,只呆呆坐在地上,双目不止流泪,身后人窃窃私语。 “不行吧,这。”有人小声道,“都没脉搏了,真的还有救?” “他不是酿酒的么,哪里能行医术。” “怕不是跟何树一块儿糊弄人的。毕竟搁药铺上歇气儿了,什么也不做,唯恐被砸店吧。” “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看腿,痛得不行了。” “真不知浪费时间在这做什么。” 纪方酌无心去听人们议论什么,只死死盯着婴儿的面孔,时不时试探他的鼻息。 他干脆俯下身去,侧耳贴在婴儿胸口。 咚、咚。 声音微不可察,但仍然存在。心脏仍在跳动,只是愈来愈弱,愈来愈弱,如果不是复苏术将他吊着,恐怕现在已经全无生气了。 纪方酌抬手抹过额角滑下的汗水,继续不厌其烦地重复动作。 前来讨药的人逐渐疲乏,纷纷歇在一旁。有人朝纪方酌啐了两口唾沫,抓起何树放在药铺柜面上的石钵,一通倾倒,刮出丁点余下的雄黄粉末,骂骂咧咧地走了。 半个时辰过去,太阳浮上头顶,空气燥热,暑气沉闷地压了下来,一点点向人们逼近。 妇人已经彻底绝望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无神喃喃道:“不用了。” 纪方酌停下动作。 抱着孩子抬起头,看向她,平静说道:“再等等。” “真的,不用了,大夫。”她眼眶盈满泪水。 最终无力地垂下头,掩面泣不成声,“孩子,你要原谅娘。” “大俞三十六年。”女人无力地跪坐地面,“生不逢时……生不逢时……” “……您节哀。”何树走上前道,“孩子太小了,遭遇疫毒,熬不过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纪方酌沉默着,目光再度投向怀里婴儿。婴儿肌肤皎白如雪,只是愈来愈冷,面颊那块毒疮干涸的血迹色泽暗沉。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却忽然闪了一下。 他起身径直走向药铺,从柜面下方默默索索抓出一把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顺手从旁边何树的手腕上扯下一条薄纱巾,覆在婴儿面疮之上。 第63章 然后俯下身,将那粉末摊开在手上,噙在唇边,小心翼翼吹入。 何树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半夏可作通关散,是用搐鼻法得以通窍的……可孩子已然没了脉搏,搐鼻无用啊!” 旁边一人坐在石沿上,见此睁大双眼:“何大夫,他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能够起死回生?” 何树摇头:“我怎知!” 他蹲在纪方酌身边,焦急道:“你到底……” 话未出口便滞住了,他愣怔看着纪方酌—— 他好像,正在拼了命地救回怀中那个生命。哪怕已经被放弃。在熹微的天光下,他额角一滴汗水垂坠而下,沿着下颌落在地面。 他不厌其烦重复动作,又把孩子放在腿上,再度去用力按压胸口,直直盯着孩子的面孔,企盼发生奇迹。 ——只是须臾功夫,那婴儿忽然呛咳一声,睁开了双眼! 纪方酌立刻俯下身体,右耳贴在婴儿身上停了片刻,最终抬起头。 “好了。” 纪方酌垂下手臂,把婴儿裹在地上的衣裳里。 “心跳已经平稳,现在能够自主呼吸。暂时不要进食,保暖即可。” 他神情疲惫,忘了自己身在古朝,懒得斟酌措辞。 重重叹了口气。 他闭眼喃喃道:“水课……心肺复苏急救法,大一差点挂科。还好没忘。” 何树嘴张成圆状,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去探孩子脉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纪方酌累得要死,挥手让那妇人不必道谢,去看孩子。 然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想要闭目养神,结果还没歇上一刻,耳畔嘈杂无比,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围住。 “纪庄主,您精通医术,也救救我家小孩吧!孩子后背覆疮,现下根本无法入睡……” “大夫,我也是,我……” “纪庄主,您那还有药酒吗?” “纪庄主……” “大夫,我……” “我真不是大夫。”纪方酌哭笑不得,“大夫在那。”他指向何树,“不过我也没有药酒。雄黄难得,上别处也不一定采买得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 “是啊……” “县令不管,侯府不管,”一人愤声说道,几乎落下眼泪,“究竟谁来管管我们?” “纪庄主。” 耳边响起何树的声音,纪方酌抬起头,便见他怀里抱着半沓书卷,弱弱道:“孩子无大恙了。我方才去翻书,想寻复苏术来看看,结果……找到了这个。” 他抽出只手,翻开最上一篇泛黄纸页,说道:“还有一种药材,入酒可解毒祛风。似乎就近便能采摘……在蓼乡背后的无名山上。” 纪方酌一顿,迅速直起身子:“什么药材?” “天南星。” “什么?救命药就在无名山上?”一人瞪大双眼,喊道,“我们有救了?” “真的吗?” 众人纷纷道。 “什么药材?我怎么从未听过。” “大夫说有呐。” “可是,不是还得入酒吗?” “谁来管管我们……” 纪方酌闭了闭眼,片刻后站起身,环视人群。 最终平静道,“我来吧。” 感谢追更,明后天没有了tut周三一定更新,会很晚,早睡喔 第38章 老婆你怎么那么甜啊 遣回乡民后,次日纪方酌便和何树一起踏上了去无名山上采天南星的路。 天南星叶片呈鸟足形状,生长在湿润松软的林下砂土附近,不难探寻。很快他们便采摘了整整两筐,径直回了纪家酒庄的屋宅,打算在这里制酒,好就近分发村民。 此去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纪方酌走前,苏年絮絮叨叨叮嘱好久,要他好好吃饭,好好睡眠,不要过分挂念。 纪方酌舍不得,抱着他抵在房间门背后亲热许久时间,直到何树在楼下催促。 “好了,快去。”苏年捧起他半边脸颊,温温柔柔在他眼角啄了一下,“蓼乡疫毒肆虐,你……要保重身体。” 纪方酌揉揉他的头发,弄得他头顶凌乱可爱。 笑道:“无需担忧。这疫毒大多侵入身体底子不好的人,我身体好不好,老婆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苏年见他又不正经,假意推他一下,抿着嘴唇笑:“是,我最清楚。别让何大夫等久了,去吧。” 然而没过几日,两人就又重聚了。 天南星的药效比何树想象中更加显著,晒干碾成粉末,溶入黄酒,只需要涂抹在病人患处,就可以极大程度减轻疼痛和瘙痒的症状。 至于体内毒素,天南星性温,可外用亦可内服。何树把它们和官桂、生姜蒸制入丸散,令乡民服下,不出三剂就见了效果。 这一日午时,烈阳当头,纪方酌把新的几坛发酵好的黄酒从墙角搬出,打算倒出装坛。 “纪庄主,药草不剩多少了,我再去采些过来?”何树道。 纪方酌放下酒坛,起身说:“要不还是我去吧。一会儿有人来取药酒,还得你帮忙敷用才是,其中门道我可不熟悉。” 何树讪笑道:“纪庄主耳聪目明,敷药有何困难。要不是我知你酒庄出身,这些时日,险些以为你是乡民们从医署搬来的救兵了。” 纪方酌心中不禁发笑,现代人耳濡目染一些的皮毛医学知识,放在古代竟然派上大用。 第64章 他诚恳道:“我真不懂。瞎给人看病可是要吃牢饭的。行了,我去采药。” 说完刚捞起放在桌沿的竹篓,抬头却见一个半熟面孔出现在酒庄外面。 纪方酌眼眸微眯。 “是你?” 门外那人踟蹰片刻,终于才迈步进来,纪方酌看清他背上背着一竹筐的草药,翠色/欲滴,叶片上似乎还挂着露水,大约清晨就早起就上山采摘了。 是那个在药铺门前与他生了口角的少年。 与其说是口角,不如说是那孩子单方面地宣泄,因为纪方酌半分没往心里去,这几日事务繁忙,若不是他突然出现,纪方酌都忘记还有这一号人了。 “我娘说,草药耗用快,得现摘。”少年别过脑袋,语气不太自在,“叫我去采了拿来。” 酒庄外栽着郁郁葱葱的柳树,杨柳一年四季各有风情,唯有盛夏最是繁茂,簌簌沙沙地作响,衬得纪家酒庄院子里,静静悄悄。 少年脸颊微红,心道这人不会惦记着那事,不肯接他采的草吧? 的确是他不逊在先,但……若是对方置气不要,那他也太狼狈。 结果,面前身量修长挺拔的男子忽然上前,从容将他竹筐接了过去。 纪方酌一笑,露出一颗尖尖虎牙。 “谢谢你啊,替我省了不少事。” 他的模样就好像已经全然忘记了那日的冲突。 少年嗫嚅说道:“不用谢。” 纪方酌转身,慢条斯理将竹筐放在桌上:“对了,你家小孩儿,今日状况如何了?” 少年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胞弟,忙道:“已大好了。前日便能正常进些母乳了,昨日何大夫给了些温性药酒擦身,半夜再没啼哭。” 纪方酌点点头:“不可懈怠,晚些还是抱来,再敷下药吧。” 少年立刻说好。 他立在原地绞手指,似乎有话要说,又道不出口似的。 “杵在这里做什么?”纪方酌觉得好笑。 “我……替我娘道声谢。” “嗯,知道了。”纪方酌仍然笑着看他,“保重身体。” 他似乎饶有兴味等着少年说下一句。 少年偷偷抬头看他一眼,见他在笑,顿时又羞又恼,飞快道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转头就跑了,小小身影逐渐消失在酒庄外面。 纪方酌无奈勾起嘴角,抱起那筐药草进屋去了。 下午,太阳渐渐西斜,不似午时炎热,前来酒庄取药的乡民逐渐多了起来。 “嗯,比昨日痊愈不少。”何树仔细查看一人手肘的毒疮,“带些药酒回去,自己涂抹在患处就好。” “好的,谢谢,谢谢大夫!” 那人欢喜说道,不顾何树推辞,哆嗦着手指从衣兜里摸出个陈旧布包,里面叮叮哐哐的像是装了寥寥几个铜板,伸手要给何树。 何树忙道:“我看病不收钱。若是要给,就给纪庄主吧,毕竟泡制药草的酒都是从他家庄子里拿的。” “哦哦,好。谢谢您啊。”说完就攥着铜钱,朝院子角落一处堆放酒坛的木桌走去。 纪方酌站在桌前,正将新酿的黄酒从土坛里倾倒出来,灌入瓶中,整整齐齐摆放在桌上供人们拿取。 “纪庄主,我……” “哦,是你。”纪方酌转头看向他,温和一笑,“我记得你,昨日上午来的。怎么样?除了疮面,头昏的症状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连声道,“谢谢您,您和何大夫真是大善人啊,要不是有您,俺家闺女脸上可能都治不好了啊。” 说完,又强硬要把布包递去,好像怕纪方酌不收似的,胡乱摸摸索索地塞给他。纪方酌低头一看,才发觉那人衣衫破破烂烂,袖子都抽了丝,布包不知道是用过多少年的手帕粗糙缝起的,裸露的破洞里冒出半个脏兮兮的铜板。 纪方酌顿了一下,心中了然。 村民当中,虽有陶家那样相较之下还算富庶人家,却也有不少辛勤劳作,却收成不好,被生活压力压得直不起腰的小农小户。 他接过布包,说:“谢谢您,伯伯。” 那人点点头,又面露忧色:“这钱够吗?” “够了,完全够。”纪方酌说道,“您等我一下。” 说完就钻进里屋,不知去捣鼓了什么,很快便捧着个布包的小酒坛出来了。 “这是新酿的金银花酒,从村口溪边摘来的。我闲来无事酿了两坛,正说分给大家尝尝呢。“纪方酌笑眯眯道,“别客气。这花本来就是咱村子溪边生长的的,酿了酒,自然也该大家一同享用。” 那人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最终接过去,感激涕零:“谢谢,谢谢。” “好了,快回家吧。”纪方酌说道。 这时,身后又响起个熟悉的声音,他一回头,就对上孙姨的目光。 纪方酌惊讶道:“孙姨,你怎么来了?前几日在药铺也没见着你啊,莫不是……” “嗐,我没染上疫毒,莫要担心啦。”孙姨笑道,“我来看看你又酿了什么新酒呐?” 纪方酌余光投向方才那人,见他已经抱着酒坛一晃一晃出了小院,才转过来说道:“昨日我去你家采买新鲜花儿,结果你却不在。最后只得瞎挑了袋金银花走啦。” “我知,我知。”孙姨说,“昨日我去镇上了,回来才晓得,他们卖了你一袋子金银花。哎,这季节金银花发苦,你怎么不买茉莉?” 第65章 “金银花性甘寒,能够清热解毒。如今疫毒尚未退却,还是多加防治为好。” “好罢。”孙姨笑了笑,将一串铜板放在身边那张桌子上。 “你这番回来酿制药酒,没收大家的钱。这花钱自然我也不能收你的。” 纪方酌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笑道:“孙姨有心了。” “过几日新的茉莉摘下来,我再给你送来。” “好啊。” 纪方酌转身回屋,拿了小坛金银花酒,递给孙姨,露出有些俏皮的表情:“我要个大又饱满的,能做成花环跟手串那种。” “懂你。”孙姨笑得两眼弯弯,“又是哄媳妇?你还说不喜花饰,看来还是挺好哄。” “他啊。” 纪方酌抱着手肘,倚靠在墙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头笑了两声。 “他哪里好哄?一串茉莉不够。还须得要一碗酿白玉丸,一盅桂花甜酒,这才肯让人抱。” “纪庄主的确如旁人所说,”孙姨笑道,“很宠苏公子呢。” 纪方酌摇摇头,笑说:“不。平日一般是他宠我。” 一来二去聊了片刻,又有几人进了酒庄,在何树那看过患处之后,过来纪方酌这里取酒。孙姨怕误了别人,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走到门外,才看见个中年男子抱了坛酒,立在门边踟蹰不入。定睛一瞧,那人手里的坛子,不正是和自己一样的金银花酒? 孙姨奇道:“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那人正是方才拿了纪方酌一坛金银花酒那个。 他愁眉道:“纪庄主将酒包在布袋里头,我一打开,才发现袋子里不止有酒,还有几粒碎银。怕是不小心搁进去,忘了取出。我便给他送回来了。” “原来如此。”孙姨点点头,“那怎不进去呢?” “我看他忙碌……” 突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他话。 “既是庄主粗枝大叶,忘在袋中,你便拿走吧。” 男人回头,就看见一身着素白绸衫、青丝半披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眼神平和。 “你是……” “哎呀,苏公子。”孙姨笑着打招呼,“还记得我不?” “当然记得。”苏年微笑道,“您的花很美。运来镇上,整条街巷都馥郁芬芳。” 孙姨喜笑颜开,夸了他几句人美嘴甜便道别了,把旁边那男人的事抛在脑后。 苏年这才看向那人,温声道:“我是他夫郎,姓苏。您随意唤我就好。” 他实在漂亮得太过非凡,陡然出现在一众乡民之间,竟翩然好似谪仙,流落此地嫁给一个男子做妻。 纪庄主竟有这么个如此美貌的夫郎。 男人晃眼不敢再看,唯唯诺诺说道:“那……苏公子,这银子……” “嗯,是他放错,你拿去吧。”苏年道,“我会数落他的。” 男人唯恐自己卷入这对郎才郎貌夫夫的争吵,道了声谢谢,抱着酒一溜烟没了踪影。 苏年忍不住垂首笑起来。 他当然知道是纪方酌济了贫户,哪里舍得数落他的好夫君。 他走入院内,便见乡民三三两两从里面结伴出来,无一例外都拎着纪方酌送他们的金银花小酒坛。 “这纪庄主真是大度心善。总觉得不像咱这僻远潦倒之地出身的,说不定……能成大事一番。” “可头几年我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姓呢?” “是啊,也就是去年,纪家酒庄重新开市,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呢。” “莫不是上天给咱们送了救世主来。” “长得也俊俏,怎的身边没个芳龄姑娘?”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一个姑娘大声说道,“你若是去镇上听过说书便知道了,纪庄主有个美若天仙的夫郎,两人一往情深,传着不少佳话呢!” 纪方酌无暇去听她们闲聊。药酒很快用完,何树刚刚研好一盘天南星药草的粉末。他挽起袖子搬过酒坛,倾斜在木架上,等待酒液一点一点沥进坛里,再把药粉和入其中。 等着等着,眼前影子闪过,身后似乎多了个人。 纪方酌头也不回:“桌上有酒,自己取一坛就行,无需付账。” “我不要药酒,”苏年声音含笑,“给我酿甜的!” 存稿,感谢追更 第39章 老婆你怀了我们的宝宝 纪方酌猛一回头,起身扑过去,抱了个满怀。 “老婆!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苏年口上驳他,却笑得温和,伸出双手拢在他背后。 “当然不是,”纪方酌松开他,眼神亮晶晶地认真注视,“我担心你染上疫毒。” “不会,我没有体虚到轻易染病的程度。”苏年道,“再者,你们不也将疫毒蔓延制住了吗?” “万事小心为上。” “知道啦。” 苏年在他怀里抬起头,说:“这几日你不在,酒肆都冷清不少。” “怎会?客人是来饮酒的,又不是找我。”纪方酌乐道,“难道是因为我不在,你耳边就清静了?” “嗯,的确是。”苏年笑起来,“平日觉得挺吵,这下不吵了,我反倒不习惯。” “你直说想我了便是。” 纪方酌看着怀里人,心中暖融融的,忽然将苏年原地抱了起来,放在清扫干净的桌子上。 第66章 掐住他的腰,把他锁在自己怀抱里不让他逃,炙热的吻落了下来。 “唔嗯……” 黏腻的水声亲密响起,两人几日未见,只是抱着亲了一会儿,就感到浑身燥热无比。 “去房里?” 纪方酌抵着他额头,声音低哑。 苏年涨红了脸:“嗯。” 又慌忙说,“何大夫在……” “没事,落锁就好。他没那般不识好歹。” 纪方酌吻他的嘴唇,直接将他抱起,稳稳当当走回屋内。 衣衫窣窣落下,火急火燎地扔了满地。 “想我?” “嗯,想。” 苏年脑子昏昏沉沉,被纪方酌随手拿了条干净纱巾束在床头。 他眸子里氤氲水汽,瞳色朦朦胧胧,如覆云烟。 嗓音甜软,像是裹了一层蜜糖,糯糯地开口道:“想你。” 他很快就再也吐不出完整一句话,修长白皙的颈高高扬起,发出呜呜咽咽不成片段的声音。 纪方酌俯在他身上,眸色深邃。 他低声说:“喜欢这样?” “不……不!” 苏年哭了起来。 “啊,原来不喜欢。” 纪方酌低低地笑了一声,热气萦绕在他耳畔,“但好像不是那样啊,苏小年。” “要松开吗?” 他诚恳问道,像是真的在征求小自己好几岁的小美人的意见。 苏年一句话也答不出来,趴在他肩膀上断断续续地哭,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错乱不匀。 纪方酌:“不说不要,那就是要了。” “但……抱歉,暂时还不可以。” “忍一忍。你乖。” 他偏头在苏年烫红的耳垂上亲昵啄吻,温柔得好像捧起一枚脆弱的玉石。但苏年却被他欺负得眼泪都要流干了,嗓子也哑,发不出一点声音,手指软软扣在他紧实的背肌上,小兽似的,给他挠出几道可爱的爪痕。 夜半,两人沐浴过了,睡在他们最初那一间屋子里。床榻仍然是旧的那张,又窄又挤,不过好在苏年全然缩在纪方酌怀里,两人跟抱不够似的,窝在一块儿安静温存,便也不嫌地方狭小。 纪方酌手臂虚虚搭在苏年身上,手掌自然垂在他耳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他的头发玩。 “酒肆暂时闭门了。”苏年忽然开口。 他声音很小,带着点餍足过后的疲惫。 “担心莹莹一个人,出了意外不好料理。”苏年闭眼道,“这几日让她待在家里,把狐狸看好……小家伙越来越胖,等到我们回去的时候,不知还抱不抱得动。” “太好了,最好胖得走不动才是。”纪方酌乐此不疲地玩他头发,“省得它天天跑来房间,打扰你睡眠。” 苏年轻声笑了笑。 “说起来,我的确突然好易困乏。最近。”他说。 纪方酌笑道:“夏天是这样的。天气一热就想睡觉,我也困。” “……是这样吗。” 过了好久,纪方酌才听见怀里传来微弱的声音。猜想他一定是累极了,讲着话,也快要睡着。 于是温柔说:“是这样的,快睡吧,宝贝。” 说着伸手替他掖好被角。 苏年迷迷糊糊,闷闷道:“我还想着,不会是……” 他未说完就困顿地没了声音,蜷在纪方酌怀里平缓地呼吸,温热气息均匀地打在纪方酌颈侧,令人安心。 纪方酌没多想,伸手又将他往被子里团了团,幸福地闭了眼打算睡去。 但很快,黑暗中他睁眼,脑海中懵懵想到一件事情。 苏年觉浅,无端嗜睡,不会是因为…… 怀了吧。 思及此纪方酌再也睡不着,榻上辗转反侧,又不忍扰醒苏年,最终坐起身来,睁眼到了天亮。 白日,何树为苏年号脉。 苏年赤脚坐在床榻上,纪方酌怕他着凉,抬手捉起他脚踝,三下五除二又塞进被褥里。 他看向何树,见人面色凝重,久久不露颜色,急忙说道:“如何?” “等等,我还是头一回替哥儿号喜脉。”何树头疼道,“似乎确是。我再看看。” 纪方酌连连点头:“好。” 苏年安静垂眸,看着大夫,静了半晌,突然小声说:“应是有了……的。” “不是说,主人有孕,家犬方能感知么……虽然咱们家的是狐狸,但也算犬类了。”他顿了一下,“约莫上月开始,它就不怎么往我身上跳。只是围着我兜圈,好像感兴趣似的。” 他说完看向纪方酌,有点无辜地眨眨眼睛。 纪方酌:“那傻狗可不能信啊老婆……” “等等。” 何树捏着他手腕,凝神片刻。 “是。”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榻上男子:“苏公子的确有一月身孕了。恭喜啊。” 苏年笑起来,伸出双臂,要纪方酌抱他。 “这是喜事啊,开心些。” 纪方酌毫不犹豫将他揽在怀中,脑袋埋在他肩窝里蹭:“我很开心,宝贝。” 复又抬起头,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可是怀孕……应该会很辛苦。” 何树在一旁忐忑站着,闻言,斟酌说:“哥儿虽能受孕,但孕期的确有诸多不便,还需小心照料。” 苏年眨了眨眼,看向何树:“谢谢你,何大夫。” 第67章 然后又拍了拍纪方酌肩膀,好笑地看着他。扶住他肩膀,要他直视自己。 他眼神平静,声音温软:“不辛苦。” 说完,终于露出笑容,眉眼间万分温柔,双眸微闪,像有清泉无声淌过。 他埋首在夫君怀里。 “真好。” 他小声说道,“我怀了你的……宝宝。” 纪方酌心都被他甜化了,既忧心他劳累,又觉得欢欣。何树自觉退了出去,独留二人在房里温存。 皇城明州,万寿宫。 “陛下,华仪国师觐见。” 金殿之上,天子身着明黄袍,头束紫金冠,面色沉沉,神情威严。 “华仪。” 他缓缓开口,嗓音沙哑,似乎久病未愈。 “流落在外的皇子召回,已无闪失。祭天大典也如你所述,祭品备全。” 殿下,女人杵杖,满鬓白发,举起手腕颤颤巍巍行礼:“陛下英明神武。”   末了直起身,垂首又说,“只是……还有一物,最是关键。” “何物?” 华仪缓缓开口:“天地同根,万物一体。唯修正气,方得造化。” “陛下病体无医,欲行夺舍之术。然而,夺舍终非常道,陛下将在祭祀大典登上天坛,述社稷,陈功过。” “若要天助陛下,那么……还需一味正引来抵过,陛下方可修得新躯。” 龙座之上那人倏然直身,面色阴沉,厉声道:“你是说,朕有过,还得借助外力来抵没?” 华仪微笑道:“确是如此。” 两旁护卫登时举起长矛,直直指向她的身体! “且慢。”天子按捺愠怒,盯着女人道,“你说说看,这正引现下在何处?” “大俞。”华仪道,“北境蓼乡——” “正引乃一味酒,出自那草民之手。此人张酒庄,酿药酒,平瘟疫,赈贫民,其善其德,可抵陛下用活人祭品行夺舍之过。” “好。”天子道,“就将此人押入明州,为祭天大典酿酒。” “陛下,万万不可强迫。” 华仪一字一顿缓慢道,“正引之正,不在于取饮之人,而在于酿酒之人。陛下若是胁迫他入明州酿酒,恐怕天地不认啊。” 座上之人沉默片刻,忽而一笑。 “便让丰儿去吧。让他将这位酒庄主,好好请来明州。” 感谢追更!!快完结啦,今天有五更 第40章 (二合一) 老婆我们的宝宝叫什么呢 蓼乡。 苏年怀孕后,纪方酌不让他干活,走哪都要将他抱着,生怕他哪里不适。可怀孕初期,苏年觉得并没有什么大恙,仍要濯衣做饭,纪方酌拦不了他,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想着法子抢先把事儿干了。 何树总觉自己十分多余。待到疫病稳定下来,也就告别二人回仙桃镇去了,留下些许药材,可供还未痊愈的乡民治病。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像是初识相处的模样,在这一方小小酒庄里,白日酿酒,品尝美食;夜里相拥而眠,诉说爱语。他们比从前更了解彼此,有时对方递去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想所念。 只是这日,趁着纪方酌外出送药酒,苏年还是像往常那样溜去溪边洗衣裳了。 纪方酌知道他去了,也知他有分寸,便无奈笑一笑,拎起酒坛就出去了。 溪水清澈得近乎透明,冲刷在溪岸裸露的石块上,打磨得石块锃锃泛光。 苏年提起衣摆弯下腰,手指破开水面,伸入溪里去搅了搅,试探温度。 夏日的溪不似初春那样寒凉刺骨,沁着一股蓬勃的暖意,穿入指缝簌簌淌过,温和静谧。 苏年动作蓦地一顿。 ——身后有人! 他下意识护住小腹,不动声色缓缓起身,余光紧盯水面中的倒影。身后丛间间隐了几人身影,悄悄藏在高过半腰的杂草中间,面缚黑布,手持尖枪,显然来者不善。 这里是溪水上游,晨时几乎没有村民在附近游荡。苏年手指蜷缩一瞬,心中惊慌,面上却镇定自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那般。 他不知这些人的来意,但若是要他性命,绝然不会等在旁侧,因为一个哥儿定然毫无还手之力。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并非前来索命,也在伺机而动。 苏年垂眸。无论这些人是何意,他等不了他们动手。若是他反抗起了冲突,恐会伤到腹中的孩子。 他心知躲不过,悄悄从衣襟摸出匕首,撇开裹布露出刀尖,沿着自己手臂划了一道,佯装受伤痛极,缓缓昏倒下去。鲜红渐渐洇染他一片衣袖,苏年悄悄将匕首藏回怀中,缓缓闭上双眼。 “不好!谁暗袭他?”有人揭下面罩,阴沉说道,“殿下嘱咐要留活口,否则挟不来那酒庄主。”他咬牙环视,“还不快去将人带走!” “是,是!” “把上好的止血散拿来。”那人眸中怒色翻涌,强行按捺下去,“若是人有什么闪失,自己砍了脑袋跟殿下谢罪去吧!” 苏年心中一沉。 要挟?他们挟纪方酌干什么? 殿下又是…… 来不及细思,他就恍恍惚惚被人拿布挡住了视线,只能心一横装作没了意识,任人把他抬上了车轿。 眼前一片昏黑,孕期的困乏再次袭来,流水一般从头到脚缚住他的身体,不知不觉,苏年渐渐睡去。 第68章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他醒来时,才觉眼前布巾已被揭开,视线倏地涌入明亮的光线,他不太适应,想要伸手挡住,才发现自己手脚已被绳索牢牢绑缚起来。 他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里,随着颠簸,挂在窗上的枣色布帘被风轻轻吹起,几缕光束透入,隐隐照亮车内景象。 这里灰尘太重,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但耳畔却忽然传来几声窃窃私语,苏年立刻屏息凝神,咬住下唇,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到了汴安城门,就歇一夜吧。” 一人说道。 “车里那人儿怎么办?”另一人接话,“我看还是个小美人呢,弱不禁风的。不过,四殿下要他做什么?” “啧。你难道还没听说?把这人大费周章弄回明州,就是为了要他相好、心甘情愿来明州献酒。”白日里打头那人转着手里的刀,又忽然阴森森笑道,“只是啊,他来了明州,还回得去么?” “是啊,到那时,这美人不就没主了?”旁边一人奸笑两声,“殿下虽说留活口,但随意玩玩总成吧?” “别弄死了。” 苏年面色无波,静静听完几人闲言,手指却悄悄曲起,想法设法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 幸在他从前就被绑过,知晓怎样挣脱绳结。 一刻钟后,苏年撇下麻绳,活动了一下手腕,叹了口气,神情凝重。 他俯身靠在车门后面,衣袖底下一柄尖刀寒光闪闪,像只深夜里蛰伏的小兽,目光凌锐,死死盯着门缝散出的一丝微光。 忽然脚下一瞬颠簸,他险些跌倒,把住窗沿勉强立起。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殿下。” 苏年动作一顿。 车外声音哆哆嗦嗦传来:“殿、殿下。您怎会……在汴安城门……” 苏年眉心紧锁。 四皇子,宋亭丰? 半晌,一个清润嗓音徐徐响起:“起来吧。” “皇兄在天坛主持祭品筹备。祭祀酒事宜,现下由我负责。” “将军府会接手人质,你们可以回城了。” 苏年瞳孔微微放大。是…… 宋亭岚。 他听见窸窸窣窣搬动兵器的声音,待到四周再度静默下来,车外宋亭岚压低声音,似乎吩咐影卫:“跟上去处理干净,不要让他们回到明州,禀报此事。” 车门终于打开,宋亭岚向苏年伸出手,微笑道:“苏公子,你受苦了。” 苏年不禁露出笑容,搭在他手上下了马车,见四周卫兵跪倒一片,迟疑了一下,道:“殿下,我……” “不必行礼。”宋亭岚道,“你是将军府的贵客。在将军府,没有人能伤你。” 他忽然颔首,垂下目光:“只是,纪庄主怕是难逃一劫。我能护你,是因此劫风口浪尖并不在你,而在纪方酌。” 苏年沉吟片刻,开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年被劫走后,纪方酌甫一回家,就被建仁候领人拦了道路,两侧齐刷刷跪下一片人,身前身后一众府兵手执长枪,要他接旨。 纪方酌心下一沉,不动声色领了旨。旋即召来赤风,就要去追苏年。 谁料刚到村口,就险些撞上个立在路面中央颤巍巍的老人。 纪方酌沉声道:“老人家,请您让行,我有急事。” “且慢。” 白发苍苍的女人抬起头,扬尘中露出一双浑浊又沉静的眼,凝视着纪方酌,说道:“圣上念你善报累累,要你献酒。你可知,这一味酒许能挽救大俞?” 纪方酌冷冷道:“大俞与我何干。” 女人摇摇头,说:“因果缘结,循环不息。你之所以来到这里,难道就未曾想过原因?” 纪方酌骑在马上,倏然抬头望去!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如何得知?” “天意,是天要你来此。” “天意?”纪方酌摇头,“我不信天,更不信所谓的天意。这昏君假借祭祀天地之名,行的却是利己害民之事。大修宗祠天坛,皇城上下一派骄奢淫逸。你要我如何相信,天向的是民,而不是君?” “天从不向任何人,”女人道,“但你可以令他向民……只要你手中一味酒引。” “那位公子已安顿妥善,你且不用忧心。” 纪方酌一顿,眸色深深,道:“我如何信你?” 老者杵着拐杖,微笑说:“在下镇国寺,华仪。” 十日后,纪方酌携祭祀酒,独自前往明州城。 高高的祭祀台之上,白烟袅袅升起,两旁稚童手捧红烛,虔诚低头默念。 远处咚、咚、咚传来击鼓声音,为首着面佩奇形面具,高举彩旗,身后人抬起一面巨大铜鼓,鼓面上几人跳起傩舞。 据说可召唤神灵降世,保佑五谷丰收。 这是明州年年都要进行的祭祀大典,随着一声长腔亮起,两旁官员齐齐跪下,俯首叩地,无人胆敢抬头,目视天子龙颜。 銮仪卫官跪进水盘奉巾,皇帝盥洗毕。 “陛下。”太监佝偻在天子身后,双手接过宫女盘中瑰宝,“这是南悯候所献,金银珠玉。” “戍边大将军,傅廷所献,麋鹿皮氅。” “北境建仁候所献,绫罗织锦。” “这是四殿下所献,”宫中大太监笑道,“从西洋远渡而来的灵丹妙药,能治皇上顽疾,只需服下一粒即可重筑元气。” 第69章 “哦?丰儿有心了。” 他捻过一粒放入口中,不知是否心中作用,竟真觉神清气爽,肺腑畅意许多。 然而也并无什么用处,他马上便可行夺舍之术,换取一副新的躯体,在意这小小几粒药丸做什么? 太监拉长嗓音,大呼:“草民纪方酌,献酒。” 纪方酌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腕缚镣铐,捧着盅酒,颔首上前,跪于坛下。 太监从他手里接过酒,刚想转身,却听皇上道:“慢着。” 他向太监耳语几句,太监了然,令纪方酌倒出半杯,要他自己饮下。 宋亭岚身着华服,低眉顺目立在旁侧。皇上厌他,却为膝下子孙环绕以祭天地,而将他召回宫中。 他看着太监倾倒半杯祭祀酒,递入纪方酌口边,让他饮下,心中一跳。 唯恐他献来鸩酒。 然而纪方酌却从容自若喝下那酒,抬起头时并无异色。 宋亭岚松了口气。 太监这才将酒盛入杯中,恭恭敬敬踏上天坛。 “陛下。”他笑道,“祭祀酒。饮后,便可向天陈功过、祈祥福了。” 这便是能够消弭灾祸的正引。 天子接下一饮而尽,然后放声笑道:“朕在位三十余年,节俭爱民,睦邻安边。内政修明,明章之治。” “只是劳心劳神,伤了身体根本。” 华仪国师上前一步,徐徐声道:“陛下病体无医,实乃国之悲恸。皇恩浩荡,国泰民安,今有百余人自献躯体为祭,助圣上法事顺遂。” “——请开祭坛。” 话音一落,宫人便将幕布拉下,露出下面巨大的祭祀坛,竟是百□□人绑束其间,人人昏迷不醒,个个正值壮年。 天子之心昭然若揭,底下一老臣登时起身,怒目直言:“天地眼前,怎能行如此荒谬之事?往年以牲口为祭,今却以人为祭,难怪,难怪避开礼部筹备祭品,原来是……” 皇帝猛然冷了神色,喝道:“拿下,当街斩首示众。” “陛下!” 旁边一人突然扑通跪倒:“礼部尚书是为忠臣,陛下万万不可杀他,杀他,是杀灭民心啊!” “民心?”他大笑两声,“民心向我,才为民心。” 人群之中一阵骚乱,卫军执起长矛狠狠刺去,只道这时! 华仪缓缓开口:“陛下,祭祀礼尚未完。天地神在,你为何只陈功,不陈过?” 皇帝陡然拔出佩剑,指向华仪:“尔敢……” 可话未出口,他忽然身体一僵,直直向后倒去,双目圆睁,手腕颤抖,佩剑“砰”地一声落在地面,朝坛沿那百来口人的脑袋滚了下去! 有人截住那剑,轻而易举勾起来,挽了个剑花拎在手里。 宋亭岚抬眸一看,欣喜道:“九安!” 九安是傅玦的字。傅大将军之子一向喜怒无常,行事来去无踪,谁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潜入了祭祀天坛。 “陛下!陛下!”大太监惊慌失措,抖着手站在皇帝身侧,打了个趔趄,“传,传太医!” “咳,咳咳……” 皇帝大口呼吸,好似快要气绝,宫女连忙上前去扶,无一不是面色惶恐,涕泪满面。 “是,是药。是宋亭丰……” 他艰难抬起脑袋,哑声怒道,“你竟敢害我……” 他只饮一酒,服一药丸。若酒无毒,定然是—— “不,我没有,父皇!” 宋亭丰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儿臣不敢!那药是,是……” 那药是华仪令人献来的,他知道,也知祭祀之礼都是华仪国师出谋划策。 父皇相当信任华仪,如今他那个令人嫌恶的五弟被召回宫,定给他埋下祸患,他必须讨得父皇宠幸,因此在华仪献来灵丹妙药之时,他也令华仪当场服下一粒,见人无恙,才欣然接了。 难道是华仪在里面下毒? 可她为什么没事? “来人,咳咳……”皇帝呼吸愈渐急促,像是要将肺脏咳出,“四皇子宋亭丰欲毒害朕……咳!” 他双目通红,死死盯着自己儿子:“弑君弑父,罪不可赦,押入……” “押入……” 宋亭丰彻底慌乱:“我没有,药是华仪国师——” 然而皇帝再吐不出一词,听不见他的解释,脑袋歪歪斜斜垂在一边,没了声息。 “陛下!太医马上就到,陛下!陛下?” “陛下!!” 纪方酌怔怔看着眼前一切。 方才两侧以刀挟持他的卫兵不知何时已卷入混乱人潮,无人睬他,他慢慢吞吞从地上站起。 那酒确是他酿的不错,但是,他自己确信,皇帝猝然倒下绝不因那酒有毒性。 那只是一盅再普通不过的酒酿。 忽然背后现过一个纤纤人影,纪方酌手腕一松,低头一看,绳索已被匕首直直截断。 他一转身,就见面前立了个头戴斗笠、轻纱遮面的男子,不是苏年又是谁? 纪方酌顿时眸光一闪,喜道:“老婆!” “快走。”苏年抓住他手腕,“不能待在明州了。” 纪方酌俯下身撩开他的面纱,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赤风就在外面。上了官道,我们就走。” 祭坛之下一片恐慌,好似雀鸟惊乍而起,人人跌跌撞撞,官员起身不知撞到了谁,又是一阵骂声,地上乒乒乓乓丢着兵器。有人偷偷爬上祭坛,解开绳子,一桶凉水泼去,昏迷者渐渐醒来。 第70章 “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 俯视坛下,华仪喃喃说道。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系着霞披的男子。出声唤他:“殿下。” 男子单薄身形隐在宽大华服之下,静静地目视底下混乱骚动,眼神竟生出几分悯然。 “是你做的。”宋亭岚没有看她,静静地说。 华仪不置可否。 “如何做到的?” “二者本无毒。可若心贪,相依服下,便致障碍,蓄积生毒。” 华仪缓缓说道,“圣上肝肺已入膏肓,夺舍不过借词。若要溯因,便问天意吧。” 祭祀台下,象征召唤天地神的奇诡彩面落了满地,不知是否真的召来了神仙。 华仪催促道。 宋亭岚叹了口气。 宋亭丰没了继位的权力,而圣上子嗣单薄,皇后早亡,嫔妃所出多数在权斗之中早早夭折。 唯有一个曾被废黜的太子,逃离明州留了性命。如今立于众人之上,俯瞰一切,目光沉静,无人知他在想什么。 “等等!不可,不可!” 大太监这时才从阶下爬上来,跳起身慌忙道,“您不能继承大统……” “放肆!”华仪冷声斥道,“谁允你对殿下不敬?!” “可他,他……” 他是哥儿,哥儿不当是被踩在脚下、任人欺侮的吗?哪怕他出身皇室,他是哥儿,就注定不能—— 然而他话音没落就僵在原处,愣怔看向不远处策马而来的骑兵,千声驹鸣破出凛凛尘埃,立着傅家的军旗,要来保宋亭岚继位。 大太监两眼翻白,几乎晕厥,抬起手指不住哆嗦:“大俞,大俞要……” 不需他讲完,傅玦已出现在他身后,干脆利落将他结果。而后撕下一片衣角,面露嫌色擦过佩刀。 “你父亲,”宋亭岚顿了顿,“何时带兵潜来明州的?” “前夜。” 宋亭岚皱眉道:“这是大罪。若是父皇在侧,定给扣上谋逆罪名。” 傅玦却笑,说:“功高盖主者莫不穷途,他已动了心思释傅家兵权,既然如此,我父亲乐意改换主君,为民尽忠。” 宋亭岚无奈勾起嘴角,没再多言,只是望向阶下众臣。 一个太监慌忙手脚并用爬上天坛,叩头道:“殿,殿下,那献酒者已经,已经到了官道口,似要逃离明州!陛下猝然昏厥,大抵乃他之责啊!” 显然已是心甘情愿将宋亭岚当成了新的主。 宋亭岚摇头:“不要追,让他们走吧。” 那太监一愣:“为何?” “酒本无过。”宋亭岚笑道,“他自己也饮了,不是安然无恙么?” 马儿垂首,啜饮溪水。 纪方酌把苏年抱上一块石头,半跪在他脚边,小心掀开他袖子。 衣袖底下,一道浅浅刀痕殷红刺眼。托了止血散的福,那一处刀口已经愈合,只是伤瘢落下后的痕迹仍未消却。 他指尖触在伤处,不敢用力半分。 “没事了。” 苏年将袖子拉下,垂眸道,“小伤而已。比起这个,我更忧心你的状况。” 突然起身,将苏年整个揽入怀中,埋在他肩头久久沉默不语。 苏年迟疑片刻,最终抬手覆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揉了揉,“吓到了?” 纪方酌闷闷说没有,结果静了一会儿,又蹭在他肩窝里点头。 苏年忍不住笑了:“他们怎么到底你了?嗯?我记得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也会被吓到啊。” “没有。”纪方酌说,“我被你吓到。以后,我一定不让你单单一人出去了。是我的错……” 他说着,眼神渐渐耷拉下来,双臂却用力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他太过用力,苏年感到有点痛了,但没挣开。 “真的没事了。” 他不厌其烦道。 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心上人的背脊,五指按在他肩头,俯身上去含住他的嘴唇。他很少主动吻他,很小心地探出舌尖,抵开他的齿关,好像如此就能安抚他,疗愈他的不安。 “从此以后……” 他在接吻的间隙微微地喘,低声说道,“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还有……我们的孩子。” 苏年拉过纪方酌的手腕,让他抚在自己那还未显怀的小腹上面,声音无尽温柔,“给他取个名字吧。” “名字……” “嗯,你想好了吗?” 纪方酌捧过他双颊,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触即离,凝视着他的双眼,眸光清冽如水。 一瞬间柔和下来,好似沉入温软的、连绵的云脉。 “叫纪岁吧。你喜欢吗?” 苏年不问他为何,毫不犹豫笑说:“喜欢!” 纪方酌温柔看着爱人,眼中柔情万千。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真好。” “……这样的人间。” 苏年抚摸他面颊,顿了一下,突然道:“你怎这般脸热,莫不是……” “有点醉了,老婆。”纪方酌笑道。他原地将苏年抱起,看着他道,“走了,我们回家。” 苏年环住他的肩膀,笑盈盈说:“好。” 不远处,枣红色骏马歇在溪边,偶然衔过一旁丛生而上的繁茂的枝叶,叼在嘴中拉扯,那树叶便哗啦啦地抖落下来,铺了满地绿茸茸的毯。 第71章 太阳渐渐落山,余晖均匀地洒在大俞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的头顶。 带着一整日残余的暖意,将要沉入山头,渐渐淡没下去。好像在催促远行之人,快踏上归途吧。 快去那乌托邦般应许之地。快回家。 没完结,完结前还会发糖,我也很想看他们谈恋爱,会给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的文可能不是太好,谢谢阅读,希望大家生活愉快 感谢追更 第41章 老婆别撩了我onfire 五皇子宋亭岚继位后,大赦天下,改制革新。 明令取缔所有扣押哥儿作不正之途的瓦肆,为受迫者沉冤昭雪,追罪官员。废黜建仁候,又减轻徭役赋税。 民间皆言,是蓼乡纪庄主那一盅酒救了大俞。 据说这一酒名为社稷。 社稷乃一国之本,立政之基,如今的大俞君主,乃是真真正正勤政爱民、恩泽天下。 人们常说社稷酒神诡至极—— 本性良善之人饮下,便唇舌回甘,酣畅淋漓。而恶者饮下,则会以千奇百怪的方式惨得报应。 先皇暴毙当场,而那曾将宋亭岚推入宫湖,露出背后红痣的四皇子——宋亭丰,也在被押入牢后莫名被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还不知自己已经闻名街巷的纪庄主,此时正带着老婆环游大俞。 他们从明州一路北上,并未急着返回蓼乡,而是行一路逛一周,有时候落脚在某个镇上,尝尝当地特色的美食;有时又去乡里采买糯米,看看别处的米,是不是和蓼乡一样软糯香甜。 途径四时镇,两人特地在此停留半日。因为四时镇上,一家名为四时春居的酒楼,各色糕点远近闻名。 自从苏年有了身孕,变得比平日更馋甜食点心。奈何,何树曾特意叮嘱他孕期少食甜食,否则巴不得一日三餐都拿甜点代替。 纪方酌笑他:“人人常说酸儿辣女。苏小年,你爱吃甜,那怀的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等夫郎答话,他想了想,又摸着下巴自顾自道:“不会生了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哥儿吧。” 可爱? 苏年别开目光,嘴唇抿起。 都要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了,纪方酌还成日说他可爱。 好像在纪方酌眼里,他还是个将将及冠的少年。 会跟他斗嘴置气,也会因为没斗过,故意背过身去不理睬他,闭着眼睛,按住心跳,颇有几分逗狗的意思,最后被纪方酌一口一个宝贝给哄得软进他怀里。 他趴在纪方酌身上,问他宝贝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你的家乡话? 纪方酌说姑且就那样认为吧,总而言之,就是好爱好爱你的意思。 他想起来。 从前大多时候,其实都是纪方酌在逗他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成了稍显幼稚的那一个,纪方酌却悄悄成长起来,成为了他可以全然无所顾虑依靠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孕期心思敏感的原因,有时纪方酌越是温柔,他身体里的任性因子却开始作祟。明明心里记着何大夫的嘱咐,但在纪方酌端走桌上盛着茯苓糕的小碟时,还是在椅子上团成一团,发了脾气。 “可是你今天吃了三块了,宝宝。” 纪方酌从后面揽住他,手指穿过他软软搭在背后的散发,抚摸他的耳垂,指尖亲昵地揉一揉,力道极轻地捻一下。 苏年蜷缩起双腿,脑袋埋在膝盖中间,垂着目光闷闷说道:“我今日听楼下的小二说了,四时镇上,要数那家酒楼的点心最好。” “好。”纪方酌毫不犹豫应下。 苏年偷偷勾起嘴角。他开门见山提这个,就是要纪方酌带他去的意思,半点儿也不遮掩,知道男人宠他宠得无法无天。他面上没太多表情,心里却软乎乎地享受极了。 纪方酌笑了笑,倾身过去吻他修长的脖颈,“那明日就去。” 甜食不宜摄入太多,不过隔上十来个时辰,应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比苏年心细。 只半年多前,他还是个在爱里笨手笨脚、需要苏年拉着他缓步前行的初学者,明明是稍许年长,遇上事情反而在苏年面前有些迷茫青涩。 但苏年教会了他太多太多。如今该是他来宠着苏年了,把他漂亮的小夫郎养得甜甜软软,像块糯米桂花糕一样,犬齿咬下,里面馥郁芬芳。 两人挑了一处角落靠窗的桌椅落座,叫了吃食。 “炒兔,麻团,糯米凉糕……还有这个,五味杏酪鹅。” 纪方酌指向挂在墙上的木牌。 “再来一盅杏酥饮,一碟蜜饯樱桃煎。” 这四时春居果真门庭若市,他本想再往下看看,然而却总有人从底下挤挤攘攘地经过,把那写满菜名的木牌档得严严实实。 他皱着眉头,正欲起身去看,苏年却把他按了下来:“够了,够了。你点那么多作甚?” “不多啊老婆。” 纪方酌乖乖坐下来,拿过一旁的茶壶给他倒水。 苏年两手捧起茶杯,放在唇边,纪方酌连道:“小心烫,吹吹。” 苏年便小口吹了吹,腮帮子鼓囊囊的,像小动物咀嚼食物一样可爱。 纪方酌看得满心欢喜,拿过手帕,等他喝过水放下茶杯,小心替他擦擦嘴唇。苏年唇形好看,唇珠上沾了点晶莹的残液,微微张开的时候,水润饱满,宛如一粒朱砂色的红玛瑙,总让人忍不住生出咬上一口的欲念。 第72章 纪方酌动作忽而一顿,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出了神。 何大夫曾嘱咐两人……孕前三月不可行房事。但两人都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晨起的时候习惯性赖在榻上搂搂抱抱,难免闹出些不合时宜的动静来。 苏年脸皮薄,而纪方酌深知这一点,往往这时就总说无妨,他去冲个凉就好了。 但苏年疼他疼得要命,哪里舍得他去淋水? 最后脑袋抵在他胸口前面,红着脸帮他。 一回生二回熟,他胆子越来越大。 有时甚至故意耍些小花招,弄得纪方酌快要崩溃,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在榻上,低喘问他,是不是找()? 苏年眼眸一眯,伸过手指挑他下巴,狡黠笑道:“你敢吗?” 宝宝还没三月,料想纪方酌也是不敢做的。 然而,纪方酌盯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口中虎牙尖尖,透着几分顽劣的意味:“我怎么不敢。” 苏年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察觉底下一凉。 他死死抵住纪方酌手腕,眼中充满难以置信,而这时纪方酌已经俯身吻住他嘴唇,舌尖轻车熟路探了进来,强势而不留余地地掠夺他口中残存的空气,不让他有半分喘息的机会。 窸窸窣窣地,手指拨开他身下层叠的被褥。 苏年瞳孔倏然放大! “唔!纪……你、你别……” 他声音一瞬变得软塌塌,耳畔尽是黏腻水声作响,分不清是相接的唇舌,还是从何处传来的。 最后弄得床铺凌乱不堪。 多数时候纪方酌待他总是温柔慎重的,但他竟在男人偶尔失控的蛮横中得了一丝乐趣。 今日晨起的时候,他就存了心,故意去闹纪方酌。 趴在他耳边软软地说要吃蜜饯跟糯米凉糕,然后在纪方酌转醒搂住他接吻之前,小狐狸似的钻进被子里面,蒙在被褥底下给他*。 纪方酌再也睡不成了。 于是晨起又起了一个时辰之久。 这小坏蛋。 纪方酌无奈地想。 他以为自己应习惯了,却还是在看到苏年洇了水液微启的唇时,忽地想起小狐狸俯在底下,讨赏一样抬起双眸,眼波流转注视着他的画面。 纪方酌喉结滚了一下。 他有点委屈。 他的夫郎可真是…… 喝水便喝水,像小动物一样舔了满嘴唇亮晶晶液体,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苏年歪了歪脑袋,似乎并不知道他看似平静自若的夫君,此时脑海里思绪万千。 正当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怒骂。 “我在这四时镇待了好几年,怎会不知四时春居竹叶酒的味道?!” 纪方酌闻声回过头去,就见一男子拍桌而起,横眉道:“这酒定是坏了!坏掉的酒酿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客,也不怕砸了招牌。都散了吧。” “四时春居,”他鼻腔中重重发出一声冷哼,“我看啊,别说四时,就是一时半刻也别开下去了!” 感谢追更,这章被锁了两遍,希望可以顺利放出tut 第42章 (完) 老婆我把秘方公之于众啦 “客官,客官,您且消消火啊。” 小二脸上堆笑,可显然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我这就去叫厨子过来,这酒,这酒是厨子酿的啊。” 谁知那人眉毛一拧:“把你们老板给叫来。” “老板现下不在店中,”小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我上哪去替您找呢?” “竹叶青酒?”纪方酌转回头来喃喃说,“是黄酒和竹叶合酿的……配制酒么。原来在大俞就已有这味酒了。” 苏年拽住他手腕:“莫要冲动掺和。” 纪方酌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他摇摇头:“我不掺和。” 经过许多事,他现在已知什么事情应当沉默,或是静观其变。 “不在店中?哈哈,想必他也知自家酒酿滥竽充数,早早躲起来了吧。” 小二额头渗出冷汗:“并非如此,客官,您还是等厨子来了,确认这酒真有问题过后,再下论断吧。” 他在这四时春居没待多久,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焦急得语无伦次,“咱们酒楼多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您……” “没发生过便不会发生?你这是什么道理?”那人叽叽喳喳道,“这种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陈酒也敢盛出来让人喝,酸不拉几,定是生了不少霉毒。” 他话音一落,身旁一人就突然嗷嗷叫了起来,弯腰弓背捂住肚腹,表情狰狞扭曲:“难怪……难怪我从刚才开始下腹就疼痛不已。原是喝了这毒酒的缘故,我……” 还没“我”出个名堂,他就两眼一闭,轻飘飘地原地倒了下去,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纪方酌坐着那张榉木椅子靠背上,竟一声痛也不吭,就这样缓缓昏倒在地。 碰瓷演过头了吧。 还真撞了一下,他瞧着都疼。 若是在戏班子见面,他真想道一句好是敬业。 周遭食客顿时哗然,不知道谁的筷子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响了两声。 众人饭不吃了,汤不喝了,闲言碎语更是停了下来,话头全部转向倒下这人—— “啊!没事吧?” “这人怎么回事?” “似乎是喝了酒楼陈放的酒酿,中毒昏过去了……” 第73章 “幸好我这回没要酒。” “不会吧!虽说现在天气炎热,粮食酒是易糟粕没错。但这好歹可是四时春居、四时镇上最大的酒楼啊。” “且慢,既然酒有问题,那这饭菜……” “这样一说,我的确也有些反胃感。” “什么?!这饭菜也不干净?” 有人拍桌喊道,“头一回来这酒楼,没想到竟是拿有毒的饭菜来招待客人。有这样做生意的么?!” “就是就是。” 旁边几人不断附和,有的甚至站起身来,一脚踢开椅子,口中骂骂咧咧:“妈的,什么破春居,再也不来了!” 嘈杂声中,纪方酌静静看着众人,眨了眨眼。 他转头抬手挡在唇边,眼神含笑,对苏年悄悄道:“苏小年。” 苏年侧耳垂下目光,安静听他耳语。 “你说,”纪方酌道,“这些人里面,哪些是真正的食客,哪些是这人的同伙?” 苏年抬起头注视四周,半晌转向纪方酌,微微一笑:“不尽是食客,至少有一半是……” 他压低声音,像带了些许猜测,“同行心妒?带了这么多人来砸店呢。” “大抵不错。”纪方酌点头,“但酷暑时节,粮食酒存放不当的确极易变质,就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吵吵嚷嚷,出什么事了?” 那小二哆哆嗦嗦一回头,像是见到救星一样跌跌撞撞奔了过去:“掌柜的,您快来看看啊!” 他哭丧道,“客人说咱酒有问题……是不是得把厨子叫……” 来者一身素色青衣,头发松松散散束起,瞧着不像酒楼掌柜,倒像谁家公子来吃酒了。 他抬眼道:“不必。是什么酒?” “竹叶青。”小二道,“客人说味道不对,且饮下腹痛,可能……生了霉毒。” “竹叶酒是我昨日在旁边瞧着揭缸的,绝不会有毒。” 起初挑事那人站了出来,两手抱胸,翻了个白眼:“你说不会便不会?这是哪来的道理!现下我弟兄已经晕倒在你馆子里,你要是给不出个说法,今天别想散场!” 那男子眉关微锁,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盛了一杯,当着他面饮下。 纪方酌默默侧目打量他的神情,见他表情忽然变得不好,心中生疑。 难道果真是酒有问题? “你自己说说,这酒是不是酸的!” 男子捏着酒杯,脸上浮出一点迷茫。 “不是吧。真的有毒吗?” “好像是……没看见老板脸色都不对了么。” “这酒怎么还在桌上,快拿走,快拿走!” “没有毒。”男子抬起目光,依然坚持道,“这酒每一道工序都是我亲眼看着做的,若是有毒,我喝他做什么?” “还想抵赖?你……” 那人咬着后槽牙笑了两声,抄起桌上空荡荡的陶碗,好像气急败坏要砸下去! 可下一瞬却滞了动作。 纪方酌就着那小半壶酒,倒入杯中,一饮而尽。 末了,放下杯子,面无表情看向他:“少污蔑人了。” “这味道压根就不是存放过久、生了霉毒的异味。是原料的广木香或陈皮,一不小心搁太多了吧?” 他兀自笑了两声,“竹叶青酒讲究各种药材独特的香气,与酒酿本身的香气调和得当,使药融于酒,却不显于酒上。但某一味药过量也无大碍,只是其味不纯。” 话毕,不等众人回神,又挑眉补充说道:“而且若是论说药用功效,广木香这个时节并不便宜,我看,你们似乎还算赚了。” 那人面色霎时沉了下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扯着嗓子叫起来:“等等,四时春居的竹叶酒乃是秘方,你如何得知其原料?” 纪方酌一愣,心道糟糕。 竹叶酒的配方在现代虽耳口相传,但在大俞好像还并不为人周知。 他叹口气,平静说道:“不巧。在下对酒酿颇有一二研究,这竹叶酒也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秘方,说不定与春居的秘方恰好还来自同一源头。对了……” 他默不作声搬起身下的椅子,朝苏年的方向挪了一点,看向地下趴着那人道:“即使食物生霉,半盅药酒顶多腹泻作呕。我还从未见过原地晕厥的情形,怕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需要帮忙叫大夫来么?” 地上的人一听,搭在椅子腿旁边的手指抽了一抽。 纪方酌又指着他手道:“看,肢体抽搐,恐是癫痫啊。” “你……”挑事者狠狠咬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拖着地下的人趔趔趄趄出了酒楼,人群一哄而散。 纪方酌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就对苏年可怜道:“老婆,他的酒又苦又酸,我……” 然后就被苏年塞进来一颗蜜饯堵住了嘴。 纪方酌心中甜滋滋的,故意在苏年抽出手指的时候,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苏年立刻收回手,眼神意味不明:“别撒娇。这里人多眼杂,亲热不好。” “那回去亲。”纪方酌笑嘻嘻道。 “那个……打扰二位。” 耳边响起方才那酒楼掌柜的声音。 纪方酌回头看向他,这才好生打量,觉着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平静开口:“什么事?” 第74章 “其实……这坛酒是我酿的。酒楼的酒并非厨子在酿作,而是从我师傅那里来的。这是我头一回自己酿酒。”他耳根微红,“学艺不精,让人见笑了。真的万分感谢您相助,否则我不知该怎么收场。” “无事。”纪方酌道,“好药材还是节省着用。” 那小掌柜知道纪方酌在说自己多放药材的事,脖子也涨红,支支吾吾说:“知,知道了。” “敢问,”他抬起头,目光殷切看着纪方酌,“您是哪一家酒庄或酒楼的……” “蓼乡纪家……我们是。”苏年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手里筷子还夹着块豆腐。 纪方酌顺手揉揉他脑袋,又点点头。 那掌柜微微愣怔,突然瞪大双眼—— “你莫不是那个、那个社稷酒的……的……” 他一激动就结巴,深呼吸一鼓作气道:“纪庄主,纪方酌?” 纪方酌和苏年面面相觑。 “求您了!”小掌柜两眼冒星星,“能把社稷酒的配方卖给我吗?啊、师傅说过,不能这样讲,会冒犯别人……” 他抬起头,声音弱了下来:“可以吗?” 纪方酌静静看着他,须臾之后,无奈地笑了笑。 摇了摇头。 掌柜顿时眼神暗淡下来,抹了把脸,丧气道:“失礼了。不过,纪庄主,既知是您,这顿饭就当我请二位了,不用付账。” 纪方酌微笑道:“谢谢你。” “尽管添菜,请一定吃饱喝足。” 说罢,那掌柜便退了出去,眼神像是恋恋不舍。 “真可怖啊,老婆。”他喃喃道,“我们现在真的火了,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火……是何意?那不是灶房里的物事么?” “火啊,就是……” 待二人离开后,收拾桌子的小二在桌面上,发现纪方酌留下的饭钱和压在底下的纸条。 “掌柜的,快来啊。”他惊呼道,“这是什么酒的秘方么?送给咱们啦?” “什——” 那男子疾步而来,夺过小二手里的纸条,拉开一看。 只见纸上工工整整写着: 社稷酒,本名蓼乡酒。 糯米,大麦,蓼草。 明州,万寿宫外,花园静谧。 “所以,他从一开始便是你布下的棋。国师果然料事如神,未卜先知。” 宋亭岚拈起一枚白子,从容置于棋盘。 “但朕又有一事不解。你如何料到他为世人做到这种地步,好撑起你的正引之说?” “陛下。” 华仪坐在棋布对面,缓缓开口。 “事在人为,或看天意。也许冥冥之中,天意总向善者。” 四时春居楼阁不远处,身形挺拔的黑衣青年正为心上人系好幕篱,牵起他手,向街向深处走去。 “你还是告诉他了。”苏年笑盈盈说,“不久后,蓼乡应会热闹些许。” “是啊。” 纪方酌将他手攥得更紧,低头看他,温柔笑道:“我现在终明白了一事。” “我师傅曾想教给我的东西。” 他抬头眺向远处。 集市一片熙熙攘攘,喧声沸天。 “不是秘方,也不是手艺,而是意义……” “抒鸿志、颂悲喜、唱别离。社稷之酒,当然也无关什么善恶道了。” 生于国土,长于大地。 青年笑叹道,“它还真真就是社稷。” 【全文完】 全文完结(撒花花),等下还有个小番外,希望别锁~ 一直以来,真的真的很感谢读者们的追更。每次刷新多了一个点击,感到开心又忐忑不安。开心的是原来真的有人看到这里!忐忑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写得不好,害怕令追更小天使们失望。 我知道,比起像这样患得患失侥幸留住大家,当务之急应是努力学习,把成果反馈到文章当中,才能写出无需侥幸也能保证大家吃好喝好的故事。 所以暂时放下了一些现实生活的事情,打算投入进行两个月的学习。 对啦,我是enfp,但不知为什么真的很j人,经常逼自己做规划。 决定几个月后回来开新,预收放在专栏,如果愿意陪伴作者一起走下去请收藏~非常感谢。 世上很多事情脱离我们的掌控,但我想,如果下一本能够比这本有一丢丢的进步,那就证明至少在写作这件事上,努力绝对有至高无上的意义。 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窗外霞光掉在我的手臂,金灿灿的好漂亮。可惜这里不能发图片分享。 金色带来好运,无论如何谢谢看到这里的你,祝你永远幸福。 第43章 番外 年年岁岁,幸而人间有你 大俞三十六年冬,仙桃镇。 陈硫带着阿雅,一同来贺纪苏二人乔迁之喜。刚进屋子,脚下就绊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吓得他差点手脚并用挂在媳妇身上。 “这这这是个什么!”陈硫大呼,“纪庄主,你家狐皮氅子掉地上了,怎的自己会动??” 狐狸甩起屁股后面蓬松的尾巴,抬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瞪了过去—— 你说谁是氅子? 陈硫一愣,纪方酌居然捡了只狐狸养在家里! 阿雅双眼发光,推开陈硫就扑了上去,抱住狐狸的脖颈,脸蛋在他温热的背毛上蹭来蹭去:“好漂亮的红毛犬。” 第75章 “媳妇,这是狐狸,你当心它咬你……” “不会,你看它多乖呐。” 陈硫看狐狸被她撸得舒服,耳朵抖动,眯起眼睛,心痒起来,小心翼翼靠近过去,伸出手指,想要挠一挠狐狸下巴。 狐狸猛然一睁眼,眸光凌锐,“啊呜”一口咬住陈硫的袖子,白森森的犬齿离他的手掌几乎只有半寸距离! 陈硫吓得立刻把手缩了回去,阿雅则笑得坐在了地上,合不拢嘴,笑声清清脆脆犹如银铃。 这时,从里屋传来徐徐的脚步声音,两人抬头望去,就见纪方酌出来了。 他大抵才干了活儿,袖子高高挽在臂弯,露出线条匀停而流畅的小臂,额间还有未能拭去的汗滴,衣带凌乱而随性松松散散地扣着,毕竟在自己屋中,是有几分自在跟惬意。 他随手从旁边柜子上拿下手帕擦过额头,才抬起目光:“来得正好,我们打算煮火锅吃呢。莹莹去集市了,很快就回来,先坐?” “火锅?” “啊,大抵就是烧口辣锅,煮肉煮菜……这样的。” 陈硫听见辣锅二字,眼里浮出一丝惧色。 阿雅挑眉看他一眼,放下怀里的狐狸,起身道:“是这样的纪庄主,我夫君他不太吃辣,前车之鉴已有不少,这回就……” 纪方酌震惊地看向陈硫:“你广东人吗?” “广,广东又是何……” “算了,无妨无妨。”纪方酌摆手笑道,“那下回煮菌菇锅,再叫你们。” “好啊。”阿雅笑眯眯道,“对了,祝贺你们搬家。” 她钻到陈硫身边去,从他夫君衣兜里摸出个绒布小盒,“这是我们铺子最近卖得最好的香膏,托你的福,从蓼乡孙家买来晒干的蝴蝶兰,和着药草一块儿做出来的。” “喏,你闻。”她递给纪方酌,“比起镇上姑娘们爱用的玫瑰、牛乳香,这种香较为素雅清新,哥儿再合适不过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说,“如今真的不同以往了。从前总觉得一个镇上也没几个哥儿,后来才知道人家是将身份隐了起来,保全自己。现在风气革新,走在路上,哥儿无端就多起来了!这个月铺子不知道卖出去多少盒蝴蝶兰香。我夫君还说要再做一些哥儿喜好的香熏,卖出去大赚一笔。” 说完捂着嘴笑起来。 “是啊,”陈硫接话道,“以前不常说哥儿背后那颗痣寓意不祥么?现在呢,反倒成了吉祥之兆,据说明州城里那些好龙阳的公子,还盛行在身上点一粒红痣呢。” “嗯?”纪方酌有些疑惑,“点了痣也不能成哥儿,图什么呢。” 阿雅这下笑得更加隐晦了。她看向纪方酌,神秘道:“不就是图那床笫间的乐趣嘛。” 纪方酌卡了壳,最终真诚道:“原来如此。” 你们大俞人还挺会玩的。 他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耳根滚烫发红,忙道:“总而言之,谢谢你,陈老板,还有阿雅姑娘。香膏很好闻……他会喜欢的。” “不用谢。”阿雅咧嘴一笑,突然又说:“苏公子呢?” “嗯……孕期不宜多动,害怕伤了身体。” “这样啊。”阿雅道,“还是可以些微活动一下的,对腹中婴孩百利而无一害。” “知道了。” 纪方酌笑了笑,将两人送出去了。 转身回到屋内,走到门口,也被毛茸茸给绊了一跤。 纪方酌很快站稳,俯下身去抱起狐狸—— “啊,好重。” 他自言自语,“我早说过,宠物狗不能喂太胖了。幸好你腿短跳不高,不然朝苏小年扑过去,准给他宝宝压没了。” 他揪了一下狐狸耳朵,果然收获手背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 “今天搬了新家,你真是格外兴奋啊。”纪方酌手痒,又逮住他尾巴根薅了两下,“我警告你,别闯祸。” 他心情好,哪怕说着警告,其实也就随口一言。狐狸随手丢在脚边,便向里屋走过去了,不再理会它去哪玩。 屋子用屏风隔开,一边是两人卧榻,一边是给还未出生的宝宝准备的小床,角落还稀稀落落堆放了一些杂物,多是大家赠与的礼品。 顶上搁着一副枣红色对联。 去年进城参加科考的书生,今年回乡探望家眷时特意来酒肆报喜,又给他们题了一副。 纪方酌径直走向屏风后面。 “他们走了?” 苏年抓着被角,半张脸隐在下面,声音湿漉漉的。 “嗯,走了。” 纪方酌道。 他习惯性伸手覆在他身上的被子上,极轻地抚摸。 苏年已怀孕五月有余,小腹微微隆起一个可爱的弧度。 他手掌缩在长长的袖子里,只露出白皙玉润的指尖,抓着被子,渐渐松开手。 闷闷道:“叫你不要这时候……做!你偏要。” 纪方酌心里像是被狐狸爪子软绵绵挠了一下,笑着俯下身去,把他躲进棉被里的小狐狸给抱了出来。 “别捂在被子里面。”他亲了一下苏年泛红的鼻尖,抵着他额头,眼中尽是温柔笑意,“是他们来得太早……这不还没开始么。” 苏年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像置气,更像撒娇。 “要继续吗?”纪方酌用气声道,在他耳边,气息温温热热。 第76章 即使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苏年还是受不了这个。 他软软抬起双臂环住身上的男人:“……嗯,要。” 正在这时,铃铃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骤然打破二人旖旎氛围。 纪方酌回头一看,一团棕红色毛茸茸从屏风后钻了出来,嘴里还咬着个雕花软木盒,那铃铃的声音正是从盒子里传来的! “那是什么东西?” 苏年疑惑。 “那个啊,” 纪方酌忙下去从狐狸口中夺回了木盒,拿在手中定睛一看,顿了顿,才说,“记起来了。是前几日从明州送来、那一箱子贺礼里的。” 得知二人成亲跟搬家,宋亭岚不便亲自前来,派人送了不少东西来仙桃镇上。除了华贵衣裳跟金银珠宝,还有一大堆宫外难以见到的奇珍异宝。 苏年点点头,突然狐疑道:“送个铃铛做什么?难不成是拿给狐狸玩的。” “我看看。” 纪方酌打开木盒,从里面拉出一串古铜色的铃铛,粒粒形如榛子,却比其大上一圈不止。 他好像知道这是做什么的了。 然而本土大俞人苏小年却浑然不知,目光茫然看着脸色爆红的夫君。 纪方酌叹口气,将缅铃放回盒里,喃喃道:“……你敢送,我不敢用。” 苏年不耐烦道:“不就是个逗狐狸的玩物么,你拿去给它就是了。” 纪方酌把盒子放在高高的木柜上,转身复又回到床榻边,伸出双臂抱着苏年。 他笑道:“暂时还不可以。” “有何不可?” 纪方酌想了想,“怕狐狸生气。” “你跟那狐狸斗气,平时还少了吗?” 苏年根本不知纪方酌说的是他自己,笑着伸出手,摸摸他的耳垂,“好了。” 他嗓音又绵软下来,窝在纪方酌怀里,整个人好像一块蜜糖渐渐融化。 “不是要继续吗?快点……一会儿莹莹回来了。” 他扬起下颌,像是讨吻似的,声音甜软:“夫君,我难受。” 纪方酌笑了笑,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一会儿便不难受了。” 他注视苏年,眼神三分狎昵,七分无尽爱意。 屋外不知何时,渐渐开始飘落白絮。 又是一年瑞雪,屋内帐暖微醺。 还有一个崽子番外 第44章 番外2(崽崽出没) 他爹真笨 纪岁长到一岁的时候,办周岁宴,纪方酌蒙上他的眼睛让他抓阄。 四周齐齐整整摆着各种物什—— 有半页残卷,那是从苏年的书里拆下来的;有一个小盒,里面装着陈家的香料,即便不打开也芳香四溢;还有镇上其他小摊上买来七七八八的小物件,当然,也有自己家的酒坛子。 陛下微服私访,特地前来仙桃镇拜访纪家。 他微笑坐在一旁,看着懵懵懂懂趴在地上的小孩,声音温柔:“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啊,总觉得安定下来还没多少时日。”纪方酌道笑道,“没想到居然已经快两年了。” “苏公子呢?” “听闻你来,晨间便去集市了。”纪方酌道。 宋亭岚转向他,勾起嘴角:“你不与他同去么?” “想啊,可孩子没人照看。莹莹白日在何家学药,自然也是看不了的。”他坐在桌前托腮说道,“只盼他早些长大成家,还我和苏年二人世界。” “这事急不得。” “也不一定。” 两人都是直言直语的性子,一来一往聊了几句,语气熟络不见生分,又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在销金坊谈生意那时。 纪家的小院外隐着一整排皇家便衣侍卫。 应陛下命令,他们规规矩矩藏在附近,没有将这里的静谧惊动分毫。 直到马蹄声响,一袭素衣白影在院口出现。 “谁——” 两人自墙头而下,落在来人面前,锃的一声亮出兵器,面色沉沉,问话道:“你是何人?” 那人似乎才从集市回来,头顶戴着幕篱。手指轻轻撩开薄纱,露出一张姣美的面容。 见到卫兵后他只是微微讶异一瞬,很快恢复笑意。 “原来陛下已经到了。” 卫兵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忽然认出那匹赤色骏马,小声惊呼:“是……是纪夫人?” 他揭下幕篱,挽在背后的青丝如瀑一样散落下来,随着微凉的风,额前碎发吹起几缕飘散。 两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然如同初时那方才及冠的少年,来去身姿灵动翩翩。 只是眼角眉梢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风情。他被养得很好,在床.上也渐渐学着勾起人来,平日里从身子骨到头发丝都软绵绵地弥散着缱绻动人的气息。 卫兵恭恭敬敬行礼退下。 苏年走进屋子,就正好见他家宝宝在琳琅满目的物什中间满地乱爬,而旁边两个成年人像是正在目睹一场惊险万分的比赛那样,满目严肃,神情紧张。 “……”苏年表情有点困惑。 但仍然认真道:“陛下。” 他欲行礼,却直接被宋亭岚拉到一旁坐下,“自己家中就不必在意繁荣缛节了。快来看岁岁抓阄。” 苏年笑说好。 趴在地上的小崽崽,被他爹毫不留情拿布蒙上双眼,脑袋瓜后面绑了个结,什么也看不见。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在半空胡乱地抓来抓去,漫无目的却显得可爱极了。 第77章 纪方酌死死盯着他家小崽,心想,抓酒!他家酒坛! 虽然当家本领全教给陶莹莹那丫头不至于后继无人、但纪岁,你好歹向姐姐学习学习啊! 苏年睨他一眼,只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当师傅有瘾哪?” 纪方酌立刻道:“没有。” “既已教给莹莹了,两个都是自家的小孩,还是看岁岁自己喜欢什么吧。”苏年微笑道,“我看读书就挺不错的。如今哥儿考学也并无限制了。” 没错,苏年诞下的这个孩子的确也是哥儿。 或许正因如此,这小孩儿自小就长得格外水灵,睫毛生得又浓又密,一双乌黑瞳孔水汪汪地好看,像是盛进天上的星星。 “的确如此。”宋亭岚提议,“若是选择读书,将来未尝不可入宫做伴读。明州繁华兴盛,你们也可以来住一段时日。” 苏年会心一笑,“多谢……那真是岁岁的福气了。” “唔,我怎么觉得这孩子并不是块读书的料?”纪方酌摸着下巴思索,“你们看他在抓什么。” 二人一瞧,只见小孩直直往书页相反的方向爬去,看也没看一眼,皆是捧腹笑了起来。 “难不成要抓陈家的香料?”苏年忍俊不禁。 “香料?不可不可。”像是想起什么不愿回忆的丢人往事,纪方酌立马摇头。 他伸出一根手指,“旁边还有木剑和银饰呢……喏,停在中间了。” 所有人都屏声凝息,静静等待宝宝抓起某样物件,可下一秒,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纪岁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不太熟练地朝宋亭岚的方向挪了过去,直接越过地上的小物件,扒拉着宋亭岚的膝盖爬了上去! 纪方酌/苏年:“???” 只见那孩子钻进年轻的君主怀抱里,伸出短短的手臂尽力抱在他腰间,脸颊贴在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无比眷恋和欢喜地蹭了一蹭。 “啊,原来如此。”三个人当中只有宋亭岚笑得两眼弯弯,“岁岁这是看上弟弟还是看上妹妹了?” 没出息! 恋爱脑! 纪方酌悲愤地想,希望这傻孩子将来不是一拐就跑的类型,至少得学着他阿爹那只精明的小狐狸,怎么也得跟相方你来我回、拉扯拉扯一番才好! 春去冬来,纪岁七岁的时候,仙桃镇下了历年来最大一场雪。 陶莹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与茶馆邂逅的读书郎正浓情蜜意,一大早就出门了。 小院静悄悄的,纪岁举着比他个头还高上半寸的扫帚,立在院落跟前簌簌扫雪。 扫着扫着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墙角那一处自家专门给狐狸搭的窝巢—— 空空如也。 那只狐狸已经不知去向好些天了。阿爹疼它疼得要命,连狐狸窝都是买镇上最好的绒被为它叠成的,生怕它着凉生病。 阿爹说,这只狐狸是他爹爹抱回来,送给他的第一件儿礼物。 按理说狐狸认路,就是出去觅食、求偶了,也不至于下大雪还不回家吧? 小纪岁懵懵懂懂,扫完雪便啪嗒啪嗒跑到两个爹的卧房里,跳上两人的软榻,暖呼呼地挤在中间,故意拿自己冰冰凉凉的小手去贴他爹的脸。 纪方酌闭着眼睛,一手钳住这小坏蛋的手腕,把他整个儿拉到怀里,轻声说:“嘘。别闹你阿爹,他累着了。” “知道了。”小团子乖得不得了,缩在纪方酌怀抱里,靠在他的胸膛蹭了蹭脑袋,“爹。” 他悄悄问道,“阿爹的狐狸不会回来了。是吗?” 纪方酌伸出手掌呼噜一下他的头发,“谁和你说的?你阿爹么?” “不是。”他很乖巧,眼睛圆溜溜望着自己的父亲,似乎纯真却又通透,“是我猜的。” 纪方酌捏着他脸颊,“嗯”地应了一声,轻得像是叹息。 狐狸这样的动物养出感情后,即便是日日和它不对付的纪方酌,也在它离开的前几日察觉出几分异样。 它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终止。 离开的那日,它如过往十年那样天还没亮就叼走纪方酌这一角的被子,贴心地堆在苏年身上。 然后它跳上软榻,在纪方酌这个它十年如一日作对的人类怀里,罕见地撒娇般地伸了个懒腰。 纪方酌:“下去,蹭我一身毛。” “嗷嗷。” 纪方酌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揉着眼睛下床去给他切肉—— 这已经是只老狐狸了,牙齿退化后的它不再能够轻松咬碎一整块肉。 纪方酌切好肉末走到院里的时候,嘴馋的狐狸却没像往常一样蹲在墙角甩尾巴。那里只有一只棉窝。 窝里的褥子乱糟糟地向下凹陷,残余几根褐色毛发,勉强能够证明一只动物曾经在这里住了很久。 纪方酌就这样端着碟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站着。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才恍然梦醒一样,把那只碟子放在了狐狸窝的旁边,转身离开。 风卷起院落前的尘土,掩没门前一个个梅花似的脚垫印子,像是花开过又谢了。 时间过得太快,十载如一梦。 后来,纪岁果真去了明州,作为太子伴读,在宫中度过了一段不太安宁的少年时光。 彼时四海清明,不安宁独独指的是太子府中。 第78章 “啪”! “长生!” “傅长生!” 纪岁扔下书卷大哭大闹:“傅长生,你再不挽留我,我就要走了!” 太子傅恒冷静道:“请便。” 纪岁:“……” “我真的要走了,”纪岁可怜地抹眼泪,“我走之后,你会想我的对吗?” “你会吃不下饭的对吗?” “你会跟陛下苦苦哀求出宫来找我的对吗?” “正常点。” 傅恒头疼极了,终于在大自己一岁的伴读侍郎真的哭出来之前,掐着他的手腕把他拽到怀里,不太温情地随便揉了揉他的脑袋。 纪岁抬起头眼巴巴看他:“小殿下,你要亲我吗?可我家教很严。爹爹说过,不许……唔” “不许早恋……唔嗯嗯!” 从太子府出来后纪岁一脸心虚,直到和前来护送他返乡的碧桃会面,他都支支吾吾说不清话。 碧桃在江湖闯荡好些年,最终还是选择回了明州落脚,后又被天子亲自接见,赐府邸一座。 这次纪岁回家也是宋亭岚派她去送的,她知道这是纪方酌和苏年的孩子,一路上没少逗他玩,又和他聊起许多关于纪苏二人的事情。 每件事她都只讲个大概,等到马背上的少年再度追问的时候,又笑着说: “忘了。毕竟,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 天快亮了,她把纪岁送到蓼乡村口便辞别而去。 近一两年,纪方酌把镇上的酒馆完全交给了陶莹莹打理,和苏年包裹一摞就回了蓼乡。 说是想自己种片糯米地,再看看能不能养些蓼草。 纪岁不熟悉蓼乡的路,只记得阿爹说沿着小溪一路向下流,很快就能回家。 途中,他停了下来,站在溪边望着远处的灌丛,缓缓地眯起眼眸。 那里居然有几团红棕色的毛球在动! 霎时他露出笑容,无言盯着那窝野狐狸看了好久,好久。 感到心脏逐渐被什么填满,眼眶湿润。 他想,阿爹的漂亮狐狸再一次降生在人间了。 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 绕了好久,纪岁才抵达纪家旧屋。远远地,他看见“纪家酒庄”四字牌匾立在檐下。 据说这才是他家祖宅,从前是酒庄,他爹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差点把庄子赌输掉。 这传言也是够匪夷所思的,纪岁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若真是那样,他爹难道不会被阿爹打出去么? 走进院子,一股浓郁芬芳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是桂花酒酿! 这可是阿爹最喜欢的甜酒,纪岁从小就馋的不得了,然而他爹总是坚持道:“未成年禁止饮酒。” 纪岁反驳,“大俞没有这条律法。” 然而苏年宠他,总是趁纪方酌不注意的时候,一勺子塞进他嘴里要他尝个乐子。 哼哼,他爹真笨。他早就知道酒的滋味了! 不过的确并没有想象中好。入口甜味融化以后,舌尖就只剩下辛辣和苦涩,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如此痴迷于他家的酒! 纪岁在屋子里跑了个遍,也没找到两人的影子。 他有点疑惑…… 爹爹们不是最爱彻夜点灯,白日赖床了么? 此时距离蓼乡不远的某处山头,立着一双人影,正并肩站在树下等待日出。 正是多年前苏年和纪方酌抛下银锁钥匙的地方。数年过去,草木苍青依旧,时光没有在他们之间改变什么。 苏年忽然扭头看向纪方酌,说道:“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蓼乡这一带……又有红狐出没,生了一窝。” “是吗?”纪方酌有点惊讶,“我去给你抱一只来。不、” 他想了想,“两只吧。” “前狐之见。我总觉得,咱俩这日子过得……对单身狐属实不太友好。” 苏年“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是算了。” “哦?”纪方酌调笑道,“老婆,你变贪心了。我马上回家找个网兜去,把那窝狐狸给你全端回来。” “我没说要啦。”苏年倚在他胸前轻笑。 他的声音闷闷从底下传来,“有你就足够了。” 纪方酌一愣,差点轻易红了耳根。 即使已经习惯了自家老婆从傲娇小狐狸变成动不动一记直球的性子,猝不及防的告白还是令他如初见苏年时那样心动。 “老婆。” “接吻吧。” 苏年软乎乎道:“好。” 初日在云层后缓慢爬升,透过云缝跌落而下的光晕熹微而温柔,像是不忍惊扰这方寸山头。 年年岁岁,一如所愿。 圆满长久。 小纪小苏的故事就到这里了,他们幸福我真的很开心。 白白,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