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师爷》 第1章 穿越与退婚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话在我身上,倒真是应验了。” 望着眼前这位五十出头,一脸忠厚相的老人,柳长安的心里,说不上是想笑还是想哭。 自己好端端的,在二十一世纪某一线城市,做有房有车有稳定收入的单身贵族,一觉睡下去,再醒来,人就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蝴蝶飞入我梦,我在蝶梦之中,二十一世纪,高楼大厦,上网泡吧的自己,和眼下这个大周朝出身宦门的自己,哪个才是真实的人生,哪个又是南柯一梦?却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可以确定一点,自己的运气很差,可以说差到了极限。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柳长安,出身是大周朝的官宦之家,但是在他父亲那一代,家道便不怎么兴旺。柳爸既不怎么会做官,更不怎么会做人,做了十几年官,官职是不上不下,虽然号称不愧于心,但事实是直到死于任上为止,除了一堆仇人以外,并没有给儿子留下太多东西。 柳妈死的比柳爸还早,加上柳爸那出色的社交能力,导致柳长安没有人可以依托,一点族田,也被宗族子弟瓜分个干净。留给他的,就只有京城里的一处小小四合院,外加上一个秀才功名而已。 柳长安虽然是在这么一个严肃到刻板地步的老爹身边长大,却并没长成一个符合柳爸希望那样的谦谦君子。事实上,他只是天性被可怕的家法压抑住,不敢发作。直到父母下世,他处于无人约束的状态之后,才爆发了他真正的本性。 流连花街,喜好交际,结果就是自己从四合院的住客变成了租客。当这个柳长安醒后,摆在眼前的就是一堆花街欠下的局帐,外加好几家钱庄的印子。 虽然对方顾忌他读书人的身份,不敢动粗,但是欠这么多债,不是办法。柳长安倒是想到了还钱的办法:写书。 自己认识字,又有着另一段人生中,海量的阅读量,一梦醒来,读过的书,在脑海里异常清晰,随时可以调用。有着这样逆天的杀器,柳长安不但没把债放在眼里,就连成名京城,乃至飞黄腾达,都不是难事。 自己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这一遭!我来,我见,我征服! 抄诗,抄书。 一切的按着他的想法运行着,这个名为大周的朝代,是历史上李唐王朝的延续,随后发生了巨大变化。宋朝没出现,自宋至清的诗词乃至话本,都没在这个时空出现过。这是什么?这不就是老天爷给自己发财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于是,在几个月时间里,柳长安就成了京城最出名的文人。不但人长的英俊,更是才华横溢的文曲星,就连内阁的阁臣大佬的千金,都是柳长安的书迷。京城里有人断言,下一科制试,如果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不让柳长安中举,一准会被仕林群起而攻,丢纱帽滚蛋。 可是这大好局面,却毁于一次文会。 长宁侯的二公子,邀请柳长安参加文会,换句话说,就是替自己去扬面子的。二公子文墨不通,在这种诗词连句为主要娱乐项目的文会上,通常负责搞笑。请柳大文豪压阵,主要是为转转面子。在京城,这样的二世祖不知道有多少,柳长安自然得罪不起这样的纨绔,只能参加。反正自己脑子里有足够的诗词储备,这种小场面,还不是让自己露脸的?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有名门千金看中自己,来一段缠绵的爱情故事也未可知。 柳长安唯一的失算是,忽略了文会的具体内容,长宁侯的二公子,也只想着转面子,却没提示柳大才子,文会上的娱乐项目是:做诗钟。 抄诗没问题,可是限定内容,限定韵脚,限定题目的形式,却不是脑子里有诗,就能应付的。自己又不是中文系出身,哪知道什么叫韵脚…… 读书人不是傻子,能做出但愿人长久,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大才子,怎么可能连这种小小的诗钟都做不成?连韵脚都不懂的人,还能写出那些好词?不问可知,那些著作,必是抄袭而来,虽然不知道从何人处所得,但可以确定,绝非柳某本人所作。 对于大出风头的柳长安,读书人里看其不顺眼的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不会蠢到送脸上门,主动挑衅,但是有落井下石的机会,也不会放过。这次文会的拙劣表现,经过一干文人的大力宣传,几乎一夜之间,柳长安的形象跌落谷底。在京城里,他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们对其称呼也从柳大才子变成了:无耻文贼柳长安! 与几家书局的合作虽然没中断,但是必须得署别人的名字,所得的稿酬,已经低到不足以养家糊口的地步。原本主动送绣鞋、香囊的花魁,连面都不肯给见。乃至往门上泼五谷轮回之物,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都成了家常便饭。 更为可虑者,是某位礼部大员已经放出话来:国家抡才大典,是为朝廷挑选栋梁之材的。才固然要紧,但德更应在才之上。有才无德,怎能替天子牧守四方,若这才都是窃来的,一如强盗,根本就不配出现在考场上! 有这句话定论,柳长安的科举之路,就可以算是封死了。不但举人没了指望,就连秀才的功名,也摇摇欲坠。有了那一段不知是真是幻的生活经历,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吃好一点喝好一点。可是这种生活条件的改善,是需要支出高额成本的。 没有了书局收入,又缺乏其他谋生手段,生活的压力越来越明显,柳长安必须承认,自己即将山穷水尽。 诸般问题一起来,就在他走投无路的当口,自己在京城的最大靠山,也是最亲的亲人,又找上门来。老人的话说的很婉转,在最大程度内,照顾着柳长安的情绪,但是柳长安并不傻,老人的意思如何听不出来?他找上门来的目的很简单:退婚。 , 第2章 卖婚书 在柳爸四十几年的人生中,杨万里,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事实上,柳长安一直也想不明白,柳爸那种活在四书五经道德文章里的典型老夫子,怎么会和一个开首饰楼的老板成为至交,甚至还指腹为婚。在前一个柳长安流连花街,乃至把母亲的遗留首饰拿去变卖的记忆中,也不记得有什么像样的首饰,这老丈人,是不是太抠门了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的婚姻就是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了一对男女的一生幸福。杨小姐在京城算是小有名气的美人,杨家家大业大,绝对是柳长安最为理想的那种联姻对象。何况杨万里只有这一个闺女,给他当养老女婿,未来整个首饰楼就都归自己打理。靠着未来的知识,即使当不好作家,当不了诗人,难道还当不成一个商人? 现在的问题是,对方肯不肯给他一个当企业家的机会,却很难说。 杨万里是个好人,即使他提出退婚的要求,柳长安依旧坚持这个观点。自己在京城里,虽然没得过杨万里太多周济,但是那些债主肯放这么多债给他,未尝不是看在这个老岳父金面上。再者,在柳长安看来,一个投奔老丈人的穷书生,不说好好表现,反倒去流连花街,在房间里存了十几条行院女子的手帕,这分明是在作死。易地而处,自己如果有这么个姑爷,早就让几个家人把他胖揍一顿,赶出京城,才不会让女儿跳进火坑。 对方不来赶自己,还偶尔送些银两过来,这怎么说,也得算是大度,即使现在来退婚,也在尽量照顾着柳长安的情绪。大抵是担心这个刚刚遭受巨大挫折的世侄一时想不开,去污染京城百姓的饮用水。杨万年尽可能用生意人所能想到最为平和的辞令,向他陈述着这个事实。同时,他也愿意就此,付出代价。 大周朝为女主开国。虽然后任天子依旧是女主的儿子,但是在大周律令里,明确了公主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力,并允许女人出仕为官。像是朝廷里,镇远侯凤扬琴,以女儿之身统帅五万边军抵御乃蛮人入侵,乃是大周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因此,大周女性的地位,远远高出柳长安另一个时空里所知的古代女性。 男人虽然可以纳妾,但是妾室也可以要求下堂,并带走自己的嫁妆及男人买妾的彩礼。妾不能被赠送,否则要追究司法责任,同时,正室或是丈夫,都无权对妾发卖,最多只能送回家里和离。丈夫休妻,必须按七出三不去的规定,同时妻子也可以休丈夫,包括退婚,也是男女权力平等,男可休女,女可休男。 但是,悔婚不是一件说说就算的事,女性悔婚,必须有充足的理由。按大周律,男性有如下问题,女方可以要求解除婚约 一,身有恶疾。(这不需要解释) 二、长期无正当理由不迎娶 三、冒占。包括冒名顶替,虚报家庭出身等等,都算在内。 四、男方对女方直系亲属构成直接伤害,如杀伤辱骂等,参照女子休夫中义绝的原则,无条件退婚。 如果情况不属于以上四种,女性悔婚,不但必须本人出面,而且也得男方同意才能退的成。并且,还得支付双倍的彩礼,才能到衙门办理退婚手续。否则,一方擅自另嫁/娶他人,另一方可以以婚书起诉,不但婚姻无效,对方还要吃官司。 柳长安的情况,并不在四条规定之中,他如果咬死了就是不退婚,杨万里拿他是没办法的。只能到时候,把哭哭啼啼的女儿送上花轿,杨夫人多半还要叮嘱女儿一句:这都是命…… 显然,杨万里最怕的也是这种情况。两家当初订婚的时候,是两位男性酒后之言,加上柳爸清贫,并没给出彩礼,可是杨万里还是愿意为了成功退亲,支付一笔可观的赔偿金:白银二百两。 大周的经济目前还比较稳定,按京城物价,每匹绢折银七钱,一个七品京官,年俸折色,可兑换白银约五十两上下。这等于一个七品京堂四年正俸,即使以杨记银楼的财力,这也得算一笔巨款。 杨万里很有些紧张的看着柳长安,目光里明显有乞求的意思。并不是嫌贫爱富,或是居高临下的傲慢,而是慈父爱护子女,生怕自己的女儿落入万劫不复境地的担忧。 柳长安暗自叹了口气:何必呢。自己这个样子,是个正常人,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何况,那又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美人。她应该可以找到一个真正适合她,并能带给她幸福的男人吧? 虽然自己拿捏着婚书,杨万里很难赖掉亲事,但如果对方狠下心来一拍两散,也可以不让女儿过门。杨万里能把生意做的很有规模,就不会是善男信女,如果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把他当做软弱可欺的没牙兔子,最后一准是自己吃亏。 大周律只规定了不许赖婚,没规定必须结婚。到最后的结局,可能是鸡飞蛋打,两败俱伤,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白白做了牺牲品。自己已经是这步田地,何苦再害个无辜。再说,有了这二百两,几笔债可以还清,还能剩下不小的积蓄,如果拿来翻本……呸!自己是说投资,或许还能咸鱼翻身。他脑子里,其实有一些赚钱的想法,但是得先有资金,才能付诸于实施。 “世伯,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我答应。” 杨万里脸上一喜,但是笑容马上就收敛起来,连忙道:“世侄,我希望你明白,我与柳兄恩赛骨肉,今天之事,实在是……羞于启齿。这……这是老伯对不住你,你先受老朽一拜!” 柳长安扶住杨万里,没让他真的拜下来,以堪称二十四孝典范的表情,情真意切地说道:“拜就不必了,您是长辈,拜我,晚辈会折阳寿的。不过交情归交情,帐目要分明,那个银子……您带了吧?” 第3章 祸从天降 柳长安确定,杨万里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个明显的犹豫,要不是有充分的证明材料,他多半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冒名顶替的冒牌货。一向耻于言利的柳兄,也会有这么一个市侩的儿子? 但是生意人终究是生意人,杨万里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尴尬的一笑“世侄,事情是这样,我也不曾想到,你会答应的这么爽快……我是说,我没想到,你是如此通情达理。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老夫身上没有这么多,再者,这件事,是不是还要慎重……” 柳长安微微一笑“老伯,这种事,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你总不会希望我把街坊邻居里德高望重的人物请来,给咱们做个见证吧?您是体面人,不像小侄已经身败名裂,我可以不要面子,您总得要,杨家妹子未出闺阁,更得要面子。这种事,我看还是秘而不宣为好,咱们约个时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伯以为如何?” 杨万里的脸又抽搐了一下,看柳长安的目光里,既有惋惜,又有恨铁不成钢。大概是想不通,为什么柳兄的儿子如此不争气,因为一时之错,居然就这么沉沦下去了? 他咳嗽两声“贤侄,礼部马大人的话,老朽也听说了。他是学理学的,人比较古板,遇事易走极端。好在他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到他致仕,一切还有希望。再说,即使不能科举,也不是没有出路。老伯的银楼,还需要一个帐房……” “老伯,以后的话,以后再说,我们先说眼前。小侄惭愧,眼下确实缺钱用。咱们能不能约个最近的时间,把这事了结?” 杨万里开始担心,自己今天会不会在这座小四合院里中风。他深吸了一口气“老朽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办,明天掌灯时,你来我家,咱们一家人,也在一起吃顿饭。不管未来你我两家情形如何,你又如何看我,老朽都希望你记住一句话,在我眼里,你永远如同我的儿子。” 送走了这位不愿意当岳父却愿意当干爹的长辈,柳长安回到卧室,把床头的两块墙砖小心的抠出来,伸手在墙洞里一掏,一个小型木盒,就被他掏出来,仔细放入怀中。这是足足二百两银子,可要用心保管,未来咸鱼翻身,可能就要靠它。 他今晚上不准备在家里过夜,主要原因是,不放心。二百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让很多老实人,变的不再老实。何况,杨家的情形,也比普通人家要复杂。 杨小姐是杨万里原配所出,但是这个原配,在生出杨小姐不久,即因病而死。杨老爷后来又续了一个妻子,并没能给杨家添加后代,却把自己一个娘家内侄带进杨家生活。这位续弦夫人,柳长安是见过的,根据他上一世的经验,这种面相的女人,大多刻薄、吝啬外加把自己摆在的第一位。 据他了解,这位续弦出身寒门,跟杨家算是门不当户不对,不知怎的,就被娶进门来。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她,虽然现在嫁入豪门,但依旧不改旧日的习气。比如杨家餐桌上,很少看见荤腥。就连招待他这个故人之子的宴席,也照样是青菜豆腐,自己不去杨家吃饭的很大原因,就是伙食太差。 与自己家通家之好的,是杨家那个已经死去的夫人。在现任夫人看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穷亲戚,顺带,这个穷亲戚还惦记着继承杨家家产,这位夫人看自己顺眼才怪。如果自己没猜错,退亲,多半也是出在这位妇人的撺掇,不希望自己成为女婿,分走家产。毕竟,她把内侄带到杨家的目的,瞎子也看的出来。 这么一个女人,为了二百两银子,很可能干出些丧心病狂的事,自己这个文贼名声又确实不够好,万一挨了黑棍,想要打官司,恐怕都很困难。好在手里还有一些钱,今晚上找个地方住,总是没问题。 城里的大酒楼,他是不能去的,现在临近科举,文人士子云集京城,自己这个文贼,被他们碰到,少不得要有麻烦。柳长安不是一个很在意面子的人,至少现在的不是,他早在另一个时空的生活中,练就了一副铁面皮。即使当面讽刺,他也会一笑置之,他只是不想找麻烦。 以柳爸的财力,是不大可能给儿子留下一套闹市豪宅的,其所在的院落,距离京城的西市甚近,走不了多久,就是城门。 城门不当值的巡兵,通常会在一个小酒铺里打磨时间。这些土兵对于读书人,还是比较尊敬的,尤其柳长安和这些守门兵厮混的熟惯,代写书信一类的勾当干的多,巡兵对他的印象甚好。即使文贼事发,士兵对他的印象,依旧良好。对于这些底层兵士来说,名声是赚来还是偷来,无关紧要,关键是谁看他们顺眼,他们看谁就顺眼些。 是以,当柳长安挑开门帘进入酒铺时,几个在酒店里喝酒吹牛的士兵,都热情的有他打了招呼。还有人问道:“天到这般时分,柳郎君还不回家歇息,或是寻个小娘做耍,怎么还来这里,和我们几个丘八磨牙。” 酒很劣,菜也烧的极难吃,但是在这里,柳长安的心,却分外的安宁。他与这些士兵一样喝酒吹牛,直裰下摆掖在腰里做短打打扮,格外对当兵的胃口。众人说着闲话,谈着京城趣闻,比如最近城里的宵禁越来越严,几位仕宦家的公子,都被兵马司的弓手关了一整晚。京兆尹衙门几位大员像疯狗似的满城乱转,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刮起一轮当争之风。 快关城门的时候,一阵古怪的音乐声响起,接着便听有人大喊道“快出来看,胡人出殡。咱们只见过大周的丧仪,还不知道胡人怎么发丧,快出来开眼。” 柳长安亦是个好热闹的,随着这几个大兵,一起在人群里向外看,看了一阵,自言自语道:“这胡人风俗倒是有些眼熟,大家努力装着悲伤,实际心里欢喜的不得了。难道送殡的这些胡人,都有好大一笔遗产可分?” 由于宵禁的原因,小酒铺也不能通宵营业,等到关了城门,柳长安就结了酒帐,信步而出。到了次日天光大亮,他才一脸惬意的直奔杨家的住宅,可是刚刚走到珠宝市大街口,几名捕快就横在面前。地面的捕头沈峰晃动着叮当做响的铁链,厉声道:“柳生,你的案子犯了,跟我们走一趟!” 第4章 县衙碰瓷 大周虽然以武立国,但是到了现在,也与历史上大多数正常朝代一样,进入文贵武贱的阶段。捕快只是贱役,对于读书人向来极为尊敬,即便是文贼,也依旧有个“文”字,不是这些胥吏可以殴辱。可是一路上,几名捕快推推搡搡,手上很有些小动作,让柳长安颇为不解,只好解释道: “几位差爷,有话好说,小生好歹也是个秀才,这样拉扯,未免有辱斯文。眼下正值大比之期,若是让举子误以为有人殴辱斯文,对谁都不大好。左右不过是债务上的纠纷,有话讲开,不必如此。小生今天就该有一笔银钱入手,周转开来,谁的帐都能还清,犯不上动武。” “哈哈?不打自招!沈某在公门里吃了三十年饭,还不曾见过厚颜无耻如你的!”沈峰怒气满满“确实,你今天是要有一笔银子入帐,但是为了银两就要杀人害命,杀的还是你岳父,这简直禽受不如!沈某虽然不读书,却也懂得做人的道理。像你这样的豺狼,根本不配读圣贤书,更不配入科场。让赶考的举子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看倒是可以警醒后人,莫走邪路!” “杀人?杀我岳父?等等……”柳长安意识到,局面跟自己想的有很大出入,并非某个债主想不开,到衙门把自己告了,竟是自己牵连到命案里。他立住身子,“沈头,你是说,我世伯出了什么意外?” 沈峰在京城做了三十年捕快,一双火眼金睛,目光最为犀利。有些罪犯甚至只是被他一瞪,就主动招认罪行。他今天怒目圆睁,紧盯着柳长安,见对方目光游移,神色看似镇定,却难掩心里深处的慌乱。这正是那种读书人犯罪后的表现,哼,以为自己读过点书,就能把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蠢材,跟我这老公门相比,你差的远了! “咄!”沈峰舌绽春雷,运足丹田气一声大吼,不但柳长安的身体一颤,就连周围路人的视线也都集中过来。本来柳长安方巾直裰读书人打扮,却上了铁链,已经很吸引他人的注意力。再加上这一声大吼,几乎无人不往这边看。 “柳长安!你出身宦门,本当严守门庭,苦读诗书,不想你孝期未满,就眠花宿柳,胡作非为。杨老爷不想女儿受苦,与你商量解除婚约。你怀恨在心,竟于昨天晚间,夜入杨府,意图对小姐不轨。天幸,苍天有眼,杨老爷发觉,未曾让无辜女流受害。杨老爷本欲捉你见官,不想你丧尽天良,居然将杨翁杀害。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岂容尔败坏人伦,蔑视王法!” 路人开始对于捕快拿书生,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以为这书生多半是一时口快,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被衙役听到吃官司。等听到沈峰的话,才知竟是败家子,加上菜花贼未遂,乃至杀死老丈杆子的恶棍,目光里登时就多了几分鄙夷之意。即使有些人觉得丈人退婚,颇有些过分,但是在杀人这种大事面前,退婚反倒无关紧要。 更有些人认出柳长安,就是新近京师里,人人喊打的文贼。也跟着附和道:“这厮鸟原本就是窃文,没想到,现在还敢偷香。偷香不成,竟敢杀人?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二字?必须办了他,饶不了他!” 柳长安不用人推,自己主动加快了脚步,比起官府衙役,他更怕这些正义路人。在公堂上,一切都要按王法说话,可是路人的石子拳头,却很难说。大周朝曾经有过个几个倒霉蛋罪犯,不等上堂,就被路人殴死的事。当事吏员虽然受到惩罚,但是不需要抵命,老公门有的是办法脱身。至于行凶者,法不责众,追捕艰难,根本没人会去索拿。 现在好在只是骂,按着人情绪的发展变化,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投掷菜叶之类的东西,再接下来,石头就要登场。自己犯不上吃这个亏。 沈峰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犯人害怕了,低头不语,步履匆忙,证明他的内心已经松动,这就不怕你不招……眼下的事太忙,如果死的不是杨万里这样的大贾,甚至连他都不可能露面。时间有限,早点审完,早点干正事。 他与杨万里也相识多年,虽然谈不到知己,但却可以算熟人。这么一个老好人似的商人,就这么被人杀了,为其报仇,亦是尽朋友之义。虽然堂上审问的时候,他插不进手,但是路上给凶嫌吃些苦头,乃至在开堂前,给老爷制造些审问条件,即使县令,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即使是杀人案,也不会直接推到京兆尹府。京城下辖万年、太平两县,事发的杨府,位于太平县的管辖范围,沈峰自己,也是太平县捕头,于是柳长安被一路带到了万年县的班房。 万年县衙门,实际也是在京城里,是以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地方。人刚刚到了门槛,柳长安左腿迈过门槛,右腿还在门外之时,背后却猛的挨了一记重手 “别磨蹭!快些!” 身体的平衡被破坏,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脸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沈峰冷哼一声“进了衙门就得守衙门规矩,别以为是在你家里,可以慢条斯理。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否则有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妙。这个书生倒地之后,并没有挣扎着站起,也没有叫痛,而是一动不动,就那么趴着。这是……碰瓷? 沈峰对付犯人很有套手段,京城地面上的泼皮,遇到他都得自认倒霉。什么耍死狗的手段,到他沈头眼前,都拿不出来。一泡排泄物,或是一桶凉水,不信醒不过来。可是……这是个读书人啊。 要知道,万年县令也是读书人,他不会对读书的罪犯手下留情,但不代表,允许有人对读书人动用私刑。读书人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个特权,而已保证书生在面临诉讼时,拥有先天优势地位。 对这些,沈峰并非不懂,只是他读书人见的多了,却还没见过这种,敢上衙门口碰瓷?这回的犯人,似乎有些不好惹啊。沈峰心内暗忖,或许自己得重新审视下这个家伙,他大概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第5章 公堂(上) “来人,取一桶凉水来!”沈峰大声的喊着,但是眼神已经示意自己的部下,千万别真的蠢到拿凉水来泼。眼下衙门事多且急,大老爷马上就要升堂。这种敢在衙门里玩假摔的秀才,多半是最难对付的文混混。到时候他满身是水的上堂,整个班房都要跟着受牵连。 他说完这话,俯下身子,头靠在柳长安的脸旁,压低声音道: “杨家是拿了些银子给我,要给你吃生活。但是我沈某人,在京城也是个人物,不会为了几个小钱,出卖自己的良心。我给你点颜色,是要给老友报仇……但是,现在大家各退一步。你的罪名,由太爷处置,我不动你。你也被给我耍这套把戏,公门里,整治人的手段多着,要是搞到大家都下不来台,你也没好处。” 话说完,人无语。柳长安依旧一动不动,这下,沈峰就更有些慌。难道这个能杀人的小子,身体如此不济,一跤就跌死了?这可是个秀才,不是个白丁,自己一推,摔死个秀才,接下来死的,多半就是自己。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为老友出气是可以的,搭上自己,那就蠢到了家。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找个郎中来,好把烫手的山芋丢给其他倒霉蛋时,却听柳长安终于发出了一声痛呼 “好疼……这班房的门槛,怎么那么高?居然把我跌了一个跟头。” 刁棍! 这是沈峰对于柳长安最新的评语。他先是装死,给自己一点颜色,暗示他不是好捏的柿子。如果自己还敢对他动手段,他说不定真会玩点耍赖装死的办法,讹上自己这些公人。现在,自己放了软话,他还不起来,意思显然就是,给自己点难看,让自己明白,别有侥幸心理。最后再说这话,则是给自己留面子,把推改为绊,算是各退一步。他不追究推的事,自己,也不能再玩这招,否则……他还会继续昏。 至此,沈峰已经确认,柳长安完全可能干出夜入杨府,夜袭杨小姐,乃至拔刀杀人的事。换句话说,谁要是把这么个人,当成是个真正意义的读书人,一准是自己脑子有毛病。 心里的恨意渐生,可是这种混身是刺的刺猬,也是老公门最怕遇到的那类犯人。他们身有凭仗,又有不逊泼皮的混劲,可以不顾一切的和官府对抗,反倒是自己这边束手束脚,不敢随便加害。 罢了,等到案子审结,他的功名一去,等于身上失去护符,在问斩以前,监狱之内,自己有的是机会摆布他。 下定了必要给这个混帐一点苦头的决心,沈峰的脸色,反倒好看了起来。吩咐属下,倒了杯热茶过来,又一抱拳“柳秀才,你的官司,我自做不了什么主。不过班房里,上下倒还是到买我个面子,我可以保证,在上堂之前,你不会受什么委屈。若是需要我们帮你买什么东西,或是送信给哪个朋友,班房里,也不缺少跑腿的弟兄。” 柳长安冷冷看着沈峰“沈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柳某的情况,瞒不过你这土城隍。在京城里,仇人债主都有一些,惟独朋友没有。所以,不必见什么人,也没必要买什么东西,我如果下不了堂,自然就住进监狱,那里面我的东西也带不进。若是下的了堂,更不需要买什么,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秀才明白人,倒是我糊涂了。”沈峰自嘲般地一笑“说到债主,我倒有点耳闻,柳秀才似乎手头不大便当,一时周转不灵。听我一句劝,那些人心狠手辣,就是衙门里,对他们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若是有办法,总要先把他们的银子还清,免得自己吃亏。” 不等柳长安做答,一名衙役忽然走进来“老爷有话,嫌犯柳长安上堂。” 柳长安倒也洒脱,起身朝沈峰略一点头“沈头,回头再见,我请你喝茶。” 喝茶?若是喝茶,也是我请你,死牢里三十六道待客茶,若是你少喝一道,我就对不起死去的老朋友。沈峰暗暗咬牙,转头吩咐一名衙役“去跟牢头老蔡说一声,把家伙准备齐,回头招待个客人,说明白,是我的事。” 县令号称百里侯,虽然官小,但是权重,日子过的既自在,各种火耗羡余,也足以赚个盆满钵满。唯一的例外,就是附郭县知县。大周方面官名言:前生做恶,县城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若是京城附郭县的县令,那更是不知道几辈子作孽,才有的报应。冠盖满京华,县令独憔悴。区区芝麻官,对比京城的豪门巨室,根本不值一提,偏生还要跟这些人打交道,乃至要让他们遵纪守法,想想也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凭心而论,万年县知县徐祖荫,是个清官,也是个好官。在他职权范围内,会最大程度维护普通百姓的权益,对豪门巨室,以求爷爷告奶奶的态度,希望对方约束门下子弟仆役,尽量少惹麻烦。 关于这位从六品正堂,哭着给某位大员跪门的事,京城里早就流传开。也是因为这位县官的态度,搞的那些大佬,多少都会顾及体面或是体恤这位官长不易,约束着自家人不许惹事。京城,也因此消停了不少。 柳长安由于身上还有秀才功名,所以上堂不需要下跪,只一拱手,遵一声老父母,就算完事。杨家来的,是那位冯老夫人的内侄冯汴,他的年纪与柳长安相若,相貌虽然不算英俊,却也过的去。他之前据说也进过学,但是一到杨家,就给杨万里打下手,学业荒废,功名谈不到。公堂上,反倒是原告跪在被告身旁,颇有些诡异。 柳长安偷眼打量着,见徐祖荫两眼通红,精神憔悴,似乎休息的不够好。这种状态下审问……似乎很容易草率的下决断。目前这种情况下,主审官这种状态,似乎对自己不利。 就在柳长安分析着局面时,徐祖荫已经开口“柳长安,你昨天晚上,可是在家中过夜?可有人证?” “这个……昨天晚上,学生并未在家过夜,至于在哪过夜,说了也没用,因为我找不到证人。” 第6章 公堂(下) 跪在地上,担任原告职责的冯汴,作为一个生意人,并不缺乏头脑,也不缺乏掌握机会的能力。听到柳长安这句话,立刻认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大声叫道:“大人,冤枉啊!请大人惩办凶徒,还我姑丈一个公道!” 原告与被告,由于功名的影响,在公堂的地位,实际与身份相背。柳长安的优势在于,可以在不冒犯对方威严的前提下,对徐知县进行观察。在冯汴大声哭喊之后,他分明捕捉到徐祖荫的脸上,浮现过的那一丝阴霾与不快……这个人,对冯汴的印象并不好。 或许是因为过度的疲劳,或许是冯汴的哭诉,让徐祖荫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或许只是单纯的看这个人不喜欢。一向有亲民之名的徐祖荫,或许未必如其表现的那般气度雍容为民请命,他分明对冯汴很反感,或者说连带对这一案的兴趣都不大,想要快点结案。 文贼这个名声,对于柳长安是个极不利的影响,不管在哪个时代,嫌疑人的名声,都在不经意间,影响着判断者的思维。一个素有老实本分名号的人,就是比好勇斗狠者,更容易获得信任。一个文贼,转化为银贼,乃至直接杀人,也是很容易被采信的事。自己必须想尽办法,逆转这个印象…… 惊堂木不出意料的敲响。 “柳长安,你在京城的名声,本县已经知道的很清楚,所以,就别想在本县面前蒙混过关。老实交代,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可有人证?如果你坚持不说,待会想说,就没机会了。” 柳长安不紧不慢,把声音放到最平和“老父母明见,学生在老父母面前,不敢有丝毫的放肆,更不敢用谎言相欺。实在是……学生昨天晚上所遇过于离奇,一言难尽,且不足取信于人。不提也罢。总而言之,学生与杀人一案,毫无关联,更不可能杀害我的老岳父。” “你撒谎!大人,他在撒谎!姑丈已经决定退亲,他们已经谈好了,二百两银子,卖掉婚书!大人请想,一个二百两银子就可以卖掉婚书的小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一定是他一方面瞒哄姑丈,另一方面,又试图对表妹无理……不想误闯到了姑丈的寝室。姑母跟我讲,当时贼人在窗外轻轻弹窗,姑丈怒而相问,随即追出,再后来……就遭遇了不测。除了这种丧心病狂的小人,还有谁,会干出这种事!” “冯汴,你的心情本官很了解,但是公堂是个肃穆之地。如果谁想开口就开口,那么这里就变成了菜场。所以,我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本官没让你说话前,你不要说话。当然,柳生你也是。” 冷冰冰的言语,看上去似乎不偏不倚,但是对于原被告的一视同仁,从某种意义上,已经说明了这位县尊的倾向。冯汴作为一个商人,怯官已经成了本能的一部分,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出生。柳长安复一行礼,显的彬彬有理,却又不卑不亢。 “柳生,你真的把你的婚书卖了二百两?” “回老父母的话,不是卖,而是退亲。按本朝律法,女方擅自退婚,应双倍赔偿彩礼。小生如果不想退,那位杨小姐,迟早是学生的枕边人。但是学生也体谅到,杨世伯退亲,自有道理。何况双亲早丧,世伯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老人家的要求,学生怎可不依从?世伯怜我贫苦,特意赠金二百两,助我学业。只是一时身上不不便,约学生次日前往店里去拿钱。也正是因此,学生才会前往珠宝市,与沈头碰个对面。” 徐祖荫全程没有开口,只静静地听着,忽然问道:“我问你,你可曾去过杨宅?” “通家之好,骨肉至亲,学生自然是去过。” “内宅呢?” “不曾。内外有别,学生不好乱闯。” “那你与杨小姐,可曾见过面?” “不曾……或者说,杨家世妹曾经见过我,我不曾见过世妹。当时我们两人之间隔一道帘笼,说过几句话。世妹还问了问我的文章……” 他脑海里,回忆起与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唯一的一次接触。事实上,他不认为那有资格算做接触,毕竟他只听到了声音,看不见人。凭心而论,这个未婚妻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空气中还飘来非兰非麝的香味。虽然看不到五官,但是根据声音,还有那香气,他还是愿意认定,这是一个堪称水准以上的佳丽。何况,杨家有女初长成的名号,在京城,也极为响亮。 那是个大美人来着……二百两,这生意亏了。 不过内心的活动,不会浮现在脸上,柳长安依旧保持着谦恭温驯的神色,在不经意间,向徐祖荫传递着这样一个信号:这么一个读书人,绝对不会是杀人凶手。 “柳长安,本县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准备说明,你昨天晚上的去向么?如果有什么为难之处,你可以写在纸上,本官保证,不让其他人看到。” “多谢老父母周全。请老父母赐学生文房四宝,学生当面写来。” 纸笔很快送过来,柳长安心里有数,自己翻身的机会到了。或许,他还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脱身,但是眼前这种,是难度最低,成本也最廉价的一种。徐祖荫不脱读书人的脾性,于书生,或者说知识分子这个群体,有着格外的偏爱。 只要让他认定,自己是个真正的才子,对方就会下意识的为自己开脱。从审问开始,他少问冯汴,多问自己,就可以说明问题。这个大人,不怎么喜欢读书人出身,却弃学从商的冯汴,对于自己这个读书人,似乎更为看重一些。 虽然是文贼,但依旧是书生,在这位父母官的心目中,所占比重,不知强出冯汴乃至死者杨万里几倍。于知县看来,即使文贼,亦是书生,一个书生,不该是杀人凶手的。先入为主也好,或是保护读书人这个整体也罢,总之,机会来了。 墨研的很浓,衙门里用的墨,不会特别好,一手把字写的又大又亮的大卷子功夫用不出来,但是依旧可以算做笔走龙蛇,字也写的堂堂正正给人以浩然君子之感。 徐祖荫看着柳长安送上来的文字,良久之后,猛的一拍惊堂“此事案情复杂,难以仓促决断,来人把柳长安押入大牢,待审。” 第7章 遗产 万年县做为天子脚下的附郭县,很多地方上的陋规,在这里是不敢讲的。试想,在京城里,仕宦子弟多如牛毛,文人名士不知凡几,如果搞的吃相难看,想想也知道,是给自己找不自在。是以,万年县的监牢,也不至于像地方上的监牢一样,进去就要打杀威棒,入门先交几份孝敬银。 可是监狱里的环境,注定好不到哪里去,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人闻之即欲做呕。这种临时收押的牢房,应该是监狱里,环境比较好的地方。因为在这种地方的人,还不能称为犯人,只能算做需要重点防范对象,虽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会在不久之后被送进监狱,但是总有些例外可以脱身。吃公门饭的,都是滑不留手的油条,能不得罪人,都不会去得罪。 可是衙役们拖着柳长安,走过靠近门首的牢房,一路向里面走去,柳长安的心,就又提了起来。沈头……你还没打算放过我啊。 他没发问,因为知道,问也无用。如果说大周的市面,是个王法与拳头乃至各种势力共同制定规则的世界,监牢里,就是属于这些衙役自己的世界。即使名臣良将,如果进了大理寺的天牢,也得受制于贱役,自己无此殊荣,就只能品尝下县衙手段了。 一处牢房的门开着,后面的人用力一踢,加上脖子上的锁链猛的收紧,柳长安就不由自主的踉跄而入,人再次摔到了潮湿阴冷,臭气熏天的地上。一个粗喉咙,在头上发出声音 “你,就是柳直的儿子?” 那是个满脸横肉的公人,胡乱生长的胡须,配上那双凶光四射的三角眼,虽然没有用木棒敲打掌心,但是两旁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差人,手中都提着皮鞭,墙上,还悬挂着各种叫的出或叫不出名的刑具。这些画面,足以让柳长安脑海里,浮现出黑狱断肠歌之类影视名作中的经典镜头。 没想到,这个身体的老爹,仇人居然多到这种地步,连监狱的衙役,都跟他有过节。做人做成这样,也算是少有的奇才了。 “不错,你说的正是先考的名讳。父债子偿,虽然我不清楚,家父和尊驾有什么过节,但是有什么想要清算的,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没什么推卸的余地。不过,我得提醒一下,我现在是待审,而非定罪,杀人案非同小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次提审。” 那位明显是头目的衙役打量着柳长安“你最好搞清楚,监狱是我的地盘。本朝规矩,牢头狱卒,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世袭罔替的铁饭碗,跟朝里的国公啊,侯爷啊,是一样的。想当年因为大理寺的同行收钱,弄残了铁胆御使周嘉木。天子震怒,一道圣旨,说是要血洗大理寺天牢,光人头砍了几十颗,可结果又如何?现在,天牢依旧还是那个天牢,牢头禁子换了一茬不假,无非是把老子杀了,儿子顶上,又有什么区别。你区区一个秀才,比那位一本参了五侯两国公的周铁面如何?你觉得,你比他来的金贵些,还是我会怕你?如果肯求个饶,我或许可以选择高抬贵手,否则……” 柳长安苦笑道:“我知道啊,监牢有监牢的规矩,外面的道理,在这里不适用。如果让我自己选,我也愿意低个头,让事情过去,对谁都好。不是我不开窍,但是我不能丢我老爹的脸啊。我们柳家书香门第,世代读书,要我向你个小吏讨饶?我怕家父在九泉之下,也会跟我一起蒙羞。所以,有什么手段尽管施展,我会喊疼,可能会叫娘,但是求饶就算了。” “小子……有种!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带种!”粗壮的牢头猛的从椅子上跳起,劈手之间,已经从身旁的狱卒手中夺过皮鞭,黑色的长龙,在空中发出尖啸,皮鞭在人的身体上炸开,带起的,是一团血肉。 柳长安的身体伴随着这一记猛抽,如同个陀螺般向,墙角撞过去,不出意外的,发出一声惨叫。牢头显然是用刑老手,整个监室结构,都在他心里,连犯人可能滚向哪,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一鞭子出手,第二鞭紧随而出,恰好就落在柳长安的所在地。紧接着,第三鞭复又落下。 仿佛一位武林高手在炫耀技巧,斗室里,被呼啸的风,和飞舞的鞭子所充满。就在柳长安惨叫着,准备迎接第四鞭时。牢头却已经把鞭子扔掉,吩咐着一旁几名粗壮公人道: “别像个木头似的戳着,给他上药。” 伤药是早就备好的,柳长安不明白,对方是不是要玩什么新花样,又或者是对方知道自己即将上堂,所以掩盖痕迹?这些粗坯的手脚极重,随着敷药膏,柳长安疼的又连叫几声。 牢头自顾道:“我姓苗,穷人没有什么名字,行三,都叫我苗三。虽然是个小牢子,却不务正业,狂票滥赌,是个可以输掉老婆的浪荡鬼。本来我不是横死街头,就是要成为乞丐。直到遇到一个好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苗青松。告诉我,做人要像松树一样,刚直不阿。教我做人的道理,还帮我赎回了老婆。那位好人,从来不为自己的事走人情,托关系,我现在能在万年县监里吃一口饭,被称一句苗老大,就是这个好人的栽培。他的名字,叫柳直!” 苗青松盯着柳长安,目光里既有恨,也有惋惜。“你是恩公唯一的血脉,却在为天伦服丧时,流连花街,不尽孝道,所以我打你第一鞭。不管你因为什么,卖了婚书,总是折了柳翁面子,所以打你第二鞭。至于第三鞭……是因为你看不起我们这些衙役,我代替同行打的。教训的事做完了,官司的事我管不了,但是我相信,我恩公的儿子,不会做杀人凶犯。从现在开始,只要我还在牢里,就没人敢碰你一根汗毛,就算是沈头,这牢房他也插不进手。” 柳长安长出一口气,原来老爹留给自己的遗产,不光是敌人,也是有几个关系的,总算还不算太坑儿子。 药很快上完,人也被从这间刑房挪到了牢头苗青松的房间里,虽然位置依旧在监牢,但是住宿的环境,与普通人的住宅并无太大区别。房间的环境,床铺的舒适程度,都可以算做水准以上。 几名小禁子从外面端来了酒,还有几块熏肉,柳长安还没吃早点,正在饥饿,虽然挨了打,但是并不影响食欲。就在他感慨着自己终于迎来了好运气之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数名佩腰刀着锦袍的高大男子直闯而入,厉声道:“人犯柳长安何在?” 第8章 控鹤监 苗青松高大的身形,拦在柳长安面前。监狱就是他的领地,任何人的力量潜入他的领地,都会让他感觉到愤怒,何况,这些人的目标直指自己恩人唯一的血脉,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说话。虽然看上去这些人并不好惹,但是京城里,不好惹的人很多,如果真的不顾一切扛上去,就会发现也没那么可怕。苗青松当了这么久牢头,见过的滚刀肉不知多少,背景通天的也有的是,但是真让他觉得惹不起的,说到底,也没有几个。 “牢房重地,闲人免进,你们是什么人?” “牢房么?”闯入者一行的首领,是个三十里许的男子,身形不高,但是人极有精神。相貌不恶,但是眼神很有些阴鸷,让人一看就觉得这人很不容易接近。他打量着柳长安,冷哼道:“牢房里的犯人如果都可以享受这种待遇,当初陛下就不用发那么大脾气,斩那么多人头了。” “这是万年县衙的内务,与尊驾无干。依大周律例,只有本县公人,才有资格进入县衙监牢。尊驾是哪个衙门的?可有手令?” “手令……这个你倒是让我为难了,我们行事很少用手令,只用这个就可以了。”男子掀起衣服下摆,露出腰间的令牌,朝着苗青松一指“认识么?控鹤监!你觉得,大周朝哪个衙门,能拦住控鹤监,又有什么地方,是控鹤监不允许进入的?” “苗……苗头儿,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请你让让,这位朋友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苗头儿是个好人,只是可怜我而已。我是个读书人,怎么会跟一个胥吏有交往?想想也知道,读书人是不会和胥吏做朋友的。有什么话,冲我说。” 柳长安强撑着从床上起来,用袖子,擦去嘴边的油渍。虽然跟苗青松没什么交情,虽然刚刚还被这个家伙一顿毒打。但是看在死鬼老爹与他认识的份上,自己怎么也不能让他,为自己惹上控鹤监这种麻烦,再说就算苗青松牺牲自己,对控鹤监而言,也无非多搭一条人命罢了。 大周的控鹤监,是国朝最伶俐的耳目,也是天子最信任的亲兵。整个机构仅向天子及皇室负责,不归外廷或是中官管理。其人员身份一半公开,一半保密。公开的部分,告身文书存于兵部,至于秘密部分,就只有皇宫里,才有他们的身份档案。 每代控鹤监,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世袭罔替,权柄极大。原则上,他们既没有司法审判权,也没有调查权,可事实上,大周刑部的案子,如果控鹤监认为有出手的必要,也会动手干预。 在他们面前,即使刑部尚书亦无法保持强硬,苗青松这种小牢头乃至算上徐祖荫这个知县,都不过是随手可以打发的小把戏。自己的运气看来非但没有转好,反倒坏到了极致,居然会惹上控鹤监这种存在。难道是文贼名号,天生自带嘲讽加成? 他拉开苗青松,站到几名控鹤监内卫面前“几位可以上刑具了。” “刑具倒是不必,反正,你也不会跑。”首领冷笑一声,几名控鹤监卫将柳长安包围在正中,一手扶刀,包夹着他向外走去。苗青松在后面看着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才喃喃道:“这确实像是恩公的做派,天大的事,自己一肩扛下。可是,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惹上了控鹤监?这下怕是连恩公最后的血脉也会断绝,只盼着老天保佑,哪个女人肚子里,能怀上柳家后裔。” 原本还因为柳长安不肯守孝,反去流连花丛而愤怒的苗青松,现在反倒认为,这是柳长安有先见之明,采取广泛撒网的手段,给柳家留后,实在是最为明智不过的抉择。 一行人离开监牢,直奔了后衙。前衙后署,是现在大周衙门的普遍格局。后衙,实际就是徐祖荫的住宅。柳长安不认为,这些控鹤监会是徐祖荫派来的,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不把自己押往控鹤监自己的秘密监狱,而是借用万年县后衙,或许事情还没这么糟糕? 一行人来到了花厅门外站住脚步,几名控鹤监成员脸上,都显出极为严肃或者说有些恐惧的表情,为首者轻轻咳嗽一声,用手轻轻敲打了三下房门 “李公子,卑职已经把柳长安带来了……” 不喊官职,只称李公子,证明房间里的人要么不是官,要么自身官职很低,不值得称呼。但是能支的动控鹤监,又能让控鹤监如此惧怕的,又不会是小把戏。只怕不是凤子龙孙,就是王公亲贵,就连这姓氏,多半也是化用。至少柳长安想不出,京城里哪位姓李的人家,能有如此遮奢人物。 略等了片刻,房间里传出声音“把人带进来。” 声音不高,声线很平和,略微有些阴柔,如同江南三月的雨,润物细无声。首领轻轻的推开房门,朝柳长安使个眼色。柳长安知趣的跟上,房间里采光很好,景物和人,都能看的很清楚。 房间里陈设简单,亦不奢华,证明房间的主人,并不是一个富有或是喜欢表现自己富贵的人。作为一个京城父母官,这种素质,算是生存下去的前提条件。徐祖荫坐在主位上,但是没有一点主人的样子,不需要特别观察,就可以看出,他在努力地讨好客坐之人。房间里主宾的位置,与他们的坐位,恰恰相反。 柳长安顺着徐祖荫的目光落在客位上,只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佛的年轻人,正拿着一张纸反复的端详。待到放下纸,抬眼朝柳长安望过来,四目相对,映如柳长安眼中的,就是一张洁白如玉的脸,容长眉毛,一双凤目直鼻小口的俊美男子。其眉宇间,既有男儿英气,却又有女人的妩媚,加上这堪称绝美的容颜,柳长安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妖孽! 那人也在端详着柳长安,彼此都仔细的看着对方,一方是用心观察,另一方则是惊叹于,天下竟有这等俊美之人,而一时失察,竟是彼此看了良久,那位妖孽才咳嗽一声“你就是京城里,新近鼎鼎大名的文贼柳长安?这份伏辩上的东西,都是真的?” 第9章 脱身 柳长安望着这名美男子,眼前浮现出的,却是昨天晚上那名胡姬妩媚动人的面孔,妖娆的身段,加上那抵死的产绵。不管是这具身体,还是前一世,他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对于送到口的肉,从来不会不吃。 在昨天看了胡人出殡之后,他原本是无意义的乱转,希望在宵禁执行之前,找一个小客栈住下,免得挨黑棍。不想,厌遇就在这时候从天而降。一个美貌的胡姬就这么拦在路上,表示要请他给死去的丈夫写祭文。 对方的出手很阔,一篇祭文,就愿意出二十两银子。要知道,一份婚书,也才卖二百两而已。再者,祭文不是谁都可以写,对于书写者的身份和地位,都有一定要求,在京城,又有谁肯找一个文贼来写东西?柳长安第一反应,自然就是受宠若惊,接下来,从未亡人的眼波里,他读到了很多东西,也就明白,或许这个西域寡妇,看上的并非自己文名,而是其他东西。 不管是银子,还是这个刚死了老公就想要找个男人抚慰的未亡人,柳长安都不会拒绝。于是便趁着没关城门,与胡姬一路出城,到了其城外的一处别院。柳长安的功底,写一篇急就章的祭文不成问题,等到文稿完成,那名美貌妖娆的胡姬,已经准备好了美酒与几味小菜。 酒足饭饱,天色已晚,城门既然关了就回不去,两人顺理成章的滚在一起,研究了一番周人与胡人的身体构造差异。可等到次日平明,佳人无踪,床头只放了二十两银子。不但胡姬找不到,整个小院里,也找不到人。 如果不是身上还有佳人幽香,手上的银子也是真凭实据,他几乎要怀疑,与胡姬的遭遇,就是一场梦。 大周奉行通商政策,每年靠与西域各国贸易,就能为户部带来巨大收益,京城西市里胡商众多。有不少与各位勋贵府上都有往来,那名胡商不知道是什么路数,那个胡姬,也无从确定是胡商的正室又或是偏房。 大周民风相对开化,当年女主临朝时,曾遍选民间男性才俊数十人充实宫掖,其中既有名士才子,也有武艺高强的江湖游侠。有这么一位女皇开先例,整个国家的风气,于男女大防重视程度并不高,公主之间,以养面首为攀比,民间上行下效,女子也多与自己相中的男子交好。后来新君登基,几代礼部尚书,皆是圣人门徒,一心宣传教化,肃正风纪,现在的民风比之当年,已经算是大有改观,但是男女之防依旧不算严重。否则凤侯也不可能坐镇边关,在军营里建娘子军营。 胡人作风比之汉人更开化,两厢情愿,原本不为罪。可自己既然牵扯上杀人案,如果胡姬是商人正室的话,自己的处境就会更不利。固然在罪名上找不到,但是引起主官的反感,要办自己也未必非得要罪名。 更何况那院落见不到人,官府即使派员查访,也不能证明自己无辜。与其白落一个不良印象,柳长安更愿意选择缄默。可是这种男女私事,最多是礼部的人会追究,控鹤监为什么要对这一案感兴趣? “这个胡姬……生的可是这副样子?”妖孽自身后取出一个长匣,匣内,正是一轴画影图形。里面女子相貌,与那名胡姬,竟有六分以上的神似。似乎,自己惹上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城门快关闭时,邀请你出城,你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怀疑,或是迟疑?”妖孽的声线依旧平和,不像徐祖荫那种父母官刻意营造压力,更像是朋友之间的交谈,可是其带来的压力,竟比之徐祖荫更大出几倍。毕竟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控鹤监,这个衙门眼里,读书人又算的了什么? 柳长安苦笑道:“大人请想,学生无非一介贫生,家无余财,反倒有许多债务。财我没有,涩……我不在乎。” 那位李公子眼里,明显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对于这个浮荡而无形的学子,似乎颇为厌恶。他冷声道:“看来,你是个很随便的人。” “学生不是随便,只是不矫情而已。男有情,女有意,大家彼此无伤,不是很好么。至于这位姑娘卷进什么事情里,学生一无所知,也不敢对控鹤监有所隐瞒。大人既然在控鹤监供职,必是神目如电,应该可以看出,学生在您面前,绝对没有一句假话。” 李生面无表情,只将画轴一卷,又放回锦匣。转而向徐祖荫道:“我相信他。如果他要说谎,不可能把这个女人的相貌说的如此明确,你手下这么多衙役找不到的人,居然让他碰到,不知道是他太走运,还是你的手下太没用?” 徐祖荫额头冒汗,不住的告罪“卑职有罪,卑职该死……” “不,这不能算做你的责任。”李公子的话,又拉了回来“整个京城的衙门都没有进展,如果都怪在你的头上,控鹤监的人,就只好去死了。我们的力量都防范着她如何化装逃跑,却没想到,她就这么大胆子,在京城里走来走去,还可以进出城门。我们每个人,都有失职之处,不能单怪任何一人。这个人,于我的案子有很大的用处,我想带走他,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当然可以。既然杨老爷遇害时,他还在城外,案子不是他做的,他当然就是自由之身。李世兄有用他之处,他当然,不会拒绝。” 是啊,对着控鹤监面前,敢说不字的人,未必没有,但绝对不多,柳长安自认,自己肯定不是其中之一。但他却一拱手 “且慢。控鹤监需要学生做什么,学生都愿意配合。但是在那之前,学生有一个请求,死者杨世伯,是我的父执长辈,我不想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请允许学生,为世伯讨一个公道,找到杀人凶手。” 第10章 寻凶 李姓男子打量着柳长安,或许是在诧异,他哪来的胆量,在控鹤监面前提出条件。“你应该知道,你的秀才功名,在控鹤监眼里,不值一文。即使新科进士,控鹤监也有权逮捕。至于秀才……随便弄死十几个,也不需要有任何交代。” 徐祖荫脸色有些尴尬,他是这一县的父母官,当着他的面,有人威胁治下子民。不管这个子民的名声如何,在这位官声一向良好的县令听来,都不怎么舒服。 柳长安点头道:“李大人的话,学生明白的很。不过,这是学生最后的一点心愿。沾上控鹤监,学生也许就没机会活着出来,总要了一件心事,才能走的安详一些。还望李大人看在大家都是斯文人面上,成全学生这一点心思。” 李姓男子嘴角微微牵动“柳长安,控鹤监可没有斯文人,也没有好心肠,你是不是求错人了?” “不,如果李大人真的是一名控鹤监统领,现在已经把小人打翻在地,拖起来带走了。肯跟我说这么多话,就足以证明,要么,控鹤监并非如传说中那般可怕,要么,您并不是真正的控鹤监。不管是哪一条路,都值得学生试一试,我相信,能把一个嫌犯画的如此之美,您一定有一副好心肠。” 男子一愣“你怎么知道,那副画是我画的?” “城门军手里的画影图形,如果也如您手中一样,画中人纵有千般手段,也飞不出城门。但是,像这种丹青妙手,是不可能为守门军绘制画影图形的。以这幅画的精细程度看,恐怕要几个时辰才能完工,且要对画中人有一定的了解,才能如此传神。这幅画除去形似,更难得的是神似,画中之人,栩栩如生,没有丝毫匠气,一看可知,必是出于满腹经纶的才俊之手,非丹青匠人可为。是以学生斗胆猜测,这是大人的手笔。” 年纪轻轻,就可以让控鹤监一干凶神恶煞俯首听命,恭维话听的不会少,但是好话没人会讨厌。号称不喜奉承,无非是因为奉承的不够巧妙,搔不到痒处。柳长安不着痕迹的吹捧,让这个年纪与之相仿的年轻人微微一愣,随即面色一沉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但转过头来, 他又对徐祖荫道:“徐翁,虽然现在有大案,但是杀人案,也得抓紧侦办。请徐翁下令,把原告冯汴锁拿到案。” 徐祖荫一愣,但马上道:“好,一切都依李世兄分派,我这就派捕役拿人。只是……我们手上并没有证据。” “我们虽然没有物证,但是案情基本可以理清。杨宅墙壁无蹬踏之痕,大门,无橇盗之迹,凶手若非凌空飞渡,只能来自宅内,不可能来自府外。府内虽然有下人仆役,但是内外有别,何以随意进入内宅而不为人知?唯一有可能出入内宅的,是为了丫鬟采买方便,而在后院开的后角门。原本以为,柳长安有可能与小姐相识,从后角门出入。但是既然退婚是杨小姐提出,而非死者的意思,那么小姐自然不可能让丫鬟,把人从后角门放入内宅。剩下的人里,有条件动手的,就只剩下杨员外的家人。死者为一刀正中腋下,非女子所能为,不是冯汴,又是何人?” “李世兄所言极是,是下官把事情想差了。”徐祖荫拱手一礼,起身而出,自是去吆喝公人拿人。李姓男子看向柳长安“你……可知谁是凶犯?随便就敢说先拿凶犯,后到控鹤监,这种话以后要少说,否则丢了性命也难怪别人。你放心吧,不会要你的命,只要你说清事实就可以。” “多谢李大人,杀人案学生不知原委,自然没有凶犯目标,但是对于破案上,也有些想法。那就是……证据。” “证据?夤夜之间,杀人害命,证据从何而来?你大概想的是,查抄冯汴的房间,寻找血衣吧?这件事,很难办。杨小姐并非冯夫人所出,事实上冯氏唯一的亲人就是冯汴,我怀疑,她即使知道是谁杀了自己的相公,也会选择替凶手遮掩。有她从中作梗,所谓证据,多半已经被销毁,无处可寻。现在,只能动刑了。” 说话之间,柳长安赫然发现,李公子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动刑颇为反感,这种表情不是做伪,而是发自内心的厌恶。一个控制控鹤监的人,同时反对用刑,这也让柳长安越发觉得,此人多半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 “李大人,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用刑。” 男子扫了一眼柳长安“不用刑?你该不会是想说,以神断鬼问之法吧?行不通。冯汴是跑老了江湖的生意人,不是那些村夫愚妇,假鬼神之名,拷问其良心,就能让其心胆皆碎,有一答一。他对于江湖上的门道并不陌生,曾经为杨家出门收债,跟江湖贼盗也周旋过,这些手段用出来,徒增一笑,于事无补。” “李大人连这个情况都了解了?佩服,佩服。” “你不用恭维我,我不是帮你,而是不想让凶手逍遥法外。”说到这里,李姓男子的眼神一变,本是个玉面书生,这时,却有凛然不可犯的天神威仪。 “我是人非神,无力清理天下所有冤狱,也无法还每一名犯人公道。但凡我力之所及,绝不会以刑囚手段,诬良为盗。凡我所经手的案子,务求锁拿真凶,不枉好人。杨家这起命案,并不算复杂,我只不过稍微看了下卷宗,就知道过往。至于冯汴的出身经历,是徐县尊找出来的。他并非昏官,更不会冤枉好人,把你关起来待审,无非是为了找出更多的证据,把凶徒绳之以法。” 他的眼睛,紧紧盯住柳长安“不要以为,只有你是聪明人,也不要以为,只有你是好人。即使我带走你,徐老爷也会很快查出凶犯,还死者一个公道。” 柳长安点点头“我相信这一点,我只是想让这一切来的更快。我的方法,既不是装神弄鬼,更不是三木刑求,而是用手段,让冯汴无从抵赖!” 第11章 掌纹证凶 尸体上的凶刀,被保存的很完好,刀很普通,就是常用的解手刀,上面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标记或是徽印。杨万里追人出房时,手中并未持有武器。他只是个普通老人,并非技击中人,追击缘自于愤怒,并未考虑过一旦发生格斗,自己是否可以占到便宜。 但是杨家毕竟是大户,家里还是有几个下人的。事发之后,随着呼喊,下人们赶到了现场,却找不到凶手的影子。至于刀,也没人敢随意拔动。毕竟当时杨万里已经流了很多血,如果动刀,很可能沾血上身,在人命案里,这很可能就给自己带来灾难。 冯汴已经被带回了衙门,这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毕竟他还认为自己是苦主,理应追查案件进展,却不想转眼之间,自己就成了罪犯。徐祖荫的发问并不像对待柳长安那么温和,其一向给人以老好人的印象。但实际上,能够坐稳公堂的,又有几个是真正的软柿子? 等他发起威来,冯汴的脸就白的像纸,不停的磕头喊冤枉,大声申诉着自己的无辜。所幸者,审问地点设在二堂,外面没有百姓听审,否则多半会冯汴的态度以及徐知县的严厉,把他当做收受打点,有意屈打成招那种恶吏。 从表面上看,冯汴符合所有生意人的特点,精明与本分并存,胆子小,不敢得罪官府,更不要说杀人。即使以沈峰这种老公门的眼力,也不会相信,这种软货,会有杀人的胆量。但是他作为班头,已经听说了一些可以称为内幕的东西,比如,现在上面对另一起案子催办的很紧,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这起普通的商贾被杀案上。再比如,疑犯柳长安不知为何,关系竟能通到控鹤监。十几名控鹤监侍卫,自监牢里把人提走,再后来听说成了某为控鹤监大人物的座上宾。 有关这一段的传说太多,最为离谱的说法,是某位公主有意将柳长安招为面首,特意指派了控鹤监来捞人。虽然这种说法沈峰不怎么信,但是控鹤监进驻衙门这事是没错的。这群人的力量,根本不是一个县衙门所能颉颃,他也理解徐祖荫的苦衷,易地而处,自己也会屈服,随便抓个人完案。 “姓冯的,算你倒霉吧。”沈峰心里默默念叨着,用视线示意皂班部下,随时准备动刑。这种时候,一顿毒打,比什么都管用。 可是徐祖荫并没有扔刑签的意思,反倒是朝身后说道:“柳公子,麻烦你把你准备的东西拿出来,让这个犯人死心。” “遵命。” 看到柳长安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自屏风后走出,沈峰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作为老公门,他办过的案子不知道多少。在京城这种地方,因为种种外力,改变官司应有结果,乃至于让犯人逍遥法外,无辜者含冤囹圄的事,其实一直不算新闻。即使是徐祖荫,也只能把这一部分尽量减弱,不可能做到杜绝,乃至昧心而断的事,也做过不止一次。 但是,把事情做的这么难看的,却还是第一次。杀人凶手堂而皇之出现在公堂上,俨然成了知县的座上宾。即使有控鹤监的力量,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冯汴也咆哮起来“冤枉!大人,草民冤枉!杀人凶手本就在太爷面前,为何反而审问草民,草民不服!” “你不用急,很快,你就会服气。”柳长安冷哼道:“我看了仵作写的尸单,世伯伤在左腋,一刀致命。可知,凶手惯用的是右手。为世伯收帐,你跑过单帮,为了应付盗贼,想必练过武艺吧?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如此干净利落,一刀即杀人。关于这一点,只要看看你的手,检查一下是否有练武留下的老茧,应该很容易查。” “没错,我是练过武艺,那又怎么样?我为了防范盗贼,向人学过些拳脚,但是这能代表什么?我还在奉武军里当过弓手,这可以查到。但是这能证明我杀人?” “当然不能,不过这很容易证明另一件事,就是你并不无辜。既然是生意人,你应该知道契约的重要,证明契约效力的东西,一是画押,二就是指模。每个人的指模都有所区别,无法冒充,这一点,我想也不需要多说。下面,请你按个指模,这总不成问题吧?” 冯汴毫不迟疑的在一张白纸上留下了指模,显的胸有成竹。沈峰也不明白,这个指模,又能证明什么。柳长安此时,却已经走到凶刀之前,随后从公案桌上拿起一支灰鼠毛笔,将自己手里的纸包打开,将毛笔,轻轻蘸向纸包里的东西。 银色的粉末,在刀柄上轻轻刷动,很快,淡淡的银色指纹,出现在刀柄,虽然颜色不深,可形状完全清晰可辨!指纹颇有些凌乱,显然不止一枚。但是,其中也有几枚指纹清晰可辨,并且很容易看出,那些指纹与冯汴的指纹相同。 “冯汴,你昨天晚上号称不在杨府,而是在外边收债。今天早上,才回府,直接到县衙门来打官司。那么这把刀,你应该是没见过的,这把刀上,又怎么会有你的指纹?再者,我们不提这把刀,只要把世伯的衣服取来,也这么刷上一刷,同样可以发现你的指纹。即使你习过武,杀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相信,你们之间一定有过撕打,纵然一些痕迹可以抹去,但是指纹……是抹不掉的。这话,你该怎么说?” 冯汴及一干老公门,都被这近似于神迹的表现给惊呆了,冯汴目瞪口呆,指着刀柄道:“这……这是妖术!我不服,这种东西,怎么可以当做证据?” “这银粉掌印,怎么不能当做证据?难道控鹤监的手段,在你眼里,就是妖术?”柳长安冷冷道:“你们姑侄两个惦记着杨家家产,也该有个限度,杨世伯年世已高,纵然身体好些,也不至于连这十几年时间,都等不了吧?” “杨家家产?你说我惦记杨家家产?”冯汴的情绪,也变的激动起来,人几乎要跳起来,“姑丈年事已高,生意上的事,已经很少负责。杨家的家业,这两年始终都是我在打理,如果我对家业有贪图,使些手段,把它变为己有,又有何不可?我犯的上为此杀人么?” 第12章 冯汴的自供 “这几年来,杨家的产业,始终都是我在操持。姑丈的身体并不算好,人也不像年轻时那么精明,虽然每年如果我有异心,现在整个银楼,已经姓冯了。” 冯汴的语气变的低沉,固然他的嘴硬,但是在柳长安抬出控鹤监的名号后,冯汴事实上已经绝望了。他不知道柳长安交了什么运,可以结交到控鹤监,但是从其身份的前后变化,以及县令对他的态度看,这种说法并非虚言恫吓,似乎有所凭仗。而这种普通的民间杀人案,控鹤监甚至不需要找到证据,只要他们想说谁有罪,谁就一定有罪。自己的不认,或是坚持,是事实上是没有意义的。 商海沉浮,他的心志不能算是脆弱,但是在控鹤监这种恐怖的国家机器威压下,他的防线迅速瓦解了。 “姑丈原本是靠着自己打银器的手艺,建立了这座银楼,可是随着年龄日高,他的手艺实际是在退步的。人老眼花,手也变的无力,连工具都拿不稳,还怎么做活?不久前,来了一笔大生意,就是让姑丈改首饰样式,结果姑丈就是自知今非昔比,根本不敢应承,白白放走了一笔好买卖。在经营上,姑丈为人太过宽厚,并不够精明,商场上的事,他其实并不精通,而且太过烂好人。为了一份婚书,就要出二百两,他知不知道,这二百两拿出去,银楼的周转都大有问题。他对手艺又看的很死,不肯教人,宁可带到棺材里,也不教徒弟。随着年老力衰,如果不是有我支持,这座银楼根本做不下去。你现在说我图谋家产,谋害姑丈,这简直是笑话!” “不是为了财产,那就是为了……杨小姐?” 柳长安的目光一寒,随着杨小姐三字出口,冯汴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原本滔滔不决的自白,瞬间终止,看来……自己说中了。 “你身为杨翁的继侄,反倒觊觎自己的堂妹,何况,她已经适人,这简直形同亲兽!来人,与我扯下去,重打二十!” 徐祖荫此时忽然开口。他能在京城这种地方,安稳的当县令,当然不是只靠着老好人的态度,以及清廉的操守,就可以做到的。官场该有的手段,他哪样也不曾欠缺。一个搭上控鹤监的潜力股,他固然不会自贬身价去巴结,但也不会装清高,不理不睬。 虽然柳长安现在的名声不好,但是说实话,控鹤监在文人士子里的声望,比文贼要差的多了。但这丝毫无损于那些人的权力与嚣张。他已经搭上了这条线,以后还用考虑名声么?或者说名声的好坏,于他的前途,已经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刚才那手银粉,显然不是控鹤监的手段,而是柳长安自己的发明。虽然靠这手银粉辨掌,不见得能有什么成就,可是那位李公子如此 虽然杨家提出过退婚,但只要婚书还在柳长安手里,杨氏就从理论上和法理上,都还是他的妻子。冯汴的这种表现,分明是对别人未过门的妻子有企图,徐知县毫不介意给他一点教训,让他明白一下做人的道理。 不等棍棒落下去,柳长安已经开口道:“等一下,他有的是挨打的时候,现在先不急。学生想要问一句,他与杨小姐朝夕相对,加之小姐花容月貌,其生出觊觎之心,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也在杨府生活,若有此心,应早做准备,不应走错地方。更不应该,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世伯已经决定退婚,两下事情已经谈妥,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再行提亲,有冯氏为援此事应不难成,为何还闹到夜晚登堂入室,乃至杀死人命。这一点,学生百思不得其解,想要先问个清楚” “冯汴,听到柳长安的问题了,还不把你杀人的行为,从实招来,仔细皮肉受苦!” 柳长安朝着冯汴冷哼道:“冯汴,事情到了这一步,顽抗已经没有意义。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即使你什么都不说,也注定逃脱不了制裁。像个男人的样子认输,说出一切。既让世伯可以走的心安,也免得世妹的名声受到损害。” 冯汴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柳长安,你真的以为,你是赢家?虽然你不会被问罪,但是不代表你赢了人生。你可知,姑丈为什么要去退婚?文贼的名声,对于世伯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他是个生意人,不是书生,并不把这种文名放在心里。而且姑丈与令尊是生死之交,当年姑丈在生意上中了别人算计,几乎倾家荡产,是令尊坚持秉公而断,甚至不惜触怒几位上官,也为姑丈追回货款。经那一事之后,姑丈就发过誓,要舍命报答杨家恩情。即使你一生科举不第,一事无成,世伯也愿意养活你。他和姑母还为你吵过几次,姑丈想要把一半的家产送给你,让你作为以后安身立命之用,你觉得,他会因为你不成材,就退婚么?” 徐祖荫哼了一声“贱妇冯氏,重财货轻信义,嫌贫而爱富,所以强迫杨老爷退婚,又伙同你这个内侄,杀人谋产。只此一条,就可以穷究其罪!我大周自有法度在此,柳生,你只管放心,有本官在,这亲就休想退成!” 作为读书人,徐祖荫当然从心理上支持同为书生的柳长安,即使对方是文贼,在他看来,也比商贾高贵。何况这种重义轻利的事例,正是读书人所推崇的那种人生观,杨万里既然是正派,那么冯汴这姑侄两个,自然就是不打折扣的反派。 冯汴道:“大人容禀,姑母虽然并不赞成这门亲事,但是却影响不了姑丈的决定。真正可以影响姑丈的,只有堂妹。正是因为堂妹已经有了意中人,宁死不要嫁给这个文贼,姑丈才不得不去找柳长安退婚。柳长安,你和我一样,都不成入过堂妹青眼,这场较量,我固然输了,可你,也没赢!” 第13章 攀扯 徐祖荫在万年县问了多年的案子,类似这种婚姻生变的案子,算是家常便饭,女生异志,琵琶别抱,都不过是寻常事。冯汴说的这种情况,并不能算做稀奇,但是发生在柳长安身上,就让他不由为这位很有前途的未来之星,暗自默哀一分钟。 惊堂木重重落下,徐祖荫重重咳嗽两声。“冯汴休得信口雌黄,未出闺阁千金,清誉岂容你信口污蔑!左右,与我拉下去掌嘴。” 两名皂吏已经拖着冯汴向下走去,但此时才发现,这位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商人,一旦拼命反抗,两个强壮的公人,竟是拖拽不动。这看似单薄的身体下,竟蕴藏着极为强大的力量,以这样的力量,杀死杨万里一个老人,也就不那么奇怪。 “我从第一眼看见堂妹,就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她。这些年我为杨家遮风挡雨,帮杨家守着这片基业,还要出去抢生意。出城收债,遇到过山贼;在京城里挨过黑棍,被对手请来的打行,在坊市里追打。我从没有叫过苦,就算是受伤,也是自己躲在房间里上药,不敢让别人知道。京里几个大商号,都私下跟我联络过,有的请我去做掌柜,也有的请我去当大伙计,有身股的。不管是收入前途,都比杨家这座小小的银楼强的多。我为什么留下?我不是为了我姑母,这爿家业姑丈不会留给我,我为什么还要卖命?还不是为了堂妹?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但是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我恨柳长安,我恨不得杀了他!我身上长带着一把刀,就是为了杀他准备的,尤其知道堂妹不喜欢他之后,我就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他不肯退亲,我就给他一刀,让他知道厉害!” “一直以来,堂妹对我都很亲近,我相信,她是喜欢我的。我这些年为杨家所做的一切,她也都看的清楚。她肯定知道,我是杨家唯一的指望,只有我们成亲,才能保证杨家家业不坠,这对我们都是好事。可是……可是我没想到,居然横生变故,堂妹居然恋上了一个陌生人。为了这个陌生人,堂妹已经疯了!让丫鬟私下打开后花园的角门,便于那人出入。可是她不知道,她身边的丫头,每月都拿我五两银子的月俸,对她的一举一动,都跟我说的很清楚。虽然……虽然堂妹和那个人之间,还没有什么,但是照这样下去,早晚会做出丑事!” 徐祖荫此时已经明白,杨小姐不知在什么就机缘下,结识了外面的某个男子,芳心暗许,私下往来,竟不惜私会。但是这位小姐显然对世道人心的险恶认识的不够,身边倚为亲信的丫头,实际已经出卖了她。 不单是冯汴,恐怕杨万里那里,也得到了消息。去找柳长安退亲,自然是为了自己女儿着想。但同时,杨万里也不会愿意女儿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所以,和自己的女儿强制换了房间。却不想冯汴却撞上来,酿成这一大案。 “我从丫鬟口内得知,敲窗是两人约定的暗号,而当日,也是两人约见的时间。我不能看着我心爱的女人,就这么容易投入他人怀抱,凭什么?凭什么我为杨家做了这么多,最后,她却属于别人!我也是人,我也有资格找我心爱的女人!我只是想……想着一旦木已成舟,堂妹就只好嫁我。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不会对她有一句重话,更不会有丝毫慢待。她只有在我身边,才是幸福的!没想到,出来的是姑丈。他抓住我,还认出了我……他骂我打我这都没关系,但是如果让堂妹知道,是我……她肯定会看不起我。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看不起?我从身上拿出了刀,只是想吓一吓姑丈,没想到……” “荒唐,简直是荒唐。”徐祖荫面沉如水“冯汴,在你心里,可曾有过王法?男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钟情于杨氏,却嫉恨其未婚夫,已为非分之想,复又身携利刃,意图谋刺,其心已当诛。更为一己之银欲,竟思染指杨小姐千金之体,更属丧心病狂!为此酿成人命,国法更不能容!” 柳长安这时开口道:“冯汴,你难道不知道,你姑丈与女儿换了房间?你的姑母,为什么不替你通风报信?我看,你走错房间是假,蓄意杀亲是真。不过背后,是另有一恶毒妇人指使,为了杀人霸产而已。你自己把案子扛下,倒是好硬的骨头!” 冯汴怒道:“一派胡言!我姑母确实存着让我继承杨家家业的念头,但她既是姑丈继室,姑丈亦无子嗣,有此念头,又不能算是过错。姑母曾代我提亲,但姑丈严词拒绝,且说娶堂妹必须入赘。自那之后,姑母就坚决不许我与堂妹往来。我冯家也只有我一条血脉,一旦我入赘,我冯家的香火就会断绝。姑母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我敢背弃冯姓,入赘于杨,就与我断绝关系。怎么可能,会为我与堂妹的事穿针引线,更别说指点迷津。在姑母看来,堂妹终归是要嫁人的,不管嫁谁都好,只要我将来能继承杨家家产,奉养姑母终老,即以心满意足。姑母与姑丈甚为投契,怎会心生歹念,暗起杀心?这分明是污蔑。” “是否是污蔑,这总要审过之后才知道,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吧。”柳长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这一案了结之后,最大的受益合,莫过于冯氏,你又是她的内侄,这一案她休想脱得干系。” 徐祖荫猛的一拍惊堂木“冯汴,你杀人害命,罪无可赦,当堂画供。至于冯氏之责,也不能任你二三言语即可洗清。本官必将仔细查访,还杨老爷一个公道!” 冯汴画供画的很干脆,或许他自己也清楚,即使拒绝画供,结局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杨万里被杀案,此时算是初步有个结论,但是徐祖荫的神色,却一点也不轻松。他很清楚,柳长安属于故意攀咬冯氏,要把她也拉下水。可是根据自己的经验,这一案里,冯氏多半是无辜的。 基于自己的良知,他不想让无辜者卷入冤狱里。可是控鹤监方面的压力,却又是他必须考虑的重要因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案子草草了结,至于将来怎么做,就只能由李公子定夺了。 后衙花厅内,那位李公子看了几遍口供,朝柳长安点头道:“你这办法……不错。有劳徐翁将银粉之事据实上报,由刑部再行勘验,确定无误后,将发往全国各州府县,以为公门之用。虽然银粉所费不小,但是能够访拿凶嫌,总是大有裨益。” 见李公子并不提冯氏的事,徐祖荫也不好问,只好先行告辞。直到他退出去,李生才把那份案卷放在桌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盯着柳长安,表情也从方才的赏识变成了严肃 “你,跟冯氏有仇?” “谈不到。她看不起我,对我有敌意,这些我是知道的。不过易地而处,她本以为自己嫁了个有钱的鳏夫,却不想这个鳏夫实际上并不怎么善于经营,还要靠她的内侄打理生意。接着,就又出来个穷小子,要分走她的财产,能看这个穷小子顺眼才有鬼。”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攀咬到这一案里,给她定为主使?难道你觉得,本官看不出你的小伎俩,会受你愚弄?” 第14章 鸣冤鼓 柳长安不慌不忙,微笑道:“我承认,这一案里,她确实是无辜的。冯汴杀死杨万里,应该只是被对方抓住之后,一时心慌,才导致这一凶案发生。如果是事先串通,案子可能会做的更巧妙。我把冯氏拉进来,就是要诬陷他。徐翁是个有良心的县官,他肯定不支持我做这种事,所以还得借助李大人控鹤监的力量,才能做的成此事。” “借助控鹤监?”李公子冷哼道:“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这样做,实际是为了杨小姐好。冯氏与她并无关系,唯一的联系是世伯。世伯为冯氏内侄所杀,冯氏唯一的亲人,又因此被斩。两人彼此仇恨,相看两相厌,让这样的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对谁都不是好事。日久天长,不是冯氏以庶母之权,将杨小姐胡乱许一男子,致其终身不幸。就是闹出其他大案,到时,怕不又是一场惨剧。所以,防患于未然之间,让冯氏分一部分财产走路,跟杨小姐毫无干系,对谁,都是好事。” 听到柳长安的话,李公子沉默无语,好看的眉毛,微微聚成了一个川字,陷入深深思考之中。过了好一阵,忽然问道:“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想着,杨小姐孤苦无依,就只能委身于你,你好坐收鱼利?如果是这么想,你现在就明说,控鹤监办这点事情,还是办得好的。就凭你这银粉之功,控鹤监帮你成全这门亲事,也不是什么为难事。” “多谢好意,不过,在下也不想做煮鹤焚琴之人。既然杨小姐心有所属,我何不成全她?就算强拴成一对,她恨我一生,又或者抑郁而终,既对不起佳人,也对不起故人。柳某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想做这样煞风景的事。” 李姓男子听着不住点头,脸上寒冰渐化“有意思……你这想法,倒也是有点意思。杨氏花容月貌,京城闻名,且杨家颇有家私,你如果现在和杨小姐成亲,就可人财两得,你就不存这个念头?” “人财两得的事,我当然想了。不用很辛苦的去做事,就可以享受家业,这种好日子,是我做梦都想过的。不过……这种事总要看缘分的。两个人,如果做一辈子怨侣,还不如谁也不认识谁来得好,所以……多谢好意。冯氏这边,还请李大人跟徐翁面前分说一番,我并不是要把冯氏定为杀人凶嫌,而是借此给她施加一点压力,让她拿了钱走人。徐翁是亲民官,做这种事,驾轻就熟,只要找一二能言善讲之人,不愁不能成功。” “哦?你这人倒是有趣,做了这样的事,杨小姐也不会感谢你,说不定反倒把你当成个仇人看待,受了连累,却不落好,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 虽然看上去的态度依旧冷若冰霜,可是话里的赞赏,柳长安是听得出来的,心里暗自长出一口气。如果方才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与此相反,现在或许就是另一种处境。这一关,总算是又过了。 “杨记银楼……修改首饰……这一案,确实还有很多门道。看来你执意为你世伯报仇,这个选择非常正确。本官也不瞒你,我手上,正有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原本,这件案子只是涉及到了你,可是现在看来,却有可能与杨记银楼也产生关联。有意思,确实有些意思,没想到,一桩普通的杀人案,居然能引出来这么多事。杨万里一死,这条线索算是断了,但是在我看来,你是一员福将。先是你遇到了那个胡姬,后又卷进这件案子之中,现在本官要想侦破此案,就少不了你的帮手。不论如何,你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是祸是福,就看你的造化。不管你是否愿意,从现在开始,你都得跟在本官身边,直到把这件案子做个了结为止。” 柳长安点头道:“学生明白。控鹤监的邀请,区区一书生,又怎能拒绝。好在学生只有孤身一人,此身所在,即是家乡。用不着交代什么,也不用安顿什么,大人只要有吩咐,学生即可效犬马之劳。只是这案情,能否示下?” “原本就得要你知道,自然是要跟你说个明白……” 万年县外,一乘二人小轿,在衙门前停下。两名轿夫向旁闪去,让开正门。一路紧跟在轿旁小跑过来的小丫鬟,已经累的满头是汗。一边跑着,一边用随身带的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等到轿子停稳,她连忙低头,掀起轿帘。 随后,从轿内迈出的,是一只鞋面上缝着白布的绣鞋,随即,是素色长裙,同色比甲,接着就可以看到一段修长洁白的颈子,顺而向上,便是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孔。 这张面孔的主人,年纪刚刚过了二八妙龄,正在青春年少之时,一双大眼睛布满血丝,又红又肿,脸色甚是难看,目光中流露出的,更多是哀伤与痛苦,而非属于她这个年龄,应有的活泼乐观。 这种美丽的女孩子,是很容易引起路人注意的,何况她的穿戴证明,并非寒门之女,显然是个颇有资财的闺秀。虽然大周风气开放,但是像这种闺秀,等闲也不易见到。因此她一出现,还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直勾勾的朝她看去。 这女子对这一切似未得见,直奔着万年县衙外,那面立在高高鼓架上的鸣冤鼓而去。这是大周天子,在各地亲民衙门,为亲民官设立的规矩。只要鸣冤鼓响,亲民官必须无条件升堂,否则一旦为御史所劾,就有罢官之忧。 当然,各地衙门对于这一规定,也有自己的土对策。大半鸣冤鼓前,都有专门衙役负责看管,目的就是不让百姓碰到这鼓。万年县虽然是首县,但是在这一点上,与地方衙门并无不同,同样有两名衙役值守。 可是当两名衙役看到这女孩的模样,伸出去的胳膊又放了下来,赔着笑脸道:“杨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弟兄。” 女子摇摇头“二位叔叔,我不会为难你们。每人五两银子的孝敬已经准备好,足够抵消二十杖的惩罚。家父尸骨未寒,家母又吞金自尽,请恕小女子斗胆,要为自己和家人讨一个公道回来。” 纤细的手臂,抓起了鼓槌,佳人的表情变的严肃而又凝重,随着胳膊用力挥动,一声声鼓声,传入万年县内,也在身边,吸引了大批路人百姓。 万年县,又热闹了。 第15章 再起波澜 万年县这种地方,鸣冤鼓坏的也比别处快些。如果说以冤枉或怨气来论,京城差不多是这种情绪的聚集地。毕竟这里有着大批的高官勋贵,豪奴恶仆,所谓的冤枉,每天差不多都可以发生几十件。是以,鸣冤鼓声刚刚传入衙门时,并没引起柳长安或是这位李大人太多的注意,毕竟这里的主官是徐祖荫,他们总不能越俎代庖。 但是,当徐祖荫敲开房门走进时,两人才知,这件事,确实和他们有些关联。因为杨小姐的庶母冯氏,竟是不用人吓唬,自己在房间里吞了金屑自尽。 忤作已经去了现场,但是也只是例行公事,因为杨小姐带来的,还有冯氏手书的遗书,在遗书里,差不多已经说明一切。在杨万里死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报案,相反,在冯汴仓皇的向姑母说明一切之后,冯氏选择了帮他隐瞒这一切。 这种想法,并非不能理解,毕竟冯汴是冯氏在直接上所剩的唯一亲人,在丈夫被内侄杀死后,如果把内侄也交出去,她就成了孤家寡人。继女未必会对自己如何虐待,但终究不如自己的侄子亲。冯氏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豁达性子,算计比较多,也喜欢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在她内心的天平里,显然冯汴占的比重更大一些。 冯汴扯了柳长安去衙门打官司,冯氏趁机烧毁了血衣、鞋子这些证据,替侄子完成了手尾。在她想来,这绝对可以算的上天衣无缝。却不想,衙门里却传来一个令她绝望的消息,柳长安与控鹤监有关联,这一案很可能他们告不下来。 通风的衙役,或许是出自好心,想让冯氏做好准备,万年县不具备和控鹤监较量的体量,她们应该准备好,向刑部或是大理寺提告。但是冯氏这个女人,实际上的见识,并不比无知村姑强出多少。在她心目中,控鹤监就是千手千眼,无所不知的神明,连他们都出面了,自己这一案注定是要败露的。 想到联合内侄谋杀亲夫事发,不但名声保不住,自己还要吃官司。自来女不入监,即使大周曾经以女帝当国,但是对于监狱这枚毒瘤,也没拿出太好的办法。她最终选择了保持自己颜面的办法,以金屑自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生命最后时刻,冯氏自陈其罪,也将冯汴的罪行交代的很清楚,即使未来官司有其他变化,这份遗书,就是最有利的证据。柳长安看完遗书,很有些唏嘘 “这个冯氏,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如果从一开始,她就可以说出真相,现在的情形,或许就不是这样子的。不过,她既然都死了,杨小姐又告的什么状?” 徐祖荫摇头道:“这案子越闹越麻烦,居然还牵扯上了新科进士……杨小姐击鼓鸣冤,告新科进士马文斌。这段时间,与杨小姐秘密往来的男人,就是他……” 他的脸色很有些尴尬,毕竟柳长安从名义上,还是杨氏的未婚夫。当着他的面说这件事,总有往人伤口撒盐的嫌疑,再说于柳长安的面子上,也并不好看。柳长安反倒是很大度的一笑 “原来杨家妹子看上的,居然是个新科进士,就是不知道,是第几甲……” “三甲,同进士,第九名。江右人士,今年二十四岁,家中为江右名门望族……已婚配。” 李姓书生一字一句道,他的脸色又变成了那种虽然不是刻意板起,却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那种冷漠,任谁也感觉的出来。他似乎对这位马文彬很了解,三两句间,就说明了对方的出身来历。看到柳长安看过来,他也不隐瞒 “马文彬跟我是同科进士,大家算是同师……” 文臣仕林,拉关系的方法就是四同。同窗,同年,同乡,同师。这种关系,被称为官场上的四大铁。李姓男子在控鹤监里有极高的地位,柳长安一直以为他是个控鹤大员,或是某位宗室中人。却不想,竟是新扎出炉的进士,和马文彬是同年加同师。不过看他的面色,似乎对这个同年好感欠奉,也没有为其说话的意思。 不知道李某人的科名如何,但是柳长安知道,一个三甲同进士,倒也不是十分了不起,不过徐祖荫那里,确实不好办。只要经过殿试录取,就是天子认可过的人才,然后现在再说这个人才作风不检,甚至牵扯到人命案。断送的,不单是马文彬自己的前程,于天子乃至主考面上,都没有很大光彩。徐祖荫前来,与其说是汇报,不如说是来求援。 徐祖荫道:“李公子,现在我们的比限,所剩不多。如果再处理马公子一案,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可是我朝自有律令在此,鸣冤鼓响,不可不问,这,可该如何是好?杀人者实乃冯汴,无涉于马生,下官以为,如果随意攀扯,与此案并无十分好处。不知李公子意下如何?” “杨小姐已经看过了遗书,应该知道是谁杀了她父亲,她还坚持要提告马文彬这个新科进士,自然有她的理由。如果我们对她的理由不予以回应,则小民的怨气,又该怎么出?她失去了双亲,顿失所怙,已经十分可怜。如果你再不给她一个申冤的机会,这口气出不来,你就不怕她吊死在万年县衙门外?到时候京城里随便哪位都老爷出头,恐怕徐翁日子都不好过。” 徐祖荫担心的,实际也是这一点,京城里有上百个言官,每天眼睛发蓝的寻找毛病参人。他们不敢招惹勋贵名将,拿自己这种县令练手,却是毫无心理压力。他不住地点着头,承认李生的话有道理,可是却又对办理此案,很有些为难。毕竟马文彬不是杀人凶手,杨氏的提高,很可能就是无理取闹加发斜不满,自己又不能陪着个小女孩发疯。这种尺度,实际是没办法掌握的。 柳长安忽然道:“徐翁,要不然,让学生和她谈一谈?虽然打了鸣冤鼓,但如果可以和解,案子也可以撤消。既算是官家出头,也不至于将事情闹大,不是皆大欢喜?” 第16章 未婚妻 柳长安看到一身孝衣的杨氏时,也颇惊艳了一下。以一个普通的商人之女身份,在京城能被称为小有名气的美人,自身的姿色确实不会差。杨万里可以为了女儿的不喜欢,就顶着辜负故人的心理压力去退婚,可知对这个唯一骨肉的宠爱程度。虽然他不算京城第一流的豪商,但是对女儿身上从没吝惜过金钱。 人在热孝期间,不大可能穿戴什么好的衣饰,但是底子总可以看的出来。只看她的皮肤,和纤如葱管的手指,就可以确定,她从来没从事过体力劳动,也不曾受过苦。可想而知,冯氏虽然是她的庶母,但是连杨万里都这么宠着这个女儿,庶母又怎么敢给她太多的苦头吃。 没有经过劳动的磨砺,皮肤素质就不会太差,脸上也没有多少风吹日晒的痕迹,自然可以光洁如瓷。即使大周的化妆品质量不能和柳长安另一世的化妆品相比,但是杨氏的样子,依旧可以比美其前世遇到过的那些美人。与之前那位一夕产绵,从此麻烦不断的胡姬相比,杨氏在媚态上是差了几分,但是姿色上,实际还略有过之。当然,在某些方面,她肯定远远逊色于那个妖精,这是不言自明之事。是以初次见面,难免有片刻的失神,但是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倒不是柳长安定力如何过人,只是见过李某人那种妖孽之后,不管是男或女,对柳长安都形不成太大杀伤力。片刻的恍惚过后,便一拱手“世妹?小兄柳长安,这厢有礼。节哀顺便,天大的事情,总有愚兄担待。” 虽然他是第一次见杨氏,但不代表对方是第一次见他。在杨家用饭时,隔着帘笼,杨小姐实际已经看到过柳长安的样子,对他并不算陌生。见他代替徐祖荫出现,杨氏先是后退了一步,但是随即,就又恢复了镇定。 “世兄……我是不是该对你说声谢谢,还是该向你说声对不住。我们小门小户,从没想过和控鹤监牵扯上什么关系,也想不到,在世时曾连上六本,请罢控鹤监,被人称为铁骨的世伯,会让世兄到监内供职。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们这些控鹤卫,实在是罪该万死。小妹人就在此,请世兄责罚。” 柳长安摇摇头“贤妹,我想你误会我了。我和控鹤监之间的关系,不像你想象中那样。我更没想过,要惩罚谁。我来,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明白。”杨小姐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了我和马文彬的事,肯定鄙夷我,想来取笑我一番。是我有眼无珠,所识非人,也不能怪别人取笑。你在名义上,仍旧是我的相公,自有权责罚我,有控鹤监为你撑腰,你现在就可以住进杨府,把杨家改成柳家,我不管心里如何想,都只能安心做你的娘子,否则,就会被治罪。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打我骂我,但是我爹对你,总是不错吧。那就请你看在咱们两家世交,以及我爹待你不薄面上,替他老人家讨一个公道回来!至于将来……我整个人都在你手上,整份家业也只能送了与你,有一生的时间来慢慢还曾经的债,总有还清的一天!” 柳长安发现,杨氏说话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显然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来表达对自己的厌恶,以及无可奈何的决绝。可见,这种牺牲与她而言,是何等的残酷,却又是何等无可奈何。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确实需要为世伯……我是说岳父,讨一个公道回来。至于你……确实也是我的娘子,毕竟婚书在此,无可抵赖不是么?等到出了孝期,我们就该成亲,在那之前,我想应该把杨家在京的族人集合起来,当众把事情说妥为好。最后,我是不是该知道你的名字?毕竟你是我的妻子,我却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不大好。” 杨小姐停顿了片刻,显然,对于把名字告诉柳长安,还是有些抵触。但是最终,还是一咬牙“你说的对,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该把名字告诉你。你记牢了,我叫做杨柳!柳,是柳树的柳!爹说过,杨柳两家,本为一体,我他日是柳门之妇,就以夫姓为名。自我记事时起,爹就不止一次说过,我的公爹是何等了不起的清官、君子。为民请命,勇斗权贵,秉公直谏,不惜触怒龙颜。我当时认为,我未来的夫婿,必是一位正直善良,学富五车的奇男子,却没想到,上天却给我派来一个文贼!” 柳长安摇摇头,这人还是不能作死,一个文贼的名声,就把自己害成这样。却听杨柳继续道: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什么感觉么?我觉得,此人当是我夫君!可是随后,我就听说,你在丧期,就章台走马,流连花丛,你可对的起公公?我杨柳为什么还要对你一心一意?难道要把我的家产任你挥霍,我自己做一个泪眼婆娑,每天哀声叹气,只求着丈夫早日浪子回头的怨妇,才是我的本分?这个命,我不认!” 柳长安道:“世妹,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今后我会改。” “我没想到,这是我的命数。如果不是我想改变这一切,爹也不会死,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牺牲我自己的一生,也不会让爹遭此横祸。如今,我既是你的妻子,就不会要求你改变什么,只求你履行女婿的本分,把爹的后事处理好,把一干人犯绳之以法,将来我就安心做你的妻子,我的家产,也就是你的家产。我想,如果你不是太过放纵的话,三年之内,你不需要卖老婆,也不需要去乞讨!” 柳长安没接这个话,只问杨柳道:“你应该知道,杀害世伯的凶手是冯汴,他已经招认罪行,且已经写了口供。这件事,与马文彬没什么关系,你告他?这似乎没有什么道理。” “不!人虽不是他所杀,却因他而死。如果没有他与我私下往来,爹就不会和我易房而居。如果不是他走漏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冯汴也不会起下李代桃僵之心。没有这一切,爹也就不会死,所以马文彬虽非罪魁,却是祸首,请问,这个人,我该告还是不该告!” 第17章 息事宁人(上) 每三年开科,都会诞生一批优秀的才子,以及无数才子佳人的佳话,为大周的话本创作,提供了无数素材。毕竟,千金小姐后花园,千金小姐中状元的桥段,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演出内容。 以杨家的财势地位,自然不可能结交上科名比较靠前的进士,杨柳虽然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美人,且能写诗做画,但也自知身份所限,不敢奢求过高。马文彬这种三甲第九名的进士,差不多可以算是杨家可以结交的极限所在。而其年龄相貌,以至于才情,都还可以算在杨柳可接受范围之内。 如果没有柳长安的投亲,或许杨柳也不会急着找一位才子交付终生。毕竟她的十几载人生里,曾遇到过无数次机会,不管家财门第,又或者是相貌才情,条件胜于马文彬者,也不在少数。之所以这么急着找人,究其本质,还是柳长安带给杨柳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来京城赶考的举子,同样分为若干类型,也不是人人都期待着一场浪漫的邂逅,以及随后发生些美丽的故事等等。马文彬的问题,在于其本身既不算非常有钱,相貌又过的去,除去八股文章外,吹拉弹唱很能来几下,换句话说,属于天生就比较能招女人的那种类型。 杨柳仓促之间,选择的目标也不会太细致,觉得对方确实不讨厌,且又有进士身份,足以护持自己的家业,这也就足够了。马文彬本人显然对这段飞来福份也很满意,毕竟杨柳颇有家私,自己也是个京城里很有点名气的美人。攀折这么一朵名花,显然足以自夸。 在丫头的穿针引线下,他得以顺利进入杨府,但是杨柳出于商人的狡黠,并没有第一次就让其登堂入室的打算。大周的民风相对比较开化,女帝当国时,大选男妃,于男女往来,也并非视为洪水猛兽。可是杨柳本人却总觉得,让对方得到的太容易,就很可能不够珍惜。是以,并没有按马文彬的想法,把自己交待出去。 当然,马文彬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主,数次只能隔着窗户交谈,也取得了一定成果,终于说服杨柳,定下一个相见的日子。只是奇怪的是,那天固然是冯汴不知实情,走错房间导致杨万里之死,但同样马文彬自始至终,也没出现。 杨柳道:“他为何不曾出,我不得知,但是我却知道,如果没有他定下的约期,冯汴不会觉得有机可乘,更不会因此导致天伦蒙难。我身边,肯定有人走漏了消息,马文彬也不能说于事无涉。我请求衙门,给我个公道。” 柳长安看着杨柳的鹅蛋脸,心里升出了一个念头:她或许像她的庶母,多过像她的亲生父亲。杨老伯,多半是没有她这种坚韧和冲劲,以一个商贾之女,就敢对上新科进士,这份胆色,让人佩服。 就像徐祖荫对柳长安多有关照一样,不管官司输赢,杨柳都算是得罪了仕林中人。这场官司打完,她肯定是要被文人举子口诛笔伐一番,包括银楼的生意,也很难经营。不过如果把这些都抛弃,就会发现,真这么干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是个女流,如果本就不想做生意,那银楼好坏跟她无关。马文彬固然是进士,有一干同年为援,可是凡是官员,就有派系,既有盟友,就有仇敌。杨柳显然也是做这个打算,希望马文彬的仇敌听到这个消息,果断出手,实现自己借刀杀人的目的。 他先是示意杨柳坐下,后又给她倒了杯茶 “你发遣身边的人,我是不反对的,毕竟你未来身边的人不可靠,对你来说很不利。我可以告诉你,就是你的贴身丫头,把你和马文彬的事,告诉了冯汴。她每月都拿冯汴的钱,你够精明是好的,但是也要会看人,在观察身边人这一方面,你差了不少火候。” “多谢世兄指教,成亲之后,妾执掌中馈,自当谨记夫命。”杨柳的坐姿很端庄,换句话说,就是典型的大妇做派。她已经开始提前进入柳家主妇的角色,与柳长安的相处,也向着一对相敬如宾,淡淡如水的寡淡夫妻方向发展。 “你再听我说马文彬的事,这个官司不是不可以打,也不是说彻底没希望赢。他在家乡有家室,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闹起来,御史台那里,肯定会有都老爷出面。你手里,我相信也会有些证据,证明不是自己凭空捏造。” “我有他写给我的诗,有他托丫鬟带给我的画。虽然是我主动找他,但是他的回应比我热烈的多。” 杨柳的脸色如常,平淡的介绍着这一切,仿佛对面坐的,根本不是自己未婚夫一样。柳长安点头道:“有这个就好。东西一定要放好,这对你很有用。马文彬是新科进士,自有同门师长为援,其号称千手千眼,亦不为过。我想世妹到这里的事,他已经听到消息。这是京城,他不敢随便乱来,现在一定想办法补救,所以,接下来,我会跟他谈个条件。” “条件?”杨柳的脸上仿佛罩了层寒霜。“我一夕之间,失去双亲,世兄觉得,该用什么条件来平息此恨?在世兄眼里,小妹的价值是二百两纹银。却不知,家父在世兄眼里,又值得几文?” “世妹你听我说一句。我知道你的苦楚,但你也要考虑一下事实,事实就是,你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想要斗倒一个进士,太难了。马某的行为,算是品行有亏,都老爷上一本,或许可以革掉他的功名,或许不会。也许只是把他塞到一个冷衙门里,闲置上几年。但是他的同门师长,却会把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知道,你不怕这些。可是世伯为了世妹的幸福,宁可以二百两的代价向我退婚,可见对妹子的幸福,看的何等重要。世伯尸骨未寒,我们总要先让老人入土为安,在天之灵得以安详,才算尽孝。”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你总不希望冯汴逃出生天,不用为世伯偿命吧?” 第18章 息事宁人(下) 柳长安无疑是个很善于说服他人的角色,一句话恰好击中了杨柳的软肋。说实话,她现在的状态,虽然看上去十分冷静,实际上,正如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一样。在她冷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汹涌澎湃,一触即发的暴烈情绪。 一个从小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温室花朵,猝然遭遇大变,父母相继离去,一般会有两种发展。要么变的极为柔弱,任暴风摧折,随波逐流。要么,就变的歇斯底里,以伪装出来的强大,掩饰自己软弱的事实。而杨柳的反应,无疑更接近于后者。 这个时候,如果你用什么身家性命,或是官府报复来胁迫,只会适得其反,处于不顾一切状态的她,说不定有胆子去打都察院的登闻鼓。可是一旦涉及到其父的官司,她的注意力,就立刻被吸引过去。 “我爹?这件事和我爹有什么关系?世兄这话,小妹听不明白。” “是啊,你不在公门,当然听不明白,听我跟你说。冯汴杀人,本是罪无可赦,应处斩刑。但是你状告马文彬,在他的官司问清以前,世伯遇害一案,即不能算了结。官司不了结,又怎么能杀人犯?所以,在官司问清以前,冯汴不能杀,只能关在死牢。这又牵扯到第二个问题,马文彬的官司,几时能断下来。你也知道,他是个进士,这官司怎么打,都是个旷日持久的事情,即使我们完全占理,再加上朝廷里几位有良知的大臣出手,没有三五个月,也不大可能把案子问完。对方再上控,就又是三五个月。这期间里,一旦遇到皇子降生,天子、太后万寿之类的事情,就可能大赦天下,虽然死刑是不会无罪的,但是却可以改为劳役。如果遇到边关战事紧,又可能让死囚充前敌,冯汴曾经当过兵,这方面的可能性并不低。如果他在边关立了功,不但可以减罪,甚至可能立功受赏。本朝因此而晋身将门的武官,并非特例,贤妹应该知道,这种事的可能性,丝毫不低。” “我不是说,你告马文彬,冯汴就一定会脱罪。只是说,存在这种可能。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官司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变数,一切皆大欢喜,冯汴拉出去砍头。马文彬被取消进士身份,滚回家去吃老米饭。这种可能性,当然也存在,但是他在进士里人缘不错,再说为了维护自己同榜的面子,肯定有一干同年进士为他奔走,这场官司,起码要打个两三年,才有可能分出胜负。而在这期间,番邦会不会入侵,凤侯又能不能撑得住,我也无从预知,一切只好听天由命。” 杨柳的脸色变的惨白,牙齿紧咬着下唇,显然内心正在经受巨大波动。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誉,也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是她无法不在意父亲的仇能否得报,更不能放过杀父仇人逍遥法外。如果不是为了这一切,她又怎么可能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坦承自己和马文彬的交往。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在骗我?” “这你让我怎么说,总之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如果你执意提告,我也可以帮你写状子递呈子,保证一直支持你。如果你放弃提告,我也可以保证,让你得到一笔补偿。” “补偿?你的意思是,我告马文彬是为了钱?”杨柳的情绪又有些激动。 柳长安连忙道:“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你为了钱告状,而是说,马文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无条件的为非作歹。他虽然不算富裕,但是毕竟是新科进士,在生意上关照一下银楼,还是没有问题的。他的同年、座师,也肯定愿意息事宁人,只要你这里退一步,他们那里也肯定会做出补偿。这种补偿不一定是金钱,但可以是其他方面。比如给世伯一个风光的葬礼,一个官员衔头,就可以让你避开很多逾制的问题。” 大周的官职,是可以买的,不过死活的标准不同。活人买官,一来有一定要求,二来大多是虚衔,不能实授。相对而言,对死人就宽松的多,只要交上一笔钱,没有明显的劣迹,就可以换一个官衔回去。 这种官衔不享受朝廷优待,由于有完善的档案记录,也不可能靠这个荫庇子孙,唯一的用处,就是可以办个热闹的葬礼。由于礼制的要求,普通人的葬礼规格注定很寒酸。不管你有多少钱,没有官衔,就是不能大办,连棺材,都有严格的要求,但是只要随便有个什么官职,这些要求就可以全部作废。按柳长安看来,这实际就是为了推销官职采取的运营手段,算是一种广告。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杨柳来讲,给父亲一个体面的葬礼,却也是她的追求,容不得她不仔细思考。 “那……马文彬就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着做他的官?” “哪有那种便宜事?妹子虽然不告,但是这事已经发生,京城里消息传递便利,我想此时,都察院已经得到了消息。你的状纸虽然被退回,但是……小兄已经请衙门书吏,誊抄了几份备用。要知道,京城里有上百个都老爷,不少人闲着没事做,正为找不到人告而发愁。你给他们送上门的业绩,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即使眼下不告,未来也会发作。而且,马文彬闹出这种事,操行不佳的评语,是注定逃不掉的,想要大用,是不可能了。于为官者而言,断绝仕途希望,比起杀了他,会更让他难受。而他偏生还不敢因此报复。因为世妹不告,已经是退了一步,他如果报复,就等于赶尽杀绝,官场上自有护法出面,教他做人应当适可而止的道理。所以,你退,等于是进,看着他被你搞的身败名裂,偏又拿你无可奈何的样子,不是很有趣么?” 见柳长安说的神采飞扬,成竹在胸,杨柳的目光,也有些发呆。双眼就这么看着柳长安,过了好一阵,她忽然道:“我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以世兄的才干,或许成亲后的十年之内,我不会被你押在赌台上。有十年好日子过,我就知足了。” 第19章 大案 虽然不知道柳长安是怎么说服的杨柳,但是原告打了鼓,然后又撤诉,于徐祖荫来说,已经是侥天之幸,自己总算把一块烫手的热馒头丢了出去。杨家的案子,可以告一个了结。冯汴定为斩监侯,报刑部待勘,冯氏自尽而死,忤作那里也得不出其他结论,自可让家人收敛发丧。 马文彬那边,已经有人跑到万年县说项。马文彬的座主,是礼部的大宗师,他所求倒不是徐祖荫把这案子勾掉,想想也知道,徐祖荫要是这么好说话,都老爷们早就拿他刷经验值了。其所求者,是把案子压在万年县控制范围内,千万别让当事人再闹到更高一层的衙门上去。 要知道,大比之年,易出是非。落第举人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没事的时候,还可能去哭庙,或是聚众闹事,寻找科场黑幕。马文彬不足惜,但是他新科进士的身份太敏感,一旦让举子们在这个事情上做文章,可能搞的这一科主考都很被动。所以对方开的条件很厚,总结起来就是:只要事主不闹,补偿上好商量。 事实上,连那位礼部老大人,都不认为马文彬真没和杨柳发生什么。按他想来,肯定是始乱终弃,还搞出了人命案。录用这么个人,还把他招为弟子,实在是自己最大的失误,被对头拿这件事做文章,自己都要吃牵连。因此,只要杨柳可以先不往上闹,其他的事都好商量。 柳长安让杨柳成功撤诉,而且没提什么具体条件,让徐祖荫长出一口气之余,心内又生愧疚。终究徐祖荫不是一个敲骨吸髓,无所不用的酷吏。对于治下的子民,终究还是爱护为主。当肩头的担子卸下来之后,又开始觉得杨柳可怜,正义之魂,开始复苏。 “我会关照下面,对杨家银楼那里多留心,能帮的忙,肯定尽量帮。像是收税方面,这几年先就免了银楼的税收吧。如果有人欺负杨小姐……”他本想说可以让对方来找自己说话,但随即醒悟,这话等于没说。 能欺负杨柳的,也就是眼前的柳长安,真牵扯到他,自己还真未必管的了。只好话锋一转“马文彬那边,事情不会这么算了,如果他拿不出足够的补偿,老夫第一个饶不过他。还有,他的分发,已经定下来。骆老派人传话,西南苗寨屡生事端,归根到底,就是土人未遵王化,民智未看。正该派一些熟悉典章之人,到那里宣扬教化,马文彬,肯定榜上有名。” 西南远瘴,生苗横行,大周的法度,在那里远不如锋利的苗刀好用。在那担任官职的,基本都是在京里得罪了人,被发配去吃苦头的。基本都是有去无回,吏部铨叙时,也没人会把那里的人往回调。一个新科进士去那,显然注定是废了,礼部骆老如果不是气愤到一定程度,也不会对自己的门人出此重手。 柳长安拱手道:“这一点,我肯定会向杨家转达,只是还有一点,杨小姐说,想要把父亲好好葬一葬……” 徐祖荫立刻明白过来“这一点,交在我身上。我会尽量向骆老说明她的要求,保证给她一个满意答复。” 那位李姓的妖孽,这时开口道:“杨家的事,已经占去不少时间,我们得忙自己的事了。柳长安,你在京城名声不好,不过,如果这次你可以立功的话,我会考虑向上保举。为国出力,也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 “如此,就多谢了。不过,我想先知道,到底这是件什么事?据小生看来,最近城内严格的宵禁,城门的巡查,应该都与这一案有关。而能在京城搞出这么一番风波的案子,注定不会太小,恐怕,事涉天颜。学生只是个青矜,参与此案,似乎……” 妖孽点头道:“你猜的不错,我可以对你说实话,这件案子,牵扯到当今安乐公主。不过你放心,这只是一起贼盗案,不涉及隐秘,你不用怕事完之后被控鹤监拉到野外灭口。” 柳长安只觉得自己头上,多了三道黑线。这个妖孽人长的没话说,脑子也很灵活,但是说话上……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就算事实是这样,您好歹换个委婉点的方式阐述也好,就这么丢出来,难道不怕自己被吓跑么? 当今天子子嗣稀少,前后有五个子女,却只有太子殿下以及这位安乐公主活到成人,其他都在孩童时代宣告夭折。而太子的身体,据说也不怎么好。长年静养吃药,再不就是跟着一群道士学导引术。安乐公主因为生的像极了她去世的母亲,加上性格开朗活泼,因此很受皇帝的宠爱。 但是对于京城普通百姓来说,安乐公主的活泼开朗,实际就是顽劣不堪。闹市纵马,殴伤平民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与她打官司注定是没可能赢的。万年县最多是派衙役给几个钱,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府里丢了东西,或许百姓听说以后,还会夸奖做案的人是侠盗。 “安乐公主府戒备森严,贼盗怎么可能得手?” 姓李的男子道:“你说的不错。安乐公主府的戒备确实严密,可是,如果有内贼接应,就是另一回事。与你有一番孽缘的胡姬,就是安乐公主的贴身侍女。你当控鹤监是无缘无故地找上你么?就是因为有城门兵回忆起这件事,我们才四处寻你,没想到……你不但能提供线索,或许,还能帮我们找到贼盗。” 他打量着柳长安“在你和杨柳交谈时,我已经将银粉的事上报公主,公主表示很有兴趣,一会就会亲自来试验银粉功效。如果果有成效,重重有赏。而且特意下口谕,要你全程参与破案。只要能抓住贼盗,找回失窃之物,公主会保举你的前程。” “请问,公主府失窃了什么?” “珠宝。整整五箱珠宝。其价值多少暂时不论,那些珠宝,是皇后娘娘留给公主的遗物。此中干系,不用我多说,你该知道这案子的分量。” 柳长安点点头,他知道,这伙不开眼的盗贼有麻烦了,自己,也有麻烦了。 第20章 公主驾到(上) 大周天子并不是一个专情之君,六宫粉黛,三千佳丽,这些都客观存在。但是另一方面,他却是一个长情之君,自皇后升遐,中宫悬空,始终没有一个妃子,可以走进坤宁宫,取代皇后位置。 为了立新后,素以宽厚著称的天子,曾一口气廷杖了五名言官,随后将其丢到西南教化生苗,没错,那些人,都是马文彬的前辈,大家去的是一个地方。其长情如此,胆大包天偷走皇后遗物的盗贼,注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是自己被卷进来,这也不代表是什么好事。他不是什么神探,也没有破案的把握,一旦案子破不了,自己难免要吃连累,说不定还要受苦。即使破了案子,也不代表就是好事,毕竟上面这么多官,都指望着从这案里分润,到时候为了抢功,少不了也要把自己放倒。偏生一个文贼名号,加上和那伙盗贼的疑似内应有过一晚孽缘,如果把自己也算成贼人在官府的内应……大概控鹤监对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客气了。 但是到了这一步,想退是退不下去,自己现在不管以任何理由想要退出,都注定没好下场。只能硬起头皮,继续向前走,不管前途如何,走一步是一步吧。 徐祖荫听说安乐公主要来,已经紧张的满头大汗,不住的用袖子擦着汗水“这……这怎么使得,下官这里简陋,怎可招待公主……” “不妨事,公主只是来问一下破案进度,毕竟离比限,还有一天半时间,她还不会拿徐翁怎么样。” 柳长安只觉得心又抽了一下,这位李大人不知道是什么路数,怎么说话总是这么不招人待见。不到比限不会对徐祖荫怎么样,那不是说到了比限之日,如果还破不了案,公主就会对徐祖荫做点什么。这徐大令一把年纪,别吓的犯了什么毛病突然不能视事,离开这种土城隍,你去哪破案? 徐祖荫好在比柳长安想的坚强,也比他想的忠厚,没有演出中风或是心脏病发作戏码来逃避,反而是打量着柳长安。他挨了苗青松的鞭子,虽然没打脸,但是神色也不是太好看。徐祖荫思量片刻道: “老朽家里,还有几套新衣,时间还来得及,请柳公子随老朽,到后宅更衣净面,准备迎接千岁。” “那就打扰了。” 李姓男子未做阻挠,任两人离开,等到走上花园的石子路,柳长安望着徐祖荫那佝偻的背影,心里颇有些不忍,开口道: “老父母,这件案子虽然大,但是说到底,公主府的安全,归金吾卫、控鹤监他们负责,与老父母没有什么关系。即使要怪罪,也不该怪罪到您老头上。” 徐祖荫并不回头,脚下不停,口内答道:“柳公子以局外人身份,说这种话是没关系的,老朽可不敢这么想。我是这一县父母,公主府也在万年县管境之内,出了盗案,怎么能说没有我的责任?总不能说百姓之家被盗要查,公主府被盗就是活该。再者,把责任推卸给其他衙门,不是一个父母官该有的心态。老百姓拿我当做父母,我就得承担起父母的责任,哪能没有担当。我所担心的,不是破不了案子丢官罢职,而是担心,朝廷换个酷吏来接手。急于完案,攀扯无辜,刑囚得供。这种案子处置起来很快的,说不定,就要有很多人被冤死。下面的衙役有句话,既在公门内,必然好修行。做父母官的,也一样要修行,总要保住自己的子民,才对的起自己的纱帽和俸禄。” 听着这老人絮絮叨叨的碎碎念,柳长安的视线有些模糊,眼前老人佝偻的背影,像极了徐祖荫,又有些像那个死去了的便宜老爹柳铁骨。 洁面,换衣,身上的伤口上了药,药味还是很重的。杨柳闻到了药味,却没有询问,可见对这个未来夫君的死活,事实上不怎么关心。徐祖荫则考虑着,如果公主真的器重柳长安,那自己把他打成这样的下场,说不定会很惨。于是提议,让柳长安多戴几个香囊,以香味遮盖药味以免失礼,却被柳长安拒绝了。 “我身上不管什么味道冲到公主,都是大罪。如果是伤药,或许公主不会在意,相反,用了太多香囊,反倒要引起公主的注意,细究起来,反为不美。” 徐祖荫寻思片刻,觉得柳长安这个思路倒是比自己更为周全,点头笑道:“还是柳公子想的周全。咱们大周的监狱……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纵然是朝廷命官,亦难对付这些滑吏,惭愧,惭愧的很。” 他又道:“安乐公主虽然坊间传闻甚多,但是公主天家贵胄,金枝玉叶,乃是天下第一等明理之人。只要柳公子忠心办事,纵然最后案子查探不明,我想公主也不会真的见怪。事实上,安乐公主极为重视人才,只要是可用之才,公主都会予以提携。人说安乐府养士三千,虽然是讹传,但是公主重视人才,经常破格举荐,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于柳公子而言,这次的见面,倒是个不该放弃的机会,若是能得到千岁赏识,不失为一条终南捷径。” “学生……多谢老父母指点。”柳长安此时已经擦干净脸,将一顶崭新的飘然巾戴在头上。虽然脸色还不是太好,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倒也勉强可以算做玉树临风。尤其那略嫌苍白的脸色,倒是更增加几分文弱公子的病态之美。 徐祖荫笑道:“老朽只是觉得,像柳公子这种有急智,又不失善心之人,如果在官场,或许比在文坛,更容易获得成就,也更能为天下造福,为陛下分忧。但愿他日,柳公子鹏程万里,一展鸿图。”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长随的声音“老爷,公主凤驾已到,请老爷素到花厅迎接。” “柳公子,与老夫一起去吧,记住,不要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不管是正途,还是旁门左道,只要可以到那个位置上,可以做事,这个机会,就不要放过。好好做,我已经老了,未来的官场上,如果多几个你这样的年轻人,比多几个马文彬要好的多。礼仪的事,不必太讲究,跟着我做就好。” 第21章 公主驾到(下) 花园里,已经与方才气氛不同,大批身着锦衣绣甲的卫士,占满了整个花园。从假山,到树木,都有护卫的身影。 由于得到了公主的命令,徐祖荫、柳长安二人,基本是一路畅通无阻的直接出现在花厅门外。一个四十几岁,身着青袍的宦官横拂尘站在门首,见到徐祖荫之后微一点头,随后一双眼睛落在柳长安身上 “银粉那事,就是他搞出来的?” “回段貂寺的话,正是此人搞出来的。” 柳长安心知,这种宦官心理上,最是难以揣摩,而且器量最狭,对他们必须格外用心的伺候,否则就要被记恨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挨一记冷箭。以自己当前的状态,怕是连挨箭的资格都没有,只要对方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断送掉。连忙行礼道:“学生柳长安,参见段貂寺。” 姓段的太监仔细打量这柳长安,他虽然有些发福,但是肌肉并不松弛,眼睛也极有神韵。但是这样打量,还是让柳长安忍不住后背发凉,不知道这位大貂寺是何用心,自己应该没招惹过他才对。 “小子,你的运道不错。公主在府里试了一下,发觉那银粉果有奇效,心情大好。现在府里,正有几十个工人抓紧磨银子,公主要他们把五百两足银磨成粉,要是头几年,万岁知道有人能让公主玩的这么豪奢,说不定直接传杖,就把你给毙了。现在么……滚进去吧。今后想主意时,自己走走脑子,不要总想些花费高的东西,万岁不会满意的。” 柳长安只觉得身上的汗,已经出了一层又一层,本来天气温暖,自己却像掉进了冰窖里,透体生寒。这死太监只要三五句话间,就可以断送自己的性命,还能断送的这么伟光正。以一个引诱公主,浪费资财的名义,就能把自己搞死。问题是现在的技术,不磨银子还能怎么办?以后若是各地实行,光是银子就不知道要用去多少。再考虑到过程里,各级人员多报损耗,以便中饱,银子的开销更大。看来自己献的这个银粉是祸是福,还是取决于上面,是否有人为自己说话。 认为有一个创造,就能获得重用或是奖励的想法,就像自己曾经想要靠抄诗出名一样,都太天真了些。还是低头做人,小心行事,才能驶得万年船。 段貂寺不阴不阳的说了两句,随即就小心的轻轻敲响房门,里面很快就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 “可是柳长安和徐知县到了?” “回千岁的话,正是,都在门口候见。” “让他们进来答话吧。本宫也要看看,名满京城的文贼,是个什么样的人。” 房门开启,徐先柳后,自门外缓步而入,随即跪倒行礼。柳长安不敢抬头直视,只是看到那鲜红如火的马面裙,以及一双露在外头的凤头靴。看来这位公主,似乎并不喜欢穿阻碍行动的宫装,这种打扮,很利于她的动作,结合公主平日的风评,可以确定她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而非文雅的大家闺秀。 “徐知县,为本宫的事情,你辛苦了。万年县本就是天下第一县,平日的庶务就多,现在横添此事,更让你劳神,本宫心实难安。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公主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悦耳,如同银铃。她的年龄今年刚满二十,风华正茂,从声音里,就可以感觉到那无穷的活力。 等到徐祖荫起身,安乐公主又道:“驸马,这个就是你向本宫推荐的柳长安?他可是咱京城的名人,长宁侯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因为他可是丢光了脸,正满世界嚷嚷,要修理他一顿,给自己出气呢。” 随即,就听到李姓妖孽的声音响起“回禀千岁,正是此人。他的名声虽然欠佳,但是确有才学。尤其是在找回皇后娘娘遗物上,有不少地方可以出力。长宁侯那里……” “放心,既然驸马开口了,本宫就不会让你的面子上过不去。长宁侯那,我已经派人去打招呼了,他那二儿子,估计现在正被老爹吊起来爆打,今后不会找这个姓柳的麻烦。” 驸马?这个妖孽,原来是驸马?安乐公主没听说大婚,但是……柳长安人在京里,消息当然不会闭塞,很快就想起,皇帝确实有为安乐公主找驸马的意思。选中的,正是这一科的状元李兆兴。 自己从一开始,就把对方当做控鹤监指挥或是功臣子弟,而把思路想岔了,现在想来,正因为其是安乐公主的未婚夫,这些控鹤监,才那么必恭必敬的伺候他。毕竟,只要控鹤监不过是天子手上的一枚棋子,安乐公主如果不高兴,随时搞掉几个控鹤指挥,也不废什么力气。 这个妖孽相貌如此俊美,能成为驸马也不奇怪,新科状元文采斐然,能够画的一手上好水墨丹青,也不奇怪。他的心里豁然开朗之余,又有点感激起李兆兴,如果不是他的荐举,公主多半会觉得银粉很好玩,是个适合有钱人的玩具,但也仅此而已,多半懒得关照自己这个文贼。等到长宁侯的二少爷从某位花魁肚皮上起来,想起自己让他丢脸的事,那确实是个很大的麻烦。 “柳长安!”公主朝柳长安道:“抬起头来。” “学生不敢!” “不用拘礼。既然驸马保举你,本宫给驸马面子,也不会难为你,抬头,让我看看,我的驸马,究竟给我举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才!” 对视之间,不止安乐可以看到柳长安,柳长安也正好借机打量着这位大周的贵女。虽然不敢仔细端详,但匆匆一瞥,心内也忍不住赞一声:不愧是天家贵女,不同凡响。 容长身段,瓜子脸,娥眉美眸,高鼻檀口,额头正中点缀着鲜艳的梅花妆。配上那一身大红,总感觉这个人就仿佛是一团火焰,一团正猛烈燃烧,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的火焰。 美人,真正的美人。怪不得敢用那个妖媚的胡女做侍女,不怕被其掩去颜色,她的美貌,竟是柳长安生平所仅见。也只有李兆兴这样的妖孽,才可以配的上这样美丽的公主。 不过他同时也发现,公主的眼睛盯着他,远比他看公主大胆多了,仿佛是往肉里钻过去。似乎……她对自己很有兴趣? 第22章 豪言 安乐公主养士的名号很响,虽然公主养士有些犯忌讳,尤其是大周女子同样有继承皇位可能的基础上,她养士,总让人觉得,似乎在用心上有些难以揣摩。但是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子,似乎都对她养士持支持态度,且安乐公主养的不是门客,而是把自己认为出色的人才举荐给朝廷,以示无私。所以,也就闹不起什么风波。 不过,坊间对于安乐的养士,还是有些物议的。这种议论不是从正直皇位角度出发,而是从另一个层面。安乐举荐的人才,不拘文武,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年少英俊。加之大周开放的风气,宗室豪放作风,是以有人传说,安乐养是士,实际就是面首。玩腻之后就送到朝廷里做官,以充度夜之资。 大周女帝选男子充宫室,公主养面首,倒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即使闹起来,皇帝也未必会过问什么。安乐公主虽然没有确实养面首的证据,可是这个评论柳长安是听过的。如果她想要养自己当面首,自己实际没什么意见,柳长安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始终都不是。但问题在于,自己当面首无所谓,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被选为面首,这是不是不大好? 就在柳长安纠结于李兆兴头顶颜色的时候,却见安乐已经微笑着回到李兆和上首的坐位坐下,“柳长安!本来依本宫的意思,是要帮长宁侯家那个夯货,好好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当文贼是要付出代价的。可是既然驸马为你说话,我就得按驸马的意思办。这一案,你给我用心办,如果办的好,本宫赏你一封荐书,也非难事。要知道,礼部马春曹,起码还能为国效力十年。有他在一天,你就别想中功名,所以,这次为本宫办事,是你最后的机会,明白么?至于时间……还剩下不到三十个时辰,如果你们再把时间都浪费在些许小民的案子上,到时候,本宫会给驸马宽限,但是徐大尹和你……不会。”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啊。看着公主微笑着说出这番威胁言语,柳长安就明白,在这个公主眼里,唯一能看到的,实际只有李兆兴。她观察自己,无非因为是驸马介绍的人,她才有兴趣,否则多半在她看来,自己和徐祖荫那个老头也没什么区别。 徐祖荫方才见公主心情不错,以为时间上可以宽限,哪知对方说翻脸就翻脸,连忙起身行礼 “下官知罪!千岁息怒!下官定当尽心竭力,将案犯缉拿到案,若不能成功,自当上本请罪。” “徐大尹,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安乐公主依旧笑着挥挥手,仿佛方才下死命令的不是自己。 “徐大尹的官声,本宫早有耳闻,你是好官,更是好人。万年县有你这么个县令,是老百姓的福分。本宫也向父皇保举过你,父皇说,徐祖荫留在万年县的位置上,对百姓是件好事。咱们,不能把百姓的父母夺走。所以,你的位置始终不动,也没人能动。可是,这次的情况,与以往不同。本宫并不在意那些珠宝的价值,它们是母后留给本宫的遗物,怎么能流落到番邦?阿古丽是胡人,如果母后遗物,因此流落外邦,这个责任,谁又承担的起!” 她的脸色一正,徐祖荫只觉得背后刮起一阵阴风,竟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连续工作了一天半,已经人困马乏的他,在这种强大压力下,竟是又恢复了精神。 性质太恶劣了,如果说地面不靖,失于纠查,最多是丢官的话。按安乐公主的以性质论罪询问法,那他丢的怕是还得搭上个脑袋,最轻,也是到西南和马文彬做伴。 柳长安则感觉自己被李兆兴这个混蛋坑了。好端端的保举自己,结果让自己一脚踏进这个是非坑里,本来自己杀人的罪名很容易洗刷,未来还有大好日子过。这回要是破不了案子,自己怕是也要被丢出来顶锅。 他想要问什么,却又不敢,毕竟在房间里,以自己的地位最低,轮不到自己说话。就连说不敢或是有罪,也没有自己的份。李兆兴却发现了他的怪异,开口道:“柳长安,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现在不是拘泥身份的时候,只要能找回失物,谁都可以讲话。” 安乐公主看他的眼神,明显和看别人不一样,脸上重又出现笑容 “驸马说的对,只要可以找回珠宝,谁都可以说话。不过本宫的时间不多,一会还要进宫见父皇,所以,最好说些有用的,不要用废话来烦本宫。” “学生遵命。”柳长安鼓了鼓胆子“千岁,学生不敢推卸责任,但是案发至今,不知已过了多少时间,万一……学生是说万一,有人将珠宝转移出城。我等在京城里穷索,不是白费工夫?” “不会。”代替公主回答的,正是李兆兴“案发不到半个时辰,公主就因为提前回府而发现端倪,立即命令各城严查出入,盘查行人,同时进宫面圣。陛下发了明诏,京畿各军,现已封锁交通,盘查所有行人、商贾。人犯或许可以混出去,但是想要夹带五箱珠宝,这根本不可能。” “学生再斗胆问一句,既然知道千岁的侍女有内应嫌疑,想来,与其合作的,多半是她的同胞。毕竟她一个胡女,不大可能与汉人强盗联手,我们何不从胡人身上下手?” 这回是徐祖荫开了口“你以为我们在忙什么?从昨天到现在,我们已经盘查了许多胡人。但是阿古丽属于草原大族,其族人在京为商者就不下千人,更有上万同族担任选锋军,拱卫京畿。算上与四民通者,其族人总数不下十万,而控制京畿交通,内外物资断绝,百姓不安。这种状态不能长久,三天已经是极限。三天时间,就算我们有千手千眼,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胡人挨个过一次筛子,那根本办不到。” 柳长安听了不住点头“学生明白了。那这么说来,或许……学生不敢保证抓住歹徒,但可以保证,很快找回珠宝。” 第23章 献计(上) 安乐公主本来眼睛里只有自己的驸马李兆兴,对于珠宝的丢失,她确实着急,但也知道,着急没用。善于捕盗的控鹤监都没办法,何况是自己?她要做的,实际就是施加压力,一方面向父亲施加压力,借这个机会给自己要权力,另一方面就是给徐祖荫施加压力,让他抓紧时间破案。 在内心里,她已经做好珠宝找不回来的准备。皇后娘娘的遗物,听上去非常重要,但要知道,大周是个太平的国家,皇后娘娘也不是短命之人。没经历过战火的摧残,加上足够岁月的积累,皇后娘娘留给安乐的遗物,大概可以堆满五件屋子。如果不是她要找一件母后旧日戴过的首饰,准备在婚礼上试戴,甚至都不可能这么快发现自己少了那几箱珠宝,毕竟,她的财富多到自己也搞不清楚具体数字,几箱珠宝的丢失,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事情闹大,为的就是夸耀自己的存在感,尤其是在父亲心里的存在感。父亲可以为了自己,把京畿附近的驻军都闹的鸡飞狗跳,可以断绝京畿交通,可以让一个老好人县令滚回家去种田,这比珠宝的价值更高。 至于让驸马参与此案,也是为了让他早一点融入官场,给现有的这些官员一个信号,这个驸马,是我安乐的男人,我支持他。包括把控鹤监调拨给驸马指挥,以及给了他足够高的权限,都是在向各部官员示威。不要欺负他是新科状元,在朝廷里又缺乏足够的根脚,就以官场手段刁难他。谁如果在这种表态之后,还敢玩什么花样,她可就要给这人一点教训了。 对于这个驸马,她没有任何不满之处,从第一眼看见,她就爱上了这个男人。他实在是太过俊美,俊的像一个女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的起自己这个天潢贵胄。 对于柳长安,她实际根本懒得搭理,驸马推荐,就给个面子,抬举他一下。该支持的会支持,该敲打的也要敲打,外界说她养士三千自然是胡言,但是公主府推荐的官员,几十个总是有的。拿捏住他们的手段,安乐也很娴熟,她不会因为破不了案,就真把柳长安给扔出去顶锅,但肯定要做出这么一个姿态,让柳长安先吓的魂飞魄散,自己才好趁机收复。 当听到柳长安说,他有把握找回珠宝时,安乐先是一愣,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觉得这个文贼或许是有些心机,但是用的不是地方。自己见过的所谓文人才子多了,胆大的也不少,还有几个刚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做自己的面首,当然,这样的人最后都被她收拾的痛不欲生。这个柳长安,是不是也想步这些人的后尘? “找回珠宝?好大的口气!我来猜一猜,你是不是想说,把所有胡人中做珠宝生意的商人都找来,好生打着问?” 见安乐一副懒懒的神情看着自己,柳长安忙一施礼“回千岁的话,学生不敢。” 李兆兴道:“确实有商人找过杨万里想要改珠宝,我派人到牢里问过冯汴,他只知道是个胡商,但是认不出人。千岁明见,一般人眼里的胡人,大概样子都差不多,这个商人又不是很出名的那一种,冯汴很难认的清人。至于都打……就算柳长安敢出这种主意,我也不会点头。” “我知道。驸马宅心仁厚,怎么会同意刑求?”安乐旁若无人的拉住了驸马的手,大周虽然开化,但是一般女人,总是有些娇羞。只有这位天之骄女,不用在意世俗的目光,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这双手柔柔的,抓起来很舒服,就想阿古丽的手一样,她以前很喜欢抓那个胡人侍女的手,牵着她,与她做玩伴。自己对她这么好,她却背叛了自己……她想要男人,自己随时可以给她一个好的,为什么她要和这个柳长安? 一想到曾经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侍女不但背叛了自己,还和这个柳长安一夕产绵,安乐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是却不是朝着李兆兴,而是朝着柳长安。“在本宫面前说大话,是没有好下场的。说说看,你要怎么找回那些珠宝。” “学生回禀千岁,请徐大尹调拨一队民壮,前往城外,掘开一处墓穴。如学生所料不差,这些珠宝,应该就在墓穴之内。” “这些,是阿古丽告诉你的?”安乐的脸色变的更难看,她知道,女人在某些时候是保守不住秘密的,据说男人也一样。她还没机会找男人试手,但是在女人身上试过。虽然阿古丽不是这样,但是难说,她如果遇到个男人,也许会真的忍不住什么都说。 可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一早不说,偏要等到现在。为了在自己面前抖机灵?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想错了,自己从来不喜欢抖机灵的人,她只要忠诚的老实头,可不要一肚子心眼的机灵鬼。 柳长安道:“回千岁的话。那胡女与学生说的都是假话,又怎么会泄露珠宝这么重要的信息?学生也只是根据方才的问话,做出的一个大胆揣测。” “揣测?荒唐!”安乐美目一寒“你可知,即使是胡人,也有入土为安之说。擅自掘开一座胡人的墓穴,会造成多恶劣的影响,你知道么?一旦胡人因此而闹事,这个责任,你又承担得起么?” 李兆兴道:“柳长安,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可能会支持你。如果仅凭猜测,那我第一个不能答应。胡人即遵王化,就是我大周子民,刨坟掘墓,这断不可容!” “千岁、驸马,学生虽无证据,却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千岁失窃的珠宝,就藏在那座胡人的坟墓之中。” “那如果没有呢,你是不是要用人头来顶?”安乐公主的语声一厉,柳长安连忙又是一礼“学生有罪……” “千岁,我们不如听听他的理由,再做计较。”李兆兴再次选择了站在柳长安一边“现在,我们手上的线索太少,那个要求改珠宝的胡人,怕是短时间寻不见。阿古丽虽然出现,但是想找到她,也是要看运气。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听听柳长安的意见,再做道理?” “柳长安,既然驸马为你说话,那就说说你的理由。如果你的理由不能说服我,自己小心!” 第24章 献计(下) 柳长安朝着安乐道:“公主容禀。原本学生想来,盗贼得手财物之后,第一件事,肯定是急于离开京城,逃之夭夭。但是五箱珠宝非同小可,加上公主及时发现失窃,盗贼根本来不及运走赃物。这个时候他们就发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四外都是大周的将兵,带着珠宝走路,等于自投罗网。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两条路。要么,抛弃这些赃物逃跑,要么就得想办法把财宝藏在一个地方,等到风声过去,再想办法运赃。这两种办法里,又以第二种办法,最符合盗贼的利益。毕竟冒了这么大风险,阿古丽还随时可能被捉住,如果空手而返,未免徒劳无功,任谁,怕是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安乐点点头“你这话说的不差,继续。” “谢千岁。藏宝无外城内外两处,城内胡人众多,京城又足够大,如果藏在城里,确实很难找到。但是,他们也要考虑一个问题,就是藏宝地,是否可靠。此案一发,公人必然全力访查,私下里,多半还会发布花红。学生是读书人,对于这一部分情况,并不了解,只能是猜测。” “你猜的不错。本宫已经许下赏格,谁能找到这笔珠宝,本宫会奖赏他白银三千两,外加一个七品前程。至于万年县,本宫想来,应该会在这个基础上,再行提高。” 安乐公主此时看柳长安的眼神,已经比刚才柔和多了。她虽然对柳长安睡了自己侍女的行为颇为厌恶,但是安乐公主向来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读书人分很多种,柳长安既不是浮浪无行,见到她之后,便有非分之想的那类,也不是迂腐木讷,只知道读书的那种。这种懂权变,且有些智谋的书生,正是安乐公主最为欣赏的那一类型。 加上柳长安前世有过做讲师的经历,如何引起人的兴趣,听他说话,算是个基本功,不知不觉间,安乐公主的兴趣被提起来,也忽略了自己刚才说过,不会在此久留的话。 “如果是这样,那贼人就更不敢把珠宝藏在城里。京城对普通人来说很大,但是对有心人来说,也不是翻不过来。即使不谈花红和官身,单是能和千岁结个善缘,就足以让半个京城的百姓打破头来争取这个机会。” “哦?百姓如此爱戴本宫?怎么我听到的坊间传闻,并非如此?” 看来安乐公主对自己的人缘,还有着比较客观的认知,不过看表情,大概这位千岁是没有改过从善的打算。柳长安明智的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继续道: “在这样的重赏之下,亲族亦不足信,盗贼更不敢把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上。所以,他们肯定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财宝运出城,但又不敢直接运回家乡。” “因为,他们想必也听到了风声,包括自草原归化的选锋军,都已经被派出去搜捕盗贼。这些人之间有些消息上的往来,也是寻常事。”李兆兴此时接过话头“盗贼也可以猜的出,这种戒严不会维持太长时间,他们只需要等待过了风头,再慢慢把财宝起出,就可以想办法脱手。事实上,从他们想要找杨万里来改珠宝样式,也可以佐证,他们急着想要脱手珠宝,而且在城里,并没有特别靠的住的接应。” “正是如此。如果他们有可靠内应的话,这种活,根本不可能找世伯来做。他们之所以选择世伯为伙伴,并不是因为世伯的手艺够好,只是因为,他为人足够老实忠厚,而且素来没有传人是非,说人短长的习惯。他们要的,就是保密。胡人之中,做珠宝生意的不少,大多是中间商,只负责买卖,但也有几个巧手匠人,以善于打造著称。他们不找这些匠人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可靠。” 安乐公主点点头,她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和柳长安赌气,主要的精力,也用在了分析案情上。 “按你这么说,他们倒是有可能急着把财宝运出去,但你为什么认为,这些财宝会在坟墓里?” “这也是千岁的鸿福保佑,让贼人露出马脚。学生事发当日,于西城门的小酒肆和几名守门兵喝酒闲谈,听人说胡人发丧,便出去看热闹。当时学生就感觉,这丧发的很古怪。胡人在京居住入籍者不少,以我大周风俗发丧者亦有之,这本不足怪。但是这些胡人的数量并不太多,且都是年轻健儿,不见妇孺,似乎不是家属。学生原本以为,死者是客居于京的商人,并没有亲眷在旁,但是接下来,就看到他们以芦席卷着尸体,向城外走,与守门兵问答时,说的也是埋于城外义地,为了防范,还有两名守门兵跟着他们同行,看着他们把死尸埋入坟里。这就让人觉得奇怪。如果是客死,理应送回家乡,若是以大周为家,又怎么会没有家眷?更为奇怪者,就是送葬者,全都没有哀容。” 李兆兴微微皱起眉头“他们用义地埋尸,说明事先没有购买坟茔,也就是没有在京城住一辈子的打算。这样的胡人死后,应该都要想方法送回草原,让其魂魄回归祖先怀抱。即使埋葬,也该购买棺木,不大可能只用芦席包裹,这也太狼狈了些,那名胡人生前做何生理?” “商人。一名西市做生意的商人,学生当时正在城门处,亲耳听到守门兵问起死者身份,胡人的回答是,这个人做的是珠宝生意,送葬的都是他在京亲族。” 安乐公主的脸色一沉“岂有此理!如果送葬的都是亲族,又为什么不哭?如果都盼着这个商人早死,那他们又何必大张旗鼓的送葬?分明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抬一具死尸出城。柳长安,你既然看出端倪,为什么当时不制止?” 李兆兴道:“公主,柳长安当时还不知道千岁丢失珠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不能算过错。只要可以找回珠宝,这些小节,就不必追究了。” “还是驸马心善,既是如此,那就不要耽搁了。徐祖荫!”安乐公主的声音猛的提高了几分“从现在开始,这件案子与你无关了,不过你和你的人,依旧要撑足三天场面,这三天时间里,他们一刻也不许休息,继续给我用心找,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有?” 第25章 插翅难飞 夜风吹拂,草叶沙沙做响。义地这种乱葬岗,环境好不到哪里去,即使白天的时候,也不会有独行客愿意在此出没,到了晚上,就更是人烟断绝。刨尸体吃的野狗,眼睛里冒着红光,在山地林间徘徊,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嚎叫。 那些狗很大,并不怕人,长期吃死人肉的关系,导致它们并不怕人,甚至会主动地尾随着夜间经过于此的行人,通红的眼睛里,充满恶意。 树梢上,夜枭观察着这一切,不时发出阵阵尖啼,似乎是在嘲笑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正常人即使赶夜路,通常也会选择避开这种地方。不管是迷信还是安全的需要,总之,离这种乱葬岗总是越远越好。是以,在一处新坟前聚集的几个黑影,就显得鬼祟且反常。 昏暗的灯光,手上的铁铲,都足以这一行人的身份:盗墓贼。 野狗曾经一度接近过这些人,吃多了死人的野狗,并不缺乏攻击活人的勇气。但是当距离这一行人略近时,野兽远超人类的第六感,却让这些畜生选择了掉头逃跑,并没敢干扰挖掘。 这处坟修的并不十分坚固,行动者又大多孔武有力,很快,就有人掘开了通路,垂着绳索开始下墓里去寻找。 绳索的另一端,栓在一棵合抱粗细的大树上,其余的人举着火把,围在墓穴四周,一个男子朝着队伍里,唯一不拿镐头的人笑道:“柳书生,你说现在要是一队兵出来,把咱们都抓了,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该在京里出名了?原先你是文贼,现在多一个盗墓贼,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多个花贼?” 柳长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都是命,该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说实话,我也担心,如果有一队兵突然出来,可该怎么是好。你们腿快,我可差的远,跑不过他们。” 另一个沙哑的嗓音道:“与其担心官兵,不如担心,下面万一什么都没有,你该怎么收场。花三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你让他下了回墓,还要他剖尸,若是什么都没有,看他不大耳刮子……” 话音未落,栓在树上的绳索,忽然动了几下,几名同行者,虽然所处的位置不同,但是视线都看着绳索。一见绳动,先头说话的男子大喜道:“好小子,你这回可发了!” 变故,也就是在此时发生。 寂静的夜里,一声轻微的“绷”声响起,声音并不大,如果不是这些人吓走了附近的野狗与夜枭,或许都没办法听见。可随着这一声声音响起,一连串的变化在瞬间发生。 站在柳长安身边的男子,忽然飞起一脚踢在柳长安腿上,将他一下子踹出去好远。与此同时,这男子手中的火把,也落在地上。借着火把的光芒,柳长安看到,栓在树上的绳索忽然断了,搭在树上的那头,就像条死蛇似的,耷拉在地下不动。而方才踹开自己的男子,身上已经多了一支箭。 箭是从他的肩头射进去,但是没有透过身体,也没有落在地上,就那么插在肩上。紧接着,十数条身影,就从四外的树林草丛中跃出来。这些人手中,都提着雪亮的弯刀,看形制就知,不是中原的兵器。 中箭的男子不惊反笑“哦?这乱葬岗子,什么时候也有了看坟的了?这么黑的天,能把箭射的这么准,肯定是草原的射手,你们都是夜眼。这箭够力道,爷爷身上三层甲,都让它射穿了,选锋军里的飞羽队,才有这样的膂力和这样的良弓吧。” 对面对这伙盗墓贼的镇定有些意外,但是首领只哼了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们动了不该动的,就得死!一个不留!”随着手轻轻挥动,其带来的人,举起弯刀就杀向这些盗墓者,被伏击者却并没有逃,也没有举起镐头冲出去,而是迅速组成了一个小阵势,紧接着有人自腰间抽出一枚信炮,一声轰天巨响,火树银花开放,整个义地沸腾了。 柳长安另一世学过些搏击、柔术之类的玩意,但算不上什么好手,也就是个爱好。这一世,就彻底是个文人,技击中人于他而言,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彼此没有什么接触。 在坊市里,见过卖解的,也见过练武卖药的,总体而言,给他的感觉就是,这个世界似乎不存在他另一个时空里,在影视作品中见过的那种气功,或是轻功。这里没人可以一飞几丈,也没人能出手发波。大多都是一拳一脚,打起来虎虎生威,多大效果不好说,反正两个衙役,能吓跑几十个声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卖解人。 所以这场打斗,他肯定是上不去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成了暗箭狙击的首选目标,难道就是因为他没拿镐头,看上去像个首领?一脚把他踢开的人,固然是避免他中了暗算,也是省得他在接下来打斗中碍手碍脚。 两面的人谁的武功更高,他是看不出来,但他知道,今天这场打斗的结果,必然是自己一方获胜。上百名控鹤监潜伏在这座乱葬岗内,还有一支天策军随时待命,除非那一万多来自西域的选锋军造反,否则这场打斗,根本不会有悬念。唯一的问题,就是战斗输赢,跟自己是否能幸存实际是两回事,万一有谁给自己一刀,那也是件麻烦事。 好在安乐公主倒也不是没把他死活放在心里,战斗甫一打想,就有四名控鹤监如同门神似的出现在他身前,每人手里举一面虎头牌,将他牢牢护住。即使暗夜里发箭的弓手再行暗算,想伤人也不容易。何况,在射出第一箭后,他们多半已经失去再射第二箭的机会。鱼入了网,就休想把网撞开,何况控鹤监的天罗地网,哪是这么好破的? 山风中飘来兵器的碰撞声,惨叫声,以及兵器斫入身体的声音,血腥味很快就弥漫开来。猎人变成了猎物,方才举着刀要把这干盗墓者全部杀光的人,转眼就成了逃亡者。但是随着火把越来越多,他们心里也知道,自己的末日将到,插翅难飞。 第26章 寻回珠宝 挨了一记冷箭的控鹤监校尉,受伤不轻,但是非但没有埋怨柳长安的意思,反倒是对他格外亲切。战斗刚一结束,就主动找上来示好 “怎么样,柳秀才,你没受伤吧?我是练武的人,出手没轻没重,这一脚没把你踢怎么样吧?没想到,居然有两个选锋军的飞羽射手参与到这事里,我那一脚要是不踢,我怕射上你。你可知道,那一箭是要你命来的。” 柳长安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虽然很疼,但是骨头没事,走路略微有点瘸,也是因为疼痛导致,等活动开也无大碍。回想那一箭之威,也得承认,没这么个好手救命,自己可能真悬了。因此连忙着道谢 “您太客气了,救命之恩,不敢言谢。为了救小生性命,倒连累将军中箭,过意不去。” “不必过意不去,小伤,不妨事。当控鹤监的,连死都不怕,还怕带伤么?……不过,那个商量个事。等见到驸马爷的时候,能不能给我说说,就说我是为了救你才挨的一箭一刀?记着啊,我叫郑大通,人家都叫我郑大头,你让驸马爷跟公主提一句,控鹤监的郑大头,为了抓这伙贼盗,保护柳书生安全,挨了一箭一刀,我请你喝花酒。” 李兆兴这次赌的很大,他先是选择完全相信柳长安,认定财宝埋在这里,然后以此为依据进行分析。认为盗贼把这么多财宝埋在乱葬岗,必然也不会放心,肯定会安排人秘密监视。所以安排了几个控鹤监,装成盗墓贼的模样,在白天到乱葬岗附近踩点,自然而然,就会引起胡人的注意。至于为什么要拉上柳长安同行,当然是因为整个计划的制定,都是建立在柳长安分析的基础上,乃至尸内藏宝,也是他的想法,所以肯定要拉上他一路,如果赌错,责任人肯定也是他。 这次出动的力量很大,但是收获也足够多,不光是盗贼和珠宝的找回,盗贼中混迹的两名选锋军,更让这些控鹤监兴奋。他们的功绩,来自于侦察大周文武百官。由于前些年言官反对声太高,现在控鹤监不大敢到地方上去影响方面官,只把目光放在京里。 一万两千选锋军,是草原民族归附后效忠的表示。可如果他们包藏祸心的话,那就是心腹之患。能把这么个心腹之患发现并且剪除,想想也知道,是何等了不起的大功? 有了这份功劳在,不管是受了伤的郑大头,还是下墓穴,剖尸寻宝的花平,对柳长安的态度都亲切了不少。原本以为他是柳铁骨的儿子,肯定对自己没好感,那自己也犯不上去巴结他。没想到接触下来,发现这个书生虽然不会打架,也不喜欢体力劳动,但是对他们这些控鹤卫看法不错,甚至还主动关心控鹤监的伤亡,这样的书生,他们还是很欣赏的。 柳长安又向受伤的人,提出伤口消毒,缝合,这些当下全都属于空白的理念。把几个控鹤卫唬的一愣一愣,虽然这场打斗属于以大欺小,控鹤监损伤不大,只有几个伤员没人阵亡。但是这个时代伤口感染的死亡率极高,受伤不等于没事,连郑大头实际都做好了因伤致残,因此回乡的准备。让柳长安说好话,只是为了在退出控鹤监后,能得到公主照拂,日子过的好些。 没想到按他说的,只要做到那些点,自己不但不会残废,还会很快康复,当下差点拉着柳长安拜兄弟。失窃的珠宝,就藏在这个珠宝商的尸体里。他的脏器已经被掏空,里面实际就是个空壳子,放满了赃物。如果不是柳长安指点,即使以控鹤监的能力,这一案多半也是无法侦破,少不了要吃几顿排头。 审讯已经开始,这些控鹤监对于拷打用刑都是专家,俘虏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听的人毛骨悚然。处理了伤口的郑大头,凑到柳长安身边道:“秀才,你小子好本事,这回就等着升官发财吧。别理马夫子那种人,他说压着你的前程就能压了?千岁保举的人,他也配压?你就回去,等着吏部派人授官,将来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咱们弟兄。” “郑将军说笑了,小生就算有保举,也不过是个七品官,在京城,这种芝麻官算的了什么?到时候,还得指望郑将军关照呢。” “客气了不是?就凭你的才干,七品官也就是一过度, 我保证,用不了多久,你就得当大官。咱们控鹤监说着吓人,实际上,这几年情形大不如前,这个天下,总归是文官的腰杆硬气啊。” 这时,一名控鹤监快步走来“将军,犯人已经招了,他们同伙就藏在城里,等着天亮开城之后,这些人回报消息。” “好!现在你们就去把城门叫开,咱们连夜抓捕,等天一亮,好向千岁报功。至于那两个兵,可要看好了,我估摸着,这是一篇很漂亮的文章!”他看向柳长安“秀才,帮个忙怎么样?刚才拿箭射咱们的,是草原选锋军的射手,你帮我想想,该怎么说,才能把这个功劳做大了?我这次没残废是万幸,你说我这么拼命,是不是该升几级,才对得起自己?要是没点过硬的功劳,我又怎么升啊?” 柳长安笑道:“功劳做大,倒也不急着找这两个人麻烦。阿史那将军那边,总得公主拿主意,将军才好动手。自己找上去……似乎不大好。咱们眼下,还是先去把这伙盗贼抓了,把这案了结,再想其他。” “也好,你说的有些道理。那就先办了这伙胡人再说!” 柳长安倒是会骑马,控鹤监为他找了匹脚力,载着他向城内奔去。至于为什么拉上他去抓那些胡人,这也是控鹤监的人,对友人的报答方式。你看的起我们,我们就抬举你,给你找点立功的门路。一介书生,亲冒矢石抓盗贼,这不就是文武双全?公主面前,也好说话。 马一路前行,郑大头压低声音道:“听说,你和那个阿古丽有一手?跟老哥说说,那娘们怎么样?带劲不带劲?等到她进了我们控鹤监,我说不定,也能好好的消受几回……” 第27章 上人见喜 能说这种荤腔,证明郑大头确实不把柳长安当外人,不过他的谋划注定要落空。控鹤监的人刚叫开城门,就见李兆兴与安乐公主,都在城门处等着,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队黑衣骑士。 安乐公主现在穿的,是一身软甲,披着大红披风,俨然是个女将打扮。她原本生的就极美,此时就更增加了几分勃勃英气,只是身份限制,没人敢多看。见到公主和驸马居然连夜在此坐镇,一干控鹤监心里既是感动,又有些后怕,如果今天晚上的差事失败,固然柳长安落不了好处,自己怕是也要遭殃。 “胡人在京城的人口有十几万,还有一万多驻军,如果没有找到珠宝,却挖了胡人的墓,还剖开了尸体,这件事会很麻烦。有心人做文章的话,即使是我,也保不住你。” 安乐公主看着柳长安,态度极是高傲“不过,你做的不错,看来是个可用之材。好好为本宫办事,本宫就不会亏待你。听说,你还懂得伤口处置?你说的这些,我会命人写成文字,移交兵部,如果确实可行,这件功劳,会给你记下。” “多谢千岁提携。” “不必谢我,如果效果太好,被哪位将军看中把你要到边关,到时候吃了苦头,别怪本宫就好。抓人的事,你就不用跟去了,功劳,算你一份就好。今晚上动手之人,本宫会记下你们的名字,人人都有封赏!” “谢千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干控鹤监齐声高喝,安乐面上不喜不怒,只命人搬来一口大木箱,将箱盖掀开,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一排银锭。雪亮的银锭在火把光芒下,照的烁烁放光,让人的心跳不自觉地变快。 “本宫有言在先,能找回珠宝者,赏白银三千两。现在银子在此,柳长安你且看看数字,本宫会安排人送到你的府上。如果谁敢从中克扣一两,本宫会亲自把他的手砍下来!” 抓捕剩余盗贼的人,已经派了出去,柳长安则与安乐以及李兆兴一路,到了万年县衙,等待回报。徐祖荫得知珠宝已经找回,人犯也即将落网,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整顿衣冠来见礼,却被安乐挡了驾。 她看着柳长安,比起初见时,态度上已经有所改善。或许是在未婚夫面前,她还是想要表现的更小女人一些,强势的一面,被努力地隐藏起来。 “驸马举荐的人,果然有些本事,这件案子这么快就破了,还抓住了两尾大鱼。阿史那永忠,本来父皇想赐他武姓,以做褒奖。现在看来,他对不起这个名字,更不配得到赐姓!他的手下盗取这笔珠宝,你觉得是出自什么居心?” 柳长安一愣,这种事,她为什么会跟自己谈?但随即醒悟,这,其实又是一道测验。 如果安乐公主给了银子,就打发柳长安回家睡觉,该有的七品前程肯定会有,银子也不会要回去,不过柳长安的造化,也就仅仅于此。安乐抛出这么个问题给他,实际就是要对其进一步大用的考察,看看这个人,是否有资格,得到自己的重用,能否担的起,自己想要给他的担子。 柳长安想到这一层,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思忖片刻道:“千岁,学生斗胆妄言几句,还望千岁先赦学生妄言之罪。” “虽然这里是万年县衙,但是本宫保证,我们的对话,绝对不会落到第四人耳中。即便是父皇,也不例外。你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本宫让你说话,自然不会怪罪你。” “谢千岁。学生认为,阿史那永忠将军是否真的永忠,学生无从得知。但仅从两名军卒就说其图谋不轨,证据也不充分。如果是控鹤监来办这一案,肯定是要说盗窃珠宝,是为了充当军费,以为他日谋逆之用。可是学生看来,这多半不大可能。阿史那永忠如果想要筹集军资,大可用隐蔽性更强的方法,没必要做下这种大案,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自古来,谋反都是私下进行之事,哪有大张旗鼓的道理,请千岁三思。” “哦?那你的意思,这件事与其无关了?” “学生认为,如果此事与阿史那将军有关,今晚在乱葬岗,就不会仅是两个射手,用的,也不会是普通的战弓。若是当时有一架劲弩,恐怕郑将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生龙活虎。军人行事,力求干脆利落,如果想要铲除盗墓者,必然选派劲卒武士。今晚动手之人,除了两名军士善射之外,并无出色健儿,学生不认为,阿史那将军的部下,如此不济事。” 安乐公主微微一笑,看向李兆兴“驸马,本宫知道,为什么你举荐他了。你们两个说的话,竟然是一样的。” “千岁过奖,不过我们都是读书人,见识一样迂腐罢了。如果是控鹤监司马指挥在此,肯定会把我们训斥一通。” “他敢!本宫的驸马,哪有他多口的份?”安乐公主跟未婚夫撒了会娇,又对柳长安道:“那你看,该怎么处置这两名军卒?” “学生以为,可以问出口供,送回军营,听任阿史那将军处置。不管他是杀是放,对其都应加以防范。如果他将人犯转交刑部、大理寺,则说明其于心无私,但是于公主亦无感激。如果他将人犯交还公主发落,那就是千岁要考量之事。” “怎么?你觉得本宫,会结交阿史那?” “学生不敢。只是学生以为,公主如果把这份口供加人犯交给万岁,万岁就会交给控鹤监处置,事情的发展,一定不是阿史那将军想要看见的。做人应该有良心,他受了公主的恩惠,就该把公主视为恩人,如果他没有这种觉悟,就不该做朋友。如果他有这种良心,那么从做人的角度看,多交几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安乐公主点点头,又看向李兆兴“驸马,你送我的这个礼物还不错,本宫就收下了。” 第28章 凋谢 负责抓捕的人,在半个时辰之后,返回了万年县衙,留守的人犯确实机警,但是面对控鹤监有针对性地抓捕,他们的机警和戒备,并没有什么意义。那位美丽的胡姬阿古丽,果然也在人犯之中。安乐公主一见她,柳眉就向上一挑,两步来到她面前,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抽过去 “贱婢!本宫待你不好么?在安乐府,你有吃有穿,难道很缺银两用?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下贱的事!” 阿古丽自知,这次难逃一死,反倒是不再恐惧,目光阴冷的如同寒冰,直视着对面的安乐公主。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她很少有勇气,敢这么看着一位大贵人。从一落生,她就受到教育,对贵人要保持礼貌,对贵人的要求,要绝对服从,如果让贵人生气,不但自己要吃鞭子、挨饿,就连母亲也要跟着受罚。 她是个可怜的人,虽然降生在一个草原贵族家庭,但是却并未因此过上好日子。她的母亲,只是这位单于的一个女仆,向单于献出身体,是她应尽的义务。至于她所生的孩子,也不配享受单于的财产。 任何一个妤氏,都有权支使阿古丽,乃至对她以皮鞭相加。这种生活,磨练了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她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如何装出一副心甘情愿承受的模样,讨得贵人的欢心。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单于当作礼物,进献给伟大的周天子,更不会有机会,成为安乐公主的侍女。 在外人看来,她就像是一只温驯的宠物,主人需要她讨好时,她就会做出欢喜的模样,让主人开心。当主人心情不好,拿她撒气之后,她也会乖乖地滚到角落里,自己舔伤口,不会惹主人生气。 从来不敢想象,自己有机会,敢这么盯着一位大贵人看。如果是母亲在此,肯定会第一时间冲上来打自己耳光,然后拉自己给贵人赔礼吧?好想念母亲,好想念,草原上自由的风。从小到大,自己最羡慕的就是风,想去哪就去哪,没人可以束缚,自由自在。来世,如果可以转世成风,死亡也就没那么可怕。 见阿古丽没有任何惧意的盯着自己,安乐公主的怒意更盛,“说话!本宫命令你说话!本宫有哪点对你不好?即使你缺银子用,跟本宫说,本宫难道会吝惜钱财么?为什么要盗取母后遗物?说,是谁指使你的?” “好?公主待奴婢当然好,就像对待您养的鹦鹉、獒犬、大宛马一样好。您可以给我上好的衣服,上方玉食,这些东西,就算是我草原上的姐妹,也享受不到。但有一样东西,却是公主永远给不了我的,那就是自由!” 阿古丽看抬头看见了柳长安,一双秋水眸子,向他瞥过去“小书生?呵呵,你知道么?当时你在城门看来看去时,我就觉得,你可能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本来,我该通知我的族人杀掉你的。但是却又觉得,下不去手。你是那么俊,我的几个男人,都不及你英俊。我就想试试,和你这样的男人做那事,又是个什么味道。果然,你让我很舒服,我就更舍不得让你死。没想到,到头来,我们所有人都死在了你的手上。” 听到阿古丽除了柳长安,还有好几个男人,安乐怒气大发,猛的又是一巴掌打过去 “下贱!本宫如果知道你这么想要男人,早就把你许配出去了。本宫怕你吃男人的亏,想着你留在身边,将来做本宫的陪嫁侍女。你可知,府里有多少人想要这个身份而求之不得,你却……却这么自甘下贱!” “下贱?奴婢并不觉得陪男人睡觉比陪公主睡觉下贱,咱们大周,那些养面首的县主、郡主,难道和奴婢一样下贱?侍奉公主,是奴婢的差事,和男人好,是我自己愿意。找什么样的男人,全看我的心思,我想陪他们多久,就陪多久,不喜欢了就换一个。是一样的,为什么只许你们这些大贵人养面首,就不许我这个小丫头养面首?实不瞒公主,这次的盗案,奴婢我才是主使。我不知道自己拿走的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只是想拿走一些值钱的,好让自己像公主一样,舒服的过下半辈子。这些帮手,都是奴婢一个一个找来的,他们中当然有人是贪图银子,但是更多的,都是惦记奴婢的身体。看着这些男人一个个围着奴婢转,只求奴婢挑中他们,奴婢不知道有多欢喜,多高兴,个中滋味,可比公主府里那些假玩意好过得多了!可惜,天神不佑,让我被你拿住,左右不过就是个死。死,很可怕么?至少死了之后,奴婢就不用费尽心思,想着公主喜欢什么,想听什么话,自己该干什么,才能讨公主高兴。这样想想,说不定死了,反倒是个解脱,公主你觉得呢?” 安乐公主与阿古丽的这种密事,倒也不算什么丢人。大周的风气并不保守,女人之间的事,亦与男子相若,都算做风雅。可是听到她亲口说,陪男人比陪自己舒坦,安乐公主的脸色仍旧变的异常难看,高举的巴掌,却没有落下。 “阿古丽,本宫本以为你是受奸人蒙蔽,又或是遇到什么难处,不得已出此下策。若果真如此,本宫会饶你一命。没想到,你原来竟是如此想,你已经不配本宫打你。来人啊,把她带下去好生审问,把口供问清楚!” 阿古丽被两名控鹤监拖着向外走,依旧狂笑道:“怎么?千岁觉得,你的鹦鹉被别人抚弄过就不可爱了?还是你的大宛马,被别人借走过,就不堪乘骑了是吧?你对我好,不过如对珍玩禽鸟之爱,几时将我当一个人来看?我宁愿像一个人一样被斩,也不愿意做禽鸟被你养一辈子!” 她又看向柳长安“书生!你愿意接替我的位置,做公主的笼中鸟?她会给你最好的饵料,也会给你精美的笼子,但是,她绝对不会给你自由!就算是做禽鸟,你也不如你身边那个书生英俊,如果有机会,好想和那位书生,好好相会一场,看看你们两个谁更出色!” “拖下去!”安乐公主怒喝一声,两名侍卫加大力量,几乎是抬着,将阿古丽拖出书房。阿古丽那肆无忌惮的笑声,在夜色中,弥漫于书房之内,这笑声,仿佛施加了魔法,在柳长安的耳边萦绕,经久不散。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阿古丽。 第29章 赏识 安乐公主的情绪恢复得很快,在阿古丽被拖出去不久,她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转头看向柳长安道:“对这个贱婢的话,你有什么看法?放心,你立了大功,不管怎么说,本宫都不会动怒。” “谢千岁恩典。学生以为,阿古丽的话……似是而非。” “哦?怎么讲?” “听上去,她似乎有自己的苦衷或不得已,但是仔细两来,无非两字,借口而已。如果她想离开公主身边,大可一走了之。既可引来盗贼盗窃财物,自然也可离开府邸逃之夭夭。人做事,首先就要考虑后果。她想要她所希望的自由,又想过富贵的生活,却又缺乏过这种生活的条件,这本来就是她的野心和贪欲作祟。所以,她要的不是自由,而是富足的生活。她所说的话,不过都是给自己的行为找开脱的借口。这个天下比她惨的人有很多,像她一样作奸犯科者,却万中无一。是以,这是她的问题,不是千岁的过错,更不用说她还妄想用这套说辞去影响别人,就更是痴心妄想。人如果先入为主,看事情就会以偏概全。学生不似阿古丽那样偏激,自不会有那些不知所谓的想法,更何况,学生本一介寒生,多亏千岁赏识,才有机会飞黄腾达,自当为公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会有其他想法。” 安乐看着柳长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因阿古丽而带来的不快,似乎已经消失不见。“柳长安,你倒是很会说话。好吧,本宫就信你一次。不过要纠正你一个错误,你是要对朝廷鞠躬尽瘁,不是对本宫。今天你就在县衙门里休息一晚,等明天回家养养伤,再把成亲的事操办一下。如果有人再喊你文贼,你就报本宫的名字!” 控鹤监的审讯要持续一整夜,柳长安作为一个读书人,倒是帮不上手。见安乐公主似乎对驸马有什么话说,柳长安自然识趣的告退,一名内侍已经走上来,引着他前往客房休息。 内侍能够生存,察言观色,都是最基本的求生技巧。与初见时,那位神情倨傲的貂寺不同,这名内侍表现的很是亲切,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柳公子文采出众,谋略过人,加上年少英俊,日后前途必然无可限量。不是奴婢们说大话,凡是千岁要保荐的人,日后的前途就不会差。何况,您还是驸马向公主推荐的,只看驸马的金面,公主也会对您予以重用。只要公主在陛下那里说几句好话,想要什么前程,还不是唾手可得。日后公子发迹,还得要多关照奴婢这样的下人才是。” “貂寺客气了。借貂寺吉言,若是学生能有上进之日,定不忘貂寺。”柳长安说话间,伸手入怀,却又面露尴尬。他的银子,在制银粉的时候,已经用的差不多。虽然现在貌似是拥有三千两银子的富翁,但是这些钱不在手里,就算想给这名内侍送钱也拿不出来。 反倒是那名内侍笑道:“柳公子,您可千万别吓小的。千岁的眼里不揉沙子,若是奴婢们敢拿您的银子,回头就得搭上这两条狗腿。您还是可怜可怜奴婢,别为难咱了。咱们的交情,以后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房间被精心布置过,焚得上好的熏香,被褥也都是新的,甚至预备了一些点心充饥。考虑到柳长安身上有伤,并未安排侍女陪寝,不过其他方面已经可以算做万无一失。头碰到枕头,柳长安才发觉,自己真的很累。 这不单纯是体力的消耗,更多,是精神方面的疲惫。安乐公主或许会看李兆兴的面子对自己给一些关照,但是这种力度有多大,并没有一个固定标准。而且从阿古丽的反应中,可以看出来,安乐公主除了有些特殊癖好外,性子略有点像那位大周开国女帝。性情刚强,行事霸道。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令其满意,是福是祸,一言难尽。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自己,大概是过关了。接下来,他不准备要那个官身,事实上,他对大周官场没有多少兴趣,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好一个官。何况自己已经有了三千两银子,外加上一些关系,只靠一个驸马的提携,一般人就犯不上招惹自己。既不需要官身护体,又何必主动去趟这混水? 眼皮渐渐发沉,过度的劳累,加上控鹤监的伤药,在治疗外伤上颇有些功效,让他忘却了伤口的痛楚,很快就陷入梦乡。在梦里,阿古丽再次出现,扭动着那如水蛇般纤细的腰肢,带着笑容向自己伸出手,似乎想要邀请自己共舞。 不等柳长安做出反应,杨柳忽然出现,霸道的赶开了阿古丽,然后以一种标准的怨妇眼神看着柳长安,仿佛是看一个负心人。柳长安觉得很冤枉,明明是她看上的马文彬,差点就和对方成了好事,现在怎么还来怪自己?可是不等他说什么,安乐公主就又将杨柳驱赶开。 几个女人,如同走马灯,在他的梦境里转来转去,大吵大闹,竟至大打出手。柳长安只觉得自己的头疼的厉害,拿这些女人全无办法。眼看这些女人们都冲过来撕扯自己,争着将自己向她怀里拉的时候,忽然,李兆兴不知从何处出现,将几个女人全都推开,拉起柳长安的手,大喝道:“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却在这里厮混,简直岂有此理!走,跟我到衙门去!” 接下来,梦醒了。 梦醒之后的柳长安,头还是有些疼,想来是在坟地那吹了半宿的风,再加上被郑大头踢了一脚,难免受了风寒。看看窗纸,竟已泛白,自己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走出卧室,昨天晚上那些控鹤监以及内侍乃至天策亲军都已经不见,徐祖荫介绍道:“口供已经初步问明,公主带着人回府了,让下官带话给柳公子,好好休息,先不要离开京城。等着公主,下一步的安排。” 第30章 陡然而富 由于这一案里,柳长安并没有借机发财,也没有趁机搜刮民众,迫害富户,徐祖荫对他的看法颇为不恶,又邀请了柳长安与自己吃早餐。与这位首县父母同席,于京城地面,大下也算一件面子。至少三班衙役而言,都知道这位书生不但有控鹤监的关系,与自家顶头上司似乎也颇为相得,是以,在柳长安离开衙门时,就收获了不知多少笑脸与阿谀声。 等到了家里,却见郑大头带着几名控鹤监都在,同时在家中的,则还有几位京城里,专门放印子钱的老板,换句话说,就是自己的债主。柳长安心知,在京里放印子钱的,都是京中权贵势要家的管事,或是各房里的媳妇、子侄,这几位所谓的东家,也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代言人。 这干人背后有极硬的靠山,也不怎么畏惧官府。不过,看他们对郑大头和自己的态度,似乎是得到了自己上级的授意,不敢有丝毫狂傲之态,反倒是必恭必敬,把姿态放的极低。 柳长安之前欠的印子加上局帐,加起来也不到六十两。对于当时的他而言,确实是一笔压得喘不过来的巨债,可是现在,他有了安乐公主的三千两,于京城而言,绝对可以算个不大不小的富翁,这些债务偿还就不是问题。郑大头等几人在场,也不是靠武力压迫债主,更多的意义还是站台。 “陆四郎,我跟你说,郑大头是柳公子的兄弟,动他,就是动我。当然,郑某在京城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是,那位对柳公子可是大加赞赏。看看这银子上打的是哪的烙印?所以啊,放明白一点,债还清了,这事就算完了,你们那些手段如果敢用出来,那位一生气,是个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吧?” “小的明白……我是说不敢。咱放印子,也是按规矩办事,哪敢对读书人用什么手段,上头也不会答应。说来说去,咱们的上头,其实都是一回事,咱这下面做事的,也都是一家人。柳公子如果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之处,只管开口,小的义不容辞。” 有郑大头这干人坐镇,债务结算的很快,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积欠债务偿还干净。柳长安见除了银子,房间里还多了一个小箱子,郑大头笑道:“这是千岁吩咐的,知道你要讨娘子,特意送了四匹彩缎,算是贺礼。” 当今绸缎布匹与金银铜钱一样,都可以直接充当货币。四匹彩缎如果拿给寒门之家,也够生活几个月。柳长安佩服于公主的大手笔之余,又问道:“郑兄,难道昨天晚上,几位兄长就睡在这?” “柳公子,看你这话说的,这是几千两现银,如果没人看着,丢了一锭,都是件了不起的事。这是千岁赏给公子的银子,如果让外人拿了,那不是有损千岁的颜面?我们不看着银子,又怎么行?我已经跟钱庄的人联系好了,等会他们就会派人来,把银子拉到钱庄去,给里换成钱票。” 大周的钱业发展,比柳长安熟知的时代来的发达,钱庄、钱票发展的很快,这些银子使用起来,确实存在着麻烦,不便于携带,容易丢失等问题。对比起来,换成钱票方便许多,郑大头能在控鹤监当差,当然不是个粗人,能想到这一层不足为奇,但是肯在这里守半夜,就是很大人情了。 固然有安乐公主的命令,但是郑大头没有必要亲自留守,以控鹤监的手段和权柄,找些巡兵来看银子都是平常事,更别说将那些放印子的找来,替自己站台,这都是实打实的交情。 柳长安先问了郑大头的伤势,随即又从银箱里,拿了三十个银锭出来。“郑兄,咱们两个一见如故,在乱葬岗,如果没有老兄这一脚,兄弟这条性命都未必留的住。这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大哥给各位兄弟分一分,就算是咱们的交情。” 三十个银锭,就是一千五百两,即便是在京城,这也是一笔巨款。徐祖荫现在全部家当,怕也没有这么多。郑大通等人在控鹤监,不缺乏捞外快的办法,但是这个机构的保密性决定了,他们不敢随便去找外快,更不敢一次拿这么多钱。见到这么多银子,说不动心自是不能,可是看着那些闪闪发亮的银锭,郑大头连咽了几口口水,却最终不敢伸手接钱。 “柳公子……您……您这可是太客气了。说实话,我不敢拿。千岁如果说我们讹诈公子……咱们哥几个在乱葬岗子拼命的功劳就全没了,说不定,连人头都保不住。” “没有的话,郑兄方才不是说了么,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自有通财之义。银子就该是两兄弟一起花,如果将来小弟发财,还会有更多的银子送给老兄。如果不拿,就是说刚才您说的兄弟之语,是言不由衷。兄弟一介书生,也没有什么事会求到控鹤监徇私枉法,说实话,就算我想,也要进的去控鹤衙门才行。所以大哥,不用多想,银子只管收下,保证没有后患。” 郑大通的几个部下,守了半夜银子,心里不知道早转了多少念头。如果不是严格的军法,以及深知本衙手段,说不定就有人会把银子塞起来几锭。现在见柳长安主动送钱,几个人终于忍不住,小声对郑大头嘀咕了一通。郑大通面色几变,忽然,一拍柳长安肩头 “兄弟,读书人,我见的多了。控鹤监不怕书生,但是也不惹书生。我们不喜欢读书人,读书人也不喜欢我们。肯拿我们当兄弟的,你还是第一个。老哥我住在永济坊,到那问郑大头,没有人不认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郑某的手足,今后谁要是敢欺负你,就到大哥家去找人。兄弟,军有军法,老哥不能在此多待了,成亲的时候,别忘了老哥我的帖子。” “那是自然。不过兄长……岳父新丧,小弟一时三刻是成不了亲的,这杯酒,我们换个由头吧。” 郑大通摇头道:“那女人差点找了野男人,哪还能留着她在外头?日久生变!这事,就得快!听老哥一句话,抓紧去提亲,那女人要是敢推辞,就告诉她,你有个控鹤监当差的兄长,她要是敢赖婚,自己小心着。” 第31章 麻烦(上) 钱庄的人来的速度很快,不管怎么说,上千两白银,对于钱庄而言,也是笔庞大的现金流,这种生意人人欢迎。更何况可以巴结上安乐公主,这种机会,更是万金难求。那些打了安乐公主府徽记的银锭,钱庄压根没想过用掉,而是准备存起来,做个活招牌。只要让人知道,连安乐公主都在自己的钱庄里存银子,自己还怕没有人来存款? 柳长安将一千两银子立了钱折,另外的银子,则装入瓮中,埋在了地下。虽然这样做还是有点冒险,但好在京城的秩序,终归比那些山村为强,何况新结交了郑大头这等朋友,还有安乐公主的虎皮护身,想来,短时间内,是没有什么宵小敢来找自己麻烦。 事实上,不考虑这些,单是万年县,也会对他的安全格外关注。毕竟他是刚刚帮公主破了丢失珠宝案的,如果转过头就发生不测,那事情的性质,很可能变成诸如贼匪余党报复,甚至是对安乐公主的打击,从简单的刑事案,都能上升到正直案高度。 单一个珠宝失窃,都把大家折腾的天昏地暗,要是出了这种恶性案件,那徐祖荫就真的该考虑告老还乡问题。是以,当柳长安带着银子到凤临阁偿还债务时,同行的,居然多了几个衙门的捕快。 几个衙役还以为他刚发了横财,肆意挥霍,大白天就要来销金窟逍遥。结果等到凤临阁的老鸨云姑出来对话,才知道柳长安是来还局帐。云姑年轻时,就是京里极有名的花魁,凤临阁亦是京城里第一流的清楼。能做这样的生意,自然在权贵府里有靠山,倒是不怎么怕这些官差。可是等到官差说出柳长安帮安乐公主破了珠宝失窃案,是公主眼前红人之后,云姐的态度就变得恭敬起来。 柳长安原本没什么钱,靠着才名,才在凤临阁这种地方享受款待。随着文贼名声传开,他在这里已经黑如煤炭,云姑见他,也只为了债。可是等听了官差的说法,云姑立刻吩咐着丫头,把此时还在睡懒觉的花魁惜梦给摇醒了。 一番耳语之后,惜梦姑娘以手掩口,轻啊了一声。随即,便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了梳妆台。花魁行首,虽然在京城里颇有几分面子,可是遇到安乐公主,那不过是对方随便一个表情,就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尘埃而已。敷衍柳长安,总比被打死好,再说,他确实是个英俊才子,不是半截入土的老朽或是丑八怪,敷衍他的感觉也不算糟糕。 随着一阵脚步声,以及一声情真意切的“柳郎”,几名正忙着吃鲜果,喝香茶的衙役,目光不由呆住了。头上懒懒的梳一个美人髻,脸上妆容不整,却不失美貌,身上一件交领衫,还没来得及拉好就跑下来,露出雪白颈子及半个肩膀,小到最后几级楼梯时,脚下一滑,人竟是直接摔下来。幸亏几个丫头手快把人扶住,否则惜梦姑娘怕不是要碰个头破血流。 这位惜梦姑娘倒不是什么卖艺不卖申的清倌,可是在京城里,也是有一号的人物。结交的王孙公子不在少数,居然能这么狼狈来见柳长安,似乎两人的交情很有些不一般啊。 几个衙役已经顾不上吃东西,眼睛全落在惜梦姑娘那如同凝脂的肌肤上。当日柳长安得见惜梦,还是因为抄诗成名京城时,被她邀请来写了几首诗,做了一回入幕之宾。可即使是当日,她也无非是倾慕才子提高身价,也不曾这般生扑,差点把整个人粘上来,要死要活的,仿佛柳长安跟她山盟海誓转眼就负心一样。 “柳郎,你这么久不来,可是惜梦做错了什么,让你恼了?若是如此,你可以说,惜梦一定会改,可你不该,又和纪小鸾,文素素那几个贱人来往。她们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你去跟她们结交,迟早被她们带坏了。” 柳长安笑道:“惜梦姑娘,你这话说的倒是贴心,可惜啊,我以前就算想来,也要进的来凤临阁的大门。这不,我今天来也是来还局帐的,否则能这么早过来么?不想还是把你吵醒了。你看,这是帐条,前后七两三分银子,我这是整银锭,还得受累云姨找开。” 一见那雪亮的银子,以及安乐公主府的徽号,惜梦的美目转动间,脸已经沉了下来。“云姨,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么,柳郎在你这的所有开销,都挂在我的帐上,我自己想办法还你。你怎么还能派人找柳郎要钱?还不让他进来?我……我想柳郎想的快要死了,你却这样对他,要是想我死就明说,可是这么糟践人可不成。” 云娘的反应自然也极快,勃然作色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云姨还不知道你对柳公子的心意,若非如此,怎么会让丫头把你叫下来。我早就有话,柳公子就算在凤临阁住一辈子,也不会要他一文钱,怎么会有这局帐?这……这一定是下头的人闹的,看来这凤临阁不好好收拾一下,是不成了!这些债条柳公子赶紧烧了它,只当没这回事,谁敢向你要钱,让他找我来要,看我不打折他的腿!还有这几家的帐单,你也都留下,我替你还过去,就算是赔礼。” 惜梦摇着柳长安的胳膊道:“柳郎!你听到了,这不关惜梦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气了,留下来吃饭,我唱支新学会的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安乐公主虽然素以养士闻名,但是能帮公主找回失窃珠宝的,与寄食于公主门下的,分量明显不同。有这种关系,加上柳长安的相貌确实出挑,万一以后成了公主的面首,前途不可限量。 倒不是说,拉拢他真的能给清楼带来多少好处,但是之前得罪了他,不把关系弥补好,将来只要他说一句话,说不定整个清楼都得伤筋动骨。她们的靠山,可不会为了一家清楼,就去对上安乐公主。 沾柳长安的光,就连同行的衙役,也得以在京城第一流的清楼里吃了顿花酒,甚至还有个女人全程作陪。 直到酒足饭饱,已经是中午,柳长安没有留宿的打算,这倒不是他改邪归正,而是得在意身份。以前的自己,无心仕途,可以不在意名声,现在和公主扯上关系,就得在意点羽毛。 安乐公主不会喜欢那种真正的儒生,所以自己吃点花酒没什么关系,但她也不会喜欢真正的狂徒,所以在出孝以前还是不留宿的好。由于他的离开,几名衙役自然也留不住。饶是如此,几个衙役的身份和家当,原本是没资格在这种地方吃酒的,能够在这样的场子里吃顿酒,顺带摸摸姑娘,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大造化。 被风吹在脸上,几个喝的满脸通红的衙役,俨然已经把柳长安当成了活神仙。前呼后拥的围在他身边,向家中走去,借着酒兴,几个衙役大包大揽道:“柳公子放心,在京城里,咱们弟兄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今后谁敢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们,包管替你收拾了。” 走了不长时间,眼前已经到了柳家的小宅院,柳长安看看宅院外的情景,对几名衙役道:“几位说话倒是很有准头,这不,麻烦来了,还请几位出手,替学生收拾了吧。” 第32章 麻烦(下) 即使几个衙役的酒已经喝的不少,但是神智都还在,等到看清柳宅之外的情形,几个衙役的腿都有些发颤,说话也没了方才的豪气。 “柳……柳公子,小人觉得,还是躲一躲的好。如果不成,就躲到公主府去,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到那去撒野。总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犯不上和他们硬碰啊。” 在小院外,二十几个身穿皮甲,手扶刀柄的汉子站成两排。这些人的人数并不算多,京城里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之间,为了一个名纪,或是一件珍玩而发生意气之争近而各自带上家人斗殴的事屡见不鲜,一次打架出动上百人手,于京城里也不过是寻常的场面。衙役们虽然不敢干涉权贵,但是维持治安有责,弹压调解的事,做了也不只一次,对于一般的家丁护院,他们也犯不上怕成这样。 可问题是,今天这些人的感觉,与那些护院打手,竟是完全不同。 虽然人数只有二十多人,但是长身大面,体格魁梧强壮,站在两侧,腰板挺直如松。粗一看上去,只当是门口立了二十余尊雕像。京中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中,颇有些技击中人,武艺是有的,还有些是很有名望的武师,但是这种纪律,却是任意一个武师都不具备。只有那些将门子弟家里,可能有些跟随家主征战沙场的家丁,身上还保留着这种素质,数量通常不多,为少爷争风吃醋打群架的事,也不会惊动这些人出面,衙役们也只是听说,没什么机会见。 另外,就是这些人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杀气扑面而来,人数虽少,给人的压力却很大。这些衙役内在京城里混事,眼睛都是练出来的火眼金睛,一看而知,这些人都是真正的军中劲卒,而不是坊市间横行的打手地痞。自己的官差身份固然镇不住对方,交手,也多半是自讨没趣。 见他们在柳长安家外面列队,就知道肯定是朝他来的,只是想不出,柳长安什么时候得罪到军队头上去。光棍不吃眼前亏,如果他们不认识柳长安,逃跑的机会总是有的。 哪知柳长安不退反进,朝着离自己最近的男子一拱手“几位兄台,劳你们久侯了。小生柳长安,你们身后的房子,就是我家。可是有什么事找我,咱们有话到房里说。这里的百姓胆子小,没见过这种阵仗,别吓坏了他们。” “你就是柳公子?我们将军,在房里等你,有什么话,请公子到房里,与我们将军说。” “好说,我这还有客人,且容我先安顿好。”柳长安朝几个公人一笑“本来想请几位到房里喝杯茶的,看来不凑巧,有客人在此,那咱们就下次吧。” “好说……好说,不敢叨扰公子。”几名公差的酒,吃这些军汉一吓,已经走了一半。衙门的权威,只限于震慑城内城狐社鼠,遇到持刀军健,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当下,这些人逃的比兔子还要快些,不消片刻,就走个无影无踪。 柳长安朝这些军汉微一拱手,随即昂手阔步,自两排军人之间的通路,向自己的院落走去。这些军汉脸上并没有表情,但是柳长安总是觉得,他们的目光里透着敌意。战刀虽然在鞘内,但看这些士兵紧握刀柄的样子,随时可以抽刀出鞘,将自己斩杀于这几十步的距离之内。 他并不通技击,对于气机牵引之类的说法,也自一窍不通,但是人体的感应,并不会因为不懂武艺而消失。假设有一柄剑指向他的额头,他依旧会感觉到,是有什么东西在刺他,让他很不舒服。 现在,虽然额头上没什么异常,但是脖颈处却分明有微微的不适感,仿佛有人拿着什么锋利的东西,正压在自己脖子后面。只要自己稍有一点异动,这件东西,就会将自己的头砍离身体。 在这种感觉下行走,就像是身旁蹲了只猛犬,虽然狗的主人一直告诉你,他的狗很乖,不咬人,你走过去,也不会觉得舒服。柳长安相信,这种阵仗应该是房间里那位将军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摆个下马威。 这种想法当然不算善意,可要说是恶,这种恶又从何而来,同样是个问题。如果真的对自己不满,让这些军汉直接把自己毒打一番,也比摆这种阵仗来的容易。再者说来,这些军汉身上带着杀气,军容气势,与平素见过的那些军兵大不相同。能支使的动这样部队的人,又怎么会和自己对上? 柳铁骨和自己这父子两代,和军人都没什么牵扯,固然没在军中结下什么善缘,同样,也没什么仇家。一个军中握有实权的将领,按说是没立场和自己为敌的。出于好奇,也出于早知道谁是敌人,也好早做防范打算的柳长安,硬顶着这种令人不快的压力,保持着平稳的步伐向家中走去。 这一段通路不长,他走的不快不慢,脚步沉稳,似乎对两旁的人没有在意。实际上,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认定军伍不敢随便杀书生,他怕是早就落荒而走。毕竟,每一步踏出去,都仿佛离刀锋更近一步,这种压力下,正常人的选择都是落荒而走。 “柳公子,好胆色!虽然儿郎们没有拔刀,但是他们确实动了杀气,连那些衙役都吓的狼狈而逃,柳公子不可能感觉不到。能谈笑自如,步履不乱,足见公子的定力,真不愧是柳铁骨的后代,有骨气,我佩服!” 等柳长安通过这条通路时,就发现,一条大汉,已经站在门首等着自己。这大汉三十里许的年纪,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加上一双精光四射的鹰眼,让人一见之下,就会对其升出既畏且敬的态度。 他身上没有穿甲,但是那种武人的气息,却从举手投足间都可以感觉到。与那些军汉一样,他也配弓悬刀,只是他的刀不是常用的战刀,而是标准的草原弯刀。刀柄处鲜红的宝石,在日光下烁烁放光。 柳长安等看到了刀,已经知道此人是谁,忙抢步上前施礼道:“学生不知阿史那将军亲临,礼貌不周,望将军海涵。” 那大汉爽朗地一笑“没什么,我只不过等了一个多时辰,这不算什么。我们在草原上狩猎时,可以等猎物三天三夜,这点耐性,我们都是有的。不过,我没有通报姓名,你如何猜的出,本官就是阿史那永忠?” “将军客气了,国朝上下,似将军这等神威者,又有几人?何况这口宝刀,也足以证明将军的身份,纵然不识将军庐山真面,也该知道,将军一弓一刀,皆是万金难易的宝物。学生不懂武艺,对这柄宝刀也是闻名已久,只一见刀,自可以猜出是将军大驾光临。只是不知,将军来此,有何指教?” “没什么,我是来道谢的。我手下两个儿郎不成话,丢了整个部落的脸!多亏柳公子定计,才将他们找出来,我就是来道谢的。” 第33章 朋友 来去如风的草原人,因为其悍勇善战,曾一度给了帝国巨大压力。但随着大周数代英主名臣的努力,草原雄鹰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选择向中原真龙低头。 大周开放了边市,准许与草原贸易,并给可汗以册封金宝。做为代价,草原帝国向大周称臣,周朝于广阔的草原上建立了都护府,筑城移民,同时将大量草原百姓内迁于腹里地区,昔日的草原帝国,成为大周版图的一部分。 作为效忠的表示之一,昔日的可汗会选拔草原上最为优秀的战士组成一支近卫军,用来拱卫大周京城。这些士兵是从数以十万计的战士中选拔而来,人人战技高超,被称为选锋军,正式番号则是神策左军。其领兵将领,则一向是阿史那家族的嫡系亲属,以草原可汗的子弟统领草原大兵,视为对这些归附武力的优待。 阿史那斯杰,就是这一代可汗的次子,因为武艺将略,俱为全族第一,而被选来做这支人马的首领。其一张宝雕弓加上一口天狼宝刀,曾在军中大较中大出风头,为天子赏识,亲赐名永忠。接下来,还准备赐其武姓,在京城军班中,算是个极为重要的角色,柳长安也不曾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大红人,来到自己门上。 阿史那以及部下的态度,也就很容易理解。军中最重袍泽情义,柳长安的计谋,导致两名左军士兵被擒,不光是丢了阿史那的脸,更让这些士兵感觉同族被这个书生陷害了,对他能有好脸色才有鬼。那种杀气,也不是伪装出来的,如果不是有王法,如果不是在京里,他们或许真的会杀人。 摆出这个阵仗的阿史那永忠,显然也对柳长安不满意,不过他既然已经归附,就不能再摆草原上的脾气架子,对大周的读书人,也不敢招惹。摆个阵仗出来吓吓人,最好是能看到这个书生屁滚尿流的样子,那就最好不过。至于说打上一顿,或是找麻烦之类,阿史那永忠倒是不会做,也不屑于做。草原男子遇事直来直去,他如果很的想出气,早就自己拔刀了。 等到分宾主落座,柳长安发现,家里是该雇个佣人了。因为没有下人,阿史那始终没人招呼,估计连喝的水都是自己烧的。好在他在草原上放牧打猎时,这些事也是自己操持,倒不觉得苦。对于柳长安方才的反应,遗憾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顺眼。这些人骨子里尊崇强者,即使是书生,他也喜欢胆子大一些的。 “当年到草原宣读诏书的使臣,是杜文忠公,我的爷爷,就摆出这样的阵仗来,想要吓他。没想到杜公视甲兵如无物,昂首入帐宣旨,面无惧色。我爷爷后来问他为什么不怕,他说自己是天朝上国的天使,怀中持有天子圣旨,身后是大周圣明天子和百万雄师,而我们有的只有些刀剑弓马,何足惧哉?从那次之后,我爷爷就下顶决心归顺大周,说只看这些大臣,就知道大周不是我们所能招惹的。今日柳公子的胆色不逊杜文忠,倒是我做事有些孟浪,请柳公子不要见怪。” 阿史那永忠生的很是威武,但却不是个粗鲁之人。事实上,在他的家族里,他向以喜好汉学,嗜好诗书闻名。若非如此,家里又怎么敢派他带兵拱卫京城?因此与柳长安沟通起来,两下都没什么障碍,也都比较好说话。 两名人犯果然被安乐公主送到神策左军的军营,阿史那永忠的应对,则正是柳长安分析中,最为上上之选,将人犯送回公主府,请公主发落。看来,整个草原民族目前而言,并没有对抗大周天威的打算,阿史那永忠的自我定位,也很清晰。自己是大周的一员武将,而不是什么草原的少可汗。 “我送人犯到公主府,才知道,把人犯送到军营而不是控鹤监,是柳公子的主意。所以我冒昧登门,是来向公子道谢的。选锋军一万将士,都要承公子的人情。如果这一案交到控鹤监,现在我怕是已经不能在这和公子说话了。” “将军太客气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将军对大周忠心耿耿,且是天子爱将,就算是交到控鹤监,也没什么打紧。” 阿史那摇头苦笑道:“柳公子何必用这种话来宽慰我?五十年前,徐孝祖起兵谋逆,事败后控鹤监主查通贼者,京中六部尚书有三位被夷族,两位国戚亦不能免。二十年前,神武大将军,长乐侯武进忠为控鹤监查出图谋皇位,因其为宗室,仅抄家赐自尽。两年后查出,整个案子为控鹤监指挥使泄私愤而罗织,虽然为此,控鹤监前指挥及部下被族灭二十余家,但是武侯爷一门的性命终究是断送了。控鹤监已经快二十年没办过什么大案子,如果可以斩掉一个图谋不轨的草原人,他们绝不会放过机会。” “将军,你这话我可不认同,你是大周人,怎么是草原人?你与学生,都是大周天子的臣工,大家又有什么区别?” 阿史那一愣,随即点头“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枉我自命饱读诗书,见识上还是不如真正的书生,是我自己着相了。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道:“柳公子,我这次来,就是向你道谢的,现在,还要加一个道歉。我这个人带兵,最大的特点就是护短。何况这次栽进去的,都是我的族人,对你这个谋臣,多少有些不满意。摆这么个阵仗,就是为了吓吓你,好让你出丑。你别笑话,我们这些武人如果没有这份护短的劲,可是不好带兵。可是现在咱们这一说话,我知道是我想错了,不该小看读书人的胆色,我认罚。” 他说话间站起身,朝外面喊了几句草原话,时间不长,四名士兵从外面抱了一口木箱进来。随着箱盖掀起,呈现在柳长安面前的,是精光闪烁的珠宝,在珠宝下面,还可以看见野兽毛皮那突起的绒毛。 “我是个武人,感谢人的办法很简单,将士为我效死,我就给他们银两、土地!柳公子保全我整个神策左军不被卷进这件事情里,我们这一万将兵,就都欠你一条命。命,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这一点点小意思,只是草原的特产,无非是作为朋友间的馈赠,而不是报恩,所以你不要推辞。如果推辞,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朋友?柳长安注意到了阿史那的用词,如果说恩人,那无非还了恩,还了情,两下就无牵扯,如果是朋友,那却是一直可以用下去的关系。考虑到草原人对于朋友二字看的很重,柳长安觉得,自己真的时来运转了。 第34章 规划 阿史那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在留下礼物之后,就带着亲兵离开。除了送上一箱子皮货以及几件珠宝外,另外还送给了柳长安一枚自己的私人图章。这枚私章没有太多用途,但是只要拿着它,就可以随时进入军营找阿史那永忠,可以当做通行证,也可以算做友谊的证明。 本来这个人情,是柳长安建议安乐公主自己做的,公主比他想的手段更高明一些,把人情又交回给了他。 安乐公主在京城里结交公卿官吏,这不是什么秘密,考虑到太子的身体,以及大周男女都有权继位的制度,不少人怀疑,这位公主多半也对皇位有所觊觎。不过皇帝对安乐公主宠爱有加,类似的流言一旦传入皇帝耳中,接下来就是龙颜震怒,说出类似观点的人,都得担心着自己的首级。 武将中与安乐公主来往的也很有一些,她喜好骑马射猎,与不少武将家的女子交好,乃至自己穿戴甲胄,到军营里学武的事也多有发生,多一个阿史那倒也不算出奇。 可是安乐公主做的更为隐秘,她让阿史那感激柳长安的人情,这两人结交,谁也没办法指出不是。毕竟柳长安只是个书生,跟武将交好,也对大周国防形成不了任何威胁。而安乐公主只需要掌握住柳长安,实际与自己结交阿史那没有多大区别。 固然这样一来,自己成了桥梁,但这也不是坏事。那一箱皮货都是珍稀皮毛,如果拿到当铺里,恐怕比三千两银子所值更多。那些珠宝都是阿史那家族得到的赏赐,虽然对价值不清楚,不过想来也不会便宜。 比起金钱更重要的是,自己结交上了一位拱卫京畿的武将,他手下还有上万悍勇士兵。这比起金银财宝的价值,高的更多。等到太阳将落山,之前因为讨债,跟柳长安闹过很大不愉快的一些城狐社鼠就陆续上了门。看他们头上身上,都带有很明显的伤痕,就知道吃足了苦头。这些泼皮没什么钱,自然不会拿什么值钱礼物来,到这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赔礼道歉。 原来阿史那不知道从哪听说这些人言语上曾对柳长安不大客气,就派了自己手下的护兵,挨个上门打过去。这些百战劲卒,打这些市井泼皮自是手到擒来,更为要命的是,这些军卒手段残忍,出手毫不留情。他们已经放出话来,如果柳公子有什么不满,下次就直接制造残废,再下次,那就直接去乱葬岗找尸吧。 这一闹,柳长安竟是成了这一代的草头天子,一帮泼皮无赖把消息互相传递,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文贼一向深藏不露。实际是与公主府、控鹤监、选锋军都有门路的手眼通天大人物。之前所谓文贼云云,不过就是人家的手段,至于目的……那肯定是所图甚大,非我辈应知,少扫听为妙。 原本柳长安还担心自己突然发财,财产安全会出问题。结果就是,他所住的区域,成了城里各路偏门生意的绝对禁地,谁要是因为动了柳长安,给整个行业惹来控鹤监或是选锋军,那一准就是天下共击之的局面。每天晚上,都有些泼皮提了棍棒给柳长安家附近义务巡逻,竟是格外的太平。 一连五天过去,柳长安所受的伤基本已经痊愈,于是便盘算起自己之前的谋划:开酒楼。 从文贼事发后,他痛定思痛,就觉得是自己把路想错了。当文人固然生活很好,可是要求也高,自己自身的素养不够,原本的柳长安,也是个应试型文人,对于诗文唱合一类的游戏并不擅长。 既然这个领域不适合自己,就没必要非得冲进去,相对而言,还是做个要求较低的工作更适合。据他观察,大周现在即使是第一等的酒楼,也只提供烧烤,再有就是生鲜,说的时尚点,也可以叫刺身。炖菜初现雏形,至于炒菜根本没有。 大周并不缺乏油,至少在京城里,菜油可以买到,但是锅灶是一体的,一些热火爆炒的菜肯定做不了。比起什么钢铁火药,炒菜的科技含量低,危险系数小,更重要的是,不扎眼。 搞什么铁厂或是搞什么火药加工,难免跟军队扯上关系,从一开始柳长安就没想过要到边关去效力。大周有一群喜欢做边塞诗的武功狂人,报效大周天子,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事,还是他们去做。自己安心做个生意人,发点财,讨几个老婆就好。 当初找杨万里要二百两银子卖婚书,就是为的还清积欠后有本钱开店。没想到事态发展比自己想象得要快,现在自己的本钱,比起二百两多出若干倍,背后还有安乐公主以及阿史那将军的关系,这酒楼的规划,就可以实行。 除了酒楼,自己还可以买一些田地,学着这个时代的财主样子,雇佣佃农,收租维生。既然回不去,就学着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安心生活,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 柳长安不是个矫情的人,始终都不是。这几天里,有几家清楼打发出了小厮来探望,显然是从云姑那得到了消息,学着凤临阁来修补关系。 这些小厮与柳家门外那些泼皮本就相识,交谈之下,得知柳长安竟是手眼通天的角色,新近和阿史那将军交上朋友,还发了横财之后。再来的,便不是小厮,而是楼里当红的花魁行首身边,极得力的丫头。这些丫头,如果没有特殊机缘,将来也是要下水的。应酬客人,是现在就要练的必修课。是以,在对柳长安说话时,自是极尽所能的讨好取悦。 她们带来的,是各自所追随的姑娘所用绣鞋、小衣之类贴身物件,更是在言语中透露出自家姑娘对柳公子的无限相思,乃至相思成疾的情景。要想治病,非得柳公子走上一遭,以自身阳元布施不可。内中甚至还有两位花魁托丫鬟带话,只要柳公子不嫌弃,她就愿意从良和柳公子做夫妻。 这种表态倒不一定是假,毕竟花魁不能当一辈子,柳长安这种父母双亡,亲族不在,又有门路及财富的英俊书生,确实是花魁们从良的最佳目标。 就在柳长安也认真盘算着,是不是真的可以选一个花魁,组成战略伙伴关系,不提是否成亲,至少可以做个合伙人的光景,一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却让他的计划被迫终止。 一个不到二十岁,梳着包包头的丫头,直接跪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不放,所求只有一条:快和她回家,去救她家小姐。 第35章 夺产 实事求是的说,柳家门外那些义务保镖,足以吓跑绝大多数良家妇女,也就是那些清楼的丫头无所畏惧,可以不管不顾的往柳家闯。 这个丫头眉清目秀,相貌比那些清楼丫头更好,从气质上看,也是标准的良家妇女,如果不是真的发急,大抵是不敢冲过那些人组成的防线,扑上来抓着一个男人的衣服大哭。毕竟柳长安现在是自己独居,这种环境下,他就算真的把这个女孩如何,后者怕也是喊难找到地方申冤。 不过这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或是豁出去了,拉着柳长安的衣服的嚎啕道:“公子,快救救我家小姐。如果你不去,小姐就要被他们嫁给坏人,连家产也保不住了。” 柳长安也是一阵莫名其妙,这种事听上去是很严重,不过再严重,也该是找徐祖荫解决,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义务衙门? “你家小姐?谁啊?贵府家事,我恐怕没办法介入吧。” “啊……”丫鬟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擦擦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柳长安道:“我家小姐,就是公子的未婚妻啊。我是杨府的丫鬟,名字叫燕儿。公子……公子没见过奴婢。以前伺候小姐的是环姐,不过等到老太爷过世,小姐就把环儿给卖了。可是没想到,这个贱婢,不知道怎么和武清侯的三公子勾搭上,这次的事,就是这个贱人搞出来的。” “你是……杨柳的丫头?”得到丫头确切的回应后,柳长安将她拉起来,扶到自己对面坐下。只是刚一坐定,燕儿就像装了弹簧一样弹了起来“在主人面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公子将来娶了小姐,就是姑爷,燕儿只是小姐的奴婢,怎能在主人面前坐。奴婢从小做苦活,站着没关系的。” “小丫头,倒是很乖巧,来吃点点心,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桌上放着一盘水果以及一盘点心,水果是时鲜,点心则是京城里上好的糕点铺子出品。柳长安是个追求享受的人,只要有钱,就不会委屈自己的胃,就像不会委屈自己另一方面一样。他打量着燕儿,见她眉目乖巧,虽然不算十分美貌,却胜在可人,开始盘算着,自己家里也该用个丫头了。 燕儿并不敢吃,直到柳长安将一块点心塞在她手里,她才试着咬了一口,随后,脸上就露出一丝惊讶神色,接下来,这种表情又变为欣喜,檀口飞快的咀嚼着,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去,又颇为不舍地看着手里剩下的残块,想要继续咬,却又不大敢,只好偷偷地看。这种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小动作,让她整个人显的更可爱,柳长安就越发觉得有意思。 “吃吧,先吃完东西,再把事情说给我听。如果你不吃完这块糕,我是什么都不会帮忙的。吃完之后,把剩下的带走,回家慢慢吃。你家小姐似乎对你不太好,连点心都不给你吃。” 燕儿得了柳长安的吩咐,便将吃点心与救小姐等同,有了这个伟大的托词,心理的包袱可以抛下,也就放心大胆的将整块糕吞进嘴里。等听到柳长安说杨柳坏话,她嘴里塞满了糕,却还要拼命的说话,传出来的,只有一阵呜呜的声音,外加她鼓起的两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充满气的皮球,格外可爱。直到她将糕吞下去一些,才勉强听出些字眼 “没有啊,不要乱说小姐……小姐对燕儿很好……公子……欺负人”燕儿见柳长安看着她笑,也知道对方是在看自己好看,又羞又气。等到柳长安递过茶来,她二话不说抓起来就喝,借着茶水,总算是把半块糕吞到肚里,嘴巴才得到解放。 “公子太坏了,就知道欺负奴婢,小姐比公子好得多,从来不会看燕儿的笑话。” “我怎么会看你笑话,不过是觉得,世伯家也是大户人家,你既然是世妹的贴身丫头,怎么会连这种糕点都吃不上。显然是她太吝啬,连些好吃的都舍不得给你。” “才不是呢。燕儿以前是跑上房的丫头,只能干些采买活计,再不就是做些粗活,有一点钱,也都给了家里,哪舍得吃这么好的糕点。是环儿姐姐被发卖了,才轮到我伺候小姐,但是接着就是办丧事,哪又有心情吃好的。连小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清减的厉害呢。公子,奴婢把点心吃了,你就行行好,跟我去救人吧。” 燕儿并不笨,由于在街上采买东西,口齿也极伶俐,叙述事情条理清晰,把杨柳遭遇的困难介绍得十分清楚。 杨家原本是杨万里当家,但是杨氏的族人还是有一些,也在京城里居住,大半是靠着杨万里吃饭。少数的一些人,虽然不在杨记银楼工作,但自身的活计,实际和杨万里也脱离不了关系。杨万里为人厚道,对于这些族人很照顾,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等到杨万里夫妻一死,这些族人里,几位年长的长辈,却开始向杨柳发难,以杨万里经营的是族产为名,要求收回银楼产业,将整个杨记首饰行,以及杨万里在京外的田地,都交给族人打理。由宗族按月拨给杨柳一笔生活费,其他事与她无关。 不独如此,被杨柳发卖的环儿,不知怎的,竟带了武清侯家的管事来,说是武清侯三公子,要纳杨柳为妾。由于杨万里不在,杨家族老,就以杨柳家长身份答应此事,还签下了一份契约。 原本他们是想直到花轿上门,才把这事告诉杨柳,好在有人走漏风声,杨柳才事先得到消息。她一介女流,就算再怎么有主见,也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同族拿不出好办法,肯为她出头的人里,第一个便是柳长安。由于杨柳本人的行动受到监视,就只好打发燕儿来求援。 柳长安听过之后,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帮人的嘴脸,比我想象的难看多了。我……要跑几个地方,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第36章 狰狞(上) “燕儿,来我家做丫鬟好不好?我每天给你好吃的点心……” “好啊好啊。反正早晚也是要来给公子当丫鬟的。小姐过了门,我就是陪嫁丫头,当然要帮公子干活了。” “我是说,你自己来当丫头。” “好啊好啊,我现在工作不多,如果公子身边真缺人用,燕儿就和小姐说一声,先替公子干活,再回家去干活。” 柳长安发现,这个包包头丫头确实乖巧的可爱,她基本上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口头禅必然是好啊好啊,答应别人的要求时,大多不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当初杨柳如果是用她做丫头,也许杨家的惨案就不会发生。不过,杨柳本人连这个可爱的丫头,大概都会被马文彬吃干抹净,那就是另一回事。 见柳长安出门就雇轿子,燕儿又摇头道:“不用,燕儿从小干粗活,走路走惯的,不用坐轿子。” “我让你坐就坐了,不用那么多话。” 柳长安再次到杨府门外时,天已经到了傍晚,燕儿很有些紧张的拉着柳长安的袖子“公子,你一定要帮小姐啊,如果连你都帮不到,小姐真的可能去死。小姐其实连白绫和砒霜都准备好了,说是逼急了,就死给他们看。公子……你只要救了小姐,燕儿就天天去你家,给你当丫头。” 这大半天时间,她跟着柳长安跑了不少地方,但是在她看来,这其实都是属于白忙。柳长安去找的人,或者不在家,或者没给明确答复,而且他本人也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并没有急着来救人,反而拉着她在路上吃了不少小吃点心,才来杨府。 她当然要承认,点心是很好吃的,可是时机不对啊,应该是救了小姐以后,他们两个来吃,自己作为丫头,替他们放风时,跟着吃一点残渣才对。毕竟,他们才是一对。 燕儿并不傻,她感觉的到,这位柳公子对自己有些好感,如果到他家做丫头,早晚会变成他的侍妾。不过她不在乎。自己本来就是个丫头,一切的行动,都要听主人吩咐,如果小姐要自己侍奉他,自己就会乖乖地躺好,任柳公子摆布。但是和小姐抢丈夫,她是连想都不敢想,乃至生孩子,也要生在小姐之后,这都是陪嫁丫头的规矩,自己不能坏。 可是看柳长安的表现,似乎对营救小姐并不如何热心,联想到之前小姐与马公子交往的事,大概这男人对小姐并不满意。为了救小姐,那就只有自己牺牲了。至于说对方会不会负责任,自己又能否得到名分,她不在乎。如果自己是在别家做丫头,被那些公子少爷拉进房里,也没人会为自己出头的。小姐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要报答她。 “这可是你说的哦?如果说了不算,是会变小狗的。”柳长安捏了捏她的包包头,哈哈笑着,与燕儿昂首而入。大门洞开着,家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这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内宅,离着还有一段距离,就看到有人在门外走来走去。燕儿指着那些人道:“就是他们,就是这些坏蛋,都是他们逼小姐的。” 杨柳现在身上还服着重孝,人也显的很憔悴。由于官府关照,给杨万里授了一个八品散阶,这种官职没什么意义,纯粹是为了葬礼可以办的大一些开的后门。杨柳并不在意花钱,只要能让父亲走的风光一些,她不介意多花一些银子。但是她发现,这不光是钱的问题,原来父亲在世时,不会发生的问题,随着父亲死去,就都暴露出来。 帐房在葬礼使费上中饱私囊,欺负她是个女流,想要多报开销。却不知为了做一个合格的主妇,杨柳从很小就跟父亲学看帐本打算盘,于帐目上十分清楚,那些花帐手段根本瞒不住她。 葬礼的劳累,也是一个大问题,没有儿子,就只有她代替儿子走那些流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确实有些过于劳累,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想到柳长安。对方说了要她做好准备嫁给他,那他作为准女婿,就该来这里完成儿子的工作。 但是整个葬礼期间,柳长安只派人送了一份礼金,人没有露面,表现的很冷淡。杨柳心知,他多半还是在为马文彬的事生气,或许这门亲事,不了了之。再不然,就是他没打算让自己做他的妻子,而是做妾。 亲戚对自己的指点,一些风言风语,她都了然于胸。既没办法翻脸,也没办法反驳,毕竟这是自己惹出来的祸,自己必须承担这些责任。柳长安据说陡然而富,得了大笔的赏银,还和控鹤监等衙门交了朋友,又是安乐公主要栽培的人。亲戚们一定是在笑自己有眼无珠,或是指责自己有辱门风,成了弃妇?随他们说吧,自己的苦衷,又有谁知道? 再后来,就是亲戚们提出,想要首饰楼的经营权。名义上的说法,是看她太劳累,实际上,还是欺负她是个女流之辈,想要夺产业。更令她心寒的是,这个提议是在葬礼上提出的。父亲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要撕下伪善的面具,来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原本想停灵七天的,在亲戚们的鼓动下,改为三天。原因,就是他们不想花太多的钱,把这些钱省下来,自己就能多分一些。下葬之后,就开始惦记着父亲的首饰楼、田地,这栋大宅,甚至还有自己。 这些平素仰仗父亲,在京城吃一口饭的亲戚,并没有成为自己的依靠臂助,反倒成了一群恶狼,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准备把自己吞噬掉。 燕儿一去不归,不知道是这个笨笨的丫头没找到人,还是柳长安拒绝出手,总不会遇到了人贩子被拐了吧?她是个可爱的丫头,没做过坏事,老天不该那样对待她。 联想到一些柳长安的行为,她又想到,难道是燕儿太可爱,被这个无行浪子给轻波了?如果是那样……只要柳贼肯给她一个名分,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她如果有这么个着落,自己也不算害人,接下来,就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第37章 狰狞(下) “妹子,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我们杨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堂叔着想,他老人家在世,也不会同意你去跟男人谈生意。” “姐,你平日长在深闺,不知世道人心险恶。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落到那些坏人眼里,不知道生出多少坏心思。你一介女流,万一出点什么闪失,就算去告官又有什么用?我们又怎么对得起去世的堂叔?” 这是平辈兄弟的耐心劝导,以往他们讪着脸,向自己要零钱用时,嘴脸比现在还要好看些。 “这是咱们杨氏宗族的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堂兄在世时,把你给宠坏了,现在,你得听长辈的话。女人么,就该相夫教子,怎么能想着去做生意?你当你是凤侯?还是当初那位上官宰相?再说,现在官场上,除了凤侯以外,还有几个女人?大家心里都有数,男主外,女主内,才是人伦大道,这个生意,我们替你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是平日与父亲关系最好的叔伯,号称父亲的左膀右臂,即使自己,也知道他亏空公帐,给自己的那家小金店输血的事。只是父亲碍于手足情分,装作不知道,还对那家小金店很照顾,没想到,现在他连这首饰楼都惦记上了。 “家里的事,一向由长辈做主,轮不到你自己拿主意。”白发萧然的老人,是杨家这一族里,辈分最大的叔公。拿着拐杖顿地,老气横秋地做最后发言:“银楼、田地,都是族中公产,不是某一房的私财。万里在世时,由他经营,这无话可说。他现在去了,族里就得把这些收回来,另选贤良。你个小孩子,不知道过往之事,不要胡闹。再说,有我三寸气在,也不会让人亏待你。每月该给你的月例,一个钱也不会少,比起万里在世时,给你的还会多些。其实嫁到侯府之后,你也看不上这几个月例钱。但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绝不会因为你富贵了,就少给你一文。” 老族长么? 杨柳冷冷一笑,平日里向来自诩公道的老族长,心里一定很恨父亲吧,因为他之前就想过,把自己嫁给他的一个所谓老世交的孙子,靠这门联姻,为杨氏宗族换几个进学名额。正是父亲的坚持,才让这门婚事告吹,从那时起,他就一定认为父亲是个不合格的杨家人。现在也站出来支持别人夺产,于他而言,说不定还会说一句,这是为了杨家好。这些人的嘴脸……都是一样的无耻。 一群人围着她轰炸,杨柳却是不动如山,以她的年龄,对上这些老人,本就非常吃亏。稍有一点松动,就只能由着这些人摆布。这干亲戚显然也是认定一个小姑娘好对付,可看她眼观鼻鼻观口的模样,仿佛老鼠拉龟,无从下口。 老族长咳嗽一声“如果你不说话,叔公就当你答应了。女人家面嫩,这种事不好当面说出口,叔公也是体谅的。按说你在孝里,不该谈婚嫁,但是事急从权。武清侯府的婚事,宜快不宜迟,万一有别人捷足先登,不是错失了好姻缘?你放心,有叔公在,不会让这么好的姻缘飞掉,他武清侯三公子不但要纳你过门,还得给你个侧室名分,这些包在我的身上。” “叔公,你倒是辛苦了。”杨柳忽然开了口,房间里变的安静起来,大家也都知道她的泼辣与大胆,生怕出什么变故,不约而同的凝神静听。 “你们想要田地,想要银楼,想要家产,甚至……还想要我。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族人胃口原来这么大,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黑洞,塞多少东西进去,都看不到底。谢谢,总算帮我看清了,你们是群什么东西。你们想要的,都可以拿到,但是,需要你们费一点气力,先把我的尸体挪开。只要我活着,这些东西,你们什么也别想拿到手。大不了我一把火烧个干净,大家一拍两散!” 她的手猛地拍在桌上,一张秀气的小脸,如同一块冷凝不化的寒冰,目光决绝而冷厉,让人意识到,她不是随口说说,而是说的出,就干的出来。 几个族人被她的爆发吓了一跳,这几天,家里的女人围着她轰炸,顺带也监视她的行动。由于杨柳始终什么都不说,让人以为她已经认命,愿意去武清侯家做小。毕竟族里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谁的婚姻又是自己能做主的? 今天这个家族聚会,实际就是想要快刀乱麻,把事情定下来,该立的契约立好,省得未来麻烦。没想到她忽然变脸,让本以为唾手可得的财富,又变的遥不可及。 辈分最高的族长,第一个发言。他觉得被一个小姑娘呛声,实在是很有失颜面体统的事,毕竟在家里,自己一向说一不二,还没有谁,敢当面顶撞自己。他勃然作色道: “丫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家里给你安排的,还不够好么?你不要以为,自己做过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别人不清楚。正是因为你的不检点,才害咱们杨家颜面尽失,连生意都很难做。为了你的胡闹,你的长辈还要去逐个府上弥补关系,让人家不要因为你,就看轻了咱们整个银楼。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用,如果我们失去信用,还怎么立足呢?你不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还敢对长辈如此大喊大叫,如果不是看你有孝在身,信不信老夫这就用家法处置你。” “家法?来啊!我倒要看看,你们够不够胆子打死我,如果真能打死我,你们的心愿倒是可以实现,这份产业,你们就算白白承受了。” 老族长被人戳破心事,脸色变的铁青,恼羞成怒之下,拐杖几乎点在杨柳的鼻尖上。“贱人!你好大的胆子!自己不守妇道,与人丝通,结果现在成了弃妇。大家不但不怪你,反倒帮你找个好去处,你却不识好歹,与族人为敌。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长不了记性,来人啊!请家法来,老朽且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慢!谁说她是弃妇?有我这个本夫在,我看谁敢把我的娘子交予他人做妾?难道,这人的眼里,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第38章 三十八章 救兵 杨柳听到这个声音时,脸上竟是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等看到那人分开人群,拉着跌跌撞撞的燕儿,走到大厅正中,她的心头竟是莫名一暖:他终于来了。可是随即,他就发现那人的手,紧紧抓着燕儿的手不放,心头,却又莫名的一阵酸楚。 她还记得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隔着一道帘笼,她可以看清他的长相。英俊潇洒,谈吐文雅,虽然落魄,她却不在乎。人穷一点没有关系,只要他肯上进,自己的未来,就有依靠。 可是,他就是不够上进。在孝期,就敢走马章台,与一干名纪厮混的男人,一旦出了孝,又将是个什么样子?她听父亲说过无数败家子的模样,那些名门巨室,万金巨贾,就因为有这么一二不肖子孙,几年或是几十年光景就落魄下来。何况自己这点小小家私,如果成亲,怕是用不了两年,他就要打老婆,接着就该是卖老婆。 她不想嫁一个这样的男人,可是直到现在,她却发现,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这个说不上能否靠得住的相公。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个男人已经彻底失望,即使成亲,也不过是虚应故事,当一具行尸走肉,任他为所欲为。心里实际也做好了,他会招蜂引蝶的准备,连带燕儿,早晚也会被他收用,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看到两人真的拉着手走到自己面前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居然在发酸,自己竟然是在吃醋,吃这个男人的醋。 杨家的人对于这个不速之客,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们是生意人或农人,没有什么胆量,欺负一个没了父亲的孤女还可以,真有个读书人模样的男人冲出来,心里都有点没底。 一个杨家族叔问道:“你……你是谁?” “好说,学生柳长安,是杨柳的未婚夫。有婚书为证,是父辈定下的婚约,按大周律擅自将已订婚女改嫁者,发还本夫赔偿双倍嫁妆,若为强迫者,轻则问杖,重可以论绞!这是你们中谁的主意,来,我们来谈谈,是该打还是该绞的问题。” 柳长安?几个负责跑外的杨氏族人,已经有些变色。其中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柳长安,你不是退婚了么?连堂兄的葬礼你也没露面,分明是不打算承认这门亲事,现在出来,是什么意思。” “笑话!我的婚书还在手里,又怎么说的上退婚?跟你们说实话,我这几天,是为官府办事受了伤,特许在家中这几天在家中养伤,所以岳父葬礼未能前往。这怎么成了我不在意这门亲事?今天来,我就是趁着各位亲戚都在,当众宣布一下,杨柳是我的娘子,等她出了孝,我们就会正式成亲。至于这爿家业,也是我们夫妻所承受,谁要想拿,就别怪我不客气!” 族人们这时也醒过味来,暗自埋怨着家里的女人太过无能,只盯了杨柳,却漏了个丫鬟。这个燕儿过去是跑上房的,没谁太在意,没想到,她竟然对杨柳如此忠心,竟然把柳长安给搬了来。 杨柳原本是以一口气强撑场面,现在有了援兵,终于有了胆子,一点头道:“不错,我的终身许配柳郎,这是父亲生前就定下的事,且有婚书为证,你们谁要是不信,我可以拿婚书来看。衙门里,也有我们婚书底档备查。” “慢,婚书的事先放一放,我们先说这些产业。这是杨氏族产,并非万里私产,不能你们说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如何分配,得要全族公议,才能下决断。谁也不能自作主张。” 族长此时已经从初始的慌乱中恢复了一些理智,立刻开始维护自己的利益。柳长安冷笑道:“族产?据小婿所知,整个杨家产业,都是岳父白手起家,自己一文钱一文钱赚出来的,什么时候成了族产?就以杨记银楼为例,家父任官时,这家银楼,就登记在岳父名下,而在万年县底档中,银楼同样是在岳父一人名下,而非寄在杨氏宗族名下,你们说是族产,不知有何证据。如果你们想说,这些产业是宗族所有,那好,我们就去衙门里打官司,让徐县尊还我们一个公道。如果万年县不满意,我们可以上控,大理寺、都察院,哪个衙门都可以。你们如果不认识,我帮你们寄状纸也行。大家都是亲戚,有事说话,不要客气。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就是从小读书,加上家学渊源,打官司最在行了。今天中午还和徐老爷一起喝茶,你们要想找他打官司,提我的名字,包准可以免掉衙门里各道常例银。” 见他摆明了在衙门里有关系,这些族人又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几个跑街的族人,已经开始在宗族里科普,柳长安到底有多强的能量。听说他可以通到控鹤监,也可以通到安乐公主府,说是与徐县尊相熟,怕也不是假话。原本是以为他对杨柳绝望,大家才敢出手,大不了将来多给他一些银子分成,再给他些别的好处就是。 鬼知道他竟然还要这个老婆,这下倒是很难办。 忽然,族人里一个孔武有力地大汉怒道:“哪来的厮鸟,在这里大放厥词,顶撞老族长?这是我们杨家的事,外姓人无权插手,我杨老五不晓得什么王法,只知道天大地大,族长最大。谁再敢多口,信不信老子的拳头不认人。” 随着这名大汉,又有六七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也冲出来,指着柳长安开始乱骂。讲道理不行,就只好用不讲道理的办法应付,秀才遇到兵讲不清道理,遇到无知群氓,也是一样下场。 老族长连忙阻拦着那些后生,又对柳长安道:“我族里的公事,你个外人不好插手,听我的话,趁早离开。要不然他们发作起来,老朽想要阻拦也是有心无力,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柳长安对这一切倒是不为所动,只冷笑道:“你们真的想打架?这是你们自己选的,可不要后悔!” 话音未落,门外,就有人大喊起来“谁打架?有打架的事,为什么不喊上我们。刚才是哪个厮鸟在骂人?敢骂读书人,反了他了,来来,让爷爷们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话音刚落,数十条大汉,持刀提棍,堵住了门口,雪亮的刀光,惊的一屋子人心惊肉跳。 柳长安,是带了人来的。 第39章 各有救兵 在门首的,既有穿皂衣的公人,也有穿短衫,露出身上刺青的军汉,还有几个,则是附近地面的泼皮。郑大通的家人很多,他这一代,光是兄弟就有七个。这些人都吃军伍饭,不过是各自服役的衙门不同。除了郑大通在控鹤监外,其他手足,大多是神武军或是天策军等京畿军班中人。 这些人世代为军,住宅附近的邻居,也都是军班子弟。他们自己有自己的小圈子,与读书人交集很少,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敌视读书人,相反,他们对于书生实际更多的是羡慕与敬佩。毕竟书生不需要拼命,就可以获得官位,待遇比起这些拿刀卖命的武人强的多。如果可以结交一个书生,没人会反对。 柳长安这种能在公主面前说上话的书生,就更让这些人羡慕乃至敬佩。他们不管名声,只看实效,有门路的书生,就比没门路的值得结交,就是这些军班中人的想法。郑大通原本只想和柳长安结个善缘,日后好有用处,没想到柳长安居然认了他当大哥,这让郑大通觉得自己异常有面子,乃至跟家里也大谈特谈。 今天柳长安虽然没见到郑大通本人,但只一提姓名,郑家的人立刻就把他当做上宾来招待。乃至听到此事,立刻就在家门外一声吆喝,集合了三十几个军班子弟来这里为他撑场子。这还是柳长安为了避免事态严重,刻意压缩人数的结果,否则以这些军汉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纠集上百人打场群架,都不过是等闲事。 街上巡逻的差役,附近混街面的泼皮,都被柳长安征发到队伍里。其中未必都卖柳长安面子,但没人敢不卖控鹤监加上公主府的面子。这种时候如果不去,被当成对公主的不敬,那便是遗祸无穷。对比之下,杨家只是个普通商贾加上小地主,惹上他们没什么大不了,也没谁会怕他们。 名为杨老五的后生虽然年轻力壮,颇有些气力,但在杨家,也就是个普通护院,对上真正的军汉,差距不可以道理计。只一看见那些雪亮的钢刀,两腿就有些发软。 他不说话,别人却不肯放过他,郑大通的侄子郑万晃着膀子,提着刀,一路来到他面前,劈胸抓住了杨老五的前襟 “刚才你骂的最欢是吧?贼厮鸟!柳公子是我伯父的结拜手足,就是我郑某人的长辈。敢骂我的长辈,你活腻了是吧?也不扫听扫听,我郑万是何等样人。你们的什么鸟族法,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大周是皇帝最大,王法最大,谁敢把别人的老婆卖去做妾,谁敢把别人的家产说成是自己的,就要吃官司。至于要把柳叔的娘子卖掉,把他的产业拿走,那就得吃刀子!今个不给你放点血,你就不知道厉害。” 几个杨家族人刚要阻拦,一边的军班子弟已经拔出刀来“还有谁敢上?你们如果不怕死,就一起过来,拿出各自的解数,咱们见个高低再说!” 杨老族长见这样显然不是个善局,连忙朝那几名公人道:“几位差老爷,有人持刀行凶,你们管不管?” “管,当然要管!不管的话,我们还叫什么公差。”一名公人说着话,来到杨老五面前,猛的抬起手,就在杨老五脸上抽起耳光。 “你厉害是吧?你很能打是吧?好啊,现在跟他们打啊,让我看看你有多能打。连读书人都敢骂,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我大周厚养士人,你敢辱骂士人,拿到衙门里,最轻也是掌嘴四十。我今天就在这替老爷行刑,先教训教训你再说。” 柳长安知道,这名公人实际就是那天和自己一起在凤临阁喝过花酒的公人之一,讨好自己的目的,也无非是为了将来再有机会去蹭吃蹭票。不紧不慢道:“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这打是不承认的,打完了拉到衙门里,老爷还要再打一次。” “那敢情好,我就先打他一顿,再做个证,证明这几个人辱骂书生。咱们老爷最敬士人,谁敢骂读书人,他老人家一准不会轻饶。到时候怕是四十个嘴巴不能了结,还得枷号几天示众。” 郑万狞笑道:“别啊,几位打完了,就把人交给我们好了。我把他交给我大伯带到控鹤监,好生问一问。大伯教过我,做人呢一定要精细,像这种敢骂读书人的,说不定就是什么北胡的探子,蛮人的细作,要是我们大周好百姓,有这个胆子么?弄到监里,好好尝尝刑罚,才能辨别真假。” 几个军班子弟放声大笑起来,笑的异常放肆。原本杨柳对这些军汉是没什么好看法的,毕竟这是在她的家里放肆,打的也是她的家人。可是此时,她却觉得异常解气,真恨不得扑上去,替公人抽几记巴掌。 杨老族长对于控鹤监这个名字,属于久有耳闻,一听之下,心就乱跳个不停。杨老五被送进去死活先不说,单是控鹤监一上手,自己要有多少族人被牵连,未来还有多少人能剩下,怕都是问题。 他连忙道:“这……这使不得,柳公子,你快给说句好话啊。” “难啊。”柳长安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控鹤监行事,别人怎好插手?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也拦不住这许多人。依我看,你们还是趁早给杨柳赔个不是,认个错,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大家一拍两散。否则闹大了,就真的是谁面上都不好看了。” 杨家的族人沉默了,他们爱财,但是更惜命,为了这些钱,如果扛上控鹤监,这笔钱是否有命去享用,都大成问题。房间里变的安静,原本能言善讲的杨家族人,对上这个专门靠嘴吃饭的柳长安,属于业余队遇到职业选手,就只有被碾压的份,全都选择了闭嘴。 房间里,一声声耳光声,以及郑万等军汉喝骂声回响萦绕,这些耳光,仿佛是抽在这些杨家族人的脸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面孔生疼。 过了约莫一盏茶光景,杨老族长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却听外面,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乱糟糟的,还有人拿刀,好大的胆子?这天子脚下,持刀行凶,眼里还有王法么?我告诉你们,这是本公子妾室的家,谁敢在这撒野,我随后丢个名刺,就送你们去吃十年牢饭。散了,赶紧给本公子散了!” 第40章 小侯爷 随着男子的喊声,还有皮鞭挥舞声响起,原本气势汹汹的军汉们,忽然变的骚乱起来,队伍开始向两旁闪去,被堵住的门首,重新让出通路。老族长听到这个声音时,面上的愁容尽去,喜容浮上眉梢,大叫道:“小侯爷?您终于来了,还请您快来主持公道,把这群强盗捉起来!” 只见,十几名家丁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公子,从外面昂首而入。这些仆人青衣小帽,身体强壮,表情极是凶悍。而正中的年轻人,年纪与柳长安相仿佛,玉面薄唇,相貌也颇俊俏。头顶束发金冠,身穿白缎团花锦袍,上绣百花图样,下着乌履,头上簪花,面上敷粉,腰间除了一口长剑,还挂有荷包、香囊等物件,一看而知,是个极为丰流的少年。 在清楼里,这样的年轻人柳长安见过不少,要么是勋臣将门,要么就是富豪大户的子弟,从方才的对答上,大概可以猜出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武清侯三公子,秦玉书。 武清侯是从前朝保国公这一支分出来的分家,在京城里,不算特别当红的勋贵。不过侯爷毕竟是侯爷,何况前代武清侯在边关立过军功,子孙靠着军功荫庇,有几十年好日子可过。大的过错不敢犯,像是杨柳这种商人之女,强占也就强占了,基本没什么人会为了她,去找武清侯的麻烦。 杨柳本人不但姿色出众,还有份极丰厚的身家,将来武清侯靠着入股等方式,有的是办法把这份家当从姓杨变成姓秦,算是财色兼得的好事,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而在秦玉书身边的,是个眉眼很为出挑的女子,杨柳一看她,脸色就发白,燕儿则握紧了小拳头,小声骂道:“贱人,不要脸!居然帮外人来害小姐,早晚来个天雷劈死她。”想来,就是之前被发卖的那个丫头玲儿了。 原本秦玉书和杨柳没什么交集,虽然杨柳算是个美人,但是京城里美人很多,衙门也很多,勋贵众多的城市,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秦玉书不管如何喜欢女人,也不会为了个美人,就去破坏这个平衡。大家表面上,都会遵守着游戏规则,不敢过分的破坏法纪。毕竟法司弹劾谁一下,谁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可是玲儿在枕席间的引荐,成功勾起了这位秦三少爷对杨柳的兴趣。借着丧事的时候偷偷一瞥,他的兴头就再也压不住,即使每天拿这个丫头泄火时,也把她想成了杨柳。 他知道杨柳有未婚夫,但是听玲儿说,由于杨柳先找男人,这门亲事实际已经退了,那他就没什么可怕。这么一个闺门不谨的女人,应该不介意做小。何况自己的样子,家室,怎么看也比那个马文彬强的多,她没什么理由不同意。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这门亲事不会有问题。 至于热孝,他其实是不怎么在意的,反倒觉得杨柳穿孝衣的样子更美,更对他胃口。他在京城里,不算是最能闹腾的那路纨绔,且为人并不糊涂,能分的清轻重和利害。大的祸事不敢闯,所有惹下的麻烦,都是自己能压得住的。家里对他的管束也就不严,今天过来,是听说杨家对杨柳的劝说有了效果,对方似乎不再坚持守孝三年再过门。 这个消息是玲儿对秦玉书说的,又撺掇着他趁热打铁,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说。秦玉书并没想过,这个连名份都没有的暖床奴,只是想让自己去折辱她曾经的主人,自己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姐,沦落成和自己一样,来出气泄愤。反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大好,带了仆人赶过来,却正好撞上这一幕。 他并不把这些军汉乃至泼皮放在眼里,但是对柳长安这个比自己英俊的书生,却多了几分留神。乃至看他护在杨柳面前的模样,牙根就更有些发酸,用手指着柳长安道:“你是谁啊?别离本公子的侍妾那么近,懂不懂男女有别!” “小侯爷是吧?学生柳长安,是杨柳的未婚夫,至于妾室之说,我想小侯爷多半是中了奸人之计,受了他人愚弄了。学生手里,有我们两人的婚书,不管到了哪,她也是我的娘子。” “柳长安?这名字好耳熟啊,你们谁帮我想想……”秦玉书忽然用手拍额“文贼!文贼柳长安,我想起来了。我看过你写的话本,当时还是很喜欢的,没想到你是文贼。听说你现在搭上了安乐千岁的路子,倒确实是好运气,否则的话,就你这个名声,这辈子都别想在京城立足。不过,这个女人你不是不要了么?怎么本公子买了她之后,你又来和本公子抢人?” “不要?这是哪里的话,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又没休妻,不要之说,从何而来?” 秦玉书转头望向紧紧依偎着他的玲儿“贱货,这个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退婚了么?” “这……”玲儿目光一转“这恐怕是杨小姐用的什么计策,退婚不退婚书,实际就是为了讹诈小侯爷的钱财。不管怎么说,您可是出了五百贯钱,买下她的,他们有婚书,我们也有契约,怕他做甚?” 秦玉书转怒为喜,在她胸前一捏“小贱货,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倒是替本公子立了一功,回头好好赏你。”他朝柳长安道:“不错,本公子是花五百贯买的杨柳,钱是那个杨家老头接的,契也是跟他立好的。他是杨家族长,杨氏宗族成员,他都有权处置。你有婚书,本公子也有契约,现在就要按身契办事,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杨柳的眉毛一立,“五百贯!三叔公,你对我倒真是天高地厚,居然为我要了个高价钱!” “你……你懂什么。族里这么多人,有穷有富,不以富济贫,那些吃不上饭的族人,又该如何过活?这五百贯,是我们族里的公产,将来要用它们来兴办义学,购买族田,又不是为我自己谋利。你个妇道人家,不知好歹,小侯爷有泼天富贵,无量前程,这样的好姻缘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为了玉成此事,老朽花了不知多少力气,你怎么还怪起老朽来了。你的婚事,本就该由长辈做主,你爹不在,就得听我的。当日那门婚事定的太过草率,未经族中公议,不能做准。” 柳长安冷哼一声“小侯爷,我觉得你该读读大周律啊。婚书在先,身契在后,自然是婚书有效。至于你的钱……”他用手一指杨家族长“找这个老不死的要,跟我没关系。” 第41章 不退让 秦玉书又愣了愣,似乎对于法律,他也是一窍不通,只好又看向玲儿“小贱货,这个话怎么说?大周律什么的,我是没读过的,你读过么?” “小候爷说笑了,奴婢是个下人,哪读过什么大周律。不过这王法是为平民而设,非是为小侯爷这等贵人而设,理他大周律做甚。只要人成了小侯爷的人,还怕他打官司么?” 秦玉书这次却没听她的,而是将人朝边上一推,抬腿就在玲儿的身上重重一脚“贱人!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在玲儿的惨叫声中,他已经又是连续两脚踢过去,全无半点怜惜之意。 “害本公子丢脸,还本公子上当,你当本公子是那么好骗的?不给你点厉害,还真当本公子好欺负了。你不过是我二十贯买来的丫头,与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还敢戏耍本公子,简直岂有此理。” 一顿拳脚劈头盖脸打过去,看的出,他没什么武功根基,但是终究是个男子,力气还是有的。一顿爆打,玲儿已经惨叫连连,头破血流,连那些差役以及军汉都不忍看下去。秦玉书又转过头来,对柳长安道:“那个……柳公子啊,咱们打个商量吧?你也看到了,本公子对这件事真的一无所知,我怎么会想到一件小事,引出这么一起变故。你说的话有道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大周律最大。可是我的面子,也不能不管不是?不如这样,我让你丢了个老婆,就赔几个老婆给你。我府里有很多原封的丫头,明天就派人送你四个,你什么时候觉得没意思了,就卖掉,我再送新的给你。连这个贱货,也一起送你,你爱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保证没人找你麻烦。杨家的银楼、田地,都归你。至于这个杨柳……” 他用手指向杨柳“我都跟朋友说好了,要把她搞上手,你现在让我半途而废,我多没面子?你不如把她让给我……三年,不,两年就好。我对一个女人的兴趣,从来没有超过两年,等我用两年,就把她还给你,咱们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 柳长安见秦玉书说的正式,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在这种纨绔眼里,女人与名马猎鹰一样,都是玩物,既可以交换,也可以送人。与其说他把杨柳看的重,不如说是把面子看的重。 当然,这也是因为自己有着安乐公主这层关系,否则秦玉书未必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一个普通书生的妻子,可能说抢也就抢了再说,即使告到衙门,最多也就是赔钱。他用杨家的产业加几个丫头来赔,到衙门里,也得不到更好的补偿方案。 杨柳虽然没说话,但是指甲已经伸伸的扎进掌心,点点血珠,顺着指甲流向指节,落向地面。如果这个男人退缩了,她也不能责怪他,毕竟从道理上讲,是自己对不住他在先。何况,对方还是个小侯爷,他却连公主的幕宾都算不上,为了自己得罪个小侯爷,实在太过强人所难。可是从心里,她还是忍不住把这个男人当成最后的屏障,潜意识认定,如果连他都退开,自己就真的孤苦无依,没有人可以指望,到了那一步,自己就只有一死这一条出路了。 柳长安的态度不温不火,既没有什么怒意,也没有欣喜的意思,仿佛秦玉书的建议,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语气十分平和。 “小侯爷,你的条件不能说不优厚,也算是给足了我面子。学生不是糊涂人,当然知道小侯爷的身份比学生高贵得多,不管是比财还是比势,学生都不及小侯爷万一。与小侯爷成为朋友,对学生未来的生活,也有很大助益。不过……小侯爷,你好象忘了一件事,我爹是柳铁骨。我可以不为自己的名声或是面子着想,却不能不考虑老爹的面子名声,柳铁骨的儿子把老婆让给别人,这种事传出去,我的面子没关系,丢了我爹的面子,我岂不是不孝之子?柳某不算什么好人,在京城里的名声,更是拿不出手。但是我总不能把老爹的名声也搭进去,我看不如这样,你的五百贯,我赔给你,另外再补你一笔钱,算是成全小侯爷的面子。大家各走各路,相信小侯爷你的财势人品,不会愁没有女人,何必单恋一支花?” 秦玉书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柳长安居然会拒绝自己这么优厚的条件。他端详了柳长安几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柳长安,我原本就知道你是文贼,现在才知道,你原来还是这么个有意思的人,居然要给我银子?你们听听,有人要给我银子解决问题,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了良久之后,脸色忽然一变“你的银子给的不少,不过,你家小侯爷像是缺银子用的人?笑话,居然想用银子了解此事,你的眼里把本公子当什么?你不要以为你傍上安乐千岁的路子,别人就都要怕你。京城藏龙卧虎,安乐千岁门下有不少人,如果我们个个都要让,那还用出来混么?现在,在你眼前有两条路,一是接受本公子方才的提案,今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二,就是跟本公子做敌人!为敌为友,你自己决定!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选错了,就不要怪我。” 郑万等军汉在秦玉书进来时,已经停止动武,这时他忍不住道:“小侯爷,你也不要欺人太甚。我伯父乃是控鹤监的……” “控鹤监?好可怕啊,本公子是不是要惊慌失措给你看?”秦玉书冷冷一笑“如果是司马超群在这里,本公子有多快走多快,根本不敢多待半刻。如果是控鹤监左右将军四大中郎将,也可以跟本公子谈谈条件。至于你大伯郑大头,像他这种控鹤监军将,整个监里有上百号。我用的着怕?就算郑大头现在站在我面前,也得给本公子乖乖站好听训。我给他一个面子,不跟你这种小字辈计较,你不要说话,我就当没看见你。如果再多说话,自己当心狗腿。” 秦玉书又朝柳长安道:“书生,你自己想好了没有?本公子的名声呢,其实也不算好。大家都知道我行事荒唐,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我偶尔做些荒唐事,大家也只会当我是犯了老毛病,不会刻意的生气。所以我今天就算打残你这个书生,当着你的面玩你的老婆,明天只要去给安乐千岁负荆请罪,她也不会为了你一个幕僚,就真的跟我翻脸,明白了么?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 柳长安冷笑道:“小侯爷,你说的有道理,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安乐千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做个聪明人,就该向你低头,答应你提出的条件。可是小侯爷,这个天下总还是有些不知好歹的笨蛋,才能称为天下不是么?所以,你的提议我选择:拒绝。至于你想怎么样,我等着!” 秦玉书点点头“好,不愧是柳铁骨的儿子,跟你爹一样顽固。来人,给我打!” 话音甫落,院中忽然传来一个粗犷的大嗓门“武清侯世代将门,到如今,难道只有打书生的本事?要打架,我神策左军一万将士,奉陪到底!” 第42章 谁的拳头大 沉重的脚步声,在庭院里响起,每一记脚步落下,都像是打桩,铿锵有力。秦玉书堪堪回过头,却只觉得一座山峰,似乎正从院落中,向房间里冲过来。 由于来的人太多,加上随时可能打架,杨家的人实际大半已经躲了出去,现在房间里空间足够大。来人只有一个人,并没有从人跟随,可是随着他走进房间,秦玉书陡然感觉,这个房间变的拥挤了。仿佛来人身带千军万马,一走一动间,身旁都似乎有无数兵弁扈从。 作为将门子弟,虽然祖辈的武功他不曾习得,但是一些起码的眼力是有的。只这大汉一进来,秦玉书就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仿佛是一头猛兽已经盯上了他,随时准备他把吞噬到肚子里。周身的寒毛不受控制的倒竖,手已经不自觉地,移向了腰间的剑柄。 来人身穿一件玄色氅衣,一口草原弯刀挂在腰里,随着走动,刀柄的红宝石闪闪发光,耀人二目。等走进房中,那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郑万等人围起来打的杨老五。虽然秦玉书赶来,给杨氏宗族挽回了一些面子,可是他的眼里,是看不见杨老五这种小角色的,顾不上为他说话,杨老五也就没被放走。 被一群人围起来打了半天嘴巴,这条孔武有力的大汉,已经被打的满嘴流血,脸肿的像个猪头。来人打量几眼,随后问道:“你们刚才,是在给他挠痒么?” 郑万以及几个衙役都被气的直翻白眼,心道这个男人说话未免太过气人,简直不可理喻。却见这男子分开几人,来到杨老五面前,左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顺势理了理他的衣服。 “你方才骂的柳长安,是我阿史那永忠的朋友。你骂他,或许有你的道理,可是我们草原人,有我们草原人的规矩。那就是谁欺负我们的朋友,我们就要为朋友出头,就算流干自己的血,也不能退缩。所以,现在我得给你点叫,咬牙挺住,像个男人似的挨揍!” 杨老五见到这个人进来,就觉得心跳的格外快,连呼吸都有些不畅,想来多半要糟糕。刚才被围起来揍了半天,他算是已经从恐惧变成了习惯,闭上眼睛,就做好挨嘴巴的准备。 哪知阿史那一语出口,左手猛的捉住杨老五的前襟,随即单臂发力,一声低喝“滚!” 杨老五的个子很高,加上骨架子大,体重接近两百斤,如果说想要打翻他,或许还可以做到,但是要用单手举起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伴随着阿史那单手发力,几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就感觉一道劲风从耳畔划过,杨老五已经腾空飞起,怪叫着飞向院落。 伴随着一声扑通声响,外加上杀猪般的叫声,几名军汉看向阿史那的目光,就很有些敬畏。大家都是军班子弟,身上有些手段,自然知道方才那一下,是何等的膂力,又是何等高明的手法。同为技击中人,自己这些人拍着马也不及他。郑万忍不住叫起好来“阿史那将军,好手段啊。” 阿史那永忠没理睬他们,却看向柳长安“你这个人不好!我说过,我阿史那永忠把你当朋友,你遇到麻烦,可以去找控鹤监,为什么不来神策左军的驻地找我?难道你以为,本将军对付不了他们?我们草原男儿,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说当你是兄弟,就是当你是兄弟。好兄弟遇到麻烦,不来找我,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回头办喜事时,看本将军不灌醉你,让你小登科时吐的一塌糊涂才怪。” 随即又向杨柳行个礼“你就是柳公子的娘子吧?某家阿史那永忠,是从草原来的,读的书少,说话粗鲁,刚才和柳公子是开晚霞的,姑娘别见怪,到时候我保证你们可以顺利成亲,不会让他做不成新郎的。” 周人开化,这种玩笑倒也无伤大雅,但是阿史那永忠这个名字,却让杨柳大吃一惊。毕竟做生意的人消息灵通,她自然听过这个名字。对面这个大汉,竟然是手握过万大军的猛将,还与柳长安如此相熟,杨柳看向柳长安的目光,就越发的有些复杂。 秦玉书自看到那柄弯刀就已经猜到,来人是阿史那永忠。他平日走马章台,与几家大清楼里,都有极相熟的女人。不过那些女人也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夸奖另一个男人,这种行为实在太过愚蠢,亦无必要。 其本人,和安乐公主玩不到一个圈子里,或者说,他还没有资格在安乐公主的社交圈里出现,是以对柳长安的认识,也只是一个很有门路的书生,认识几个控鹤监,听说还和阿史那将军相得而已。 在他看来,一个书生和阿史那这种武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太铁的交情,最多就是胡人羡慕中原文化,外加上想要结交安乐公主,因此卖一个交情给书生。是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阿史那计算到范围里。 等到阿史那亲自出手打翻了杨老五,他才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想要收拾杨老五,这些军汉就绰绰有余,阿史那永忠亲自出手,无非是做给自己看,告诉自己,他为了这个书生,不惜亲自下场与人动武。谁要是想动那个书生,就得做好和他动武的准备。 能在京城里做这么久纨绔而安然无恙,秦玉书自然不是笨蛋。他并不一定认为自己怕阿史那,但是为了一个商人之女,惹上阿史那这种实权将军是否合算,就是另一个问题。他可以不在意柳长安,但是却不能不考虑一个手握上万大军的草原将军,一旦把自己当做敌人,在未来的岁月里会带来多少麻烦。 面子很重要,利益也很重要,秦玉书开始有些后悔,刚才话说的太满,现在想收回来也没那么容易。势成骑虎,进退两难,秦玉书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却是有些不好办,难道真的要和阿史那打一架,然后被他揍一顿才能下台? “好了,阿史那将军你是禀赋过人的猛将,让秦小侯爷跟你打,等于是以强欺弱,真打坏了秦家三公子,老侯爷也要心疼。这个中人还得是咱家来做,大家都让让,咱家没有阿史那将军的手段,你们不让开,咱家一个阉人可是进不来的。” 第43章 知难而退 秦玉书听到这个声音,脸色陡然一变,似乎这个声音的主人,比起神力过人武功高强的阿史那将军更难对付。目光转动,似乎在寻找哪里可以离开,偏生客厅里根本只有一个门进出,想要躲避也来不及。只好强撑着挤出个笑容,转身恭敬的行礼道:“段貂寺,您老人家怎么贵足踏贱地,到了这等所在?小侄不知,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没什么,别客气。小侯爷,您是贵人,犯不上跟奴婢面前施礼,这是要折奴婢阳寿的。” 从外面走进来的,是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白胖子,看上去笑容可掬,像是个好好先生,但是秦玉书却知,自己无非是个纨绔,顶大了就弄死几个老百姓。这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阉人,可是弄死过不知多少朝廷命官,乃至世家亲贵,折在他手里也颇有几家。 自己能在京城里厮混,靠的就是够精明,不惹强人,要是知道这个段权段太监会出现,莫说是杨柳,就算是天仙下凡,自己也不会朝这里多看一眼。他的心里也在嘀咕,柳长安难道真是安乐的面首?否则,怎么会把这个段太监派来给他撑场子?如果他真是安乐公主的面首,那自己方才的态度就过分了一些,回头怕是要找个机会,好好弥缝一下,免得嫌隙越闹越大,真的惹怒千岁。 “咱家今天不当值,只是到处去转转,正赶上郑家来人找郑大头,咱家才知道,原来京城里又出了热闹。这强抢民女的戏码,这些年已经很少见了,何况,抢的还是咱们公主府门下的正室,这出好戏咱家要是不去看,千岁怪罪下来,这两条腿还想要么?咱家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秦小侯爷。方才您的话,咱家是都听见了,好算计,好决断。先把生米做成熟饭,再去公主府赔礼,这倒是够光棍。不过小侯爷,咱家教你个乖。京城里这么多家亲贵子弟,你看谁这么干过?知道是为什么?安乐千岁要是那么容易对付,面子不是早被削光了?回头啊,奴婢跟秦老侯爷喝茶的,得跟老爷子说一句,他老有个聪明的孙子,但是还缺历练,要是多历练几年,一准能继承秦家家业。” 秦玉书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这种抢男霸女的事,他是绝对不敢放爷爷知道的。否则以那老人的刚直个性,怕是真能把自己打个半死再说。何况背后说人是一回事,当着安乐公主的仆从说怎么算计公主,那就是另一回事,以他的身板,还真扛不起安乐公主一击。 他双膝一软,跪在段权面前道:“大貂寺饶命,大貂寺高抬贵手啊。您要是跟爷爷说了,他非打死我不可。您可是得行行好,千万别跟爷爷说。” “小侯爷,您这是干什么啊?您这是真要折咱家的阳寿么?快起来说话,赶紧着,给小侯爷拿椅子啊,这还是做生意的人家,连眼力见都没有,这买卖天知道怎么做的。” 他话说的恳切,实际身子一动不动,杨家的族长废力的拖了把椅子过来,又搀着秦玉书坐下。秦玉书人虽坐在椅子上,却仿佛下面安了铁钉,根本不敢坐实,欠着身,一副听训的模样,时刻准备着起身行礼。 段权摇头道:“小侯爷,您既然有吩咐,咱家自然不敢抗令不是?可是您也得体谅体谅小的。这事您闹的这么大,怎么可能不传出去,就算咱家不说,阿史那将军,还有控鹤监的人,早晚也会传到安乐千岁耳朵里。千岁要是知道,奴婢放任别人欺负柳公子不出面,传下家法来……您可就看不见奴婢了。这事,您可真是让奴婢为难了。” “不……段公公放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个女人,我不要了!”秦玉书用手一指杨柳“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这就带人走,您看如何?” “带人走……怕是不好吧?您可是花了五百贯买下这个女人的,有契约在,您这么走,不是吃亏了?” “契约?什么契约?哦,您是说这个?”秦玉书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文契,转手放在桌上“我在京里胡闹惯了,平日赌输一次马球,也要千八百贯,区区五百贯,不算什么。就当我送个人情,给柳公子与杨姑娘成亲的贺礼。” 段权一笑“贺礼啊……这个另算。可是小侯爷,您也不能吃亏不是。老奴有个主张,您听听是不是这个道理。谁收的钱,您就找谁要钱。谁跟您定的契约,您就跟谁算帐,至于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牵扯的好。安乐千岁的珠宝失而复得,这两天正在高兴,要是有人扫她的兴,千岁动起怒来……小侯爷自是不怕,奴婢这等做下人的,可是消受不起。” “明白,我全明白。”秦玉书猛的瞪向了杨家的老族长,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老东西,你好大的胆子,敢勾结玲儿那个贱货,做局来骗我的钱。你在京城问问,秦某的钱,可是那么好拿的?来人!把这个老不死的给我锁回侯府,好生看押,什么时候凑齐了钱,再把人放了!” 随他而来的仆从应了一声,从腰里取出了绳索就来捆人,杨家老族长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自己顶雷,连连叫道:“冤枉,冤枉啊!人就在那,跟老朽没什么关系啊。” “混蛋!我现在不要人,只要钱。少给一个子,我就拆了你的老骨头!也好让你见识一下,本公子的手段!带走!” 听着老族长的惨叫声,段权一皱眉“小侯爷,死丧在地,不可打闹。人家还在丧里,你这么折腾,是不是不大好?回头传出去,于老侯爷的脸上也不好看。把人带回府吧,怎么要债,与旁人无关。在别人家里折腾,这不大好,你总不能把这当自己家用啊。” 秦玉书听了这话如蒙恩赦,连连施几个礼“如此说来,那我就先告退了。改日请大貂寺喝茶,再向您道谢。”转头又朝柳长安行个礼“柳兄,方才小弟跟你开玩笑的,你可不要往心里去。柳兄和大嫂定能百年好合,白头到老,等你们成亲时,记得给武清侯府下帖子,小弟一定到场。先告退,告退。” 第44章 人去心不安 一行人来去匆匆,不过临走时,倒是多带走了老族长。杨氏宗族发难,本就以族长为首,这下被人砍去了头,剩下的族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段权则笑着请阿史那永忠一起来坐,又对柳长安道:“这秦玉书虽然人品不好,但是却有一个好处,就是够聪明。知道自己该惹什么人,也知道自己惹不起什么人,对付这种人,还是奴婢比较擅长。若是阿史那将军出手,他怕是要在家躺上一个月,回头秦老侯爷嘴上不说,心里怕是要记恨阿史那将军。” 阿史那永忠一笑“阿史那是个粗人,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只会用拳头和刀子,比不了段貂寺的手段,这次多谢了。” 柳长安更是上前道谢,又很有些惶恐“这是学生的家事,居然惊动了大貂寺,实在罪该万死。” “客气什么。奴婢就是个下人,既没有阿史那将军的手段,也没有驸马爷的文才,有的,就是一颗忠心,外加两条不值钱的腿。贵人有吩咐去哪,咱家就得去哪。实不相瞒,郑大头今天正陪着驸马,处理珠宝案的善后。是驸马爷有话,让咱家来关照关照你,看的出,驸马对你很器重。柳公子,奴婢这个人,最信运道。你的运道旺,跟你做朋友,就能借你的运发达,跟你作对,就是自讨苦吃。奴婢这也是想跟着你,沾沾光,你也不用谢。要是真说谢,咱们都得谢安乐千岁。没有千岁的面子,咱能那么容易制服秦玉书那个小混蛋么?” “大貂寺说的是,这都是安乐千岁的恩典,学生定当粉身碎骨,以报公主大恩。” 三人说了几句,那些来撑场面的军班子弟以及衙役公人,就前来告辞。柳长安倒是不想让他们这么走,用人不能白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未免太过不上路。想要留他们吃一顿饭,可是郑万却小声道:“柳叔,您快饶命吧。要是阿史那将军在,你就算赶我们,我们也要留下。那个段貂寺,身上带着阴气,只要想到他在这,就算给我们吃上方玉食,到嘴里也没味道,让我们离他远点,就是帮忙了。” “要是这样,那我也不多说什么,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柳叔,你这话说远了。不过是帮你打了几个泼皮,也算的事么?我们哪天不跟人打一架,这种事不过小意思。这几个泼皮,我们先带走,免得他们在这聒噪。回头千万别跟段貂寺那提起我们的名字,被他看一眼,我怕是都要做三宿噩梦。” 郑万带着军班子弟,将方才出来骂人的几个杨家族人,全都一并带着离开。由于有公人随同,抓人更方便。这几个族人由于没了主心骨,连闹事都不大敢。何况又是阿史那,又是宫中太监,早把他们吓的魂飞魄散,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大祸,哪还敢放肆。 几个公人只吓唬了几句,就随便寻了个罪名拖回衙门,虽然不能定罪,但是在牢房里关几天是没什么问题的。考虑到现在牢头还是苗青松,那些人在监狱里的生活,不问可知,自然是丰富多彩,可歌可泣。 等到柳长安送走他们回来,杨家族人已经基本跑光了。原本因为丧事的关系,杨家的族人都聚在大宅里,也是为了天天可以蹭饭。可是段貂寺一来,连老族长都被抓走,这时候谁还敢不怕死的留下?饭不管多好吃,也没有命重要。大家自然能跑多远跑多远,逃的一干二净,整个宅院变的安静下来。 回到大厅里,却见段权正在和杨柳说着话“杨姑娘,你好大造化,安乐千岁都记得你的名字,你说说你的运气是不是很好?我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潮起潮落,兴衰起伏看的多了。昨天宴宾客,今朝楼塌了,都是常有的事。大户人家的当家暴卒,族人吃绝户产,把财产席卷一空的,都不算稀罕。你不管多刚强,多有主意,也没什么用。不过你运气好,有了个好丈夫,柳公子为你欠了很多人情,你自己也要知道轻重。奴婢临出发前,千岁有话特意让我带给你:好自为之。咱们安乐府可以让你这小小的首饰楼,变成京城数一数二的大买卖,也能让它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何去何从,自己多想想,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不需要别人多说。” 见柳长安回来,段权点头道:“我跟你的娘子闲聊几句,她是个聪明人,相信你们以后一定会过的很好。安乐千岁也说,男人应该早点成亲,一有了家室,心就定下来了,心定下来,接着才好做事。该说的,奴婢已经说完,是该告辞了。阿史那将军,咱们一起走吧。” “正有此意。本来以为可以来这痛快的打上一架,没想到,一个能打的都没碰到。”阿史那永忠做了个遗憾的表情,又拍拍柳长安肩膀“记住,下次再有打架的事,第一个到军营来找我。不管是什么侯爷,我也照样打过去。” 柳长安想留下两人吃饭,段权却摇头道:“奴婢这身上有差使那,回去还要交差,哪敢在这吃饭。回头有的是机会,咱们有情后补。”阿史那更是直接“今天这种时候,正该好好陪陪你娘子,不用陪我们,咱们改日再聚。”随即与段权一路走出去,竟是不再多留。 柳长安去送客,客厅里,只剩了杨柳、燕儿。燕儿已经看的傻了,等到柳长安的背影消失,她才嘀咕一句“好帅!姑爷真厉害,可以请来这么多大官,以后小姐一定会很幸福的。” 杨柳的目光也有些呆滞,毕竟今天出面的这些人,大半都是她这个阶层所没资格接触的要员。像是阿史那永忠这种武将,跟她这个商人,就没什么交集。她忽然问道:“这些人,都是柳长安找来的?” “大概吧……奴婢也不知道啊,姑爷就带着奴婢一家家去拜访,还写了几封短信,然后就带奴婢去吃东西……是姑爷非让奴婢吃的,不是奴婢自己想吃的。”燕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很有些不好意思,杨柳看着她摇摇头“没关系,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小姐做点事,我很高兴。只要看到小姐幸福,我就高兴了。小姐啊,姑爷真的很厉害的,不会败掉这爿家业,你就嫁给姑爷吧,再说现在要是再不嫁,那些人会不会不高兴啊?他们都是当官的,要是生起气来,会不会也把我们像老族长那样抓走?”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柳长安从外面已经回来,杨柳下意识的站起身,做了个迎接的态势,随即才醒悟过来,自己怎么会想到要去接他?难道,心里已经真的认可了,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已经按一个妻子的模式去思考问题。随即又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他今晚上会不会留宿,如果要留宿,自己又该怎么办? 第45章 再次退婚 杨柳心里其实很清楚,段权和阿史那出来站台之后,如果自己继续保持不嫁的立场,接下来,这些帮助自己的力量转头就会变成吞噬自己的恶魔。他们收拾老族长的手段,同样可以收拾自己。就算柳长安今晚对自己做些什么,自己也没办法反抗,只能默然承受。 换句话说,这个原本自己很看不上的败家子破落户,竟成了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与自己身份颠倒。就算想吃干抹净抬腿走人,自己也拿他无可奈何。 方才房间里人多,两人的相处还更自然,现在只剩了三个人,杨柳反倒有些尴尬。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柳……郎君,你是不是饿了?妾身吩咐厨下给你做些吃食……” “不必了,我带着燕儿在外头吃了不少东西,肚子还不饿。带我去世伯的灵位前,我想去烧柱香。” 杨万里的灵牌,就供在家祠里,杨柳陪着柳长安一起上了香,等到一切仪式完毕。柳长安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从怀里,取出了他与杨柳的婚书。 “世伯,当初我答应过你,只要你付钱,我就退婚。虽然最后钱没能到手,但那不是你的责任,所以,我也得旅行约定。今天你在天有灵,看着我把婚书还给世妹,今后她婚嫁自主,与我无干。世伯你可以安心。世妹,你把这份婚书拿好,从现在开始,你终于自由了。你不管看上谁,都可以谈婚论嫁,没人可以强迫你。” 柳长安说着,把婚书塞到杨柳手中,起身向外走去。杨柳懵懵懂懂的接过婚书,就像是挨了一记重锤,砸的她混混噩噩,一时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日的劳累与精神压力,让她的反应与神智都不如平日敏捷,直到柳长安走出家祠,她才醒悟:他竟然退婚了。 曾经自己做梦都想的事情,就是柳长安退婚。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她不惜跟父亲大闹,甚至以绝食威胁,又想要嫁给马文彬这个新科进士,飞上枝头变凤凰。直到现在真的婚书到手,她却发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柳长安的用心她很清楚,两家世交,加上柳长安进京时托庇杨府,他对父亲是有亏欠的。所以今天用了很大的力气,加上动用大批关系替自己解决问题。这些关系不会是白用,未来肯定要用其他的代价来偿还人情债。这些付出,他一句话不说,就是认为理所当然。可是退还婚书之后,等于两边的交情做了个了结,今后再有麻烦,怕是也不好再找他。 可是自己的麻烦,却不可能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从秦玉书的事,她已经感觉到,一个漂亮的女人,想要自己支撑生意,实在太难了。类似秦玉书这样的纨绔,京城里不是一个。乃至一些年纪更大,手段更高明,用心更险恶的角色,说不定也在远处观望着,找机会把自己和这份家业吞到口里。 她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丈夫,一个可以保护自己,保护父亲留下的家产的男人。原本认定,柳长安只是个吃老婆饭的没用男人,可是现在看来,却是自己离不开他。 从对方不来参加葬礼,分明就是表明一个态度,不想当杨家女婿。就在自己每天晚上都在担心,生怕柳长安以女婿的身份住进自己的家,拿走自己的钱,还要和自己做真正的夫妻时,对方实际上压根就没把自己连同这份家业放在眼里。 这种强烈的落差,固然让杨柳气结,但比这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发现,自己或许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才情、上进心,乃至仕途这些东西都除去之后,她心里最深的印象,是这个男人为自己硬顶秦玉书的情景。他……靠的住。 她猛的站起身,向门外追出去,直到天井里,才拉住了柳长安的衣袖。“郎……世兄,你站住,能告诉我理由么?” “理由?这不是你想要的么?世伯生前,对我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这个。既然人已经去了,我又没赶上参加世伯的葬礼,总要做点什么,来告慰世伯在天之灵。你放心,那些人挨了这顿教训之后,不敢随便再来打你的主意。你回头再放点交情给他们,把那个族长保出来,给他们一些田产,打发他们走路就是了。这种事呢,你不可能全吃的下,总要让一部分出去,当然他们狮子大开口,也是不行的。你已经展示了自己的力量,他们只要不是太笨,接下来就该懂得谈判才是硬道理。再不行的话,你就去衙门告状,徐大令是个好人,我今天真的陪他喝茶……当然,只喝了一杯。你的事我跟他说了,徐大令说你遇到麻烦就去敲鸣冤鼓,他会为你做主的。” 杨柳惨然一笑“世兄,你这么说,就是跟我划清界限,从此不再往来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大家孤男寡女,来往太多,对妹子的名声有碍,会不利你找夫家。万一你未婚夫是个醋坛子,早晚也是个麻烦。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派人来找我,我尽力而为。对了,燕儿的身价银子是多少,我给你送过来。这个丫头很乖巧,我想要留在身边,做个使唤人。” 燕儿?他竟然选燕儿不选自己?杨柳只觉得脸上仿佛挨了一记耳光,整张脸火辣辣地发烧。以她的性子,真想就此一刀两段,彼此不再往来。可是她随即,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孝衣。 父亲已经不在了,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性刁蛮的大小姐,而是一家之主。自己得守护父亲留下的产业,得支撑这个门户,得为父亲争面子,不能让人小看杨家。不能让父亲在天上,还为自己操心。 自己,该长大了。 她咬咬牙,手并没有放松,反而抓的更紧了“世兄,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跟马文彬并没有……没有做出越礼之事。当日之事,是我有错在先,但你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我一辈子来补偿你。你……难道不能看在咱们两代相交份上,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妻子。我肯定对你一心一意,不会再走错一步,我以爹的名义发誓,你总该信了吧?等出了孝,我们就成亲,我会做柳家的好媳妇,我一定可以作到的。” 第46章 买椟还珠 柳长安摇摇头,另一只手拍了拍杨柳的肩“放手吧,妹子。这不是你的问题,实际上,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真的对你和马文彬的事,不介意。就算你们真的做过什么,又怎么样呢?我大周皇帝曾以男子充宫室,郡主县主以养面首为乐,这本就是寻常之事,我又怎么会对此耿耿于怀。就算你和他曾暗通款曲,也是你受了他的愚弄,不算什么。我只是觉得,勉强来的事,没有什么意思。你想要的夫婿,我做不到,与其大家相看两相厌的过完下半辈子,为什么不干脆点,彼此放开,各自去找合适的?” “世兄……” “你不要认为我得了公主的赏识,接下来就会去考科举,然后金榜提名,光宗耀祖。我爹是官,可我不想做官,至少不想靠寒窗苦读做官,那样实在太辛苦,也太委屈自己了,我想活的自在些。我现在手里有钱,接下来,想要开一家酒楼。” “酒楼?”杨柳大吃一惊“世兄,你是不是在开玩笑。你是读书人,怎么可以开酒楼?” “大周律有规定,读书人不能开酒楼么?完全没有这一条么,我为什么不能做。我跟你说,今天我陪着燕儿吃东西,发现小吃还不错,但是大菜反而味道平平,没什么意思。我如果开酒楼啊,一定比他们做的更好。你是个有志气的女人,肯定不满意找一个酒楼老板做相公,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顾念交情,还可以彼此容忍。等到时间一长,难免你就要唠叨,我就要心烦。然后,就是我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找借口不回家,你知道一切,却顾念着体面,不敢发作。虽然大家可能维持这段婚姻,白头到老,也可以儿孙满堂,但是彼此都知道,这些不是我们想要的。世伯想要你幸福,我也想。所以,放手吧。相信你自己,一定能找到个更好的。” “世兄这么说,是觉得燕儿比我好?她会把你当天一样来恭敬,永远不会说你一句不好,就算你有一天要把她卖了,她也会乖乖的用自己替你换银子,是不是?” 柳长安一笑“别说的这么难听,我柳某可不是会卖老婆贱人。只是我觉得,燕儿的心气不高,很容易满足。能给一个酒楼老板做小,她也会觉得生活很好。虽然她可能会被我以后的正室欺负,但是以她的性子,很容易容忍下来,家宅也会平静。所以,还请世妹成全。” 杨柳的手松开了,她转身离去,时间不长,便将燕儿领到院子里。“燕儿的身契,其实我已经烧了。她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被爹买下来,当时我家也没这么富裕,不是用下人的光景。只是当时爹如果不买她,她就会被难民煮熟吃掉。买她,只是为了救她一命。她没有亲人,这里就是她的家。不过从现在开始,她是你的人了。” 燕儿被搞的不明所以,直到杨柳把她的手塞到柳长安手里,她才似有所悟,猛的抓住杨柳手臂“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要陪着小姐一起嫁给姑爷。如果小姐不嫁,我也不去。” “怎么,你也不听我话了?” “没有……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是我的丫头,就得听我吩咐。你已经被我卖给柳公子了,就像玲儿一样。你如果不跟柳公子走,就是要害我违背契约。” “啊?怎么……怎么会这样。”燕儿很迷茫的看看两人,柳长安朝杨柳行个礼“多谢世妹成全。” “没什么,今天有劳世兄搭救,些许小事,就不必说谢了。天色不早,我也就不再多留世兄,路上小心。” “家里……你可以?” 杨柳勉强一笑“虽然族人去了,但是丫鬟仆妇还是有一些,不少都是跟着爹的,人很可靠。世兄不用担心我,毕竟以后的日子,总得我一个人过,你又不能保护我一辈子。” “世妹说的是,那小兄就先告辞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见柳长安拉起燕儿就走,而燕儿却像脚上坠了石头,拖拖拉拉不肯走,边走边回头向杨柳看,似乎是等着小姐把自己留住。杨柳咬着下唇,朝她挥着手,示意她走快一些。 夜色苍茫,很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视线之外,杨柳回到房中,却还在反复嘀咕着“酒楼老板……为什么是酒楼老板……他……他竟然不想做官,只想开酒楼?” 路上,燕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姑爷,你是不是和小姐吵架了。我看的出来,小姐可伤心了。你是不是欺负小姐了。” “如果我说是,你准备怎么样呢?” “我……我也不知道。我又不能打姑爷,但是燕儿还是觉得姑爷不对,怎么可以欺负小姐。小姐是你的娘子,你应该保护她,怎么可以欺负她。如果小姐惹了姑爷不高兴,姑爷可以打燕儿,打的多重都可以,就是不要欺负小姐。” 柳长安在她脸上一捏“我告诉你两件事,一,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丫头,不是杨柳的丫头,所以不用喊她小姐。二,你是个人,别人不可以随便打你来出气,就算是我,也不可以。如果我随便就打你出气,你就该还手和我对打,而不是任我发脾气。” “哦!”燕儿点点头,但随即道:“可是,燕儿还是觉得,姑爷该和小姐成亲,那么多大老爷都要喝你们喜酒,你们不成亲,他们会生气的。姑爷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就来打我出气。消了气,咱们就回去,跟小姐一起住好不好?小姐一个人多可怜?没有燕儿给她做吃的,她明天早上吃什么都不知道。” 柳长安只好暂时放弃说服她的想法,摇头道:“这些人今天被教训了一通,一段日子内不敢乱来的。燕儿你还记得吧,你答应我的,只要救了你们小姐,就给我当丫头。做人要守信用,所以,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家,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燕儿想起自己确实答应过他这件事,只好点点头,没走几步,却又道:“姑爷……那可不可以这样,我们今天先住你家,明天就回来陪小姐一起住。” 柳长安无奈的拉着她,快步向家走去,看来说服工作基本失败,只能靠身体力行,来改变这个小丫头的想法了。他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始终都不是。素了好几天,今天,他想要开荤了。 第47章 燕子筑巢(上) “条件是简陋了一点……至少对你来讲,有些不公平,应该有个蜡烛,再有个轿子什么的。实在是太晚了,来不及准备……要不,我们还是选个日子吧。” 柳长安的家里,只有他和燕儿,一灯独亮,孤男寡女,燕儿的脸也慢慢涨红了,不安的低着头,手抓着衣角不放。脚在地上来回的转来转去,碾死了无数只存在于幻想中的蚂蚁。 自从被带出杨府,燕儿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对此,实际上也有了准备。从许下那个承诺开始,她就已经做好准备,在小姐不能侍奉姑爷的阶段,先替小姐尽妻子的义务。但她只把这看成是替小姐邀宠,固宠的一部分,或者说,和做饭洗衣一样,都是陪嫁丫鬟的本分而已。 可是事情的发展,与她预料的有些不同,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和姑爷又闹了别扭,以至于两人的婚事又要告吹。这样,自己按说,就该和小姐在一起,等着小姐找到新的丈夫时,自己再去当陪嫁丫头,伺候那位姑爷。可是……这个姑爷人很好,不但长的好,对自己也很好,还给自己吃好吃的点心。将来的姑爷也许很丑,也许很凶,也许还会打老婆……燕儿不厚道的对杨柳未来的夫婿打上了无数负面标签。如果选一个的话,自己当然是愿意服侍这个姑爷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被小姐卖给了柳姑爷,虽然不知道是两人闹的什么把戏,但是小姐既然这么说了,那多半就是真的。自己就该安心的侍奉柳姑爷,如果他满意的话,自己或许也可以说说小姐的好话,让他们不要再吵架了。三个人生活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好事。 道理想的很通透,对于要发生什么,她也有了准备,但是不管做了多少准备,真到事到临头时,她还是会害怕。毕竟这种事以前没做过,最多是丫头们说闲话时会提起,这么羞人的话,她每次总是一听就跑开。现在有点后悔,当初应该多听几句,多学一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怎么做都不知道。壮了半天胆子,才鼓起勇气说道: “姑爷……听说会很疼。燕儿不怕疼的,但是明天燕儿还要给姑爷准备早饭,所以可以不可以轻一些,免得耽误了明天早上的吃食。” 柳长安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又有点不忍。自己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也不可能去先培养感情,然后再水到渠成,那样太慢了。总之早晚是自己嘴里的肉,先吞到肚里才是正经。他其实是已经想好,今晚上就先把小丫头吃了,将来慢慢的,让她意识到已经是自己的人,别再想着杨家。可是看她这样子,柳长安又有些觉得不好太草率。 毕竟这是个想要当侧室对待的女孩,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自己准备将她当成内助来培养。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一场欢乐,可对她而言,却是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即使大周民风不像他所知的历史朝代那么保守,但是人人不同,燕儿显然还是那种很检点的女孩,对这种事看的很重。就这么简单的把她吃了,很容易给她的心灵留下一些不好的印象,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让她把自己看的太轻贱,觉得自己就是个主人随意享用的暖脚奴,与一件会走的家具无二。这样,对她不公平。 因此,柳长安决定今晚先吃素,等到明天,先举办一个简单的仪式,把两人的结合弄的郑重一些,最好是找些宾客来贺一贺。哪知他话刚一出口,燕儿就像被蝎子蜇了一样,转身差点跑出屋子。 “不行的,绝对不行的,公子行行好,千万别闹了。燕儿只是个小丫鬟,小姐把燕儿卖给公子,燕儿就得听公子吩咐。公子让奴婢服侍,奴婢几会服侍公子。可是绝对不能像公子说的那样,搞什么酒席,燕儿不能抢在小姐之前和公子成亲,也不能抢在小姐之前,跟公子生孩子。这是做丫头的本分,不能违背的。” 看她那样子,如果柳长安拒绝,说不定她接下来就会跑。柳长安无奈的叹口气,表示自己放弃了这个念头,把她叫到床边,与自己挨着坐下。等到燕儿做好,柳长安伸手,抓住了燕儿的手。 虽然她在杨家一直是跑上房的,可是她的手倒不算粗糙,皮肤很光滑,握在手里软软的。更软的,则是软玉温香的人。由于离着近,阵阵香气飘过来,柳长安的手,开始不安分了。 燕儿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恩恩声,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等着公子动作。柳长安却并没有急着吃掉她,而是贴在她耳边道:“我知道,我们今天刚刚才认识,现在就要你接受我,有点难。如果你不愿意,就跟我说,我不会勉强你什么。” “啊……”燕儿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迷茫道:“奴婢为什么会不愿意呢?大家不都是这样子,进了洞房才知道丈夫的样子,这不是很平常的事么?燕儿只是个丫头,在很多人家里,做丫头的只要主人想要,就随时得去服侍,哪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老爷对我好,小姐对我也好,所以燕儿才能一直活的这么干净。只要公子……别把燕儿卖了就好。” “他们让你跑上房,也算对你好?” “不是啊,老爷以前对燕儿很好的,就是后来夫人不喜欢燕儿,因为我只认老夫人是夫人,所以新夫人不喜欢奴婢,让奴婢去跑上房干粗活。这也没什么啊,如果奴婢留在小姐身边,说不定就像玲儿那样,被冯汴那个家伙拉到房间里了。” 度过了初始的紧张,燕儿反倒是觉得,这个姑爷人很好,也足够体贴,开始主动的解开衣服。柳长安却摇摇头“今晚……不急。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让我知道一下,你是怎么进的杨府,之前又是什么样子,也好让我了解一下你。我再向你介绍我,这样,我们才好生活在一起。还有今后,不用自称奴婢,也不用叫我公子,你可以喊我的名字,长安。” 第48章 燕子筑巢(下) “奴……”刚刚说了个开头,嘴就被柳长安亲住,这种惩罚,燕儿已经挨了好几次。从开始的紧张,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到现在虽然情绪上稳定了不少,但依旧会紧张。只是在紧张之余,多了一丝小兴奋,甚至是期待。 这种感觉当然不能说出来,否则会被看不起,说自己是个下贱的女孩,姑爷就不会喜欢自己了。燕儿悄悄地提醒着自己,即使再怎么愿意被姑爷亲亲,也要装出很害怕的样子,矜持,一定要矜持。 虽然柳长安答应今晚上不动她,可是手口便宜是不会放过的,对于燕儿来说,单是这种接触,已经让她瘫软如泥,魂飞天外。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不只是欺负女人,也可以让女人这么享受。一定是姑爷心疼自己,才对自己那么好,否则的话,为什么那么多丫鬟被主人拉进房间,后来上吊投井的?肯定是他们都很坏,只有姑爷最好。 她心里如是想着,人就楞了愣,直到柳长安的手掌开始催促她继续,她才回过魂来。 “我小时候的事,已经记不得了。只记的很小的时候,家里似乎有很多人,但是再后来,就只记得自己被一个人送给另一个人……直到遇到老爷” 燕儿的童年记忆严重缺失,只记得自己被人贩子拐走,随后几经辗转,没想到落到一群灾民手里。当时那地方饥荒很严重,易子而食已成常态。 她这种小孩子被称为不羡羊,随时都会被吃掉。杨万里用高价把她从人市上买下来,带回家里收养。也是她到了杨家之后,杨柳才出生。于燕儿心里,实际是将杨万里看做父亲,将杨柳看做妹妹。 所以当柳长安的手指,在她身上做怪时,她还是哀求道:“姑爷娶了小姐吧,只要娶了小姐,燕儿怎么样……都可以。” “我娶了杨柳,你就不怕她欺负你?” “怎么会?燕儿是个丫头,注定是要被小姐指派着干活的。等到将来姑爷成了亲,燕儿也注定是妾室,也注定要被大妇管啊。小姐好歹是知根底的人,如果姑爷从外面娶个狐狸精来做大妇,说不定会天天打燕儿,或者你前脚出门,她后脚就把燕儿卖得远远的。等你回来,就找不到燕儿了。” “有我在,她怎么敢?” “才不是呢,那些狐狸精有的是手段。说不定卖了燕儿,再预备一堆漂亮的丫头给姑爷侍寝,然后姑爷就忘了燕儿这个小可怜了。” “我怎么听,这也像是杨柳干得出来的事。是不是她以前跟你说过类似的话,否则你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的?来,说给我听听,敢不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姑爷……姑爷欺负人……” 整个夜晚,就是在这种嬉笑打闹中度过,燕儿从最初的紧张,恐惧,渐渐变的习惯且自然,可以放心的接受柳长安的手口欺负。这种接触里,擦枪走火,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开始只是一点微弱的火星,但是两人显然都对火星的危险性缺乏意识,于是火星变大变多,当两人发现情形不对时,火已经呈燎原之势,最终……柳长安失言了。 熊熊烈火,吞噬了两人,直到汗水浇灭了火,柳长安发现,燕儿已是泪流满面。他颇有些后悔于自己的孟浪,如果今晚上分床睡,或是让燕儿留下,自己找个清楼住一晚,也就不会如此。终归,还是没能给她仪式,这对她,实在太不公平。 在另一个时空里,他其实也没少带这种女孩子到宾馆,不过前提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游戏,即使他想负责任,对方多半也会嘲笑他是老土,潇洒的挥挥手,扬长而去。是以,做这些没有心理负担。可是燕儿明显不同,她显然是这个时代里,较为保守的那种女孩,自己还想要和她做长久夫妻,今晚上原本只想和她说说话,彼此增进些了解,结果事与愿违,她多半会把自己当成野兽? 他拥着燕儿的身体,轻轻的舔去她脸上的泪水,小声道着歉“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知道,你对我还缺乏了解。我也是想,等你习惯了这种生活之后再做,没想到……我肯定会补偿你,你看看,那些首饰里你喜欢什么,我就送你什么。还有那些彩缎,你拿去做几身好衣服穿。” “不……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郎君。”燕儿如同八爪鱼一般,抱着柳长安,似乎是要用尽浑身力气,抱住眼前的良人。 这一切发生的很自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是她主动的。她此时才理解,有没有这层关系,真的完全不同。原本她还是认定,自己只是小姐的附属品,和姑爷做这种事,只是自己的义务。可是现在,在她内心里,已经把姑爷和小姐视为和自己一样亲近的人,甚至是姑爷更亲近一些。即使想到小姐未来会分走郎君,她的心里都会感到一丝不舒服。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很坏,忘恩负义,对不起小姐一家对自己的恩德。她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着这个和自己合二为一的男人不放,只要他不讨厌自己就可以了。 “是燕儿自愿的,是我自愿的……真的不怪郎君。其实燕儿很坏的,一想到以后郎君会娶妻子,还会有其他丫鬟过来,就担心到时候郎君会忘了燕儿。燕儿又打不过她们,到时候一定被她们欺负得死死的,所以趁着现在只有我在郎君身边,想多要一些郎君的宠爱啊。那些绸缎啊,首饰啊,以后也会被她们抢走的。所以我只要郎君,在今晚上,谁也抢不去郎君。” “燕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有我在,谁也不敢。” 两人的头抵在一处,说着情话,渐渐陷入梦乡,梦中,燕儿梦见自己穿上了大红吉服,与柳长安拜堂成亲,那些大官都来贺喜。自己取代了小姐的地位,跟郎君做了夫妻,郎君也没有再纳妾,一辈子只宠着她一个。这个梦……真不想醒来。 第49章 炒菜 “对不起……奴婢起晚了,让郎君下厨房做饭,这怎么可以呢?……郎君罚我吧,怎么罚都行。”饭菜的香味,叫醒了甜睡中的燕儿,睁开眼睛,就看到桌上炒好的菜,以及正在擦手的柳长安。 立刻认识到,这是自己的失职,不要说是个被收用的小丫鬟,即便是大妇也不能让丈夫侍奉自己吃饭,这实在是太没规矩了。郎君会不会因为自己起晚而生气? 刚刚得到幸福的丫头,生怕这种幸福转眼就飞走了,下意识的就要下床行礼,却被柳长安一把抱住。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两口 “你先好好歇着,我帮你穿衣服,不用急着起。你现在呢,是我的女人,不是杨家的丫鬟,杨家的礼数,都不用讲。在我家里,男人女人,一律平等,咱们大周女人都可以做皇帝,男人伺候女人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厨房,你多半还不会用,做也做不好。你只负责吃就好了。” “郎君小看人,燕儿很小的时候就学着做饭了,怎么可能不会用厨房。等晚上燕儿就煮饭给郎君吃。” “晚上……我不要吃你煮的饭,只吃你……” 两人又亲昵了一阵,燕儿羞红着脸穿好衣服,等来到桌前,她大叫道:“好香!好香!郎君居然会煮饭,这东西做的是……” 其实菜并不丰盛,由于时间紧张,又只有两个人,柳长安只准备了一份豆腐,一份炒肉片。但两个菜一个是炸食,一道是炒菜,都是他利用这几天时间,改良了自己家厨房之后,彻底实现锅灶分离,才能做出的成品。于当下的大周来说,绝对可以算上独一无二。 虽然不缺乏菜油,但是大周的烹饪手法里,却并没有炒菜的项目,柳长安这几天时间里,也到西市上走动了一下。来京城贸易的胡人很多,由于大周商贸发达,各种货品都可以看到,辣椒以及各种香料都可以买到,而且价格并不昂贵。是以这个时代限制炒菜发展并非技术问题,单纯就是烹饪手段和思路问题。 改造炉灶,定制专用厨具,这几天刚刚办好,燕儿有幸,成了大周第一个吃到炒菜的土著。 柳长安当然不是什么名厨,但是前一世为了追女生,特意学过烹饪,颇有些本事。再加上独树一帜,于燕儿而言,这两道菜简直就是生平所见,最为美味的珍馐。一连吃了几大口,才发现郎君只笑着看着自己,没动筷子,她又有些紧张,慌忙的把嘴里的炸豆腐吃掉。局促地笑道: “郎君……是妾身太冒失了。应该郎君先吃。” “不,我这顿饭就是特意为你做的,怎么样,说说你的感觉?” “好吃啊!真的非常好吃,我在家里,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郎君啊,不如你把怎么做饭的本事教给燕儿,以后就由我给你做。我学东西很快的,保证学的会。” “我相信你,将来也会慢慢教你,不过有一些话,我想现在跟你说清楚。”柳长安的神色严肃起来,燕儿的心,也变的有些紧张。经过昨晚的事之后,燕儿的情绪很受柳长安影响,如果柳长安不高兴,她也会跟着难过。虽然两人之间还谈不到什么深刻了解,但是作为这个时代的一个普通小姑娘,自然超脱不了时代自身的局限性。已经到了最深入的一步,就注定两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看着燕儿紧张的神情,柳长安笑了笑“你不用太紧张,事情不是坏事,只是关系到我们两个,或者说我们这个家未来的规划。我现在有一些钱,或者可以算做比较有钱的那种人。但是这些钱,只是死数,总不好存在钱庄里吃息。我想,开一座酒楼,我来做东家,你做老板娘。” 燕儿听到这里,马上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 “哦?你也反对我开酒楼?” “不是,郎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燕儿怎么能反对。可是老板娘我不能做,将来的主母才可以做老板娘,我只是个小丫头,让我卖卖酒,或是干点粗活就可以了。” 原来她反对的是这个?柳长安更觉得有趣,笑道:“怎么,你不会觉得失望么?我不想做官,只想开个酒楼,你就注定不能做官家太太,你不失望?” “怎么会失望啊?郎君做什么,我都不会失望。郎君手艺这么好,我们酒楼生意一定很好,不怕没有钱赚。只要生活不出问题,做不做官又有什么区别?” 燕儿甜甜笑着“其实我倒是觉得,郎君不当官最好了。当官的要是离京上任,也许好几年都不能回家,只留我一个人在家好闷的。开酒楼好啊,我们可以每天都在一起,等到将来有了小公子,我们就是一家人,这就最好了,做官有什么可羡慕的。” 看来,自己的选择没错,燕儿果然是因为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属于简单,容易满足的女孩。对于物欲的追求很低,对于自己的丈夫,也没有什么高的期望,三餐温饱,就是最大幸福,这样的女孩,自己很容易对付。 他笑着说道:“那既然如此,就说定了,我们就开酒楼,你来做老板娘。将来我成了亲,这个位置也是你的,夺不去,还是那话,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燕儿飞跑着来到门首,脆生生的问了句谁,沉默片刻,门外回应的,是个异常熟悉的女声“燕儿?开门吧,是我。” “小姐!” 燕儿不等吩咐,就兴奋地拉开房门,却见一身素衣的杨柳,大方的走进院落,四下打量一阵,又去看燕儿。在她的目光下,燕儿无所遁形,觉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肯定都被小姐知道了。粉面瞬间变红,头低下去,就像是犯了错误,等待小姐的发落。 杨柳微微一笑,拉住燕儿的手,叫了声“妹妹。”随后朝着柳长安道:“燕儿妹妹虽然先进门,年纪也比我大,但她是侧室,只能算是妹妹,我来做这个姐姐,柳郎你不反对吧?” 第50章 上门 燕儿一见到杨柳,立刻就像是老鼠见到猫,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乖乖的跟着小姐走进房中。杨柳看看桌上的菜,拿起燕儿的筷子就夹了一口东西吃,一边咀嚼,一边仔细的品尝其中味道,看着柳长安大目光里,也满是赞许之意 “没想到,柳郎的厨艺如此高明,怪不得想要开酒楼,原来是有这个把握。很好,凭借郎君的手艺加上人脉,我相信用不了太久,我们的酒楼就可以成为京城最出名的那一家。” 柳长安咳嗽两声“世妹,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象没有邀请你开酒楼的打算。” “柳郎,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们夫妻一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这家酒楼,自然是我们夫妻所有,你做掌柜,我当炉卖酒,不是理所当然?” “对啊对啊,我去厨房给郎君帮忙。”燕儿自告奋勇,随即就被柳长安在额头上凿了一下“不要多说话,乖乖听我们聊。” 他又看向杨柳“世妹,我已经把婚书退还给你,这夫妻二字,似乎谈不到吧。” “柳郎说笑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是父辈定下的事,哪能你一言而否。我若是告上万年县,徐大令定会支持我的要求,判你我成亲。再说,柳郎昨天可是亲口跟我说的,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小妹已经决定嫁给世兄完婚,只要出了孝,我们就成亲。” “好啊,小姐就该和郎君成亲,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小姐当主母,就不会把燕儿卖了,也不会趁着郎君不在家,偷偷打我罚我,小姐最好了。” 柳长安看着比自己还兴奋的燕儿,摇摇头“你啊,还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算了,等晚上再收拾你。世妹,我想我要说的话,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真的不必如此勉强自己。如果你遇到什么难处,力之所及,我定会鼎力相帮,但是婚姻之事,非同儿戏。把两个人硬拴在一起,对谁都不是好事,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能想明白。我的性子懒散,不喜欢做官,也没心思应举。你这辈子,注定是做不成掌印夫人的。” “是啊,柳郎昨天说完之后,小妹就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小妹如果选择柳郎,就注定当不成掌印夫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想开酒楼,我就帮你开酒楼,你想当一个富家翁,我就安心做一个主妇,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心甘情愿。再说,你要开酒楼,我也可以帮忙。” 她得意地一扬头,露出一截雪白颈子“我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学做生意,可以管帐,可以理财,可以打点庶务。酒楼用人选址,我都可以出力。杨记银楼失去了父亲和冯汴本已经难以经营,我决定把它改成酒楼,就在珠宝市那里营业。周围都是首饰银楼,不管是东家掌柜,还是挑选珠宝的客人,多为富人,不愁没有客人来光顾。杨家的田产,我也会全部转入柳郎名下。如果柳郎真的不想娶我,可以在我们完成交割后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流浪街头。”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只要,柳郎你忍心。” “不许赶小姐走,郎君是好人,不会把小姐赶走的,对不对?”燕儿适时的出来帮腔,紧拉着柳长安的袖子,显然要是柳长安真的绝情,她就要哭给柳长安看。 “你乖乖坐好,把这些菜都吃了。吃光东西以前,不许捣乱。”柳长安按着燕儿的肩膀,把她按到坐位上,又拉起杨柳的衣袖“我们外面聊!” 在柳宅附近,依旧是有十几个泼皮提着棍棒乱转,做义务的护卫。见到杨柳,这些泼皮全都点头哈腰的,叫一声“柳夫人”,似乎认定杨柳已经是柳家的女主人。柳长安苦笑道:“世妹倒也有些手段。” “这不是我的手段,是柳郎的功劳。这些城狐社鼠消息灵通,柳郎为我硬抗武清侯三公子,甚至惊动了阿史那将军的事,半夜光景,足以在这些人中传开。肯值得柳郎这么维护的,除了妻子,还会有谁呢?” “何必呢?以世妹的条件,还怕找不到一个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就算是在职官,也不算难。如果运气够好,或许将来还能得一个诰封,何必非在我这个注定没有出息的男人身上耽误时间。” 杨柳一笑“柳郎说的没错,如果我想嫁一个读书人或是官长,都不是难事。我也相信,不是所有人都像马文彬这样狼心狗肺。我可以找到一个真正有为的书生,最好是穷一点的寒门子弟,我资助他,让他考取功名,得授官职。这样,他的前程是我给的,就会一辈子亏欠我,作为补偿,也会对我俯首帖耳,惟命是从。我在给他找一个又蠢又丑,但是很适合生孩子的村姑做妾,这一辈子,他都会被我拿捏得死死的。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看向柳长安,主动用自己的手牵住了柳长安的手“我想要的,是那个可以为了我,硬挡在武清侯三公子面前的男人。他不需要认识什么阿史那将军或是段貂寺,只要他肯为我拼上前程,我就心满意足。当时我的身上其实带了砒霜,如果不是段貂寺来,我会把砒霜吞下去。不是为了守什么虚无缥缈的贞节,只是不想把自己交给一个我所不喜欢的男人。我想要把自己交给一个我看得上的男人,不管他是大官,还是个浪荡子,只要我喜欢他,就想要和他厮守一生。所以,柳郎,你原谅我好不好?让我们重新开始,就当以前的事都没发生过,尝试着,让我们做一对好夫妻。就像我方才说的,如果试过之后,你还是不满意,随时可以赶我走。” “那这么说,世妹已经接受我这个注定与功名无缘的败家子做相公了?” “燕儿可以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我爹没有功名,一样可以经营这么一家银楼,我相信,柳郎只会比爹更出色。” 柳长安点点头“那我们就先从合伙人做起,试一下看看,你的财富依旧属于你,我不会要。如果我们彼此可以接受对方,就可以做夫妻。如果试过之后觉得不行,你依旧可以去选择别人。” 杨柳心中暗笑,试过之后,我还怎么去嫁别人。柳长安,我赖上你了,休想把我甩掉。至于燕儿这个丫鬟,要收拾她还不是指顾间事?这个家的女主人只能是我,而你,也是我的,别人谁也别想夺走。 第51章 配合默契 柳长安必须承认,杨柳在其父的教导下,很有些这个时代女强人的派头,行动力比自己还高。自己擅长于构想,而杨柳才是真正的实干派。虽然有了开酒楼的计划,也有资金,但是以自己的行动力,从构思到落实,怎么也得几个月时间才能实行。自杨柳加入合作队伍之后,酒楼才真正算是从计划,走向了实施。 原本柳长安的院落,是自己所有,但后来又卖了出去,自己变成租客。当然,有了安乐公主的面子,没人敢来收房。可是也正因为次,柳长安根本就没有赎回房子的打算。杨柳出面,直接把房子重新赎回,又过户到柳长安名下。 对此,她也并不居功,只笑道:“这是公爹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总要留下来,才是人子之道。夫君一时思考不周,做妻子的就该替他想到。侍奉枕席,是妾侍的活计,大妇,总得有大妇的体面。” 杨记银楼清盘,原来的伙计,大多被解雇,外面的帐目也做了交割。杨万里的胆子很小,于扩张生意上的兴趣也不大,生意做的极为保守,在外面没有多少外债,倒是有几笔债放出去没收回来。 原本这些钱想要收回,也颇要费一番手脚,可是京城里的消息传播的实在太快,柳长安斗翻秦玉书的事,在京城里已经作为新闻,而广为流传。这个消息可以证明两点,一,柳长安这个文贼,确实很有能量,连段大貂寺以及阿史那将军都能被他搬出来压阵。二,柳长安是杨家的新靠山,有他在,大家要惹杨家,最好盘算一下,自己的体量是否扛的住。 于是,这几笔债,以及由于难度太大,证据遗失,已经被当成死债,不做考虑的债务都被顺利收回。杨记银楼的关门,非但没有受损失,反倒颇有些盈利。至于杨记所欠的几笔债,债主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纷纷表示着自己不等钱用,这点小钱不用急着还,如果记性不好,不还也没什么关系。 杨家内部的反对力量,在秦玉书到来的那次,基本被柳长安拔了个干净。虽然杨柳按照柳长安的建议,把老族长给保释了出来,但是一进一出,这个老人已经去了多半条人命。至于其他几个出头闹事的,倒的霉更大。官方有衙门,坊间有城狐社鼠以及那班军汉,黑白两道的打击,让这些人在京城居住都大成问题,现在只能想着搬家。 除去这些掣肘力量后,杨柳把买卖关张,根本没人阻止的住。把手头的银子做了一些简单的分配,几个大伙计发了遣散费之后,杨柳手上依旧剩了上百两银子以及价值不菲的的金银首饰成品。 她对于这些亲戚的嘴脸看的清楚,自然不会再想着关照亲戚的生活,所有亲戚的遣散,与普通伙计一样,就连京畿附近的田地,也全都收了回来,也不管柳长安是否愿意,把田地都寄到了柳长安名下。由于她身后的力量太强,这些亲戚没人敢有意见,但是心里肯定是充满不满。 一套手续走下来,杨柳把产业上的问题处理个大概,但是自己也差不多成了族内公敌,孤家寡人。家里原有的帮佣,大多被开除,只剩了几个可靠的老仆人留下。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杨柳自嘲地一笑 “现在,我和燕儿一样了,就是郎君怎么欺负我,也没人会为出头。族人恨我入骨,背地里,不知道用多少难听的言语来骂我。尤其我把田地都寄到郎君名下一事,那些族人如果不是惧怕官府权势,说不定就要冲到家里大闹一场了。毕竟他们一直当那是族产来着。” “世妹,其实你真的不用如此。我这个秀才功名虽然没革掉,可是也免不了几亩租税。寄存到我名下,也没太大用处的。” “我知道啊,我把田地寄存在郎君名下,也不是为了免租免税,而是因为郎君是我的夫君。我的产业都属于夫君,这只是为人七子应尽之责而已。”她温柔的一笑“我知道,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毕竟没做过酒楼,很多地方想的不周全,如果哪里有纰漏,还请郎君多多指教。” 对于杨柳,柳长安承认自己有点小看她。如果她生在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应该是个商场的女强人,或是个白领丽人之类,成就肯定比现在要大。她第一有毅力,第二执行力十足,第三不怕挫折,这几方面结合起来,就离成功非常近。就像现在这样,她做的事情非常漂亮,自己接受了对方的田地之后,如果还想退婚,良心上这关就过不去,何况还有个燕儿。 每天晚上燕儿都会专程提醒,现在自己是替小姐尽本分,等到小姐出孝,就该由小姐来侍奉郎君。到那个时候,郎君不能有新人忘旧人之类,用类似的言语反复轰炸。他看的出,燕儿确实是在害怕,怕未来杨柳会夺走丈夫的宠爱,但也怕自己分去杨柳的宠爱,成为忘恩负义的狐狸精。 在这种自相矛盾的情绪中,燕儿的情绪起伏很大,如果自己再坚持不娶杨柳,恐怕燕儿都会选择离开。 柳长安现在有了院落,可是在杨柳的诚心邀请下,柳长安和燕儿还是搬到了杨家来住。杨柳要求下人,一律称柳长安为老爷,把杨宅改为了柳宅。虽然两人没住在一起,但是所有人都拿他当杨柳的丈夫来看。 同时,这样的安排,也让柳长安不好再去和那些花魁行首应酬,虽然杨柳不止一次表示不干涉柳长安私生活,还会提起现在有哪个女子比较出名,但显然,她越是这样大方,柳长安越得自我检点,不能真的去浪荡。 经过两世为人,包括另一世中,也见过很多有心计的女人,柳长安倒不至于真的怕了这个杨柳。可是,他在这个时空里,只想安心的生活,并不打算争斗什么,也就没了和杨柳斗智斗勇的想法。反而,觉得有这样一个女人做主妇,自己倒是可以清闲许多。既然她喜欢管事,就把事情给她去管,自己落个清闲,算是彼此两便。 有了这个念头在,两人的合作倒是更为顺利,柳长安改造炉灶,复又打造了专门的厨具,杨柳负责提供附近关系良好的大商人姓名,以及一些爱好或是禁忌。加上彼此的人际关系,谁与谁貌合神离,谁与谁不能在一张桌子吃饭。 有了这种默契的配合,酒楼的开张,已经是指顾间事。柳长安忍不住想象着自己与杨柳未来的生活,或许,娶一个这样的妻子,也不错。 第52章 恶意 鞭炮声声,锣鼓喧天。 酒楼开张搞的声势很大,前世见过大量广告创意的柳长安,对于酒楼开业这种事,场面上自然不会吝惜工本。苗青松,沈峰等公门中人,以及阿史那将军那都下了贴子。至于段大貂寺……拿他的面子这么用,就未免不通人情,这种事肯定不能做。 阿史那永忠那边,原本在他想来,不过是对方借卖自己人情,示好于公主,对自己的交情其实很淡。可是就在为杨柳出头之后不久,阿史那主动来找自己喝酒,才发觉这个草原男儿,确实是看自己顺眼,而不是单纯的为了卖好。 柳长安算不上善饮,按照酒量,大抵是他五个,也未必能顶阿史那一个。好在阿史那永忠并没有灌醉他的打算,两人喝酒,多是阿史那拼命喝,柳长安尽力陪,点到而已。 阿史那为人也极坦白,他确实需要卖安乐公主面子,但也不用做的太过分。毕竟有太子在,他一个手握兵权的蕃将,和公主走的太近,其实不一定是好事。所以他和柳长安的交情,纯粹是看他顺眼,安乐公主也不会拿他这种行为,当成向自己效忠的表现。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也非常简单,甚至简单到让柳长安觉得哭笑不得的地步:看他顺眼。 柳长安并不通技击,却可以为了自己的女人,硬杠上秦玉书这个小侯爷。这在阿史那看来,是草原上的好汉,才有这种气魄与骨气。草原之上,以力为先,不管是争夺牛马牲畜还是女人,最后都是通过刀子来决定。为中原招抚之后,草原男儿也得接受中原的游戏规则,勇力让位于权柄,已是不可逆之事。阿史那在官场上,为权贵所抑,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事,经历了不少。柳长安硬撼秦玉书的行为,让他大为顺眼,竟是主动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酒楼开张的事,阿史那已经表示要捧场,不请反为不美。他本人对于饮食,实际并没有多少讲究,在他看来,烤肉已经是天下最好的食物,其他再怎么做,也好不到哪去。不过朋友的忙,肯定要帮,自己来撑场面,一般的人,就不敢来这酒楼打秋风。 珠宝市一带,尽是些做首饰生意商人,胡汉皆有,饮食上,大多是自己开火做饭,如果需要准备酒席,就要走出很远。这里的商机,不是没人发现过,但是酒楼的利润,并不及珠宝来得大,加上京城里酒楼众多,新开张的酒楼要想战胜已有的名店也不是容易事,是以这些想法,最终也只是想法而已。 做珠宝生意的,主要面向对象不离高门大户,王公侯爵,是以消息最是灵通。柳长安的名号,这些人心里有数。是以帖子一下,便都来捧场,场面极是热络。 以首饰楼改造而成的酒楼上下两层,竟是坐无虚席,二楼上的,都是持请贴的贵宾,一楼则是主动来此捧场的散客。于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两名伴当,据了张小桌。看着如同脚不沾尘,跑来跑去的燕儿,一名伴当的目光,紧跟着她的纤腰飘来飘去 “这酒楼的小娘,倒是很不错,与那些卖酒的番女,倒是各有千秋。看这样子,这小娘怕不是那些北里女子,却不知是要多少银子才能……” 话音未落,中年男人手上的烟袋就猛的在他头上一扣“放肆!大家份属同业,理当守望相助,我今天带你们来,是学着人家怎么做生意。谁让你们信口雌黄,说些不该说的混话。如果让同业听到,把咱们醉仙楼当什么所在了?” 伴当虽然挨了打,但是却没有气馁,他心知自家主人不喜北里风光,最喜良家女子。店里几位掌柜的妻女,都被他勾搭上手,两个开酒馆的小寡妇,更是连人带产业,都被主人占了过去。这个清纯可人的小丫鬟,多半也是逃不出主人的掌握。不过事情要做,面子也要讲,越是这么道貌岸然,实际越说明主人动心了。 做为京城酒楼翘楚,醉仙楼是这一行的行首,甚至连宰相家的宴会也承办过,像是这种小酒楼,根本不配称为醉仙楼对手。按说酒楼开张,只要派个掌柜来贺一贺,就足以在场面上交待。两者既不是朋友,也谈不到对手,换句话说,即使要当对手,这新开的柳记酒楼也不够资格。 但是这几名心腹伴当心里有数,醉仙楼可以成功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只要略有些规模的酒楼开张,东家必亲自观察。如果注定没什么前途,东家会亲自出面勉励一番,并给予一些帮助。正因为这种慷慨与豪爽,让醉仙楼赚足了好名声,否则又怎么可能去给宰相家承办家宴。 只是这些人亦有所不知,如果东家真的发现有哪些酒楼有可能发展壮大,表现出某些成功的势头,会毫不留情地在第一时间,予以打压、收购,乃至动用黑白两道手段,予以连根拔起。上一家酒楼,东主全家自尽的事,也不过刚刚过去两年。当然,从官府角度,整个事件与醉仙楼无关,至于实情为何,就只有心腹知道。 很不幸,这家小酒楼,多半要走上这条路。这个手脚马力,相貌可人的小丫鬟,已经足以引起东主的兴趣,何况这小酒楼的一些经营理念,也让东主感觉到了切实的威胁。东主没打算去和这里的东家套交情,否则就不至于只要一间小桌,接下来,等待这家酒楼的,自然就是手段与打压。 丝竹声声,自二楼飘向一楼,这个时代的隔音效果并不算特别理想,何况上面的动静那么大,下面自然察觉的到。 这次酒楼开张,柳长安请了京城里几十个当红的花魁行首,到二楼进行表演。这些女人,都有自己的人脉与恩客,靠她们的关系,也为酒楼拉来不少客人。东主冷哼一声“旁门左道,难成大器。做酒楼生意,看的是长远,不是一时。今天车马盈门,明日门可罗雀,都是常有的事。我倒要看看,这酒楼能有什么手段,在京城立足。这里的水深,不知死活的东西进来,就只会让自己没顶。” 第53章 一鸣惊人(上) 醉仙楼可以在京城里做到行首位置,除了经营有方,再有,就是菜品上,确实有些独到之处。浑羊殁忽以及飞刀鱼脍,皆是店里成名的招牌菜,味道冠绝京城,即使是朝中公卿大佬,也对这醉仙楼美味赞不绝口。 京城里名厨只有那么多,这个圈子也没有多少保密性可言,只要用心调查,就可以知道人才动向。醉仙楼东家是个极精细的人,不会轻视任何一个潜在对手。早在这家天然居开张之前,就已经做过功课,包括时鲜的蔬果肉食,以及出色的厨师,都进行了限制。 柳长安是个有能量的人,不过安乐公主的面子,不能用在小地方,采买不到物美价廉的蔬果,或是找不到合用的工人,都不能搬出公主的名号吓人。这种软刀子割肉最为有力,任你有多硬的关系,在这种场合,实际都发挥不了多少力量。 这个时候认识字的人有限,并没有菜谱,全靠伙计当场背诵。那个可爱的丫头,歪头回忆菜品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不好为难她,反倒是安慰着她不要急。听着她报出一道又一道的菜品名字,醉仙楼的东家,略微皱起眉,这些菜里,大部分都是极寻常的菜品,并不显功力,第一流的酒楼,也不会用这些寻常菜品做立身之本。如果对方是走所谓大众路线,那今天摆这场面,就太过铺张。 另外一部分,却是他这个老饕都不曾听说过的。除了心计,他的手段是实打实的,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所谓的新鲜菜不是没有,但是大多被时代所淘汰。一个酒楼,打造一两道新鲜菜是卖点,用一大堆希奇古怪的菜加上些烂俗菜品混搭,就是纯粹乱来。 他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微笑,看来自己是有些高估此间主人了。这个柳长安,大抵是有小聪明的,否则不至于成为安乐公主高看的人。但是他不去考科举,反来做酒楼生意,未免把自己的聪明用来挥霍。对于这样的人才,安乐公主怕也未必会满意到哪。自己只要不把他加害太过,公主那里,也可以交待下去。 原本在他想来,是要好好对这天然居做些手脚,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让对方彻底完蛋。但现在,他已经改变了主意。这么个人,连当自己对手的资格都没有,动他用手段,未免就显的没有容忍之量,其他同行,或许会看不过去。 对于志大才疏,没有实际威胁的对手,他不介意表现出宽宏大量,只要对方愿意献出这个美貌的丫头,再将那个京城有名的美人七子献给秦小侯,他不介意给对方一些帮助,让他在这个圈子里站住脚。哪怕只是当一个小丑,至少也可以给同业增加快乐不是么? 秦玉书不是一个容易打发的人,这一点并不在于秦自己是否在杨柳事件后,采取退让态度,而在于他的朋友和社交圈子。人以类聚,他那个圈子里,结交的大多是不成气的纨绔子弟。这些人知道柳长安不好惹,安乐公主的面子不能削。闷棍黑拳之类的办法,那是不敢想,但是其他方面恶心柳长安一下,安乐公主却也未必会出头。 这些公子哥依靠家族的力量,在京里颇能呼风唤雨,成事或许不足,但败事或可算有余。如果柳长安想要科举,他们所能发挥的影响或许会小一些,但是他经营生意,就少不了和这干人打交道。像是这次,京城各大酒楼,对于天然居的敌意,与这些公子哥的发力就有很大关系。 开大酒楼,背后都有自己的靠山。这些靠山与势要,互为表里,于这些纨绔公子的面子不能不卖。左右不是杀人放火,只是为难一个新起的同行,这也算不上什么为难的请托。 醉仙楼的东主,实际上与秦玉书的关系并不亲厚,他的靠山,可以一直上溯到太子府里某位管事,并不需要特别在意秦玉书的观感。但是,有机会卖小侯爷一个人情的事,他也不会拒绝。尤其是,秦玉书素无长性,等到他对杨柳厌倦,这位东家也不介意接手。 他朝伴当使个眼色,一个伴当大声把燕儿喊过来,装做不懂,问道:“姑娘,你说的菜色,怎么我好多都没听过?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 “这位大爷,这些菜啊,都是我家姑爷自己钻研的,你当然没听过了。其实,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肯定都是好吃的。” “那好啊,我就点几样吧……”由于搞不清楚这些菜到底是什么,就只好随便说了几样,燕儿一一记下,又道:“你们几个人,可以先吃几样试试看,如果吃着好吃,再多点也可以。” 二楼上,阿史那永忠拉了柳长安在雅座里喝酒。他这件雅座里,除了他,还有几个,都是选锋军的将佐,亦是其部下极得力的骁将。这些粗坯对于饮食上都不怎么讲究,只知道瓶酒方肉,今天来,纯粹是为了捧场,不管做什么东西都会吃下去。 那些美貌花魁的表演,这些将领们也看了几眼,但是他们知道,能不能找女人要等将军发话,所以不敢多看。阿史那却压根不看那些女人,只拉着柳长安道:“今天你是老板,客人需要你来应酬,我不会灌醉你。在这喝几杯,再去应酬那些俗人不晚。其实,有我选锋军一万多将士,还有神武军那么多人,还怕你没有钱赚?就只是军队买你的吃喝,也足够你累断手了。” “是啊,一切都要靠阿史那大哥帮衬。” “不用客气。自己人,帮忙应该的。今后我们这支军队所有的酒席,都会在你这里开。不过有一句说一句,你搞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菜名,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在京里也吃过不少地方,你的那些菜,我怎么有一半都没听过。像什么油爆双脆,八珍豆腐,九转大肠,这都是什么东西?好吃不好吃啊。” 柳长安微笑道:“这个好吃不好吃,一会端上来,你自己一吃就知道了。如果不好吃,你和手下的兄弟,砸掉我的店就好了。” 第54章 一鸣惊人(下) 砸店当然是笑话,不管东西多难吃,也没人有这个胆量,敢砸掉柳长安的门面。坐上二楼的,都是持请贴的客人,或是这一带的珠宝商人,或是与杨家有来往的商人以及官员。 眼下这个时代,最有力量的,其实还是势要,其次便是书生。如果可以找一群读书人来这里,为天然居揄扬一番,自可收获奇效。可柳长安有自知之明,自己这个文贼身份,注定不会请来几个真正靠谱的读书人站台。杨柳状告马文斌的事,虽然被压了下来,可是和其那一派的人马也算是结了梁子,不大可能站到自己一边。所以今天来的, 只是些商人,外加低品官员。 以品级而论,倒是阿史那永种品级最高,权柄最重,当然,这前提是忽视掉,在另一间包厢里的郑大头那一干控鹤监。 这些人不好明着出来支持,但是只稍稍露点口风,就足以让一些官员不敢乱打这酒楼的主意,常例之类的征收,也自然把这里丢开。商人们大多有自己的生意,酒楼开张,也无非是来贺一贺,但大多不会久坐。这次之所以纡尊降贵,还是看在安乐公主以及柳长安背后的这些势力面上。 对于酒楼的情况,有人做过了解,这酒楼的厨师,是杨家的旧有厨工,手艺不能算差劲,但是也谈不到如何出色。应付这种规格的酒楼,显然有些不称职。商人们到这,实际是为了面子,不是真的为了享受,对于菜品,也没抱太大希望。 酒先端上来,只一开封,酒香就弥漫在房间里。有人不住地抽动着鼻子,啧啧赞道:“好酒,这真是好酒,不知道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 “这种你当然喝不到了,恐怕是达官贵人家里自制佳酿,外面又哪里买的到。就像是醉仙楼,他们的酒可是太子府作坊酿的,外面买不到,这里的怕不也是一样。” 一楼的客人是散客,说话的胆子也大,一些议论,悄悄的溜到醉仙楼东家耳朵里。他也承认,这酒的质量,不在自家之下,想来,多半离不开安乐公主控制的那几家酒坊。 大周酒为官营,民间酿贩,都要课税,而且由于官方控制酒曲,普通百姓想酿酒很困难。真正的好酒,都是带着官府背景,才有条件酿造而出。看来,柳长安的手段果真不差,竟是把关节通到这一层。 他脸上不动声色,反倒是自己斟了杯酒,闭上眼睛,品尝着味道。“好酒,确实是好酒。单凭这酒,也足够他们在京城里谋一席之地,不过要想把酒楼干出名堂,靠公主府的好酒,恐怕还不够。” 正在此时,酒楼门外,忽然有人大喊道:“柳公子,柳公子在不在。状元公给酒楼送贺礼了!” 醉仙楼东家的脸色微微一变,状元公李兆兴?这个人可是朝堂上有名的铁面状元,不参加饮宴酬酢,即使是宰相想要请他吃顿家宴都很困难,更不要说这种小饭庄。柳长安在京城名声并不算好,尤其是在文人中,就更劣一些。堂堂状元公,也会给他面子? 李兆兴本人未到,是由其打发来的小厮,送来的一副手书对联。京城店面,多以请致仕官员送一副手书真迹为荣,能让现任官员送字,就证明东家颇有能量。至于新科状元的手书,那就可比太公在此的神位,足以让一干牛鬼蛇神不敢正视。 随着又一挂鞭炮点起,劈啪做响声中“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的对联,在两边挂起来。李兆兴能中状元,书法自然是极好,墨油光闪亮,碗口大的字亦是神采斐然,笔力雄劲。 醉仙楼的东家对着对联看了好一阵,又回到方才的座位。几个伴当道:“这字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的字,还是卢相爷亲笔……” “休得胡言,卢相的手书当然是好,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轻视其他人。你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去,说成状元公的书法不及卢相,卢相第一个不饶过你。” 训斥了手下,醉仙楼东主的神情依旧严肃,他心里对于天然居的危险评价,不自觉又上调了两个级别。这个柳长安,不但是有些古怪想法,于经营之外的手段上,确实有些手段,在这个角度看,他和自己倒是同一种人。更善于走关节,找门路,拉来状元公的书法做镇鬼符,这下文人士子就算想对他的酒楼说些什么,也要先考虑自己的身份是否碰的动李状元才行。 看来,想要解决他,得想个稳妥些的办法。他已经开始琢磨着,该怎么运用自己手头的资源,在不太过分的前提下,给对方几个钉子碰。忽然,一阵暗香浮动,只闻香气便知,是那个可爱的丫头又来了。 “几位客官,这是您点的菜,请慢用。”燕儿将托盘上的几个菜摆开,随即就如一阵风似的飘去了下一张餐桌。几个伴当道:“这酒楼有这么个女人,生意就先好了三成。有好酒喝,再有这么个清秀可人的小娘陪着,便是菜做的难吃一些,也可以将就。” 东主道:“话虽如此,但是这样的格局,只能做个小酒家,想要开大酒楼,只有这两样还不够。再说,以后他的生意要想做大,一个丫头是不行的,肯定还是要用人。我倒要看看,到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靠一个可人儿,就把门面撑起来。” 他不动筷子,手下人就没人敢动,可是对这几个从未见过的菜,这东家一时有些发傻,也不知该从哪下筷。犹豫片刻,才夹起一块似乎是肚片的东西,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老饕,能让他入口的食物并没有多少,即使自家酒楼里厨师精心整治的菜肴,他也不过是勉强可以入口而已。像是这小酒楼的厨师,就更谈不到。几个伴当看着自己主人的表情,已经准备着,在主人把菜吐到地上之后,自己跟着发难起哄。 哪知,却见东家把菜放入嘴里咀嚼几口,脸上神情竟变的僵硬,整个人仿佛中了风,一动不动。满脸的不可思议,又似乎是有些欣喜,过了数十吸,忽然东家睁开眼睛,手在桌上轻轻一拍 “这天然居的菜,做的太好吃了!这菜色,还是生平第一次吃到,好!好极了!” 第55章 大成功 公开喊好的,自然不是这位一向深沉稳健的东主,而是在稍远处,几个身穿短衫,举止极是粗鲁的壮汉。 文科结束,就是武试,各地来京赶考的武生越来越多,这种粗鲁汉子,最近在京里处处皆是。这些人对于礼仪方面的素养,自不能和文士相比,大喊大叫,拍桌子大喊,都是常态。 武试不比文试,对于这些武生,几个伴当并不会有什么尊敬更谈不到惧怕。一人面露鄙夷之色,忍不住道:“土包子,多半还是第一次进京,又吃过什么好东西了?改天吃到醉仙楼的酒菜,怕不是要把舌头吞下去……” 话音未落,头上却已经挨了一巴掌,醉仙楼的东家,再次动手,这次的力度,比上一次要大的多。 “我看你才是不知好歹,自己来吃一口,留神自己的舌头!”这位京城里见惯了大风浪的商人,不再理会那个被打了之后,不知是该放开筷子吃东西,还是该认错的伴当。而是吩咐另外几个同来的小厮 “你们给我留心,打探出这家店的厨师,到底是什么来历,在京里又有什么亲人,天然居每月,又给他开多少工钱。不管出多少,我都出双倍雇他。如果他不肯答应,就用过去的老办法对付。这家店原本我是想慢慢对付,现在看,怕是得抓紧时间,否则……怕是心腹之患。” “兄弟,你这……你这……”阿史那手下那干将领,表现得比楼下的武生更为不堪。这些人情绪更容易激动,有人已经忍不住和同来者开始争抢,甚至端起碟子,向嘴里倒爆三样。 阿史那永忠总算表现得比部下镇定的多,但是依旧目瞪口呆,“我当日进京时,蒙圣人恩赐御宴一席,比起你这菜品,实际还多有不如。你这厨工到底是从何处所来,难道这天下真有深山大泽的奇人异士,为人所访查,特意出山辅佐的事?” 柳长安笑道:“这事,不能说没有,但是却也没发生在我身上。阿史那大哥你只是一向吃炙菜,于炒菜没吃过,陌生的口味,让你觉得很有味道。实际上,不管是手艺还是入味,这还只能算入门级,比起皇宫御厨,那可是差的一天一地。” “你可不能这么说,这个厨师绝对是个人才,你可要小心着,别被人挖了墙角。” “多谢大哥提醒,不过就后院那几个厨娘,她们都是杨家老妇人,根本挖不走。再说就算真的让她们离开,也没什么关系。今天的酒席,他们只是打下手,真正上灶的,是杨柳。”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柳长安也不相信,杨柳这个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对于烹饪上有这么高的天赋。杨万里是把她当一个合格主妇在培养,做饭上肯定是要学。而她在这方面,竟是有着出人意料的领悟力,家里几个厨娘的手艺,其实多半还不及这个大小姐。 柳长安前世在厨艺上很有研究,上手很快,原本教杨柳也只是想培养个助手。再者,就是他要应酬前面,酒楼里点菜做菜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他原本是想,将一些炒菜的技法传授给厨娘,由她们支应。可是杨柳却坚持认为,这种事必须要交给自己人来做最核心的部分,才可以保证保密,所以只自学不外传。 有之前在厨房料理的基础,她学做菜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虽然厨艺上远不及柳长安,但是应付基本菜色,也勉强可以过关。至于油爆双脆这种鲁菜看家菜品,则是柳长安亲自下厨烹制,好在今天这道菜限量供应,一共只做十份,倒还可以忙的过来。 阿史那永忠惊讶的看着柳长安“贤弟,你竟然……竟然能做出如此美食?你们读书人未免也太厉害了吧,连做饭都懂的。圣人不是说,让你们远离厨房么?”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吧,所以,我不但不想远离厨房,还想做出点味道来。毕竟人生一世,短短几十年,能够趁着有命,尽情享受美人美食,才不枉此一生不是么?” “说的好。”阿史那点头称赞道:“你这么想,就最正确不过了。我跟你说,不要看那些做官的人多威风,其实官场上的龌龊,不在其中,你是体会不到的。以你的手艺,这酒楼用不了几年,就能成为京城第一名楼,到时候再请你做官,恐怕你还不愿意。” “正是这个话了,当官我看也没什么好。那些早起上朝的大臣,在街上吃胡麻饼的样子,你是没有看到。如果让他们吃你这里的菜,包准连失仪的罪名都不在意,蹲在路边先吃个过瘾再说。” 说话间,一人已经走进来,却是柳长安另一位好友郑大头。这位控鹤监的中郎将,经过珠宝案,由安乐公主保举,已经升任武卫将军。今天也是特意带了一干部下,来这里捧场。公主府的那些私酿美酒,正是通过他的关系,才可以采购到酒楼里供应。 他一进屋就对这炒菜赞不绝口,又道:“你能不能给我弄几个菜带回去,给我们指挥使尝尝。若是他老人家满意,以后我们控鹤监的酒席,就都定在你这天然居办了。” 柳长安点点头,可不等他去炒菜,门外又有几个商人走了进来。这些都是珠宝市这一带,极有实力的大商人,论财力远比杨万里为厚,他们到这拜访的原因也很简单:订酒席。 随后进来的,则是请来表演的那些花魁。轮换休息的女人,由酒楼专门提供饮食。这些女人酒局应酬的不少,可是这等菜品,却是未曾接触过,皆惊为天人。她们少不了应酬些贵客,酒席都是自外面订。可是与这里的酒席比起来,以往订的那些,就显的难以入口。几位花魁都是代表自己所属的行院来谈合作,希望与天然居形成长期合作关系,由天然居代办酒席。 这当口,燕儿又从外面冲了进来,大喊道:“姑爷……郎君,一楼的客人都嚷嚷着要加菜,我们备的餐料供不上了,小姐那也忙不过来了!您快去看看,如果不给他们加菜,客人们搞不好要吃盘子了。” 第56章 杨柳的决断(上) 第一天开张的酒楼,备的餐料不少,不想食客们热情太高,竟是提前将酒楼的餐料吃了个精光。多亏阿史那永忠这种武将坐镇,不然搞不好还要闹骚乱。等到关门落板,清理帐目,燕儿的眼睛都笑成了两弯月牙。 “咱们第一天,楼上的客人免费,我还以为赚不到几个钱,没想到,竟然这么多……”柜台里,铜钱、银角外加飞钱堆的像小山包。由于餐料吃的太快,不少人没有吃过瘾,已经开始出钱预定酒席。只今天一天,预定的席面就要排到二十天后,照这样经营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酒楼的投入就可以赚回来。 柳长安站在燕儿身后,为她按摩着肩膀及脖颈“钱是赚了不少,可是把我的宝贝燕儿也累坏了吧?我们必须雇一些人手帮忙,否则用你当跑堂,我可是要心疼的。让相公看看,有没有累坏身体……” 燕儿的脸涨的通红,用力甩脱柳长安的手,低头便跑向杨柳身后“小姐在这,郎君怎么就可以欺负人……” 杨柳轻轻拨弄着算盘,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反倒是笑道:“没什么,看你们这么恩爱,我心里很高兴的。郎君对你好,证明不是薄幸之人,这样我将来过了门,自己的终身才有保证。如果相公对你不好,将来又怎么会对我好?” 她看着柳长安的目光里,带有几分钦佩之意“夫君的手段,倒是让妾身大开眼界。经营酒楼的流水,不但超过了过去的银楼,从发展的前景看,怕是很快,就能成为京城第一流大酒家。当初相公章台走马,原来也是为了积累人脉,可惜妾身见识浅薄,竟生误会。今天那些花魁行首,可是给我们店里拉了不少主顾,就只是平康北里定的酒席,就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收益。更为重要的是,她们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只要这些人喜欢我们的酒菜,就不愁没有生意做。今后相公若是想做什么,大可放手去做,妾身绝不敢再干涉。” “你不用夸我,事情也没想的那么顺利。大家没吃过炒菜,肯定是会感到新鲜,口感好,上门客人多,这都是极寻常的事。真正的关节,还是要看今后的经营。我想,京城的同业,不会让我们过的太舒坦,挖墙角下绊子,什么手段都会用上。像是炒菜的技巧,如果他们有心,肯定现在就会想办法,安排人到我们这里偷师。生意初易后难,初难后易,说到底,都是不易。虽然开张的势头好,但是要维持住这股势头,还是得需要费些力气。” “用人上,肯定是要用,不过也一定要用可靠的人。”杨柳对于柳长安的话表示赞同,银楼里,还有几个比较忠心本分的伙计留用,但是只能干些粗笨杂活,指望他们做跑堂,肯定办不到。至于后厨,至少现阶段,炒菜的技巧火候,都还属于商业机密,用人不敢乱用。可是杨柳一介女流,虽然厨艺尚可,但是体力却不算很好,支撑一个大酒楼的后厨,体力明显不济。 “小姐,其实很辛苦的。今天郎君在前面待客,小姐实际都累的昏倒了。当时的情景好吓人,可是小姐不让我们告诉郎君,说不管多辛苦,都能支撑的住。我从小就是苦命,干什么都可以,反倒是小姐,从小没受过这种苦,你要她在厨房里受烟熏火缭,这也太辛苦了。我知道,小姐和马公子的事,郎君很生气,可是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你就原谅小姐好不好?” 一回到杨宅,柳长安就不顾燕儿的反对,打了热水为她洗脚。虽然周朝不流行缠足,但已经有了错到底,快上马之类,小巧精致的鞋样。一些爱美的女孩,有意的约束着自己的足弓,让脚可以穿上那种看上去很美,穿起来绝对不舒服的鞋子。同时,女孩子的脚,也是不折扣的私密部位,不能让男人胡乱接触。 虽然两个人早就逾越了那道界线,可是当一双白嫩的足,被柳长安握在手里时,燕儿依旧面红如血,瘫软似泥。等到柳长安为她按摩时,她竟哭了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柳长安的行为令她感到不快,而是感动。 大周因为出过女帝,女人的地位,比柳长安在另一个时空里所了解的古代为高,但是在近百年以来,整体上依旧还是男子地位高于女子。在家里,妻子伺候丈夫视为天经地义,反过来,就是凤毛麟角。何况燕儿身份只能算是个暖床丫头,大户人家里,像她这种丫鬟白天干粗活,晚上陪主人,都是常有的事,也不会有几个主人会怜惜她。像柳长安这样,亲自为她洗脚按摩,就更是不可想象之事。 等到柳长安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又替杨柳求情。在燕儿看来,郎君对小姐是在实施惩罚,小姐也是在受罚,所以不管多辛苦,都不会说一句不满。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现在在厨房里受苦,郎君的怒气总该消了。 柳长安笑道:“燕儿,如果我去安慰杨柳,你不会难过的?” “难过?当然不会了,郎君和小姐本来就是夫妻,互相关照是应该的。我只是小丫鬟,将来如果郎君爱我,就会让我做个偏房,如果不爱我了,就会把我卖了。大户人家都是这么做的,可是郎君现在对我这么好,就算将来把我卖了,我也不会哭的。可是小姐不一样,她是你的正室夫人,要和你白头到老,你要是总欺负她,她会很可怜的。现在小姐已经没有了亲人,如果连郎君都不爱她,她可该怎么活下去?” “你啊……”柳长安在她额头亲了一口“真是个心善的丫头。” 见柳长安穿起衣服,显然是要出门,燕儿才长出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期期艾艾道:“郎君……那个……那个小姐还没出孝,不能侍奉郎君……那个,留宿是不行的,我给郎君留门……” “调皮!”柳长安在她脸上又亲了几口,推门而出,燕儿看着柳长安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泛起阵阵酸意。她捏紧了小拳头,自言自语道:“我是小姐的丫头,永远要站在小姐一边,不能跟小姐争……我不能忘恩负义……不能。” 第57章 杨柳的决断(下) 由于大量的下人被辞退,家里干活的佣人一共也没有几个。伺候在杨柳身边的,只有家里一个老仆妇,外加门外两个巡逻的妇人。 这两个巡逻妇人身体比较健壮,算是那种体似熊罴貌比提辖的健妇,夜里出来,多能辟邪。她们的工作很尽责,柳长安甫一接近,就被发现。但是等到看到是姑爷,两个妇人并没声张,反倒心照不宣的走的远了一些。 经过上次杨宅的闹腾,这些妇人心里,多拿柳长安当了主心骨。认定有这么个男人支撑,家里才不至于被外人欺负。尤其他的关系那么多,人情可以一直通到公主府,有这么个姑爷在家里,对谁都是好事。 只是自己小姐和姑爷的状态比较奇怪,两人就好象两只好斗的公鸡,彼此看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虽然自己家小姐低头退让了几分,可是似乎姑爷不肯买帐。按照这些妇人的看法,这种优秀的男人,肯定少不了名门闺秀垂青,万一小姐下手晚了,被别的女人抢去,那可是悔之晚以。是以,对于柳长安深夜探访,她们多半当了是来偷香,不但不阻止,反倒是乐见其成。 等来到门外,隔着窗户,就看到隐约的灯光,似乎还没有睡觉。柳长安轻轻敲了门,里面传来仆妇颇为不悦的询问声。等听到是柳长安的声音,房间里先是一阵沉默,随即是仆妇喜悦的回答“姑爷,稍等,老奴这就给您开门。”似乎还有杨柳想要阻止的声音,但是她刻意压底了声音,所以听的不真切。 房门很快被打开,满脸带笑的仆妇,几乎是把柳长安硬拽了进来,随后朝里头一指“小姐在床上歇着,不方便迎接,姑爷有话请进去说,老奴且先告退。”说话间就转身出去,竟还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柳长安一边感谢着老妇人的体贴,一边也暗自嘀咕,这帮人到底是多期望这桩婚姻成功啊,难道就那么急着,把自己家小姐嫁掉?等迈步来到房门口,他轻轻咳嗽一声“世妹,小兄告进。” “郎君,这里是你的家,你进房间,不需要打招呼的,只管进来就好。” 柳长安走进房中,见一盏孤灯独照,佳人懒懒的倚在床头,身上披了件半臂,露着里面的中单,半截肩膀以及胳膊,若隐若现。显然这衣服是仓促间胡乱穿着的,身上盖着薄被,更令人口干耳热的,是在一边胡乱放着的长裙。以此推断,被子盖住的,应该就是她的两条腿…… 一想到下面的风光,柳长安的心微微动了动。这种环境,也很难让人的心保持冷静,过了片刻,两人都僵住没话。杨柳就这么看着他,似乎是等着他说话,又似乎是在期望着什么。 最终还是柳长安打破僵局“我听燕儿说,你今天累晕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个丫头,真多嘴。”杨柳哼了一声“我从小娇生惯养,不习惯做粗活,再加上太忙了一些,没什么关系的。放心,不会耽误我们明天的生意。”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柳长安四下看看,找了把椅子,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杨柳却道:“离的太远了,我们两个就得放开嗓音说话,到时候下面的人听到,怕是又有的闲话传了。” 柳长安一笑,将椅子拉到床边,杨柳大方的看着他“怎么?郎君就是来问病的?” 由于离的近了些,柳长安可以闻到杨柳身上多了些药味,见他奇怪的样子,杨柳道:“你来之前,李婆正给我贴膏药。累的事情还好一点,就是这胳膊就像快断掉了一样。这炒菜简直像是那些武夫练的石锁一样,胳膊就快断掉了。” 她大方的伸出胳膊,指着胳膊肘部和上臂、肩膀,脸上露出几许痛苦之意。柳长安随即也就明白,当时必然她是上身没穿衣服,所以自己敲门时,她才会阻止李婆开门。由于她的动作幅度大,柳长安甚至可以看见,中单上露出来的荷花刺绣图样,和那白嫩的肌肤。 他定了定神,行了个礼“世妹,是小兄思量不周,让你受罪了。从明天开始,你只负责管帐就好,做菜这种事,终归还是要找个男人才行。女人,不适合。” “男人?现在我们如果去招帮工,肯定有的是人上门,可是忠诚度,可就难说的很了。到时候学了手艺,再跑到别的店面里去,不是养虎为患?虽然辛苦是辛苦了一点,可是我觉得,今天非常高兴。” 杨柳道:“因为今天,第一是和郎君一起经营,这也算同甘共苦,白手起家。第二,一想到这些钱,是我自己辛苦赚回来的,就觉得使起来非常的硬气,与过去花父亲的钱,感觉完全不同。所以,就算郎君不想让我做,我也想经营下去。至于辛苦,是我过去的生活太娇惯,只要我多锻炼锻炼,一定可以的。只要……郎君到时候不要嫌弃我就好。这个炒菜和我过去做饭完全不同,油烟太呛人,如果在灶上做几年,一定变成黄脸婆,不过郎君可以用赚来的钱,多讨几房美貌的小妾回来,为柳家开枝散叶,也是为妻的一点功劳。” “不……如果我让世妹做主灶,未免太对不起世伯。其实今天主要是来很多客人,我需要在前面招呼,否则的话,也不需要世妹如此辛苦。从明天开始,我先在灶上支应,世妹你只负责管理人员就好。燕儿这个小迷糊,收钱的时候说不定都会算错,你也要看着她一些。” “郎君主灶……这不行。”杨柳摇头道:“以郎君的才干,如果真的就止步于一个厨房,未免太委屈了。郎君可以把酒楼经营的好,就一定能做其他的事,我相信,我嫁的郎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丈夫。不会一辈子只做个酒楼东家,如果现在让你成为个厨工,将来肯定会成为别人的把柄。我宁可自己辛苦一点,也要让郎君鹏程万里,一展抱负。” 第58章 志同道合 柳长安笑了笑:“世妹对小兄期望甚高,小兄反倒是怕有负重望。我这个人,没有多少雄心,只要银子够花,而且不用太拼命,就算是我心目中的天堂。妹子所想,与我所想并不相同,或许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在灶前做个掌勺师傅也未可知。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过不了几年,我或许就会变成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还可能掉头发,那都说不定。” 杨柳嫣然一笑“世兄促狭性子倒是未改,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那也没什么关系。至少我知道,相公是个有大本领之人,只是不喜欢与人争斗,自甘平凡,我也不会怪你什么。你不用试探,我这个人是死脑筋,认准的事情,九牛二虎拉不回,你不用想着让我改主意。不管郎君是要科举,还是愿意安心做个厨师,我都认命了。” 她又道:“即使夫君愿意只做个厨师,可是我们也得为将来的发展着想,生意总是要扩大,光指望郎君一人也是不成的。再说,郎君交游广阔,不管是控鹤监,还是阿史那将军,都只能郎君出面才能应酬的来,这是别人替代不了的。相反,倒是厨房里,别人可以替你料理,最多……就是我辛苦一些。你放心,我可以忍的住。” 杨柳除去是个美丽的女人,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与她交谈时,感觉更多像在和一个合伙人交涉,很多问题她可以想在柳长安前头,另外一些问题也无须特别解释,这让柳长安颇为满意。从这个角度看,说她是得力内助,也是没错的。 他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今天就累晕在厨房里,如果再来几次,燕儿就得吃了我。再说,我也不能让你总这么拼命,从经营的角度看,一个随时可能晕倒的主厨,也是酒楼的不稳定因素。” 他看着杨柳道:“依我之见,咱们还是要招募人手。至于你说的忠诚问题,我想,所谓忠诚,还是要看背叛的代价是否足够。只要我们能给足他利益,他们也就不会反水。” “郎君说的极是,与其相信信义,不如相信利益,这是父亲在世时,教过妾身的话。可是,我们到底给多少月俸,才能保证我们的厨工不偷艺之后,另谋高就?毕竟郎君发明的炒菜前途无量,如果是我,多少银子也愿意给。我们跟对方比着给钱,不是一个上策。” “没错,比钱多,我们并不占先机。但是,我们可以给,其他人给不了的东西。比如说保障,再比如说……希望。” 柳长安说着话,在空中比画道:“一个人,一开始做工,肯定是为了吃饱饭,这是没什么话说的。但是当他的衣食无忧后,下一步,就会有新的追求。比如想要有积蓄,想要讨老婆,想要留一份家当,给自己的子孙后辈,这也是极寻常的念头。等这些东西再有之后,你说,他会不会想当老板?从受雇佣者,变成雇佣者?” 杨柳点头道:“这当然会啊。” “没错,我们大周的商家,对手下的掌柜有的很不错,让他在铺子里占身股,这就是所谓的希望。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给厨师一个希望,在我们这里做满一定年头之后,由天然居帮助他开新店。别的地方,只会雇佣他做厨师,我们却可以让他当老板,你说,他还会不会一心反水?” 杨柳一愣“赞助他开新店?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天下这么大,一个人是做不完所有生意的。”柳长安笑道:“天然居自有其承载极限,超出这个极限,我们就做不来。将来如果开更多的分号,那菜品的质量,服务的质量,实际我们都保证不了。分号砸总号招牌的事,其实哪里都免不了。我们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在京城里,我们天然居不至于有仿冒店面,不至于有人坏我们招牌。至于那些厨师,将来他们做生意,也必须离开京城,到其他地方去经营,大家井河两不犯,怎么会成为对头?” “那……你怎么保证他不在京城做生意?” 柳长安冷笑道:“自然是通过武力。如果他违反规定,我会让他明白,订立的契约需要遵守,否则就要付出代价。控鹤监,万年县,都有咱们的关系,我倒要看看,谁敢拿我的契约当玩笑。” 杨柳道:“这就是希望,那保障呢?” “一入我门,可养天年。酒楼称勤行,劳动量很大,燕儿嘴上不说,实际人已经快累的散了架。跑堂的伙计,后厨的帮工,他们很难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店面,而且还要担心,一旦上了年纪做不动,又该怎么办。这就是我们的第二个办法,退休金。只要在我们的天然居做满二十年,我们就负责给他养老,即使做不动,每月也有钱拿。这样一来,天然居实际就成了他的安身立命所在,他想要反水,不是砸掉自己的饭碗。这样的反水者,又能有几个?” 杨柳皱着眉头“养老……这未免太过仁厚了吧?” “不单是养老,包括做工期间受伤生病,我们都会给出汤药费,帮他请郎中调养。如果因公遭遇不幸,家里还将得到抚恤。” 杨柳越听越摇头“这……不好。难道我们招一个工人,就要养他一辈子,到底他是做工,还是来享福?” 柳长安道:“你看,这个条件一说,你就先动心了。可见,那些比你穷得多的工人,又怎么会不动心?可是他们只顾着动心,就会忽略一件事。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我只会在他们六十岁时,再负责养老,而且之前要做足二十年,才有份拿养老金,你觉得,他们中又有几个能活到这个年纪?” 大周眼下的平均寿命没人统计过,但只看街上的人就能发现,到花甲者,所占比例并不高。只是一听到养老,杨柳下意识的认为开支过高,直到柳长安解释后,她才恍然,有命拿钱的,实际没有几个。 连自己都被糊弄了,何况是那些普通人?她的脸上复又一喜“郎君,此计大善,这制度一出,就只有其他人担心我们挖他们的角,怕是没几个人,能挖动我们的墙角!” 第59章 冰释前嫌 大周朝不管怎么说,本质上依旧是个封建王朝,从福利的角度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现代相比。柳长安又提到了上六休一的休息法,以及全年五天带薪假,加班以及加班费,酒楼推销提成概念等,听的杨柳目瞪口呆,彻底出了神。 这个时代再厉害的商人,见识也终究不能和后世相提并论。这些制度有的听起来,未免对工人太过宽厚,可是等到柳长安解释之后,杨柳就能明白,这还是小财不出,大财不入的道理。如果把这些制度颁布下去,可以想象,工人们的忠诚度必然大幅度提高,最担心的反水问题,至少可以解决一半。 虽然有一些工人是所谓家生奴,又或是有其他原因为人所制,还是可能来此担当卧底,但是高薪挖角的效果,总归是要打几个折扣。而对于恶意的挖角方法,柳长安也有所准备,他冷哼道: “我又不是善男信女,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求财不求气,自然怎么都好。但是如果想动用些歪门手段,我保证,让他们后悔生出来。我的歪门手段,比他们多,也比他们狠,之所以不用,只是因为我想当一个生意人。如果我一开始就表现出歪门手段,那些正经商人,未必会愿意和我做生意。我们总归是要做个商人赚银子,不是跟人比狠。但是如果有人想要这么做,我们也可以奉陪到底。” 他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可是说这几句话时的样子,却让杨柳觉得,他比之阿史那或是郑大头那等武人更为可怕,也更为有力。她的呼吸不自觉的变快,心也跳的比平时快了几倍。 不管她如何做出沉稳冷静的表现,其实心里很明白,家里的下人仆妇,是希望她和这位姑爷把该做的事做了,该定的事定下来。至于礼法之类的问题,如果柳长安铁心不做官的话,其实别人也很难在这方面奈何他。毕竟杨家宗族现在都被遣散,有人想要管这个事,也要先考虑自己的骨头够不够敲再说。 可是……自己终究是个姑娘,如果连这种事都要自己主动,那以后他还怎么看的起自己?她不相信柳长安会是什么君子,如果他是君子,就不会把燕儿吃干抹净。可是他却死活不肯动自己,难道,自己竟比那个丫头还不如? 她的心里反复的转着念头,今天晚上是个绝好的机会,虽然自己很累,但是心情总归是激动的。想必,他亦如是。平时,他是不肯和自己说这么多话的,尤其又是在这种环境下。 人受情绪的影响,很可能做出一些冒失的举动,而两家的关系在,他也不会真的完事不认人。只要……只要走出那一步,这个夫君,就是自己的了。 如果说在力抗秦玉书那事里,柳长安表现出的人脉,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值得信赖。那么此时,他在经营领域表现出的才干,则让杨柳认定,这个丈夫是万中无一的俊杰人才,如果自己不把握住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不要脸的狐狸精把他夺走。 在她心里,第一个浮现的面孔是燕儿……这个小丫鬟,已经抢了自己的头筹,未来再出什么新的变化,谁又说的准。毕竟大周并不歧视商贾,一个成功的商人,完全有资格被官员看中,成为门婿。如果是影响够大的巨商,与皇族联姻都非妄想。 眼下经营酒楼,当然和巨商差距很大,可是按柳长安表现出来的才干,谁又敢说,他只能经营酒楼? “郎君,你方才来的时候,李婆正在帮我贴膏药呢,结果你一来,她就走了,膏药贴的不是太好,你帮我再贴一贴好不好?” 这句话,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脸上嫣红似血,双手紧紧的抓住被子。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晚上,自己豁出去,也要搏一回。 柳长安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起身道:“这……是我来的卤莽了,我这就去喊李婆,让她把工作做完。” “郎君!”见柳长安起身欲行,杨柳的心,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刚刚沸腾起来的血,瞬间就凉了下去,竟不管不顾的坐直了身子。“郎君……难道,你真的……那般厌恶妾身?” “世妹,我想……你误会了。”柳长安摇摇头“我并没有厌恶你,就像从不层怪过你。你如果认为,为我做事,是补偿什么,或是惩罚自己,其实大可不必。我真的不认为,你做的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不相信我的定力,如果我真的为你贴膏药,恐怕……就会忍不住想要冒犯你。可是现在世伯丧期未出,我们如果逾越了礼法,于世伯并不尊敬。我想,我们之间,还需要一段时间,至少,也要等到你的孝期服满,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考虑彼此之间的关系。燕儿和你……不一样,我们之间可以做的事,和你便不合适。” 听了柳长安的话,杨柳的心情略微有了些好转,至少眼前的男子承认,自己和那个丫头不同,这总是一件好四海。而且他对自己不讨厌,这就证明,自己还有机会。 她感激地朝柳长安一笑“这样说起来,倒是妾身不是了。不过,郎君可以不可以别走?李婆她们肯定都在附近看风色,如果你真的就这么离开,岂不是说,我把自己献上,你都不肯要?我在那些仆妇面前,还有没有面子?郎君是个君子,我信的过你,我们就在房中对坐一宿,既成全我的体面,也不违郎君初衷。” 柳长安道:“可是,如果我在你房中坐上一宿,不管我们是否发生过什么,这个流言都会传出去,于妹子脸上亦无光彩。” 杨柳大方地一笑“我与自己的夫君共渡良霄,又有什么没光彩的?我是个商家之女,又不是什么宿儒之后,礼法二字,也约束不住我什么。至于嫁人,除了郎君,我谁也不嫁。” 第60章 心猿意马 柳长安必须承认,自己不是柳下惠也理解不了柳下惠,对方能做到美人坐怀而不乱,自己拉着一个美丽女人的手,就已经心猿意马,几次想要掀开那薄被,去一探下面究竟。只是不停提醒着自己,如果现在就把杨柳正法,麻烦远大于利益,并以此强行约束自己的行为而已。 这种心理约束到底有多大力量,实际连他自己也说不好。杨柳不比燕儿,骨子里是个极为刚强,且有着强烈征服欲望的女人。一旦跟她逾越了某种关系,自己再想去外面招蜂引蝶都不是容易事,而自己却又不想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怎么也得见识一下京城里几个知名美人,再让自己安定下来。 可要命的是,杨柳虽然说着只坐一晚,却主动把那纤纤素手放在柳长安手上,十指紧扣不肯分开。只看着那涂满凤仙花汁的鲜红指甲,外加那阵阵体香,就让柳长安血脉贲张。 他只能用其他的办法,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罗密欧因为罗公子,就因为误会朱小姐已经死了,于是便自尽。朱小姐醒来之后,见爱郎竟为自己而死,亦服毒而殉情。朱丽叶节烈记,就是这么个故事了……” 柳长安为了转移精神,就只好给杨柳讲着故事,原想让她听着故事睡过去就好,哪知对方越听越精神,两只美丽的眸子,越发清澈。 “诶?郎君,你这故事倒是稀罕,妾身从未在话本上读过,想来戏班里,也是没有的。” “是啊,我是文贼么,自然是从其他地方抄来,别人不曾得知。试想,如果我抄的是众所周知的东西,又怎么欺世盗名?” 杨柳摇头道:“不对,这故事肯定是郎君自己写的,如果是抄的,记不得如此清楚。妾身过去误解了郎君,这就给郎君赔罪。” 两人在一起坐久了,反倒是杨柳渐渐放开,开始主动的撩起柳长安。说话之间,竟似乎是要起来行礼。柳长安可没把握,自己见了她那未着裙的腿,还能把持的住,连忙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了。那些诗词,确实不是我的作品,否则,我又怎么会在诗钟上丢丑?” “人有失手,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再者,我宁愿相信郎君是生而知之者,也不会相信郎君的一切诗词唱本,都抄自他人。放眼大周,又有几人有这个才情,能写出这些妙语绝句,郎君又有何机缘,把这么多诗文一一抄来,那几个才子又为何皆时运不济,全都不能科举登第?这本来就与常理不合。无非是那些文人才子嫉妒郎君才干,故意颠倒黑白,毁你名声。就像这个故事,如果拿到戏班子里,就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她的眼前似乎一亮“我想起来了!我们可以在酒楼里,加一个戏班子表演的地方。二楼给那些老爷阔客,做饮宴酬酢之所,一楼正厅进行表演,吸引那些过路行商。珠宝市这一带,总有胡商经过,他们对于大周戏剧极感兴趣,只要他们肯来看,我们就不愁没有客人。” “这当然是好事,可是你要想清楚,戏台是要占去空间的,这部分空间,可以加几张桌子。这个戏台我们不赚钱,戏台则还要花钱,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小财不出,大财不入。郎君不要小看妾身的经商手段,妾身亦不是那些鼠目寸光,只看眼前利益的小妇人。再说,这戏台还有个好处。所演剧目,都必须注上郎君的名字,妾身就是要做给京城的达官贵人看,妾身的郎君,不是文贼。” 柳长安听了,心头也一暖,握住杨柳的手,不由加了些力量“世妹,我倒要承你的情了。” 杨柳心头狂喜,低头道:“你我夫妻一体,还要说这些干什么?天……天不早了,郎君也很累,何不……何不来歇歇。” 一张牙床上如果睡两个人,柳长安敢发誓,自己最后肯定会忘记什么礼法或是守制,先去把这个美人吞掉再说。可是杨柳这个提议,确实充满了吸引力,随着她的话,其整个人蜷缩的像个虾米一样,仿佛以此可以抵御外部进攻,偏又是这样的模样,更能引人动火。 柳长安只觉得一阵热血上头,忍不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可是不等他的话说完,外面却是一声鸡鸣响起。柳长安脸上先是一呆,随后哈哈笑道:“世妹,我怕是歇不了的,你听这雄鸡报晓,我们都得起床了。” 酒楼名为勤行,起五更爬半夜,是常有的事,杨柳也知,自己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气氛,这回彻底化为泡影。忍不住愤愤道:“这支该死的大公鸡,今天就先杀了它,给咱们店里添一道菜!” 见柳长安要开门去喊婆子,杨柳却叫住他“别去……郎君,妾身帮你净面。” 燕儿虽然已经成了柳长安的女人,但是自从搬回杨府,每天照例还是早起伺候小姐穿衣洗漱。等她照例通禀进屋时,却见柳长安正坐在椅子上,小姐正温驯的为他擦着脸上的水渍。 想到两人昨天晚上,整晚都待在一起,燕儿的眼睛有些发红,低下头去,不让两人看到。自己是个丫鬟,现在应该说恭喜,不能伤心难过。 倒是杨柳看到燕儿,主动的招呼着她过来,又拉起她的手,如同姐妹一样说着闲话,仿佛经过昨晚,她们的关系,真的有了些不寻常的变化。直到前往前厅用早饭时,柳长安才拉住燕儿的手,小声道:“我昨天晚上被她拽住不让走,可是只讲了一晚上的话,什么都没做。” “郎君做没做过,用不着跟燕儿说,我就是个下人,不能干涉主人的事。”话虽如此,但是燕儿脸上那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还是出卖了她。 柳长安的手在她身上轻轻一捏“不乖,看我今天晚上怎么收拾你!我昨天跟杨柳聊过了,我们今天一定要雇佣人手,不能让你再受累。” “我知道,郎君对我好,也该对小姐好。只是……只是有一点点不舒坦,今天晚上,我要郎君好好责罚我……” 第61章 鬼见愁登门 有了昨天的预热,天然居今天的生意,从一开张,就变的格外火爆。珠宝市里,几位大商人都把会客的地方选在天然居,这里不但有好酒,也有好茶。先喝茶,后吃饭,还可以借着这个当口,夸耀一下自己的能量,比如昨天开张时,自己距离万年县的徐大老爷距离多近,与阿史那将军又说了几句话。 除去这些人,另一批消费主体就是赶考的武举。大周的武人生活条件不一,但能到京城赶考的武举,大多不穷。这里面,还有不少人是将门子弟出身,通过科举,只为了袭承祖辈武职。这种将门世家子弟,家里都颇有积蓄,更重要的是,他们舍得花银子。 要想在军中混上一个官职,除去武艺军功,更重要的是人脉。像是这些举子,中了武科也只是开始,将来要想当上武官或是得到提拔,都离不了朝廷里的关照。所以不少武举昨天在尝到味道后,今天早早的就来排队,又特意邀了兵部里有关系的吏员小官,来此品尝佳肴。 刚刚到了巳时,酒楼里竟已经没了位子,虽然要到巳时两刻才开始做菜,但是不影响这些食客来占位子。柳长安与众人打了招呼寒暄几句,等来到后厨时,杨柳已经和人牙子在交涉。 “按我的条件写出去,我不会让你为难。” “我明白,杨小姐当然是个言出如山的人,可是……这条件我没听错吧?帮助开店,还有荣养钱?即便是官老爷,也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小人做这行,吃的是脸面饭,到时候如果有什么纠纷,大家脸面固然难看,小人这碗饭,怕也是不好再吃。依小人之见,其实用人不用这么麻烦,只要说合适的工钱,就可以……” “不,就按我们说的条件去招人,工钱从优,但是人一定要本分可靠,速度也好快。事成之后,我会再加一成佣金给你,如果你不放心,我现在可以给你出字据。再不放心,我们可以去找人作保,你说说看,你相信谁,我就带你去那里请他出面担保。” 柳长安的声音响起,把人牙子吓了一跳,看柳长安面色不善,他连忙赔着笑脸 “柳公子别误会,小人绝对没有不相信你们的意思,只不过你们开的条件太优厚了些,连小的听了这条件,都有些动心,忍不住想要到您这讨口饭吃。这条件越是优厚,小的心里就越不把握不是?您可别恼,小的这就去办。” 等到人牙子忙不迭地离开,杨柳道:“看来,女人再怎么能干,也要找个男人护持才行。一样的话,从男人嘴里说出来,他们就肯相信。从我这个妇道嘴里说出来,他们就认为是假话,如果没有郎君,就算我想到类似的办法,怕也是难以办的成。” 柳长安笑道:“无知愚顽,不必理会。如果是安乐公主说的话,你看他敢多问一个字?不用理会这些妄人了,今天来的客人不少,但是大员没有几个,你去应酬外面,厨房交给我就好了。” “郎君虽然是男子,可是也只是一白面书生,恐怕也是有心力。我看,郎君这个东家,还是到外面应酬客人,保住颜面。若是露了底,自己也晕倒,燕儿怕就不是只说几句那么简单,还不得大哭一场?” 这女人…… 柳长安听着她话里那含糊不清的双关,心里颇有些发闷。自己明明是为着她着想,昨天没有把她吃掉,居然被她怀疑,自己是有心无力?早晚有机会,让她见识下,自己到底是有力还是无力。他笑道:“多谢世妹关心,小兄倒不似你想的那么羸弱。真若是有心无力,也不敢来应这个场面,你只管放心,看好戏就是。” “若是真有这么个机会,妾身是不会放过的。不过,郎君万事量力而行,且不可逞强伤身哦。” 两人正说着闲话,却听外面燕儿叫道:“你们……你们怎么可以随便就闯进来?”声音极是惶恐,柳长安眉头一皱,他跟杨柳随便调侃几句,不过是生活调剂,燕儿是自己的女人,却不允许外人欺负。他刚刚走出厨房,却见迎面,一群锦衣绣甲,身佩腰刀的男子,已经直奔自己过来,将整个后院都控制在手里。燕儿跟在他们后面边跑边叫,这些人却像没听见一样,压根不理。 为首者,是个五十上下的男子,身材中等,相貌颇为平凡,看去并不出色。总觉得,这是个京城里随处可见的普通小老头,不会让人多看一眼。但他身上的衣甲服色,却证明这人是一行人的首领,官职多半大的吓人。 柳长安先喝住了燕儿,不许她再闹,然后抢步上前行礼道:“学生柳长安,见过各位……” 对面老人的手脚很快,抢先回礼,算是把他的礼挡了回去。他面色很和善,语气也极平缓“你便是大名鼎鼎柳公子?久仰,久仰。听大通提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是柳铁骨的公子。小老儿向来敬佩令尊为人,看父敬子,早就该来拜见公子,没办法,天生劳碌命,总是闲不住。如果不是今天公干,怕还是抽不出时间来拜望。小老儿司马秋,这厢有礼。” 柳长安听到这个名字时,就已经知道,这老人是何许人也。京城里,或许有人不知道六部尚书乃至当朝宰相名讳,却没人不知道司马秋这三个字。皇帝太远,地狱很近,如果普通的商人,看到这个老头上门,此时怕是已经要瘫软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控鹤监指挥使,加封忠义侯,民间则称为鬼见愁司马秋。整个大周王国最为恐怖的机构,就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掌握之中,即使是王公侯爵,乃至天潢贵胄,在他面前,也必须谨小慎微,死在他手上的王爵,也有好几个,自己的那便宜老子当年,就是以上本请诛司马秋,而名动京城,得了铁骨绰号。这个老人今天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第62章 特殊酒席(上) 柳长安当然不会认为,司马秋找上门,是要找自己清算旧帐。以对方的身份,如果真的想要报复什么,只要随便说句话,就能让自己尸骨无存,亲自登门,未免也太给自己面子。 不过,这么个活阎王上门,柳长安依旧觉得不是吉兆。如果司马秋没事就来这走走,自己这酒楼保证没有达官贵人敢上门,用不了几天就得关张大吉。对这么个人,又不好真的不给面子请他走人,依旧要敷衍一番,同时在脑海里盘算着,对方的用意究竟为何,又该怎么应对。 他还了礼,与对方寒暄几句,请着司马秋到酒楼雅间就坐,司马秋却摇头道:“免了吧。我来时,已经问过了,这里没有空座位。当然,我如果上了楼,保证有一楼空座位出来,但是你这生意不就垮了?柳铁骨虽然上书劾我二十八大罪,又云十三可杀,可是他的为人,却是我生平所敬重的忠臣典范。在监里,我教训部下时也常说这句话,做人要多学柳铁骨。积福三辈,可以交到这么一个朋友,积福五世,可以有这么个敌人。我算是祖宗积德,得令尊提点,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失当之处。如果不是当日令尊的提醒,说不定,我还要犯多少过错。现在他的子弟做生意,帮忙的事,我谈不到,但是拆台的事绝对不能办。这雅座就不必了,就让我在这后厨看看就挺好。” 说话间,他就真的观察起后院以及厨房来,仿佛把这厨房当成了花园来逛,边看还边指点道:“人都说厨房种地,闲人免进,知道为什么?因为厨房这个地方,处理食材最多,也最是肮脏不过。看过厨房,人多半就没了胃口,像是天然居这么干净的厨房,倒是少见的很。” 柳长安心道:我是按照后世大酒楼的标准管理厨房,跟这个时代的小作坊没法比,拿它来衡量自己,那肯定是有败无胜。加上刚刚开业,从锅灶到器皿都是新的,也自然就干净些。但是他嘴上还是说道:“侯爷谬赞了。学生只是以为,饮食为入口之物,须得讲求卫生,否则万一吃坏了肚子,还是要找我麻烦。” “恩,这想的很好,吃东西,不能吃坏人的身体,这个想法是对的。做生意的,不能光想着发财,先要不惹祸上身。小心使得万年船,这很好。” 他边说边看,已经将后院厨房看个遍,然后才说道:“昨天晚上,大头给我带过去一些吃的,说是从他一个好朋友那带回来孝敬我的。这小子是个粗坯,平时也想不到那么多,看着他带来的菜,我就不好拒绝这混人的心意。哪知这一口下去,我当时就给了他一巴掌。” “可是学生的菜,不合侯爷口味?” “不,是太合我口味了,本官少从军伍,后入控鹤。从军中干粮,吃到宫廷御膳,好东西吃的多了,却还是第一次吃这么美味的食物。可正因为此,我才要揍大头那个混小子一顿。有这么好吃的,不把我喊来,却让我吃凉的,这么对待本卫长官,你们说该打不该打?” 几个同行者一起点头,柳长安只好干笑几声,心道:莫非司马秋是吃菜吃上瘾,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可这也不对,不管菜的味道如何,他都犯不上亲自跑一趟,随便找个人就可以办的事,又何必大张旗鼓。眼看来的控鹤卫众多,控制小院之后,有些人持弩提弓,如临大敌的模样,绝对不是吃饭那么简单。司马秋如果真是这么跋扈,也早就被赶下台去,不可能执掌控鹤监。 司马秋此时道:“人老了,毛病就来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嗜好,就是喜好口腹之欲。昨天吃了几口凉的,一晚上都没睡好,就在琢磨着,这凉了都那么好吃,你说它要是热着时候,得多香?这不是,天一亮就借个公干机会,跑来你这打牙祭。我来的时候,跟外头说了一声,把外面那些席都回了……” 燕儿知道这个老头的身份后,当然不敢再说话,可是依旧有些赌气的瞪着老者的官靴。司马秋却似乎察觉了什么,笑道:“不过,我这个人最公道,尤其是不能让小姑娘背后说我坏话,骂我仗势欺人。今天天然居算是我包了,你的损失我来付。来人,取二十两黄金交给柳公子,就是咱们的饭钱。” 二十两黄金,这不管在哪都是笔巨款,就算外面那些人不走,也绝对卖不出这么高的流水。柳长安看着司马秋道:“侯爷有何吩咐,尽管明示。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学生可不敢随便就接这么大笔钱。” “好……说的好!不愧是柳铁骨的儿子,不是见利而不计害的蠢材。不过你放心,我找你也没什么吩咐,就是让你费心,给做一桌上好的酒席,拿出你周身的解数,把这桌席备好。二十两金子虽然不少,可是我如果请客,这也只能算是个普通规格。毕竟当了侯爷,就得有侯爷体面,不能让人说我穷酸不是?如果有多,就算是我寄存的,将来到你这叫菜的时候,就不再给了。” 这时,一名控鹤监将领,已经把两锭黄金送到柳长安面前,柳长安接过金子,却觉得分量格外沉重。控鹤监的金子,怕是比公主府的银子,也好赚不到哪去。这顿饭,估计不会那么轻松。 只听司马秋又道:“看你这后厨准备的餐料不少,不过老朽有个怪癖,吃东西挑材料。所以你这的食材,就都先不要动。所需的材料,由我提供。肉食果蔬,应有尽有,如果再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单子就是。只要你最好的酒席,像是那个什么九转大肠,又是什么双脆,全都要有。” 既来则安,柳长安心知,这肯定是没的推托,点头道:“侯爷放心,学生不敢怠惰,肯定把这一桌席做好。那就请侯爷到外面休息,菜做好,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不了……我这个人的性子不好静,人缘也不好。如果我在前面坐,也没人陪我说话,还不如在这,看看你炒菜来的舒坦。来人,先让外头,把柴薪食材,都给我运进来。手脚利落点,别碰坏了人家的东西。” 他又对柳长安道:“我手下有几个人,想给柳公子打打下手,公子不反对吧?” 第63章 特殊酒席(下) 司马秋似乎对于数字缺乏概念,名义上只定一桌席,可是他送来的食材,按柳长安估计,足够自己的饭店经营三到四天。主要是这个时代缺乏纯粹设施,一些鲜菜过了今天就只能扔掉,算是很大的浪费。 控鹤监对此倒是没什么在意,把食材放好,就有人进去升火,司马秋则将两个手下叫出来,介绍给柳长安。 打下手的,一个是被叫做小刀的二十出头年轻人,人长的很英俊,但是气质上偏于阴冷,让人一看,就仿佛看到了蜥蜴毒蛇之类的爬虫,下意识的就想要远离他。另一个被称为大力,人长的高高壮壮,肌肉很发达,看上去就知道是个肌肉男。 “我的人有很多毛病,但是也有几样好处。一是听话,言出法随,不会跟你玩什么阳奉阴违,又或者是不服调遣的把戏。另一个好处,就是够蠢。像是小刀和大力,就只会干些粗活,柳公子不管有多少粗重伙计,都交给他们干,保证没错。可是要让他们开酒楼,那比杀了他们都难。所以柳公子尽管放心,我的人绝不会偷师,将来和你打对台。这群笨蛋,除了会当官,替皇帝访查不法,别的什么都不会。” “侯爷说笑了,柳某也不是藏私之人,如果谁想学做菜,柳某一定倾囊相授。侯爷的话,学生也信的过。两位都是大老爷,这些厨房里的粗活,还是我自己来就好。” 司马秋对众人道:“都听见了吧,柳公子这是信的过咱们,愿意把自己吃饭的能耐拿出来教人。这样的人品,才不愧是柳老爷的儿子。不过人家对的起咱们,咱们也得对得起人家。谁要是把这做菜的门道泄露出去,老头就只好去他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让人知道我这老货不好惹。” 众人连声应诺,口称不敢。司马秋才道:“如果有人借今天的机会,学你炒菜的办法,我负责给你出头。至于这两个帮手,你尽管用。我们控鹤监,也没有外界想的那么金贵。为了访查拿人,什么样的人都扮过,什么样的苦,也都吃过。当帮厨对他们来说,都是小意思了。小刀,露一手,给柳公子看看。” 柳长安这桌席面,所须的菜品不少,红案的刀工,就由这被称为小刀的年轻人负责。只见他来到一只被剥皮切去头尾的羊之前,手中一柄解手刀刀起刀落,动作幅度不大,但是出刀收刀极快,只能看到一团白光,竟是看不清具体动作。一只羊就在他的动作中,被切成一片片薄如纸张的肉片,骨骼完好,未受损伤,刀锋也未与骨骼发生碰撞,刃口已经闪亮。 名为大力的男子,则是膂力惊人,半爿猪肉提起来毫不费力,果然不愧是大力之名。有这么两个人在,柳长安的力气倒是省了不少。但是直到操作,他才知道,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的食材,却只备一桌席面。 一只羊,只挑脊背一小部分的嫩肉,其余皆不要,牛肉之中,只挑嫩牛腰里这一部分而已。每一种食材,实际选用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剩下的都算做废品,顺手抛弃。 燕儿顾不上许多,手忙脚乱的去拾那些被扔的废料,司马秋看着哈哈大笑道:“倒是个懂得节省的丫头。这确实是个得力的帮手,柳公子好福分。你这小娘不用忙了,回头我让手下的儿郎,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给你们。方才我看了你们的餐料,虽然不差,但也说不上出色,怎么,跟进货的商人不熟?” 柳长安忙着炒菜,杨柳道:“回侯爷的话,小店刚刚开张,诸事还无头绪,餐料采购,各大酒楼都有自己的渠道,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又是新来乍到,又怎么买的到?只好找些次一等的商家,花大价钱进货。” “柳公子虽有巧手,却也难为无米炊,总是买这种东西,又怎么入的了方家法眼?说起来,小金,你不是有几个做这种生意的朋友来着?回头帮着做个引见,如果契约上有什么问题,就让那些酒楼去打官司。把菜做的那么难吃,就不要占着好餐料不放。还有,听说你们在招人手。” 燕儿道:“侯爷,你真厉害,我们刚刚招人手,您就知道了,敢情您是神仙,会算?” 司马秋哈哈一笑“我若是神仙,也不算这等无用之事。只是这京城里,我若想打听什么事,还不至于要耽搁许多工夫。那人牙子,我替你们回了,这用人的事,可是一等一的要紧,若是进来些心怀异志者,任你多好的生意,也要闹的天翻地覆。我倒是有几个极相熟的朋友,可以推荐到你们店里,保证老实可用。” 杨柳听了心内一惊,控鹤监给店里塞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做生意的人,骨子里都不希望和这些人牵扯太深。固然得罪不起,可是也不希望店面里,有一群辞退不得的密探做手下。 司马秋似乎猜出她所想,马上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荐来的人,到了你的地盘,也要归你管。你付他工钱,他归你管束,该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如果做的不好,随时可以让他走路。谁要是不服从你们的管束,除了店规,他还得多受一道军法!” 这时,柳长安的第一个菜已经出锅,大力端着盘子出来,立刻就有人将菜放到食盒内。等整桌酒席做完,柳长安擦擦头上的汗水,先给小刀大力两人施礼连道辛苦,二人也没有架子,反过来还礼。 等走出厨房,司马秋哈哈笑着,拍着柳长安的肩头“柳公子的厨艺,我放心。只一闻味道,就知道是世上难寻的美味。正好,看时间也到了该散朝的时候,我到朝房里,去谗谗那些吃胡麻饼的老倌去。你正好歇一歇,到了晚上好做生意,告辞!” 他一声令下,一干手下鱼贯而出,来去如风。燕儿等这干人走了好一阵,才小声道:“这老爷子真谗,为了吃口东西,就带这么多人来。” “笨丫头,这哪是他嘴谗?”杨柳看了燕儿一眼“我们三个啊,现在怕是被控鹤监的人给盯了起来,想走都走不成。这回是吉是凶,就只能听天由命。” 第64章 前途未卜 柳长安看了一眼杨柳“你,已经猜到了?” 杨柳索性大方的牵起柳长安的手,两人也没到酒楼里,就在这后院,两方石凳坐下,嫣然笑道:“在郎君眼里,妾身就这么愚笨?如果司马秋为了自己一人口腹之欲,就会摆出这么大排场,他又怎么可能一直做控鹤监指挥?真当陛下,舍不得摘了他的乌纱?妾身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是为自己来的,再看到那些食材,心里就明白了大半。等到他把食物装进食盒,也就彻底清楚了。” 燕儿听的莫名其妙,眨着大眼睛看着两人。见这两人双手握在一起,一副知心的模样,心里的小醋瓶子,就又打翻了。但是基于身份,她并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或委屈,只好可怜巴巴的看着杨柳 “小姐,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给奴婢说说吧。” 杨柳朝她点点手,将她叫到自己身边坐下,另一只手,握住了燕儿的手“傻丫头,你已经跟了郎君,不再是我的丫头,便不需要以奴婢自居。你现在是郎君的人,这个谜我可不替你解,让郎君说给你听。” 柳长安也用另一只手,握住了燕儿空出来的手,三人握成了一个环形,笑道:“傻丫头,你想一想,如果司马侯爷真的想要吃我们的东西,只要一声令下,把酒楼包下来,也不过是指顾间事,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再说,控鹤监公务繁忙,你真当他闲的没事做,会在这小厨房里,看我们怎么做饭,又看我们的卫生情况如何?他这么做,无非是在执行公务。他一开始就说了,他是借着公务出来的,这话是真话。” “公务……”燕儿依旧没明白“他的公务,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当然有了,你想想看,当今天下,够身份支使司马秋的人有几个,够资格让他亲自出马的又有谁?除了圣人,你觉得还有其他人,有这个权力和面子么?” “圣人?”燕儿这回才真正吃了一惊,几乎从石凳上跳起来“圣人……圣人怎么会跟咱们有关?” “这就是下一个问题了。你看,他们预备了这么多餐料,每一种,都比市面上的东西要好。可是到做菜的时候,却仍然挑三拣四,你觉得,司马秋可曾有这么大的排场?如果他真是这种奢靡之人,又怎么会把食物带到朝房去吃,在我们的天然居摆一桌不是更排场。而且,你觉得他从头到尾,一直在后院陪你这个下丫头逗趣,是为的什么?” 见燕儿一脸迷惘,杨柳接过话来“他是在监视,防止有人在食物中下毒。包括他自己带食材进来,也是防范有人在食物中动手脚。这还要感谢郎君,把我们的厨房收拾的十分干净,否则的话,今天这一关,他怕是就会先让咱们好看。” “又是防下毒,又是看厨房是否干净,这搞的也太过郑重了吧?难不成还是吃御膳啊。” 燕儿这句话本来是句牢骚,却见小姐和姑爷都没做声,相反表情极为相似,都是一般的严肃,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张大嘴巴道:“不会……不会吧?” “多半就是这样了。放眼大周,能让司马侯爷亲自监督,保证食物安全的,除了当今圣人,还能有谁?我们的天然居,倒是没起错名字,才开张第二天,就有天上客来享用我们的美食。这二十两黄金,若是给圣人做饭,实际还是给少了。” 燕儿却顾不上钱,只瞪着好看的大眼睛看着柳长安道:“郎君……郎君……你是说,你方才是在给圣人……” “是啊,我如果所料不差,这当口,送菜的马,就快进宫了。司马侯爷派的那两位,想必是控鹤监的好手,用他们来做饭,当然是大材小用,真正的目的,是防着我在做饭的时候动手脚。虽然我不大可能是什么刺客,可是关系到圣人龙体,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那郎君,你做饭的时候,就知道了?然后……然后你会不会因为害怕,忘了放盐,或是放多了盐啊。” 柳长安笑道:“傻丫头,我为什么要害怕啊?圣人也是人,也需要吃喝玩乐,我做的东西好吃,他就要吃。对天下而言,他是九五至尊,于我而言,他只是我的食客。当然,他给的钱最多,值得我用浑身解数去讨好,但我犯的上害怕么?你见过厨师害怕食客?” “可是……可是小姐说,我们现在都已经被盯着。” 杨柳道:“那也很自然,毕竟事涉龙颜,非同小可。一人难趁百人意,不管郎君的手段多高明,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们的食物。我们不知道圣人的口味,只能按经验制作,万一圣人发怒,控鹤监必须保证,我们第一时间被送去,给圣人发火。如果吃了郎君的菜,而导致圣人身体欠安,那就更少不了加罪于我等,搞不好,是要砍头的。燕儿,你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柳长安道:“你别吓唬她,当今圣人宅心仁厚,就连杀犯人,都要犹豫再三,哪会因为一两道菜不合口味,就要砍人脑袋的。” “可是……如果圣人真的吃了郎君的菜,龙体欠安,那又怎么办?”燕儿想起,那么一大桌子菜,即使是个好人吃下去,多半也要积食腹胀,万一因此治罪,眼眶渐渐变红,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 柳长安道:“别怕,世妹于我并无关系,不当受牵连。至于你……你到时候就说不认识我就好了,反正你又不曾把身契给我,不会受株连的。” 哪知燕儿却道:“我不……我不要离开郎君,他们要抓去砍头,我也要和郎君在一起。” 杨柳也道:“妾身已经自认是郎君的娘子,郎君想赖,现在可有些来不及了。” 日光照在三人身上,由于前途未卜,三人都没心思去前面经营店面,就这么彼此相看,十指紧扣。不管是杨柳的芥蒂,还是燕儿的醋瓶子,此时都为风吹而散,此情此景,竟是分外安宁,三人惟愿,此刻是永恒。 第65章 圣人 三人对坐不知多久,杨柳忽然道:“郎君,你的手艺都已经惊动了圣人,以后说不定,还要宣你进宫做御厨。若是到了那时,想要吃你一顿饭就难了,你就给妾身和燕儿,做一顿饭吧。来燕儿,我们一起去给郎君帮忙。” 柳长安点点头,他身上本就穿着短衫,外面套着自制围裙,卷卷袖面,就可上手。燕儿忙前忙后的帮忙,杨柳则提起菜刀,切肉切菜,做着红案工作。看上去,这三人仿佛一个奇怪的家庭,正在为了晚饭而忙碌,至于他们可能遭遇的惩罚,从表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看着柳长安专心致志做菜的样子,杨柳心道:不知,这一顿是不是断头饭。如果就这么被砍了头,确实冤枉,可是这个男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惊动圣人,证明自己的目光没错。不下大本钱,又怎么能赚回大笔回报,这个男人,值得自己压下所有筹码,至于这一宝是中是空,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吧! 皇宫大内,年纪已经不小的皇帝,在爱女安乐公主的撒娇声中,小心的尝了一口这古怪的食物。宫禁规矩,内廷不用外食。如果不是安乐公主格外受宠,带外食入宫孝敬天子这条,便是大罪。可是看皇帝笑容满面,与女儿共享天伦之乐的样子,内宫里所有人心里都有数,这时候谁敢提这个,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天子不是一个暴君,尤其随着年龄越大,对生命的眷恋越严重,就越发信了佛道之士的主张,不大杀人。可是龙有逆鳞,天子的逆鳞,便是安乐千岁。谁如果试图挑衅公主,或是离间他们父女之情,代价就是生命。 皇帝最近胃口不好,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安乐公主却不敢马虎,千方百计的想着找些花头,给父亲开胃。今天这一席酒,就是在她的建议下,由司马秋出面采办。 只两道菜入口,皇帝的脸上就见了笑容,几日不曾好好用饭的天子,竟是胃口大开,每道菜都至少吃了两口。安乐在一旁,也笑的格外甜,一口一个父皇,让皇帝的心情变的格外开朗。 等到吃过酒席,皇帝依旧不住夸奖道:“安乐,还是你有办法,居然能为父皇找来这种美味。这几天,我其实是为了你皇兄的事心里烦恼,可是膳房送来的食物,却又总是那些,吃的我毫无胃口。这……这些菜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我从未见宫中有人提起过,是不是那些人有意欺瞒,不把好东西拿上来?” 安乐在父亲面前,半点也没有女强人的样子,只像个乖巧的小丫头一样,靠在父亲身边道:“父皇,你这也是冤枉了膳房那些厨工,他们只是没用,倒是不敢欺君。这炒菜之法,他们怕是连听,都不曾听过。放眼京城,就只有这新开的天然居,才有炒菜卖。昨天他们第一天开张,女儿身边的人,在那里吃了顿饭,私下里议论时,被女儿听见。女儿知道,那几个人都是谗鬼,他们说好,一定是好的。可是还不放心,又把他们带回来的食物吃了,才敢进献给父皇。” “你说他们是谗鬼,我看你才是小谗猫。”皇帝慈爱的摸着女儿的头发“连下人的食物你都要抢,你说你是不是嘴谗?我听司马秋说了,他手下的人,也给他带些菜回去吃。看来这家店做的不错,厨工果有能为,要不,就让他入宫来?这样你这只小谗猫就算为了吃,也要多来看父皇了。要不然,等你大婚之后,怕是只想着驸马,不想着父皇。” “父皇欺负人,女儿本来就想着多来看父皇,可是却不敢。若是来的多了,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恨女儿呢。就算他们不敢把女儿怎么样,可是女儿身边的人,说不定就要遭殃。就像今天这菜,父皇吃的欢喜,那便有人不欢喜,也许再过几天,整个京城的人,就再也吃不到了。” “他们敢!”皇帝哼了一声“宫里那些腌臜事,朕清楚的很,不过是想着水至清则无鱼,万事求个明白,下面人便不好做人,睁一眼闭一眼,什么事就都过去了。可是他们若是不知好歹,朕也不介意,把他们好好理一理!朕这就让内侍,把那个东主招进宫来做御厨,倒要看看,他们敢怎么样?” “父皇天威赫赫,招其进宫为御厨,自是可行,只是女儿打赌,他若是进了宫啊,包准也只会做您吃腻了的那些,再不敢炒制这些好吃的东西。膳房里的官员,先就要他把菜谱来历讲清,用料多少说个一清二楚,再有太医从佐使君臣上,好好批讲一通,这菜便不许再做了。再说,他做这炒菜,是连厨房都要动的,听说先要拆了灶台,咱们御膳房的灶台,又有谁敢动啊。” 皇帝听的不住点头“恩……恩,有道理,还是安乐你想的周到。你皇兄若有你一半晓事,朕就不用这么气了。这些该死的,彼此勾连,内外相交,实际就是为了自己谋取私利,便让朕连吃口好吃的都办不到。” “父皇,也不是办不到啊,以后女儿可以每天给您送菜进宫,包您想吃,就吃的到。可是,女儿只是怕……” “怕什么?” “怕将来,有人说些闲话,女儿可是吃罪不起的。现在天气尚可,菜还算热。等到以后天凉,菜送到宫里先就冷了,万一父皇食用冷食,以至龙体欠安,女儿怕是要被下天牢。” 皇帝哼了一声“安乐,你不用怕,有朕给你撑腰,看谁敢动你分毫!朕即刻传旨,自今日起,你送来的外食,不需要检验,也不需要过手,直接送到朕的面前。至于到了冬天,朕自有分寸,不会贪食伤身。谁敢拿这件事做文章,朕先要他的脑袋!” “儿臣谢父皇。可是那酒楼……女儿只怕,有些人已经记恨上那酒楼,更记恨上儿臣多事,这偌大京城,让一个人消失也不是太难的事。他一人生死事小,父皇却是再也吃不到这等佳肴,女儿也要担个无能的名号。” “你说的,我也想到了。有些人,是不希望朕身体变好,他们觉得朕身体好,就碍了他们的眼!这事我知道,只是还碍着人情,想要留些脸面。可他们要是不知进退,那朕也就对他们不客气。朕这就下旨给司马秋,如果那家酒楼和东家有什么好歹,他就给朕滚回家里种田去!” 第66章 针对 夜凉如水,作为京城第一名楼的醉仙楼,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自公主府珠宝案破获之后,京城的夜禁解除,京城的纨绔子弟,富豪大贾,夜夜笙歌,通宵达旦,这醉仙楼照样是他们的首选。 楼上楼下,坐无虚席,东主武承训,如往常一样,楼上楼下巡视一圈,再到二楼雅座里,去打个招呼见礼,算是彼此见过。在他身旁,是个较为陌生的面孔,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很是精明干练,却不知身份,大家多半都认为,是武承训新招的伴当或是伙计,倒也没往心里去。直到一圈转下来,两人回到后面的客房落座,若是有人此时跟进来便会发现,居然是这三十几岁的男子坐于主位,此间主人武承训,只能在客坐相陪。 “你的醉仙楼,生意很不错么。看来你经营有方,这京城的大小酒楼,都得指望你来关照。” “管家过奖,若不是老总管关照,小人的这点生意,又怎么维持的下去。小人能有今天,离不开各位总管的扶持,小人时刻不敢忘记,自己身上的担子。今年的常例银子,会比去年再加一成。” “不用了。”中年人挥挥手“你今年,可以少解一些款,或者不解都没关系。反正照这样下去,醉仙楼关门就是个时间问题,你还是留着银子,回乡下买田吧。” 武承训面色一变,他知道,这位总管在太子府,实际是做湿活的。往常与自己这种开店的人,交道打的不多,偶尔几次出手,也是解决些普通人解决不了的麻烦。他说这话,可不能等闲视之,更不是恫吓。难道自己哪件事做的错了,引了某位大人物动怒? 像他这种商人,看上去很光鲜,但实际上,就是太子府捧出来赚钱的而已。如果得罪主人,一句话之间,就可以让他失去所有的一切。他连忙撩起衣袍,跪倒在地道:“总管恩典,总管饶命!小人不知哪里做的不当,还请总管明示,小人一定改正。” “你开的是酒楼,做的是生意,脑子多用在怎么把菜做的好吃上,不要总用在别人的老婆或是那些小寡妇身上。京城这个地方,一代新人换旧人,是最寻常的事。你们醉仙楼的菜好吃,所以能够走到今天,可是现在有人比你们的菜好吃,你觉得你还能走多久?你知道为什么你这里现在还是满座?因为天然居今天没营业,至于为什么没营业,因为……他们的菜送到了宫里。” “宫里?宫里怎么会进外食?”武承训一愣。他醉仙楼可以承办宰相家宴,但是却从没想过,能让自己家的食物摆到宫里的餐桌上,这与手艺无关,实在是体制格禁,万难办到。 那总管冷冰冰地说道:“安乐公主推荐的菜,司马秋亲自看着做,谁又敢不让进?你是不是认为,自己的生意可以一直这么好下去?我告诉你,如果天然居存在,你的醉仙楼用不了两年,就得关门大吉。我们当初支持你,是觉得你是个人才,但是现在,我们觉得你没用了,那我们随时可以把支持你的力量,用来支持天然居。你觉得,你还有把握,一直做这行的行首?” “总管……总管息怒,息怒!”武承训头上已经见了汗,他知道,今天对方发火,根本不是菜的问题,而是远比食物更重要的事。他不住地磕头道:“请念在小人素来忠心份上,给小人一个机会。” “机会是人给的,命是自己丢的。现在,在你面前,就这么几条路。要么,收拾铺盖滚回家去,要么,想办法把那炒菜的本事学到手,再不然,就让天然居消失。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在你和天然居之间,最后只能剩下一个。要么他取代你,要么你取代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我当然希望,你能把那炒菜学过来,而且做的比他好,但是如果做不到,就干脆让炒菜消失,也不是坏事。我不懂厨艺,这炒菜很难学么?” 武承训咽了口唾沫,他想说这不是难学不难学的问题,是根本没听说过,不知道怎么学的问题。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不难……一点都不难学,小人这就安排人,想办法去偷师。” “恩,这是你们自己行里的事,我不管,偷不偷师,只要你们能学会炒菜就可以。我只说一句,偷不成师,就不要偷,圣人也不是非要吃炒菜不可。这次,府里不会介入,太子也不喜欢吃炒菜,所以你们怎么做,与我们无关。我只是来这里看看,跟你转转,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小人明白,明白。” 中年人说完这几句,扬长而去,武承训却已经汗湿重衣,瘫在地上,良久未动。真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连自己的靠山,这回都要出手了。 那些剩菜他带了回来,交给了醉仙楼的几个名厨。这些人有的可以把鱼肉里每一根细刺剔出,也有人可以将羊肉烤的又酥又嫩。面对带回来的剩菜,他们可以从刀工到造型,指出若干不足,可就是一条,他们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做。 有几个老厨师,说这个炒菜的原理,有些类似于熬菜,但是具体的做法,连他们也解释不清。比如火力,那些爆菜,是怎么做出来的,怎么也想不出。原本对付天然居,可以看做是给秦玉书卖人情,自己也得利的事,现在看来,却是关系到自己生死存亡,又要把这事的重要程度,提升几个档次。 太子府的管家,离开醉仙楼,一路辗转,却并没有回太子府,而是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外停住坐骑。走进上房,房间里漆黑一片,只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情形如何?” “醉仙楼注定是一枚弃子,不管结果如何,这里都注定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吧,他过了这么久太平日子,也该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真以为自己姓武,就能沾上皇室的光?天下姓武的人多了,谁能个个如意,他死的也不屈。” 那人沉了片刻之后又道:“替我盯着天然居,那里做的菜……确实不简单,如果有可能,把姓柳的拉到我们一边,于我们大事有益,如果办不到,就解决他。这种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不能为任何人所用,绝对不能让他真的成为安乐爪牙。” “小人明白!” 漆黑的夜,如同巨兽,吞噬了整个京城,天然居、醉仙楼,皆不例外。 第67章 小手段 “郎君……你以后不可以忘记燕儿,也不能忘记小姐。就算你当了很大的大官,有了很多美丽的姬妾,也不可以忘记小姐。” 虽然人早已经瘫软如泥,但是异常兴奋的燕儿,依旧无法入眠,紧抱着柳长安的身体,在他耳边小声呢喃。对于这个丫头来说,这段日子的经历,简直就像是做梦,或者说,做梦都没有这么精彩。 先是老爷遇害,接着是小姐遭遇家变,被亲戚们要挟夺产,再后来,就是自己成了姑爷的丫头,还被他收了房。说实话两人只是刚刚认识,没有很多交集,自然也谈不到感情。可自己只是个丫鬟,又怎么能去想感情这么奢侈的事?小姐把自己送给谁,谁就是自己的男人,不管怎么说,柳公子都比那些马夫、小厮要强的多。 何况两人相处时间越长,她越能感觉的到,姑爷并不是把自己当做玩物,而是真的当做自己的女人来看待,更让小丫头心里格外甜蜜。于丫鬟而言,能够随小姐而得姑爷宠幸,再抬举身份得到名分,就已经是侥天之幸。大多数丫鬟只能白白吃亏,在主人对其失去兴趣后,随手赏给下人为妻,虽然有了名分,却依旧要干粗活,过苦日子。再惨一些的,会被主人当做礼品馈赠朋友,那便是与会走的家具没有区别。 像是柳长安这种,真心拿丫鬟当自己的爱人看待的男主人,放眼大周,也没有几个,燕儿又怎能不开心?是以,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出于报答的目的,或是为小姐看住丈夫的想法而与柳长安亲近,现在的她,从心里已经把自己当做柳家一分子看待。 三人刚刚吃过晚饭,控鹤监那边就来了人,又送了十两黄金过来。名义上,是说司马侯爷对这顿饭很满意,特意赏的小费,但是,想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宫里对自己表现的赞赏。 赏赐的钱,并不算多,但是三人却比得了万两黄金,或是高官厚禄还要欢喜。控鹤监的人明确表示,明天天然居最好正常开张,不要给司马侯爷招来物议,这就说明,这关过去了。 一直回到家里,燕儿依旧兴奋,不停念叨着“连圣人都喜欢吃郎君做的菜呢,郎君的菜,曾经入过圣人的口,而我,这个差点被人当成开锅烂吃下去的丫头,却可以侍奉郎君,这是多么好的命。” 柳长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啊,不要乱说话,司马侯爷始终是以个人身份来谈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菜是炒给圣人吃的。如果走漏了风声,必然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啊,你这个小迷糊就会被人给抓去卖掉。” “我知道啊,我肯定把这事放在心里,对谁也不肯说。可是现在只有我和郎君,那就没关系了,我就是忍不住高兴,我的郎君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那些书生看不起郎君,可他们的诗,多半圣人都不曾见过,郎君炒的菜,却可以入圣人的口,这就是比他们强。可是……可是郎君以后,会不会认识很多大官家的女孩子,然后就不要小姐,也不要我了。听说,很多大户人家的丫鬟都会打架,我到时候肯定会被她们打的。” 她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一个能让天子夸奖的厨师,照样有拉拢的价值。如果有官宦人家出面联姻,杨柳这种普通商人之女,哪里竞争的过。那些高门大户的侍婢都受过严格训练,燕儿哪里是对手。 柳长安笑道:“放心吧,那些大官子弟啊,都高傲的很,一闻到我身上的油烟味,就有多远逃多远,不会选我做女婿的。只有你这个小丫头,已经我的人,注定逃不掉了。不管我身上的味道多难闻,你也得跟我在一起。” “才……才没有难闻。郎君身上的味道好香,燕儿好喜欢……”拥着柳长安,燕儿将头埋在他胸前,与他说着悄悄话。她是个很敏感的丫头,从小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变的格外小心。她有一种预感,郎君就像是一只脱开牢笼的鸟,注定越飞越高,自己到底还能追上他多久?只求能多在他身边飞一天,自己就知足了。 次日天明,三个人方一到酒楼门外,却见负责给酒楼送货的牙行经济等在这,可是身后却没见到运货的车辆。这个时代没有冰箱之类的保存设备,食材保管是个大难题,受天气影响,像是肉食,最多只能存放两三天。是以司马秋带来的食材虽然剩头多,可是最多也就用两天,剩下就要扔掉。而且一些要紧的客人,必须保证以新鲜食物供应,这个供货商还是离不开。 大周的商品经济,并不像柳长安前世所处的时空那么发达,京城各行,皆由行会把控。酒楼饭店这部分的食材供应,小的店面可以自己去乡下采购,像是天然居这种需求量大的酒楼,必须通过牙行来办。 由于在酒楼行业里没有关系,柳长安也没法从牙行拿到低价或是好货,眼下这个商人,还是通过郑大头的关系,才找了一家勉强合用的而已。见这个人前来拜访,柳长安先是一愣,随即就觉得,恐怕不是好消息。 果然,等进了酒楼,那人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实在对不住,从今天开始,小人怕是不能为天然居供应货品,还望几位多多原谅。” 杨柳因为手上有东西,倒是不惊慌,但柳眉一挑“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两方已经立好文契,怎么能说变就变?牙行亦有牙行规矩,哪能说不做,就不做了?” 那位经济摇摇头“小人也知,咱们两下定了契约,就该按契约办事。但是小人,亦有小人的苦衷,还望杨小姐原谅。牙行这碗饭,全靠各行同业关照,才能吃的久长。若是为了一家生意,得罪所有同人,试问,小人这经济,还怎么当得下去?” “怎么?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天然居,已经成了同业公敌?” 见柳长安发问,经济并未回答,只摇摇头“这话,小人可没说。” 正在这时,燕儿又从外面跑进来,大喊道:“郎君不好了,一群泼皮气势汹汹的朝咱们这来,看着是要砸店,我去找管街的却没找到,小姐还是躲一躲的好!” 第68章 阴招 闯入店里的,足有二十几条汉子,手中皆提着棍棒,为首者身高体健,打着赤膊,身上纹着满是虎豹图样,一看而知,就是街上的泼皮。他翻着怪眼,手指柳长安骂道:“哪里来的厮鸟,随便就来坏规矩。咱们大周的饭菜,那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你这鸟人擅自更改,胡乱烹制,差点害死了我的兄弟。你以为昨天不开张,就能躲过人命官司么?今天不叫你知道爷的厉害,还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那名经济这时已经躲到一边,柳长安将两个女人挡在身后,只看着那群大汉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的店里,要做什么?真当咱们大周,没有王法了不成?如果你们认为有什么问题,咱们可以到衙门里交涉,提着棍棒闯入我的店里,不怕被当强盗办?” 为首的大汉嘿嘿一笑:“书生,别拿王法吓人!爷爷知道,你与万年县有交情,可那又怎么样?难道万年县,就很了不起么?实话告诉你,爷爷是来赶考的武举。就算是万年县官差在此,照样打的他满地找牙。打官司,那是你们读书人的事,爷爷只认得手中棍棒,与我打!” 一声发喊,几名大汉持着棍棒,就冲向楼上,其他人则抡着棍棒,开始砸向一楼的柜台和酒坛。柳长安眉头一皱。他在这里开店,自然考虑过,黑白两道对生意的影响。在黑道而言,周围几个山头的泼皮,他是都知会过的,这些人也晓得柳长安厉害,不敢来他面前拿常例。 官府方面,既有控鹤监,又有万年县及阿史那将军的面皮,想来也不至于出事。这伙泼皮的表现,却大出人意料,竟是不给任何人面子,上手就打砸。更为可疑的是,这一带维持秩序的看街,以及泼皮们,又都到哪去了? 光棍不吃眼前亏,柳长安自知,自己肯定打不赢这伙泼皮。可是如果撒腿一跑,身后就是两个女人,总不能让女人替自己挨打…… 他摇摇头,朝杨柳道:“带燕儿躲开!”紧接着,举起了一张圆凳,在燕儿的尖叫声中,向着冲上来的泼皮直迎而上。一名泼皮已经举起棍棒,柳长安也做好了迎击的准备。可是那根棍棒刚刚舞起,空气中猛的穿来一声轻响,这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很尖锐,紧接着,就见那大汉怪叫一声,人重重的摔倒在楼板上。紧接着就是一阵尖利的哨音响起,随后一个阴冷的声音透过混乱的打砸叫骂声传来“所有人都住手,要不然,我就杀了他!” “停手,都停手!”这次喊话的,是那泼皮的头领。一干人正打砸的起劲,却听到首领吩咐,纷纷住了手,等回头望去,却大吃一惊。 人高马大的首领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面容很阴冷的年轻人,而年轻人手上的刀,正紧抵着大汉的咽喉。刀锋雪亮,只要稍一用力,大汉就是死路一条。在那年轻人身后,站有八条大汉,每人手中,都持一张精巧小弩。方才倒在楼板上那个持棍的,腿上便钉了一支弩箭,正在那里痛叫不已。 “小刀?”燕儿一眼认出,拿刀顶着大汉脖子的,正是昨天给郎君帮厨的那个名叫小刀的男子,大喜道:“控鹤监,是控鹤监。你们总算来了,这些人来砸店,你们控鹤监管不管!” 小刀冷冷道:“砸店这种事,归万年县衙门管,控鹤监,是管不到的。可是如果有人踩我们的面子,明明知道是控鹤监罩的地盘,还要来搞破坏,那我们就要管到底。听口音你们不是京城附近人士吧?不知道京城水深水浅,就敢一脚闯进来,算你们带种。考武科是吧?很厉害是吧?” 他每问一声,刀就在大汉的脖项上轻轻划动,血丝顺着锋利的刀锋流下,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大汉的喉管切开。任那汉子何等了得,此时却也吓的不敢多说多动,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就要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控鹤监……你们……你们敢杀人?就算郑大头跟这家店有勾结,也不能如此无法无天吧?”一名泼皮退了退,朝着小刀叫道:“我们的兄弟,吃了这家店做的破菜,上吐下泻,差点丢了性命。我们来找他理论,这又犯了哪家王法?” “犯不犯王法,你们说了不算,控鹤监说了才算。”小刀这个人长的并不难看,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差,仿佛是个活鬼也似,阴森可怖。说话声音也极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你们说什么,我不信,我只知道,这家店面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你们不想死,现在就离开,否则,我就带你们的尸体离开。” “你敢!”一个泼皮朝小刀喝道:“老子也不是白丁,你敢随意杀武举……” 话音未落,却不见小刀做了什么指令,一名控鹤监已经发射了手上的小弩,一声轻响,随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名大汉倒在地上,两手按住了腿,在地上来回翻滚。在腿上,赫然钉了一支羽箭。 “你说的很对,随意杀赶考的武生,确实不大好。但是搞几个残废,却没什么不可以。你们又不是文生,真当我不敢动你们?还有谁,想要变成残废,现在可以过来跟我打!” 小刀的手上的刀,在大汉的脖子上又轻轻动了一下,大汉只觉得自己出血越来越多,呼吸越来越难,竟是吓的两眼一翻,晕厥过去。小刀厌恶的将人一扔,“废物,到了战场上,也不会有什么用处,还有谁想来送死么!” “大胆!你们控鹤监也太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在京城持械斗殴,动手伤人,真当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么?还不放下兵器!” 酒楼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身穿青袍,头戴獬豸冠的官员,这时撩起袍服下摆,迈步进入酒楼大厅。看着一地狼籍,以及倒地的几个泼皮,又看向那些持弩的控鹤监士兵。“武科为国家抡才大典,尔等竟敢随意射伤武生,简直目无法纪,本官当效柳铁骨前辈,指名严参,看看你们司马指挥是否能护住你们这些骄兵悍将。” 小刀的目光看了这个官员一眼,随即就看向一旁“巡城御使魏赞侯是吧?这件事,就凭你这个芝麻官也想掺和进来?真的不怕死么?” 第69章 审问 京城是一座巨型城市、万年太平两县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城市治安充分维持下来。何况城里高门大户林立,豪强势要不可胜数,以两县衙役要想压制这些人,也确实存在很大难度。因此大周于城内,设置了十名巡城御使,并有兵马司作为配合机构。 如果发现有谁违法,巡城御史有权指名严参,甚至以兵马司弓手先行拿问,再移送法司问罪。是以这些人的官职虽然不高,权力却大,即使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也要卖他们几分面子。当然,反过来说,有脑子的巡城御史,也不会什么人都碰,那样通常干不了几年,就要被丢到某个穷山恶水,去为大周发挥余热。 魏赞侯就是这一带的巡城御使,附近治安也归他维持,他来管这事,算是对口。可是对小刀这种控鹤监来说,连一品大员都未必真的会怕,何况是这种芝麻绿豆官。 柳长安这时,脑海里却豁然开朗。为什么这一带的衙役和泼皮,今天都没露面,以及这个经济,为什么要紧着来和自己中断合作。背后,恐怕都和这个巡城御史以及他身后的人脱离不了关系。 衙役好比地里鬼,巡城御史就是土城隍。不管是衙役还是泼皮,都得仰仗这位御史关照,才能在这一带混下去。包括这位牙行经济,如果得罪了巡城御史,不时的来查一下他经手的生意,这行也就做不下去。至于这些军汉……天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帮人。包括这个魏赞侯,自己一样没有印象,酒楼开张的时候,自己给他下了帖子,但是其人没有露面。这应该算不上得罪吧?难道怪自己没给他预备红包?可是巡城御史是清流,给他们送红包,真的好么?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魏赞侯已经直对上了小刀“这里的治安,归本官负责。你们控鹤监随意动手,殴伤数人,这见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酒楼,后面的事,与你们无关。” 小刀收起刀子,抱着肩膀看着魏赞侯,一脸不屑的表情,就差直接说“你算老几”这句话。魏赞侯也直瞪着小刀,气势上,半点也不落下风。两下如同斗鸡似的,大眼瞪小眼互看,柳长安咳嗽两声,从楼上下来,给二人分别施礼,然后道:“魏中丞,学生在这里做生意,亦是官准。不知怎的,今天刚一开门,就有这些泼皮来学生的店里打砸,因打砸而自卫,因自卫而致有人受伤,这一事是非曲直,还请魏中丞明断。” 小刀冷冷道:“你不用如此的!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魏赞侯被他这态度搞的不上不下,一口气窝在胸口,可是控鹤监确实不归巡城御史管。这个机构属于大周设置的法外之地,其行为在法理上,接受各衙门监督,实际上,就是哪个衙门也管不了他们。所以他纵然生气,也没办法,只好对柳长安道 “本官接到武生状纸,你的酒楼饭菜不洁,以至有人食后染病,几成不治。今有黄记医馆的郎中,以及抓药方子为证。患者虽然性命的保,但是今科已经难以下场。功名富贵,皆成泡影,同来新知故友,情绪失控,以至行止失当,这也是人之常情。本官知道,你身后有些背景,但是不管你的靠山多硬,总硬不过大周王法。从现在开始,天然居不得营业,待此事查明,再行定夺。一干人犯,随本官回衙门,先行听审。” “不行,你无权让这里关门,也不能带走柳秀才。”小刀冷声道。 魏赞侯没想到,自己不理他,他反倒主动来架梁子。虽然控鹤监很厉害,但是近几年,朝廷风向有变,连司马秋都变的低调,这个小把戏有多大胆子,敢来架这个梁子?要知,巡城御史份属兰台,真当台谏官好惹?惹起公议,不管最后官司输赢,像是这种小角色,肯定是要被牺牲的那个,这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冷声道:“本官现在执行公务,请你不要阻拦。” “我也是在执行公务,我家指挥对这家店的菜很满意,说不定今天还想吃,如果你把人带走,让我们指挥使到哪里吃饭。” “司马侯爷在这里吃饭,这就是你说的公务?” 小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公务。谁敢阻挠我们办公,我们就动手!小武,去叫人,其他人准备。” 他一声令下,七名控鹤监同时将弩弓举起,竟是对准魏赞侯,剩下的一个,则向酒店外走去,似乎是准备喊援兵。魏赞侯怒道:“反了!简直是反了!仗着有控鹤监的势力,就可以无法无天,蔑视官府了?怪不得你们敢随意煮制食物,以至酿成人命也不怕,原来,是有这么一尊靠山。” “魏中丞,我想您有些误会。学生从没有想过仗谁的势力开店,小号经营,全靠本领,不靠手段。如果有人指控吃了我们的酒席,导致自己染病,学生愿意与他们打官司解决。但是,单凭一份医馆的口供,又如何能为证?他是在学生这里用餐染病,还是在其他地方,又有谁来证明?” 魏赞侯对上柳长安,就没有对小刀那么客气,面沉如水,声音冷厉“休要巧言令色。他们同来者五人,皆可为证。” “同来者五人?那请问,求医问药者几?” “一人……”魏赞侯话一出口,就发现大有问题。五人吃饭,一人病倒,这似乎在案情上有些交待不下,心里暗自埋怨,仓促之间赶工而出的东西,就是不够完美。 柳长安却没有放过的意思,继续问道:“五人用餐,吃了几道菜,吃的又是什么菜,共用去银钱几何?其时,坐于何处,可能一一指认?” “放肆,到底是你审本官,还是本官问你!这些事,只有见到几位人证,才能问讯明白,本官如何得知。” “中丞息怒,既然是这样,那学生还要请问几句。这人是几时投状,官府几时来下票传人?这些人不经一堂,未及裁断,是非曲直尚且不知,就擅自上门打砸,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输?个中原因,倒要请大中丞还学生一个公道。” 第70章 刁难 “你说的这些,本官会查问清楚,但是,那些赶考武生,也不能白白受害,更不能让你的店,去害更多的人。现在天然居必须关门,直到案情查问清楚,才能恢复营业。至于你,跟本官到衙门,有的是机会,把你怀疑的事,一一问个究竟。” 魏赞侯发现,柳长安很可能是个不好对付的书生,他并不怕事,而且脑力还颇为发达,让人寻不到他多大把柄。更要命的是,他身后有靠山。比如他身边这些外来的泼皮,按照常理,像是柳长安这么锋利的词锋,他们肯定先冲上去打一顿,自己只要装做阻拦不及,事后不轻不重的打几个人板子,柳长安不但要吃亏,而且气势上先就维持不住。 偏生现在,控鹤监的人讲打讲杀守在那,这些泼皮没一个敢动。那个为首的控鹤监军官,更是神情阴冷的看着自己。虽然知道柳长安的关系,可以通到控鹤监那边,但郑某人只是个普通军官,还不敢招惹自己这个台谏。这个小子又是哪冒出来的,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居然不怕死? 见魏赞侯仍然要带人,小刀开口道:“我说过了,我有公务在身,我的公务,就是保证柳公子随时给我们指挥使做菜。谁要是坏我的公务,我就对谁不客气。怎么,你想试试?” “你敢!我是朝廷命官,我看谁敢动我分毫。” “我们控鹤监,每年都要开销很多朝廷命官,像你这种级别的,已经懒得计数。”小刀的手,又放在了刀柄上,魏赞侯身后的泼皮人数虽然多些,气势上,反倒被控鹤监压住,竟开始后退。 门外,去叫人的那名控鹤监飞也似跑进来,大喊道:“丁头儿,小的把人喊来了。看这回姓魏的还敢不敢跟咱闹。” 魏赞侯心里却并不恐惧,控鹤监不管怎么说,也是衙门而不是山贼,不敢把自己一个命官怎么样。事实上,控鹤监来的人多,对自己并不是坏事。只要坐实天然居仗势欺人,靠着控鹤监的招牌横行霸道,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即使自己今天封不了他的门,只要把这个舆论造出去,也没几个人再敢到这吃饭。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事情闹大,顺带打造一下自己不畏权贵的形象。因此大声道:“尔等以为,叫来什么人,我就会怕你们么?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只知有王法,不知有其他,任你找来什么救兵,也休想拦住本官封店。” “好!说的好!魏中丞此言,掷地有声,本官佩服。但是不知,中丞封店,可是依的哪条王法?事实未清,案件未明,就擅自封人店面,京师首善之地,最重商贾贸易。都像大中丞这样搞法,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商旅断绝,百业凋敝,这个罪责,又由谁来承担。” 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听上去让人格外舒坦,魏赞侯与柳长安几乎同时向门外看去,随后两人的神色都变了。 杨柳站在楼上,这种场合,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心里发急。她看的出,这是有人故意在刁难自己,可是杨家的关系,大多随着杨万里的死而断掉。即使还有一些,能惹巡城御史的也不多,自己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就在她心里发急的当口,就见门外,一个年轻的男子,头戴圆翅乌纱,身穿一件红袍,手托着玉带自外走进,阳光照在来人脸上,杨柳的呼吸几乎一窒,心内升起的念头是“世上竟有如此男子?” 玉面星目,高鼻小口,此人相貌竟是足以令任何一个女子惭愧无地,生在男子脸上,就只能算是妖孽。柳长安快步上前,拱手一礼道:“状元公,你前天送的对联,我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谢,今天又劳你大驾光临,实在是惶恐,惶恐。” 魏赞侯也认出来,来人正是官场新秀本科状元,翰林院修撰,安乐公主的驸马李兆兴。 以科名而言,魏赞侯的科名远在李兆兴之前,不过这没什么意义。李兆兴座师,是当今宰相卢白驹,自己是新科状元,比这两条加起来都厉害的是,他是安乐公主的驸马。言官向来以触怒权贵,为自己扬名立万之不二法宝,可是如果随便拿安乐公主扬名,就不是不二,而是真二。谁都知道,安乐公主只大周有名的刺猬,稍不留神,就会扎自己一手血。这个驸马,又是公主的心头好,得罪他,就等于得罪公主,然后……大概也就不会有太多然后了。 他上前两步,也连忙给李兆兴行礼,李兆兴很客气的还礼,表现的极是谦和。但是与他的话不多,反倒是朝柳长安道 “你少耍滑头。我前天送了你对联,昨天你便关张,是要赖掉我的润笔么?状元的润笔费用,可不是那么好赖的,你不给,本官就只好自己讨,今天不做几道让我满意的好菜,你休想过关。” 李兆兴说着话,已经走进一楼大厅,这些泼皮冲进来,虽然破坏时间不长,但是也砸了几只酒坛,翻了几张桌子。大厅里显的很乱,酒香四溢,瓷片到处都是。随后,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驸马爷,您说请奴婢吃酒,这是给奴婢面子,奴婢不敢不来。可是这是怎么一出?这是吃饭啊,还是看打把式啊?我看看,我看看,这是唱的哪出?全武行啊,够热闹,老魏,你也在啊。你这够闲在的,不去街面上巡逻,跑到这来升堂问案了。我实话告诉你,驸马爷说请我吃早饭,我这从昨天晚上就没舍得吃东西,就等着今早上这一顿。饿的我这两眼发花,走路没力气,你要是告诉我这顿吃不上,可就算要了我的老命喽。你倒是说说,这饭我是吃的上,还是吃不上啊。” 说话之间,安乐公主身边的太监段权,不紧不慢的从外面走进来,扫视了一圈,冷笑着看着魏赞侯。脸上笑容可掬,格外谦和。 第71章 真相(上) 魏赞侯在段权出现之后,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 这个阉人虽然看上去如同个好好先生,但是事实上,京城里的官吏都知道,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安乐公主的意志。以魏赞侯而言,他敢得罪控鹤监,但却未必敢得罪安乐公主,前者在他自身没问题的前提下,未必敢把他一个谏官怎么样,后者却可以让他连官都做不成。 眼见这宦官公开来给天然居站台,魏赞侯的心内一转,已有计较,忙一拱手“段貂寺,下官真没想到,连您都要出面,维护这个柳某。既然如此,下官不敢扫貂寺雅兴,这人可以不带。此案,下官另想办法,与武生们商量。至于这店,暂且可以不封,可是店里自己也要注意,不可再胡乱整治饭菜,害人身体。” 李兆兴道:“且慢。魏中丞,既然这一案牵扯到武举,眼下武科在即,处理不当,引发举子生事,便与圣人选材之心,大是违背。所以,这一案绝对要查,而且要一查到底,不查出个公道来,是不行的。” 魏赞侯看看李兆兴,对这个男生女相的家伙,他也同样不敢招惹,连忙道:“李殿撰,若是一查到底,柳某人就得跟下官走一趟衙门。二位今天,岂不是要败兴而归?” “那倒也不必,要想问明白这件事,不一定要回到兵马司衙门,只在这天然居,一样可以问明。我已经请人,却兵马司去寻找原告了。”李兆兴微微一笑,看向魏赞侯“魏中丞,我想你总不会告诉我们,原告根本找不到吧?” 李兆兴派去寻原告的,是段权身边的小宦官,只需要亮出安乐公主府的名头,整个兵马司衙门,都会无条件配合他的工作。魏赞侯心里有数,这样用不了多久,人犯就得被带到天然居,在兵马司衙门是他的地盘,万事自己做主。可是到了天然居,主客易势,事情怕是就要起变化。 他擦擦头上的汗,强笑道:“这……不大好吧。天然居乃是酒楼,在这里问案,于理法都不合。再者,看看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适合问案。” “不,我觉得这里问案,最是适合不过。他们既然是在天然居吃的饭,那肯定能指出自己用餐地点。在现场指认对峙,最为有效。其次,天然居是刚开张的店铺,如果闹出吃坏客人的事,生意就做不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请街坊前来听审,如果确有其事,天然居的门,我来拆!”李兆兴面色一寒“它的门上,还挂着下官手书的对联,哪能允许他肆意胡为。如果没有这件事,也正好还其一个公道,免得以讹传讹。” 柳长安心内,暗自叫了声好。这个妖孽想问题,跟自己思路基本一样。如果今天就真的硬把这事压下,天然居的名声还是坏了。只有用这种手段,才能洗刷名誉,彻底扭转形象。 魏赞侯还想争论什么,段权接话道:“是啊,咱家也想看看,这一案到底是谁曲谁直。眼看就是武科,涉及武生的事,总要问个明白,我们既不能委屈了武生,但也不能因为他们是武科举子,就仗势欺人。圣人有话,武人喜以武犯禁,若是好勇斗狠,以力欺人之徒,纵然进入朝廷,亦不能为百姓造福,只能为害。”他的眼睛一挑,似乎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那几个砸店泼皮 “另外,冒充武科举子,亦是一件大罪,哪能随便就放过了。先把案子问明白,然后咱们,一件一件,仔细查。” 小刀派了一名手下,联络了这一带的地方,很快,行人和周围商家,就知道天然居牵扯到官司里,并且当堂审问的事。昨天没能在天然居用餐的客人,有不少人原本打算今天再来,这时正好来到门首,却见里面一片狼籍,正在犯疑之时,听到消息,就也站住留下看热闹。 很快,天然居门外,就聚集了大批看客,前排的人,被后排的拥着,身不由己向前冲去,靠后的人,则一边推着前面的人,一边翘起脚尖向里面看。不管是看看这家大酒楼到底是否真的因食物致人病,还是看看新科状元,都足以让百姓放下手里的活计,赶过来围观。 眼看人越聚越多,李兆兴似乎胸有成竹,神色如常,杨柳则走下来,为众人倒了茶,不经意的偷眼打量着李兆兴。这个男人,实在是太美了一些,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还要女人怎么活。与之相比,自己曾经属意的马文彬,就只能算是块泥巴。可是……他是状元来着。杨柳心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家庭,跟状元实在差距悬殊,更不要说,他还是驸马。自己就这么偷看几眼便好,其他的心思,注定都是空想。 又一侧头,见到柳长安向李兆兴身旁走去,她的心内忽有一叹,这才是自己的良人。虽然不比这位状元,但是也足以称自己的良配,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道:“状元公借一步说话。” 柳长安来到李兆兴与段权面前先见了礼,随后将头向李兆兴前面凑凑,想要说几句私密话。哪知李兆兴却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猛的站起来,后退两步“你……你这是做什么?……我……本官是说,开审在即,你不怕被人说成,你我私相授受,舞弊徇私?” 柳长安莫名其妙,心道自己与他虽然不算深交,但是又送对子,又来给自己站台,怎么也算是自己人。可是现在的表现,怎么反倒像是个敌人似的。他只好行礼告罪道:“状元公见教的是,是学生孟浪,可是此事关系到官司,不能让这些涉案人听到,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了,不了,你写在纸上,拿给我看就好。” 李兆兴依旧保持警惕,不肯让柳长安上前,柳长安无奈,只好提笔写了两行。李兆兴看过,点头道:“这倒是可以。来人!” 小刀走过来,李兆兴对他也和对柳长安一样,不让其靠近,只把纸团拿过去给他看了,然后吩咐其去办。魏赞侯看的莫名其妙,正待发问,李兆兴已经把纸团交给魏赞侯“中丞,本官认为,此计可行,但是必须保密,魏中丞意下如何?” 第72章 真相(下) 虽然态度上是问询,但实际上,等于做出决断,且不容更改,段权手上的蝇甩轻轻摆动,不阴不阳道:“这审案的事,咱家是不懂的。不过啊,这是非还能看的明白。这个计谋,对谁都很公平,没什么可拒绝的必要吧?只是一条,千万不许露馅,咱们几个谁要是把这个计谋泄了底,奴婢可是要好好罚他几杯酒。还有,你们这几个给咱家听了,你们的丁头要是没把差事干好,把这计谋给漏了,你们就给咱家剥了他的皮!” 阴风吹动,魏赞侯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时间不长,门帘掀动,只见小刀带着十几个身找粗布衣服的女子,从后门走进店里。其中既有三十几岁的妇人,也有年轻的小娘,还有两个眉目可人,但是五官与中原人迥异的胡姬。李兆兴看了看,点头道:“很好,下面,秩序就请你费心维持一下,听审之人,只可以听,不可以说,只能用耳朵,不许张口。谁敢违反此禁,即交控鹤监发落。如果你的人手不够,我帮你调人。” “人手够了,我们的人,已经在外面,保证不会有失。”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光景,十几名兵马司的铺兵,以及段权身边的小太监,带着几个大汉,另外抬着一副担架走来。在担架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过半百,满面惶恐的郎中。 人群分开,一行人走进店里,小太监耳语几句,段权点头。魏赞侯咳嗽两声“想关人等,已经到齐,今日本官破例,于天然居内权充公堂,审问天然居食物不洁,以致客人染病一案。原告,便是躺在担架上的山西武举贺万熊,证人是黄记医馆郎中黄一贴,还有贺万熊的几个同乡武生,人证齐全,柳长安,你可有什么可说?” 李兆兴道:“慢,我想还是听听,几个原告的控诉为好。” 魏赞侯向外看看,点头道:“状元公教训的是。原告,你们且说,到底是如何在这里用饭,又让你们身染恶疾,几成不治的。” 几个大汉都是孔武有力之人,身体极为强壮,担架上的汉子,骨架也很大,但是精神却委靡的很,被抬进来,很多时候就只能发出哼哼声,说不出什么话。只见一条大汉看看四周,忽然指向柳长安 “你这厮鸟,胡乱改了祖宗煮菜的法子,害的我大哥不死不活,他家境贫寒,赶考的盘费,都是靠宗族拼凑而来,指望这一科中举登第,光宗耀祖,可是都是你的酒菜,害他这一科不能下场。断人功名,如杀人父母,我们绝不与你善罢甘休!京城各位父老,这天然居实在是害人的地方,你们想想,祖宗们这么多年,可曾像天然居这样胡乱整治菜蔬,可见,他那做法是害人的。大家千万不要被一时的美味所欺,害了自己的身体啊。” 他的嗓门很大,声若洪钟,声音传出很远。围观者里,不少人也频频点头,表示同意男子的话。李兆兴却不温不火,问向跟来的郎中 “黄一贴。你来说说看,这个贺万熊,得的什么病?又是谁,送他去就医?” 黄一贴曾见过李兆兴夸官,识得其庐山真面,连忙道:“回状元公的话,小人的医馆,是在昨日清晨,就收到这名病人。彼时,此人上下两泄,情形严重,几有性命之虞。是小人给他灌了汤,才止住泄,接着用了药,总算稳住了他的元气,不至于出人命。只是他泄的实在太厉害,想要恢复元气,必须得休息几个月才行,这一科的武举,绝对不能参加。” 几个大汉以及之前来砸店的男子,此时或号啕或怒骂,情绪又激动起来。有人借着人多,跳起来冲向柳长安,似乎还要去撕打。可是人刚刚走出两步,就听到李兆兴断喝一声“咆哮公堂,好大的胆子!” 几声惨叫声中,最先冲出的几个大汉,都成了滚地葫芦。念在听审的人多,这次控鹤监没动用手弩,但是几个人拳打脚踢,也足以把他们打翻在地。虽然控鹤监的人少,但是他们显然都是技击高手,尤其擅长这种小规模短兵相接。甫一交手,这些大汉,竟是都吃了亏。 段权冷哼道:“魏中丞,奴婢一直以为,衙门是讲理讲法的地方,今天才知道,衙门原来和擂台一样,是比谁拳头大的地方。若是一群人把对方打了一顿,这官司不管输赢,我看那被打的,都讨不回什么公道。这种审案方式,倒是让奴婢大开眼界,回去之后,一定得跟千岁好好念一念,让千岁也好保一保中丞的前程。” 魏赞侯脸色一红一白,喝骂着那些铺兵道:“尔等都是死人不成?赶快给我拉住那些人,不管他们如何气愤,也不能执行私刑。”又朝段权道:“大貂寺,实在是天然居不比衙门,人手有限,他们的人比铺兵还多,铺兵们有心无力。” “比人多是吧?丁小刀,叫人吧!”段权朝着小刀喊了一声,丁小刀从身上取出个哨子用力一吹,阵阵尖利的哨声响起。眨眼之间,人群里就冲出十余人冲入天然居,跟着前面那些控鹤监校尉,朝大汉们发起攻击。 这些人出手极狠,上手就是关节技,几个当先冲出的男子,不是胳膊脱臼,就是腿被踢断,在地上发出阵阵惨叫。其他的壮汉不敢再上,只能看着最早冲出那些人被打的鬼哭狼嚎。 魏赞侯看向李兆兴“状元公,他们咆哮公堂,自是不该。可是终究是激于义愤,我辈也应知道,不能求取功名,心内是何等焦虑。也该体谅一下他们心情,像是这样的殴打,似乎……” 李兆兴的脸上却异常严肃“大中丞,公堂之上,首重秩序,没有秩序,谁会听主审官如何剖析案情,分析曲直。连曲直黑白都不分清,这公堂还有什么意义?本官的规矩就是,公堂上让谁说话,谁就说话,谁敢扰乱秩序,绝不容情!” 第73章 水落 折手断脚的果决,以及阵阵鬼哭狼号的叫声,比之惊堂木效果更好。李兆兴生的女相,声音也并不大,说起来,算是缺乏官威的那种大员。可是在他做出这个宣告之后,剩余的汉子,都开始后退,不敢再像刚才一样放肆。 李兆兴又看向了那些铺兵“从现在开始,没让谁开口,谁擅自说话,你们就去打谁的嘴巴。如果没让谁动,谁擅自动,就给我按住他。如果做不到,你们的差事就算当到头。本官会亲自行文,不把你们差事罢了,绝不会甘休。” “下役明白。”几个铺兵的脸色都不大好,偷眼看向魏赞侯,后者却也道:“李殿撰所言极是,尔等既为差役,自当做好自己的本分,谁敢扰乱公堂,绝不轻贷!” 京城的百姓,见识也比别处多些,官司诉讼,所见甚多。公堂上原被告闹成一团,以至于审讯难以进行下去的事情,见的也不止一次。像是今天这样,处置如此果决者,却也是凤毛麟角。一些人悄悄议论着状元公的威风,另一些人,则关注着,这一案的走向究竟为何。 看客里,很有些是同样来赶考的武生,兔死狐悲,见到这些大汉被打的如此凄惨,心内颇为不忍,开始同情这些人。但是李兆兴已经下了严令,不许听堂者说话,文状元比之武状元含金量高的多,何况是武举子。这些人并不敢违反命令,只能憋着怒火,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结果。 李兆兴又看向那群大汉里,最早去递状子的几个。“你们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天然居导致贺某发病,难道不会是其他原因?尔等五人同时用餐,何以只有贺某一人发病?依本官看来,你们四人,比起天然居更为可疑,还不从实招来!” 那几个大汉见到李兆兴的手段,脸色有些发白,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几分。“大老爷容禀,小人等几人皆是贫苦出身,从来就没进过几次大馆子,更没进过京。这次进京赶考,几人拼凑盘费,想要在下场之前吃顿好的,博个好彩头。其中,又以贺兄家境最苦,平素也最厚道。是以……大家都不好和他抢,只好由他吃。再说,这天然居的饭菜,也并不合我们口味,吃着毫无味道。是以只尝了几口,便停著不食,只有贺兄一直在吃,所以他才发病。我们几人,肚腹也颇不舒服,但是并无大碍,想来是饮食极少,所以不至成害。至于说为何咬定天然居,因为我们吃饭之后,再未进其他食物,也未喝冷水,大老爷请想,若非是天然居饭菜有问题, 我们又何以发病?” 李兆兴再看向黄一贴“你是京城老郎中,医道无可质疑,你来说说看,贺某之病,由何而起?” “回大老爷的话,依草民所见,贺某之病,实有饮食所致。乃是因饮食不洁而致病发。” 魏赞侯这时看向柳长安“柳长安,你有什么话说?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几位武生因为吃了你们天然居的食物而至发病。当然本官也相信,你不是有意害人,无非是年轻识浅,擅更古法,以至食物之性不调,才引起这场风波。念你年轻,且又是读书人出身,从轻发落。只要你赔一笔银子给他们,此事便告终止……” 他话音未落,柳长安却已经摇头道:“大老爷,学生对这个论断不认可!这个姓贺的武生家境是否贫寒,与学生无干。他的前程是否断送,也与学生无干。他的病,更是跟学生以及天然居无干。学生认为,他们的病是咎由自取,天然居不承担任何干系。”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打算赔偿?” “不错,学生一文钱也不会付给他们。相反,还会要他们赔偿本店的损失。这些人自早上闯入店内肆意打砸,毁坏店内家具酒水,这笔帐得由他们包赔。” 此言一出,这些大汉的脸色就更难看,如果不是方才吃了苦头,现在说不定又开始怒骂起来。可是李兆兴并未让他们发言,竟是没一个人敢说话,更别说冲上去撕打。 魏赞侯干笑道:“柳公子,不要任性使气。这几个人,都是贫苦武生,好不容易凑了笔盘费进京赶考,全指望得中功名,光宗耀祖。你一下子毁掉了他们的希望,他们情急之下,做出些过激举动,也该谅解。要不然这样,你把你的损失算个数字出来,由你赔偿他们的银两中抵扣……” “大老爷,您没明白学生的意思,学生意思是说,不打算赔偿他们一文钱,而是要他们赔偿学生的损失。他们的遭遇,与天然居没有任何关系,学生犯不上包赔。” 魏赞侯咳嗽几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段权笑道:“柳公子,你好大的脾气,开店的人讲究和气生财。你就不怕,你这么闹下去,将来没人敢到天然居吃饭?” “大貂寺容禀,开店和气生财不假,天然居店规里,更有相关规定,凡是与客人冲突者,不问曲直,一律罚款,足见本店对待客人的态度。但是今天此事关系名誉,却不能和气。各位街坊俱在,如果今天天然居赔一文钱,就等于承认此事与本店有关,那么这个店就没必要开下去了。所以,柳某今天就要在各位街坊面前,求一个公道出来。如果这些人吃了天然居的食物而至发病,这家店从现在就正式关张散伙。如果不是,也要他们还一个公道,恢复本店名誉!” 魏赞侯道:“事情已经过了两天,证据搜集不易,依本官看,还是算了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用不着关店这么极端,只要知耻而后勇,将来不要再犯,本官也不会对你处罚太苛。” 李兆兴忽然问道:“柳长安,你来说说看,准备怎么证明?” “很简单,请允许学生问原告几个问题,保证能让此案水落石出。各位乡亲父老,街坊邻居,也可以为学生做一个见证。” 魏赞侯咳嗽一声“柳公子,你是读书人,他们是武夫,口舌之利,他们自非你敌手,但是这口舌胜负却不可代表是非黑白。” 段权却道:“魏大老爷,这话不对。就算是金銮宝殿,二位大臣互参,圣人也会让他们彼此对质。难道武人弹劾文官,便不许文官回口?即便是兰台,也没这么霸道。就让他问一问,也没什么不妥吧。” 第74章 石出 得到段权的支持,柳长安气势更盛,反过来,倒是魏赞侯不好再反对什么。他只好干咳两声,示意柳长安可以发问。柳长安来到那几名原告面前,笑道:“你们几个确定,是在天然居吃的食物,然后发病?” “没错。” “那好,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还不肯悔改,就别怪我。”柳长安转而向李兆兴、魏赞侯行礼道:“列公,他们是没进过京的外乡人,初来乍到,乱花迷目,以至于张冠李戴,误把冯京做马凉的事,也有可能。因此学生从一开始就认为,他们只是认错了店,所以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可是经学生再三询问,他们一口咬定就是这里,那就证明,他们是有意而来,那学生请几位做主,若是稍后证明,他们并非在天然居用餐而至发病,请定其诬告反做之罪。” 李兆兴点头道:“你放心,公道自在人心,谁想要污蔑别人,都要付出代价。你只管问。” 魏赞侯咳嗽两声“尔等听仔细了,事关重大,不可轻慢,好好看,仔细听,你们到底是不是在这吃的东西?” “大中丞,奴婢也对柳公子怎么自证清白很感兴趣,您就跟奴婢一起看看,这官司怎么问吧。”段权皮笑肉不笑的看了魏赞侯一眼“您问话的时候,别人不能插嘴。别人问话时,我们也不该干涉才对,这样才叫公道,您说是不是?大家只看,不说话。谁要是犯了忌讳,就挨罚。” 魏赞侯吃了个警告,不敢多说,心内却暗自嘀咕,不知这些饭桶能不能应付的了柳长安。 去见柳长安再次来到原告身前“你们先回答我,用饭之时,是什么时辰?” “申时……具体时刻记不得了。” “哦,申时,那请问,你们是在二楼,还是在一楼用饭。”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抬头看看“二……二楼……” “前天小号开张,二楼只招待有请柬的客人,雅座里坐的是阿史那永忠将军,还有万年、太平两县的老爷,再有,就是这条街上的东家掌柜,可不记得,哪桌坐过你们几位朋友。” 听审人中,不少人也在点头,这些东家掌柜,前天就在二楼用饭,对于环境自然记的清楚。这些大汉一看而知就是粗坯,怎么可能跟自己在一层楼上共饮? 魏赞侯怒道:“本官说过了,尔等要想清楚再说话,不要被人一吓,就胡言乱语!二楼是招待达官显贵之处,岂是你们上得来的。” “大中丞息怒,这些粗人,舞枪弄棒是行家,做其他事,都不合手。像是奴婢,如果做些精细事,就一定会找些见官不惧,遇变不惊的油条,像这种粗汉,连你教好他的话都未必记的住,何况随机应变?别动火,喝茶。”段权指了指魏赞侯眼前的茶杯,话里的钩子,却让魏赞侯心惊肉跳,不敢再发言提醒。 那几个原告也意识到情形不对,另一条大汉忙道:“我们……我们记错了。是一楼,没错,是坐的一楼,根本就没上楼。” “一楼……那好,你们指给我,坐在哪个位置。” 丁小刀使个眼色,两名控鹤监一左一右,已经将大汉制住“去,认你坐的桌子。” 大汉在两个控鹤监的挟持下,只向前走了几步,就指向一张桌子道:“这张……我们当时就坐在这里。” “这张?”柳长安看了一眼“乙卯号桌。我在每张桌上立了牌子,编了符号,就是为了方便记帐使用。你既然说是申时用饭,乙卯号桌。吃了几道菜,花了多少银子,这总该记得吧?别忘了,你们自己说过,是穷苦武生,吃这顿饭,亦是让你们大为破费,花了这么大笔钱,怎么可能记不住数字,更不可能记不住吃了多少东西。我这里的帐簿未曾动过,两下相核,自可知道你们是否真的在天然居吃过东西。” 此言一出,大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看客里,初时很有些人同情这些外地武生,此时却也有人觉得情形不对。开始交头接耳,小声嘀咕。李兆兴道:“听堂者不得喧哗!谁敢多言,官法无情。且听他们说。” 大汉费了半天力气,也说不出数字,只好摇头道:“我们……我们可能不是坐的这张桌。” “那好,不是这张,是哪一张,你指出来,我们来查店薄。” “不对,那店薄是你自己写的,谁知道有没有做手脚。” 柳长安笑道:“我并无神通,怎能提前知道你们会去衙门提告,而在帐簿上做手脚。这条街上,尽是商贾,可以问问各位街坊,谁家的帐簿上,会特意做手脚,更改数字?” 看客里,不少就是珠宝市上做生意的商贾,于断案虽无所知,于商道并不陌生。听了这话,也都纷纷点头,心知,天然居刚刚开张,绝对不可能在提前未得到消息的前提下,就去修改帐本,这万无道理。 那大汉却不肯认栽,看向左右两个控鹤监“你有这些人做靠山,什么消息打听不出?说不定我们昨天刚去递了状纸,你们就已经得到消息,提前有了防范。” 柳长安冷笑道:“你这话并没有证据,也敢在公堂上说?下次再去打官司,记住长点心眼,像你这种打法,打一次就输一次。我这次,让你输个心服口服。你可能记不清坐的位置,又说不清自己花了多少银子,总该记得,店里是谁给你上的菜。现在,你就把我店里给你上菜的小二找出来,我便算你过关,列队。” 丁小刀拍了两记巴掌,方才被他找来的那十几个年龄不同的女人一字排开,就站在柜台之前,如同屏开雀选,等待着指认。魏赞侯刚一张开嘴,却不防一旁李兆兴毫不客气断喝道:“现在关系到官司输赢,谁敢多说一句话,就视为舞弊!内外众人,一体如是。” 段权却冷冷道:“不用那么麻烦,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需要别人提点。只要有人说了什么,这场官司,就是天然居赢了。这个主,奴婢还做的了。别犹豫,认人吧?我说,你们该不会说,连小二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吧?这天然居的跑堂,可是个美人,如果连她的样子都忘了,咱家就得怀疑,你们是不是吃饭时光带着嘴,没带着眼睛和脑子了!给我认人!” 第75章 穷追猛打 魏赞侯连吃了两记排头,就知道,事不可为,如果继续开口,为这两人任意一人逮住把柄,都是场极大的祸事,只好闭口不言。大汉四下看着,似乎想要寻找些指点,可是在控鹤监的严密控制下,根本没人敢出言提点一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汉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段权拿起手上的三船杯,不紧不慢喝着茶水,冷笑道:“怎么,是不是太多了,看花了眼?你看看谁眼生,就把她摘出去,剩下的,不就是你见过的么?我说,你要是打算在这认一天,可没人陪你。你们考武举,得要眼力吧,连认人的本事都没有,还考的什么武科,趁早回家去算了。” 大汉犹豫良久,猛的用手指向其中一个胡女“她……我看着……她像。” 柳长安此时反倒是胸有成竹“她像?你确定?如果选不中,可要承担诬告反坐之罪。你的伴当怎么说?是不是有不同的看法?” 躺在担架上的贺万熊,此时也忍不住道:“扶我过去,我来认。” 五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指的女子都不一样,似乎是准备用乱枪打鸟的方式,以概率取胜。李兆兴面沉似水,外面的看客,却已经忍不住轰笑起来。不管下了多严的命令,这些人也控制不住情绪,笑的前仰后合。还有些无赖子,干脆吹起了口哨,取笑着这群不知来自何处的外乡客,简直丢光了脸面。 段权看向魏赞侯“魏中丞,你还有什么话么?” “这……这实在是下官所想不到的。他们与天然居无冤无仇,何以攀诬无辜?下官想来,其中必有隐情,且容下官回去,仔细查问,定还柳公子一个公道……” “这话说的……好轻巧啊。”李兆兴毫不客气的瞪向了魏赞侯“如果今天我们不来,这家店会被封门,柳长安会被带走。至于在衙门里是否会受刑,我无从得知,但我敢肯定一点,那就是这家店的名声,就此就毁掉了。不管他是否会受到惩罚,这家店吃坏了人的名声,也会传播开去,客源将会大受损失,一家投入血本的店面,就此关门。而魏中丞只用一句仔细查问,想不到,就推个一干二净,未免太轻巧了些。你且回衙,等着听参吧!” 他一向给人感觉很和善,此时骤然发怒,玉面生寒,凤目怒张,竟是让人不敢直视。只见他赫然起身,厉声道:“够了!闹剧该结束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女人里,没有一个是天然居的跑堂,真正的跑堂,还在厨房呢。你们声称自己来此用餐,却说不出价格,搞不清坐位,现在连跑堂都认不出,还想继续混赖下去?诬告反坐,法不容贷,光天化日,搅闹店铺肆意打砸,你们的眼里还有王法没有?来人,把他们与我拿下了!” 铺兵们这次表现的很积极,一拥而上,将一干大汉尽都上了绑。趁着捆人的当口,柳长安朝门外喊道:“各位父老,今天的事,大家已经看的很清楚了。不是天然居没有良心,而是有些人想要放暗箭戳黑枪,暗算伤人。大家开门做生意,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卑鄙手段。这些外地来的武生,不过是被人指使出来的刀,真正的持刀人还在幕后。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我想来,这些人的耳目,现在就在人群之中,看着他们的奸计是否得逞。我就在这里说一句,柳某不才,亦有三五故友,不是好欺负的。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做生意讲的是诚信二字,柳某不敢以势欺人,可若是有人欺到头上,也不会任人宰割,且让他多行些善事,免得将来报应临头!” 一番话说完,外面已是彩声雷动。那些赶考的武生,多是粗豪之辈,有人忍不住道:“柳公子,那些混帐东西,就算是在科场上,也是被看不起的小人。我们这些武生,可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那是自然。肯来应武科的,多是愿意为国出力的豪杰,似这等害群之马,不过是少数而已。天然居最近,就要为赶考武生特制状元饼,状元酒,恭祝众位金榜题名,武科夺魁。到时候,一律免费供应,大家还请早到。” 彩声再次响起,武生们的嗓门格外洪亮。人群里,却也有几个人面色不大自然,却只能跟着身边人鼓掌喝彩。 大厅内,被捆上的汉子们已经开始改口,贺万熊道:“记错了!是小的们记错了,小的们刚来京城,不认识路,我吃坏肚子那家饭店,不是天然居,是叫……夫然居。我们没看清楚,错走了地方,还请大老爷念我们是初犯,且是外乡人地理不明,从轻发落。” 段权冷哼道:“看错了?这话你可说晚了,刚才问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铁嘴钢牙,咱家可听的清楚着呢。现在想改口,来不及了!这回你跟我们回去慢慢想,会有人帮你们理清这京城地理,还有其他的东西。” 魏赞侯也道:“尔等这些混帐东西,不记清地方,就敢上门打砸污蔑,简直胆大包天。对尔等这些人,本官也见的多了,无非是自己折损了银两,就想找个富户来为你们包赔损失,其行为与盗贼何异?等到了兵马司衙门,有你们好受的!” “魏中丞,您搞错了,他们不会到兵马司衙门。”李兆兴接过话来,态度依旧冰冷,似乎从刚才开始,他已经放弃和魏赞侯保持表面和平的假象,彻底翻脸。 “这个人,我会交给控鹤监,仔细审问,兵马司衙门就不必插手了。” “控鹤监?这……这怎么可以?他们的状子是交到了兵马司,自应由兵马司负责到底,难道李殿撰是信不过兵马司衙门或是都察院?” 李兆兴摇头道:“我信的过都察院,也信的过兵马司,我只是信不过你。魏中丞,你头上的獬豸冠,应该知道是什么来历吧?獬豸只以角抵奸人,保护忠良。身为台谏,且想想,自己是否对的起这一身补服。多余的话我不说,公道自在人心,这人,我是不会交给兵马司的。” 段权也道:“这些人不是外省来京赶考的举子么?既然是武举,那就可以归控鹤监管理,由控鹤监审问,天经地义。若是魏中丞有什么不满,可以请总宪发公文,从控鹤监提人。在那之前,这些人,归我们了。” 第76章 风起青萍 柳长安眼见魏赞侯脸色黑的像煤炭,心里就格外舒服,及时上前又补了一刀“且慢,学生还有状要告,小店刚刚开张,就被这些人肆意打砸,这事请官府为学生做主。” “你且等这一案审完,自有分教。”魏赞侯没好气说道。哪知李兆兴却道:“此言谬以。巡城御史,维持治安有责,治下守法商贾,却遭不幸之祸,巡城御史难辞其咎。柳长安,你计算一下,损失大概有多少,由衙门先行拨银赔偿,日后再从这些贼人身上追脏收库。魏中丞,请派几名铺兵,帮着收拾店面,把酒楼恢复原状,不要影响商人营业。” 魏赞侯不等开口,段权已经说道:“咱家的肚子可是饿的狠了,要是这酒楼迟迟收拾不好,咱家可是要饿的晕过去。到时候千岁那谁替咱家告个假,就说段权饿昏在酒楼里,包准能让千岁笑上一整天。” 铺兵们不等吩咐,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店面。好在这些人破坏的并不十分严重,左右是损失了几张桌子,外加几坛酒,恢复起来比较容易。段权提着鼻子深吸了几口,笑道:“好酒……好酒啊。这坛子打碎了这么久,酒香依旧浓郁,若不是身上有差事,咱家都想要喝几杯晨酒解乏了。” 看客们原本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一案的是非上,此时才注意到,确实一股浓烈的酒香,经久不散。公主门下酒坊私酿,确实非同凡响,那些赶考武生,大多是好酒的。一闻到味道,就忍不住想要进去先喝几杯,可是看看段权,再看李兆兴,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却又不肯走,竟是在门外排起了队。 在珠宝市稍远的位置,一家临街小铺,平日以经营汤饼为主,店主手艺精湛,也是附近百姓极喜欢的小馆子。今天,来这里的食客,却只能败兴而归。虽然店里只有两个人,但是有十几个男子在门外戒备,不让人进入,这家店,今天被包了。 守门的男子,皆是身体强壮的健仆,一望而知,必是高门大户,才养得起的护卫,没人敢随意招惹。铺子里,两个男子对面而坐,边吃汤饼,边听着伴当的回报。 年岁稍长的男子,朝对面说道:“武承训来去就是这几招,也是黔驴技穷,失败是意料中事。不过这次却牵进去一个中丞,这一片的巡城御史,这回该换人了。” 对面男子摇头道:“不思进取的蠢材,就是这个样子了。自以为手腕高明,却不分对象,一应用这些办法。以为找几个外省举子,就比找泼皮无赖高明了?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不能如愿,怕是还要牵连无辜。柳长安这小子,倒是有点手段,他可以脱罪,这是意料中事,但是所用手段高明,倒是出我意料。似乎,有些小看他了。” “柳铁骨当年是有名的一根筋,满朝上下,几人没吃过他的苦头?生个儿子却是个滑头,这父子两人,差异倒是真不小。像他这种人,要是肯一辈子待在天然居,安心当个富家翁,倒是一件好事。若是有朝一日待腻了,想要过过其他的瘾,朝廷里,怕不又是一场大乱子。现在的局势已经够乱,不该再让这样的人进来插一手。” “话虽如此,谁又能做的了那位的主?”年纪略轻的男子摇摇头,摸了摸腰间金鱼袋“咱们这些配紫绶的,现在反倒不如地方官来的逍遥。京城里就是风眼,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局面。谁能想到,一家小小的酒楼,竟能搀和到这么大的事里。不过我想,就算武承训,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 “不提他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圣人。”年长者压低了几分声音“圣人的脾性虽然好,可是最恨的,就是有人算计自己。他年纪大了,所求不多,若是有人连口腹之欲都不让他享受,他的心里必然不会满意。那头这一招,可是走了个臭棋,等于是把头伸过去,让对方去斩。这……这真是……” “老兄,我知道,你虽然看那边不满意,可是终归还是向着他,谁让另一边是个雌的?你也不用替古人担忧,那位身边,有一只鬼在出谋划策,还不至于吃亏。左右不过是断一根线,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且看好戏就好,若是实在闹的不成话,我们再出面也不晚,来,喝汤。” 一场小小的酒楼争斗,背后,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从冲突开始到结束,不知有多少豪门大户家的伴当,飞也似跑来跑去,给自己的主人通报消息,将最新进展上报。又有多少人,根据情报对当事人进行分析。就连柳长安自己也不曾想,就因为这场小的手段,自己的名字,被无数高门大户屡屡提起,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派人专门扫听他的根脚。 此时的他,刚刚炒了两个热菜,就着两个冷盘,与李兆兴、段权二人同桌共食。那位牙行经济,被一连串变故搞的魂不附体,等到事情结束,讪讪着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好。结果不等他开口,柳长安主动说道:“既然您不打算再和小号合作,我也不勉强,你我之间的契约就此宣告终止,往后贵我两号再无牵扯就是。” 段权打量了这经济两眼,他对待这些人,就没了和善态度,一双水泡眼里,射出两道摄人寒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是龙是虫,都是自身的业报。咱家要是你,得想尽办法,打通关节,把这个客人留住。你却自己把财神往外推,看来你的财运,也实在有限。咱家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跟穷鬼离的太近,所以赶紧给我走人吧。今后自己多当心点,不要生意出了毛病,再跑到别人面前叫救命,那就太不要脸了。” 赶走了这名经济,段权坐在桌前,边尝着菜,边道:“千岁有话,让咱家盯着一点这边,防的就是这一遭。老魏这回的巡城御史是做到了头,等回头换个人来,像这样的事,就不会再发生。控鹤监那边……丁小刀这小子,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这回出了这么一个大纰漏。有的他好受,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傲气。” 第77章 小店大干系 通过李兆兴的介绍,柳长安大抵了解了一些基础情况。比如,这座天然居,实际上是由很多看不见的力量在保护。比如控鹤监的护卫,再比如,安乐公主府的眼线。至于这种保护的原因,李兆兴只泛泛的以交情解释,柳长安也就乐得装糊涂。搀合到圣人有关的事里,自己的身子骨太弱,有点扛不住,还是不要随便介入为好。 至于今天发生的意外,可以看做吃工作刚开始运转时,难以避免的失误。首先是衙役、管街这种最继承的力量,虽然没有什么权柄,却起着最基础的消息传递作用。如果他们能正常运作,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是另一股力量的作用下,这些人被很默契的调开,让袭击者得以闯入。其次,就是丁小刀这支护卫队,对于任务的重要性还是估计不足。按照段权介绍,丁小刀是控鹤监里出名的快刀,一向是干危险系数比较大的工作,那一手解牛刀法,很多时候解的不是四腿牲畜而是两腿的。 对他而言,在京城里的一家酒楼,应该是不会出问题,却不想事出意外,竟是让他的工作出了大纰漏。这也是他怒不可遏下杀手的重要原因,他这回恐怕是要挨一个很严重的处分。 关键在于,按照常理,柳长安根本不会惹上这些麻烦。京城里的豪门巨室,都知道他不好惹,谁会没事去撩他?一家酒楼的生意再大,也有其极限,为这点利益得罪安乐公主以及控鹤监,又是否值得? 正因为这种不可能的心态,导致了防范上的疏忽,竟是被人成功钻了空子。 柳长安道:“这些武举,是外省人,不知道我的根底,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要有人给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这就是最大的变数。这个变数算不到,所以就差点出了这样的问题。多亏二公搭救,否则即使能对付那些武生,魏中丞那关,也是不好过。” 段权冷笑道:“有小刀在,你也不会吃亏。他犯了一个错误,就必须去将功补过,不会让人把你带走的,他的差事又不是白当的。老魏这个人,以往一直认为他聪明,现在才发现,是真的蠢。这种事他也敢插一脚进来,真当没人能办他?不过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出了这样的问题,接下来,小刀那边,就不敢大意,你的安全和酒楼的安全,都会有保障。” “这倒是让我很有些不好意思,总是麻烦控鹤监的人,也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其实,这座酒楼,现在倒是块试金石,能试出不少有趣的事。”段权道:“若不是有今天这一遭,谁能想到,魏某人的胆子,大到这种地步,敢公开包庇?再有,那些武举的身份,也很有点可疑。咱家还没见过,那么熊包的武举呢。” 柳长安回忆一下,也觉得那些所谓武举,身手实在是差劲了些。虽然他不大懂技击,但是能参加武科的,起码都得有点本事。这些人在控鹤监面前的表现,跟普通泼皮相比,也没看强到哪去。而且他们自称是穷人,其肤色谈吐穿戴,都不像是公子哥,那就不是用钱打点的功名,这武举身份,又是怎么来的。 比起酒楼的问题,这些武举身份,直接牵扯到国家抡才大典,李兆兴道:“上次破珍宝案,牵扯到阿史那将军,这次一件小小的酒楼风波,已经牵扯到武举问题。柳长安,我发现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小事情变成大事情,这个能力的,倒是世人少有。” “状元公这是夸还是骂?”柳长安摊手笑道:“我也不想这样,不外是形势比人强,我不这么做,又有什么办法。” “你的脑子,确实不错。想出来的这个办法,与我相近。如果我是你,也是会用类似的思路解决问题,但不会想到先让他们咬住你,不给他们改口的机会。”李兆兴看柳长安的目光里充满赞许 “以你的才能,若是当个厨工,很有些屈才。所以你这段时间,就尽量多教几个弟子,等到将来,有人能承你衣钵,你就该去其他地方,做一些真正属于你该做的事情。” 两人这顿饭,吃到辰时结束,告辞离去之后,店里便开始进人。虽然不到营业时间,但是客人们已经来这里占位置,外面还有人排着队,等着吃下一轮。 柳长安做好了号牌,由燕儿发放,杨柳则看着柳长安道:“郎君,今天这件事,肯定是同行做的。” “我知道啊。除了同行,谁会对咱们有这么大敌意。这是件好事,能被同行嫉妒,说明我们有了让他们出手对付的资格,这是对我们成绩的一种肯定。好好做,要么做到这一行的行首,要么做到这一行的公敌。不管到哪一步,都是我们的成功。这些人想跟我斗,那我就陪他们玩一玩,看看最后,谁胜谁负。” 柳长安嘴角牵动,露出一丝冷笑,这笑容让杨柳看着心中一荡,身子竟是微微一软。这个郎君,虽然不及状元公英俊,却也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得夫如此,亦应无憾。 她主动牵起柳长安的手“郎君,我信的过你,相信你一定能战胜那些魑魅魍魉。不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一点点来。等你有时间,多教我做菜,我想能尽量给你分忧帮忙,做你的臂助。” 燕儿这时正从外面跑进来,见两人在后院里双手紧握的样子,连忙后退两步,不想却踩在一根树枝上,发出一声轻响。柳长安回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个……郑大爷来了,还带了几个朋友,说是卖东西的,来和咱们谈餐料的事。” “快请他们去雅座,我这就上去。” 杨柳不用吩咐,就接过接过围裙走向灶台,边走边道:“我早说过了,你这个东家,是不可能长期在厨房里的。你安心做你的大才子,我就在后厨,做一个黄脸婆,替你主持中馈,这就是正室该做的事,我决定,尽快学会你所有的本事,让你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厨房交给妾身,你只管放心去做大事好了。” 第78章 供货 雅间里,郑大头一见柳长安,就忙上前打着招呼,昨天司马秋来此用饭和今天的冲突,他并未出现,想来,多半是为着避嫌,从一开始就没准许他介入。毕竟保护是一回事,借着控鹤监的手排除异己,就是另一回事。司马秋还不能完全放心两人,不想让他们走的太近,而把事情搞砸。 但是今天出现砸店事件后,这些事就讲究不起。虽然丁小刀及时出现,没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且那些打碎的酒坛,从某种意义上说,起到了广告的作用。但是司马秋的心里,依旧难免担忧。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如果再发生其他什么问题,那他这只京城的老虎,岂不是被人看成病猫? 郑大头被派来补位,差不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做出的补充决断。这些话由于关系着外人,不好多说,只简单一讲,随后就开始为柳长安引见。 随同郑大头来的,一共三个人,年纪都在中年,人长的很富态。从郑大头对他们的态度上,就可以看的出来,这三个人,恐怕不是商人那么简单。郑大头对三人极是恭敬,不敢有丝毫冒犯,这三人倒是很好相处,至少在举止态度上,都像极了商人。 “我们与司马侯爷,有些许交情,不过都是生意上的事,并不敢以侯爷友人自居,身份不够。大家做点生意,养家糊口罢了。我们消息不是太灵通,天然居开张事先不知,否则一早就来捧场。至于肉食、蔬果,这些是我们自己的生意,如果柳公子看我们的货还过的去,那咱们就合作一下。” 他们今天,是带了货过来的,如果检验满意,现在就可以交割。这种动作,越发让柳长安感觉,他们不是一般人。虽然那个经济半路撤梯,可是牙行的规矩依旧在,几位商人绕开牙行,私自与天然居联系的行为,算是犯了行规。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他们根本就没考虑过牙行是什么东西。 简单检验了一下货品,柳长安心里先就有数。这些肉菜,与昨天司马秋带来的差不多,估计就是由他们提供的。这种质量的好东西,在市场上想买,也未必能买的到。除此以外,这几个商人开出的价格很低,比起柳长安现在拿货的价格,还要低几成。而且,结帐的周期也长,允许天然居长时间拖欠货款,对于一家新开张的酒楼来说,这种条件已经是优厚到了极限。 柳长安心知,这些菜很可能要预备着皇帝吃,谁也不敢在餐料上做手脚。至于结算问题,实际是有着司马秋背书,那些商人当然敢放款。原本还要想着怎么去办餐料的事,现在迎刃而解,即便京城里牙行求着他来买肉买菜,他现在也不会考虑。等到点收完了货物,他又问道:“如果我想买些大豆,不知道哪位有门路?” “豆啊?这个倒也不难。”另一名商人接过话来“在下就是做粮行生意的,如果公子想要买豆,需要多少只管说明,这几天就会让伙计给送来。” 交割了东西,随后又吃了顿饭。几个商人都是颇有些城府的,满意与否不会写在脸上,但是看他们神情,就知道心里对这桌酒席很满意。商人以利为先,天然居的酒菜好,才有可能有更大的发展前途,发展前途大才有和他们合作的价值。虽然柳长安认为,他们未必是指望跟酒楼合作发家,可是既然选了天然居做伙伴,当然是要找个靠谱的。自己的手艺至少过关,至于管理上现在看不出,随着发展,他们肯定也要考核。 等到送走客人,郑大头才与柳长安坐到雅座里,说些秘密 “小刀这次,怕是有些麻烦,连他的位置,都由我顶了。说来,兄弟真是老哥的福将,先认识你,就已经升了一级,这回虽然只是升半格,可是职权上,那可是跳了个龙门,一下子升了好几级上去。” “丁将军在监里,身份很高?” “官不算太大,但是权很大,原本也是独当一面的,现在就难说了。军令还没下来,但是他在这带的指挥权,先给了我,估计稍晚一些,处置就该来了。说来他也是倒运,一时大意,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司马侯爷也未免太抬举小生了,左右不过是个厨工,一座小小酒楼,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郑大头摇头道:“侯爷为何如此安排,我实际也是想不透的。按说咱弟兄的交情,有我放句话就可以了。没想到,惊动了这么多人手,感觉是要搞什么大动作。但是不管怎么说,侯爷的军令,就不能有丝毫违抗。小刀把军令看的太轻,可不就是自己吃亏?” “那老兄最好多和丁头领拉拉关系,他不过是一时失手,按军法给了处分。但是不代表,侯爷真的对他不满,如果我所料不差,用不了太长时间,他还得起复。现在结个善缘,总是没错。” 郑大头点点头“兄弟,你是读书人,懂的道理多,你说的我肯定听。连侯爷都说了,要我在这,多和你学着点,说你这人有心眼,不简单。”他压低了些声音“怎么样,兄弟有目标了么?谁对你下的这个黑手,跟哥哥说说,我回头就叫郑万他们,给对面一个好看。这手段不光是他们会使,咱们一样能用。” 柳长安道:“这事,我现在还真不大敢说。其实要想查很容易,你们监里关着的人,稍微用点手段,不怕问不出根脚来。这种人做事不够把细,不可能把线索都抹掉。但是在京里做生意,谁又没点靠山?真为这事搞的两败俱伤,是否值得就很难说。我当然有手段报复,可是现在侯爷也看着我,如果我真用了什么招数,侯爷心里痛快不痛快,谁又吃的准?所以,别招他们不待见,明明用堂兵正阵可以解决的问题,先就不要用邪门歪道。大哥这一来,就当是给兄弟当个门神,把那些妖魔都吓走就好了。至于报复,还是算了吧。” 第79章 福星 安乐公主府内,丝竹声声,十六名妙龄少女,身着大红宫装,甩动长长水袖,如同九天仙女一般,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虽然同为女身,但是看起美人歌舞,安乐的兴趣,并不在身旁几个男子之下。 一名年轻女官,从外面快步走入,将一份手书,送到安乐案头。安乐扫了一眼,随手就交给身旁的一个五十开外的老人“师父,请看。” 老人看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将杯中西域葡萄酒一饮而尽,酒杯朝桌上一放“好!有点意思,武科未开,舞弊案已经发生。连武生资格都系伪造私授,看来太原节度使,这回要有点麻烦了。王鼎邦一向不买我们的帐,这回就让他知道一下,是个什么下场。等明天消息公布,我想言官们,就又有事做了。没想到小小的酒楼,居然引出条大鱼来,柳长安,看来是咱们的福将啊。” 另一名年龄比这个男子更大一些的老人道:“哦?有这等事?言官们,我想现在一定攒足了力气,准备和司马秋搏杀。不想出了这档子事,控鹤监从巡城御史手里抢案子,那就天公地道了。至于魏赞侯……” 安乐公主冷笑道:“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倒是那一片的巡城御史,要换上我们自己人。还有,山西那里,得安排些人过去。父皇对王鼎邦看的很重,未必就为这一点事,把他怎么样。可是他手下的人,总是有一批要倒霉的,正好,推荐些人去。” “千岁,您看柳长安这个人……” 安乐摇头道:“他不能动。这个人还不能算做我们嫡系,至少本宫现在也掌握不住他,让他脱离京城,或许就断了线。何况,父皇很喜欢吃他做的东西,这人暂时还是做他的酒楼东家,对我们都有利。” “千岁所言极是。我朝以孝治天下,千岁献美食于陛下,正是孝道,保证能让千岁恩宠更盛从前。在这件事里,我们已经占了先机。问题在于,那一边失了先手,是否会心甘情愿?别忘了,那边也有那醉汉运筹,很难应付。他们现在,要么会去抢回先手,要么就会去拔掉我们这枚棋子。” 安乐冷哼道:“抢回先手?他也配?驸马与柳生有些交情,段权跟他的交涉也很多,这份交情,他们怎么抢啊。再说,柳生自己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背叛本宫,将是什么下场。” 那被安乐称为师父的男子道:“千岁,话不能这么说,不管是奖励还是惩罚,我们能给的,那边也都能给。毕竟他的身份太弱了,总要防着,那边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我倒是盼着他们那么做。”安乐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冷笑“父皇昨天刚刚发了话,今天天然居就出了事,晚上的时候,本宫要进宫,给父皇送晚膳。顺带着么,把今天的事,好好跟父皇回禀一下。看看,是不是要查个底朝天。至于天然居那边,派人盯着,有司马秋在,我们不要乱动。但是就像今天一样,他的人有了什么空子,我们就顶上去给他补台。这个老头一向不偏不倚,可是那边今天办的这事,等于朝他面上泼墨。我们给他补台,多做几次,他总知道谁亲谁疏,本宫不信,他就不懂的好坏。” “千岁英明!” 几个男子同时称赞,安乐得意的举起金杯,将里面的酒浆一饮而尽。名士……才子,谋主,这些世人眼中的世外高人又怎样,不还是要服从自己指挥。早晚有一天,要叫他们跪在自己脚下,顶礼膜拜。她不由又想起了柳长安,这张脸实际上已经很模糊了,毕竟有李兆兴那样的未婚夫,她很难对其他男子的俊俏留下什么什么印象。可是这个名字,她却是真的在心里留下痕迹。 先是阿史那和他的一万塞上男儿,从原本的逍遥派,变成安乐府的外围势力,后是这次的武科。山西那边,怎么也能安排几十个官员过去,就算那里是个铁桶,也要钻几个窟窿。这书生,倒真是我的福将?看来得找个时间,问问他的八字,让几位高人好生占算。 等到二更的梆点敲响,杨宅之中,依旧点着几盏油灯。这次轮到燕儿,给柳长安按摩拿捏。从下午到晚上,柳长安没腾出多少空。 安乐公主府,下午的时候定了桌酒席,要求一如昨天,就知道是为谁准备的。好在,他们今天没搞包店的事,只炒了菜就走,没影响正常营业。 白天的事情,并没对天然居造成不利影响,相反倒起到了宣传作用。不少人知道,天然居里不但有好菜,更要好酒。等到营业时,酒楼的生意依旧火爆的要命,等坐位的客人,甚至排了四轮出去。 有的人今天实在等不上,就开始预定转天的坐位。而排到队的人,因为好不容易排到了自己,也就多点几个菜,证明自己排的不亏,于是柳长安的工作就更忙碌。 燕儿边按摩边道:“郎君是读书人,是大才子,不该干这些粗活的。郎君快把这烹饪的办法告诉燕儿,将来我替你做。你跟姑娘一样,在柜台上做掌柜,只记帐啊,跟人聊天啊就好了,不要去干这些粗笨活计。” 柳长安笑道:“这可不是什么粗笨活计,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钱来着。杨柳一介女流,都可以在厨房里忙碌,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输给女人?你放心,这点辛苦,我还可以忍的住。再说,我想辛苦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有人来咱们这里应工。” “那工人可靠不可靠啊,姑娘不是担心,有人来偷咱们的手艺么?” “这种事,我们不用烦了。我相信,对可靠的调查上,有人会比我们更用心。”柳长安看着窗外,面带笑容。一连点了自己两天的菜,那位九五至尊对这炒菜这么满意的话,自己的日子就好过了。至于想找自己麻烦的……等着瞧,慢慢会有好戏看的。 . 第80章 气急败坏 醉仙楼东家武承训,虽然是个商人,但是却是个儒商,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和文士谈诗词,谈文字,再不就是水墨丹青。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极好的修养,加上不俗的谈吐,也正是靠这些东西,才能在京城官场里游刃有余,应对自如。不过,随着天然居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武承训身边的人发现,东家身上儒商的气质正在迅速减少,变的越来越像那种输红眼的烂赌棍。 摔东西,骂人,乃至对伙计动手,这种事已经从偶尔变的越来越频繁。伴随着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大家心里有数,东家又在摔茶杯了。 从表面上看,醉仙楼依旧是京城最好的酒楼,每天也依旧高朋满座,并未因天然居出现而受影响。但是身为东家,武承训心里清楚的很,自己现在的客人,已经远不及当初。 醉仙楼内部,把客人按照身份、财富分为天地玄黄四等,每等又分甲乙丙三个等级,依据等级的高低,给予不同的对待。这种对待表面上不容易看出来,只有实际操作者,才能搞清那条尺度。 现在来酒楼的,都是天字第丙等客人,甲乙两等,都改去天然居。而且丙等客人肯来,也是因为在天然居定不到位子。这个该死的柳长安……不好好当读书人,却来和酒楼抢饭吃,偏生自己还抢不过他。每当想起这个事实,武承训的心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连气都喘不痛快。 按照这个趋势,太子府管家的话,很快就会成为事实。用不了几年,醉仙楼的生意,怕是就要被抢光了。毕竟要想赚大钱,必须要走高端路线,高端市场就这么大,认炒菜的越来越多,自己的店就越来越难以经营。 一名心腹老掌柜轻手敲响房门,走进之后,有些尴尬的说道:“魏……魏老爷求见……” “不见!”武承训没好气道:“他不就是想要钱么?一个子都没有!他现在已经成了平头百姓,还想找我要钱,门都没有!让他滚蛋,再不滚,就让伙计去赶人。” 提起魏赞侯,武承训心头怒火更盛。柳长安在京里名声很大,连秦玉书都认可吃哑巴亏,本地泼皮没几个敢以往的手段,很难用过去常用的捣乱、砸店之类的手法应付。 那些外省来的穷鬼,简直是上天赐下的礼物,只要花一点钱,他们就愿意吃坏自己的肚子讹诈打砸。按照双方约定,他们不但会讹一大笔钱,还会尽力败坏天然居名誉,如果有机会,还会打断那个柳长安的一只手,让他再不能炒菜。 反正都是外乡人,只要做了之后跑路,也不怕出问题。武承训甚至怀疑,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武举,而是外地的山贼或是泼皮。他们做起这些事毫无怯懦或是犹豫,办法想的也多,看来是老手。这样的人,不大可能是真正想靠武艺求取功名那部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收钱办事,只要好用就行,其他的自己不在乎。 魏赞侯是自己的老关系,两下一直算是很相熟的朋友,这位表面上清廉耿介的御史,私下也有些不足为人道的嗜好。比如喜好良家妇女,尤其是她们痛不欲生,想要拒绝却又不敢的样子。只有自己,能为他安排那些女人并摆平手尾,让他帮点小忙又算的了什么。 何况,被杨柳毁掉仕途的马文彬,实际是魏赞侯的同乡,有这层关系在,摆平天然居是责无旁贷之事。没想到,居然失手了。那些该死的武举,似乎涉及到什么了不起的案子里,以武承训的能量,居然打探不到案情,更别说想办法捞人。那些混蛋当然不会保守秘密,他现在唯一祈祷的,就是控鹤监别查到那个雇佣打手的中间人,否则就连自己都得遭殃。 魏赞侯被罢了官,据说是安乐公主的力量。对于这种蝼蚁,安乐公主是懒得赶尽杀绝的,只罢官,没追究责任。但是魏赞侯表面上要维持自己清廉的形象,一直没有很多积蓄,在京城这种高物价的地方,很难生存下去,想要回家也没有盘费。 他的官职,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为醉仙楼丢的,当然希望醉仙楼出一笔钱。可是武承训是何许人?他的钱,是那么容易给的。对于没用的废物,他可不想出一个子。他现在最头疼的问题是,怎么把天然居打倒,怎么解决这个麻烦。那位管家的态度,他很清楚,搞不掉天然居,自己就得死了。 “你们查清楚没有,柳长安到底有什么短处。他不是喜欢女人么?安排人,带他去票啊!看他迷恋哪个清倌人,我们再想办法下手……” “东家,办不到。柳长安虽然是有名的文贼,可是自从做了生意,似乎人就转了性,天天只在店里和家来回转,去清楼也是谈生意。与花魁行首的关系很好,但更多时候是谈生意。而且,两下的交情,并不比我们浅。花钱请人去对付他,那些行首万一出卖我们……” “那就给我派人进去,把炒菜的法子学到手。我养了这么一群废物,和一个书生比做菜都不如,他们还有什么脸自称厨师?如果做不到,就都给我走人!眼看卢相生辰将近,这次寿宴要是我们夺不到手,这生意就别干了!” 来自太子府的威胁,逼迫武承训必须做出新的选择。他当然不可能放弃京城已有的基业,卷铺盖回家,更不可能等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新的山头投奔,如果可以成功依附于卢相门下,至少性命是可以保住的,家业……受点损失,但可以保住元气。对于寿宴,他志在必得。 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随即就听到有人大喊道:“我要见武承训!我都是为了他,才搞成今天这样,你们不能……” 不等武承训开口,门外的喊声忽然停止,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父亲,孩儿求见。” 第81章 豆饼之用 “大豆因为出油量低,被人们认为远不如芝麻,所以我们用的油,多以麻油为主,豆油很少。可是呢,我要对你们说,这个观点绝对是错误的,大豆的出油量虽然略差,但是其的价值却比芝麻要大。因为芝麻榨油之后,就没了作用,可是大豆则不同,榨油之后,依旧可以提供价值。” 天然居的后院,柳长安举着一把大豆,正在给一干天然居的工人讲解。经过上次的外省武科风波后,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天然居的生意终于走上了正轨。除了隔三差五,要做一桌精心整备的上等酒席外,其他方面和一家普通酒楼并无分别。 坊间对于这次冲突的传言,在传播过程中严重走样,最后流通版本是,一群外省武举看中了天然居老板娘,甚至以武力威胁。结果就被一群埋伏好的控鹤监冲出来一顿打,随后连武举身份都成了假的,人现在还关在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就连巡城御史魏大老爷,都因为这事吃了牵连,被革职查办。 京城里,是最喜欢传闲话的,诸如天子微服出巡,惩办了某个恶棍之类的故事,最受百姓欢迎。天然居事件的说法虽然距离真相有很大差距,可是因为充满传奇色彩而更容易被接受。老百姓在听故事之余,最大的感受就是,天然居后台好硬,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何况,武举被抓,以及魏赞侯革职,这些都是确实发生的事,并非虚言,也增加了这个故事的可靠性。有了这个基础,不管是泼皮还是城内的纨绔豪强,没人敢来捋虎须,天然居的经营也就很顺畅。 原本困扰柳长安的人手问题,在控鹤监介入下,顺利得以解决。从厨师到帮工,再到前面的跑堂,都是司马秋介绍来的,共计有八个人。这些人的身份,柳长安懒得去考察,反正他们要是不想说,自己肯定也查不到,只看他们工作确实卖力,工作能力也很出色,这就足够了。 杨柳成了后厨的管理,不再像过去一样亲自忙和,只需要管住几个人就行。柳长安则成了东家兼主厨,像是那桌上方玉食,以及一些关键菜品,还得他亲自掌勺才行。燕儿也从跑堂,变成了在柜台里站着卖酒招呼客人的吉祥物,主要负责应酬的,是个叫娜妲的胡姬。 几个工人对于这个东家确实很尊敬,如果他们真是控鹤监的人,那也必须承认,他们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柳长安的目光,看不出他们与普通的跑堂、厨工有任何区别,也不见他们有丝毫官府中人的派头。 像现在,当他讲解着大豆功效时,一干人都聚精会神的倾听,没一个人表现出蔑视或是不耐烦的样子。见他说起豆子榨油后的作用,燕儿道:“我知道,豆子榨油之后,剩下的东西叫豆饼,可以吃……” 话音刚落,柳长安就将一颗豆子丢过去“笨丫头,要吃直接吃豆子就好了。我告诉你,那东西叫豆饼,也叫豆粕,确实可以食用,但是其主要功效却不是吃,而是拿来喂猪和肥地。” 柳长安前世实际也不懂耕作,根本没下过田。他对这些知识的了解,还是看一部分论文,恰好记在心里,今天正好派了用场。杨柳手上还有一部分田地,在京师附近,由佃户负责耕种。 他询问过杨柳田地的事,现在的农业生产,还都是以粪肥为主,集肥的过程异常麻烦,也需要占用大量人力。这也是这个时代,大地主的优势之一,手上人力多,做什么工作都方便。像是一般的自耕农,就得想办法去买肥料。 豆饼沤肥技术,在另一个时空里,在明朝后期才逐渐发展成熟,于清朝正式广为流传。关东大豆运到上海,除了榨油之外,被大量用来沤肥。豆肥的肥力比粪肥更好,而且也更容易搜集,于人力和产出上,都是极好的肥料选择。是以从明朝后期开始,东南地区就大量收购豆饼用做肥料用。 至于养猪,豆饼的功效也非常出色。豆子里拥有的氨基酸,猪自身产生不了,使用豆饼掺入饲料喂猪,可以加速猪的出栏,增加肉量。 这两项技术,在大周还没被发明出来,听柳长安细心讲解,一干人都像听天书。忽然,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朝廷颁布的农用全书里,也没提到这些,柳公子所说,来自何处?” 不等柳长安开口, 在灶头上帮厨的红案陈忠就接过话来:“小刀啊,你现在是柳公子的扈从,说话不要总像现在这样,若是遇到个脾气差的,就你这个态度,就直接开了你。到时候在侯爷那,我看你怎么交代。” 就在天然居酒楼事件的转天,丁小刀就一瘸一拐的出现在柳长安面前,并表示从现在开始,自己就是柳长安的扈从,以防有人对柳长安不利。后来从郑大头那得知,丁小刀因为未能及时防范那些武举,被他们闯入酒楼,几乎伤了柳长安的事,自己挨了四十军棍,降五级使用。给柳长安当扈从,是司马秋安排他的新工作,如果完成不了,就还得挨军法。 控鹤监赏罚皆重,即使爱将也没情面讲。丁小刀的性子高傲,根本做不来这保镖的活,虽然柳长安也没拿他当保镖看,可是他偶尔说怪话的毛病还是没改。这种态度倒未必是对柳长安如何,还是对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满意。 柳长安并不与他计较,只笑道:“这是我在外地时,遇一托钵僧,随口闲谈,从他那知道的。是否确切,这个我也不敢保证。好在现在有地方试验,杨姑娘愿意把她的田产拿出一部分来做试验。养猪方面,我们已经得到了数据,昨天送来那几口猪,就是吃豆渣做饲料的,出栏时间比其他的猪早了很多,肉也格外的多些。回头等粮食的数据出来,我们就可以报到朝廷去,领功受赏。” 丁小刀没再做声,燕儿跳着脚道:“郎君最厉害,郎君就是最厉害的,什么都知道。”其他人被她逗的忍不住微笑,杨柳站在柳长安身后,也觉得于有荣焉。就在此时,却见门外,一道红影闪现,杨柳只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心跳的比平时快了许多。是他……是那位李状元……他最近来的好频繁,到底是为了柳郎,还是为了……其他人? 第82章 寿宴 李兆兴和柳长安,本质上应该算两种人。比如柳长安无心科举,再比如,柳长安的名声,在读书人中也属于臭名昭著。虽然现在天然居弄了个小戏台,演出柳长安编写戏剧,也靠这手段吸引了不少食客。可是他的名声,依旧是个极精明的商人加上很出色的厨师,跟文人名士注定没什么关系。 书生们不至于真蠢到来天然居砸场子,但是也很少有人会把文会或是小酌的地点选在这,算是对文贼的变相抵制。可随着状元公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这种抵制意义不大,毕竟一个状元的影响,足抵的上那些文人之和。是以,李兆兴的出现,就像是一块活广告,为天然居争取了不少加分。 见他进来,柳长安只好停了演说,上前见礼。李兆兴看着那些大豆,问了问情形,摇头道:“你倒是闲心不小,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搞什么豆油。你难道现在很缺油么?” “油倒是不缺,但是麻油有点贵,不利于我降低成本。再说,豆粕这东西,我自己用功效有限,如果能推广开,于大周农耕都大有好处。详细的话,我们到前面谈。” 说话之间,柳长安已经走在前头,这段时间相交,李兆兴的忌讳他已经很清楚,不会再去触犯。比如,李兆兴不喜欢有人拉他的手,也不喜欢有人拽他的袖子,或是把臂同行。柳长安曾经试图与他携手共行,不想对方却飞快的躲开,仿佛他身上带着电。 有了这个态度,就知道对方真的很讨厌这一点,与交情无关,柳长安自然不会再去犯忌讳。或许正是他的晓事,让两人的友谊得以在几个月时间里迅速升温,从彼此不过合作过一两次的陌生人,变成好友。 这时还不是吃饭的时候,雅座都空着,两人一落座,燕儿就送上了茶水。杨柳不知怎的,每当李兆兴出现,她就不去接待,搞的好象对这个状元不满似的。好在李兆兴对杨柳也没在意过,浑然不觉。 柳长安问道:“李兄不在翰林院,怎么这么闲,跑来天然居?难不成没吃午饭,现在就饿了?” “做生意的,最重要是要耳聪目明,现在京城做酒楼生意的人,都在忙什么事,你应该心里有数吧?不要以为你的酒菜好,就可以高枕无忧。该去应酬的,也需要去应酬,该去跑的,也得去跑。毕竟谁拿到这次卢府寿宴的承办权,谁的酒楼,就能在同业中独占鳌头。醉仙楼就是靠承办过两次寿宴,成了京城酒楼行首。你怎么现在,连点动作都没有?”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该送的人情,该去递的帖子,还有菜单,都送上去了。过两天,卢府的管家,说是要来试菜的。” 李兆兴看了看柳长安“你在敷衍我。如果说是别人,我会觉得他不通事务,至于你,我只会觉得你是在装糊涂。你明白,我指的不是这些。要想把生意做成,光靠这个是不够的。我是卢相门生,如果需要,我可以到恩师那里……” 柳长安拦住他的话头“李兄,我先问你个问题啊。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就因为大家曾经联手破过一个案子?这,似乎有点说不通啊。” 李兆兴被他看着,脸似乎有些红,将头侧了侧“你这样看人很不礼貌知不知道,后退一些。至于我为什么帮你……当然有我的原因。”他的语气一向镇定,此时竟不知怎的,微微有了些波动,过了好一阵,才深吸几口气,继续道: “控鹤监那边,查到了一些线索。雇佣那些武举捣乱的人,跟醉仙楼东家,似乎有些瓜葛。虽然人已经不在京城,但是控鹤监找人的方法很多的。通过这一事,又瓜蔓累葛,查了好多,然后越查,发现问题越多。京城里,曾经有几家跟天然居情形类似的酒楼,都是冲劲十足,被称为后起之秀的。但是没有一家撑过半年,就烟消云散。有的是突然没了生意做不下去,有的是重要的厨师或是下属辞工,也有的是采购不到合适的餐料,却又应了酒席,无法维持。还有一家,是东家被人引诱着去赌,结果连妻女都输掉,自己烧了酒楼,与酒楼一起化为白地。也有两家,是跟天然居遇到同样问题,被人说吃了东西之后发病而死,光是赔偿就闹到倾家荡产。除此以外,还有几家酒楼,就有点不明不白。” “不明不白?” “突然失火,或是东家失踪,案卷都按照正常的失火或是失踪处理,没引起太多重视。这次是突然串案,才发现不简单。这个武承训,有些可疑。还有一点,魏赞侯也失踪了。” “他不是回乡下了么?怎么叫失踪。” “控鹤监的人在盯着他呢,想从他身上,挖出点别的东西来,结果发现,他已经好几天没露过面。而他在失踪之前,就住在武家一处别院里。” 柳长安道:“既然如此,那控鹤监直接拿人就行了,把这家伙抓进去动刑,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没那么简单。武承训也有自己的关系,他的关系一直可以通到太子府,事关储君,就连司马千岁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这些年,他结交的达官贵人不少,没拿到切实的东西就动他,搞不好有人出来说话,反倒打草惊蛇。当然,控鹤监对他产生了兴趣,他完蛋就是早晚的问题。不过眼下,不能再让他和卢相走的更近……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柳长安点头道:“我当然懂。如果卢相的寿宴由醉仙楼承办,那接下来,会有不少官员为了交好卢相,拿醉仙楼当桥来过。他结交的官员越多,越不好办。最后即使找到什么证据,也要不了了之。” 李兆兴点点头“你知道就好,恩师那人,对口腹之欲其实看的很淡。你的炒菜不管多好吃,对他也没多大影响。相反,他可能对你的炒菜还有点意见。好在恩师这人很宽厚,下面的人和儿女如果都想要吃你的东西,他也不会拒绝。所以,你尽量做做好一点,把寿宴拿下来,不能让毒瘤继续扩大了。” 第83章 铺路 说了寿宴的事,李兆兴又问起了豆粕,他对柳长安的说法,其实抱有很大怀疑。关键就是,他知道柳长安本人,也是个五谷不分的主。一个从没从事过稼穑的人,说怎么沤肥,怎么养猪,他肯定是怀疑的。 柳长安却因为他的怀疑而变色道:“李兄,你这叫什么话。小弟这豆粕,是经过人传授,且做了对比的,怎么好随便怀疑人。你要是不信,可以拿去试试么。” “那假如真的有用,我按我的名字报上去,你不怕我夺功?” “我个开酒楼的,有什么功劳可夺。不过我倒是不明白,你个翰林,要这种功劳干什么?你们翰林是清流官,不以事功为能,只要安心做学问讲操守,不怕不能升迁,何况等你和千岁合卺,就成了驸马……” 他话音未落,李兆兴的神色却变的黯然“这个话题,我们不用继续了。如果这个豆粕真的有用,那我可能要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我将来会想办法报答你。很多话,我没法跟你细说,我只能说,第一我不想当翰林,第二我不想当京官,第三,我也不想马上和公主成亲。我最想做的是,到外面去。” “外放?这可难了。翰林官号称老虎班,有缺即补,这是没错的。可是外官哪有京官舒坦,最大的好处也无非是有油水。可是李兄这种清官,又怎么会贪图那些油水常例,又何必赶着去受罪?” “这就不必多问了……我有我的苦衷,不足为外人道。总之,豆粕的事,如果真的可用,我会以我的名义报上去,这事算是我欠你的。” 柳长安笑了笑“李兄,话说远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我就是一个开酒楼的,以我名义上报,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好处,你如果喜欢的话,就只管拿去就是了。” 李兆兴出了天然居,乘轿直奔卢相府。他是卢白驹的爱徒,在卢家向来硬进硬出,开中门出入,可是这次他却没搞这么大动作,直接由旁门进宅,一路直奔书房。 书房内,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正在用心临摹着一副字帖,字写的不快,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笔上挂了一块千斤石,举轻若重。李兆兴并没说话,只看着老人临贴,老人也未招呼他,依旧自顾书写。直到临了第六个字,老人才把笔放下,人向椅子上一靠,不住的喘着粗气。李兆兴递过手帕,老人接过帕子,擦去额头汗水,边擦边道 “老了,不行了。这幅字,当年可以一气临完,到现在,只能临六个,就无以为继。后面的字,交给你来临吧。” “恩师,弟子无能,怕是临不好。” “临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肯用心,总有一天可以临好。我当初临贴时,不知写废了多少,才有今天这笔过得去的文字。年轻人不要怕吃苦,百折不回,咬紧牙关走下去,就没有临不好的贴。这副贴,是老夫的心爱物,交给谁,都觉得是辱没了它,只有交到你手上,老夫才能放心。拿回家去,好好临,修身养性大有好处。那些武夫没事在家里抡刀舞剑,却也未必比的上我临一副贴来的有用。” 这老人自然就是当朝尚书左仆射,宰相卢白驹。他的年纪已经过了花甲,从入仕到现在,已历三朝,是大周朝堂上,有名的不倒翁,文官之中,以他的资历最老,权柄也最重。即使是天子,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其门人子弟遍及朝堂,可是真有资格登堂入室,与老人面谈者,就没有几个,李兆兴这等待遇,更是绝无仅有。伺候恩师喝了茶水,李兆兴才道:“恩师,还在为边关的事头疼?” “没法不头疼。凤侯每年都因缺粮而叫苦,虽然实行军屯,但是收效依旧不明显。这不,又来了奏章?在奏章里,衮衮诸公,都被她骂了进去,这个婆娘,依旧是那个朝天椒!”想起这个不过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当年在京里就以敢说敢为著称,现在做了手握重兵的边关主将依旧如此,卢白驹摇头长叹 “不过她骂的也不叫错。北方的蛮贼,始终是朝廷心腹大患,如果不是凤侯当年九里关一战,杀的蛮贼元气大伤,又哪有现在的歌舞升平?可是边关不可一日无粮,每年漕米开销数以百万计,实到边关十不余五,不行边屯不可,可行边屯,却效果不彰。老夫身为首揆,这骂挨的应该。如果挨骂可以解决问题,老夫情愿凤侯进京来骂我。可是骂了我,他们还是得吃饭,这粮食依旧是问题。” “太子那边,又有什么高见没有?” 提起太子,卢白驹微微一顿,苦笑道:“我倒但愿我们的太子学着那些纨绔子弟一样,去抢几个民女,或是在府里胡闹,也好过现在这样。又上了一道本,说是要编练新军,自己还要求上战场,去跟北蛮人见阵。圣人终究是个仁君,否则,今天朝堂上,就是一场大风波。虽然事情压下去,可是圣人的心情不畅,我是看得出的。咱们得想个法子,为主上分忧。” 李兆兴点点头,从袖子里,将柳长安提出的豆粕整理稿,递到恩师面前“恩师请看。此法虽然不能立竿见影,但两三年内,应可收获奇效。太子的问题,我们无能为力,不过凤侯的问题,或可迎刃而解。” 卢白驹把文稿放在眼前,逐字逐句看了几遍,脸上未动声色,而是反问道:“这是何人对你所讲,事情可信?” “回恩师的话,这人还算可信,至少他没有骗学生的必要。据他自己所说,在喂猪上已经证明有效果。至于耕作上,得明年才能看到成效。” “那老夫在明天朝会上,替你代奏此事。事情没有定论,你擅自说出去,于己不利。若是边屯一成,军粮转运数字大减,朝廷光运费就可以省一大笔,可是沿途负责转运的官员,就要大受损失。让他们来恨老夫就好,不要恨你。” 他收起文稿,忽然问道:“兆兴,这文稿,你给千岁看过没有?” 见爱徒摇头,卢白驹道:“你这小子,胆子倒真大。为师偌大年纪,听到你师娘一声咳嗽,心都要颤几颤,年纪轻轻你竟敢不怕夫人,难道胆大如拳?” “恩师说笑了。只是学生知道,如果这文稿给千岁看到,多半就会直送进宫。太子的处境就更不妙,恩师向来说,我们做大周官,不做天子官,学生不想影响恩师中立的立场。” 卢白驹哈哈一笑“兆兴,你的心思倒恁多。老夫欠你人情,就得想法还上,且说说看,有什么想我帮忙的?” 第84章 胡姬 “客人,您点的炒腰花,炸响铃,请慢用。” 天然居内,燕儿早就从跑堂,升格成了小掌柜。每天只要在柜上管管钱,又或是什么都不用做,在杨宅休息也没关系。但是她天生就是个极勤快的性子,让她闲实际也闲不下来。因此每天都注定要来酒楼帮忙,或是帮着传菜,或是到后厨打下手。 她从小做活,手脚很利落,从佣人的角度看,也属于那种极得力的好帮手。不要说杨柳这种大姑娘,就是一般酒家里的卖酒小娘,也远不及她来的利落。司马秋举荐来的几个工人,为人很随和,与燕儿也大多相处得来。唯一的例外,就是这个接替她工作的胡人小娘。 京城用胡姬当垆本是寻常事,这种胡姬,她也算是见得多了。而且燕儿本身,也是个极容易相处的脾性,不大喜欢与人争斗什么,也不曾真的见过谁的气,从小到大,她吃过一些苦头,也受过一些算计,但都是很大度的把事情放下,不曾真的记仇。可是这个胡女,却让燕儿从心里觉得厌烦。 许是厌烦对方那雪白的肌肤,如同蓝宝石般美丽的双眸,又或是那精致的五官,再不然就是纤细的腰和结实的腿。总之,她厌烦这个女人身上每一个地方,为什么她一出现,郎君就会不自觉的盯着她看,这肯定是她的错,一定是! 再者,就是这个名为娜妲的胡女一来,燕儿就感到自己的无力。原本属于她的工作,娜妲都可以胜任,而且做的比自己更好。不但手脚比自己来的利落,服务上,也更被客人接受。毕竟胡女比汉女来的胆大豪爽,像是上菜时,被客人趁机摸说,或是在她的腰上轻捏一下,她都大而化之。如果是燕儿,肯定会尖叫起来,甚至会骂人,接下来,那个靠在门首总像没睡醒一样的丁小刀,就会利落的把客人骨头卸掉随后丢出去。 知道燕儿不好惹之后,客人们相对也就愿意选择撩拨更好惹的娜妲,在受欢迎程度上,燕儿也自觉落了下风。比这更不能容忍的,就是郎君的态度。 如果是杨柳抢走了郎君,燕儿只会觉得她是姑娘,自己是下人,不过是个陪房丫头,理应让位给姑娘。可是同样,娜妲在她看来,也就是个卖酒胡女,就算和郎君发生了什么,也就是些不要脸的贱人,跟郎君有钱财上的生意。可是像现在这样,她没事就用那双眼睛去瞟郎君,或是有意的卖弄身段,郎君也对此并不反感,就难以容忍。更何况两人经常能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一聊天就聊上半个时辰,就让燕儿更觉得气苦。 她和柳长安虽然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但是两人之间能聊的话题不多。燕儿没念过书,所知所见也不过就是家常里短,再不就是些幼稚的小故事。柳长安虽然会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等他说完,但是其中的敷衍味道,杨柳自己也能感觉的出。 娜妲的情形则不同,她似乎无所不知,也更擅长与人沟通,不管柳长安说什么话题,她都能愉快的聊到一起。比如之前的豆油,明明她也不懂的,但是两人却能聊的很投契,到燕儿这就只剩下说豆饼可以吃。 眼看柳长安不动声色的,将几个客人伸向娜妲的手挡住,燕儿忍不住垮着脸趴到柜台上,随后就见娜妲娇笑着挎着柳长安的胳膊,来到一边又去聊天。不要脸的胡女,一定要把你赶走!燕儿恨恨想着,心内暗自下着决断。 柳长安对于控鹤监安排的人,大体都很满意,即使是那个怎么看都像别人欠他很多钱一样的丁小刀,他也可以容忍。而对于娜妲,则是最为欣赏。 除了这个女人穿戴大胆豪放,不介意露出自己雪白的身体这部分,最难能可贵的,就是柳长安每次和她聊天,都觉得很放松。他甚至怀疑,娜妲是专门受过这种训练的,懂得用什么话题,可以让人在轻松愉悦的情绪中,打发掉时间。 当然前提是她是一个美女,如果是丁小刀,那不管他的话术多好,柳长安也不会愿意与他多说半句。大周的审美与柳长安上一世所处时空相若。娜妲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得算美人。比起曾经与柳长安有过孽缘的阿古丽,娜妲更有胜之。唯一一点成迷的地方,就是她的年龄。 虽然看上去她面向很嫩,但是一双美眸内总觉得蕴藏了不知多少心思,这样的眼神,不大会出现在小姑娘身上。柳长安对此并不介怀,毕竟两世为人的他,虽然身体年龄还不到二十,但是内心总觉得是个中年人。与燕儿相处时,或多或少,总想是哄孩子,只有和娜妲相处时,才真正做到身心放松,全无牵累,可以畅所欲言。 娜妲的衣着很大胆,暴露的地方很多,两人坐的又近,阵阵香气袭来,也让柳长安过了不少眼瘾。开酒楼的吃掉酒家胡姬,不算什么事情,甚至连打官司,也是汉人赢。但是娜妲的真实身份吃不透,柳长安也不敢乱下手,即使对方有意对自己放电,他也不敢真的就打蛇随棍,一直保持着礼貌,反倒是娜妲很大方也很热情,在柳长安看来,甚至有主动撩自己的嫌疑。 “东家,刚才那几个人很坏,点了那么几个菜,就要摸我,你看看,他们长的多难看,又那么寒酸,有什么资格摸我。如果要摸,也得是东家你来,是不是?” 见她说着话,又将头靠向自己,柳长安只好轻轻挪挪身体尽量避让,笑道:“不管是谁,花多少银子,都没资格摸你,除非你愿意。如果再有这种客人,记得喊小刀。” “喊小刀,他就会把人打跑,我们不就没生意了?没有生意,我又去哪赚小费?”娜妲眨眨眼睛,一副纯真无辜的样子。“我们这些胡人生计艰难,全靠工作才有银子赚,哪敢得罪客人。东家,我听街上很多人说,现在京城酒楼都要打擂台,争着给卢宰相办寿宴。说是谁能承办寿宴,谁今年的生意都不用愁,官席就能占满一年的单子。咱们酒楼怎么没动静?” “动静,当然有了。我正在为寿宴预备菜单呢。” “菜单?”娜妲一脸狐疑的看着柳长安,“那有什么用?要想办下寿宴,首先就得送礼,你连这个都不懂,那还怎么做东家?” 第85章 野味 杨宅。 柳长安翻检着两张豹皮,观察是否存在瑕疵,或是什么缺憾。这是阿史那永忠所送皮毛中较为珍贵的两张,豹皮本已不易得,这两张豹皮胜在全无伤痕便是京城里,也算是难得的珍物。 杨柳自外面进来,将两张毛皮仔细的看了几遍,点头道:“难道这两张豹皮毫无伤损,野兽争斗受伤,本就再所难免,更别说捕杀之时,刀枪齐下,毛皮安得完整?这样的完整豹皮,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问过阿史那老兄,他说过,这是箭射豹眼,直入头骨。是以豹死皮不伤,就算在草原上,也得是射雕儿、神射手才有的手段。至于这豹,就更是难得,你如果喜欢,我这还有,回头为你做件衣服。” “不必了,我看还是给燕儿做吧,终究郎君心里,还是燕儿更重要一些。” 柳长安笑而未答,反问道:“燕儿人呢?怎么没见。” “跟娜妲在外头,学胡旋舞呢,说是要跳给郎君看。这丫头为了取悦郎君,可是想尽了办法呢。” 娜妲因为是女人,也住在杨家,酒楼那边,则是几个男性伙计居住。眼看郎君和胡女越走越近,燕儿心里自然不会欢喜,乃至背地里还和娜妲冲突过几次,想要找机会打一架,把她赶走。 但是娜妲的社交手段高明,几次冲突下来,她并未吃亏,反倒是让燕儿觉得是自己不对,即使谈不到交情,也不好朝她发作。两人时常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什么,燕儿经常被娜妲说的面红过耳,却又继续听她说。到了晚上时候,便会笨拙的尝试一些新花样,努力取悦柳长安,甚至还学着娜妲的样子,练媚眼和身段。至于这胡旋舞,则是柳长安不久前看娜妲表演过一次,一时有些痴迷,想来是燕儿见了也要来学。 燕儿的运动细胞并不发达,这种舞蹈对她来说,难度未免太高。柳长安只凭想象,也能猜到她学这个要吃多少苦头。笑道:“这个笨蛋,每人的情形不同,她这种可爱的女孩,其实是娜妲想学也学不到的,她何必去效法娜妲那套把戏,真是笨透了。” “谁说不是,不过郎君若是想换换口味,也不妨把娜妲叫来侍奉,她说的没错,京城里,卖酒胡姬,大半都与掌柜东家有一手。妾身不会吃她的飞醋。不过我可要提醒郎君一句,对胡女要多些心计。妾身就知道京里几位精明角色,栽在胡人手里,被胡女席卷了积蓄,连告状都找不到衙门。” 柳长安摇摇头“我就算想找女人,也不会打她主意,天知道她的身份,搞不好比郑大头的官职还高些,我不是找死?” “郎君说笑了,以郎君的才情,娜妲说不定早已经芳心暗许,只要郎君稍有表示,她心甘情愿侍奉枕席也未可知。” “别拿我打趣了,我又不是李兆兴那种妖孽,女人看到他,就多半无法拒绝。你且帮我看看,这两件毛皮没问题吧。” 提到李兆兴,杨柳的脸上微微一红,连忙以豹皮遮挡住面孔,问道:“郎君为何,突然对相府那边重视起来。之前不是说过,我们只是虚应故事,不会投入太多么?” “是啊,我之前是这么说过。卢相清廉自守,给他打点,只会适得其反。但是如果不闻不问,就等于目中无人,他也不会高兴。该送的礼不能省,但是没必要把这事看的太重,这个寿宴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生意。可是今天和李兄谈过之后,想法有了些变化,这个寿宴,还是得争取一下。” 又是李状元……一听到这个名字,杨柳的眼前,就浮现出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孔。明知道自己不该想着这张脸,但是思想上的事,却是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马文彬那件事之后,杨柳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如果再犯一次错误,就算是燕儿都不会为自己说话,自己不能再错了。何况她更清楚,李状元从没正眼看过自己,又怎么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好感。 理智告诉她,必须抓紧眼前这个男人,利用现在打好的基础,早日完成夫妻间该做的一切,从此做一个好妻子操持家务。可是思想上,她却没法让自己忘记那张俊俏的面孔。 “状元公的话……我们就一定要听么?他毕竟不是酒楼的人,想的事,和我们不一样。” 不能想他,就只能用其他方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他赶出自己的生活。因此杨柳每次提到李兆兴,都会表现的很厌恶。或许只有如此,才能体现出自己对他的看法很坏……非常坏。 “世妹,你对李兄或许有些误会吧,他虽然不是酒楼的东家,但是想的问题,倒确实是为了我们好。这件事,牵扯到醉仙楼。而醉仙楼,又牵扯到我们。” 等到柳长安把醉仙楼的事简单做了介绍,杨柳的心思,也从那个状元公身上,转回了自己身边的男人。毕竟他才是自己抓的住的倚靠,自己不能失去的人。 “这么说来,那是该好好准备一下。妾身于卢府的情形不是太熟悉,但是这两张豹皮的价值,足够在我们天然居吃上半个月。卢相素称清廉,其门下的油水,也不至于高到离谱,这两张豹皮,应该算是重礼了吧?只是不知,为何一定是豹皮。” 柳长安道:“这位总管不愧是卢相身边的人,亦是有名的不爱财,去清楼的时候也不多。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喜欢野味。再细一些的消息,就只能从控鹤监那问,可是控鹤监这种地方,只有他们问别人,不欢迎别人从他们那问消息。如果我真的问,司马秋那边肯定会不高兴。为了这么点事,伤了控鹤监的交情犯不上。野味这种东西,京城很难搞,豹皮勉强也算野味,希望他能满意吧。” “总管,您对在下安排的野味可满意?” 此时,在京城的另一处院落里,男子已经穿好衣服,随着一个年轻英俊的武生离开小院。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女子低声的哭泣。 年过四十的管家,在某些方面,依旧不输年轻人。一边品味着方才的味道,一边不住夸奖“不错,不错。还是武公子知道在下的这点嗜好,我生平就是喜欢这野味,越野越好。这个什么女侠,倒是够野,很有意思。可是,听她喊你做师兄,弄了她,你师门那里,怎么交待?” “总管放心,所谓师门,不过是花钱学艺之地,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您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哭一哭,就想通了。您若是喜欢,我再为您安排。” “那就不必了,她愿意了,也就不野了,我对家禽没兴趣。感谢大少招待,但是我也得说一句,老爷有话,天然居这趟,我是肯定要走的。尤其李状元的面子大,我也不敢随意乱说,只能尽量为您美言。” “有心就好。” 等到两人分手,那位总管心内暗笑:区区一个习过武的女人,就想收买我?武家未免也把相府管家看的太平常了,总要看过天然居开的价,才好定夺。鹬蚌相争,鱼翁得利,自己才犯不上先就支持谁,自己弄个够本,才是道理。 第86章 帮手 傍晚时分,天然居里,就已经是一派热闹光景,丝竹声透过窗与墙,传到大街上。排队等候座位的人,已经蜿蜒如蛇,排出半里开外。还有些并不打算在这用餐的,也翘着脚,向里面张望,一半是看里面的表演,另一半则是看担任跑堂的娜妲。 一层的戏台已经休整好,虽然占去几张桌子的位置,但是演出效果出色,其带来的收益比那几张座位更高。这个戏班子,是李兆兴约来的。他本人不好此道,但是身为状元,应酬酒席不少,与这行人的接触自然也多。 这个戏班,是京里一位以戏提调闻名的皇族子弟的心头好,如果不是李兆兴与安乐的关系,怕还借不到这个班子来这里演出。包银虽然不低,但是物有所值,有他们在,就有不少贵客上门。对这个戏班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能演出柳长安提供的剧本,且必须说明作者。这也是杨柳,为柳长安想的恢复名誉手段之一。 今天演出的,是柳长安新作白蛇传。扮演许仙与白娘娘的生旦,扮相俊美,嗓音甜润,将一段人与妖的恋情,演绎得缠绵悱恻,博得台下阵阵彩声。柳长安对于戏文并没有兴趣,目光只放在身旁的娜妲身上。 一向打扮豪放大大胆的娜妲,今天打扮得格外惹火。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纱衣,露出大片白肉,在几处要紧位置,则特意缀了光片,不但醒目,也吸引着人的目光向那里看。 其个子比柳长安还要高,人高骨架大,身体很丰满,加上穿的又是如此,动作间,就不知放了多少杀必死出去。大周女子,并不像另一个时空里那么保守,但是像娜妲这样,敢这么穿戴的,却也不多见。 一楼客人不比二楼,大多是普通商人,或是些小官吏,见识不比巨富豪门,很吃这一套。只看那一身白肉,就觉得值回花消,酒菜消费的都比平日多,付小费时更是慷慨。 与卢管家定的酒席,是在晚上,由于卢管家要侍奉卢相,用饭的时间,是在酒楼关张以后。所以酒楼今天要提前关门,做好准备。二楼的客人知道卢相的事,反倒是容易做工作。 一楼的人,未必有这么好的耐心和修养,柳长安原本是准备免掉一部分单作为补偿。不想娜妲挨桌过去,或是说笑几句,或是喝几杯酒,再不然,就是在男人身上打两下,客人竟是极为配合。当然,柳长安也看到,有人趁着机会在娜妲身上摸捏了几把,后者倒也不恼,只笑骂着推人。 伙计们开始忙着收拾残席,洗刷碗筷,娜妲则扭动着纤腰来到柳长安面前,将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柜上。“东家,这是今天的小费,给下面人分了吧。” 按酒楼规矩,小费是要由灶头到帮工按身份不同,以比例分配。柳长安却摇头道:“你自己收下吧,今天的小费,我来补给他们。” “哦?这可不合规矩哦,东家你说过,开店,最重要的是要守规矩。你身为东家,带头不守规矩,下面的人,要怎么做?” “这是你应得的。你今天,付出的很多。其实用不着这样的,那些人虽然是食客,但是我们这里只卖酒,不提供其他服务。你不用忍他们,谁如果过分,你只管打,我们这家店有靠山的,打官司也不怕。” “东家,人家可说,我们胡女都是荡复,是愿意被男人轻薄的,你为出头,可小心受累不讨好。还是说,你怕娜妲会脏了你的店,如果是这样,我今后就不敢了,免得被你辞退。” “我没有看轻任何人的意思,如果真的是你喜欢这样做,我会支持你。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在他们对你无礼时,你虽然是在笑,但是身体,却有轻微的抗拒动作,并且会躲开一些对你来说无法接受的袭击。这些我看的清楚,所以断定,这不是你自愿的。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在我而言,我不会强迫自己的人,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所以,你今后不需要敷衍他们,谁敢对你无理,就收拾他。如果遇到你中意的,那怎么样就随你了。只要别过分,我就会给你当靠山。” “真的?”娜妲脸上,露出一个极为妩媚的笑容。与在店里应酬客人时,那种礼貌性的假笑不同,这个笑,很美。 “东家,你说的我可就当真了哦。整个京城里,开店的人很多,但是对手下这么好的东家,可是不多见”她边说,边向前走,身体贴近了柳长安,以涂满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一戳柳长安的前胸 “东家,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要娜妲为你做些什么?我们胡女,在中原无亲无故,被男人欺负了,就只好自己认倒霉。告到官府,也是你们汉人赢,何况是你。所以,你要是想要娜妲干什么,娜妲是不敢拒绝你的。你把燕儿和杨柳姑娘打发走,是不是就打算动手?” 柳长安将她的手一打“不得放肆,要不然扣工钱。”但见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自己的气势也维持不住,先自笑了 “别乱闹。今天卢管家来,你们女人都躲一躲,我接待他就好。闪开,我去炒菜了。” 该送的礼物,肯定要送该做的准备,也都做好。为了表示重视,这一桌酒席,是柳长安亲自下厨,按照寿宴的规格准备,包括金玉满堂,笑口常开等菜名讨喜的,又或是卖相好看的,都精挑细选了出来。 当柳长安把菜烧的差不多,却见外面,自己安排好的两个机灵伙计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娜妲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一条长腿自裙下伸出,踩在对面的门框上。雪白的腿伸得笔直,如同一根门闩,就这么横在门首,一双美眸挑衅似的看着柳长安 “今晚上的酒局,我来当伙计,这份赏钱,我一个人独拿。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许你出去。” 第87章 交易(上) “卢管家喜好的是野味,这一点,东家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娜妲边向外走边问道,柳长安点头道:“我知道,但是这野味不好弄,我就预备了两张豹子皮。他喜欢不喜欢,我也吃不准。但是让我去给他搞野味,太难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野味的烹制方法。” “豹皮?”娜妲先愣了愣,随即忽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极有料的身材,伴随着她的大笑而越发显眼。柳长安意识到可能哪里有问题,但是问时,娜妲却摇头不说。过了好一阵才问道: “东家,你跟郑大头不是好朋友么?怎么不问问他?以他的手段,扫听这点事不费劲。” “我知道,可是我与郑兄是朋友,不能让朋友为难,是我的宗旨。这件事如果让他做,侯爷那里,他不好交代的。” “东家果然是个讲义气的,也难怪能和驸马爷成朋友。说实话,驸马那个人神秘莫测,奴家还真不曾想过,他会交朋友。”她嘀咕了一句,忽然又问道:“东家,那白蛇传,真是你写的?” “怎么,你也认为我是个文贼?如果非那么想,我也就没办法。” “不不,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能想出这么个故事。你说,一个男人,如果发心自己的女人是条蛇,他还会拿她当娘子?去金山寺出家啊,我看倒是个省事的,若是遇到有决断的男儿,几杯酒把人灌倒了,然后便是一刀!” 柳长安摇头道:“你这是哪听来的混话?男人里,固然有狠的,但也不是都如此。总归还是有讲情义的。白娘娘并未害过许仙,两人夫妻情重,不管白娘娘是人是妖,她都是许仙的娘子。身为相公,保护娘子是天经地义之事,所以我说,许仙这种根本就不叫男人,还拿钵盂去捉老婆,就该让小青一剑下去,一刀两段。” 娜妲一双宝石般的眸子瞪着柳长安,似乎是在品味他话里的意思,过了好一阵,才噗嗤笑道:“东家这话倒是有意思,你若是当这杨姑娘说,说不定就能骗她的身子。可是跟奴家说,又有什么用。奴就是个卖酒妇,从头到脚,都是东家的,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哪还用的着编这些花言巧语。” “你多想了,我没拿你当下人看,也没拿自己当东家。咱们一起经营这酒家,可以算做一条船上的人,荣损与共,情同手足。酒楼做的好,大家都有钱拿,谈不到高低贵贱。我这话,也不是为了骗什么的,别总把你的东家,当成一坏人看。” 他看了看时计,“快到时候了,你躲避躲避,我自己应付这个卢管家就行了。这个人我没接触过,不知道什么路数,你不要离他太近。” 卢管家是个守时的人,到达天然居时,只比约定时间早了一盏茶的光景。卢忠虽然是个奴仆,但是在京城里,一般的小官见到他,也要称一声卢先生。 卢相出自北方名门,卢忠也是这个家族里,侍奉多年的家生奴,其家几代为卢门奴仆,极得信任。虽然依旧是仆人,但是在主见面的发言,极有分量,而且卢忠与卢白驹的交情黑很不一般。卢相为书生时,他便是书童,在地方为官时,则为长随。当年卢相在边关为官,恰逢蛮子骑兵破关,卢管家在乱军里背了主人脱险,卢白驹才有命当宰相。在卢家,没人把他当仆人,而是当成了家庭一分子,在京城里便是些小官,也要给他面子。 能在这种高门大户里生存发展,并做到管家,其当然不会是飞扬跋扈的性子。其神态间没有傲意,反倒十分谦卑,与柳长安见面,也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仆人的位置上。 “老爷公务繁忙,没有老奴伺候,食睡都不安稳。老奴跟了老爷一辈子,总是要看老爷放心睡下,才好出来。其实这寿宴的事,是出名的受累不讨好,当天文武官员都要到,每个人口味不同,喜好的食物也不同。与其求美,不如求全。应承酒席的酒楼,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就是侥天之幸。是以老奴一直觉得,这是个苦差事,退避尤且不及,却没想到,这么多人,都想要争这碗饭,反倒是让老奴为难了。答应了谁,不答应谁,都不好。老爷把这个差事给老奴,其实就是觉得,老奴这个人啊,本就没几个朋友,得罪人也没关系。柳公子,您和状元公是朋友,这老奴是知道的。可是,这寿宴的事,就算是状元公自己,怕也做不了主。” “我明白,明白。我天然居,自然希望承办寿宴,有机会报效相爷。但是京城里藏龙卧虎,事情能否成功,亦无把握。总是要管家多多成全,您请用。” 卢忠的胃口并不算好,每道菜都是浅尝辄止,并不像大多数天然居的顾客那样狼吞虎咽。从这也似乎看的出,他对这炒菜的接受度,并不像大多数人那么高。柳长安对此也有心理准备,炒菜不可能适应所有人,自己也不是特级厨师。所靠的,就是前世学过的厨艺,外加上新颖独特。论功底,比不得京城里那些名厨,对方不满意,也在情理之中。 等放下筷子,卢忠笑道:“柳公子,你这菜做的很不错,也不怪能在京城里,闯出偌大名号。佩服,佩服。读书人饱读诗书的多,精通厨艺的少,公子可算是独树一帜,于京城书生之中,算的起魁首。可是……老奴却有一个问题,想要向公子请教。” “请讲。” “老奴的兄弟里,也有人在厨房做事,对于厨艺,老奴亦略通一二。这炒菜,可是需要旺盛的火力,才能完成。可是以我们现在的厨房,这火力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说的极是,所以在开设酒楼之前,天然居首先做的,就是锅灶改进。简单说,就是锅灶分离,以保证火头的旺盛。” “锅灶分离……”卢忠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问道:“那柳公子,老奴有一件事,便要当面请教了。寿宴当日,贺客加上自家,足有近千人。您的菜,从天然居送到相府,可曾忙的过来?” 第88章 交易(中) 卢忠负责了多年相府寿宴,问的问题,确实是关键。相府开席,必然要在相府现场烹饪,可是相府的炉灶,却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进行改装。先不提工本时间,就只说寿宴之后,改装的炉灶谁会用,就是个大问题。 柳长安为他问的一愣,但随即也意识到,他的问题,恰好是自己所忽略的一个关键点。寿宴固然求好,但更要求稳,自己的炒菜实在有些超前,与相府未必适应。 卢忠摇头道:“当然,事情也不是因此就没了解决的办法,事在人为。总是能想出个解决之道,柳东家也别泄气。你的菜确实是好,这在京城里,都已经是有名的。再说,又有状元公的面子,老奴怎么样,也得想个法子出来。” “一切,就都让大总管费心了。”柳长安又敬了几杯酒,便将豹皮递了过去。卢忠看看豹皮,并没露出何等惊喜的模样,只点点头“这皮子不错,怕不是京城的物件。咱这有年头,没见过这么好的皮子了。柳东家与阿史那将军有交情,这皮货,是阿史那将军送的吧。塞上之地,多有神射手,只有他们,才能弄到这完好的豹子皮。当年跟老爷在九里关时,遇到蛮子寇关,那些北蛮子里,也有被称为射雕儿的神射手,单能射猎物之眼而不伤皮肉。想来,也都是这等好箭手。厉害,厉害啊。” 礼物虽然收下了,但是态度上,谁也看的出来,对礼物并不真正在意。柳长安心里有数,自己的礼物,对方并不满意。对于这一点,当然谈不到高兴,但是要说难过,却也未必。毕竟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做生意有成功就会有失败,有人不买帐,事情做不成,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李兆兴在此,他也得承认,醉仙楼比自己更适合这个寿宴。而且状元郎的面子,不能这么用,所以这事找他是没用的。承办寿宴之后的醉仙楼,可能一时动不了,但是那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想来醉仙楼东家也不是蠢货,知道自己有后台,不会再来跟自己找麻烦。至于其以往做过什么,事实上和自己也没关系,就随他去就好。 可是卢忠的态度,却又有些可疑。他并没有坚定的把这件事推拒掉,而是以摸棱两可的态度进行交涉,说些闲不相关的闲话,却又说起寿宴的铺排准备,并询问着天然居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来完成。这种态度显然是表示,柳长安还有机会。 在另一世的生活里,柳长安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一般来说,这样的态度,就是索取好处的暗示。柳长安手里倒是不缺钱,但是他不认为卢忠会愚蠢到是要收钱的地步。 毕竟卢相以清廉闻名,卢家又是高门大姓,卢忠虽然是个管家,可是其在家乡的田地之类,实际也颇为可观。不会简单的要一些钱,就能答应自己的要求,再说那些问题也确实难办,为了钱,就给自己找那么大的麻烦,这也不像是这种老总管能干出来的。 就在他考虑着,该用什么礼物,来试探卢忠的需求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香风徐来,一个高挑丰满的身影出现在门首。 “这是娜妲亲手制的麻胡饼,请卢总管享用。”脸上蒙着面纱,身上却依旧穿着那件纱衣的娜妲出现在门首。在她的脚踝处,绑了个银制铃铛,因此走动时,发出阵阵悦耳的铃声。她走进雅间时,便脱了鞋,赤着两只足,鲜红的指甲与白皙的足弓,在灯火中,格外显眼。 随着她将胡麻饼顶在头上,平放于桌,卢忠的目光明显有了一丝不自然。在一开始,他与柳长安的对话就显的轻松惬意,可是在娜妲出现后,他的气息明显有了一丝凌乱,变的短而急促。尤其是娜妲那阵阵铃声,仿佛勾魂摄魄,将卢忠的魂都吸了过去,本是八风不动的眼神变的浓烈而炽热,仿佛有人在他心头扔了根火把,点燃了这团熊熊烈焰。 娜妲献上胡麻饼后并未离开,反倒是乖巧的坐到柳长安身边,有意识的向他身旁靠着,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柳长安低咳一声“你可以先下去了,若是用人,我会招呼。” “公子,娜妲是想帮你招呼卢老爷子啊。你们两位喝酒,寡酒难下,娜妲正好可以表演歌舞给你们佐酒。” “胡闹,卢老爷子出身名门,见过的歌舞多了,哪里看的上我们这些小把戏。快下去吧,别让人看笑话了。卢老贵人事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浪费。” 卢忠摇头道:“柳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位姑娘一番好意,你怎好如此坚决拒绝?这位姑娘,我听说胡人里多有善舞者,你若是也精通此道,不妨演练一番,也让老夫开开眼界可好?” 娜妲笑道:“还是老爷子是好人,那我就献丑了。”先自行个礼,随后身形开始微微摇晃。在有规律的摆动中,身形自坐而起,伴随着她的摇动,腰跨扭动摆出一个个完美的曲线,将身体的柔韧发挥到极限。单看这动作,就可以断定,她确实是做过专门练习。 她的舞蹈与中原风格迥异,热烈而奔放,举动之间,动作幅度也大的出奇,再加上身上穿的少,总是感觉会给人占去不少眼上便宜。伴随着翩翩舞蹈,那悦耳的铃声响动不停,人如同陀螺在斗室间转动。伴随着转动,她那美丽的眸子,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柳长安,一如少女望着自己心上人。其中情意,任是瞎子也看的出来。 柳长安自觉,自己和这个胡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只能把这种目光归为演技。可是卢忠的眼神,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这种眼光,并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多了很多其他的东西。于其年龄与身份而言,这些东西并不适合。因此,娜妲一曲刚刚舞完,柳长安就坚决的命令她离开。 卢忠等到娜妲离开之后,忽然道:“柳东家,这胡姬似乎很在意你的样子,看来与公子交情非浅?” 第89章 交易(下) “交情,谈不到。她只是在我的店里工作,大家雇主与伙计而已,其他的关系并没有。” “此言,不确吧?”卢忠脸上的笑意渐少,招牌性的笑容,渐渐消散,语气中,总觉得多了几分寒意。“柳公子,方才那胡姬舞蹈时,眼中的情意,以我这种老朽都能看的出来,柳公子素有丰流美名,想必看的更清楚。若是你要她做什么,她不会不答应的。” “她是我的伙计,如果我要她做一些工作,她确实会答应。但也仅限于雇员身份而已。毕竟我开的是酒楼,她也是酒楼里卖酒的胡女,工作范围之外的事,我无权要求,她也不会听令行事。卢老,咱们何必理会她?一个胡女,京城里类似的胡女不知道有多少,不值得卢老关注,来我们喝酒。” 卢忠并没有举杯,“我追随老爷在九里关时,见过很多蛮女,在京里,也见过很多这种草原胡女。一如你所说,寻常的胡女有很多。但是这就像菜,羊肉猪肉,我们随处可见,但是天然居的菜,却只有你这里才有不是么?这个世上,总有些东西和人,是独一无二的。曾记得,老朽在九里关时,见过一个女人……” 他说到这,似乎陷入某一件事的回忆里。“她是蛮人的首领,虽然是个女流,却比男人还要厉害。那次偷袭破关,便是她带兵打前锋,我军的男子,都不敌她武勇,接二连三,被她打下马来。我背起老爷,没命的逃,乱军之中,根本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被她盯上,就逃不掉。你知道么,只在乱军里,我看了她一眼,心里就对她永生难忘。难忘的,不是她的武艺,也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那股劲,那股子野劲。” “蛮女粗鲁,不谙汉家礼仪,这倒是常有的事。即便是那边的贵女,也不如我汉家普通人家的女儿懂礼数。” “在九里关那种地方,礼数是没用的,反倒是那种野劲,才真正能降伏人。直到我大周援军到来,我们夺回关口,我回到城内时,你猜我看到什么?尸体,遍地的尸体。男人,女人,都有。有很多人,我是认识的,他们平日与我相熟,或相识。转眼之间,就成了死人。归根到底,就因为那个野性的蛮女,他们身上那股子野劲不去,我们就制不服他们。老爷当时说过一句话,有声之年,一定要用汉家礼仪压住那些蛮人的蛮劲,让他们这些野人,臣服在我大周天子脚下。我与老爷的想法相同,最大的爱好,就是驯服那些野的东西,越野,我就越有兴趣。看着一个个桀骜难驯的野物,臣服于我的面前,便是我最大的乐趣。” 他看向门外“我对一开始就俯首贴耳的牲口,没什么兴趣,越是野马,我越喜欢。所以,我不需要柳公子把马驯好了给我,我只要你把马牵到我的棚里,其他的事,就由我自己负责。另外,我对驯服的马也没兴趣,所以等到老鹰变成了金丝雀,我也就把它放回来。人老了,嗜好已经不多,金银财宝,我有,再多也没用。至于珍玩古董,我也有,同样不喜欢。有人想过送我字画,简直可笑,那是老爷喜欢的东西,我要它干什么?我唯一喜欢的,就是野味!只要有了合适的野味,什么都好商量。老爷的事,我可以帮他做一部分决定,尤其是私事,我可以代替老爷做主。所以,一些问题,只要我点头,就都不是问题。” 拿出那两件豹皮,在手上轻轻抚摩着,似乎将那皮毛当成了某人的肌肤。“这东西,确实不错,可惜是死物。人枕着死豹子,又有什么意思?让一只活豹子,在自己眼前变成只听话的狗,那才是真正的过瘾。柳公子,这两件死豹子皮你留下,将来送给哪个女人,都可以换她们对你予取予求。我只要活的。” 柳长安笑了笑“卢总管,您喝多了吧?您的年纪,还想打活豹子?就不怕人有失手,把自己搭进去?” “多谢柳公子关心,我的身体自己知道,还能再快活几年。其实我的这点嗜好,老爷也并非不知,老爷也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其他的喜好,就这么口念想,不会跟我计较。所以,状元公那,也没法管别人的嗜好不是?左右一头牲口,两件豹皮拿到人市上,可以换十几头回来,柳公子不会舍不得割爱吧?” “或许吧?两张豹皮,可以换回很多东西。但是老总管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对,总有些人是独一无二的。老总管您不妨拿这豹皮,到人市上,去换几头牲口回来。再不然,就到平康,自有女子任老爷子予取予求。学生开的是酒楼,只卖酒席,不卖其他,捞过界,别人会不高兴的。所以,老爷子想买的东西,小号不卖。” “不卖?”卢忠看了看柳长安“柳公子,你已经决定了?我相信你是知道轻重的人,不至于为了些许小物件,就牺牲大局吧?” “当然,我分的清轻重,这个生意是我的,该怎么做,怎么取舍,我自有决断。不劳老爷子挂心。天色不早,您也该回去,要不然明早上耽误了伺候相爷,学生可担不起这么重的沉重。” 卢忠点点头,脸上重又现出招牌般的笑容“是啊,柳公子不提醒,老朽几乎忘了时辰。天色不早,我是当回了。你的天然居酒好,菜更好。这些我会如实向老爷回报,至于最后的决断,老朽亦不敢保证,但会尽量为贵宝号多进美言。至于这豹皮……” 他将两件豹皮随手一放“老爷对我们说过,别人的家事,他不干涉,但是相府之中,不许私受打点。人情馈赠,礼尚往来,这是可以的。但是还不起的重礼,就不能收。这豹皮太贵重了,老朽一介奴仆,实在想不出,用什么礼物来还,所以不敢收,请柳公子自己收好。告辞了。” 他的马车就停在外头,柳长安送人出来时,娜妲却也跟了出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眨着大眼睛,朝老人微笑着,挥手告别,同时将身子靠在了柳长安肩上,看上去,两人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卢忠朝两人挥手道别,并不多口,直到马车行出几十步,他忽然对车夫道:“不回家,先去醉仙楼,我要找武家大郎武剑雄。” 第90章 枯木开花 夜风吹拂,珠宝市这边,有几家胡人开的半公半私性质的纪院。里面的女人,都是从海外或是西方来的胡姬,由于素质有限,放在平康巷那边,肯定竞争不过那里的花魁,就在这里,就近服务于这一带的珠宝商人或是学徒伙计。歌声与丝竹声,顺着风声,飘入柳长安与娜妲耳朵里。 “她们唱的,居然是白蛇传呢,学的倒是真快。”娜妲听出这歌女唱的,正是白蛇传的唱段,嫣然笑道。“若是娜妲的运气不好,现在说不定也在那等地方,等着某个男人付钱,买我一晚。或是唱曲,给那些根本不想听曲,只想脱我衣服的男人听。其实在酒楼里卖酒,也未必好到哪去,很多同行,都是既要卖酒,又要陪东家,尤其是那些又老又丑的东家,家里还有凶悍的大娘。一旦事发,不但人要走路,还要被打的头破血流,很惨的。比起她们来,我真的是该感谢神明,给了我一个年轻英俊又不想着脱我裙子的老板。” 柳长安道:“我家虽然没有大娘,但是燕儿凶起来,也很可怕的。比如她会赌气不跟我说话,我就得想办法逗她开心,这很累的,比她打人还要命。所以我尽量不惹她,就算是我怕女人吧。何况,我也不认为,天然居开的这点薪水,就足以让娜妲姑娘如此委屈,任我为所欲为。走吧,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今天的事,是办砸了?” “不算吧,我其实也没想能谈成。毕竟相府寿宴,大家都没经验,哪是那么好做的。与其到时候出什么差错,倒不如现在就知道事情办不到为好。其实今天很谢谢你,舞蹈真棒,不过以后要跳的时候,还是多穿点比较好。这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为了避免给你带来麻烦。京城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王孙公子冲上来,我也会很头疼。” 娜妲噗嗤一笑“陪酒的女人,需要穿的很庄重么?即便整个京城,也没有一个老板会这样认为吧。我的东家,我们这些胡女,可不像汉人女子一样,被人摸一把,就觉得吃了亏。相反,你如果摸我一把,我就会摸你一下,这样才算扯平。至于有王孙公子觊觎,又怎么样呢?大不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过几天就没事了。只要能让东家的生意做好,我不在意的。” “你知道卢忠喜欢的野味是指什么?” “当然,所以我爱笑东家,居然给他准备豹皮。这个卢管家喜好的野味,都是野性难驯的女子,且一定要是不肯向他屈服的。他享受的,是让人低头,任其为所欲为的过程。若是女子真的任他摆布了,他反倒索然无味。咱们家里,一共有三个女人。杨柳姑娘和燕儿,都不能做这事。算来算去,就只有我了,所以我才要跳那支舞啊。我越是表现出对东家有情,他就越是要征服我,这是他的短处,我拿捏的很准。怎么样,他点头了没有?是不是要东家把我送到他的家里,让他整治几晚?我会让他的过程变的很艰难,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过瘾,只要他过了瘾,就会答应公子的要求……” “不必了。我实际上已经拒绝了他,至于你,最近也要小心点。”柳长安转身,向酒楼走去。 “你只要是天然居的伙计,我就会保护你的安全。就像我跟你说过的,没人能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老人,或者说他配不上你,所以我把他赶走了。他想要拿捏我?这简直是笑话。无非就是一个寿宴,我不做了,又能怎么样?跟我收拾收拾酒席,也该休息了。” 娜妲并没有去叫,已经熟睡的伙计,而是自己跟着柳长安开始收拾那些碗筷。她没有说话,柳长安也没言语,过了好一阵,她忽然道:“东家,你……真的不是因为想要我,所以拒绝卢忠?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不会告诉燕儿的。也不会要死要活的,要你娶我,我们胡女吃汉人的亏,是常有的事,其实早就想开了。不会把这事,看的太严重。” “我说过了,不会勉强你,你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你有权选择喜欢谁,和谁做什么,别人无权因此指责,更无权因此就看轻你。我不答应卢忠的条件,是因为在他看来,你只是个物件,而在我看来,你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这就是区别。所以,我如果要你,跟卢忠要你,又有什么区别呢。天色不早,赶紧把碟子收了回家。到家里不要说什么,一切有我。” 回到房间,燕儿还没休息,正陪着杨柳玩纸牌。这是柳长安新发明的扑克牌,燕儿刚学会,很有兴趣,玩到半夜也不觉困。见柳长安回来,兴奋的走上来迎接,杨柳起身一礼,但随后就看到柳长安手里的豹皮。 “怎么?卢管家不满意?” “不,是我不满意。对面的条件太苛刻,没有什么合作的价值。”柳长安摇头道:“我们天然居能做起来,也不是卢相的力量,跟醉仙楼抢,无非是帮着状元公,把醉仙楼收拾掉。现在争不到,也不代表不能收拾醉仙楼。不过是有些手段,我不想用出来,怕被人说闲话,更怕在司马秋和李状元那,落一个不好的名声。但是真把我弄急了,那这些招数也得使,醉仙楼一样接不住。” 杨柳未置可否,燕儿则笑道:“我知道,我的郎君是最棒的。不让我们做那寿宴,是他们没眼光。到时候活该没有好东西吃,那些大官吃惯了我们的炒菜,到时候吃不到好吃的,看卢相怎么丢脸!” 柳长安笑着抱住她“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是个谗鬼啊。就算东西很难吃,大家也会说好吃的。真是的,我们天然居,没想做京城酒楼的行首。所以寿宴能不能办,其实都没什么关系。你啊,就别多想了,睡觉。” 杨宅之内,阵阵细微的胡笳声响起,长腿的胡女,坐在屋顶,任风吹起满头乌发,将胡笳在嘴边吃响。演奏的是家乡的旋律,眼望月光,想着家乡的月,也当是这般光明,这般美好。望向远处,在目光所视之处,他应该已经和他那小丫头休息了。 本以为早已经枯萎的老树上,一朵小花,不知几时生根发芽,于这寂静的夜里,首次绽放。想着那个男人和那个丫头,现在正在做些什么,豪放大胆的女人,脸上微微发烫。 胡笳声,乱了。 第91章 失踪 一连三天,事事如常。李兆兴在过程中来过一次,柳长安并没有把卢忠的癖好,或是过程发生的一切向他做介绍。他虽然不确定,卢忠所谓卢相不管的话是真是假,但是 他不认为,这种事真的能改变什么。不管卢忠的要求是否合理,他的意见确实是客观的。改造卢家炉灶,然后只为了一次炒菜,这确实有点太难。再说上千人的宴席,自己万一有了纰漏,反倒是等于,把把柄交到他人手上。 李兆兴听到卢忠对天然居的意见并不太好,却也没做再多争辩,毕竟状元的面子,不能用在这种廉价的场合。是以,成功固然是好,不成功,他也没太多的法子可想。 天然居的生意,并未因此受什么影响,毕竟还没到揭盅的时候,除了局内人,没人知道到底谁输谁赢。 娜妲依旧豪放如故,但是柳长安发现,她明显比过去穿的多了些,依旧是胡风打扮,但是衣服穿的多了不少,与人调笑时,也变的更灵活。那些客人想像过去一样摸到她,变的很困难。而如果做的太过分,她的反应也会更激烈。甚至有两次,是把酒倒在对方头上。 想要发火的客人,被丁小刀毫不客气的扔到街上,紧接着就被几个泼皮打上一顿之后,客人们也就收敛了起来。丁小刀的差事变成保镖后,脾气变的比过去更大,出手很重,被他打绝对不是舒服事,胡女也有很多,犯不上跟这里拼命。 到了第三天下午时分,中午的酒席散去,下午的还没到。这是伙计们,难得的休息时间。柳长安也忙里偷闲,和燕儿以及杨柳玩着扑克牌。丁小刀在厨房里,与红案陈忠一起运刀如风,将怒火发散于刀锋,以羊羔猪崽作为出气筒子。阵阵蝉鸣声起,点缀着这个平静祥和的下午,仿佛一切照旧。直到柳长安忽然发现,似乎有个人,好久没出现。 “娜妲呢?人哪去了?往常这个时候,她可是会在这里看我们打扑克牌。” “那不是看我们打扑克牌,是在勾引郎君才对。”燕儿小声嘀咕一句,她虽然对娜妲没了一开始的敌意,但是最近两天,她总觉得这个女人怪怪的,似乎是要跟自己抢什么东西,警惕意识大为提高。 杨柳也道:“她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去哪里都可以,郎君何必着急。这附近有她很多同胞,不知道在谁的店里做客,这也是常有的事。到开店的时候,怎么也该回来了。” 柳长安应了一声,却又摇头道:“不对啊。她天天这个时候,是会把果子给咱们摆过来的,今天却什么都没送,她做客,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晚。等我去问问看。” 酒楼这个时候不营业,几个伙计全都在打盹,柳长安问了几个人,都表示不清楚。他迈步来到街上,找了几家相熟的铺子, 在一家胡人开的珠宝店里才得到消息,娜妲确实在这里和两个同乡女子说闲话,但是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报官?这……没必要吧?”杨柳听到柳长安的要求,先是一愣,但随后又有些迟疑“她一共也消失了不到半个时辰,如果报官,官府怕是会认为我们小题大做。万一我们这里报了官,她不知道从哪回来,这不大好吧?” “一般人或许如此,天然居不必考虑这些。咱们与衙门搞好关系,就是用在这种时候的,必须报官。”他没说起卢忠那天的要求,以及对方的眼神。这种人他前世也接触过,表面上看人畜无害,但对某些东西,有着病态的执着。一旦他想要什么,多半是千方百计也要得到,为此不惜铤而走险者也大有人在。 何况眼下的大周,并不是自己曾经生活的时代,王法远没有后世完整,就算他真想做什么,也没人拦的住。是以卢忠这种人,更有可能依仗身份为所欲为,真的去做什么。既然他是个想要靠暴力驯服女子的人,那用强对他而言,就不是什么艰难选择。人的底线,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一开始觉得用强无所谓,后来再掳人,也不会太过抗拒。 如果真到把事情做完,娜妲也最多是吃个哑巴亏。即使自己出面,对方也就是赔偿一部分钱,其他的不大可能再做什么,自己也没法要求。毕竟娜妲只是个胡女,卢忠却是相府的管家。 这几天,对方是否可能采取行动,他也猜不好,私下里也建议过娜妲躲避一下。但是后者只大方的一笑,表示自己做一天赚一天工钱,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躲,在酒楼里不怕他,柳长安也没办法。是以现在事情一出,他第一反应,就是卢忠那边的问题。 本来这么短的时间,报案不会被受理,大周的衙门,也不会无聊到对这种小事重视。可是魏赞侯那事发生后,不但换了个巡城御史,管街的衙役地方,都吃了板子。是以柳长安一报案,立刻就得到了高度的重视。 珠宝市一带的衙役公人,以及附近的泼皮头目都被发动起来,先是那几个胡人开的纪寨被首当其冲的扫了一通,接着又四处问人,很快一个消息就反馈了上来。确实有人看见,娜妲姑娘离开珠宝市,不等到天然居,就有一辆马车过来。等到马车离开,娜妲姑娘也不见了。 京城不是世外桃源,一个漂亮的女人被人掳走,也是常有的事。尤其一个胡女,被侵害更是寻常,所以没人会去报官,也没人会去惹麻烦。听到事涉天然居,管街的人,头上已经冒了冷汗,不住的告罪,但也为难的表示,自己的力量仅限于这一带。如果是马车,那不知道把人掳到哪里去,实在是有心无力。但是,基于这是自身工作不当造成,他愿意拿一笔钱出来,让柳长安再去买一个这样的胡女。再或者,从纪寨里找个现成的,一切费用由其负责。 柳长安摇摇头,他知道,这事既不能怪这人,也指望不上他。转头看向一直跟自己跑来跑去的丁小刀“替我把娜妲找回来,我保你官复原职,干不干?” 第92章 抢人(上) 丁小刀看看柳长安“你确定要用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你不想,我就去找郑大兄,他那里没你这么多话。大不了我去给千岁爷磕头赔罪,也没什么要紧。” “郑大头是混人,他办这事,一定闹的动静比我还大。如果你用我,就意味着你触线了,明白么?” “我当然明白,我没有资格借用控鹤监的力量,如果侯爷生气,那现在给我的便利,可能就都没有了。这对我而言,不明智。但是,事关一个女子。” “她又不是大姑娘,被男人睡,也不是第一回了。我敢保证,对面不敢弄死她,过两天,就会把人送回来,你不用急。” “我也敢保证,送回来的娜妲,也不是过去的娜妲了。不管她曾经是怎么样,现在她是天然居的一分子,我不能看着她遭遇意外,而见死不救。丁兄,我就当欠你个人情,帮我这个忙。我会向李状元那里给你走人情,让他保你。我想司马侯爷虽然不和朝中文武结交,但也不会拒绝新科状元加驸马爷的面子吧。” 丁小刀打量柳长安几眼,冷哼一声“如你所愿,在这好好等消息,哪也比乱跑。” 安乐公主府内,听到这个消息的安乐公主,彼时刚刚结束沐浴,身上只罩了一件纱衣,一个年纪比她略大两岁,相貌出众,体态丰盈的女子,正为她按摩着身体。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后面露微笑,最后竟是大笑起来。 “哈哈?居然有这等事?怪不得驸马,总是喜欢往他那跑。这人,倒是有点意思。为了个胡女,居然敢请控鹤监出面,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个傻子!” 正为安乐公主按摩着身体的女子,微笑道:“千岁,我看啊,他多半是个傻子。胡女遍地都有,控鹤监的交情,可是只此一份。何况为个贱货,就要搭上这么个人情,可是不值得的很。” “话也不能这么说么。”安乐摇头道:“男人可以说我们女人是贱货,就像我们说他们是猪猡一样。但是,我们自己若是说自己是贱货,那就真的是贱,永远也翻不过身来。所以,记住我的话,男人可以看不起我们的,但是我们自己,一定要看的起自己。这个男人,可以为了娜妲出这么大的力,证明其是个情种,也证明,他很容易控制。” 她说到这里忽然坐起,任轻纱落地,浑然不觉。 “我身边不缺乏聪明人,但是聪明人,总是越多越好。我所担心的,是这个聪明人,不为我所用。一旦不受我们控制,反倒是祸害。本宫是爱才的人,不想随便杀人,到时候不是很为难?既然他是个重情的,那就证明,其有弱点,可以为我所制。他喜欢女人,我们就给他女人,只要他能为我所用,难道本宫给不起他美娇娘?” “千岁,您的意思是?” “试他一下,把娜妲所在的位置告诉他,看他怎么做。如果他真的敢去,那将来,我就帮他一把。卢白驹这老儿,向来是有名的好好先生,不偏不倚,我这回倒要看看,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怎么做他的好好先生。对了,把前天从河里捞上来的那个,也准备准备,到时候我要用她。” 柳长安得到消息时,丁小刀还没返回。消息是个乞丐送来,只说是有人给他钱,让他送一张纸过来,至于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做,他也说不明白。写东西的纸,用的是杂货店里包东西的草纸,随处可见,字写的也很潦草,不管是从物还是从字迹,都找不到人。 上面不但写了地址,还特意交代了,这是卢忠卢管家,用来驯服烈马的一处秘密别院。其物业,名义上是属于醉仙楼武承训,动手掳人的,也是醉仙楼的人。 看到这张纸,杨柳的眉头一皱“什么人,会传这样的消息给我们?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可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好意。再说,这纸又可靠么?” “可靠与否,等小刀回来再做分晓,但是该做的准备,我们也得做。” 郑大头已经被请来,同时来的,还有总数超过三十人的控鹤校尉,等到丁小刀回来,看过地址之后,也点头道:“跟我得到的消息一样,不过,这更证明是一个陷阱。有人故意要挑起你和卢管家之间的矛盾,所以才故意卖消息给你。脑子正常的人,就该选择不动,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兄弟,小刀的话,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控鹤监,当然不怕卢忠一个奴仆。但是他身后,可是卢老相国。如果你这样闹起来,卢相未必会高兴。要不,我们去一次相府,或是找李状元?” “不必了。李状元的人情,不是这个用法,再说找了他,也未必好用。至于卢相,他可能会出面,但也可能不会。但是不管是否出手,他的颜面都受到影响,接下来,娜妲的日子就不好过。她一个胡女,官员随便找个理由,都能让她不好过。所以,把人抢出来,就像他们掳走一样,以地下的手段,对地下手段最好。如果大兄不方便出手,那小弟就另外找人手吧。” “你就那么愿意,为了个胡女,牺牲这么多?得罪相国,你也不在乎?” 郑大头也道:“兄弟,好好想想。如果他们动你,我们肯定没话说。可是动一个胡女,我们就动手,这实在是……不大方便。侯爷那里,怕也不好交代。” “我明白你们的苦衷和好意,可是于我而言,不管是胡女还是汉女,都是一样的女人,既然是我的伙计,我就有义务保障她的安全。二位不方便动手的话,我就去另找人,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们提供的消息。” 见他转身要走,丁小刀忽然伸出了手,拦住房门“你要去找阿史那永忠么?”丁小刀已经猜出,柳长安能找的人手是谁。 “他一个胡将,得罪首相,怕是麻烦更大些。再说,一群胡人,又能济什么事?干这种事,还是得我们控鹤监是专业的。你别去了,我们自己去救人,比你有用的多。” 郑大通哈哈笑道:“小刀,怪不得你到现在找不到女人,一看就是个雏。这种事,男人怎么能不露面呢,老弟,你说是不是?” 柳长安看看两人,及他们身后,已经起身准备出发的校尉“二位,你们这是?” “没什么,我们方才做了个测试,看看你是可以做合作伙伴,还是可以做兄弟。结果发现,你是个极糟糕的合作对象,今后大家怕是没机会合作,否则什么计划都可能被你搅乱。” 丁小刀冷冷道,但是随即,又在柳长安肩上一拍“但是做兄弟,你合格了。侯爷说过一句话,为兄弟争女人,打架动刀,谁要是后退,就不配做侯爷的部下。我们今天,就去帮兄弟,把女人抢回来。” 第93章 抢人(下) 在柳长安想来,这种营救,应该是非常顺遂,乃至轻松的。毕竟这是在京城里,对方也只是宰相的管家,而且又是私宅,怎么也不会遇到太多阻力。虽然没有调动城内的部队,但是几十个控鹤监校尉,解决一些宰相府的门人仆役,怎么看也是轻松的事。 可是当他们的人马刚刚发起攻击,就遭遇了远比想象中顽强的抵抗。十几个武艺高强的男子迎出来,手中提着刀剑,迎着郑大通这些人杀出,竟是把控鹤监杀的节节后退。 所幸者,丁小刀确实是极出色的好手,与他做对手的汉子,只过几招,就在惨叫声中,被斩下了右臂,随后,左臂也被卸下,失去了战斗能力。紧接着,他就又冲向下一个人。有他这么个杀星在,总算稳住了场子,但是一时却攻不进去。 柳长安在这种场合没什么用,好在控鹤监人多,倒是不用他顶在前头,只好高喊道:“控鹤监办差,闲人退避,违者格杀勿论。” 他想来,报出这么个名号,这些人应该有所收敛,不想这些人非但不退,反倒是拼的更凶,还有人高喊道:“杀了他们,杀光他们!不能让这些鹰爪跑掉!” 伴随着几声呼哨,竟是又有十几个陌生人从后院冲出,加入了反抗队伍,与控鹤监杀成混战。眼看事情不对,丁小刀也意识到,这些人不会是护院那么简单,厉声断喝着“叫人!” 不过局面很混乱,由于杀出来的人多,而且武艺颇为了得,控鹤监几乎人人接战,柳长安都几次险些卷到战火里,腾不出手发信号求援。就在此时,却从院落外头,冲入数十男子。为首者大喊道:“小刀别担心,我们帮忙。” 伴随着这些人的加入,局势终于稳定下来。跃高伏低,腾挪闪避,柳长安直觉得是在看一场华丽地动作戏。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功夫吧。确实跟普通人不一样,打的既快且流畅,出手也很有威力。这些人的身手,看来极为高明,而且与控鹤监一样,练有分进合击的功夫,几个人对付一个,将这些护院一个接一个斩杀于当场。 当护院人数骤减时,抵抗终于瓦解,开始四散奔逃,控鹤监和这些援军,却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开始衔尾追杀。 一部分人开始治疗伤患,柳长安说道:“用烈酒清洗下伤口,必须保证伤口不发炎。还有,缝合,一定要缝合。” 郑大通也道:“没错,我兄弟对治伤有秘方,读书人就是知道的多些。”他又看看来人“安乐千岁,居然把府邸护卫派了来,这实在是让我们受宠若惊啊。这件事,我会回报侯爷,算是我们欠你们一次。” 那些公主府护卫也极上路,为首者抱拳道:“都是为朝廷办事,还分什么你啊我啊,人都说你大头不会说话,果然如此。咱是奉了千岁的令,给驸马爷的朋友帮场子,别说那些没用的,有当子请我喝酒。这些人好凶,连控鹤监都敢打,我看,怕不是保镖那么简单吧。” “肯定不是!”控鹤监虽然没死人,但着实伤了五六个,放眼京城,怕也没几个人有这胆子,一口气伤这么多控鹤校尉。郑大通怒道:“这件事没完,不把他们查个底朝天,我控鹤监就不用在街面上混了。给我搜,我就不信,搜不出要紧东西。老弟,快去救人吧。” 这么一通打,柳长安很担心,人已经转移,但是公主府的护卫则表示,自己的人封锁了整个别院,连鸟都飞不出去。只要人在这里,就肯定可以找得到。很快,人就来到后院,当一脚踢开一扇大门后,柳长安就发现了身上几乎未着寸缕的娜妲,和被捆成粽子的卢忠。 娜妲的衣服就那么扔在地上,从其脱下来的情况看,明显是在当事人非自愿的前提下,被强行剥离。可是看她脸上神情,却轻松自然,没有受到暴力伤害后,那种伤心难过,或是痛不欲生的模样。反倒是嘴角上翘,带着一丝冷笑,看着同样被捆成光猪的卢忠,似乎在嘲笑他某些地方本钱不足。反倒是卢忠面红耳赤,拼命的挣扎,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娜妲是在强推的那个。 “卢管家,原来您驯劣马的手段,就是把自己捆起来?佩服,佩服,果然是独家秘传,神鬼莫测。您这个样子,不知道卢相是否也是知道的。” 柳长安走进房中,反手带上了房门,又将娜妲的衣服拣起来递给她,后者见到柳长安,眼眸中微微转动,接过衣服披上,随后问道:“外面那么乱,是东家带了咱们酒楼的伙计来救我了?” “不是伙计,是控鹤监。那些伙计还得应酬客人呢,哪有时间来。你今天没做工,没有小费拿。” “黑心。”娜妲哼了一声,但随后就看见柳长安身上的血迹,忙道:“东家受伤了?” “没有,帮着人救伤号,身上沾上点血。这地方的保镖凶狠的厉害,居然敢和控鹤监动刀。” “他们连掳人的事都敢干,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娜妲冷哼道:“这位卢管家,只怕喜欢的东西还不少呢。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劣马被他驯服过,娜妲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卢忠见柳长安进来,神色更有些不自然,只道:“柳公子,你好样的。怎么,你是准备把我这样一直捆下去,交给控鹤监?” 柳长安摇摇头“那怎么敢?打狗看主,把您这样交出去,卢相的面子往哪里摆?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得给您解开绑绳。我看看,这里有什么……” 他四下望去,这时才发现,房间里,墙壁上挂着马鞭,桌上有小刀,还有些工笔秘戏图,另外就是一些造型古怪,但略一琢磨,也能想出是什么玩意的工具。大概,卢忠用来整治女人的专门据点,就是这里了。 他看向卢忠“你是准备用这些东西,对待娜妲?” 卢忠这时,反倒没了恐惧,冷笑道:“一个胡女,又是个贱货,有什么不能的?难道在你眼里,她还是什么冰清玉洁不成?简直可笑。她比那些胡女馆的昌纪,又有什么区别?若是在那里,我给了钱,也能这样玩。” “好,说的很好,是我错了。”柳长安点点头,从墙上摘下马鞭,在手里挥了几下“这玩意不错,该试试威力。卢管家,我是新手,没练过,使的好不好,您多包涵。” 随即,马鞭在手里猛的一挥,带着破空之声,向卢忠兜头打去。 第94章 捕俘 皮鞭带起风声,重重的落在身上,带起一道道血痕。他忽然出手,卢忠还来不及说什么,鞭子就落了下来,将他抽的发出尖利的惨叫。毕竟养尊处优多年,平日里从没挨过打,现在突然遭到攻击,根本扛不住。 柳长安的鞭子打的又快又疾,一连十几鞭下去,娜妲才从他手里,把鞭子夺过去。她的手劲很大,柳长安这时基本可以确认,卢忠是被娜妲绑上的。这个胡女果然是一头美人豹,不但野性,而且危险。 “在卢管家看来,无权无势的胡女,自然是弱者,弱肉强食,被你摆布,是她命该如此。等你得偿心愿,就放了她,给她一笔钱,或许在你看来,还是恩赐。如果想不开,去自尽或是变成疯子,也是自己的事,与别人没关系对吧?可惜,在我看来,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管是否有权势,也不管是否有靠山,都没人能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你看上她,是你的权力,她不应允你,也是她的权力。因为她看不上,就动手掳人,这不但违反大周律,也同样,出离人的底线。” 卢忠被抽了十几鞭,已是遍体鳞伤,但他却不肯讨饶,冷冷地看着柳长安“柳公子,这就是你的态度?倒是掷地有声,可惜,不知道将来,你是否能一直保持下去。如果你知道,这个表子是什么身份,还会不会这么维护她。我敢说,今天如果你们不来,她会心甘情愿的任我摆布,说不定,求着我收了她也不一定。她明明可以一开始就制住我,却等你们冲进来时,她才动手。证明,其心里一定有所企图。连迷神香都制不服的女人,八成是胡人的探子!” “迷神香?”柳长安一愣,他有点想到,为什么那些人会拼命反抗了,这宅子里,说不定真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要紧物件。 娜妲冷哼道:“那种迷香,对我不起作用。可是我也知道,我打不过你们这么多人,又何必反抗。” 她看看柳长安“我的笨东家啊,如果你不来,小娜妲不过就是挨几鞭子,再被这不中用的东西摆布一番,假装着被他驯成了条小狗。他心满意足之后,不但会放了我,还会把寿宴的事交给东家,不是皆大欢喜?你这样闯进来,怕不是把两下的关系彻底搞僵了?你真以为,为了掳人的事,控鹤监就能办了相府管家?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就知道了,不管这宅子里查出什么,都和他无关。这里不是他的产业,人也不是他的部下,你很难定的了他的罪。可是这种人逃了以后,却可以对东家报复,就算现在什么都不做,将来也很难说。” “随他去吧。”柳长安冷笑道:“你的东家,又不是没用的废物,他想要报复,我就等着,看看他到底能把我怎么样?倒是你啊,我说过了,不需要用你去牺牲,拿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不是?这个月,扣工钱。” 娜妲扮个鬼脸,“知道了,真是坏东家。”她走上前,利落的解开绳子,随后将人一推,就把卢忠扔到了地上。 “老管家,穿衣服这种事,你自己应该会吧?你阿母应该教过你,不需要别人帮忙。我呢也不会要你写什么伏辩,再按手印之类,那样太过无能了,不会做。至于你想要报复呢,我们东家都不怕,我也就不怕了。不过在你报复之前,我有句话得说明白。我这个人,是怎么都没关系的,但是,如果你对其他人报复,就有人也会对其他人报复。你在乡下也有老婆孩子,他们虽然是在卢氏保护之下,可是难免出门买东西,如果突然失踪了,我想卢氏也不会下大力气去找。所以就是这样,你想要把事情闹大,我就会闹大。你自己,算算值得不值得,再做决定吧。” 卢忠这时已经穿好衣服,虽然鞭伤不轻,但是还没到不能走动的地步。他冷哼道:“柳公子和这位姑娘的厚赠,老夫记下了。我们在京城,还有很多年共事的时间,这些恩赐,我会报答。” “慢着。” 娜妲忽然叫住他,“我们东家刚才打了你一顿鞭子来着,我还什么都没做过呢。有一件事,从一看见你,就想做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既然已经得罪你,干脆就一次做完吧。东家,你也要看清楚,你们读书人那样是不行的,这样,才叫打人!” 她的身形一动,一如那天晚上在房间里跳舞,身体轻盈,动作迅速,人已经来到卢忠身边。双手猛的抓住卢忠两肩,随即便用力向怀中一拉,看上去,似乎是情人分别前,依依不舍的拥抱。 可是就在这拥抱的同时,她的膝盖已经抬起,用力撞向了卢忠的要害。伴随着那一声闷在嗓子里的惨叫,卢忠蜷缩着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如同一只离了水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同为男性的柳长安,下意识的并紧了自己腿,他仿佛又回到了厨房,正把两枚鸡蛋打碎,看着蛋黄蛋清缓缓流出,在碗中融会一处…… 娜妲推开房门,门外,已经站了几个控鹤监的校尉,显然得到了指令,只敢在这保护,不敢进来打扰。“麻烦你们,把这坨烂肉丢到外面去。我们天然居的手艺再好,也整治不了这种臭肉。还有,离房间远一点,谁偷听的话,自己小心!”随即,关上了房门,又反手,带上了门闩。 柳长安见她的衣服又已经有些松动,忙指了指,不想娜妲非但不系紧衣服,反倒是霸气的将衣扣一解随后向后一丢,便已解除了武装。随后笑着,扭着纤腰,向柳长安走来,边走边道 “我那英俊而又有丰流之名的东家,这里既没有你的小妻子,也没有你那爱吃醋的丫鬟。你不需要在怕什么,让我们就像其他的掌柜与胡姬一样,做该做的事。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毫无魅力,让东家对我起不了非分之想,那实在太丢人了。” 柳长安在清楼时,也很少见这么大胆的女人,回忆中,就只有那个与自己一度缠绵,最后也死在自己手里的阿依娜,能与之相比。他本就不是一个矫情的人,更不是什么君子,可是这个美人豹,他可不敢就这么胡乱的扑上去。万一对方再把自己向捆卢忠一样捆起来,就不大好,只好后退几步。可是这一退,就退到了床边,再退,整个人就摔在床上。娜妲却如只豹子似的,猛扑而上,骑在柳长安身上,舌头舔着嘴唇,露出一丝妩媚且充满野性的笑容 “东家,你这回,跑不掉了!” 第95章 归心 “原来,这就是名满京城的柳才子的滋味,还不错。” 饱食一顿的美人豹,舔着嘴唇,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如果此时再点上一支香烟,说一句我会对你负责的,那便是一个极完美的镜头。与燕儿那种完全被动,任君怜惜的乖巧完全不同,这个大胆而火辣的西域女子,其豪放与积极,几乎让柳长安大觉惊讶之余,心内也不得不承认,野味确实很有意思。 “你是东家,占了人家的便宜,就不可以扣人家工钱了。这是规矩,不能坏。”娜妲微笑着,任柳长安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这间房间,本来就是用来做这等事用的,现在女主角没变,男主角换了个人,那些器械自然用不到,但是这张大木床,却足够两人折腾。既然柳长安不急着回去,那么就多温存一阵,她也没意见。甚至,她还主动撩拨着对方,期待着接下来更激烈的撕杀。 “你会功夫吧?看来,我是自做多情了,如果我不来,你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柳长安在方才的交锋中,已经领略到,这个女人的腰腿是何等有力。这种力量,不但能给男人享受,也同样能终结男人的生命。他相信,卢忠虽然是男人,但是一对一的话,根本不是娜妲对手,之所以被娜妲制服,也是实力不济,而非偷袭。那么就算自己不来,她也应该吃不了亏才是。 娜妲甜甜一笑“你猜错了。我确实会功夫,可是如果你不来,我就不会露出我的功夫,只会像现在一样,任男人摆布。不过骑在我身上的男人,会变成那个令我恶心的臭老头罢了。” 她叹了口气“我其实从没去过塞上,一生下来就在中原。我阿母是波斯人,被人卖给了一个汉人做姬妾,生下我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得罪了家里大娘,再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就落到清楼里。我是在清楼长大的,你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我从小就学坐缸,到了十几岁,才开始练拳。所以,我从一开始,学的就是伺候男人的功夫,到了后来,才学的杀男人的功夫。于我而言,伺候男人的时候远比杀他们的时候多,就像卢忠说过的,我是个表子,一直都是。跟我们天然居附近,那几家胡昌馆的女人,没有区别。” 柳长安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并非是燕儿那种未经人事就跟了自己的。相反,其经验丰富,那是个技艺高超之辈,与自己算是棋逢对手那种。也之后在她身上,自己才能获得充分的释放,不必去考虑她能否承受的住。这种狂野也大胆,或许正是曾经的经历,才能拥有。 他摇头道:“事情不是这样。每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过去,但是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能选择自己的未来。至少在天然居的时候,我可以保证,没人可以轻薄你。你也不需要委屈自己,却陪某个男人。” “傻瓜。”娜妲主动献上香唇,良久之后才笑道:“东家,你真傻。我这种人,哪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还不是上面要我陪谁,我就陪谁了?只有陪你,是我自己做主的事,上面从没叫我跟你有这种关系,你……是我自己想要的男人。可是如果有一天上面要我离开你,我也没办法拒绝。这次的事一出,我的身份在你这就算露了底,接下来,估计就要离开,换一个新的胡女过来替班。我警告你,不许对她像对我这么好,不然的话,娜妲会吃醋的。” “你跟卢忠……是你们上面的意思?” 娜妲摇摇头“不全是。他的这个嗜好,其实在我们这不算秘密,不过他不过线,我们也懒得管。即使今天他对我出手,侯爷那里,也不会真的怪他。毕竟对他而言,我只是个胡女,只要别弄死弄残我,上面也不会跟他计较。可是……我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如果不是我受过相关方面的训练,一般的女人,肯定挨不住。这些东西,是禁物,也算是过线。所以我打算顺从他,然后搞清楚,他这些东西的来源,背后还有谁。没想到,你这个东家,居然冒失的带人打上来,把我的计划全坏了。” 柳长安咳嗽两声“我说呢,你失踪了,怎么酒楼里,没人跟着着急,原来,大家都知道你没事,只有我是傻瓜。” “酒楼里,也不都是我们的人,有一些,真的是监里人的家眷。他们也需要工作,也需要收入。只有他们生活的好,监里人做事,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侯爷会把他们,介绍到可靠的店面里做事,但是不会要特殊的关照。因为一旦他们要了特殊待遇,将来再找活计,其实就不容易了。所以,对他们来说,如果真出了事,都只能自己想办法,不依靠外人。不管是监里人,还是家属,都有这个准备。只有你这个傻傻的东家,才会为了个不值钱的烂货胡女,带这么多人杀上门来,跟相府的管家作对。” 她虽然说着柳长安是傻瓜,但是美目里的泪水,和浓浓的情义,却出卖了她的想法。胡女一旦动情,比之中原女子用情更甚,两人又是一番缠绵,娜妲才道:“我听到刀剑声时,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东家。我想,如果有人来救我,就一定是这个大傻瓜。当时便决定了,要睡你一个晚上,谁让你坏我的事了,就要用你的身体做补偿!” 她恶恨恨地说着,可惜全无威慑力,反被柳长安的手搞的气喘吁吁。“姓卢的想要逃,我就把他抓住了。他一直以为,我是个任他宰割的羊羔呢,却不知道,我在受训时,闻过各种迷香,对于这些东西有抵抗力,恢复的远比普通人早。不过为了要他过瘾,就只好装成没恢复,还要装害怕,大喊大叫,拼命反抗。他享受的就是这个征服的过程,我想反正注定要被他咬一口了,何必不让他过瘾,再把东家的事给做了?等听到东家来,自然就不能再任他摆布,就算要咬,也是东家你咬。” 柳长安道:“讲点道理,是你咬我好不好。你也够狠的,那一下,他八成是可以进宫了。” “我知道,所以我可能要换地方,否则,会给你惹麻烦。趁着还没走,我要多要几次,还有,记住,将来再来的胡女,你第一时间就去脱她的衣服,只许欺负她,不许真的动情。你心里的胡姬,只许有我一个。” 柳长安摇头道:“不……我会去想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不会让你离开,至于卢管家那边,随他的便,我能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他的欺负!” 第96章 意外发现 “大傻瓜,大傻瓜。明明自己就是个书生,还说要保护人家,你知不知道,我很久都没哭过了,这回你满意了。我哭的这么惨,一定被那些混蛋笑死了。监里有名的妖姬,居然会流泪,这跟小刀去做厨工一样,都会成为监里的笑柄。你真是的,我们这些人,都是被你害出丑的,早晚要揍你一顿才行。” 柳长安的一句承诺,不想让娜妲哭的泣不成声,眼泪落在柳长安胸膛,清凉一片。 虽然嘴巴说的很凶,但是她如火的热情,却证明着,她的心里非但不恼,反而异常甜蜜。走上这条黑暗之路,本以为注定不会动情的娜妲,不知从几时开始,发现自己很危险了。原本以为不存在的感情,正在汹涌的吞噬着她的理智。 是因为他的英俊,还是因为那些奇思妙想,再不就是,那和蔼可亲的态度,以及从没想过染指自己身体的风度?即使精通各种媚术的娜妲,也不能让柳长安化身为狼来袭击,这或许是娜妲媚术的第一次失效,但却也发现,这个世上果有君子。 那时候的她,最多还是把这当成一种冒险,一种自己和柳长安之间,谁能胜利的小测试。如果柳长安控制不住的来向自己索求,娜妲就算是又赢了一次。在以往的谍子生涯里,她也见过几位号称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或是柳下惠,但最终,没一个能敌过她的魅力,乖乖做了裙下之臣。 一如男子猎取女子,她也同样以猎取男子为乐。名臣良将,才子豪侠,她一向把这当成一种收集,或是娱乐,或者说,在这种黑暗世界的生活里,惟有通过这种耍弄男人,征服男子的游戏,才能让她缓解疲劳,释放压力。但是这次,她输了,输的一干二净。她连人带心,都输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知道,像她这种女谍子,是不该对男人动心的。一旦动了心,要么杀掉对方,要么就等着自己因坏事被制裁。可是杀掉他…… 看着眼前男子的俊脸,想着他居然带着一群控鹤监打进这处别院来营救自己,先不提他的身份和前途,是否允许自己动手,就算是现在侯爷下了杀令,自己恐怕也会挡在这个家伙面前,先他而去。 “喂,傻瓜,你知道不知道,控鹤监的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你借了控鹤监的兵,就等于和控鹤监扯上瓜葛。将来司马侯爷想要用你做什么事,你很难拒绝他。你一个小书生,牵扯到控鹤监里,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局面。到时候,你的妻子和那个燕儿,该怎么办?” “事发紧急,哪顾的了许多。唯一有能力找到你的,就只有控鹤监,不借他们又借谁。如果侯爷要我加入,我求之不得啊。我到时候就和你分去一组,一起做事,不是很好。” “油嘴滑舌,我又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不会被你几句好话就给骗了。想要老娘跟你,没那么容易。” 话说的虽然硬,但是人已经被这甜言蜜语成功软化,诸般习自清楼以及秘卫的媚术,本是于灯前枕上,刺探机密访查军情的利器,此时却成了讨好情郎的手段。既然注定分别,甚至在不久之后,自己的生命之花,即将在风中凋零,那就趁着还活着,尽情享受这一时之欢。她要让男人记住自己,永远不忘,要让他知道,自己比那个小丫头或是那个呆板的大姑娘强的多。 再一次瘫软之后,门外,响起了几声敲门声,以及郑大通的声音“兄弟,你们好了没有?” 柳长安看看娜妲,后者无所谓的瞥了他一眼,显然是怎么样都随他,柳长安答了一声“稍等”动手穿衣。 娜妲却已抢先一步贴上来,小声道:“别动,我来伺候你,哪怕只有这一次,也好。” 她侍奉人的技巧,并不在燕儿这种小丫鬟之下,显然也是受过专门训练,让男人非常舒服的更换衣装,至于自己,则将袍子随意一系,蓬乱的头发随手一理,赤着双足,就过去拉开了门。 见两人脸上模样,郑大通嘿嘿干笑几声,又对柳长安道:“小刀这次,算是发了,怕不是官复原职,说不好,还能受奖。” “我答应丁将军的事,肯定会做,我这两天,就去求见驸马,跟他当面提及,再不行,就去拜见侯爷。这件事,总之是我引起来的,不能让各位替我背黑锅,至于受伤的兄弟,所用花消,亦由天然居承担。” “不不,你误会了,这回不用你去找驸马,而是监里自己,就得给我们记功。这可是一件大案子。” 单纯绑架娜妲,乃至谋图不轨,对控鹤监而言,都不算什么大案子。即便娜妲是监里的人,司马秋也没法因此就对上卢白驹说话,最多是要一笔赔偿而已,更大可能则是不了了之。但是方才娜妲的言语中,已经透露出这个宅子另有玄机,事关机密,柳长安并不打算打问。可是他不问,郑大通自己却忍不住说。他提起鼻子,在房间里闻了闻 “这里也有那味道。果然啊,我就说么,那些东西不但是自己藏起来,说不定已经用上了,果然吧,在这就已经使了。” “味道?什么味道?”柳长安进房间之后,只是觉得房间里的香味很独特,再者,就是自己的欲念比平时增强了几分,如果面对的不是狂野的娜妲,而是柔弱的燕儿,多半会觉得很难过。此时听郑大通一说,似乎这香味并不正常。 娜妲笑道:“自然是香炉里,用的熏香。你当卢忠征服女人,只靠皮鞭么?就他那种老朽,不用点东西,又怎么成功的了?这香粉,也是他征服工具的一部分,东家,你听没听说过曼陀罗?” “曼陀罗?”柳长安想了想,随后道:“那不是制五石散的主料?我记得朝廷有令,曼陀罗是禁药,只有官府衙门里,才允许使用,主要也是用来在军中制作伤药时,用来当麻醉药使用。民间对其禁止程度,甚至超过砒霜,谁要购买,必须严格登记姓名住址,且有相熟人士作保,才许按量采办。” “没错,可是就在这宅子里,我们发现了大量的曼佗罗,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第97章 大收获 柳长安在房间里和娜妲盘肠大战的时候,控鹤监以及安乐府的护卫,已经把这处别院搜了个底朝天。那些护卫的拼命反抗,以及亡命态度,引起了控鹤监的注意。从道理上讲,他们没理由为了几个钱,就和官府力量拼命,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面另有玄机。 职业本能,让他们认定找到了大鱼,搜查和审讯,几乎在同时进行。那些俘虏的嘴很硬,连上了几道大刑,也问不出究竟来。可越是如此,反倒是越坚定了控鹤监的信心,这里,一定有问题。 本来搭救娜妲,是看在控鹤一脉,外加柳长安的面子上。得罪卢白驹,到时候也由柳长安出来顶雷。可是不管怎么说,伤了几个人,这已经是一件大事,不要说立功,郑大通已经做好回去挨骂,与丁小刀一起到厨房帮忙的准备。可是等到这事一发,他却意识到,这次因祸得福,说不定是升官的机会到了。 能成为大周天子的得力耳目,控鹤监的手段并不差,一番搜查之后,果然发现了住宅里,精心修建的一处密室。一般人家,修这种密室,多用来储存金银,可是这间密室里,存的东西,远比金银财宝更为珍贵,竟是大量的曼佗罗。 “曼佗罗可以令人产生幻觉,佐以药物,制成香料或丹药,都能激发人的欲念。所以大户人家偶尔会买来,做助兴之用,清楼里也会用这个,给那些刚烈的女子用。同时,其也有强烈的成瘾性,一旦长期服食上瘾,将很按戒断,离开此物,便会变的生不如死,痛苦不堪。” 娜妲大方的坐在柳长安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为他做着介绍。“我一进房间,就闻到了这东西的香气。按说,卢忠这种人,用曼佗罗对付女孩子倒也不奇怪。可是卢相是朝廷宰辅,他身边的人,是不能沾这个东西的。如果碰了,就可能泄露要紧机密,于整个朝廷,都有莫大关碍。他家里从没买过这种东西,我们是知道的,而卢忠明显又对这东西有瘾头,我就怀疑,他的东西来路不正。这里又是醉仙楼东家的别院,那就有可能,是醉仙楼在秘密购买曼佗罗。” “所以,你就打算扮猪吃老虎?查清楚醉仙楼和曼佗罗交易有没有关联?” 娜妲点点头“西南十三部,久有不臣之心,前些年,被朝廷打的落花流水,暂时偃旗息鼓,可是白衣教依旧猖獗,其反心未死。要想谋反,首要有粮饷。朝廷严格控制盐铁输入西南,弱其武力。其地处贫瘠,缺乏饷源,唯一的发财手段,就是西南盛产曼佗罗。” 郑大通接过话来“所以,现在天下贩卖曼佗罗,大半都是白衣教的势力。而白衣教自我大周立国,数次倡乱,已为朝廷明文禁绝之魔教。凡是私自购买曼佗罗者,皆可按勾结魔教入罪。这么多的曼佗罗,还有那么多武艺高强的亡命之徒,怕不是白衣教大案?乖乖,自从当年白衣教西南反乱已来,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听到他们的风声,更别说在京师出现。这回,若不是及时发现,还不知道要有多大乱子。贤弟请想,这么多曼佗罗,要是在相国寿宴上,放到百官的饮食里……” “将来,在醉仙楼用餐的客人,不知不觉,都成了曼佗罗成瘾者。这曼佗罗之禁,便形同虚设。更有甚者,百官为得此药,说不定就会勾结白衣教,为魔头所用。那便是一场大祸。”娜妲道:“我当时只想,从这事上查出些蛛丝马迹,却不知,他们居然藏了这么多。单是一件白衣教案,就能让郑头领升上几级,何况这回还有那么多魔教魔头被抓,这案子,足以惊动侯爷了。” “福将,福将啊。”郑大通拍着柳长安的肩膀“贤弟,大哥这种人,刀里来枪里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命就没有了。我最信的,就是气运。你这种人,抢个女人,都能抢出个白衣教大案,不问可知,就是大造化大气运的福将。跟着你,我就能沾光,怕用不了几年,就能当上千牛卫大将军。这回的事,可要好好谢你,大哥和小刀,这下都有前程了。” “别忘了安乐千岁。”柳长安小声道。郑大通点头道:“这自然是不能忘的,毕竟卢忠是卢府管家,我这个身板碰卢相爷,那是碰不过的。可是安乐千岁加进来,就是卢相,怕也得掂量再三了。” 娜妲微笑道:“只有长安才是福将?本姑娘,就不是么?大头,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她说话之间,从柳长安身上跳下,来到床边,便从被子下面,抽出一本图本“姓卢的摸我的时候,被本姑娘从他身上摸来的。他把这图本视如珍宝,放的比荷包还重要,想来,是个极珍贵的物件,你看看,这是什么?” 郑大通接过图本,翻看两页,笑着递回“这个……我看不合适,是该你和柳老弟没事的时候,自己看的。当然,柳老弟和弟妹,也可以看。” 娜妲一听便知道是何物,笑骂道:“真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个不正经的东西,把这玩意放这么隐蔽干什么。我还当,是什么要紧的翻天帐,又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白欢喜一场,早知道就摸他钱袋了。”见柳长安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图本不放,娜妲哼了一声 “我这里有个活的,不比那死的有意思?看着它们有什么用?等回到家里,你要是有胆子,我就带上燕儿,给你来几出带劲的。” “不不,这东西确实带劲,你们两个过来看下。” 娜妲见他说的郑重,不似是调笑,也从床上走下来,来到身前。初见,只是寻常春工样式,而且画工算不得上乘,不似是名家手笔。正待嘲笑一下柳长安无知,却见他的手,指的不是那些姿势,而是女子图形身旁,依稀的字迹。 郑大通文字不精,也只看画,这时却也朝着那字迹看去。还不等他看明白,娜妲已经笑起来 “好啊,这老狗胆子不小,居然有这种心思。看来,我废了他,算是做对了。就算是卢相,这回也不敢跟我们为难,说不定还得开销了这个老仆人。” 郑大通这时才看清,那女子身旁,写的字样分明是:凤扬琴。 第98章 大祸临头(上) 大周女主开国,曾经大量任用女官,兴办女学,甚至一度连宰相,都由女子充当。最终,这些制度引发士人强烈反抗,几酿成灭国之祸。当叛乱平息,硝烟散尽,强悍的女主,也只能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向上千年男尊女卑的思想屈服,被迫废除自己一手制定的制度。 虽然目前大周在制度上,依旧不限制女人做官。但事实上,从科举到授官,对女性都充满恶意以及限制,而且在地方上,女性的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证,男性同僚恶意的排斥打击,甚至人身侵害,让大周的女性官僚,变的凤毛麟角。到现在,就只有宫廷里,还有一部分女官,朝堂上,已经基本是男人天下。 但是,例外也同样存在。以男性为主导的军旅之中,就有一位巾帼独撑半边天地,坐镇边关只剑能挡百万兵,以五万天凤军,力抗百万乃蛮人,使蛮兵不能像过去一样牧马中原屠戮百姓。 镇远侯凤扬琴,大将军裴元之妻,在丈夫阵亡后,扛起亡夫大旗,于边关连战连捷,让乃蛮人闻其名而丧胆,朝廷上下,不拘文武,提起凤扬琴,亦无人敢说一个不字。边关之上,更是不知有多少男儿,甘愿为凤侯而效死。而卢忠,他居然把凤扬琴的名字,写在这种图本上,这本身便是亵渎。若是落到边军手里,怕是能直接便撕碎了他。 更有甚者,凤扬琴当年未曾下嫁裴元时,曾与时为东宫的天子,有过一番邂逅。两人的相识过程,在朝堂上是禁忌,没人敢公开议论,但是私下里,控鹤监对这一切却了如指掌。虽然天子钟情于去世皇后,但是也曾给司马秋下过口旨,不得派一人一骑监视凤扬琴。天凤军每年所需海量粮饷,天子也从不打回票。从这,也可以看出,皇帝对于凤侯,未尝没有几分心思。 这样的女人,岂是卢忠所能惦记,更不要说有次龌龊念头的?这春工画功,不似名家手笔,加上事涉隐私,多半就是卢忠自己手绘而成。他出身名门大户,虽然是个下人,丹青一道却亦有功力。京城里,也有不少人知道,卢大管家是书画方面的好手。只是不知,他把丹青技能,用在了这个方面。 郑大通一拍桌子“娘的!早知道就不放他走了,我这就带人去,把他捉回来。” 柳长安摇头道:“怕是不成,咱们现在去抓,他大可一推干净,说这是污蔑,卢白驹也未必会让我们把人带走。毕竟事关凤侯,承认了,连卢相自己也有关碍,还是先压一压,等等侯爷和安乐千岁的决断再说。” “驯野马……啧啧,原来,他嘴里的野马,不是乃蛮女将,而是凤侯?” 控鹤监的搜查和审问仍在继续,柳长安和娜妲却已经上了马车,在十几名护卫保护下,返回杨宅。天然居那边,自有人维持,倒是不用柳长安每天出现。而娜妲也乐得利用这段时间,多与柳长安缠在一处。只要生前尽欢,又何惧一死。 听娜妲的话,柳长安略想了想道:“我想,事情还是出在九里关之战。乃蛮人破关,官军复夺九里关。说不定,当时领兵的,就是年轻时的凤侯。我是没见过了,但是听人说过,凤侯也是绝色佳人,风姿绰约,卢忠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只是个奴仆,凤侯眼里,又怎么会有他,怕是连名字都不会记得。而他,却把凤侯当成了梦里情人……” “所以他说喜欢野味,实际是喜欢凤侯那种英武过人的女子。这种想法,自然只敢放在心里,不敢对人言。但是他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这个魔障,竟是把凤侯的名字,写在这春工图本上。驯服每个女人时,都在心里,把她当成了凤侯。” 分析着卢忠的心理,娜妲啧啧吸着凉气“凤侯也自倒运,没想到怎么,就被这个龌龊小人给看上了。要是我的傻瓜东家看上凤侯,那还算是个运气,被这么个丑老头惦记,实在恶心死了。” 柳长安笑道:“你这么说,是在讨好我么?” “是啊,谁让我的傻瓜东家,说要扣人家工钱来着。人家是很穷的卖酒胡姬,手停口停,你要是不给人家工钱,人家今晚上就要饿肚子。” “你饿肚子没关系,我来喂饱你就是了。” 娜妲与柳长安已经商定,回到天然居后,对其他人不提娜妲身份问题,只称其被人掳走,后又救回。至于接下来的事,只有等下一步的安排再做定夺。看着他怪手又伸过来,娜妲哈哈笑着,表面上是在抗拒,实际却是在邀约。当马车停下,柳长安将娜妲从车上抱下,大步走向卧室时,风中只留下娜妲阵阵笑声,和身上的芬芳。 武承训的关系,也在这个下午被全部发动起来。能在京里经营这么久,他的关系网当然不是只有一个魏赞侯或一个卢忠。一连托了几个人,都是颇有些力量,能在京里说上话的主,其中还有两个是军官,与控鹤监算是袍泽,可是在那全都碰了壁。 一名说情者很无奈道:“单是一个丁小刀,我倒是可以去说说看,可是现在,安乐千岁府的长史已经派了府中两名主事过去坐镇,这就不好办了。安乐千岁出面,谁还敢多说一句?武老爷,您也是,好端端的怎么好开罪安乐千岁?这事,您还是自己去跟千岁分说,再做计较吧。” 听到安乐公主出面,武承训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椅子上,良久一动不动。武剑雄急的像热锅蚂蚁,来回走来走去,不住嘀咕道:“该死!都怪卢忠那老狗,想玩胡女,自己去平康就好,却非要找这个女人。这下,连那些朋友都陷进去了。那干好朋友,可是咱们的得力臂膀,本来还指望他们对付柳长安来着,这下怕是没希望了。爹,要不,我们还是去找太子府出面吧。能制约安乐公主的,就只有东宫殿下,只要那边说话,事情还有转机。” 一连说了两次,武承训才似乎回过神来,他深思良久,却摇头道:“没用,没用了。现在,怕是找谁,都不顶用,求人不如求己,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 第99章 大祸临头(下) 武剑雄点头道:“爹说的是,求人不如求己。其实以孩儿之见,不如趁着现在,孩儿带上人手,去把那处别院烧了。只要一把火把一切毁个干净,任谁也拿咱们没办法。” “放火?”武承训愣了愣,随后苦笑道:“那如果有人阻拦呢,你是不是还要杀人?为父自认是个生意人,送你去学武,也不过是想让你学一门防身之技,免得你在京城里与人冲突,动手吃亏。没想到,你学剑这几年,学会了杀人放火,先是魏赞侯,现在又是控鹤监,剑雄,这天下,还有你不敢杀的人么?” 武剑雄急道:“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些朋友,帮咱们处理了魏赞侯,那是多么高明的手段,您也不是没看到。现在他们有难,咱们不能不帮。何况,那些曼佗罗,是我们醉仙楼翻身希望,一旦落到官府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只能趁着证物没进官,一把火烧个干净。” “傻孩子,你以为你能想到的,控鹤监会想不到?我敢打赌,现在那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这样的蠢材去钻。任你武功盖世,难道还敌的过他们的千军万马?爹一直以来,都娇惯着你,觉得只要我们不吃亏,做什么都可以。把你养成了现在的性子,就算没有天然居,过几十年,你接手醉仙楼,我们武家的气数也会用尽,难免家破人亡的结局。现在,不过是这一切提前到来,报应,报应!” 武剑雄道:“爹,您要教训孩儿,大可换个时间。现在是宜急不宜迟的时候,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孩儿去找那些师兄弟一起动手,那里毕竟是咱们的地方,地理我比他们熟悉。只要找到机会放把火,任他控鹤监何等手段,孩儿也自可全身而退。这几年学艺,可不是虚渡光阴,孩儿的武艺,爹只管放心。” “你能学成武艺,爹很高兴,总算是将来,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放火的事,不必说了。不过你说的有一句话很对,宜早不宜迟。” 武承训似乎是被这一句话点醒,从呆坐变为行动,先是打开衣箱,取了几件上好衣料制成的衫袍,又打开银箱,将一部分细软拿出来,打成了一个包裹,推到儿子面前。 “剑雄,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死光,爹也不会心疼,但是你哪怕磕破一点油皮,爹也会难过的受不了。我已经这把年纪,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遗憾。可是你还年轻,定了亲,还未成亲,我武家还未开枝散叶,所以你绝对不能有事。飞钱不能带,你只带这些金银,省着些花用,足以支撑十几年。你那准岳丈是个君子,不会因为我们家发生什么就赖婚。你先去你岳丈那里成亲,成亲之后,什么都不要做,只要给武家延续香火。在你有儿子之前,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下去,什么都不许做。” “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果真如此,咱们父子一起走,凭孩儿的剑,一定能把您成功带出京城。咱们到西南去,去找孩儿的朋友。” “别提你的朋友了,没有他们,我们也未必到这一步。”武承训摇了摇头“你别忘了,我们是姓武的,不论如何,也不能和白衣教那些人搞在一起。咱们两下是死敌,不死不休,怎能沦落到和他们同流合污的地步?何况,爹如果也走了,还有谁承办这次的寿宴。” “爹,事到如今,寿宴还有什么意义?不做也罢。” “你懂什么!”武承训冷哼道:“人过留名,豹死留皮。为父一生,家业已经赚下,金银于我,也不过是数字,现在要的,就是个名声。要是不战而逃,这辈子,就成了京城里的笑柄,那比杀了我都难过。柳长安后生晚辈,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承办这种寿宴。只有我武某人,才有资格承办这样的宴席。我要让京城同人看看,不管天然居有什么手段,真到了上台面的时候,能拿的出来的,依旧只有醉仙楼,我依旧是当之无愧的行首!” 他略微停顿了下,又道:“何况,办好寿宴,只要卢相心内欢喜,我们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左右不过是些曼佗罗外加个胡女,以卢相的身份,压下这些事,不过是指顾间事。所以,这次的寿宴,也是个机会,我们翻身的机会。你留在城里,为父不放心。只有你离开,为父才能放下包袱,放手打这一仗。想当年,为父赤手进京,身无长物,照样创下这偌大家业。现在放手一搏,未尝就不能赢这柳长安。你且在外听消息,若是咱们醉仙楼无事,便回来。若是……你便按为父所说,安心娶妻生子,等到将来,娶妻生子之后,再为为父报仇,取下柳长安的首级!” 武承训的态度坚决,武剑雄又是平日里顺遂惯了。自从降生直到学艺,再到闯荡江湖,虽然看上去走的是草根路线,自学成材,实际上每一步,都没离开家族助力。不管是师门还是江湖上,都忌惮其家的财力或是与太子府的关系,对他明里暗里很多关照,并没有真的处于逆境靠自己生存过。现在突然遭遇波折,便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被动的服从。 见父亲说的头头是道,他也顾不上多想,只好背了宝剑,带了包裹离开房间。看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武承训的身体一阵踉跄,支撑的力气一去,人就瘫软在椅子上。口内喃喃道: “傻小子,你这次走的太远了。又是曼佗罗,又是结交那些西南来的怪客,怕不是要惹上连太子府,都不敢招惹的麻烦。如果为父跟你一起走,那又有谁走的掉?总要有人留下来,承担责任。今后爹护不住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有机会的话,记得给爹报仇……” 第100章 新人笑 天然居内,娜妲的事,在珠宝市闹了一场小波动,但是消息被控鹤监按住,在市民而言,并不知道那么多细节。大家传说的版本,是柳长安闯到人贩子的住处,大杀四方,英雄救美,最终成功抱得美人归。 虽然有人觉得过程有点太过离奇,总感觉像是那些剑侠话本,平日炒得一手好菜的柳长安,要是真像说的那样,又会飞剑,又会土遁,被人叫文贼的时候还不大杀四方?把京城杀个血流成河? 可是不管怎么样,娜妲和柳长安好上是事实,两人当着客人的面,也在那眉来眼去,或是公开吊膀子,这是不做假的。也正因为此,那些过去想要讨娜妲手口便宜的,现在却都得放尊重一些。毕竟胡姬好对付,一个能直接和状元公说上话的柳东家,可不是省油的灯。 “郎君……郎君最近被那个胡姬,把魂都要勾去了!”燕儿气呼呼的放下门帘,嘴撅的能挂上油瓶。她不好到前面去,总怕被娜妲比下去。她是个很自卑的丫头,总觉得和这个胡女站在一起,就显得自己丑了。 可是不看着她们,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想着他们会如何亲热,就觉得更难过。所以只是偷偷去看,但一看到两人十指紧扣,依偎一处的模样,小丫头就觉得心里酸酸的,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连呼吸都不顺遂。 原本燕儿每天晚上,是注定侍奉柳长安的。可是自从娜妲被救回来之后,不但白天和柳长安腻在一起,到了晚上,也大多是住在她那。虽然她提出过,与燕儿分享的主张,但是害羞的燕儿,光是想想那情景就觉得脸红心跳,哪里肯答应。于是就只好看着,郎君被娜妲拉去她的房里,还能听到那放肆的笑声。 只闻新人笑,谁见旧人哭。这一声声大笑,一如钢刀,刺入燕儿的心里,在里面拼命的搅来搅去。 杨柳拉住燕儿的手,安慰道:“你也不用难过,胡姬再怎么样,也是胡人。郎君是汉人,心里肯定是和我们更亲近一些。她无非是靠狐媚手段,才把郎君迷惑住一时。这种手段可短不可长,时间一久,郎君自能分辨的出,谁才是良配。” “那若是郎君被她勾搭的迷了神智,可该怎么办好。姑娘,奴婢真的不能没有郎君。奴婢已经把什么都给了郎君,他若是不要奴婢,奴婢就只好去死了。姑娘帮帮奴婢,把那个狐狸精赶走吧。” 杨柳点点头,“放心吧,我们两个最亲,我肯定会帮你。只是你听我说一句,要想逐她,怕是不容易。这事……不能急。总之我们两个一条心,不能让这个胡女,夺走郎君。” “柳郎,你听听,我的歌唱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柜台里的娜妲,已经不似过去那样穿着大胆,也不会给客人吃豆腐。但是眸子依旧在散发着媚光,勾人魂魄。她刚刚唱了一首胡人的曲子,引得食客彩声如雷。虽然大多听不懂字眼,但那婉转的歌喉,仿佛是一只猫儿,轻柔的伸出爪子,拨弄着人的心,让人心里总觉得痒痒的。 即使不通音律的食客,也会觉得,这歌曲唱的让人舒服,只是舒服之余,不免起些旁的心思,看柳长安的目光里,也就隐约多了几分嫉妒。这样的尤物,就这么落到他手里,这是多大的造化? “好,果然是好。”柳长安握着她的手,不住赞许“照这样唱下去,将来你只要一唱歌啊,咱们天然居就能坐满客人,我连炒菜都不用了。古人说绕梁三日,也就是你这样了。” “就会骗人,来亲亲我我才信。”娜妲大方的让柳长安亲在脸上,心内暗道:我的爱人,你就多听些我的歌吧。因为再过一些时间,你就是想听,也听不到了。你可知,我要么就要离开你,如果留下,你我二人也未必是如今这般情景…… 虽然上面暂时没对她的去向做出安排,可是久在卫中规矩是熟悉的,已经暴露的谍子,多半不会再用,眼下大概是因为极重要的事,暂时顾不上她。等过了这一阵,就很难说。趁着眼下,自然是抓紧时间和情郎享受二人世界,这样分手时,自己或许才能少点遗憾。 她无法想象,自己将来还怎么去做任务,怎么用这个身体,从其他男人那套取情报。自己废了。作为一个精心培训的谍子,却不肯再用身体换取情报,那就失去了存在价值,或许很快,自己就要死了。但是想到这几天相处,她又觉得,就算死,能有这么一段短暂但美好的回忆,也值得了。 “柳郎,你看看,我这钗子是不是歪了?”她有意指着头上,柳长安新近买的钗子,几个酒客听到,则怪声怪气的吹着口哨,有人道:“我看娜妲姑娘不是钗子歪了,是心乱了。八成是想当老板娘了是不是?” “少贫嘴,仔细着一会给你的酒里,我倒进些马尿去。”娜妲白了客人一眼,笑骂着回敬。柳长安也笑道:“她想当老板娘也没错,或者说,她就是老板娘也成。来来,这钗子啊,让我帮你插一下。” “柳郎,这里怕是插不好,我们到后院去啊,找个有镜子的地方,你慢慢插,插好一些。” 柳长安暗道,真是个小妖女,每天几次,现在又想了。看看这时候客人不多,倒是可以偷闲,拉了娜妲的手,就准备先到后厨去,不想却在此时,店门口,两人先后而入。前行者,正是丁小刀,其后的,却是李兆兴。只一见柳长安,李兆兴就点手道:“长安,和我到雅座一下,娜妲,你也来。” 娜妲是分的清轻重的,只好不再调笑,略一整衣,随着柳长安上了二楼。 雅座的门帘放下,四人里,丁小刀抱刀而站,柳长安请了他几次,却也不肯坐。娜妲本来也想站起来,却被柳长安抱住,硬按在座位上。李兆兴先是拱手行了个礼,随后很有些赧然 “娜妲姑娘,我要向你道歉。卢忠的事,我恩师也很抱歉,他对于卢忠的一些行为,有所耳闻,终究是老仆,难免手下留情。总算他没闹出大乱子,恩师那里,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是没想到,他胆子越来越大,竟是闹出这么一件大事来,让娜妲姑娘受惊,恩师心内大为不安。至于这个人……他今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请大家尽管放心。” 第101章 自由之身 娜妲大方地一笑,大周的才子,也被她迷倒过好几个,对上这位状元公加驸马爷,她其实并没有多紧张。 “状元爷客气了,娜妲就是个胡女,命贱如草,也就是我们这个傻瓜东家,才拿人家当块宝似的。所以我呢,就只对傻瓜东家好,他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他要我忘记什么,娜妲保证把什么事都忘的一干二净。” 李兆兴一笑“姑娘客气。多谢姑娘的成全,李某先要说一声谢,有关你和长安的事,也是我来的目的。我今天请司马侯爷在此用饭,当面谈谈娜妲姑娘的问题。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喝你们的喜酒。” 卢忠冒犯娜妲,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觊觎凤扬琴,就是死有余辜。这件事,柳长安没建议闹成满城风雨,而是私下点出,就是卖卢白驹一个面子,投桃报李,身为卢相弟子,李兆兴这也是要还一个人情回来。 司马秋这个人,并不见得真的怕卢白驹或是安乐公主,尤其执掌控鹤监,更是要求他不偏不倚,不投靠任何一个势力,否则这个位置就坐不稳当。但是不偏不倚,并不等于又臭又硬,控鹤监这个衙门想要存在并正常运转,同样离不开各衙门的配合与帮衬。不管是宰相,还是安乐公主,如果想要给控鹤监使个绊子,都会让其工作难以开展。 再者,司马秋与卢白驹一样,都不喜欢欠人情。卢白驹受了柳长安的好处,就要想办法回报。安乐公主的人,在抓白衣教时,给控鹤监帮了场子,司马秋也会给出回报,这都是情理中事。但是,回报的方式和尺度,终归是他自己掌握,外人难以尽晓。同样是离开控鹤监,方式却有很多种,而娜妲所担心的,正是自己能否顺利离开,又能否真的洗手做羹汤,彻底与控鹤监一刀两段? “在那抓的人,从身上搜出了毒药,毒性很烈。”小刀这时接过话来,由于事涉白衣教,柳长安并没去打听什么,但是小刀主动介绍了案情。 “在那处地方搜出来的东西,除了曼佗罗,还有几领铁甲衣。数量虽然不多,但是甲衣是一等禁物,私藏甲兵,毒药,这果然是白衣教的手笔。那些毒药的分量,如果在寿宴上投放,足以毒死上百名官员。能参加卢相寿宴的,都是大周的显官,如果一下子上百人受害,朝廷动荡天下不安。再有那么多甲兵,说不定京城就会大乱。你的运道旺,居然无意中破获了国朝近年来,第一等谋逆案。娜妲身入虎穴,里应外合,是这次行动首功。回到监里,位置肯定要在我之上。” 娜妲一笑“小刀,我有点累了,我只要我的郎君对我好,其他的我不在乎。你也是老大不小了,该想着成家讨老婆,别总想着升官发财了,当心打一辈子光棍,你爹打死你。” “蠢女人。”小刀嘀咕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但是仅凭这一句,柳长安心里就知道,这件案子的分量有多重,之前对自己保密也在情理之中。那些被捉者,到底是不是白衣教,他们身上带的毒药,是准备在寿宴下毒,还是另有用途,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控鹤监需要业绩,而这是送上门的大功,从控鹤监的角度自然是想做成大案。 但是这一案做大,就必然牵连到卢相。虽然不至于让他因此去官或受牵连,但是以卢相的身份地位,牵扯到白衣教里,也同样焦头烂额。堂堂相国如果牵连到谋逆案,于己于国都是祸非福。 何况,这里还有个凤扬琴,要是把镇远侯牵扯进来,那整个帝国都要动摇。眼下,两边应该是就这件事,达成了某种默契,司马秋显然也不想和这位文臣首领发生直接冲突,影响帝国运转。案子会做大,但是也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于双方而言,这是已经商定的,可是柳长安的存在,就是变数。如果柳长安想要建功立业,这次的案子,无疑是个绝好的晋身之阶。他现在又有安乐公主这条线,要是把案子闹起来,连司马秋日子都未必好过。李兆兴今天摆的这席酒,情形如同江湖上吃讲茶,三方会谈彼此各取所需,达成某种妥协,最终息事宁人。 虽然主要是谈判,但是面子上,也要做足功课。柳长安亲自下厨为司马秋整治酒席,娜妲跟过去帮忙。她自雅座里抓住柳长安的手,就不肯防开。这么一个比自己个子还高的女人,拉着自己的手,模样倒不像小鸟依人,反倒像个大姐姐。柳长安对这种感觉极为满意,也了着她的手不放,就这么一路走到后厨。 见两人双手紧扣的样子,燕儿重重的一跺足,哼了一声,转身跑向柴房。杨柳叹口气“燕儿有些孩子气,郎君你别怪她。做妾的尚不能妒,何况是个通房丫鬟。真是没规矩,妾身去说她几句。” “你不用骂她,跟她解释下,我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等晚上,会和她解释。” 见杨柳走出去,娜妲才道:“柳郎,我在这个家里,会不会让你很为难?如果燕儿容不下我,我就搬出去。我在控鹤监里做了这么久,存了一笔钱,足够我花了。我就租一个小院子,你想我时,就来看看我。我想你时也来看看你……” “那不还是天天在一起,和现在有什么分别?不要费那个力气了,燕儿这丫头是好人,我跟她好好解释下,就一切都好,不会容不下你。” 娜妲见柳长安套上围裙,准备动手,她忽然道:“柳郎,其实……这次真的是你一个机会,我把案子的事告诉你,你去跟他们谈。当然要的太多办不到,但是以卢相的手段和势力,保你一个功名也不为难。你跟他要个进士前程,可有对偶好?” “大概吧,卢相说句话,让我下科中个功名,倒也就是指顾间事。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于我而言,功名富贵,也不如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得重要。何况……这个人,还是你。我决定了,司马千岁跟我谈,我就跟他说我要你,只要把你给了我,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要不然的话,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脑子里想些什么,他总管不了。” “傻东家……傻瓜东家。哪有人不要功名,只要我这么个胡女的。你又要欠安乐千岁人情,那的人情……可不是好欠的。你为了我这种女人,付出那么多,要是遇到其他女人,肯定会被骗得死死的。傻瓜,大傻瓜,人家才不要跟你这种傻瓜呢。这……你这油烟太大了,又害的人家流眼泪,一会见到侯爷,可该怎么办。” 第102章 代价(上) 司马秋与平日的和善态度不同,脸色很是严肃。既然事情已经公开,也就没了保密的必要。他来的时候,正是午饭已过,晚饭未至,天然居没有客人,附近下了岗哨,不让新客人进入,整个酒楼,就只有李兆兴等几人在。 娜妲跪在司马秋身前,不复往日的大胆泼辣,仿佛一只绵羊朝拜猛虎,就算是恶虎下一刻选择将绵羊吞食,她也不敢有丝毫反抗。柳长安原本与司马秋见面,不需要参拜。但此时,也只能陪着娜妲跪下,手紧握着娜妲的手,以此给娜妲力量。 司马秋道: “娜妲,本爵给你的差事,你办的不错。我要你好生保护柳公子,这么快,你就保护到床上去了。这倒是很像你一贯的风格,就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和过去,柳公子又了解多少?” “未奉军令,娜妲不敢泄露本监机密,至于身份,是属下一时不慎,无意暴露。” 柳长安道:“千岁,娜妲的身份,是学生自己猜出来的,并不是泄露。” 司马秋道:“柳公子倒是聪明的很,能猜出娜妲的身份,也不愧是我大周的才子。不过对我们来说,是你猜出来,还是她自己不小心泄漏,都没有区别,总之是漏了底细,不能再做下去。一个泄漏了身份的谍子,就必须撤回去,这一点想必柳公子也能想明白,总好过她害人害己,贻误军机。按照本监规定,她就该去其他地方。这个人从今以后,就跟柳公子无关,柳公子也无须记得她是谁。至于她的身份和过去,简单介绍一两句,倒也无妨。她不肯说的话,我来说。” 娜妲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似乎想要从柳长安手里,把手抽出去,但是却被柳长安用力握着,根本抽不动。 只听司马秋道: “她的年纪,不知道跟柳公子说过没有。看上去很年轻是吧,实际她已经三十岁了。或者还要大一些,主要是清楼那边,搞不清她的具体年龄,只好按三十算。她长的面嫩,说自己二十出头,也有人信。也正是她的根基好,所以才被我选进监里栽培。从出来做事到现在,已经做了十几年,做的是谍子的工作,又是个女人,用什么方式获取情报,我想柳公子心里应该有数。” “爵爷!”娜妲忽然大喊了一声,声音凄厉,低着头,不敢抬头对视,但是声音里,明显有一丝哭腔。“爵爷,请您看在娜妲的功劳份上,不要再说了。娜妲求您……” 司马秋的语气,并没有松动的迹象,依旧冷厉。“愚蠢!我不说,就等于没发生过?虽然你过去是在外府做事,京城里知道你根基的人不多。但是外府之人,进京也是寻常事,与其到那个时候点破,何如本侯先说明白?你一向是个聪明丫头,怎么现在这么糊涂?” “爵爷……求您……求您……”娜妲的手颤抖的更厉害,她想要把手抽走,也想离柳长安远些,却被对方紧握着手,丝毫不肯放。 “娜妲,侯爷说的对,这些话说清楚是好事。请侯爷继续说。” “恩,她比你年纪大十几岁,又和不少男人有过肌肤之亲,本人习的是内媚之术,也练过武,如果放开手脚撕杀,三五个汉子近不得身。就你内宅里的两个女人,片刻间就会被她杀死。她或许是个好床伴,但绝不是个好妻子。她没受过主妇训练,不会烧菜做饭,也不会洗衣缝补。过几年,她变老变丑,你到时候就会厌烦她。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坏谁的事,只是为了先小人后君子。娜妲是我监里的干将,这次又立了大功,本侯想要保举她一个好前程,将来,在监里找个不在乎她过去的男人,也可以成家。至于柳公子,听我一句劝,你们之间不过是露水夫妻。被娜妲迷住的男人很多,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算不了什么,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把她忘掉。早点放手吧,别一错再错。” 柳长安笑了笑“侯爷英明,所言皆是大道理,但是柳某不才,只是个小角色,大道理固然要讲,但是个人情分也忘不掉。不管娜妲曾经有什么过去,我都愿意接受。” 司马秋眉头一挑“本侯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你还要这么回答我?本侯平素不给人太多机会的,这次是看状元公和卢相外加你死去老子的面子,跟你说这么多。你如果还要这么回答,那就是不打算要这个机会了?你下定决心了,不后悔?” 他平素与柳长安相交,多是以好好先生面貌,随和好说话,即使是燕儿也不大怕他。可此时的他不怒而威,三个字出口,房间里仿佛平地起了一股冷风,让人不寒而栗。娜妲猛地把手抽出来,趴在地上,光洁的额头,将楼板磕的咚咚有声 “侯爷息怒。东家傻傻的,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侯爷再给他一次机会。娜妲是监里的人,生死皆由侯爷做主,不敢违反军令。且容属下一两天时间,就回监里办差。公子……公子不是有意冒犯侯爷的。” 柳长安却再次抓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在,你不用怕什么。司马侯爷,您的要求,当然没人敢拒绝,即使学生,也没这个本钱。您如果带回娜妲,我也没办法阻拦。但是学生这次,也算是为贵监帮了点小忙,天然居日后在京城里,也是数的着的字号。我相信,天然居为侯爷办事,和不为侯爷办事,于贵监并非全无干系。你我之间,为友总好过为敌,所以学生之见,我们不如打个商量,如果娜妲只能嫁给监里的人,那学生情愿加入控鹤监。” “你,加入控鹤监?”司马秋看看柳长安,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哈哈,你来控鹤监能做什么?当厨师,还是誊录生?白面书生,能成何事?” 李兆兴这时咳嗽一声,“侯爷,在您眼里,书生就只能做这些么?天子开科取士,选用天下贤才,难道在您眼里,就只是录用寻章摘句的誊录生,而非治国安邦的人才?” 司马秋连忙收了笑容“状元公,你多心了。司马秋这点老骨头,可不敢招惹你们翰林清贵,若是词林坊局以我为公敌,怕是这个月我上朝,都不能得清净。尤其安乐千岁那,要是知道我得罪她的驸马,我的胡子怕是要遭殃。” 他看看娜妲“娜妲,你看到了吧,你的情郎与状元公是朋友,我又怎么敢对他无理?我说这么多,其实是为你着想,你应该知道,我们监里的女人,不是不能嫁给外人,但是嫁给外人的,有几个好收场?像你这个情况的,尤其如此。我把该说的说了,他还会要你么?就算现在要你,将来又如何?不过,现在有状元公的面子在,本侯也不能不给你个机会。这样吧,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让你彻底脱离控鹤监,从此后与监里一刀两段。但是……规矩你是懂得。要不然,就像柳公子说的,他入监也可,我来给他办手续。” 娜妲惨然一笑“侯爷您说笑了,柳公子是个文人,现在是个商人,怎么能入监办差,做这亡命勾当?按规矩,娜妲身上还有未完之案,如果想要出监,必须做到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书。我宁愿灌哑药,断手筋,做一个废人,也不要公子入监做事。但是求侯爷开恩,不要割掉娜妲的舌头,不要斩断属下的手。属下既然要给柳郎做妾,总要漂漂亮亮的,若是手也没了,舌头也没了,便成了吓人的妖怪,就算柳郎要属下,属下也不敢在他身边吓人。求侯爷成全!” 第103章 代价(下) 柳长安眉头一皱“娜妲,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些?你离开控鹤监,要付出这些代价?侯爷,如果贵监的规矩是这样,那这些年来,贵监中人婚配是如何解决?还是这规矩,只涉及娜妲,对旁人无效?” 司马秋脸色一沉“柳公子你这未免是过分了些,老夫做人向来公道,不会针对任何人。控鹤监事涉机要,规矩与大周各军不同。监内男女,情形不同,所用的规矩也不同。普通军汉只听令行事不知机要,一切皆可自主。娜妲的身份却和他们大不相同,光是不该说不能说甚至不能想的事情,她也参与过不少。更重要的是,有些她负责的案子现在并未了结。她出监之后如果走漏风声,导致案子横生变故,又该由谁承担责任?即使她不多说多讲,万一案情泄漏,娜妲一样有嫌疑。一旦交涉不清,就有可能棉民军法。我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或者可以看做,对她的保护,而非刁难。” 李兆兴点点头,“千岁所言,我也十分赞同,一处有一处规矩。天子设控鹤监,便是为侦办机密要案,涉案干员,必要有所要求,以免走漏风声,耽误朝廷公务。但是我也要多问一句,娜妲姑娘所涉要案,需要多长时间才可完案?若是柳兄略等几年,或许也是皆大欢喜。” 司马秋道:“时限上,老夫也没法说的清楚。其中有几件大案,案情复杂牵扯甚广,三年五载难有进展。事难定期,依老夫看来,柳公子若是有心,就要等个十年八载也不稀奇。” 柳长安笑道:“千岁,柳某又不是孩子,这种推辞言论就不必谈了。十年八载之后,纵然学生能等,人又问谁寻去?再者到时候又有新差事派下来,那便是无头公案。” 司马秋点头道:“我也不瞒你,你说的确实如此,所以监里十二姬皆有高官厚爵,乃至婚嫁之事,亦由卫里安排,就是因为她们是没办法离开的。你和娜妲纵然有情,也大不过军法。如果柳公子非要娜妲不可,那就按她说的,赏药吧。至于手……那没办法,只能挑断手筋,好在这些年她在监里赚下的家当,足够她雇个佣人伺候她吃饭穿衣。即便将来你不养她,她有这份积蓄,倒也不至于真的饿死。” 娜妲平素是个极大胆的性子,可是听到赏药二字,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强自挤出个笑脸,朝司马秋磕头道:“谢千岁恩典。”又转头看向柳长安 “东家,娜妲不是有意骗你,而是担心说出来,就吓跑了你,连这几日好生活也没有了。一个既不能陪你说话解闷,又不能做事的胡女,是不是无用之物?不过我还是可以想办法伺候你的,我很聪明,即使手废了又说不了话,也不会是个废人,肯定会想办法找到活干,不吃白饭。这几天唱歌给听,就是想让你记得,我唱歌的声音是什么样子。将来等到你不要娜妲,也要记得,曾经有个胡姬,唱歌很好听……” 柳长安微笑道:“你的歌我还没有听够,怎么会让你随便就吞什么哑药。我话还没有说完。侯爷的军纪我支持,但是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如果侯爷坚持执行军法,这些话就没必要说出来,药也就早就赏下。既然迟迟不动,可见事有缓解。现在就请侯爷的示,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娜妲?” 司马秋点头道:“柳公子不愧是个聪明人,果然猜到了老夫的心思。不错,我之所以不执行家法,而与你说这么多,确实是要谈一笔交易。如果生意做的成,娜妲的事确实可以商量。。” “千岁,有话请讲。” “柳公子,你想必也知道,控鹤监做的是什么样的差事。这些年来,有圣人洪福保佑,下面的儿郎总算是没辜负陛下圣恩,差事也都算办的漂亮。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监里的儿郎伤亡也不在少数。朝廷虽然有授田抚恤,然而说句良心话,这些抚恤烧埋不过是保住那些阵亡子弟的家眷不至于挨饿受寒。于普通百姓相比,他们的日子还算不错,可是我司马秋手下之人,为朝廷挡刀挡剑,舍生忘死,却不是为了让自己家中后人,与普通百姓过同样日子的。” 他的语气稍稍有了些波动,一向冷漠的老人,此时变的激动起来 “这些年里,言官们弹劾我控鹤监与民争利,这话本没说错。盐铁粮食,凡是发财的营生,控鹤监都想方设法要插一手进去,但是所得之利,并非用来中饱私囊,而是为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兵家眷或是伤残的儿郎,让他们好吃好穿,过人上人的日子,可以使奴唤婢,锦衣玉食所必须的开支。这些营生,都是惹人眼红的金矿,不单我看着眼热,朝堂上的皇亲国戚文武大员,又有谁不想从中插上一手?在外埠,我们控鹤监和人抢生意,什么手段都要用,在京城,则要讲个你情我愿。你的天然居,未来注定前途无量,将来想要找你合作的人肯定不少。这里面会有富可敌国的巨贾,也会有位及人臣的朝廷大员,达官显贵。便是今日同饮的状元公,说不定也要分一杯羹去。可是,老夫向来喜欢吃独食,若是你和控鹤监合作,这酒楼就容不得他人插手了。” 拿好汉股这种事,不管是大周还是柳长安前世,见过的经历过的,都不在少数。但是能像司马秋拿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却也并不多见。他愣了愣,随即一笑,可是不等他说什么,司马秋又道: “柳公子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没人好强迫你什么,你想和谁合作,本是你自己的事。老夫并不能强迫你什么,今天你做的任何选择,都是你自愿行为,与外人无干。” 娜妲道:“千岁且慢,这事并不是一件小事,柳郎一时之间哪里做的下决断,不如过几日……” “这是自然的,我也没有强迫柳公子立即决定的意思。不过你出监之事,今天却必须有个结果。柳公子做下决断之后,我才能决定,对你是如何处置。” 第104章 好汉股 柳长安心知,天然居和谁合作这件事,关系的自然是大佬们的钱袋子和自己的前途命运。 大周眼下的吏治并不以清廉闻名,朝廷里的大佬私下各自找门路发财,于街巷间亦不是什么秘闻。京官的吃相比之外官要好一些,京中的财源又主要为王公贵胄所把持,所以当发现新的目标时,这些京官的胆量和手段,比京外更凶残。 天然居生意越做越大,想要不被人注意不可能,自己目前靠的是安乐公主的假虎皮防身,倒是没人敢来。但是从实际上讲,安乐公主府并没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就算自己想要对方入股,到底那边胃口有多大,自己实际也是说不准的。这种假虎皮震慑地方上的一干小把戏自是绰绰有余,但是遇到司马秋这个级别的大员,这种假虎皮实际是没什么效力的。 如果与他形成独占式合作,安乐公主那边,之前借的力量又该怎么算,就是件很麻烦的事。李兆兴今天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他很可能也是代表安乐公主上门,监视自己的选择。撑腰的事多半不会做,为了一点利益与控鹤监交恶,不符合安乐公主的利益。如果自己真的选择了司马秋,安乐公主那的态度,倒也难说的很。 司马秋双眼直视着柳长安,等着他的决定。娜妲惨然一笑 “千岁,这天然居的生意娜妲心里很清楚,眼下规模有限,但是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京城里天字一号的大酒楼。那怕不是座取之不尽的金山?娜妲残花败叶,何值这个价钱,侯爷做生意的算盘,未免打的太精。再者,咱们监里与他处规矩不同,万事都要听从将令而行。到时候便是你这爿产业,也未必能由柳郎做主,人说千金一笑,你今天的承诺,怕不是千金所能比。这生意怎么做的成。” 她又看向李兆兴“状元公,您也要说句话,您与柳郎是朋友,难道就看着他被这般挤兑?千岁,还请您立刻赐药,执行军法。” 李兆兴咳嗽一声,“柳兄,你不用担心,有我在这里,也没人可以强迫你做什么。你与司马千岁之间做什么交易,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可以保证,这交易彼此之间皆出自愿,没人敢强迫。” 司马秋点头道:“是啊,老朽胆子虽然不小,却也不敢在状元公当面打秋风,若是被安乐千岁知道,少不得要让老朽的胡子遭殃。方才的话,就是个笑谈,娜妲的事,我们按规矩处置。” 柳长安却道:“慢!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千岁看的起天然居,学生自无不愿之理,但是这份家业里,有杨家的股份,学生只能处理自己名下的股份,不能处置他人。只要学生名下所有,千岁想要拿多少,只管吩咐。” 司马秋面色一正,“与控鹤监打交道,柳公子一定要记住一条准则,军中无戏言。” “千岁放心,学生的胆子还没大到敢欺骗控鹤监的地步。我们的契约,现在就可以立。” 娜妲抓着柳长安的胳膊,连连摇头,手劲之大,竟是抓的柳长安臂膀发发麻,可见是用了真力。 “柳郎,这事关系重大,不能冲动。且要三思而行,不能胡乱就下决断。” “不必多想了,与控鹤监合作,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你快去拿纸笔来,我们现在定约。” 等娜妲拿来文房四宝时,她那本来娇好的容颜上,已经被泪水所布满。向来给人以豪爽乐天感觉的娜妲,还是第一次见她哭的如此凄惨。直到司马秋与李兆兴两人离开,也没停下来,柳长安将手帕递到她手里,她也不肯接,只得柳长安亲自为她擦去脸上的泪。 “明明年纪比我还大一些的,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爱撒娇,当然,这样可能显的比较可爱,但是总哭总是不好的。脸上的粉都被冲花了,总要去洗一洗才好。就算你舍不得控鹤监,也不至于哭的那么难过。现在两下已经算是伙伴,未来少不了有往来,说不定将来,你还能看见几个旧人。到时候大家喝喝酒,叙叙旧,也很不错啊。” 娜妲抽泣着道:“我……我舍不得控鹤监做什么?我是……舍不得柳郎的银子。就这么被控鹤监占去两成股份,将来杨姑娘还不知道要怎么恨我。” 司马秋当然不会真的出钱,所谓的契约,实际就是虚钱实契,以不存在的几千两银子作为股本,认购了天然居两成股份。以后天然居的赢利里,就有两成属于司马秋支配。除此以外,由于司马秋成了股东,自然也有权对天然居的经营进行干预,就算柳长安想要做出什么调整,事实也要先问过司马秋的意见才能行动。 京城里五行八作,大小生意,只要是做的有些样子的,大多离不开这种好汉股。但是天然居的招牌响亮,柳长安又有安乐公主府做靠山,原本是不需要被吞的这么难看。 何况李兆兴回去禀报之后,将来公主府对柳长安是个什么看法,现在却也难说。可以说,这次柳长安与司马秋做的交易,表面上是亏了一笔银子,从长远角度看,其所付出的代价远不是银两所能衡量,收获的仅为一个娜妲,怎么看也是一笔亏本生意。 柳长安笑着拥住娜妲那丰腴是身躯,在她耳边道:“你不用哭的这么难过,控鹤监只是拿走两成利润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把胡饼做的大一些,多几个人来分饼,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除了酒楼的股份,我还可以给司马侯爷一些其他的东西,只要能让你能够交办好差事,这一切都很值得。这次你成功为司马侯爷办成这件事,在监里应该被记上一功了吧?只要你能证明你在我身边做的足够好,且心还在监里,就不至于被调回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就是皆大欢喜?” 第105章 交易背后的真相 柳长安可以感受到,娜妲的身体在这一刻,有了短暂的僵硬。对于一向灵活如蛇,热情胜火的胡姬来说,这种反应很不寻常。乃至于擦拭眼泪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声音变的有些不自然 “郎……郎君,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的任务啊。我现在的身份可能有些不一般,以至于,控鹤监需要在我身边,安放一个人长期监视。至于原因,我不大清楚,也不想弄清楚,这种事弄清楚了对我也没好处。原本你是负责监视外围,跟小刀的情形差不多。现在机缘巧合,变成了贴身监视。不管是贴身监视又或者是保护,一个女人无疑比男人方便,你如果不出现,或许他们会安排其他人找其他机会。你的出现,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做生不如做熟,用你对谁都有利。” “郎君……我……”一向机巧的娜妲,这时竟是没了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或者说任何话术,在当下都显的苍白无力,饶是一向多智善于巧变的她,此时竟是无所遁形。 “你不用试图否认什么,读书人不是那么好骗的。你想想看,如果控鹤监真的只要收一笔钱,就可以废掉军法规矩,这个衙门又怎么能保持到今天?何况状元公全程在场,不管司马秋如何胆大,做这种事,也不会当着状元的面不是么?所以我可以想象,这件事实际是安乐公主与司马秋已经达成默契,不管我承诺与否,你都会留在我身边。就是我不答应司马秋的条件,李兆兴也会出面补台,保证这件事能够顺利进行。为的当然是监视的顺利,工作得以展开。” “那既是如此,郎君又何必应下侯爷的条件。”娜妲的手帕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美丽的眸子变得黯淡无神,痴痴的看着柳长安,不知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语气也不似平日柔媚,而变的有些哀伤或者叫做绝望更为合适。 柳长安倒是依旧保持着笑容,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因为,我觉得这很值得啊。我其实很感谢侯爷安排人保护我,如果没有这个机会,想要和你走在一起,又哪有那么容易?控鹤卫法禁森严,我想你身上干系着几件大案不是假话,那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书的刑罚也是真的。如果想要这么爽利的离开控鹤监,多半是办不到的事。所以这次的安排,算是皆大欢喜,你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还不用付出什么代价,而我也不用担心,在某一天早上,会发现枕边已空,佳人无踪。这份契约,并不能约束住什么,却可以保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失去价值的时刻为止。像我这种聪明人,又哪那么容易就失去价值,你想跑,是跑不掉的。” 娜妲本以无光的眸子,重又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苗,主动抓住柳长安的手问道:“柳郎,你……明知道我是与千岁合谋,演了这一出戏,还肯要我?” “当然,你身为控鹤监部下,服从将令乃是天职,我如果因此怪你,就是我自己糊涂,不配为人了。” 柳长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将佳人抱在怀中。“确实有一些人,幻想着女人要无条件的为他付出,不管他做什么,女人都要支持他,两人的爱,要不搀杂任何功利。我这个人没这么笨,也不会相信那些东西。男女情爱,凭什么不能搀杂其他东西?你不能为了爱,就放弃你的差事,否则就会丢掉性命。我也不能要求你,为了我就背叛控鹤监。何况你我相识才多久,怎么抵的上控鹤监多年相处之情。若你可以为了这几日交情,就背弃控鹤,我又哪敢把你留在身边?归根到底,男女之间,谁也不能要求彼此为自己无条件全部付出。我不可能为了你舍弃燕儿,自然也不能要求你为我舍弃一切。” 娜妲阅人无数,内中才子名士也见过不少,他们不管人是好是坏,言之成理的能力都是有的。但是不管是谁,也不曾这样考虑过问题,尤其事到临头,更不曾真的站在超然的角度,从对方的角度去看问题。 她身份被揭穿,总觉得在柳长安面前无所遁形,这时大着胆子问道:“柳郎,你既已看破,何必签那文书。等着状元公补台,一样可以留住我,就可以省下很多股份。” “没什么意义,在京城做生意,就要有这种觉悟。不可能好处都由自己所得,不是被这个人拿走,就是被那个人拿去。在各方权衡中,当然是安乐千岁那边最好。但是她的胃口恐怕也很大,公主府开支非同小可,一两成股金,未必能入千岁法眼。真要想做到安乐府支持我,怕不要分大头出去才办的到。相对而言,控鹤监牌子够硬,所求又不是太多,倒是个极好的伙伴。而且今天李兆兴肯来,或许可以说明一点,这件事上,公主未必真的在意这家酒楼。说不定,我接受这个条件,公主反倒是最满意的一个。” 他又笑着在娜妲脸上香了一口 “何况,能让你摆脱控鹤监那种地方,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生活,这点钱已经算是便宜了。兵凶战险,常年做这危险营生,万一失手,便是千古恨事。这次借着机会,你可以摆脱这个圈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所付出的,不过是一点点银两,怎么看,也是笔赚的不能再赚的生意,还有什么不满足?所以我跟你说,就算是卢相或是其他大人物出面,我也会坚定的选择和司马千岁合作,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换你自由。” 娜妲的脸色从苍白变的通红,眸子里重又燃起了炽热之火,将身体紧缠着柳长安的身体,喃喃道: “柳郎,娜妲以往执行公务,也曾遇到过不少文人墨客,丰流公子。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人,被我骗的神魂颠倒,宁愿把祖传宝贝拿出来送我。可当时我的心里只感到可笑,若是他们知道我真实目的,早就翻脸。只有柳郎,明明看出一切,却还愿意为我付出,这份真情娜妲永生不忘。我虽然是控鹤监卫,却也是你的女人,从今天开始,我的一切都属于你,致死不变!” 第106章 控鹤十二姬 燕儿很不高兴。作为个乐天活泼的女孩,自从和柳长安在一起后,她其实很少不开心。即使偶尔闹闹脾气,很快也会过去,但是这回,她是真生气了。生气的原因,就在于娜妲。 原本以娜妲的社交手腕,收服这个小丫头不成问题,但是不管她手段多高明,做事总要有个分寸,一旦逾越了尺度,燕儿脾气再好,也不能包容。 自从娜妲与柳长安正式走在一起,就堂而皇之的把他栓在了自己腰上,至于雨露均沾之类的事,更是从不会做。酒楼股份的事,本来就不可能保密,很快燕儿就知道了郎君为了这个胡女,居然把两成干股送给司马秋。 她对于钱财的事,其实看的不重,但是为了一个妖精损失两成股份,于这个小管家婆看来,就绝对不能容忍。得知此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寻根棍子要去找娜妲打架,但是随即又想到,对方出身控鹤,想必武艺高强自己怎么打的过她,只好苦着脸来找杨柳。 “姑娘,你说我要是被娜妲打了,郎君是帮她还是帮我啊。” 杨柳看着她那圆润的脸蛋噗嗤一笑,伸手轻轻一捏,“你这么可爱,郎君当然是帮你了。看看,比起在家里时,你现在的样子要美多了。” 说这句话时,杨柳的心里,也莫名的一阵酸楚。眼前的小丫鬟,已经颇有些珠圆玉润的感觉,与曾经青涩稚嫩的样子颇有些不同,这种不同,在气质上变化也比较大。尤其是熟悉她的人,只一见面,就能感受到她与以往的区别。 这当然是与柳长安双宿之后,雨露浇灌的结果。而这一切,本来都该是属于自己的,结果就因为一次选择错误,就输给了丫头,现在还输给了一个胡姬。酒楼两成干股,其价值非同小可,初时以为不过是一场简单的逢场作戏,现在看来,在他心里,这个胡女的位置,怕是不在燕儿之下,那自己又在哪呢?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顺着风飘来,只听笑的那么放肆,就知道一定来自于那素无规矩的胡女。杨柳的眉头略皱了皱,但随即又舒展开,拉着燕儿的手,安抚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你难道还怕了一个番邦胡女?她不过是靠着新鲜,才有几日恩宠,等过了这阵风头,终归还是你贴心。别忘了,她是控鹤监,那里的人,都有许多心机,注定和郎君不是一条心,郎君又怎么会和她们有什么真情?好好到前头做事,路遥知马力,未来的时间还很长,足以让郎君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他在意的女人。” 燕儿听着姑娘的话,脸上重又见了光彩,点头道:“姑娘说的对,我一定要郎君知道,那胡女是不要脸的狐狸精,我和姑娘才是值得他在意的好女孩。我先到前面去干活,再盯着那个胡女,看她做什么勾当。” 见她很快就恢复精神,跑到前面去帮忙,杨柳暗道:这样一个简单的女孩,或许才更容易得到柳郎的宠幸。跟她比起来,自己不知道是幸运又或是不幸,正因为自己的脑子比她好用,郎君才不会和自己太亲近吧? 时间过了不长,却见燕儿面色苍白的跑胡来,拉住杨柳道:“姑娘,快去前面看看,大事不好了!来了好多不要脸的妖精,都缠着郎君不放,如果她们都进门,咱们家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酒楼还没营业,大厅里香气四溢,十几个绝色佳丽,将整个天然居变成一个花之海洋。如果此时有人看到这些女人,怕是天然居接下来就要被踩烂门槛。 这些女人胡汉杂陈,相貌不一,但共同的特点是,生的都极美,而且作风也极大胆。十几个人把柳长安围在正中,就是娜妲,都显的有些拘束。这些女人却似一群坊市里的泼皮,把个良家妇男围在中间,上下其手。 一根纤细的手指挑起男人的下巴,乌黑的眸子充满挑衅味道的上下端详,等到松开手,啧啧的叹息着,“样子还不错,怪不得能入我们娜妲的法眼,就是不知道本事怎么样,到底中吃不中啊,要不跟我试试?”另一边,一个高挑的美人则搂住柳长安的脖子 “我是娜妲的三姐,我知道你们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但是找女人一定要有眼光,不能什么人都要。我们大家好姐妹,可以替自己妹子分忧,如果你敢去外面胡乱勾搭,当心我可不会饶了你。” 娜妲一边向柳长安赔笑,一边又向那些女人呵斥道:“你们胡闹也要有个分寸啊,郎君可不是咱们监里的人,哪能这么闹……” “怕什么,侯爷说过了,柳公子是爽利角色,一句话就送了两成干股。我相信,这样的男人,不是那些庸碌之辈可比,否则我们又怎么会亲自过来看他。今天是我们的小娜妲出门子,做姐妹的,要给你撑足场子,这天然居今天我们包了,好好为你贺一贺。” 控鹤十二姬,是监里专门以女人身份和美貌,去执行某些特殊任务的专属部队。每一人都堪称美艳无双,十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就让人忍不住生出目迷五色之感。更何况,这些女人的作风都大胆的很,又是亲又是抱,反倒是吃起柳长安的豆腐,其作风之豪放,普通男人多半难以招架。 好在两世为人的柳长安,在前世也不是没经历过类似场面,等发现娜妲并不在意之后,也就可以放的开。既不至于拒人千里,也不会真的逾越尺度。 这些女人对菜并不挑剔,却都嚷嚷着要好酒,十几坛安乐公主府的私酿,如流水般被她们喝下去,有的女人用手击节放歌,还有的则翩翩起舞,有人搂着娜妲羡慕她的福分,而其中年龄最大的女人,被所有人尊为大姐,却不动如山,一双美眸越喝越是明亮。 她是个汉人,身材高佻,相貌生的很美,眉宇间正气十足,并没有什么媚态,与柳长安也没有过分亲昵的举动,隐然间与其他女人大为不同,娜妲与她相处时,也显然是敬多于爱。 眼看身边的一个个女孩子已经喝了不少,甚至有个同样胡人血统的女孩,把胳膊搭到柳长安肩上,向他耳朵里吹气,要试试姐夫的本事到底如何。那女人忽然挥起臂膀,水袖在那女子脸上轻轻一打 “不要太放肆。” 那胡女本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吃这一拂,仿佛变的清醒起来,吐了吐舌头,缩到一边去喝酒。女子朝柳长安伸出手,“走,我们到一边聊聊。” 眼看两人向后院走去,几个女子忽然发出一阵大笑,还有人道:“娜妲你危险了,要是大姐看上你的郎君,你可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和她打过?” “我不是大姐的对手,哪里打的过,但是我相信,大姐抢不走我的郎君。”娜妲看向柳长安的背影,目光里满是一片柔媚,几个本来喝的醉熏熏的姐妹,此时眼里却都多了几分异样光芒,有人小声道:“完了,我们的小娜妲,这回算是彻底交代给这个男人了。” 第107章 一剑舞动惊四方 “八年前,奋武将军谋逆案,杀了几千人,族灭之家二十有三,其出首者就是我,当时我是他身边最得宠的姬妾,名为如意夫人。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做以色事人的差事,只在监里专心文牍,千岁也体谅我的苦衷,不会逼迫我做我不喜欢的工作。奋武将军虽然对不起朝廷,但是对我,却是没话说,即便是我想要的东西超出他能力的范畴,他也会千方百计为我搞到。直到我将剑刺入他的胸膛时,他还不相信,我是监里派在他身边的眼线。” 走到后院里,女人停住脚步,柳长安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有的,看的出这个女人与其他女子不同,并不喜欢与男人亲昵调笑,所以也就刻意的保持了一个不至于让人厌恶的距离。 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仿佛浸泡在光晕之中,不敢直视。奋武将军案,是大周近年来有名大案,一位冉冉升起的将星,居然要谋大逆,如果不是朝廷处置得当,其部下四万军马可能就要被他蛊惑谋反,那便是一场大祸患。 这件事牵连了朝廷不少人,即使没有族灭的,也有许多人丢官罢职,乃至贬谪者更不知凡几,没想到却是眼前的女子扳倒了那员大将。她身上的气质证明,她多半出自名门巨室,但是现在沦落到监里,自然不能再问出身,柳长安只好装做没有发觉,只听着她说话。 “我跟你说这些, 是想让你明白,我们身上有自己的差事,也有自己的责任,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或是我心里有你,就能在公事上含糊的。在这方面,或许我们都是铁石心肠,一是一二是二,所以近年来,外官已经不大愿意纳来历不明的姬妾,就是怕不知不觉的就被割了脑袋。即使是天仙降世,如果知道是监里人,那些男人也会有多远跑多远,娜妲说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但是还愿意接纳她,难道你不怕死?” “死当然是怕的。 一个人如果不怕死,就证明他不恋生,而不恋生者,往往最为可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会害很多人。我是个俗人,既恋生且惧死,但是正因为我恋生畏死,才不会去做寻死的事情。娜妲的差事是什么,我不想多问,但是不管怎么说,总不至于是专门为了杀我。只要我自己循规蹈矩,她又何必害我性命。” 美妇打量柳长安几眼,点头道:“大周朝廷里,比你才学高的人或许有很多,但是能把关系到自己生死之事,想的这么简单明了的,却是寥寥无几。如果大家都能像你这么想,控鹤监也就没什么可怕了。不过若说循规蹈矩,那也不必,你已经是控鹤监的合伙人,若是还要循规蹈矩,那控鹤监这个衙门,不就被人小看了?” 她的相貌虽然美,但却偏于严肃,此时的神色间更是霸气十足,俨然一副王者气势,让柳长安对她的出身,更多了几分揣测。见那女子道:“控鹤监每年从你这里拿走两成好处,也不是白拿,你想要怎么扩大经营,只管放手施为,有谁敢对你不利,我们自会替你接下这个梁子。控鹤监可不是只入股拿分红,不承担责任的衙门,该为你撑腰的时候,绝不会退缩。何况以后娜妲还要在你家吃饭,为了她过的好一点,姐妹们都会帮你。” “如此, 就多谢众位夫人帮衬。” “不用客气,我们十二姬的交情最好,外人很难想象。今晚上,我们就有一份大礼送给你,包你满意。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不管是你还是你家里的大妇,谁如果欺负娜妲,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虽然我们各自都没有了家人,但是整个控鹤监,就是我们的娘家,谁敢欺负我们的姐妹,保证他会后悔。” 等到华灯初上时,天然居外来了两乘马车,酒楼里的工人从马车上接连卸下二十几个箱笼。为首的女子吩咐着,就在大厅里打开。 却见箱笼起处,先是些华美衣裳,后又是绫罗彩缎,五光十色,让人目不暇接,接下来的几口箱笼里,竟满满的是金银珠宝,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司马秋要让手下过上人上人的日子,直到看到这些财物,柳长安才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其所需要的资金,朝廷也很难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 娜妲也大吃一惊,“大姐,我的积蓄,哪有这么多?” 女子纤长手指在娜妲额头一戳,“你自己也好意思说?我以前教你存钱,你偏偏不肯,现在出阁嫁人,两手空空,不是要被人说成吃闲饭。姐妹们给你凑了一些,总要把场面撑起来,免得有人看不起你。” 另一个女子道:“我们只出了一点小头,大头都是大姐出的。大姐把她的那些财帛,都拿了出来。” “住口,什么我的你的,大家好姐妹,我的就是你们的。”女子又看向娜妲,“别听她们乱说,我孤身一人用钱干什么?倒是你啊,嫁了人,就要像个嫁人的样子,监里姐妹,你是第一个嫁到外面,一定要幸福。只有你幸福,其他人才有希望,将来也嫁一个好夫君。” 女子又看向柳长安,“男人呢,我见的多了,你们的心思我也知道。你是我的妹夫,只要在京城里,惹出什么麻烦,我可以替你解决,但是如果你有一天因为喜新厌旧,对不起我的妹妹,我也不会饶你。你要记住,娜妲就算被你吃的死死的,她也有一群不好惹的姐妹。” 话音甫落,女子足尖点地,人已经跃起,两条彩绸自水袖中滑出,绸端各系有一口短剑,随着身形转动,翩翩起舞,两口短剑如同两条游龙,在她身边肆意翱翔。 “剑器舞,大姐的剑器舞!”娜妲等女子都兴奋的叫起来,显然,即使以她们的交情,等闲也没机会欣赏这段剑器舞。女子的身手极是矫健,步伐灵动,舞姿优美,将兵器的凶险与女子的柔媚,完美的合为一体,让柳长安的目光竟是舍不得离开她的身体。 他此时也明白,为何那位奋武将军最后会把性命断送在这个女子手里,易地而处,自己多半也不会侥幸。今天晚上的礼物,确实令自己很满意,但满意的不是金银,而是这一场永生难忘的剑舞。 第108章 龃龉 “柳长安为了娜妲,就把他的天然居交了出去,他的眼里,是不是就没有本宫啊。” 安乐公主府内,罗裳半解的公主,懒洋洋的靠在胡床上。在她面前放有一面棋盘,但她对棋盘胜负并不在意,真正在意的,反倒是对面的男子,自己未曾成亲的驸马,李兆兴。 大周的风气虽然开化,但是以安乐的身份,这样的穿戴,已经算是很失仪了。很多女儿家的私密露在外头,未免给人以不庄重的感觉。可她想要的,恰恰就是这种不庄重,或者说,她想做回豪放的自己,不想再被规矩所束缚。 眼前的男人虽然还没和自己成亲,但是天家婚姻,谁又能更改,两人的事就是个时间问题。以安乐对李兆兴的痴迷和大胆,只要李兆兴稍有表示,就可以先品尝到这株尊贵的娇花。 任安乐公主怎么暗示,李兆兴就是不为所动,与公主之间的相处相敬如宾,但也只想宾,而不像夫。这让公主觉得很苦恼,却又没办法说出来。她动用过一些关系调查,确定驸马在外面没有野女人,也不曾去那北闾之地,京城里真正的朋友也很少,最多就是和柳长安有点往来。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驸马是不是就像是那些翰林学士一样,有一些独特的癖好。对于这一点,她倒不是不能接受,就像她自己也有这种癖好一样,但前提是不能因为这种癖好就无视了这个活生生的佳人吧? 她自信自己的姿色绝对可以吸引任何男人,对于驸马的态度,就琢磨不透。她曾经认为是驸马胆子太小,不敢逾越礼制雷池,可即使她打扮成现在这样,大胆的迈出步子,对方却也不接招,未免就让人气沮,难道男人就比女人更有吸引力? 因为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恼,她甚至把疑似敌人的柳长安,也加入到憎恨名单里。明明是自己同意的事,也想给柳长安找上一些罪名。 “他的天然居如果可以与本宫合作,这次卢相的寿宴,就交给他做也没什么关系。” 李兆兴笑着落下一子,“千岁,如果天然居和你合作,那千岁就成了众矢之的。东宫那边,怕是要有所动作了。醉仙楼前两天已经被彻底查封,千岁救的那个投河女子,据说是个江湖门派的女人?” “是啊,听说和逃跑的武剑雄是本门,居然连本门都坑害,那个混帐真不是东西。她到大理寺去打了登闻鼓,这件案子,已经压不下了。虽然犯事的是卢白驹的管家,可是醉仙楼的靠山,却是皇兄的门下。父皇别看没说话,但是他的心思,我能猜个大概,他一定在生皇兄的气。” 提起皇兄,安乐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有了一丝笑容。“我那皇兄自从大病一场之后,就像变了个人,连人都认不全。现在放着父皇给他娶的妻子不问,专宠那个匠人之女。区区一个匠作大监,又能给他多大助力?冷淡了兵部尚书的掌珠,他的胆子也真是不小。醉仙楼虽然只是家酒楼,但是每年给东宫的孝敬可是不少,没了这笔进帐皇兄想要折腾他那些奇怪的玩意,就很难了。” “千岁说的极是,这其实也是柳长安的功劳。” “怎么,驸马这么看的起他?” 李兆兴愣了愣,随即笑道:“千岁,我也只是有感而发。他肯为了娜妲而牺牲掉自己的财富,可见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千岁用人首重性情,我只是觉得,他很合适。” “合适不合适,总要看看才知道,现在仓促下决断,难以保证确凿。这人确实有些古怪玩意,那什么豆子榨油,豆粕肥田之法,如果真的有效,功劳也是不小的。他如果投到皇兄手下,说不定倒是一对好搭档呢。” 说到这里,安乐公主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忍不住一阵大笑,胸前堆雪随只抖动,然而驸马双眸依旧直视棋盘,仿佛棋局大过天,于公主举动竟似无知无觉。 安乐公主见此情形,心内一沮,复问道:“你既然这么看的起他,为什么不把寿宴的事让他做了?只要你开口,我想卢白驹也不会不给你面子。” “做不到。吃饭的人太多,他的炒菜能应付的人有限,我观察过天然居的生意,当下如果不进新人手,只要食客超过百人,他就要手忙脚乱,还有可能出问题。在酒楼里,这种问题倒可以弥缝,可是在寿宴上,任意一个小问题都会砸了他的招牌。所以我如果引荐他,反倒成了害他,不如就让他像现在这样,对谁都好。” “真难得,驸马想的确实周到,看来你们果然是一对好朋友了。”安乐公主只觉得自己的牙齿有些酸酸的,对于柳长安这个名字,也渐渐记的熟了。只是这种熟,对于当事人来说,是好是坏,就很难说。 “他是个重情之人,那就是说,谁掌握了他的家眷,他就可能为谁所用?所以控鹤监插这一手,既在他的家眷身边安了眼线,又让自己的部下,成了他的枕边人。有什么风吹草动,怕也瞒不过司马秋的眼。” “千岁英明,司马千岁与我们是友非敌,也犯不上把他当个贼防。” “是友非敌?”安乐公主哼了一声,“那老货是父皇的至交,却不是本宫的知己,他和朝廷里那些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心还是在皇兄一边。如果不是看驸马你的面子,柳长安这个人,我宁可毁了,也不会让他到司马秋手上。” “多谢千岁。” “你犯不上为了别人的事来谢本宫,再说……我们是夫妻,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让你成功,你想要成全柳长安,我就成全他,你不让我因为白衣案就对皇兄穷追猛打,我就放手,谁让我是你的妻室。” “千岁此言,臣愧不敢当,在千岁面前,臣只是臣子,绝不敢以丈夫自居。” 安乐公主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驸马,明明触手可及,偏又觉得他,离自己十万八千里。望着那张俊的让自己心猿意马,无数次梦中相会的面孔,她忽然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驸马,今晚上你就住在我的府里,明天从这上朝。” 第109章 流言 卢白驹的寿宴,可说是这一年大周官场,最大的一件逸闻。本来是一件极寻常的事,谁想到竟然引起京城里酒楼间的大争斗,后又引出白衣案。大理寺、刑部、控鹤监全都参与进来,接着竟是又闹出女子打登闻鼓告状,上达天听的变化。 从上层下来的压力,要求必须一查到底,醉仙楼的翻船,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一如大周朝曾经倒下的许多人一样,武承训被拿之后,一系列耸人听闻的案件成为街头巷尾人们最热衷的话题。 从打击排挤同行,到谋人妻子,夺人产业,再到几起最为可怕的灭门纵火案,也由曾经的走水论变成了杀人论。 这么多案子砸下来,明眼的官员心里有数,武承训一个商人,肯定承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收拾他也不会动用这么大的力量。恐怕这次,又将是对一个派系之人的打击。 这一系列变故,导火索就在于卢白驹的寿宴。即使大家都相信这位帝国宰相跟这次的大风波无关,但是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在这场宴会上。 原本以为,天然居放倒了醉仙楼,寿宴必然由其承办,可没想到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大的受益人,却是原本京城里另一家大酒楼知味轩。 其规模和场面,始终比醉仙楼来的小,但是背后也有几位朝廷大员支撑,不是武承训轻易能吃的下。加上知味轩东家向来内敛,不去挑衅醉仙楼的地位,其生意也就一直可以维持。原本寿宴这么大的场面,轮不到知味轩,却因为醉仙楼破产,天然居并未跟进,而让他拣了便宜。 作为老臣,皇帝对于卢白驹给予了最高规格的礼遇,这次风波中虽然牵扯了管家卢忠,但是皇帝几次朝会上都或多或少的提示大臣,主人和仆人,必须要分开,不能让主人为仆人承担责任。乃至为了庆贺老宰相的寿宴,特意罢朝一日,专为百官给相爷贺寿。就连皇帝自己,也手书寿联寿字。 皇帝表了这个态度,下面的大臣自然也懂得看风色,因此寿宴的场面上极是热闹,看上去卢府依旧如日中天,不可撼动。但是看着迎接宾客的管家都换成了年轻人,虽然行动利落,但是处理问题的手法,总归不能和老人相比。每到这时,人们依旧会忍不住想到,那些不见踪迹的管家,究竟去哪了。 “状元公……您身边这位是?” 李兆兴作为相爷门生,这个门槛是常来常往,即使是新任的小总管,与他也颇为熟悉。但是看到柳长安,这些人大多表示眼生的很,直到李兆兴做了介绍,他们依旧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个酒楼东家,来参加这样的寿宴。 这就是交易的一部分,柳长安让出寿宴承办权,但是以宾客的身份,参加这次的宴会。倒不是说,来到这种场合,他就一定结识某位大臣获得赏识,但是做酒楼的,人脉十分重要,在这里多结交一个人,未来的生意总是好做几分。再者,能够以宾客身份出席这种场合,本就是身份的象征,有了这种身份,日后寻常的官吏,也不会拿柳长安只当成一个科举不第的生意人看待。 “看看这情景就知道,天然居如果真的被推上寿宴,反倒会很麻烦。” 寿宴还没开始,宾客们还在一起聊天,只看院子里一张张八仙桌,以及那人山人害的宾客,柳长安就知道,自己的那点人手,应付这种场面根本不够。如果真的要做,就只能找人联合,或是从控鹤监借人,不管用哪个方案,都是把自己累个半死,反不如现在这样来的清闲。 李兆兴一笑,“如果不是我的主意,柳兄也不会对寿宴热心,所以说到底,还是我害了柳兄。将来……柳兄还要多多原谅。” “状元公,你这话就说的见外了,我只是个商人,能跟你交上朋友,怎么看也是我占了大便宜,怎么反倒说我受了你的牵连。” “这话……却是一时难下定数,柳兄能拿我当朋友,我很高兴,将来若是有朋友需要你帮忙之处,还望柳兄不吝援手。” 柳长安一愣,这几天里,他和娜妲办了个简易的喜事,接着自然是天天腻在一起。娜妲倒是会应酬,把自己的嫁妆分了一份送给燕儿,一份送给杨柳,只可惜又都被退了回来。两个女人都打定主意不要她的钱,但是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总算顾及着她的身份,没人敢真的闹起什么,但也不会和她亲厚,一些小的矛盾也总是再所难免。 一方面要经营酒楼,一方面要安抚后院,这些日子过的很是忙碌,直到来赴宴会柳长安才发觉,好象这几天李兆兴没怎么来找过自己,即使今天来赴宴的路上,对方的神情也是有些古怪,与过去不大一样。两下身份悬殊,按说不来往也是对的,可是从以往的情形看,李兆兴明明说过拿自己当朋友看,其人也不是那种藐视商贾的,否则两人就不会结交了,那么这举动,就确实有些古怪。 莫名其妙的客气,就像不知来由的馈赠,让柳长安感到不安,他看看李兆兴,“状元公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越是这种态度,我这心里反倒越是没底。我胆子很小的,最好别吓唬我。好不容易来赴一次宰相寿宴,若是吃不过瘾,不是亏惨了。” “柳兄不必开玩笑,等到寿宴结束,自会知道分晓。有些话,还是要与恩师谈过之后,才能与柳兄分说。” 见到李兆兴这个态度,柳长安就明白不能再问,只好跟着他,向里面走。官员们,未必会买他这个天然居东家的面子,但是对上状元公,哪怕只是面子上的客套也是少不了的。作为状元公的从者,柳长安自然也享受到了光环效应,不少低品小官,也向他施礼问好,打着招呼。 直到落座时,柳长安自是不能和李兆兴同桌,甚至他和谁同桌,都是个大问题。好在卢家知客颇有些才干,把他领到一张小官的桌上,算是彼此都有个交代。 这张桌上的客人,都是品级较低的京官,连和李兆兴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于柳长安算是点头见过,但是并不熟识。坐下之后,也没有什么话,直到开席之前,才有人小声道:“几位年兄可曾听说,吏部那边出了大事,听说驸马爷,和千岁那边,闹了龃龉?” 第110章 醉仙(上) 京官一如京城百姓,向以说大人物的是非为能事,在天然居这种地方,也经常有人发出些惊人之语,说些高层秘辛。大多是无稽之谈,没有听信的必要,偶尔有些话听上去总算是略有点眉目,也要防备是谁故意放的空气。 在卢相府宴席上,大多是官员,人们的嘴巴会变的比平时规矩,可也不排除有些人,就是这个时候才要故做惊人语。柳长安对此,并不会真的向心里记,只是笑着看着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 另一名官员及时的做了个噤声手势,“安乐千岁的闲话,也是说得的?” 那人却毫不在意,“怎么说不得?我想千岁也没想过把这事压下,所谓的驸马爷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我看也是难说的很。我跟你说,小弟昨天在吏部职方司,听到了一个极要紧的消息,驸马要外放了。以堂堂状元……”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锣音生生打断。今天的寿星卢白驹出来招待客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相爷,这位万事通的话,也就没人听了。 卢白驹为人很谦和,即使与低品小官,或是柳长安这种生意人,他也会笑着打声招呼,攀谈几句,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对自己有印象而欣喜不已。柳长安相信,在场众人里,真正能让相国记住名字的,怕是连百人都到不了,但是这样的感觉,能让宾客感到满意,才是真正意义的皆大欢喜。 来到柳长安面前时,卢白驹还特意打量他几眼,随后又道:“柳公子,你这个人不好。明知道老朽俗务缠身,却不肯把你天然居的酒菜送来相府,害的我做寿,都没有炒菜吃。人老了,也就变的嘴谗起来,你却连这点小心愿都不能满足我,让我这个老朽又怎么舒服。” “相爷说笑了,酒菜的事很好办,只要您一句话,从明天开始,每天我都会给您送一份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朽还是得圣人赏赐,才尝到贵处烹饪的美味。只此一遭,就念念不忘,今天遇到你这个东家,那可就别怪我倚老卖老一番,从明天开始,每日一席酒送来相府,若是不送,别怪老夫派人到你门上去讨。” 来的宾客数量众多,卢白驹年高力衰,不可能和所有人都有长时间的对答,必然有主有次。一般的小官与相爷说上一两句,就是天大的荣幸,接下去再谈,就算是老人有这个精力,高品大员也会觉得是这人不懂事,从而生出反效果。像柳长安这种商人,无非就是行个礼,也就可以两下各做各的。现在老人拉住柳长安的手说个没完,又点名要吃天然居的菜,对于一位久经宦海的老相国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口腹之欲,而是有心揄扬。 由于卢忠的事,大家对于天然居未来与相府的关系,也颇有些猜测。不管从名义上,捉拿卢忠是多正确的事,但是实际上,终归这是卢府的家人被捉。世界上的事,并不是只有公理二字可言,脸面往往更重要些。如果老人因此迁怒天然居,那柳长安未来的路确实需要斟酌。可是现在这个态度拿出来,大家也就能明白,老人确实虚怀若谷,没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反倒是要抬举一番天然居的事业。 有了卢相这个态度在,接下来的饭局里,这一桌柳长安反倒成了主人。几个小官开始主动与他套近乎,又说着自己有什么关系,可以为柳公子提供什么帮衬,显的很是热络。随着饭局进行,附近有几桌的官员,也借着敬酒之类的当口,走过来向柳长安打招呼,随即便是订餐。 相府订了一席,低品官员若也是一席,便是与相爷平起平坐,大为不智。但是可以订若干个菜,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与其说是对炒菜有兴趣,不如说是间接表达下立场,证明自己紧跟相国脚步,一步不落后的觉悟与信念。 有些官员认为自己订的菜太少诚意不足,订多了又让上官难做,索性以衙门的名义来订。都城里一是官多二就是衙门多,而大周的衙门基本都不管饭而是提供经费,具体怎么吃,要由官吏自己想办法。于是几个衙门就想出为本衙官吏提供午饭的名目,向天然居定购饭菜,只要约定人数以及结帐方法,其他一律走公帑。 像户部这种豪阔衙门,一口气订五十人的饭菜,每人四菜另配汤饼,吏、兵两部也不落人后,即使是最为清贫的礼部,也订了整整三十人的饭菜,每人一菜亦要配汤饼胡饼。柳长安粗略计算了一下,这些单子接下来,自己的天然居,就得想办法扩充规模,否则光是应付这些人,就会占去全部的人手和时间。 寿宴的酒菜,质量自然不会差,能在皇城坐稳第二把交椅的,又怎会是等闲角色。曾经醉仙楼的几个厨师,据说也落在了知味轩,这次寿宴的质量比起往年并不逊色。可是柳长安这一席的人,还是称赞着天然居的手艺,言下之意,大有认为知味轩名实不符的意思。 柳长安自己倒没说同行坏话,他对于烧烤或是这种生鲜吃法并没有抵触,大家手法不同,各有所长,能摆在这个席面上的,又怎么可能难吃。就在酒过三巡之际,忽然一个醉汉模样的人,跌跌撞撞脚步踉跄着,向柳长安所处的位置走来。边走边举起酒杯道: “哪位是名动京师柳才子?人说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我看来这都是鬼扯。杀人写本,都是俗人的勾当,我辈之人,岂能为俗务所羁縻?像柳公子这样做自己想做之事,把佳肴烹制得如此可口者,方可称为妙人,这等妙人怎能失之交臂!柳公子,我要请你喝酒。” 在相府宴会上,即使是那些军班将门,也会特别注意风度仪表,几曾见过这等放浪形骸之人。几名同席小官等看清来人相貌,却已经抢先站起,方才说着吏部秘闻那名官员,快步跑到醉汉面前行礼道: “东方先生,下官是吏部职方司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那名醉汉用力推了一把。“滚开!似你这等俗物,也配与某家说话?仔细你身上的俗气,污了我的酒,柳公子在哪?” “柳公子就在那边,我陪您过去,东方先生您慢着些,仔细摔倒。” 柳长安初时对醉汉身份还有所猜测,等到东方先生的称呼一出,他便也猜到来者身份:太子身边的智囊,京城里有名的醉仙,东方白。 第111章 醉仙(下) 与爱好养士的安乐公主不同,太子身边并不怎么喜欢养所谓的奇人异士。据柳长安所知,曾经的太子是个本分木讷乃至有些暗弱的人,虽然在东宫一派人看来,这是仁君的特征,将来必能开创一个盛世,但是对于旁观者而言,只看到了这人的软弱无用。 可是太子毕竟是皇后所生的惟一男丁,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之事,即使暗弱一些,也没什么要紧。直到数年之前,太子一次意外落水几遭不测,被救之后的他,却似乎变了一个人。 一向安心读书的太子,据说遭遇这次溺水危机后,心性大变,原本一心向学尊师重道的他,开始与先生疏远,甚至公开斥责儒家为误国之学。一向教授太子读书的翰林詹事,与太子师生情谊甚笃,但却在一次激烈的冲突后,悬梁自尽。只在尸体上留了封遗书,请求太子安心向学,回归正道,以祖宗基业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沉溺于旁门左道,辜负天下之望。 身为储君,却逼的恩师尸谏,这于太子而言,自然是极大的污点。如果不是他是先皇后惟一子嗣,仅此一件,大臣们就可以建议废了他的太子位。虽然事后太子也开始读书,不再发表儒家害国的邪说,但是其表现,始终与人们心中的储君相去甚远。 他并不肯养士,反倒是和工匠结交,那些地位卑下的匠人何德何能,与一国储君平起平坐,往来交际?单这一条,就已经是离经叛道。除此以外,太子还不惜重金,研究些古怪玩意,据说京都郊外发生的几次爆炸,死伤人命十几条,都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最为忌讳者,就是太子口无遮拦,两次向皇帝请令要编练新军,出征北蛮。皇帝春秋日高,太子这个时候要兵权,这显然是触动了红线。朝中不少持重老臣,不等皇帝开口,已经抢先驳斥太子,甚至当面顶撞。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反对太子,恰恰相反,他们正是因为支持太子,担心皇帝动怒的惩罚太重,才主动跳出来先表明态度,堵住皇帝的口。 屡次犯了大忌的太子,依旧可以走到今天,除了嫡长身份外,最大的助力,莫过于这位看上去醉眼惺忪的醉仙东方白。 有人说其是皇后给爱子留下的暗棋,也有人说,这是皇帝为太子准备的真正辅臣,也有人说,是太子自己前往深山,几度亲顾而请出的臂膀。不管其结交的过程或原因为何,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位醉仙成为东宫的幕友之后,太子那边的势力,才真正有了些起色。 工匠继续结交,但是一些读书人也开始成为太子的门下。那些试验变的有章法,不再是胡闹,而且有了稳定的资金来源,又建立了几家工坊,让工匠们从只能消耗财力的人,变成赢利工具,形成了良性循环。太子在读书人心中的形象,也随着他资助寒门士子,兴建书院等举动逐渐逆转。 京城里一些权贵子弟,世家大族,也渐渐成了太子的朋友,一度黑如煤炭的储君,这两年里渐行渐顺,重又回归正道。朝堂上坚定的倒太子派,在东宫屡次试图和解无效后,也果断出手,将为首几家被斩落马下。 这几个家族的规模都有限,立场偏又坚定,是极好的试刀石。倒台的过程迅速,牵扯又不大,让那些家族的盟友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立场去援护。用的全是堂堂正正的朝廷手段,堂兵正阵,势无可当,让一干老谋深算的大臣,也不得不佩服太子殿下身边果有能臣辅弼。据说把事情做的这般漂亮,正是这位酒仙的手笔。 醉仙楼当初发迹,也与酒仙欣赏该处的酒菜不无关系,柳长安放倒了醉仙楼,与东方白之间的关系,即使不是敌人,也称不上友善。但是听其口吻,对柳长安大力揄扬而非攻击,主动找人喝酒,就没人猜的出是什么用意。 这位酒仙虽然身上并没有功名官职,但是京中六部五寺官员,见到他也都以礼相待,是有名的布衣卿相。如果他真想对柳长安不利,也着实会造成一定麻烦。柳长安此时不可能去找李兆兴来给自己做盾牌,或者说即使找到,对方会不会做也很难说。 坐着不动,显然也不是办法,柳长安只好起身,向着东方白走去,含笑一礼,“学生柳长安,给这位先生见礼。” 醉汉的年纪已经过了四十,胡须蓬乱随意的生长着,硕大的酒糟鼻,成为脸上最为抢眼的器官。惺忪醉眼,加上满身的酒气,如果不是确定其身份,多半会让人当作是京城里最常见的那类泼皮无赖汉子。 他端详了几眼,忽然打了一个酒嗝,伸个懒腰。“你……就是柳长安?不错,不错,长的颇有几分我年轻时的神韵。可惜,你身上闻不到酒气,证明你不喜欢喝酒。男人这一生,如果连酒都不喜欢,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听我跟你说,什么美人都是假的,她们都会老,都会离开你。白首美人看了只会让人心痛,陈年老酒喝了却会让人心醉,所以聪明人都会选酒而不是女人,记住我的话,没有你的亏吃。” “多谢先生指点。” “你不用叫我先生,叫我的名字东方白就可以了。东方,就是日出东方的东方,至于白,就是吃白食的白。所以你记住,只要太阳还会从东升起,我吃东西就不会付钱,告诉你的伙计,到你那里吃饭时,我一定是要挂帐的,就算司马秋找我要帐也没有用。” 他看似酒话颠话中,却点出天然居与控鹤监联盟之事,柳长安只点点头,并没接话。东方白却来到桌前,将一杯酒递给柳长安道:“在京城里,没人能拒绝我的敬酒,来,我们干杯!” 一杯酒一口吞咽下去,东方白仿佛脚步不稳,向前一抢,柳长安连忙伸手扶住他,就在二人身形接触之际,东方白以极低声音在柳长安耳边道:“太子殿下有三个问题让我带给你,你只要能回答出这三个问题,保你飞黄腾达,封侯拜相。区区卢白驹,李兆兴,又算的了什么?” 第112章 问君三语 “天下的学问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来为自己谋富贵的,一种是用来为苍生谋太平的。我和你,学的都是第二种。不参加科举没什么关系,反正参加了也不会中。科场岂是为我辈所设?为苍生谋太平,也不是非要做官才能实现。科场之外,才是我辈用武之地,把自己困在酒楼里做掌柜没意思。太子也不希望,我们大周的一个人才就这么浪费于庖厨之中。我敬佩令尊柳铁骨的为人,柳公子既是柳铁骨之子,必是我大周栋梁之才,他日何愁没有一番大际遇,区区一酒楼东家,又算什么。当然,你能把菜炒的那么好吃,足以当的上疱丁状元,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当上科举状元了。” 这种离经叛道的话,如果出自柳长安之口,多半就会引来士林群起而攻。可是东方白一来是太子幕僚,二来自己又有醉鬼之名,这些话只要往醉话上一推,就可洗刷个干净。所以饶是他大放厥词,却也没人真个理他。 柳长安自不会去和他的调,只再三强调自己的文才有限,不中举人也是天经地义事。哪知东方白道:“为防遗珠之憾,半个月后,万年县要举行一场录遗试。凡户籍、住址在京城者,不拘操何生计,只要有秀才功名即可去考举人。我相信,以柳公子的才情,中举也只是指顾间事。等到来次科场,中进士也不为难。我会在科场外等着柳公子,你若是不来,我就喝光你天然居的酒,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 他说完这话,转头又去找其他人拼酒,柳长安坐下身子,心内去不能平静。自己并不糊涂,东方白说的话,当然能听出其中含义。想来是东宫发挥了自己的能量,专门安排了一场录遗考试。其等待的,与其说是什么贤才,不如就是自己一人。 为一个人准备一次考试,这手面确实惊人,也只有一国储君,才敢如此操持。但是自己与太子府并无往来,对方不来报复自己就算万幸,为什么还要来帮自己?东方白邀请自己去太子府,又为了什么。 他坐在那里,仔细想着对方的举动,试图找出一个理由。在其他宾客看来,柳长安却是高深莫测,让人揣度不透。原本只是个声名狼藉的文贼,后来居然搭上安乐公主线,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商人。现在,太子门下第一谋主东方白又拉着他说了好一阵的话,又来给他敬酒,这是要咸鱼翻身? 同席之人听到柳长安有机会去考录遗,都不住地恭维,说着祝福的话。实际上这种话倒也不算虚伪,太子殿下摆开这么大阵仗,主考官长了几颗头,敢不让他中举?可以说举人身份乃至进士身份,都已经稳如泰山,只要他到时候去走个过场,就可以拿到。 但是也有些人想到,柳长安一向是走安乐千岁的门路,如果现在去考科举,岂不等于是转向太子,那公主是否会高兴,就很难说。两兄妹关系其实向来还算亲厚,可是一向为公主所用之人,就这么倒向太子一边,想来公主也不会高兴。柳长安到底是该继续辅佐公主,还是该另寻高枝,几人自问,却也说不出一个结果。 东方白在方才一跌之间,悄悄给柳长安塞了个纸团,想必就是太子的三个问题。柳长安心里有事,酒菜就没了兴趣,寻个由头更衣,就由小厮请着,一路奔了后面的茅厕。 借着人躲进去的当口,柳长安从怀里取出被团成一团的纸团,只见上面用炭笔歪斜的写了三个问句。 “你来自2000年以前,还是以后?你懂得土法炼钢么?你喜欢看男频还是女频?” 柳长安第二次感到了惊讶,甚至在这一瞬间,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这个太子……居然和自己一样,都是魂穿者?落水之后,性情大变,现在回想起来,多半就是太子殿下在那次落水中已经死了,现在在他身体里的,实际是来自另一世的灵魂。 那些看似疯癫之举,现在看来,也就都有了解释,这就是时代差异造成的行为差异,倒也不足为怪。自己抄了诗,抄了剧,太子只要略一接触,就可以猜出,自己与他是一般来历,这倒也很寻常。真正麻烦的是,自己该如何与这个不知来自何时的同病相怜者相处? 虽然人不在高层,但是柳长安也感觉的出,太子与公主,并不像表面那么融洽。现在确定至少一方为穿越者后,就更是如此。本来连兄妹都是假的,那还有多少骨肉亲情可言?早晚有一天,两下或许会走上敌对的路,一直盘旋在大周皇室头顶的骨头相残诅咒,怕是又要上演。 如果自己站在太子一边,那么有朝一日,说不定就得亲手干掉李兆兴这个驸马?想着这个俊的不像话的家伙,他必须承认,也有过想让对方破相的念头。但是回头思考,两人相交以来,李兆兴并没占到自己什么便宜,反倒给了自己很多帮助,即使是安乐公主,如果没有她的庇护,自己的酒楼又怎么经营的起来?从这方面看,还是自己欠了他们的人情。 再看看太子……没有太深的接触,却也听说过太子的一些行为。如果以现代人角度看,那这些行为就好解释了。 “还是个种田科技党……可惜,我是酱油派。”柳长安思忖片刻,就将纸团撕个粉碎,随手丢进了茅厕里。种田练兵,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要北征塞上蛮人,想想就知道,这注定是一条前途光明过程曲折,且荆棘丛生之路。自己来大周,可不是为了受罪的。 等到换好了新衣,他又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拒绝太子的好意后,对方是否会放过自己?如果因为延揽不成而生恶意,似乎也很麻烦。毕竟一国储君要想惦记一个商人,商人是很难有好下场的。 他脑海里胡乱寻思着,不知该有什么招数拆解,可是不等他回到酒席,一旁猛的有人拉住他的胳膊,“柳兄,随我这厢来,我有话与你说。” 第113章 取舍之间 沁人的香气扑入鼻端,随即就看到状元公那俊美的脸。柳长安与李兆兴相交以来,确定对方怪癖之一,就是不喜欢与人发生肢体接触。由于身份的悬殊,柳长安倒也不敢和对方太亲近,但是他也确定,李兆兴对肢体接触的厌恶与级别出身无关,纯粹是从内心的反感。像是今天这样,拉着他向柳府后花园小步疾行,却是相识以来破题第一遭。 好香。 两人离的近,香气就闻的格外清晰。大概李兆兴不想让人离自己太近,就是不想让人闻到这香气吧?这种香味,总觉得和杨柳身上的香味有些相似,但是细究起来,又有所区别,似乎李兆兴身上的香气更浓一些。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侧头望去,正好看到如雪肌肤沐浴在阳光里,粉里透红,分外可人,柳长安心内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酒楼里有人说过,翰林风甚是流行,似这等人物在翰林院,岂不是羊入虎口? “柳兄……柳兄!”李兆兴并没发现柳长安在观察自己,心里更泛着很多不足为人道的念头。连喊两声,才把他从失魂状态中喊过来。随即又郑重一礼 “我本来是想等寿宴结束,再向你说明这一切,但是现在看,怕是来不及了。醉仙东方白跟你说了什么?” “太子那边,安排了一场录遗试,东方白想让我参加。换句话说,太子想送我一个举人前程。未来的话,一个进士身份,怕也不是难事。” “柳兄又做何打算?” “读书人都想着要考取功名飞黄腾达,我又何以能免俗。如果说我不喜欢功名,那肯定是一句假话。不管是举人的身份,还是进士的前程,我都想要,不单是我,我想大周大多数学子,谁也不会放弃这些。” 他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片刻,虽然李兆兴并非胸无城府之人,但是在柳长安有意的观察下,还是可以看出,对方听了自己的言语之后,目光中流露出的那一丝失望。 “不过……我也不是糊涂人,很清楚取舍二字。万事有得即有失,如果我想要这份出身,必然要失去很多东西,其中多半就要包括与李兄的友谊。所以我思量再三,决定还是选择你这个朋友,而不是前程。不管是录遗试还是什么,我都不会参加,如果想要考取功名,我会通过自己的力量去考,而不是靠太子殿下的安排。” 李兆兴目光一亮,再次抓住柳长安的衣袖道:“柳兄此言当真?” “自然没有虚假。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拜托状元公。我拒绝了东方白的好意,对方肯定心怀不满,接下来,太子殿下那边,怕是要请状元公为我多美言几句。你们好歹份属郎舅,亲戚好讲话,让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惦记着我这个开酒楼的书生,大家日子都好过一些。” 李兆兴听到郎舅这个词,轻轻松开了手,后退半步之后,才略带些尴尬地说道:“这就是我要与柳兄说的事情了。我与安乐千岁之间,有一些口角……总之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可能很快就要外放出京,去做县令。” 李兆兴身为驸马,按说直接就该授驸马都尉一职,内任京堂,外放州府,都应是与公主大婚之后,再行安排。像是外放县令,那考满回京至少也是三年之后的事,岂不是说他这个驸马的位置,也有些摇摇欲坠?再者说来,以头名状元身份,入翰林院即授从六品修撰,就算要外放,也是应升半级,以正六品乃至从五品官职相委,才能弥补从京官转为地方官的损失。 即使平级外放,都会被视为贬谪,这种降一级外放,更是犯事官员才受的惩罚。柳长安方才在酒席之间,听到一句谣言并未做真,此时却从事主口内得到明确答复,一时也有些发呆。 与他相比,李兆兴倒是从容一些。“我读书应举,本就是想要为国出力,为民分忧。做驸马也好,做县令也好,只要能为国出力,我就都没有话说。不过我从来没做过方面官,虽然读过一些书,可是应付地面的经验欠缺,怕是到地方上做不好,所以需要找个人帮我。这个人不但要脑筋灵光,更要与我相得,大家彼此相处融洽,事情才能做下去。而放眼京城,能与李某知己者本已不多,又大多是翰林同僚,不可能拉着他们到地方上受苦,思来想去……” “等一下,李兄。你该不会是想说,思来想去,京城里既与你为知己,又没有什么正事的倒霉蛋,就只有姓柳的一个。所以就保了我,去给你做幕僚吧?” 李兆兴点点头,“说柳兄无所事事自是不对的,天然居的生意很好,柳兄的事情也很多。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柳兄绝不是只想一生终老于厨房之人,如果有机会可以施展抱负,你一定愿意走出去。在京城里,你如果想要做什么,各方面或许有助力,但也一定有阻力。反倒是走出去,更容易施展柳兄的才华抱负,大展一番拳脚。” “慢着……你不要说的我好象同意了一样。” “问题是,小弟已经在安乐千岁面前保了柳兄,方才在恩师面前也提及此事。恩师已经答应,向吏部那边打个招呼,柳兄虽然于官府上没有正式官身文告,可是地方上,也不会拿柳兄当个秀才看待。” “李兄你今天说要和我道歉,难道就是指的此事?” 李兆兴点点头,摊开双手道:“柳兄难道觉得,除了此事,小弟还有其他事需要向你道歉么?小弟也知道,你新纳娇娘,正是难舍难分之时,但是大丈夫志在四方,想来柳兄也不是愿意被妇人牵扯住手脚,终生无所作为之人。好在一任县官只有三年,三年之后,恩师自会设法调我回京。纵然我不回京,也必出奏朝廷,保柳兄回京,小别胜新婚,你与尊夫人彼时重会,或许比朝夕相对相看两厌更利于相处。” “李兄,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 “殴打新科状元当犯何罪,在此行凶,我又能否把罪名安在其他人身上。有种不要跑,我保证不打死你!” 第114章 抉择 “柳郎这次怕也是没有其他选择。你如果不随驸马出京,而是去参加万年县的录遗试,就肯定是得罪了安乐公主。如果你不去参加录遗,就又得罪了太子。两大之间难做小,所以这个时候,你离开京城,或许倒是个最佳的处置。” 卧房内,娜妲如同一只懒猫似的,靠在柳长安身上。燕儿听到这个消息就只会哭,拉着柳长安的胳膊不放,非要郎君也带她一起走才答应。杨柳则低头不语,不知道在转什么心思,真正能出谋划策,且权衡利害的,最终还是只有娜妲一人。 她毕竟是控鹤监的人,对于朝廷里的争斗,所知比普通人更多,于其中凶险体味也远非常人可比。她琢磨着味道,冷静分析着。 “东方白这个醉鬼,基本可以代表太子殿下的想法,郎君公开拒绝太子的招揽,势已成水火,靠向东宫的路,注定走不通,我们就只好保住公主这边。以安乐千岁的力量牵制东宫殿下,这样才能保证自身不受其害。虽然驸马与公主闹了什么龃龉,以至于要被放逐出京,但是女人的心终究不像你们男人的那么硬,过不了多长时间,公主只要想起驸马的好,还是会个方法把人调回来。所谓三年一考,按是对普通官员而言,于驸马来讲,这样的规矩根本不适用。相反,这倒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只要柳郎能和驸马共此患难,他日也必能共富贵。” 柳长安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安乐千岁的脾性如何,我是不清楚的。也不知道驸马犯了什么大忌,闹到要赶出京城的地步。会不会过段时间,安乐千岁重选驸马,那我这一走,怕不是很难回的来?” 娜妲摇头道:“那不可能。安乐千岁对李驸马用情之深,我是略有耳闻的。朝廷里不是没人对李驸马心有不满,当日也有想过查李驸马的根底,但是刚一行动,就被安乐千岁狠狠的收拾了一番,其态度之强硬远不是做姿态那么简单,单纯就是发火。能让她动这么大肝火的男人,又怎么会真的忘的了?我们女儿家啊,可不像你们男人心那么坏,明明怀里抱着这个,心里却不知想着哪个。是不是留着气力,待会还要到燕儿房里,去宠那个小丫头?” 柳长安笑着抱住娜妲,“你纵然是厉害,也总要留些好处给他人,独吃独占,不是长久之计,司马千岁应该教会你们这个道理才行。” “才……才不呢。我的都是我的,就算我吃不下,宁可分给我那些姐妹,也不会分给她们。”良久之后,娜妲喘息着紧抱着柳长安不放。 “按说我的差事,是须臾不离你左右,这次你出京,我也应该跟随。可是听驸马爷的话,似乎还会有什么变化也说不定。你看安乐千岁想的多周全,先给你几个月时间,扩充酒楼门面,招募手下。接下来,想必还会安排部下保卫,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如果她跟驸马真的形同水火,又怎么会如此用心布置?” 卢相主动提出每天订一桌天然居酒席,显然也是受了弟子委托,对柳长安做的一种弥补。有了来自官府的定单,天然居的营业就不用担心,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扩充问题。 由于距离上任还有几个月,安乐公主特意给柳长安预留出时间,让他安置好这边的一切。用人上,公主府会推荐一些有经验有能力的厨师来,向柳长安学习炒菜的做法。毕竟这些人的功底扎实,只要柳长安用心教授,将来他们的成就肯定要远在柳长安之上。 这个时代想保密本就是难于登天的事,柳长安也没想过,自己能把炒菜的秘方当做看家宝一直传下去。燕儿杨柳都是女孩子,让她们在厨房掌灶,未免太过辛苦,把做法教出去,自己赚些固定利润,也足以维持店面经营。再者,即使是娜妲的陪嫁,也足以支撑这几年生活,有了公主府的帮助,天然居的牌子不但不会倒,几年时间里说不定可以做的更大。 与控鹤监的合作,这时候也体现出优势。各监寺衙门里的定菜单子,控鹤监会派人去取送,即使将来有人吃坏肚子想找麻烦,也有控鹤监出面解决,找不到天然居头上。从营业流水,到日常经营上,交给杨柳没什么问题,只要自己用心教导些,她必然可以支撑住这爿局面。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安全。武承训的独子武剑雄在案发前就逃出京城,至今还没有落案,据控鹤监调查,离奇失踪的巡城御史魏赞侯很可能已经遇害,下杀手的,多半就是武剑雄。这人虽然是商人之子,却是京城附近一处很有名望的武术门派传人,那个被他献给卢忠的师妹,就是门内弟子。 据其禀报,武剑雄的艺业颇为可观,而武承训又已经定了大辟之罪,如果他想要为父报仇,杨柳和燕儿的安全就值得考量。安乐公主府里,很有些精通技击的女卫,控鹤监里,身手高明如娜妲者也不在少数,但是能有多少力量照顾到柳长安这,就是另一回事。 “所以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公主对驸马还是有情的,否则不会许下保郎君家眷无忧的承诺。安乐千岁的为人虽然不敢下定语,但是其言出如山这一条,却是颇为可信,司马千岁也承认这一点,安乐公主许下的诺言,就一定会做到。” “若是如此,倒是让我多少可以放点心。但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两夫妻吵架,闹到老婆要赶老公出门的地步,也该是在附近找个地方安排下。怎么赶到平遥那么远的地方,听说那县城前年还遭了灾荒,闹出很大的一场风波。附近有难民,有乱匪,怎么看也不是个状元公该去的地方。” 娜妲点头道:“平遥险山恶水,是个出名的苦缺。按说两夫妻吵架,是不会把男人往这种地方赶。可是郎君你要想想,如果把状元公放到山清水秀的东南膏腴地,以驸马的才情相貌,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丰流债。公主又怎么会开心呢?再说,越是这种险恶之地,越容易出功绩,说不定两夫妻吵架是假,借机给驸马立功机会是真。再说这地方说不定还是驸马爷挑的呢,我可记得,那里死过一个县令,也姓李,谁知道和驸马爷有没有什么关系。” 第115章 心病心药(上) 燕儿的房间内,杨柳看着眼前哭鼻子的小丫头,又好气又好笑的在她脸上一捏。“好了,你这个样子,郎君就更不会来了。那个妖女朝他笑,你就朝他哭,如果换我是男人呢,也肯定要去找那个让我开心的女人,不是你这个爱哭鬼。明白么?要想战胜那个妖女,就得比妖女更讨郎君欢喜,都像你这样,郎君肯定跑掉了,又怎么赢的了?” “姑娘说的对,可是……可是我一想到郎君要去平遥那么远的地方,我就难过。起码有三年看不到郎君呢,三年啊。说不定三年以后,郎君都忘了我们是什么样子,那又该怎么办?要不然,我跟郎君去平遥,就算郎君不让,我也要去。” 按大周官制,官员上任不能携带正室,但是妾婢不在禁止之列。事实上眼下大周的地方上,这条禁令有近于无,真正不愿意携妻上任的,是官员自己,而不是朝廷的命令。柳长安只是幕僚,于禁令上更是不必在意,不要说燕儿,就是带着娜妲一起上任,也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柳长安自己,并不同意带着她们去上任。平遥并不是一个舒适的地方,前两年刚刚闹了灾荒,后又闹了民变,即使现在而言,那里也不是什么平安之地。大批的匪盗横行,据说随时都有民变可能。整个县城就像是一个火药桶,随时可能引爆。 险山恶水,环境艰苦,都决定柳长安不能把自己的女人带到那里去承担风险。娜妲的行动他指挥不了,会不会去,最终还是要按控鹤监的命令行事。燕儿和杨柳,却都被他明确表示,不能跟着到平遥去冒险。 京城里的天然居还要运营,杨柳作为二号角色,实际也是走不开的,真正的闲人,就只有一个燕儿。看她下定决心要跟着柳长安去吃苦的样子,杨柳心知她肯定是走不成,但是一种莫名的酸楚,还是萦绕在心里。 至少她有立场表达要和柳郎同患难的态度,自己的立场又在哪?从三年的角度看,什么孝都守完了,回京之后正好办婚事,两人成亲。可问题是,天下的事并不是想想就可以的,她并不蠢。三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如果就这么等上三年,也许等来的,就是柳长安和别人成亲的消息。 一个京城里大饭庄的东家,已经会吸引不少家族把庶女嫁出。再和驸马爷一起共三年患难,回朝之后的任命提拔,都指日可待。到那个时候,自己怕不是要和一群名门仕宦之家的女人竞争,又怎么争的过? 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这个男人就会从山边跑掉。杨柳心里下了决断,转而看向燕儿,粉面涨的通红,张了张嘴,却没说话。燕儿并不明白主人因何如此,只用两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盯着主人看,杨柳被她纯洁的眼神搞的很无力,鼓了几次勇气才道: “你想不想战胜那个妖女,把郎君抢回来?最后这几个月,让郎君在我们身边?” “想啊想啊。” “那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 出发是板上钉钉的事,天然居里要布置的事情很多,第一批厨师已经派过来,开始学习炒菜做法。指导这些人,比指导燕儿或是娜妲容易,但是想要把天然居做大,炒菜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服务。由于背后有太多靠山,这种酒楼的从业者,很容易产生一种自以为官员的思想,最后导致的是砸了店面的招牌。所以对服务者,必须加以培训,这方面娜妲固然更擅长,但是柳长安也免不了费唇舌。 杨柳说是身体不舒服,没有来帮忙,燕儿与娜妲以及几个控鹤监推荐来的工人,都忙的手脚不停。直到打烊,燕儿忽然拉住柳长安道: “郎君,姑娘身体不知道怎么样,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姑娘。” 娜妲嫣然一笑,“是啊,当然应该去看看了,不管怎么说,你们姑娘都差点成了柳郎的夫人来着。虽然现在大家只是伙伴,但是她病了,总是要去看看。如果柳郎出发前她还好不了,柳郎这心里也不踏实不是?看过了姑娘,还要看丫头,今晚上我就不给柳郎留门了。”说罢,又朝柳长安飞了个媚眼,哈哈笑着向自己房中走去。 柳长安朝燕儿笑道:“你别理她,她只是觉得欺负你很好玩,没有其他的意思。她的心眼不坏,只是喜欢开玩笑,如果有人欺负你,她肯定会为你出头的。” 燕儿恩恩的应付了几声,并没有多说什么,等来到杨柳的房门外,仆妇知趣的离开。柳长安方待敲门,燕儿已经推着他走进了屋里。 房间里点着灯,但是并不十分明亮,两根蜡烛立在桌上照明。杨柳端坐在床边,坐姿很庄重,也让柳长安觉得有些古怪。两人毕竟已经混的很熟了,平时说话举止,很多时候并不拘礼,乃至玩闹时打逗一番也是有的,怎么今天的杨柳会变的这么古怪,仿佛郑重其事的样子? “贤妹,你的身体如何了?如果还是不舒坦,就找个郎中来看,不可耽误了病情。” “多谢世兄关照,小妹只是偶然风寒,并无大碍。这病,其实主要还是心病。” 燕儿此时已经知趣的退出房间,反手带上房门,随即将耳朵贴到门上,试图听到里面说些什么,有什么动静,却发现什么也听不到。这件事是她一手促成的,按说也是自己应尽之责。可是当事情终于即将成功,她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欢喜,反倒是无限悲痛。 夜风吹过,粉面生寒,她竟不知自己在院里已经站了多久。两腿已经站的发酸,眼泪在脸上凝结,她拼命擦去脸上的泪痕,有气无力地向房间走去。今夜注定又将独眠,未来的几个月时间,到底是能把郎君争取回来,还是把他推向另一个女人怀抱,这又怎么说的准。自己这次,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她怕是永远也得不出答案。 第116章 心病心药(下) “郎君,我这病只是心病,药石是治不了的。”杨柳在燕儿离开后,依旧保持着那端正的坐姿,让柳长安觉得,今天的杨柳变的和平时很不一样,直觉上就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说过,我是柳家的媳妇,永远都是。郎君对我不满,我心里很清楚,我也知道这只能怪我自己,所以我这段时间来,努力的做好,就是想要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我幻想着,我和郎君的关系会变好,郎君会逐渐接纳我,最终我们还将成为夫妻,像大多数的夫妻一样,白头到老。” “世妹,天色不早,这话还是留到明天说吧。即使我们要成婚,也要等到三年之后,我从平遥回来,一切自然而然……” “世兄,现在你还要骗我?你的性子可能忍的上三年?”杨柳终于露出一个笑脸,但是柳长安总觉得,这笑容里嘲讽的味道更重一些,让自己很有些不舒服。 “如果小妹真等上三年,只能等来一位新夫人,或者我该叫她声嫂嫂?郎君曾说过,要给我时间,让我自己去觅良人。只这句话便是小妹最大的心病,三年时间,关山阻碍,我要在京里为你看守生意,自然不能侍奉你左右。等你回京之后,我又怎么证明我在三年时间里,对你守心如一?再者郎君此次平遥之行,与驸马同甘共苦,他日何愁不会官运亨通?驻地流转,到时候怕不是一个三年又接一个三年,男子倒是可以不在意这的分别,可是一个女人,又有几个三年可以等?郎君,你就不愿意给我一个承诺?” 见她目光灼灼,颇有逼宫之意,柳长安也无奈的叹了口气。“贤妹,如果说我对你不动心,这话自然是自欺欺人,放眼京城,能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孩,也非易事。但是要说给你一个什么承诺,我怕是也很难做到。你是个聪明人,内中原因应该能想明白,你和燕儿、娜妲的情形都不同,这个承诺,你让我怎么给?” 杨柳闻言,心里先凉了一半。柳长安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不打算给自己一个正室地位。毕竟自己看的到的事,他更看的明白。有了这次平遥之行的增光,未来的柳长安,很可能成为一位真正意义的官宦。与普通商人不同,一个官员的择偶范围就比较大了,哪怕是亲贵宗室,又或是朝廷大佬,也不是没机会攀附。与她们相比,自己或许更美,或许更体贴,可是家族背景势力,相去实在太远,这个正室自己又怎么争的过? 她轻轻的咬了咬下唇,沉默半晌才道:“有世兄这话,小妹的心病也算是好了。最误人者是相思。有了世兄的真心话,我反倒释怀了。那我要问一句世兄,如果没有这番际遇,或者我不求正室之位,你会不会娶我?” 柳长安点点头,“我肯定会。但是想让你不居正室,这未免太过委屈。世伯在天之灵,也不会答应我让你做小。所以我在出发前,会把产业的事交待清楚,这三年时间里,如果你遇到合适的对象就嫁给他,该带走的财产没人能阻挠。与控鹤监做交易的是我,你的财产不会受影响,人身安全上有安乐千岁的话,也能得到保障。” 杨柳未做回答,而是起身自屏风后,端出一个托盘。上面一把银壶,两样小菜,似乎是准备用来充宵夜的点心。 托盘放到桌上,她人也坐到柳长安对面,各自斟一杯酒,双手举杯奉于胸前道:“郎君既有决断,妾身也不敢违拗。他日相见,你我或许就没有机会这样独处。回想与世兄相识以来,经历种种,直如一场大梦。他日妾身或许会遇到更英俊,更有才华之人,但若说到有趣,怕是谁也及不上郎君。为了纪念我们的相识,我敬世兄一杯。” 柳长安见她终于做出决定,心里倒也放心了不少。自己一走三年,如果给这个女人一个虚假的指望,对谁都是不公平的事。韶华易逝,趁着年轻她还是应该找一个适合自己的良配。固然这样一个美貌且有才干的女人从身边溜走,还是颇有些不舍,但是一个正室名位,自己确实不想给出去,该放手时总是要放手的。 酒并非是酒楼里用的安乐公主私酿,而是更适合女人喝的酒,味道甘甜,酒劲很小,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饮料。一连两杯下肚,柳长安道:“天色不早,妹子身体不好还是该好好休息,小兄告辞。” “郎君,你何必急着走呢?娜妲肯定以为你宿在燕儿房里,不给你留门,而燕儿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她也会把门锁上,你难道要去书房过夜。”杨柳嫣然一笑,伸出手拉住柳长安衣袖。 “长夜漫漫,妾身形只影单,实在难以入眠,郎君陪我说说话,就这么坐上一夜我的心病自然就好了。” 她平素较为端庄,即使是笑,也不会笑的这般妩媚。柳长安灯下看去,竟觉心内一动,不禁生出一种将其揽入怀中,肆意怜惜的冲动。他暗道:看来娜妲那个妖精流毒不小,跟她在一起久了,定力都差了些,这女人既不想做正室可不敢乱碰,强自控制着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甩不脱那只手。 杨柳此时又敬了柳长安一杯酒,自言自语道:“郎君可知,每天晚上,一想起你和燕儿还有娜妲,小妹的心里就很酸,很嫉妒,嫉妒她们可以有郎君陪伴,恨我自己,居然输给了一个丫头和胡女。她们可以跟郎君肆意说笑打闹,我却连像这样陪你喝酒都是奢望,妾身可是你的娘子来着。” 她边说边向前靠去,如兰香气铺面而来。灯火摇曳,香气芬芳,恍惚间柳长安眼前的佳人相貌几变,时而是杨柳,时而是李兆兴,时而竟变成了充满禁忌感的安乐公主。 不知何时,两人从对面而坐,竟变成了相拥一处,迷惘中,柳长安强忍心头玉念,抗拒道:“我们……不该如此。” 杨柳却如同一位女战士,采取了全面主动,控制局势。在柳长安耳边轻声念道:“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我们本就该如此。” 于是烈火吞噬了理智,灯影摇曳中,群魔乱舞。银壶倾倒,琥珀色的酒浆汩汩流淌,浸湿了地面,污染了地毯……生命的律动与呢喃,在房间里回荡。 第117章 狼未去虎又来 次日清晨,柳长安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一条如雪玉臂却紧紧的抱住他,随即就传来杨柳那懒懒的声音。“别动……人家还要再睡一会。昨天晚上睡的那么晚,我今天不要起了。我也不要郎君起床,我要你……陪我。” 望着桌上地上的狼籍,丢弃一地的衣服鞋子,柳长安可以回忆起,昨天晚上自己两人是有多么狂野。他回头望着紧靠在自己胸前的杨柳,必须承认,能抱着这么一个美人入眠,是大多数男人的梦想。如果昨天的事被外面知道,人们多半会羡慕自己的福分,可是于自己而言,这种经历却并不让他感到舒坦。 “燕儿是被你串通的吧。她毕竟一直是你的丫鬟,而且对杨家有亏欠心理,你这个姑娘吩咐她做任何事,她都不会拒绝。那酒里应该是有药,否则我不至于把持不住,你也不会那么大胆。我不是一个吃干抹净就不负责任的男人,做过的事,肯定要承担后果。事情已经发生,追究责任也没有意义,只是我想弄明白,为什么?这不是一个大家闺秀会做的事。” “为了这个。”杨柳将一块血迹斑斑的雪色丝帕递到柳长安面前,脸上带有几分得意的笑容。“有了这个,我终于可以证明,我是把一个完整的自己交给了郎君。当日马文彬之事,郎君虽然一直说不在意,但是男人又有几人,可以真对这种事不放在心上。见到这方元帕,你心里的芥蒂,应该彻底没了吧?” 柳长安愣了愣,“你……就为了这个,就把自己交给我?” “无非是早晚的问题,等到花烛之夜,我们也还是要如此。何况我如果不用这一招,郎君又会把我推向其他人身边,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为自己计谋得售而欢喜,柳长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反问道:“值得么?” “不知道。一别三年,可能会发生很多变化。郎君可能会遇到比我更美的女子,我也可能遇到比郎君更优秀的男儿。不过,有了昨天晚上这场交好,我们两个人就属于彼此,可以想着自己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不会做出轻率的决定。” 纤纤素手沿着柳长安的胸膛下划,撩的男人心头火烧火燎。“我们女儿家做出这种决定,肯定比男人要冒更多的风险,但即便是郎君负情,我也再所不惜。我才不要再输给一个胡女,或是一个丫头!” 天然居的店堂里,十几个等待培训的伙计,看着眼前这美艳动人的胡姬,总是觉得有些古怪。按说这个大美人在眼前,难免会让人觉得心猿意马,何况还是以作风大胆豪放闻名的胡女。这些伙计里,未尝没人怀着小心思,想要找机会亲近。昨天接受培训时,她的态度也很开朗,并不介意和男人说笑打闹,也让这些伙计的心思更活泛。 可是今天的情形变了。他们发现,这个胡女变的陌生,明明还是这个人,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从火盆变成了冰山,让人望而生畏,竟是不敢跟她距离太近,就更别提有什么心思了。冷冰冰的说话,教条的教导着他们该如何服务,如何说话,稍微有一点不合心意,立刻就会遭到训斥。 这些伙计都是奉了命令而来,与普通酒楼伙计不同,并没有身份上的自主权,即使受了气也没办法走人。因此一上午折腾下来,每人都挨了不少骂,却还必须陪笑脸逢迎。最为可怜的,是没犯丝毫错误,也照样挨骂的伙计,按照娜妲的说法,这也是培训的一部分,毕竟无缘无故发火的客人也存在,做伙计就得学会受气。 等到吃午饭时,几个伙计小声嘀咕着,有人道:“我看,她这分明是公报私仇。你们到底谁得罪他了,趁早自己说出来,免得牵连其他弟兄。被我们查出来,可是不会轻饶的。” “你懂什么?我看不是我们谁得罪她,是不知道哪个人得罪她,她又不能向那个人发火,只好找我们撒气。” 话音未落,柜台那又传来一声闷响,把几个人吓了一大跳,只好低下头去吃饭,不敢多说话。娜妲看着把算盘重重摔在柜台上的燕儿,冷笑一声,扭着纤腰走过去,压低声音道:“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么?还有什么可气的。以后你们一主一仆可以联起手来,欺负我这个没有外援的小胡女,你该高兴才是,还生什么气。” “狐狸精!坏女人!”燕儿不大会骂人,攒了半天力气,才骂出这两句,随即又趴在柜台上抽泣起来。“姑娘骗我,明明说今天要让郎君带我和姑娘一起出去的,结果把郎君拉在房里不让走……” “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相信你们姑娘的话,你和我都是你们姑娘的敌人。本来咱们联起手来,不让她当上大妇,咱们的郎君只有妾室没有正妻,我们的日子才能舒服。你倒好,居然提闸放水,把你们姑娘给放了进来,这回好了,就等着郎君走后,她把你先卖给个老头,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郎君再说!” 她声音最低,语气却利,燕儿越听越怕,最后竟是大声哭起来。来店里接受培训的厨工伙计,以及之前在此的工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向这边看。丁小刀皱起眉头道:“娜妲,不要太过分了。” “我的姐妹怎么过分了?小刀,你倒是跟我说说,她怎么过分,我这个做大姐的来主持个公道。” 一声轻喝,接着一个头戴竹笠的倩影出现在门首,娜妲不顾再气燕儿,而是飞奔过去,拉着来人的手,亲热的叫道:“大姐,你怎么来了?” “是啊,我如果不来,你岂不是要被人说成恶女?小刀,你躲什么,我倒是要听听,我的妹子如何恶了?说不出来,我可不会答应。” 丁小刀冷漠的面庞几变,转身走向里屋,不见这个女人。来人看看四周,又问娜妲道:“妹夫呢?我有要紧的事要见他。” 第118章 联狼敌虎 “杨姑娘倒是好手段,我妹子和妹夫刚成婚,她也还在孝里,居然就来了这么一出。妹夫,妹子出嫁时我说过的话,你应该还没忘吧?男人的事我不管,何况你与杨柳确有婚约,这件事外人也不好多说话。但是你如果敢因此就对不起我妹妹,或允许其他人骑在我妹子头上耍正室威,我是不会答应的。” 十二姬中的大姐差不多是把柳长安从杨柳床上拽下来的。她对于两人没穿衣服的样子见怪不怪,压根没有害羞或是避讳的意思,反倒是在杨柳的尖叫中,观察了好一阵柳长安的身体,最后点了点头,搞的柳长安也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经历的事情很多,但是把男人从床上掀下来,还这么若无其事的女人,倒是少见的很。饶是穿戴整齐后,见了这个大姐,还是颇有些尴尬。听出对方语气的不善,他连忙解释道: “娜妲不会被人欺负,我更不会负她。这件事也不怪杨柳妹子,实在是昨天晚上我一时把持不定。” “行了,别给你的女人开脱,那酒里合情散的味道,都快撞脑袋了,当我闻不出?你对你自己的娘子下这种药?这女人倒是有点心机,连下药的手段都用的出,过去小看了她。你刚和她好上,就开始向着她说话,将来她若是说娜妲的坏话,你是不是就要坐到她一边去了?虽然娜妲是控鹤监的人,即使大妇也无权处置她。但是一个正室要想给侧室穿小鞋,也有的是手段,我们的小娜妲嫁给你,是来享福的,可不是来受罪的!” “大姐放心,一碗水端平这种话,柳某纵然说,你们也不会信。但是我可以保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绝不会让娜妲跟我受什么委屈。” 女子点点头,“如果你说话算数的话,那就还算你有良心。这回我来,也是有公事,跟娜妲有关。你去平遥的事,监里已经知道消息,且说说看,你原本打算怎么安置娜妲。” 见她说起公事,柳长安打起了精神,“娜妲姑娘的行动,我也不能做主,总要听监里的军令。原本按我想来,平遥环境恶劣地处偏远,娜妲不该到那里去受罪。再者武剑雄迟迟未能就擒,所以我想还是让她留在京里,既不用受颠簸之苦,还能顺手保护一下杨柳与燕儿。” 女子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你想的与上面不谋而合,娜妲原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随时保护你的安全,顺带保护你的行踪。但是现在军令有变,命她坐镇京城,护卫你的家小,顺带看着天然居。这毕竟也是我们监里的产业,不能让人坏了它的生意。至于你家另外两个女人,也有安乐千岁的话,没人能伤的了她们。倒是你,自己要小心点,平遥那地方不太平,一路上也不够安全。还有,你三个女人都在京里,千里出行身边没有家眷,偶尔打野味是再所难免之事,可如果你将来冷落娜妲……我有的是手段折腾你。” 柳长安连声道了谢,对于娜妲的安排,基本符合他的谋算,娜妲在外地办差,颇有些恩怨。如果出了京,不管是遇到曾经的仇人还是任务目标,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在现阶段看来,这也是最为妥当的安置方法。 那姓公孙的大姐又道:“这次驸马爷出京,按说应该由控鹤监派人保护,可是万岁下了旨,只由安乐千岁那里派人随行,不要控鹤监出马,圣谕难违,即便是侯爷也只能按旨行事。武承训已经处斩,武剑雄有可能收到消息,他会恨谁很难说,一旦以你为行刺目标,你的安全就成问题。所以路上多加点小心,这些日子也多和娜妲学一些防身手段,免得一不留神,就让我的妹妹做了寡妇。” 得知这个安排后,燕儿的心里略微平衡了些,自己不能去娜妲也不能去,至少在这个家里,自己并没有吃亏。她想要随郎君而行的建议,被柳长安无情的否决。而且安乐公主做出保护两女的承诺,也不会随便放燕儿离开。不管怎么样,公主的话都是要服从的,所以她最终还是只能留下。 娜妲对于教授防身术的兴趣很大,听完了柳长安的转述后,就一本正经地说道:“技击之道关乎生死,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郎君一向是书生,于技击一无所知,要想在几个月的时间里,练出高明的身手,那便得要加强练习。从今天开始,就由我负责郎君的饮食起居,制定操练计划,保证把郎君练成个一流高手!” 杨柳的眉毛一挑,“你在开什么玩笑?郎君将来是要做官的,家里不能没有规矩。谁来陪伴郎君,都应由大妇说了算,可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现在家里就只有咱们三个,这种事还好办,如果以后再多几个妹妹进门,都像你这么乱抢,岂不反了天?就这样吧,我吃些亏,每个月只要半个月,剩下的半个月,就由你和燕儿来分,我不管。来郎君,扶我回房去,今天被那个恶女一吓,妾身的心到现在还跳的难受,你回房给我揉一揉……” 等到两人走了,娜妲才看了一眼燕儿,“这回你满意了?为了驱狼,结果放进来一头老虎,你还是笨死算了。要没有本姑娘保护你,看你不被你们姑娘欺负死。” 燕儿看看走远的姑娘,再看看娜妲,一时竟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过了良久之后,才垂头丧气道:“老虎也好狼也好,总之再过几个月郎君就要去平遥那么远的地方了。想想以后看不到郎君,心里就好难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认识驸马爷啊,如果不认识他,我们几个就可以生活在一起,那该多好。” 娜妲笑着拉起燕儿,“你啊实在是把事情想的太单纯了。你们姑娘惹上的秦小侯,咱们做生意惹上的醉仙楼,这还不算躲在暗中的白衣教。如果没有驸马爷,没有控鹤监的力量在保护我们,咱们又怎么能过上好日子?有所得必有所失,借了人家的力,肯定要付出代价,这个世界是很公平的。走吧,姐姐今晚上陪你,不会让你寂寞的。” “我不要,我要自己回去睡。”燕儿看着娜妲,本能的感觉到一丝危险。可是还不等她抽回手,娜妲已经把她抵在了墙上,她个子比燕儿高,以上视下看过来,显的极有压迫力。“小丫头,你要记住一件事,你的力量不如我强时,就只能按我说的做。等过了今晚你就知道,有时候女人能做到的事,不比男人差劲!” 第119章 拉拢 到了次日柳长安吃早饭时,惊讶的发现,燕儿的黑眼圈丝毫不比杨柳来的小,再看她一副羞涩得要命的样子以及娜妲偷偷怪笑模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由于多了一项特训的内容,酒楼那边的生意,就得杨柳多费些心思。她如今也盘起了妇人髻,举止上俨然一个贵妇模样,虽然没有开脸,但是细心的人也看的出,她是拿自己当成个已婚妇人看待。 在丧期里做这样的事,当然不是太过妥当,但是她并没有官身,家里也没有能管住她的长辈,也就没人能因此惩罚她。背后的讲究或许有一些,可是在控鹤监的强大压力面前,这种反对声音并不值得忌惮。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东方白所说的录遗试果然如约举行。榜文贴的很早,书生们的情绪大多是激动欣喜,毕竟不少童生或是秀才,都指望这种机会提升身份。祝福、答谢又或是为了某种目的的酬酢,连带天然居的生意也因此变好。 来酒楼用餐的,基本都知道柳长安身份,有人也问起柳东家是否也有意参加录遗,柳长安只是一笑,并不做明确答复。很快,又有一位贵客登门,让柳长安打起精神应付。醉仙东方白,果然登门来天然居用饭,一如他所说,只吃白食,不肯付帐。 东方白吃白食的名号响彻京城,但是京城里开酒楼的都盼望着这位东方先生到自己的店里吃白食而不可得,毕竟这是京城有名的刁嘴,他肯在哪一家吃饭,就证明对谁的认可,吃饭的时间越长,对于这家店的手艺就是更高的肯定。再加上太子的关系在,这种客人请也请不到,他肯到天然居来吃白食,实际就是来撑场面。 东方白为人没什么架子,坐在那里也不讲究形象,用筷子吃不过瘾,偶尔还会动手。一边向嘴里倒酒,一边眼睛紧盯着那几个在一楼表演的戏班成员,啧啧叹息道: “柳公子,你知道太子殿下说什么?说以柳公子你的才干,应该是做大事,而不是去搞这些歌舞吟唱,更不是口腹之欲。当然,我对太子的话并不赞成,就说这酒菜,要是没有口好酒喝,没有好菜吃,那么做大事还有什么意思?我做大事,图的不就是好吃好喝?我过去家里很穷,吃不起好东西,每到吃饭的时候,就在酒楼门外向里面看,闻着味道想象着里面的东西是多好吃,站的久了,就有伙计赶人,最凶的时候还要放狗。我当时就在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吃遍京城所有的大馆子,而且一文钱也不给他们。可惜我读书虽然很多,但是没有家族保荐,也没有官场背景,既考不上功名也做不了官。直到太子殿下抬举,东方白才能像个人一样生活。” “京城酒楼说我是名嘴,实际我是骗他们的。我小时候那么穷,能吃饱肚子已经很难,又哪懂得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只是我吃完菜之后,每次都说自己不满意,再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我是太子府的幕僚,见识怎么会有错?所以每次酒楼都认为是自己的错,日久天长,我也就成了名嘴。” “东方先生所言,倒是让在下大开眼界,那今天东方先生是不是也准备将小号大骂一通?” 东方白摇头道:“我骂你做什么?当初放狗咬我时,你的天然居还不知道在哪,我的仇人里没有你,就不可能骂你。我跟你说这件往事,只是为了告诉你,人所说的话是否被人所接受,并不在于言语本身,而在于说话人的身份。如果我还是当初那个京城里的穷乞儿,我说的话又有谁会听?纵然我的舌头真的灵敏到能分辨每一道菜的佐料放多几分,少放几分,也不会有人相信。相反,我成了太子幕僚,不管我说的是不是对的,他们都会信。你如果想要你的话被人听取,就得跟我学,先把自己的身份提高上去。” 他边说边用筷子指着那几个戏班演员,“如果我现在开口要她们,太子殿下一定会帮我办到。这就是殿下的过人之处,对于他看重的人才,不吝惜金银美人,凡有所求,必令其满意。而且太子殿下选拔人才只问能力,不问出身,更不论有何过往,单这份气度,就是人主之相。” 见柳长安不说话,东方白又道:“太子殿下问起了,那三个问题的答案。说实话,我也看不懂那是什么问题,但是太子殿下说,如果是有缘人,就一定可以看懂。太子殿下想找个有缘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拼命去钻营,所以你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柳长安一脸迷惘的看着东方白,“东方先生,你不会是说,那几个问题你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吧?我一直以为,东方先生一定知道,还想过悄悄问你的。看来这壶好酒是白费了,我还是拿回去给你换一壶。” 见他伸手要提壶,东方白一把按住柳长安的手腕,“你做什么?从我东方白面前抢酒,等于虎口夺食,胆子不小。那三个问题……你也不知道答案?不知道就不知道也没关系,太子殿下不会因此就生什么不满,这一科的录遗,你一定要来。读书人一定要有功名,说话才有力量,有了力量,我们才能为天下做些事。” 他的手轻轻敲打着桌子。“北蛮人,南峒人,白衣教……这个国家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太平,如果我们不做些什么,早晚有一天,这些繁华都会消失,灾难会降临到我们或我们子孙的头上。柳兄有济世之材,理当为民出力,独善其身,可不是读书人的风格,更有负令尊柳铁骨的大名。等到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所有人都可以到你的天然居吃饭,那个时候任意一种酒喝在嘴里,都是琼浆玉露。” 他的酒足足喝了一下午,下楼时,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但是不用人扶,也不见他会倒。等看到门首的娜妲,他上下端详几眼,忽然放声笑道:“温柔乡,英雄冢,红颜白骨,不可不防。柳公子,小心小心,别被迷障挡住自己的眼睛,乱了你的心。” 第120章 暖冬 大周这个朝代虽然一些风俗与柳长安前世所知不同,但是同样有春节,临近春节时,也是一样的热闹。大白天的时候,就能看到兴奋奔跑,乱放爆竹的孩子,以及采办年货的行人。 整体而言,大周当下还算是盛世,京城首善之地,行人脸上,大多带着笑容。这一年有录遗试,有文武科,得中者固然光宗耀祖,于京城百姓而言,多了这么多外来消费群体,也让居民从中受益。 到了这日子,天然居与京城里大多数酒楼一样,都要歇业,尤其实行炉灶分离之后,就更增加了盘灶这个工作,更是没法营业。可是依旧有些书生死乞白赖的叫开门,忍受着老板的臭脸,花高价点些酒和冷盘,在这里坐下,所为的只是沾染些酒仙东方前辈仙气。 看着这群衣冠楚楚的书生高谈阔论,娜妲用胳膊肘悄悄的一捣柳长安,“郎君你说他们要是知道你和东方白现在基本已是决裂,又该怎么想?” 录遗当日,东方白据说在考场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甚至还派了两波人马来这里催驾。柳长安使了个脱身计,以去外地办货为名,根本不与其相见,考试的事自然也就未能成行。 以东方白的谋略自然猜的出,柳长安是无意科举,或者说是无意加入东宫阵营。两下都是体面人,不至于因此就真的闹起什么风波,但是自那之后,东方白不曾来天然居用过饭,显然两下的关系彻底断了。 只不过这种秘事,外人无从得知,加上东方白向来行为怪诞,人们想不到他是与天然居交恶,乃至依旧有人要来这里吃饭,只希望能找到机会见东方白一面,蒙其荐举就可少奋斗许多年头。尤其是眼下酒楼都不营业,或许东方白会撞上来也未可知,书生之智,于此也可见一斑。 柳长安笑道:“东方白并不是一个莽夫,就算和我怎么交恶,也不会闹的满城皆知。那样是对他名誉的影响,他骨子里还是个隐士的脾性,可不想把自己的名声弄的差了,就算有朝一日他要弄死我,也不会说出一句恶言,这才是名士的手段。” 娜妲冷哼一声,“他敢?他敢碰郎君一根头发,我就杀了这个醉鬼!” “他敢不敢,我也不会让他碰到。等过了这个年,就该外放了。我们的店面现在已经开了五家,规模算是撑起来。又有几个衙门的饭食单子,再加上一部分安乐千岁介绍来的酒席,维持运转不成问题。等我三年之后回来,再做个计较吧。” 所谓的做计较,实际还是要面对太子的力量,娜妲心知,自从柳长安不参加录遗试开始,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在太子一脉那里,肯定给他打上了安乐派系的标签。即使将来回京,也必然要因为派系归属,而与太子势力之间产生纠葛。想要再做个逍遥派,怕是不大可能。 娜妲看了一眼外面,微微皱眉: “支持太子的读书人,看来还是不少的。虽然民间说太子重工重武,就是不重文,可是书生们还是愿意归附他。” “书生不是愿意归附太子,而是愿意归附正统,这并不能算做坏事。你是控鹤监,对这个问题看的比我明白,如果读书人不支持朝廷,不愿意为君王所用,这个国家就会出大问题。现在这样,才可以称的上天下太平。” 柳长安的,轻轻抚着娜妲的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男人没那么容易死掉。不管是太子也好,还是乱匪也罢,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男人的手指划过女人的脸,湿润温暖的眼泪,落在了指尖,轻轻落地。 “好好练我教你的东西,虽然不会让你成为一流高手,但是遇到坏人,至少可以有些自保之力。如果真的遇到强盗,记得我的话一定要跑,不要管什么状元公的死活。在我心里,一百个状元公或是驸马爷,也比不上我柳郎的一根头发。” 两个人紧紧拥在一处,让寒冷的冬日也变的温暖。杨柳从后厨走出来,正看到这一幕,冷哼了一声,小声道:“下贱!”转而去找燕儿说话,眼看柳长安即将出发,她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吵架,将来收拾她的时候还多着。 等到日头偏西,见东方白不露面,高谈阔论的书生,失去了耐性结帐离开。柳长安等四人,转而回府。马车之内,杨柳大方的靠在柳长安怀里,坐稳大妇位置,另外两女就只能一人拉着柳长安一只手。三人身上都穿着由阿史那馈赠的兽皮中,精心挑选的毛皮制成的皮衣,尽显雍容华贵,甚是动人。娜妲将柳长安的手牵着拉进自己怀里,燕儿亦不甘示弱,尽管涨的小脸通红,依旧是把相公的手向自己的胸前拉去。 杨柳忽然道:“过了年,郎君就要出发了吧?有整整三年,我们看不到郎君……所以我想,接下来这几天,多陪陪郎君。” “是我们!”娜妲毫不在意大妇的权威,开口顶了回去。左右两人没有拜堂,她就打定主意装傻拒绝承认杨柳正室身份。燕儿怯生生道:“我们?那怎么行,几个人成什么样子……” 柳长安哈哈笑道:“就是要几个人才好。等晚上回去,我下厨给你们做菜,吃过饭,我们就……” 三个女人的脸都红了,即使是大胆的娜妲,一想到那荒唐情形亦忍不住满面绯红。等到马车到了地方,娜妲从车上跳下,忽然叫道:“下雪了。” 鹅毛大小的雪片,不知几时从空中坠落,遍洒人间。看天阴的程度,就知道这场雪注定要下很久。燕儿兴奋的叫道:“下雪好,下雪好。只要下雪官道不通,郎君就不会出发了。” 杨柳冷冷道:“可惜再大的雪也会融化,该走还是要走。” 柳长安笑着拥住她的纤腰,“冬去春来,三年时间很快,燕子每年都会南飞,只要你们看到三次燕子离巢,我就可以回京。这个时间很快,我保证。” “你还得保证,不许带狐狸精回来。”杨柳小声说了一句,脸上却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这件狐裘确实是好物件,让她整个人暖意融融,鹅毛大雪也感觉不到冷。 第121章 雪夜访友 柳长安的联床大计虽然筹划的好,却因为意料之外的因素而中断,多日不曾上门的李兆兴居然冒雪而至,让他不得不中断计划,改为接待未来的顶头上司。杨柳发现自己再面对李兆兴时,却没了当初初见时的心悸与恐惧,变的很坦然,仿佛面对的只是丈夫一个朋友,既没有生疏,也不会亲近。或许,这就是少女与妇人的区别,后者终究比前者更多了几分现实。 一只赤铜火锅点起,沸腾的水中,加入薄入纸片的羊肉,略一蜷曲就夹出来蘸酱料。这涮肉的法子,在大周还没被发明出来,柳长安有了钱,根据前世的记忆,找了匠人来打造,几次试验,终于复制出了印象中的铜火锅。 寒冷的冬日,好酒涮肉,算是御寒利器。虽然平素李兆兴不动酒,但是在这种天气里,即使是出于御寒的需要,他也很难拒绝酒浆。几口酒加上羊肉,粉面之上微微泛红,竟是让一旁的燕儿忍不住道:“驸马爷,你真好看。” 杨柳的眉头一皱,“没规矩!怎么如此口无遮拦,该掌嘴。” 李兆兴并没有发火,反倒因为这种夸奖有些脸红,连忙摆着手道:“无心之语,不必计较。李某天生就是男生女相,被人认错过几次,已经习惯了,无妨,无妨。” 他的态度很谦和,也没有摆架子的意思,可是不知怎的,对他这种态度杨柳并不欣赏,反而有了一丝厌恶。以往每次见到他,心里都会泛起几分涟漪,大周不讲男女不同席,今日同桌而食,本是个极为难得的机会。纵然已为人妇,心里的念头没了,但是看到这个人总该是高兴。这种厌恶的情绪,一如她看待娜妲以及燕儿,甚至比对这两人的厌恶更为强烈,让杨柳觉得好无来由。 一定是这个人害的郎君远行平遥,自己才对他心生厌烦,杨柳如是想着,往日里只敢偷瞄几眼的俊美面庞今天仔细端详,竟是越看越厌。猛地拉起燕儿的手道:“驸马与郎君说正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咱们回去。娜妲,你也和我们一起走。” 望着三个女人远去背影,李兆兴的脸似乎更红了一些,“柳兄,我这么冒昧的来,是不是嫂夫人不高兴?” 柳长安心道:你一个比女人还女人的大男人,大概是让杨柳嫉妒了吧,毕竟她一向自诩为家中第一美人,即便是娜妲这个塞外娇花,也不放在眼里。可是跟你这个男人比,她明显逊色几分,也就难怪心里不高兴。他笑笑道:“没什么,她多半是害羞,跟状元公同席,自觉是个商贾之女,不够身份,所以就先行告退。其实这样也好,没了女人在,我们可以更随便一些。李兄这一头大汗,还不赶紧脱了衣服?” 涮锅的热气加上房间里点了炭盆以及酒肉的热量,让李兆兴头上满是汗珠,不得不用雪白丝帕擦了一次又一次。柳长安已经脱去长大外衣,只穿着里面的短衫。李兆兴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不……不必了,我从小就怕冷。” 他似乎怕柳长安纠结这个问题,连忙道:“这几日我未来拜访,实是在吏部忙告身的事,又去户部调阅了平遥的赋税情形。于上任之先,总要对地方有个了解,到了任上,我们才好施展。柳兄……” 见他似乎还要说下去,柳长安却挥手拦住了他的话。“驸马爷,你就算和公主闹了别扭,总不过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平遥水浅,难养大鱼,你在那里不过是个过度,用不了多久就会升转他处,在那么个小地方用这么多心思,值得么?” 李兆兴闻言,将筷子放下,脸色也变的严肃。“柳兄,你想的恐怕有些过于乐观,我与千岁之间的事,你不是很清楚,也不必多谈。但是我想要说一点,平遥之行,绝非你想象中那般顺遂,可以走个过场,即转他处。我准备在平遥干满三年,还那里一片清平世界。你可知,那是咱们大周数的着的穷县,又在两年前遭遇灾荒。户部拨发的赈济粮款不少,可是地方上照样大饥起,人相食。人相食啊!就算是现在,那里也没好起来,地方官都不愿意到那里上任,县令印绶曾经一度悬空。后来虽然有了官,但是百姓的日子还是难过。万岁下了圣旨免平遥五年赋粮,按说平遥的生计应该有所缓解,可是我却从一些地方上的奏报上看到,平遥难民出现在周边各县府,几成地方一害。这一切总要想方设法查个清楚,也要让平遥改个模样!” 他说的极是郑重,显然是真心话,柳长安的精神,也渐渐集中起来,放下了手上的酒杯,任肉片在锅里翻滚。 “李兄,看你的意思,是真想在任上做一番事业?” 李兆兴点点头,“不错,这不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平遥百姓,更是为了当初死在任上的那位李青天!知县横死案,在当日可是闹起了一番大风波,虽然最后以自尽销案,但是死者家属从来就没接受过这个说法。我想要把这件旧案查个明白,也算是为死去的县令,还一个公道。我自知只读圣贤书,不谙事务,最终还是得请柳兄出手,才能让我的心愿实现。在此,就斗胆请柳兄,助我一臂之力!” 柳长安道:“李兄不必客气,我既然做你的幕僚,自然该为你分忧,这是分内之事,无甚话说。但是请听我一言,平遥的问题,怕不只是贫民,乱匪,山贼,这些问题,不是你我两书生所能解决。” 李兆兴道:“这一点柳兄只管放心,阿史那将军已经带着他手下一千人马离开驻地,到河中郡去演兵。实际就是随时听候命令,清剿平遥乱匪。这支精锐能骑善射,消灭那些土贼不成问题,我们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撕杀对垒的事,自有他人去做。” 柳长安长出一口气,“你能够分的清什么事是你能做,什么事是你能力之外,这就很好,至少我可以相信,没跟一个愣头青主官去玩命。等过两天,我会去户部查阅一下相关的资料案卷,于平遥户口赋税,先做到心里有数。至于其他的事,总要到地方再说。” 李兆兴大喜道:“柳兄只要肯帮忙,这事就成了一半,我要先代平遥父老,谢过柳兄。” “不必,做师爷应该的,你要是想谢我,就先把衣服脱了吧。把你个状元热晕在火锅前,我的店还怎么开。” 第122章 出发 初春的大周奉天郡,下了一场及时雨,虽然春雨贵如油,但是道路变的泥泞湿滑,却给行动带来了极大的障碍。 在这种天气里,一行数人行走在官道上,也需要刻意的小心,避免不慎跌倒。柳长安由于娜妲这几个月的训练,虽然依旧算不上技击中人,身体素质依旧有了很大改善,至少在这种环境下不但可以保持自身平衡,还能关照着李兆兴。 这位状元公因为在柳家吃了一顿涮羊肉且坚持不肯脱去外衣,结果告辞离开时,不出意外的染了风寒,让他们的行程足足耽误了十几天。即使现在,他的身体依旧算不上好,只是勉强可以行动而已。 马在这种路面上也很容易摔跟头,索性就牵马步行,马匹的缰绳,则在一个孔武大汉的手里牵着。这大汉人生的高高壮壮,一看就像个武夫模样,话很少,但是给人的感觉比较踏实,可以令人放心。其名义上,是安乐公主府的一名侍卫,名叫彭虎,也就是这一次前往平遥赴任的保镖,到了地方则会成为捕头,继续负责这两个书生的安全工作。 原本按柳长安想,即使夫妻吵架,但只要没彻底决裂,去平遥这种地方,就应该带上点可靠的武力保护。以安乐公主好养士的风格,派出几十个剑客力士,都是寻常手笔。没想到直到出发时,想象中的情景都没出现,一共就只有一名护卫,三匹脚力。比起普通世家子弟上任时前护后拥,车仗成群的样子都大为不如。 出京已经有六天光景,距离河中郡还颇有些路途,大周是个发展并不均衡的国家,京城的繁华与此地的凋敝,形成鲜明对比。走惯了宽敞干净的京城大道,再走上这条年久失修,坑洼遍地的所谓官道,柳长安此时才觉得,这真是落后的古代。 这条官道上并没有行人,四周也看不到村庄,只有一棵棵造型诡异古拙的树木,仿佛精灵一般,注视着走过的凡人。 燕儿、娜妲、杨柳……机械重复地马蹄踏地声中,柳长安的思绪,又飞回了早已经看不见踪迹的京城。毕竟比起此地的春寒料峭,寂寞荒凉,京城那温暖的房间,美丽的佳人,还有自己调制的美食才是人生享受。他是个享乐主义者,且从不想否这一点,比起京城来,这里以及即将要去的平遥,都只能算做地狱,凭什么要让自己在那种地方受罪。临行前,杨柳终究碍不住相思分别苦,红着脸接受了他大家同乐的提议。那晚的回忆,至今让他念念不忘,也全靠那美丽的回忆,来渡过这几个孤独的夜晚。 “哈啾!”一声巨大的喷嚏声,把柳长安从回忆中拖回,李兆兴以手帕擦去鼻涕,不好意思地看看两人。“风寒,再吃些药就会好。” 彭虎照例不肯说话,柳长安道:“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歇一歇,你的身体如果再有反复,我们就都很麻烦。” “不必了,我撑的住。其实我也没那么娇惯,只是这回好的慢。”李兆兴尴尬地笑了笑,又说道:“因为治病已经耽误了这么多天,我们不能再误行程,否则官印交接上怕是不容易。” “有安乐千岁的面子,什么交接不容易?再说,你是状元公,不是普通的进士及第,卢相是你恩师,那什么县令也得考虑清楚后果,还敢用这点小事跟你为难,他还想不想干了?” 柳长安很为这个不开窍的东家头疼,人虽然是好人,但是做事上,还是让他感觉到束手束脚。在出发前,两人一起到户部查阅资料时,他就发现李兆兴和户部高官可以不卑不亢,但是对上下面的小吏,就缺乏很好的手段。如果不是自己在,他反倒是会被小吏的手段留难,凭添无数阻挠。 李兆兴并不是蠢人,更不是迂腐书生,从接触的经历看,他从不缺乏权变,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是有着某种莫名其妙的坚持。似乎并不想依靠安乐或是卢相的势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更多时候还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奋斗来获取一切。对于这种想法,柳长安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拧吧。 “话不能这么说,官印交接,自有朝廷尺度。我辈既是亲民官,想要教化百姓遵纪守法,自己就先要懂规矩守规矩。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视法纪规制如无物,又怎么要求别人遵守法纪?亲民官首要者,必在遵守法纪为万民表率……” “我感觉你的风寒确实快好了,居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柳长安无力的吐了个槽。跟这种正人君子合作,最大的麻烦就是太过死板,就像是以状元身份,驸马身份或是相国爱徒身份,任意一个身份都可以从衙门里搞到一乘马车,然后舒服的躺在车里由车夫送自己上任。偏生李兆兴只肯按照朝廷规制,乘马上路,自己又没有随从仆人,就只好三个人带着行囊向目的地进发。 李兆兴的行装并不算多,就是自己的一部分藏书,大概占了一个褥套。彭虎的行李也很少,一口大刀外加些日用衣服也就足够。可是柳长安的行李,却非同小可。他经营天然居其实现在还是在回本阶段,尤其是前段时间飞速扩张,一口气开了几家分号,现金本该是枯竭的。 但是有安乐公主以及控鹤监暗中发力,几家银号给他放款,并没有动用私人财富,这次又是去有名的贫苦之地,家里几个女人都担心他受罪,盘缠带的格外多。娜妲的嫁妆,就是一笔数字惊人的财富,再加上之前安乐公主以及阿史那的馈赠,即便留出一大部分来给家里度日,他身上带的金银珠宝合计,也超过一千五百贯。 这么大笔的财富,柳长安必须担心安全问题,尤其一路行来,初时尚可,越走驿站越是废弛,想要找官方的馆驿居住变的很难,他就得考虑这些金银的安全问题。 而麻烦随着离京城渐远,不减反增,次日清晨,几人从宿营地出发时,却发现自己的脚力有一匹已经死了。 第123章 杀意 对于检验马尸这种事,两个读书人是帮不上忙的,只有看彭虎。这个粗壮木讷的武人,此时却灵巧的像一只狐狸,围着马尸检验良久,最后道:“这马应该是被人灌了药。” “灌药?我们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这两天甚至没在驿站休息,又怎么会被人灌药?难道我们所购买的马料里,被人下了药?” 彭虎摇头道:“卑职检查了我们所携带的草料,并没有被人下药的痕迹,基本可以确定,药不是下在路上,只能是下在京里。而且这些药并不是要毒死马,而是激发马的潜能,类似于寅吃卯粮,让牲口把自己的生命力一次用出来,随后就会逐渐衰弱,直到死去。这原本是军队里,骑兵用来搏命时采取的下下之策,再后来就有人用这种药来做些中饱勾当,以羸马充良马,以此牟利。没想到,现在这法子居然流到了京城。” 三人的脚力都是官马,出自上饲院,给状元公挑马,自然不能挑驽马。当时选的,都是膘肥体壮的良驹,彭虎是个从人,没资格挑马,柳、李两人皆不通相马术,只看着卖相好,就觉得一定不错,不想还是吃了亏。 柳长安道:“这么一说,我也就明白了。想来是上饲院那头平日里克扣的狠了,这次用咱们来销帐。欺负我们不懂马,以次充好,又灌了药,让马看上去精神。只要出了京城,再出什么问题,就与他们无关了。” 李兆兴道:“那我们另外那两匹脚力?” 彭虎道:“卑职的脚力是千岁赏的,平素都是小的自己在养,没什么问题。柳公子那匹……怕是也就是一半天的事情。” 原本三人三马,并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变故突发,变成三人一骑,这怎么也不是个办法。即使李兆兴不想惊动官府,这回也只能勉强着知会离此最近的衙门,希望能够借用几匹脚力来用。 县城离他们宿营的地方有几十里距离,彭虎骑上自己的马,前去通知官府,树林里就只剩了李柳两人。 柳长安围着死马转来转去,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李兆兴见他面色沉重,反倒来开解他。“我不是个不通时务的冬烘,眼下的情况特殊,即便是要惊扰地方,也顾不得。先从他们手里借两匹脚力,等回头让朝廷补偿给他们,至于这次的事,我也会写本出奏。纵然不能掀动上饲院,但是好歹也可以给他们敲一记警钟,不让他们无法无天。” 柳长安摇头道:“我不是在想这个,我是在想我们的脚力被人搞死,这到底真是某些人利欲熏心,胆大包天,还是另有什么缘故。你别忘了,你除了平遥知县,还是新科状元以及安乐千岁未婚夫婿。如果出现什么闪失,那怕不是一场惊天巨变?” 李兆兴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吧?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 “话很难说,人的胆子大起来,可是没办法预料的。平遥已经死过一个在任知县,如果再死一个赴任途中的知县,这偏远小县在国朝,倒也能留下一记重笔。” 此时,京城太子府内。年轻的太子,身上穿着匠人才穿的短衣,一边用手巾随意擦去脸上的灰尘,一边问道:“东方先生,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基本没有问题。那是一步死棋,当初顺手保下他,就是为了做这种事用。连棋子自己都不知道,是我们保下他,并让他活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我们促成这一切。就算他没死,也不会供出我们。” “上饲院那边,没问题吧?” “上饲院做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闹大了也无非是个中饱,没什么大关碍。将来安乐千岁动怒,也不过是换一群人养马,于朝廷于殿下,都无甚妨碍。” 太子放下手巾,露出一张足以称为英俊的面庞。由于坚持军事锻炼,习武甚至参与打铁,皮肤被晒的呈古铜色,并不难看,反倒增加几分男儿气概。他冷声道:“绝对不能让李兆兴活着回到京城,至于柳长安……这个人不能为我所用,就不能为任何人所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他。” “柳长安不识好歹,是该让他吃些苦头,也好让京城里的其他人看看,不肯跟我们合作的人,是个什么下场。”自顾打谱的东方白,随意丢下一枚棋子,看似是随意手,但却关系到几十步后,一大片棋子的死活。 “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比起李兆兴,柳长安功名不过秀才,身份也只是个酒楼东家,殿下何必对其那般看重?” “东方先生你是不会明白的,论文才或许十个柳长安也比不上一个李兆兴,可是要论为害造福的能力,十个李兆兴,也及不上柳长安的一半。这种人,才是这个国家最可用,也最可怕的角色。如果他能为我所用,我情愿给他个宰相来做,可是既然他非要支持安乐,那就必须除掉。至于京城里他的产业……” 东方白摇头道:“殿下,须记过犹不及,安乐千岁现在一定是等着我们去破坏柳长安的产业,或是染指他的妻妾。毕竟圣人已经记住了天然居的名字,更记住了咱们门下的事。如果现在出手,那不是自己把把柄送过去?” “东方先生说的有道理,本王知道该怎么做。先把柳长安解决掉,再慢慢考虑天然居的问题。算计日程,差不多也该到了发作的时候吧?先生以为,他们现在会如何行动?” 东方白解下腰间酒葫,仰头喝了几大口酒,“按我看来,以李柳二人的精明,说不定会想到马死的不寻常。接下来,自然是联络地方官府商借脚力,等他们见到地方官府的情形,也就该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接下来……一切不会偏离我们的设想,一个一心复仇之人,绝不是一个护卫所能防范得了的。只要李兆兴一死,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发动了。” 说话之间,东方白接连落下十余子,棋盘上已经隐约形成屠龙之局。太子府中第一门人,自不是浪得虚名,若是只将其当成一醉汉,那便是自取死路。他边打谱,边轻声道:“人道我醉,我道你癫……” 第124章 小城 十数里的距离,半天左右的光景,才有个五十几岁的县官带着一队衙役赶到,下了轿就连滚带爬的来参拜状元公。要知李兆兴虽然是任县令,但确实以翰林院修撰的本官,充县令职,比起普通县令要高出一个级别。更何况这里的县令是由举人大挑而充,比起翰林来相差悬殊,即便不考虑驸马因素,也得是远接高迎,生恐招待不周。 李兆兴不管如何推拒,还是被知县安排进了他的轿子,而县令和柳长安则分别步行陪在轿子两侧,向县城里走。柳长安的行囊,由两名公人负着,有李兆兴这个大靠山在,倒是不用担心遗失。 县令的年纪比柳长安大的多,但是身体素质倒是不错,边走边向轿子里的李兆兴告罪,声称自己未得消息有失迎接,见李兆兴爱搭不理,回应的并不积极,又转头与柳长安搭讪起来。 京官外放所带的,必是自己心腹,能成为驸马心腹的,也自然不是寻常角色,县令倒也不敢表现出任何倨傲之意,反倒是刻意赔着小心。柳长安在前世经历中,对于秘书的定位颇为了解,态度上自不会放的太低,也不会高到让县令觉得抵触。 他并不相信李兆兴那套平易近人的思路,尤其是这种小地方的县官,如果把姿态放的太低,他说不定反倒要骑到你头上。只有适当的拿出京官上差的派头,才能拿捏住他,要他对你俯首听命。毕竟李兆兴开罪公主,只是京城里的谣言,到了地方这一级,消息还传不到这么快。 只提起李兆兴驸马加宰相门生两重身份,那位县令就已经从汗流浃背到汗不敢出,连带对柳长安这个秀才都格外客气。到县城时,天色已经傍晚,落日余辉照在残破的城墙上,肮脏的旗帜,有气无力的守门兵,以及稀疏的行人,无不印证着一个事实:这里与平遥一样,都是穷县。 彭虎已经等在衙门里,轿子一到衙门门口,他便出来迎接。李兆兴并没理他,而是寻找柳长安,对他说道:“我有些头晕,你先扶我回房去。” 县城里的馆驿条件很差,县令干脆把自己的卧房收拾出来,供状元公休息。等走进房里,李兆兴坐在床边,一阵剧烈地咳嗽之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病似乎又严重了。 这说来也不奇怪,在野外吹了那么久的冷风,病势发作本就是难免之事。柳长安宽慰着让人去找大夫,左右已经耽误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半天时间。李兆兴道:“我担心的不是上任时间,而是你说的问题。如果真是有人想对我们不利,我们在县城里停留时间过长,会不会给这里的百姓以及地方官带来麻烦?如果是我的问题,最终牵连了他们,我于心难安。” “烂好人。”柳长安毫不客气的批评道:“你现在是要先保证自己活着,再去考虑其他人的死活。如果连你自己都死了,其他人的死活又有什么值得在意?这个县穷成这样,县官未必有本事。但是没本事的人,也要保住自己的纱帽,甚至为了纱帽,会比有本事的人更拼命。他绝对不会威胁你的性命,还会千方百计保住你,我敢打赌,现在衙门里的三班衙役都被调动起来,负责我们的安全守卫。比起荒郊野外,这里明显安全的多,你在这里先把病养好,再想其他的。我告诉你,如果在外面遇到危险,我可不会管你,自己有多快跑多快,家里还有好几个女人等我回家,我可不会为了你把命玩掉。” 李兆兴听的入神,并没有训斥或是反驳,只盯着柳长安看,因为发烧,他的脸颊泛红,如同女子涂了胭脂,两只好看的眸子眨了几眨,忽然问道:“那假如现在真有刺客来行刺我,你怎么做?” “跑啊!还能怎么做?你的保镖是彭虎,不是我。害人这种事,我比较擅长,打架这种事,还是找那些粗坯来做比较好。你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就又闹了这么一出,我这就去给你找郎中,好好躺着吧。” 李兆兴一行进城后,县城就关了门,这座荒凉的小县城,一共也只有一条大街,县衙门的位置就在城犄角,往来的人不是很多。所以当一个破衣烂衫的潦倒汉子,在县衙附近转来转去时,自然引起了公差的警觉。 一名老差人走上去,开始盘问男子的来历,发现他脸上满是泥巴,说话含糊不清,似乎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乞丐。老公人取下锁链,就准备将人带回监牢里,却不想,从一旁一条孔武有力的大汉忽然走出,笑着朝他施个礼。“王叔,您这么晚还要当值?” “左二郎?你怎么在这。我可告诉你,现在咱们县里来了贵宾,太爷有令,严肃治安,如果你这个时候惹出什么祸事,就算你叔父也保不住你。” 那名为左二郎的大汉笑着施礼道:“王叔说的什么话,我年轻时不懂事,现在大了,哪还能像小时候那般混帐。这几年安心做生意,只想着赚钱发财,朝廷总不至于不许人发财吧?这傻子您带回牢里有什么用,还要管他干粮吃。不如让我带走,到我的酒坊里去做个工,也算有个前程。” 说话之间,他已经将一个钱袋递过去,老公人听到铜钱叮当做响的声音,也就任左二郎将那傻子带走。等回到值勤的地方,几名公人上前,将钱袋里的铜钱分了,又小声议论道:“左二郎这又是憋的什么心思?他可不是善人。” “不要说他,姓左的一家,哪个是好人来着?左右不在我们眼皮子下头生事,就一切由他,无非是他外面私开的那个矿,又缺死了不用赔钱的苦工。就算我不给他,他也能想法把人弄走,随他去吧。” 几名公人忌惮于左家的势力,对这件事并不多谈,在分了铜钱之后,连这件事都迅速地遗忘。而在左二郎与那傻子离开衙役的视线之后,傻子弯着的腰渐渐挺直,语气也渐渐冷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希望进去?你们拿了我的银子,总不会想不做事吧?” “武公子,这话说的远了,不提银子只提交情,我们也不会做那丧良心的事。但是现在县衙门像疯了一样戒备森严,我们根本进不去,稍一靠近就会露了风色。您总不是想让我们硬冲衙门吧,那可是死罪。我看,还是等他们出县城之后,再动手。山上的猎手有句话,想当好猎手,必有好耐性,左右猎物就在眼前,不至于逃了去。” 男子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准备好你的人和你的狗,总之我不许这几个人活着离开。” 第125章 请托 小县城里只有一个郎中,医道未见得高明到哪去,好在李兆兴的病也不算十分古怪,下了药,再下来就是发汗,如果实在病的沉重,就只能上本朝廷,申请到府里调治。 送走郎中之后,李兆兴刚准备着熬药,却见县令满脸带笑的走上来见礼。“柳公子,您的行囊下官已经安排妥当了,住处就在状元公隔壁,保证随叫随到。” “贵县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柳公子,这熬药的事自有下人去做,不劳您动手,咱们借一步说话?” 县令将柳长安叫到一边,鬼祟的看了四周一圈,随即从袖子里一摸,又向柳长安袖子里塞去。两人手掌接触间,便已经感受到银子可爱的质地与温度。县令赔笑道:“柳公子,小县简陋接待不周,在状元公面前,您还得多美言几句,千万别让状元公说下官接待不力。” “笑谈了。本来就是我们遇到麻烦,要劳贵县帮忙,怎么还敢有所挑剔,不管贵县怎么做,我们都该感谢。至于这个……您是什么意思?” 县令哈哈一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本地的一点土产,请您一定要收下。小县地穷民寡,物产不丰,不能与柳公子这等富贵公子相比,您的身家若是在此地,怕是能买下半座城来,这一点点小心意,还望千万不要嫌少。” 柳长安释然,想来是自己的行囊在安置时,被他们检查过。那里面倒没什么怕人检查的东西,除了金银就是珠宝。以知县的认知,肯定不相信是自己的妻妾为了怕自己受苦而准备的盘缠,认定这位状元公是个年轻胃口大的老饕,自己不收,却让下属出来背锅,银两也就都放在自己身上。知县敢于送钱,想来也是吃定了自己一行不是清官,这么送不会出麻烦。 他压根也没想营造一个清官形象,李兆兴怎么选是他的事,自己既然做了这个师爷,就总得为自己谋点福利。他笑着收下银两,又与县令寒暄几句,县令这才道:“柳公子,您是状元公的心腹,想必对他老的雅好甚为了解,还请不吝赐教一二,也让下官有所准备。虽然是穷乡僻壤,但是一二妙人,几道娃娃菜,还是准备得出的。” 柳长安于所谓娃娃菜是什么,心知肚明,但却也无意与县令争论个是非出来。只笑道:“贵县,柳某只是个秀才,给状元公做些跑腿活计,上不得台面。状元可是不同的,你觉得用这几十两土产,又或是一二娃娃菜,就能打动状元公?这未免把人也看的忒便宜了吧?再说,这娃娃菜的事若是传到安乐千岁耳朵里,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县令听到安乐千岁四字,面色也自一变,连忙道:“柳公子见教的是,见教的是,是下官卤莽了,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赐教谈不到,状元公不是圣人,自也有其所好。但是他来自京城,所见所闻,是你想所未想,见所未见的。要讲富贵,谁又能及圣人?若讲享乐,何处可比京畿?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你这些小把戏,就别拿出来现眼了。你想要有份心意,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告诉你,没有必要。如果你有所求,我可以代为转达,能否如愿,就要看你有多少诚意。如果只是想要买一个大家平安,就好好办你的差事,我保证状元公不会找你麻烦。” 知县长出口气,如释重负。“公子,我也跟您说句实话,下官这里,确实有点小小的请求,但是不好张口。您也看到了,小县实在是太过贫苦,在这里做官,日子着实艰难。下官年纪不小,出身不硬,又没有什么大族根基,想要发达势比登天。还望状元公能在安乐千岁面前美言几句,给小的调剂调剂,也算是成全小的这一番辛苦。” “想发财啊,这没什么。不过你觉得,你见状元公合适么?”柳长安冷笑道:“状元公现在身子骨不好,人在病里心情最糟,你这个时候跑上去要官,不是自己找难看?我提醒你一句,细水长流,只要工夫做到家,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你所求者,不能急于一时,得有人在状元公耳边,找机会为你进言,火候到了,就有希望。” 县令恍然道:“柳公子见教的是,这是下官莽撞了。下官于状元公素无往来,一切仰仗公子,稍后下官还会备一份土产给您送去……” “土产的事不用急,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几天,总要等状元公的身体大好,才能动身。你且去找找可靠的郎中,把状元公的病治好才是。” 柳长安并不放心其他人熬药,自己在厨房把药煎好,又端到李兆兴房里。直看着他把一碗药喝下去,却已经苦的紧锁双眉。柳长安自身上拿了蜜饯出来递过去,笑道:“这还是娜妲怕我路上生病,为我准备的。她别看会武功,其实最怕的就是吃药,每次吃药没有蜜饯就不肯张口。你这个状元公吃药的样子,跟她倒是很像。” 李兆兴接连咳嗽几声,正色道:“不可胡言!以后大家宾主有别,不可乱了礼数,你我皆伟丈夫,这种玩笑不好总开。柳兄,你看此地知县为官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劣的很,既无能又缺乏操守,如果是吏部考官的话,多半难逃一个罢黜。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兆兴咳嗽几声,才道:“因为出京之前,安乐千岁跟我说过,我沿途所见官员优劣,可以写本进京,她会根据我的出奏,在人事上做出调整。” “那你这一路很少惊动地方官府,又怎么考评?” “正因为我觉得,安乐千岁这事做的有些越线,不大想帮她,所以才不去惊动官府。就像这个县令,按你所说,就该想方法革了他的职。可是用安乐公主的力量开革知县,实际还是以暴制暴,并非朝廷法度,这又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柳长安笑着摇头道:“我看你啊,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想通了。你想做个好人,这没什么错,想做个好官,也没什么错。但是只用好坏是非来选官,就大大不该了。你保举谁或是搞掉谁,参照的不是官声,也不是操守,而是他对安乐千岁是否忠心。做到这点,保证安乐千岁不拿棒槌赶你出门,否则的话,回到家里,也一准跪算盘。好好养病,你既然想到平遥大展拳脚,就先把身体养好再说,这一路官员考评的事,我来帮你。眼下,这位县令想要得到上等考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赶紧找来个靠谱郎中,给你治好身体。” 第126章 麻烦 次日天明,李兆兴睁开眼时,却见柳长安正在看着自己,他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身子,低头看下去,随即脸微微泛红,“你……你怎么还在?” “因为我如果不在呢,现在就是个俏生生的可人丫鬟,在这伺候你这位驸马爷。到时候丫鬟也许看你一个人孤枕难眠,就钻到被子里,帮你暖身。如果你想看到的是一个一脸娇羞,喊你老爷的丫鬟,那我今晚上就不在这里碍眼。” 李兆兴这时也恍然,尴尬一笑,“柳兄,有劳了。你昨晚上,就这么守了一晚?” “差不多吧。你的病还没好,夜里说不定要人喂水喂药,总要有个人在,才能放心。再说我在这,其他人就进不来不是?” “有劳……柳兄。”李兆兴的脸再度涨红,心里的想法,外人无从得知,在柳长安看来,这个时候的李兆兴,竟是与杨柳等人,有一丝莫名的相像。手边的茶是早已经备好的,李兆兴发了一夜的汗,正是口干,身体也没什么力气。柳长安干脆揽着他的腰,将他扶起来,拿了茶杯到他口边喂他扶下。 平素里李兆兴对于和人肢体接触很反感,柳长安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可是现在情形特殊,他也就没了这方面顾虑。李兆兴或许明白现在的情形,不大允许自己拒绝,又或者是刚刚醒来头脑还没彻底清醒,是以当柳长安环起他的身体,并将茶水送入其口中时,他并没有拒绝或是发怒,而是顺从的张开嘴,把一杯水喝了下去。 这算是两人最为接近的一次,柳长安只觉得距离越近,那香味越是浓郁,即使是在病中,李兆兴身上依旧有那让人闻之心旷神怡的香气。乃至于茶喝完之后,柳长安竟也忘了放手。 “咳咳……”李兆兴的脸上红云密布,连续咳嗽几声,又道:“柳兄,我已经可以自己躺下……” 柳长安这时才发觉自己还在环着他,扶着他轻轻躺下去。但是眼看李兆兴脸上的模样,非是病容而似羞色,柳长安不由暗道:他怎么那么害羞?眼看柳长安紧盯着自己,李兆兴似乎也有些紧张,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缩,“柳兄,你一晚在此,想必也乏的很,还是先去歇息一会,有事……我会叫你。” “无妨,一会还得去熬药,回头再休息吧。等今晚上,我叫彭虎来这伺候你,再不行,就让县令安排几个丫头或是小厮。” “不!”李兆兴脱口而出,随即脸上羞涩更加严重。“柳兄……我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彭虎这个人笨手笨脚的,至于丫鬟小厮,都不要!”他也感觉到,这种要求有点过于理直气壮,又有些羞涩道:“辛苦柳兄,心内难安,等到了平遥,我定会修本出奏,总要保柳兄一个过得去的前程。” 柳长安笑了笑:“你不用说保举不保举的事,大家相交一场,总不能不管你。不过你也不要太固执,彭虎这个家伙,确实粗手笨脚的,但是那些丫鬟小厮,总不会跟他一样蠢。其实就算你吃了一个丫头,她也不会笨到找你负责。对自己好一点,难道还有人能为这点事,找你麻烦?我来搞定彭虎那边,绝对不会让他向安乐千岁告黑状。再说千岁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一个人在外面,没带家眷,又值少年,就算做了些什么,只要不留手尾,千岁也不至于真的降罪。” “不……不可如此,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更不能把这种事,看的如此轻巧……还有,你也不能胡作非为,坏了朝廷名声……”他说的又快又急,又忍不住一阵咳嗽。柳长安道:“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听你的决断就是。” 这时,却听门外传来县令的声音,“柳公子,状元公可曾起了?下官带了本县火神庙庙祝前来,为状元公切脉。” 房门开处,在县令身后进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庙祝,大周城内皆有文武火神马神城隍五庙,这位火神庙的庙祝,据县令所说,医术冠绝全县,尤以诊脉之术为能,据说县里大户人家女眷有孕,必请他来诊脉判断男女。听闻状元公的身体未能痊愈,特意请他来,再次诊断。 哪知李兆兴却皱起眉头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我的病并不严重,本已经快好,只是受了些风寒,才又反复。反复切脉全无用处,既然老庙祝是良医,那就从方子上下手,这切脉还是算了吧。” 老庙祝在这座县城里,没机会和这种大贵人来往,本来以给状元公切脉作为自己发达的机会,没想到被对方毫不留情的驳回,面子上很有些难堪。但是在这种小地方生活的人,天生对京里来的大员有所畏惧,不敢与李兆兴顶嘴,只好对县令道:“如果不能切脉,就无法对病情有确切了解,随意增减药剂,只怕于事无补。” 县令只好看向柳长安,柳长安看了看庙祝,这是个六十开外的老人,显然为了见状元公做了番准备,特意梳洗过,收拾的很干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上面虽然也有补丁,但是在这种地方,多半已是他压箱底的衣服。 他思量片刻,对县令道:“其实状元公说的没错,切脉没什么必要,只要看着药方下药就好了。状元不喜欢与人接触,如果强其所难,只怕反为不美。” 县令点点头,只好让庙祝拿了方子,再由柳长安复述病情增件了几味药,乘兴而来的庙祝败兴而去,县令也颇有些不乐。柳长安等送人出门之后,才压低声音道:“贵县心意,状元公自然承情,至于贵县所求之事,状元公也自有分寸。万事过犹不及,不必太过刻意。” 县令听了这话,情绪略有些振奋,点头道:“有柳公子这句话,下官心里就安稳了许多。不过还有一件下情,要向柳公子回禀。就是这脚力的事,恐怕是……有些麻烦。” 第127章 共眠 这座偏僻的小城,并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大周马政之地,县城里只有少量厢军驻扎,也多是以步兵为主。马匹这种交通工具,在京城里只要有钱,就可以想办法买到,在这座县城里,竟成了极为难得之物。知县去迎接李兆兴时,只坐轿子也是因为找不到马,大户人家出门,也只用驴或牛车,想要为李兆兴找两匹马做脚力,竟成了难以办到之事。 如果想要买马,就得到府城,一来一往,耗时不少。如果准备驴子……显然结局比不准备更糟糕,因此县令还是希望柳长安能想想办法,让李兆兴多留几日,给自己预备出买马的时间。 柳长安想了想,却摇头道:“这事怕是不好再拖延了。即使给你时间买到马匹,这脚力良驽也难以分辨,买到羸马,也没什么大用。既然县城里没脚力,那就不必费心,只需要寻三匹驴子来代步,其他的事,就不必多操心了。” 三头毛驴其实在当下,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但是官府征用,只要有官印盖章承认,将来总有地方弥补,于一县而言,也不是备不起的沉重负担。解决了难题的县令,脚步都变的轻快一些,连连的道谢告辞。 回到房中时,李兆兴已经挣扎着坐起,柳长安连忙扶住他,却听李兆兴费力的吩咐着,“让彭虎准备一下,我们今天务必动身。” “你现在的身体,怕是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如果是担心接印,我觉得在这把病养好,才有利于更快的接印。你是我们这一行人的首领,要是再病倒在路上,我怕是会比这次更严重,耽误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李兆兴摇头道:“不是这样,我虽然急着接印,但也不至于因此就不顾性命。我只是觉得,这个县令的人品不够好,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这里是一座穷县,为了接待我们给百姓增加不必要的开支,我于心不忍,如果养病,通都大邑的条件也更好,包括获取脚力也更容易。” “怎么?你知道县令搞不到脚力?” 李兆兴一笑,“他前去接我时,全员全是步行,进城时我也没见到马匹的踪迹,县衙门里甚至没有马厩,我就知道这座县城想要搞到脚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虽然是个书生,但也不是呆子,该变通的地方,我自然会知道变通,但是一些原则上的事,我不想妥协。至于这个县令,他不是好人,我不想和他打交道,欠人情。再说柳兄每天在房里值宿,我于心难忍,咱们还是早点动身的好。” 柳长安搞不准,到底是县令做的某些事不合李兆兴心思,还是庙祝诊脉一事,让李兆兴坚定了离开的信心。但是自己一行人以其为主,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他还是为县令争取了一天时间,即使是寻找毛驴,也不是立刻可取之事,总要给人以时间。再者庙祝更改药方后,从抓药到服药行药,一天是已经是底限。 庙祝改过的药方,似乎有些效果,服药之后的李兆兴精神有了好转,咳嗽也好了许多。第一天并不知道柳长安值夜,李兆兴睡的很安稳,得知真相之后,到了晚上,他反倒是有些局促。 在烛光照耀下,他的脸泛起红晕,让柳长安几乎以为他又发起烧来,犹豫了半天,才听他说道:“其实我的病已经不大要紧,明天天一亮就可起身,柳兄昨天晚上就已经很疲劳,该回去休息了。” “我休息倒是可以,但是你这里又该怎么办?咱们的县令可是见缝插针的好手,我前脚一走,他说不定就安排一个小娘子进来陪你。如果你想要我休息,我就把彭虎喊进来。” “那……还是你留下吧。”李兆兴想了想,还是叫住了柳长安,与彭虎这个武人,他确实没什么话好说。柳长安虽然只是个秀才,但终究也是书生,两个念书人之间,总是有许多话可说。 他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并不急着睡觉,而是与柳长安谈起平遥县的赋税、人丁,以及到地方之后,对于县城的展望。 “这座县城可以看做是个反面的例子,平遥的基础比这里还差,但是我们将来,一定要让那里的情形比这里好十倍。绝对不能像这座城池一样,死气沉沉,全无生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到了地方我们一定要给平遥找出条活路。” “你先给自己找条活路吧,身子刚见起色,就不要太过劳累,该睡觉睡觉。我早知道应该让庙祝开两味安神催眠的药,让你早点睡过去。人不到地方,是没办法知道具体情形的,平遥的问题在于土匪饥民以及困苦的环境,这些东西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好,等到了地方以后,我们再看看情形再说。当然,我相信平遥会比这里好,因为你是驸马,这里的县官只是个小角色。所以你可以到府里去要资源,再不行还可以到州里去要,这位县太爷就只能自己承受这一切。两下的主官不同,命数也就不一样。” 李兆兴初时一阵气沮,但随即也承认,柳长安说的有道理。“这确实不公平,我比这个县令的优势多出太多,如果我不能把平遥治理出个样子,就真的没脸回京。” “这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县官被称为父母官。每个人的父母情形也不一样,要怪,就怪这里的子民,没赶上一个有本事的父母好了。李兄,你往里躺一躺,我也着实累的乏了,今天咱们效法古人,抵足而眠好了,有事你也好叫我。” 柳长安说话间已经连打几个哈欠,伸了懒腰,就要脱外衣。李兆兴却像被蛰了一下,大叫道:“你……你怎么如此……放肆!本官什么时候允许你和我抵足而眠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生来就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你如果乏了就回你房里,再不然……你就睡地上好了。” 他指了指地面,瞪着两只眼睛盯着柳长安,似乎柳长安如果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就会翻脸。无奈之下,柳长安只好伸个懒腰,抱了被子铺到地上,边铺边道:“这人真怪,不就是抵足一宿,又有什么要紧。这要是住大车店可容得你挑三拣四?” 终究是累的乏了,人一躺下去,很快鼾声就响起,摇曳灯光里,一双明亮的眸子紧张的盯着地上的柳长安,似乎担心他随时会醒来摸到床上。躺在床上的人,悄悄的从贴身处摸出一柄匕首握在手里,浑身绷的紧紧的,时刻观察着柳长安的动作。不知何时,人终究被睡意侵扰而睡去,但即使如此,他也依旧保持着高度警觉,睡的极不安分,睡梦中几度惊醒,发出阵阵意义不明的梦呓。 第128章 挑夫 次日的天气并不算好,天空阴沉沉的,随时可能落下雨水。老庙祝修改后的药方,似乎比之前的有效,李兆兴的咳嗽好了许多,也不大发烧,就是两眼多了些黑眼圈,似乎昨晚上没睡好。柳长安建议他再多留几天,但是李兆兴的态度很坚决,即使冒着雨也要出发。 听到这个消息,最为慌张的还是本地县令,他认定是自己的招待不够好,让贵人不满。其虽然在理政上缺乏天赋,但是在应酬上级上,却有着惊人的敏锐观感。大贵人这边自己很难走通门路,就只好从随员身上下手,就在李兆兴的起身决定做出不久,柳长安的行囊就又增加了分量。 “贵县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但是我记得我说过,过犹不及。贵县,你现在这样做,让我也很为难啊。” 知县在一天的时间里,已经准备了三匹毛驴,这原本就是柳长安的要求无话可说,但是在三头毛驴之外,又多了一个女孩,就让柳长安觉得这个县官实在是朽木难雕。虽然大周官场上偶尔也会有赠送婢女之类的事,但是终究是建立在彼此交情深厚基础上,初次见面就送婢女丫鬟,就算自己都未必敢收,何况李兆兴? 女孩个子不高,小巧玲珑,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于是五官看不清。头上缠着土布包头,身上穿的也是劳动妇女常穿的短衫,腿上还打着绑腿,一看就像是长干力气活的样子。柳长安只粗略打量了一眼,倒也没过多端详,他可以发誓不管这个女孩姿色如何,李兆兴绝对不会要这么个礼物,也不会因为知县的思虑周全而高兴。 “贵县,你对状元公有些误会,他一路上并不需要丫鬟侍奉。再者,如果他确实有需要,安乐千岁也会派人同行,现在只安排了一个护卫彭虎,自然就是因为一个人就够了。” “不,柳公子您误会了,这个女人不是丫鬟,是小人给状元公找的挑夫。” 怕柳长安不明白,他又道:“小人为状元公准备了干粮还有些土产,再加上柳公子您自己的行囊,颇有些分量,彭壮士那匹马虽然神骏,但是也不好长期当驮马用。因此下官昨天就在县里雇佣挑夫,随状元公一起到府城。等到了地方换马,她自会离开。” 县令得了柳长安的不用买马吩咐自是舒心,却又想着自己的事总归是办的失败,如果只搞到三头毛驴,即使不算纰漏,这功劳却也谈不到,便又寻思着该怎么立功。这挑夫一事,就是其与手下商议的结果,这种力役衙门又不用出银子,只需要给一些干粮,就可以为状元公提供一个免费劳力,自是惠而不费之事。 “挑夫?她?”柳长安看看那女孩,虽然乡村里有些妇人比男子更为出色,但是怎么也该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强壮女性,而且自己一行是三个男人,女子从安全角度出发,也很少会应这种差,即使应也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女人。这个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应该还没嫁人,她来做挑夫,将来于其名声上,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影响。再者看上去她一点也不强壮,到底能挑多少东西,也大成问题。 县令连忙道:“公子有所不知,下官原本是准备派两名挑夫与状元同行,哪知她来了之后一比力气,竟是两个男子不及她。这样的大力士,正是上好的挑夫人选,除了力气以外,她的脚程也很快,别看她现在害羞,走起路来,男人也追不上她,保证不会耽误行程。” 女子这时也怯生生道:“大老爷,小女子很有力气,保证不会误事,我发誓。” 她的身形看上去很单薄,乃至走到那些行李面前时,就好象随时要被压垮一样。可是在她那纤弱的肩膀挑起扁担之后,柳长安就发现,她挑起那些东西并不吃力,稳稳当当的就将包括自己所带盘缠在内的行李挑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丝毫不见疲态。 “好,果然是大力士!既然如此,这个人我们就收下了。至于报酬方面,我会付给姑娘脚钱,不会让她吃亏。县里也要按约定好的,发给钱粮才行。” 李兆兴对这女孩倒不排斥,看她负着那些行李在院子里试步的模样,立刻就点头同意。女子似乎比县令更高兴,欢喜道:“我不要银子,我听说您是状元公,状元公都是天上的星宿,我只要状元公能分一些仙气给我就欢喜了。” 气氛随着她这句话变的融洽,一行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以这顿饯行饭吃的倒是格外欢畅。县令带了公人,亲自送一行人出了县城,在十里长亭分别,远远的,一些穿着短衫的苦力汉子,在看着两下分别,对于这等偏僻所在的百姓来说,任何事都有可能成为热闹,何况是状元。 离开县城走上官道,李兆兴从身上拿了一块碎银交给女子道:“姑娘,你拿了银子就可以回家了。此去府城道路甚远,你没有必要受苦。我在衙门里同意你与我们同行,是怕你受到牵连,现在没事,你就可以走了。” 女子不接银两,反倒是抬头端详着李兆兴。柳长安从旁也得以正式观察这个女子。她的年纪不大,也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生一张瓜子脸,皮肤呈小麦色,略微有些嫌黑,但是眉目清秀,算是个黑里俏的姑娘。更重要的是,她不像普通农家女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模样,皮肤并不缺乏光泽,看上去并不像一个长期挨饿的可怜姑娘。 她端详着李兆兴,两只乌黑的眼珠不离李兆兴的脸,如果是在京城里,这就有些无理,但是对于一个农家女,李兆兴显然也不会要求太多。过了片刻,却见这姑娘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仿佛刚刚才感觉到害羞,低下头去问道: “状元公,您为什么不要我跟着您到府城?难道是我长的太难看了,不配和您同行?” “姑娘说的哪里话,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三个大男人,你一个女孩家,同行不大方便。再说,我们既有脚力,也有力气,不能让你抬东西。本地县令做事糊涂,我将来会给他点教训,你回家吧,我保证没人为难你。” 哪知女子听了这话,并不接银子,反倒是再次挑起扁担,走在了队伍前面。 “这个知县确实是个糊涂虫,不过呢,来给状元公做挑夫,却不是他安排的,而是我自愿的,你就算赶也赶不走我。你看看天色,用不了多久就会下雨,没有我这个本地人带路,你们连去哪躲雨都不知道。来,跟我走吧!” 第129章 进山 这个乡村的女子,并不怎么怕人,即使面对三个成年男子,也没有什么戒备之心。当然,在柳长安看来,这完全是李兆兴的功劳,因为一路上女子说话基本都是对着李兆兴,自己和彭虎都被她当成了空气,在心里忍不住暗自鄙夷道:妖孽果然是妖孽,走到哪都不安分,安乐公主确实该派人看着你。 “状元公,我姓雄,不是狗熊的熊,而是英雄的雄” “状元公啊,我虽然认识字不多,但是我真的会写自己的名字的。” “状元公,我的力气真的很大,就算再有这么多行李,我也挑的起。而且我是天生的快腿,就算是你们骑着驴子,也跑不过我。不过你还是不该骑驴子,像你这样的文曲星,应该骑高头大马才对,骑驴子就太难看了,你说是不是?” 李兆兴平日给人的感觉,也是较为严肃不苟言笑,但是对上这个普通的农家女,却如同兄长般宽厚且充满耐心。一问一答,耐心的回答着雄姓女子的问题,还答应等到休息时,就要教她写字。 柳长安在旁暗自点头,这样的性子,确实适合去做亲民父母官,对于百姓有这样的耐性,事情就算先成功了一半。而且这个妖孽长的又这么讨人喜欢,将来就靠这张脸,就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上的阴云越来越厚,已经有零星的雨丝开始飘下来。初春的雨,在这个地方已经颇成规模。一行人之前都备了斗笠蓑衣,柳长安与彭虎撑开纸伞,从左右两侧给李兆兴遮雨。李兆兴摇头道:“我自己可以打伞,雄姑娘她一个姑娘家还要抬行李,把伞给她撑就好。” 彭虎愣了愣,他是公主府的护卫,虽然在京城里算不上什么人物,可是来到这种偏远小县,即便是县令也未必真的被他放在眼里,何况是个农家女。即使有李兆兴的吩咐,他也有些迟疑。就在他犹豫之间,柳长安已经撑开伞来到雄氏的身边,“姑娘,我来为你撑伞,你来为我们指路吧。状元公病体未愈,我们应该找个地方避避雨,这附近可有什么驿站或是客栈?” 少女这才看看柳长安,随后又低下头去,这次她并没有脸红。“这附近是没有什么驿站或是客栈的,穷地方,没有几个人来,谁会在这里开店。你们跟我走吧,大家到山里避雨好了。” 说话之间,她带头走下官道,钻向一旁的树林。柳长安想要阻止她,却不防她的速度竟是快的出奇,几步之间,就已经走到树林边缘,又回头向他们招手道:“跟上跟上,马不要骑拉着它,注意脚下,别伤了牲口的蹄子。” 女子对于山林的环境显然很熟悉,走进树林之后,就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主场,披荆斩棘,在前开路。时间不长,就已经远离官道,走进一片环抱群山之内。即使彭虎这个武人,脚程也不及她,就更不要说两个书生。雨此时已经越下越大,如果继续在官道上前进,大家就多半都要变落汤鸡。 雄氏忽然回头对彭虎道:“这位大哥,看你高高壮壮的,一定很有气力,这些行李麻烦你先挑一下,我来背状元公。要不然像你们走这么慢,我们就赶不及去山神庙了。” “山神庙?”彭虎一愣,身体拦在了女子与李兆兴之间。“姑娘,我们为什么要去山神庙。” “因为你不是山里人,不懂看天气啊。这种天气的雨,最少也要下多半天才能放晴,状元公又在病里,被这雨一淋怎么得了,当然要到山神庙里躲雨才行。” “你是这山里的人?” “当然啊,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山里。我爹是猎户,我娘在山上种几亩田。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就只好干些力气活养活自己。其实呢,我们山里人很强壮的,就算淋雨也不当回事,你要是觉得状元公可以随便淋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咱们继续赶路好了。” 她对上李兆兴客气,对其他人,可是没有半点好脸色,即便是对上彭虎,也是神气的很。李兆兴不等彭虎说话,自己咳嗽两声,拍了拍彭虎肩膀,“彭护卫你先退开吧,我相信雄姑娘不会对我们有歹意。我看这雨,也是越下越大的样子,既然雄姑娘知道去哪避雨,我们应该相信她。” 他又对雄氏道:“我自己可以走,你不用背我,只管带路就好。” “那怎么行?你这么慢一会就要被雨淋透,再说山上路滑,你们这些读书人可是走不得的。我是你的脚夫,自然就要帮你了,不要跟我客气。” 这个女子举止很是粗野,不等李兆兴再发言,她竟是两步来到李兆兴身前,弯下腰把人背在背上,又让李兆兴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说了句“坐稳当了”便大步向前走去。 彭虎与柳长安此时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值得负着行装,牵着牲口跟在后头。彭虎终究是武人,走山路对他而言,还算不上什么难事,倒是柳长安成了累赘,雄氏几次想要加快速度,都被李兆兴以等等柳兄的话给制止,看柳长安的目光里,就带了几分鄙夷,等走进山神庙时,忍不住说了一句“没用的废物!” 这庙荒废了许久,黑虎玄坛的神像早已经不知去向,好在大殿还保持完好,大半区域并不漏雨,在这里躲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人刚刚坐定,雄氏就从供桌后面抱出了一捆干柴,放在地上开始点火为李兆兴取暖,又让他脱去蓑衣斗笠,免得湿气伤了身体。 李兆兴问道:“姑娘,你平时就在这里住么?为什么这里预备有干柴,还有引火物?” “我平时倒不是住这里,但是山里打猎的同道叔伯,要猎大兽时,往往要在外面好几天,就拿这里当了客栈。要是没有我们啊,这间大殿怕是早就塌了,全靠我们维持,它才能有今天的样子。我们就在这里放下干柴清水,还有些干粮,谁走到这里都可以保证饮食,将来设法补充就是了。来,你先坐下烤火,再慢慢说话。” 雨滴落下,虽然是春雨,但打到身上,还是透骨的凉。在这种气候里,野兽也很少出来猎食,山林因为暴雨的降临而变的平静。雨水洗刷山石树梢,狂风吹的林木狂啸,在啸声中,一群高大的身影以及绳索牵引的恶犬,如同山鬼般,自林木山石间冲出。巨大的恶犬咆哮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随着这些恶犬主人奔跑的步伐,蓑衣摆动,露出刀柄上狰狞的兽头护手,致命的杀意在山间弥漫。 第130章 袭击 “这个胡县令,我们背后都叫他胡里涂,因为他确实就是糊涂的要死。刚开始大家有官司呢,还会去指望衙门主持公道,后来知道糊涂是个什么东西,就只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因为找到官府也得不到满意答复,还会让自己更生气,还不如大家自己想办法解决来的痛快。” “大家解决,怎么解决法呢?” “当然是打架了,谁的拳头大,谁说的就有道理。反正送到衙门里,也是按倒打板子,干脆就自己来打,还不用给衙役们付板子钱。” 由于路上大家或多或少都淋了雨,即使穿着蓑衣,衣服也难免浸湿。雄氏主张脱掉湿衣服烤干,但是李兆兴坚决决绝。他不肯更衣,其他两个人,就也只好忍受着湿衣服的折磨,只让自己离火近一点,希望能舒服一些。 雄氏倒是很大方的脱去外衣,原来在里面还有了一层贴身短衫,倒是不至于走露什么,可问题是那短衫也有多处地方受潮,束身的衣服,更有利于凸显身段。十六七岁的女孩,正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年纪,其底版也并不差,让柳长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多停留。 雄氏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于此,或许是从小的习惯,并不认为这样的穿着有何不妥,乃至男人炽热的目光,于她而言,也全无影响,只盯着李兆兴看。李兆兴似乎也把她当做一个可爱的邻家小妹,从行囊里取了件长衣来要给她穿上,却被雄氏拒绝道:“我一个乡下丫头,穿你们大贵人的衣服,那不是糟践了东西,我穿过这衣服就不能要了。多好的衣裳,可惜了。” “你我都是人,又有什么贵贱之别,状元郎并不比农家女来的尊贵,来穿上它。如果你是个男人,我就把衣服送给你也没关系。” “状元,这可是你说的,那这衣服我就留下了。”少女得意的把衣服披在身上,虚系了带子,又回到火堆旁脱下脚上的草鞋,将一双白皙赤足凑在火边烘烤。脸上满是陶醉的表情,自言自语道:“舒服!只要脚暖了,人便不冷,状元,你也来烤一烤啊。” “不必了。雄姑娘,你方才说这里大家解决问题的方式,是斗殴?” “是啊,告到衙门里,其实最后也是打他一顿,左右都是打,还是自己打比较出气。再说衙门里的那些条条框框也不大讲理,明明有道理的,打官司反而会输。遇到人欺负,想找衙役找不到,等到衙役来也不一定能给自己出气。所以我们大家更信拳头棍棒,有什么问题打过再说。”雄氏歪头看着李兆兴,目光里的倾慕,便是瞎子也看的出来。这说来也不奇怪,毕竟李兆兴这种妖孽,确实走到哪都能找女人喜欢,何况两人的身份还有云泥之别。柳长安心里暗笑,这个堂堂驸马可不是你个农家女所能惦记的,这份心思,最终只能落花流水。 李兆兴却没注意少女的心情,而是皱起眉头道:“如果所有人遇到冲突,没人想过依靠刑名,而是想着斗殴,那这个国家就没了秩序可言。一个没有秩序的国家,只能算做地狱。而且能打架的人,不一定是有道理的一方,很有可能是些恶霸强梁,最终掌握了地方舆情。胡知县对此不闻不问,也着实可以算做糊涂透顶。” “他本来就糊涂啊,判案子颠三倒四,大家有几个原本信官府的,后来也就都不信了。至于说的恶霸强梁,那倒是真有,但是他们却很少与人打架,因为本地人都知道,打不赢他们。” 就在此时,彭虎忽然站起身子,做了个噤声手势,又留神向外面听着动静。雄氏笑道:“这位大哥,你在干什么啊?这山里确实有些野兽,但是我们这里有火,它们应该不会过来。” “不一定是野兽,我听着像是人的脚步声。现在这声音又中断了,情形似乎不大对劲,姑娘请你穿好鞋子,和状元他们躲避一下。” 李兆兴道:“彭虎,你确定有人来?” “回状元公的话,小人曾在边军做过尖探,专练耳力,即便是风雨影响,也不会听错。肯定是有人来,而且人数似乎有十几个……” 话音刚落,彭虎忽然面色一变,猛的抽出腰刀,几乎与此同时,一支利箭穿过大殿那早已腐烂的窗棂,直射向李兆兴所在的位置。彭虎刀一斩落,正中箭身,将这支箭劈落于地。随即断喝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冒犯当朝驸马!” “驸马?很了不起么?在这片地方,驸马也好,状元也好,都不如我们左家兄弟的号令好用。你们现在放下兵器,我们或许会考虑给你们个痛快,否则的话,我保证你们后悔被生出来。” 说话人的嗓门很粗,声音略有些沙哑,李兆兴看向雄氏问道:“姓左的,就是我说过的恶霸么?” “差不多吧,不过他们比恶霸更坏一些,他们很少打人,更多的时候是杀人。状元公,他有句话说的没错,在这里状元或是驸马身份,都没什么用,最后还是要看谁的刀快,你的伴当能不能打过他们?” 彭虎断喝道:“柳公子,扶状元公退到偏殿,这群贼人,交给小人应付!”外面又有几支箭射进来,但是因为雨水的关系,弓弦发软,箭力极弱,彭虎极轻松的将箭打落在地。柳长安伸手扶起李兆兴,李兆兴却看向雄氏,“姑娘,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跟我们在一起走,至于这些行李,你能拿动多少就拿多少,快跑!” 女子并没说话,只是穿好了草鞋,伸手将挑行李的扁担抽出,握在手里。“没什么关系,我不怕他们的,大家都在这片地方住,打架也打过几次了,大不了多打一次,不过他们人多,我怕是打不过这么多人,就是不知道你这个护卫能打几个。” 说话之间,已经有两条大汉自大殿门首冲入,每人手中各提了口钢刀,直扑彭虎而来。彭虎也没有多余言语,身形下蹲,提刀与两人对峙,直到两人身形发动时,他却动的更快,随着一声断喝,一刀挥出! 雨水顺着大殿缝隙落下,浸湿地面,横流的污水中不知几时,增加了赤红颜色,鲜血流淌,生命凋零。 第131章 行刺 彭虎一路上少言寡语,人既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大机灵,总体而言,不算是讨人喜欢的仆从,也和李兆兴不投契。如果是这样的状态,到了平遥,怕是也没法很好的合作,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其终于表现出自身的价值。他是护卫,并非幕僚,不大需要会揣测主人的意思,或是能处理突发问题,他只需要保护主人安全,外加可以杀人就够了。 两条冲进来的大汉,都算是孔武有力,挥出的刀也极有威势,但是只一击之间,一条大汉的喉咙就被一刀掠过,鲜血狂喷中倒地。另一条大汉斩向彭虎的刀,却被他轻轻避过,那大汉甚至想不明白,与自己差不多魁梧的男子,怎么能使出如此轻巧的身法。随着刀光闪烁,大汉只觉得持刀的手一凉,随即便是钻心的痛,还不等他叫出来,便又是一片漆黑。 彭虎的刀斩落男子的手,随即抓着男子另一只手拉到身前,手上的刀刺入其小腹用力一搅,不等其他人进攻,就推着人向外冲去。边跑边道:“柳公子,带状元公走!” 雄氏并没有行动的意思,而是自顾说道:“这位大哥专门练杀人功夫的,手段倒也算是高明,左家人原本也是猎户出身,武艺并不算高明,更多的是和野兽撕杀练出来的东西,手下人的本事也是杀兽练的,比上杀人的出身的,肯定就差了些,如果是对打,他们肯定要吃亏。但是如果追出去,就很难说了。” 李兆兴刚想喊彭虎回来,雄氏已经接口道:“你与其考虑你的部下,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你自己呢?左家兄弟虽然是混蛋,但是却还不至于嚣张到见人就杀的地步,你为什么不想想,他为什么要找你麻烦。” 话音甫落,方才射进箭的窗台处人影一闪,一人已经破窗而进,在火光摇曳中,出现在一行人身前。他手上提着一口松纹古剑,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两只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已经满是血丝。 “李兆兴!给我爹偿命!” 伴随着一声怒喝,剑已经向李兆兴刺去,但柳长安恰在此时,猛的扬起了胳膊发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袖箭。在出发前,娜妲教他的防身技艺,实际并不能算做真正的武术,以他的年龄和身体素质,即使学那些江湖拳棒,也未必真的有用。娜妲教授的,基本可以算做一招致敌类的杀人技法,外加一些机关埋伏的应用。 控鹤监也要做一些杀人的勾当,但是执行者却不需要与目标对砍,这种暗算的方式,才是一个暗杀人员的首选。像是这袖箭,就是娜妲给柳长安的防身器械,射程很近,发射一次再要重新装填也极为麻烦,一般来说,就只有一次发射机会,要格外珍惜。 对于偏僻县城以及无人官道,柳长安天生有一种戒备心理,虽然有彭虎做护卫,柳长安还是把袖箭悄悄藏在身上。他与攻击者的距离不远,机簧发动的声响,被喊杀声和风雨声掩盖,对于这一击,柳长安原本是胸有成竹。 可是,他显然还是低估了袭击者的身手,就在他袖箭发射的一刹那,男子的身体做出了一个难度极高的规避动作,硬生生避开了咽喉,袖箭发射的短矢,只射中了男子的肩膀。 “武剑雄,你父被杀,是国法。如果算元凶首恶,应该算上我,你找李状元的麻烦,怕是找错了人吧。” 柳长安的一击虽然没能击杀刺客,但也让他的身形一个趔趄,这种专门为杀人设计的袖箭上设有倒须钩,如果想要把箭拔出来,势必会带下一块肉。武剑雄显然也懂得这暗器的厉害,不敢盲目拔箭,只能放任其流血。柳长安原本想过,在箭上抹一些毒药,但是其对药剂学所知极少,而大周现在所用的巨毒,都有一个时效性问题,不能一次涂抹终身受益。而且和状元同行,身上带有毒药,很有可能让自己陷入不利之地,否则这一击,武剑雄就已经是个死人。 武剑雄也没想到被人叫破行藏,愣了愣,随即怒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很简单,这两个冲进来的倒霉蛋,手上拿的只是普通的单刀,随便哪个铁匠铺,都可能打出这么差劲的兵器。做了刺客还会用松纹古剑这么讲究得兵刃,一定是个公子哥,算来算去,既是公子哥又有过节的,那便只有你一个了。出卖自己的同门给卢忠那个老鬼,又勾结白衣教,你老子有你这么个儿子,也算是他的报应。魏赞侯失踪,也是你的手笔吧,连官员都敢杀,你的胆子倒也不小。但是可惜,你不够聪明,够聪明的话,现在你该躲起来,祈求上苍没人能发现你,躲过朝廷追捕。像你这么光明正大出来杀人,简直就是两个字:愚蠢!” “左家人想必也是你雇佣来的吧?这种乡下土棍见钱眼开,愿意跟你这种亡命徒合作也不奇怪。不过能为了钱杀状元,不知道是该说他们见利忘命,还是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脑子。和这么一群猪队友为伍,你的格局注定如此,就算我不出现,醉仙楼也难以撑过未来二十年。” 武剑雄脸色几变,忽然大喝道:“住口!如果不是你,不是李兆兴,我现在还是醉仙楼少东,是上等人,用不着过这种颠沛流离的苦日子,爹更不会死。我的一切,皆是拜尔等所赐,今天,我要把我失去的都讨回来。你们两个,都要死!” 他的古剑指向李兆兴与柳长安。“没有你这个状元郎,柳长安又怎么会那么嚣张,怎么可能斗的过我?既然你借势力给他,现在就该陪着他死。至于你们的护卫,他或许很能打,但那没有什么用,左家人预备了足够多的陷阱给他,很快,你们就要在下头聚会了。” 李兆兴忽然道:“武剑雄,你是武家惟一的血脉,如果你也死了,你的家族就因此绝嗣,你难道没想过这个问题?丢下你的剑逃命吧。我会给你的家族留下一条血脉,不会穷追不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可自误。” 武剑雄看着李兆兴,良久之后,忽然哈哈笑道:“李兆兴,你难道还以为是在京城,你身边有安乐公主的大批护卫么?你的护卫现在被左老大他们围着砍,身边就只有一个文贼,你哪来的底气,跟我说这些!” “他的底气,是我啊。这男人的命,我保了,你可以去杀那个谁,这个人我要留下。” 雄氏手持扁担横在李兆兴面前,一夫当关。 第132章 一棍 武剑雄的眉毛连挑几挑,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激动的情绪,却并没有做出扑击的动作,片刻之后才道:“雄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忘了,我们之间是有过约定的。” 少女挺起了胸膛,直视武剑雄,一缕青丝从包布间飘落挡在脸上,被她干脆的含在口内,羞涩与怯懦一扫而空,反倒是多了一种难以言表的野性。 “约定?你跟我们说约定?武公子,你确定你不是在说笑话?我们这里只认力气和刀棍,不认官府,又怎么会学着你们城里人的模样遵守什么约定!你给我银子,要我把人带到山神庙,我已经做到了。大家的交易两清,现在你要动我的人,是不是想打架?” “雄姑娘,你……” “李公子,我说过了,胡知县是个糊涂虫,这话没说错,连有人盯上你脑袋的事,他都搞不清楚,你说是不是糊涂虫。你们城里,有你们的活法,我们山里也要给自己讨口饭吃。武少爷有银子,就有人愿意给他帮手,我就是因为收了他的钱,才进城去当挑夫,只为了把你们骗来这座山神庙。你是个好人,我会尽力保住你的性命,只要你别乱跑乱动,就没人能伤你。至于你的随从,他的眼珠子总往女人身上瞄,身上还带那么多金银财宝,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杀就杀了吧。” 柳长安只觉得欲哭无泪,即使以脸为判断善恶的标准,自己也显然距离恶棍有很遥远的距离。只能说对比产生伤害,自己和李兆兴这种妖孽在一起,注定只能担任反角。 自己逃跑肯定是跑不过习武的武剑雄,更何况还有左家的猎户,至于格斗,一开始袖箭无功,柳长安也不认为其他的暗器能起到什么作用。只好抽出匕首,准备聊尽人事。在此时,燕儿等人的影子在眼前一一浮现,最后定格的却是公孙大姐那倾城一舞。如果她着娜妲在,几多半就有救了,现在的话…… “雄姑娘,我很感谢你愿意救我,但我不会抛弃我的部属独生。如果你固执的只救我一个,那我就要让你失望了,如果我的部下因我而遭到杀戮,本官绝不会独生。” 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但此时的李兆兴昂首而立,竟让武剑雄感觉,自己面对的是武林中最顶尖的那些大派宗主。或者说那些所谓的高人,也没有这份气势和胆魄,竟压的他不敢与李兆兴对视生怕因此不敢出剑。 要知其本身修为已经不弱,自遭逢大变之后,矢志报仇,心性也变的比过去坚韧,于江湖之中,也算是第一流的技击之士。不动手就能压的他心神散乱之人,又是何等可怕不问可知。 他本来也想过先把柳长安杀了,再去和雄氏纠缠,但此时为李兆兴气势所迫,直觉得胸中一口气横在那里无从宣泄,如果不先刺死这个书生,自己怕是再难提的起剑杀人。一怒之下,竟是不管其他,人做蛇形,自雄氏身旁绕过,直刺被她挡在身后的李兆兴。 武剑雄的武艺修为确实可称出色,这一剑刺出于李兆兴而言,与死神的邀约并没有区别,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闪躲和招架,只能挺起胸膛,迎接这一剑。柳长安由于失去了袖箭,想要援护也万难做到。可就在这时,作为内奸的雄氏却忽然发动了攻击。 随着一声怒喝,破庙里猛的起了一道冷风,扁担在她手上画出圆弧,地面上的积水,为其巨大的力量所牵引,划做一道水线,向武剑雄面门射去。长剑划破水珠,随即砍中了那根不起眼的扁担。 这口松纹古剑来自某位京城将门子弟一时兴起,偷了老爹的藏宝来做馈赠,虽然不算是真正的吹毛利刃,但锋利程度远非普通武器可比,刀剑对砍中,多半也不会吃亏,这种乡民用的扁担,总该是一斩即断。 雄姓女子的怪力,武剑雄略有耳闻,但也仅是耳闻而已,这种小县城里,他并不相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左氏兄弟这种靠着人狠加上诡计多端又有猎人的根基,一般的江湖人在大意之下,对上他们肯定会吃亏,武剑雄对他们确实有些忌惮。但是雄姓少女,却不在这个行列里。 从左氏兄弟嘴里,他听说过这个少女很有膂力,据说是山里出名的女力士。不过武剑雄学艺时,也对江湖有所了解。跑江湖的男多女少,所以女人就容易受到优待,同样的事,男人不出奇,女子做到,就是特长。所以武林中有很多所谓侠女,真实的手段并不高明,无非是男人们的吹捧,成就了她们的名头。 尤其女子练武,多以轻功和敏捷见长,打不过也能逃的了,至于练膂力的万中无一,所谓的有力气, 也就是在女人堆里比较出名,跟男人比力量,肯定是自讨苦吃。武剑雄没打算杀人,在别人的地头上,杀掉对方的人不够明智,他只想砍断扁担,给对方一点厉害,让她知难而退就够了。 这一剑上,他已经运起了全身的力量,即使扁担再怎么坚固,也会被砍断。随着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松纹古剑在空中画过几个不规则的弧线,无力地落在水中。武剑雄持剑的手,虎口汩汩流血,满面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甚至忘记了现在是在对战,而他刚刚失去了赖以自保的武器。 “我说过,这个男人我保了,你想杀可以杀那个。在我的地盘上,你还敢不守我的规矩,找死!” 女子手上的扁担以一记中平枪向前平刺,招数虽然简单,但是动作迅捷异常,在武剑雄还没来得及做出规避时,扁担的前端已经捣中武剑雄前胸。一阵骨骼碎裂声,在破庙里回响,人如同纸鸢倒飞,鲜血自口内狂喷而出,在空中形成一道血之桥梁。 一击得手的女子,不再去管武剑雄的死活,而是转头看着李兆兴和另一边的柳长安道:“我和左家人是乡亲,不想和他们翻脸,所以你们跟我走吧,到我的地头上,我会保证你们安全。” 第133章 抢亲 局面到了这一步,实际也没有两人说不的余地,雄姓女子其实很有可能一扁担把柳长安也打翻的想法,但是在李兆兴的目光下,她心里有数,自己如果这么干,结局肯定不会像自己想的那般美好,所以只好把柳长安也带在身边。 外面的雨势不小,三人都穿了蓑衣,女子拿了两根绳子,将两人简单的绑起来,随后便用扁担挑起,又背了柳长安的行囊以及那口宝剑,冒着雨钻出,向山林深处奔去。 方才赶路时,两人已经见识到这女子的气力和脚程,但直到此时,才知道她到底有多可怕。两人只觉得耳际生风,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身周的树木石头,就从眼边闪过。 负了两人,于女子而言,似乎并不能算做负担,脚步不停,气息不乱,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光景,眼前已经闪现出一片错落的村寨。村庄的规模很小,大约也只有十几户人家,由于下雨没什么人出来,直到女子回来,才有一个年老者打开门,向女子打着招呼。 “当家,你回来了。怎么样,生意做的还顺遂?这……这怎么还带回来两个?” “没什么,这两人以后有可能就是自己人,大家不要见怪,晚上的时候,我带他们去认人。” 说话之间,女子已经来到一处篱笆院外,等推开门,发现这只是一间矮小的草房,有些地方还漏雨,雨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之声。粗看上去,这里仅是家极普通的民房,但是在房间里可以看到几朵采下不久的野花,还在角落里发现一些动物的血肉毛皮,两条牛犊大的巨犬,对着陌生人发出阵阵低沉叫声,露出了白森森的獠牙,但随即就被自己的女主人各踢一脚,哀鸣着跑出了房间。 “这里,想必就是姑娘的闺房了吧?姑娘品味不凡,不愧是巾帼豪杰,在下佩服。”柳长安尴尬的一笑,女子将他随手朝地上一丢,“少说废话,如果你的表现不够好,明天就杀了你炖汤。我们这里粮食最金贵,不会养废人。我的大傻二傻好久没有吃人肉了,拿你解馋也不错。” 随即又把李兆兴解下来,小心的放到土炕上,低下头仔细端详着李兆兴的脸,边看边沾沾自喜道:“状元郎,驸马爷,又生的这么俊俏,将来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像你这么俊,你说对不对?” “雄姑娘,你……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但是你在刚才打伤武剑雄救了我,可见还不是无可救药的凶徒,趁着事情没有彻底恶化,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我的一个手下,现在生死未卜,而原凶既是武剑雄,你们的罪责就少了很多。只要你让左家的人不和我为难,我也可以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李兆兴的养气功夫很好,虽然身在险境,却依旧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惧意。女子听了他的话,却噗嗤一笑,三两把替他解开了蓑衣丢在一旁,自己也脱了蓑衣,看着里面那件李兆兴送的是深衣,脸上满是一副欣喜娇羞模样。 “虽然说娘教过我,嫁了人要听相公的话,可是现在呢,你还不是我相公,是不能命令我的。罪责不罪责的,我是不懂的,如果官兵想来抓我,大不了就打一架了。即使我打不过官军,也可以逃,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在山里可以生活几年不成问题,你觉得我带着你躲进山里,他们又怎么找的到?虽然我们对付你,是因为武剑雄给了我们银两,现在雇主被我打死了,交易也就算完了一半。可是左家人跟我是不同的,我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杀人,他们却不留一个活口,尤其你们的身份非比寻常,他们更不会放走活口。所以不但要杀你的手下,也会杀你们。不过你放心,这处寨子是我的地盘,左家人除非想要翻脸,否则不会来这里要人。只要你成为本姑娘的相公,他们再来要人就等于宣战,到时候我一扁担一个,打发他们归西!” “姑娘,李某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李某是朝廷命官,杀官形同造反。你们想要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害死自己的宗族?” “宗族?”女子冷哼一声,“我们这里的人呢,基本就没什么宗族可以害了,所以状元郎可以不必操心。大家之所以住到一个寨子里,并不因为是同族,而是因为同病相怜。因为我们的祖先,都是被这个朝廷害得家破人亡,妻子离散。说到杀宗族么,我们的宗族早就被杀光了,你说我们会不会怕?” 女子情绪有些激动,一巴掌拍在了身旁的矮几上。“你看不起我是不是?我知道你是驸马爷,又是状元,我只是个猎户,是个土匪,配不上你对吧?可是现在呢,在你面前就有两条路,要么做我的相公,在这里安家落户,将来我的寨子里,你就是首领。要么就是我把你交给左家的人,他们肯定会杀了你,也会杀了你的部下和伴当,而且保证你死的非常难看。我告诉你啊,我见过左家人杀人,场面很恶心的,想想都恶心,你不会想试的。” 李兆兴闭上了眼睛,冷冷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要我性命容易,要让我屈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 女子正待发作,柳长安忽然咳嗽几声,“姑娘……我是说女侠,你今年大概不到十八岁吧?” “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本姑娘现在心情不好,你如果是想说些没用的话,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我是说,姑娘的年纪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缺乏这方面的经验。男女婚嫁,哪有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就算是京里普通人家,也不会这么草率,何况是状元郎。你总要有个媒人从中说合,才是道理。否则状元公就算想答应,也办不到。” 女子愣了愣,随即猛的一拍自己那光洁的额头,“该死,我倒是把这事忘了,你们京里人就是麻烦。等等,我去找个媒人去。” “慢,媒人要两方说合,你们村子里的乡亲,与状元素不相识,怎么当的了媒人?现在与个现成的媒人在你面前,你怎么想不到?按我们京城规矩,媒人是要好吃好喝,还要有钱拿的,大家那么熟,钱就不用了,能把绳子解开么?” 第134章 名门之后 雄姓女子并没有拿上柳长安说的好酒好肉,而是让两条大狗,围着柳长安转了好几个圈。臭烘烘的口气,熏的柳长安几欲作呕,更为可怕的是,这两条狗锋利的牙齿,总是试图从柳长安身上带走什么纪念品。 “听着,我这两条狗是山里用的猎犬,就算是遇到野猪,也可斗上一斗。你如果可以把事情办成,我会给你在村子里造一间房子,让你在这度日。以你的样子,也许过段时间就能找到个媳妇,真的成为我们的乡亲。如果你的事情办砸,我就把你和大傻二傻关在一个笼子里,到时候你是死是活,就看自己的造化。” 柳长安直等到女子把两条大狗重又赶出去,才长出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姑娘,事情当然是要做,但是光靠威胁,是没有用的。你就算把我错骨扬灰,该做不成,还是做不成。你听我说啊,李公子是状元郎,是驸马爷,这身份何等尊贵?固然眼下强弱殊势,他不得不任你摆布,可是要想让读书人低头,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反过来说,一个随意就可低头的男人,又怎么配的上姑娘这种盖世豪杰?” 雄氏的脸色略微好看点,点点头,“你说我是盖世豪杰?这倒是有趣,一般山里人,都喊我疯丫头,尊敬我的,也只叫我大力妞,说我是豪杰的倒不多,算是你有眼光。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我是不是高攀。” 女子拉起柳长安,来到院落里,在院落边缘,有一间孤立的小房间,推门进去,一股香气先飘入鼻腔,这房间里竟然燃着香。房里点着灯烛,因此还是可以视物,见正中放着供桌,上面立有一面面灵牌,等柳长安仔细看过去,见正中最显眼位置处的灵牌上,赫然写着 “先祖雄公讳阔海之灵位” “你是认识字的,应该知道写的是什么吧?自己看好,我是不是配的上状元郎。”女子先来到灵牌前,拈了柱香,一边点香参拜一边道:“爹,娘,女儿终于找到一个可心意的男人,你们不用担心我嫁不掉了。他不是山里的后生,是个状元郎,还差点被招成驸马呢,这样的男人,足以配的上咱们雄家后裔你们的女儿了吧?等到明年,我们就带个胖娃娃来拜你们,你们一定很开心。大周抢了我们的基业,我们就抢他的女婿,你们说,女儿是不是很棒?” “雄……雄大侠是姑娘先祖?” 雄阔海这个名字,柳长安倒是不怎么熟悉,只在另一世里听过一些故事,但那大多是传说,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居然真有一个雄阔海,似乎还和大周有些纠葛。女子上过香之后,转头看着柳长安,神色里满是自豪。 “我先祖在太行山聚义起兵,一人一棍号称无敌,如果不是在扬州力托千斤闸不幸殉难,这天下该是谁的,怕是一言难尽。可是大周自得江山以来,对我雄家先祖大肆污蔑,又缉拿我雄家在朝为官之人,我们没办法,就只好躲进山里。我们寨子的叔伯,也都是当初追随先祖打天下的旧部兵将,连我的武艺也是家传。你说说看,堂堂太行大王的后代,难道就不如大周的什么鬼公主?” “这……自然是公主不如姑娘,没想到姑娘居然是将门虎女,名人之后,小生多有失礼,姑娘千万不要见怪。” 雄氏摆手道:“不必那么客气了,我们绿林中人最是豪爽,你这个人现在看来,倒还不是那么讨厌,我就不让大傻二傻吃掉你了,大不了一棍子打死。我叫雄霓,娘说生我的时候刚刚下过雨,天空上有彩虹,又说什么明的叫虹,暗的叫霓。我既然不能出仕做官,就只好叫霓不叫虹,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我不可以做官,也可以比当官的更威风。现在,连驸马爷都要成为我的相公,你说我是不是很威风?” 柳长安连连表示认同,“姑娘出身名门,天生丽质,自是良配。不过状元公要的是面子,总要给他个下场势,他才好点头,你说对不对?再说姑娘大婚不能草率,依我看,雄姑娘你不如去准备一下,换一身衣服,准备些吃食,就算是山里成亲,也要办酒席吧?现在因陋就简,酒席可以不办,这东西总是要吃些的。” 雄霓道:“这话自然是没错,我呢就去准备吃喝,再去换身衣裳,娘当年留了件嫁衣给我,现在终于可以穿了。你呢就负责说服状元公,只要他肯娶我,我就保下你们两个性命,否则的话……” 由于有两条恶犬看守门户,加上山里地形复杂,雄霓并不担心他们会跑,放心的把柳长安送回房间,任其说服,自己则欢天喜地的去换衣服。李兆兴见柳长安毫发无损的回来,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柳兄善于巧变,在这种场合,倒是比我这个书生有用的多,想来,没在那位大力女侠手下吃苦头吧?” “难说,现在是没吃苦头,但是如果你不配合我,那说不定就要吃大苦头。你看看外面那两条大狗,简直比狼还要吓人,如果你继续固执下去,我们就得变成它的晚饭。” 李兆兴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柳兄,你也是来劝我答应这件荒唐婚事的?” “我说过了,我是媒人么。你先等等,我给你解开绑绳再说。”雄霓绑的并不算紧,解绳时倒也不是太费力气,可是绳索解起来,总是难免有肢体接触,柳长安这才注意到,李兆兴的手白皙纤弱,浑如无骨。这样的手注定只能拿笔,握不起武器,不由长叹道:“同人不同命啊,如果我生你这副样子,现在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只要点个头,晚上就可以做新郎,成为坐上宾,不用像我现在这样,还得赔小心。” 李兆兴却把手使力向回抽了一下,尽量避免与柳长安的手接触,但是柳长安却已经将头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道:“李兄,事急从权,千万不能再固执下去了。这个女人虽然不如公主,但也并非无盐之属,你就咬牙,忍一忍,等吹了灯,也没什么分别。等到将来,我们才有机会逃脱。” 第135章 女驸马(上) 李兆兴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身体向前想要离柳长安远些,但是却被柳长安捉住手,不让他动。“你难道想要让这些话,被那个雄阔海后人听去?她的扁担是不是家传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清楚,她一扁担下来,可以砸碎我的脑袋。连武剑雄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就更不用想着动武,现在靠强力手段解决不了问题,就只能智取。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不要做个食古不化的死硬派。你不是还想去平遥施展包袱,解救百姓,把平遥搞出番起色么?难道就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埋骨荒山?” “柳兄……我并非不通权变之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和对方交涉,只要可以保住有用之躯,在一些问题上退让妥协,都不是问题。但是这件事……没的商量。” “李兄,我知道你是状元,她只是个猎户或者说是个女贼,和她做夫妻委屈了你。不过这又不是做一辈子……” 柳长安将头凑到李兆兴耳边,小声道:“这个女子虽然手段狠毒,但是年纪不大,这次能把你骗过,主要是未加提防,真若斗智其万不是你的对手。我们只要先讨得她的欢喜,日久天长,不愁没有致其死地的机会。再不行就设法逃走,或是把消息送到村外,总之只要保住性命,就总有方法可想,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咱们一辈子困在这穷乡僻壤。” “柳……柳兄,你可以不可以移开一些,我……不是很习惯。” 李兆兴涨红脸,拼命的向旁挪着身子,“你说的我可以想到,但是这个条件我答应不了,我只能说有负于柳兄。如果不是我,柳兄还在京城纳福,即使投靠太子,也好过像现在一样,遇到杀身大祸。这算是在下今生有负,来世自当犬马偿还,可是这件事,是没法答应的。” 柳长安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不开窍,语气也重了几分。“李兄,就算你不为自己和我着想,也得为平遥百姓着想吧。再严重一些,我们也得为大周着想。堂堂驸马下落不明,安乐千岁一定会疑心是东宫下的手,夫妻一体,她若是动起怒来,搞不好大周就会风云板荡,天下不安。我大周刚太平了多长时间,就又要闹出大的风波,这风波还是因你而起,你的良心又怎么交代的下去?” “柳兄,你……别逼我。”李兆兴摇着头,白脸涨的泛红,“我说过,只有这事不行,其他万事可商量。” “商量个鬼!你就算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现在咱们两个在对方手里,不用说雄霓这个大力女,就是那两条大狗,也足够把我们撕成碎片。就算你现在咬死了不答应成亲,人家把我们杀了喂狗,固然保住你的气节操守,可是对天下又有何用?于你的抱负又有何益?” 柳长安深吸了口气,面色已经格外的严厉,“你和我一起调阅户部历年帐目时,我就察觉到,你这次到平遥一定是报有某种目的。在平遥死掉的县令姓李,与你是同姓,你又特意查阅了朝廷当初平遥赈灾的帐目,乃至邻县的财税情况也都做了了解,你别告诉我,是为了好玩的。” “柳兄果然是聪明人,我这点心思,却是瞒不过你。更难得的事,这一路上你装做无事,坚辞不语,更见你的心志。” “正如你所说,我是聪明人,自然懂得什么时候该装聋子,什么时候该当哑巴。你想要给那位李县令报仇也好,还是查什么也好,都没问题。有安乐千岁给你当靠山,你有什么不敢做的?就算是把天捅个窟窿,我也敢给你当后盾。但是,那得有命才能做。你现在把性命丢在这鬼地方,未来再拉上千八百甚至上万无辜人命为你垫背,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你咬定了这个念头,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只当柳某错交了朋友,大家一起等死好了。” 见他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自己,李兆兴的脸上颜色变了几变,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未能开口。又过了片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道:“柳兄,事情不像你想的这样。我确实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但也有自己的苦衷,这苦衷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怕是一场朝堂之上的大风波,即便是圣人面上亦无光彩。你能否答应我,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发誓不向第三人分说?” 柳长安回转身形,见李兆兴说的郑重,也自点头道:“我可以发誓,不管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其实发誓与否又有什么意义?你不答应人家的事,等会咱们两个都要死,我就算想说也没地方说起,你可以放心讲。” 李兆兴点点头,对柳长安道:“柳兄,你可以靠过来一些,看看我的喉咙。” 他一向是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加上身份限制,柳长安也不敢过于接近的看他。此时听到他的话,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凑了上去。李兆兴紧闭双眼,双拳握得紧紧的,指甲几乎掐到肉里。 修长的颈子,白皙如玉,其皮肤之好,着实是柳长安生平所仅见。但是问题并不在于此,原本于这个位置没人会在意,可此时仔细观察,柳长安赫然发现本该高高突起的喉结位置,竟是一马平川。 身上那好闻而又熟悉的幽香,刻意与人保持的距离,加上这平坦的喉结,柳长安如中电击,忽然自己向后退了一步,惊道:“李兄,你……你是?” 李兆兴的眼睛里,已经流下两行清泪,点头道:“不错,我是易钗而弁的女子,而非须眉。这次之所以外放平遥,便是公主千岁看破端倪,如果依约成亲,皇室势必蒙羞,若是揭破真相,我固然有欺君之罪,千岁的面子也没处安放,只好将我外放平遥,先行将事放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柳兄请想,我又怎么答应雄氏的要求,又怎么和她做夫妻?” 柳长安心头的惊讶程度,并不比稍后可能身首异处的震动小到哪去。大周不禁女子做官,但是于女子科举上,却是要单独开女科考试,最近几年又因为礼部的制衡,女科迟迟不开。这李兆兴冒名赶考,还中了状元,事情揭开,不知道有多少纱帽要落地,有多少人要担上罪名,连带安乐千岁也将成为笑柄。这件事自己如果说出去,怕是也难逃粉身碎骨的局面。 他连吸几口气,勉强平复情绪,问道:“那李……兄,你能否把真实姓名赏下来,大家在黄泉路上,也好做个明白鬼。” 第136章 女驸马(下) “我姓冯,叫冯素珍,死在平遥任上的知县李亭轩,是我的未婚夫。”左右已经漏了底,死亡的阴影又在头顶逡巡不去,冒名赶考的驸马,也就没了顾忌,或许是不想带着秘密进棺材的心理作祟,让她破天荒地说了实话。 “冯李两家是通家之好,我和轩兄是从小定的亲事,我读书也是轩兄教授,他的才学实际比我好的多,没能中状元,想来是科场里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由他做了牺牲品。如果他可以中状元,就不用外放到平遥这种小县做官,更不至于搭上性命。” 未亡人么?柳长安得知这个美的不像话的妖孽是女非男之后,心态上,自然就有了另外一番观感。回想起两人几番不经意的接近,虽是在生死之际,却依旧难以控制的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如果说之前只是拿这位状元当做知己,现在便不免有得陇望蜀之意。 他心里虽然转过许多念头,但是神色间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道:“我查阅了刑部的文书,据说李兄是眼看灾民流离失所,自己无力回天,心忧万民自尽而亡。朝廷还特意给了旌表,表彰他的爱民之心。” “不可能!轩哥绝对不会自尽!”冯素珍摇头道:“轩哥并非不通庶务之人,也不会固执到因为自己有心无力就去自尽。我怀疑,他是查到了什么东西,而被人杀害。事实上,世伯压根就不相信轩哥会自杀,当日家中得到凶报,老伯父到平遥认尸,得到的却是个骨灰瓷坛。当地官府说时值盛夏,且因灾荒而致瘟疫,只能将尸体焚化。可在我看来,这分明是要掩盖罪证!我相信,只要能够访查,一定能查出真相。” “于是你就冒名赶考?” “除此以外,我又有什么办法。李老伯父心忧轩兄之死,一病不起,辗转病榻,已经不能理事。由他老人家出面,注定不能。而李家是单传,并无弟兄可以为轩兄出头,宗族里的人,得了朝廷旌表典恤,就已经心满意足。非但不想为轩兄主持公道,反倒劝老伯息事宁人。轩兄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我。要想查清真相,必须要有官身,而要得官,必先中试。朝廷却许久不开女科,我只能以男子身份应考。” 以男子角度看是妖孽,从女子角度说,则可以称做倾国倾城的美丽面庞上,满是坚毅神色。柳长安点点头,“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不明白,户籍这些……” “李兆兴本来就有其人,我只是借用了他的全部身份履历,所以户籍上是没问题的。真正的李兆兴,是轩兄的同族,亦是我们的玩伴,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很少出门,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所以顶他的名字出来考试,是最安全的方法。只是没想到……居然有驸马这件事。” 做媒的是宫中大貂铛,背后则是天子和公主的意思,这一边的媒人则是卢相,冯素珍除非活腻了自己出来揭破真相,否则没什么回绝的可能。而且于其而言,能够借上公主的势力,更有利于调查李亭轩死亡真相。不想,这根钢丝走起来并不容易,最终还是跌了下去被看破端倪。 “千岁是好人,并没有打算追究我的罪过,只是我们之间……有些事谈不妥,控鹤监的力量借不到。说我们之间有龃龉,倒也不是假话,但远远不到敌对地步。来平遥做官,是我求千岁的,她不肯派人帮我,我就靠自己的力量为李兄讨个公道回来。但是我自知人单势孤,就只好拉上柳兄,毕竟柳兄素有急智,善于巧变,调查这种事,正需要柳兄的谋略。” “你别夸我了,禁受不起。这几日我不知你身份,举止间多有冒犯,还望冯……驸马多多原谅。” 冯素珍摇头道:“不知不怪,何况我既易钗而弁,就想过有这些问题。其实自从轩哥死后,我的心就已经随他去了。只待为他申冤之后,便自当随其而去,于地府再做夫妻,细枝末节我已经不在意。倒是现在,我拖累柳兄因此丧命,倒真要说声对不住了。” “冯姑娘,既然是这样,我看不如干脆跟雄霓把事情说清楚吧。她再怎么不高兴,也终究不能强迫一个女人娶她。我们跟她讲清利害,希望能够两下和解。” 冯素珍思量片刻之后,摇头道:“我看是不能。这些人都不怎么讲道理,如果说清我是女人,她也只会认为我是在消遣她,说不定事情会弄的更糟糕。” 正说话间,却见雄霓从外面飞奔而入,边走边道:“姓柳的,你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我的大傻二傻可是饿的紧了,还等着肉来填肚子。” 等她走进房里,柳长安一眼望去,却是一愣。见她头上戴了野花编成的花冠,身上着了件大红袄下面是大红马面裙,脸上抹了些胭脂,手上还戴了副镯子。一番收拾下来,确实有几分新妇模样。其相貌本就不恶,这么一番打扮,倒也算是动人,只可惜不管如何动人,对上个女人,她总是没办法。 冯素珍咳嗽一声,正待说什么,雄霓又道:“左家人欺人太甚,武剑雄都死了,他们还不依不饶,说是要对分行李,还要我把自己的相公交出去。真当这片山头,是他们弟兄说了算么?我说姓柳的,我如果把你交出去,跟那彭虎凑个对怎么样?” “雄……姑娘,你是说左家人已经来了?而且彭虎在他们手上?” 见冯素珍动问,雄霓连忙道:“是啊。我说过了,那个姓彭的虽然是壮士,但是敌不过左家人的手段,如果比武呢,那些人是打不过他的。可是又是放狗,又是陷阱套夹,他就吃亏了。不过左家人并没有急着杀掉他,只把他打的很惨,接下来才好和我们谈判。不过你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只要把你身边的伴当交出去,事情就可以解决。” 冯素珍道:“那好,我现在就答应娶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一,保住柳长安,二,保下彭虎。” 第137章 谈判 “什么?你说什么?”雄霓听到冯素珍的回答,先是一呆,随即一把推开柳长安,捉住冯素珍的手,一朵鲜花在脸上绽开。“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娶我,跟我过日子是不是?” 冯素珍点点头,同为女性,这种接触比起被柳长安抓手舒适的多,她的手反握住雄霓的手道:“姑娘,或者我该叫你娘子,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前提是你必须保住我两名部下,不能把他们交到别人手上。如果你不肯答应,那就请把我和他们一并发落,总之,我是不会丢下他们,自顾求生的。” “好好,只要你答应娶我,一切都好商量。”看着两个女人执手相望,深情一片的模样,柳长安脑海里浮现出无数极为有爱的镜头。他心知,这是冯素珍为了应付眼下局势想的权宜之计,但是这个雄霓显然对冯素珍一见钟情,等到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先是黑化,而后大杀四方,这也难说的很。 他咳嗽两声道:“雄姑娘……现在左家的人还在,咱们贴己话是不是能留在一会说。” 雄霓也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碍眼的家伙,脸微微一红,松开冯素珍的手,小声道:“相公且好好休息,妾身打发了那些讨厌鬼再回来陪你。” 冯素珍道:“柳兄是我的挚友,你若是想与我成亲,就要对他也客气一些。再者,柳兄能言善辩,与人交涉是一把好手。我觉得不如带他去见见左家的人,或许他就是你的一大臂助。” “一切都听相公吩咐。”雄霓如同贤妻良母一般,朝冯素珍行个礼,又朝柳长安露了个笑脸,“叔叔,方才多有冒犯,你可别见我的怪,否则的话……” “不会,绝对不会见怪的。雄姑娘,既然左家人在,我们不如去和他们谈谈,看看这些人,能玩出什么把戏。” “谈判?相公终究是读书人,以为什么事都可以谈的,却不知道,我们山里有山里的规矩,你们读书人起不了什么作用。”雨暂时停住了,从各家的房檐还朝下滴着水,村子的地势比较高,倒没有什么积水,但是道路依旧泥泞不堪,脚踩上去既湿且滑,人便走不快。 雄霓与柳长安出了院落,直奔村里的议事厅,边走雄霓边警告道:“你把亲事说成,我很感激你,所以呢暂时不会杀掉你。但是你也给我记住,不许丢我的脸,待会要是被左家人把你吓破了胆,损了我的面子,看我不揍死你。” 所谓的议事厅,实际就是一间公用的草房,在山上讨生活的几股势力之间,如果发生了什么利益上的纠葛,就会选在这种地方讲数。柳长安到时,见房间外有六七条大狗,都与雄霓养的狗体型相似,朝着人发出阵阵低沉咆哮,但是雄霓只要一瞪过去,这些狗就会闪开。 房间里的人分成两方,泾渭分明一眼就可以看出阵营归属。雄霓这边人少,只有三个后生,全都是又黑又壮的大汉。对面则有足足七个人,几乎占了四分之三的空间。为首者身高体壮,赤着上身,露出身上的猛虎刺青,一口九环泼风刀立在身边,显的格外有杀气。 在他身后的男子,或是耳戴金环,或是身有刺青,个个杀气十足,与雄家这边的人相比,在气势上明显压过一头。 在大汉对面的,是个白发老人,腰略微有些驼,说话有气无力,中气不足,但是气势上倒是不卑不亢,没被这些大汉的气魄压住。 “左二郎,我跟你爹一起喝酒时,你还在尿裤子,在老朽面前,没有你放狂的份。山里的规矩,是老辈子定下的,各守各的地盘,各吃各家的干粮。有大生意一家做不下,几家可以合作,利益平分,这也是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事。可是谁如果手段高明,独得一份重礼,那也是自己的本事,外人不能眼红。你这次生意没有发大财,不能怪到我们头上,到别人的庄子里要人,老辈子有这个规矩么?” “老东西,别以为你一把胡子我就不敢揍你。你们那些老不死的订过什么约定,我是不管的,我只知道,这次的生意,被雄大妞给搅了,她就得给我个交代。做生意做到连雇主都打死,倒真是好大威风,这山里的规矩,我看也被她坏的差不多了,不差多这一条。” “怎么,你这是摆明要不讲规矩了?” “是又怎么样!你们雄家村已经不比当初,就靠雄大妞一个人,难道还真能反了天?我看还是按咱们说好的,让她嫁给我家,咱们两村合成一村,这些小事,就都没关系了。” 雄霓自外面走进来,并没有人注意,听到左二郎让自己嫁到左家,雄霓脸色一寒,猛的一分人群,来到桌前,朝那三个男子道:“扶叔公回房,这里交给我。” 老人看看雄霓,“丫头,你叔公还没老到不能和人讲道理的地步。这件事,你不需要出头。咱们终归还是在一个山里讨生活,没必要搞到成为仇人。” “叔公,您年纪大了,费这么多气力的事,不适合您老人家。你们别傻站着,快扶叔公回房!” 她在村子里颇有地位,一声令下,三个男子便搀扶起老人,向外走去。老人的步履颇为缓慢,边走边大声咳嗽,等走到门首时,回头向里望了一眼,又摇摇头,转而对身后三个男子道:“等雨停了,去山里伐些大木,这议事厅怕是又该重修了。这丫头……” 柳长安发现,自从雄霓出现之后,左二郎便不再叫骂。初时只当是对方忌惮其怪力,但是随即发现,事情并非如此。左二郎的目光确实紧盯在自己和雄霓身上,但那显然不是恐惧。其看向雄霓的目光里充满贪婪,仿佛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看自己的目光则满是嫉妒和愤怒,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嚼。柳长安登时明白过来:这个混蛋东西,是吃醋了。他分明是对雄霓有所企图,却把自己当做了情敌。 第138章 舌剑 被左家人记恨这种事,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已经成为敌对,柳长安也不介意他们多恨自己一些或是少恨一些,但是被当做情敌憎恨,总让他有一种无端背锅的怨念。雄霓显然没这么好的观察力,甚至连左二对自己的觊觎,也没什么感觉,依旧如往日一样,大剌剌地将右腿踩上桌子,身体前屈。但是随即发现,这马面裙不如平日的短打利落,这个动作做起来不够舒畅,忍不住骂了句,“娘的,就只穿这一天,将来再也不穿这鸟衣服了。” 她又看向左二,冷声道:“你刚才说啥?让我嫁到你们左家?有种就再给老娘说一次看看!” 在她看来极是平常的动作,却不知对左二郎而言,这样的行动有多大的杀伤力,他的两眼发直,连咽了几口口水,胸前那猛虎刺青不停鼓动,仿佛恶虎将要下山。 “这……这是老辈子定下的事。” “我才不管,他们定亲时,也没问过我,我凭什么要听他们的约定?这件事连想也不要想,下次再敢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打的你满地找牙!” “雄大妞,你别忘了,当初你爹去了之后,是谁一力担承,让你这个村子可以像过去一样,不用归到其他庄子里的。要没有我家从中帮衬,就你们这小村子,早让人分了!” “我看谁敢!”雄霓的手在空中挥舞着,“我连大虫野猪都不怕,还怕你们这几个毛人?你们过去帮过我,所以我也会帮帮你们,你们有打不赢的,我可以帮你们出头,但是其他的事,趁早不要想,别逼我翻脸!” “你这就是打定主意赖帐了?雄家人一向号称自己言而有信,到你这辈,却是个食言的,也不怕丢光了你爹的脸?” “你!” 这句话正戳中雄霓的软肋,她的脸憋的通红,你了几声,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柳长安咳嗽一声,“慢,几位我能说句话么?” “滚!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左二恶恨恨地骂道,雄霓却道:“这是我们雄家村,谁有权说话,我说了算。你说!” “这位是左二郎吧?我姓柳,叫柳长安,大家算是初见。方才你们的话,我听了大概,虽然搞不清楚是什么约定,但是总不离婚姻之事。固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能随便一说,就可以定下来。请问,你们有婚书么?有聘礼么?有没有三媒六证?” “滚蛋!我们山里,哪有这么多穷规矩?还什么三媒六证,当时一干叔伯都在,谁都是证明人,她是我们左家的女人,就得嫁到左家来!” “那也就是说什么都没有了?这婚事先就说不上板上钉钉,其次,就是说到雄姑娘的天伦,答应这件婚事时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当时他老身在病中,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委曲求全应承婚事,这种城下之盟,亦不能做数。” 左二郎愤然而起,大骂道:“直娘贼,你又不是我们这里人,凭什么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她爹答应婚事时活的好好的,还跟俺爹一起喝酒呢,喝过酒应下的事,怎么成了什么盟?是答应婚事两年以后,她爹才死的,跟定亲有什么关系?” 柳长安却不恼反笑,“哦,这就明白了,雄老爷是在酒后应承的婚事,酒醒以后就反悔了,然后你们怀恨在心,施以暗算,导致雄老爷意外身故。雄姑娘如果嫁你们,不等于是嫁给仇人?这便有违孝道,所以她不答应这门亲事,不能算做言而无信,相反,才是大孝的体现。所谓的婚约,本就不值一文,不具备任何效力,如果还要拿来当成要挟手段,未免太可笑了。” 左二郎的眼睛已经冒出血丝,指着柳长安不住的颤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雄霓也听的入了神,她们这些山里人,遇事三两句话不和,便要动拳拔刀,几时见过柳长安这种靠嘴炮,把黑白颠倒过来,把一件事彻底逆转的手段。其听的心头大快,忍不住挑起大指道:“小书生好样的!这样的好手段,保你在村子里有一口饭吃。” “什么?你说让他住村子里?他们看见了我的脸,你还让他们住村子里?你是不是疯了?” “我看你才是疯了。这是我的村子,我想让谁住谁就可以住,不但他可以住在村子里,以后他也是我们雄家一份子,谁敢对他不利,就是跟我们雄家村过不去。大家做的买卖我心里有数,不会给他们出去通风报信的机会,你就只管放心好了。回去吧,告诉你大哥,不要想着动我的人,尤其是我的相公。至于那些财宝,等过段时间,我会分……两成给你们,算是大家交情吧。” “相公?你是说,你要嫁给这个山外人?”左二郎的脸色渐渐变的铁青,手已经握住了九环刀的刀柄。“雄大妞,你是不是疯了?他们是驸马爷,是状元公,我们伤了他的人,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你是拿全山的人命在玩,你知不知道?” “这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人如果逃了,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是我相信他们不会逃,也不会走漏任何风声。你们对付的那个护卫,现在死了没有?如果没死的话,也把人交给我,我多分你们一成浮财。” 左二郎看看雄霓,复又看向柳长安,面色变的阴冷。“雄霓,我们和他们不是一条路的,你醒醒吧,不要再被他们骗了。当心最后,你连自己的命都赔进去。” “我愿意。左二,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地盘对我指手画脚,今后你们想怎么做事,我不多问,但是我们雄家村,就不会和你们左家村再合作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就好,你抓紧时间放人,我呢要准备成亲,就不留你们在这吃饭。看天气,晚上还会下雨,趁着雨没来,你们可以离开了。” 左二郎点点头,“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预备一份薄礼,给妹子送来。”他边说边站起身,似乎是准备要离开,其身后的汉子也都提了武器在前开路,雄霓并没有送,只拱手道:“不远送了。” “不劳妹子大驾,我自己走。”说话之间,左二郎的身子向前跨出一步,似乎真的准备走出门去,可偏就在此时,他足下发力,人猛地原地转身,手中钢刀挥舞着斩向柳长安的前胸,大喝道:“小的们,给我砍!” 第139章 大打出手 拦在刀锋与身体之间的,是议事厅里,那张用来供雄霓垫脚,或是好汉们拍打逞威风用的桌子。这种山间老木制成的桌子极是坚固,分量也沉重异常。左二郎含愤一刀,蓄力良久,力道极大,刀锋深深的嵌入桌子里,却是抽不出来。不等他的招数变动,雄霓的拳头已经重重击在了他的脸上,在一声惨呼声中,几枚牙齿混着鲜血喷出,左二郎的身躯歪斜着向一旁倒去。 “自己找地方躲起来,免得被砍到!”雄霓大喝一声,人已经如同利箭般冲出去,撞向了左二郎带来的手下。这些人都是做惯剪径生涯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武技,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上有武器而雄霓却是赤手。 做惯杀人营生的他们,不会因对手是女性就心存怜悯手下留情,刀剑毫不客气的向着雄霓身上招呼,还有人吹起口哨,招呼门外的狗进来帮忙。但是就在此时,雄霓也发出阵阵呼哨,片刻之后,整个村子就沸腾了。 狂乱的吠叫声,如同群狼啸月,不知有多少凶猛的猎犬从自己的宅院里奔出,向着目的地奔驰而至,随即与来自外村的同类展开了亡命地搏杀。翻滚,吠叫,鲜血与皮毛乱飞,犬类的搏杀一如其主人一般凶狠而残酷,并不会因对手与自己是同类就手下留情,相反会格外下重手。 雄霓的力气很大,动作也极灵敏。对手的人虽然多,但是在房间里施展不开,雄霓如同游鱼一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刀剑都碰不到他。混战中,一个男子的刀劈的动作太大,一下收不回来,却被雄霓趁机抢进怀里,一手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对着下腹接连两记重击。 男子的身体如同虾米一样蜷曲,雄霓将这名失去抵抗能力的男子猛地举起,当作一件武器,随手挥舞起来。 以人为兵,还是以自己同村的乡亲甚至是友人为兵,让剩余的男子惊诧之余,胆气大寒。他们手上的武器,不好往同村身上招呼,雄霓却不管不顾的用这个人随意抽打着他们。 男子们开始退却,试图到宽敞的地方,发挥人多优势围攻。雄霓趁机将人朝一个敌手身上丢去,趁着其接人的当口,她却已经抢进去,连续两拳打落了男子手上的兵器,随即抓起他向着议事厅的支撑木丢过去。 轰隆做响声中,整个草屋一阵摇晃,大片的湿草从四下飘落,支撑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似乎随时会垮塌。那被丢出去的男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后,也没了动静,黑紫色的血顺着嘴角留出,眼见有死无生。 柳长安此时已经猫下腰,尽量避免被误伤,趁着人们向外退去的当口,悄悄摸到左二身前。左二郎挨了一记重拳,被打的天昏地暗,此时刚刚恢复了些意识,甫一睁眼,却见到自己的情敌正不怀好意的趴在自己身边,而在他手里,还举着一块石头…… 一条遍体鳞伤的猛犬,悄然来到雄霓身后,这种猎犬是山林里最难应付的恶兽之一,咬人的时候不会大叫,但是一旦咬上就不会松口。其虽然搞不清楚主人的胜负,但是却可以判断敌友。即使被本村的猎犬咬的伤势严重,但这条猎狗依旧履行自己的职责,尽忠而守。 其并没有急着发动攻击, 而是看着人类的格斗,眼见女子似乎露出一个破绽,这条狗才猛的跃起,锋利的牙齿,锁定了女子的腿肚。但是下一刻,女子却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反手一抄,这条猛犬的脖颈就已经被雄霓掐住。在女子的怪力面前,这高大的恶犬也没有反抗能力,一被掐住就发出惨利的叫声。 “这是左二郎家的三黄啊。好,今天正好吃顿狗肉席!”雄霓的双手已经握住狗的两条后腿,随着一声发喊,双手用力向两个反方向撕去。满天血雾,肠肚横流。 几名同来的左家人,都是见过血的悍匪,但是见到这情景,依旧有人抑制不住的想要呕吐,还有的干脆丢下了刀,没命的向外奔跑。边跑边道:“恶鬼!这不是女人,是恶鬼!” 生裂虎豹这种传说,只在说书先生嘴里听说过,具体到落实,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何况还是个女儿家。这一记生裂猛犬的表演,让剩余的猎户都失去了战斗信念,即使没逃的,却也不敢再发动攻击,生怕也落个同样下场。 雄霓将两爿狗尸在手里随意的舞着,带有挑衅意味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男人的面孔。“怎么样,谁还想来试试?我奉陪到底!如果怂了的话,就赶紧给本姑娘滚蛋,我今天成亲,本来说好了要开开心心,不打架不杀人,是你们逼我的。看看,这新衣服,都被这狗血弄脏了,这笔帐怎么算?” 一个男子被她浑身浴血的模样吓的心寒,收起单刀,朝雄霓行了个礼。“大姑娘,是我们不该冒犯你,这次的事,是我们不对,大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一般见识。让我们把二爷带回去,其他的事,将来会有大爷跟您解释。” “你们可以走……但是左二不能走!他走了,我又用谁去换回那个谁来着?就是和你们打架那人,回去告诉左老大,用那个家伙,来换他弟弟,如果不来的话,就等着给他弟弟收尸。你们谁想走,现在可以走,不走的话,就也陪你们的二爷留下来。” 几个男子对视一眼,眼看雄家村的人,已经挺叉持刀冲出来,开始帮着自己的猎犬来杀左家的大狗,再打下去一定是赢不了的。只好点头道:“大姑娘,您的话我们一定带到,这些狗……” “我今天成亲,这些狗正该留下来做一顿狗肉汤锅。你们来我的地盘撒野,不该留下点什么东西做惩罚么?快滚!” 男子们无奈地向村外退去,猎犬见主人败北,便也纷纷夹起尾巴准备逃跑。却被以大傻二傻两条猛犬为主的猎狗群追击,一条接一条的死在逃跑路上。血腥味弥漫在村庄里,年轻的后生,露出兴奋骄傲的神情,老成的村民,却不由皱起眉头,意识到,大事就要发生了。 第140章 二虎竞食 “你这人还真不错,今天这些话说的我很爱听,以后你就是我们雄家村的一员了,谁如果欺负你呢,就报我的名字。村里人都只会打架,没人会讲道理,就算是卖山货,也卖不出价钱。虽然在山里是我们凶,可是出了山办货,就是城里人厉害。有了你这个读书人,我们雄家村今后,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打了胜仗的雄霓显然心情大好,尤其是柳长安三言两语,就把始终困绕在她心头的婚约给否决掉,让她对这个书生的看法也变的大好。甚至开始盘算着,等到自己成亲后,也为他找个女孩成亲,只要他们的婆娘在村里,他们也就成了村里人,不怕他们逃。 左家的人死了一个,两个被雄霓打断了手脚,由同伴搀扶着离开。左二郎原本受伤不算重,可是后来不知被谁在头上砸了记石头,现在是昏迷不醒状态。雄霓为人粗放,于此并没生疑心,只认为是在打斗中,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上,搞成这样,只好算他倒霉。 左家的人数远比雄家村为多,一直以来,处于强势的地位,这回吃了一个大亏,光是猎犬就损失了好几条,又丢了好几件铁制兵器,对于好勇斗狠的山民来说,这便是了不起的大事。雄家村的年轻男子,本就对雄霓甚为钦佩,此时就更是将其看成英雄。 听说其即将成亲,虽然惊诧于过于草率,但是在山里,这也是常有的事,并没有大惊小怪,反倒是兴奋地准备吃喝,拿出自家珍藏的肉干,作为成婚的庆典。 村中年纪最大的叔公拄着拐杖站在门首,看着兴奋而忙碌的人群,不由皱起眉头,“小霓……你决定了?才刚刚见面,又不是山里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些?那边的态度,是不是可靠?我们山里人,比不得城里人心计,万一吃了亏又该怎么办?再说左家那边吃了一个亏,恐怕不会这么算了,我们应该做好防范。” “叔公,您只管安心等着喝茶就好了,李公子这个人很好,我相信他。咱们山里成亲,本就没有外面那么多规矩,大家吃顿饭就好了。至于左家,我才不怕他们,大不了就来打了。这几年我们不招惹他,是念在老辈交情上,可不是怕他们。现在他们自己要找死,那就怪不了我。” 雄霓想起今晚上就要成为新娘,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虽然吉服上满是血污,她却也找不到可换的衣服,只能将就着。几个年龄接近的女子,将她扶向空房,进行简单的打扮。老人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摇着头,转身返回房内,只不住的念叨着,“这个天气,怎么能办喜事……” “这是上天给的机会,如果我们不抓住,就活该一辈子困死在这个鬼地方。”柳长安在房间里兴奋的挥舞着胳膊,“二虎相争,不拘胜负,这个村子都会被打烂。我们到时候逃之夭夭,那个野丫头就算三头六臂,也很难找到我们。当然,山里也会有其他危险,但是相对而言,总比被她发现你是个女人,然后把我们都打死好。而且对你来说,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这个村子里,很有几个光棍没有老婆,你不会想留下来,给他们生孩子吧?” 冯素珍一想到这一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复又问道:“柳兄,那你砸左二的目的是?” “避免出现一个聪明人,让事态得到缓和。这个村子里也不都是笨蛋,比如那个叔公,老成持重,似乎是个稳健派。如果左二现在没什么大碍,他可能会主张放人,然后和左家谈判,这场架就多半打不起来。我那石头砸下去,不死也是半条人命,左二现在就算释放,怕也回不到左家村。所以这一架,他们两个村是免不了的,非如此,又怎么让村子乱起来?” “这个村子里,也有老弱妇孺吧?一旦左家的人打进来,她们会怎么样呢?” “当然,哪个村子能离开老弱妇孺?以左家的风格,当然是先那啥再那啥,再不然就是女人全捉去给他们生孩子,老弱都杀了。这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冯素珍摇头道:“这不能叫没关系,如果不是我们,他们就不会受此劫难,这件事我们是逃脱不了责任的。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再者说,左家人多,雄家人少,如果交手多半就会吃亏。而左家必欲杀我等而后快,让他们赢下这一仗,对你我安危也很不利。”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不过没有两全之计。如果我们要帮雄家赢过左家,自己也会陷进去,到时候再想走,就不容易了。我知道你是好心肠,但是好心肠也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才能有,如果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那就得不偿失。别忘了,你还有夫仇要报。” 冯素珍并没有回答,看的出,她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但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由于知道了性别,柳长安也不好像过去那样,凑到前面去说悄悄话,固然他心里这种念头极盛,但是却不能付诸于实施。就在彼此僵持的当口,忽然一阵脚步声以及犬吠声传来,紧接着,就是雄霓呵斥着两条狗,让它们滚远一些不许吓人。 房门开处,一身吉服的雄霓高举着两条熟狗腿走进,塞到两人手里。因为帮她说话的事,现在其对柳长安看法大改,连狗肉也有他一份。 “你们今天又是赶路,又被人追着砍,肯定饿坏了,要等晚上才能正式吃东西,先吃这个填填肚子。” 眼见冯素珍接过狗腿,她的大眼睛便紧盯着冯素珍,看其对狗腿是否满意,直到其一口气连咬了好几口,她才仗着胆子问道:“相公,这肉……可还能入口?你是知道的,山里的条件不比京城,做饭的手艺也不好,是不是不合胃口?” 冯素珍摇头道:“过谦了,这肉很合味,我很喜欢。” 雄霓见她说喜欢,脸上便自露出笑容,仿佛刚得了一大笔银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你喜欢就好,只要你爱吃,我就天天给你做。只要你喜欢,我就把外面那两条傻东西杀了炖给你吃。” 冯素珍道了声谢,又朝柳长安道:“柳兄,你且出去一下,我和雄姑娘有些话谈。” 第141章 集合 虽然同是出身猎户人家,但是左家村的情形,远比雄家村为好。早年某次意外的收获,让左家村得到了一大笔外财,并依靠这笔财富,将左家村建设成一座半要塞性质的村落。高大寨墙,甚至还修有望楼,在这种险恶的环境里,这样的布置并非多此一举,而是保证自己称霸山林,即使山中其他势力一起来攻,也可矗立不倒的保障。 院落里,一张网罩住个血人,其周身已经被血污所笼罩,看不清面目,右手被人齐腕斩落,腿上也有几个惊人的创口。熟悉山林的人一望可知,那是被兽夹打中之后,才会形成的伤口。这种专门为对付猛兽而设计的兽夹,威力非同小可,人踩上去,即使得到治疗,多半也会成为废人。 大厅里,男子们赤着上身,发出阵阵狂笑声,间或还有女人的惊叫声传来。这是左家一向的犒劳方式,只要一次行动顺利,就会放纵部下随意行动,得手的财富越多损失越大,活下来的人就会越狂放。 今天的行动,左家死了五个,伤了三个,即使以左家的体量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损失。虽然左家经营着两个土窑,里面有不少从各种途径搞来的苦力工人,但是这些人里,真正能当打手用的不多,要想撑场面,还是要靠左家自己的核心力量。这种力量一下死伤近十人,堪称伤了元气。 五个死人中有两个是成了亲的,于是他们的未亡人,就得拿出来,供生还者重新分配。这也是山林里的规则之一,女人不能浪费。 左大郎并没有参与部下的放纵,而是坐在一边,检视着一个包裹。这个包裹原本属于武剑雄,现在则属于他。原本雄霓那一扁担,只是把武剑雄打成重伤,补上致命一刀的,却是左老大。正如雄霓所说,这些人都是为了生存可以无所顾忌的角色,又怎么会真把契约放在心上? “武剑雄倒是个有钱的,这包袱里金叶子,珠宝还有飞钱,怕不有四千多贯,即便是吃些亏,两千贯总能兑的出。这次的生意,倒不好说是亏是赚,折了几个兄弟,却换回大家半年不用动手的收成,也算够本了。” 左老大身边,他的族弟左刚看着这些财宝,眼睛在闪烁着光亮。这种荒僻之地,有钱人很少经过,偶尔过一些大商队,也是带有大批护卫,他们不敢动手,像是这样的收获,却是前所未有的大利市,与之相比,武剑雄之死,也就无所谓了。 “话不能这么说,金银虽然好,却也要有命花才行。那两个逃了的不除,就始终是块心病,总要他们都到手以后,全部处理干净,大家才能过的舒心。再说,这次雄家寨只出了一个雄霓,却要分走这么一大笔钱,这不公平。” 左刚笑道:“那不是嫂子么?她拿多少,最后不都还是咱们的?” “蠢!她是嫁到左家的女人,不是什么嫂子。她跟这些女人,没什么区别。”左大郎用手指向那些已经被喝醉的男人抱住的女子,冷哼道:“天下事归根到底,全要靠力量,我们左家当初与雄家,只是半斤八两,全靠咱们祖上发了横财,打到一只肥羊,才有了我们的今天。这次雄家也搞到了肥羊,如果那个女人有了什么心思……不可不防。” 左刚愣了愣,随即又哈哈笑道:“大哥,你想的太多了吧,雄霓再怎么样,也是个小毛丫头,能成什么气候?女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要听男人摆布的。就二爷带的那些人,足以把雄家那几头蒜镇住。我倒是有点担心,二爷那脾气,会不会自己先抢了大哥你的头筹?” 左大郎微微一笑,“你小子,嘴里就没有一句人话,你二哥是那样人么?再说我们弟兄谁弄不是一样,早晚的事!” 此时,外面负责放哨的部下跑到左大郎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左大郎面色一变,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很快,狂欢提前结束了。左家的男丁推开了女子,迅速穿好衣服,提起武器,站在大厅里,等候着家主的吩咐。 受伤的人被搀扶着,到下面休息,剩下几个人,神色慌张的陈述着发生的一切。左大郎的脸色阴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雄霓,她竟然想要和肉票成亲?这倒真是有意思。女人不能当家主,这是老辈子留下的规矩,现在看来,老祖宗确实有先见之明。现在看看,女人当家,就是这么个结果。其实老辈定亲时,也是为了大家的日子好过,左雄两家互为表里,有事互相帮衬,为的是两家的人好,而不是我们左家,真的非要雄家那个黄毛丫头不可。” “至于二弟,他这个人糊涂莽撞,遇事冲动还容易得罪人,吃点亏,挨几次揍,其实是好事情。让他早点吃亏,也省得将来吃大亏。不管是杀狗,还是扣二弟,都不算什么事,山里人么,为了一头猎物打群架都是常事,这种事不是很寻常么。” 他四顾左右,目光里露出一抹厉色,“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已经定好的事,不能说反悔就反悔,否则没了规矩,咱们这山上会成什么样子?跟肉票成亲,就更是拿大家的命不当回事。左某看在老辈交情份上,打我的兄弟可以不问,但是砸大家的锅,要大家的命,我不能不管!来人!” “去矿上,把人都带起来,告诉他们,这次拿到的东西女人都归自己,不用上缴平分。那些不想做苦力的,就给我去拼命,只要能杀一个人,我就让他做工头。还有,把咱们的弓箭都带上,箭够必须喂毒,雄家丫头力气大,我倒要看她是不是连箭都不怕。今晚上,我要平了雄家寨!” 到天色傍晚时,雨又下了起来。在左家寨那宽阔的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随着家主的命令杀出门去,向着雄家寨进发。夜色茫茫,魑魅魍魉,今夜的雨水,注定充满血腥。 第142章 参赞军机 “柳兄,你可知道,雄姑娘如果真的嫁给左家,并不是成为某一个左家子弟的妻子,而是成为左家这些男人共有的妻室。若不是亲耳听到,我根本不敢相信,大周治下,还有这等蛮荒之地,连妻子都是全族共有,实在令人发指,即便是北蛮,也未必有这等野兽之行。” “女人少么,就是这个样子。你看看这片破地方,一共才有几个女人。人在这生活,说到底就是靠胳膊粗拳头大,于是男孩天生有优势。粮食不够养活所有的孩子,男孩多吃一口,女孩就要挨饿,如果遇到真正心肠狠毒的父母,还会杀掉一部分女婴来保证男孩的生存,在成长过程中,天灾人祸难免,夭折的还要算进去,于是女子就越来越少。女子越少,于是就越发金贵起来,这便是个循环了。这种地方为了生存,可以去剪径,那么搞出这种事来,也不算稀罕,你的身份如果暴露,说不定也是同样下场。” “柳兄,你还是在埋怨我给雄家帮忙?”冯素珍看着柳长安那生气模样,嫣然一笑,“我知道,按你的想法,自然是两家死伤无数,才最符合你的利益。但是我却在想,像左家这样的人家,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除了方才说的,雄姑娘还说,他们私自在山上开了两个土窑,偷开铁矿。这片山林,是产铁的。他们偷偷的盗采铁矿,为自己打造兵器,还要运出去卖钱。而工人有被他们诱骗而来,有的干脆就是捉来的,并不被当成人看,从早到晚干个不停,死人是很常见的事。这样的毒瘤,难道不该铲除掉?” 柳长安好不容易想出的好计,被冯素珍的好心肠给毁了,心情颇有些烦闷,忍不住道:“雄家也未必好到哪里去,他们是同行来着。无非是雄家势力小,一些左家可以做的事,他们是不能做的,所以目前看,破坏和危害都小的多。一旦他们有了机会,我保证和左家一样恶。” “这一点我相信,但是两下相比,还是雄家略好一些。何况雄霓……是个很可怜的姑娘。” 冯素珍长叹一声,“我跟她聊天时发现,她从小没读过书,虽然认识几个字,却不懂得做人的道理。好与坏,在她心里是懵懂不分的,只知道怎么让自己活下去,至于这样活是否应该,就从没想过。这种人正是我们读书人教化的目标,使其去恶向善,不正是一件大功德?” “万一教化不好,我们两个就都没命!” “至少眼下,我们过关了。今晚上他们要防备左家大举来攻,这婚事……可以推迟了。” 冯素珍成功说服了雄霓,让她相信左家不是个软柿子,被抓了人之后,不会来谈判,而是会来搞袭击,时间多半就是在今天晚上。对于这种冒雨夜袭的事,雄霓本来不大相信,可是她对冯素珍的爱已经达到迷恋的地步,于心上人的话言听计从,明明没有逻辑可言的话,在她听来也是神机妙算,当下就去外面动员村里的人,准备防守。 雄家村没有什么防御屏障,人丁也少,遇到打架,连女人都要动员起来上阵。但是这些村妇剽悍的很,并不因为是女子身份,就惧怕撕杀。对于雄霓的话,他们其实也不怎么信,可首领既然发话,大家就得行动。家家男女都拿出了武器,还有几个男子,穿上了祖辈留下来的铠甲。 这些铠甲残破不堪,已经远不如其新造时坚固,但是总比布衣略好一些。这些人不大会说话,但是当他们站在一起,让柳长安发觉其精气神与左家那些人大不相同。虽然在血勇上是左家人更胜一筹,但是这些人站队方法俨然战阵,举动间颇为严整,并不像是普通乡民那样乱糟糟的。 “我们村里的人,都是按照老辈留下的法子每天一起练功,按老辈的说法,这叫做操练。我们也不知道操练有什么用,但是和人打架时,只要人数相当,我们雄家寨就根本没输过。左家如果敢来送死,我就成全他。” 雄霓换了一身紧身打扮,身上还有一件破旧的皮甲护身,显的英气十足。冯素珍打着伞看看那些男女,又叫过雄霓,“你们的人少,如果硬拼是很容易吃亏的。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信不信我?” “你是我的相公,我当然信你。” “那好,你既然信我,就按我说的做。不可力敌,只能智取,柳兄你也来,我们一起分析下,该怎么防范。” 这两个读书人,如果论打架,连村里的女人,多半都比他们厉害一些,由其指手画脚的安排与左家寨打仗的事,让村民很有些不忿。在他们看来,打架无非就是各自带上家伙,打个你死我活,至于谁最后活下来,就要靠力气和老天爷。像是这两个文弱书生,在这种事,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但是首领的权威不容动摇,即使是村子里的叔公,在大事上也不能干预首领决定,其他人就更不用说。即使心怀不愿,也只能按照两个书生的安排,安放捕兽器,预备一些简易陷阱,人还不能待在屋里,而是去树林里埋伏。 雄霓把那口松纹古剑交给柳长安,盯着他道:“打起来的时候,我很难顾的上你们,就由你来保护我的相公。如果做的好,我会给你一份重赏,比如给你找个老婆。如果你们趁机逃跑……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住你们。” 冯素珍道:“你放心吧,我不会逃的,我的亲随还在左家手里,我要把他救回来,还有,我要看着左家这个魔窟被捣毁,心里才能踏实。” “希望相公你说的是真话,我从小到大,这么 第143章 埋伏(上) 暴雨如注。山里的气候与外边不同,即使初春亦有暴雨。当夜色来临时,天空中大雨又降,下的也比白天更大。天空中无星无月,让整个山林,漆黑如墨。即使是山中的老猎手,在这种环境里,行动也变的艰难,缺乏参照物的他们,有时甚至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雄家寨那条路即便走的精熟,这时摸黑前进,也走的分外艰难。 雨下的太大,照明很成问题,只有少数几盏灯笼可以点亮,像宝贝似的护持着,借这点亮光照路。在行动中,偶尔有人摔一个跟头,啃一嘴泥,都是常有的事,身旁的人有的会把他拉起,有的干脆视而不见的走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左刚带领的一队人,本来是作为先锋,但是走到中途,他就搞不清自己的具体位置。原本给他的三名左家子弟外加十名苦工,现在看看,大概还剩下八个,左家子弟还剩一个,剩下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队,苦工中也有三人下落不明。 他吩咐着那名族内兄弟,看牢这些苦力,不能让人再跑掉,又恫吓道:“我们的猎犬有多厉害,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算你们跑进山林里,它们也能把你们找出来,吃光你们身上的零碎。再说,这山林里有大兽,你们遇到它们,也是个死!” “真是群贱骨头,明明答应你们了,只要灭了雄家,就给你们钱,给你们一个左家人的身份,不用再回去干活,为什么还要跑?你们临出发时,不是还吃了顿饱饭么?想不想一直吃饱饭?只要想,就给我好好干,拿紧你们手里的武器,去砍人杀人,保证过好日子。” 苦力们在长期的折磨中,基本已经丧失语言功能,只麻木地点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名同行的左家人小声道:“他们未必是跑了,是掉队了,咱们这么走,他们跟不上。” “跟不上也得跟,大哥说了,让咱打头阵。要是咱们到时候真落后了,老大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非挨骂不可。再说破了雄家寨,咱们什么都捞不到。雄霓那丫头模样还是很周正的,要是能……” “刚哥,我可听说那丫头能撕开一条大狗,这怕不是山怪转世,你还敢打她的主意?” “有啥不敢?她不就是有点气力么,不算什么,我们这次带的药箭,连狗熊都打的倒,我就不信她能刀枪不入。跟上跟上,别磨蹭。” 左刚向后招呼着,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人,只好挨个摸过去点数,等距离雄家寨渐近时,又有两个苦力不知所踪。他懊悔的拍着头,咒骂着见鬼的天气,估算着路程,“大概还有五里地,就到地方了吧?按着往日的经验,应该是这个路,你们都给我走快点,到地方就好了。” 话音刚落,队伍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声,他气的一巴掌拍过去,大骂道:“瞎嚎什么!我不是说了么,咱这是夜袭!要出其不意,你这么叫,难道是给雄家通风报信。” “脚,我的脚!”惨叫的苦力倒在地上来回翻滚,接着却又叫了两声,那名左家的同族发现了端倪,对左刚道:“是铁蒺藜,他踩在蒺藜上了。” “蒺藜?这鬼地方怎么会有铁蒺藜,平日雄家也没有在这条道上埋蒺藜的习惯,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左刚抽出腰刀,警惕的看着四周,难道雄家有所准备,在这里有埋伏? 但是随即,他又摇头否决自己的观点,怎么可能?雄家现在应该忙着喝酒办喜事,天有大雨,道路难行,谁会想到这样的天气里,有人会来发动暗袭?不可能事先在这里准备蒺藜一类的暗器,防范自己的入侵。多半是有些冒失鬼把蒺藜埋在这里恶作剧,又被倒霉的家伙踩中而已。 “倒霉鬼!大家不要理他,跟我上,杀进雄家寨,要什么有什么!” 左刚擦去脸上的雨水,挥舞单刀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所有人现在都满身泥水,只有打进雄家寨才有换上干衣,喝上热酒的可能。退路已经没了,留给他们的路,就只剩了冲锋一条。 大呼小叫的人群,冒着雨势前行,泥水里只留下了那个辗转哀号的同伴。虽然左刚强调那只是意外,但是有了前车之鉴,苦力们的步子,明显比刚才慢了许多。那名左氏族人愤怒的用刀背朝这些苦力打过去,边打边骂道: “你们这群猪,给我走快一点!怕什么,我说过了这是个意外。怕个卵,难道还能再有个铁蒺……” 说到一半的话,被惨叫声打断,这次的惨叫却是从那位左氏族人嘴里发出。不比那些不值钱的苦力,自己宗族的性命总是要珍视一些,左刚匆忙的奔跑过去,从油布包里拿出火折点燃,借着一点微弱的火亮,他看到自己那位族人哀号着,用手按向右腿。巨大的捕兽夹,如同铁制巨兽,将其半条腿都咬合在铁齿之间,血如同泉水般喷涌而出。 这是山林里对付猛兽用的兽夹,力量足以打碎人的骨头,即使解开,腿多半也会废掉。左刚费力去扳捕兽器的两端,又朝身后喝骂着,“你们都是死人么?赶快过来帮忙!” “刚……刚哥,别管我。”满头大汗的族人,费力地说道:“快……快跑,告诉大哥……有埋伏。” 左刚到此时也意识到,这次的事情恐怕不能再用意外来形容。没人会没事在自己出行的路上安放这种大威力捕兽夹,唯一的可能,就是雄家寨早有准备。 漆黑的夜里,雄家寨即使近在咫尺,依旧看不清楚。四周依旧是死寂般的黑暗,在这种环境里,人的胆量是要打折扣的。身边最后的熟人也受了重伤,眼看不能再战,只带着几个严重营养不良的苦力,去做先锋……左刚的腿越发感觉沉重,趋利避害的本能提醒着他,绝对不能跨出这一步。 片刻之后,他转头对身边仅剩的五名苦力道:“拆开兽夹,背着人,我们回去!” 几名苦力费力的掰开兽夹,将那条血肉模糊的腿从里面抽出来,由于疼痛和失血,人已经昏迷过去,一名苦力背起人,其他人转过身,向来时方向准备撤退,就在此时,远方隐隐的传来呼哨声和喊杀声。由于雨声很大,杀声听上去并不清楚,呼哨也含糊不清,左刚猛一跺足,“别看了,快走,再不走怕是走不成了。” 第144章 埋伏(中) 在这样的大雨里,弓箭的威力被大幅度削弱,左大郎身边带的六名所谓神射手,在这种环境里,其实也没什么用,大家只能凭借感觉放箭,准头差的很。一轮箭射过去,与对方就要近身肉搏,左大郎冲锋在前,刀锋闪处,锋利的刀刃已经切入对面人的身体,随着手腕翻动,鲜血就狂飑而出。 在出发前,左大郎制定了一通进攻方略。他当初在凤侯的天凤军里,当过半年屯兵,在逃跑之前,很是学过些战守之策,于这偏僻山村里,怕不是军神一般的存在。 雨夜突袭,出其不意,这都是在天凤军里学过的战术,此时用出来,按说是百发百中,牛刀割鸡。可问题是,他忽略了一点,自己的族亲加上那些苦力,并不能和受过严格训练的天凤军相提并论。这种恶劣天气很少有部队选择作战,很大原因就是,根本掌握不住部队。 缺乏照明和相关训练的左家人,这次行动只能用灾难来形容,沿途掉队脱节,迷路或是摔伤者,大有人在。左大郎这支最为精锐的部队,到达雄家村前,减员也超过两成。 在村口处,他的一名尖兵也踩中了兽夹,受了重伤。但是左大郎不是左刚,他如果也选择撤退,那么这次无谋的行动,将动摇其在家族的地位,甚至连现在的头领身份都保不住。不管怎么样,也只能咬着牙冲上去。 方一进村,就见到一队提着刀的人冲出来,两下不再言语,直接以武器进行问候。对面一方也有弓手,一支箭射中了左大郎身边一名亲随,其中箭之后大骂道:“麻……麻药,他们的箭上也抹了药……” 左大郎此时已经砍翻了两名对手,却越砍越觉得不对劲,等听到麻药二字,更加觉得诧异,厉声问道:“对面的,你们是哪一路人马,报个字号!” “大哥!大哥是你么?”雨声虽然掩盖了说话声,让人的声音听不清,但是终究朝夕相处,此时依旧可以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自己的熟人而非敌手。 左大郎也听出对方的声音,立刻大喊道:“老五?是你么老五?都给我停手,我是左老大,大家不要打了!” 两方的人都放下兵器,小心翼翼接近对手时,才发现遭遇战的双方,却是来自同一村庄的友军。夜战里难辨敌我,加上分路进攻,友军互击也属难免之事,左大郎此时也暗自后悔,为什么没给大家预备一件区别敌我的道具,竟然闹了这么一出乌龙。 方才这通撕杀,已经造成五条人命,外加三个重伤,里面虽然以苦力为主,但也有两个左家人负重伤,这无论如何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左大郎擦去脸上雨水,问着对面的带队者,“老五,怎么是你?我不是安排三叔跟你一队么?” “三叔腿慢,半路上掉队了,不知道人去了哪。我带着人摸进来,想为大哥开路,没想到进了村子一个人也没看到,正寻思着是不是遇到什么埋伏,大哥你就过来了……” 左大郎咳嗽一声,“你是说,这村子是个空的?人都不见了?” “没错,几口锅上还放着吃食,但是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娘的,是不是闹了山怪,把人都抓去了?” “山怪你娘!我们上当了,雄家村有准备,鸣锣集合人手!” 队伍里带了两面铜锣过来,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敲起锣集合人手,但是锣刚响过,外面便也有锣声响起,两方打锣点差不多,夜色里其他人摸不清路数,怕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左大郎面色一变,“雄家寨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高人,只听一遍,就知道咱们的锣怎么打。赶快过去,怕是要出事。” 这种雨夜里,就算想快,实际也快不到哪去,左大郎带着几个核心部下,向着锣响处没命的奔过去,连自己都滑了两跤,等距离将近时,就能听到一声声喊杀声和惨叫声传来,他听的越发着急,大喝道:“左大郎在此,有种的别跑!”当他挥舞着单刀赶到现场,看到的就只有一地的死尸和伤号,而这些死伤者,全部属于左家寨。 “雄家的人打了我们的埋伏……我们以为是大哥打的锣,没想到一过来,就中了计。”受伤最轻的,是左家的带队教头,他身上挨了两刀,不停地流血,草草包扎了一下,情况并不算好。 听他汇报了情形,左大郎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们看来确实是有准备,我们的人冒雨行动,体力消耗太大,这一仗怕是不好打。” 左家的人数远比雄家为多,如果是等到天气晴好时节列队而来,以多打少,雄家寨这边并不容易应付。可是这次雨夜突袭,导致部下分的太开,单一路上的人数有限,且没有什么配合。像是友军互殴这种事,并非特例,其他队伍里,多半也发生过类似的现象。早有准备的雄家村人,集中力量打任何一路,都能让那支人马肉痛不已。且看其动作,下的明显是死手,这怕是也下了决心要彻底抓破脸。 雄霓的怪力,在山里很有些名气,但是终归只是一勇之夫,左大郎并不怎么怕她。人的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那些野兽,可是不管力气多大的野兽,终归也敌不过出色的猎人,他有把握收拾这个女人。但问题是,如果这头野兽身后,有了人的指挥,那情形就完全不同。 这些计谋明显不是出自雄霓的算计,也就是说,那两个书生跟她合作了?一直以为状元也只是读过些书,认识自己个字的文人,没什么大不了,直到此时,左大郎才必须承认,文人的心思有时比刀剑更致命。 是战是撤,就成了摆在左大郎眼前的难题,有人建议道:“我们干脆先到房子里避雨,等到雨停了,再慢慢找人。只要弟兄们都集中在雄家寨,也不怕他们能变什么花样。”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名部下跑来道:“我们发现二爷了,就在前面树林里。” 第145章 埋伏(下) 雄家这边为了快速行动,丢弃了不少粗笨物件,像是些兽皮兽骨,这在平日都是要用来卖钱的,现在也丢在地上。两名抱着拣东西发外财心理的喽罗,却在找这些东西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左二郎。 他依旧昏迷着,被雨水浇了之后,情形变的更糟糕,意识很模糊,偶尔说话,也是叫着:“水,给我水……”其他的就什么都问不出。 左大郎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同胞兄弟,但是也知道,带着他,就等于给队伍多了个累赘。一路上由于机关陷阱,导致队伍里不少人受伤,一名伤员,就得需要两三个人去搀扶,严重影响了人力。雄家寨搞的这些诡计,多半也是为了分化自己的实力,让左家人力的优势降到最低。 苦力可以任其自生自灭,但是左家自己人,却必须妥善安排。这种以家族形成的战斗团体,向来以血亲为纽带,如果左大郎下令放弃自己家族中人,他这个当家注定当不下去。略想片刻,他只能吩咐道:“来一个人背着二郎,咱们先回雄家寨,我倒要看看,那小妞接下来能变出什么花样。” 短促而尖利的呼哨声接连响起,那是左家人自备的哨子,靠哨音来知会同伴,互为援护。这种哨音就是警报,表示自己正陷于围困之中,急需救援。但是左大郎身边的人已经疲惫不堪,赶过去多半也找不到人,反而白白浪费体力,他索性挥手道:“先回村子,休整一下再说。” 眼见宗族遇险而不能救,对于士气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信心满满来雄家发财的左家部下,这时都变的少言寡语,低下头不愿意说话。等回到村里,人们用手试探的推了下门,发现门没有锁,随后便兴高采烈的走进去,但接下来带给他们的,却是更大的失望。 雄家寨的人撤退前,有意破坏了屋顶,让雨水可以从屋顶漏下来,把土炕浇的又湿又冷,根本没法让人躺在上面。房间里找不到被褥,也找不到盐巴,引火之物不是被带走,就是被有意的搞湿,竟是点不起火。 又累又冷的进攻者,想要喝一口热水,都成了极奢侈的事。伤员被挪进房子里,却和在外面区别不大,伤口被水浸泡的疼痛,让惨叫声不绝于耳。左大郎恨恨道:“这一定是那两个书生出的诡计,等他们落在我手里,我就让他们……” “大哥……”话没说完,一个浑身浴血的大汉,忽然从外面撞进来,话语里带着哭腔道:“完了,全完了!我们这一队人,全完蛋了,光姓左的,就被雄丫头打死了三个。他们是下了死手,根本没打算跟咱们缓和。我靠装死,躲过一劫,他们没发现我,在那里说话,我听他们说,接下来,要去左家寨!” “什么?”左大郎赫然而起,抓起这名族弟的脖领道:“你没听错?他们要去左家寨?” “没错,他们还说什么,状元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文曲星下凡,智胜诸葛。这次要把左家的一切,都变成他们的。” “大哥,咱们必须回去,如果让雄家人开了寨子,那咱们就全完了!我看,先回去再说,这个仇早晚也会报。” 有资格和左大郎在一个房间的,都是左家的小头目,其家财眷属,都在左家寨。这次攻击雄家寨为求全功,左家寨几乎倾巢而出,留守的只有少数老弱妇人,根本没有战斗力。如果雄家寨全力一击,即使自己未来能夺回村庄,那些财富和女人,也多半都要失去。 左大郎也知,左家寨关系全家根基,即使自己不下令,下面的人也会下令回去。他略一思忖,点头道:“传我命令,立刻集合人手,所有的伤员,都留在这,等我们解决了雄家人,再来接他们。从二郎开始,一个不带,所有人轻装前进,以最快速度回家。娘的,雄家人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我们就让他看看,咱们左家人能在这片地方待住,不是浪得虚名!” 雄家偷袭老家的事,很快在队伍里传开,事关家属或是家财,没人可以置身事外,左家人行动的速度,比起平时快了几倍。左大郎又留下了两个族人,看守这些窑厂的苦力,“这些穷鬼速度太慢,再说他们不是咱们的人,和咱不是一条心,在路上找到机会就会跑。带着他们还不如把他们留下,你们两个看着这些苦力,让他们伺候伤号,剩下人跟我来,不顾一切,去救老家!” 人们呐喊着冲出村子,返回来时的路,暴雨之中,人很快就消失不见。留守的两名左姓族人互相对视一眼,目光里满是惊恐与疑惑。虽然这几年左家走的顺,但是今晚上这仗输的实在窝囊,他们也没有把握,到底大哥这次回援,又能否顺利。 当他们心情不好时,连带看那些苦力就不顺眼,一人抡起刀背砍着身边的几个苦力道:“你们这些倒霉鬼!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干活?那些伤号,都是我们左家的好汉,谁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拿命来填!” 苦力们已经习惯了沉默,转身离着两人越远越好。虽然他们不喜欢交谈,却不代表他们听力有问题。左家被袭击的事,他们实际也有耳闻,几名苦力互相交换着眼色,长期暗无天日的劳作,以及内部告密制度,对于劳工们的信任度是巨大影响。但总有些人胆子大些,敢于相信同伴,在左家监视范围之外,始终有些小团体在活动。 两名左氏族人,依旧沉浸在对家宅的担忧,以及战场胜负的预测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名负责照顾左二郎的苦力,悄悄来到这位左家二爷面前,浑浊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凶狠与仇恨交织的光芒。手上的单刀,本来是今晚发下来,让他们与雄家撕杀所用,但现在白刃指向,已经更换了目标。 一刀……一刀,接着又是一刀。第一刀下去,鲜血便喷出来,溅了这名苦力一脸。这位原本行商出身,却被左二郎抓进苦窑里劳动的小商人,是出名的无胆,连杀鸡都不大敢。但是现在,血喷到脸上,非但没有让他恐惧,反倒是让他变的更为疯狂,刀抡的越来越快,挥的越来越有力,鲜血喷洒在他脸上、身上以及墙壁上,左二郎已经被砍的血肉模糊,但是这名苦力依旧像疯了一样不停挥刀……下劈! 第146章 全灭 来时与回去的问题一样,大雨、泥泞的道路以及漆黑的天气,给行动带来的巨大的影响。左大郎不敢选择那些崎岖难行的小路,只能挑相对平坦的大路前进,减少路况对行动的影响。但是山间的路,不是城里能比,所谓的好路,一下过雨,也变的泥泞不堪,跋涉艰难。 人们艰难的行走在泥泞中,忍受着暴雨的洗刷,不时有人摔倒在地,被灌上一大口泥汤。渐渐的,有人掉队,初时还会等或是派人去寻找,但是随着时间变长,就只能任他去。 左大郎这一队人手大概有三十几个人,在山间这就是一支很可观的力量。他粗略的计算过,依托左家的高墙厚壁,加上自己苦心孤诣修筑的箭楼,只要有二十人回去,就足以保证老宅无忧。等到天亮之后,自己的大队人马回来,雄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抱定这个宗旨,他于掉队者也不再刻意收容寻找,只用心维持着队伍基本规模,保证能够满足回乡作战的要求。一名左家叔伯辈的中年男子,也是山间的老猎手,身手颇是了得,但是连续的奔波行动,让他体力濒临极限,渐渐地离队伍越来越远。 作为老猎人,他倒是不怕掉队,其心里也知道,自己已经疲惫不堪,就算回去,也未必帮的上什么忙,还不如让年轻人先回去维持住场面,自己再慢慢收容队伍,带着人回去。他有意的减慢脚步,扶住一棵大树大口喘息,张口接着天上的雨水就囫囵着吞下去。 累,实在是太累了。这种天气下行军,体力消耗远比正常为大,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忽然,他的身体一僵,扶树的手迅速握住了刀柄,身体微微前倾,拉了个弓步。 他的耳音很好,即使在雨夜里,一些轻微的动静他还是能听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刚才在自己附近移动。虽然吃不准是人是兽,但是这种时候,都班就是不怀好意。 他的手已经握紧刀柄,不管是什么东西,自己只管一刀斩过去就好。一声轻笑,却在此时响起。“好耳音,不愧是老猎手,可惜啊,你今天注定是我的猎物了。” 这位猎人身形猛地向旁一跃,人在泥水里打了滚,弄的周身满都是泥浆。而就在他滚开的同时,一条铁扁担已经重重砸在他方才所在的位置,溅起无数泥水。猎人身上脸上,落了无数的泥汁,但是不等他做出接下来的规避动作,扁担挟着风,又卷了过来,他这次避无可避,只能提刀一格。 粉碎的刀身,刺入其肌肤,加上扁担横扫之力,不知打断了他身上多少骨头。猎人的身体再次重重的摔在泥水里,但是这次,却没能起来。他不由回忆起,自己少年时遇熊的情景,自己被熊扫了一掌,几乎送了性命。可是那一击,似乎也没有刚才这一扁担来的有力。 弥留之际,他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边,少女清脆的声音,成为他在人世最后的记忆。“我天生是夜眼,在晚上打,你们找死!” 有埋伏! 左大郎意识到这一点时,局势已经变的很不妙。论起对山林的熟悉程度,两下算是伯仲之间,尤其这一段路,大家彼此的掌握程度差不多,谈不到谁比谁地理更熟,雄家所占的优势,就是两个字:先手。 先头行动的雄家,仿佛对左家所有的行动都了然于胸,其所做的安排,无一不在雄家计算之内。所以在左家到来之前,他们已经设下埋伏圈,并且将所剩捕兽器,全安排在这条路上。 一连三个左家人踩中陷阱倒地,紧接着先是一排吹箭,随后就开始了冲锋。雄家人的体力消耗,实际也不小。但是比起疲于奔命,未有所得的左家族人来说,不管是体力还是士气,都是雄家人占据优势。 随着其人马杀出,抬手之间,无数小包就劈头盖脸向左家人身上丢去。这么近的距离,加上黑夜,这种攻击很难躲开,偶尔有些反应快的,也是用兵器格挡。纸包一被碰开,里面包裹的石灰就飞出来,落在左家人的头上、脸上,随即就冒起了白烟。 遇到水的石灰,化做最为可怕的武器,被烧伤烫伤的左家人,惨叫着丢弃兵器,或是原地乱跑,一不留神就又可能踩到剩余的捕兽器再度受伤。雄家寨豢养的猎犬,此时也发挥了作用,这些无声的猛兽,在夜色掩护下,向着敌人发起扑咬,将一个个左家人扑倒在地。 左大郎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攻打左家寨,是他们有意放出动的空气,目的还是引自己的人马出来,进入其早设计好的伏击范围。 他两眼冒火,大喝道:“别让他们跑了,我就不信,他们能比我们快,缠住他们,一个不留。” 说话之间,举起刀就扑向了里自己最近的进攻者。那进攻者是个女子,身旁还有两个女人帮手,丢石灰包丢的正开心,却见左大郎冲过来,一连几个石灰包并没有丢中,两个伴当挥刀抵挡上去,却又痛叫着退下来,只一招间就挂了彩。 “十三嫂小心。”就在丢石灰包的女子即将被砍中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拉着女子向旁一拽,左大郎的刀劈到空处,他也不管是谁,横刀就斩过去,对面有人提了武器格挡,一声金铁长鸣中火星四射,格挡者手里的武器被撞的飞出去,但是左大郎的刀,也觉得不大对劲,急忙将刀抽回来,却发现刀头位置竟已经被斩断。 利刃?对方手里,竟然有一口如此锋利的武器,左大郎心知,对面的必然是个紧要角色。他怒喝道:“我不管你谁,先抓住你再说!”伸手就向前抓去,对面的人则也向他抓来,两方的手搭在一处,随即,左大郎只觉得左手尾指一阵巨痛,竟不知怎的,被对方抓住了尾指,随即一个反关节。 他狂叫一声,挥着刀斩过去,对方似乎叫了一声,他的手也总算得救。也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脑后响起,“左大郎,你不是想要找我算帐么?我就在这,你能把我怎么样!” 第147章 迫降(上) 雨足足下了多半夜,到天亮时,天终于放了晴。山林里,雄家的男子肆无忌惮的赤着上身,穿着犊鼻裤,一边绞着湿衣服里的水,一边大声谈笑,庆贺着昨天的辉煌胜利。女人们偶尔看到,也并不会害羞,反倒是放肆地与之调笑。胜利的喜悦感染着每一个人,大家都乐于享受这胜利后的狂欢,而忘却了规矩或其他束缚。 这片山村里曾经的霸主,不可一世的左家,已经彻底被打垮,连同左大郎在内,出击的队伍十不余一,被杀被擒,或是散落于山林里的,已经让左家失去了与雄家叫板的能力。 当然不可能所有左家人都被打死,但是最能打的一批人,基本都被消灭,剩下一些人,群龙无首,已经不能算做威胁。雄家的人,在昨天的战斗里,也自然有伤亡,但是以弱击强,要想无损本就不易。何况雄霓在战斗里担任了主力,她一个人足顶的上十个人,有她这条扁担做定海神针,雄家的伤亡已经降到了最低。 打这样一场大仗,死伤了那么点人,这种结果,完全在雄家人的心理接受范围内,因此大家悲伤的情绪并不明显,反倒是因为即将到手的丰硕收获而喜悦庆贺。左家这次出动的人马,完全符合其山中第一霸主的地位,雄家寨的人心知,如果不是有这两个书生的调度,非但打不了这么个大胜仗,反倒有可能全军覆没。因此对这两个弱鸡,态度上也从蔑视变成了崇敬,乃至拿其当活神仙看待。 夜战里差点被砍一刀,多亏姑爷救命的十三嫂,步履匆匆的从远处走来,在篮子里,装着几样山间的草药。一个男子问道:“十三嫂,你这是给谁拿的草药?咱们的伤号,不是都上了药么?” “是柳公子,他昨天晚上为了保护姑爷,被人砍了一刀,就咱们那刀伤药,给你们这些糙汉子上还行,人家读书人,可是得用些好药才行。我这不趁着天亮,采了点止血草回来,捣碎了给他糊上,那可是个好人呢,要不是他和李姑爷,我多半就要被砍死了。” 沙场不分男女,昨天的打斗里,雄家寨这边很有几个女人在打斗中丧命,十三嫂得知找上自己的是左大郎,心里也自后怕,对于救命恩人也就格外的感激。等她来到临时休息的山洞时,见雄霓也在那里,正焦急的拉着李姑爷的手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病的又厉害了?” “还好……我还撑的住,倒是柳兄的伤。” 冯素珍面色赤红,一看这种红润就不是正常现象,而是发烧的表现,柳长安则躺在一边,身上还裹着布。十三嫂把药放下,雄霓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都怪左家人,如果不是他们来打,你就不用淋雨,不淋雨也就不会反复了。” “咳……说这些没有意义,我们现在,还是该先把最后的事情做好。左家元气大伤,正是一锤定音的时候。如果给他们时间恢复气力,凭险固守,你们想拿下左家就难了。我和柳兄的身体不要紧,等到开了左家庄之后,再做计较。” 冯素珍连说带咳,雄霓昨天晚上撕杀半夜举重若轻,此时却急的满眼通红,忍不住流泪。十三嫂在旁劝解道:“大小姐,姑爷说的很对。等咱们打进左家寨,那里的条件比这强的多,再设法请个郎中来进山看看,也不算迟。” “立刻集合人马,准备去左家寨!如果相公有个什么闪失,我就把左家的人都杀光!” 雄霓恨恨地发布着命令,雄家人马士气正盛,吃了几口干粮,就驱赶着俘虏,向左家庄方向前进。俘虏队伍里,打头的就是混身浴血的左大郎。他的一只胳膊无力地下垂,眼见已经断了,脸已经肿的不成样子,顺着口鼻不停淌血。 虽然道路还是比较难走,但是终究比下雨时好的多,雄家的子弟,用皮鞭木棒,驱逐着俘虏加速前进,又由两匹毛驴,拉着冯柳两人前进。现在的雄家人,已经把两个书生当成活神仙,这次是否能攻进左家发财,并不是看雄霓的武勇,反倒是把希望寄托在书生的谋略上。 左家寨的大门已经关闭,墙上,十几个男子紧张的看着下面动静。昨天的攻击行动,几乎搜刮了左家所有的弓箭,只有少数几名箭手返回,带回了些箭枝,但是弓由于被雨水打湿了不能用,远程武器失去了效力。 左刚焦急地命令着下面人烧热水,准备石头,准备以此为武器,与雄家寨的人周旋到底。留守的女人和老弱,也被催促着上墙壁,准备做殊死一搏。可是他在寨子里的威望不如左大郎,命令传达下去,执行的效果不好,反倒是女人哭孩子叫,搞的一片愁云惨雾。 等看到俘虏被雄家人推着过来时,左刚的心彻底凉到了极处。左大郎都被抓了俘虏,这次想不认栽,怕也是不行了。他站在墙头,高声喊着:“雄大姐儿,大家都是乡亲,老辈子也有交情,何必搞成现在这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昨天的事,是我们这边不对在先,我可以给你们赔礼道歉。你们想要钱,想要粮,都好商量,先把人放了再说。” 雄霓并没有答话,而是来到冯素珍身边,与她耳语几句,随后大声吩咐道:“把人推过来!” 只见雄家男丁从俘虏里推了十个人过来,就在左家寨的门前按着跪倒在地。这些人身上都受了伤,又被捆了手,想反抗也是反抗不了。雄霓提着铁扁担,来到墙下,指着上面高喊道: “你们昨天抓住了一个外乡人,我现在要你们把人放了,不管是死是活,都给我送出来,我们再谈其他。” 左刚思考片刻,随即道:“你先左大郎放了,我们就放那个外乡人。你是知道的,这个寨子,总归是大郎说了算,我没法替他做主。就算我说了放人,也没有用,这个命令只能他下。” 雄霓冷笑一声,“是这样么?那好,这个命令你下不了,我帮你。” 话音甫落,扁担已经抄在手里,随即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下一刻,距离她最近的俘虏,头就像西瓜一样炸开,白与红的颜色,四散飞溅。 第148章 迫降(下) 当第三个俘虏的头被雄霓敲碎时,左刚就已经手忙脚乱的丰富人去下面放人,但是等到吊蓝把一个巨大的网兜放下来时,俘虏已经被敲死了七个。这些人都是姓左的,与左家寨里的人,都是亲戚。每一棍子下去,左家寨里,就不知道多了几人哭丧,几人戴孝。 左刚没有左大郎的威望,这么多人命计算在他头上,他是承担不起的,是以只能忙乱的把人交出去,期待雄霓手下留情。对于彭虎,冯素珍心里实际已经做好准备,既然成了俘虏,多半性命是保不住的。饶是如此,当她看见彭虎的惨状时,依旧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 那已经不能算做一个人,只能勉强算做人形的血肉物体。由于事发仓促,左刚来不及做任何处理,就只能原样把人系下去。其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右手被齐腕斩落,身上的网是山里用来对付恶兽的,上面满是倒钩。倒钩扎进肉里,人只要一动,就会被钩子钩开皮,鲜血横流。 经过检查,确认彭虎暂时还没死,但是情形也不怎么乐观,好在雄家的叔公是位颇有些经验的草头医生,检查过之后,信心十足道:“这个人我有把握,死不了。”总算给冯素珍吃了一颗定心丸。 左刚擦去额头的汗,向下面商议道:“人已经放了,大姐儿,现在可以谈判了吧?你们说要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雄霓手中的扁担在空中舞了个滚花,重重向下一戳,扁担的一端戳进地里,“我的条件,就是你们立刻投降,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从今天开始,左家寨改姓雄了。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如果到时候不开门,我们就自己杀进去。” 左刚一愣,“大姑娘,你……你这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么?来人!” 两名后生,将嘴里勒了麻核的左大郎推到方才那几具死尸身旁,左大郎剧烈挣扎着,但是雄霓只在他肩膀一捏,他就疼的呜呜怪叫,惨叫着跪倒在地。左刚心知不妙,急道:“雄大姐儿,你要干什么?你听我说,大家都是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咱们老辈子可是有交情的。” 雄霓冷哼一声,“我不干什么,就是告诉你,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你看好了!”扁担再次挂起风声,左大郎似乎预感到什么,想要做一个规避动作,但是雄霓的速度太快,一声闷响,随即脑浆和鲜血就溅的到处都是。 寨墙上,清晰的传来几声尖叫。于左家寨而言,这个阴沉狠辣,杀人如麻的左大郎,却是他们的主心骨,擎天柱。正是有这么一个狠角色,左家人才可以不受人欺负,才可以在这片穷山沟里,活的甚是滋润。不管是下山剪径,还是灾荒来临时,用各种方法为村子带来口粮,再到开矿采铁,与山下人做交易,都是左大郎一力护持,才有村子的今天。而现在,天塌了。 随着左大郎的死,左家人的信心瞬间被瓦解,习惯了服从命令的他们,失去当家以后变的无所适从,不知该听谁调遣。更有着连大郎都死了,自己也逃不脱的绝望情绪。 也就在此时,另一枚重磅诈蛋落下了。 那是几名衣着褴褛面有菜色的男子,长期营养不良的生活,让他们的身形很瘦弱,裸露的身体上,满是伤痕与污垢。整个人仿佛是一群逃荒难民,但是他们的眼睛里,却都充满光亮。在他们手中,高举着几颗人头,声称是来献给雄姑娘的,等到雄霓仔细端详,却认出里面几颗人头的主人,正是左家的男丁。 “反了!我们矿上的人,反了!” 长期受到压迫的苦力们,口齿依旧含糊,说话很废力气,表达上也往往词不达意,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句话交代清楚。但是他们手上高举的人头,比语言更有力量,左刚等人一见而知,这些平素被自己视为猪羊,可以随意打杀的苦力,在这个时候发起了反击。 矿上也闹过苦力叛乱的事,靠着左家强大武力,以及左大郎的手段,总能压下去。现在却是左家最为孱弱之时,要想对付这些苦力,就变的很艰难。现在寨子里,还有十几个苦力工人,人数虽然不足以从内部撼动寨子安全。但是把他们杀光后,守村子的人力也必然捉襟见肘难以维持。 左刚看看下面,又回头看看身后,几个同族子弟面色苍白,手虽然握着刀,身体却在发抖。他摇摇头,朝众人道:“把村里几位老人请来,咱们商量一下吧。” 等到一盏茶时间刚到,左家寨那厚重的寨门开启,左氏男女垂头丧气的从里面走出来,分成两队,齐刷刷跪倒在地。他们的武器,都已经放在脚边,等待检查,左刚居中跪倒,将自己的刀顶在头顶,大声喊道:“左家寨……降了!” 曾经山里第一强人,最为有力的家族,终于低下了头颅认输。雄霓摆了摆手,兴奋的雄家后生与苦力们一道,开始给每个左家男子施以绑绳。当确定左家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之后,属于胜利者的宴会开始了。 苦力们带路,领着雄家寨的人大叫着冲向村里,却掠夺左家的财富,有的人则抱起自己看上眼的女人,就向庄子里拖拽。冯素珍微微皱起眉毛,雄霓连忙道: “相公,山里就是这样的,大家拼命,最后图的就是女人,银子,吃食。不过我也会告诫他们,不许乱来,免得被左家人反扑。不过手段上,可能会激烈些,其实你看看,他们对你的手下那么狠,可见是群什么东西,今天他们的遭遇,用两个字就可以解释:报应。” 冯素珍无奈地闭上眼睛,不再多说什么,雄霓则朝自己的部下吩咐道:“快把相公和柳公子抬进去,还有那位好汉也一起抬进去,用最好的药调治,他们谁要是有个好歹,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第149章 劝诱 昨天晚上掉队的左家人,陆续返回村庄,随即就成为瓮中鳖。得到冯素珍提醒后,雄家人在狂欢之余,也并未放松戒备。零星回来的左家子弟,在雄霓的怪力面前,形不成什么威胁,纷纷成了俘虏。 这些人的处置,就成了一个问题。有些人建议全部杀掉免生后患,但也有人觉得,就这么杀了未免太过残忍。最终还是柳长安出了主意,把他们全部充作苦力,到那两座私矿里去做工。 “这两座铁矿不应该废掉,事实上,你们要想过好日子,矿山就是真正的摇钱树。指望剪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开矿采石,设法与山外贸易,才是真正源源不绝的财源。事实上,我们也可以为你们找来金主,共同开发这些矿业。” 这次左家大捷,柳长安出谋划策,居功甚伟,雄霓也拿他当成了军师看。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床边,听柳长安说话。她在左家女人的衣服里,找了一身大红袄裙穿上,现在的模样恬静可爱,丝毫看不出,是动辄杀人的女魔头模样。 柳长安继续道:“那些苦力,愿意回去的自然是送给路费离开,如果不愿意离开的,可以让他们当监工。曾经这些人受足了左家人的气,现在让他们反过头来监督左家人干活,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很认真的完成这项工作,没人会手下留情。左家防范他们逃跑的法子,他们都会加倍施在左家人身上。用不了几年,这些人就要死光了。” “那死光之后呢?不是又没了力工?” “去招人,但是不要用左家这种邪门手段,他们搞的这种手段看上去节约了人工银子,实际是在为自己掘墓。在兵器面前,人们不敢反抗,不代表不想反抗。他们杀的人越多,积累的仇恨就越深,当人们可以反抗时,其爆发也就越大,你看看这两天左家人遭遇的事,就该明白了。” 距离占领左家,已经过去两天时间,苦力们虽然不敢和雄家人争夺,但是轮到他们分享左家女眷的时候,却是格外的凶狠。乃至看守俘虏时,他们也会故意的对左家的人施以凌虐,乃至以折磨他们为乐。雄家人忙着分钱分女人,对此并没有在意,等注意时,却发现左家几个在矿上有工作经历的,都已经被弄的生不如死,不成人形。 雄霓饶是心硬如铁的狠角色,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也自吐了吐舌头。“是啊,这些苦力看上去很弱,我一只手能打他们五个,可是看他们折磨左家人的样子,确实可怕的很。听说这些都是老实人来着,否则也不会被抓到矿上,且活到现在,没想到发起疯来,比我们山里人还凶。” “老实人不假,但是老实人被逼的走投无路,就会比那些恶棍更凶狠。这就是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想避免这一切,就得做事时自己小心。出家人说要行善积福,这并不单纯是空话,除去他们自己的因果说不提,只说眼前之事,你对待一个人凶,这个人就算表面怕你,心里也会恨你。如果你不能保证自己始终能压过他,那你对他越凶,他报复起来,就越厉害。事实上外面找不到工作吃不上饭的人很多,你给他们工作,给他们饭吃,生活环境不要太恶劣,大家就是双赢之事。朝廷里,还有大批的苦役犯人,只要你的矿井可以比朝廷的苦役条件好些,他们就会为你效力,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朝廷的苦役,又怎么会派到山里给我干活?如果朝廷知道这里有铁矿,我们还吃什么?” “朝廷知道有铁矿,就会派采矿使,但是朝廷的矿山,向来是承包给私人来做。如果你们可以献上铁矿,首先就可以得到朝廷旌表,而且还能得到一笔赏金。接着,你们就可以向钱庄贷一笔款,用这笔款承包矿山,每年给朝廷交税,一切行为也就都成了合法,受官府保护。不要说力役,就算是官兵来帮忙看场子都有可能。当然,这前提是要和一个大人物合作,背后有个大人物当靠山,你们才能做成这一切。” 雄霓皱皱眉头,似乎想要发作,但还是忍了下来。“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 不还是要我向官府投城,把你们交还官府?你这读书人心眼恁坏,三说两说,就想糊弄我。如果不是看在你对我们有大功份上,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柳长安摇摇头,“你杀不杀,也没什么区别,我的刀伤还凑合,但是李兄还有彭虎,他们的伤病,是你们看不好的。等过几天他们死了,我对你而言也就没什么用,到时候也是活不成。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冯素珍的病本已经有了好转,却因为淋了雨,而又反复起来。这次反复的格外厉害,加上大破左家寨时用脑过度,以至于事情刚一平定,她就昏迷不醒,神智迷乱。雄霓本想破了左家寨就和状元郎成亲,这下也被迫作罢。 山里虽然有郎中,但是医道并不高明,拿冯素珍的病没有什么办法。至于彭虎,虽然上了药可以保住不死,但是想要他恢复精神也做不到。雄霓正想着,派人到山外请个好郎中回来,但是柳长安坚持认为,要想把他们治好,只能去通都大邑,而不是这个小地方。 “你信与不信,我都要说明白。李兄的病,你们山里是没条件治好的,不管是郎中的医术,还是治疗的环境,都差的太远了。再说,李兄的心情不好,身体又怎么会好?当然,我可以体谅你的苦衷,所以不会逼你决定什么,人的命自有天数,一切就交给老天爷决断好了。本来李兄还跟我说过,想要安心在这里当个山民,每天不问世事,也很好。即使辜负了自己满腹才学,血海深仇,他也都认了。可是造化弄人,他当不成山民,只好做山鬼。” 雄霓一把抓住柳长安的手,急道:“相公他真这么说过?” “当然,我有必要骗你么?” “那他的血海深仇是什么?你快说给我听。还有什么辜负了满腹才学,我听不明白,你都给我讲清楚。” 第150章 赌 左家寨的牌匾已经改成了雄家寨,曾经左家的议事厅,自然变成了雄家的议事厅。这间议事厅的规模远比雄家曾经那间为大,也气派的多,与会的人,也就比过去多了几倍。 年龄最大的叔公,在伏击战里淋了雨,身体也不大好,总算是比冯素珍的身体素质强些,倒是不至于一病不起,于冯素珍的病,他看的也极普通。“城里人就是娇贵,左右不过是染了风寒又淋了雨,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看看咱的人,被刀枪砍伤,也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有他这个书生,受了点伤,流了点血,就把自己娇贵的不行。这样的后生,终归不是山里的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得让他受点磨练,自己扛一扛,就能扛过去。” 雄霓两眼通红,气色很有些憔悴,与前几天大破左家寨时,威风不可一世的得意模样判若两人。她看着老人,反问道:“那他要是扛不过去呢?这都三天了,一直就没起色,就这么不好不坏的,怎么扛?” “那就是他的命。如果连这么点小灾病都扛不住,又怎么做我们当家的男人,又怎么支撑这个局面?如果扛不过去,就忘了他吧。现在的关键是你,你是我们的当家,我们不能看着你自己往火坑里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要去送死!” “送死我也愿意!没了他,我也活不成了。”雄霓语气坚定,不容任何人拒绝。“这片寨子是我的扁担打下来的,现在我把它留给你们,左家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相公。我要送他和他的人,到府城里去治。不管你们答应不答应,我都会去。” 老人知道,眼前这个倔强的姑娘,她做出的决定,自己很难更改。但还是耐心的劝解着,“你去那就回不来了。如果他对你是真心的,不会提出这种要求。依我看, 他是要糊弄你,想把你骗进城池里,设法害死。如果真要是病的那么严重,我们可以从府城里请个郎中来,郎中不肯来,我们就把他抓来,总会有办法。” “不,我相信相公,他不会骗我。如果他想骗我,那天晚上的时候,他就可以逃掉,或是看着我们和左家拼个两败俱伤。他肯帮我们,足以证明他的心还是在我们这一边,但是叔公有句话说的没错,他的心,确实不在我们这里。因为他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他有那么好的学问,还有大仇,如果我把他留在山里,他不会高兴的。”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高兴,如果你想要让每个人高兴,最后难过的就是你自己了。这个道理,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怎么成亲之后,反倒糊涂起来了?你应该清楚,他一旦进了城,就不会和我们再有往来,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对待你,何况外面还有个公主在。你斗的过她么?如果李公子把你交给官府……” “我认了。”雄霓一脸决绝地说道,“我这次进城,也是为了山里好。开矿要卖给山外,要把私开的矿,变成官营,就得有人去办,我们没有这些人脉,只有相公才可以做到。左家虽然被我们灭了,但是左大郎在山外,还是有些朋友的,如果我们不能找到一个强大的靠山,安生日子也过不了几天,这种靠山,只靠我们自己显然是找不到,只有相公才能帮咱们。为了山里的乡亲,也为了我自己,我愿意冒这种风险。至于公主的问题,我想过了。” 她咬了咬牙,“我可以做小的,再不行就做外室。她是公主,我让她做大的好了。当年祖先一条大棍纵横中原无人能敌,还是被李唐抢去江山。大周从李唐手里把江山夺走,可见比李家人更厉害,从我手里抢走相公,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相信,相公会保护好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叔公,你是知道的,我决定的事,别人是没办法更改的,我跟你们说,也不是来商量什么,而是要交代一下,我走以后这边的情形谁来处理。” 叔公摇摇头,伸手在熊霓的肩膀上轻轻一拍,“疯丫头,叔公早就知道是这个样子。从你决定跟我们谈判时开始,我就知道,你这个疯丫头,要跑出山窝,去外面闯了。叔公老了,没有什么用,没与办法阻止你,只好对你说一句话,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不要像山里一样,动不动就拿棍子打人。做人家媳妇,要学会一个忍字,做小的,就更要会忍。但是忍无可忍时,就放手去打,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你依旧是我们的女当家。” 几名同辈也道:“是啊,你的性格我们太清楚了,决定要做的事,又有谁劝得住了?想去外面就去,我们支持你。在外面不要被人欺负了,谁敢欺负你,你就放开手脚去打,打不过的时候,喊我们来给你帮忙。我们雄家寨的人,是不能被外人欺负的。” 雄霓看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给自己鼓气,忽然掩着面,夺门而出,几个同辈兄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老者面带笑容道:“你们看什么?疯丫头学会害羞,学会难过了。她长大了,这是一件好事,至于未来是福是祸,她自己选的路,都会坚持走下去,我们雄家寨的人,若是没有这点韧性和胆气,又怎么走的到现在。你们去准备一下,多预备一些肉食和路费,让我们的野丫头在外面有面子,不要被人看不起。” 一辆大车内,彭虎、柳长安、冯素珍都躺在里面。柳长安虽然挨了一刀,但是受伤并不算重,此时已经好了八分,但是他不会赶车,留在外面也没什么用。雄霓跨着辕,驱赶着由牛和毛驴共同拖拽的大车,向山外缓缓行进。 两条大狗欢快的跟在左右,边跑边伸出舌头向主人摇头晃脑,雄霓看着两条大狗,眼里满是泪花,一路上嘱咐着,“你们两个笨东西,以后记得要学会自己找东西吃,还要记得不许乱吃别人的东西,不许惹事生非,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被人欺负了也没人为你们出头。还有啊,记得不许出去找我,你们这么笨,一出山啊,准备人捉去下汤锅。上山的时候要小心着,不要被兽夹打到,也不要去和野猪啊,狼啊打架。” 柳长安在车内听着好笑,轻声道:“对人虽然不好,对畜生倒是不错。” 冯素珍睁开紧闭的眼睛,瞪了一眼柳长安,“你还说,她这样很可怜的,我们这么骗她是不是不大好。我总觉得心内有愧。” “愧什么。骗她总比自己倒霉好,她可怜,你看老彭不是更可怜?虽然你的病是假的,但是老彭的伤是真的,不到大城市里, 又怎么好的了。至于其他的事,你就别多操心了,安心装病,进了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第151章 重返 以牛车的速度,要到府城是一件极艰难的事,好在出了山不久,雄霓就停了车,嘱咐着柳长安守护两人,自己撒开腿,顺着官道跑下去。时间不长,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果然是飞毛腿,跑起来真的很快,你说如果我们就这么走调,她回来是什么表情?” 冯素珍白了柳长安一眼,“她虽然有很多事做的不对,但是总算天良未泯,还有一线可以挽救的机会,你做人也不要太刻薄。彭虎的伤……” “他的伤如果抢救及时,倒是有救,但是人注定是废了。好在安乐千岁向来待部下恩厚,他是为了公事受伤残废,安乐千岁不会亏待他,下半辈子生计无愁是肯定的。你也不用太难过,他做的就是卖命的差使,大将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吃这碗饭,难免有这么个下场。在边关上打起仗来,据说成百上千的死,像他这样的人物,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引起谁的注意,走的无声无息,反不如现在这样还能给家里挣份典恤。” 柳长安边说,边取了水壶出来,问冯素珍道:“你要不要喝一些水?” “不必,你还是顾着彭兄为好,不知道雄姑娘去做什么,看她的模样,总有点让人担心。” 冯素珍的身体,实际已经没了大碍,只是按着柳长安的吩咐,装做疾病复发的样子。发烧是装不出来的,但是她只要装成昏迷不醒,村里的医生,也说不出什么道理。为了规避成亲,加上设法返回城市,她也只有这样的办法。 等到了中午时分,官道上一阵急促的蹄声传来,却见满身大汗的雄霓自己骑了匹马,又赶了两匹马,向这边跑来,等来到大车附近,勒住脚力问道:“相公怎么样,身体可见好?” “倒是未见厉害,可是也未见好转。这马,姑娘是从哪搞到的,之前胡知县可是说怎么也搞不到脚力来着。” 雄霓的体力本来好的出奇,可此时的她状态却差的很,汗水湿透了衣服,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脸色苍白,眼睛有些迷离。在马上剧烈喘息一阵之后才道:“那个糊涂虫,又能做成什么事了?他手下的公人知道,自家县官是个铁公鸡,为他办事,如果垫办了银子买马,事后多半是讨不回来。再说脚力买的不好,还可能惹来麻烦,没人愿意付辛苦。我跑到一百五十里外的县城,就买到了脚力,走吧,有这三匹马拉车,咱们能快上好多,相公早一天到城里,就早一天安全。” 柳长安看看她道:“雄姑娘,你这么短的时间,居然跑了个来回?看你的样子,似乎很是疲惫,是不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雄霓摇摇头,“我没……”话音未落,却是一头向马下栽去。 她恢复神智时,已经躺在了马车里,外面柳长安挥着鞭子赶车,在她身边,一边是重伤中的彭虎,一边是睁开眼睛的冯素珍。见冯素珍看着自己,雄霓又喜又羞,先揉揉眼睛,随即大喜道:“相公……你醒了?” “是啊,我醒了。就在你昏迷之后,你……怎么样?” 雄霓试图挣扎着坐起来,却被冯素珍阻止住,“你刚刚昏过去,现在不宜乱动,如果你的情形不好,我们可以回山。” “不……不用回山了。”雄霓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小心地低下头,用手轻轻揉着衣角,“我从小就有力气,男孩子的身体也不及我强壮,这次就是……就是跑的急了点,没事。等我歇歇,就能给相公打猎,不管是老虎还是豹子,一扁担下去,保证打死。相公你的病要紧,柳公子说过,你的心病不好,不管多好的郎中,也医不好你。只要你的心病可以好,能报的了仇,我受多少苦,都没关系的。” “怎么会没关系,你是我的娘子,又是为了我才累倒的,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事,就不管你的身体。” “我就知道相公最好了。”雄霓笑的格外甜蜜,“出山的时候,家里人担心,相公进了城,就会通知官府来抓我。我当时就想啊,如果命中注定我要死在相公手里,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为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现在我知道了,相公根本就舍不得杀我,你心里是在乎我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看看另一边的彭虎,其神智一直没有清醒,不时发出阵阵身银声。她摇头道:“这位大哥,我确实有些对不住你,不过呢,你也别怪我。就算没有我带你们进山,左家人要想对付你们,也有的是办法。只靠你们三个人,是逃不脱的,早晚也是那么回事。你虽然不成了,但是我会替你保护相公,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将来等你伤好以后,我再给你赔罪。” 冯素珍摇头道:“别说这个了,你这几天始终没有休息好,才会累的脱力,现在好好休息,有什么话,进城之后再说。” 雄霓听话的闭上眼睛,不多时重又进入梦乡之中。原本也曾想过,一旦脱身,就要将这群隐匿于山林里的山民绳之以法的冯素珍,此时却已经改变了主意。她认真考虑着,该如何借助安乐公主的力量,把这支人马收为其用,乃至那座铁矿,也该能为安乐公主所用。自己冒名赶考,被点为驸马之事,总归是亏欠了她,现在为她做点事,再为她寻找一员大将,算是对她做的一点补偿吧。 外面柳长安已经赶起马车,向县城前进,冯素珍也缓缓闭上眼睛,不再思考未来与雄霓怎么相处,一旦身份暴露又该怎么善后的事。那些事,交给柳长安去烦就好。既然他是幕僚,那就该为自己分忧。 经过这次雄家寨的生死危机,冯素珍与柳长安的交情也在不自觉间发生着变化,在道破自己女儿身份后,她也不用像过去那样,设法躲避两人的接触,柳长安自己就会把握分寸。等进了县城,就回到秩序之地,接下来的事,就回到自己最擅长的那个领域,一切以规则的方式解决,而用计谋使心机之类的事,自己这个幕僚:靠的住。 第152章 攻心 当马车终于赶到府城,冯素珍自身上取了枚私章交给柳长安,由柳长安直接交给守门军上呈,时间并不很长,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就冲进一行人临时休息门房里。本城的镇守武官,是个满脸落腮胡子的大汉,二话不说,且先给负责料理的守门军军官一记耳光。 “娘的,你这差事是越当越回去了,居然给状元公这样的粗茶,让他老人家在门房里待,从今天开始给我当守一个月的夜!” 知府已经抢先一步,进屋拜见,随即就有人招呼医官进来抬人诊断。冯素珍身体实际已经大好,但为了应酬场面,也只好让医官切脉开药,外面更是有大批守军持刀提枪的赶到,把冯素珍簇拥这接往馆驿歇息。 雄霓见到这么多官军,情绪并不紧张,那根铁扁担也没拿,只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平静的看着人出来进去,仿佛自己真是此间的女主人。柳长安不知几时,已经来到她身后,小声问道:“你不紧张么?” “紧张什么?紧张相公报官抓我?才不会呢,他是我的相公来着,怎么会害我,我信的过相公。如果相公真的想要抓我,我……心甘情愿为他而死。” 见她一脸的笑容,柳长安忍不住暗道:这妖孽就是妖孽,同样是女人,都能把女人迷的如同中了魔咒,也难怪女儿身暴露,却未被公主论斩。他点点头,又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想必看的出来,让他回你们的村子是不可能的,去平遥上任已是定局,你又该何去何从?” “少撵我,撵你也撵不走。相公身上有血海深仇,当然要到平遥去,访出害了相公亲人的凶手,给自己家人报仇雪恨,我早就知道这点了。我也决定了,跟相公一路去平遥,彭虎是个好汉,但是身手不够好,只有我可以保护相公的安全。等到了平遥,我帮相公复仇,后面的事……以后再说。” 柳长安道:“那我必须提醒你一点,你如果真想帮李兄,就不能说是他的娘子。这些人这么恭敬他,状元身份仅为其次,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尊敬他是驸马。如果驸马又娶了一个女子,人们未免就要怀疑他与公主的感情,疑窦一生,支持的力量就弱了,离开了官场的支持,他又怎么在平遥展开手脚,查清当初真相?其实就算你不说你们是夫妻,千里同行,朝夕与共,事情传到安乐千岁耳朵里,也同样所关非细,搞不好一道口谕下来,李兄就很麻烦。” 雄霓也知道柳长安说的是事实,双手托着下巴发愁,“我也知道你说的对啊,可是既要那位公主不吃醋,又要和相公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这个人心眼很多,快点想个办法出来。” “办法我已经想过了,就是得委屈一下你,得说些假话,我在路上已经把假话编好,现在要的,就是得咱们口供一致。” 柳长安所说口供,是把沿途遭遇土匪的事保留,但是把雄霓身份,改为见义勇为的侠女。打散了匪徒,救了驸马和柳长安,又愿意护送他们到平遥赴任。这样一番修饰,雄霓以及她的雄家寨,在整件事里就没什么责任,反倒成了功臣。 雄霓点头道:“这些我可以记住,可是……彭虎那边怎么办?” “彭虎的工作,我们来做,总是可以做通的。他是个护卫,知道该怎么说话,不会有意坏事,安乐公主也是个明理之人,不会赶尽杀绝。关于铁矿的事,我们也会写一份密报送到京里,让安乐公主去看。接下来山里要想发达,少不了和千岁多打交道,先给个好印象很重要。至于你到了平遥那边,我现在的想法是,给你个捕头来当。这样在公事上与李兄朝夕相对,想说些什么话,都很方便。就是捕头地位不高,有些委屈雄姑娘了。” “捕头?我可以当捕头?你说真的?” 雄霓的脸微微一红,随即又变的有些兴奋,并没有觉得捕头身份低微的意思,反倒是兴奋的跳来跳去。“我……可以当捕头了?真的没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捕头身份比起当年雄大王的身价,实在差的一天一地,以姑娘的手段,怎么也该当个将军,我这么安排实在也是迫不得已……” “不不,柳公子你不要自责,我真的很高兴。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与爹进城,见过县城里的那些捕快,一个个鼻孔看人,威风的很。可是这些捕快加起来,也没有捕头威风,只要面孔一板啊,那些捕快就都吓的不敢说话了。那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我能当个捕头就好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祖上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死抱着当年那些旧事不放,就显得自己很笨。什么大王什么大寨主,现在跟人提,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了。自己在山里说说就可以,出来对人说,就让人家笑话了,我连字都不认识,真能当个捕头?” “怎么不能?当捕头不需要认识字,只要能办事。彭虎就算保住命,也不能再效力了,李兄手下正需要能动手的角色,雄姑娘又是这层关系,那自然是好说的很。咱们大周男女都可做官,做吏也是一样,捕快的事我来办,保证办的妥当。但是还有个关窍……” 见柳长安说话犹豫,雄霓反倒焦急起来,“快说啊,还有什么?” “姑娘,咱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一直走到个角落,柳长安才小声道:“还有,就是你和李兄的婚事。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恨不得马上就做了夫妻。可是你想想看,这一路上家眼不见野眼见,官员们又不是瞎子,谁要是看出你们的情分不一样,向皇帝那参上一本,李兄的罪过可就大了。虽然本朝驸马不禁纳妾,但需有公主的明示才可,否则的话,也是要吃罪的。” 雄霓脸微微一红,明知道这种事和柳长安谈,颇有些不伦不类,可是想想也明白,身边除他之外,再无一个可供心腹的人,不与他谈又与谁谈?点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不急在这一时的。总要相公先报了仇,再做夫妻。至于公主那边,我相信,一定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153章 别样心思 府里请来的郎中手段很是高明,又有驻军的医官在旁协助,彭虎受的主要是外伤,用上军中伤药,总算可以保住性命。但是医官也坦言,这人死固然不会死,肯定会残废,武行这碗饭是吃不得了。 于本地官府而言,彭虎只是个护卫,没有李兆兴的面子,也不算什么重要人物。确定了伤情以后,关注他的人反倒是少了,大家都围着李兆兴转。 询问着路上的情形,土匪的位置,知府命人取了地图来反复寻找,根据具体位置及县志,终于推定这些土匪不在自己的辖地,状元遇袭事件并非自己责任。本地的守将则大声吆喝着,准备检点人马,跨府捉拿匪徒。 一顿酒宴酬酢自不会少,柳、冯、雄三人各居一席,规格不一,直到天色傍晚酒席才告结束,雄霓为了避嫌,自己回下房居住,柳长安却堂而皇之走进冯素珍房里。 自从知道这个妖孽是女儿之身后,柳长安对她的心思和看法,都与当初大不相同,有事没事总爱偷眼看她。冯素珍却因为两人之前就很熟识,又一起经过患难,对柳长安视为至交,于男女之分上并未想太多,于其态度变化也没感受。 坐定之后,她拿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珠,问柳长安道:“雄姑娘那边说的怎么样?” 柳长安只觉得这个简单的擦汗动作,在她做来,亦是万般动人,少看一眼都是损失,直看了片刻,才答道:“我出马哪里有办不成的事。其实你现在只要下一声令,本地守军长枪大戟,强弓硬弩,就算她祖宗转世在她身上,也是没用的。” “我不打算那么做,雄姑娘虽然做了不少错事,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缺少教育,误入歧途。当年周处为害一方,后来也可作为国家栋梁,我们做人总是要想办法把他教好,不能因为他犯过错,就非要杀了他不可。” “我说的不是犯错,是你的麻烦,如果她看出你是女儿身,就算不大闹一场,只是大嘴巴说出去,就够你和安乐千岁受的。” 冯素珍丢开手帕,看了一眼柳长安,“所以才要用你这个幕僚啊,你当幕僚是做什么用的?当然是要替居停解决麻烦,否则要你何用?这件事我交给你办,不许你伤她性命,当然也不许这件事被搞砸。一切都看你的手段,我相信柳兄,有这个能耐应付。” 柳长安只觉得她耍赖的神情美到了极处,竟是再不能推拒拿搪,只好实话实说。“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但是个急就章,这件事不算解决。要想把事情处理好,还是得徐徐图之,最好她能移情他人,这样你就好退身了。可是这也要怪你,长那么好看,让我辈男儿都没脸见人,雄霓又怎么会爱上别人。” 冯素珍脸一红,女子都喜欢别人赞自己的美貌,即使明明知道自己已经美到极处,依旧不能免俗。平素里大家都把她当男人看,只有柳长安知道她身份,这种揄扬也就格外对她心思,也让这位女状元难得的露出些许羞意。 “少说这些没用的,我们说正事。这次武家后人行刺,你觉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那还用说?武家那死剩种,能一直逃过控鹤监和师门双重追捕,怎么可能背后没人?这个人之所以救他,自然就是要用他做个死士。京城里风高浪急,可是出了京城,也一样不是太平天下。相反,一些京城里不敢用,不便用的手段,在外面却可以肆无忌惮的拿出来使。从这个角度看,有雄霓这样一个硬手跟在身边,对我们倒是很有好处。” “你这话说的,不君子。” “只有活人,才有资格当君子。彭虎不能用,这里就算派些跟班,第一未必好用,第二未必敢用,所能放心的倒是雄霓。所以这一路上,你还得受点委屈,多敷衍着一些。” 冯素珍想起了些什么,脸上红云更盛,更增几分娇态。“还是你的话对,应该让雄姑娘早觅良配,不要在我身上空掷光阴。就是不知道在平遥,能不能遇到个合适她的男子。” “要合适她的,怕不是也要有几千斤膂力的豪杰,这种人可遇不可求,哪里找的到。先不管她,先管咱们。这次的事必须写奏本到京,跟安乐千岁详细回报,再向她说明,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尤其不能急着报复。” “为何?” “对方敢下这种黑手,必然有所准备,说不定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就等着安乐千岁向里跳。人急无智,一旦安乐千岁一时冲动,为了给你出气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怕不是要吃个大亏。” 冯素珍长叹了一声,“百姓都羡慕帝王家,可只有身在帝王家,才知道其中苦楚。手足兄弟尚且不能相容,太子公主都是一母所出,却闹成今天这样,这日子过的又有什么意思。” “少说两句,这话传出去就够砍头的。赶紧写吧,还有雄家寨的铁矿,也该跟千岁说明白。左右欠了他们一个人情,开山采矿的事是实的,算是还他们人情,这个事耽搁不得。” 冯素珍道:“你不写封信,托付一下千岁照应着你的家眷?” “这信我写了比不写更糟,只要你信里点明我怎么对你忠心,安乐千岁那就必有补报。反过来,我要表现的太明,千岁那怕是反倒不会高兴。” 他把视线转向窗外,悠然道:“京城里动手的人,我也可以猜出个大概。其实对大位这种事,我压根就不想卷进去。我一个一品大百姓,谁当至尊,于我有什么相干?他当他的天子,我过我的日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可是做天子的,一定要有容人之量,否则对谁都是祸非福。只为我不受他延揽,就要杀人,这种器量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做万民之主?就为着这回的行刺,我已经决定了,他不仁我不义,不管对面是个什么东西,这回我也要跟他斗到底了。” 第154章 安乐反击 大周的京城平素不搞宵禁,但到了深夜,街上行人亦不多见,安乐公主府算是少有的例外。 这位公主好热闹,喜交游的名号响誉京师,每晚饮宴歌舞通宵达旦都是常有之事。即使主人家自己睡了,客人们也可自取其乐,主人并不以为忤。是以这处府邸每晚灯火通明,车马盈门,丝竹管弦之声飘过高墙大院,直飘到街上。 三更的梆点刚过,一骑快马就出现在街口向着安乐公主府疾驰而来,听那辔铃叮当,便知是大周各州的信使。几名值宿卫士持长戟横在路上,大声喝道:“安乐公主府邸,谁敢乱闯!” 却见马上骑士猛的把马一勒,唏凚凚一声长嘶,骏马人力而起,马上人已被掀了下来。那人挣扎着爬起身,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只喊了声“状元公有书信”一歪身又倒了下去,口中直吐白沫。 信很快送到内室,安乐公主本已经睡下,这时却披了件薄纱,就着银灯看信。书信反复看了两遍,她脸上已经满是寒霜,猛的一拍桌子,“好大的胆子。来人,把几位先生请来,睡下的也叫醒,就说有急事。” 贴身的侍卫女官却没有动,而是指了指公主身上,“千岁,您还是先歇着吧,天用不了多久就亮,到时候再议事也不晚。这么晚了惊动几位先生,很难保住机密,到时候人多嘴杂,不知道把事情说成什么样,于您的事业也有妨碍。” 安乐虽在暴怒中,于女官的话倒是能听进去,略一思忖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很对,睡我是睡不下了,不过眼下确实不该议事……你这样,把控鹤监在府里的坐探叫来,本宫有话问他。司马秋号称神鬼皆愁,难道这手段就只能在京里用,出了京就成了神鬼皆可欺?我倒要问问他,要是驸马有了三长两短,大周状元被山贼害了性命,他是自己上本请辞,还是等着父皇下旨?这事不给我个章程,我可不能这么算了。” 等到天光放亮,安乐手下几名幕僚都已经得知驸马赴任途中遇刺,几遭不测之事。安乐公主早早的便进了宫,回来时,两眼又红又肿,一望而知,必是大哭大闹了一场。但是她脸上满是笑容,与红肿的眼睛大为相异。 “父皇连骂了几声孽障,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晕厥过去,他老人家还没老糊涂,知道做这事的,绝不会是什么山贼。可着咱们大周,有胆子犯这案的也屈指可数,稍一想,就知道是谁下的手了。” “但不知司马秋怎么说?” “他还能怎么说,在父皇面前挨了好久的训,打我记事起,这还是头次看他碰过这么大钉子。父皇下了旨意,这事必须访查出个究竟来,如果还是按山贼试图行刺来结案,控鹤监这个衙门干脆就裁撤,把案子交给法司来断就是了。这话说的很决绝,司马秋这回就算是想和稀泥,怕也是办不到。” 安乐身边谋臣之主,亦被安乐以师相称的老人,京城里曾经的第一相士陶元鹤,手在袖子里似乎占算着什么,这时才开口道:“千岁也不可过于乐观,依我看这次如果依旧是控鹤监去查,依旧是只伤皮毛,不损筋骨。司马秋向来标榜不偏不倚,可是他站在哪边,咱们都看的很清楚。” “师父,你是说他这回还会维持着那边?那我可跟他没完!” “话不是那么说的,他当然会给公主一个交代,更是给陛下一个交代,不管谁看起来,都不会觉得他处置不当,或是回护着谁,但是我们的目的,肯定也达不到。当然,我们不能指望一次就把对方打的不能翻身,有那醉汉在,肯定办的不留首尾,抓不住多少把柄。但是总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他用手指指书信,“这信我看过了,里面提到了铁矿。私开矿山,卖铁给外面的人,买家到底是谁?咱们那位主,自从落水被救之后,可是对武事很感兴趣,又是说要练新军,又是说要到边塞上杀北蛮人。千岁觉得,这铁矿的事,会跟他没关系?” 安乐公主点头道:“师父说的不错,这个题目正好做篇好文章。” “题目好,做文章的人也要好,司马秋这个人虽然心里向着那边,但做事也要求个公道,否则就势成其反。我们干脆就做个人情,把铁矿的事点给他,看他还敢不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拿几个小角色充数。那位主身边,可是有几员武将,这回少不得要砍掉几个武夫的头,才能合咱们的心思。” “好!就这么办!” 安乐兴奋地一点头,脸上笑容更盛,那老人随即又道:“至于驸马身边,不能没人。一个来历不明的雄氏女子,不值得委以重托,还是得找几个得力的人派过去。” 另一名幕僚道:“府中豢养剑客力士这么多,还怕找不出个护卫?” “不然,这次彭虎受伤是一件好事,这可以让陛下知道,我们用的护卫,都是朝廷恩典,不曾私蓄死士。反倒是那边,总喜欢标榜招募了多少豪杰,你看圣人可曾真的高兴过?” “陶老高见,是我失算了,那按您说,这个人选……” 陶元鹤微笑道:“自是让控鹤监来出。这个石臼只好让司马秋自己来顶,我保证这回他他派的人不但要得用,更要够忠心,稍有差池,他害的就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手下这些儿郎。他这个人的脾性我摸得透,最是爱惜部下,不管他心里怎么向着那面,他都得为部下考虑,用人不会有错。” 安乐公主则想起另一事,“关照下面的人,看着天然居,柳长安这次保护驸马出力很大,此功不可不酬。如果他的家眷在我眼皮子下面出了什么意外,我就对不起这个人了。经此一事,我算计着他一定会为我所用,对愿意效力的人,就得给足好处。好生照应着他的家眷,切不可有丝毫闪失。” 命令吩咐下去,安乐公主昨天没怎么睡,精神有些倦怠,由女官侍奉着回到卧室休息。人斜斜的倚在床上,享受着女官的按摩侍奉,于阵阵享受间,她似乎想起什么,轻启朱唇问道: “柳长安的娘子,是咱们京城有点名气的美人?干脆,你传本宫的令,让他的几个家眷搬到府里来,本宫要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那么美。如果合适……就让她们也为本宫效力吧。” 第155章 野店(一) 天空碧蓝如洗,火红的太阳高挂天空,朵朵白云组成不同形状,如同护驾卫士,随扈于太阳四周。清风拂面,让人心身皆醉,不拘是远行又或是赏景,都是极合适的天气。 三骑骏马外加一匹驮马组成的小小队伍,就在这舒适的天气里,惬意地行走在官道之上,打头的是个妙龄少女,面容姣好,精神十足,在风中不时传来她银铃似的笑声与说话声。 “老爷你看,这天气可多好,今天咱们可得多赶几里路,把前面丢的时辰都补回来。” 于其身手,两个男子并马而行,二人皆是年轻英俊的书生,只是其中一人俊的实在有些不像话,不拘男女都忍不住会多看他几眼,希望能记牢他的长相。 柳长安一行三人在府城终于得到了脚力,文武衙门又拿了几百两程仪送上,柳长安身上,更是多了一笔数字可观的土仪馈赠。驸马几遭不测,于地方上而言,就是场无妄之灾。 如果有心兴一场大狱,府官的纱帽难保。驸马既是个一心做学问的儒士,就只好把文章做在柳长安身上,这一来所费自然不赀。大笔的金银入帐当然是好事,可是于分量上也增加了拖累,即使多了匹驮马,走起来也不会太快。 雄霓的扁担实在太过寒碜,还是柳长安想了办法,在府城找军中铁匠,按着扁担分量打造了一根铁棍。通常棍棒都是木制,在棍梢处包有铜皮铁皮增加威力,像这种通体铁铸的,却是很少见。 由于大周有女兵,军中于女将接受程度较高,雄霓这种怪力女在沙场上最是容易出成绩。如果不是状元公说了要带她去赴任,怕是那位守将就想着说服她留下来参军,一刀一枪搏个出身。 这条大棍的分量与扁担相若,雄霓使的也极合手。最为重要的是,这是柳长安打着李兆兴名义馈赠,让她认定是相公送的礼物,每每爱不释手在手里反复把玩,大棍都被她的手摸的锃光发亮。 称呼上也是很废了番力气,才改正过来,否则张口一句相公,就不知要出多少笑话。冯素珍与雄霓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是又不得不敷衍,情绪上难免低落,就只好找柳长安来谈谈,放松心情。 两人在京城便有交情,现在则是柳长安刻意交好冯素珍,谈的话题无一不让冯素珍大感兴趣,这一路行来,她越发觉得柳长安投契。 雄霓也知自己与爱郎的感情不能见光,也不至于吃个男人的醋,所以更多时候安心做个听众,这两女一男的组合,十分融洽。 之前在山里耽误了时间,冯素珍赶路的脚程也不得不加快,固然以状元身份,不惧失期之罪,但是于平遥县而言,却是务求尽早赶到。而路上听到的一个消息,又让他们的行程不得不更为加快:平遥又遭灾了。 消息是来自路上行商的传言,官方的报告一时肯定看不到,但是这些商人行商路过,没有说谎的必要。仔细询问下大抵得知,平遥并周边数县从去年就发生严重干旱,涓滴雨水不见,地里禾苗枯死。可想而知,正堂官未至,赈济必然要出问题。不管是发米平粜,还是上本请援,都需要知县坐镇。 局势紧急如此,朝廷的驿站便不再用,沿途尽力赶路,以客栈投宿。这样赶路辛苦难免,尤其冯素珍份属女流,骑马已经不方便,贪赶路程就更不必说。但她自己倒是很看的开, “我反正已经下了决心,要给未婚夫守一辈子,这辈子不打算改嫁,怎么样都没关系。我自己已经不拿自己当个女人看,苦一点可以忍,就是雄霓……” “我看她倒是不以为苦,或者说是苦惯了,她又是飞毛腿,最多是在马上歇一会,就下去跑,不当回事。倒是你,不管想不想改嫁,总是不能作践自己身体。其实你赶到平遥,也未必就有用,我们对灾情一无所知,就这么赶过去,怕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冯素珍摇头道:“这话我不能听,咱们早到一日,就是灾民早一天的生路。就算我对舆情不洽,百姓见了父母官,心里总先有个把握,也就不至于酿出其他变故。自来灾情易生民变,若是因此导致变乱发生,我的面上也没光彩。再说,不是有你这个师爷在,本官只管拍板盖印,你来负责出谋划策,到时候别拿舆情的事搪我就好。” 话虽如此,一天路程赶下来,直到傍晚投店时,冯素珍却已经连马都下不来。雄霓本想伸手,却见柳长安已经抢先把手伸出去,半搀半抱的把爱郎扶下马来,只好自己去牵马缰绳。 这是处很简陋的小店,一共只有东西两处房,柳长安盘缠多本想着包店,冯素珍却道:“咱们包了店,再有赶路的人来可怎么办?做人哪有那么霸道的,住东房就好了。里外三间,已经够住。” 掌柜是个三十几岁很孔武的汉子,能在这种荒凉地方开店房,手上大多有些本事,否则连店钱都要不到。但是见三人穿着华丽,雄霓手上还提着条铁棍,却也不敢放肆,连忙行了礼,又拿来店薄。 冯素珍笑道:“掌柜的,你认识字?” “客官开玩笑了,咱一个粗人,哪里有资格认识字。开店的要是都认识字才行,这天下怕就没那么多店房了。官府规矩,住店登记,这是必要守的王法。可是住店开店都不认识字的人也很多,难不成就为这,就把主顾推出门去,两下将就,就只好数数了。您是三人四马没错吧?等明个只要是三人一起走,就没事。” 柳长安知道,这是大周的捕盗令规定内容,住店离店,必须人数相当,否则店家有权阻拦报官。刚刚完成登记,雄霓把行李向西房里抱去的当口,门外忽然有人高声喊道:“掌柜,还有房没有,我们弟兄要住店。” 第156章 野店(二) 后进来的也是一行三人,一对四十几岁的兄弟,和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那对兄弟生的相貌朴实,一脸忠厚相,穿着短衫,身上还有着很难闻的气味,让冯素珍不由暗皱眉头。 另一个男子高大强壮,体态魁梧,肩上扛着根扁担,两面各有个硕大箱笼。这对兄弟肩上背着褡裢,铜钱在里面叮当做响,掌柜的只听到这声音,就忍不住笑逐言开道:“有房,一定是有房,东房还空着,正好三位来住。你们是一起的吧?” 那挑箱笼的大汉放下东西,朝掌柜的露出个憨笑,“是啊,俺们都是乡亲,今天一道来县城卖货,回家是回不去了,就在您这宿一晚。” “朱三,朱四,你们两兄弟我是常见的。可是这位兄弟,有点面生啊。” 掌柜的与那对身有怪味的手足很熟识,但是与挑箱笼的就不熟悉,朱三忙道:“这兄弟叫王柱儿,是王庄的,离我们村子十六里路。平素倒是碰见的少,今天在集上遇到,才知道居然是乡亲。柱子兄弟可是给我们帮了忙,没有他帮着出头讲价,我们收的猪还贩不了这么好的价钱。” 柳长安此时方知,两人是收猪贩猪的商人,也难怪身上有这股怪味。掌柜朝王柱儿点头为礼,“兄弟是哪行发财?” “俺可不敢想发财的事,平素在家里做点小生意,这是不久前得了点便宜,家里有亲戚搞了些掉色的绸缎,拿到集上换点钱使。正遇到县里买朱家二位兄长的猪,却要压价。俺看不过去,就上前帮了两句腔,也不算啥帮忙。” “原来如此啊,我说少见呢,原来是不怎么进城的。今后进县城就住我这里,我与朱家弟兄是好交情,你帮他们的忙,就等于是我的兄弟,今后大家都是自己人。” 他又看向朱家弟兄,问道:“怎么,看你们这笑脸,一准是发了财了?你们哥两个的脾性我知道,有点事都放在脸上,心里存不住。这次一准是没少赚。” 朱五哈哈一笑,先朝冯素珍三人行个礼,“这话可叫人咋说,同着几位外乡贵客的面,要是说发财,怕不让人笑话咱乡下人眼窝子浅,没见过钱。就是今天运道好,乡下收的猪,到集上全出了手不说,价钱还着实不赖。这多亏王柱儿兄弟帮着讲价,否则也是谈不到的。” 朱六从身上解下褡裢,朝桌上一放,铜钱砸在木桌上,发出声闷响。 “这事说来是巧,听说京里来了大人物,眼瞅着就到咱这,今天县城的集别提多热闹,县太爷把猪啊鸡啊全买了,就为了款待那位京里来的大官。反正是朝廷的公帐,使费上就不跟你算计,这种好生意,一般人哪里赶的上。下回再进城啊,就能多收几口猪,生意越做越好了。我说张三哥,你这有啥好吃的没有,给我们预备点,实在是饿坏了。也是答谢下柱儿兄弟。” 朱五朝冯素珍拱手一礼,“三位贵客一看就知道是大地方来的,小地方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吃喝,要说请您三位,就是我们不懂事了。张三哥这酿的酒很好,我请二位公子吃一碗就是,这酒回头给您送房里去。我们粗人说话不懂礼数,可不敢邀几位共饮,您别见怪。” 冯素珍点点头,柳长安道:“大家两便就好。你们自用,我们带的有干粮,不扰你们的兴致。我这朋友不惯骑马,走了长途身体不舒服,也正好回去歇着。” 他扶着冯素珍,小心的回到房里,外面一阵阵说笑声及喧闹声传进来,看来几个人已经开始了吃喝。冯素珍不敢坐,只好趴在硬板床上,很有些不解道:“这几天赶路,也没哪天像今天一样难过。” “那是,这几天你哪天赶路,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玩命。” 雄霓道:“我带的有自制的金创药,治伤很好用,给老爷用上就好。”说到这里,她脸微微一红,毕竟虽然有夫妻名分,可是却不曾有夫妻之实,骑马颠簸的伤药,不知是否方便。 柳长安看出她目光中期待之意,向外面使个眼色,“那些粗坯在,这等事可千万走漏不得风声,来日方长。” 雄霓也自省此处不是地方,从包裹里取了伤药,自己就退向了外间。西屋里一明两暗,雄霓要负责防盗防刺客,就住在正中的明间,不管哪里有警,都能第一时间赶到。柳长安按说应与冯素珍分居两处暗间,有雄霓居中隔断,彼此都无关碍。 可是柳长安拿着伤药,却朝着冯素珍走来,人几乎贴到冯素珍身上,后者下意识的向后一缩,警惕的看向柳长安。柳长安则抢在她之前开口道,“我要是走了,外面那个进来,你怎么办?” “她……我看不至于……” “这话谁说的准,自己的相公在房里,一路上你们有不曾同防,她有这想法,也不算不对。她的力气顶我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大,如果动硬的,到时候一准穿帮。” 冯素珍被他一句动硬的,搞的心神大乱,但是想到雄霓平时的行事风格就不怎么能以礼法束缚,真干出这种夜奔的事,也不算稀罕。荒村野店如果把这件事闹开,自己就算再怎么不爱惜名声,怕也很难活下去。她小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走啊,我在这,她就不好意思进来。” “可是你在这……我……我又怎么上药。” “这话说的,难道你伤的地方,自己就能上药么?我早说了别贪赶路程,你不听话,骑的太狠这怪的了谁。如果不用药,明天你能不能上马都两说。要不这样,在这歇几天再说。” 冯素珍由于是趴在床上,枕头上那股汗臭味直扑鼻端,平素里即使是以男人身份行动,房间里也必燃以檀香祛除异味,几时受过这种罪?恶味熏的她阵阵做呕,一时三刻也不想多待,何况是在此多住。想也不想,立刻道:“那办不到,我明天肯定得走。” “所以说了,你说怎么办?要不我把雄霓叫来,让她上药。” 外间不知谁说了个笑话,一阵轰笑声传来,肆无忌惮的笑声刺破门帘,直飞进屋里。冯素珍咬牙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道:“别……别让她进来,我……自己弄。你赌个咒……不许偷看,否则的话我饶不了你。” 第157章 野店(三) 新手骑马过久,且不得其法,皮肤磨破出血,都是寻常事。何况冯素珍肌肤本就来的柔嫩,可想而知,这一路拼命催马,是受了多大损伤。血与衣服粘在一起,想要脱下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柳长安对圣人发了绝对不会偷看的誓言,自然不敢背信弃义,但是誓言只约定了不能看,却没规定他不能想。在另一个世界里,接受过无数影象、文字熏陶的柳长安,就只凭着窸窸窣窣的解衣声,以及刻意压抑的痛呼声,就能脑补出无数有益身心健康的画面,于是整个人也变的心潮澎湃,玉柱金梁。 他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只想着冯素珍倾国容貌,和她现在予取予求,无力反抗的情景,说不定就会让一切誓言见鬼,不管不顾的大快朵颐再说。 其实可以想象,以负创之身,敷药何等为难,何况冯素珍虽然有过进京赶考经历,也是在舟车之间转换,很少骑马。这几天骑马又受制于道路的通行情况,跑不快。只有今天破例飞奔,自然受不了,她现在四肢百骸都如同散了架,即使一动不动都觉得难受,再想从容敷药,不免强人所难。 一声刻意压抑的尖叫,瓷瓶发出一声古怪的动静,不知道是碰翻了还是摔碎了。柳长安咳嗽一声,问道:“你……怎么样。” “不用你管……”冯素珍的声音虽然压的很低,但是态度很坚定,过了片刻又道:“你……站远点,不许过来。” “站远了说话听不见,我就得放大声,那外面说不定就听见了。”这时,外间又响起一阵笑声,以及店主人的声音,“朱家弟兄,柱儿兄弟,天色不早赶快回房歇吧,明个天一亮,你们还得回村子呢。下回进城,记得还住我这个店房,大家接着喝酒。西屋里的客人,还没招呼呢,这不是主人家待客之道,我得去那边看看。” 冯素珍显然也听到店主的声音,她平素遇事极为沉稳,可此时身不着寸丝,哪里能让对方进来,连忙道:“别……别让他进来,快挡驾!” 事实上不用她吩咐,柳长安也不会让这店主有机会一览自己还没看过的风光,连忙到门首道:“主人家,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家兄长睡着了最怕人吵,一被吵醒就睡不着,您就别惊动他了。” 雄霓也站起来,在门首一拦,“您把热汤给我些就好,其他的我们自己有,不劳主人家动手了。” 为了防范意外,柳长安带上了房门,又上了门闩。虽然房间很简陋,但平素也很少有人阔到包下整个大屋,各屋分住客人,门闩是必须之物,而且极为坚固。 见柳长安关上门,冯素珍心头先是一松,随后却又一紧,竟是跳的比方才更快。她自己上金创药上的乱七八糟,伤处没有顾到,没用的地方倒是落了不少。这时伤口与身体的疼痛一起袭来,饶是平素极坚强的性情,这时却也控制不住的满脸流泪。 柳长安又倒退着来到床边,声音压低,“你的伤口,多半是自己没法敷药的吧?” “这与你没什么关系,不用你管,还有,不许回头!” “我没打算回头,只是打算跟你说点事,或者说闲聊几句。提起女子,我们不提安乐千岁,也不提我大周开国皇帝,我只说一个人,凤侯凤扬琴,算不算我们大周巾帼里的魁首?” “这是废话,凤侯镇守边关,力抗北蛮,正因为有凤侯在,我们才有好日子过,怎么能说她不是女中英雄?” “这就是了,可是凤侯的相公,裴将军与凤侯成亲不满二年,就阵亡于疆场。凤侯的女儿,于夫死九月后出生,亦姓凤不姓裴,有不少人说凤侯闺门不谨,与军中武将私合,你觉得这会有损于凤侯名望么?” 冯素珍见他谈起不相干的事,不知是什么原因,但至少可以减轻当下的尴尬,就顺着他的话道:“这些人的话,何必理会。遗腹之女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无非是嫉妒凤侯功业,造谣中伤而已。” “我们不谈孩子的事,再说其他。凤侯虽然组建女营,可是军中难道就没有男人么?” “那自然是有的,凤侯身边十二将,大多是男子,女将倒是只有四个。” “是啊,再说一个,凤侯在战场上,难道只和北蛮的女人打,遇到北蛮男人,就只叫男人出去打?” “这叫什么话?北蛮鞑子来犯,凤侯沙场交锋,哪里还管的上对手是男是女?” “两军对垒,无所不用其极,交战的时候,除去兵器挥砍,拳脚擒拿,缠斗摔跤什么招数都要用。再者说,战场上受伤难免,难道非要等到女医官在身边才肯治疗?如果凤侯像你一样害羞,我打赌,她一定没法在边关带兵。你想啊,边关那么多兵马,到了夏天,酷暑难当的时候,士兵脱光衣服凉快,你让凤侯怎么办?是不是也得勒令自己转过去?” 冯素珍被他抢白的无话可说,既委屈又觉得难过,眼泪只在眼眶里转。她以女儿之身,易钗而弁考取功名,其间付出努力不用多说,历经的风险同样一言难尽。像是男女混席混居,也是常有之事,稍有不慎,清白势必难保。可是那时,她游走于一干男子之间,心如古井波澜不惊,根本没把自己当个女人看。 不知怎的,与柳长安相识时间越长,她发现自己定力越差,竟是越来越担心,对方对自己有所企图,亦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置。这些话说来,道理无亏,但是听到心里,总像是有刀子在搅,异常不舒服。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内一口气出不来,一向理智的冯素珍,一遇到柳长安,那睿智与理性,就不知跑到哪里去。听着对方的指责,似乎讽刺自己不及凤侯大胆豪迈,连带女扮男装的决绝也变的如同笑话。她气道:“你这样说不公平,我和凤侯情形不一样,我和李兄还没有……没有成为夫妻,怎么能让别的男人……那样对不起李郎。” “成亲与否,跟这有什么关系。凤侯也不是因为成了亲,就无所顾虑,她只是知道,只有打败北蛮人,才对的起战死的裴将军。而你也是一样,只有活着好好活着,报仇雪恨,才对起死去的李县令。你如果连这都想不明白,我想到了平遥,也没多大用。” 房间里重又陷入沉默,两人似乎陷入尴尬与冲突的边缘,不知道冯素珍是慨然应诺,还是翻脸。柳长安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话说的过重,该当如何把话拉回来的时候,冯素珍忽然咬着牙道:“你……来给我擦药,快些,别磨蹭!还有不许乱摸,乱看,否则我一定要安乐千岁,杀你全家,诛你九族!” 第158章 野店(四) “我大周比之前朝,疆域更为广,丁口数字也更多,但是在我看来,本朝最大功业既非疆域也非人口钱粮,而是于女子地位的提高。男女之间一视同仁,女子可以做官,可以为将,所以才有当年的贤相,也有今天的凤侯。除去这些,于思想上的变化,也不容小觑,比如我听过一个笑话。前朝一位大家闺秀,在花园里玩耍,不想有个穷小子来窥伺这家的花园,不知怎的,躲过了家丁的耳目就真的翻了进来。那位闺秀正值盛夏,加上在自己家里,身上只穿了薄衫,玉体为穷小子窥见,最后竟只能嫁了他,后来两人还闹出很多故事,甚至要死要活。这事要是放在本朝,那位小姐只要一声招呼,把穷小子送到官府里治罪就好了。” 虽然一轮血月当前,但是柳长安却不敢贪恋景色,更不敢借机揩油,一近芳泽。他可以想象得到,冯素珍做出这个决定,是下了多大决心,心里对于将来的事,其实并没有定见。两人的关系是因此变的更近,还是更远,事实上现在还说不准。 要想让对方不至于把将来两人的相处当成尴尬,就得把这个过程处理的尽量大而化之,不能让对方把这事一直记着。是以他上药的动作快极,也尽量做到如自己所说那样,保持平常心,仿佛就是医患之间,无其他思忖。 看着那光滑的玉脊,以及堆雪丰丘,再看着那如同火烧的皮肤,玉颈之后炸起的绒毛,柳长安在一刹那甚至想过不管不顾先上阵再说。好在最终,还是强自忍了下来,说话语气都未生波动,仿佛他真成了一位心如止水的高僧,看破红粉骷髅。 但是肌肤之间的接触是少不了的,他的手刚刚临近患处,冯素珍身体就陡然一僵,腿几乎下意识地踢出去。等到上药完毕,柳长安将衣服为她盖在身上,却见冯素珍将头埋在那肮脏的枕头之内,已经低声抽泣起来。 他知道这时自己需要做点什么,否则其情绪失控,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便只好找话题来说。见冯素珍依旧在哭,他又道: “其实前朝这些男女之防,在我看来,就是顶没道理的。女子被男子看到身体,男子就得娶她,那男子的身体若是被女子看到又当如何?还拿边关举例,若是北蛮人脱光了衣服来攻城,是不是凤侯部下的女兵,就都得嫁了那些蛮子?那么多兵呢,谁知道谁看了谁,就算要嫁,又嫁谁啊?再有啊,穷人家女子也要下田,为了避免衣服被泥弄脏,就得刻意穿短衫,露出肌肤都是再所难免的事。你想想看,如果那样就要嫁,她们该嫁多少人?所以本朝废除此陋习,不禁男女混杂,是一等一的大胸襟大气魄。” 冯素珍并不敢放声哭,怕是把雄霓招来,更怕是露了自己底细。柳长安的话她听的很清楚,只把头埋的更深一些,哪怕汗臭熏的她直欲呕吐,依旧将头深埋下去,不发一语。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再谈谈咱们读的书。你刚才让我向圣人发誓,我就在想,圣人如果遇到我这种情形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就只有四个字,事急从权。你身边没带一个丫头使用,雄霓用不得,自己办不到,这个时候我不帮忙,又该怎么样呢?可是我如果帮了忙,你可能不会感谢我,反倒会恨我,将来说不定还要变着法子赶我离开,把我闹的里外不是人。做师爷的一定要够聪明,一般来说,这种事是不管的,也就是由着东家去,我当时就想,应该随你的便,不管你伤好也好坏也好,哪怕化脓,也好过你将来恨我。可是那样……又对不起朋友了。” “不知道你是女人之前,我是拿你当好朋友的。知道你是女人之后,我若是还说拿你当好朋友,这话你自己怕是都不信。但是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李兄,非分之想不敢有,只想帮你把李兄的仇报了,就算不枉我们这场交情。只为着我是这天下少有的与你共分秘密者,就该为你出份力。可你要是自己心里下不去,那我也不能勉强什么,等把你送到平遥,我就告辞回京城,做我的掌柜去。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回家乡。” 冯素珍此时猛地转过头,两只发红的美眸看着他,哽咽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报的了仇?” 柳长安长出口气,既然肯说话,就有办法。但是脸上依旧是副沉重的模样,“是啊,你一个人是很难报仇的。可是你这副样子,像是能报仇么?就为方才上药的事,你肯定想到了对不对的起李兄那些事上。你的身体始终没全好,心思郁结,怕不是明天一早就要病,这一病又不知道要多少时间。这件事放不下,你的病始终就不会好,连身体都好不了,还谈什么报仇。所以我看,我还是告辞的好。让雄霓保了你上路,再让安乐千岁另派高明来辅佐你。” 冯素珍见柳长安说着就要去收拾行李,心中大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她身上衣服本来就是虚盖的,这一下却是连胸前小衣的链子都露了出来。 “你不能走……你说的道理我能明白,只是我心里一时还放不开……但是你务必要留下,只有你帮我,才有机会还李郎个公道,查清他的死因,找出杀害他的凶手来。你若是走了,这一案怕不是要冤沉海底!我明白你说的话,我自己会……尽量把这事放下。” “不光是这次,还有将来。你我既然同舟共济,日后少不了要造膝密陈,密室之内,法不传六耳,你要是总想着男女有别,那我们还怎么谈的下去。更为着防雄霓夜袭,咱们像今天这种相处的机会怕是还要有,每次你都要这样闹上一回,我们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冯素珍低头寻找着什么,柳长安已经把手帕送过来,她接过手帕擦去脸上泪水,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在这一层上,我确实没有想通。只以为当初我们能相处,将来也能,却不想半路上,把不该暴露的全都暴露了。我的心,就没法像过去那么平静,与柳兄相处时,总是有些不自觉地避讳,让柳兄见笑……” “希望你心口如一,我现在转过去,你穿上衣服,我带你去看个戏法,放松下心情。” 冯素珍犹豫片刻,“柳兄不必转过去,你只要心中无垢,眼前就可无尘。如果你的心里有了其他念头,转不转过去,还不都是一样。” 第159章 戏法(一) 除了一件贴身小衣,冯素珍方才上药时,几乎是没有其他衣服遮盖,她胸前被麻布缠着,根本看不到,但只是几抹白腻,加上长腿纤腰,依旧惊心动魄,让柳长安心内狂跳,血脉贲张。 以他的阅历,甚至无法从这具身体上挑出任何一点瑕疵,不管是比例还是皮肤,都完美到了极处。冯素珍当面更衣,多半也是有意相试,如果这一关过不去,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就都不攻自破。 是以柳长安心头虽然狂跳,表面上却依旧镇定如常,嘴里还在说着不相干的事。“这戏法按说你也该看出来的,可是你方才光顾着疼,却注意不到。东主看不到,做幕宾的就得替东主想到,这也是应尽之责。这个地方县官很不错啊,为了迎接你,采买那么多肉食,到了地方正好打打牙祭。” 冯素珍这时已经穿上外袍,忽然对柳长安道:“我身子还是有些僵,麻烦帮我系一下带子,多谢了。” “我是师爷,不是你的书童,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做幕僚的当即就可以摔帽子,一走了之。认为是东主看不起自己,蔑视自身才学。但是大家那么熟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柳长安边说,边帮着冯素珍系好衣带,冯素珍朝柳长安行了个礼,“谨受教。可是正如柳兄所说,谁让我身边没有带人,一些不方便做的事,就得劳柳兄大驾了。我估摸着以后几天骑马,这种事还是难免,还得要柳兄劳驾了。” “这么说,你是真的放下了?” 冯素珍却打了个机锋,“现在看,或许是柳兄放不下,也未可知。走吧,且带我去看看,那是什么戏法。” 东屋与西屋隔了个正厅,朱五朱六两兄弟,白天卖猪很是辛苦,方才又喝了些酒,回到房里,便预备着睡下。王柱儿的话很少,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两人以为着是方才酒席间出了什么口角,忙扫听着。 两下谈了几句,正准备睡下,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朱五皱眉道:“三哥,我们睡了,不要热汤了。” “什么热汤!我们是西屋的客人,你们几个人手脚不干净,居然敢偷东西。我兄长的荷包,是不是被你们摸了去?还不开门,做贼心虚么!” 听到做贼两字,王柱儿的脸色一变,忽然大骂道:“你们讲不讲道理?咱两下只说了不到三句话,连你们身边都不曾去,谁摸你们的荷包?滚回房里睡觉,否则信不信我打断你们的腿!” 门外之人非但不退,反倒是也变得气愤起来,“口气还不小,还敢说打断我们的腿。也不扫听扫听,我兄长是何许人,拿他的名刺把你送到当官,二话不说,就能先打你四十大板!赶紧着开门,把我兄长的荷包赔了,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朱五神情紧张道:“不好,那西屋客人看着就是有钱有势的主,咱们哪里惹的起?会不会是他们看见了我们弟兄的钱,起心讹诈?” 王柱儿道:“别怕他们,两个书生一个小娘子,没什么可怕的,两位老哥你们开门,我把他们三个痛打一顿,咱们连夜赶回村子去。只要张三哥不说咱们住哪,就算他们有势力,也没地方寻人报仇。” 朱氏兄弟脸上都露出恐惧表情,朱六把褡裢提起来道:“这使不得,大不了破费些钱,也绝对不能动武啊,若是打坏了人,那不是造孽?哥哥,快把门打开,咱们有话好生谈。” 外间已经点起了烛,一个相貌英俊的书生,举着蜡烛趾高气扬立在门首,一见了朱五,抓着他的胸口就向外面扯,边扯边道:“好大的胆子,敢拿我家兄长的荷包,你知不知道,拿荷包里上好的瓜子金,还有两颗珠子。这回的官司,你打了吧!” “没……没有的事,这位公子您看,小人身上可什么都没有。”朱五穿着短衣短裤,没有藏东西的地方。他摊开手,意思是让对方检查。哪知那书生却不耐烦地将他朝后一推,“你身上没有,那就是在你兄弟身上,那个谁,你们哥两我分不开,反正一回事,你过来,我要搜检。” 朱六与兄长一样,穿着短衫赤着脚过来,将褡裢在桌上铺开,边铺边道:“公子您看,小人这里只有铜钱外加几块碎银子,哪里有什么瓜子金,更别说珠子。您好好找找,是不是掉到床铺后面,要不就是让老鼠拖了?” “滚你娘的蛋!你家老鼠还偷东西?”书生说着话,拿蜡烛向房里照去,随即就看到依旧待在房里的王柱儿。“这不还一个呢么?看他身边拿两个大箱子,几十个荷包都藏的下,把荷包打开,我要检查。” 王柱儿并没动身子,而是提起了扁担,“你是什么人,凭啥查俺的箱笼?别仗着是城里人,就欺负我们乡下人,大晚上把人闹起来,这本就是你们不讲理,再跟这胡闹,信不信我揍你!” “好大口气!还想揍人么?来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揍谁?我们兄长一份名贴,就能把你关到衙门里吃三年牢饭,你还敢动武?我还就告诉你,今天你这箱子我是搜定了,你倒是打我一个试试?” 朱五朱六想要进屋劝解,却被挡在外头进不得,急的原地打转。王柱儿的手渐渐握得紧了,眼神变的冷厉,“你真要搜俺的箱子?” “废话,东西没找到,不搜能行?” “我让你搜!” 大汉的身形猛的冲出,扁担带起风声,向着书生的头直拍而下。可是一个娇小的身影,却早已经躲在书生身后,此时后发先至,纤细的手臂抓向了扁担,娇叱道,“我来跟你打!” 小手紧紧抓住了扁担,泰山压顶的一击,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大汉的脸色几变,连连用力,扁担却像嵌在了女子手中一样,纹丝不动。少女冷冷一笑,“就这点力气么?让我告诉你,怎么使扁担!” 第160章 戏法(二) 看上去娇小的雄霓与王柱儿的身形几不成比例,却不想在一声断喝之后,便是大汉的身形不住倒退,直撞到了床角,紧接着人就摔在了床上。鲜血顺着嘴喷出来,喷的山墙与床铺倒出都是。 朱家兄弟看的胆战心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朱六带着哭腔道:“好汉饶命,饶命啊。我们愿意把钱都留下,千万别下死手。” 柳长安这时来到箱子之前, 朝朱家弟兄道:“别紧张,待会让你们看出好戏。我说,箱子里的人,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着我们把你掀出来。那大汉都完蛋了,你们觉得自己能是对手?我身边这位女侠怕不是百人敌的气力,就你们这种蟊贼,就别想着顽抗了。如果还不知道好歹,我可要向店主人借些柴草火攻了。” 朱家弟兄不知道柳长安闹的什么鬼,只见他对箱子说了这两句话之后,箱子盖竟然自己慢慢动了起来。夤夜之间两人见此情景,几乎同时尖叫道:“有鬼!闹鬼了!” 店主人在两人身后看的分明,喝了一声,“什么闹鬼,那是闹贼!你们哥两就是个忠厚人,什么心机都没有,要不是遇到这三位贵客,怕是连性命都未必保的住。” 这时,只见两个娇小的身影从箱子里钻出来,不等雄霓动手,两人就跪在地上,两声金属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传来,却是各自丢下了一把斧头。 斧子磨的飞快,不管用来砍木头还是砍人,都是一等合手的物件。朱家兄弟看的迷糊,再看这两个钻出来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女人,身形并不高大,体态婀娜,眉眼倒也算周正,此时跪在地上周身颤抖,样子也极可怜。但是好端端两人,躲在装有碎绸缎的箱子里,且身上带有利器。即使憨厚如朱氏弟兄,也知道情形不对。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这对蠢材!还能怎么一回事,这三个,自是杀人害命的强盗!”店主人张三哥这时开口道:“我倒是想起件事来,听说十八里铺那出了件奇案,是个两个人结伴投店,转过天来,天不亮就动身,由于也是两个人,店主人就没多疑。不想等到去收拾房间时,才发现屋子里一地的血,急忙报了官。衙役们来一不见尸骨,二不见伤员,只当是两人斗殴,清晨又和解,便没追。但是当时的差官说过一句,那么多血流出来,人多半是活不成的,可转天依旧是两人上路,这又没的话说。” 柳长安指了指箱子,“这就不难解释了。先在箱子里藏下了人,把人杀了以后,藏在箱子里,箱子里的人出来顶数,只要数字吻合,店主人亦不细盘。这三个,怕是老强盗了。” 雄霓这时已经赶到箱子那里,随手翻动,见上面是各种颜色的碎绸破缎,待将这些绸缎丢开,就露出夹层。夹层的盖子已经掀开,两个女人一路上,就是躲在夹层里。仔细检查之下,很快发现箱子里留有气眼,专为呼吸用,所以人在里面不用担心憋死。但是沿途颠簸,不能发出任何动静,也不能便溺,其中隐忍,也非常人所能及。 柳长安冷笑道:“其实今晚上即使我们不来,他们也未必敢动手,这强盗最大的失算,就是没想到店主人与二位客人是老相识。他平素用的冒名顶替办法,在熟人面前没有用,可是已经到了店,又不好走。按我想来,他多半是要在明天赶路时,再寻机会下手的。” 他又看向两个女人,“你们是什么人,还不从实招来?如果不招的话……” 雄霓面无表情的把那根扁担在手里轻轻摆弄着,那大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半死不活,这两个女人能躲在箱子里,固然是练过些缩骨类的功夫,自身身体也很单薄。雄霓一扁担下去,当场就能要命。 两人都已经哭的如同泪人,一个女子道:“我……我是他的妻子,这是我的小姑子。” “原来是一窝强人,说你们的姓名,年龄,住家,都做过多少案子,一件件给我讲明白,否则的话,我就让雄女侠对你们不客气。” 说话之间,柳长安已经拉了椅子坐下,取了文房四宝,准备着录供。冯素珍见到这案子,也忘了方才那番尴尬,聚精会神来听。店主人道:“三位,我看这案子还是交给衙门审理为好,自己办了怕是有麻烦,因为抢案子的事,我们这的快班和邻县的快班,打过一次架,闹的很凶……” “衙门?衙门大的过我们?”雄霓哼了一声,指向冯素珍,“他就是咱们大周的状元郎,你们这的衙门采买东西,就是准备款待他的。你说说看,你们这的快手,还能大的过状元去。” 一言出口,房间里除了冯素珍一行三人外,其他全都跪倒在地。张三哥金刚般的汉子,这时却体如筛糠,哆嗦成了一团:“小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居然是状元老爷,招待不周,您可千万别见怪。那房子……早知道我就让您住小人的卧房,也不敢让您住那里。” 朱五也道:“是啊,害得状元老爷丢了荷包,我们兄弟真是死罪了。您高抬贵手,千万饶我们一回。” 冯素珍笑着示意几人起来,“大家不要惊慌,我没表明身份,与你们并不相干。至于荷包,那本来就是个托词。长安担心在房间里动手,歹人会劫持人质,再者刀枪无眼,伤到你们就不大好,所以定了这么个计谋,只为把你们钓出来,他才好拿人。现在天晚了,又关了城,等公人不方便,等到天一亮,劳烦店主人进城一趟报官也不晚,现在的话,我们先来审。” 两个女子听到她是状元,亦吓得面如死灰,另一个女子道:“我就说过,我们做这生意早晚会有报应的,没想到报应是今天才到。我认命了,你们问什么我招什么,只求别让我受皮肉之苦。” 第161章 真相 王柱儿的名字是真的,住处则是假的。他的住家就在县城里,没有正经营生,只靠混迹街头捞摸几文,杯中骰上,也都消耗的干净。家里一个妹子,一个妻子,与他一样都习过武,两个女子还有些缩骨功的本事,偶尔卖解,揭不开锅时也做些行商路人生意,自己养活自己。 至于杀人,则是从两年前,一位露了财的客商身上引起。那是王柱儿妹子接的第一个客人,客商见猎心喜,拿了一块银子,不想露出了身上有钱的消息,引来一家人的觊觎,竟下了杀手。连这些碎绸子,其实也是那卖绸客人随身带的货物,剪碎了发卖,掩人耳目。 在集市里,总是能遇到些落单而又有些收获的客商,只要条件得当,王柱儿就会跟对方设法攀扯交情,再一路同行于店房里杀人。所杀的尸身,则装在箱子里,找没人地方抛弃或掩埋。 两年时间里,他们手上的人命足有十几条,每一案都不留活口。今天朱家兄弟就是被他们盯上的肥羊,但是正如柳长安所说,王柱儿迟迟不发信号,两个女人就不敢出来杀人,想来多半就是担心店主人那关过不去。张三哥生的孔武有力,店里还有几个伙计,王柱儿动用武力没有什么胜算,索性就隐忍下来。 朱家兄弟听得毛骨悚然,暗道如果不是遇到这大贵人,自己弟兄的命就只有这一晚,二次跪倒给柳长安等三人磕头。 冯素珍则问柳长安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们的?” “从一开始,我就怀疑。王柱儿进店时,说是卖碎绸子的客人,可是我看他挑担子的模样,似乎很吃力,那扁担也压的有些弯。我就在想,两箱碎绸,到底有多少分量。何况卖碎绸子,本就是小本经营,绸缎放的时间长了会掉色,这些绸缎走色已经很严重,他有什么必要买这么多碎绸放在手里,难道等着它落价么?” “其次,一个偶尔为之的商贩,又怎么会为了陌生人,去跟衙役交恶,这也不合常理。更重要的则是第三点,他发现店主人与朱家兄弟相善时,目光里流露过一丝失望遗憾的神情。这种表情显然很不正常,从那时我就相信,他肯定是对两兄弟有所图谋,但是店主人与朱家兄弟的交情,却妨碍了他的活计,所以他才不高兴。张三哥说朱家弟兄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其实这个强盗的情绪,何尝又不是写在脸上?我想他一定很好赌,但从来没赢过,一个把输赢都放在脸上的赌徒,又怎么能指望有所斩获?” 冯素珍看看两个女人,雄霓已经把两人捆的结实,她又嘱咐道:“她们会缩骨功,别让她们逃了。” “放心吧,就她们那点粗浅功夫,还想逃脱我这绳索,简直做梦!好手段的好汉我见的多了,一捆上照样完蛋。看不出,年纪轻轻,模样也不丑,居然心这么狠,杀这么多人命都是她们做的,王柱儿这个男人,手上却不怎么沾血。” 冯素珍目光一寒,“这王柱儿当真该死。他只让妻子和妹妹杀人,自己不动手,就是怕有朝一日案发,他就要靠这条摆脱死罪,这样心机歹毒的男人,不该留。” 柳长安笑道:“他这点心思,与他的城府一样可笑。先不说王法里,对于强盗杀人是否管的那么死,只说眼下,雄女侠那一扁担分量不轻,他在这里躺一晚,保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就是连累店东的房间里死人,实在是对不住。” 张三哥很是豪爽,摆手道:“这没什么,这样的人渣全死光了才好,没什么可抱歉。乡下店房没这么多讲究,死不死人都不影响生意。” 他走上前去,对着王柱儿又是连打了几巴掌,复又踢了一脚。“狗贼,白生了这么个长大身体,不想着卖力气吃饭,却想着谋财害命,这些年都是多活的。” 折腾了这一遭,朱家弟兄睡意全无,后半夜值夜的差使,两兄弟自告奋勇接了下来。雄霓担心这两人太过熊包,自己也留下帮助看守,柳长安则扶着冯素珍回了卧室。 等来到房里,柳长安问道:“这戏法看的高兴不高兴?” “当然是高兴,看来我这次请柳兄为幕僚,是选对了。有你在我身边扶持,平遥县的案子,我就有把握查它个水落石出。” “你也别夸我,论才干能力,你都在我之上,只是让这骑马给折腾的有点迷糊,否则你也会看出来了。” 冯素珍哑然一笑,几处伤处虽然敷了药,但是一时不能就好,只侧着趴在床上,柳长安为她点了盘熏蚊子的艾索,又拿了把蒲扇来,为她摇着。“这些可都不是师爷的活,我干这个,算是给我们这行丢脸了。你说我在京城的时候,这个时候啊,早就上了床。燕儿最喜欢就是这么给我扇扇子,扇着扇着,她就睡着了。这丫头觉大,这么摇着也能睡。你说你要是带个丫鬟,该有多好。” “这种事,自然知道人越多越好,一旦事发,多半首领不保,我何苦再害个丫头。不过现在想来,倒是应该带个丫头。”冯素珍心内想的,实际是另一件事。柳长安旅途寂寞,何以发遣?如果带着个丫鬟,现在可以以丫鬟相赠,自己也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只是她女儿身的身份暴露后,安乐公主也不会想到带丫头上任解决问题这方面去,所以没做这个安排,现买丫头又不放心。 她沉吟道:“要不我写封信,让千岁送你的妻妾过来?” “我如果想带就自己带了,平遥穷地方,我可不会要她们陪我受罪。算了,我这么一说,你这么一听,帮你打打扇也没什么,我这人啊也不是伺候不了人的,赶紧着睡吧,包你明天还有好戏看。或者你自己想一想,也能想出明天我们唱什么。” 冯素珍的才情,本来也不在柳长安之下,可是此时斗室之中,孤男寡女,且对方刚刚还给自己亲手敷药,不管表面上装的如何大度,心里都难免有些羞涩。神思胡乱,哪里还能想的清问题,在艾索的香气,与阵阵微风中,睡意渐来。在梦里,未婚即丧命的夫婿,重又站在自己面前,正手拿折扇为自己扇着风,那风既轻且柔,格外醉人。 第162章 强盗 次日天光放亮,冯素珍睁开眼睛,就闻到阵阵米粥香气。柳长安却是早就起身下了厨房,将早点准备好,边给她盛粥边道:“你该看看雄霓,好家伙,她一个人要吃一桶粥,这还只是早餐而已。这个饭量要么去当兵,要么就只好去当强盗,普通人家绝对养不活。” “力气大, 吃的也就多些,这没什么奇怪的。倒是柳兄,你今天一大早就下厨房了?” “看你这话说的,忘了原本干什么的了吧?勤行勤行,首在一个勤字,贪睡吃不了这碗饭。在天然居料理酒楼时,虽然不卖早饭,但是早上也得起来备料,预备着中午晚上的席面,哪天也闲不住。说实话,那段日子倒是练力气,虽然切菜剁肉有人替手,可是刚开始时候,炒菜翻勺都得自己干,没点气力头可干不了这个。这是要什么没什么,只有些粗粮,你将就着吃点,等进了城,咱就有好饭食了,那县令不是买了很多肉食鸡蛋么,怕不好好招待……冯……李兄,你的眼睛……” 柳长安只见冯素珍美眸泛红,似乎又是要哭,只当她还是不能释怀自己为其敷药之事,只好叹口气道:“你昨天说我不曾放下,我只当你真的放下了,没想到还是一样。” “不……不是这么个事。我只是有些惭愧,自以为自己满腹才学,如果不是朝廷这几年未开女科,即使不冒名也可高中魁元。凭自己一身才华,上可匡扶社稷,下可解救苍生。可是现在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没用。就拿那两个女人来说,虽然其行可诛,其心却也有可悯之处,至少她们在一开始,宁肯出卖自己的身体,也不曾想过挥刀杀人。这两年里,她们受的苦也不少,却没听她们叫过苦,和这两人比起来,我竟是有些惭愧。” “个人才学不同,所做的事也不同,你能做的事,那两个犯妇哪里比的上。” “柳兄于我非亲非故,既照顾我睡眠,又照顾我饮食,我却只能在这里吃喝现成。现在让我到厨房里,只怕我也做不出这么一碗粥。我又有什么用?” “越说越远了,我打赌卢相爷做饭也不如我好吃,但是我要说卢相不如我,一准被人打死。你有你的长处,不要太自卑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状元公,驸马爷。” 冯素珍没接话,心里却想的是另一件事。自己与李亭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读书写字也在一起,感情自是没话可说。可是回忆起来,两人的交往过程,不是比文字,就是比诗词,再不就是比赛做文章。偶尔为了些文章上的见解不同,还要争吵几句,都是一样的骄傲性子,谁也不会服谁。不管平素怎么要好,到了文章层面,非要争论个高低不可。 更有甚者,李亭轩于大周祖皇多有不满,言谈中多次表示过,女子当国是误国误民之事。男子主外,女子主内,一如天圆地方是万古不易的真理,女人骑在男人头上,必会生乱。包括凤侯在内,都不被他所接受。如果天下依旧是女皇帝,其肯定不会出山应考。这样的性子,是不可能为自己打扇,也不可能早起来为自己做粥的。 在当时两人情重之时,这些事倒不是什么问题,可是现在回想,却令她心内暗惊。过生活终究不是只有诗情画意,柴米油盐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到时候自己两人谁都不想下厨房,如果是露宿在这种小店,岂不是连吃饭都成问题? 这些事一想起来,就如同给心头珍藏的美好画卷上落了几点墨汁,让整幅画变的不够完美,其心有所感,脸色自然就不好看。等柳长安问起,她只好胡乱敷衍几句,低头吃粥。 由于昨天晚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到现在确实饿的很,虽然是粗米粥,喝着也格外香甜。她边喝粥边又想到:如果是李郎为自己做的粥,现在看着自己喝下去,在旁含笑而立,那岂不就是自己最为期待的夫妻举案齐眉的情景? 随即一抬头,就看到柳长安在那里看着他,其英俊面容恍惚间竟似变成李亭轩。她连忙眨眨眼睛,低下头再要不敢往柳长安那里看,只在心里想着:自己一定是糊涂了,怎么能乱想到这一层。 心神散乱之下,一连喝了两碗粥,才有所觉,问道:“柳兄,你……怎么不喝?” “我吃了点带的干粮,也不饿。反正中午有县里预备的酒席吃,早餐少吃点不要紧。你身上还有伤,不适合吃发性的东西,多吃点米粥好,中午的酒肉,我和雄霓就能对付。” 正说话间,忽然一阵锁链声响起,随即就响起洪亮的吆喝声,“是谁自称状元?出来见面!”紧接着就是张三哥的声音传来,“状元公,请你出来给小人打个保,几位官爷就是不信小人的话,非说小人欺骗官府,您可要给小人做主啊。” 店主人天不亮就进城去报官,这是柳长安知道的,但是眼下看来,这位报官人的处境并不好。两个相貌凶恶的捕快,以锁链锁着张三哥,拖拽动作毫不留情,脖子上的皮肉,已经破了一大块。 在捕快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看上去文质彬彬,似乎是个书生。见到冯素珍一行人出来,他上前一礼道:“在下是钱县尊的刑名朋友乌明生。不知哪位朋友,自称是状元公?” 冯素珍由于上了药,一晚休养,伤势好了七成有余,此时走出来依旧是潇洒不凡的做派,将一枚私章向乌明生眼前一递,“乌师爷是吧?这个东西你总该认识,做不了假的。要是不信,可以验一下花押。” “言重,言重了。只是状元公出朝,实在是非同小可,这些日子,已经出了几伙棍骗,冒充状元公的名义间拐妇女,讹诈财物,着实于状元公名声有关碍。小人这也是为了状元公着想,小心总没有大错。” 接过私章验看良久,乌明生还了东西,朝两个公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别愣着,随我拜见状元公!” 第163章 蛇鼠一窝(上) 本地知县与冯素珍算是平级,谈不到谁拜谁,但是状元身份尊贵,就是知府见了也要巴结,何况是个小小的师爷。一个师爷加两个公人,这种迎接尺度未免寒酸,且事关安乐公主面子,这个小过失也足以导致丢官。师爷急于弥补,也是情理中事,可是当冯素珍要求其释放店主张三哥时,师爷却又摇头。 “别急,人就在这里,说放很容易,但是里面的沉重,先要想清楚。状元公,请恕小人直言,您是文章做的好,对地方刑名的事,看来还不是太清楚,办事办的不大周全。不该搞出条人命来,弄的下面不好交办。小人拿这个店主,实在是要为状元公开脱,否则把案子放到您身上,虽然状元公不怕,总归是名声不利。” “那是个强盗,名声有什么不利?” “状元公说他是强盗,可他到底是不是,总得到了衙门里,才能说清楚。一共只有两个女人,几把斧子匕首,怎么就好说谁是强人?没有口供,哪能定罪,这死人咱们去哪录供?何况我跟状元公说,这两个女人已经反口了,事情很不好办。” 柳长安接过话来,“反口?说什么?” 由于已经介绍过,乌明生知道这是同行,且其头上只有秀才功名,与自己情形类似,便好说话。向冯素珍告个罪,将柳长安请到了一边。 “柳朋友,大家都是做幕的,有些碍口的话,我也只好和你说。这个事,状元公办的冒失了,假如王柱儿活着,送到衙门里用大刑伺候,不怕他不招认,那就没事了。偏生活人变成死人,只有两个女人的口供,这就不好办了。那两个女人方才就翻了供,说她们是和王柱儿住店的,状元公非要她们两个陪酒陪寝,两人不答应,口角起来。你们不但打死了人,还硬要诬她们是强盗。当然这话不能由着她们说,可是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是理。一旦事情闹大,惊动到京城里,不但状元公面上无光,就是安乐千岁那边,怕也不会高兴吧。” “乌朋友,你这话说的对啊,谁家娘子听到这种消息,能高兴的了?” “就是这个话喽。其实她们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但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她们是惯会做贼的,什么没廉耻的话都说的出,到时候非要说状元公把她们如何如何了,录了口供,呈报到上宪衙门,这份口供是会要命的。等到三人都死了,除了口供没有对证,状元公又何以自辩清白?” 柳长安点头道,“那你的意思是?” “学生谈不到什么意思,就是想讲个道理来听。状元公是要到平遥上任的,没必要掺和到本县的案子里,于自己并没好处。所以我想,不如来个拖字决。事缓则圆。先把这事当没发生过,好在状元公也待不久,只要别追,案子就不审,事情也就可以这么压下去。等到状元公一走,小人再提审这两个女贼,到时候就只改改时间,说是状元公先走,此案后发,她们还怎么胡乱攀扯?到时候再敢乱说话,我就赏她们好大的皮巴掌吃!至于店主人,也就是吃点委屈,给两个女人顺顺气,等回头就放了,没关系。” “难得乌朋友帮忙,咱们还是先进城吧,有话到了县城再说。死尸和人犯,我看也得带着,就算是变戏法,也得先把人送进监牢去。否则驸马那边,也不会高兴。” “一定,这是一定的。” 一名衙役跑去找了乡约,又叫来些吹鼓手和轿班,将冯素珍请上轿子,敲锣打鼓向城里走。另一名衙役则抄小路到城里报信,队伍离县城还有十几里路,本地的县令就带着一干属员公人,在路旁迎接。 百姓们头上顶着香,或是顶着水盆,供状元公洗手。冯素珍走下轿子,见本地县令钱秀夫是个四十几岁的男子,相貌颇为出色,气度也好,倒是个一县父母样子。远远的钱秀夫就低下头施礼,自陈迎接不周之罪。 冯素珍挥手示意他起来,随即问道:“贵县,你早就听说本官要到了?” “回状元公的话,下官也是不久前接到上宪的公文,才知状元公要走这条路。一时间招待不及,状元公别见怪。” “贵县客气了,我不过是个过路人,且没走朝廷驿站,接不接的及,都不是贵县的责任。倒是眼下,有一件事,不知道贵县能不能帮我个忙。” 听到能给状元帮忙,钱秀夫显得有些激动,“这……这话是从何说起。下官何等何能,能为状元公效犬马之劳,这是小人修也修不到的福分,哪有不愿意的道理?不知道状元公哪旁使用,只要说句话,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也谈不到太大的忙,就是想借贵县的人手,抓几个人。这几个人方才在店房里拿了我的东西,这东西很重要,如果拖延的久了,我怕找不回来。” 钱秀夫脸色一正,“这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拿状元公的东西?识相的自己站出来,否则的话,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来人啊!” 几名衙役走上前来,钱秀夫道:“你们从现在开始,听状元公的令行事。状元的话比本官的话管用,他让抓谁,你们只管抓谁,谁敢抗令,仔细着自己的腿!” 冯素珍朝几个捕快扫视过去,一双美丽的眸子内,满是威严,让几个捕快心内恐惧,竟是没人敢和她对视。整个迎接队伍从喧闹渐渐变得沉寂,人们搞不清楚情况,不知道冯素珍玩的是什么把戏。忽然,听到冯素珍高喊道:“拿乌梅生!拿本地钱粮师爷乌梅生,谁把他拿住,本官重重有赏。” 几个公人全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即使有县令明令,却也没人真的敢拿刑名师爷。县官尚且不如现管,何况是作为外来户的状元。 可就在众人犹豫的当口,雄霓已经从马上跳下,猛冲向差役队伍里。惨叫声,拳脚殴击声随之响起,紧接着,就有几个差役被雄霓信手丢出,接着就是声响亮的吆喝,“人抓住了,跑不了!” 第164章 蛇鼠一窝(中) 除去状元这个科名,以及安乐公主未来夫婿这个身份,冯素珍之于钱秀夫,并没有什么优势。钱秀夫出城迎接,固然是巴结安乐公主,亦可看作官场上必要的礼节。这种礼貌性的往来,大家见面拉拉交情,找些话题,然后就是想着宴会的事。于接官之时动手抓人,且抓的还是本地父母的幕僚,这大大有违官场常理,当然更大的可能,就是要抓钱秀夫的先兆。 是以雄霓一动手,钱秀夫就吓的面无人色,人几乎瘫软在地上,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人像是中了风,又像是得了急病。 还是柳长安的嘴快,立刻道:“乌梅生勾结匪盗一事,已为李公所访查明白,为防其走脱,特于此捉拿,各位不必担惊受怕,没有你们的事。” “勾结盗匪……柳公子,这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乌先生只是个文人,他怎么会和强盗有关系?” 听到不是拿自己,钱秀夫总算回了魂,接下来,自然就是替乌梅生求情。在他的治所拿他的幕僚,对于知县的权威自然是极大损害。但是从方才的表现,柳长安可以确认,钱秀夫就是带女性的懦弱无用之人,他的体面是否被保全,都没什么要紧,反正就算他再不满意,也闹不出什么来。从这方面看,他比起之前遇到的胡知县,可能更没用一些。 “钱公,这话现在不方便说,等回了衙门,我们慢慢谈。事有事在总是不会没有交待,就随便拿人入罪。” 大队人马乘兴而来,却是败兴而归,三班六房衙役书办,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毕竟这种行为等于当面打脸,何况雄霓还打伤了好几名同僚。表面上由于身份的原因,不管是衙役还是钱秀夫,对于冯素珍一行都不敢有什么不满表示,可是心里自然而然,就产生了抵触情绪,连带招待酒席,也吃的有气无力,没什么人说话凑趣。 招待冯素珍的酒席开在西花厅,柳长安则被招待在外面,陪他的是几位书办吏员,大家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恭维,连话都说的很少。雄霓由于是女人,更是连陪她的都没有,干脆移樽就教,举了个酒坛来找柳长安喝。 雄霓的食量大,酒量也不小,吃饭的时候又不讲吃相,抓起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塞。柳长安这桌陪客,皆是县里经制吏员,本来就看柳长安不顺眼,只是用礼节敷衍着。等看到雄霓的吃相,都纷纷侧目停著。 有人忍不住道:“这位姑娘,你似乎很饿啊,早饭吃的少?看来荒村野店,就是不能与馆驿相比,连客人的饮食都不能保障,这店主人也是该好好惩治一下。” 柳长安接过话来:“雄女侠日食斗米,力大千斤,力气大自然吃的多,这不奇怪。我这里已经吃好了,先告个便。”说话间他先站起身来,雄霓提起一只蹄膀抱着酒坛跟在柳长安后面,离开花厅,走到了花园里坐下。 周围没人看,雄霓放的更开,举起酒坛就将酒往嘴里灌,一连喝了几大口之后,才将坛子向旁一放,朝房间里横了一眼。 “这县里的人良心太坏,我去抓乌梅生时,还有人拿了刀想吓唬我。可是他们身手太差了,就算人多一些,也没有用。如果是在山里的时候,我就把他们都喂了大傻二傻,现在只折断他们的手脚,已经很便宜他们了。这些人还敢对我不满意,你说,他们是不是欠揍啊。” “当然是欠揍,但是只揍他们就便宜他们了,回头有他们更好受的滋味。本来想在这里打尖就走,现在看,怕是要多留一两天了。正好县令买了那么多食物,你放开肚皮吃饱。平遥是有名的穷地方,现在又在闹灾荒,到了那边即使是县太爷,怕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吃。” 雄霓的小脸泛红,说话不似平时利落,挥着手道:“没……没关系,我会打猎。那边只要有山,有野兽,就饿不着咱们。再不成我还能去附近找吃的,有我的大棍,大家谁都不会挨饿的。” 她又看向房间那边,颇有些担心道:“老爷能不能应付的了那个什么知县啊。看他很熊包的样子,可是这毕竟是他地头,我们想要做点什么,他要是不答应怎么办?要不要我干脆冲进去,把他揍一顿……” “用不到这么凶,有笔在手,就犯不上拿刀。这个县官是个窝囊废,怕是被手下人支使得晕头转向,不知好坏。但是李兄是状元,见识过人,只要稍加点拨,钱县令自然就明白自己身边是群什么人。除非他也与土匪是一伙的,否则的话,绝对不会包庇那个乌梅生。而王柱儿那种级别的强盗,想要巴结县令……多半还不够资格。不过这个房间里喝酒的人,怕是有不少都有牵连。他们现在有人恨我们,有人在恐惧,还有人心存侥幸,希望可以过关。用不了多久,我就让他们明白,谁也跑不了!” 雄霓歪头看着柳长安道:“你这秀才说话办事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不如你,我只知道拿起大棍子,看什么不顺眼就扫过去。老爷带着你就是带对了,有你出谋划策,什么坏人都不用怕。这帮看不起我的家伙,到时候我要他们一个个跪下,给我磕头。” “我保证能够做到。” “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我请你喝酒,请你吃肉。将来,再给你找个老婆。我们山里好几个姑娘看你顺眼,到时候回山去,我帮你找。” 两人哈哈一笑,雄霓将酒坛递过去,柳长安也不推辞,一连喝了几口。雄霓挑起大指道:“好,不墨迹,这样的书生我喜欢,我陪你喝。” 正在此时,冯素珍从上房走出来,四下寻找了一阵,很快就发现了在假山附近赏花喝酒的两人。看着雄霓与柳长安有说有笑,一起喝酒的模样,冯素珍的心里莫名的一阵反感,却不知这反感从何而来。 第165章 蛇鼠一窝(下) “钱县令那边初步已经说通了,其实说是说通,不如说是吓住,我告诉他,如果不让我审乌梅生,我就把这案子直接报给安乐千岁,请控鹤监下来查。这是我办的案子,他如果拦,就是跟我过不去。公事上说不通,靠着这一说,反倒是把他说服了,这说起来真让人气闷。但是他自己也说,公事上离不开乌梅生,真要办他,必须得有能说服他的证据。” 回到房间里,雄霓就到外间坐守,只留下两人谈论案情。柳长安点点头,“这事我也能想的到,钱秀夫一看,就是没什么本事的模样。这样的人想要把官做稳当,离不开幕僚。说不定他还有什么把柄捏在乌梅生手里,所以他肯定会保乌梅生。这样对我们也是好事,咱一共只有三个人,如果现在有人把乌师爷杀掉了,咱们其实也拦不住。正因为大家认定,县令会保乌师爷,我们是外来人,在这里待不住,他们盘根错节,彼此关照,案子审不明白,将来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你没看,那两个女人也没人杀么?” “那现在……” “审吧,乌师爷这种人是老公事,一般制不住他,可是这等人也有办法对付他,就是不能跟他讲道理。” 提审乌师爷是在馆驿里进行,乌师爷身上并没上绑,可是在抓捕时,雄霓卸了他的膀子。虽然有郎中给接上,人还是不舒服,尤其看到雄霓,就吓的直往后退。 冯素珍并没露面,只有柳长安与雄霓在这里招呼,柳长安笑了笑,朝乌师爷做个手势请他坐下,然后道:“你是老公事,很多事不用我多说什么,你应该明白,抓你是状元公的意思。如果你身上什么事都查不出来,那不是说状元公错了?当然,我也知道,你不过是一介书生,又是县尊心腹,怎么可能闹出什么大的风波来。无非是贪图了些好处,卖个交情。王柱儿死了,人死没有招对,自然是问不出什么。可是想想也知道,那两个女人相貌周正,又不是三贞九烈,吃这碗饭,少不了应酬官府,想来乌师爷就是她们相好了。只是不知,相好的是那媳妇,还是小姑子,又或是一箭双雕?” 乌梅生脸色如常,“柳公子,你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乌某无权无势,既惹不得状元公,更碰不过驸马爷。官字两张口,你们想定什么罪,我没有办法,但是要想我自己往自己头上泼脏水,也办不到。” “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这案子是状元办的,你说他是假的,你想想公事上何能与争?最后一定是状元不会错,你老兄全错。但是一样是错,定什么罪名,就大有可议。我相信乌师爷最多是和那两个女人有些关系,其他的事绝对不会有。在状元面前,也是一力担待。可是老兄要是不讲交情,那我只好把案子交给状元公亲自问,到时候该什么罪定什么罪,小弟可是不能从中斡旋了。” 乌梅生一愣,按大周律,勾结强盗也要论斩,一旦通匪论实,肯定会死。他久在公门,心头雪亮,既是驸马爷点名要抓自己,这次多半是无幸。唯一希望在于县令力保,驸马不能久住,只要他一走,自己就有转机。但是到此时看不到县令的面,心里就凉了大半,听柳长安说法,不免有死里逃生之感。 “柳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先不说什么意思,先为你老考虑。乌先生多半还是想着,钱大令会救你对吧?可是你也不想想,这是驸马爷办的案子,他钱大老爷有几颗脑袋,来为你出头?幕僚没了可以再招,驸马爷随手写封信,就能打掉他的纱帽。两下相权,你若是钱大老爷,又该站在哪边?” 乌梅生额头上汗水渐多,柳长安这话虽然诛心,却正中乌梅生心头最大隐忧。一旦钱知县选择丢卒保车,真把自己问成通贼,那可就真是死路一条。一念及此,额头上冷汗更多,柳长安恰在此时说道:“不过乌老兄也不要太紧张,我既然这么说,肯定是要周全你。你只要说实话,万事有我,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做幕僚的,我把你逼迫过甚,难道不想想自己将来的收场?” 这话说的推心置腹,乌梅生自问,如果再不肯吐实,把交情变成怨气,事情就真的不可收拾。他抬眼看了眼雄霓,正好看到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想到这个女子那可怕的气力,又是一阵脊背生寒。 “乌兄要是什么都不肯说,那我也没话说,只好告辞,把这事交给状元公亲自问。雄姑娘,这人犯你先过一堂,我后面睡一觉再说。” “慢……且慢,我与话说。”乌梅生看看柳长安,心内犹有些不肯认命,“我先是不明白,状元公为什么会咬定我是通贼?” “这还不简单?你在店房里的话,表面是帮着状元,实际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状元公过问此案,又拿了店主人。倾向不言自明。那两个衙役还不想承认状元身份,这不摆明了是怪我们多事?这三个强盗混迹两年,杀了这么多人命,即使多是外地人,但也难免有本地人失踪。衙门一无所觉,放任其行动这本就可疑。再说,朱家兄弟曾经透露过,王柱儿帮他们讲斤头,取得两兄弟信任。试问一个跟衙门里没有交情的人,自身还负有命案,如何敢与公人交涉,还帮人讲斤头?从此可见,他在衙门里必有极大的靠山,才敢这么横行无忌。你乌师爷的分量,是足够了。” 他话锋一转,“驸马爷很生气。他原本与这案子没关系,可是既然是他发现的罪犯,自然想要做成个铁案。有人想要翻这个案子,不是跟驸马过不去?更为甚者,就是以为驸马愚鲁可欺,却不知,京城里混出来的人,又有几个是好惹的?乌师爷,你这回大错特错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乌梅生此时已经恍然,自己这次错在哪里。不是勾结土匪,而是落了驸马的面子,也难怪对方要在大庭广众下捉拿,可不就是为了找回颜面。他连忙道:“柳公子,小人冤枉,真的冤枉啊。我与土匪没什么交情,勾结土匪的,另有其人。” 第166章 一锅端(上) 乌梅生越急,柳长安越淡定,朝雄霓使个眼色道:“去找杯茶来,给乌师爷润润喉咙。” 等到她出去,乌梅生立刻压低声音道:“柳小友,在下这几年做幕僚,手上很积攒了几文。只要你这回能放我一条活路,我必然要好好报答你几文。” 柳长安面露得色,“老乌,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原因就在于此,大家都是幕僚,你能明白我在想什么,这很好。我也不瞒你,在京城我开着好大一家酒楼,进帐不知道多少,但是没办法,状元有令谁敢不听?所以只好放下买卖,陪他出来,一不带家眷,二放下买卖,其中辛苦谁又能明白。” “好说,好说。我亦是个幕友,如何不知咱们这一行的辛苦,柳小友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至于家眷……现在那两个女人应该是在女监吧,你找个机会去那,只要给管事禁婆使些钱,那些女犯也就任你享用。这对姑嫂虽然是强盗,但是模样还是不错的,也绝对不敢反抗。这种强盗身份,其实更过瘾。大家都是男人,这话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柳长安与他对视一笑,乌梅生心头彻底安定,看来这回肯定是过关了,只要对方有所求,自己就不用怕。他清清喉咙道:“王柱儿做的勾当,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直到快班的班头余海来找我,约我到王家喝酒,我才知道他这么个人。我与老弟情形一样,也是自己上任,没带家眷,旅途寂寞……这你是能理解的。偏生王柱儿那妹子生了双会说话的眼睛,这一去,我也就不能自主,她又主动投怀,我哪把持的住。等事后才知,余海居然与王柱儿的浑家有首尾,王柱儿被他拿住了把柄,又图他的照应,也就乐意当了王八。” “也就是说衙门里,就是你和余海两个,与王家有瓜葛?” “是了,我们彼此约定,谁也不许割谁的靴腰子,自然不会让外人插手。但是余海手下很有几个听话的衙役,加上每次王柱儿拿了钱,都要孝敬班房几文。几个衙役得了好处,也就都愿意关照着他。” “那你们知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营生?” 这话问的关键,乌梅生的态度有些犹豫,这时雄霓从外面进来,将一杯茶随手一放,问柳长安道:“他老实不老实?不老实的话,干脆还是交给我,你去歇歇。” “慢……我说就是了。他做的营生,我确实不是了如指掌,但如果说一无所知,自然也不是实话。余海据说勒逼过甚,王柱儿一家很有些不耐,他那婆娘后来也和我……私下跟我说过,他家做第一个人时,被余海访出了些把柄捏在手里,不得不从。以后王柱儿屡屡送钱,里面有些钱上,可以看的到血迹。” “带血的钱,你也敢收?看不出来你胆子够大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这不比京城,是个穷地方,大家想要找外快,就不能太挑拣。王柱儿在街上厮混,衙门里办案拿人,他还能当个眼线。既然用眼线,就少不了给他些好处,在其他事上睁一眼闭一眼,在所难免。何况他下手的,也都是些行商,不敢对本地大户动手,也不敢伤害贵人,报官的人很少,我们也能压的下。归根到底,如果我要穷追下去,余海面上过不去,衙役们起来跟老爷为难,他就不好在这待下去了。” 柳长安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倒是一心替钱知县着想了。有你这么个幕友,倒是县爷的造化。画供吧。” 乌梅生看着口供,犹豫道:“柳朋友这口供行不行?我看里面很有些地方欠妥当,是不是还是要修饰几句……” “不必了。”一声呵斥,走里间走出来的,正是面沉似水的冯素珍,以及满头大汗,面无人色的钱秀夫。只一看乌梅生,钱秀夫就用手指着他的额头道:“你……你害我不浅,本官的前程就断送在你手里了。” 乌梅生大惊失色,正要说什么,柳长安已经朝雄霓示意,后者几步上前,将乌梅生打翻在地,三两下间捆个结实。钱秀夫不停地给冯、柳两人行礼赔罪,又问道:“这……这可怎么是好?” “本地公人包庇匪徒,这不查一查是不行了,虽然表面上只有余海一人,但私下里包庇这些街头的匪棍泼皮,怕是远不止一人。只有行文邻县,调外地公人来再说。” 钱秀夫苦着脸道:“这……还望状元公高抬贵手,下官读书多年,保住这纱帽不易,事情闹大,小人的前程就完了。” 柳长安道:“贵县别慌,我们在这也待不住,事情自然是想快着些解决。那就只办快班,其他两班不动。但是朱家兄弟,还有店主张三哥,必须立刻释放。这一案不管官司打到哪,都没有他们的事。那两个女犯必须保证安全,与乌梅生一样,都是重要口供,不能有失。” “明白,下官全都明白,保证办到。” 见他答应的利落,又手忙脚乱的下去找人,冯素珍道:“你看他行不行?” “如果行的话,本地就不是这个样子了。不过他本事虽然没有,办这么点小事总是行。与抓乌梅生一样,做个稳军计,先把事情稳住,接下来,一个也逃不了。往府里行文吧,一要快,二要隐秘。咱们在这待不住,把事情汇报上去,就看府里怎么做。” 当天晚上,雄霓抱着个酒坛笑嘻嘻的把柳长安拉出来,递给他一个酒碗道:“老爷不能喝酒,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就找你了。我跟你说,县衙门里都闹翻天了,快班的捕快们,大多被抓进去了,正挨个打板子,哭爹喊娘的,声音传出好远。剩下的衙役见了我,就远远的跪下行礼喊我雄姑娘,雄女侠。还要我手下留情,千万别砸他们饭碗。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你说的,谁有通匪嫌疑,全看我一句话,他们为了活命,就得来求我。这事办的够意思,我敬你,来喝酒!” 第167章 一锅端(下) 四骑马重新上了路,拉马的正是张三哥与朱家弟兄,虽然冯素珍再三推辞,但还是拗不过他们。张三哥走出城门依旧向前走,直把马缰绳拉到十里亭,才松开手。“如果不是状元公搭救,这次的人命案,怕不是得要了我的命。我初时还在想,怎么好端端的帮着抓强盗,倒把我自己送进了牢房?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快班与强盗是一伙的,怪不得不许我动手抓人。” “是啊,就光是让我们陪着打官司,就能让我们几个倾家荡产,哪里还能好好生活。没想到这条命没送在强盗手里,倒险些送到官府手里。” 柳长安道:“你们放心,这些人的好日子不长了,多余的话我不说,你们就回家好好待着,不出几日之内,必有好消息。” 冯素珍自身上取了几张纸,递给三人。“这是我给你们写的保书,你们自己好好留着,等到听说公人查抄县衙时,立刻就把保书送到衙门里,主事官就知道,是我保你们是安善良民。如果谁再想拿这一案攀扯你们,就得要考虑下保书的力量。” “状元……这是状元的墨宝?”朱五很有些兴奋地拿着保书,虽然不认识字,但还是拿在手里反复颠倒看个不停。“我回家,就把它裱起来,当传家宝。将来也好让后人知道,我家有状元墨宝。” “不必这么在意,一份保书而已,你们尽快拿到衙门里,就不用担心了。我自己的事情还很多,不能多留,等我将来回京,还是会来看你们的。” 四骑马荡起烟尘,在官道上渐行渐远,走出一段路之后,雄霓回过头去,忽然笑道:“他们还在挥手送咱们呢,真是的,如果不是我这眼好,一般人可看不清。” “他们送,不是为了让我们看到,而是为了自己的心意。”柳长安道:“他们运气也不错,居然得了状元的墨宝,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冯素珍的脸色却很凝重,“官为外省调来,吏役则是世袭,官对地方一无所知,为吏役所制,也不是奇怪的事。我现在有些担心,平遥县是不是也是这么个样子。如果到了那里,上下都不得用,我们的事就难办了。” 雄霓一拍胸脯,“怕什么?事事有我,谁敢不听相……老爷的话,我就给他一棍子,包准打的他叫妈。” 柳长安道:“捕快不维持地面,反倒是与街头的泼皮称兄道弟,同吃同喝,对安善良民吹胡子瞪眼,这就是秩序要大乱的先兆。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捕快,才会有王柱儿这种胆大包天的强盗。由于杀的有外乡人,以及没人出来打官司的人,捕快又有外快可拿,自然就包庇着他们。好端端的强盗案,差点被歪成无辜者被打杀,若不是遇到你这么个新科状元,一般人怕是真要冤沉海底。” 听到冤沉海底四个字,冯素珍不由想到了李亭轩,对柳长安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事,怕就不好办。” “不好办就慢慢办,如果事情太好办,也就用不上师爷了不是么?我做这个差事,就是专为办难办的案子的,这没什么。这里衙役们与地方的泼皮纠葛很深,可是照样能把他们收拾了。平遥县也不例外。走吧,咱们到平遥,去会会那的三班六房,看看是什么成色。” 三日之后,县衙之内。 曾经的县令钱秀夫跪在地上,已经面无人色,瘫软如泥。从府衙里派来的通判,一脸无奈的看着他,语气半是责备,半是惋惜。 “钱兄,这事不要怪我,要怪只好怪你自己,公事实在太怠惰了,状元公这封信很有力量,如果府里不管,就要被几个土匪把知府拖下水了。所以你们的三班都要洗一遍,至于你……先回府里吧,平调。将来的安排,等朝廷明诏再说。这事谁也别怪,就怪自己不用心,把个县城管成这样子。你手下的衙役逐个打板子,一个冤枉的都没有。这回不光是杀几个人的事,驸马爷已经说了,要砸烂一批饭碗,把世袭役职革掉,换人来当。” “这……这怕是不好办吧。役为世袭,这是老规矩了。” “老规矩也不代表牢不可破,府里做不了主,只能明白上奏,请上宪定夺。可是驸马的书信,说不定已经发到京城,若是安乐千岁向圣人启奏,这事就不难办。” 钱秀夫道:“话虽然如此,一次敲掉一县大半衙役的饭碗,也是几十年来没有听说过的事了。这位驸马做事真是……” “皇亲国戚岂是我辈所能比?咱们受制于吏役,是因为自己手上权柄不够,而驸马爷口衔天宪,有这么强的靠山在,还用的着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你在这里受了不少委屈,可是裁了吏役,享福的却是下任。你冤枉是冤枉了一点,可不冤枉也没办法,谁让你命不好,摊上这么个事。好在驸马在信里只是说你为人懦弱无用,这个考语在当下看,已经算是顶好的了。且先忍过这一时,等将来慢慢找机会,有个合适的人保举,不怕不能再出来做事。” 钱秀夫也明白,这个考评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受牢狱之灾,长出口气道:“但愿如此。驸马爷做事雷厉风行,我是佩服的。就是不知道,他到了平遥那边,又会怎么样。” “平遥啊……上峰的公事已经到了,让府里筹措粮食给平遥送,说是那又遭灾了,不但是它,周边十几个县闹灾荒,情况似乎很严重。驸马给了这么差的一个缺分,不知道是想事功,还是另有隐情。不过不管怎么样,平遥都不是你这所能比,他的手段在这行,到了平遥能否吃的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钱秀夫道:“其实当初我在吏部选的也是平遥,还是费了很大力气,托了不少人情,才改到这里。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么个收场。” “这么个收场,总比丢掉性命强吧?那就是个火坑,等驸马到了地方,也就知道那里是个什么世界,不管他是为什么去的,我打赌,一准追悔莫及!” 第168章 下马威(上) “等过了平原府城,就可以去平遥了。一路兼程,总算是到了地头。”已经有衙役来报了消息,平原知府何应章已经在接官亭摆酒,给状元公接风,等用过接风宴就可以办走马上任的事。 平遥是平原府下辖县,据说取这个县名,就是以府而来,因离平原过远,是以为平遥。一个多月的行程下来,冯素珍总算适应了骑乘,再不像刚开始那样,贪赶路途之后就要上药,连马都下不来的狼狈样子。 但是由于之前耽误时间略多,后面走的就快,又不与地方上饮宴酬酢,三人身上全是风尘仆仆,见官不雅,怎么也要收拾一番。 雄霓本想上前伺候,冯素珍却摇摇头,与柳长安一起走向树林深处,雄霓歪着头想了想道:“离府城太近了,我也得多加小心,要是被人看出什么破绽,就要牵连相公,这就不好了。” 看着树林她不好走过去,可是想着这一路上相公与柳长安并马而行,食同桌寝亦经常同屋的经历,自己想要大着胆子过去敲门都没有机会,忽然想起了什么。“听人说过,有的读书人最喜欢那种事……该不会相公和柳公子是那种关系吧?不过如果真是,也没什么,公主都不吃醋,我也不能吃醋,不能让安乐公主给比下去。将来给柳公子找个娘子,就能把他和相公拆散,一定……一定能拆的开。” 树林里,冯素珍大方的解去外衣,柳长安从衣包里捧了套崭新的官服出来为她换上。一月同行,为了防备着雄霓夜袭,两人同寝同宿时候很多,彼此之间的避讳远比常人为少。至少在冯素珍看来,自己和柳长安像极了他说的那种军中袍泽,逾越男女之别,至于另一人怎么想,她却想不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柳长安再次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压抑住趁着冯素珍换衣服发动袭击的冲动,反而很君子的帮着她整理衣袍,又转了几圈,“很好,这样就有派头了,包准吓住何应章这个老头。” “也谈不到吓不吓,这个人是有名的坐地虎,在知府任上做了整整十年,于国朝里也是异数了。在他面前,还是得客气一点,柳兄你也换套衣服吧,再洗把脸。” 柳长安从水囊里倒出些热水,绞了把毛巾送到冯素珍面前,“这次见面以你为主,我倒是不用刻意装扮什么。何应章能在这里待的稳,一方面固然是自身确有长才,另一方面也是这地方太穷了,稍微有办法的人也不愿意在这里待,所以他这个知府位子比别人稳。一旦待的久了,他就难免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成了这一方天地实际的主人,这也是朝廷为什么定期让节度使回朝任职,互相调防的原因。” 冯素珍擦脸的动作略微停了停,“何应章是文官,应该不会吧?” “有阿史那将军带的人马来此剿匪,不管文官武将,都谈不到割据一方。但是如果降不住他,私下里给你使点绊子,一样是够敲的。别看你是状元,岁数比他小了这么多,他未必真的服你。我出京前查过,他也是卢相门生,论起师门关系,你要喊他声老师兄。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他看来,你在这种苦地方是待不住的,很快就会走。如果打个比方,你是流水他是磐石,水流石不转,这方天地还是他的地盘。所以,在他面前,千万不能示弱。一旦被他认为软弱可欺,将来要想制他就不容易。见面是第一关,精神十足,先把他的气焰打下去三分。” 冯素珍点头道:“柳兄说的是,所以你自己也要拾掇着精神些,这样咱们才都有面子。” 说话间柳长安也已经脱去外衣,换了一身新衣服,看着旧衣上那尘土与几处被荆棘挂破的地方,与京城里的情形对比,冯素珍心内倒升起很大歉意。 “对不住,如果不是为了我,柳兄何必到此受罪……” “这种话留在雄家寨那边说就够了,在这就不必,既来之则安之,我也不是没受过罪的。走,咱们去会会那个何应章,看看他的成色。我现在只担心一个问题,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如果两下站的位置不同,后面的差我们很难办。” 冯素珍心知,柳长安说的是何应章与太子和安乐公主之间,倾向的问题,她略一琢磨,“应该不至于。他出京陛辞时,两位都还没长成,牵扯不到这一点。现在也没听说他巴结谁,年敬的时候也是一视同仁,不分薄厚,我想应该还不至于为这事掣肘。再说现下平遥遭灾,他就算想掣肘,也不能选在这么个时候,何应章官声不恶,总不至于不顾百姓死活吧?” 迎接的队伍很是庞大,大周知府的权力在一州之内,仅次于节度使。且为了抑制节度之权,朝廷又把铨叙知府的权柄收于吏部,在一州之内,知府虽然受节度使管理,但节度却无权罢黜其官职,一旦发生争端,只能指名严参,由朝廷裁决。是以其实际权柄,足以和节度别别苗头。 何应章今年已经四十开外,精气很足,生的相貌堂堂,一望而知,是个精明强干,任事能力极强之人。一见冯素珍,他上前来极热情地招呼道:“师弟,你能来平遥,这一县百姓,就算是有福了。恩师去岁就给我来过信,说是收了个得意门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就说这相貌,怕是合平原一郡,也找不出一人能与你相比。也只有安乐千岁,才配的起师弟这样的人才。这两位是……” “他们是跟我一起来的,一位是我的幕僚,另一位是我准备用的捕头。” 何应章看看雄霓挂在马上的大棍,“这位姑娘想必是准备做捕头吧?只看这条大棍,就知道这位姑娘是有勇力的,当捕快算是屈才了。不过师弟,你这个安排不够妥当,只看中了她的才,没考虑到人家大姑娘的委屈。咱们且先进城,边走我边给你讲。” 两下的队伍合在一处,向着城里进发,何应章先是介绍了一干衙署官员,随后就语重心长的教导着,“你啊,好心办坏事了。班房里男女混居,到了夏天捕快赤身露体是常事,你让个大姑娘怎么办?再说一帮下役,说话没轻没重,荤素不忌,一个女子在那里,又该何以自处?你啊还是年轻,欠历练……” 第169章 下马威(下) 当晚,在平原府城馆驿。这处馆驿原本接待的人不少,因为状元公来,前来拜见的更多一些。最好的房间留给了冯素珍一行来用,柳长安帮着冯素珍接待访客,也亏得他在京城开酒楼时,练就了这番应酬功夫,倒是可以周旋的来。 雄霓在这种场合的作用,比普通丫鬟更小,自己跑到后院,拿起铁棍信手挥舞。沉重的铁棍,带起阵阵罡风,随着人的身形越动越快,那风也就越刮越急,院落里种了些花草,还有棵极为茂盛的大树。 树叶与花瓣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风所卷起,围绕着雄霓身边旋转。当她收住势子时,伴随着大棍向地面用力一戳,一声清脆的“喀嚓”声响起,却是地上铺的方砖被一下戳碎了一块。 花瓣树叶在雄霓身边缓慢落下,在这花雨映衬中,少女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晕,一片花瓣落到少女的鼻梁上,随着呼吸轻轻摆动,为这英武的少女增加了几分恬静之美。 一阵掌声恰在此时响起,雄霓看过去,却见柳长安正在那里给自己鼓掌喝彩。“这路棍法当个捕头确实屈才,若是到边关打北蛮人,用不了半年,就能当个将军。” 雄霓把铁棍向地里一戳,随手将身上脸上的花瓣拂到地上,几步来到柳长安面前:“我不管,我就要当捕头!这是说好的事,不能说话不算数。那个什么知府要是不答应,看我不揍他!” “这不是揍人的事,其实何应章的意思,也不是非要拦你做这个捕头。说句不好听的,区区一个捕头,在他眼里,又算的了什么?谁当谁不当,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影响。他之所以那么说,目的不在于你,而在于李兄。” “这……什么意思?” “很简单,他就是要在一干下僚面前摆出姿态,新来的知县虽然是状元,又是驸马,可是都没有用。在公事上年轻,还缺乏经验,没办法独当一面撑不起场面来。如果没有他这个老爷子掌舵,一准闹出大篓子。别看李兄是京里来的,靠山又这么硬,在他面前,也就是个后生晚辈,对他这个前辈的话,只有俯首听命的份,绝不会跟他对着干。” “这老小子好大的胆子,他是拿老爷当垫脚石了!” “就是这个意思了。包括今天的接风和拜见,大家虽然拜的是李兄,可是心里未尝不是想,他们师兄弟相得,李兄才能在这待下去。不管李兄的根子多硬,在这片地盘上,还是得听何老的话。” 雄霓气的一顿足,“这太欺负人了,我得揍他去!” “好生待着,别惹事。咱们初来乍到,你要是一打一闹,不更是坐实了李兄识人不明,用了一个敢掀上宪桌子的女子做捕头,给人看笑话。” 雄霓被训的垂头丧气,找了个花坛边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道:“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在山里,大家都是直来直去,不管好也好坏也好,总之不顺眼就动刀子。不像你们,这么多弯弯绕,鬼心眼。” 柳长安在她身旁坐下,微笑道:“所以说官场险恶,更胜于江湖。以你的身手,一般人拿把刀砍过来,你肯定可以躲开,或者制服他。但是前提是,这把刀得让你能看见。如果一个满面带笑,跟你称兄道弟的人,用一把无形的刀扎过来,你又怎么躲?所以呢,咱们两个各司其职,你负责对付有形的刀,我负责对付无形的刀。总之,是为了李兄出力。” 雄霓点点头,“只要能为老爷出力,做什么我都肯。那个……我想去看看老爷,跟他说说话行不行?” 柳长安不置可否,反问道:“你觉得呢?现在连我都要躲出来,你在里面合适么?” “哼,又是不行是吧?我也知道,人多眼杂,可是我真的很想他啊。到底什么时候,我和老爷的事才能让人知道。” “至少现在不行。你想想看,李兄刚刚走马上任,就先对公主说要讨个偏房,这让公主怎么看他,又让同僚怎么想?你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这样吧,你把你想说的话告诉我,我替你带到。然后李兄想对你说的话,我替你带回来,我出入是很方便的,也不怕坐探耳目。” 何应章回到自己的卧房,已经是二更天的事,两名府里的佐官依旧在他房中等。三人落座之后,一人问道:“应翁,您觉得朝廷派李状元来,是什么用意?会不会是那请赈的事……” “别自己乱了枪法。”何应章表情很是镇定,“请赈有错么?现在平原府就是这么个情形,又来了好几千胡兵要吃要喝,要粮食要马干,朝廷不发救济,就得把那些胡兵调回去,否则可让人怎么活?如果是查这事,绝对不会派李兆兴来,他是个状元,不是户部那些堂官,就算我让他查,他懂个什么?年纪轻轻,只读过书,不曾管过庶政,你觉得他能管的了这事?” “应翁言之有理,是下官多虑了。” 另一名官员道:“应翁,下官倒是有个担心,他怎么也姓李?” “李是大姓,这有什么可希奇的?前朝皇室也是李姓,如果遇到一个姓李的就要疑神疑鬼,那这日子怕是没法过了。” “不光是姓,还有郡望……” “那也没妨碍,李家如果真有这么个出色人物,当初就不会息讼。记住,那件案子已经了了,就别再提。不要别人没闹起来,自己先乱了枪法,那不用打,一准就输。” “他带的师爷柳长安,听说是那位柳铁骨的儿子?这人如果像极了他老子,可就不好办。” 何应章手拈着胡须,神情镇定自若。“不用怕,柳铁骨人都死了,他儿子现在没什么奥援,找不到几个父执辈出头,否则何至于落到给人做幕僚的地步?眼下他只是个陪衬,万事还是我这师弟做主,不必理会姓柳的。我师弟从小生长在富贵人家,一考又中状元,还招了驸马。至于为什么被派出来,一时还没摸出消息。但不管怎么说,我可以断定,他没受过苦。这样的人经不得挫折,受不得辛苦,只要让他到平遥受几天罪,不用别人劝,自己就得写信回京,求着调他回京。这么个人,在这待不住,你们别把他盘算进去,越算越乱。主要的心思,还是防着那些胡兵。另外就是想想,今年的赈济来了,是怎么个办法,拿到手里,才是实的。” 第170章 灾情 次日天明,冯素珍三人告辞,何应章也未强挽,反倒是一脸严肃的嘱咐着,“灾情紧急,平遥那只有几个佐贰,不足为凭。还是得靠你这个坐堂官,才能定的住人心。切记,一定要安抚百姓,稳定局势,不能让流民进府城里,免生变乱。” 送行的人,一直把冯素珍送出十几里,只见官道上,大批官军设立了路障,直到看到送行的人手上拿着知府公事,才把路障移开。冯素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搞的像打仗一样?” “跟打仗其实也差不多。流民之乱与匪患只一步之遥,不能不防啊。”送行之人一脸唏嘘说道:“当初平遥闹灾,那时候的知县,好象是叫李亭轩?大概是这个名字吧。因为赈灾无门,结果自尽而亡,留下个烂摊子给下面。下面的人没权没钱,又怎么解决的了?只能放任局势进一步糜烂下去。结果就是平遥的人逃难,有的往邻县逃,有的往府城逃。要着饭,卖儿卖女,也要逃进府城。可是府城里又哪有多余的口粮给他们,最后就变成民变。那次民变光烧的仓库就有三座,死的人过百,连何大老爷都受了处分。从那以后,在这就有规矩,各家管好各家子民,绝对不接收任何流民,敢闯的格杀勿论!” 看看官军架设于路障之后的强弓硬弩,可知这名长随说的不是假话。冯素珍听到对方谈起李亭轩,面色如常并不见什么变化,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人。只是问道:“今年的灾情比那年怎么样?” “没什么……”那人信口答道,但随即又立刻改变话锋,“我是说,有了防备就没什么。没看太守调了这么多兵?有这么多兵在,灾民闹不起什么。” 雄霓在旁道:“老爷问的不是灾民,是灾情!” “哦,灾情啊……看我这耳朵,没听明白。这次的灾情很凶,地里干旱,土地都裂成了一道一道,禾苗全都枯死了,哪里长的出庄稼?眼看着要是没有救济,就得饿死人了。府城的仓库说话也要见底,这还是太守多方筹措,勉强维持个体面,否则府城一准断炊。” 柳长安却道:“我昨天晚上看,驿站里的花草生的很好,不像是枯了样子。” “这说来就是状元公的福荫,公事刚一到府里,这天就起变化,先是瑞雪接着下了好几场透雨,险些就成了内涝。尤其是府城里,雨水格外的足。驿站里养不了值钱的花草,不够丢的。可是越便宜的花,越是好活,沾上点雨水,就显得兴旺。可是光花好没有用,农时已经误了,今年的收成就是这个样,有什么话,就只好等明年了。” 那人又送几里,脸色变的很有些紧张,“到了这咱可得多留神,平原府城还好,可出了府城就不太平。平遥贼的名声凶的很,连官军的饷都劫过。” “闹贼的消息我是知道的,不是阿史那将军带了兵来剿么?” “那些胡兵弓马是很厉害,可是地理不熟,强盗们不会与官兵打硬仗,全都是捉迷藏。这么一打,胡兵就吃亏了,找人找不到,顾不到的地方,土匪就去抢一下。虽然杀了几十号贼,可是始终灭不了匪患,反倒是耗费大量钱粮。咱们这穷地方,养不起大兵,只好行文到州里,把这些胡兵尽量调开,到其他府县就食。现在府里就是阿史那将军和他的一千多骑兵,要管二十几个县,力有未逮。那些土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在官道上骚扰一下,官兵摆路障也有一半是防他们。这还是好的,最怕的就是他们会进县城里闹事,听说平遥前段时间,还有贼大白天就敢打进城里,多亏是衙役效死,把贼人杀退,否则还不知道成什么样。” 平遥离府城有三天的路,这名长随肯定送不到地头,只送了半天就告辞而去。离府城越远,路况就越糟糕,周围的人烟也渐渐变得稀少。远远望去,林密人稀,经常走十几里路,也看不到一个行人。 雄霓在山里生活惯的,全不当一回事,只提着大棍,预备着有强盗出来,好能练手。冯素珍却皱起眉头,“如果平遥像这里一样糟,那就不好办了。这种地方,官府的力量很难管的到,要想恢复秩序,简直势比登天。” “我怕的是平遥情况不是像现在这么糟糕,而是比这更糟糕。你看。”柳长安说着话,折下一根树枝,指着上面翠绿欲滴的树叶道:“这像是干了好久,快旱死的树么?” “确实不像。即使临时下了透雨,树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柳长安又下了马,摘了些野果,这些野果不中吃,但是用刀切开,就能看到里面饱满的汁液。 “这么多的汁水,这怎么看,也不是旱过。可惜人不在京里,否则拿奏本来看看,就知道是谁写的,又是谁会衔。” “你是说,何应章敢冒赈?这似乎不应该,他的官声,很不错的。何况阿史那将军如今也在这里,他哪来那么大胆子,敢报假灾?更何况,天知道哪里就住着控鹤监……” 柳长安摇头道:“是不是冒赈,现在谈为时过早,只有接下去看,才能知道个究竟。或许有灾,但不是能报的灾,或许没灾,因为有人成了灾,这都说不好。控鹤监虽然厉害,但是地方上的人比不了京里,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也说不定。我们且行且看,再做计较。” 走过这片森林,快到天黑时,终于见到了人烟。距离已经离附近的定原县城不远,可以看到行人,也可以看到炊烟。行人数量有限,气色基本都不怎么样,面黄肌瘦两眼无神,全都缺乏生气,也很怕人。对于三个骑高头骏马的人,多是避之惟恐不及。 等进了城,见县里也很是萧条,即使临街的房子,也没有几家买卖。由于昨天接站时已经派人送信,地方上预备好了馆驿。可是那馆驿房子又老又破,只一推门,一股臭气就扑面而来。被子既老且旧,上面还有许多窟窿,房间里老鼠跑来跑去,连雄霓这种过惯苦日子的,都皱起了眉头。 “这官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么招待我们!不行,我得找他讲理去。” 柳长安道:“我想这不是官不像话,而是地方不像话。比起我们即将面对的,或许这里的条件,已经很不错。对未来,大家都得做好准备,天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第171章 共枕(上) 本地的县令据说身体不好,没来拜见,只有手下一个吏房师爷拿了拜贴来投递,又说了许多好话赔不是。话里话外,自是表达了对招待不周的歉意,但也说明,这已经是尽力而为,实在没有办法。 晚饭自也好不到哪去,主食都是小米,菜也不见油腥。雄霓这段日子吃的嘴谗,见到这些老朋友,心内大觉厌恶,竟是吃不下东西。柳长安自己上街转了半天,也只买回来半只烤鸡,外加些既干又硬的咸肉。 “这倒霉地方,市面太萧条了,连做买卖的都没有,吃喝都谈不上。物价却比京城还有贵一倍有余,一般人想要吃点好的,怕是有心无力。” 冯素珍微皱着眉头,“卖东西的主人怎么说?是不是旱了?” “十里不同风,问他也是白问。这里旱或者没旱,跟平遥关系不大。我倒是问了问市面,店主人也只说生意不好做,大家有办法的搬家,没办法的死扛,人越来越少,店面也就越发萧条了。县城里据说一边是有不少空房子, 另一边则是有不少人只能睡大街。” “这官比起我们那个糊涂还差劲,那糊涂管的县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也没像这么糟糕。老爷,吃鸡。”雄霓把半只烤鸡拿过来,三几下就撕成碎片,拿起两片递到冯素珍面前。 冯素珍摇头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就好。柳兄,我今天有点闷,你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棋盘棋子都是随身带的,草草吃了东西,就取出来摆开。雄霓对这些文人把戏不感兴趣,尤其是围棋根本看不懂,只看了几步就昏昏欲睡,不住的打哈欠。冯素珍笑道:“你且去睡吧,我和柳兄还要下很久。” 等到她出了房间,冯素珍使个眼色,柳长安起身插上了门,回到棋盘之前时,冯素珍正敲着额头发愁。 “心定不下来,棋也下不好。随意手太多,照这样下去,怕是到了第七十手,我就要落下风,看来得重新下过了。” 柳长安一笑,“你居然要想出这么远去?我可不会想这么远,随走随下,也许到不了七十手,我就下了败招,你还能反败为胜。” “我可不能把胜负寄在对手犯错上,那样太冒险了。” “不不,你这样想不对,人生在世总要相信一点运气。尤其是你,更该相信自己运气不赖。先是中状元,后是选驸马,再后来还能找到本人这么个既忠心又能干的幕僚,这不算运气能行么?” 冯素珍被他逗的也忍俊不禁,“柳兄,你这样自吹自擂可不大好。” “这不是自吹自擂,而是有自信,对自己有信心。再说了长夜漫漫,不多下几盘棋,怎么打发光阴?地上满地跑的老鼠,这要是打地铺,也许睡到半夜一张嘴,一只老鼠正好落进去……” “别……别说……”烛光映照中,冯素珍的脸色发白,即使只是假设,这种情景也让她五脏翻腾,心惊胆战。她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柳长安,“你猜出来了?” “这很好猜,也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人睡觉择席是常有的事,何况这种环境你也没受过。说句实话,我柳家落魄的时候,倒也比这个破馆驿条件好的多,住这种地方我也不习惯,换我自己睡,肯定睡不着。但是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我们将来要住的衙门,如果条件比这里还要糟糕……” “那怎么会?”冯素珍已经接过话来,“即使官不修衙,也不至于比这还差吧?” “我的冯大小姐,你是没见过真正穷的地方。在京城里我很是见过些真正的破落户,那家里虱子跳蚤到处都有,老鼠倒是少,都饿跑了,不在这家里做窝。平遥既然是数的着的穷县,衙门能好到哪去。到时候只怕你睡的床上也满是跳蚤,房间阴暗潮湿,墙上还有蜘蛛爬……” “这……这可怎么是好?” 冯素珍手里的棋子无力地落在棋盘上,手足无措倒是真发了急。自从立志为未婚夫复仇,她闭门苦读,进京赶考,早已经存了舍命之念。但所顾虑者,无非是官场上的凶险,以及刑律,却从没想过生活条件有朝一日会成为她所要面对的难题。 冯家虽然不是巨富,但家道极是殷实,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梳头穿衣,都有丫鬟侍奉。进京赶考之后,又被选为驸马,生活上更无忧虑。自己照顾自己,在她看来已经是最大的委屈,这种住宿环境,毫不怕人的老鼠,跳蚤虱子……这些东西如果只是今天一晚,还可以咬牙承受。如果未来相当长时间内,自己始终要面对这些东西,又该怎么活?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站在一片破败的衙门前,蓬头垢面,满脸泥垢,虱子在头发里钻进钻出,老鼠在自己脚下欢快地奔跑。她的身体无来由地一阵颤抖,竟是比起当时被柳长安敷药,难过更甚。 不知几时,柳长安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力量自男子的手心一直传导到她的身上,渐渐驱散了没来由的寒意。 “别怕,我是你的师爷,自然要跟在你身边,为你分忧解愁。不管情形多糟糕,都有我为你出谋划策。你这个状元公,只管做大事,至于住宿吃饭,我来想办法。别忘了,我在京里是开酒楼的,难道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好?” 冯素珍心头一甜,心头的压力大减,房间里的烛光仿佛都变得亮堂起来。她自嘲地一笑“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以为自己很行,为了报仇可以不怕牺牲一切,现在看起来,却是把自己想的太高了。” “你这样很好,如果真的为了复仇,可以变的可以放弃一切,那你和武剑雄还有什么区别?我想看到的,是一个会哭会笑,有正常人情绪的冯姑娘,而不是一个只知道报仇的复仇工具。即使李兄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变成那样。前路坎坷,但是我会始终陪在你身边,不管多少凶险,都由我来与你分担。今晚上,我们就下一晚的棋,老鼠再怎么猖狂,总不至于咬棋盘。” 冯素珍想了想,却一摇头,“这不好。难道从今天开始,我们每晚都要下一晚的棋?该睡还是睡吧,不过……都睡床上吧,如你所说,只要心中无私,其他的事不须在意。” 第172章 共枕(下) 由于担心失火,在睡下之前,先吹灭了烛光。房间里变成漆黑一团,心跳声就变的格外明显。驿站里预备的床似乎是来自某个大车店,床板很硬,躺上去丝毫感觉不到舒服。唯一的好处,就是够宽大,三五个人睡在这,都一样睡的下。冯素珍之所以大胆的邀柳长安共寝,也是因为这一点。 两人都没脱衣服,由于床上的跳蚤虱子影响,都靠着山墙坐睡。墙壁阴冷潮湿的气息,渐渐透过官袍,将这寒冷传导于身体之上。本来就睡不塌实的冯素珍一个机灵,身体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眼睛是否睁开没什么区别,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东西。男子的鼾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听的格外清晰。 在李亭轩死后,李家与冯家的婚约,事实上已经作废了。李父是个厚道的老人,并没有想过要冯素珍守望门寡。在料理了死尸后,就主动退回了婚书。选择走上复仇之路,是冯素珍自己的决定。 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是李家的媳妇,即使周朝不推崇搞守节这套东西,她也没想过再和其他男人发生什么关系。自己应该做李郎的媳妇,直到生命结束为止。 已经下了决心,不想再嫁他人,名声怎么样,她其实不在乎。与男人厮混了这么久,就算自己坚持依旧清白如素,怕也是没人相信,索性随它去吧。她没想过和柳长安发生什么,不管是出于对李亭轩的负责,还是对柳长安妻妾的态度,她都没打算超越友谊的距离。之所以邀请柳长安共枕,她只想做个测试,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忘却男女之别,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应对一切问题。 原本认为复仇只是获取权力以及运用权力解决问题这么简单的事,可是一路同行,她却深刻意识到,事情远没有那么容易。在京城里,自己如同站在云端,足不沾尘俨然神仙中人,而神仙是无所谓性别的。是以女性身份,并未感觉有什么别扭。等到神仙做回凡人,再想女扮男装,就处处受制。 如果不能尽早适应,不能尽快和柳长安打成一片,早晚会出事。她内心里有着这种预见,却依旧不能顺利克服心理难关,一个大男人睡在身旁,当下而言她还是没办法安眠的。 黑夜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冯素珍初时不知所以,但很快就听出来,是老鼠在磨牙。老鼠……在房间里。 黑夜加上老鼠,双重的恐惧叠加一处,让冯素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与大多的女人一样,她怕老鼠,也怕各种丑陋且有危险性的虫子小动物。一想到在这漆黑的四周,不知潜藏着多少危险的动物,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在自己的床边磨着牙齿,一如战士在冲锋前休整着刀枪,冯素珍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声尖叫几乎脱口而出。 小心翼翼的爬行着,生怕动作太大,惊动了某只近在咫尺的老鼠朝自己咬上一口。直到摸到了一只手,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她如是想着,顺着手直抓到了胳膊,用力地摇晃起来。 “怎么了?”柳长安的鼾声停了,但还是有些迷糊,看来还没睡醒。冯素珍压低了声音道:“柳兄……有老鼠……” “是啊,不是早就看见了么?总不能你吹了蜡烛,就让它们走,它们不作兴这个规矩的。” “我是说……它们会不会爬上来咬人啊……” “那可说不好,也许饿了的话就会吧。” 冯素珍听了这话,连忙蜷起了腿,向着柳长安身边缩了缩。在黑夜里,她似乎听到了一声笑声,只觉得脸上发烧。“不许笑!” “我没笑……真的,天不早了,赶紧睡吧。别担心老鼠,有我在呢。如果有老鼠咬你,你就喊我,我帮你打它。” 鼾声很快又响了起来,冯素珍的手被柳长安捉住,男子的鼾声渐渐压住了老鼠的声音,让冯素珍的心略微稳定了些。心里默念着曾经写过的文章,想要打发这漫漫长夜,可是没背几句,文章就全乱了,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身边的男人,和他身上那男子气息。 这个男人……不错。冯素珍如是想着,又忍不住想起的一个主意,或许该把这个好男人,介绍给雄霓。这两人在一起说话很是投契,自己也看到过几次,两人相聚说笑的模样。虽然目前看没有什么逾越之处,但只要用心安排,不难把他们做成夫妻,这也是两全其美的事。 能够顺利解决这个麻烦,对于冯素珍自然是大有裨益之事,以她的谋略,也未必就做不成。可是不知怎的,一想到要把两人栓在一起,她的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烦躁,明知道该当如此安排,却又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实施操作。 在胡思乱想之中,困意渐渐袭来,等再睁开眼睛时,天空中已隐约浮现出一丝鱼肚白。天终于快亮了。 冯素珍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天亮,就什么都好了。她此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将头枕在了柳长安肩上,两人的头靠在一起,而柳长安的一只手,也不知怎的,从握着自己的手,变成搭在自己的腰上。虽然只是简单的搭,并没有近一步的动作,却同样让她觉得害羞且恐惧。 如果骤然起身,难免惊动柳长安,她只能一点点挪动身躯,希望摆脱柳长安的束缚。可就在此时,却觉得柳长安的手猛地用力,将她向着柳长安怀中揽去。她全无防范之下,一下子被抱的死死的动弹不得,而柳长安的嘴,已经向着她的粉面亲过来…… 他……他要做什么!冯素珍只觉得周身血液,在这一刹那都涌向自己的头部,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难道要在这个时候发生?她一边用力挣扎着,一边手忙脚乱的去摸自己贴身藏的怀刃。那是一柄极锋利的短剑,在柄上刻着“守贞”二字。 她早已经下过决心,以女儿之身一旦面临类似情景,就惟有一死以守贞洁。可是急切之间,匕首也不是那么容易抽出来,而就在她努力的拔出匕首的当口,柳长安嘴里已经发出声迷糊的声音,“柳儿……你来了,来,让相公亲亲,我们好久都没有亲热过了,我好想你。” 第173章 冷遇 一记耳光,把柳长安从睡梦中惊醒,看着满面绯红被自己拥在怀里的冯素珍,柳长安愣了愣,似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松开手,向后退了两下,结果却不想退的太猛,人几乎跌下床去。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形,冯素珍的那点窝囊气,也消了大半。这事说到底,也不能只怪一个人,如果换一个人……或许自己需要的就不是耳光,而是匕首。 “对不起,我睡迷糊了,只闻着香味,以为是在家里,跟杨柳……” 虽然是云英未嫁,但是也能明白柳长安话里是什么意思,也正因为懂,所以羞涩的更为厉害。脑海里回忆起一些自己似懂非懂的情景,只觉得身体微微发热,连带在安乐公主府里看到过的一些荒唐情景,也不由浮上心头,呼吸都有些凌乱了。原本被轻薄的受害者,却又因为这一句话,变的不好意思,甚至有些神思不属,低头道:“这……这原本要怪我,不该让你上来睡的。” “不不,还是我不对,冯姑娘你别见怪。” “这我不怪你,如果能让你带上家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你放心吧,当到了地方,我会想着这事,如果找到合适的女子,就为你说门亲事。以你的相貌才情,有的是女子愿意嫁你。等你成了亲,就好了……” 有了这段岔曲,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尴尬,直过了好一阵,听到雄霓敲门,高喊着来了早饭,两人才慌乱地整理着身上衣服,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仿佛被人捉间在床,这种感觉让冯素珍觉得很有些莫名其妙,连吃早饭时,都顾不上食物的味道,脑子全都放在这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办上。 柳长安却回想着美人芬芳,以及那大胆的亲近所带来的收获,尤其是冯素珍大失方略,手忙脚乱的样子,换一巴掌也没什么。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被她抽出匕首来,好事也会变坏。细水长流,柳长安相信自己肯定还有机会。 借着吃早饭的当口,柳长安找来驿丞,询问着灾情的事。这驿丞是个五十几岁的老人,又干又瘦,衣服上满都是补丁,一望可知,生计极是艰难。他不住叹气道:“这天气啊,真是没法说,老天爷是故意不让人活啊。除了蝗虫,就是大旱。我们这里,也是刚刚才得了透雨,否则的话,怕不是要急死人。可比起我们来,平遥那边才叫惨,还有周边那几个县,简直是让人活不起。状元公既是在朝廷里大有面子的人,赶快给圣人上道本,让圣人免了咱这的赋税吧。要是再让百姓交税,平遥贼只怕就越出越多了。” 驿丞说的极是恳切,但是冯素珍与柳长安脸上的神色,却变的更为不悦。等到上了马,柳长安道:“明明不像是干旱的样子,连他也说是旱灾。他越这么说,我越觉得这里面有事。” “有事没事,只能到了地方再说,我就不信,他们真的虚报了灾情,还能一手遮天?” 一行人出了县城,又走了小半天的工夫,雄霓皱着眉头道:“这地方有点邪门,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很简单,人少。按说这是官道,人来人往最是热闹,可是这半天走下来,一共也没看到几个人。就算有几个行人,也都神色匆匆,想要找谁问个事都办不到,这当然不正常。再怎么说,这也是官道,人都跑哪去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我就不信,等不到人来。” 冯素珍摇头道:“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如果我们路上走的慢,何应章怕是立刻就会找到借口攻击我,说我怠惰公务。这个地方确实邪门,但是自古来邪不能胜正,我们只要自己站稳脚步,他们的招数再邪,也不怕。” 当天晚上,他们住的驿站环境比之上一个县城的驿站更劣,饮食不但粗劣,就连饱都保证不了,只能是随便应付。还是柳长安上街,花了大价钱卖了些烤肉回来,将就着吃了。 这下就连雄霓都看出了情形不对,冯素珍冷笑道:“这是他们故意的,昨天那个县官说是身体不好,今天这个就说有急事外出未归。即使坐堂官不在,也有佐二官,都不露面,分明就是躲我,怕我问出些什么。柳兄上街都可以买到吃食,他们如果想要备办食物,自然不会出问题。故意为之,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把我挤兑走。现在看来,这的环境算是好的,恐怕平遥的情形更糟糕,雄捕头要连累你陪我吃苦了。” “我不怕!在山里我也过过苦日子,不管环境都差,都休想让我低头。等到了平遥,我就进山去打猎,到时候顿顿吃肉,看不谗死他们!就是老爷堂堂一个状元郎,文曲星下凡,要受这种罪,这些人全都该杀。” 柳长安冷笑道:“早晚的事。李兄只要把这里的遭遇明白回奏,安乐千岁是不会答应他们的。这种小把戏,上不了台面,只能算是恶心人的招数,我不相信何应章伎止于此,接下来的路,我们得加点小心。” 吃过饭,柳长安刚要告辞,冯素珍却已经说道:“雄捕头,你去休息吧,我和柳兄今晚还是要大战一场,不耽误你休息了。” 走出房门的雄霓,看着身后关闭的木门,不由有些发愁。“天天下棋,哪有那么多棋可下?不让我留下,每天拉着柳公子,相公难道真的喜欢男人超过女人,这可怎么是好?可是安乐千岁都不生气,如果我生气的话,不是显得我小气了?” 她走了几步,忽然一皱眉,“相公这话说的好奇怪啊,只说我跟着受委屈,却不提柳公子。难道在他的心里,我是外人,柳公子是自己人,所以受什么委屈,都不需要提起?” 于人情一道上虽然并不练达,但终究是跑过江湖,雄霓回想着方才的话,以及两人一路上相处情景,越发觉得心里泛酸,自己难道真要和一个男人抢男人,这也太别扭了啊。 第174章 穷县破衙门 天气骤然变坏起来,离平遥渐近,发现道路就变的越难走,所谓的官道不知多少年没人休整过,早已经变的破烂不堪。有很多尖利石子遍布于路,三人都只能下了马,牵着马缓行。天空中乌云四合,似乎随时都有一场豪雨要降下来。 一块写有平遥二字的界碑出现在三人面前,碑早已经残破不堪,有几处地方已经碎烂,缺失的极为严重。柳长安围着它看了几圈,“古董,绝对是古董啊,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想过换块界石,这东西怕不是分县设治时就立在这了。” 冯素珍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看得出,她内心里是很有些紧张的。自从赶考开始,就把这里当做了终点,终于到了地方,心愿能否实现全看此一遭,心情激荡也再所难免。 柳长安上前一步,小声道:“注意心绪,这地方邪门的很,你不知道哪里就有眼线。” 冯素珍深吸两口气,起伏的情绪平稳了许多,点头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从昨天开始,他们就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在官道两侧的草丛树林里,似乎总有眼睛在看着他们。虽然对方没做出什么挑衅的动作,但是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谁也不会喜欢。雄霓曾想过把窥视者抓出来解决掉,又被柳长安否决了。 几天的行程也非一无所获,从一些吏员以及百姓嘴里,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平遥贼的说法不是向壁虚构,而是确有其事。这些出自平遥的盗贼行动迅速,来无影去无踪,偏生心狠手辣,出手极是凶残。即使对上官军,也往往会下杀手。行动目标也不会特意选择,几乎是什么人都敢动,什么人都敢杀。 商路因为盗匪的存在而凋敝,没了商人,各县的民生也就因此而凋敝。官府也曾想过剿办,但是都找不到巢穴,也就拿他们没办法。阿史那的部队一来,他们行动有所收敛,可是依旧是僵而未死,偶尔打劫商队,手段比过去更凶狠。尤其他们对官府,似乎抱有很深的敌意,杀官杀吏的事都做过。冯素珍这一队人里,雄霓确实很能打,但只得一个人,如果中个调虎离山计,结果就不大好。 雄霓提着棍,警觉地四下张望,“我也觉得,现在还是有人在盯着我们看,让我找到那人,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这平遥县里的公人也真是的,知道自己的上司来了,居然没人来迎接的,这地方规矩真怪。” 公事是早就下去的,不会接不到。何况与沿途接风的官场常例不同,平遥公人接上司,不但是朝廷制度,也是日后相处的工作之道。即使是从势利的角度看,在新上司面前搞个好印象也极有必要,平遥差役的行为,就让人觉得很有些费解了。 通过界碑,三人再向前走,天越阴越沉,雨似乎一会就要下来。雄霓拿了斗笠出来分发下去,冯素珍一边系着斗笠飘带一边道:“这样的天气,真的是旱灾?既然没人接,我们干脆下官道,找个村子问问,是真旱还是假旱。” “下官道不安全,如果有人来接,就找不到人。而现在四下还有那么多朋友,这可不是个好选择。先进城吧,等安顿下来之后,各村各乡,都是要走到的地方。” 雄霓也道:“柳公子说的对,老爷不能冒险,我们先到县城,把那些不来接你的人挨个打板子出气。” 人等到了县城之外,才看到城门口几个穿着破烂公服的公差,坐在路边时不时向官道上看。这时候天空中已经飘下些雨丝,几个人一边避雨一边观望,神情里透着极不耐烦。 等到见三人四马过来,一个五十几岁的公人不紧不慢迎上去,喝住队伍,“你们是哪来的?要到哪里去?路引关凭有么?” 柳长安拿出府衙公事,吏部告身一起递过去,“认识字么?” “字?我认得它,它不认得我,不过我认识印。”他指了指知府衙门公事上的大印,“这是府衙的公事,你们是不是就是新来的县太爷啊?” “不错,你们就是来迎接的?” “算是吧,命不好,大家抽签,最后是我们几个抽到,就只好来做这苦差事。看看这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你们要是不想变落汤鸡,就跟我先回衙门再说。真是的,这公事上交代事情也交代的不清楚,如果说明了几时来,我也就不用在这等那么久了。” 这还是一路上,第一次见到如此胆大敢说怪话的公人,雄霓气的面孔发白,几乎要从马上跳下去骂人,却被冯素珍以眼神制止。城墙已经残破不堪,不少地方有破损的窟窿,西北角一处城墙已经塌了,剩余的部分也摇摇欲坠,不知几时就会倒下。几面被虫蛀了的周字旗,在风里无力摇摆。 守门的士兵年纪已经不小,粗看过去,似乎没一个四十岁以下的面孔。与公人们一样,这些士兵身上的军装破烂不堪,还有几个人身上没有号衣,只是穿着粗布裤褂,上面满是补丁。靠着城门洞,眯起眼睛打盹,见到一行人进来,并没有人想过打招呼或是行礼。 城池并不大,主要的街道就只有一条。边走边向两边看着,却见门楼高大,房屋整齐,门首侍立的青衣从者,反倒是比县衙公人更有精神。柳长安问道:“这些房子看上去不错,住的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自然是些过得下去的人。等以后你们在这里待的久了,自然也就明白,有些人是平遥真正的主人,不管天怎么变,人家都是这说了算的。铁打的衙门流水官,你们是会走的,他们却一直在这,几辈子经营,有些产业不奇怪。要想过的舒服点呢,就跟他们多套套交情,也让我们的日子好过一些,否则的话,大家就都有难了。你们看,那就是我们的衙门了。” 一阵凉风吹起,风里夹杂着很重的土腥气,似乎一场大雨即将到来。在风中,先是看到了歪歪斜斜地八字墙,随即就看到两扇随时可能倒塌的大门,以及台阶上,胡乱坐着的公人书办。一见到来人,才慌忙的站起来,你拉我我扶你,还有人打闹叫骂。顺着门望进去,就是照壁墙,那墙单薄的仿佛用力一推,就会倒塌,但还是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将访客目光牢牢挡在这里不能寸进。 冯素珍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平遥县衙,这些人就是平遥差役,自己未来就要在这里战斗不知多少时光,孤立无援,身边可以依靠的,就只有雄霓、柳长安。 第175章 不受欢迎的知县 “大家本来说过,要到城门外面去迎接的,可是这天气实在太坏,咱们衙门里又没有那么多的斗笠蓑衣,一旦淋雨生病,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我们就只好在衙门门外迎接县尊,还望县尊别见怪。” 衙门里担任首领的,是此地县丞戴九如。他年纪也已经不小,一脸皱纹,花白胡须,说话也有气无力。对上这么个老人,不管冯素珍心里有多大的气,也没办法发出来,只能忍着气与对方敷衍。 “别客气,大家都是办公事,谈不到见怪不见怪。戴老,您在平遥多久了?” “这……我就得算算了,来平遥那时候,是我科甲得第,刚娶了娘子,我娘子当天给我……” 冯素珍连咳了两声,才把戴九如从回忆的长河里拯救出来,回答道:“下官在这已经干了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难道这些年吏考,就没人想过把你调任?” “调任……我调任,就得有人来接任,这种火坑既然有人钻了,又何必派新人来受苦呢。下官想来,多半是吏部的老爷们也想通了,有一个傻瓜顶在这里,其他人就可以省省气力,不必要做的那么辛苦,大家也许是把我给忘了。咱们大周的官员这么多,这个要调动,那个要升转,吏部那里多半也没办法,能不动就不动,这也是个处事的手法。” “这……戴老就没想过上本进京,申明此事?” “这有什么可申明的?这里总要有个县丞,我既然在这,不是皆大欢喜么?这些年我成了鳏夫,又娶了老婆,现在连儿子都有了,你要我到哪里去?” 雨终于落了下来,客厅里也渗了水,戴九如无奈的摇摇头,“你也看到了,咱们县衙就是这个样子,谁又愿意到这来受罪呢?县尊既是状元,又是卢相门生,就别在这里虚掷光阴。赶快写封信,请上面把你调回去,或者换个缺分。这座县城已经烂透了,就留下我们这些人陪着它一起烂掉,好人就不要再进来寻死。” “戴老,你这话说的未免太丧气了。平遥贫苦,本官来之前已经了解过,对此也有所准备。我来平遥不是来享福,就是为了受苦。总是要在几年之内,把平遥县城搞红火起来,才能对得起这一县父老乡亲。到时候咱们立几个大功,朝廷也自会对戴老加以调剂,升转不在话下。” 戴九如的脸上不见任何波动,情绪没有被冯素珍所感染。“我……升转我是不想了,老婆孩子都在这里,我去哪里升都不安生。再说我想过了,我这辈子和平遥有缘,让我走,我也未必舍得。想要把平遥搞好,这个念头不错,不过动这个念头的,大老爷不是第一个。前面几个人,全都碰得灰头土脸的回来,承认这是块无法无天之地,神仙难以下手。大老爷听我一句劝,把力气用在有用的地方,就别跟个死人较劲。当然,这话你现在可能不信,等过几天,就能明白了。我们几个县里的老不死,凑钱为大老爷备了桌接风酒,跟京城里没法比,大老爷凑合着用吧。” 接风酒的规格果然寒酸,酒一共只有一斤,里面还掺了水,几样菜里只有一只风干的鸡是荤菜,再有就是几个咸鸡蛋,其余都是素菜,味道也苦涩难咽。就这样的酒席,也只开的起一桌,戴九如及六房书办以及衙门里的捕头贾武陪席,柳长安得以列席其中,雄霓就不享受这个待遇。 陪坐之人的岁数,以戴九如为长,论起来,也是他在平遥任职时间最长。由他带头祝贺,其他人就也跟着说两句场面话。冯素珍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逐个扫过去,见大家的表情都差不多,呆滞木讷,没有什么喜悦情绪。似乎对新官的上任不报什么希望,也不认为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柳长安问道:“听说平遥遭了干旱,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柳公子问哪一次的干旱?这个地方除了干旱就是蝗虫,这些年里,不闹灾荒的年头,我倒真不记得有。” “不提往年,我只问这回。听说旱的很厉害,人快活不下去了?” “不是今年人快活不下去了,是从来就没活的下去过。我说过了,这里不是旱就是蝗,灾害不断的地方,今年下了种子,明年不等收庄稼就开始闹灾,赶上歉收就是福分,最多的时候是绝收。你倒说说看,这人怎么活的下去?” 县丞是朝廷命官,对柳长安这个秀才,倒是可以毫不客气,但是作为知县的幕僚,戴九如居然不留有情面,这股情绪到底是冲着柳长安还是冲着冯素珍就一言难尽了。柳长安倒是不见气,只问道:“那朝廷岂不是年年都要放赈?这田里,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天爷的事,普通人有什么办法,只有两字:死扛。朝廷的赈济是有,可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大老爷是从京里来的,或许拿的是户部发粮的文书,可是这文书是拿来看的,千万不能当成放粮的凭据,否则就要把自己填进去了。我跟你这样说,文书上写的数字,跟实际领出来的,先就不会一样。沿途损耗自不必言,等运到州里,又要扣常例。再到府里,又是一层刮下去,这样算算,到了咱们县里,还能剩多少?要是按着公文上的数字发赈,岂不是要把自己身家都填进去尚且不足?” 柳长安问道:“等一等,戴老说州里府里扣常例,这常例是多少?” “那没有定数,总是要看年成。而且也要看欠税多少,州里府里都是咱的债主,咱们县欠了多少税粮,人家心里有数,到了地方先完税粮,再发赈济,这数字很难说。” 冯素珍奇道:“我在京里查阅底档,朝廷已经免了平遥几年的税赋,怎么还来的税粮?” “免税赋?”戴九如愣了愣,随即看向其他几人,“你们有谁听说过这事么?” 几个陪坐的吏役全都摇头不语,显然都没听说过免税的正策。戴九如又道:“即使有这事,也是朝廷恩典,在地方上搞不起来。别的不说,只问状元公一句,州府的官兵吃喝口粮能否拖欠?官员俸禄如何拖欠?朝廷可以皇恩浩荡,体恤百姓艰难,到了州府,却是得为自己着想。豁免了钱粮当然是好事,可也要州府有这份力量,才能把事情做成。我在这里二十多年了,从没听说哪一年,真的不用交皇粮国税,百姓不用服役。说起来,当初有位李大老爷初来时,也说要向朝廷上奏章,请免钱粮的,结果怎么样,钱粮没免掉,自己的性命却丢掉了。” 冯素珍的目光落在戴九如身上:“戴老,这个李大老爷,是不是那位自尽的李县尊?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第176章 相依 “大老爷问错了,不是问我知道多少,是该问我不知道多少。”戴九如拈着胡须,陷入回忆之中。“我在这里当了二十几年县丞,见过的知县好几任,但是像李老爷那样的人,却是唯一一个,让我忘掉他都办不到。他来时年岁比状元公你略大一点,轻车简从,只有两个仆人跟着他。到了这里第一天,就是带着我们一起修房子,说是连房子都住不好,又怎么办公。接着就是出榜安民,又派了他的仆人到街上去喊,让老百姓知道,来了新县官,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会给大家带来粮食,带来救济,带来希望。没过一个月,他就带人到乡下去转,说是去了解民间疾苦,一定要知道平遥为什么穷,又怎么才能富。还提议以工代赈,修缮咱们平遥的城墙。如果不是李大老爷当时修的墙,现在咱们这县城,怕是就剩下一片断壁残垣,那些土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人管的住他们。” 柳长安道:“那像这样的官,现在应该配享名宦祠了吧?” “没有,我们平遥县首先没有名宦祠,其次就是有,也不会有李老爷。他名下可是亏空了几千石赈济粮食,那是州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全州几万兵嘴里抠出来的口粮,拿来咱们平遥,是要救命的。可是在他手里丢掉了,那可怎么交代的下去,纵然人死以后不追亏空,还给他找了个体面的借口,可是入祀名宦,这是肯定办不到了。” 柳长安道:“有这等事?我在京里还不曾听过,这位李大老爷不是个好官么,怎么还会亏空?” “这话就难说了,人心是会变的,也许一开始的时候,他想的是一件事,时移事易,心思又变成了另外一件,也不奇怪。即使他是好的,也不妨碍他遇到坏人,把事情搞糟了。这些粮食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却是千真万确。他一领到赈米,就分了几百石出去接济城外的匪贼。如果不是他的粮食,那年土匪们说不定就要饿死了。” “通匪?这不可能吧?府里不是有控鹤监的听骑么,这种事李大老爷就不怕砍头?” “控鹤监府里的人,也就是个摆设,别把他们想的太有用。咱们这种苦地方,控鹤监也不愿意来,他们的耳目在这里并不灵通。何况李县尊当时说的理由冠冕堂皇,是要招安这些盗贼,让他们归顺官府。这事在公事上也没有什么瑕疵,控鹤监能拿他怎么样呢?事情出了以后,我们盘查库房,才知道几千石粮食的亏空。单是这一笔,咱们整个县在府州都抬不起头,就算张口要赈济,都没底气。上面发下多少,就只能认多少,如果争辩两句,人家立刻就要问一句:莫不是那些平遥贼又缺粮了?你让我们怎么答,又怎么争。” 一直不开口的贾武这时也开了口,他是三十出头的汉子,人长的相貌堂堂,极是精明。他喝了口酒:“我是接老爹的班做班头,李老爷的事我赶上个尾巴,我爹赶了个开头。我能接班,便是李老爷的事引起来的。事情发了,我爹被打断了两条腿,再不能办差,就只要我来顶役。前面的事听家父说起来,从没说过李老爷一个不字,只说他人好心好,就是不该拿强盗当好人,与他们做朋友。” “是啊,李老爷人品是不错的,可惜太过正直,不识人心险恶,中了强盗的诡计,自己还不知道,你说这是不是傻?要是他早有防范,又何至于此?” 几名书办你一句我一句,竟是都回忆起李亭轩来。这顿饭直吃到掌灯才停,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客厅里几处漏雨,大家拿了木桶来接雨水,贾武道:“自从李老爷的事出了以后,虽然上面把事压下去了,可是府里对咱们,也算是另眼看待。当捕快的自己都没意思,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说是与强盗一个鼻孔出气。不少弟兄都宁可回家种田也不当这个受气的差,人手实在不足,想修房子一没钱二没人。” 柳长安道:“这房子是该修了,等到天一晴,我出钱,贾头儿负责找人,先把衙门修好,再说其他。李老爷的事我们不提了,新李老爷来了,肯定会有个变化。我借着酒说一句,保证大家从今天开始时来运转,吃好穿好,不会再受罪。” “如果那样,就要烧香念佛了。不过依我看,李老爷年纪轻轻,没必要把前程赔在这破地方。能有机会的话,还是要紧着离开的好。我们这些人,要么就是没了心气,只想混吃等死,要么就是离不开这里,否则早就去寻高枝了。” 一边说着,人一边向外走,今晚值宿的衙役已经分派好,留守在前衙与通道,后衙则只剩下冯素珍与柳长安两人。雄霓为了避免嫌疑,暂时不方便住在后衙,从前衙里拨了间房子单独与她住。由于中间隔着捕快,想来她不会再来夜袭,柳长安自然就不必再与冯素珍同室而居。 两人先来到县令的卧室,却见窗户纸都已经快要掉光,房间里漏水异常严重,连床铺上都有几处水渍,门又关不严,凉风吹起,门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以及咣当做响。 柳长安皱皱眉头,“这该死的衙门,好歹把县太爷的卧室修了再说,这个样子可怎么睡?我去看看其他的房间,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别……别找了。”冯素珍指指屋里的几把逍遥椅,“先在这里坐一晚,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心里烦,想找个人说几句话。” “那也好,我这人有毛病,睡觉择席,换了新地方睡不踏实,本也想回屋里看看书,有人聊天是最好。你等我去烧水,泡一壶好茶来。从京城出来时,特为带了好茶叶,总算用的上。” 后衙没有人服侍,一切就只能柳长安自己动手,听着他远去的脚步消失在风雨声中,冯素珍的心莫名的紧张起来。风雨中摇曳的烛光,与雨水打在房间里的滴答声,令这雨夜变的莫名恐怖。未婚夫即丧命于此,自己如今亦是孤立无援,周围尽是居心叵测之人,无一人可托以腹心。如果柳长安就这么在这个雨夜里消失,自己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小心地护着烛台,生怕被浇灭,打了柄油纸伞,踏出房间,踩在野草过胫的甬路上。县衙后衙如同废园,生出的青苔被雨水冲刷既湿且滑,加之地形不熟,好几次差点跌倒在地上。四周黑洞洞的,间或还有小兽的叫声,更让冯素珍心内生寒。自己应该回去,回到房里等,她如是想着,但脚步却如鬼使神差般,依旧走向了厨房。 厨房里点着灯火,在漆黑的夜里,这灯火就能给人无穷的温暖与力量。疾步走向厨房门首,却不想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虽然没摔倒,但是烛台却出了手。 “啊!”一声尖叫,冯素珍慌乱地四下寻找着,想把烛台找回来。厨房里却已经听到动静,柳长安沉声问道:“谁?谁在那?” “我……我来想看看柳兄,不想脚下一滑……” 灯笼的光从厨房里照出来,柳长安一手执伞一手提灯快步向着冯素珍走来,雨夜孤灯,竟让冯素珍心内莫名一暖,似乎有这灯在,天地间便再无黑暗。 第177章 携手 热气四溢的香茶,驱走了身上的寒意,有了柳长安坐在对面,冯素珍就觉得没了恐惧。虽然明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是个书生,但是这段日子同行,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柳长安,只要有他在,自己就可以不用想那么多,不用担心那么多。或许,这就是师爷的用处吧。 “这帮人说的话里有骨头。”柳长安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亭轩兄的事,本来我是想要慢慢访查的。试想,一个七品正印死了,不能不明不白,就这么没消息了。衙门里知道这事的人不少,只要慢慢问,总可以访出端倪。但是操之过急,容易打草惊蛇,万一凶手或是主使得到消息,我们的事就不好做了。可是没想到,反倒是他们主动提起此事,心比你还要急。” 紧张的情绪一过,冯素珍也恢复了理智,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他们的举动也太明显了一些,分明就是在试我。我看,他们的心里,多半是有鬼。” “不但有鬼,而且还不只一个鬼。他们这样干,背后必然有人主使,他们是鬼,主使一样是鬼。他们跳出来,倒是一件好事,至少给我们指了个方向,要想破案,就得要着落在他们身上。而且他们的话里,倒是给我了我们不少启发。” “你的意思是?” “第一,亭轩兄必然与所谓的土匪有所往来,几百石粮食的事,未必就是无中生有。第二,亭轩兄一开始很受这些人欢迎,因为他能给这里带来利益。虽然他不像冯小姐既是驸马,又是状元,但毕竟是前途无量的进士,在州里说话都有面子,可以从节度使那里要到钱粮赈济。所以这些人一开始,多半是想与李兄合作,不想李兄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所以他们动了杀机。第三,李兄的口碑不差,所以他们在李兄遇害后,千方百计试图破坏李兄名誉,为的就是怕这案有反复。综合这几点,李兄之死不是自尽,多半可以做实。” 灯火之下,冯素珍那双美眸里,不知几时已经淌下泪来。晶莹的泪水,在烛光映照中,如同珍珠,伴随着烛泪,落到桌上。柳长安递过手帕,摇头叹息道:“只言片语之中,我也可以断定,亭轩兄是个清官,亦是个君子。如果在另一处任上,说不定就是一代名臣栋梁,成就好大功业。不想断送在这片险山恶水之内,可惜,委实可惜。” “亭轩他……太耿直了。在家里的时候就是那样,遇到事情宁折不弯,根本不懂得转圜。在这种地方,他身边只有两个仆人,又怎么斗的过这么多恶人?他简直是个傻瓜,有什么事慢慢想办法,再不行就去府里州里调兵,为什么要自己跟他们拼。” 冯素珍握紧了拳头,哭的越来越凶,两拳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仿佛面前正站着李亭轩的灵魂听她排揎。柳长安眉头微皱,忽然问道:“那两个仆人现在哪里?” “早就辞退了。老伯身体不好,也用不了那许多人。何况两个仆人本来应该是伺候亭轩哥的,却没把他照顾好,大为失职,自然要砸掉他们的饭碗……”冯素珍忽然住口,看着柳长安道:“你怀疑他们?” “是啊,正如你所说,李兄当时处境虽然孤立,但他手上有最大的牌,就是身份。朝廷命官,进士及第,身份何等煊赫?一些地方小吏纵然想与他为难,他只要飞纸调兵,州里就会派兵支援他,又用的着怕谁?我所担心的,正是他当时身边,却连个可以送信的人都找不到。” “这……不会吧。那两个是李家的家生仆人,很是可靠,否则也不会派来给亭轩做帮手。他们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主人,这样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如果是一笔很大数目的钱款,这两人说不定就会被买通。又或者不是利诱而是威胁。李兄性情刚直,平素里对仆人未必算的上多友好,两下的关系也不会太亲厚。如果有人一方面用重金贿赂收买,另一方面又对他们实施恐吓,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仆人不会反咬一口,成为帮凶?” 冯素珍也没了话说,回忆起当日接到凶讯自己哭的死去活来,如果不是为了等待真相,几乎要徇情而去。李伯父辗转几个衙门,却始终讨不回公道,最终只能黯然具结回乡。自从接到消息,到最后暂时告一段落,自己从始至终就没见到两个仆人,柳长安说的问题,确实是自己思维上的盲点。 “那两人现在还能不能找的到?” “不知道,现在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是只要用心找,应该可以找到。” “那就不知何年何月了,这只能作为一条线索,不能当做个指望,只好走第二条路,从身边的人身上打开缺口。” “柳兄,你觉得这些人里,有几个会是害了李郎的凶手,又有几个是帮凶?” “这就得慢慢查访,一时间我也没法下定论。这要看你想要报仇,还是想要真相。如果想报仇解恨,这事好办的很,写一封书信请阿史那将军派几百兵来,把县衙门的人都抓起来拷打,不怕打不出口供。然后全都杀了,给李兄祭奠亡灵,事情轻而易举就可解决。如果想要真相,就得塌下心来,慢慢查访,把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 冯素珍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道:“我如果是用武力强迫他们认罪,即使将来水落石出,不明真相者依旧会说,是我仗势欺人,刑求口供不能做数,李郎的名声还是不能恢复。我既然要做这事,就要做个漂亮,靠自己的手段,把案子查问清楚,这个案子一定要办的漂亮,办成铁案如山,不能让任何人说出一个不字,到了哪一步都驳不倒,那才真正叫伸冤报仇。” 她看着柳长安道:“要做到这一步,会花很多时间精力,对柳兄来说,就意味着得在这鬼地方待上好久,这对你并不公平。但是我要想办成此事,又离不开你,所以我求你,帮我一回。” 说着话她起身就待下拜,柳长安却已经抢先搀住她的胳膊,“言重了。我是你的师爷,自然就要为你效力,这件事我帮你就肯定帮到底。大家携起手,与这干人斗一斗,把大胆杀官的贼人抓出来明正典刑。” 第178章 扬威 清晨时候,雨已经停了,雄霓来到院子里耍弄她的大棍。三班值勤的衙役,伸着懒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有人大咧咧地就在院子里小解,似乎忘记了,这里还有个女人。也有几个衙役赤着上身,一边穿褂子一边说着荤笑话。 雄霓对这些全都没有在意,只把大棍在手里舞几个棍花,一名衙役笑道:“怎么,这大姑娘喜欢棍子?咱这的棍子可是有不少,就不知道你受的住受不住。” 回答他的,并不是言语,而是大棍的棍头直接指到了鼻子,雄霓面无表情,只丢出了两个字“试试?” 衙役的笑容僵在脸上,伸手试图推开棍子,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用力,那大姑娘单手持的棍就这么指在鼻尖纹丝不动。从一只手变成两只手,脸色渐渐发红,乃至用出浑身的力气去推,那大棍就像施了法术一动不动,怎么推也动转不了分毫。 “大早晨起来干什么,有劲没处使就去找个豆腐房推磨,还能换顿早饭吃,这是折腾什么!”一声断喝响起,手里拿着笸箩,里面装着小米饼的贾武出现在门口。他朝雄霓看了一眼,又看看那捕快,“是不是他说什么话招惹你了?别理他,就是一张贱嘴,要不是因为嘴巴贱没有地方要,他早就去另谋高就,不在衙门里混饭吃。别跟他一般见识,待会跟老爷回一声,赏他二十板子就好了,先吃饭要紧。” 雄霓并不为所动,大棍依旧指着衙役的鼻尖,“试试!我倒要看看,你的棍子有多厉害,跟我的棍子比,谁的强!” “贾头儿,早晨起来大家开几句玩笑,老王也是有口无心,您看看这丫头……” 一名上了年岁的衙役在贾武身边嘀咕着,贾武皱皱眉头,来到两人中间,伸手在棍上轻轻敲了两下,转头问雄霓道:“姑娘,你这棍怕不是包铁的吧?” “浑铁棍,老爷送我的。怎么,你也想比一比?” “算了,能使动这种棍子的豪杰,压根就不会在这穷山沟里待,这也是异数,居然让我们赶上姑娘这样的角色。老王,给雄姑娘赔礼道歉,乖乖认栽,否则我就不管你了。这玩意是纯铁的,挨上一下,你儿子就可以顶你的班了。还有,你们几个也给我听好了,打今个起对雄姑娘客气些,人家是京里来的高人,不是咱们这小门小户一帮大老粗能比的。到时候真惹急了人家,一棍子一个打死了,怕也不用打人命官司。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别给自己找麻烦。” 那名衙役向后退了两步,连连赔着笑脸,数落着自己的不是。雄霓看看他,又把大棍在手里舞了起来,她这路棍法一经使开,满院生风。衙役们一手拿着饼子,一手看她使棍,有人小声问贾武,“头儿,您的棍法跟她比,谁的高明?” “废话,我只能用木棍,她却用铁棍,这谁高明还用说么?这怕不是天神般的气力,三五个人近不了身的本事,你们几个自己小心点,别给自己找病。真不愧是京城来的,这身解数,咱们真是差的远。” “那不是说,咱要被她压住了?” “压住……美死她。咱们是做捕快,不是做官兵,不是谁功夫好,谁就一定可以抓贼的。这平遥离不开我们,让她折腾去,到最后倒霉的反正不是咱们,好生看着吧。” 堪堪一路棍舞到结束,雄霓一声大喝,大棍凌空下砸,一声闷响中,却是把院落里一个石凳砸的粉碎。石粉、碎屑荡起,落到几个人的干粮上,衙役们只好手忙脚乱地向下掸着碎石屑。 雄霓面不改色,只胸脯剧烈起伏着,一手执棍,一手指着一干衙役道:“听好了,从今天开始谁在我面前撒尿,我就切下他的那玩意泡酒。谁在我面前找麻烦,就跟我打一架,打的赢我再说!”说罢将大棍向肩膀一扛,转身径自回了自己房间里去。 满院无语。 贾武来到那被打碎的石凳前,拣起一块碎片反复端详着,啧啧有声,“挺好的石料,就这么糟践了,可惜,可惜啊。这得多少钱,才能买一个新的。有事慢慢说就好了,再不行可以打人,何必砸东西呢?东西比人值钱的多,哪有不打人打东西的道理。大地方来的人,就是手面大,一下子就砸坏一张凳子,将来还不知道要砸什么。” 柳长安不知几时已经来到院里,此时朝贾武打个手势,等到贾武走过来,柳长安取出几块银子递过去吩咐道:“就是我昨天说的事,趁着天晴了赶紧办,麻烦贾头跑一趟,找几个人把衙门的房子修一修。工料都从优给价,钱不够我这里还有,就是一个要求,要快。另外,把衙门里的人都叫来,准备排衙拜印,接着给大家发饷。” 县衙门昨天迎接的人,并不是全部人员,很有一部分人并没有参与迎接新官。据说是因为县衙欠饷太久,整个平遥县衙拖欠的薪饷已经超过一年,像是贾武在支饷签名上,更是两年多的空白。大多数人活不下去,就去自己找生路,即使新官上任,也来不及走过场迎接。 可是新官上任排衙点卯,都是必须手续也代表着官员的威风。柳长安既许了发饷,又下了严令,排衙不到的,一概开革。等到半个时辰后,大堂里响起阵阵堂威时,见一群身穿颜色各异长短不齐服装的衙役,以及六房书办在县丞、典史两人带领下站成了两班。冯素珍头戴乌纱身穿红袍足登乌履手托玉带,自衙后迈步而出,顾盼自雄神采奕奕。 按规制,县令只穿青袍,她这身红袍来自特旨恩赏,体统与知府相同。见到这袭大红官袍,几名衙役书办全都低下头,竟是不敢直视。柳长安此时忽然抖起丹田,大喊道:“三班六房,参拜县尊,行参,叩首!” 第179章 整顿 由于有发饷的吸引力,以及开革的压力,县衙门今天排衙实到人数,占了帐面人数的八成,未能到达者,大多是回乡种田,或是给人帮工离开县城,想要回来也办不到。另外几个,则是告了长期病假,没法来应卯。冯素珍面沉似水,冷声道: “朝廷制度,不容轻慢。既然吃了这碗饭,就该安守自己的本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县衙门当成什么地方了?更何况做衙役的,首要就是纪律,纪律严明,才能当好差。像现在这样散漫,这差事我看他们也是干不好的。既然那么喜欢种田,就下乡种田去,这么喜欢帮工,就安心做工,从现在开始,这些人立即开革,再不是本县捕快了!” 戴九如上前一步,“县尊且慢,下官这里有下情回禀。县衙门毕竟拖欠粮饷太久,大家也要养家吃饭,没办法只好去找些外快。突然之间要想回来,也是办不到,还请县尊法外开恩,给予恩典。再者,咱们平遥这地方不太平,不久前土匪竟然冲进城来,多亏合衙上下奋力杀贼,把土匪打退了,才保住这座城池。可是也有好几个弟兄受了伤,您说那几个告假的,都是为了保护县城与匪徒撕杀中负伤的手足。若是开革他们,下官只怕……土匪再来攻打县城,将无人效死,无人用命。望县尊三思。” “戴老,你的话很有道理,从人情上讲,也确实该如此……所以这些伤患,他们的捕快身份会暂时保留,但是,也只是暂时而已。” 冯素珍的脸色依旧严肃,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我查了帐簿,那些受伤的衙役,并未获得朝廷任何抚恤,这显然有违人情。本官宣布,所有因公受伤衙役,一律视伤情大小,给予补贴。受伤调养期间,伙食钱粮照发,不克扣半文。这是朝廷对他们尽忠职守的恩赏,也是本官对他们舍命杀敌的补偿。今后所有用心做事的,都会得到对应的奖赏,不会白白付出。” 他话锋一转,“但是,这些受伤衙役伤好以后能否回来继续做事,那就是另一回事。捕快是要为百姓做事的,要的是两条快腿,一双利眼,外加一身降龙伏虎的本事。如果因伤致残,无法出力者,自然就没办法再当捕快,职役应予以开除,不能因为受过伤,就想一直占着捕快位置不动,这是办不到的,这一点戴老觉得如何?” “县尊的决定自是正确,下官无话可说。” “那就是了,这些受伤者将来如何安排,要看他们的身体。至于那些没受伤的人,因为做工甚至是不在县里,我要他们继续做捕快,又能指望他们出力么?” “县尊容禀,他们离开衙门确实是有不对之处,但也是有实在的苦衷,毕竟养家糊口,全要靠他们卖命赚银子。县里发不出钱粮,他们也要吃饭……” “总归有人留下来了不是么?捕快这碗饭不好吃,当捕快就是要受罪而不是享福。百姓见到强盗可以逃,捕快就必须顶上去。着了火,一般人想的是跑,捕快们就得要想着去救火救人。只有如此,才对的起身上的皂衣,手里的水火棍。这些人既然忍不了贫苦,将来又怎么保证不卖放犯人,不包庇凶嫌?这些人必须离开,没得商量。” 贾武上前施礼道:“县尊,卑职有下情回禀。咱们平遥县虽然是小地方,但是案子实际也不少,班房里的人手一直不够用。以前是因为没有钱粮发,大家做不动,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大老爷一到,又给弟兄们发了钱粮,下面的兄弟自然就会陆续回来,为衙门出力。他们都是老手,经验丰富熟悉地面,把他们都开革了,只怕耽误了老爷的公事。至于那些受伤的兄弟,就算自己做不动,家中也有子侄晚辈可以袭职。以卑职之见,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设立一个时间,让弟兄们回来做事。再让那些受伤兄弟的家人,来衙门里袭职办差。这样既给他们一个机会,也是为老爷考虑。” “这正是我要说的事。衙役世袭是约定俗成而非朝廷典章。这么多年下来,人们或许已经习惯了父死子继的模式,但是我要说,这个习惯,应该改一改了。”冯素珍冷声道:“本官上任途中,亲自经历过一起简单的强盗案。本来是小案子,却牵出班头勾结强盗,包庇匪人的罪行。涉案之人名正典刑,自无话可说,可最令本官痛心者,是合县衙役,虽然不曾都包庇强盗,却大多涉及勾结地面泼皮无赖,包庇卖放。所犯罪行,不足以处斩,至多只能开革。可开革了他们,却是由其子弟袭职,家长犯了事被革职,子侄可以继续袭职应差,王法便成了儿戏。,又有什么用?所以我上了本章,请尽废该县衙役世袭,改为招募。本官出京前,圣人有明诏,平遥县事许我擅专,第一件事,就先从差役之法改起。自即日起,我平遥衙役,废世袭改招募。凡我平遥百姓,皆可来报考公人,则优者录取。” 贾武一愣,“大人,您的意思是,我辈公人为朝廷效力,舍生忘死不避刀斧,到最后子弟却不能袭承前人职差?” “不一定不能,而是不一定能。捕快子弟自然也可以来报考公人,既然是出身捕快之家,多半有家传的本事,比起普通人更容易被选中不是么?再者,袭职一家只能有一个捕快,父在子就不能袭。为了争夺这个名额,兄弟反目,家庭不和的事情也发生了不少。现在大家公平参考,各凭手段,谁能录谁不能录,全看自己的本事。说不定还有一家老小,皆可选中的佳话,这样对捕快来说,也不能算是坏事,贾捕头以为如何?” “卑职人微言轻,自然无话可说,只怕下面的兄弟心内不服,卑职呼号不灵,有误大人公事。” 冯素珍道:“这一点你只管放心,本官不会把担子都放到你一个人身上,已经安排了帮手给你。雄姑娘,你上前一步。” 雄霓挺着胸膛,迈着步子向前一步,绷着脸行礼道:“参见老爷。” “从今天开始,雄姑娘就是我们平遥捕头,负责成立女捕班,专门招收女子作为捕快,捕盗拿贼。另外贾班头那边有什么忙不过来,就让雄霓去做,雄霓你也要记得,不许躲懒。” 第180章 穷字因由 柳长安出京时,盘缠带的不少,路上又一路收孝敬,很是发了笔财。眼下一次点名之后,每名公人发一年饷银,倒也不算很沉重的负担。但是公人们拿到银子,脸上的神情却不见有多欢喜,大多数人愁眉苦脸眉头紧锁,一看而知,就是有很重的心事,对于柳长安等三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冯素珍不管那些,只等到点名分发以毕,就朝戴九如要了全县的丁口帐薄,与柳长安转入后堂去研究。等来到书房,柳长安斟上茶水,冯素珍问道: “柳兄你看,今天这个安排,下面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骂八辈祖宗。至于骂谁的……无关紧要。这么一搞,我们就成了这些人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怕是恨不得我们立刻滚蛋才好。” “我怎么做,他们都会这么想,所以没关系了,随他们的便。正好可以看看,他们还能有什么招数可使。贾武,戴老,他们两个一文一武,实际都是想要跟我对着干。人说官清似水,也怕吏滑如油,今天我也算是领教了一回。” “所以当官一定要有师爷,你一个做官的跟下僚去打嘴架,未免太丢面子,这一切交给我这个师爷就好。其实像今天这些话,应该是我去说,他们有怨气,也只会认为我是奸的,不会把你当坏人。” 冯素珍摇摇头,“当好人还是当坏人,有什么关系呢?李郎是个当之无愧的君子,我相信他在县里时,一定很受爱戴。可那又怎么样呢?不管他们现在怎么看我,早晚有一天,都会把我当恶人,既然如此,索性就让他们早点明白,我不是个好好先生。想要在我手下做事,就得守我的规矩,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妄想把持公事,欺上瞒下,败坏朝廷纲纪吏治。” “青天大老爷不是那么好当的,我想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人上门来骂人。这些村姑愚妇,可不比京城里的清流言官,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你要先想明白。” “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不管他们怎么骂,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平遥县不能任由公人把持,再者说来,要想查清事实真相,就不能用这些公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要想查清真相,自然不能用疑凶。” 柳长安道:“可是要指望新人担任公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当捕快不比当兵,是需要些专门的手段,普通百姓哪会那些本事。如果一群人来考,最后搞不好,还是这些捕快子弟被录取。再说你的命令要能传出去,才有效果,如果公人们故意偷懒不做事,消息送不出去,百姓压根就不知道你这里招捕快,又怎么会有人来考呢?” “这个问题我想过了,下面的人如果都跟我作对,确实会像你说的这样。但是我有你和雄霓,还不至于无人可用。如果没人来,就要你们辛苦一点,到各处去转一转,把消息送到乡里,让百姓们知道我在招公人。我想百姓对于当衙役,还是很有兴趣的,只要肯招,总是能招到人。” “这么说,又是把师爷当地保用了,信不信我告辞?没见过当幕僚还要自己搭银子的,今天发粮饷,就用掉了一百多银子,别人当幕僚都是为了发一笔财,我这里是破财,你说说看,都像这么干,天下还有人会去当幕友么?” 冯素珍微笑道:“如果是其他幕僚,自然是不能如此对待,但是对你,另说!乖乖听本官吩咐,没我的话,你哪也不能去!” 李亭轩是极古板的性格,两人私下接触时,也是谈文章讲诗词,很少说笑。等到定了亲,为了避免嫌疑,反倒是彼此不见面。冯素珍本性实际是爱说爱笑的活泼女子,若非如此,也干不出易钗赶考的壮举。奈何为了博爱郎欢喜,只能强压自己的性子,不与人说笑,即使是和闺阁密友相处时,也刻板如老夫子,不苟言笑。 柳长安的性情却与李亭轩大相径庭,喜好说笑,人也很随和。与他相处久了,冯素珍的本性也渐渐被挖掘出来,偶尔说笑几句,觉得格外轻松。但是说来奇怪,这种说笑举动,也仅限于柳长安,等到面对雄霓时,就会不自觉地变得庄重严肃。大抵只有在柳长安面前,她才可以做回自己,其他时候,都必须做驸马李兆兴。 两人说笑几句,冯素珍翻开帐薄道:“看看他们,给我们一个什么鬼画符。”既对于本地官吏失去信心,帐薄之类的记载,自然也不会相信其真实性。可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当翻开帐薄之后,冯素珍的脸色还是渐渐变的难看,原本春风满面的笑脸,渐渐变的如同寒霜。 “简直无法无天!这些人的胆子,实在是……” 柳长安原本与她头对着头,看字是颠倒的,无法看明白,只好起身来到冯素珍身后。但这样一来,佳人发际芬芳入鼻,满头乌云盖脸,哪还顾的上帐薄上写了什么东西。见她动了气,柳长安才开始仔细看帐,略看一阵之后,不怒反笑道: “全县只得九十八户,丁口不足四百。这平遥县我看干脆撤县改乡,整个县治划归别处,大家都省得麻烦。” “胥吏无法无天,勾结大户侵吞民田,隐匿户口这些事,恩师给我讲过不少。在家乡也见识过,但是像做的这么过分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全县只有四百丁口,人都到哪里去了?再看看田地,全县官田三千四百亩。不用去看我也知道,想必官田都是极为贫瘠的荒田,膏腴之地,全在民田手上。胥吏如此大胆,平遥又怎么能不穷?” 一个县不管再怎么穷,人口也不会只有这么点。唯一的解释,就是大量的居民从纳税人变成了非纳税人,也就是成了所谓的隐户。所用手段,主要就是投身豪门大户门下为奴,从此从自由民变成了奴仆身份。 这种手段少不了衙门里的人为帮手,上下合作,各地衙门都少不了类似情形。但是像平遥做的如此过分,却也是极为少见。柳长安皱着眉头,心里暗自揣测着此间豪强能够做事如此肆无忌惮,背后必有极强靠山或奥援,平遥这座看似贫穷不起眼的县城,下面的水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为深,这次的差事,看来有的做了。 第181章 耀武(上) 除去丁口田地,就是完税完粮的帐簿以及力差记录,本县有多少优免阶层的记载。越看下去,越觉得这里的情形古怪,完粮完税记录数字都少的可怜,由于人口太少,力差派下去,几乎人人有役,结局自然就是不了了之。但是在本地缙绅名录,却看到了长达几十页的贡生名单。名单上的贡生数量怕不超过两百人,比起县里的丁口也不见得少到哪里去。 大周的贡生是属于读书阶层的一员,位置大概相当于举人,比之柳长安这个秀才地位更高,相应也享受制度上的优待,包括纳粮服役上,都有一定程度的优免。在田地上,每人名下都有八十亩田地可以不用交皇粮国税,另可以免掉两个成年男性的力差。只这些贡生名下可以免租的田地,就大概有一万六千亩。 如果是在文教兴盛的通衢大府,两百贡生还勉强可以接受,但是放眼大周,任意一个县,怕也很难找出那么多的贡生来。再结合到平遥的实际,就更有些不合常理。 柳长安指着帐簿道:“平遥县教官一职,已经悬空很久了,近几年始终由县丞兼职,官学的开支虽然有,但是其数字也有限的很。连我们的衙门都是这样子,更何况是官学。官学这样子,说本地文教兴盛,我是第一个不信的,那这些贡生的来历多半就是……” “捐贡。”冯素珍指着帐簿,“这里写了,每个监生纳粟六十石,二百监生,就是一万两千石,看不出这县城里有粮食的人还是不少的,可是这笔粮食现在在哪?这份总帐上记录不详,只说用这些粮食来发赈,具体收支过程一塌糊涂,这样的帐能交代的下去?” 柳长安道:“总帐查不清不要紧,只要是进入官仓的粮食,收发都有明帐,我们去查官仓的帐就好。我这就去找戴九如,让他把仓大使叫来,我们当面问他。” 戴九如办事的县丞衙在前衙,与幕厅与三班的班房,组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走过甬道,望见仪门,左右两端就是三班六房的衙署。在院落里,雄霓手上拿着一柄大扫把,正在扫着地上的树叶,她使扫把也像使棍棒,舞的呼呼带风,昨晚下雨落下的树叶树枝被这扫把赶的到处都是。 一见柳长安,她放下扫把问道:“怎么?是不是老爷有事找我?” “没有,是有事找戴老,谁让你在这里扫地?” “贾班头。老爷刚才吩咐了,让我帮着贾班头做事不许躲懒,贾班头就安排我来扫地。说是衙门里人手不够,只能大家轮番做粗活。扫完地我还要挑水,做饭。不过没关系,我不怕,我有的是力气,这点活累不倒我。” 柳长安摇摇头,先到戴九如的县丞衙传了冯素珍的话,随即直奔了贾武自己的班房。作为县衙的班头,他自己有一间独立房舍。柳长安走进时,见贾武正和一名衙役对坐下棋,见他来了,两人只一点头,叫了声柳师爷就没下文。 柳长安看看棋盘问道:“贾班头,招工修衙的事,可曾布置下去了?” 贾武的注意力放在棋盘上,头也没抬,“让下面的兄弟去说了,不过这种事不能急,修房子不是谁都可以做的,既要有力气,也要有手艺,更重要的是人要可靠。县衙门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如果来的人不得用,丢了东西,我们的人就丢大了,所以只能慢慢等。” “哦,那招衙役的事呢?” “也派了兄弟去通知了,至于什么时候考,有没有人有兴趣考,那就很难说了。连受了伤的都可能吃不到米饭,还有谁愿意当差?说不定最后榜文贴出去没人来,我们自己的人反倒要散了。刚才发了饷之后,就有好几个弟兄说不想干了。本来做这差事就没什么钱拿,不但要挡刀挡棍,死伤以后子弟还不能袭职,还有什么盼头?” 另一名差役也道:“是啊,大老爷说什么要招女捕快,到时候干脆,就让女捕快来做事好了。我们这些人没这么大的本事,既要肯拼命,又没有那么多钱拿,这种事我们做不来。就说是什么勾结地面泼皮,其实只要当过捕快就知道了,不和那些地头蛇打成一片,又从哪里去查消息,又怎么破案子?到最后案子破不了,还不是怪我们?” 柳长安冷笑一声,“你们说的倒是有点道理,但是这个道理,应该在大堂说,现在说就没什么味道了。因为要招女捕快,所以就要女捕头去扫地挑水,几个大男人在这里坐着下棋?” 贾武这时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柳长安,“原来柳师爷不是闲的没事拿我们消遣,是为雄姑娘出头来着。这事是我要她做的,不但今天要做,以后也要做。女人能做的事无非就是扫地做饭生孩子,如果她肯给我生孩子呢,倒是不用扫地挑水,只怕她自己不愿意。” 他手拿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打着,“柳师爷是读书人,我们是大老粗,大家的规矩不一样。不过以后大家少不了打交道,现在搞清楚一些我们的规矩,对你也没坏处。新人进班房,就要先吃杀威棒,犯人如此,公人也不例外。新来的公差要给老差人斟茶倒水倒夜香刷马桶,这是多少辈子传下来的规矩,为的就是让他们明白,尊卑长幼。过了这一关,大家以后才好在一口锅里吃饭,过不了这一关,那就趁早滚回家去。做我们这行,是要拼命的,到了抓贼的时候,要把后背对着自己的兄弟,彼此必须充分信任,不合群爱告状的人,吃不了这碗饭,我们也不欢迎。雄姑娘我不知道是什么出身,只知道她功夫很好,但是做这行不是做镖师,功夫好是没用的,最重要的是人缘好。她的人缘不行,就得先磨她的性子,否则怎么进班房当捕头?我这也是为了她好,想要吃这碗饭,就得守这个规矩。把自己的脾性磨下去,才能穿上官服。” 柳长安点点头,伸手拿起了一旁的茶杯,“贾头说的有道理,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规矩,外人是很难干涉。平遥的规矩,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也该我给你讲讲京城的规矩。首先,就是学会尊重女人,我朝祖皇就是女子,谁敢看不起女人,就是对神皇不敬,理当受罚!” 罚字出口,柳长安手上的茶杯一抖,一杯冷水就泼到了贾武脸上。 第182章 耀武(下) 雄霓能在雄家寨那种地方生存下来,自然不是个没心眼的女人,于江湖险恶经历得多,县衙门里的排挤与敌对,她完全可以感受的到。但是她也明白,自己想要在县衙门当捕头,等于是从其他人碗里抢饭吃,对方对自己有敌意,也是情理中事。 对于这种敌意,一般而言,就是打了再说。可是一路上跟着冯素珍行动,于官场与江湖的区别,多少有了些了解。靠拳头解决问题,于官场里是下下之策,何况关系到李兆兴在县衙里的权威地位,她更是不能把事情搞砸。 一个人斗不过一群人,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因为把自己安排成捕头,已经让班房的人不满,自己如果再仗着县令的力量不把下面人放在眼里,上下的矛盾怕是马上就要爆发。是以明知道对方是摆明针对自己,她也咬着牙承受下来,乃至柳长安到班房时,她也只当是问事情没往自己身上想。 就在她挥舞着扫把打扫着地面时,忽然班房方面传来一声巨响,随即就是一阵惊呼声和和喝骂声,她抬起头,就见到班房的门已经被撞开,两个人滚成一团的从里面摔出来。 贾武穿的是公服,柳长安则是长衫,这衣服很好认,所以雄霓一眼就能认出两人身份。贾班头和柳师爷,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两人翻滚着从班房里一直滚到院中,这种纠缠显然不利于贾武施展拳脚,但是他几次想要摆脱柳长安纠缠的行动都以失败告终。作为祖传的衙役,贾武很有几手功夫傍身,尤其是在擒拿格斗,近身缠打上,可以算做他的强项。对阵一个文弱书生,按说是没有什么压力。可问题在于,这个书生毕竟是县令身边的师爷,如果把他伤的太重,县令的怒火就要由自己承担。 贾武身后当然也有靠山,可是要动用靠山,就得花费代价,尤其是县令毕竟是状元公,如果盯死了贾武一个打,靠山出力的代价就更大。上面传下来的话,只是让衙门里不配合李兆兴,让其知难而退,而不是说鱼死网破。如果搞的自己私人和李兆兴结仇,那就十分不智。 因此贾武与柳长安动手时,并不敢使出杀招,想的还是以制服为主。但是没想到柳长安这个书生竟是很有些膂力,气力上并不比自己弱太多,在擒拿上,却也很几手匪夷所思的精妙招数。 以功底身手论,肯定是贾武稳胜柳长安,但是对方的一些手法既阴损又险恶,且很有杀伤性。柳长安动手又没有顾忌,是以一时间,贾武竟是不能把柳长安制住。擒拿反拗,挡住对方挖眼一击,不等发力,那书生的胳膊就像游鱼似的,从掌握中脱离。 如果两人摆脱纠缠,贾武靠着拳脚上的造诣,早已经三两下把柳长安打躺下。可是现在两人如同两条蛇一样绕在一起,他的拳脚功夫使不出来,擒拿又拿不住,身上还很挨了几下。柳长安出手极是阴损,知道贾武在这里做班头,面子是第一重要,因此出手专门往脸上招呼,宁可挨三拳换一拳,也要给贾武脸上放上一击。 从实际结果看,固然是贾武占先手,但是从表面上看,两人都是鼻青脸肿,仿佛打个平手。一个班头如果与师爷打成平手,以后在县里,怕是就没法抬头做人。加上伤口的疼痛,鼻子里流出的血浆,都让贾武的情绪越来越暴躁。不管之前怎么想着以大局为重,怎么考量后果,真到自己被打伤时,理智的束缚就不大管用。 随着差役的呼喝,从班房里冲出来的差人越来越多,也就在此时,柳长安一声大喝,却又是一拳砸在贾武脸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再一次摆脱柳长安的计划失败之后,贾武的怒火彻底摧毁了理智的防线,决定拼着受罚,也要给柳长安一点厉害看看,否则今后在县里自己就不用混了。随着一声轻响,这次却是他一时愤怒失于方法,左手小指被柳长安抓住一扳,生生折断。 贾武怒吼一声,猛的抓住柳长安的腕子,他已经决定折断对方一条胳膊,让他这辈子不能再做幕僚。可是不等他发力,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背后传来,拎着他的后心,生生将他提了起来。原本纠缠不分的两人,因为这股巨力的介入不得不分开,不等贾武做出反应,就为这股力道所牵引,身体向后倒飞而出,重重砸在了地上。 未曾干涸的泥水,落满了皂衣,贾武只觉得气血翻腾,周身的骨头都被摔的散了。等他挣扎着站起身,却见雄霓已经把柳长安扶起来,又转头以一根手指指向自己。 “柳师爷是读书人,要打架来找我。是你自己上,还是你们所有人一起来,我奉陪到底!” 围观的衙役们这时也喧闹起来,尤其是看着贾武脸上的青肿和血迹,有人大骂道:“京里来的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大不了不干这行,也不受这窝囊气,让他们见识一下咱的厉害。” 被雄霓用棍指头的捕快,猛的大喝一声,“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女人该做什么。”猛的抡起水火棍向着雄霓砸过来。 雄霓并没有躲闪,只在棍即将打在自己头上的一刹那间立起胳膊一挡,一声脆响。半截水火棍横飞上天,翻了几个筋斗,落在了水坑里,打起无数水花。只剩了半条棍的差人愣了愣,雄霓侧头向他看过来,那目光竟是让这名公人心内莫名一寒,后退几步依旧感到心里发毛。 “还有谁想来?一起上吧。”扫视着十几个围过来的捕快,雄霓脸上并没有什么惧意,反倒是带着一丝蔑视的笑容。“你们这些软脚虾,也敢说自己是捕快,简直笑掉别人大牙。我一个女人,也要比你们这些男人加起来更强。” 几名公人彼此对视,不知如何处置,贾武这时却提起了一条水火棍,“弟兄们,话说到这份上了,就算开革前程,也得打了。为了给男人挣个面子回来,给我打,打出事来,我顶着!” 第183章 扬威 棍棒飞到空中,紧接着飞出去的是人。在惨叫声中,人如同沙包一般被丢出,等落到地上,多半就起不来。几名捕快已经去拿石灰和绊马索,这是公人们对付江洋大盗时采用的手段,任是多了得的人物,只要眼睛看不见,身体被束缚住,多半就没了威胁。 可是雄霓并非是只有武略不知变通的初入江湖者,她在打斗时,身形始终在移动,衙门里又偏生找不到她一合之敌。她身上练有某种外家排打功,即便是拿着泼风刀,她也敢撞上去,结果也是被打碎,人没什么事。 不管是谁,只要挡在她面前,只片刻间就会被丢出,即使拿了石灰,也打不中人。至于绊马索,也一样没用。两个拿绊马索的捕快反被雄霓抓住绳子随意转动,将两人向溜溜球一样甩出去,碰的天旋地转才放手。 柳长安则始终如同个卫兵一样,护卫着雄霓的后方,不管是谁想要从后面偷袭,都得面对柳长安的阻击。他的武艺虽然不出色,可是身上有不少精巧的暗器,方才与贾武对打时,固然贾武顾及影响手下留情,柳长安这些机巧暗器也未曾发射。现在把这些东西用出来,两名捕快就惨叫着倒在地上满地翻滚。 雄霓的身形如同怒龙一般冲过人群,捕快们如同收割季节的庄稼,成排的倒下去。当她再次与柳长安形成背对背的情形时,忍不住问道:“柳师爷,你个读书人凑什么热闹?打架的事交给我,你只管出主意就行了。” “女人打架,男人躲开,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虽然我不如你能打,但是给你当个帮手总是可以的。” “谢了啊,改天请你喝酒,你说我是不是闯祸了?” “闯祸不闯祸说不好,不过有我在,闯了祸又有什么关系?你看看,现在还有人敢过来么?” 雄霓出手已经留了分寸,否则捕快这时必然出现阵亡者。可是在她的怪力面前,即使只是象征性的惩罚,捕快也已经倒地不起。勉强挣扎着起来的,也没了再冲上去的勇气。几个拿石灰出来的,反倒是自己被扣满了石灰,闹得狼狈不堪。贾武拿着只剩半截的水火棍绝望地看着自己的部下,以及对面的对手,终于将棍棒一扔。 “京里来的人,果然厉害,我认了。你这么大本事,这个衙门交给你来管,贾某人现在就去请辞。” 几名受伤的衙役也道:“是啊,既然你们这么凶,那就交给你们来做好了,我们不做了。看看你们一男一女,能不能撑的起这个衙门。” 贾武转过身,大步向着后衙闯去,雄霓很有些紧张地看向柳长安,柳长安摇摇头,“别怕,有我在,打了他们也是白打。雄姑娘,你头发乱了,理一理,咱们去见老爷讲道理。” 后衙花厅内,冯素珍面色阴沉看着眼前这些狼狈的捕快。戴九如则居间调停着,“贾捕头,你也是几辈老公事,不能逞一时意气,就要闹着摔纱帽。咱们县能撑到现在,谁都知道离不开你贾头的护佑,你就这么一走,让大老爷怎么致公。大家都是吃官饭的,一定要体谅一下难处,千万别因为一时口角,就闹到丢纱帽的地步。” “大老爷,下官以为这事既不怪贾班头,也不怪雄姑娘。新人入行,都要教导他们尊敬前辈,这些公门常例天下各地皆有,不是我们这里欺生。再说男女有别,一下子要他们混而办公,本来就很不方便。依下官之见,事缓则圆,不如女捕快一事暂缓进行,等到时机成熟再做也不迟。” 冯素珍看看戴九如,“戴老,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是柳师爷不对了?” “下官不敢说柳师爷有什么不对,只能说他太冲动了一点。在班房里,可是他先动的手,这一点,柳师爷自己也承认了。” 冯素珍看看同样鼻青脸肿的柳长安,“柳师爷,你有什么话说?” “回大人,学生承认是自己先动的手,但是并非一言不合,而是因为贾班头言语间辱及太组陛下。太组陛下自立国以来曾有明训,我大周天下,男女无高低贵贱之分。女子可出仕为官,亦可束甲为将,皆与男子一般看待。贾捕头言语间大有诋毁女子,认为女子无用之大不敬言语,公然反对太组,其罪不可赦,其行不么悯,学生为维护太组陛下,不得不出手殴击。若是能淡而处之,岂不成了全无心肝之人?” 冯素珍点点头,“说的好。如今边关有凤侯和她的娘子军,才有我大周太平日子可过。贾捕头,你说女子只能做饭扫地延续香火,余者皆无所用,这样的话要不要本官写封书信交给凤侯,再把你送到军台效力,让你看看,女子是否真的一无所用?你的差可以辞,但是不代表无差一身轻,你和你的手下,言语间辱及太组,罪在不赦!本官现在就可以……” 不等她话说完,戴九如连忙道:“大人息怒。平遥是小地方,大家没读过书,也不懂那么多大道理,说话之时口不择言,经常说一些不当言语,大人还请不要按京中标准考量此间人物。贾捕头说话有口无心,只是针对普通乡村蠢妇,没有诋毁凤侯之意,更不要说太组陛下。请大人高抬贵手,饶过贾班头这一次。” 几名捕快听到柳长安提及开国女帝时,就已经吓的面无人色。毕竟立国日久,于女帝的忌惮大多淡漠,提起女人来嗤之以鼻是常有的事,当柳长安借题发挥时,这几个人才意识到,自己无心之语,却是极大的把柄。如果县令非要揪住这点过错不放,即使不至于发配充军,一场牢狱之灾怕是难免。 这时见戴九如求情,几人连忙跪倒道:“大老爷开恩,大人开恩,卑职知道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 冯素珍看看贾武:“贾班头,你怎么说?” “贾某无话可说,只能说一切全靠大老爷恩典。” “恩典不敢当,我们所有的恩典来自于朝廷,而非个人,所以你与其求我恩典,不如想想怎么为朝廷效力才是正理。这件事并不是过去了,而是给你记在帐上。从今以后,你如果肯用心办差,这件事本官就当没发生过。如果再敢发生今天这样的事,那你就准备着,到军台效力吧!所有受伤的人,自己掏钱治伤,女捕班必须成立,没有商量。还有,今后衙门里的杂活,由柳师爷分派谁来做,你们只需要执行就好。” 第184章 谋算 虽然柳长安想要自己上药,但是在冯素珍坚持下,最终还是坐了下来,等着冯素珍为他擦伤口。方才的对打中,他受的伤其实远比贾武为重,只是他受伤多在身上,贾武集中在脸上而已。 等到脱去外衣,就看到他身上几处青紫淤伤,冯素珍脸微微一红,但还是拿了药,小心的为柳长安擦伤口抹药。药粉撒到伤口上,柳长安的眉头微微皱起,冯素珍连忙道:“怎么了?是不是痛了?我从来没做过这个,笨手笨脚的,可能做不好,要不还是叫雄霓?” “得了吧,她给我擦药,我怕她一时性起掐死我。你不管怎么笨,总比贾武的手脚轻多了,我没关系,扛的住。这姓贾的连我都打不赢,还怎么当捕头啊。依我看,他辞职就对了,实在不称其职。” “你还吹牛,哪有个师爷顶着一身伤的,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好端端的去和人打架。” 嘴巴上数落着柳长安,冯素珍的心态倒是渐渐平稳下来,动作也不像开始时那么紧张。等到几处地方都上了药,她才似是无心地问道:“柳兄,你对雄霓……很不错?愿意为了她打架?” “我为了她打架?你快饶了我吧,你是没看到她多能打,整个衙门里的公人联手,也不够她一只手打,还用的着我为她打架?我出手,是为了你。” 冯素珍的手又哆嗦了一下,将柳长安疼的直抽冷气。 “你……胡说什么,好端端打架,怎么又跟我有关系,别瞎怪别人。” “这可不是胡乱攀扯,而是事实。贾武他们掌握着班房,自以为手上控制着衙役,就可以不把县令的命令放在眼里。长此以往,你这个县太爷说话,还有人听么?我们说的雇佣工人也好,还是招募衙役也好,他压根就没有让人传达下去,你的大令出不了县衙门。而他故意找雄霓麻烦,也是给我们来个下马威,让咱们好知道,这片地盘上,他说话比县令说话更好用。此风断不开开,否则我们在这片地方就寸步难行,没人把衙门当成一回事,还让我们怎么牧民,更别提查清真相。” “所以……你就和他打一架?” “这种鬼地方,人不讲道理,就只好动拳头。让他知道,动拳头他也不如我们的拳头硬,总会收敛着一些。再说我要是听到那些话之后无动于衷,他们就会觉得我对你这个县令忠心有限,你也无非是个孤家寡人,有机会的话,就可以收拾你。总要让他们知道,你这个县令身边,是有几个可以拼命的忠心部下,他们休想一手遮天。所以这一架,表面上是为雄霓打的,实际呢,就是为了替你立威。以后外衙内衙,都是你这个县尊做主,谁敢再阳奉阴违,拖磨不行,就做好去军台效力的准备吧。” “那么说,连这官司也在你预料之中?” “有雄霓在,打架怎么会输?他们挨了打,肯定要来闹事。贾武即使不承认他说过诽谤先帝的事,我也可以说他说过,到最后谁是谁非,还不是你说了算?我相信我们两个心有灵犀,你肯定能明白我的想法。” 冯素珍的心头莫名一跳,将剩下的伤药放在桌上,转身道:“谁和你心有灵犀!自己穿好衣服,身上的伤,自己弄好。” 直到柳长安把衣服穿好,冯素珍才转过身来,“他们敢看不起女人,就得让他们知道下女人的厉害。我虽然没把他们发配到军台效力,却也没说这事就这么算了。利刃半出半露,最是有威,此事赏罚皆操于我手,如果他们还敢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我就让他们知道点厉害!” 柳长安摇摇头,“想要他们发配是很难的,这些人敢这么干,肯定是上面有人庇护,你真要发配他们,肯定有人出来说话。不过分而治之,总是没错。这些公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既有些胆大妄为的,也有怕事的。只要让一些人为我所用,就不怕他们能做出什么怪。不过眼下,我想他们一时间还不肯认命,后面肯定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这几天多家小心。晚上我来给你守夜,或者叫雄霓来。” 冯素珍想起方才那句心有灵犀,颇想拒绝,可是不等她想出什么理由,房门开处,雄霓已经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我烧好了水,快来喝吧。柳师爷你真够义气,替我出头打架,算我欠你顿酒好了,回头要请你。”边说,边用拳头捶着柳长安的肩膀。 看两人这般说笑无拘的样子,冯素珍心内莫名的一酸,脱口而出道:“那就依柳兄之见,这几天晚上你来值夜,以防不测。小霓,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防范他们使阴谋诡计。” “老爷放心吧,我是江湖出身,这些人能想出来的伎俩,我也都能防范。倒是老爷这里要小心,当心他们使诡计。柳师爷,你要负责保护好老爷,有事就喊我,看我不揍的他们叫娘!” 班房内,几名公差大呼小叫地敷着伤药,整个班房里,全是伤药的气味。戴九如道:“那丫头的手上很有准,大家的骨头没断,最多就是脱臼。其他都是皮外伤,不妨事,好好休养,用不了多久就能好。贾头儿,你倒是得留神,那一下摔的可不轻。” “摔伤事小,这脸上的伤可是大事,顶着这么副窝囊样子,我连巡街都没脸了。这个该死的柳长安,早晚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戴九如道:“贾头儿,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太冲动。今天这事,本来可以徐徐图之,结果被你这么一闹,反倒闹僵了,现在把柄在人家手里,咱们自己可要老实点,要不然真要去边关充军台效力才开心?万事三思而后行,别冲动。这位县太爷倒是厉害,可是这片天地终究是安节度,陶太守的,其他人夺不去。咱们有点耐心,这个人在这待不住!” 第185章 孤立 当天中午的伙食,并没有人送来,雄霓的食量大,一顿不吃,就难以忍受,好在身上有银子,自己转出去买,走了很久时间,才垂头丧气地回来。 “这该死的地方,连卖吃喝的都怪,说是不卖给外乡人,见到我来不是逃,就是躲。” “那你没买到吃的?” “买到了啊,我是飞毛腿么,那些人怎么跑的过我。我追上一个卖干粮的,揍了他两拳,把他的东西都吃了,又丢了块银子给他,想饿死我,哪有那么容易。还有,你们的午饭也买到了。” 说着话,她从身上解下个干粮口袋,里面放着些几个发黑的窝窝,看上去就极是粗劣。她无可奈何道:“没办法,那家伙就只有卖,下次我去追人时,肯定要先看好,找准一个卖肉食的家伙追,就不至于没有荤菜吃了。” 柳长安苦笑道:“看来,我们接下来,就得做好准备,自己做饭。这些小贩谁不怕捕快呢?只要他们下了话,不许卖吃喝给我们,小贩就不敢做我们生意。不过这种事可短不可长,如果时间拖得久了,小贩们想不卖也办不到。再说了,我是开酒楼的,做菜是我长项,回头先把厨房改造一下,把我手使的家伙按着京里的样子打一套,就让你们两个打打牙祭。尤其是雄霓,你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到时候保证把你乐得合不拢嘴。不过巧妇难为无米炊,要做饭首先得有米,粮仓的事问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一个字,拖。说是卖监生的事,是州里报到朝廷,得到朝廷允准的。层层都有手续,不怕人查,也是为了筹集赈济粮食,不得已而为之。所得粮食,大多用来放赈,还有一部分用来偿还县里欠州府的债务,所以如今县库空空,没有粮食。眼下遭了旱灾,就还得继续募赈,开捐。至于要查放赈记录,就得查仓库底帐。我已经让戴九如通知仓大使,今天晚上以前,必须把底帐送到我这里。” 柳长安一笑,“那这样看来,今晚上又是个不眠之夜。”雄霓挥着手道:“我也来帮忙,还可以保护老爷和柳师爷。” “你来帮忙,你认识字么?” “别小看人啊,我……我就算不认识字,也可以给你们打下手,干体力活,搬搬东西,送送茶水。” 冯素珍道:“你照顾好你自己,查帐的事,就不要你做什么了。人多手杂,一个不留神碰翻了烛台,就会出大事。我和长安两人看这些底帐,都要小心翼翼,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我想那些人今天吃了教训,也不敢做什么。何况我是堂堂状元,谁如果想要对我不利,也得考虑下,这个后果他们是否承担的起。” 仓大使是在申时才姗姗赶来,他名义上是户部在地方的基层官员,与县令不是直辖关系,因此排衙时并不需要到场。当然,由于都在一个县办公,县令是有权查阅他的底帐,核对库房数字的。因此对于冯素珍看底帐的要求,他也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这人年纪五十几岁,与戴九如一样,身上的官服很有几处破损,上面打满补丁,还有些地方开了线,只能用粗线简单缝补一番。见到冯素珍之后,他自嘲地一笑,“下官何标,给大老爷见礼,下官这副样子,给咱们做官的人丢脸了。可是谁让自己做了这里的仓大使,就是这个样子了。” “何仓书穿成这副样子,并不是给我们官员丢脸,而是涨脸。如果天下的库使仓书,都能如何大人一样穿戴,那这个天下的百姓就有福了。”冯素珍朝何标点点头,表示嘉许。“何大人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多久了?” “回大老爷的话,仓书一职,本非世袭,但是下官此职倒真是来自家父。当年有乱匪抢米,家父为护卫仓粮战死于库房之内,正是他老人家舍命击贼,才给官兵争取了时间,最终没让强人夺走米粮。为示典恤,朝廷特许下官子袭父职,继任仓书,父子两代也快做了百十年的仓吏。” “原来如此么?那就好了。本官倒还担心问起前几年粮仓情形,有人一问三不知,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办了。这些帐是?” 何仓书指指自己抱来的箱子:“纸活一千,墨走八百。咱们大周的规定,县级仓储帐簿,只保留五年,五年以上一律交府衙保管。府衙保存十年,以上上缴州衙。下官手上,有咱们这县五年来粮食收支明细,但是其实在太多太重,下官一个人可拿不过来,只能把近几个月的送来。” 看着他那一头汗,也证明这箱子的分量不轻,冯素珍道:“辛苦何大人了,明天我会安排一辆车,把其余帐簿拉回来,不劳何老奔走。” 柳长安忽然问道:“何大人,咱们平遥今年的灾情很严重么?” “回柳师爷的话,今年旱情不算十分严重,奈何连年闹灾,民不得农时,就自然严重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只要看下官的帐簿就能知道,咱们县的仓库已经多久没进过税粮。这灾情,又如何不重。” “既然灾情重,就得赈济,我们又拿什么赈济?” “这……下官可就没办法说话了,如何赈济平粜,那是县尊想的事情,下官不敢多口。只是按着往年规制,多半还是要开捐,用得来的粮食放赈。” “咱们平遥有这么多有钱人么?已经卖出去两百监生,还会有人拿出这么多粮食?” “破庙有真神,柳师爷倒也不要把平遥看小了,咱们县里如果说富人,倒是还有几个。再者邻县之人,也可纳捐,到时候几个县粮食互相调拨,总是可以勉强维持住。当然,我们平遥能要来多少粮,就全看大人的手段。我们这里是偏僻地方,人们不认道理认实惠,谁能搞来钱粮,谁就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县尊这次只要能给县里弄来米粮,下面的人一准把您当菩萨供,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86章 查账 “当菩萨供未必,当肥羊来斩,我看倒差不多。这位何库使,送来的真是好帐簿,不愧是积年老吏,倒是有些手段。”冯素珍翻动着手上帐簿,眉头紧锁,脸色也不好看。 这些帐簿记录的确实完全,字迹也还勉强算清晰,可问题是仓库的记帐方式自成体系,与户部那边自相衔接。冯素珍榜下任用直入翰林院,没有户部观政经历,看这帐簿就有些困难,有的地方看的懂,有的地方就又有些迷惘。像是白粮黄粮,米豆麦粟,本色若干,折损若干。 一条条看下来已经头昏脑胀,再加上其去向流向变化多端,时而近时而出,时而借时而挪,看的她云里雾里,竟是不知自己看了多少,更别提追究这些粮食最后的数字是否准确。照这么查帐,怕是只能白费气力,查不出什么。 忽然,手上的帐簿被人一扯,她方要用力夺,柳长安已经说道:“松开,你是状元公,做大事的,这种粗活呢,就交给师爷来做就好了。不就是帐簿么,我来看就好。” “这些东西你看的懂?” “看你说的,我是开酒楼的,不能看帐还做不做生意了。这些鬼画符不管怎么绕,也跑不出我的手去,慢慢看我的好了。” 柳长安边说边摊开帐簿,一手提笔,一手翻动帐本,在准备好的毛边纸上进行着记录。这些帐虽然记的如同迷魂阵,但也只是就此时的记帐水平而言,尽力去施放烟雾,给查帐制造障碍。柳长安毕竟两世为人,现代社会的记查帐方式,远非大周那简单的借支帐所能比,何标自信的迷魂阵,在柳长安看来,就只能算是小孩子的把戏,根本糊弄不住人,连障碍也称不到。 看他笔走龙蛇,成竹在胸的模样,冯素珍也有些发呆。眼前的男子形象渐渐变得模糊,与另一个男子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当初亭轩做文章时,也是像他这样的,一样的自信,一样的意气风发。所不同者,当亭轩做文章时,是不许别人接近的,为了保证自己的思路不被打断,即使是冯素珍如果在那个时候接近他,也会遭到呵斥。何况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抢过冯素珍的工作替她来完成,毕竟李亭轩与贾武等人的思想比较接近,向来反对女子任事,更别说帮女人干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冯素珍就那么托着腮看着柳长安工作,直到红日西坠,她才意识到什么,连忙点了烛台,小心的放到柳长安身边,又拿起茶壶想要为他倒水。触及之处一片冰凉,她这时才醒悟,这一下午柳长安忙着工作,就没人想着做开水倒水,茶自然就是凉的。 自己原来也是如此粗心么?她颇有些失悔,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是亭轩,那自己这个妻子岂不是很失职? “我……我去给你弄点热水。” “不必了。” 柳长安说着话想来抢壶,却不想手正摸到了冯素珍手上。纤若无骨的素手吃他一捉,冯素珍啊了一声,茶壶就已经松了手。 壶并没有摔碎,柳长安及时的一记海底捞月总算是把茶壶接住,冯素珍趁机松开手后退两步,借着这件事掩饰着自身的尴尬。“看看我,真是够没用的,既不能看帐,也不能帮忙,连把壶都拿不好。” “没什么,你是该做大事的,这种小事,就该是我们来做了。你坐在这歇歇,我去弄水,顺带弄点点心来吃。今天整顿灶台来不及了,只好做点点心吃,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柳长安动作很快,时间不太长,就用自带的干肉做了锅肉粥,里面还放了些掰碎的杂粮饼子。“这些粗点心不受吃,但是可以顶饿。等到明天搞好了灶,咱们就有好东西吃了。这帮混蛋东西,居然不知道给后衙送饭,真该到前面去,再打他们一顿。” 冯素珍摇头一笑,“你是师爷,不是教师爷,就不要总想着打人了,斯文啊。” “斯文的前提是不能饿肚子,尤其是不能饿我们女状元的肚子。让县尊饿肚子,我这个师爷一样是失职。等回头慢慢收拾他们,不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他们是不知道悔改的。慢慢吃,东西有些烫,吃完你就去休息,这些帐我一个人就可以看。” 杂粮粥的热气,将冯素珍的眼睛熏的有些迷离,就在这一片烟雾中,一副记忆深处的情景出现在面前。那是一处花园里,英俊的少年一脸严肃地教训着身旁丫角少女,“文章得要自己做,书也得自己读,事事指望他人,还能有什么出出息!你不是要当才女么,就不要依赖别人,自己看看文章做的哪里不好,然后再来找我看。” 少女被训的极是委屈,鼻子一抽一抽的,却拼了命不让眼泪落下。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眼泪不但不会换来怜惜,只会惹来更多的呵斥。眼前的少年,在家里是有名的倔头,不会对任何人假以辞色,也不会刻意去讨好谁,即使对女孩子,也不会有容让。 他会给自己煮粥么?会替自己看帐?她摇摇头,自己心里已有答案。看帐的事应该倒是会,主要是他不会放心一个女人看的帐,肯定是要自己验过才放心。至于洗手做羹汤,那是女人的责任,他肯定会打发自己去厨房里做饭,自己在这里查帐才是。李郎的为人就是如此,心地很好,但却不是滥好人。认定各人有各人职司,谁也不该把工作推到别人头上。 柳长安的声音在耳畔传来,将回忆打断。“粥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说起来这东西没那么难吃吧?不至于连吃都吃不下。要不然你开张单子给我,明天让雄霓去采办,不肯卖就打到他肯为止,不能让你饿着。” “没……没有,粥已经很好了。我只是……不大饿。你也快吃吧,吃完该干活了,今晚上我们一起看帐。” 第187章 闹衙(上) 蜡烛在逐渐的缩短,灯里的油也在一点点耗干,茶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到了后半夜,一般人都懒得去厨房烧水,看着柳长安边打哈欠边为自己斟茶的模样时,冯素珍很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说起来也就是到了这里,我才抢上这个差事,如果是在京里,怕是轮也轮不到我。驸马爷,状元公,几时想喝茶,几时就有人伺候着。不过说起来,你不带丫鬟,也没有长随,平时就不惹人生疑么?” “我……跟他们解释过,自己从小独来独往惯了,用人不习惯。倒是公主给我派过女官侍奉,还暗示过我,女官会满足我任何需求。那个时候,安乐千岁还不知道我是女儿之身,等到知道了,就是出京的时候。” 看了大半夜的帐,两人脑子都有些发僵,索性就放下帐簿,谈些闲话。冯素珍与柳长安说起自己的经历,倒也没什么可隐瞒。“我在得知李郎不幸之后,就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因为我决定选的路,是没办法带仆从的。自己梳头洗脸,自己梳妆打扮,本以为自己什么都行,直到与柳兄相识,才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行。” “你不必太谦虚,单是易钗而弁,冒名赶考的这份胆量,高中状元的才情,我就远不如你。无非大家处境不一样,你是大家闺秀,从小有人伺候,想做什么,都有丫鬟帮忙。我爹是有名的清官么,除了仇人以外,就没给我留下多少财产。我自己……算了,我那过去你是知道的,多说没有用。不靠自己怎么活的下去,人被挤到绝境,就有了力量,做什么都做的成。不过如果有的选择,没有人愿意面临那种绝境,那滋味非常不好受。” 冯素珍虽然出自江南望族,没真的经过苦日子,但家里终究有仆妇丫头,乃至些做粗蠢伙计的女仆。从她们嘴里,或多或少,能打听出一些贫苦人家的生计。她见过的书生多了,有文才的也不少,但是能把自己料理得很好的,却不多见。一些所谓的贫生,也只是相对而言,还不至于苦到吃不上饭的地步。 毕竟其进京赶考,遇到的都是举人一级,其中又有几个是真的穷人?柳长安算是她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穷书生,自己做饭,自己煮茶。能把这些工作做的好,证明熟能生巧,也就是说,他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做。 仕宦子弟却要亲持贱役,冯素珍心里莫名的一酸,对柳长安的印象中,多了几分怜,复有几分敬。 “柳兄着实是吃了不少的苦,真让人唏嘘。否极泰来,我想柳兄接下来的日子,就不至于像过去那般辛苦了。” “也难说的很,就说当下,这破地方连吃口好的都办不到,想要在你面前露点手艺也不是易事。这衙门里差不多都是跟咱为难的,晚上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舒服日子也不易过。” 冯素珍指指帐簿,“他们再怎么阴险狠毒,总强不过朝廷法度,我用法治他们,不信不能把他们拿捏住。这份帐簿,就是捆仙索,明天派了大车,去把这几年的帐都拉回来,我就不信,查不出一点端倪。就是柳兄你……要辛苦一些。这些帐目我确实看不太明白,想要看出里面的蛛丝马迹就更难。” “辛苦一点倒没什么,做师爷应该的,不过连累县太爷天天晚上睡不好觉,这可是罪过。从明个我就回我自己房里去看,免得打搅你休息。” “不,就在这里看就好。我就算不能帮你看帐,也可以帮你烹茶墨墨,给你打打下手。毕竟这是我的事,要你一个人受累,我的良心下不去。不如这样,你教我怎么做饭,等你看帐的时候,就由我来煮茶煮粥,不用你忙碌。” 柳长安一笑,“状元郎煮的粥,当今天下又有几人消受的起?我可没资格名列其中。” “柳兄过谦了,你我之间只谈交情,不谈身份。什么状元郎,驸马爷,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在你面前,可是半点不敢自夸。只要能把事情办妥,就算为你拉马执鞭,我也没有怨言。” 谯楼上,传来四声梆点,柳长安指指床铺,“你去睡吧,天一亮还要攒足精神准备应付他们的招数,没有精神可不行。我在这眯一会,天亮叫你。” 吹灭了蜡烛,房间里变得漆黑,两人同榻而眠的事都已经经历过,现在这种睡法,彼此都已经感到很自然。借着黑夜的掩护,冯素珍甚至脱去了外面长大的衣服,只保留着贴身短衣,头一挨到枕头,很快就陷入梦乡。 如水月光透过窗纸照到床上,在朦胧的月色里,美丽的笑容浮现在冯素珍脸上。笑容那般恬静淡然,又是那么安详,仿佛身在闺阁之内,格外放心。柳长安端详了好久,才走回桌前,轻声嘀咕道:“火到猪头烂……火候不到,不能起锅……”自己也自睡去。 两人是被喧嚣的吵闹声从梦中惊醒,雄霓大力地敲着门喊道:“老爷,柳师爷,外面来了很多人找你们,样子很凶,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打走?” 柳长安霍然而起,来到门前问道:“人?什么人?” “老头,妇人,孩子,什么人都有。还有些是裹着伤的伤号,在那里嘴巴不干不净地骂,既骂老爷,也骂柳师爷。这些该死的公人只在一旁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要不要我把他们都打出去。” “不要动手,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冯素珍这时也已经从床上起来,阳光高照,美人初醒的慵懒神情格外动人,尤其领口处微微露出的一丝白皙,亦如温润美玉。可当事人惦记着外面情景,不知自己是何等模样,揉着眼睛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这些公人的新手段又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左右不过就是些老把戏。你穿上衣服,我们出去看看。记得站在我身后,别让他们弄伤你,还有啊,这些乡下人没读过书,骂人的时候很难听,千万别动气,也别冒火,犯不上。来,我帮你穿衣服。” 第188章 闹衙(下) 县衙门内外连通的甬道上,已经被愤怒的乡民堆满。这些人的数量将近百人,男女老幼皆有。大多数人上了年纪,少部分青壮男子身上也都有伤,还有些人拄着拐杖,或是吊着绷带,身上的药味离着老远都可以闻到。 他们身上的衣服大多满是补丁,一望可知,生计并不十分如意。为首的是个六十几岁的老人,紫红面皮上布满皱纹,脸上还有两道形如蜈蚣的伤疤,望去格外吓人。 在他的带领下,这些人口沫横飞地向衙门里斥骂着,诅咒着,用尽人间最难听的话语,攻击着新任知县李兆兴以及师爷柳长安。在队伍两旁,县里的公差都倚着墙看着,脸上大多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仿佛是在欣赏一出于己无关的大戏。 脸上依旧挂着彩的贾武与戴九如,声嘶力竭的高喊着:“大家不要乱,要相信县太爷也是有苦衷的,像你们这样闹,对谁都没好处。大家千万不能乱来,不能妄动。”但是实际上,却没有什么作用。 那为首的老人指着贾武道:“我跟你爹是拜把兄弟,在我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到一边去待着。戴老大,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不会对你动粗。可是这回新来的鸟县令,要砸我们几辈子传下来的饭碗,这口气我忍不下,也不能忍。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与山贼刀对刀枪对枪的拼过,刀砍到脸上都不曾怕,这回我倒要看看,这个知县能把我怎么样。是他狠,还是那些强盗狠!” “宋老,你这样就不好了,有道理讲道理么,你带这么多人来,搞的好象要打架一样,让下面那些小辈们怎么看?” “我这次是代全县的衙役捕快,来向知县讲道理的。这些人,全靠着家里的男人赚钱粮养家糊口换米吃,新来了县官,大家本以为是要给大家带粮食来,结果他倒好,一来就要砸饭碗,那让我们怎么忍?道理肯定是要讲的,不过京里人有京里人讲道理的方法,平遥有平遥的方法。入乡随俗,今天就让他见识下我们平遥人的方式!” 贾武一边徒劳的挥着手,一边道:“大家讲道理可以,千万记得不能打人。县令是状元郎,是朝廷命官,谁要是冲撞了大老爷,可是要砍头的。” “我们反正也要活不下去了,砍头就砍头。我家男人为了保护县城跟土匪打仗折了腿,现在居然说要免掉他的差事,这口气我咽不下。今天不说出个道理来,我不管他是谁,也照打!” 说话的是在老人身边的一个妇人,三十里许,眉眼很周正,攘臂挥拳,看模样下一刻就要出去打人。 贾武道:“五嫂子,你就别捣乱了,人家太爷身边带了护卫的,那功夫一个人打了我们一个班房。你过去,仔细着被她打死。” “打死好过饿死,我的男人除了当捕快什么都不会,不让他做这个,我们一家老小又怎么活?京里来的人既然那么能打,就把我们都打死好了。” 戴九如摇头道:“这……这简直是气话,不能动气,不能动气。你们看,县太爷来了,有话好好说。那位就是柳师爷了,你们可以先跟他谈,让他代为转达,都像你们这么吵,县太爷又怎么知道你们说什么。” 这时熊霓与柳长安一左一右在前引路,冯素珍一身官服紧随于后。三人面对这上百人的庞大队伍,却没有丝毫惧意,步履从容呼吸不乱,面上也没有慌乱神色,反倒是带着几分威严。 那个名为五嫂子的妇人看了看,问贾武道:“你说的那个高手,就是那大姑娘?那师爷怎么跟你一样,脸上有伤,是被她打的?” “是……被我打的。” 五嫂子会意的点点头,忽然大喊一声,朝着柳长安就猛冲过去,边冲边道:“就是你这个师爷乱出主意,要绝我们一家人的口粮,我今天跟你拼了!” 乡下女人一发起泼来,很是有些威势,贾武拦阻的身形似乎被谁所影响,微微一迟,五嫂子趁机就从他身边冲过去,张牙舞爪的向柳长安扑来。她平素里也是做活计的,所以没留指甲,可是那短粗有力的手指,如果在柳长安脸上来一下,足以留下一个清晰掌痕。 就在她的身子距离柳长安不过几步之遥时,一只素手却猛的挡在她的肩上,任是她如发疯的公牛一样如何冲撞,却始终动弹不得,两只手在空气中挥舞,怎么也落不到柳长安脸上。 第一次领教雄霓怪力的女人,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看这个姑娘,猛地向后一坐,一下子坐在甬道上,大哭大闹起来,“天爷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男人为了衙门拼命,被打断了腿,现在不但要被革掉差事,我还要被人打。京里来的人好大威风,就因为排衙时没来拜见,就要开革,这哪里是父母官,简直是皇帝。来啊,你这小昌妇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说着话就把头向雄霓肚子上撞去,雄霓依旧只伸出一只手挡住妇人的头,不让她靠近自己。此时又有几个妇人哭叫着向雄霓冲去,看样子是打定主意,靠人多势众,把这个姑娘挤开。 一些老人和孩子,则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石子,向着冯素珍身上丢,柳长安则如人体盾牌一样,挡在冯素珍面前,一时间也不知挨了多少石子。冯素珍的身材比柳长安矮一些,躲在后面倒是比较安全,但是她担心柳长安受伤,大喊道:“你们静一静,听我说话。像你们这样,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为首的老者挥挥手,喝骂声渐停,石块也没人丢。老人道:“说话好办,先说你那些主意还做不做数?我们就要个痛快话,只要你说,昨天你说的那些都不算了,我们现在就走。” “对不起,这件事没的商量,本官令出如山,无可更易。昨天我说了要开革的人,一个也留不住。衙役的世职,也必须要取消。”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商量的?既然要砸我们的饭碗,就让你看看,我们平遥人,是不是好欺负的!”老人再次做了个手势,石子比方才丢的更急,有些妇人和孩子,已经向着柳长安冲过去,嚷嚷着要把他拖来讲道理。 可就在此时,衙门之外,一阵雷霆声滚滚而来,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颤抖,随着一阵战马嘶鸣,紧接着,就是军靴踏地之声。有人高喊道:“阿史那将军在此,谁敢放肆!” 第189章 反客为主(上) 沉重的皮靴声,伴随着刀与盔甲碰撞的声音,如同天子早朝禁鞭,压住了所有杂音。随着几声大喝,人们的喝骂声、女子的哭闹声,顽童的啼哭声,全都戛然而止。整个衙门甬道里的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时间都停止了动作。 啪嗒。 一声轻响,却是不知来自何处的一块石子,落在柳长安面门上,在他的额头上,又留下了一个轻微的痕迹。 “放肆!柳公子是阿史那将军的好朋友,对他不敬,就是对阿史那将军不敬!”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响起,听声音就知道,这人不是汉人,说的汉话也很勉强。但是随着这话声,十几根皮鞭呼啸着,向着人群里就落过去。 这些进入衙门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身高体健高鼻深目的草原骑兵,样貌与中原人大为不同,出手也不留情面。不管男女老少,只管拿鞭子打过去。他们长年骑马放牧,鞭子玩的精熟,一记皮鞭出去,就有人见血。一时间惨呼声惊叫声不绝于耳,人群被动的向左右两面避开,随即就有十几个高大强壮的军汉旁若无人地从人群中碾过。 皮靴踏过甬道上的杂草,随着用力碾动,草就成了泥,当第二只、第三只靴子踩过之后,就与泥土混为一处,不复原来的样子。五嫂子见到这群异族士兵,自动收了哭声,讪讪地站起来,想要躲到一边。不想为首的一个军兵却朝她一笑,伸手就在她的胸脯上一捏。 “哈哈,好大……一晚上多少钱,我付给你!” “啊!”女人尖叫了一声,向着人群里躲,可是又有几个士兵伸出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捏,不时发出阵阵笑声。这些胡兵来自京城,不受本州军卫管束,即使作奸犯科,也只能告到他们自己的上司那里,至于怎么处理,就没人能知道。加上胡人的身份,更让百姓对其视为妖魔,即使告了官,多半也认不清是哪个胡人干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不了了之。 此时眼见几个兵把五嫂子围起来,你摸一把我捏一把,其他的妇人不但不敢救应,反倒是没命地逃开,生怕自己也成为这些士兵的目标。 无助的妇人眼看有人已经伸手要抱自己,只能大喊道:“县太爷救命,救命啊!” 柳长安此时咳嗽一声,“住手!既是我阿史那兄长的部下,就得给我些面子。现在我是这里的师爷,这妇人就是我治下子民,谁敢对她无理,就别怪我翻脸了!” 他话音刚落,仪门处就有人大笑起来,“柳兄弟果然还是像京城里一样豪爽,他说的没错,谁不听他的话,就是不听我的话。所有人,列队!” 方才还戏弄着妇人的军汉们,一听到这声吩咐,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分左右列队站好。眼观鼻,鼻观口,表情肃穆手扶刀柄,没了方才的模样。紧接着,在囊囊靴声中,一个高大强壮的男子,身披红斗篷自人群中走过,高大的身影挡住阳光,来到柳长安身前,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兄弟,这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是这些乱民么?你不用担心,我今天带了两百骑兵来,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杀光这些人!” 来的人正是这次奉旨剿匪的阿史那永忠,他身份尊贵,且手握兵权,这些胡兵是归附部队,于大周军令并不十分遵守。即使真的屠了这些百姓,事后安个土匪的名义,也很难把他怎么处理。 于这支胡兵的威名,本地也颇有了解,平素里来一二偏将副将,就足以颐指气使,驱使衙役如奴隶,何况这次是阿史那亲临。连那带头的老人,此时脸上都有些发灰,寻思着想走,却已经没了退路。 胡人嗜杀好女人的名声,在民间叫的很响,那些来闹事的妇人一想到稍后可能成为这些胡兵的战利品,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哭起来。还有人紧紧抱着随同一起来的孩子,不让其离开自己的怀抱,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安全。 柳长安朝阿史那行了个礼,“老兄,咱们也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到。他们只是朝我丢了些石头,没什么关系。至于这伤……昨天与贾班头切磋拳脚,练武之人么,比武的话很容易造成这种伤的。都是皮外伤,不妨事。” 阿史那朝着衙役里望过去,一眼就看到贾武,几步来到其面前,打量着他。“你就是贾班头吧?我兄弟是读书人,拳脚功夫不算高明,我是个粗人,拳脚摔跤射箭刀马,样样精通。如果你想比武,就来找我,我没有空,我手下的儿郎也会有空奉陪到底。你今天想不想练武?想的话,我这里有两百人,你挑哪个都可以,看看谁的本事好一些。” 贾武被他一看,就觉得脖子直冒凉气。班头这种衙役,在胡兵面前什么都不算,即使真被砍死,怕是都没地方说理。自己身后的靠山,也不会为这点事去和胡兵发生正面冲突,哪里还敢出来送死。 见他不说话,阿史那道:“你不说,我就当你怕了。一个没了胆子的武人,是没资格被称为武人的。你连武人都不是,今后就别想着找人比武,否则的话,我会派人来跟你切磋……” 他又看向这些百姓,“本官不知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有什么需求,要讲什么道理,也不关心这些。在这里我最大,所以我说,你们听。本官找平遥县有很重要的公事要谈,但是我讲道理,守先来后到的规矩。所以让你们先谈,我后谈。你们要谈什么,就派代表和县太爷说清楚,我在外面等。如果让我等的太久,我会不耐烦,至于我不耐烦之后会做什么,你们肯定不想知道。还有,我定一个规矩,讲道理的人,由县太爷和柳兄弟跟他谈。骂人撒泼打架的人,由我的部下和他他谈,你们想找谁谈,自己想清楚。” 第190章 反客为主(下) 被这群铁骑搅了局,事情就闹不成。原本指望人多势众,即使只是单纯的制造噪音,都可以营造出一种,我人多我有理的错觉。不管冯素珍说什么,她的言论都会被噪音所淹没,讲道理只能变成比声音大,三个人的声音无论如何也大不过这么多人,结局不管怎么样,知县灰头土脸是必然之局,搞不好还会受伤。 一个状元郎被百姓打伤了,当然是恶性事件,将来少不了要追究些人。但是状元自己,也会被认为不称其职。身为牧民官,搞到被百姓打的地步,就只能证明自身的施政确实存在极大问题,调回京师或是调到其他岗位,就都有可能。 意外搅局的骑兵,让这个盘算无法实现,秩序在马刀皮鞭的保障下,重又得到了尊敬。闹事者在大兵环绕的背景下,只能选出五名代表,到二堂与县令进行当面交涉。那个老人和五嫂子,都在谈判的队伍之中。 冯素珍端坐在公案之后,几个代表就只能跪在地上听她的话。所谓的谈判,自然没有公平可言。从一开始的百姓强势,到现在官府强势,已成必然之局。冯素珍说的话多,几个人没得到允许则不许说话,否则就要交给那些胡兵炮制。看着那些人高马大的军人,五嫂子人都吓的抖成一团,平素的泼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哪还敢多说半句。 “你们是本县衙役的家眷?自家男丁的姓名说出来,让柳师爷记好报给本官。” 几个人报了名字之后,冯素珍核对了名录,发现老人的儿子是因为外出干活,被自己开革了身份。这五嫂子的丈夫,则属于伤号之一。其他三人的情形也类似,有一个是就地开革,另外两个,都是伤员家眷。 冯素珍的神色很严肃,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意, “你们中有人也是捕快出身,即使不是,也是捕快家眷,做事却如同市井泼皮,这更证明了本官的说法,捕快世袭必须废止。否则的话,让你们这样的人成为捕快,我不敢想象,案子会办成什么样。在老百姓眼里,又会把捕快看成什么人!你们可以不在意捕快的形象,本官却必须在意朝廷的威仪体统。” “伤员的钱粮,一文钱也不会少,只要他的伤一天没好,朝廷就会管他一天的口粮工食。至于伤好之后,如果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捕快,就来参加大考,一经批准,就可重回三班。如果自己身体不合格,又何必来占一个名额,浪费大家的时间?本官要的是能跑能跳的捕快,不是要一群只会在班房里闲坐,勾结泼皮横行霸道的公人!” 名为宋老爹的老人,已经没了带人闹事时的脾性,连连磕头道:“太爷开恩,给我们这些做公人的,留一条活路吧。老朽也是做了一辈子捕快,实在做不动了,才让儿子接班,等将来我的孙子,重孙,还是要指望这个差事吃份钱粮。咱们捕快人家,从小就学着怎么抓贼,大一点,就到衙门里帮忙,跟自己的叔叔伯伯一起做事。从一懂事,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捕快的,现在你要砸掉他们的饭碗,可让他们怎么活下去?我们今天来闹,确实是自己不对,可是眼看饭碗被人砸掉,又怎么可能不来闹呢?就算今天有这些胡兵在,我们什么都做不成,可不代表我们心服口服,将来有了机会,我们还是要去讨个说法。如果县里给不了这个说法,我们就去府里,去州里越衙讨公道。” 冯素珍一拍桌子,“你是在威胁本官么?地方官确实都怕治下百姓越衙上告,那样自己很容易落一个无能的评判。可是那只是指普通的地方官,本官……不怕。就算你们告到安节度那里,本官也不在乎。你们说我要砸掉你们的饭碗,在本官看来,我恰好是在保住你们的饭碗。” “原来你们这些捕快,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出来顶职,一个人赚钱粮养活全家。朝廷给的钱粮又不够多,你们不自己去想办法,又能怎么样呢?可是现在不同了,捕快是可以考的,只要你们够本事,一家可以出几个捕快,有好几份钱粮入帐,又怎么会挨饿?除了青壮,老人妇女也可以来考,即使男丁没考上捕快,女子考上了,不也一样可以拿钱回去?” 五嫂这时磕个头问道:“大老爷,您说老人妇人可以考捕快,请恕民妇无法理解。要我们和一群臭男人一起抓贼,这怎么做的成?那些臭男人自己就是贼,到时候女人当了捕快,还不是要防着他们占便宜,怎么有心思做事?更何况考捕快的时候,老人女人又怎么比的上男人力气大,怎么考的过他们?” 冯素珍道:“你误会了。女捕快是本县肯定要成立的,所有女子归雄霓雄捕头带领,就是你们方才看到的那个大力姑娘。由她带着你们做事,也会给你们单独的班房,保证不会被男人占了便宜。至于说到报考,考捕快不是考武举,不需要你们一定武艺高强,只要能做事,本官就要。” 一名代表问道:“那请问大老爷,是要考什么?” “看你们的去向,决定考试内容。如果想做快班壮班,就要身强体壮,有力气能抓贼。如果是皂班,会手艺就可以录用。除此以外,老人不需要考取武艺,只需要看他们的口才和为人,将来专门负责调停街坊纠纷,解决乡民口角,这些年纪大的人做起来不是很方便?” 五嫂子又问道:“那女人能做什么?” “女人也可以捉贼,雄姑娘的武艺冠绝全县,就算贾班头也不是她的对手。除此以外,女人如果遇到坏人,往往羞于向男捕快讲案发过程,这个时候女捕快来问案,就会方便的多。再有,遇到走失的孩童或是老人,女捕快更有耐心,能和他们说话讲道理,比起男人来更方便。” 她看看五嫂子,“我知道,这个地方很多男人看不起女人,认为女人天生就该做家务,不能出来做事。作为女人,一定要自己看的起自己才行,如果连你都认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还怎么指望别人重视你?自己好好想想,本官的主张是好是坏。” 第191章 恩威并施(上) 几个谈判代表与冯素珍对话时,同来的乡民,就都在堂下围观,由于已经下了命令,为奉允许不得说话,否则一律治罪,那些乡民并不敢发声。等听到冯素珍讲解了招捕快,以及设计老捕、女捕等安排后,不少人的神情由愤怒沮丧,渐渐变的欢喜,看客们左顾右盼,似乎是想找人计议什么,但是随即就被胡兵凶恶的目光瞪回去。 离开舆情挟持的作用,几个乡民的口才和见识,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冯素珍这个状元。几番辩论下来,就已经完全处于下风。柳长安这时走出来,站在门口,朝着外面观看的乡民道: “各位平遥的父老乡亲,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向你们介绍下,我们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他姓李,是今科的状元……” 他抖起丹田,把冯素珍的情形做着讲解,等到最后,更是用足力气道:“我知道,咱们平遥之前有位李知县,为县里要来过赈济粮食,给大家发米。现在这位李大人,论出身比那位李大人更好,在州里的面子更大。新科状元啊,如果他去讨赈济,一定能要来更多的粮食。到时候,你们大家是不是都跟着受益?可是现在你们这样搞,让他连公都办不下去,公事解决不了,他又怎么给你们去要粮要钱?你们说,这样的闹法是在闹他,还是闹你们自己的肚子?” “再说,状元公也是你们能冒犯的?知道什么人能中状元么,全都是天上的星宿!冒犯了星宿,你们是要受天神责罚的。这不,你们刚一闹,就把天兵派来了。如果以后再敢乱来,等到打雷的时候,不知道就要收走多少人。即使天雷不收,国法也难容,以今天你们的行为,所有人都可以入罪,一个也逃不掉。” 他这一通既是威胁,又是许愿的话,让这些乡民大为惊惶。毕竟这些胡兵就在身边,如果知县真的动气,眼前亏是逃不掉的。阿史那永忠这时也开口道:“本官奉令带兵剿匪,维护本州治安。如果有人为非作歹,啸聚为匪,本官有就地剿灭的权力。你们这些人的人数已经近百人,又持有武器攻击衙门,还打伤了师爷,完全可以按盗匪论。李大人,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动手。” 一声轻响。 担任护兵的这些草原铁骑,同时将腰间弯刀出鞘半尺,锋芒外露。虽然人多,但是抽刀的动作是在同时发生,所以只听见一声响。这雪亮的刀,与凶恶的脸,标志着下一步就是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这些乡民都是捕快家属,平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是群霸道角色。但是今天遇到这些不受节度的胡兵,这份霸道就消失的一干二净。越是出身公门,越是知道这些兵的厉害。他们的战功就来自于剿匪,诬良为盗,然后大肆杀戮,这是他们立军功的不二法宝,不会有任何的不忍或不敢。即使将来有人出头,本章弹劾,自己的命也是回不来的。 “大老爷开恩,大老爷开恩啊。我们再也不敢了,请饶了我们这回吧。” 乡民里有人已经跪在地上用力地磕头求饶,孩子凄厉的哭声,作为伴奏曲,在院落里回荡开。戴九如分开人群,来到二堂上,朝冯素珍施礼道:“大人,他们行事确实有荒唐之处,不过都是群无知百姓,做事不知轻重也可以谅解,还请大人上体天心,手下留情。” “戴老放心,本官是知县,就是父母官。百姓于我如同子女,没有哪个父母愿意看着子女被人杀掉,我也不例外。但是此风不可涨,此例不可开,这些人都是捕快家属,其中还有捕快本人,与普通乡民不同,都是知法懂法之人。明知道冲击衙门罪过非小,却还敢这么做,你说,他们背后的凭仗是什么?” 虽然冯素珍年纪比戴九如的儿子还要小几岁,可她毕竟是主官,在官位上先天就占据优势。此时背后有大军撑腰,又已经把乡民制服,气势就更充足。两眼直视之下,目光如同利刃,竟让戴九如这老公门觉得背后发凉,不敢直视冯素珍,只好低下头去。 “大人……下官不知。” “戴老你说不清楚,我来跟你说。他们所依仗的,无非是四个字:法不责众。认为不管怎么闹,朝廷都不会处置他们这么多人。何况除了老人就是妇人,再不就是些伤号,以为朝廷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本官今天就是要告诉他们,王法大过一切,谁敢冲击衙门,藐视官府,谁就得付出代价,不管他有多少人,也不管他是谁。无知蒙童可以例外,除此以外,不管是老人伤员还是妇人,都不准离开,关到临时班房里,由柳师爷负责记下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本官要做处置。” “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发落他们?” “很简单,先要看他们是否说了真话,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还敢说假话,那就只能交给阿史那将军负责。所有说了真话的,今天可以免死。但是受伤捕快,免掉三月钱粮伤药,就地开革。日后领取赈济之时,凡名册上有名之人,也停赈三月以示惩戒!” 今天来这里闹事的,无一例外,都是衙门里公人家眷。本来做伤员可以拿汤药工食,只是担心伤好后能否来做事,所以来闹一闹的受伤捕快,没想到居然把差事闹丢,登时顾伤势跪地求饶。女人们听到听赈,便如挨了记闷棍,哀号着求大老爷高抬贵手,还有的开始骂着贾武等人害人不浅,居然给自己指了这么条死路来走。 阿史那朝手下士兵使个眼色,那些强壮的胡兵,开始拖着这些人向班房里走。按着男女老幼,分散在各个衙署班房里,每间房子里的人并不多,门上又有人专门把守,禁止彼此更换房间,或是聚在一起搞对抗。 把这些人分派下去,冯素珍又看向贾武,粉面上罩了一层寒霜。“贾班头,今天的事你有什么想说的?柳师爷受伤,你和你的人都难辞其咎,你的差事当的可称职!” 第192章 恩威并施(下) 阿史那的鹰眼看向贾武,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李大人,按照我们军队的规矩,凡是不能完成军令的,轻则打军棍,重则要斩首。公差不适合军法,但是听说衙门里不是很喜欢打人板子么?这位贾班头想必很善于打别人板子,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善于挨板子。” 贾武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如果没有这些胡兵来,这帮家属大闹一通之后,县令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毕竟他与这些闹事者互为表里,惩办了他,这样的闹剧还会发生。一旦酿成越衙上告之类的事,对于贾武个人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可是阿史那的话就格外有分量,他和他的胡兵在这给冯素珍撑腰,贾武和他手下的捕快就不够看。力量悬殊,自己就是对方手心里的面,想怎么揉就能怎么揉。 他只好跪倒在地,摘下翎帽磕头道:“卑职无能,实在是手下的人手太少,根本拦不住他们。” “我看你不是人手太少,而是人手太多了吧!”冯素珍冷冰冰道:“你和你的人,做的很出色,本官看在眼里,心里要对你说声佩服。我知道,衙门里都是你的兄弟部下,即使打你板子,也无非敷衍公事。所以这板子,由雄霓来掌。把怠惰公事的贾班头拉下去,重打四十,由雄霓亲自掌杖。” 两旁的公人互相看着,似乎想要为贾武讨人情,又看着戴九如的动作,一时间僵在那里,没人向下拖人。冯素珍脸上怒意更盛,用手拍着公案,“怎么,本官的命令你们不打算执行,还是都没听见?” 戴九如忙道:“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没听到大老爷的令?把人拖下去,当堂动刑,棍棍见血!”他又朝冯素珍行礼道:“大人息怒,今天来闹事的,不少都是公人的亲属,彼此沾亲带故,位属长幼,贾班头一时糊涂,不能拦阻他们,确实有不当之处,理当受刑。但是男女有别,且除衣受杖,雄姑娘一介女流,多有不便。就由皂班力役当堂动刑,大老爷亲自验看就好,保证不会有任何包庇。” 哪知雄霓这时已经从一名差人手里夺了根毛竹板过来,兴奋地朝贾武跑过去,“没关系啊,有什么不方便的?在家里的时候,男人光身子洗澡见的多了,就像谁没看过似的。来啊,是你们脱还是我动手,脱了衣服好动刑啊。” 阿史那看看雄霓,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赞许的意思,“这个姑娘……有意思。” 毛竹板带起风声,重重落在身上,传出一声声闷响,贾武人很是硬气,板子落在身上的一刹那,周身的肌肉一紧,人如同投入锅中的活鱼一样,身子向上一挺,但是随即就被两个公人按住。他紧闭着嘴,将痛呼咽回了肚子里。一口气憋在胸口,大瞪着双眼,挨着一记又一记板子。 血肉随着毛竹板起落而挥洒,雄霓力气大,且精通武艺,打人的手法并不陌生。这板子用的是重手,没有丝毫留情。等到第七板下去,却见贾武一声闷哼,嘴里吐出一缕鲜血,头向侧一歪,两眼眼白上翻,人就像散了一样一动不动。 几名公人连忙叫道:“贾班头死了!贾班头被打死了!” 阿史那大喝道:“喊什么?人哪有那么容易死,乌林,你去看一看。” 一名军汉应声而出,走到贾武面前,弯腰摸了摸贾武的脖子,转头道:“回将军,他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而已。只要一盆冷水,立刻什么病都没了。” “我就说么,人哪有那么容易死掉,来个人,给他预备冷水。” 戴九如撩起袍服下摆,跪倒在冯素珍面前道:“大人,贾班头几世当差,兢兢业业,祖上给咱们县里是立过大功的,今天纵有些疏失,也请看在他先祖面上,从轻发落,这顿板子不如就此寄下,等到伤好之后,再行不迟。” 其他公人见戴九如带头,也纷纷跪倒在地道:“大人,请高抬贵手,且饶此一回。” 冯素珍冷哼道:“这就是我说过的,差役世袭弊端横生,一人犯法,众人求情。一个差役的罪过,也要牵扯到祖上功劳,若是不知其根底的,还当他是世袭勋贵,开国功臣后裔。他应受杖四十,现止七杖即停,余下三十三杖未受,实在太便宜他了。你们既然愿意替他求情,不如就替他受杖。” 她的目光逐个看过去,所有差人全都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生怕冯素珍一怒,这板子就真落到自己头上。她扫视了一圈,猛的一拍惊堂木,“我给你们三天期限,把衙门收拾干净。如果自己做不到,就去找工人,工料银子由本官来出,但是三天之内,如果衙门还是这个样子,死气沉沉有令不行,那么你们就仔细着,雄班头的板子不留情。还有,从现在开始,平遥县班头正式由雄霓担任,贾武降为普通快手以观后效,退堂!” 袍袖一掸,公人们只好跪下行参道谢,随后鱼贯而出,公堂里就只剩下冯素珍一行与阿史那和他的部下。阿史那永忠朝身边军兵使个眼色,“去看着那些人,别让他们串供。李大人还想从他们嘴里问点什么,别坏了事。” 等到这些军兵出去,冯素珍与柳长安同时起身,给阿史那施礼道:“多亏将军及时赶到,否则今天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自己人,就不用说什么谢了,我与柳兄弟一见如故,是好朋友。对我们草原人而言,为好朋友牺牲性命也再所不惜,何况是帮这点小忙?不过是带几百人压压马,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奉旨剿匪,本来就是要保护李大人安全,如果李大人有什么意外,我也要承担责任。” 他看看外面,面色阴沉道:“这晋州透着邪门,官府、盗贼、百姓、公人全都透着古怪。在这里当官,日子可是不怎么好过,要不要我派几队兵给李大人?保证比你手下的公人管用。” 冯素珍笑着摇摇头,“多谢将军美意,我想我很快就会有得力的公人听用,不会有什么麻烦。我倒是有件事要请教将军,您的部队比下官进入晋州更早,据将军所见,这边的天气到底如何?” 第193章 疑云 阿史那永忠先是一愣,随即一笑,“这个问题,倒是让我不好回答了。如果是其他人问,我只能说,天旱少雨,连我的军马都常常找不到水喝。毕竟连控鹤监都是这么上报,我一个外族人如果所报与地方不符,岂不是自讨没趣?可是李大人在今时今地问,我就要说一句,雨大路滑,马队难进。我带了三千人进晋州剿马贼,可是被这雨耽误了行军,只猎到了几只兔子,狡猾的狐狸,凶狠的狼群都逃掉了。” 柳长安道:“安节度这般厉害,连老兄都要卖他面子?” “安节度是不是厉害,那是一回事,我卖不卖他面子,是另一回事。我们这些外族人,本来就比你们自己人更要小心谨慎,稍有不慎,被人咬一口,起码也是伤筋动骨。安节度的部下找到我时,只给我看了控鹤监上报朝廷的文书,上面写的很清楚,天旱无雨,颗粒无收,合州百姓,嗷嗷待哺……” “你说,他们给你看的,是控鹤监的文书?”冯素珍眉头皱起,“控鹤监自成体系,文书投递向来不经外手,任何官员均无权拆看控鹤密报,这安定邦……” 阿史那无奈地一笑,“所以我一看之下,就只能在安节度的奏章上附署,认可他说的情况。现在如果有人要查这里是不是干旱,我也只能说是,否则的话,自己身上也有责任。” “那老兄就这么低头了?安节度毫不表示,这未免说不过去吧。” “实不相瞒,金银美人,他都送了不少,不过最关键的,还是我这三千人的粮食马干。晋州未必干旱,但是找粮食肯定不容易。官仓十有九空,而且我们客军入境,想要征调粮草,必须要看地方官的脸色。人的肚子还好办,关键是我们的坐骑不能饿着,对我们而言,马比自己更重要。安节度做事很漂亮,到现在为止,没在粮草上和我为难过,投桃报李,我也得对他有所表示。否则我的马匹吃不上草料,这就是大事了。” 柳长安道:“这我可以理解,人在屋檐下,不容头不低。目下老兄的人马,是驻在哪一带?” “三千人尤其有脚力,集中在那一府,都是个负担。所以安节度提议,让我把部队分散到晋州各府,以便于就食,我也只能答应。我自己的人马,就在平原府这一带活动,晋州各府都有匪盗,又以平遥贼的声望最高。我早就想和他们较量一下,好好出一口气。” 不管安定邦做事多漂亮,下面的官员肯定要为自己的利益考量,加上阿史那是胡人,在大周颇受歧视,他和他的部队明面上是京里来的天兵,私下里受的挤兑也不会少。历来客兵为害,都是两方面原因都有,不能单独把责任推给任意一方。他胸中闷的这口气,就只有借着打仗才能发散出来,也就难怪今天动手格外狠辣。既是给柳长安出头,未尝没有借题发挥撒火的意思。 冯素珍问道:“不知两下可曾见了阵,胜负又如何?” 阿史那摇头道:“那些土匪狡猾的很,从来不跟我正面接触,只有小股游骑与我的巡哨打了几仗,也就谈不到胜负。据手下儿郎回报,这些平遥贼武艺高强,马术精湛,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但是最难缠的问题,还不是他们的战力,而是百姓的态度。本地百姓对他们看法并不差,对于这些盗贼总是给予帮助,比起来我们反倒是孤立无援,有几次被人指错了路,还差点迷路转不出来。有这层原因,到现在可以说师老无功。” 柳长安道:“话不能这么说,阿史那兄长的部队虽然暂时没消灭平遥贼,但是其他地方的匪患已经大为减少。明面上的山贼强盗都销声匿迹,还有几股很有些名气的马贼,都被你们所扑灭,很是有一番战功。” “不不,这也算不了什么,我们这些人从一生下来就是战士,对付强盗,肯定能赢,就是看赢到什么程度。几股最大的马贼,现在都还没能被解决,如果拖延的时间太长,只怕安定邦会找到理由,让我们回驻京师,那这晋州的匪患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平息。” “怎么,安定邦如此没用?据我所知,他也是跟随裴大将军跟北蛮人打过仗的骁将,带兵上很有些本事,难道就对付不了强盗?” “安节度的本事未必小,不过本事大小和能不能对付盗贼,却未必有关系。你可知我们在剿匪的时候,找到了什么东西?” 阿史那看看四下没有旁人,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柄匕首放在桌上。“这就是我的部下对付一路马贼时,拣到的兵器。安节度每次战后都会派人用大价钱收购我们缴获的战利品,尤其是兵器,更是能换回大笔粮草。这把匕首,是我那部将私自留的,安节度也不知道,否则一准也被换走。” 柳长安拿起匕首在手上反复的把玩观察,这把匕首很锋利,如果近身格斗或是防身时,绝对是一件应手的兵器。最为特殊的,并不是它的锋利程度,而是刀身上篆刻的两个字:天武。 柳长安回忆片刻,“天武……天武军?这不是晋州的驻军?” “不错,晋州驻有四军之众,天武就是其中之一,且是我们节度使大人自己直接管辖的部队。如果只是少量天武军的器械流到马贼手里,还可以说是和马贼战斗中被其夺去,或自己丢失。可是我们消灭的那支匪帮,三百多人,全都装备天武军器械,甚至还有军中用的八牛弩以及上好的铠甲。如果他们能夺走这些器械装备,那必然是一支强军。可是从交手的情况看,这些马贼并没有多强的战力,无非是群乌合之众。那么这些军械的来历,我就必须怀疑一下,这个匪怎么剿,又能否剿的动,也在两可。你我弟兄之间,我可以说一句话,如果我的兵回京,这晋州的匪,就一定剿不完。” 柳长安沉思片刻,“兄长,这把匕首可否送给小弟?” 阿史那笑道:“如果不是想把刀送你,你当我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它,又拿给你看?” 第194章 分化 几百名骑兵,县衙门当然住不下。好在阿史那永忠也没想过为难县里,早就在城外选好了驻兵地,留下二十名士兵负责警卫后,就带着其他人到城外驻扎。安定邦于阿史那所部粮饷供给无缺,这些胡兵随身都带有数日行粮,并不需要县衙门支应粮草,反倒是帮着柳长安解决了目前最紧张的口粮问题。 这些胡兵虽然大多吃粗粮,但是每人都带有一到两斤细粮,加上肉干以及鸡蛋等食物,用来供养柳长安这三个人倒是绰绰有余。是以晚饭之时,柳长安连称阿史那此行最大的功劳不是解围,而是放赈。 士兵按着柳长安指导,对县衙门原有的灶台做了改造,但是手使的家伙一时还打不出来,吃炒菜还要等上几天。有了几百斤细粮,总算不至于吃粗粮,连冯素珍晚饭时胃口都比平时好了不少,多吃了不少饭食。 阿史那善饮更善劝饮,与他同席避免不了喝酒,即使他不想把谁灌倒,但是喝几碗酒总是免不了。胡人身上都带有酒囊,里面满是烈酒,柳长安酒量不宏,几口就顶不住,冯素珍也好不到哪去。反倒是雄霓是天生海量,与阿史那对饮两囊面不改色,让阿史那连呼佩服。 对这些闹事者的登记做完,天已经到了掌灯,本来有了胡兵放哨,不需要柳长安警戒,可他还是很自然地推了冯素珍的房门。房门应手而开,冯素珍也很自然的起身道:“回来了?来尝尝我冲的茶汤,虽然做饭不灵光,可是烹茶我还是可以的,在京里,连恩师都愿意喝我的茶。” “卢相喝的茶,我也有资格喝么?” “怎么没有?今天如果不是柳兄保护,我身上少不了要挨几记石头,搞不好还要受伤,这茶算是我感谢你的,一定要喝。” 柳长安接过杯子道了声谢,“挨几下石子,能换一杯茶喝,这生意很做的过。如果再有这种事,我还要抢着来做。” 冯素珍笑道:“你还想再来一次?说实话,虽然我知道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可是心里还是有些怕。就算挨几下打,面子也丢光了,以后还怎么维持体统。再说他们不敢伤我,不代表不敢对你动粗,如果不是阿史那将军的大军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柳长安道:“也无非是让雄霓动武而已。那是最后的选择,轻易不想走到那步,按我想阿史那不来,他的部下也会来。毕竟他的三千人入晋名义上是剿匪,实际就是你的亲兵。如果你有什么闪失,他肯定吃罪不起。我们到了一天,他的兵怎么也会来。” “那样也不保险,如果他晚来一步,你非要吃大苦头不可。坐下吧,我给你擦上伤药,昨天和贾武打架的伤还没好,今天又伤了。” “医官已经用过药了,不必再来一次。” 冯素珍却霸道地一挥手,“让你坐下就坐下,他那军营里的医官长的像个屠夫一样,说他杀人我都肯信,他包扎的伤口哪值得信任。还是我来比较放心一点。” 温水蘸湿了帕子,擦着柳长安头上脸上的伤口,与昨天打架的伤口比,今天的伤口要小的多。但是这次是实打实为冯素珍受的伤,一想到柳长安当时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冯素珍的动作也不由轻了几分。 “你打贾班头,算是给我出气吧?” “当然了,他故意放那些人过去打你,我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又怎么行?这些人无法无天,目无官府,只给了他七板子,实在太便宜他了。等找到机会,还要给他点厉害看看。” “雄霓的七板子,比其他人打八十还可怕,你说的那个屠夫军医看过了,贾武两条腿全断了,不趴三个月没法下地。比这更要命的,是免了他班头职务,交给雄霓来做。虽然这不代表他在衙门里说话就没人听,可是被女人顶了位子,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这口窝囊气比起板子更要命。” “活该!看不起女人,就该受到这种惩罚,我这回让他归一个女人管,看看他还威风不威风。对了,那些家属姓名登记的怎么样了。” 柳长安一笑,“还能怎么样,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求我让我手下留情,还有的女人愿意陪我睡,只求我别把她们的真名写在上面。三个月领不到赈米,还要害自己家的人失去饭碗,更可怕的是,这些名字在衙门里记档,等于在你这留了帐。以后凡是有事涉及到官府,必然被刻意针对,这个损失根本没法估量。这会啊,他们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你的面子算是替我争足了,之前骂我的,现在都跪下求我,只要我肯啊,勾勾手指,就有女人愿意陪我了。” 冯素珍道:“那你是不是肯了?”手上却不觉加了几分力道。 柳长安连忙道:“你怎么比那屠夫还残暴,小点劲,我受不了。一群庸脂俗粉,又有什么意思,再说不能丢了你李青天的面子,当然是严词拒绝了。不过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我已经答应,人名上可以打个商量,只要他们今后懂得如何做人,我就把这件事替他们压下去。这回你算是帮我赚了不小的名声。” 冯素珍的动作这才变得轻柔起来,“当然,你是我的师爷,更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允许他们这么欺负你。敢打伤你,就得付出代价。以后在县里做公事,少不了与下面打交道,你的名声好起来比我的名声好更有用。怎么样,问没问出他们的主使?” “话说的不清不楚,但是大概可以猜的出,就是衙门里的公人挑拨他们来闹的,要不然怎么会凑的这么齐整?按我的看法,得恩威并施,现在威风是够威风了,下面是该怀柔。让他们知道,跟着县令走是有好处的,我明天先把帐簿要过来,不必急着核对,先去看看几位没来闹事的伤号,把县太爷的恩典发下去,给他来个中心开花!” 第195章 侠女(上) 次日正好是平遥的集市,自发形成的市场,从事贸易的人并不算多。不管是商贩还是购买者,全都面带菜色,神情呆滞,在他们的目光里,看不到名为希望的火种,只能看到冷漠与木然。 随处可见的垃圾,站在摊子后面发呆的商人,见到人过来,也提不起精神招呼,大抵是知道招呼了也没用处。车轮声打碎了平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远远的走了过来。女子身材娇小,却推着一辆大号独轮车,男子摇着折扇步态悠闲,穿戴极是整洁,可惜脸上有明显的淤伤,让这副潇洒仪态打了几分折扣。 车上已经堆了半爿猪,还有两袋大米,在集市上买这么多东西,就属于阔客。几个商人见到车向自己的摊子过来,精神明显振奋了些,有人已经拿起面前价格最高的商品,准备向来人兜售。 就在此时,却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声,在集市中响起,“救命啊,有人偷东西啊!” 摊主朝着声音来源望过去,但随即又低下了头,没有任何干涉的意思。集市上采买东西的人,自发的让出一条道,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一手提了个钱袋,另一手持一柄尺余长刀四下挥舞着,高喊道:“我看谁敢过来找死!” 一个中年女子紧跟着他跑过来,看她身上的衣服就能看的出,她的生计并不富裕,衣服上满都是补丁。既心疼钱袋,又怕刀子,所以不敢追的十分紧,却也不肯放弃。只能向四周的人求助道:“大家行行好,帮我抓住他。这是我给家里买米的钱,如果钱没了,家里人都要挨饿。大家帮帮忙……” 男子道:“别听这贱人胡说!我是她男人,她偷了我的钱来这里乱花,到当然要拿回去做正事。谁也不要干涉我的家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书生皱皱眉头,推独轮车的女子已经将车放下,正准备飞身跃出的当口,却见赶集的人里,忽然响起个女子的声音。“张二混子,我认得你,你根本不是这女人的相公。快把刀放下,否则当心我抓你去衙门!” 男子匆忙的看过去,见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正指着自己喊。他愣了愣,随即认出女子的身份,大怒道:“我的事跟你无关,你少多管闲事。你爹自己都快不行了,你家里又没有男人,将来还不知道谁袭捕快的职。但是不管谁袭,都跟你没关系,你不是捕快,少管别人闲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女子并没有畏惧,反倒是迎着刀子走上去,“来啊,我倒要看看你准备对我怎么不客气。我爹抓过你两次,你还不知好歹,继续干坏事。这次我要把你送到县太爷那,让他好好发落你,非把你的腿打断不可。放下刀子,乖乖束手就擒。我告诉你,两个外省来的兵大爷今天定好了来买我的核桃,如果待会他们看到你拿刀……” 听到兵大爷,男子的脸色一变,“你……你说真的?真有外省来的兵,找你买东西?你要是敢骗我,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信不信随你了。反正我们定的时间马上就到,那些兵的名声,你想必熟悉的很。我只要喊一声捉贼,他们再看到你拿刀,会怎么样呢?我可想不出来,要不你猜猜看。” “小贱货,今天算你厉害,改天再跟你算帐!”男子将钱袋朝少女用力砸过去,刀子随手一丢,转身向市场外飞奔。少女眼明手快,伸手已经抓过钱袋,朝男子喊道:“张二混子!”紧接着从身边的摊子上抓起些东西,朝男子猛丢过去。 男子下意识的回过头,却见一道乌光正奔面门而来,不等他做出反应,鼻梁上已经挨了重重一击。如同被一柄重锤当面砸中,男子只觉得一阵酸意在脸上弥漫,不知是血还是鼻涕的液体,不受控制的流出来,眼前阵阵发花看不清东西。 他怪叫着伸手擦拭,少女则将更多的东西朝他丢过来。边丢边喊道:“二龙戏珠,三阳开泰,一击定乾坤!”男子的双眼、嘴巴、膝盖接二连三的被暗器打中,身形踉跄着向后跌倒,人几乎坐到地上。随着坤字出口,却是要害处挨了重重一击,男子的身体倒在地上,如同虾米般蜷曲起来。少女三两步赶过去在他脸上用力一踩,“光天化日偷东西还敢拿刀!跟我到衙门里去,让县爷治你的罪。” 丢钱袋的妇人这时才敢过来道谢,少女把钱袋还给她,又嘱咐道:“大婶千万要小心,买了米就赶紧回家去。现在这市面秩序不好,好多人出来做坏事,你不要多耽误,免得再被人抢了,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的,姑娘啊,你这是准备把他?” “送到衙门去见官,交大老爷处置。这个人啊我爹抓了他三次,居然还敢出来做恶,可见是个坏胚子,不好好收拾一顿又怎么行呢?” “可是……他们好象很凶的样子,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惹的起他们。我把钱追回来就行了,你……别惹麻烦。” 少女满不在乎的提起张二混子,将他两膀反剪,用绳子在手上一捆,看上去捆的并不负责,但是不管张二混子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绳子束缚。少女提着绳头,在他身上又踢了一脚,“这叫神仙索,越挣扎勒的越紧,再乱动留神两手都废了,可别怪我。家传手艺,你还想挣开?做梦!” 她朝那妇人笑了笑,“大婶,你这么想是不行的。自古来邪不胜正,如果我们怕贼,不是助长他们气焰,反倒是让好人没了申冤的门路。如果这个世道让坏人压过了好人,那就要天下大乱了。我爷爷是捕快,我爹是捕快,我将来也要当捕快,才不怕这些坏人。我这回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平遥不是法外之地。” “说的好!”那书生已经走过来,朝少女点点头,“姑娘这话说的好,我姓柳叫柳长安,是咱们县里新来的师爷,你想当捕快这件事,我应了。来,我带你见见你未来的上司,雄霓雄姑娘。” 第196章 侠女(下) 雄霓推着车,少女牵着绳头,将张二混子向着衙门拉过去。张二混子的消息似乎很灵通,听到雄霓的名字,就变的比绵羊还老实,低下头乖乖前行,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少女看看雄霓推着独轮车浑若无事的模样,也忍不住吐吐舌头,“雄捕头,你力气好大啊。这车虽然我也能推,却没办法像你这么轻松。” “没什么啊,这点东西本来就没有多重,我的力气大没关系的。倒是你啊,刚才暗器扔的不错,如果不是你放暗器,我就准备扔袋米出去,砸死这个混蛋。对了,你扔的什么东西?” “核桃!我爹现在受了伤动不了,我就要卖核桃贴补家用,当时手上没有什么东西,就把自己的核桃拿出来丢了。” “那你跟我们来,你的东西怎么办?” “有街坊们帮着看摊子,核桃不会丢的。再说是自己家树上结的,也不值什么钱,比起核桃来,当然是抓在比较重要。” 柳长安打量着少女,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身,棠紫色的皮肤,细眉大眼睛,于这种小地方,就得算是个出挑的姑娘。更重要的的是,她身上洋溢地青春活力,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里,更显得分外难得。 他问道:“你方才说你爹是捕快,你爷爷是捕快,不知道姑娘贵姓?” “我姓唐。” “令尊是唐英唐捕头?壮班班头,以前贾大捕头的助手?” 听到贾捕头的名字,唐姓少女脸上浮出一丝阴霾,但随即就消失了。“是啊,因为平遥贼进城,爹带了人去跟他们打,被砍伤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按郎中说,怕是最好也只能落个瘫痪。不过阿爹说过,猎犬终需山上丧,大将难免阵前亡。做捕快的,就要随时准备好为抓贼丢掉性命。他不让我学武功,不让我抓贼,就是怕我也变成这样。” 雄霓道:“你方才打暗器的手法不错的,怎么说不会武功?” “我只会打暗器而已,还是跟爹偷学的,武功是不会的。现在阿爹这样,捕快的职位听说又取消了世袭,以后我怕是只能安心卖卖核桃,不能想着当捕快的事。” 柳长安道:“姑娘别难过,你当捕快的事包在我身上。你看车上这些东西,就是我们买来,准备去探望令尊的,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这碰上了。” 唐姓女子一喜,“师爷,你说真的?你们没忘了我爹?还要……要带这么多东西去看他?” “当然了,令尊为保护县衙而受伤,谁能够忘记他,谁又敢忘记他?我们不但要送东西去看令尊,还要为他延医买药,尽最大所能让令尊康复。如果县里的郎中不行,我们就去府里或者州里,所需的费用,衙门会出的。” 正说着话,人已经到了衙门。门首站岗的衙役离老远就跑过来见礼,对雄霓也分外客气道:“捕头,您怎么自己推车,让小的来……” “不必了,这个犯人交给你们,他偷东西还拿刀威胁事主,我怀疑他跟强盗有关。我看……把他交给阿史那将军算了。不是有二十名士兵在衙门里么,把人交给他们,我还有事要办。” 捕快把张二混子向里一推,“每次做贼都有你,早晚把你小子打死,这回有你好受的。”又看了一眼唐姑娘,面露笑容道:“唐水啊,你也来了。怎么,是来看贾捕头的?他在家养伤呢,在这可看不到。” “呸,谁来看他?我是来抓贼的,这个贼就是我抓的。我说罗三,你们能不能别那么没用啊,我爹抓了张二混子三次,哪次不是前脚抓进来,后脚就放出去,搞的百姓对我们捕快失望透顶,都不愿意相信我们。结果现在好了,他拿着刀啊,还敢威胁丢东西的人,这样子强盗只会越来越多,我们的脸往哪里放?你爹也是捕快啊,你就不能为捕快想想,也做点事?” 名为罗三的捕快尴尬地一笑,“是是,我忘了,他那副德行,明显是被唐水你打了个三阳开泰。是不是又是核桃啊?你说的我记住了,这回不会那么便宜他。不过……你自己多加小心啊,张二混子的老大不是个等闲角色,要防范着些。” “我不像你们那么没用,他的老大不管多厉害,我也不怕他。我现在到里面拜见一下大老爷,把事情说明。” 柳长安道:“那就不必了,我回头会和大人说明白,我们先去看看唐老爹。” 唐水领路,三人又向着唐宅走,边走柳长安边问道:“姑娘的名字家做唐水?” 少女脸一红,“都怪我爹不好了,当时我娘怀我的时候要他想名字,他倒是想了好几个威风八面的名字出来,可惜都是男孩用的。他说我们唐家五代单传,必然还是个儿子。哪知道生下来是我这么个女儿,那些名字都不好再用。总不能让我叫唐无敌,唐铁掌吧?爹又对女孩名字没兴趣,说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叫什么都可以。正好他当时口渴想要喝糖水,所以就……你们别笑啊。” 柳长安摇头道:“这没什么可笑的,我大周开国皇帝亦是女身,却开创了咱们大周这么一片江山。凤侯镇守北番,为朝廷柱石,天下须眉谁人能及?不过普通百姓对女子往往多有轻视,要想改变这一点,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就只能慢慢来。我们可以等。还有,方才罗三说这个张二混子有什么老大,又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群泼皮无赖,在一起不务正业,除了喝酒就是赌,还要叫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银子怎么够花。开始是偷,后来听说还抢过,不过没证据,不好定罪。再后来,外地来了个叫飞虎的家伙,听说是当过兵的,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我们平遥。不知道怎么,这些无赖就跟他混了,还弄了个什么飞龙帮,那个飞龙就是他们老大。从那以后,这些人就变的更坏,偷东西时还敢带刀。听说有人抓他们,就会被打闷棍什么的,不过我不怕,我看看他们敢把我怎么样!” 第197章 慰问 唐水的家住在城池偏南的角落,靠近城墙的位置,这里的城墙坍塌了一大片,民居紧挨着城墙,修起来也不容易,最终导致城内外的房子几乎连在一起,形成了地跨内外的特殊街区。 低矮的民房,横流的污水,野狗在路上奔来奔去,并不怕人。离的近一些,就能闻到混杂着臭味与腥味以及东西腐烂味道的古怪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暗皱眉头。好在雄霓是从小混在深山里,比这更恶劣的环境都见过,对这些并不十分在意。 车越向里,路就越窄,自发走出来的道路由于缺乏维护,满都是坑洼,车在上面轧过去一颠一颠,发出阵阵声响。一些妇人坐在门首,缝补着手上的衣服。她们自己的衣服上也满是补丁或是窟窿,有人的衣服由于过旧,已经遮不住皮肉肌肤。 看到车上的猪肉、米粮还有鸡蛋等食物,不少妇人眼中露出羡慕的光芒,又看着柳长安衣着光鲜玉树临风的模样,看唐水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别样味道。有大胆的妇人放下手里活计问道:“唐水,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有钱又俊的相公,却不让街坊们知道?他是哪府的,可是没见过。是不是住在西城那边的?” “我看啊,西城那边的人,也未必有这么富,一准是陈李张黄四家里,哪一家的公子是不是?这位公子我跟你说,唐水可是我们这苦水坊最好看的丫头,人好心好手也巧,娶到她是你的福气,可要好好待她,明年记得带孩子来给我们看。” 也有的妇人只冷眼看着没说话,目光里流露出嫉妒与鄙夷兼而有之的神情,又或者低声嘀咕着,“不要脸的贱货,捕头的女儿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出来卖……” “大婶你们误会了……这是衙门的柳师爷,不是什么公子……”唐水很有些面嫩,慌忙地向街坊们解释着。结果几个女人都以一副我懂的表情回应,看柳长安的时候,就更像是长辈在看晚辈第一次带回家的结婚对象。 “师爷啊……这个更不得了,是在县太爷身边做事的,一定很厉害,将来说不定可以做官的。到时候我们的小水就是官太太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穷街坊。唐大嫂,你快出来啊,看看这位柳师爷第一次上门是多阔气,居然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柳长安咳嗽一声,朝几个妇人施礼道:“在下柳长安,是咱们平遥县新任县令李大老爷的师爷,今天来,是奉县太爷的命令,来看望受伤的唐捕头的。大家让让,我先办了公事,再与各位乡亲聊天。” 唐家住的房子靠近胡同里面,是一处独立的院落,在这种贫民区,就可以算的上豪奢。院落四周是用篱笆圈起来,院里还种了几棵核桃树。几间矮房东倒西歪,随时都可能垮塌。由于房顶漏了几处地方,有阳光照进来,勉强可以看清屋里的情形,如果没有这几处破洞,房间里白天和晚上,实际没有多大分别。 屋里满是药味与恶臭味,一卷破席盖在一条大汉身上,这大汉原本应是个昂藏身材,但是现在却显得有些消瘦。听到外面动静,他似乎想要支撑着坐起来,可是动了几次都没成功,急的满头大汗,怒骂道:“唐水的娘,你是聋了还是瘸了?没听到县里来人了?赶快扶我起来。” “唐捕头不必多礼,这么说话就好。” 柳长安与雄霓走进来,见房间里除了床以外,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房间里空荡荡地,充分符合家徒四壁的标准。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慌乱地跑出来给柳长安见礼,“柳师爷……您看看,家里实在是太穷了,拿不出什么东西招待您。就是有几棵核桃树,我给您摘些核桃来吃。” “唐夫人不用忙了,我们来是来看望唐捕头,不是来打扰的。”柳长安又朝床上的男子施个礼,“在下柳长安,是咱们这里新来的师爷。久仰唐捕头大名,特来拜见。” 大汉打量了几眼柳长安,一双环眼里依旧精光四射,可想而知,在他未受伤时,亦是何等精壮强悍的男儿。 “柳师爷……你的名字我已经听人说过了,听说令尊是御史?咱们这小地方,没人见过言官老爷什么样子,但是听说很厉害,那想必柳公子家传本事,也肯定很了得。昨天县里有人去闹事,估计也撞上了铁板吧?其实他们找我时,我就说过,不要去闹。衙门有衙门的规矩,做捕快的不守规矩,那是要出大问题的,结果怎么样?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再说,衙门里也没忘我们这些伤号,还按月发给钱粮,有这份恩赐,人就该知足。只可惜,他们太不知足,总是想要的更多,这样下去,最后只能是自己倒霉。” “唐捕头高见,如果大家都能像捕头这么想,这天下也就太平了。唐捕头,你的伤?” 唐英摇摇头,“刀伤是小事,总不过靠时间慢慢养,但是真正的重伤,没办法治,无非就是拖延时间而已。与贼匪撕杀时,被铁椎打中了腰,这辈子算是废了。吃这碗饭,早晚都是有这么一天,只要我穿一天公服,就不能看着盗贼在县里横冲直撞。再说,他们杀进来的地方,是奔着我家来的,如果不拦住他们,唐水和她娘又该怎么办。我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受伤心甘情愿。” “唐捕头高风亮节,我更是佩服。不管您因何而战,总是与盗贼交战中受伤,衙门不会不管。我送来些猪肉大米还有鸡蛋,除此以外,也有些银两,先给唐捕头治伤。需要请医用药只管开口,县里会全力帮助。临来时太爷有交代,不能让真正为县里出力的公人流血又流泪,只要县太爷在这个位子上一天,就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 唐英的脸涨的通红,憋了好一阵,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这……这怎么好意思?咱们是穷县,哪里花的起那么多钱。怕不是最后要县太爷自己掏腰包看我的伤,这我万不敢受。孩他娘,快给我预备软床,我要到衙门里,当面拜谢县太爷恩典。” 第198章 阴影(上) 院子里临时垒了灶台,几个热心的邻居,共同忙碌着,准备烤肉来吃。由于储存条件的限制,肉没办法保存太久,其中大部分将作成咸肉干,剩下的少部分中,除了给唐英一家改善生活外,也会惠及邻里。 唐英为人很四海,有了好东西不会吃独食,主动拿出来和邻居分享。其实不需要吃肉,即使是米饭可以随便吃,对于苦水坊的居民而言,就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随着水汽蒸腾,米饭的香味,在院落里弥漫开,顺着风飘向四外。那站在门首的孩子贪婪地抽动着鼻子,希望多吸些香气,口水却已经不知不觉流到了衣服上。男人站在屋里,眼睛却透过窗子,羡慕地看着唐家院落,“这米饭……该有多香啊。早知道就该和唐家多来往,现在也能有米饭吃了。” 女人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你也不嫌这东西脏!靠卖闺女换来的吃喝,他也真吃的下?你别看现在他吃着欢喜,等到人家贾家来闹的时候,有他哭的时候。他闺女可是跟贾捕头有婚约的,让人家贾头知道,能高兴?” 院落里,唐英的妻子将女儿拉到一边,也在用同样的理由训斥。“你疯了!去当女捕快?你别忘了,你是贾捕头未过门的媳妇,去外面当捕快,贾家能答应么?” “他答应不答应关我什么事?那门婚事本来就不是我愿意的,是你们自己做的主,我才不要嫁给他,他比我大十多岁呢!” “这跟大几岁没关系,是长辈定好的,哪是你说反悔就反悔的。” “那我不管,我从小就想要当捕快,可是贾家当初管班房时,就是不许女人去做捕快,我就没办法如愿。现在太爷给了机会,我凭什么不当?” “祖宗,你就别任性了,县太爷最多做三年,贾家世代住在这,你说我们要听谁的?再说这位县太爷听说是状元郎,你想想,一个状元郎能在这里待多久,就算他现在让你当捕快,等过两年他回京,你不还是要回家嫁人生孩子?” “状元郎回京,我也可以跟着回京,听说刑部当初就有女捕快。我要是能到刑部当女捕……” “你还想上天呢!捕快不是那么好当的,看你爹满身武艺还被人打成这样,你又不会武功,最多就会扔核桃,到了衙门里能做什么?再说衙门里都是男人,你一个大姑娘家去,万一吃了亏怎么办?” 说到这里,女人警惕地看向院落里,正和一帮妇人有说有笑的柳长安。“这个柳师爷,你就得防范着点,他人是和气,可是越和气,我越不放心。你想想,当官的哪有这么和气的?尤其对咱们又那么好,又是买米又是买肉,我怕他对你没存好心。你得离他远点,好生在家待着,等过些日子,就把你嫁过去。正好眼下也有了钱,可以置办嫁妆了。” “我还要伺候爹呢,才不会嫁掉。人家柳师爷是京里来的,眼睛高着呢,哪会看上咱们这的姑娘,您纯粹是做梦呢。我看人家啊,是在访查民情,给县太爷做公事呢,您还真当他闲聊天啊。”唐水说着话,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其母在她头上一拍,“别给我动心眼,就算柳师爷对你没有坏心,那些捕快是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当初有多少人没事往咱家跑,说是来找你爹,偏挑他不在家的时候来,为的什么你还不知道?那个王家三小子借口教你武功摸你手的事忘了?要不是贾班头后来狠揍了几个人,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现在你还自己往虎口里送?” “人家雄姑娘也是捕快,还是捕头呢。现在她比贾班头官还大,大家都是女人怕什么?” 这当口,一个妇人走过来道:“唐家大叔喊你们呢,赶快到屋里去,对了,那肉快熟了,那些进去给大叔吃吧。” 唐英对于吃肉实际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米汤,就不再吃东西。听着院落里的热闹,他沉着脸,小声吩咐道:“唐水,爹知道你从小就想当捕快,但是捕快这一行,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不是像你想的那么光明正大。按你的想法去做捕快,不是被贼砍死,就是被自己人害死。爹不让你当捕快,就是不想你横尸街头,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是县太爷对我天高地厚之恩,人家对的起我,我也要对的起他。你明天替我去各家跑跑,对那几位受伤的兄弟说,我唐某对县太爷的主张,只说一个服字。如果今后谁敢跟县令作对,唐某就没了他这个兄弟。” 唐英在捕快里威望颇高,他这话的分量,唐水也自感觉的到。她问道:“爹,你这样就不怕贾家不高兴么?” “我跟贾三哥半辈子交情,我什么为人他很清楚,我想他不至于为这点事就真生我的气。总之做人一定要报恩,否则就和畜生没区别。我做人的原则就是这样,没的更改。至于女捕快的事,你就不要想了,我想这件事,他是办不成的。至少在平遥这个地方,没有女捕快的立足之地,你不要自讨苦吃。你不喜欢贾武,爹可以理解,但是约定就是约定,没办法更改。先拖几年,等到你也成了老姑娘,就不会嫌弃他年纪大,到时候再成婚,或许对你们都有好处。现在……先不急。” 天色渐渐暗了,苦水坊的房子,从城里可以一直联到城外。随着太阳落山,城外早已是路静人息。几有几个顽皮的孩子,因为到城外山上拣果子玩的太晚,担心挨揍,慌忙地向家里跑。 城墙坍塌的地方,是一个巨大豁口,即使是孩子,也可以轻松的钻过去。落在最后的孩子在爬过这个豁口时,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了过去,篮子里的野果滚的到处都是。 不等他自己挣扎,一只大手已经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孩子顺着手看过去,一张狰狞丑恶的脸,和满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浮现在面前。脸上横七竖八,满都是疤痕,其中很多伤疤由于伤的很深,已经没了痊愈的可能。一只眼睛蒙着黑布,耳朵缺了半只,如同小树般粗壮的胳膊上,纹满了古怪的花纹。 长长的铁链缠在身上,一走起来,就会发出叮当的做响。孩子被这张脸和模样吓的呆住,竟是忘了哭。男子咧开嘴,露出个可怕的笑容,蒲扇般的巴掌在孩子头顶摸过。 “娃娃,天晚了要记得回家,做个乖孩子,好好睡觉。走吧,别忘了你的果子。” 孩子点点头,随即没命地向远处跑,根本顾不上地上的果子。男子看着孩子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有这么吓人?” 本应关在牢房里的张二混子出现在一旁笑道,“大哥英明神武,小孩子懂什么,哪里看的出好歹?” “你不用夸我,我自己什么样子心里有数,让人怕总比让人看不起好。抓你的女子,就住在这个地方?” “是啊,她就住这。可是她可是贾武的……” “贾武又怎么样?我给他面子,不代表我怕他。他的女人敢抓我兄弟,我就要给她点教训。听说贾武挨了板子,现在起不来?我就只好去他家看看他,跟他约个时间喝茶,把事情讲清楚。先礼后兵,如果他管不住自己的女人,我们就替他管……用咱们自己的方式。” 第199章 阴影(下) 清晨,唐水的笑容如同旭日阳光一样充满着活力,看到她的笑脸,一般人就发不出脾性。紧接着见到柳长安和雄霓送来的粮食,主人的脸色就越发缓和了。 “爹说过了,县太爷是个好官,能遇到这么一个父母官,是我们这些百姓的福分,大家要懂得惜福。至于差役的事,其实要往好的方面想,不是开革,而是考取而已。大家做了这么久的捕快,难道这么点自信都没有?还没考,就认为自己考不上?哪有这种道理。连我这个女孩子,都认为自己一定可以考上捕快,难道大男人还不如我这个小女子?” “杏芳姐,你懂武功的,我可以考捕快,你也可以啊,你比我能打,我如果能考上,你一定能考上对不对?” “小月妹子,你跑的这么快,贼怎么跑的过你呢?到时候你抓贼,一定比那些男人还出色,你不去考捕快,不是浪费?” 由于捕快都是世袭,各家之间不管关系如何,彼此都极是熟悉。针对各家情况不同,唐水可以总结出不同的说辞,再由柳长安为她组织语言,设计交谈方针,一上午走下来,就走了十几户人家。比起前者大闹衙门来,这次的访问很是成功,大多数人家都对衙门决定表示谅解,也开始接受这个事实。捕快从世袭要变成考举,想要继续吃这碗饭,就得拿出些本事来。 这对于普通捕快来说固然算不上好消息,但也不至于坏到无法接受。毕竟做了这么久捕快,多少有些手段或是门路,比起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他们掌握的技能更多,也更完全,考取的几率更大。除此以外,一些人口多的家庭,原本因为家中子弟过多,只能由一人袭职内部不和。这次招考捕快,这些子弟只要有本事,就都有机会穿上公服,到时候在衙门里人多势众,反倒比起世袭更有好处,这部分人也是最支持考举制的那一部分。 女捕快的工作也因为唐水的加入而获得突飞猛进的进展。万事开头难,即使是平遥的泼辣女子,一提到当捕快,也未免打退堂鼓,既担心吃了那些无恶不作的公人的亏,更怕吃了县令或是师爷的暗亏没处说理。唐水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大姑娘都敢当捕快,颇起到了带头作用一些女子觉得既然她都不怕,自己又何必怕。即使真是那般不堪之地,也有她挡在头里,是以不少女子表示,愿意考虑去考捕快。 中午时分,一行三人找了个小吃摊子坐下,唐水与老板是相识,招呼着要了汤饼吃。看着街道上明显变多的小贩,雄霓道:“这里似乎变热闹了一点啊。” “当然了,有几百兵进来,做生意的人就多了。这些士兵吃什么都不会说坏,身上又有银子,他们的钱好赚。等到这些人走了,这些商贩也会不见的。城里卖不掉多少东西,除非去城西或是四大家那边去卖,可是这些小贩去卖,不是找打?人家那些大贵人吃东西,可是要吃好喝好,不会要这些便宜货。” 柳长安问道:“唐姑娘,正好我也要请教你,这座县城看上去并不算很繁华,也有大户么?” “当然有了。西城四姓,陈李张黄,哪个不是富的流油?平遥贼几次想打他们的主意,可是就没有成功过。几大家里都有好多佃户仆人,盗贼根本打不进去。不过话说回来,捕快一样进不去。人家直接跟府里打交道,不跟县里来往,就算拿大老爷的签票,也未必见的到人。所以他们富或者不富,都跟我们这些穷人没关系喽。” “那捐监的,是不是就是这些人?” 唐水摇摇头,“爹说过,什么都可以谈,就是捐监没的谈,一谈就挨打。所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雄霓问道:“那你说要当捕快又行不行?你爹不是不许你当捕快么?” “我已经长大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他管不着。我决定了,一定要当捕快,雄班头你可以一定要录我啊。”说着话,她讨好地拉住雄霓的胳膊摇晃起来。雄霓点点头,“你这么可爱,我肯定会同意你来衙门,至少有你在,大家就不会闷了。”说话之际,却用眼看了一眼柳长安。 为了她与贾武打架的事,雄霓很是受感动。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讲义气,要有恩必报,柳长安为自己出手,恩情是不能不还的,可是补报的手段却不多。对方不需要自己帮他杀人,也不需要自己的钱,想来想去,就只有给他找个女人。 从小生长的环境,决定了她对抢女人的事看的很淡,即使都是女儿身,也不会对被抢女子有什么同情。尤其唐水还有贾武未婚妻这层身份,更让她觉得,如果能让柳长安成了她的男人,就能报被贾武打伤的仇。至于将来柳长安回京后,唐水如何安置,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唐水这时却主动说道:“雄班头,你还得帮我个忙。等我当了捕快,你得把我调到你身边来,不要让贾武总来烦我。这个人太讨厌了,总是缠着我,到了衙门里天天与他碰面,烦也烦死。” “他是副班头,你是捕快,你们两个想不见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柳长安吃过汤饼,用筷子轻轻戳着桌子琢磨着,“除非是男女捕快平时不许随意往来,可是这样又不利于两边合作,这个尺度我得要好好想想。你先跟我说,你怎么成了贾班头的未婚妻?” “我才不是他未婚妻呢!当初他死了老婆,我爹可怜他家是单传,就说等我长大了做他的续弦。这是两边老人随意定下的事情,根本没人问过我,定亲的时候我才六岁,怎么能做数?我就算嫁猪嫁狗,也不嫁给他,看到他就烦。比我大了十几岁呢,凭什么要我做他媳妇?” 雄霓点头道:“放心吧,这事交在我身上,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谁敢要你做他媳妇,先过我这关。” “还是雄班头好,有你这样的班头在,我们女捕快一定可以扬眉吐气,把那些男捕快全都踩在脚下。”唐水卖力地恭维着雄霓,希图于考试时,这位考官手下留情。 却不知道,不出半个时辰,她嫁猪嫁狗不嫁贾武的话,就已经传到贾武耳朵里。彼时,几条飞虎帮的大汉正在贾家等待老大与贾班头谈判的结果,这个消息传来之后不久,飞虎兴高采烈的从贾家离开,得意地对一干手下道:“事情,谈成了。” 第200章 突破 县衙门内,从粮仓要来的帐本,整整占了一间屋子。望着堆积如山的帐簿,冯素珍只觉得周身无力,她忽然发现,原本认为凭一己之能就能拨开云雾见晴天的想法,实在太单纯也太幼稚。自己现在竟是须臾离不开柳长安,没他在,自己连心都静不下来,更别说办公。 就在她心烦意乱地拿起帐本随意翻动,却不知该从何下手时,外面一阵阵说笑声传了进来。她皱着眉头推开窗子,就见到柳长安、雄霓与另一个长相颇为甜美的女子走到院子里,两个女孩边说边笑,时不时还和柳长安打趣几句。 雄霓与他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说来也不奇怪,毕竟柳长安为她打了一架,对雄霓来说,那就足以作为友谊的证据。本来她希望两人关系越来越好,最好促成一对,才算对得起雄霓。可是现在看到这一幕,她的心里反倒不舒服,尤其还多了个陌生女子,更让她觉得别扭。 公事……一定是公事堆积太多,自己的情绪才不好。很快,她为自己的愤怒找到了理由,拉开门道:“衙门里不许喧哗,柳师爷,你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唐水连忙收了笑容,学着父亲的样子,来到冯素珍面前下跪行参道:“下役唐水,见过大人。” “唐水?你是新来的捕快?” 雄霓道:“她不是新来的捕快,是想当捕快,准备参加考试来着。不过她当捕快的心很诚,本事也有,还是唐捕头的女儿,卑职认为,还是该让她补个名字。” “如果你觉得合适,那就这么决定吧。不过新人一定要懂得衙门规矩,尤其是公门出身的人,比普通百姓应该更强一些。后衙虽然不比前衙,但终究也是办公的地方,不许打闹。” 等到冯素珍关上房门,唐水吐了吐舌头,“大老爷好凶啊,平时跟你们也是这么凶么?” “你懂什么,他这不叫凶,这叫做官威体统,做官的人都得这样。其实他人非常好的,当初我还是个挑夫的时候,他对我好的不得了,怕我淋雨,还脱下衣服给我呢。就是现在做了官,要表现的庄重一点,这样别人才会怕他啊。他不是骂你,是在教你,你别多想,我带你去看看房间。但你真的就住在衙门,不怕你娘来抓你啊。” “不会的,我爹这个人呢,最在乎的就是衙门体面。让我娘来衙门抓人这种事,在他看来就是公然挑衅衙门权威体统,不能饶恕,我娘也不敢。就是我回家的话,估计会被他们打一顿吧。为了当捕快,我豁出去了。” “好,胆子够大!当捕快,就得有这样的胆量。不过光有胆量是没用的,还要有本事,否则抓不住贼,就只能被贼抓了。尤其女捕快被贼抓住,可是很惨的。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功夫,至少可以防身。” 书房内,冯素珍听着柳长安的汇报,脸上不自觉地也露出了笑容。刚刚教训别人要端庄体面,她自己却先板不住脸。也不知怎的,只一见了柳长安,她那愤怒的情绪就能得到缓解,近而恢复到平时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的状态中来。 “唐捕头看来是个好人,唐水也是个很有前途的女孩子。” “是啊,虽然她不大会功夫,但是天生一副带人缘的长相,很容易让百姓对她产生好感。这样的女孩子,才是当捕快的最佳选择。我们对于捕快的定位,首先就要有调整……” 两世为人的柳长安,对于捕快的认识远在大周当下各级官僚乃至皇帝之上。于此时大周而言,捕快作为一种下役,只看做捕盗拿贼,访查不法,外带为县里跑腿办公的办事人员。于现代的井查职能一无所知,就更谈不到工作细分。 像柳长安提出,把捕快的职能分割开来,包括设立管理户籍的,捕盗拿贼的,日常管理民事的,与普通百姓打交道的,内部又有专门负责冲锋陷阵的捕快,负责文牍的书办,以及遇到强敌时,能够紧急动员的特殊捕快。这些概念及细分,与当下而言,根本是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冯素珍听的入神,忽然道: “柳兄,你为什么不上一道条陈,把你想的这些都写下来,交给陛下。” “交给陛下?做什么?” “作为晋身之阶啊。虽然你现在功名只是秀才,但是做官不只有科举一途,只要你有卓异表现,自可特旨加官,先得个官身。像你设立新捕快的构思,于我大周地方管理大有裨益,如果真能像你这样布置,不管是捕盗拿贼,还是访拿奸邪,清整吏治都大有好处。官清似水,难防吏滑如油,如果有一批这样的捕快在,那些胥吏就不好再欺瞒上官,恶霸豪强想要鱼肉乡里也会变的困难。” “问题是光说没用,是要有人去做事的。比如捕快要想教他们怎么细分,就得设立社学,教授技能。现在大周只有文学武学,哪有捕学?就算有,又由谁来教授,谁来指点?” “柳兄你就正合适啊,凭你的才干,捕学一定搞的成,到时候我亲自写本保你,一定给你个好前程。我大周用人不拘一格,凭你之前上的大豆用途,还有银粉查掌纹的功效,就已经求赐出身。只是我和公主认为,这种六七品的杂流出身,对你并不帮助,反倒是影响前程,所以未做安排。这捕学可不一样,一旦建成,二三品大员可期,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前程怎么样,其实我真的不关心,如果不是帮你的忙外带躲醉鬼,我也不用到这里来了。在京里开酒楼,陪着娜妲燕儿她们,吃好穿好,我又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既然你说了,那等眼前的事过去,我就先在平遥搞个捕学,教授捕快,看看能不能做出点成绩来。在那之前,先让我们对付这些帐本要紧。” 冯素珍点头道:“说的是,我去帮你煮茶,今晚上我们两人看一个通宵的帐目再说。” 第201章 冰山一角 谯楼上,两声梆点响过,夜已经深了。 月明星稀。温柔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平遥县后衙的房间内。雄霓抱着个枕头,睡的正香,口水流了一枕头,嘴里还不时地叫着“相公……相公……” 唐水坐在内外衙连接的过道之内,背靠着墙壁,身边还放着十几枚尖利的石子。虽然困意袭来,但她还是努力地瞪圆双眼,向四下张望,不时地用石子朝自己手上扎一下,嘀咕道:“不能睡……绝对不能睡,这是我值勤的第一个晚上,不能丢人。” 冯素珍的卧室内,美丽的女状元双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着对面,柳长安则手舞足蹈地比画着:“那狄公自从封了国老,又被皇帝封了三口铜铡两口剑,威风一时无二。却不想治下竟出了这等男身女音,女尸男音的怪案,着实是稀奇……” 说好了看帐簿,可是看来看去,就变成了聊天,最后就变成了柳长安讲故事。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态会变成这样,最后的解释就是:这帐看不看没意义。 倒不是说他看不出问题,相反,却是看出了很大的问题。这些帐簿虽然记帐人努力地设置陷阱,让人无法找出真相,可是水准距离后世差距太远,不管怎么作弊,也还是被人抓了痛脚。只要顺藤摸瓜,不难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但问题在于,这一切都不是县一级可以做主的,其帐簿的问题已经涉及到府一级,要想真的查清真相,必须通过府库帐簿进行对照。按照柳长安分析,这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就要涉及到州里的仓库帐簿,甚至直接涉及到节度使安定邦本人。 朝廷对于晋州的捐监代赈正策,已经实行了十年,其中到底有多少情弊,涉及到多少粮食的亏空,细查起来,将是个异常惊人的数字。其背后究竟仅涉及一州节度,还是涉及到更高级别的官员,现在还无从考察。以安定邦可以查阅控鹤监发往京城的奏章即可判定,他在晋州完全可以只手遮天,朝廷的监察机构形同虚设。 一州节度掌握兵马钱粮大权,手上更有四军人马,这些人里有多少人是他利益同盟,有多少人又是其心腹党羽,现在全都不掌握。冯素珍手上只有阿史那的这支骑兵可以信任,除此以外一无可恃。发往京城的奏章,多半也会被安定邦先检查以后,才能继续发上去。 面临这种处境,了解的越深入,就越觉得自身无力,即使身为状元,贸然的冲入这种事也殊为不智,饶是她复仇心切,在当下能选择的解决之路,也只剩下一条:事缓则圆,静观其变。 说好了要查一个通宵,但只查到定更,帐簿就没了查下去的必要。柳长安本想回去,却被冯素珍拉住闲聊,最后讲起故事来。 听到梆点,柳长安打个哈欠道:“你赶紧睡吧,我也要回房休息了。明天是放告日,鬼知道几点就会有人打堂鼓告状。” “堂鼓早坏了,没人打的响。整个县衙门里,也只有你们几个拿我当县太爷看。如果不是有阿史那将军和他的骑兵在,我这里都要被乱民拆了。到了放告日又有什么用呢?也许一个人告状也没有,即使有,也是鸡毛蒜皮的事,还是听你讲狄公案有意思。狄公是我朝开国名臣,我读过他的书,却没想到还有人写他的故事,写的还这么有意思。不过三口铡刀两口剑什么的,可没听说他有过那些东西。尤其是尚方斩马剑,哪里是赐给他的。” “故事么,本来就是七分虚三分实,你何必较真。你这个县太爷的日子肯定不会过的很舒服,但也不用太灰心,万事开头难,只要开头冲过去,后面的日子就好过了。你看,我们现在有了女捕快,房子也修好了,连我手使的家伙都打造好了,明天散了衙,我就能炒菜给你们吃,连带请阿史那兄长一起来赴宴。因为这些士兵的驻扎,不少商人进城卖肉食,市面比过去繁华了一些,我们也有了口头福,这不是越来越好?” 冯素珍一笑,“你就是会往好的方面看,这点我真的佩服你。也许吧,也许我这个县令可以逐渐坐的稳当。可是我在平遥的时间不会太久,如果我回京的话……” “回京也不一定是坏事,我们现在平遥,说话做事都要小心,想要查安定邦就更是艰难。如果回了京,面陈公主,反倒是有办法炮制。不过我想安定邦能在晋州一手遮天,背后定有强大奥援,如果拿不到切实证据,想搬倒他也很难。当今之计,我们只能暗访,先拿到切实可信的证据钉死他,再想办法把证据交到京里。到那个时候,我看他还怎么逃脱。” 冯素珍点头道:“柳兄所言甚合我心,我也正想着要仔细查访,慢慢的搞清楚真相。不过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怕是斗不过安定邦,少不了柳兄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办这事肯定要担很大风险,也关乎到性命,你与安定邦无仇无怨,本不至于如此,算是我……又欠柳兄一次。” “喝了你这么多的茶水,偶尔帮帮你,不是很正常么?别说这些,赶紧睡吧。明天万一有人来打官司,难道我们的县太爷顶着熊猫眼升堂?” “熊猫?那是什么?” 柳长安一时说走了嘴,只好又解释了一番熊猫貔貅食铁兽的知识,时间便已到了三更。冯素珍连连点头,“柳兄腹笥之宽,小妹佩服。今后倒是要多向柳兄请教,必受益无穷,天色不早,是该休息了。” “是啊,我正好告辞。” “别……我是说,天太晚了,你现在回去也太麻烦,天亮我要升堂,你也要站班。干脆,就别动了,我往里面躺一躺,你也躺在这。这些日子你很辛苦,今晚上就别趴桌子上睡。” 佳人相邀,柳长安自不会拒绝,虽只是同床,不能再近一步。但柳长安心内却在暗喜,她已经逐渐接受这种模式,慢火煎鱼,起锅的日子,也不会远到哪里去。夜色寂寥,风吹树梢,身旁绝色佳人同眠,偏又不能逾越雷池,柳长安实际睡的并不安稳。 于半睡半醒间,他感觉的出冯素珍呼吸悠长,却是真睡着了。与开始时对自己用心提防,随时准备一死捍卫清白的情景大不相同,心内暗暗窃喜。 窗纸渐渐泛白,阳光照在冯素珍脸上,如玉如瓷,让素了多日的柳长安心内大动,正寻思着要不要再来一次装睡着,抱着她喊杨柳的名字,先讨讨嘴上便宜,房门却被唐水用力敲响。冯素珍一个机灵从床上起来,柳长安也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大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是那个陈……陈员外,派了管家来咱们县里递呈文,告状。” 第202章 债务纠纷(上) 即使贫穷如平遥这种县城,也有富户存在,平遥的超过七成的财富,都集中在西城四姓,陈李张黄手中。帐簿上严重不符合逻辑常识的土地,丁口,究其原因,就是存在于四姓富翁名下。 这四大家的来历很有些不寻常,其祖辈可以一直追溯到大周开国皇帝时代。女帝当国,内外交困,外部既有蛮兵入侵,国内也有不满意牝鸡司晨的宗室官员起兵谋反,当时女帝身边几员名将或击外寇,或平内乱,终于把变乱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未使其成为燎原之势。 而这四将功成即身退,并不愿意要世袭罔替的名衔爵位,只求回归林下,安守田园。这也就是平遥四大家的起源。 他们的产业得过皇封御赐,永免租税,门下子弟不用服任何徭役,即使是奴仆,也可以免除赋役。这是在国初定下的制度,即便是现今皇帝,亦不敢随意推翻。而人口生聚,如今的四家,早不是当初的那点丁口,当家人亦非是当日可以放弃勋位富贵的开国老臣。 当放弃功名之后,四家后人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财富上,靠着祖宗权柄大量接受土地投献,又派专人负责经商,靠着祖辈在军中的关系,他们的生意先天就有优势,没用太长时间,就积累起丰厚的财富。现在整个平遥乃至晋州,都有四大家大批产业,包括田地、店面在内。之所以他们住在平遥,亦是因为圣旨的关系,否则怕是早就搬离这穷乡僻壤,到郡城里去居住。 四家财力雄厚,势力自然也大,一般而言,遇到纠纷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即便是闹出人命,也有的是法子善后,也没几个地方官够去抓四大家的人。再不然就是直接到郡城打官司,于本地知县,基本是不予理睬的。今天陈家家主亲自来打官司,着实就是意外了。 唐水是本地人,对这个情况更为了解,脸上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有些恐惧。她跟雄霓不同,对这个好看得不像话的老爷,是畏多于爱,根本不敢看冯素珍的脸,低头道: “陈员外在外面等,这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要请他来坐坐。” “被告呢?” “被告已经被锁起来了。” 冯素珍的脸一沉,“胡闹!官司未明,原被告皆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否则这官司先有了偏见,又怎么可能断得公道?陈某人不管有多少钱财势力,在本官眼里,与被告也是一样看待。长安,你去把被告的索子解了,再去问问案情。” 班房里,十几个衙役众星捧月般包围着一个半百老人,恭顺讨好的模样比之安乐公主的护卫讨好自家主人也差不多。那老人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是精神饱满,面皮红润,一望可知身体甚是奸诈。身旁几个身材健壮的家人作为护卫,看其举止可知,皆是精通技击手段之人。 见柳长安来,一名捕快连忙打着招呼道:“柳师爷快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就是咱们平遥首富……哦不,应该叫做晋州首富陈老爷。陈老爷,这就是新来的柳师爷。” 老人抬起头,看看柳长安,连忙起身笑道:“柳师爷你好。不要听这几位朋友乱开老朽的玩笑,什么第一首富,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就要笑话老朽浅薄无知了。乡村老朽,略有几文浮财,实在不值一提,勉强只够糊口而已。老朽陈起望,给柳公子见礼了。” “陈老爷客气,在下柳长安,家父讳直。” “柳直……”陈起望忽然神色一变,忙问道:“敢问,令尊可是当日大名鼎鼎铁骨柳御史?” “不错正是。” 陈起望闻言,连忙整理衣冠,向着柳长安便拜。这一举动,倒是把柳长安在内的所有人都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固然陈起望只是个商贾加地主,可是其祖上功勋彪炳,他自己虽然没有实职,但是当日先帝授其世袭爵位,却依旧保留着。那个虚衔,也足以保证他面对节度使时,也可以平起平坐,不需要下跪行礼,对着柳长安这么个书生行礼,就显得很奇怪了。 两下连忙来搀扶着,陈起望却道:“不要扶,这是我应该拜的。当日柳御史三上本章,力求废四大家世袭爵禄荫封,以田地以养生民。这几份本章我都看过,字字珠玑,鞭辟入里,内中文字皆为国为民,却无半点为己。先祖在日,便是一心为国征战,柳御史则一心为国除弊,心性与先祖几无二致。陈某遇到这样的忠良之后,是不能不拜的。” 老爹……树敌真多。 柳长安心里苦笑一声,越发觉得这个便宜父亲简直是自己命里的魔障,他说的或许是对的,但是不合时宜。先帝定下的制度,不管再怎么不合理,皇帝又怎么能随意更改?为了几个富翁承担上正直风险,于皇帝而言,才是得不偿失。这种本章上的,根本没有意义。 他就像是门火力强大的巨炮,不管目标四下乱轰,给自己留下无穷的祸患。好在对方并不是来追究自己什么,反倒说着父亲的好话,他也就只好陪着说些客气惭愧之类的言语,和陈起望达成彼此谅解。略一寒暄,柳长安又问道:“被告不知是何人?” 一名衙役道:“一个穷鬼!行脚商人张万,喏,就在茅房那里了。” 在衙门茅厕门首,一个小贩打扮的中年人,被一根锁链锁在门口。其锁的位置很是有些讲究,让人既不能站起来,也不能蹲下,只能半蹲半跪。这种姿势只要待一会,就会周身酸痛大汗直流,再加上位置靠近厕所,闻着里面恶臭,就更是无妄之灾。 带路的衙役指指这名叫张万的商人道:“不好好做生意,反倒是学人讹诈,借了陈老爷的钱不还,还想赖帐,就活该让你受罪!” 那商人见到柳长安来,忽然大叫道:“冤枉!冤枉啊!小人明明已经还清了陈老爷的银子,他还要讹诈小人,又勾结了这些衙役,故意与小人为难,请大老爷给小人做主!还小人一个公道啊!” 第203章 债务纠纷(下) 春日的平遥县城,安静中又显得死气沉沉,这座城市的活力,似乎早已在若干次灾荒中消失殆尽。于大多数人而言,来了新的长官,或是发生了什么新闻,都不足以引发关注,整体观感基本都属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多的行人,表情麻木地穿行于街巷间,从事着自己的工作。店主有气无力地支应着摊位,知道没有客人,吆喝的声音也不大。伙计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打盹,掌柜应付地拨拉着算盘,实际什么也没有算。 忽然,一声清脆的锣声,将众人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惊醒,一个甜美的女声高喊道:“乡亲们,县太爷有话,请乡亲们到衙门听审!平遥首富陈老爷,状告城里行脚商人张万讹诈赖帐一案,当堂处置啊!” 由于是冯素珍到任后第一个案子,不管案情大小,都有着广而告之的作用。这好比一个信号,让整个平遥百姓知道,这里来了官员,不再是过去的无法时代,所有人都该接受新的规则。是以并未选在二堂开审,而是直接选在大堂,又特意让唐水、雄霓等人下去做宣传。 这个广告语是柳长安想的,毕竟两世为人,对于怎么制造话题热点,有着这个时代人无从比拟的优势。本县首富与一个小小的行脚商人打官司,这种位置上的错位与落差,更能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再加上新任知县及允许听堂,就让整起案件,成了一桩新闻。 雄霓的嗓音本就洪亮,锣敲的震天响,一边的唐水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自家捕头,挑大指道:“雄捕头的嗓门真大,这一看就是当捕快的料子。” 柳长安笑道:“怎么?当捕快还需要嗓门么?” “当然了,抓贼的时候声音大些,老百姓才知道你是在干什么,说不定就会给你帮忙了。再说,阿爹说过,贼人胆虚。做捕快的一定要比贼人胆气足,否则就没法捉人,这声音就是第一步,声音越亮,越说明你有道理,贼人先就输了声势,也就不敢和你顽抗到底了。” 柳长安暗笑道:你家捕头自己就是土匪出身,不过她经常理不直而气壮,如果以胆气声势论,大概一般的罪犯是不及她的。 雄霓则看着柳长安问道:“柳师爷,你说今天这案子,输家会不会打板子?” “有可能。毕竟是第一桩案子,就算是杀威棒,也要打人一顿。这棍子半是落在输家身上,半也是落在听堂者审上,让他们知道新来的县令不是好欺负的,谁敢在他治下胡作非为,就得做好挨板子的准备。” “好啊好啊,那可以不可以商量一下,要我来行刑?”雄霓满面欢喜道:“我最喜欢打人了。那条铁棍不好用,不过我可以用毛竹板,四十板子下去,保证打的他叫娘!” “你先等等,你知道这官司谁输谁赢,就准备着打板子?” “那还用说?自然是张万赢,陈起望输。老爷是堂堂状元公,第一不会怕陈家的势,第二不用图陈家的钱。没钱没势,他们又怎么赢?” 柳长安笑道:“这官司打的是证据与道理,而不是比谁更穷,何以认定,就是有钱有势的一定要输?” “切,我在江湖的时候,这样的财主见的多了。仗着自己有钱就为害乡里,横行霸道,眼里根本就没有王法。你看看他到衙门里多威风,一帮捕快像供祖宗一样恭敬他,还不都是贪图他的赏钱?那个张万就惨了,如果不是柳师爷出面,他肯定还锁在厕所那。两人比一比,也知道谁有道理了。” 柳长安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唐水,“唐姑娘,你是本地人,对两人比较了解,说说看,张万是个什么样的人,陈老爷又是什么样的人?” 唐水见柳长安望向她,脸莫名一热,将头略略侧过去些,想了想才道:“这两人我都不是很熟。陈老爷住在西城,那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就连治安,也是由各家的奴仆护院负责,不欢迎衙役前往,大家虽然是住在一座城里,可是没怎么见过,不是很熟。这个张万啊,我与他倒是认识,但也并没什么交情,倒是跟他女儿很熟。” “他有女儿?” “是啊,他的女儿叫张青,据说曾经遇到一位异人,得传医术,自己也喜欢研究,医术很高明。不过平遥这地方男人的性子柳师爷也知道了,女医不大吃香,所以虽然有这份本事却不能赚钱,只能给街坊们看病。她人很善良,给穷人看病不收什么礼物,大家都很喜欢她,说她是女菩萨。从她的为人看,她爹的人品应该也不会差,至少不会干出讹诈这种事。” “你看你看,我就说过了,肯定是陈起望没道理。等会回去,看我不打他个p股开花!” 柳长安朝两人一笑,“你们两个啊,一个是捕头,一个想要当捕快,我先给你们讲个基本的规则。做捕快的,心一定要稳,遇案不能慌乱更不能急,切记不要先在心里就给案子先下定论。如果心里先存了谁好谁坏,行事就会有所偏颇,失去公正的立场。做捕快的如果不能公正,百姓早晚会吃亏。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人,都要一样看待,如果因为一个人有钱,就先认定他是坏人,那我们和把张万锁在茅厕的那几个衙役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雄霓未置可否,唐水倒是不住点头,“柳师爷说的对,我爹也这么说过,说做捕快一定要公正无私,不能对谁有成见……” 雄霓朝着唐水一瞪眼道:“你帮谁说话?我警告你,我是你的上司,你要是敢叛变,信不信我给你小鞋穿!别理他,等一会升堂问案,就知道谁好谁坏。要是陈起望是坏人,你跟我一起打他,记得,出手一定要重!” 唐水无奈地点头应允,柳长安则哈哈笑道:“这样吧,我们打一个赌,如果今天陈起望的p股没开花,就由你们给我洗三天衣裳。如果我输了,就请你们吃大菜。” “一言为定!” 雄霓的手与柳长安的手拍在一起,唐水在旁半是害羞,半是羡慕地看着两人,心里总想着把自己的手也加进去,却又难免害羞,而最终放弃。 第204章 案中有案 衙门里还住着几个草原骑兵,这些捕快公人,一个个比兔子都老实,冯素珍一吩咐升堂,立刻站成两排伺候,鼓声阵阵,禁止喧哗,宣布着冯素珍走马上任以来,正式处理的第一桩案件开始审理。 下面听审的人,已经站了一大片,黑压压地全是人头。雄霓身着崭新公服挺胸扬头,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挑衅般看着对面手执折扇立于上首的柳长安,随即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威武,可是比起卖相潇洒,还是不及对面这个读书人。她手上拄着水火棍,两眼怒视着堂下立而不跪的陈起望,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张万,越发觉得这个陈员外不是好人。 不管是戏文里的故事,还是生活经验,都告诉她,这种富翁,心思最是歹毒,坏主意也最多不过。长年在山里生活的经验,让她对这种有钱人普遍没有好看法,只有柳长安、冯素珍算是例外。 随着鼓声响过,身着御赐大红官袍,头戴乌纱足穿官靴的冯素珍大摇大摆自屏风后转出,端坐于公案之后。自京师出来的人,又喝过琼林御酒,于气度做派上的本事,自不是小地方人所能比。即使陈起望这等豪绅,见到冯素珍心头也莫名打一个突,下意识低下头去,于普通听堂百姓而言就自不必多说,有人下意识地便要跪下去行大礼。 惊堂木轻轻一拍,冯素珍问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回县尊的话,老朽陈起望,祖上追随先帝有九次救驾之功,得我朝圣祖加恩,封世袭长乐伯。传至老朽,已是第六代。所告者,平遥行脚商人张万,因贸易借老朽纹银三十两为本,约定月息三分,到期不能归还,反倒诬赖老朽已经收下银两,特请县尊主持公道。” 陈起望这个长乐伯属于虚爵,不享受俸禄,但是有封地,见官可以不跪,只一拱手就算行礼。冯素珍点点头,又问向张万 “张万,你确实借过陈老爷的银子么?” “回太爷的话,小民确实借过陈老爷十两银子。本息相合,共计算二十三两。草民已于五天前,将本息一次归还。太爷有所不知,陈老爷的债,是我们平遥有名的厉害。号称借时容易还时难,一世借九世还,即使有了银子,他也未必肯让你还清,故意找麻烦,就是为了吃利息。草民素来胆小,生怕被人一吓,这钱就不容易还了,只好邀了开杂货店的邱忠陪同,前往陈府还钱。当时陈老爷正好在家,亲自收了银子,却不肯归还借据,说是一时找不到在哪,又说都是乡亲,难道还能讹你不成?又有见证在,还能出什么闪失?就用这话,把小民赶了出来。这几天小民越想越觉得不对,特又去陈府讨借据,结果被陈老爷派人捆起来,捉来衙门。请大老爷做主,还小人个公道!” 能做行脚商人的,大多都能说会道,张万虽然号称老实,口才却并不差劲。一番话说的极合情理,雄霓的眼睛已经瞪起来,如果不是在公堂,此时的棍子已经落向了陈起望。 冯素珍又看向陈起望道:“陈老爷,你有什么话说?” “县尊,老朽只能说,这是一派胡言!借贷的事确实有,有借据为凭。但是还钱之说,则系凭空捏造。张万所借银两,本利皆未偿还,借据印戳俱在,老朽都带在身上,请县尊验看。” 雄霓接过陈起望送上的借据拿给冯素珍,这种借据写的很简略,只一眼看去,就能看明白。冯素珍点点头,又问张万道:“对于平遥这种小县城来说,二十三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当初借这笔钱是去做什么生意,又是如何赚到这么多银子还债的?” “回太爷的话,草民本以行脚贩卖布匹为业,借十两银子,半是为了当本钱,半也是为了家用。当时家中正好高堂过世,无钱下葬,只好借一些银子为老母操办后事。等到事了之后,小民辛苦经营,赚了些银两,可是距离还债还有差缺。邱兄说陈家的银子利重,拖的越久越没办法还,情愿帮我一些,还有小女略通医道,不久之前恰好给一位有钱的太太治病,得了一笔谢礼。几笔钱合在一起,总算凑够了还债的银两。可是我却忘了拿借据……这怪我,都怪我太老实了。” 说话之间,张万跪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哭的极是伤心。冯素珍轻轻一拍惊堂道:“不可喧哗。本官问你,邱忠肯为你做证么?” “肯,肯的。” “来人,传邱忠上堂。” 一名衙役领了签票出去,刚走下堂不久,就引了个四十几岁瘦高男子回来。这男子也是身粗布衣衫,比之张万的穿着类似,上堂之后跪倒行礼道:“草民邱忠,参见太爷。” “邱忠,你的店就开在衙门附近么?为什么这么快,就上了堂?” “回太爷的话,小民的店当然不是开在附近,只是小民听说升堂审问陈张一案,想那日还钱之时,草民乃是证人,负有做证之责,哪敢不来听审?连店里的生意都放下了专为来此做证。” “这么说来,你倒是急公好义之人,不但借人银两以解危难,还主动来此当证人?” 邱忠道:“回太爷的话,这话草民可不敢当。我们平遥是穷地方,草民又不是陈里张黄这等大户人家,哪里有那么大力量来急公好义,之所以肯借银子给张兄,是因为张兄答应了草民一个条件。待债务了结之后,将张兄的女儿,嫁给草民做续弦。” “什么?嫁你做续弦?”陈起望面色阴冷地看向邱忠,“邱忠,你的胆子倒不小,难道不知道,老夫早已经定好,要娶张青做我的十二姨太。连老夫的女人你都敢惦记,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陈老爷,话不能这么说,你与张青并未定亲也未成亲,只是约定如果那笔银子三年之内未曾还清,就以张青抵债。现在银两已经还清,她怎么还能是你的姨太?” “够了!”冯素珍一拍惊堂,“你们两人一个年过半百,一个年已不惑,却一个要纳张万之女为妾,一个娶她为妻,本官问你们,张青今年芳龄几许?” “十八岁!”陈起望、邱忠两人异口同声道。 第205章 切萝卜 大周时代比之柳长安曾经经历的时代,在女子地位上有着显著提升,但是随着年代的推演,男性担任官员主力的朝廷,依旧不可避免地向着对男性有力的方向而偏转。像是凤扬琴这样的女将,并不能逆转朝廷整体结构。对于部分人来说,男尊女卑观念依旧深入思想。尤其平遥这个地方,为了雄霓当捕快的事都要闹到大打出手,其思想更不用多说。 在当地人看来,女人十八岁比男人四十岁其实更老,所以两人回答这个问题时都是理直气壮,没人认为自己老牛吃嫩草,而对于听堂百姓来说,这样的回答似乎也是天经地义。 冯素珍看看柳长安,柳长安拱手道:“县尊,学生认为,此案既已牵扯到张青,应传张女上堂做证。本县的女捕快,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他清清嗓子向着听审百姓以及打官司几人道:“过去我们平遥没有女捕快,要传唤女子上堂,就只能找禁婆或是女人的家属,多废了一道手不说,还很不方便。如果是男捕快呢,又怕他们趁机威胁揩油,甚至对女子不利。现在好了,状元公在咱们平遥设女捕快,这些问题就都可以解决,这是一大善政。眼下我们的女捕快还不多,但是名额足有十人,空出来的位子,将向民间招募。只要是想当捕快的,就来报名,通过考核就有新的公服穿,有钱粮可以拿。” 陈起望一拱手,“状元公高见,老朽佩服。陈家不才,愿意拿出十两纹银捐献给衙门,作为这十名女捕快的伙食银两。” “那样就多谢陈老爷了,不过你这么说,下面听审的乡亲,会不会认为我们在私相授受什么?如果这样想,似乎不太好。” 陈起望回头看了看,目光里满是不屑之意。“他们怎么想,很重要么?陈某人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何必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何况这一案我直彼曲,不管官司打到哪里,也是我赢,我送不送银两,又有什么区别?” 冯素珍朝陈起望一点头,“陈爵爷年事已高,久站不利,这样吧,特许你在衙门上有一座位,且坐下等待。张、邱二人,你们两个也坐下吧,等到张青来,我们当面问话。” 她谦和的态度,倒是得到了几人好感,陈起望坐的距离两人很远,显然不愿意跟这两个人过于接近。柳长安在座位选择上也做了区别,给陈起望的是一把太师椅,另外两人则是普通木凳,否则的话怕是陈起望连坐都不会坐。 时间一点点过去,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人群里有人嘀咕起来,“女神医来了,神医来了。快让开,让神医过去。” 人群波分浪裂,雄霓在前唐水在后,包夹着一个身材高挑纤瘦,身着布裙的女子走上堂来,朝冯素珍施礼道:“小女子张青,见过太爷。” “抬起头来。” “遵命。” 人一抬头,柳长安在旁看过去,一张白皙地瓜子脸,配上柳眉杏眼的五官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在这种小地方,这样的姿色就足可称佳丽二字,也不怪两个男人都想将之纳入房中。她的年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可能还小一些,但是气质上极是成熟,在官府面前表现的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怯意。朝冯素珍行过礼,就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冯素珍问道:“令尊曾借贷陈老爷银两的事,姑娘可曾知道?” “回太爷的话,民女知道。那是家父为了家里生计以及埋葬祖母,所借的银两,本利合计已有二十三两。多亏邱大叔慷慨解囊,小女子恰好又得了笔银两,才勉强凑足还债之数。” “你得了银两?是从何得来?” “回太爷的话。民女少年时曾得奇遇,遇异人授以医术,至今已有七载。每日皆有钻研,略有心得。几日前民女正在家中合药,却有人搀扶了个晕倒妇人进门,民女探脉,知是一时惊风晕厥,若是救治不及时,就有瘫痪危险。好在小女子习得针灸术,行针救治,使她免了这灾祸。后来才知,这妇人乃是城中黄员外的外甥女,现嫁入李员外府上。为了感谢民女,两位员外家里,各送来八两纹银,合计十六两数。这笔钱民女都拿给了父亲,让他归还旧债。” “如此说来,二十三两银子里,你自己的银子倒占了大数。本官且问你,你可愿嫁入陈家为妾,或是嫁邱忠为妻?” 张青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下,似乎想抬头,但最终把头埋的更低。“回太爷的话,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民女无话可说。只要爹爹点头,让民女嫁谁都是一样。” “好,你且退到一旁去,有话本官会再问你。” 冯素珍又看向陈起望,“陈老爷,你借贷之初,就是准备纳此女为妾?” “不错,若非如此,老夫何必把十两银子借给张万?就凭他,也配从我府上借出银子么?”陈起望冷哼一声,“实不相瞒,老夫虽然有十一房妻妾,可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并无子嗣。这些年来,一心想纳个合适女子为妾,凑足十二生肖之数。再者张氏精通歧黄,若是能调治生子药物,早日生下子嗣,将她扶正也无不可。县尊请想,这于张家而言,是场天大的富贵,他们居然不识好歹,反倒来讹诈老夫,这天下还有道理二字么?” 张万道:“太爷,草民情愿把女儿许给邱家为妻,也不愿送到陈家做妾。且银两已经还清,望太爷做主!” 冯素珍看看两下,不紧不慢道:“不必急。本官先有话问,陈老爷,你确定没收到还款?若是公堂扯谎,纵有爵位也难逃国法。” “老夫自知王法无情,不敢欺瞒。” “张万、邱忠,本官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如果想要欺骗官府,要仔细官法厉害。” “草民不敢。” “既然你们两下都坚持自己的观点,那就要本官来断了。来人,将张万邱忠分别带入不同房间。柳师爷你负责监看,不许他们说话联络,以免串供。” 两名衙役上前,将两人分别带下去,等到柳长安也离开,冯素珍又朝雄霓道:“你去买几块萝卜,分别给两个房间送去,让他们说出当日所还银两具体情形。一两银锭几许,二两几许,五两几许,不可有差!” 第206章 真相 雄霓气势汹汹地走下去,等回来时,却已大为气沮。两个托盘上,代表不同银锭数字的萝卜散乱地堆在上面,其大小固然不等,可是彼此全不一样。邱忠那里的银两上,代表五两的三块,二两一块,余者都是一两的萝卜。张万则是一两的十三块,然后两块五两萝卜。 同一笔银子,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偏差,事情到此,真相几以大白。百姓们的喧哗声渐大,原本舆论普遍支持张万,现在却陡然反转过来,改为支持陈起望。看着那碟子里的萝卜,陈起望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又看看张青,似乎在端详着,自己这个未来妾室,姿色是否可以入眼。 张青原本很是笃定,可此时见了这堆萝卜,面色也自一变,惊叫道:“不……这不可能,不该如此的。” “住口,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念你初犯不予追究,否则仔细官法。” 原本站在张万一边的雄霓,气的两腮发鼓,手紧握着棍子,随时准备打人。这时恶狠狠地朝张青瞪过去,吓得她不敢再说话,只在那里轻轻抽噎。冯素珍看看萝卜,轻轻一拍惊堂 “把张万、邱忠带上来,我有话问他们。” 两人重来到堂上,只一件那盘萝卜,就都变了脸色。冯素珍冷冷问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话说?” “太爷……太爷饶命!这是……是邱忠教我的。”张万用手指向邱忠道:“是他为了娶草民的女儿,想下的这个计策,想要把这笔债赖掉。他说新来的大老爷是状元,不会怕陈老爷,又是新官上任,自想要立个清官名声,这官司肯定是穷人占理。这场官司有赢无输,让我来告状。” “我问你,你女儿给你就有十八两银子,为什么还是没有还清债务?即使钱数不够,也可以先还一部分本息,何以分文未还?” “太爷是这样的,草民这几年做生意,也只积攒了不到二两银子。靠这些钱还债是不够的,邱忠跟草民说过,愿意娶青儿做续弦,我就想找他要一些钱,先归还陈老爷的欠债。可是他当时不在店里,而是在赌档。等草民到时,他也赢了些钱,本来是有银子借我的。可是他说他手风正顺,让我跟着他买,一准可以发大财。草民想着,如果可以赢到钱,就不用把青儿嫁出去了,哪知道从我一到桌上就输,越输越多,最后银子输光了,就只能用这个办法……” 邱忠急道:“张万,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又没有拿刀逼你,是你自己想发财,非要跟着我一起买。我本来是赢钱的,都是被你害的,连我自己的钱也输光了。你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钱,还不都是送进赌场里?可见你是个倒霉鬼,谁挨上你谁倒霉!连我都是被你害的!” 张青这时已是泪流满面,来到陈起望面前,直跪了下去。“陈老爷,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请你高抬贵手,饶家父一次。小女子情愿为陈老爷做小,只求陈老爷放我爹一条生路就好。” 陈起望手拈胡须,面上带着冷笑,“张青,你嫁我做妾本就是板上钉钉事,拿这件事来求我,你不觉得很可笑么?你爹这个烂赌鬼自己输光了银子,反过来居然讹诈我,像这样的人,就算这次放了他,将来也会再犯。依我看,不如把他送到监狱里,好好涨点记性,将来才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则的话,这人早晚会惹出大祸来的。” 他又朝冯素珍一拱手,“县尊明见万里,真不愧是今科状元,老夫佩服。我们平遥有了县尊这样的清官,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老夫在本地,也算是有些声望,他们如此诋毁,岂可不治?老夫请县尊秉公而断,给他们应有的惩罚,以儆效尤。” 张万这时顾不上与邱忠争执,也连连磕头道:“大老爷,小民有罪,情愿受罚。但是我女儿是无辜的,陈起望已经有了十一房妻妾,她们平日自己打的就很凶,我女儿性子又柔弱嫁过去一定会受害。请大老爷恩典,用我的命,换我女儿的自由也可。” 张青也转过身,朝着冯素珍磕头道:“大人,民女求大人放过家父,民女情愿替家父承担罪责。不管受何惩罚,都心甘情愿。” “青儿……是爹没用,是爹糊涂。爹不该把赚钱的希望都放在赌上,如果不是爹……” “爹,这也不怪你,一切都是女儿的命数,我认命了。” 父女两个抱在一起,一个号啕一个抽泣,哭声如同小刀,割在那些听审百姓的心口。平遥终究是个穷地,大多数人生计艰难,于张万的苦楚很能理解,也感同身受,于心理上大多同情这对父女。只是眼下的官司显然是陈起望占有主动,不管心里怎么难过,对于解决问题都没有帮助。 冯素珍看看两人,又看看陈起望,“陈老爷,你怎么说?” “县尊,老夫的观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需要再重复了吧?我只认公道。” “也就是说,没得商量了?” “县尊说笑了,眼下是在平遥大堂,只讲王法,不讲人情,又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当日借贷悉出自双方自愿,非为强迫,这份借据就始终有效。借据声明,到期不能还债,张青就要做我的妾室。现在虽然债期未至,可是张万伙同他人前来讹诈,分明是想赖帐,老夫请县尊依律穷究张万之罪,至于张青……眼下倒是不急,等到债期一到,老夫自当派人去接她过门,到时候还请大人来喝一杯喜酒。” 冯素珍不动声色,只问道:“陈老爷,人皆有恻隐之心,你看父女二人抱头痛哭的情景,可有何感想?” “咎由自取,不怪他人。如果没钱,就不要学着别人的模样赌钱,更不要去借钱。何况到老夫府上当姨太,是她天大的造化,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冯素珍一拍惊堂, “那好,既然陈老爷只想要公道,本官就给你公道,一干人等,听判!” 第207章 听判 “邱忠,你诱人赌博于先,蛊人污蔑于后,祸由你起,罪自尔升,此案罪魁祸首,非你莫属。且上堂之后信口雌黄,意图欺骗官府讹诈士绅,罪不容赦,今判你劳役三年,以抵己罪。” “张万,你家境贫寒,既欠了外债,就该设法归还,好不容易有了笔银两,不去设法还债,反倒拿去赌场。输光之后,又要讹诈无辜,这便难以容饶。本当重判,但念你女儿一片孝心,本官手下留情,格外施恩,判你为县衙担任采买之职,为期三月。若再有怠惰,定要严办。” “陈员外,张万所欠你纹银二十三两,由本官代为偿还。借据你已经带来了,正好可以留下,稍后柳师爷会把银两给你。” “张氏,从今日起,你就留在衙门里做事,你可愿意?” 判决峰回路转,于绝望之中,又给了人们希望。张氏父女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喜。从天而降的幸运,让两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在某一瞬间,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当确定自己听的没错之后,两人却又哭了起来,只是这次,两人的脸上除了泪水,又多了笑容。 “太爷恩典,太爷恩典。”张万不停地向上磕头,“感谢太爷大恩大德,给我们一条活路。草民愿意为太爷效力,粉身碎骨再所不惜。” “不必如此,张万,你身为人父自有苦衷,本官也能体谅。但是女儿不是你私有之物,婚姻大事关系终身幸福,更不可草率而断,拿来抵押银两更属不该。衙门这次付钱,是买下她的自由之身,你记住自今日起,她的婚姻大事,需要衙门点头才能通过,谁也不能擅自替她做主,明白了么?” “草民明白。” 冯素珍又看向听堂的百姓,“各位父老,李某虽然年轻,但却不代表可愚。我确实不畏惧权势财富,但不代表只会偏袒穷人。衙门是个讲道理的地方,在我大周律令面前,不拘贫富,一体平等。谁也不会被轻视,谁也不会被优待。如果谁想钻空子,诬告良善,需知王法无情!退堂!” 惊堂木再次落下,宣布着审判的结束。雄霓虎着脸,狠狠瞪了张青一眼,拿着棍子走向后衙。柳长安则与陈起望去办理银两交割手续,陈起望初时也有些愕然,但随即又笑了。 “柳师爷,陈某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几十两银子也不在眼里。我之前就说过,要捐银子给衙门的,这些银两怎么还能要?所以这笔钱,就算做我捐给衙门的好了。这一案要断清楚并不难,老夫行的正坐的端,不怕人诬陷。可是能断的这么令人心服口服,就是县尊的本事。李大人不愧是状元公,谋略过人,老夫佩服。就当是交他这个朋友,这笔银子我也不要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李大人听说是驸马,那他收下张青,公主那边可以交代么?” “陈爵爷放心,东翁既敢做此决定自是有把握,再说留下张青,也是让她做捕快,不是做其他的。” “捕快?”陈起望想了想,摇头一笑,“京里人的想法,我是想不明白的,现在又不是圣祖朝,哪来的这么多女子捕快?不过总之县太爷的面子我肯定会给的,张青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这平遥县乃至晋州城想要给老夫生儿子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倒也不差她这一个。这个张青我看过了,也不是宜男之相,不过门也没什么大不了。” 柳长安笑道:“陈老爷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大家以后要在一个县里生活,彼此都少不了关照。衙门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陈老爷只管开口。如果衙门有需要陈老爷帮忙的地方,也希望陈老爷不要推辞。” “好说好说,柳师爷既是柳铁骨之子,肯定是个君子。我这个人最喜欢和这样的君子打交道,柳公子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来我的家里,找我喝茶下棋。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现在没什么事做,如果柳公子肯赏脸,几杯好酒我还是拿得出的。” 两下的交涉办的极是顺利,送走陈起望,走到后衙,正好看到雄霓。见她满脸不高兴地站在那,柳长安笑着打个招呼道:“雄捕头,怎么一脸不痛快?不就是洗几件衣服么,至于如此么?” “谁跟你说衣服的事,我是为其他事不开心。”雄霓看看左右,猛地一拉柳长安胳膊,将他拽到空房里。 这一带的房子,是留给女捕快用的,男子不许接近,眼下女捕快一共也没几个人,因此绝对僻静。一进屋雄霓就压低声音道:“柳师爷,咱们是不是好朋友,你帮不帮我?” “帮,一定帮啊,大家是共过患难的么,不帮你还有义气么?” “那好,你帮我赶那个张青走怎么样?你就说陈老爷不肯放人,非要她做小,把她赶出衙门,我给你洗一年衣服都行。” “这不是叫我说谎?” “就是要你说谎了,又怎么样!要不然这样,今晚上我让唐水睡觉,我去值班,你晚上悄悄溜进去……” “停!”柳长安心知雄霓出身山寨,行事作风与普通女子不同,比如霸王上弓这种事,她当然是不喜欢别人对她做,但是她的朋友对其他女人做,她却未必会制止。这种话未必是笑话,而是一个可能的建议,连忙阻拦住这个危险话题。问道:“张青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赶她走?” “这还用说,相公是驸马爷,不能跟我好,我就认了,谁让我争不过公主。可是张青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相公一见她,魂就飞了,还要把她留在身边!你帮不帮我,你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动手打死她!” “你别乱来啊,事情不是你像的那样。”柳长安连忙制止着雄霓,这个女人胆大手黑,什么事都可能做的出来,杀人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必须把她的念头阻止住,否则不知道要出什么麻烦,他目光一转,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是这样,这个女人,是老爷为我留的,你打死她,我们朋友就没得做了。” 第208章 班底 “你是知道的,我的家眷都在京城,没带到身边,我也是个男人,有自己的需求的,这个怎么办呢?如果是去那种地方,第一坏了东翁和衙门声誉,二来么,这种小地方有什么可去的,一个够品味的女人都没有。这个张青就不错了,清清秀秀的,人也文静,又懂医术。我还没有儿子的,如果纳了她做小妾,说不定我就有儿子了。” “为你?”雄霓猛地扣住柳长安脉门,脸几乎贴到柳长安脸上,只差一线,就要碰在一起。 “干嘛?你离那么近干什么,吓人啊。” “别想骗我,本姑娘虽然没有你念书多,可是不代表我好骗。人如果骗人的话,心就会跳的快,也不敢看别人的眼睛。现在回答我的问题,相公留下那个张青,到底是为了自己看上她,还是为了你。” 柳长安没想到,这个时代居然有着原生态的测谎手段,恍惚间有些哭笑不得之感。好在他的心理素质过关,在京城里被人骂了这么久文贼而不变色,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击倒的脆弱角色,面不改色,气不长出,道: “那好,你摸摸看好了。” “你说,老爷是为了你留下张青,证据呢?你们两个见到张青后又没说过私房话,怎么知道是为你留的。” “默契了。其实在路上,我们就谈过这个话题,他有了你自然万事休提,我这里怎么办?我们在路上就商量过了,李兄要为我在平遥另觅一个偏房,与京里那边分开论。等回京的时候,再带回去就好了。我的条件也不是很差,找个妾室,不是太难的事,只是要找合心意的比较难。我想的样子,就是张青这样,瘦瘦的,知书答礼,最好认识一些字。我是文人,当然希望娘子也斯文些,她很符合这个标准,自然李兄就为我想了。再说,除了这个之外,留下这个女人也是为你们着想的。”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啊,你想想,要训练女捕快,就少不了要摔打受伤。女人受伤找郎中很麻烦,这个地方又那么保守,想给女人治疗都不容易,这位张姑娘既是女神医,到时候正好近水楼台给你们治疗。让她来做捕快,也是我们的一杆旗,有这么个女神医撑场子,招捕快也容易些。” “她?她一阵风就能吹走了,还怎么当捕快?瘦瘦弱弱的,让她抓贼,简直笑死了。” “女侠,当捕快不是当打手,不需要都能打的。我说过,接待也可以,治病也可以。三姑六婆病了,她可以去给人看病,这不就是拉近了捕快与居民的关系?你不要整天只想着打架,那样一点也不淑女。你想我们不但要招女捕快,也要招男捕快,有张青在,连男人都能多来几个,不是对我们很有利?” “哦……就你鬼心眼多,不说我还想不到有这等事。听你说话心跳的很稳,证明没骗我。这还差不多。”雄霓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可是手并没松开,反倒抓的更紧了。 “不过你这个人也是的,怎么找女人也不跟我说一声,大家兄弟,不要这么见外啊。你不就是想找老婆么,我帮你啊。张青有什么好的,像一捆柴一样,又那么弱弱的,连嫁个老汉都肯,一看就没有主见。这样的老婆,帮不上相公什么忙的,我看还是唐水好些。人也会说话,还会武功,最要紧的,她还是贾武的未婚妻。你想想看,你要是把贾武的未婚妻搞上手,他是什么样子……” 正说话间,班房门忽然被推开,唐水冒失地从外面进来道:“雄班头,太爷找……”随即就看到双手紧握,头抵在一起的雄霓与柳长安。唐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啊的大叫一声,大喊着“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又手遮眼,转头向外就跑。 雄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的不明所以,人愣在那有些发呆,柳长安趁机抽出了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推,“女侠,你还不快去追!难道要她喊的整个衙门都知道,我和你有私情。” “啊……这可使不得,让相公误会了就不好了,柳师爷,张青你自己搞定,还有唐水,你能说会道,快去说服她,我要去见相公……我是说老爷,看他有什么吩咐。” 夜晚,冯素珍房内。 由于改造了厨房,县衙门里首先实现了锅灶分离,柳长安炒菜的手艺,就有了施展的空间。虽然平遥是穷县,但是以知县之尊,想要吃几个好菜还不为难,又打了些酒,柳冯两人推杯换盏,纪念着第一场胜利。 冯素珍千金之躯,身娇肉贵,直到平遥才知人间有此疾苦,若无柳长安在旁侍奉,几不知该如何应对。几口酒菜下肚,方有了几分身在京城感觉,转而想到,若是自己独身上任,不要说查明未婚夫遇害真相,就是眼前的困难,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说起白天的情景,柳长安有些好笑,冯素珍却愁云满面,“柳兄你还笑的出来?这女捕快尚未推行,咱们自己人里差点闹了内讧,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觉得这不是个办法。雄霓这边不做决断,如果再出什么变故,下次该怎么应付?” “见招拆招,要不怎么样,翻脸啊?我是无所谓,不知道你舍不舍得了。” 冯素珍美眸一瞪,随即又摇头道:“这事不是舍与不舍,而是能与不能。我不能对雄姑娘不利,只是也不能容着她乱来。” “所以说了,你要怎么决断?你现在告诉她你是个女人,你想想那是什么下场?所以说,就不要想着决断,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好在我们手上握着一张王牌,就是阿史那和他的兵,有这支力量在手,她也不至于闹出大风浪。只要你自己检点些,不要让这些女捕快都围着你转,她就没事了。后面呢,我们让她忙起来就好了,我们今天的开局不错,总算是站稳了脚步,接下来,就是按着我们的步骤一步一步,施展拳脚,与那些人斗个高下。” 第209章 搜集证据 “陈起望这案子如果自己解决也不是不行,以他的势力,就算真的打死张万,也不是没有可能。邱忠教唆张万去拿借据,自己不出面,其实就是存了这个念头。如果要他去陈家当证人,他肯定是不去的。不管张万是被谁打死,张青都不会嫁入杀父仇人家里,他还是能得到张青。如果是来打官司,他就想着可以人财两得。那个所谓的赌坊,多半和邱忠有些关系,他的先赢后输,很可能就是赌坊的把戏。这些事情并不难想,真正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陈起望的选择,他为什么要来告官。” 冯素珍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了,以陈家的为人和势力,他没必要惊动官府,自己就可以解决了,何必来找我们。”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陈起望的行为,可能是他自己的想法,也可能是受人指使,归根到底,还是要试试你这个知县的斤两。如他所说,这一案断输赢很容易,让人心服口服就很难,你想的这个办法,堵住了下面人的嘴,让人没办法派你的不是,是一条很妙的计谋。陈起望在嘴上,对你是很恭敬的。内心怎么想,现在还说不好,但是我有个预感,这是个很不错的开始。” “怎么,柳兄对陈家有什么怀疑么?” “陈李张黄,四家在平遥拥有这么多产业,又在晋州范围内经商,如果说与安定邦没有交情,你信么?再者赈济的事,也是四大家子弟得益最多,你说他们会和这事没关系?他来告状,我看这事里有毛病。” 冯素珍也知柳长安说的是道理,但是也知道,这事确实很有些棘手。自己固然可以去民间走访,了解受灾的实际情况,可问题是,上下消息不通,自己拿到的证据,并没有多少效力。大周体制内,不是所有人的发言效力都一样的,一万个黔首也不及一个士绅,自己不管搜集来多少百姓的证言,在朝堂这个环境里,实际都没什么作用。 如果能找有力士绅的证言,或是控鹤监高层的调查,当然另当别论。但是眼下人地两生,当地士绅明显也不站在自己一边,想要做这事就很困难。除此以外,冯素珍也必须考虑晋州的实际情况。安定邦手上握有重兵,如果他最后铤而走险,以三千胡骑能否应付住场面,她心里也没把握。 固然报仇心切,她也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柳兄,你的意见是什么?” “虚与委蛇,示之以弱,引蛇出洞,一举全歼。”柳长安一字一句道:“何应章对我们的不配合,以及下面这些人的反应,不能看做孤立的事件,而该把他们联系起来看,如果我所料不错,何应章不敢明着顶回吏部任命,就用了这手软刀割肉。打算让你自己知难而退,不管是府里的款粮,还是下面的配合,都不能指望。我们要做的,就只能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先站住脚步,然后靠自己的手,打出一片基业来。” 他拿起筷子,在桌上比画着,“但是这个基业一定要有分寸,让他们觉得,你只是想当一个知县,而不是想做其他的事。说句良心话,平遥永远要有知县,不管他们怎么不高兴,也不可能让平遥大令位置长期空置。只要你表现的没有威胁,他们就没必要驱逐你,接下来就是下一步,麻痹敌人,搜集证据,最后就是引蛇出洞。” 冯素珍对柳长安的谋略表示同意,但随即指出,“阿史那的三千骑兵,不会长期驻在晋州。日久天长,怕还是要回京。” “所以我们要尽快建立自己的班底,自己手上必须抓住一支力量。县里面没有驻军,就只能从衙役捕快抓起了。否则一旦阿史那的骑兵离开,那些平遥贼回来,我们就会很麻烦。” “捕快公人……这些人到底能不能为我所用?” “只要让他们看见前途,没什么不能的。不会所有人都是好人,反过来也是一样。衙门的公人,也不至于都是坏的。只是之前他们的风气还了,导致整个班底不堪用。只要引进新学,淘汰冗余,用不了多久,整个队伍就能有起色。” “招募捕快,真的可以有用?” “招募的目的,不在于有用,而在于给捕快们一个压力,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饭碗随时可能被敲掉。过去他们认为,自己的饭碗掌握在吏员手里,自然就要听他们指挥。现在让他们知道,饭碗在县太爷手里,他们自然反过来听你的话,一手拿着银子钱粮,另一手拿着棍棒,我就不信,有笼络不住的人马。” 冯素珍点点头,又问道:“张家父女两个,我想问问他们,主要是有关灾情。” 柳长安笑道:“你现在最好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免得雄霓吃飞醋。你在这里吃东西,我替你去问吧。” “柳兄,那你的饭?” “做幕僚的就是劳碌命,哪能顾的上享受。喝酒吃菜,是你这个东主的事,走路的自然是我。你慢慢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柳长安说话间拿着扇子起身推门而出,冯素珍送到门口,就不好再送。看着提着灯笼的柳长安渐渐远去,冯素珍站在门首,半晌未动。春风送爽,心头一片暖意盎然。张青那清秀的面容,又浮现在脑海间,在刹那之内,她竟是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不该收容她在衙门里,但转念又觉得好笑。 “柳兄为我做了这么多,如果能促成他一段姻缘,就当是我报答他好了。只是不知到张姑娘自己,是个什么章程。” 张家父女眼下就住在衙门里,并未回家,柳长安敲响房门不久,张万就开了门。见是柳长安面色先是微微有些尴尬,拦着门,似乎不想让他进去。可是当听说柳长安是奉了县令的命令来问一些事,他的底气就不足,脚步也不像初时那么稳当。 这当口,张青已经说道:“爹,让柳公子进来吧,有话屋里说。” 第210章 讳莫如深 房间里点着油灯,张青正在灯下缝着一件衣服,见柳长安来,连忙把衣服放下,起身行礼。 “我平时这个时候都是弄药,可是药材和家伙都在家里,手里什么都没有,就只好让爹从班房里要了几件衣服来风。县太爷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也不能吃闲饭。” “姑娘客气了,其实东翁让姑娘留下,并不是想让姑娘做这些的。姑娘如果现在不休息的话,我倒是有些问题,要想和二位谈一谈。” 张万打量了一阵柳长安,忽然问道:“柳师爷,草民有件事要请教,听人说,县太爷是驸马,这事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东翁是安乐公主的东床驸马,只是尚未成亲而已,张老伯问这事有什么想说的?” “没……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县太爷真是驸马爷。驸马爷,居然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做知县,这……这真是有些古怪。”张万摸着脑袋,很有些尴尬地一笑,看柳长安看的就更仔细。 柳长安不管他,继续问道:“我来,是想问二位一些问题,不过我有些话要说在前面。你们两人是县太爷救下的,自然,也要受县太爷约束。张老伯还是待罪之身,应受羁押。至于张小姐,你的身份是县衙的公人,且是用二十三两银子买断的公人,在你归还完欠款之前,是不能离开县衙的,这里面的干系,你们应该明白吧。” 张青放下针线,“柳师爷说的,小女子全都明白。我们现在就是老爷的人,身不能自主,老爷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就是了。” “姑娘可以想明白就最好了,省了我不少口舌。我们就可以接下来谈下面的问题,就是有关我们接下来要谈的话题。不管答案是什么,你们都必须保密,如果有人走漏风声,那结局就会很麻烦。这个麻烦不光是我,你们父女也难辞其咎。衙门不比民间,老百姓说错了什么,也无非就是一阵风就过去了,衙门里的公事,如果说了不该说的,或是做了不该做的,那就要准备接受惩罚。而这个惩罚,你们能否受的起,也同样要考量清楚,明白么!” 柳长安的面色变的严肃,在灯光闪烁下,多少有些吓人。 “县太爷很仁义,心地善良,手也比较软。我这个做师爷的,心肠就得硬起来,否则这个衙门就没法维持,我想张姑娘也能明白的。所以,如果我知道有人吃里扒外,出卖县太爷和衙门的话,不管太爷怎么说,我这里不会答应。至于结局么……我想肯定比陈老爷那里更严重,你们先要有心理准备。接下来我们来谈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我想了解下,近十年来,平遥的灾荒情况,还有当初放赈的事。” 张青不等柳长安说完,忽然开口道:“柳师爷且慢,您要问的是平遥的事,那便不该问我爹了。他老人家长年在外面跑买卖,一年在家的时间不到一个月,论起对本地的情形,还不如外乡人熟悉,您问他,不是白费力气。还是问我吧,我是个妇人,平素不出家门,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爹……您到外面提壶热水回来,我们受了人家这么大恩惠,怎么也该有点人心。” 张万愣了愣,看着女儿,嘴巴张了几下,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张青已经起身来到父亲身前推着父亲向外走,“爹,您就听女儿的吧,快去给柳公子打壶开水来,这话一时半会说不完,总不能让人家干坐着吧?” 送走了父亲,她一反手就带上了门,看向柳长安时,脸色就变的与方才不同。她的脸色偏于白皙,加上营养不足,没什么血色。可此时,她的脸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满面通红,连耳朵都泛起红晕,低下头去自言自语道: “小女子知道自己的命贱,不值钱。当年得异人传授医术时,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直到后来爹为了借银子,把我押给陈老爷,我才明白。不管女人有多少本事,最后也只是男人的玩物。眼下不是圣祖朝,学会一身本领,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做凤侯的,我已经认命了。柳师爷,我很感激你和太爷救了我,更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报答太爷。您……您放心,爹不会回来的,今晚上我会好好侍奉柳师爷,只是求您体谅些,我虽然精通医道,对这事并不陌生,可是没经过这等事……还望公子怜惜。” 说话间她已经来到柳长安身旁,盈盈下拜道:“奴婢侍奉柳公子宽衣。” “慢……张……张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来是问你问题的,可不是来占你便宜。” “我知道,可是小女子宁愿侍奉柳公子,也不敢胡乱说这些事。当日李县令就是查这些查到身遭不幸,小女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父着想,更得为县太爷着想。柳师爷,您难道就不为自己想想?” 柳长安愣了一下,问道:“难道,这件事真的如此可怕?” “当然,如果您想听假话,小女子随口敷衍,倒是没什么危险。可是那未免对不起恩人,如果说了真话,房间之内,并无六耳,倒是不怕走漏消息。可是柳师爷听了真话,必去求证,到时候再想保密就办不到了,那不是害人害己?请听我一句,不要多想,这件事,不能做的。小女子不过一妇人,能报恩的就只有自己的清白身体,外加一身医术,公子想要什么,小女子都愿意给,就是不能害了别人。” 柳长安不再言语,眼见张青满面含羞地看着自己,让他的心头也颇有些痒痒,但想了想冯素珍,只好摇头道:“柳姑娘,你误会我的为人了……” “我知道柳公子是好人,可是小女子也只是个女人,能报答好人的,便只有这个。再者说来,陈老爷那里是否真的死了心,小女子心里也没把握,他一把年纪自非良配,不管是公子还是县太爷,都比他强的多。县太爷既是驸马,小女子就不敢有攀附之心,柳公子正在少年,小女子亦愿侍奉君子,也好绝了他的念头。” 第211章 藤萝倚乔木 两世为人的柳长安,经历过很多女人,或有才,或无才,或美或丑,或性格高洁,或市侩媚俗。整体而言,相貌越美自身本事越好的女人,性子上就越为独立,也就越不容易对付。 在京城里,杨柳,娜妲一个有钱有貌,一个精通技击,不独貌美如花,性格上也极为独立自主,乃至与他在一起也很难说是谁采取主动。再后来遇到的雄霓以及冯素珍,就更是那种女中须眉的性格。 这让他在心里对大周女性产生了一种预判,认为她们都是这种性格,至少有本事的女人以及漂亮的女人,都会这样,与男性相处时平等相处,说不上谁比谁强势。前世时认识的那些白领丽人都市新女性,也大多如此,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张青的模样很漂亮,至少在这小县城里,可以算美人。同时,她还是一个女医生,虽然具体的手段不清楚,可能靠行针挣回十几两银子的女人,本事不会太逊色。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的女人应该是比较独立自主,与自己这个师爷相谈,也会抱着个平等相处的态度,最多就是她欠衙门的钱,会接受衙门领导,其他方面则谈不到。 可是直到张青再三自荐枕席,柳长安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很大的错误,对于女性的地位和行事,有错误估计。平遥不是京城,这里是一座男尊女卑现象依旧非常严重的城市,圣祖皇帝的改制,并不能影响大周所有领土。长时期的顽固势力及旧有思想,依旧根深蒂固影响着这块土地上生活的男女老少,平遥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女人从小受的就是男尊女卑教导,即使有着男人所不具备的能力,依旧认为自己是男人的附属品。像张青,她虽然拥有医术美貌这些特质,可是于自己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伺候男人生孩子是她的天职,一旦遇到危机或是想要报恩时,就想到用自己的身体来顶。 如果不是发生这一切变故,她完全可能平静的嫁到陈家,安心做一个姨太太,等着那个年龄比自己父亲还要大的陈老爷和她生儿育女做夫妻。当然,这不代表她对那桩婚姻满意,也不代表她本性轻浮,随便可以接受任何男人,只是她的性子懦弱,不懂得怎么反抗,更不敢想反抗这种事。 在柳长安面前,她是自卑的,她认定自己的身份配不上这位来自京城的师爷。不管从年龄还是相貌上,柳长安都比陈起望来的出色,不是她这种小地方女人可以配得起的。是以不等柳长安开口,她已经自居妾室地位。 “我知道,柳公子在京里一定有妻房,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当妾室,不敢和大妇争什么。就像陈老爷一样,我嫁过去,也不敢觊觎他家大娘子的位置,只希望柳公子能给我一个名分,就是一个名分就好,不要让我没名没分的跟着你,那样爹会很没面子,我也会觉得自己很轻贱。民女不是个轻浮女子,事实上到现在,我还守着自己的贞洁,只是我除了这个,并没有其他可以报效大人之处。既然如今我的命都属于大人,这身体自然大人也可以拿去。” 柳长安素了多日,作为个成熟男性,他当然有着自己的需求,尤其每天守着冯素珍这种绝色,这方面需求就更强烈。对雄霓说的那番话,也不都是谎言。他想要找个女人,但是又不方便去清楼,那么找个临时太太,也是早晚的事,张青无疑是个极佳人选。 她漂亮,年岁也符合柳长安审美范围,如果真是个所谓十三四的佳丽,他就只能敬谢不敏。而且她的性子柔顺,这样的女人收用了,将来也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是以,当其提出这种要求时,柳长安的心着实动了一下,想着就坡下驴,先把生米做熟了再说。可紧接着,冯素珍的形象又出现在脑海里,让他不得不权衡一下利弊得失。 自己的姓氏一定有问题,姓了这个姓,就总得想到那个该死的柳下惠。柳长安暗自嘀咕着,手掌在张青脸上轻轻抚摩着,后者感受着男子那有力而温暖的手掌摸过自己光洁的脸,周身的血液也在这瞬间变的僵硬。她下意识地想向后躲,但随即又没让自己动,只是顺从的闭上了眼睛,轻声道:“请公子怜惜……” “不,你误会了……” 柳长安咳嗽一声,语气平和:“我承认,你是个很美的姑娘,如果说我对你没动心,那便是欺人之谈。可是如果在这种时候我得到你,那我跟那陈员外还有邱忠又有什么区别?我今天来,确实想和你谈一些,但是你不想谈,我也不再勉强你,只要你记得,这一切要保密,绝对不能说出去就对了。至于将来……我想我们之间总需要一个仪式,算是给彼此一个交代。这样你我才像是真正做了对夫妻一样住在一起,不是乱来,这样对你也更好一些。所以今晚上,我们只这样就好,将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让你做我的一个偏房。说真的,我在京城不但有妻子,也有自己的家业。” 他索性把自己在京城的天然居对张青介绍起来,张青聚精会神地听着,看柳长安的目光,也从开始的顺从,渐渐变得有些崇拜。她虽然身怀医术,实际上见识并不广,十八年的岁月里,从没离开过县城的她,于京城的印象与天宫实际也差不多。一个人能在京里拥有生意,对她而言,就像是在天庭有自己一方势力的神仙一样,于是就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 不知不觉间,柳长安已经将她拉起来,又尝试地去拥抱她,发现张青确实很娇羞,但却并没有拒绝自己,而是顺从的坐在了自己怀中。这么一个温柔而又顺从的女人,让他不由想起了燕儿,忍不住在其身上大肆侵占。 张青也于燕儿一样,红着脸任柳长安施为,只闭上眼睛道:“柳公子……今后我一切都听你的。” “真的?那你就把平遥的事告诉我。” “那不行!”张青却果断地摇着头,又拉着柳长安的手,引导他放向自己的胸前。“这里或是其他什么都可以给公子,就是这事,不能说,公子也不要问。” 第212章 收人先收心 一个女人肯对自己献上青白,却不肯说平遥的事,让柳长安感觉到,这潭水的深度,可能超过自己之前想象。他只好迂回着,改做其他要求。 “明天我派人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吧。咱们两早晚是要成亲的,然后你就要住在这里,东西还是放在眼前比较方便。其实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啊,比如做药,比如给人看病。你学的是哪一科?” “妾身会的很多,内外男女都可以的。”说到自己的本业,张青来了些精神,有些专业人士的派头。“当日那位异人教导妾身时,所授医术包罗范围极广,妾身限于年龄所记有限,但是异人留下了她的医书,这些年里,妾身时刻不忘攻读,自问也有异人六七成本事。” “真的?青儿这么棒?那我岂不是拣到了宝贝,娶到了一个小神医?” “妾身不敢自称神医,只是这几年给人看病,堪称手到病除。不过平遥是小地方,人很少,而且女人生病很多又不舍得看,家里人也不肯让她看。如果是男人,又怕他们不怀好意于妾身无礼,所以接触的病人不多。如果……如果可以换个地方,或许妾身的医术,就能帮到更多人。” “恩,我们回头在京里开一家医馆,我再介绍你认识一下太医院的郎中,还有安乐千岁门下,也有女医。如果你的医术过关,说不定还能到安乐千岁府中,做个侍从女官呢。” “公子……你,你没骗我?”张青的目光变的炽热,她于柳长安谈不到感情,毕竟两人只是初见,更多是无奈。这种闭塞之地,很难产生男女相恋的土壤,都是要到成亲时,才知道自己另一半是什么样子。婚姻大事更多就是赌博,遇到什么样的良人,纯粹是看运气。 不管与陈起望还是邱忠比,柳长安都处于碾压级别优势,于张青而言,也就认命了。反正把自己交给这么个英俊年轻的公子,总好过一个老头,至于他是否有本事,为人又如何,自己就控制不住。 可她终究是个有自己追求的女子,医术于她而言,算是这种困苦而绝望的生活中,少有的支柱。柳长安愿意带她到京城发展,让她这个能力有个发挥舞台,这显然是对她最大的鼓励与认可。 十八岁的少女,于当下而言,算是老姑娘级别,钻研医术的张青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事,但对这些东西却不陌生。这时的她竟是少有的采取了主动,献上了自己如花樱唇。 良久之后,柳长安才整理着衣衫道:“这事我肯定给你办,保证青儿你将来可以到京城里去开医馆,做受人景仰的女神医。前提是平遥的事情要解决,我回京之后才能办。不过到时候你这么漂亮,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要来追求你,我这个小书生可就不算什么了。” “公子……”张青面色一急,不管不顾地拉住柳长安的胳膊,“公子如果不相信青儿,青儿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有负公子的厚爱,就不得好死。再者女子从一而终,青儿虽然没和公子……但是方才我们这番与夫妻也只差一线,青儿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公子的人了,又怎么会生出其他念头。” “我逗你的。”柳长安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姑娘,刚才逗你玩的。不过等过几天,我真要你做我的人时,你可不要害怕。” “青儿钻研医道里,本就有男科女科,于人伦大道虽然没做过,但却并不陌生,自然是不害怕的。”她见柳长安要走,体贴地挽着他来到门首,又小声道:“妾身等着公子娶妾身过门的那一天。” “恩,我也等着。还有,不要认为自己没用,你的医术就是大用。将来衙门里的女捕快,不管谁受了伤,都要你来治。还有县里,将来要给穷苦人看病,也要有劳你。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平遥的青衣捕快,跟雄捕头她们住在一起就好了。” “妾身一切都听公子的。” 开门出来,却见稍远处角落里,蜷缩着团黑影,柳长安提灯照去,却是张万蜷缩在那里,已经睡了。想着自己在房间里对其女儿上下其手无所不至,父亲却在门首望风到睡着,柳长安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师爷倒也并不白当,至少在京城做酒楼掌柜,未必有这等威风。或许,这便是为官的好处吧,哪怕不是官,只是借用了官的权柄,就有这样的威风,如果自己真能当上百里侯,情形怕是就更不同。 同样的夜晚,西城,陈宅之内。年迈的管家,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的主人,他几乎怀疑自己人老无用,方才听错了什么,不得不再次确认道: “老爷,您是说,让小姐去?” “当捕快。县衙门既然要招女捕快,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去?难道他说过,西城人不能做捕快?” “不……老奴只是不明白,让两位小姐做这等贱差,老爷是如何想法。” “忠伯,你是我家三代老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我的情形你最清楚不过。门外有虎,宅内有狼,只要能保住两个丫头,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张青不过一民女,就因为做了女捕快,她的婚姻就有县令撑腰,不许外人相强。我的女儿如果可以带上一笔银子过去,你说县令会不会保护她?而县令是堂堂驸马,就算是安定邦,也得给驸马爷面子。” “老奴明白,可是小姐的名声……”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名声总没有性命来的要紧。我陈家祖上舍生忘死赚回来的家业,不能被人这么轻松就给吞下去,即使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去拼一把。” “老爷认为,李知县靠的住?” “从他今天断案来看,此人脑子并不糊涂,做事也极有章法,并不是李亭轩那种书呆子。我愿意信他一次,忠伯,快去安排吧,尽快让两个小姐考上捕快,免得安家人再来聒噪。另外,这几天如果县衙门有人来见我,立刻通知我,不管有多要紧的事,也要先顾着县衙。” 第213章 逐步立威(上) 清晨,阳光普照。 卯时刚到,公人衙役便来到公堂上接受点名,柳长安手上捧着人名薄挨个念过去,贾武身上的伤还没好,一时没办法应值,剩下的捕快来了超过八成。在招募新人以及胡兵入县的压力下,这些捕快公人也意识到,自己的饭碗不再是牢不可破。如果继续与县令对抗,随时可能面临失业。 这毕竟是一份收入极为可观的工作,没人舍得放弃掉,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功夫都要敷衍。戴九如上次碰了个大钉子,如今也变得收敛不少,不过他是文职佐二,又是多年老公事,查纰漏他是不怕的,依旧与冯素珍、柳长安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上去还是衙门里的老好人。 等到点完了名,冯素珍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平遥就要搞出个新面目。你们过去怎么做事,我是不管的,从现在开始,规矩要变一变了。所有公人分为两班,一班在衙门值守,准备应付民刑二讼。另一半捕快要出去巡街,捕拿不法,维持秩序。如果值守的捕快出了问题,致告状之人被拒之门外,每人杖二十,当事人四十。如果巡街的捕快未能尽责,导致百姓受害告状,巡街者每人二十,事发地直管捕快杖四十。下面,我就把咱们县城的分段做个安排,柳师爷拿地图来。” 之前去探望唐英等受伤捕快时,柳长安顺带也走访了差不多整个县城,西城的治安由富翁们自己的家丁负责,捕快不受欢迎,暂时他也不打算派人进去。余下的地方他脑子里已经有了大概,回来之后便绘了草图,现在就拿出来,由唐水在旁帮忙,把整个县城分成了若干扇形区域,每个区域则由两到四名捕快专职负责。 每人的名字都写在辖区上,没有什么可推托的空间。冯素珍又道:“如果有事不能当值,可以提前请假,扣发伙食及俸禄。请人代班的,代班人名字也会临时写在地图上,出了问题也推托不掉。你们过去被人称做差老爷,现在要记清自己的身份,自己是衙役,是老百姓的护卫镖师。谁敢欺压良善,勾结匪类的,就休怪本官请王法治他!” 只想想衙门里现在还驻的一小队胡兵,这些衙役也知道,这话并非虚声恫吓,连忙应了是。 冯素珍面色又一和缓,“大家当然会辛苦一些,但是没办法。我们要想把平遥经略出个样子,想不辛苦是不可能的。未来几年,我会和你们一起辛苦,把平遥搞出个模样来。我是外任官,到了时候自己会走,你们是本地人,平遥变富裕,对你们谁都有好处。即使从好处上看,你们也该帮我的忙,一起把平遥搞好才对。对你们的辛苦, 我也会有所补报。从明天开始,所有捕快的三餐,都由衙门供给。每个衙役衙门再承担一个成年人,两个老人,两个孩童的口粮供应。除此以外,每月考绩为卓异的衙役,将发双倍钱粮,以做鼓励。如果连续三个月都考为卓异,本官另有嘉奖!” 她话声一顿,一双美眸逐个捕快扫过去,“本官不瞒你们,我手上有几个名额,可以保人为官。不管衙役做的再出色,也只是役,得了官,前途就不一样。即使是小武官,也比衙役来的有前途。你们的子弟可以科举,家中还可以分到田地,到了外面也可以有面子,说一句自己是做官的。所以你们要想有个出身,就好好做事,只要足够用心,我就保你们有个官做。” “谢大人!” 所有捕快齐刷刷跪下去,感谢的声音,比方才不知洪亮了多少倍。冯素珍感激地看了眼柳长安,心中佩服着这个师爷的妙计。这一切的安排,都是柳长安做出,借她的口说出来而已。只看下面的反应她就知道,这计策成功了。即使捕快里仍然有死硬分子与自己势不两立阳奉阴违,但终归会有一些人会被这些优厚条件所吸引,从而改弦易帜,投入自己门下。 这样的力量每多一分,未来对抗那些凶手时,自己手上就多了一分胜算。毕竟胡兵不可久恃,未来还是要有自己的人力才行。 女性公人由于只有三个,暂时不需要去巡街,等分发了任务之后,熊霓就拉着张青、唐水两个到甬道那里摆架子打功夫。柳长安上前道:“捕快不需要都会打,张姑娘是郎中,打什么功夫。” “你不懂!只要穿上了官衣就是捕快,大街上看到贼抓不抓啊?难不成是郎中就不抓人的。要抓人,就要有功夫,就算不能像本姑娘一样武艺高强,起码可以自保,至少打的翻柳师爷你这样的文弱书生。” “你这样说我很没面子啊。” “那又怎么样,要不要打一架了?” “当我怕你?” 两人说笑打闹着,却把这练拳的气氛给弄没了,张青看着两人的模样,心里颇有些羡慕,悄悄拉着唐水到一边问道:“柳师爷和雄捕头,他们是不是……一对?” “别乱说啊,我问过这件事,结果雄捕头差点跟我发脾气。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很大路,跟谁都能玩的很熟惯,可不代表有什么,你以后要小心点,不要乱说话。” 唐水看看四下,小声道:“我听雄捕头说,柳师爷确实想在平遥这边找个小妾来着,他在京城有家室,想在平遥找个女人伺候他。听说他很有钱,在京城里也有很多关系,青姐,你觉得……我行不行啊?这话是雄捕头昨天跟我说的,倒是挺让人害臊,可是雄捕头说,如果当了柳师爷的小妾,将来说不定能到刑部当女捕快。你知道的,我最想当的就是捕快,如果能当上刑部女捕快就好了。这样想想,嫁他也不差啊,你看我们登对不登对?” 虽然是好姐妹,但是听着唐水议论昨天晚上刚刚和自己约定了婚姻,又在自己身上大肆饱掠的男子,想着要和他也做成夫妻。即使是向来宽厚的张青,心里依旧难免升起一股厌恶,少有的选择了沉默应对。 柳长安与雄霓闹了一阵,却见他趴在雄霓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雄霓朝这边看看,随即又点点头,拉着柳长安走向班房里。张青的心莫名一酸,拉着唐水问道:“你确定,他们真的不是一对?” 第214章 逐步立威(下) 大周的司法体系里,赌坊始终处于边缘地带,如果严格来讲,这种行业是违法的。但是在朝廷体制内,又有一部分合法的关扑项目,允许存在。所以这个行业的定位就比较模糊,如果严格按照法律来说,就只能经营国家允许的关扑项目,而且输赢都有上限。当然,实际上这肯定是做不到,能够经营赌坊的,于黑白两道,都要有些身份背景,才能罩的住场子。 在平遥县城内经营的如意坊,其背后的老板身份未明,出头经营的掌柜徐二,则是本地有数的狠人之一。其最出名的记录,莫过于在平遥县城被土匪侵入时,提着刀上街,与平遥贼正面对砍,以赌场的打手与土匪对攻,居然未落下风。只此一役,就奠定了徐二在黑道中的赫赫声威。 衙门的公人,平日会刻意避开如意坊,这里发生的纠纷,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与西城一样,这里有自己的规矩,与大周无涉。 天到了中午,如意坊就已经开始营业,房间里人声鼎沸,粗瓷碗摇的骰子,摇摊,宝案,几样赌具前都站满了人。 对于衙门换了谁做县令,或是衙门里有什么变动,徐二实际都不怎么感兴趣。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贾武被个外来女人打伤了,现在还在休养,城里还来了一些胡人骑兵凶狠的不得了。对这些,他没什么兴趣知道,也跟自己关系不大。他在这里做生意,求的是财,不是气,他没想过做这城市的地下秩序之王,也就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管县城里换了谁来当头目,也会有赌场,自己只要赚自己的银子就好了。 固然是穷县,但是赌风却很盛。或许正是因为贫穷,才让人们把致富的希望放在赌博上,希望靠着这种方式来翻身致富。虽然大多数人都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葬送在里面,但是在赌场里,总是有着某某一朝翻本暴富,或是谁一夜发财的传说,这些传说就像是吸铁石,吸引着人们把自己的全部家当投入进去。 不久之前刚刚发了一笔财的徐二,对于自己的生意很满意,如果说有一点遗憾,就是那个张青最后没能惦记到手。他觊觎张青的美色已经很久了,可是她是陈起望要的人,他也不敢乱来。还是要感谢邱忠,引了张万来赌,不但白送了几十两银子给他,更给了他一个得到张青的机会。 遗憾的是,县令的突然出现,把他的后续计划破坏了。原本还指望将来把她卖到陈家,既得到美人,又卖个人情,结果全都失算。好在做生意这种事,本来就不会一帆风顺,不管怎么说也没有亏本,只是损失个邱忠,无关紧要。 那场审问他也在下面旁听,对于冯素珍的手段,也只好给个服字。不过也仅是服而已,谈不到怕。不管县令手段多厉害,也影响不到他头上,他相信自己的生意很安稳,知县不会找自己麻烦。 人靠在大椅上,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什么时候送一份孝敬到衙门里,跟新来的人打打交道,即使自己有靠山,也该给足地方上面子。毕竟背后的大人物在平遥的这个生意,无非是一记随意手,对于利益的追求不迫切,更在意的是别惹麻烦。 新来的知县终究是驸马爷,如果可能的话,淡然还是别惹他,否则就是身后的人,也会很费力气。年轻人好对付,不是财就是涩,总归可以放倒。尤其从这个县令的布置上看,多半是喜欢女人的,对这样的年轻人,不难对付。 女捕快……徐二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想笑。这个新来的县令很有意思,不愧是京里来的人,连玩女人都玩的这么有新意,他也想要弄几身捕快公服来,让女人们穿上伺候自己,想来一定很刺激。就是不知道,他堂堂一个驸马爷,搞这些调调,就不怕公主翻脸?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房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徐二喊了声进来,门一开,一阵阵喧闹与欢呼声,随着门外的动静一起进来。 “外面又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哪一桌出了豹子,要不然鬼嚎什么?”徐二不耐烦地问道。 外面负责看场子的,是徐二的结拜兄弟李虎。他生的极是魁梧,仿佛半面山墙,在打群架时,也是以一敌十的好汉,街面上的泼皮见了他,都要给他个面子。可是李虎此时额头上却满是汗水,神色很是紧张。 “大哥,情况不大对,有人来闹场子。” “闹场子?这是哪来的人活腻了,来我的地盘闹场子?他们干了什么,闹事么?” “不知道啊,听口音是外地人,多半是有手段的,咱们可不能小看了。他们在宝案那里,已经押中了十一宝,宝台都快被打坍了。骰子那里,也被他们搅的乌烟瘴气,对方根本不为了赢钱,就是为了闹事的。” 徐二眼睛一眯,目光里露出一丝杀气。“有这种事?我出去看看,最近一年多我学别人信佛吃斋,一个月才砍三个人。大概已经有人以为我是没牙的老虎,敢来我头上拍苍蝇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站起身,又朝着房间里摆的佛像虔诚一礼,“佛祖在上,弟子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混江湖么,就是这个样子,不去砍人,就要等着被人砍。弟子为求自保,只好挥刀杀人还望佛祖原谅。等我砍完了人,供一个猪头给你啊。” 掀起门帘走出去,他就知道外面喧闹的原因了。赌客们已经不再下注,全围在外来人身边,等着对方下注,自己跟着押下去。每一次押中,就是一次欢呼。徐二见此情形,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妙,由于人隔的太多,看不清是谁在那里带头,但不管是谁,他都死定了。 他向李虎吩咐道:“通知弟兄们抄家伙,准备清场!” “现在就砍?” “先礼后兵,大家斯文人,还是先讲道理,再打死他好了。赌客都送走,不要砸了自己招牌。告诉大家,动手时别留情。” 第215章 砸场子 徐二的赌坊里,当然不是只许输不许赢,如果是那样,他的场子开不到现在早就关门了,即便是他身后的人,也不允许其这样不讲吃相。所谓赢了钱就出不了门的赌场,很难长期生存且维持生意兴隆,恰恰相反,他们需要一些人赢钱,并且大肆宣扬,惟有如此才能给赌场带来更多客人。 可是谁赢谁输,赢多少,这都有着自己的尺度。本地人可以赢钱,因为他们最后还会把钱输在赌场,外乡过客则不被允许。同样,赢的数字如果威胁到赌场生存时,徐二就只能选择用刀付帐。 就在李虎汇报到他出来这段时间,整个赌场的赌客都参与对赌,两次骰子的赔付,就足以让赌场伤筋动骨,这个时候不动武,自然是不行了。可等他终于分开人群,来到赌台之前,看清来自己场子闹事的人相貌时,却立即向身后一摆手,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并没让部下立刻动武。 “柳师爷?您……您是新来的捕头?” 赌台前,一男一女并肩而站,男子英俊女子也很漂亮。对这两人李虎并不熟悉,徐二却认的很清楚。毕竟昨天他站的位置离公堂不远,尤其做这行需要与衙门打交道,对于衙门里的人,他看的就格外仔细。柳长安生的仪表堂堂,在平遥这种小地方,就得算是极出色的人才,固然有冯素珍这么个妖孽在,把他的风头压下去起码一半,但是依旧很好辨认。 雄霓在这种小县城,也可以算到美女一列,尤其昨天身着公服威风八面,徐二也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对其相貌记的很清。此时一见是这两人来赌,就意识到情形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他并不十分惧怕官府,尤其背后有足够强大的靠山,即使真打伤了官差,也不一定就承担不起。但是他的靠山已经给他传了话,如无必要,不要随便招惹这个知县,这人身后的关系可以一路通到安乐公主,那么自己得罪他的师爷就不容易。何况这个漂亮的女捕头,搞不好还和这驸马爷有什么关系,更是不容得罪。 脸上强自挤出个笑脸,徐二摸着自己的额头,嘿嘿笑道:“您二位怎么不在衙门,想到来小号这里玩几手?” 柳长安微微一笑,“没什么,在衙门里没事做,就出来转转,走到这里,就来玩几手。我在京城里,就很喜欢赌,没想到平遥这么个穷地方,居然也有赌场。不错,很不错。赢了点小钱,阁下不会为难吧?” “师爷说笑了,您这边请,这边请。” 徐二朝手下使个眼色,打手们赔着笑脸引路,将两人向徐二自己的房间领过去,另外一些人负责对付这些赌客,用最合适的手段把人赶出去又不至于闹出大风波。 等进了房间,徐二命人送了茶点过来,又连忙赔笑道:“小人徐二,是这家如意坊的掌柜,可不是东家。说实话,以小人这种小把戏,也不配罩这么大一爿生意,我也只是代人经营。不知小的哪里做的不到,得罪二位贵客,您只要指出来,小的一定改,可是这样的玩笑,小的真开不起。若是让东家知道,今天赔这么多银子出去,小人这饭碗怕是就要端不牢靠了。” 柳长安冷笑道:“怎么?你是说,你的赌坊只能赢钱,不能输钱。我拿了真金白银进来,却不能带银子出去?那你不妨把你的东家名字说出来让我听听,然后当面去问问他,生意是不是这么做的。就算是京城里各家王侯开的赌坊,生意也没这么霸道!” 徐二的脸一红,连忙道:“柳师爷误会了,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您赢的银子,小人肯定要给您凑。可是您带着这么多人来赌,小人的生意就不好做。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小人有哪里不对,柳师爷也给小人留条路走。” “徐二是吧……你跟我谈面子?”柳长安将折扇一合,冷哼道:“你的靠山站在这里,是不是有资格跟我谈面子,怕是还要两论,至于你,根本没这个资格。本公子在京城时,连小侯爷的面子也落过,你的靠山再大,能大的过侯爷?我也可以跟你说句实话,今天只是个开始,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带着几个兄弟来这里转转,顺带押上几手。如果你赢,算我运气不好,如果我赢,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必须把钱赔给我,这没的商量。当然,有今天的情形在,你大概可以看的出输赢是什么结果。你够种的话,就出老千试试看,看我能不能把你揪出来!如果被我抓到出千,那就有的玩了。再有,按照大周律,赌场只许经营官家允许的关扑,我看你这里,却是早就出了范围吧。就冲这一条,我就可以封你的大门!” “柳师爷,你……” “我怎么样?你可以叫你的靠山出来跟我谈,让我不要封门啊,只要他够胆站出来就好。对了,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几天前,你是不是吃了别人二十来两银子,那上面有些银子,还打着黄家的徽记。这些银子……是属于我们县衙门一位女捕快的。” 徐二此时,似乎摸清了一些脉络,犹豫着道:“柳师爷,你今天来,是为张家找场面?” “话别那么说,什么叫找场面?我只是来给自己的手下,讨回她应得的东西。当然,银子进了赌场,输赢都是天数。我不能让你把银两吐回来,那就不江湖了。不过怎么输的怎么赢回来,天公地道,你说对不对?所以我今天拿回的,是我应得的本金,以后会来拿利息,如果你付不出银子,我也有办法,两个字:封门。” 雄霓冷笑着看着那张用来待客的方桌,在上面轻轻拍了两巴掌,随即摇头道: “这桌子不结实,我看你还是赶紧换一张吧。你赚了这么多黑心钱,没道理还用这么破的家具,如果没有,我从衙门里给你找。” 话音刚落,方桌四分五裂,碎成无数木块,放在上面的茶壶茶碗碎了一地,热水四下流淌,瓷片满地都是。 第216章 抢手的柳长安 夕阳照在平遥县衙,饭菜的香气,已经在衙门里弥漫开来。张青的一双杏眼通红,紧抓着柳长安的手,嘴巴张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唐水在旁则问着雄霓道:“捕头,就你和柳师爷两个,就砸了徐二的如意坊?那地方凶的很,就算是衙差,都怕被他打,等闲不敢招惹。听说他的关系,一直能通到州里,你们就两个人,怎么就敢?” “那群废物,有什么可怕的。他压根没敢动手,如果敢动手的话,正好可以松松筋骨。”雄霓一边晃着拳头一边道,“所以说,你们要学功夫啊,功夫学的好,别人才会怕你。我这一拳下去,他那桌子就碎了,接着人就老实了,不敢多说一句,乖乖吐了银两。连本带利,拿了三十两银子出来呢。这个赌坊的现银,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我真是不明白,明明都这么穷,为什么还要去赌,难道不知道那是自己找死?” “柳……柳公子,你为了我,就去砸了如意坊?”张青这时终于鼓起勇气,大胆地提出问题,顺带也向唐水那里看了一眼。她希望对方知难而退,明白自己和柳师爷才是一对,其他人就不要再掺进来。 柳长安笑着在她手上一捏,“当然了,我们的女捕快,怎么能被人欺负?不光是你,只要是我们衙门的人,就不许外人来欺负。谁欺负了你们,我就要负责去找场子。大家一家人么,当然不能允许外人欺负你们。” “可……如果,我是说如果,输了怎么办?” 柳长安笑了笑,“输了,就动手掀桌子了,我就说他出千就好了。反正官字两张口,我说他出千,他就一定是出千,想不出千都不行。结果没想到,徐二的场子比我想象的差劲,那宝官手段烂的要死,比京城里大为不如,倒是省了我很大力气。再说雄捕头耳朵好用,居然会听骰,那就轮不到他不输。” “那公子为何不叫上其他人帮忙?” “你们去了碍手碍脚的,没有用,雄捕头一个就够用了。带了你们去,万一受伤呢,我也不忍心的。好生在衙门里,等着我为你找场子就好了。” 张青温柔地一点头,“公子说的是,妾身一切听公子安排。” 张万对于柳长安要银子的行为,半是感激,半是恐惧,他主要担心的还是徐二的报复。到了开饭时,男衙役的饭开在前衙,女衙役开在甬道这边,张万和一干男性衙役在一起吃饭,低着头愁眉不展。三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得是笔巨款,可是一想到未来徐二的应对,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柳长安这时端着碗来到前面,朝众人道:“我今天和熊捕头去了如意坊,大家应该知道了吧?徐二呢已经答应了,如意坊关门。房子衙门拿来改做他用,到时候大家记得跟我去收房子。我知道,有人怕他,这没有必要。我们是官差,他是泼皮。泼皮只有怕官差,没有反过来的道理。他很凶,但是凶不过衙门。如果让泼皮吓住,你们以后还怎么吃衙差这碗饭?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是可以放心,你们不是孤立无援。县太爷是驸马,不管这些泼皮背后的靠山多硬,他也硬不过县太爷。如果讲打呢,你们的雄捕头有多能打,你们是知道的。何况现在城里还有骑兵,阿史那将军是我的好朋友,不管谁敢对你们动武,我只要跟将军说一声,他就会替你们找回场子。” “不错,柳贤弟说的很对,不管谁欺负你们,我都会替你们找回场子。敢在本将军面前动武的人,我都会诶他个教训。” 一个如同黄钟大吕的声音响起,随即就是如同天神般威武的阿史那永忠出现在门首。他身后跟着几个亲随,肩上还扛着只獐子。 “进了次山,总不能空手而归,打了些野味回来,给你们加菜。不过今天不能吃了,等明天我要尝柳贤弟的手艺,现在晋州,也只有这件事能让我高兴。如果有架打的话,一定记得通知我,我和我的手下,现在每天闲的手痒,正想找人来打。” “怎么,又没剿到贼?” 阿史那上次给柳长安解了围,不久就接到府里的传信,发现匪情,带了主力前去剿匪,看他两手空空回来,可知多半又是扑了空。阿史那拉着柳长安直到后院与冯素珍一桌坐下,才怒冲冲道: “何应章简直不知所谓,送来的都是什么消息。说是发现匪情,我带着部队冲过去,结果只是几个普通的村子,充其量是结寨自守,如果我的人冒失的冲上去,怕不是要错杀人命。” 冯素珍点头道:“这事做的太混帐了,事后他又如何解释?” “还怎么解释?无非是把责任推到下僚头上,说他们没有搞清楚,就胡乱上报。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会看不出他的险恶用心。看来他是嫌我的人,在这里碍了他的事,想要把我们赶走。可是用出这种下作手段,实在让人齿冷。我们虽然是异族人,是军汉,可不代表是滥杀无辜的恶棍,他居然认为我看到那些村子就会杀上去,在他眼里,到底把我们当什么。” 柳长安冷哼一声道:“我想,这条计策如果用在晋州四军身上,多半是可以成功的。四军作风,可见一斑了。既然何应章不喜欢阿史那老兄,你的人马在平遥的日子不会太长,单是一个军粮供应,就能压垮你。” 阿史那永忠点头道:“我也知道,所以今天喝了这顿酒,我就要准备告辞了。不用他赶,我自己带着部队继续去晋州的省城驻防。反正我是奉圣旨和兵部命令来的,他们也无权赶我走。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用什么手段,把我的人逼出晋州。另外,我会留下十个人给你,这十个人,都是我自己的亲兵,忠诚可靠武艺高强,有他们保护你,就算那些土匪再打进城里,你们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如此就多谢阿史那老兄了,来,这杯我敬你。” 由于开饭的位置靠近后衙,唐水等三个女捕快,可以悄悄趴在门洞里,向着后衙看。见阿史那三人推杯换盏喝的欢畅,张青问道:“柳公子和阿史那将军,似乎很熟啊。” 雄霓道:“他们是好朋友啊,听说在京城,就是极好的交情。不但是他,听说连安乐千岁,也和柳师爷很熟。” 张青点着头,心里暗自嘀咕:看来柳公子说带我回京给安乐公主做女医,并非虚言。 唐水则暗道:女捕快……我要当刑部女捕快。侧头看看身边的张青,心里却已经将她当做了竞争对手。 第217章 招募(上) 两日之后,县衙门外。 黑压压的队伍如同长龙,一眼望不到边。上一次这么热闹的时候,大概还是在县衙开仓放赈,而这次的情景,比之放赈有过之而无不及。兴奋的人群,将头看向衙门前的匾额,目光里满是期许,年轻的男女分成两队,等待着给自己标名登记。 “这些……都是来应召衙役的?”雄霓看着庞大的人群,两眼都快笑成了月牙,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柳长安问道:“这么多人考试,安排不安排的过来啊?” “没什么啊,虽然人多,但是大部分人只是来凑热闹或是赶时髦,实际是不够资格的。这样的人,前一关很容易就刷下来,到不了后面,你不用担心。反正到时候你雄捕头出手考教,不怕考不倒他们。真正难的是女捕快,一共十个名额,现在就有三个了,一下子来了快一百人,竞争比较激烈啊。” “不是三个,是五个,别忘了,我们衙门里,现在可多了两个娇小姐。她们也是占名额的。” 提起这事,雄霓的牙根就隐约发酸。陈起望居然把自己两个未出阁的女儿送来当衙役,又命令管家来传了话,只要收下这两个女儿,以后衙门的困难就是他的困难,陈家对衙门的命令一诺无辞,会全力协助。 地方官不罪巨室,是基本的为官之道。像是陈起望这种大地主,怎么算都是豪强之属,固然冯素珍不是真的怕他,但是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也不想得罪他。何况陈家财力雄厚,如果真能得到他的帮助,于下一阶段的工作,肯定有巨大方便。即使捏着鼻子,也只能收下他的两个女儿。 这两个女子年纪也都接近二十,算是老姑娘行列里,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定亲,依旧待自闺中。她们出身巨室,规矩比较大,闺名密不示人,除了丈夫外其他人概不告知,于名册上登记也只是陈大妹陈小妹,至于叫什么没人知道。偏又生的肤白如雪,眉眼可人,又是双胞胎,模样一模一样,让人看上去就不忍错开眼睛。 自从她们到了衙门,男捕快没事往女捕房里走动的格外殷勤,搞的雄霓只好亲自提了棍子坐镇,吓走这些不开眼的部下,而今天衙门里报考的公人这么多,很难说有些人不是冲着这两姐妹来的。毕竟她们是陈起望唯一的骨血,谁能做了她们的相公,就意味着有希望分得陈家家产。这个希望对于平遥这些穷苦的百姓来说,就足以让他们拼命了。 这两姐妹身娇肉贵,虽然不至于带丫鬟进来,但也没人敢让她们摸刀提棍。再说出去巡街,自身就是乱源就更是想也不要想。好在两人能写会算,暂时安排了做文牍工作。可这项工作注定要与县令打交道,一想到此,雄霓就恨的牙根发酸,拳头捏的爆响。 柳长安倒是无所谓道:“你也别见气,这两个大小姐可是带了银子来的。你看刚收下她们,陈老爷就送了十石粮食过来,再说,有一些事,还要指望从她们身上查出个端倪,对她们不能简慢。五个名额,慢慢挑吧,这么多女人,总会有合适的。” 张青坐在门首,负责给每位来报名的女子登记造册。她既能读懂医书,自然认识字,也可以写字。这在平遥来说,已经算是很难得。按说做这种差事,陈家姐妹更为适合,可是两人一旦在这露面,多半会引来那些男性衙役的围堵,秩序就没法维持,柳长安就只能让张青勉为其难接下这差。 她的脾性好,心也细致,做这工作倒是很合适。耐心地问了每个人的姓名,长处有何专长,随即就登在薄子上。来这里应募的既有年轻女子,也有些中年妇人。其中不少是捕快家属,有的女人朝着维持秩序的捕快招呼着,喊着自己的亲人或熟人,还有的与张青拉着交情。 “青儿啊,二婶跟你可不是外人,我家那死鬼可是没少关照你爹,他现在也在衙门里做事,我如果也进了衙门,不是很方便?彼此都有个帮衬,二婶也可以照顾你,你说对不对?” “做生不如做熟,当捕快,当然是要家里有人做过这行,才晓得怎么做了。不是我说你,你看病还行,说到当捕快,你可不如我六姑本事了。等我到了衙门,会教你怎么做事的。” “青儿妹妹,我跟唐水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肯定是要录我的。你就不必那么麻烦,直接给我找身衣服,让我去吃钱粮就好了。” 曾经对女性当捕快抵触的居民,现在的印象已经大为颠覆。原有的顾虑,随着陈家两姐妹的到来,已经烟消云散。不管自己再怎么娇贵,总不可能比陈家小姐来的娇气,连人家都要来帮捕快,自己不当,不是太矫情了一些? 而对于柳长安要求的登记模式,大多数女性是不能理解的,在她们看来,陈家姐妹到这里,注定是不会去捉贼的。既然女捕快不用捉贼,多半也就是承担老妈子的工作,扫地做饭洗衣服,除此以外没有什么事做,所以来应聘的女性,大多数都是居家型妇女,说到特长或是没有,或是自己也不清楚特长是什么。 饶是张青自己也是外行,可登记时间越长,就越觉得无力,她可以感觉的到,自己登记这些人,十个里连一个合格的都没有。十名女捕看上去要求不高,真做起来,才发现确实不容易。 比起她这边,男性那边的情形更糟糕一些。对于男捕快要求与女捕不同,首先就是要求身体素质过硬,即使不会武功也要有力气,能够从事体力劳动或对抗性工作。可是这种贫穷县城,大多数人吃不饱饭,身体大半羸弱。最简单的体能测试,就把大多数人拒之门外。 赤着上身的年轻人,费力地把石锁放在地上,气喘吁吁,头上及身上满是汗水。脸因为憋气涨的通红,好不容易再抓起石锁,准备上举,举到一半,却没了力,沉重的石锁带着风,向他的腿砸过去。 就在石锁即将碰到腿的一刹那,雄霓的手恰好拦在石锁与人之间,轻描淡写地抢过石锁,如玩具般在手里随意抛着,面无表情道:“两次半,就算三次也离合格还差两次。回去吃饱肚子再来吧,下一个。” 第218章 招募(下) “废物,全都是废物。”晚饭时,雄霓一边狼吞虎咽地与唐水张青抢饭吃,一边愤愤不平道:“一帮大男人,没几个有用的。打一套拳下来,自己先累个半死,马步不稳,也要学人家练功夫。还有的既举不动石锁,跑的又比女人还慢,这样的人当捕快干什么,送死么?最可恨的,还有个读书人,说自己可以写诗。我呸!真有学问,就去考功名了,怎么会来当捕快,再不行当师爷也好啊。还不是存心不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脸皱的像树皮,就这副尊容,也想学人家攀龙附凤当上门女婿,简直做梦!那样的女人,也是他能攀附得上的?要么有一大笔银子,要么有个好老子,否则的话,趁早死了这心。” 柳长安用筷子轻轻一敲碗边,“说话嘴巴留情,人家两位大小姐虽然在房里吃,不和你们这些人一起用饭,但是你也不用这么夹枪带棒的,让人听见了不好。我说过了,我们县衙门以后要成为一家人,大家守望相助,有事互相帮忙,你这个样子很不利于团结知道不知道?” “要你管!”雄霓朝柳长安翻个白眼,又问道:“你说,这么多废物来有什么用,我们的捕快还是招不到。要不要放松标准?” “没必要,千金买马骨,骨头已经来了,千里马就不会发愁了。”柳长安胸有成竹道:“不要小看这些废物,他们是人头啊。人越多,证明我们的衙门知名度越高,知名度上去,就不用担心没人来当捕快。我说过,其实考这种事呢,未必真的有用,最后很可能还是原来的捕快继续当捕快。但是给他们一个压力总是好的,让他们感到竞争始终存在,就不敢像过去那么怠惰。” “说的好象有点道理似的,那女捕快呢?” “女捕快啊,现在不是招不齐,而是怎么取舍问题。报名的人多,合规的也不少,至于用谁不用谁,一会我去和东翁商量吧。” 雄霓回头看看,忽然道:“那你还不快去?还在这里跟我们磨牙,赶紧快走快走,我们女人自己有话聊,男人滚开。” 柳长安这两天晚上住在冯素珍房里,却是受了雄霓委托。自从陈家姐妹住进来,她就担心两姐妹夜袭自己的郎君,一个公主已经敌不住,如果再加进来两个大家闺秀搅局可怎么得了,打发着柳长安去冯素珍房里,名为保护,实际就是搞破坏。 对这种要求,柳长安自然一诺无辞。虽然不能真的剑及履至,但是趁着熟睡时略揩些油水,也总是能做到。冯素珍对他已经没有太多戒备,晚上睡的很沉,有时被摸了几把,也未必醒的过来。即使醒了,柳长安只要胡乱叫两声妻妾的名字,她也只当柳长安长期没有家眷,这种反应正常的很。 当然,对于这种情况,冯素珍也在想办法解决。她也知道,一个已经成亲的男人,如果长时间家眷不在身边,又不肯去秦楼楚馆,肯定很辛苦。在平遥纳个偏房,也在情理之中。好在张青自己也同意嫁给柳长安做小,张万更不会有什么意见,她正准备着撮合两人举行个仪式,把手续办了再说。 见柳长安起身,张青推碗而起,跟在柳长安后面,走了几步才小声道:“公子……留步。” “青儿,有什么话说?” 张青涨红了脸,扭捏半晌才道:“报名的人里,有个张李氏,她其实是个寡妇,她男人以前是镖行的,后来遇到山贼被砍死了,自己会一点拳脚,一般女人打不过她。” “你是想让我把她招进来是吧?怎么,她给你送了钱,还是你们是亲戚?” “她……她算是我一个表婶,另外就是,她……和我爹……”张青已经不好意思说下去,这种事在她看来,总是不大光彩,说出来也不露脸。柳长安却笑道:“这有什么呢?她一个寡妇,你爹又是鳏夫,他们两个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对。其实招捕快这件事,确实需要公道,不大支持人找门路。不过青儿你……可以例外。” 柳长安的手轻轻抓住张青的手,两人虽然没有突破最后一层,但是偶尔的一番亲昵也是难免。张青既知柳长安的能量,再加上在她的生活圈子里,根本找不到比柳长安更出色的男人,早已经芳心暗许,自是任其为所欲为。她温顺地倒在柳长安怀里道: “其实爹那里我已经说通了,做小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公子对我好,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想让爹跟太爷说一句,就让我嫁给公子好了。” “这事……不能急。我当然是想早点把青儿娶过来,也好开枝散叶。可是我跟你交个底,太爷的意思是,女捕快与男捕快之间,不要有关系的人。沾亲带故能免则免,像唐水来当捕快,实际就是因为她爹不能再做了,家里总要有人挣钱粮。像这种情况都不允许,两夫妻当捕快的,就更是不允许。我是个师爷,你如果做我的侧室,再当捕快,就不方便……” “原来如此么?”张青点头道:“这样确实不大好,两夫妻做捕快,太容易生出很多弊端,互相包庇再所难免。大老爷的见识倒是高明,那公子,我们的事……” “先等一等吧,你也是知道的,县太爷不会在平遥待太久,等到他离任时,就没关系了。不过那样的话,青儿也要搬到京里去住,你愿意么?” “只要是在公子身边,去哪都可以。”她点点头,柳长安与她又亲昵一阵,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向着冯素珍房里走去。在张青身后不远的树后,唐水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 “奸诈,真是太奸诈了,还是好姐妹呢,明知道我想嫁过去,到京里做捕快么,你倒好,捷足先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你们两个现在还没定亲,我就还有机会,倒要看看,最后咱们两个,谁能先到京城!” 第219章 筹划 冯素珍房内,报考名薄冯素珍已经看了几遍,等到柳长安来,就将名薄一推。“柳兄觉得,我们留下谁做女捕快比较好?” “东翁自己有何看法?” “算了,我这里没人来,就喊我素珍就好。喊东翁,总觉得怪怪的。”她抖了抖袍袖,“这间房子,当初李郎也住过。如果他看到我这副样子,不知道是会大笑,还是会大怒。他这个人很古板的,可不会允许女孩子随便装男人。可是为了报仇,又没有办法,只有在柳兄面前,我才敢做回自己,你也就不要总东翁东翁的叫,也让我记得我是个女人多好?” “谨遵命。”柳长安拿过名册,随意翻动着。 “我的意见还是这个,衙门里有亲属的一概不要,除非是像唐水那种。如果家人是殉职捕快,可以考虑照顾。但是要留出两个名额来机动,陈家这么搞,其他三家不会没反应,万一也要塞人进来,我们总要有名额在手才行。你看男捕快里,就有一位张家的少爷了,不过半路又被自己家人拎了回去,倒是有些可惜。” “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那位张公子对陈大小姐一直钟情,听说她做了女捕快,就没命的要当捕快。甚至还要行贿雄霓,但是被家里派人捉了回去。他听说还是个监生呢,如果当了捕快,这功名就算完了。” 柳长安冷笑几声,“我想四大家,现在多少有些慌。陈起望这种行为,等于是搅局。好比大家都在安心赌钱,他忽然说要改变规则一样,要么就是被群起而攻,要么就是被孤立,不管怎么说,都会付出一定的代价。他肯付这么大代价也要做这事,你觉得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女儿穿官衣?” 冯素珍道:“我也觉得,他的这个安排很奇怪。两个女子身上,一定有我们所不清楚的苦衷,不得不当捕快来化解。可是这个问题,我们该怎么问呢?问那管家,他是不肯说的。陈起望自己也是个老狐狸,未必问的出来,至于两位小姐……雄霓的样子你也知道的,她除非是去拷打,否则什么都问不出。” “素珍小姐兰心蕙质且有状元之材,你去问就好了。” 冯素珍做了个挥拳的动作,“你还嫌我麻烦不够多啊,这两个女人一来,雄霓就把你赶到我房里来睡了。如果我再去她们那里问问题,我怕她早晚把两人杀了扔到井里啊。” “那就我去问?” “免了吧。你去问了一次张青,什么都没问到,就问的人家一心要给你做小。如果你去陈家那里问出什么情况来,张青那里我怎么安抚?等过几天,你去陈老爷那里拜一拜。为官之道,不罪巨室,可是巨室豪门,也该给我这个父母官一点面子才对。这几大家也真有他们的,本官不理他们,他们也不来拜我,倒真是显得古怪。你去摸摸他们的底,看他们到底是什么路数。捐监的事里,他们到底参与进去多少,是只求了一些功名,还是说,有其他的东西在里面?” 晋州省城,一座幽深的庭院里。 一只信鸽惬意地啄食着主人喂的谷米,本宅的主人展开鸽腿上绑的纸卷,在灯下观看着。良久之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何应章这个没用的东西,简直大错特错。李兆兴就不应该放到任上去,不管怎么样,把人留在府里就对了。想要钱,想要女人,都给他,就是不要让他去上任。非要耍小聪明,想要用穷县把人吓走,这简直是糊涂透顶!能中状元的,哪个不是心性坚定过人的狠角色,区区一点艰险,哪能吓的住他?这下作茧自缚,反倒是让他钻进了我们的米缸里,不闹腾一番怕是收不了手了。”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道:“大人,要不要我们动手……” “你想把司马秋引到平遥来么?李亭轩死就死了,李兆兴可是驸马爷,他如果有个好歹,司马秋肯定会动身,到时候,咱们晋州非来一场腥风血雨不可。我们现在的准备不充分,四军之中,只能掌握两军,天锐天武两军,还在游离状态,仓促起事,只怕反倒会一败涂地。这些年里,我们失败的次数太多,已经容不下再盲目行事了。慎重,必须慎重,现在是要紧阶段,一步棋错,满盘皆输,我们……输不起。” “那大人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看看这位驸马爷,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他只是想做地方官,捞些成绩,我们就顺着他。他想立功,就给他功劳立,趁早送他回京里升官发财,和公主过他的好日子。如果他过了线,那就没办法,只好用下策行事。” “四大家那边?” “陈起望……这老儿的脑子真是糊涂,放着皇亲国戚不当,非要送女儿去当捕快。算了,暂且由他去,如果四大家出事,整个晋州都会乱起来,现在我们得求稳不是求变,且不可轻举妄动。至于陈家的事,只当没发生过,我倒要看看,姓陈的够不够胆子,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让人盯紧他,不要让他坏我们的事。还有,派人到平遥看着,看看驸马爷,到底要跟咱们唱哪一出。” 过了片刻,男子的声音又响起来,“还有,给京里送个信。那位怕是最不喜欢驸马爷的,如果非要动手的话,让他动手比我们动手要好。那帮胡兵,也得借着太子的手,赶回京里。他们在这待的越久,对我们越不利。京里若是束甲相攻,骨肉相残,这个天下就会乱起来,只有天下乱起来,我们的大计才能成功。扶正祛逆,就在此时,就让这火越烧越旺,把这大周伪朝烧个干净!” “卑职明白!” “还有,跟平遥贼那里打个招呼,给了他们那么多马匹器械还有情报粮食,现在是要他们回报的时候了。如果非要到了杀人不可的时候,我们也只能借这些匹夫的刀,来杀驸马的头,再用他们的头,给安乐那里交帐。” 第220章 新式训练 “一,二……” 清晨,衙门的前院里,雄霓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喊着号子。男捕快站成队列,伴随着雄霓的号令,一招一式地比画着拳脚。作为当下衙门里的捕头,雄霓现在又多了一项工作:训练。 训练科目是柳长安提供的,他虽然自己是个书生,却针对这些衙役整理了一份系统的训练方案。包括队列,做操,打拳,跑步,团队训练等等。大部分科目都来自他另一世的经验,这些经验里既包括学军,也包括团队扩展。 这些内容即使是冯素珍看来,都有些匪夷所思,更不要说雄霓。好在作为一个文盲,雄霓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只负责实施,不问任何问题,柳长安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初期的招考在历时半个月之后,终于宣告结束。男捕快招来二十几人,其中大部分,实际还是原来那些捕快,不过经过一轮考试之后,又录了回来。剩下的几个,多半是在郡里当过兵,或是被拉着到前线打过仗,有些战斗经验,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好些,勉强可以通过。 女子捕快那里,除去原来五人外,又招两个妇人,其中一个张李氏是张青的面子,另一个石榴嫂,则是一位勋职捕快的遗孀。本人不会武功,但是人缘不错,心肠也热,在街坊里素来有着不错的风评。把她招进来,就是担任着知心大姐的地位,将来出了什么案子,也好让她负责跟对方聊天。另外有一个年龄相对小一些的女人名叫阿彩,她的经历比较特殊,其出身是一名见不得光的私娼。 在平遥,一些活不下去的女人,都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来养活自己。而她,算是私昌里比较有名气的一个,因为她能做画。其父是城里一位老画师,她作为独生女,学了父亲的手艺,却不能靠此生存。录取她的原因,是冯素珍的怜悯,她知道,如果不录取这个女人,她依旧要在长街上靠出卖自己为生。而这样的女人一般而言心无牵挂也比一般人更敢于说事实。 一如冯素珍所料,阿彩这个女人,性子古怪偏激,又没有亲属,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行事顾虑很少。问她的问题她敢说,也不怕报复,或者对她而言,生与死早就没了区别。 遗憾的是,她接触的层面比较低级,虽然相貌过的去,又有一手画功,可是为人比较古怪,与大户人家唱合等事无法应酬,最后只能去服务那些只知道付钱寻欢的最低级客人。所知的情形很为有限,证词也起不到什么效力,对于冯素珍而言帮不上什么忙。而衙门里也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让整体气氛都有些怪。 相比起男捕快来,女捕快的人数虽然少,可是事情反倒更多。柳长安发现,想让这些女人和睦相处,实际是件很困难的事。即便是一向关系不错的唐水与张青,也变的怪怪的,并不十分融洽,他也只能通过多做些训练,来培养这个稚嫩团队的集体意识,让他们更像一支队伍而非散兵游勇。 “男捕快练功,女人是不用的,不过不代表你们可以清闲。事实上,你们需要锻炼的项目,比他们更多。你们的工作,并不比男捕快轻松,大家只是负责的方面不同。” 柳长安给几个女人讲解着女捕快注意事项,时间入了夏,平遥的夏天确实较为炎热,汗顺着额头落下来,他也只能不停地擦。张青站起身,将一碗金银花汁递过去道: “师爷,这个是妾身早就给你预备好的,这个时令喝它对身子最好。” “有心了。” 不等柳长安喝,一旁唐水也把个杯子递过去,“柳师爷啊,这是我预备的白糖水。什么金银花汁,我是不懂的,不过我知道,白糖水最能败火了,你快尝尝。” 年龄略大一些的阿彩噗嗤一笑,自顾道:“两个小毛丫头,也会学别人的样子争男人了,有趣。可惜啊,不管怎么争,也都是小的,大的一来,你们就乖乖靠边站。其实这种事呢,男人是不吃亏的,干脆两个一起收用了多好,到时候这女捕快就成了衙门里养的表子,说出去好大光彩。” 陈家两姐妹怕晒,都在树阴下坐着,离阿彩远的很。这时却同声道:“闭上你的嘴!” “怎么?还想耍大小姐威风?这里可不是陈府,你们跟我是一样的,大家都是捕快,你能把我怎么样呢?再说,我说的是事实啊,你没看多少捕快天天往这里送东西,为的还不是想和你们做那事?你们如果开出价钱呢,我保证有的是人凑钱过来。” “够了!”柳长安在女人们大打出手之前,呵斥住了众人。朝着阿彩道:“捕快是纪律部队,受要令行禁止,没让你说话的时候,就不许说话。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下次再犯,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又要怎么样呢?你们男人对女人说不客气,通常都是说要脱女人的衣服。我没关系啊,反正早就被你们搞烂了,你什么时候想脱都可以。” 柳长安咳嗽一声,“阿彩姑娘,你当捕快就是为了和过去的事做切割,那些不开心的就没必要总提。你如果再犯令,当心我要打你皮巴掌。别以为捕快是什么特权,恰恰相反,捕快比普通人受的约束会更大。同样一件事,普通人可以做,捕快就不可以,希望你明白。” “有意思……”阿彩又朝柳长安一笑,“柳师爷,你说的这些挺有意思的,不过我有些怀疑,最后能实现多少。我跟你说,前院那些王八蛋,有一半都睡过我,而且从来不给钱,衙门画通缉令的时候,就要我来画,画完之后,还要陪他们睡。最后一文钱不给,把我赶出衙门。这就是你说的捕快了,你说要约束他们,我看不到一点希望。你出去问问就知道,老百姓宁可帮平遥贼,也不愿意帮捕快,就是因为平遥贼坏到了极处,也不过就是跟捕快一个样。这次想当捕快的人多,无非是奔着驸马爷和陈家两位小姐来的,可是要说老百姓对捕快看法有什么变化,就纯粹是做梦,不把捕快的名声变好,你教他们东西又有什么用?” 第221章 改变形象 冯素珍房内,她也热的满头大汗,偏又不敢像男人一样脱了衣服,只好拼命地摇扇子。听着柳长安的汇报,她额头锁成个疙瘩 “这阿彩的话,也不是全没有道理。老百姓如果不信服我们,咱们的差役不管本领练得多好,也没有用处。百姓宁可帮平遥贼也不愿意帮捕快,事情就变得很麻烦,不管是眼下的衙门公事,还是将来阿史那将军剿匪,都会困难重重。我想,还是得把捕快里的害群之马清除掉,给所有人一个警告,让他们不敢再乱来,也让百姓知道,我这个父母官是为他们做主的,不会包庇那些恶人。” 柳长安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害群之马肯定存在,但是把他们都清理出去,这又明显不现实。毕竟现在还要用他们办案,不可能全都开革。再说,一些人也是萧规曹随,办了他们,他们自己也觉得冤枉。当然,我不反对你收拾几个人,可是现在衙门里够分量的人已经不多了,收拾谁,得先想好再说。即便就是普通的衙差,也得要谨慎些,免得事情闹的太急,反倒坏了我们的布置。现在最好还是循序渐进,一点点把这些陋规全部革除,让这些捕快知道,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过日子。与其杀人,不如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当然一些罪大恶极的该办还是要办,这个我不反对,还有,就是要让他们做点事,争取民心。让老百姓不要把捕快当成盗贼看待,跟平遥贼争民心。” 平遥的街头,并不会因为来了一位新县令,就变的如何热闹,毕竟一个官员的更迭,与百姓的生活之间,很难起到立竿见影的变化。小贩们依旧有气无力的叫卖,行人则步履匆匆的往来奔波。破旧的街道上,布满了灰尘与垃圾。这些商贩经营之后,并不会清理自己的摊位,只是把垃圾随手丢掉,只有等到实在忍受不了环境恶劣时,才会动一动手,清整出一小块地方供自己经营,于整体环境而言,依旧是破坏大于改善。 挑着扁担的货郎,摇着手里的小鼓,努力吸引顾客注意。脚踩在那些垃圾上,也不以为怪。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没人认为这样是错的。 “大家来看看吧,这是新来的……”吆喝声戛然而止,货郎的脸色陡然一变,随即转身就逃,边逃边大声道:“大家快跑啊,来了好多捕快,这怕不是要来抢东西的!” 这一声喊,如同赛场上发令员鸣枪,方才还都有气无力的小贩,全都像被鞭子抽醒了一样,飞速地整理着自己的摊位,将货品放回推车上,随即推起车子便逃。一些年龄较大或是经营货物略多不利于收拾的商贩,就认命似地朝摊子前一坐,直愣愣地看着大街,一切听天由命。 因为人群忙乱地奔走,而将地上的灰尘荡起,人为造成了烟雾。直到烟雾渐渐落下,露出来一片崭新的皂衣、官靴、翎帽,以及在这身袍服之下形貌各异的公人。 对于捕快,县城里的商贩向来缺乏好感。如果他们只是一两个出来还可以说是巡街或是买东西,如果一次出动十几个人,那就肯定是要收税。税收名目繁多,有些连他们自己都记不牢,最后肯定发展成抢东西。是以在平遥城里做生意的小贩,都养成见到大批捕快一定要跑的认知,如果跑不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那几个老年商贩仔细看去,却发现今天捕快出动的数字虽然比平日收税时多了接近一倍,可手上拿的并非水火棍,而是扫帚。在他们身后还拉有推车,看上去似乎是要干一票大的,但手里拿的武器,似乎又不像这样。而且带头的,并非是衙门里以善战闻名的班头贾武,而是个手拿折扇的书生,难道现在的衙门,连书生也可以来抢东西了? 就在老人满腹疑惑时,书生已经来到面前,笑着对老人道:“我姓柳,叫柳长安,是衙门的师爷。很多人看到公人都会跑开,您为什么留下?” “年纪大了,跑也跑不过你们,你们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吧。” “放心,从今天开始,没人敢来随便拿东西,如果谁犯这条禁令,您可以到衙门去提告,保证打断他的腿。今天我们来,不是来抢东西的,是来为大家清理环境的。您看看,这里这么脏,客人又怎么会有心情来买东西呢?再说春夏之交,百病滋生,如果环境不好,人就容易生病。所以衙门有义务维持街道整洁,保证卫生。” “卫生?”老人显然没听过这个词,一脸不解。柳长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我是说干净,干净的意思。您且到这边,大家注意了,不要碰坏老人家的东西。其他摊子也是一样,不要打坏人家东西,现在开始:干活。” 随着这声命令,只见一干公人们挥舞着扫帚,开始清理街上的尘土与垃圾,将垃圾装上推车运走。还有人提来了水,开始撒水灭尘。看着这些捕快们勤快地跑来跑去,却是从事着于抢夺与殴打无关的体力工作,让这几个没跑的商贩,颇有些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以为自己在梦里。 柳长安在旁道:“我知道,过去有很多公人,是做事不够检点。这是衙门的责任,是衙门没能管好他们。现在来了新的县令,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我保证,这一切都会有所改观,让大家再不用像过去那样担惊受怕。衙役是百姓的贴心人,老百姓遇到困难,就可以找衙役帮忙。如果衙役们不但不帮百姓,反倒是为非作歹,那对他的惩罚,就会比普通人更重。” “师爷,您是说,今后衙役们不会再来抢我们的货和钱?” “当然不会了。收税会收,可一定会遵守规则,不会再搞武力抢夺那套。公人的刀,是对付那些强盗贼寇的,而不是用来对付百姓。如果谁把刀对着你们,太爷就会把刑具对着他们。你们放心,衙门里的鸣冤鼓不是摆设,你们不管谁有了冤屈,都可以去打鼓。即便不认识字,也没关系,用嘴巴讲就可以。总之,你们只要记住一件事,平遥不止是换了个知县这么简单,而是一切,都变的不同了。” 第222章 未雨绸缪 在柳长安的命令下,衙门里也熬了醋,冯素珍的房间里也不例外,一大盆醋将房间熏的酸气四溢。对于闻惯了檀香味道的冯素珍来说,这种味道显然不怎么友好,一张美丽的脸因难过而变得有些扭曲,如果不是给柳长安面子,怕是早就让人把这盆醋倒掉顺带大发雷霆。 事实上柳长安的折腾,还不止于简单的烧醋,衙门里男性的公人在他的指挥下,负责清扫大街,整顿街道,女性公差则清理整个衙门。不但要扫地除草,清整立即,就连鼠穴蚂蚁洞,也要进行封堵。那十名被留下来帮手的胡兵,也全都被发动起来干活整顿前衙,这些士兵都是弓刀健儿,长于弓马交战,却不是干活的人。好在对阿史那绝对忠诚,因其命令于柳长安的话言听计从。看着十来个满脸凶相的大汉上下忙和的样子,很是让人觉得哭笑不得。 对于这些举措,冯素珍并不很理解,但她对柳长安的话向来相信,基于信任的立场,不会否定他的决定。但是支持是一回事,能否理解是另一回事。事实上即便是这个时代的名医,也缺乏细菌病毒等方面的知识,于喝开水,消毒之类的事亦缺乏系统知识支撑。虽然懂得一些卫生的重要,但也仅限于需要洗手,不能喝脏水这些,再深层次的知识就无从得知。 柳长安前世虽然不是医务工作着,但得益于生活环境,对这些知识了解远超出时代。按照后世知识进行的防范,在这个时代人看来,就有些莫名其妙,或者可以叫做胡作非为。 他本人当然是不用劳动的,一回来就与冯素珍谈着工作成绩,冯素珍听取之余,还是忍不住发问道:“柳……柳兄,你确定非要这样?” 冯素珍一边用袖子挡着鼻子,一边看着柳长安,后者显然比冯素珍淡定的多,只用扇子轻轻扇着味道,没有任何不适之处。 “我也知道,这醋肯定没有香好闻,但是没办法,为了安全只能如此。平遥这个地方地理环境不如京城,城里太脏,就算县城里,也能看到农田。衙门里老鼠什么的随便跑,你不也很怕么?这是最近我住你这,把老鼠都打死了,之前老鼠半夜磨牙,把你吓的不敢睡觉的事忘了?” 冯素珍脸一红,“别提这些了,我知道自己胆子怕老鼠,你也不用总放在嘴边。当然,杀死老鼠我是支持的。可是你让所有人这么做,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一些?” “恰恰相反,这还真不是小题大做,我还认为做的不够呢。明天开始,我让张青就去熬药,到大街上喷洒,分发给百姓服用,衙门里也要服药撒药。春夏之交,最容易滋生疾病,搞不好就会发瘟疫。平遥这里虽然没有县志,但是我问过张万,得到的答案也是,这里之前确实发生过几次疫情,所幸者没有过度扩散,否则的话,今天的平遥怕不是一座鬼城。这地方的人愚昧,一闹瘟疫就怪风水,还有请天师来做法的,结果有时连天师都死掉了。其实说到底,就一个字可以解释:脏。” “脏?” “是啊,这里的百姓太穷,人穷就讲究不起,吃饭喝水都不怎么在意。喝生水,不管刚做过什么,不洗手就直接拿东西吃都当是常事。还有就是因为太穷,饭菜坏了舍不得扔掉,还要吃进肚子里,即使真的肚子吃坏了,也不当事。平时这样硬扛还可以,真到了瘟疫时,就会要人命。现在是春夏之交,瘟疫很容易发生。老百姓不懂这些,真出了事,还是会闹成大乱子。防患未然,我们还是得早做准备才行。其实我做这些,也不代表真的就完全有用,毕竟我们的控制范围只在城内,不在城外,乡村里发病我们现在也没办法。但是城里至少保证不能乱,先保住城里再想办法扩展到城外去。他们不懂,我就教他们懂,不学的,就用规矩约束,总之不能让瘟疫闹起来。” “柳兄宅心仁厚,心存百姓,小妹佩服。” “不用夸奖我,我也没这么好,不过是为了自己考虑而已。一闹瘟疫,老百姓就想着跑,他们是逃了,你是父母官,怎么逃?我是师爷,你不逃我也不能逃了,就算死也只好陪着你。所以为了大家活下去,就得做事。这只是个开始,后面还要在衙门里撒石灰,用来防范疾病。其他的还有一套手续,很多事情要做呢。衙役们要做事,首先就是得自己身体健康,他们的饮食卫生,我都要负责教授。只有衙门里的人身体好,后面的事还能做。” 冯素珍听着不住点头,侧头打量着柳长安,忽然道:“柳兄,你的才学……不觉得有些可惜么?我觉得如果你做这个知县,一定比我做要出色。像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一概不知,平日小妹自问才学过人,可是跟柳兄一比,简直有天渊之别,就连这个状元身份,我也觉得名不符实。” “千万别这么说,咱们科举十次,也是你比我强。我会的这些东西,无非是些杂学,不上大台面,说来听听就算了。也只有你肯听我说什么,如果是其他人啊,说不定还要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不许我再胡闹呢。” “小妹相信,柳兄不会胡闹,也相信柳兄的安排必有用意。像是这瘟疫的防治之法,不但我们平遥要有,整个大周,都应该推广开来才对。柳兄可以把条陈整理一下,弄成本册子,小妹将来转交安乐千岁,为柳兄你请一个功劳。” 柳长安点点头,“功劳什么就不必了,不过能做点事,我倒是愿意。就是现在整理成册,不是连安定邦也要受益?” “他受益也没关系,总归都是大周人,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治下的百姓总是无辜的,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吧。” “你说我是宅心仁厚,我看来,反倒是冯小姐宅心仁厚,实在是个女菩萨。” “那柳兄帮不帮忙呢?” “菩萨有法旨,凡夫俗子哪敢不遵?肯定尽力报效!” 两人对视一笑,同时张开折扇轻轻扇动起来,房间里醋酸依旧,可是在冯素珍感觉而言,却觉得这味道越来越好闻,竟比之檀香的味道更好。 第223章 灾变 晋州所辖土地,在大周的九州之内,排行第三,而赋税则只能排第六。既不能比江南富庶,也不及关中一带土地肥沃。贫穷的土地,就很难留住人,加上大周不搞人口迁移限制。一到灾年,就会有百姓流亡他地,导致晋州的人口越来越少。 地广人稀,导致人口分布极不均匀,百十里内见不到人烟也是常有的事。安定邦担任节度使之后,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限制人口迁移,支持人口迁入,禁止百姓随意迁出。除非是拥有功名或官衔者,普通百姓基本没什么可能走出晋州进入他州辖地。 在出入州界的主要干道上,既有巡捕也有游骑,一旦发现流民,会立刻以武力予以驱逐,将其押送回原住地。如果坚持不肯走,那么动手殴打乃至杀人,都有可能发生。于一州而言,节度使就代表王法,老百姓受了委屈,找不到合适的机构去抗议。 但是为了维持四军的兵力以及日常的行政开支,赋税上不会有任何优惠措施,在饥荒到来时,安定邦并不会拿出多少粮食救灾,甚至于连税粮都不肯免除。于是百姓在面临灾难时,最终还是得逃跑。 既然大路走不通,就只能走小路,于是那些采药人、猎户、樵夫乃至就是山林间野兽走出来的道路,就成了这些人逃生的希望。这种路并不好走,有些地方是悬崖峭壁,即使是动物攀越都不容易,就更不要说饥肠辘辘的流民。还有些羊肠小路,本就不利于大队人行走,得不到粮水补给,加上野兽的袭击,死亡就如同饥饿,如同乌云时刻盘踞在这些灾民头顶。 在那些地图上不曾标注的小路上,到处可见累累白骨,以及被野兽啃噬得不完全的骸骨。一些土匪山贼,甚至以这些流民为袭击目标,每到青黄不接时,便在这种小路上设伏,准备抓肥羊。 虽然流民普遍身无长物,可是总有年轻的妇人供其发谢,而一部分青壮也可以裹胁着当做喽罗。乃至难民们随身带的一点口粮,身上的衣服或是几件农具,也都是盗贼袭击的目标。一部分山寨甚至因为数次火并原有人马损失殆尽,而由被抓的难民取而代之。当然,在他们成为头领之后,只会对其他的难民继续攻击,不会有丝毫手下留情。 一群难民,如同若干前辈一样,成为了强盗爪牙下的牺牲品。虽然队伍里有十几个青壮年,可是身体都不怎么样,因饥饿和病痛折磨,他们普遍面黄肌瘦,走路都没力气更别说抵抗。当盗贼拿着刀斧冲出来,甚至没用怎么冲锋,就将这支几十人的流民队伍轻松制服。 兴奋的盗贼从人群中抓出年轻的女人,在她们的尖叫中开始撕扯衣服,在身上大施其手。满脸络腮胡的头领吆喝道:“把人带回山上,大家随便玩,在这别胡闹。看看他们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看看男人里谁有力气,让他跟咱一起干。” 一名喽罗道:“大当家,晦气的很,几个娘们似乎都有病,连叫都叫的有气无力的,看着是群病秧子。这些男人也是,全都是病鬼,带回去怕是也干不了什么活,反倒是浪费粮食。这玩意有点邪门啊,怎么这么多病鬼凑一起了。” “邪门个卵?哪年不闹病?这帮穷鬼没吃没喝,生病不是很正常?有的玩就不错了,别那么多事。” 头领压低了些声音,“女人带回去先用,病的不行的再杀。至于其他人,带回寨子之后都杀了,肉给弟兄们开饭。最近收成不好,大家搞粮食有点费劲,这些现成的活粮不要浪费。” 这些山间土匪补给也很困难,尤其是粮食无着,吃人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稀罕的事。喽罗心领神会地吩咐着其他人,用皮鞭和刀背,驱赶着难民向山寨里走。所有的匪徒满脸喜气,看着今天的战利品,想象着晚上将有怎样一场狂欢。在他们头顶,死神的镰刀轻轻挥起,准备收割这些肮脏的灵魂。 自晋州通往陕州的官道上,天威军长期有一旅三千人马在此驻扎,由一位果毅将军带领。于公开名义上,是正常的训练及值守,实际上,则是阻截百姓进入陕州的屏障隘口。由于安定邦敷衍上司极有手段,晋州号称铜墙铁壁,这些年来,天威军不管手上有多少血,最终都能洗干净,行事就越发的大胆。 每到季节交替时,总会有难民越境事发生,是以士兵们早早的就做了准备。拒马路障以及弓弩都准备充足,俨然是要打仗的架势。当然,这种有赢无输的战争,没人会反对,士兵们摩拳擦掌的,准备接收战利品。 一骑快马,就是在此时闯入军营,面见果毅将军谢弘遇。当看到来自节度使衙门的腰牌,谢弘遇也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备茶,那使者却摇头道:“不必了,我来只是传帅爷军令。天威军从现在开始,需要按这小册子上的文字,对军营进行准备。” 谢弘遇自己认识字,阅读小册子并不困难,但他很有些奇怪。“这……这是什么东西?” “京里那位驸马爷身边带的幕僚,就是柳铁骨的公子。他弄的一堆备灾概要,据说帅爷看后惊为天人,立刻命人开印,又命熟练书手誊抄。最先抄来的,就先送到谢将军的军营里。” “瘟疫?年年不是都闹瘟疫么,也不见如此。” 那使者看看四下,小声道:“今年的瘟疫来的格外厉害,据说连西边的柔然人,都出现了疫情。谢将军是知道的,那帮人铁打铜浇,身体比我们好的多,连他们都扛不住,就知道有多严重了。搞不好,这次怕是又要死一大堆人才会了结,帅爷有令,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另外,如果有流民进入外省,不要阻拦,当然,这本册子,也不能流入外省。” “卑职,遵令。” 第224章 难民 平遥县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座贫穷的城市,谁都知道养不活太多人。有限的资源又被四大家这样的豪强占去多一半,剩下的一点力量,就算是城市原有居民都不足享用,就不要说外人。平日里城里人饿疯了会外逃,但是外面人除非是傻了,否则绝对不会来城里住。 可是最近两天,城市里陡然涌进了大批流民,让整个县城变的不堪重负。最开始进城的,是城外的居民,紧接着是附近乡村的百姓,再后来,就连临近村庄的人,也开始大规模进入。 城市里有限的几家客栈,早早的住满了人,随后就是民房,再后来,人们就开始住在街道以及道路两旁的垄沟里。一望出去,四下里满是人头,庞大的人群将小县城几乎撑爆。 对于难民涌入的原因,很快就调查出来,两个字:瘟疫。 事实上大周每年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灾荒发生,对于一个大国而言,想要什么灾难都没有,本就是不大现实的事情。在天灾面前,大多数百姓所能选择,实际只有死扛一条道路而已。逃跑对大多数百姓而言,就是最后无奈的选择。由于普遍缺乏积蓄,想要长距离逃跑也没有本钱,何况田地房屋等不动产带不走,大多数人还是想着灾难过去回归故土。所以即便是跑,也是向着附近的城市里逃。 平遥最近也有过两次难民入住的事,但是规模都不及这次大。像瘟疫这种事,一般的百姓并不很在意,来了病,靠身体抵抗,抗得住就活下去,抗不住就死掉。有一些钱的会请郎中,但是很多时候,请不请郎中也一个样子。乃至于在这种灾难面前,很多人的胆量都出奇的大,邻居家里接连病死,这边吃喝如常,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能被瘟疫逼的逃跑,只能说明情况已经非常严重。 县衙内,冯素珍的眉头微微皱起,“柳兄,真让你言中了。果然春夏之交易起病变,好在你的文书送的及时,阿史那将军的兵营里据说只有两人发病,立刻就被隔离。牲畜损失不多,余者现在都很安全。单只这一件事,就是大功一件。可是从全局看,我们做的还不够,今年晋州怕是有一场大疫。” 柳长安道:“这种大疫,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惹出来的。胡乱吃喝,不讲洁净,外加上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出事是早晚的事。今年因为闹强盗闹的凶,又有官兵剿匪,两下打仗杀戮必重,死后的尸体缺乏妥善处理,腐尸生毒,也就形成了瘟疫,这不奇怪。天下事固然有的是变起仓促,也有的却是早有迹可徇,只是看是否用心而已。” “柳兄神机妙算,小妹佩服,可眼下的情形又该怎么办?我们平遥县城,可从没想过会来这么多难民。这些人大多是穷人,孤苦无依身无长物,咱们怎么养活这么多张嘴,可是个大问题。” “不光是嘴,还有秩序。这些人是外来的,初来时会恐惧,人离乡贱,刚来的时候肯定很听话,为了生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男人可以出卖力气,女人可以出卖身体。这些事他们会做,却不代表他们真的心甘情愿,辛苦了一天,赚的钱却不够给自己挣一顿饱饭,自己的女人要被其他男人睡,只为了换一口饭吃,心里当然会有怨气。” “一个人有怨气,我们通常叫它活该,不需要理会。即使很多人有怨气,只要时间短,也没有关系。可是这场瘟疫持续多久,大家谁也不能打包票,时间一长,怨气可能互相传染,最后连没怨气的也都有了怨气了。不光是外地人,就连本地的穷人,也会有怨气。他们反抗的方式,一般是选择不干活,起来跟朝廷闹事要吃要喝,把朝廷好心给的钱粮,当成是应该的。如果粥里的米不够,反倒要骂街甚至砸东西,最后围攻衙门。” 冯素珍想了想,也认为柳长安并非危言耸听,点头道:“那我们的公人够不够用?” “在平时应该是够用的,毕竟老百姓怕官府。抓几个带头的,其他人也就散了,再不行就砍人,杀了人,其他人就会怕。但如果他们不怕呢?万一民变发生,直接冲进衙门抢米,事情就会很麻烦。他们手里没有兵器,没有铠甲,也未必有什么武功。但是为了活着,他们会用身体去扛弓箭刀枪,会活生生的撕开官军的铠甲,会冲破围墙,最后冲上去,扯开麻包,生白米也敢往肚子里灌。” 冯素珍想着这等场景,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她出身富家,后入京城,从来不曾经历过民间疾苦。于这种事所能想到的不多,可是柳长安一提点,她就能想到其中可怕之处,面色变的苍白,伸手抓住柳长安的手道:“那……那怎么办?” 感受着佳人的纤纤素手,柳长安微笑道: “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雄霓武功那么高,就算是难民真的冲进来,有她的大棍在,也可以打的他们叫妈。再说还有阿史那老兄的士兵,保着你杀出去不成问题,我不会让你有意外的。”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让这县城变成人间活地狱,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这里的县令,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我不能让老百姓受这个罪。” “大水未来先筑坝,既然事情已经看到了,实际也就好办。我们只要提前做好防范,不让这一切发生就好了。我之前训练捕快,教他们新的东西,就是为了防着这手,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突然,那些捕快的训练还没彻底搞好。方法虽然有,但是人不得力,总归还是欠些火候。不过好在一点,这些百姓也不是穷凶极恶,只要处理得当些,不至于闹出大乱。阿史那老兄那边,我会去封信,请他派兵来。你是驸马爷么,保护你是第一要务,不管安定邦再怎么不高兴,他也不能在名义上阻挠发兵。但是钱粮物资上,就不大好说,说不得得去一趟西城,向四大户告帮。先找他们借一些粮食来,给这些百姓饭吃。只要老百姓有东西吃,就不至于铤而走险,只要挨过这一阵,大兵一来,我们就有希望了。” 冯素珍心知,说易行难,单是来往奔波,就足够辛苦。握着柳长安的手道:“柳兄,有劳了。” 柳长安趁机抓住她的手,“你我之间的交情,说谢就远了。咱们,自己人。” 第225章 西城之行(一) 陈大妹陈小妹两人自从到了衙门,就没和家里怎么联络过,那位老管家来过几次,但也只是看看小姐,只要是没受什么苦,就不会对衙门的训练科目指手画脚横加干涉。而就柳长安看来,陈家姐妹实际也不难相处。 她们没有太多的大小姐脾气,于训练并不排斥,只是其他几个女捕快不喜欢她们,她们两个也就和她们相处不到一起。虽然名义上是一个团体,但是实际上各行其是,互不干扰。除此以外,从这两人身上,就找不到什么毛病。 像是文牍之类的工作,只是为了给她们安排岗位而定的无可无不可的闲差,做的话固然好,不做也没问题。但是两人的工作态度很是认真,于工作一丝不苟,文牍处理的很漂亮,即使冯素珍这个女状元也赞不绝口。于伙食上也不挑剔,柳长安最早是准备给两人单独开小灶,与冯素珍同等待遇的,但两人却坚持和其他几个女捕快一起吃大锅饭,对柳长安的手艺也赞不绝口,这让他对两人的好感更为加深。 这次到西城借米,两姐妹自然要随行,考虑到两人长的太漂亮,按柳长安的想法,是让两人戴上面纱的。可是两姐妹却一起摇头道:“我们当捕快,其实想像其他捕快那样带着刀提着棍子去巡街的,可是柳师爷既要我们管文牍,我们也只能从命。现在上街还要戴面纱,就忒无趣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捕快来着,难道所有女捕快都要蒙着脸出门么?” 两个人似乎是心意相通,同时开口同时说话,搞的柳长安也很是头大,自己一张嘴多半说不过两张嘴,只好道:“那倒是不用。可是你们……实在是太容易惹麻烦。” 陈大妹一挺胸脯道:“捕快不就是处理麻烦的么,为什么还要怕麻烦?如果怕麻烦,就不当捕快了。我们有刀有棍,谁敢找麻烦,我们就对付谁。再说现在这么多难民进城,衙门里人手不够用,我们可不要还做文牍,也要去巡街。到时候难道也戴面纱。” 陈小妹则眨眨眼睛道:“柳师爷啊,你就让我们两个带着刀棍子回家好不好,你答应了我们,我们就跟爹多要几石粮食来帮你了。” 两人同时开口,柳长安也没办法,只好点头同意,不但给她们找了刀棍,又让张李氏和石榴嫂这两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同行。她们虽然没什么功夫,可是胜在人头熟,年纪大些又是寡妇,也敢说铪骂人。有后生朝这里看过来,就只当没关系,如果做的太过分,她们不管是以捕快身份还是以长辈身份,都可以开口呵斥。 陈家姐妹对于上街似乎很是兴奋,手里提着水火棍,嬉笑着左顾右盼,出了衙门就一左一右跟在柳长安身边,不时问道:“柳师爷,看我们这样威风不威风啊?” “是啊,我们是不是很棒?你这样走,我们在两边开路保驾,像不像那些戏文里唱的武官?” 街上已经满满都是人,离衙门越近的地方人就越多,哀号声乞求声不绝于耳,间或还有哀叫声。所有的男捕快差不多都派了出来,在街上维持秩序,人人头上都满是汗水。即使这些难民什么都没做,就是数量堆在这,就已经是个空前的压力,即便是老公事,此时心里也大多没底,只能靠大声呵斥以及手上的棍棒来壮胆。 见到陈家姐妹,一些难民似乎有了动静,但很快又改为大声嚷嚷着求活喊饿。两个年轻捕快过来给柳长安见礼道:“师爷,陈小姐,你们这是要?” “逛街了。”陈大妹不等柳长安说话,抢先开口道:“柳师爷每天这么辛苦,我们姐妹要陪他逛逛平遥,不行么?闪开,你懂不懂规矩啊,两个女孩子陪一个男人逛街,你在这里很碍事知不知道?” 两个捕快看看柳长安,又看看陈家姐妹,很有些尴尬,另一个捕快道:“我们……我们能不能帮一些忙……” “没什么可帮的,我们如果有事呢,会喊柳公子帮我们的,你们最大的帮忙,就是维持住秩序,不要让这些人生乱子就好了。” “你们去做事吧,我和陈小姐她们有公事要做,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会叫人。别忘了,我们有这个。” 柳长安说话间,指了指脖子上挂的哨子。这是他不久前,刚给衙门公人统一配发的竹哨,一吹起来,声音可以传出很远。这种器械现在衙门里还不流行,平遥算是走在前列。两个公人听了之后只好行个礼,又回到队伍里,表情中的失望与落寞,傻瓜都看的出来。 “你们两位这又是何必?他们也未必有什么恶意,无非是想在漂亮女人面前卖个好。” “然后呢?就是想要跟我们做朋友,做了朋友呢就是好朋友,接下来就妄想着谈婚论嫁,让我们嫁给他。这种事自己想想就好了,如果真想做,就未免太笨了些。我们怎么可能嫁给他们,与其将来失望,还不如让他们现在失望就好,也省得害人害己,柳师爷你说对吧?” 陈小妹则说道:“柳师爷,其实我是你的书迷来着。你写的那些话本啊,故事啊,我和姐姐都很喜欢。听说你做师爷,我和姐姐兴奋的一夜都没睡呢,都想看看能写出这故事的大才子是什么样子。可是在衙门里你这么忙,平时说话就只肯谈公事,今天难得出来跟你聊几句,怎么可能让别人来搅局。” 柳长安一笑,“怎么,我写的东西,你们也能看到?” “当然了,京城书局印的,咱们晋州也可以买到。我和姐姐可喜欢看公子写的书呢,你什么时候还写新的?” 因为这个话题,两下里的距离又拉近了一大块,于异乡遇到书迷,无疑让柳长安得意之余,更增加了几分亲切感。原本因为不熟以及身份上差异的问题导致的疏远,很快就被拉近,两下谈的很是投机。远方年轻的捕快见到这种情形,忍不住用袖子擦擦脸,小声骂道:“银贼!” 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彼此对视一眼,张李氏暗道:苦命的丫头,怎么看上了他?却只好和石榴嫂快步向前,与后面拉开了一些距离,免得惹人生厌。 第226章 西城之行(二) “你们……平时很少上街的?” 走了一段路,柳长安就发现情况有些蹊跷,两姐妹的兴奋,并不完全来自于自己。固然遇到偶像地兴奋,让两人变的很活跃,但是这并不是全部原因。从她们的视线上看就能发觉,两人对于街上的店面建筑,乃至于那些难民都很有兴趣。 这不能说是幸灾乐祸,更像是一种看新鲜,对于自己未知领域的求知玉,让她们的目光转来转去,从一个事物飞速转向另一个。作为在平遥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这种反应无疑有点反常,让柳长安忍不住怀疑,她们是不是平时没怎么往这边来过。 两个女人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不是很少上街,是根本就不上街。西城其实也有生意,我们自己家的店面就有一些,可是爹根本不许我们出去玩,说是做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能随便乱跑。需要什么东西,就要丫鬟去买,开出单子来,丫鬟去买,就是这样子。所以虽然我们是平遥人,可是要说到对平遥的熟悉,可能还不如柳师爷。今天你还要我们戴面纱,你说我们能不能答应?” “原来如此么?”柳长安道:“陈翁爱护二位小姐之心,柳某可以理解。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你们来当捕快呢?毕竟捕快的名声并不算好,而且,当了捕快,就少不了和人打交道,陈翁就不怕有损二位小姐清誉?” “爹……有苦衷的。”陈大妹犹豫了一下,陈小妹立刻接过话来,“这事柳师爷你不要问,到了该和你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你问,我们也没法说啊。不过请你相信,我们对你和驸马爷,都没有恶意的。姐姐和我这么喜欢你的书,怎么会对你有不利?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二位小姐言重了,我只是觉得捕快的职位,太过委屈二位小姐而已。当然,你们有苦衷,我也就不多问了。只要你们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没有话说。” “哪里会有什么委屈,我和姐姐对这个捕快身份满意的不得了。在家里什么事都没有,闲也闲死了。还是当了捕快好,每天有事做,还有人聊天,还能看见柳师爷你这个大才子,你说我们多开心?还有你炒的菜,比家里的厨师做得好吃多了,我们不知道多喜欢呢。跟着师爷还有驸马,我们可以学很多本领,就这一条,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哪还说的上委屈。” 两人的态度谦和,让柳长安的心也放松不少,两个没有架子的大小姐,又是美人,让柳长安的心里自然很是满意。就在这种说笑之间,一行人距离西城,已经近了。 虽然城市里进入大批难民,导致交通都拥堵起来,但是西城却仿佛是自成天地,并不受难民的影响。在几条街口,垒起的路障街垒,成了临时的防御屏障。身强力壮的家丁健仆,手上拿着棍棒往来巡逻。这些仆人生的既强壮又凶恶,目带不善,一眼望去,都似群凶神恶煞。 一个妇人披头散发衣服褴褛,一望可知是个穷极的女人,怀里抱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看着街垒既是憧憬,又是恐惧。终于,她克服了怯懦,大着胆子靠近了街垒,见仆人们并没阻止她,胆子就越发地大了些,直来到街垒之前,尝试着向要从缺口处走过去。却不防两条棍棒十字搭花,猛地横在了面前。 “干什么?这里是你进的么?” “几位大哥……我……我只是个女人,不会偷东西,更不会抢。我的孩子快饿死了,如果得不到吃的,他和我都会死。我知道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你们让我进去,吃一口东西,只吃一口东西就好。你们……你们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让我的孩子要到一口东西吃,怎么样都可以。” “滚!员外有令,任何穷鬼不许进入西城半步,马上走,要不然现在就打死你。” 女人眼见怀里的孩子气息渐渐弱,不顾一切地跪下来,向着一干仆人磕头,乞求着他们大发慈悲。一名仆人却怒道:“快躲开,要死也到别处去死,死在我们这里,咱还得给你收尸。再不走,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我们反正也活不了了,你们打死我好了。没有吃的,我们活不过一两天,你们打吧,随便打啊。打不死我,我就要和儿子进去,向员外们要口吃的。”女人忽然发了蛮,不顾一切地向着缺口里冲去,几名仆人不防,竟是被她冲过了封锁线,但随即,这些仆人的怒火就涌上来。 在一声打的号令之后,棍棒带着风声,毫不犹豫地向妇人身上落去。初时,棍棒落下的部位还很有讲究,都是身体上易疼而又不致命的地方,大抵还是希望妇人知难而退。但是没想到,这妇人用身体护住孩子的头,自己则不管不顾地向里冲,大概对她而言,进了这处缺口,便可以看到天堂。而仆人们的棍棒,也因此变的凌厉起来。 一声风响,一记棍棒向着妇人的太阳穴打来,可是不等棍子打在头上,斜次里猛地伸出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棍梢,随后大叫道:“住手!陈威,是不是连我也想打?” “大……大小姐?”带头的仆人初时一愣,随即揉揉眼睛,看到抓住棍子的竟然是陈大妹,连忙丢下棍棒,上前行礼道:“小人见过大小姐!” “不用见礼了,你们好大的胆子,怎么敢出这么重的手?爹教你们练功,难道是让你们随便杀人的么?” “大小姐,不是这样的,是四位员外共同商量的,不能让外人进西城。免得他们把瘟疫带进来,那样会害死很多人的。小人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柳长安这时上前,搀扶起妇人,将一块银子递给她。“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即使来,你也要不到吃的。去衙门那边,衙门会开粥棚,在喝到粥以前,拿钱去买些东西吃。如果有人抢你的银子不要反抗,去找捕快,就说柳师爷给你的银子被抢了,他们就会帮你出头。记得,你要是对你的儿子好,就不要带着他冒险,失去你,他还怎么活?快走吧。” 第227章 西城之行(三) “柳师爷,其实我爹人很好的,这次一定是另外几家员外做的孽。我爹虽然是四大家之首,可实际上,四家是平等相处,陈李张黄只是这么叫,不是我们陈家真的能做其他三家的主。其他几家决定的事,我们也没办法。” 因为方才那一幕,陈家两个小姐的脸色很有些尴尬,看的出,她们骨子里还是有些大家闺秀的天真,认为自己的父亲既有善人之名,就不该干这种事。相对而言,倒是在市井间经历得多了,见多识广的柳长安,早就知道善人是什么样子,于四大家的这种布置,其实心里有所预见,也能够理解。反倒是对方才陈家两姐妹的反应,很有些诧异 “你们……会武功?” “当然啊,难道柳师爷你一直以为我们不会武功的?”两个女孩很有些自豪地挺挺胸脯,陈大妹道:“我们本来就是武将出身,祖上追随圣祖打天下,靠的就是武艺。我们的武功是家传的,我爹也会啊。只是爹说过,女孩子练功,只是为了继承祖宗本事,不是用来和人打架的,不许我们随便显示功夫。所以啊,平时我们都不显露武功的,刚才是为了救人,所以就用轻功了。” “柳师爷柳师爷,你是不是看到我们会武功很高兴,决定给我们安排巡街的工作了?我跟你说,衙门里那些捕快,除了雄捕头之外,其他人估计都打不过我和姐姐。你就让我们做巡街好了,保证能把那些蟊贼坏人都抓住。我和姐姐练功夫的时候,就想着要当女侠,打坏人。可惜爹拦着,不让我们这么做,这回有了机会,怎么也要让我们试试。还有……不许告诉我爹。” “二小姐,你想想,你们两个上了街,陈员外有没有可能不知道?等会我们见了员外之后,再做计较吧。”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陈宅门外。与城里常见的破房子相比,陈家的房子就仿佛是天宫。高大的院墙,黑洞洞的门楼,闪亮的大门以及兽面门环,让石榴嫂和张李氏都有些恐惧。对于陈家的富贵,是早就知道的,但是听说和看见,始终是两个概念。作为穷人,她们很少来西城,更何况是陈家大宅。一见到这样的深宅大院,腿就有些打颤。 陈二妹安慰两人道:“没事的,你们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跟衙门比就是房子大一些,其他也没什么不同。不管是吃的还是玩的,都还不如衙门里好玩,你们不要拘谨。” 下人已经通传进去,这时中门大开,陈起望在前,一群女人在后,顺着台阶就走下来。那些女人花团锦簇,身着各色彩衣,让人不由目迷五色。不等柳长安看清来人长相,一阵香风拂动,一群女人把陈家两姐妹包围起来,喊着小姐,或是娘的肉之类的话,上下看着没完。还有人嘀咕着,“把人都晒黑了。”“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一类的言语,让柳长安很有些觉得惭愧。 陈起望这时已经拉起柳长安的手道:“柳师爷,我这几天一直想等你找我下棋的,谁知道你的公事那么忙,居然始终不露面。今天你来,可不要想这么早回去,我们非要好好比试几盘不可。来来,有话里面说,今天的午饭和晚饭,都要在我家用,哪也不能去。” 他是练武之人,虽然年纪大些,但是身体依旧强壮,拉着柳长安的手向里面走去,力气竟是大的出奇。石榴嫂两人,也被安排着到客房待茶,陈家二女则被那些女人拥进了后宅,不知道去说些什么。 “那些,都是老夫的姬妾。本来想凑齐十二钗的,结果也正因为这事,才认识柳师爷,也算是天数。我家两个丫头从小娇生惯养,不大懂事,又没有什么本事,在衙门里让柳师爷费心照顾,老夫要先代她们说一声谢。这两个丫头没惹什么祸吧,如果做的有什么不对之处,柳师爷只管罚,用王法处置,老夫没有二话。” “陈老爷言重了,两位小姐很懂事,在衙门里帮了很多忙,谈不到惹事。这次来,实不相瞒,是向陈老爷告帮的。” 陈起望哈哈一笑,“柳师爷所求之事,老夫也想到了。来了这么多张嘴,喂起来确实不容易,衙门没粮,就只能告贷于大户,这是情理中事。柳师爷只管放心,我们两人一见如故,不会让你们衙门公人挨饿的。整个平遥县衙的口粮,老夫一力承担。” “如此就要多谢陈翁了。不过公人固然要吃饭,老百姓也要充饥。进城的难民里,有一些有钱人,还有人在乡下有产业,他们会带一些粮食来,或者有钱。但是大多数人而言,既没有钱,也没有多少粮食,唯一的财产,就是乡下的田地。可是那些田地没法变成现银,眼下还是吃不上饭。赈济百姓,这是官府的责任,可是现在衙门手头存粮无几,很难养的起这么多人。陈老爷对这一点,多半也有所了解,所以衙门的意思是,向几位员外借米。” 柳长安咳嗽一声,“四大家昔日追随圣祖陛下立下赫赫武勋,皆是国朝忠良,于大周忠心天日可鉴。眼下平遥遇到麻烦,也请四位员外能效法祖上,解囊暂借,以解危难。这笔粮食是我们借的不是要,县太爷已经行文上宪,向府里及州里要粮。只要粮食一到,所借粮食必然偿还,这一点,可以用官印盖章,立下借据。” 陈起望摇头道:“借据……没有用的。我是本地人,对这里的情形,比柳公子清楚。不管是府还是州,都没有多少余粮可以调拨。晋州始终不是个富裕州郡,能够维持住收支平衡,就已经很不容易,又哪有多少余米可以支应?以前平遥闹灾,都是要富户捐米换功名,就是因为借了米,也还不出。柳师爷和驸马的信誉,我是相信的,可是没有米,你们也没有办法不是么?所以这个借字,没必要提,名义是借,实际就是要。” 他顿了顿,说道:“可是我们四大家这次决定,功名不买了。我们族里的年轻人,差不多都有了功名,再买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怕是帮不上柳公子了。” 第228章 舌战(一) “我们祖上以军功起家,可是朝廷自定鼎之后,偃武修文,武将不如文官,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我们四家人当日受了皇封,许以封地免税,保住一个富贵,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四家滋养生息,子弟一天多过一天也是事实,到了如今,几家子弟加起来,数字很是可观,光指望田地,怕是已经养不活这么多人了,必须给他们想个新出路。” “当兵,当然是个出路。可是祖上回忆当日战功时,无不提及沙场凶险,战场之苦。当时是因为穷,没办法,除了性命一无所有,想要过好日子,就只能拿命去拼。现在有了钱,子弟不需要卖命换出身,就不想让他们再去受这个苦。身为父辈,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子侄,再去冒刀枪矢石,与人争斗撕杀。于武事立功,不如从文事上得个出身。可是我们这些武人子弟,又有些银子,子弟难免就骄纵一些,读书不大灵光,考科举多半考不中。给他们买个前程,有些照拂,做生意的话就多了些方便,这也是给他们捐个出身的用意,实际就是求口饭吃。” “小生明白。商贾行商贩货,课税始终是个问题。有了功名,就可以免掉大部分税收,对于商人来说,这个身份很有必要。” “不错,不过再有必要,也有其极限。眼下我们这些家中子弟,差不多都有了功名,再让我们出米,就没必要了。我们终究是个商人,得讲本求利,明知道是个有出无入的局,我怎么让大家把钱投进去?柳公子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当然,我不是说老百姓就没米吃,实际上,我们四大家正在准备粜米,只是……要按市价来卖。” 柳长安一笑,“所谓市价,怕不是平日的价格吧?” “当然,一到灾年,收粮艰难,米肯定不能按平日的价格出售。天下任何一个商人,都没有这样卖米的道理,柳师爷是明白人,这个道理很容易想吧。” 他沉默片刻,又道:“当然,柳师爷既然来一次,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不管是柳公子还是驸马爷,我都要给面子。这样,我拿出五十石米来捐献,再拿出五十石米以平价发粜,就当是我做善事好了。如果瘟疫结束的快,或许这些米吃完,事情就过了,这不是皆大欢喜?” 柳长安微笑道:“多谢陈翁赏脸,如果事情是这样,那当然最好不过。只是在衙门里做事,想事要想的周全,事情不能只想好的一面,也要想坏的一面。如果这些米吃完,难民还在城里,我们就得想办法解决。员外把米价定的高,难民又拿什么买?大家都不买,这个米价似乎就没有意义?学生年轻识浅,这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不知员外是否愿意赐教。” “这事很简单的。他们只要想活下去,就会有办法付帐。没有银子,乡下不是还有土地么?我们有当铺,有小押,还有人专门可以去验看土地。没有土地的,还有妻女儿子,总之只要想活,就会拿一切东西来换米。如果他什么都没有,那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受罪,早点死了,对他而言也是个解脱。下辈子投个好胎,也许对他们来说,是个更好的结局。” 柳长安笑了笑,“陈老爷高论,振聋发聩,学生受教了。当然,商人这么想是没错的,大家就是为了发财才经商,低买高卖,天经地义。但是衙门终究是有责任的,我们如果也这样想,这个天下就要乱了。贵祖上当日追随圣祖打江山,为的也是天下太平,不管怎么说,员外头上也有爵爷的衔头,其他三家也不例外。大家不能只讲商贾,也要讲讲国事啊。” “国事?可以,老夫也可以跟你讲讲国事。”陈起望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柳公子认为,给这些灾民米吃,就是对国家有利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我们西城,不许一个难民进来。” “学生想过,那些人是躲瘟疫才进城的,谁身上有瘟疫无从得知。如果一个病人进入西城,那害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再者,如果放难民进来,他们看着深宅大院,看着绫罗绸缎,难免心里不生出不平之心,乃至于就有可能做出盗抢之事。一旦到了那一步,不但无辜受害,造成伤亡损失,数字怕也会惊人。何况,四大家既然决意卖米,就不会拿出太多米赈济百姓,让他们进了西城,他们会产生错觉,认为让他们进来,就会给他们饭吃。有了饭吃,又要求吃饱,一旦要求得不到满足,就有可能闹事。为了不闹,不如从一开始就做恶人,让他们把希望放在衙门身上,这样对谁都好。” 陈起望赞许地点点头,“柳公子不愧是老夫知己,想的与老夫一样。与你这样的人说话,老夫心里也痛快。既然可以看出这一层,那么我们就有的谈了。四大家如此,衙门其实也该如此,柳师爷请想,给这些难民粥喝,让他们天天有饭吃,就一定是好事么?现在城里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县城能支应的极限,柳公子对这个观点可认同?” 柳长安点头道:“不错,大多数人没有地方住,没有饭吃。实际上,就是县城根本支应不起这么多人的开支。” “不错,既然县城应付不起,还让他们留下,就是对双方的不负责任。一旦生出变故,于本地人流民还是官府,都不是好事。可是你要赶他们走,他们肯定是不高兴的。百姓无知,不明白一座城市的接纳能力自有极限,只以为进了城就有饭吃,不会饿死。你再给他们米吃,他们只会自以为得计。而且有了瘟疫,谁知道难民里,又有谁身上带了瘟?稍有瘟疫流传,于咱们平遥,就是灭顶之灾。所以,要想解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这些人明白,县里养不活他们。让他们自己离开县城,去找生路,计算死,也死到城外去。不管是对他们还是对我们,这样的结局都很好。开粥放赈,不是不行,但是却不能无限制供应,救急不救穷,衙门也不是观音菩萨,不要想着普渡众生。先要打算饿死一半人,再想着救灾,这事才有希望。” “陈翁说的道理,确实讲的通,不过陈翁有陈翁的道理,衙门有衙门的道理。我来讲另一个道理给陈翁来听。” 第229章 舌战(二) “乖女,这次回来就最好了,千万不要再去衙门了。我当初就反对你们到那种地方去,现在就更不用说了。瘟疫啊,这不是饥荒或是蝗虫,万一中了瘟,是要死人的。娘想想就觉得害怕,你们在衙门里,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还是在家里好,娘做主了,你们哪都不能去,安心在家里住!” 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拉着陈家二个女儿的手,不住地端详。虽然再衙门里吃好住好,可是在妇人看来,自己的女儿还是吃了苦头。 “你爹是老糊涂了,不要管他。那些捕快的名声,不说也知道了,让你们两个大姑娘到那种地方去,不是送羊入虎口?那个谁……柳师爷是吧,他有没有对你们不规矩?如果有就告诉娘,娘现在就让陈威他们把这个师爷的腿打断。别看他是驸马的师爷,咱们陈家也是世袭爵位,不怕他。” 四大家互相通婚,这妇人是李家小姐,当代李家家主是她的亲弟,虽然陈起望有十余房妾室可是在这个大妇面前,全都抬不起头。妇人在家里可以做一半主,这句话并非虚言恫吓,确实有这个能力办到。 陈大妹连忙阻止着母亲,“娘,您再说什么呢,柳师爷人很好,哪里对我们有什么不规矩。” “是啊是啊,就算我们想要人家对我们不规矩一下,人家眼里也看不到我们。他和那个张青还有雄捕头都很要好,我们生的太丑了,很安全的。娘啊,我们都是你生的,你把我们生的那么丑,我们怎么可能有男孩子惦记。” 夫人没好气地在二女儿头上拍了一记,“胡说,娘当年可是平遥有名的美人,差点就嫁进了节度使府上,生的女儿怎么会丑?是柳长安自己有眼无珠,放着我的女儿不喜欢,去喜欢什么捕头,还有那个穷鬼郎中?” “娘啊,那您到底是希望柳师爷对我们规矩,还对我们不规矩啊?” “死丫头别淘气。”夫人被二女儿逗得也忍不住露出笑脸,好不容易维持的严肃气氛被彻底打破,抱着两个女儿叹息道:“娘知道,你爹这么安排是有苦衷的,归根到底,还是要怪那个该死的安定邦。居然想要你们嫁给那个人,早他眼里,那人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物,可是在娘眼里,那人就是个乞丐,有什么资格染指我的宝贝。可是……指望驸马颉颃节度,这实在太冒险了些。” “娘啊,节度使那边有没有找过爹的麻烦?” “没有。不管怎么说,咱们家也是安节度的重要伙伴,他固然有半斤,我们也有四两。给他面子不想惹麻烦是没错的,可是要说怕他,也不至于。他难道还敢把事情做绝?四大家同气连枝荣损与共,只要你爹不说错话做错事,他也不会对你爹怎么样的。你们在衙门里,那驸马爷有没有问过什么?” “有的,问过我们为什么当捕快,被我们搪塞过去了。我们知道轻重,不会乱说话的。” “我知道,你们最乖了,所以才不愿意你们受这个罪。捕快啊,那种贱役不是我女儿服的。这个县令设女捕快,真的不是为了占女人便宜?” 陈大妹道:“当然不是了,其实这位县太爷确实是想做事的,每天忙的抬不起头,都没什么时间来招呼我们。跟我们打交道最多的是柳师爷,他又有自己要好的女孩子,哪里顾的上我们。” “对啊,那天姐姐还特意换了件衣服,结果柳师爷看到之后,只说了一句,请这位不知道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的陈小姐换回公服统一着装,就什么都没说。” “那是他瞎!”李氏哼了一声,“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回去了。那人再怎么不堪,也不如瘟疫来的危险。你们就留在家里,那边我们再想办法搪塞,但是绝对不能回衙门,不管难民还是瘟病,娘都不能让你们去冒险。” “娘啊,我们肯定是要回去的。西城您以为就真的安全么?”陈大妹在母亲怀里,目光清澈如水,一字一句分析道:“柳师爷在路上给我们讲过道理,这些灾民得不到吃的,会出卖自己的一切,乃至易子而食也不奇怪。可是当他们失去最后一点财产之后,依旧不能果腹,他们就会铤而走险。到时候,西城就是他们优先袭击的目标。我们虽然有家丁仆从,可是……能否顶用很难说。再者,到时候如果有人想对我们不利,只需要推波助澜,借灾民之手,就把我们一口吞了。娘,你该知道女儿说的是谁。” 李氏面色一寒,“他们敢?” “很难说,这些人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的呢?娘您别忘了,这两年我和二妹为什么辨毒和辨那坏女子名节的药,还不都是他们逼出来的。四大家就像四棵古树,看似盘根错节,坚不可摧,实际里面是什么情形,我们自己最清楚。如果外力够大,这四棵树倒掉一点也不奇怪。就算他们的行动也不成功,咱们府里那些秘密,也得被迫暴露,光是善后,就不知道要花多大气力,付出多少代价。比起来,还是不让事态恶化才更好。” “他说的……怪吓人的,可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能平安无事,自然是最好不过,可他做的到么?” “当然可以,女儿相信柳师爷,当然我们几大家,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只盯着蝇头小利引火烧身。娘想想,如果真发生了这些,我们吃下去的利益,又能保住多少,最后说不定,损失得比得到的更多。” “死丫头,你一口一个柳师爷,该不会是真的?” “没有,绝对没有。”陈大妹连连摇着头,“女儿喜欢的是驸马爷,可惜人家是驸马,不会看我们一眼的,娘放心,女儿不会喜欢柳师爷的。” 李氏却一摇头,心道,你们姐妹是我生的,一说谎就会不自觉眨眼的毛病,难道我还不知道?看来今天,自己是得好好看看这个柳师爷是何方神圣,居然敢拐自己的女儿。 第230章 舌战(三) 书房内,陈起望闭眼沉思,不做声色。柳长安所说的话,他当然也相信是事实,灾民生变是大周境内常有的民变事件,从官军到地方,都有一套相关的处置方略。通常而言,即使发生民变,也不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这是群没经过训练的百姓,手上也缺少武器,只要有官兵提前布置,不足以为害。 四大家自己,也有自己的杀手锏,如果灾民真的涌进西城,迎接他们的只会是死亡而已。可是这不代表他对这种结局可以不在乎,四大家所藏的底牌都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被灾民逼出来,善后的代价难以想象,远不是发的这点国难财能弥补的亏空。 更为甚者,则是柳长安的分析,“四大家家大业大,朋友自然多,但是冤家也未必少。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觊觎员外财富的奸佞小人,怕也不在少数。如果他们勾结乱民,趁火打劫,四大家怕是也少不了伤筋动骨。况且人有失手马有乱蹄,一旦防备不周,被一群难民冲到家里,那下场是什么您很清楚。好瓷器不碰烂砖头,您有家有业,有金银财宝如花美婢,他们是一无所有的穷鬼,只要在贵府上出入一圈,最后损失的还不是您的家业和名声?不知有多少财产会因此下落不明,不知有多少女眷会含垢自尽,这些想必不是您和其他几位家主想看到的吧。” “就算您的戒备森严,能杀掉他们又怎么样呢?现在闹的不光是饥荒,还有瘟疫啊。一旦死伤过重,瘴疠在西城蔓延开,那又该如何?陈翁是明白人,应该知道学生说的,不是虚言恫吓,而是眼前的难题,不可不防。” “问题是,这生意我不做,别人也会做。”陈起望睁开眼睛,直视着柳长安道:“我并没有把握说服其余三家,最多只能是尽力而为。可是一旦三家拒绝,只凭陈家一家,是托不住这个粮价的。而且整个晋州,又不是只有我们四家做米粮生意。灾难一起,这些商人想必已经闻风而动,囤粮不售,只等着大灾来时,大发一笔。我们低价出粮,他们趁机吃进,又有多少粮食,可以补上这个缺口?” “陈翁放心,这生意只四大家不做,学生就有把握让别人也做不成。这次的生意,你或许少赚一点,但是总不至于亏钱,只要把这次的灾难度过去,官府于四家自有所补报。” “补报,算了吧。于官府的补报,我们并不怎么在意,也不期待。不过我对柳师爷你这个人很欣赏,如果你不肯做师爷,而是到我家里做个掌柜,我倒情愿分一成股份给你。” “多谢陈老爷厚爱,我这个人性子不适合做生意,做了掌柜,就要每天盯铺子,盘货看帐本,实在太辛苦了。实不相瞒,我自己在京城就开酒楼,很清楚生意艰难,还是当个师爷好,大多数时候可以混日子,偶尔忙几天,也不是不能忍受。” 陈起望一愣,“怎么,柳师爷自己也做生意?” “是啊,在京城里开一家天然居。” “天然居?天然居那位柳东家,居然是柳公子?”陈起望的两眼一亮,似乎来了很大精神,“老夫虽然在平遥,可是天然居的名字也是听过的,有行商说过,这辈子一定要到天然居吃几次大菜,才算没有白活。没想到,天然居的东家,居然在我们平遥做了师爷,人生无常,实在是难以想象。不知道柳师爷有没有兴趣,在咱们平遥也开一家酒楼。” “这个想法确实有过,不过场地和人员,都还没有,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学生想的是,以官府的名义开一家酒店,所得盈利,就算做县衙门的公费。毕竟我们衙门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个字:穷。只要能发财,就得试试看,这是第一步,未来学生还想着,为整个县城找到财路,让啊咱们平遥百姓过上好日子。” “说的好!”陈起望拍掌道:“柳公子不愧是京里来的大商人,眼界就是与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不一样。别人一看到这个穷地方,第一想到的就是跑,再若是心思坏些,胆子大些的,就想着在这穷地方身上,捞摸出几文银子。像柳师爷这样,居然想着怎么让一县百姓不再受饥寒之馁的,实在有限。” “有限,那就不是没有了?莫非学生之前,也有人这么做过,不知结果如何?” “很惨,身败名裂,自己也一命呜呼。不过老夫相信,柳师爷和那个人不一样,不会走上他那条路,对你,我有信心。柳公子说的事,老夫会考虑,不过事涉四家,非老夫一人一言所能决,请柳公子给老夫一些时间。” “这自然是应该的。” “来人,拿老夫的名贴,请其他三家家主,来我府上议事。柳公子,你也且去休息一下,我们等午饭的时候再谈。” 柳长安点头,随着仆人先到客房,直到午饭时,才被叫出来。 虽然是午饭,但席面已经很是丰盛,鸡鸭猪羊无所不至。其他三家的家主之外,家中出挑的子弟也各自来了一两个,而陈家这方面,出面的是陈家一个名叫陈志高的年轻人,人生的很精神,看上去精明干练,一望而知,是极出色的人物。在四家子弟里,怕也算是人杰那一类。 介绍之下,柳长安才知,这个年轻人是陈起望的侄子,算是近枝子弟。由于陈起望无子,这个侄子在大多数人眼里,就被看成陈家未来的掌门人。乃至于四大家子弟应酬时,他显然也处于主导地位。 四大家彼此联姻,这种聚会跟家宴很是类似,柳长安这唯一的外人,身处人群之中,地位就有些尴尬。酒席上,几家当家人于柳长安倒颇是热情,并没有任何慢待,说的也都是些闲话,没有人提及这场瘟疫以及县城里的难民,仿佛这一切都不存在。 柳长安也知道,这种时候大多不会谈正事,真正的要紧事,应该是在酒席之后的单独见面时才会提及。可就在他以为整个宴席就会在波澜不惊中结束时,意外发生了。 第231章 争风 父子不同席,这场宴会的酒席分了好几桌,四大家家主与柳长安在一席,子侄们在另一席,而后宅里,还开了女眷席。由于联姻原因,四大家的女性之间,彼此沾亲带故现象很平常,谁是谁的姑姑,谁又是谁的姨,彼此表姐表妹的叫,再后来几家互相嫁,从表亲复又变成妯娌。 这种关系在争家产算计自己应得利益时,并不会成为手下留情的依据,不过在日常的交往中,有了这层关系,在表面上会显得很亲近。大周一如柳长安前世生活的时代,本质上属于人情社会,有一层亲戚关系,相处起来总归是比陌生人更容易也更亲近。像是陈家的一干小妾,在这种酒席上其实没什么地位,四大家的女人也不屑和她们往来,主要还是与李氏以及陈家两姐妹聊天,而问题恰恰就是从后宅女人的宴席上引发的。 最早是一个丫头跑到前院,找了个小厮,这本来是不起眼的事,没谁在意。最多是有人注意到,那丫鬟不是本宅的,而是张家的太太一起来的贴身丫头。而张家太太本身就是陈家姑太太,是陈起望的堂妹,她的丫头在这里跟自己家也差不多,没人会阻拦她。与她说话的小厮,则是张家少爷张保的伴当,两人之间交流时间很短,然后丫鬟便行色匆匆地跑回去。 旁人只当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发生,需要下人跑腿,并没引起注意。不想这名小厮很快来到张保身边,咬着耳朵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张保就变了脸色。 张保是张家这一代家主张天化的三子,在这种富豪之家出生的子弟不会营养不良,但可能是身体缺乏锻炼或是先天不足,人比较瘦弱,看上去很有些豆芽菜的意思。之前衙门招捕快时,他便去报过名,还没等开考,就被自己家的人给拖了回去,成了四大家里一个笑话。其对陈家姐妹的好感,大家都看的出来,本来这也算亲上加亲,可是陈起望不肯接话,当家人就知道,这事没希望,不再提起。 几家的关系不会因为一起婚事不谐而受什么影响,最多是教育一下自己的儿子不要再乱想,再为他另找个媳妇。可是张保这个人很有些倔,认准的事就不容易变,竟是死活不肯定亲,倒是和家里几个丫鬟有些关系,那些丫鬟身上,多少有些陈家姐妹的影子,想来多是李代桃僵。 好在张家也不急着抱孙子,就只由着他去,张保样子不错,人的脾性也很随和,不怎么爱打人骂人。被他睡了的丫鬟并不会要死要活,反倒都盼望着怀上子嗣抬举个侧室身份。这一切原本就是平静而无波折的,可是当这名小厮附耳说了什么之后,同席者发现张保整个人变的跟平时都有些不同。 一连几杯酒喝下去,喝的既快又猛,酒量平素就不怎么样的张保,脸变得通红。陈志高好心提醒道:“三表哥不要喝的太急,免得伤身。” 却不想张保这时猛地站起身,将酒杯随手就丢在地上。 四大家虽然以商贾为业,但终究是贵族出身,即使不搞钟鸣鼎食等规制,宴会自身也是有着严格的规矩需要遵守。这种公开摔杯子的行为,无疑是极大地失礼。首席的几个人本来在低声的谈论着古玩字画金石文章,忽然听到这一声响,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去。 可不等张天化或是陈起望说什么,张保已经推开一旁拉住他的大哥,踉跄着向着首席冲来,朝着柳长安指道:“你……你就是柳长安?” “正是在下,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指教……你出来,跟我到外面去,我会好好指教指教你!你这个卑鄙小人,居然用无耻手段欺负了她们,我的两个堂妹本是天仙般的人儿,眼里几时有过凡夫俗子?她们不喜欢我,我不想嫁给我,我可以忍。她们本来就是神仙,我是个凡人,配不上她们也是应该的。可是她们居然被你骗了,现在说要嫁给你这个小小的师爷,这让我怎么忍?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外乡人,头上也只有秀才功名,我还是个监生,她们连我都不肯嫁,怎么可能看中你。一定是……是你用了卑鄙手段欺负了她们,让她们不得不嫁给你对不对?舅父,你不能把表妹许配给这个人,他是个恶魔,是个衣冠秦兽!” 这一通发怒,来的全无因由,即使在座的四大家家主,也全都愣在那。直到张保伸手准备去抓柳长安的衣领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随即就感觉到事情有点微妙。张保说的两家妹子,肯定是指陈家两姐妹,那是四大家里出名的美人,其到衙门里做捕快的事,在西城当然不是秘密。私下里,对于陈起望的这种安排,不少人颇有些诟病,但不管怎么说,为了顾及体面,表面上是不好说三道四的。现在张保公然说二女已经失节,这在平遥这个民风保守的县城来说,就已经是非常恶毒的控诉。 张天化勃然变色道:“畜生!你在说什么混话?不会喝酒就不要学人喝酒,几杯酒下去,就信口雌黄满口胡言,简直丢光了我的脸。哪里听来的混帐话,也好在这里说?回家之后,给我禁足三月,好好反省自己说了什么。还不滚下去?” 哪知张保毫不客气,继续抓着柳长安的衣领,将他向外拖。“爹……你不管怎么罚我都好,但是得在儿子杀了这个狗贼之后。方才……方才娘又提了亲,可是两个表妹都说,她们已经决定嫁给柳长安这个贼子,不会再考虑其他人。爹想想,两位表妹怎么可能委身给他?一定是他用了手段,坏了她们的名节,让两个表妹没办法。儿子要替表妹出气,杀了他!” 说话间,他的拳头已经朝着柳长安面门上擂过去,柳长安微一侧头,拳头擦着鼻子划过,手腕一砸,已经砸开了抓着自己胸前的手,却没有还击,而是向后退一步道,“这位兄台,你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给我去死!”张保却不听柳长安的分辨,拳头又挥了过去。虽然他看上去瘦瘦弱弱,但是也习练过家传武功,出手很有些分量,柳长安似乎是躲避不及,脸上被砸了一拳,立刻就见了血。张天化此时已经一声怒喝:“反了!简直是反了!”猛地在桌上一拍,人如怒鹰般腾空而起,拦在儿子与柳长安之间。不想张保这时竟已经是疯了一样,挥着拳头打来,差点打在父亲身上。 张天化伸手抓住儿子的手腕,紧接着一记耳光,重重落在了张保脸上。 第232章 暗斗 这场可以视为闹剧的冲突,以张天化一巴掌打肿了儿子的脸,随即将他拍倒在地而告终。这四大家主虽然看上去年纪都不轻,且养尊处优,身体都有些发福,可是动起手来才知,身手尽都是极为矫健。 张天化另外两个儿子上前搀起弟弟向外走,张天化仍怒气不息道:“把这个畜生押回家去,锁到祖宗祠堂里,让他跪牌位给祖宗请罪,没我的话,谁也不许给他送一口吃喝!” 转过头来,又朝着陈起望道:“小畜生吃多了酒,信口胡言乱语,居然辱及侄女清誉实在该杀。大兄不要见怪,小弟回府,定要仔细的治他。” “年轻人火性大,吃多了酒胡说几句,其实也是难免的。想想我们少年时,比他也未必好到哪里去。”陈起望拈着胡须,慢条斯理道:“但是,这种话总不能乱说,大妹小妹都还没许配人家,这种话传出去多有不便。再者,人家柳师爷本是正人君子,无端受此委屈,这不是无妄之灾?” “陈兄放心,我们自会训诫子弟,谁敢把这种谣言乱传,我们就用家法处置!”李、黄两家家主也表了态,算是把事情暂时压下。张天化又看向柳长安,见他脸上的伤痕甚是明显,颇有些不好意思道:“犬子无理,殴伤柳师爷,实在是大大不该。老朽家中倒也有些祖传伤药,柳师爷可以用一下,或有奇效也未可知。” “张翁客气了,这点伤不算什么,就不必麻烦了。咱们平遥这里天气干,人上了火流鼻血也是难免,倒也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此地民风如此剽悍,一言不和就以拳脚相加,着实让小生开了眼界。” 陈起望招呼仆人道:“扶柳公子到书房休息,拿药给柳公子治伤。去内宅说一句,谁敢再乱嚼舌根,老夫绝对不会答应。” 柳长安人到了书房里,于大厅发生的事就不清楚,但是在他离开时,偷眼观察过四大家家主以及他们带的人,能够感觉得出,一些人看自己的目光,明显变的不一样。张保的酒疯,发的未必没有意义,这些人未必相信张保的信誉,却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捣乱,而后,四大家主一致表示禁绝谣言,在某些人看来,或许更像是欲盖弥彰也未可知。 就在他思想的当口,房门被人敲响,随即,陈志高从外面走进来,朝柳长安行礼道:“柳公子,张公子方才多有得罪,害柳公子在本宅遇袭。小生忝居席上,未能及时制止,实在是惭愧,特来向柳公子道歉。” “陈世兄这话说远了,事发突然,谁又能够提防,这不能算是过错。再者说来,也没有什么大妨碍,特为来道歉,就不必了。打扰了各位的酒兴,实际还是我要说声对不起。” “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所谓的酒性,实际就是那么回事。大家表面上看一团和气,私下里的情形,谁又说的好呢?即使不出这件事,也可能出其他事,总之,只要心里存着芥蒂,这酒怎么也喝不舒服不是么?” 陈志高微微一笑,来到柳长安对面坐下,看看他的伤势,“张保虽然也练过武,可是他身体不是很好,拳脚上没什么力气,柳公子这伤不重,一两天光景就会好。不过今后,还是得要多加小心才行。” “这话怎么讲?” “张保是个痴人,脑子有些一根筋,遇到事容易走极端,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未必拉的回来。张员外不可能关他一辈子,等到他放出来,却不会把这件事放下,还是会找柳公子麻烦。到那个时候,谁知道会怎么样呢?我们四家子弟,就如同大树之上生长的枝叶,有好有坏,良莠不齐。既有温驯纯良自然也有些败类,乃至敢杀人的也不是没有,谁让祖宗留下了好大家业给他们,做事就比穷人胆子大,现在想改也改不过来。不但是对穷人胆子大,即使对上自己人,胆子也不小。大家虽然看上去都是亲戚,可是打的天昏带暗,头破血流的事也不少。我知道柳公子与阿史那将军是好友,可是即便是阿史那将军,也不能时刻保护柳公子不是么?最重要的,还是得自保。” “陈兄这话,倒是让小生有些害怕了,似乎小生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可以算是吧。”陈志高微笑道:“你是知道的,我那两个妹子模样生的好看,伯父又只有她们这点骨血。娶了她们,在继承陈家产业上,就大有便宜。那几家里想着把姐妹一把抓的,不知道有多少,张保是比较笨,自己跳出来,真正聪明的都藏在幕后等机会。现在这个谣言出来,那些人自然不会高兴,想找柳公子麻烦的,也不是没有。平遥不比京城,民风剽悍的很,动拳头动刀子,都不稀罕,为了女人更是如此。” 柳长安道:“那按陈兄之见,可有什么良方?” “良方我是没有的,只能是有些馊主意。我是个生意人,解决问题喜欢用商人的法子,既然这生意不好做,不如就不做了。反正柳师爷的根基在京城,对于平遥来说,注定是个过客。既然如此,就不必对平遥牵扯过深。两个表妹与柳公子固然清白,可是女儿心性,也难免倾慕才子,她们喜欢读柳公子写的书,这我也是知道的。与她们继续在一处,对谁都没好处。依我之见,不如就来个快刀乱麻,这次回来,就让表妹留在家里好了。” 他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观察柳长安反应,见他不说话,又道:“对于驸马爷搞的这个女捕快,我本人是非常支持的。不过两个表妹娇生惯养,又哪里当的了什么捕快?留她们在衙门里,反倒是让其他捕快不方便。不如这样,让她们留在家里,我去给柳公子找两个女镖师或是跑江湖的女人,人既四海,江湖阅历也丰富,这样的人比表妹更适合做这差事。” 柳长安未置可否,只含笑看着陈志高,似乎是在考虑,又似乎是准备拒绝。不等陈志高再说什么,在他身后,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志高,你不在前面吃酒,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和柳公子在谈什么?” 第233章 下注 “伯父……”看到来人是陈起望,陈志高连忙起身行礼,恭敬地回答道:“小侄只是担心柳公子自己在这里发闷,和柳公子闲谈几句,并没谈什么。” “哦,我以为你们有要紧事谈呢。黄李二家那几个后辈,正在找人打马吊,我们当主人的不去凑一把手,就不合适了。你去陪他们玩玩,别让他们再闹出其他乱子。张保那事已经闹的有些不欢而散,到晚上的时候,不要再出其他情况。” “小侄明白。” 眼看着陈志高的背影消失,陈起望才长叹一声,“我们四家出人才啊,陈家这代,有这么个大才辅弼,多半可以叱咤商海,大发财源,不用担心生计问题了。” “志高兄的见识和谈吐,学生甚是佩服,在经商上,想必是把好手。” “当然,这些年,陈家的生意大半都是他在负责。上下应付的都很好,是我们陈家的一根架海金梁,大家提起他的名字,都会夸一声好。我的年纪也大了,不管再怎么样,精力也不如前,何况还想着要儿子,于外面的事管的就少,离开志高怕还真是支应不住。不说他了,说说柳公子吧,方才的事,真是有些对不住……老夫也没想到,张保居然胆子这么大,在我的府里也敢动手打人。再者看柳公子招架的样子,明显习过武,按说是能躲开的……” “学生虽然学过些粗浅拳脚,不过都是强身健体用的,当不了什么事。不比四位家中子弟,皆学一身上乘拳棒,便是两军对垒冲锋也可立下赫赫战功,不敌张兄,也是情理中事。” “过谦了。当今四海升平,天下无刀兵之苦,读书应举方是正途,武艺之道,粗通即可。像张保这样,仗着自己会些功夫就要打人,这怎么得了?他其实向小女提过两次亲,都被婉言拒绝了,念在大家是骨肉至亲上,我与拙荆都不想伤他过深,话说的很婉转。大妹她们也觉得终究是亲戚,即使做不成父亲,也不好做仇人,见他时笑一笑,敷衍几句是难免的事。可是这畜生,居然认为是大小妹对他有情,只是我做这个恶人作梗而已,真是不懂好歹的东西。今天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简直是该死!” “酒后胡言乱语,也不必当真。或许大家都在觉得他们大逆不道,他们自己醒了酒,却不记得曾经说过什么,这样的醉汉,我也见得多了。倒是二位小姐那边……” “那两个丫头倒没什么,就是和她们娘吵了一架。拙荆见识短,想让她们避嫌,不要再当捕快,可是两个丫头反倒说在衙门里比在家里开心,一定要回衙门去当差才好。如果再闹下去,她们怕是连晚饭都不肯吃,就要跟柳师爷回衙门了。” 柳长安道:“这……二位小姐的事,总归要员外做主,学生也不敢擅自决定,两位小姐的安排,最终还是得员外一言而决。” “这话就错了。她们是我的女儿,还可以由我做主,可是既然当了捕快,那就是朝廷的人,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该由朝廷做主。驸马爷是县令,自然可以决定他们的去留,柳师爷既是县令谋主,自也可代县令决断。如果柳师爷认为她们不称其职,要开革她们,老夫也只好把这话带到,让她们自己反省做错了什么。” “不……学生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衙役终究是个苦差,再者二位小姐自己的名声……” “衙差是很苦,不过比起祖上从军杀敌,浴血疆场,这点苦又算的了什么。我陈家先祖晚年教育子弟时,曾声明死后不须入土,必要火敛。尸体焚化之后,得铁数两,皆是历年征战沙场所中流矢箭头深入体内无法拔除,直到火化,才化水流出。如果不是祖上当日负创而战,哪有子弟们今天的好生活。所以她们吃一点苦,也是应该的。至于名声,越是有这种传言,她们才越要去,否则不是把这个传言坐实了?莫非柳师爷家中有醋娘子,怕是这谣言传过去,于己不利?” 柳长安连忙道:“这倒是没有,既然员外如此说,那学生就只能听二位小姐的意思。只要她们愿意在衙门里办差,没人可以赶她们走。” “说的好!我也表个态,只要衙门里用她们,不管是谁,也别想拦着她们进衙门,这个家现在,还是老夫说了算!”他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却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转来,谈放粮的事。 “另外三家家主对柳公子的提案,一时还不能决定,不过于柳公子所说难民生乱的事,倒是认为该做提防。我们会拿出一批粮食,专门当作军粮给阿史那将军,绝不让军士挨饿。再者,也会赞助些粮食给衙门放粥。至于柳公子所说,保证市面价格不至于飞涨一事,我们得仔细商议商议。” 他又解释道:“拙荆思女成狂,难得她们回来一趟,怎么也要她们在家住一晚才行。咱们还有半日的光景,仔细商讨此事。除此以外,还有那酒楼的事,不知道柳公子有没有兴趣, 与老夫合伙经营?你在京城开的天然居就是大酒楼,在县里当然不能开小馆子,而大酒楼只有在西城,才能有发展,柳公子以为然否?” “这是自然。不过西城怕是寸土寸金,哪里找块地方给学生盖酒楼,也是件大问题。” “这对其他人是问题,对老朽并不是。陈家在西城,还是很有些地皮的,除了地皮以外,我本来名下就有几家酒楼。只要拿一家出来改,就可以给柳公子用。算是老朽与衙门合办的,所得赢余按股分红,大家都有好处。我听大妹说,柳公子在衙门里改了很多东西,不妨说来听听,老夫也开开眼界,了解下这京城的酒楼,有何独到之处。” 两人在房间里相谈,时间则在这种交谈中缓慢流逝。四大家其他几家家主,则在另一间书房内紧急磋商,核心内容只有一个:县衙门是否值得合作,柳长安与陈家关系到了哪一步,在他身上,又值得投入多少。 第234章 借子(上) 吸取了午宴的教训,晚宴开始时,小字辈的酒少了很多,而且是以味道甘甜,没有什么后劲的果子酒为主。几家子弟显然都受了自己家长辈的教训,宴会一开,就先来给柳长安敬酒,言辞间对其很是恭敬。 陈起望也是恰在此时宣布,即将与柳长安合作经营酒楼的事。虽然要等到瘟疫结束之后才能正式营业,但是在这种场合宣布,实际就等于板上钉钉,无从更易。陈志高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笑,连忙道着恭喜,又向柳长安说着失敬。 “原来以为柳公子是师爷,却没想到,也是生意场上的人。在京师做生意的,眼界宽,见识广,不是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能比的。既然大家合伙做生意,那就是一家人,以后小弟在生意上遇到什么疑难,还望柳兄不吝赐教。” “陈兄,你这话说的就让小弟汗颜了。小弟无非是开过家酒楼,哪敢称什么生意人,更不敢说提点二字。而那酒楼能开的好,也少不了几位大贵人照拂,否则以小弟这点微末本事,哪里能做的好生意。这话可是提不起来。将来酒楼经营上,还要几位员外以及各位世兄多多关照,这样生意才能做得好。” “柳公子在京师能经营一爿酒楼,必有过人之处,平遥乃至晋州,都算是穷乡僻壤,说是美味,翻来覆去,也就是这几样东西,登不得大雅之堂。若是这酒楼开起来,我等也尝尝上方珍味,那倒是造化了。” 张天化道:“等到酒楼开张,我们一定要去捧场,也好知道知道,京城的名菜是何滋味。” 黄家家主黄成虎于京里贸易做得多,忽然道:“柳公子,我听客商说,京城里有一家天然居,经营什么炒菜?据说独辟蹊径,自成一家,便连王侯之家,亦以吃炒菜为享受,那天然居的东家,据说也姓柳?” “不才正是小可。” 黄成虎脸色一变,连忙道:“我听客商说,那天然居不但菜做的好,背后来头更是大的吓人,酒楼里喝的酒,都是安乐千岁府自己酿的佳酿,给酒楼震场子的,则是控鹤监力士。只因为一点冲突,一句话就免了一位巡城御史的官职。还有,京城当初第一酒楼醉仙楼,就是被天然居给搞倒了,连东家都砍了头。卢相府里,柳东家也能随意出入。” “这话以讹传讹,不可做数。安乐千岁和司马千岁,对小号有些关照倒是有的,但是说到震场子,小号哪有那个面子。卢相府上,小生只是去过,谈不到随意出入,这话不敢当。醉仙楼东家被斩,是他咎由自取,咱们做生意的,都是本分做人,安心经商,哪敢有害人杀人的心肠。” 原本几大家对于柳长安的看法,就是一个书生而已,柳铁骨不管怎么有名,都是过去的事。何况这个有名,也是贬义远大于褒义,在官场而言,这个身份实际没什么用,反倒是惹祸。以四大家的财富地位,对这么个书生,实际没什么敬畏。对其尊敬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驸马的缘故。 一干子弟里,对这个书生看不起的成分就更多一些。乃至有些人从京城听到消息,知道柳长安文贼之名,私下里颇有些讥笑,也是再所难免。陈家姐妹倾心柳长安的言语传出后,不管相信多少,年轻子弟对他没有好感,这是可以想象的。 任谁看着自己青梅竹马的美女,被个外乡来的书生给骗走,而且一次就是骗走两个,即使明知道自己也跟这样的美人没关系的,心里也不会痛快。等听到开饭店的消息后,对他看不起的成分更多。 这些来的子弟,都是家里培养对象,日后要做大生意,继承家里衣钵的,区区一个酒楼做的再好,生意又能好到哪去,心里对于这种生意,多是看不起,连带也就看不起这人。他们更关注的是陈起望的态度,从这种合作里,似乎更能证实,陈家姐妹属意柳长安的说法不是虚言,只怕他真的用什么手段俘获了二女的芳心或是身体,陈老员外没办法,只好先给这个未来女婿铺路。 可等到此时把这个真相揭开,所有人全都震惊了。不但这个县令来头大的吓人,就是他身边一个师爷,竟也如此了不起。 四大家祖上再怎么阔过,也终究是过去的事,毕竟远离朝堂百多年,富则富,贵就谈不到。在晋州这个地方,他们多少还有些关系,勉强可以算是豪强,可是在京城的角度不管是安乐公主,还是司马秋又或者卢白驹,都不是他们能结交的。这书生的能量如此惊人,与这些大佬有往来,只因为商业冲突,就能害得对手人头落地,又岂是这些土豪子弟所能比的?而张保,居然打了他一拳? 张天化脸色变的很是尴尬,咳嗽几声之后,才道:“平遥地处偏僻,消息不灵,居然不知柳公子竟是名动京师,白日多有简慢,柳公子不要见怪。等到酒楼开张,老夫单独设一席酒,给公子赔罪。” “张翁,这话说的实在是让柳某惭愧,柳某不过一书生,哪敢当张翁赔罪二字,咱们吃酒。” 有了这段岔曲,其他几位员外看陈起望的目光里,就多了些玩味。乃至陈家两女进衙门,又传出属意柳长安的言论,就变的不像是小儿女情事那么简单。谁知道这是不是陈起望布局的一部分,如果为了攀附权贵,依附于安乐公主这棵大树,他就算把一对女儿真的送出去,也不算奇怪。 酒酣耳热,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间,柳长安的酒已经喝了不少。乃至于散席时,他自己可以感觉到酒多了些,反正也回不了衙门,就由小厮引领着,来到客房歇息。 酒喝得略多,人睡的快,直到阵阵香气入鼻,才将他从睡梦中唤醒。随即他就觉得自己口渴的厉害,仿佛是身处沙漠之中,几天几夜未曾饮水,急需要喝水解渴。 “水……水。”他迷糊的叫了两声,伸手向去摸壶,不想摸到的,却是一个温暖的身体。紧接着才发现,不知几时,身边竟多了一个人。 一个温暖的娇躯缠上来,呢喃道:“公子,妾身服侍你,你要什么……都可以。” 香津代替了香茶以檀口引渡,杯水车薪,这点水非但没能解渴,反倒助长了火性,于是干渴的旅人疯狂地冲向水源,努力开凿着泉眼,尽饮琼浆。 第235章 借子(下) 大户人家安排侍女丫鬟侍奉客人过夜,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柳长安在京里,就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于陈家这种土豪人家而言,做这种安排他也不觉得奇怪。他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人家把美味送到口边,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享用。反正也就是逢场作戏,等到一离开,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自从离开京城,就不曾动过荤,与张青也只是口手便宜,不曾剑及履至。今天借着酒兴,却是着实将多日的积累一番发散。直到一切结束,那女子却是连动都动不了,只喃喃道: “好人儿,真是个好人儿。不愧是京里来的公子,不但人生的俊,手段也是这么了得,奴家枉担了十一姨太的名衔,直到今晚,才作成了真的女人。公子,奴家现在实在是动不了,没法伺候你,您可别见气,想喝水的话,劳您的驾,自己倒一碗吧。那茶还是热的,喝了不妨事。” 柳长安本来酒意上头,等到一切完事,就想接着睡,可是听到十一姨太这句,却似一记鞭子抽在身上,把酒意都打没了一多半。他愕然道:“你……你说你是谁?” “陈老爷的十一姨太啊,本来我不该说的,大家就是这一晚的姻缘,谁也不知道谁最好。可是……可是你这冤孽,把人家折腾得恨不的把心掏出来给你吃,我也就豁出去犯忌了。我姓许,叫许琼娘,是跑江湖卖解的。前年好死不死到平遥来,就成了陈老爷的十一姨太。说起来,他比我爹的年龄还要大,可是他武功比我高那么多,又有钱有势,看上了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早上来时,陈家一干姨太柳长安算是见过,不过只是惊鸿一瞥,也没人介绍,让他想十一姨太什么样子,自然是对不上号。可以当陈起望如夫人的,姿色都不会太差,这倒是让他不用担心自己搞到一个丑女,不过陈起望打发自己的如夫人来陪寝,这未免也太给面子了?就算是想要结交自己,也犯不上用这手段。 “我虽然是姨太,其实在家里,也不比丫鬟强多少。也就是吃喝享受上好些,不用干活,老爷让我伺候谁,我就得伺候谁,在大小姐二小姐眼前,我也就是条狗罢了。让我来陪公子,就是老爷的主意,不过你放心,老爷没有恶意,他只是想要……渡种。” 说到最后两个字,许氏的声音低了些,似乎有些害羞。但终究是跑江湖出身的,于廉耻看法上,并不像普通女子那么在意,大着胆子继续道: “你也知道的,他只有两个女儿。偏生平遥这地方,不像京里那么开通,大周律上规定男女平权继承,土规矩却不认。家产大半都是男丁的,女儿得到的只有一点而已。如果照这么下去,将来他一死,他这房的财产,就得被子侄辈分个干净。那些子侄也不希望他招上门女婿,就是怕有能干的女婿来,跟他们夺家产。还有人想过害大小姐二小姐呢,这大宅门的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总之,表面上看着光鲜,内里的事比起江湖还脏。陈老爷的应对办法,就是多娶小老婆,想要个儿子。只要在他死前把儿子栽培成人,他这房的财产就不会被其他人分掉。” “可是他心有余力不足……就是那个意思了,年纪大了,就更差劲。我们成亲那天晚上,也就是草草完事,再往后他想碰我也碰不成,他想娶张青,听说就是看中了张青的医术,想要过门后给他治病。依我看,就他那毛病,神仙来也治不好。他自己也有所察觉,这两年干脆豁出去,让姨太太们悄悄渡种。” “这事……如果闹出来,不是损害更大?” “是啊,所以绝对不能找家里长工短工,否则一旦为仆人所制,就要受下人的挟持了。他专门结交一些进京赶考的举子生员,再不就是交情极好的客商,年轻力壮的留下过夜,等到晚上,打发姨太太们顶着丫鬟的名字去侍奉。大家初时是不愿意的,可是又怕挨打,只好含着眼泪去。可是日久天长,那些去过的,反倒是抢起这差事来。就拿今天伺候柳公子来说,是因为我从没伺候过男人,才派我来,否则我可抢不过那些人。” “你们做这事,有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不到二年吧?打我进门之后,他似乎认命了,知道自己不成,就开始这样弄,之前他当然还希望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不会让姨太太们胡闹的。为了防这个,他连生意都不大管,天天在家管着自己的太太,就是防她们找男人。结果没想到,现在他主动要自己的太太去找男人了。” “一年多,就一个也没怀上过?” “没有,前后侍奉过男人的姨太太有五六个,哪个也没怀上。他天天不是念佛就是求神,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今天如果我能怀上公子的子嗣,家里就是我说了算了。” “他……真的那么急?” “没法不急,公子有所不知,据说家里外面,都有人逼他。家里有人想要夺权,外面也有人想要逼他做他很不愿意的事。可是如果不做,就有性命危险,那人还会扶持其他人来夺他的位置。他没儿子,这就是短板,族里不少人就觊觎着把他赶下去,换其他人取而代之。如果他能有个儿子呢,位置就稳当了,家里人的乱子一压下去,外头也会忌惮三分。我也懒得过问这些,爱怎么样怎么样,只要有得享受就好了。” 柳长安沉默无语,四大家的情形,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些,陈起望的处境很是微妙,他结交官府的行为,似乎另有深意。大概是要借县衙的力量,去抗衡另一股势力。 他正在想着的当口,许氏却在他耳边道:“公子……奴家现在有些力气了,趁着天还没亮,求公子再行行好,赐奴一个子嗣,也让我再享受一次可好?” 第236章 借粮 次日天色微明,许氏就开始穿衣准备离开,本来那茶里放了安神散,要客人一觉睡到天大亮,保证两人不碰面。可是许氏存了私心,茶悄悄泼掉,没让柳长安喝,反倒是把他叫起来,趁着光亮,让他好生看着自己。 “我知道自己和公子只是露水夫妻,可就是这样,我也想让公子看清我的模样,记得这平遥县,还有我这么个人儿,伺候过公子一晚上。虽然我是陈起望的十一姨太,可是昨天晚上之后,我心里只认柳公子是我的相公。相公,你喊我一声娘子可好?就这个要求,求你了……” 柳长安此时借着微弱的光亮端详,见许氏生的姿色果然不恶,堪称是个美人,年纪也就在十八岁上下,回想她两年前,正值妙龄就被迫委身给一个老朽,乃至婚后连自身都不能控制,被当成个生育工具,为了子嗣被要求去侍奉其他男子,而侍奉谁,也是自己所不能选择的,越想越觉得其可怜。捧起她的脸,连亲几口,才柔声道:“娘子……许氏娘子,我这个夫君不会忘记你的。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会接你回京城,让你进我的门……” 许氏把手放到他唇上,摇头道:“别说了,再说我万一真信了可怎么办?有这么个念想活着,是挺舒服。可是抱着这么个空想头过一辈子,又未免觉得自己成了笑话。相公实在贪心,要了我的人,又要了我的心,现在还要我一辈子惦记着你。” 她看着柳长安的身躯,轻声说道:“我希望能怀上公子的子嗣,将来让你的儿子继承这偌大家业,成为陈家一家之主。如果不能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想着昨天晚上那场欢乐,这一生便不算空过。我向公子发誓,如果陈起望再让我去伺候其他男人,我宁可一死,也绝对不会屈从,我的身子是你的,不会再让其他男人碰,陈起望也不行。” “不……你不必如此……” “我难得做一回自己的主,公子就成全了我吧。”她朝着柳长安一笑,轻轻扶着他躺下,道:“为了防孩子的爸爸知道真相,就得让你们睡过去。可是为了和公子说话,我把那茶倒了,你要是行好,就好好睡觉,等到天色大亮,就有人来叫你了。如果你今后……今后有时间的话,多来几次就好。我可能还有机会,和你再会,如果不来也没关系,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她起身即将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将贴身一个香包摘下来,递到柳长安手里。“这是我自己绣的,你想我时,就拿出来看看……”说完蹒跚着脚步,推开房门,一阵风般地离去。 柳长安将香包贴身放好,仿佛佳人依旧在身边陪伴,心内暗自寻思着,如果真的蓝田种玉一夕而孕,自己未来的子嗣在这种险恶环境里,又能否平安长大承认。而以陈起望的心性和财势,许氏生下孩子后,又能否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大为可虑。张青没嫁到陈家,就得算是侥天之幸,否则以她柔弱性子,怕也是没什么好下场可言。 等到天光大亮,果然有小厮推着柳长安起身,等用过早饭,陈起望便来到了书房里。于安排侍妾渡种的事,仿佛全然不知,见面依旧满面春风,拉着柳长安笑道:“柳公子,我们几个老不死,昨天已经商量过了,四家决定捐出两百石粮食资助县衙放赈度过时艰。除此以外,老朽这里,也准备了一些米粮,不过想要和柳公子做个搏戏。” 想到昨天对方几个老人在灯下商议着能给自己提供多少帮助,自己却在其小妾身上,今早上更是让其对自己依依不舍,柳长安心里,多少也有些愧疚。问道:“不知陈翁想要如何搏戏法?” “下棋。柳公子既是才子,于纹枰一道必然精通,只要柳公子赢老夫一盘,老夫就输二十石粮食给柳公子,保证一言为定,绝无二话。除了赈济粮食之外,我们几家还会拿出五百石粮来平抑米价,另外捐钱四千贯,发给百姓暂时支应当下的开销。不管我们的米卖的多便宜,也有些人身无长物,一文钱也拿不出来,这些人买米的问题,总要想办法解决。” “陈翁高义,小生代替县令,先行谢过。米也好,钱也好,衙门都不会白拿。我知道,陈翁并不相信官府的偿还能力,或许晋州地方上,也确实很紧张。但是我在这里可以向陈翁打个包票,这笔钱粮,一定会还的漂亮,不会再干白吃白拿的事情。” “柳公子有此心,那就最好不过。这些钱粮你可以还,从棋盘上赢去的就不必了。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哪有上了赌桌的东西,还要归还的道理。当然,前提是柳公子要能赢老夫,如果不能的话,自然万事休提。还有,每次来赌棋,都要带上大妹小妹一起来,老妻昨晚上与我闹了半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她,同意女儿继续去当捕快。但是她提出的条件,就是必须要经常看到她们。尤其是在瘟疫结束之前,一定要看着她们平安无事,自己才能安心。我也没有办法,希望柳公子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这是人之常情,学生自当遵命就是。” 柳长安又道:“这次的瘟疫来头很猛,西城虽然是自有一方天地,不让外人进入,米粮蔬菜也有大量储备,可是如果持续的时间长,青菜一类的物资还是免不了外购。如果麻痹大意,还是可能出现意外,小生手上,有一份衙门出的防灾手册,请几位员外得闲时看一下,如果认为上面文字有几分道理,就请照上面的文字执行。学生可以保证,把瘟疫损害,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陈起望点点头,“柳公子从京城来的,见多识广,定有过人之见,还请柳公子把宝册赏下,让老朽开开眼界。来人,取棋盘来,看看柳公子能否拿走今天的十石粮食。” 第237章 以工代赈议 衙门内,望着柳长安脸上的伤痕,冯素珍粉面发寒,怒道:“简直太过分了!普通百姓这样,士绅也是这样,这里还有没有王法二字?随便就敢动手打人,真以为靠着祖上战功,就可以为所欲为?还是以为有几个钱,就能无法无天?” 柳长安咳嗽一声,“我虽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必须要说一句,有钱确实可以无法无天。就说眼下,我们想要赈灾,就得有钱有粮,可是没有四大家的物资,我们的钱粮又从哪里来?何应章那里的钱粮,我怕是指望不上,只能先就近借米。如果四大家不配合,咱们总不能去抢。陈家姐妹路上,已经跟我道过歉了,说是她们的姑姑求亲求的太急,把她们搞的不胜其烦,衙门里就只有两个男人。用驸马爷当挡箭牌注定行不通,就只好把我抬出来,也没想到张保居然这么凶,动手打人。” “早知道你该带雄霓去的,看张保还威风不威风。” “带雄霓也没什么用,就算她再能打,也打不出钱粮回来。我跟你说个秘密,这拳我是故意挨的。” 他压低声音说道,朝着冯素珍眨眨眼睛,冯素珍心里莫名一酸,咬牙道:“好啊,你是不是真惦记上人家两姐妹了?本官可警告你,她们不是张青可比。你要是为了她们,就抛弃杨柳,本官第一个不答应。” “你想哪去了?不是那回事。我去是借米的,当然一切都是为了钱粮说话。他们如果真的不卖我们面子,不肯借粮,咱们又不能去他的仓库里抢。所以张保冲我动手时,我就想到了,不如用个苦肉计。反正我是驸马爷身边的幕僚,打伤我,就等于是伤了驸马的面子。如果打在身上还好一些,又是打在脸上,这和打驸马爷的脸有什么区别么?驸马爷的脸,又是那么好打的?不拿出点粮食银子来赔偿,他能过得去?本意就是想敲张家一笔,再加上陈老爷自己就肯配合,四大家同气连枝,撬动两家,另外两家就好办。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四大家都愿意出粮食了。两百石米虽然不多,可是眼下的麻烦总算是可以应付过去。而且手里有粮,心头不慌,有了这些粮食,那些公人们就先肯听调遣,再做其他事就方便了。” 冯素珍道:“你是说,你是为了公事故意挨打?” “不,我是为了你故意挨打。公事?那是什么东西,我又不吃朝廷俸禄,它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没那么大耐烦去管它。就算瘟疫闹大了,我也可以逃之夭夭。可是素珍你还要报仇啊,现在如果跑了,还怎么查出仇人是谁,给李兄报仇雪恨。所以不管怎么样,这次的麻烦总要应付过去,把难关渡过去,才好提以后的事。要想过关,没钱粮是不行的,我挨两拳,为你换回钱粮,这很值得啊。要不然的话,就张保那点拳脚,没那么容易打到我。我现在天天和雄霓练武,进步很快的,张保根本打不过我。” 冯素珍也知,柳长安最近总是做些奇怪的活动,这种活动看上去不像武术,但显然也是某种自我锻炼方式,按他的说法叫做健身。除此以外,他也每天和雄霓练功对练,或者说叫做被雄霓单方面殴打。 不过不管怎么说,柳长安说练拳这话是对的,再者以当时的情形,如果柳长安不想挨揍,完全可以逃跑,只要拖延一下,自然四大家的人会出面干预子弟的行为。现在想想,柳长安这两拳确实是别有用心,而用心却是为了自己的事业。 想着他已经两次为了自己被人打破脸皮,冯素珍的心莫名一软,目光里流露出几许暖意,“柳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妹来生定要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你且坐下,我去给你拿些药水来擦擦。” 柳长安摇头道:“不必了,就这样顶着伤口出去,效果更明显一些。至于药,现在药品也是极珍贵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药品比粮食还难得。四大家虽然也开有药铺,但是对这种情况估量不足,药材储备并不富裕,我们的药能省一点是一点。如果未来发生什么民变或是冲突,我们的人难免受伤,把药留给他们用就好了。你坐下,我们想想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办?” 冯素珍与柳长安对面坐下,“我对陈老爷的意见,也很支持。如果就是简单的把粮食发下去,只会助长懒汉,让他们习惯于张开嘴巴等人喂饭吃。这样的路不行,得想一条新路,不能让他们以为官府欠他们的,就该管他们饭吃。我的想法是,以工代赈。招募难民里的青壮年做事,让他们通过劳动换取报酬,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以工代赈的法子并不算难想,难点在于第一要有这么多活干,第二要有足够的粮食发放,第三也就是最难的一点,是要有一颗铁石心肠。陈老爷有句话说的很对,我们不能存着救所有人的心。没有这么多粮食,也没有这么多工作给他们。肯定会有很多人饿死、病死或是自尽,再或者死于殴斗劫掠。由于身体原因,老人孩子可能会是最早一批死去的,如果我们的心不够硬,看到这些情况就起了恻隐之心,接下来的事,就不好办了。” “柳兄所说,小妹心里有数,请柳兄放心,小妹虽是女流,也知事情轻重,不会因为一时不忍,而生出更大的乱子。此时要保的是我们平遥整体不失,也要保证大多数难民以及普通百姓的生存,我的心会硬起来,不会为了悲悯而坏了大局。” “素珍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其实我要说的是,要做这事,心里一定要有杆秤,不能搞什么一视同仁,必须分出三六九等。你是平遥县令,不是平原太守,你的衙门修在平遥城里不是乡下,所以心里一定要清楚,平遥人就是要比别处的人享受优待,城里人的优待更高。先抓住基本盘,让难民不能形成一股绳,接下来才好对付。另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给难民们立规矩,让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平遥不是乐园,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谁要是在这里不守规矩,就会受到惩罚,谁也别想逍遥法外。” “柳兄,这个规矩你来定吧,我们一起参详一下。” “好,我去倒茶,我们好好谈。” 冯素珍摇头道:“不,你已经很辛苦了,你坐下,我来倒茶。” 第238章 防疫 不出意料,城里终于出现了死人。死的是来自乡下的难民,人很穷,也没有亲人。或许是早已经死了,或许是知道自己染了病,却不肯在家里等死,非要跟着乡亲一起进城,希望求一条活路。 但是神灵显然没有眷顾他的意思,没有钱,也没有地方住,只好睡在大街上。肚子饿也买不起东西吃,身上没有什么可卖的东西,就只能生扛,口渴也只能喝垄沟里的脏水,于是身体越发差下去。终于在一个晚上昏昏睡去之后,就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百姓对于死人其实已经司空见惯,这种大灾害面前,死亡本就是常有的事,人们从心理上,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即使死得是熟悉的人,也不会觉得奇怪或是诧异。恐惧或是悲伤等情绪,在饥饿与贫穷面前,都只能算是奢侈品,人们麻木地围观死亡,仿佛在围观自己未来的命运。更多的反应是:人死了,真可怜,运气真的太差,其他的也就谈不到了。 甚至连多看几眼的玉望都没有,只看看,就准备走开,也没有人有拖拽死尸去掩埋的意识。毕竟死人是不吉利的东西,没人给钱的前提下,谁也不会主动去触碰,有多远就走多远避开。 这些难民对于小商贩来说,就算是巨大福音,不管推来什么商品,只要价格便宜,就总能卖的出去。当然,这样的销售要承担被抢或是被偷的危险,在城市里,已经出现了盗贼的踪迹。但是对这些人来说,在平遥做生意本就是冒险,能在这里做商贩的,本就不缺乏胆量,对比利润而言,这点风险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些大胆的商人,看到死尸,只会绕开,甚至有人推车从上面碾过去,也不当回事。在这种时候,没人在意对死者的尊重,一些饥民甚至用贪婪的眼神看着尸体,似乎在考虑着,这尸体能给自己带来多少肉食,能否解饥。 捕快的出现,终结了这些人的梦想,几个全身上下包裹得异常严实的捕快,在这种天气里,显的异常诡异。不管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就连头部都做了防护,在脸上戴了个极为古怪的面罩,看上去仿佛是出来剪径的强盗。手上戴着厚厚的鹿皮手套,即使是用来接触死尸,也让人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就算是平素里与衙役颇为熟悉的本地人,这时也觉得有些莫名恐惧,看着一干模样可怕的衙差抬着死尸扔上车,随后推车即走,商贩与流民互相看着,竟是下意识地跟在衙差之后,看他们准备干什么。 可不等他们走几步,另一队差人出现,装束与前一队衙差相同。所不同者,手上多了棍棒。由于戴了口罩,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只拦住去路问道:“你们刚才……是不是接触过死尸?跟我走,去领药吃。” 在衙门口八字墙一带,几口大灶上放的白瓷罐里,药香四溢。张青闻着味道,又盛起一点药汤尝着,仿佛是个厨师在检查自己的成果。闭上眼睛仔细琢磨着药味随后点一点头,柳长安立刻吩咐道:“准备,给他们发药。其他人注意,唐水把药材送上来,阿彩姐石榴嫂负责送水,这几锅喝光了,后面要跟着熬。” 夏天里穿着柳长安设计的这种所谓防护服,简直就是受罪,人就仿佛被放在锅炉里,汗水出个没完。如果不是之前在衙门里立了威,柳长安又带头穿戴,这些衙役怕不是早就造反闹事,拒绝再穿这折磨人的衣裳。 张青虽然是郎中,但自身的身体偏于纤弱,在烈日炎炎的环境下,光是走路就大汗淋漓,如今既要熬制药汤,还要加上这衣服,就更是要了她的命。人摇摇摆摆的,似乎随时可能昏倒。柳长安见状,连忙走上去,搀着胳膊将她扶到衙门里,动手帮她解去那长大衣服。 “先歇歇,我去拿盐糖水给你喝。” “没……没关系,缓缓就好了。公子,奴家是不是很没用?本以为可以帮公子一些忙,可是没想到,就算是医道上,我也是个累赘。只熬了些汤,人就受不了。” “胡说,你什么时候是累赘了,你是咱们衙门里重要的一分子,也是大功臣,这次解决瘟疫,你是第一号主将。你的医道,对我们太重要了。城里虽然也有郎中,可是能应对瘟疫的一个也没有,有的瘟病一来,就也跟外面那些流民一样等着官府救命,还有的居然跑掉了。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管有多少主意,说到底,都得有医术做保障才能实行的开,你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等到把瘟疫解决之后,我会做主给你请功,让朝廷嘉奖你。” 张青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孔,渐渐恢复了些血色,脸上既是欢喜又是羞涩,“奴家一个普通女子,哪能得朝廷恩典?只要公子……多来看看奴家就好了。”她又带着崇拜地目光看着柳长安道: “柳公子才高八斗,于医术上的学问比我这个小县城的丫头不知高明多少呢。就是这隔离法,防病法,还有这百宝护身衣,这些东西我都不懂的。其实就算是医道,也是柳公子知道的多些,我这点微末伎俩,可登不了大雅之堂。到底是京城来的读书人,见识就是比我们高,我跟随师父学艺时,都不曾知道,天下间还有这些知识。将来我还要跟公子多学呢。” “青儿不要自谦了,我知道一点皮毛而已,而且偏于防范而非治疗。当下防范固然重要,可是眼前最关键的,还是要治。城里的病人不会少,一旦发作起来,不知道是多少人要倒下。你的药水虽然不能治疗疾病,却能缓解症状,这就是无量功德。” “公子别夸我了,夸的奴家都不好意思了。那药水并不能治病,只是暂时缓解病情,这瘟疫来势猛,我也找不到对症之药,只能一点点尝试,公子别笑我就好。回头还要再翻翻医典,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解方。” “别急,你慢慢找,找不到也没关系。这种大灾谁也没有义务立刻解决,死人再所难免,你不要有压力。需要什么东西只管说,我替你办。” 第239章 可怕的衙门 唐水就是在两人紧拉着手说话时,从外面进来的,她也是热的不行,本是想进来搞些盐糖水喝。按照柳长安说法,这是最好的补充体力汤水,她以前没喝过,但是出于对柳师爷的信任,毫不犹豫地带头喝下去,效果也确实不错。没想到一到女捕房外,就看到这一幕,心里就莫名一堵。 她喜欢柳长安,这是个事实。虽然两人见面时间不长,也没有太多私人交往,但是比起本地年轻人,柳长安这个来自京城的书生,实在有着压倒性优势,只短短几次见面,就俘获了唐水的心。尤其是对比家里定的未婚夫贾武,两人简直是一天一地,一个年轻英俊斯文的柳长安,怎么看也比那个贾捕头强得多。 当然,雄霓的话也是另一方面的催化剂。如果做了柳长安的妾室,就可以到京城刑部去做女捕头。雄霓说这话,目的无非是鼓励她去把柳长安抢过来,借以驱逐张青,可是这些用心,唐水很难理解到。一直以来,成为御班房女捕,都是她最大的理想,对于小县城的普通女子来说,这种理想跟幻想区别也不大,自己想想可以,真想做到基本不可能。可是柳长安的出现,却给了她幻想实现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作为个不懂得怎么追男人的女孩子,想要表达自己的好感,也是很艰难的事。从大方向看,唐水还是那种男性化的女孩,也就是所谓的假小子。和柳长安一起说笑打闹都是常有的事,这个师爷没架子,也不会看不起女人,被女人挖苦两句或是打几下都不往心里去。和雄霓对打时,经常被这个怪力女一只手按住,他也不以为忤,唐水虽然地位低又是新人,但跟着雄霓帮拳,柳长安也只会喊犯规,不会生气,这对她而言就更是难能可贵。 平遥这里,可没有如此宽厚的男子。想着即便是父亲也会打母亲,而柳公子却对女人如此厚待,唐税就越发认定,嫁给这个男人,即使是做小,自己也不会吃苦。明知道对方有家室,她也不在乎。 大妇在京城,而他要在平遥待好几年,只要自己嫁给他,生了孩子,这几年时间朝夕相处,大妇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将来抱着孩子出来,说不定可以跟大老婆做个姐妹,这件事关键点在于,只能让他有自己一个。 张青与自己是好姐妹,可是这种事上,好姐妹也得靠边站。两下比较,唐水认为自己比张青有优势,毕竟自己会武功,又跟柳公子先认识,平时他还会讲笑话给自己听,肯定心里是接受自己的。对于这场竞争,唐水心里极有把握。可没想到,看张青把头靠在柳长安肩上,卿卿我我的样子,分明是感情极恨。反过来自己与他虽然也有近距离接触,但确实比武时,与他贴身缠打,这两下的远近,可是很明显。 她只觉得一股酸意涌起,胸口像堵了块石头,鼻子眼睛都有些发涩,恨不得找个没人地方大哭一场才能舒服。连咳了两声,张青见是她来,却没有躲开的意思,反倒是微笑道: “阿水,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咳起来,让我给你把把脉,看你是不是病了。我熬的药汁,你赶紧喝一些。如果真病倒了,那可就麻烦了。” 柳长安道:“唐水,你赶快把这百宝护身衣脱了,盛些水喝。这该死的天气太热,穿这衣服也是受罪,不过没办法,受罪也比中瘟好。我们暂时不能确定瘟疫来源,只好让大家受苦。” 唐水赌气般不肯脱衣服,也不肯喝水,只说道:“衙门附近的流民,我们已经集中起来了,请公子出去训话吧。” 等到柳长安批衣而起,走向衙外,唐水瞪了一眼张青,戴了鹿皮手套的手,握成拳头:“青姐,你们注意一点好不好,咱们这里是衙门,你是女捕快。跟柳师爷靠在一起成什么样子,万一被人看到,说我们女捕快和师爷不清不楚的,不是害了大家名声?” 张青噗嗤一笑,理理头发道:“咱们女捕快,除了石榴嫂和李婶以外,其他女人啊,就算和柳师爷靠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被传出去,说不定心里的欢喜反倒多过害羞来着。这有什么可损害名声的,嫁给柳公子不就好了?我可不稀罕当什么女捕快,只是为了公子,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才不怕别人说呢,大不了就不做了,倒是唐水妹妹你应该小心点,毕竟是有婆家的人,万一被贾家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所以以后啊,你离公子远些吧,他那个人很讨厌的,就喜欢拉女孩子的手,亲人家的脸。哦,我忘了,他应该不会亲你的,谁都知道你是假小子,他可不会亲男人来着。” 衙门外,柳长安并不清楚身后的修罗场,站在方凳上,拿着扩音喇叭向着下面的难民高声宣布着管理制度。这喇叭是城里铁匠打的,没什么技术含量,打造起来不为难。效果上当然比不了后世电喇叭那么好,不过总比肉嗓子强得多。 大周官府应对流民,一般都会有些规章制度作为管束,可是这些规条在柳长安看来有两个问题。一是过于简单,二是过于粗疏。毕竟这么多难民,已经超过这个时代官员的管理能力,让他们拟订细致条款,有些强人所难,就只好随便写些东西敷衍,实际说到底,都是拿大周律抄下来的。 这种大而不当的规章,有跟没有是没什么区别的,于管理民众上作用有限。柳长安制定的这些条款,相对而言就比较细致。包括了宵禁令,居住令,财产保全令,女子保全令等若干条令。主要是以维持秩序为主,同样也是保证司法体系依旧能发挥作用。 这样的命令,难免有矫枉过正的嫌疑,而且从制定之初,就是以保护秩序为出发点而非保护难民,在难民听来,对自己总是有些不利。像一些命令如果严格执行,难民中难免有人会饿死。可是在两旁衙差面前,这些难民并不敢表达反对意见,只是在心里升出个念头:这个衙门很可怕。 第240章 异军 难民的管理命令,一处一处地宣布下去,好在县城本身也不大,西城那里自成天地,外人不能涉足,偏生又占去一半以上地盘,剩下的地方,只要衙役们去跑也就足够了。 难民管理制度中,也包括了重新规划,给难民划定了专属居住区,主要集中在东南端这一带。像衙门门口,以及西城都被列为禁区,不许再在这里居住。难民原本自己修建的窝棚,也要逐步拆除,官府会在居住区修窝棚,建粥场以便统一管理。 这些命令下达之后,难免在百姓里惹出些物议,可是这个时代普遍而言百姓还是怕官,尤其对难民而言,更是如此。大家表达抗议的手段大多是哭和求,并不敢闹出过激的行为。 城里几家土昌以及两家清楼的人,已经带了人牙子,准备到难民里去挑女人充实自己的队伍。这个时候,是她们最容易赚钱的时候,只要给点粮食,就可以领走年轻的大闺女。当然,他们也要承担一些风险,比如疾病,再比如自身受到传染的可能。可是能来的,都是平素就胆量过人者,这种危险在巨大利益面前,已经不能成为障碍,她们无所畏惧。 年轻的姑娘虽然略为懵懂,但也知道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大哭着不肯动,饥肠辘辘地父亲,绝望地背过了身,不敢看自己撕心裂肺哭喊的女儿。“走吧……跟她们走,至少有条活路,衙门今天说了,不会一直给我们粥吃。你不跟她们走,会饿死的。” “相公……救我啊,相公!”一个妇人被几个男子七手八脚的抬起来,向外抓去。土昌的老板娘爱搭不理地看着那个被称为相公的瘦弱男子。“你老婆是生过孩子的,不值什么钱,我是可怜你,才肯把她买下,知道么?” “可是……可是她也是个塾师之女来着……” “那又怎么样呢?在我们这,不看这个,就是看她皮肉还算细,年纪也不算太大,还能再挣几年银子,否则我才不会要她。告诉你,这是刚开始,再过些日子,那些住客栈的土老财,就会跟你们一起来挤窝棚,再接下来,就是那些所谓的小姐闺秀,我们也照样可以买。到那个时候,你老婆就算是想卖都卖不掉了。买了之后,我还得拿粮食养活她,这年头又有什么比粮食重要呢?好好吃你的饼吧,想她的时候就多攒几个钱,到我们这里来,跟她欢会一回。” 即使县里说了将招募工人发给粮食,并设立粥场,但是对这些人来说,这点救济还是不够的。身体孱弱者,做不了工,有限的粥场也养不活所有人。一部分人只能选择出售自己能售出的一切,换取一点活命的机会。 而在新建的难民点负极,一群男女聚在一起,看表面衣衫褴褛,与其他难民没有什么区别。在这种时候,庞大的人群涌进来,也没人会注意单独一伙难民的情形。实际上,如果有人刻意跟随他们行动过就会发觉,这些人从一开始进入县城,就跟其他难民保持距离。一些本地的泼皮,又或者是难民里不安分的歹人,也曾经对这支队伍里的女人或是财物试图出手,但随即就失踪了。 就像是水被蒸发了一样,那些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没人看见过他们。在这种乱局里,一个人的失踪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何况是这种泼皮无赖,从民间到官府,没谁会特别关注,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离开队伍,与其他难民混在一起,很容易就成为他们的知己。而另一部分人则自成体系,他们不乞讨,也不会喝脏水,于饮水食物都很在意。更重要的是,他们不饿。 从进程到现在,这一行人从不缺乏食物,但是也看不到他们的食物放在哪。总之,需要吃的时候,就总可以找到充足的食品,但他们也不会拿出食品来周济别人。柳长安宣读规章时,他们也在人群里听,随后发生的一切,也全都目睹。 难民中的一个女子看着那些哭叫不停地商品,微微皱起眉头,朝着一个男子吩咐道:“去,把那个塾师的女儿买下来,再去买几个哭闹最凶的女人。” “何必呢?早晚还不是一样?等到我们得了城池,再放人就好了,不要节外生枝。” “她们哭闹的很凶,这种地方的人手段又最狠,我怕等到开了城,她们也会变的不人不鬼,那就失去意义了。听命令。人买回来以后,安置在城外的别院里去,等到事情结束,再让她们加入圣教。” 听到命令二字,那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乖乖离开。另一个男子道:“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一共只有些捕快公人,我们出手,把他们收拾了就是了。” “解决这些公人当然容易,可是那三千胡骑又该怎么对付?教里南宗的人一直希望在江南起事,说是江南鱼米之乡,粮饷易筹,说到底还不是贪图东南富庶,想要享福。却不知那富庶之地最容易消磨人的斗志,如果真在东南起事,用不了几年,就会由盛而衰,一败涂地。所以我们北宗这次不但要赢,还要赢的漂亮,不能损失太多实力,否则南宗就不会听调遣了。这次瘟疫是上天给我们的好机会,借天时起兵,一举拿下平遥,再用四大家的资财作为军资,以助我军军势,大事必可成功。可是如果我们的行动太冒失,安定邦就会对我们下毒手,用我们的人头,来邀功请赏。” “他敢?!” “他怎么不敢?别忘了,他是那边的人。” “那大小姐的意思是?” “谋定而动。除了平遥的那些好兄弟,最重要的是,把这些百姓抓在手里。如果这些流民为我所用,不管是胡骑还是安定邦,我都不怕。更何况,现在我还发现了一个人才。” “大小姐您是说那个驸马?” “或者是他,或者是那个师爷,具体是谁,还要再访查定夺。能拿出这么个方案的,不会是泛泛之辈,眼下我们武将多文臣少,像这样的人才正合我用。所以,咱们现在做的是要稳,别忘了,天命在我们这边。” 风吹起女子那破烂地衣裙,不经意间,露出裙下的长裤,洁白胜雪。 第241章 设局 方才说话的男子笑道:“其实我觉得,这个状元或是师爷,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所提的那些规条,说到底还不都是官府那套,一切要个四平八稳,不管百姓死活。等回头我们闹他一闹,就让他知道知道厉害,看看他还怎么稳的住。其实按他那法子,老百姓一准会死很多人。开始的时候,大家害怕,可能会忍,但是死人一多,就要闹事了,我也看不出有什么高明。” 女子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隐约带了几分责备的意思,竟让这男子心头莫名打了个突。女子的脸上被刻意涂了锅灰,这样看上去,就与身边的难民区别不大。但是在这群难民中,首领的气质已经逐渐展现出来,强大的气场,让周围人下意识地都会选择服从其命令行事。就是被这么看一眼,也觉得像被鞭子抽,而心生畏惧与惭愧。 “左叔,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你是这县令又会怎么办呢?当然,你武功很厉害,谁如果在你的地头上闹事,你可以杀掉他。可这是瘟疫啊,你有武功并没有多大用处,那些问题靠杀人是解决不了的。我们有辟瘴丹,不怕瘟疫,可是这药一丸值多少钱,你心里很清楚。就算是普通教众也配备不起,更别说那些老百姓。他们发了病怎么办?他们要吃要喝又怎么办?他们为了吃饭去偷去抢的时候,你一个人一把剑,再怎么凶能不能杀的过来?” 姓左的男子尴尬地一笑,“大小姐说的是,不过灾民闹事,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他们不偷不抢,我们怎么让他们跟着一起造反?” “是啊,我们想要打江山的时候,当然希望老百姓闹的越凶越好,他们越凶,我们越有机会。可是等我们坐了江山之后,要的就是天下太平,不能让百姓跟我们闹事。靠经文靠武功,都解决不了这样的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靠文官,调度物资,居中处置,才有希望让损失降低到最小。打天下的时候靠剑,但是坐天下必须靠笔,这个道理,左叔应该明白。” “我懂,我懂的。只是我觉得,这个状元连面都不敢露,也未必真能坐的稳当。说不定他就是会念书,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这样的读书人我们也见过很多啊。就像那些规章制度,我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感觉不出多厉害。” “左叔,这就是你的欠缺之处了,你的武功厉害,谁使套剑法,好坏你一眼就看的出。可是若说到治理,就是你的短处。这些规条厉害在于,把人管的很死,条条框框,就如同一道道枷锁,把人限制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圈子画的小,人周旋的余地就少,余地一少,就难以逾越尺度。只要他们越不出这个尺度,所能造成的妨害就很有限。这就好象放火,如果我们四下放火,他们扑救起来就很麻烦,如果只在一个地方放火,不管烧的多厉害,也就只能烧光这一方天地而已。他们的办法,就是把人固定在若干个牢房里,哪一个牢房出了问题,就拼着这个牢房全部死光也不会损害到其他地方。大周的官员很多,有的贪鄙,有的清廉,即使有能的,也是想着要兼济天下自不量力。像是头脑这么清晰,知道自己力量极限所在,目标与力量能订立得相匹配的官员就很少见了。” 另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子道:“大小姐,你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所有人?” “没错,我们以前见那些赈灾官员,最好的那种就是像之前那个李亭轩一样,想要救所有自己能救的人。这样的人,其实不足论,反正他最后一定会失败,还会让伪朝损失更多物资。可是这个知县很厉害,头脑也很清醒,他没想过救所有人,只想着救自己力量所及的人。以他目前的资源,能救三分之二就已经了不起,最大可能是一半对一半。他就是以这个为目标制定的方略,所以对很多事根本不管,不是他懒,而是他不在乎。他想要把一部分百姓逼出城去,自己去找活路。留下来的,才是他要设法挽救的那些。” “这人好狠!真该杀了他。” “不,他很聪明也很理智,有多少米做多少饭,惟有如此,才能保证大局不糜烂。如果大周官员都像他一样,我们的戏就不好唱了。好在,目前看来,这样的官员很有限,我们还不至于太慌张。而这样的人才,辅佐大周实在是太委屈了些,应该将来在朝堂上,做我们的官员。拿刀打仗是我们这些人的事,治理国家,让百姓快点过上安稳日子,为天子牧守四方,他比我们在行。为江山计,我也想收服此人,为我所用。” 左姓男子问道:“既然他这么聪明,定的规章又这么厉害,我们岂不是没戏唱了?连仗都打不赢,又谈什么收服?” 女子展颜一笑,露出一口如银贝齿,“左叔,我只说他厉害,没说我们赢不了。大周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可能一个厉害的都没有,像是凤扬琴,像是卢白驹,都是很厉害的角色,但这不妨碍我们最终会赢。我说他厉害,只是说他是个人才,而不是让大家害怕。你是打功夫的,最明白一力降十会的道理,不管多好用的谋略,最后都要靠实力来完成。他手上,没有实力的,就像左叔说的,我们总归是比捕快厉害,打起来怎么也是我们赢。” “那些骑兵呢?” “骑兵虽然厉害,可是这里终究是城市,地方官不会允许他们把这里打烂,在这里军人的力量要打一个折扣。等到真要他们动手时,多半还是民变,可是到了那一步,他们想对手也晚了。我们的对手,实际就是一个县令或是师爷,外加一群捕快公人,他们的脑子厉害,我们的拳头够大,所以这局我们肯定能赢。他们要维护的是秩序,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水搅混,我们之前布下的那只死棋,现在也可以用一下,告诉他们,放手干吧。不过记得一点,事后这些垃圾必须全部清理干净,一个不留。 第242章 交易 北城苦水巷这片贫民区,从难民一开始入城,就受到骚扰。由于这里与城外相连接,难民逃难进城,这里本就是个重要的枢纽与通道。随后听说这次瘟疫的严重性之后,这里的居民,也自发的进行了防范手段。比如找来门板或是沙包土垒,做了简单路障,后来又加上了篱笆、荆棘还有人找来了尖立的鹅卵石与蒺藜。 住在这里的穷人固然大部分较为胆小,但同样也有些泼皮之类的存在。这些人在平日肯定是不怎么招人待见,但是在这种时候,反倒成了保全桑梓的重要力量。邻居凑了些粮食和不多的钱,雇佣这些人出来担任保卫,而唐英虽然不能行动,可是终究有着做捕快的经历,在这片地方,就算是主心骨似的人物,由他负责指挥,泼皮及这一带的青壮年,拿起棍棒或是菜刀之类的武器,在居民区里巡逻放哨,既防范难民进入自己的家园传播疾病,也防范着盗贼来偷抢。 处于底层的百姓,并不会同情同一阶层的同胞,相反会更为敌视他们,毕竟这些人同样贫穷,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为了生存,随时可能干出偷抢之类的勾当。比较起来,反倒是身上有钱的富翁更值得信赖。 难民试图到苦水巷里居住,不可避免地与那些巡逻者发生冲突,两下里先是口角,后来难民试图搬开路障,这边就出了手。对于贴有瘟疫可能携带者,潜在盗窃犯之类标签的难民,这些人也是不会留手的。那些小泼皮本来就是打架的能手,比起大部分难民,更懂得如何打架,再加上心气比较齐,动手的结果,还是难民吃了亏。 好几个人被打伤,其中有人伤得比较重,几乎不治。难民们见冲不过去,就只好退回去,这些平日总要看人脸色生存的穷人,今天打赢了更贫穷的同伴,如同获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大家欢呼跳跃着,庆祝着难得的胜利,唐英的眉头却皱成了一个疙瘩,反复念叨着,“事情有些麻烦,这次阿水怕是不好办。” 到了下午时分,贾武出现在了路障外头。这一带的居民,没有人不怕他,即便他现在被开去捕头职位,但依旧还是捕快,在这一带的威望依旧存在。连忙地移开路障把人放进来,其径直就来见唐英。 两家是世交,又有婚约,虽然他职位比唐英为高,但是在其面前,还是以小辈之礼相见。放下了手里拎的糕点,说了几句家常,话题便转到当下的局势上来。贾武摇着头道: “城里的情形很不好,难民来的太多,县衙门的情形,英叔你是最清楚的。没有多少粮食,怎么喂的饱这么多张嘴,早晚会出大乱子。虽然有兵会来,可是这么多难民闹起来,衙门也未必保的住,就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您在这里不安全,小侄的意思是,去府城。小侄在府城有朋友,咱们到那边不愁没有事情做。何况府城终究比这里环境好,不管是养病,还是从自身着想,都更合适。当然,让阿水也一起吧。小侄的年纪也不小了,我们的婚事……该办了。” 唐英未置可否,反问道:“那你的捕头还当不当了?再说去了省城,阿水怎么当捕快?” “我在府城一样有事情做,做不做捕快都没关系,有几家相熟的镖局请我去当镖师,再者府衙也要用有经验的公人,不会没事情做。而且小侄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不需要阿水妹子出来做事,女孩子么,在家里照料照料家务,带带孩子就好了,当捕快,不合适。” 唐英一笑,“确实,你说的有些道理,想的也是为我们好。不过阿水这个孩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捕快。过去咱们平遥无此先例,她这就得算做梦,现在总算有了个机会,可以让她美梦成真,我不想出来做这个恶人。咱们两家是世交,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听我一句劝,我们的本业,还是在捕快这碗饭上,去做其他的,都不会比你做捕快来的更好。其实现在衙门里正是用人之时,不管你和新县令或是女捕头之间有什么过节,只要你肯回去,他们总会用你。咱们平时吃俸禄,现在就是该报效朝廷的时候,这个时候走掉,又怎么对得起父老乡亲。现在平遥离不开捕快,我们得留下来,维持秩序。你的伤既然好了,就该负起捕快的职责,这里是咱们的家园,平日做捕快,不管怎么横行霸道都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出来挡刀又让谁出来?” 贾武笑了笑,“还是英叔深明大义,小侄倒是显得目光短浅了。您说的……有道理。小侄回去想想,再做定夺。您老好好休息,改日小侄再来看您。顺带说一句,苦水巷这里搞的很不错,英叔真是宝刀不老,就算人不能动,照样可以布置的金城汤池。” “但尽人事而已,也不算什么。虽然我现在做不动,但毕竟是个捕快来着,既然乡亲们信任我,我就得做点事。身体不好,就不送你了,至于你拿的点心,还是带回去吧。正像你说的,城里缺粮,有吃的都自己留起来,也许未来它能救命。” 走出苦水巷的贾武,回头又望了望唐家的房子,那位瘫痪的老人,似乎一直跟着自己身后,把自己的打算看得一清二楚。他摇摇头,低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那就别怪我了。” 城外,一处荒芜的庙宇里,二十几个酒坛胡乱扔着,面目凶恶地大汉,东倒西歪地躺得到处都是。还有几个女性精赤着身子,在角落里低声抽泣。她们大多是出身还算过得去的难民,但是在这种时候,安全就得不到保证,被这伙人袭击了掳来,就是这个下场。 其中最为高大的男子,身上缠着铁链,狰狞地刺青随着肌肉鼓动而一起一伏。看着面前的访客,他咧开大嘴,露着残缺不全地牙齿问道:“怎么,决定了?” “没错,但是我有个条件,第一个上她的必须是我。否则的话,大家一拍两散,你们就别想到府城里去躲风头。” “成交,我们这就进城帮你接新娘,你就在这里,等着做新郎好了。” 第243章 女儿心思 按照柳长安的布置,县衙公人的家属,都要搬到衙门或是衙门附近来住。这一来便于管理二来便于保护三来也方便分发物资。工作量提升了,相应的待遇,自然也要有所提高,除去自身的工食钱粮之外,家属也由县衙门发给口粮以及药汤。乃至抬尸体巡夜等工作,也会发放补偿。像是夜班费,加班费,误餐费之类奇怪的名词让公人们摸不到头脑,但是总归有钱粮拿,大家就很欢喜。 放弃自己的房子,这一点确实让人有些割舍不下,可是考虑到城市里多了这么多人,确实太危险,最终也只能承认柳长安的布置是正确的,让家眷住到衙门附近才比较安全。 张青的亲人就只有父亲,张万由于给衙门当采办,所以本就住在衙里,这事倒是省了。她现在的精神,全用在研究药上。根据其师留下的药方医书,她认为自己有希望研究出对症的药剂,即使不能药到病除,也可以尽量降低病害损失。 夏日里她在炉火旁,仔细地观察着药汤,被烟火熏的满头大汗,还流眼泪。柳长安很是体贴地拿了帕子过去,为她蘸着额头的汗水,柔声道:“不要急么。这种事不是朝夕之功,急于求成没有用。你是衙门唯一的郎中,如果你自己病倒了,我们可就没办法了。” “不会的,我自己有把握,一直有吃药,不会让自己倒下的。奴家有一个感觉,这次的瘟疫,我可以找到对症的药物治疗,现在欠缺的就是个机会,只要戳破这层窗户纸,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一向温柔体贴地张青,这次居然变得格外坚定,如同一个披挂整齐的武士,即将走上属于自己的战场。柳长安看在眼里,心内也为她竖了拇指,拉着她的手道:“我相信我的青儿,一定能够成功。不过你也不用非要急在这一时三刻就出成果,就算京里来的御医,遇到瘟疫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天灾人祸,你没办法的。” “不……我觉得,我有办法,一定有。就算是为了公子,我也一定要成功。我要公子知道,妾身除了能侍奉公子外,也是有用之人。”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的当口,唐水正好从外面进来,她本想对柳长安说什么,招招手,嘴巴张了张,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悄悄地退后几步,转身走向衙门外的八字墙。 阿彩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边脱着防护服,一边问道:“唐水,你去哪啊?” “回家。” “接家眷啊,这是应该的,我没有家眷就省了这些麻烦。不过柳师爷有令,女捕快搬家眷要有男公人陪同的,尤其是你,应该让柳师爷陪你回去。” “不用了,师爷那么忙,哪有时间陪我这个小丫头搬家。再说了,他武功又那么差,跟我回去有什么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哪用人帮忙。我会武功的么,还会打暗器,那些难民能把我怎么样,你好生待着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边说边往外走,直到确定阿彩看不到自己,才伸出手,拼命地揉了揉眼睛,风里好多沙子。 当看到母亲的笑脸,邻居们热情地招呼,以及从怀里掏出提前预支的两月工食钱时,唐水的心情又变得好了些。平遥的女人,大多如她,能吃苦,更惜福。如同那些无名野草,生命力格外顽强,即使风吹雨打,也能拼命存活。 她与柳长安之间,其实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是在雄霓提出那个提议之后,加上柳长安的条件确实很好,让她动了心。乃至被张青打败之后,挫败感当然是有,不过要说为这个救茶饭不思,其实也是过分。见到家里人,心里一欢喜,失恋的痛苦,也就被冲淡了许多,少女情怀,本就如此。 虽然说是搬家,可是唐英却不急着走,苦水巷这边,有好多的事要安排,衙门里一些事,他也要问清楚。这个老公人并不希望给衙门制造麻烦,如果衙门的情况不好,他宁愿待在苦水巷,也不想到衙门那里去。 唐水道:“不会的,柳师爷可本事了,从四大家借到很多粮食,我们不用担心吃饭问题。对了,他每天还要去找陈老爷下棋每下一次,都能赢回十石米来。有这些粮食,就足够我们吃了。还有药汤喝,说是可以不得病。不知道灵光不灵光,不过他的点子很多的,喝开水,不许吃生食,还有饭前洗手……大解之后也要……”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柳长安在衙门搞的各项改变,以及给衙役们布置的工作。唐英聚精会神地听着,竟是听入了神。 “看来,爹让你做捕快是做对了。以往爹做捕快,靠的是你爷爷的教授,外加上自己的老经验,要说脑子里有多少东西,实际也是骗人的。指点别人,也是靠自己乱想,想到哪说到哪,也根本说不周全。这柳师爷不愧是京里来的,公事布置的滴水不漏,我原本担心这次平遥会大乱,天幸有柳师爷这样的人才在,我想这回总算有希望。不过……你怎么没把柳师爷请来?” “请……请他干什么?他一个念书的,跟我们又不熟。” “请柳师爷来,当然是帮我们看看,苦水巷的布置还有哪里做的不到。我们表面上看,算是铜墙铁壁,可是在高人眼里看来,怕是不值一提。如果柳师爷能给指点几句,乡亲们就能受益。” 唐水睁大了眼睛道:“他……他真有那么厉害?” “怕是比爹想的更厉害。这个人……有本事,如果他娶我的水儿,哪怕是做小的,爹也愿意。” “爹,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好好的,就说到娶了,还是做小的。” 唐英哈哈一笑,“你是我女儿,还想瞒过爹么?别忘了,你爹是做捕快的,就指望眼睛吃饭,在我面前说谎?你差远了。打从进了家门,你说了多少声柳师爷,提到他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是亮的,还想抵赖?爹知道,他这样的人,多半有家室,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对你好,爹就愿意。你困在这片小地方,是没什么前途的,只有走出去,到京城才能有前途。跟着他,没坏处。” 第244章 夜战(上) 苦水巷这边,以唐英为首领和核心灵魂,一旦他离开,这里整个防御体系都可能瘫痪。但是唐英也不可能因此就留下来不走,再加上他的身体原因,注定不能来回看望,就只能在出发前把能交代的事交代下去,至于能落实多少,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小地痞已经拿唐英当了神仙看,听说他要走,自然是不肯放的。加上他们的脑力也确实不怎么样,交代的事,一转身就可能忘掉,又还得回来问。明明交代得很清楚,到实施时,就一塌糊涂,搞的唐英也没有办法。 “看到了吧,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所在,如果衙门里的人,都像他们这么笨,不管多好的手段,也施展不开。柳师爷操练公人,为的就是让他们机灵点,别像这些人一样,搞的一塌糊涂。” 本来打算早去早回,可是被这些人一闹腾,时间就被耽误下来,天已经到了傍晚,索性就吃了晚饭再回衙门。看着父亲母亲对着自己笑的样子,唐水颇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已经和那个柳师爷之间产生了什么联系,这让她感觉很有些气恼。 “你们不要总是柳师爷柳师爷的好么,他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吃饭的时候,就不要提他名字了。” 唐英笑道:“怎么?难道是爹这双老眼看错了?如果是那样也不要紧,贾武还来见过我,说是要娶你过门。爹想着你当了捕快,说不定有了自己意中人,就把这事给推了回去。如果你不喜欢柳师爷,爹就叫贾武来……” “不行,我才不要嫁给他!”话音放落,发现父亲含笑看着自己,陡然发觉中了老公门的计谋,不由又羞又惭。低头道:“爹……光我这里一头热又怎么样,人家现在和张青很要好,你女儿怕是没什么指望,到衙门那边,千万记得不要说出去,否则的话,人家会笑死。” “张青?那个女郎中,她拿什么跟我的宝贝女儿比?无非是会扎几手针灸,开几服汤药,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如果连她都争不过,就别说是我女儿!”唐英很有些豪气地一挥手 “你像个假小子一样,男人自然就想不到和你做夫妻了,以后记得有女人味一些,多关心他,多体贴他,给他送点汤送点心什么的,衣服破了,你就拿来帮他缝补,脏了就帮他去洗,你娘当初就是这么对我的。” 唐母也道:“是啊,其实娘的意思呢,跟你爹还不大一样。男人么,难免三妻四妾,何况他是京里来的大人物,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没得比。你想要他只娶一个,那多半办不到。你看看西城陈老爷,他家里是多少妻妾来着,那十房妾侍里还有亲姐妹来着,不一样是守着一个相公?你这脾气容易吃亏,在内宅里,说不定就要被人欺负,如果和张青都嫁过去,我看就很好。你们是好姐妹么,到了内宅里彼此有个照应,也不用担心被京里那几房欺负。依娘看,你不该拿她当对手,而是拿她当个朋友才对。” 一家三口,就着唐水的终身大事问题,开始了认真的讨论,父母的说法,让唐水那颗本来受伤的心,渐渐又有了愈合的迹象。如果按母亲所说,或许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柳师爷在平遥未必只有一个女人,自己可以和张青分享一个相公?可是一想到那情景,就让唐水脸上微微发烧,总觉得真若如此,是一件极害羞的事情。 由于定了亲,母亲曾经偷偷教过她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非无知无识的人,也知道成了亲会怎么样。但那是属于一男一女之间的事情,如果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这场面是不是太怪了?但是看看父母身上那满是补丁的布衫,尤其母亲年纪不算太老,头上就已经不少白发,双手更是布满老茧,再想想从雄霓那听到的有关柳长安的一些说辞,京师里通天的关系,与驸马爷过命交情,还有偌大的生意,如果自己嫁过去,父母也就不用再窝在这小地方受穷,于是害羞的情绪就为生活的重担所掩盖。 “我就算想,也要知道人家肯不肯才行啊。如果我自己愿意嫁,人家不愿意娶我多没面子。” “不会的,等我们搬过去以后,你娘就去找驸马爷谈一次。他柳师爷再怎么厉害,总归也要听驸马的话,只要驸马爷点了头,哪有他不答应的份。别看他和张青怎么样,没有用的,先入门为大。只要你先进了门,再先生了孩子,张青啊就只能跟在你后面吃灰。” “谁……谁给他生孩子?才不要呢,我还要当捕快。” 唐水嘴上说着,脑子却已经不由自主飞到了衙门里,想着自己偶然间几次撞破地情景,张青依偎在柳长安怀中,与其亲昵的模样。如果那个人换成自己,又或者是两人一起任柳长安采撷,那又是个什么情景? 一念及此,本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唐水,就觉得一团火在身上燃烧,竟是再也坐不住,推碗而起,来到院落里。手摸着核桃树的树干,看着小院乃至周边低矮破旧的民房,心里已经有了一丝见识:走出去,一定要爹娘过上好日子,像上等人那样穿绸缎衣服,吃上细粮。至于这片院落及它承载的记忆,都将成为过去,再也不回来了。 抱着告别的心态以及躲羞,她在院落里漫无目的的踱着步子,想着房间里,父母一定还在说自己和柳师爷的事,多半连提亲都已经想好了,自己现在回去会活活羞死,就只好多待一会。等她第二次来到核桃树下时,就听到了声音。 那声音出现的很突然全无征兆,在这即将彻底黑暗的夜里,一声凄厉的叫声,陡然惊散了少女那复杂而又有些旖旎的心思。那声叫声持续时间不长,就被陡然打断,但接着,更多的声音就猛地响起来。如同点燃的鞭炮,药捻既已燃着,随后便是如长江流水,一发不可收拾。 第245章 夜战(下) 惨叫声,惊叫声,大笑声,在夜色里忽然炸起。仿佛有人突然打开了地府之门,放出了饥肠辘辘地恶鬼,毫无征兆地突袭了这美好人间。 一个女人的叫声响起,唐水依稀能分辨出,是自己很熟悉的一个邻家女孩,长的不漂亮,满脸雀斑,人也很喜欢说是非。平素最爱说自己的一些坏话,与自己关系很差劲,但饶是如此,听到她这种叫声,却依旧让唐水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 手在树上随手一挥,几枚核桃已经捏在手里,飞身进房,父母那里也已经有了察觉。唐母背起了唐英,平素里温柔孱弱的女人,此时竟是表现出惊人的力量与决断,一推唐水道:“快走!我们两个给你断后。” “不行!我们一起走。” “这个时候不许胡闹!”唐英冷声道:“你是个女孩,就要先离开,这没什么可商量的。记得,你还要给唐家争面子,到京城做女捕快的,好好护着你自己,爹娘就不用分心。再说你爹,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 昏暗的烛光中,他手上几点寒芒隐约可见,却是唐母平日做活用的缝衣针。一家三口来到院落里时,声音离的也很近了。呜呜的破空声在夜风里响起,木头折断碎裂的声音,门被大力打碎的声音,以及兵器撞击紧接着人怪叫的声音接连传来。 火光已经亮起,火蛇狂舞着,四下肆虐。唐英低声道:“放火阻击,这是不想让衙门的援兵来坏事,动手的人对衙门做事不陌生,向没火的地方走!” 即使不这么说,他们也只能这么干人迎着火上去,总不是个正常选择。唐水刚刚奔出不远,猛然间一道风声就响了起来。那人显然是在暗处埋伏了许久,就等待着这一击。于唐家人所能选择的路线,已经计算的很清晰,这一棍也已经蓄势良久,如果是之前的唐水多半躲不过这一击。 可问题在于,唐水确实已非吴下阿蒙。这段时间在衙门的操练,看上去像是折腾人,乃至被雄霓操练对打时,就更有受虐嫌疑。可到此时,身体的反应竟是比大脑反应更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前滚翻,棍棒就重重落在了身后,打起满天尘土,不等那人变招,唐水的手已经扬起,一枚核桃激射而出,尖利的核桃尖端准确命中来人眼窝! “眼睛!我的眼睛!”那人怪叫着丢了棍棒,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对这个声音唐水并不陌生,惊道:“张二混子,居然是你?你敢杀人放火?” 可是已经容不下她再说什么,家中院落已经传来木头碎裂声,随即又是一声惨叫声。那是唐英留下的备盗陷阱之一,这种老公门设的埋伏,让闯入者也付出了代价。 一个粗嗓门在夜色中大吼道:“唐水你回家了对不对?我们今天就是朝你来的,跟其他人没什么关系。你如果识相,就乖乖来找我,咱们有什么话当面讲清楚,不会牵扯其他人。如果你再躲下去,我就只能把苦水巷翻个底朝天,到时候造成多少伤亡,就不要怪我了,我也不想的。不反抗就不会死,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懂得。” 唐水这时却不用父亲吩咐,猫下腰拣起张二混子的棍棒,随即朝他头上重重一敲,在前面开着路,向前疾奔。 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是飞龙帮!脑海里迅速得出了这个结论,一时还不能想明白,他们哪来这么大胆子。固然对这个帮派有所了解,可是在唐水心目中,那不过就是群泼皮为了壮胆,胡乱给自己取个威风字号好去吓唬其他人罢了,要说他们真的怎么厉害,实在是谈不到。欺负老百姓是可以的,在这种混乱时候出来打砸抢也正常,可是点名袭击个捕快,他们是没这个胆量,也承担不起后果的。 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苦水巷的人都杀掉或烧死,只要有人逃出去,他们袭击官差的事就会暴露。不管对于衙门还是对于捕快同僚来说,这都是红线。再怎么差劲的衙差,也不会愿意看到有匪徒欺负自己的同僚乃至杀人放火,就算为了这个群体,也会不遗余力出手拿人。他们平日能生存,靠的不是自己比官府能打,而是衙差不管甚至放纵勾结他们,一旦官府真用心拿人,这些人下场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都疯了! 唯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有这个,遇到这样一群疯子,当然只能逃跑。她也很明白,一个女孩子落到这些疯子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包括那个雀斑女孩,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去。基于捕快立场,自己应该保护民众,但是现在,自己惟一能救的只有自己。 快跑……跑回衙门搬兵。自己不应该耍小性子,如果按柳师爷说的,带一个男公人一起,或是干脆叫上柳师爷就好了。她相信,如果柳长安在,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一切不会像自己一样只能逃。 逃!拼命逃!只有逃掉,才有翻身的机会。 尖利地竹哨声吹起,快速奔跑让她的肺隐隐做痛,仿佛两团火在里面烧,但她依旧坚持着吹哨,这是柳师爷告诉他们的,捕快遇到危险第一步,就是记得吹哨两长一短,招呼同伴。两条棍棒贴着地扫过来,她以棍撑地,腾身而起,腿借着这一下踢出去,一名袭击者已经怪嚎着摔出。 另一个人丢出了石灰包,这是暗算人极有力的武器,可是衙门里也早就训练过如何拍石灰外加躲石灰,是以这一击没发挥作用。这汉子一愣的当口,核桃就已经毫不留情地射进他的眼里。 衙门……不远了。 从北城到城市中心的道路,自然是极熟悉的,转过一道弯,就可以上正路。夜晚应该有巡逻的捕快,只要遇到同事,就有救了。夜风已经传来呼应的竹哨声,危险……可以过去了。 就在她心头一松的当口,一个阴冷地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叮当做响的铁链声。“小兔子,你可真能跑。不过再能跑的兔子,也跑不过龙。我叫飞龙,是飞龙帮帮主,从你招惹我的兄弟那天开始,就该意识到有这个下场对么?小姑娘乖乖跟我走吧,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246章 狰狞 唐水并没有带着刀,手上的武器就只有夺来的棍棒还有核桃,这两样武器对上如同铁塔的飞龙,都未必有什么作用。更何况,当对方手上那条粗铁链套在父母脖子上时,她不管拿着什么,都没法出手。 铁链用力很猛,已经勒进了肉里,可是唐英及妻子全都咬着牙,一言不发。从一开始跑,唐英就让女儿用力跑不要管自己。作为老捕快自己有的是办法自保,只要叫来援兵,自己就是安全的。唐水也知道父亲说得是道理,便按着他的命令行动,由于没听到父母的叫声,也认定他们没遇到麻烦。 却不知他们是几时被飞龙抓到的,母亲嘴角流着血,父亲的脸上也有伤,但是自始至终没一个人发出叫声,显然是不想让女儿担心。火已经朝这边过来,飞龙的脸在火光中显得分外狰狞,汗水如同油一样,从头顶流向嘴巴,随即被他的舌头一舔吞了进去,样子像极了吃人的毒蛇。 “小丫头,你跑的居然这么快,你爹娘的骨气也果然硬气,我怎么使力,他就是不肯叫。不过现在游戏结束了,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吧?” 十几个男子这个时候也陆续赶过来,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跑的七荤八素,体力消耗的很严重,如果唐水继续跑下去,除了飞龙,怕是没人追的上她。而飞龙一个人再怎么厉害,有几个捕快一围过来,他也就只能落荒而走。 可是……唐水又跑向哪里。她看看父亲,父亲拼命地摇着头,却不肯出声音。显然知道,自己只要发了声,不管说什么,女儿都会留下。唐水也明白,按照捕快的守则以及自己受的训练,现在自己应该继续逃,但是为人子女者,这个时候逃,心肝何在。 棍棒与核桃都落在地上,她摊摊手,显示自己没了武器,随后猛地扯下竹哨用尽气力地吹响,凄厉的哨声如同杜鹃啼血,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可怖。 麻袋套在头上,随即就被人捆了手脚扛起来飞奔,类似的麻袋不是一个,足有十几个。从麻袋下方露出那不停挣扎的腿,以及脚上的鞋子判断,都是女人。而他们带走自己的用意,已经不言自明。唐水知道,自己完了,不管最后结局是什么,自己的一生都已经毁了。与张青共守一夫的畅想,以及到刑部做女捕快的梦,终究是一场梦,人群离开火场,黑暗吞噬了一切。 顺着城墙豁口出去,人很快就来到了那所破庙里,一进庙门,这些人就开始迫不及待地享受着自己的战利品。女人的尖叫声与衣服撕裂声,外加男人的笑声,很快在庙宇里弥漫开。 并没有人来解唐水的衣服,甚至没有人摸她的身体,直到一只手揭去她头上的麻袋,灯光映照下,她才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贾武。 “是你?”唐水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目光冷的像一块冰。贾武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个名义上是自己未婚妻子的女郎,满意地点点头,“当然是我,否则的话你以为你很特殊么,他们动那些女人,为什么不动你?我早说过,女人么,在家带孩子就好,不要学人家当什么捕快,看看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如果你安心嫁人,怎么会像今天一样?不过你该庆幸,看我的面子,他们把你给了我,只要你乖乖服侍我,我会和他们打个商量,让你不用去陪其他男人,只陪我一个。毕竟你曾经是我老婆,我得要面子。” 一口唾沫猛地从唐水嘴里吐出来,落到了贾武的脸上,唐水不屑地看着他,“被你……和被那些人……,有区别么?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们都是恶棍,泼皮,都是人渣!身为公人勾结无赖,连掳人的事都做的出,你当你是什么?比强盗好很多么?你对的起你曾经穿过的公服?” 贾武擦去脸上的唾沫,随即一耳光甩在唐水脸上,这一巴掌打的很重,一声闷响中,人几乎打了个滚。但是唐水的脸色不变,目光里依旧充满蔑视的味道。 “没错,我是和飞龙他们是朋友,没有我关照,飞龙帮怎么会有今天的规模。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爹好多少?平遥就是个大染缸,在这里做事的人,注定是黑的。想要干净的,就别在公门里混。李亭轩你知道吧?你以为他的事,你爹就没份?不要在我眼前装清高,等会脱了你的衣服几个男人扑上来,看你还清高不清高的起来。你听听外面那些女人叫的多惨?你想跟她们一样要不要我让飞龙进来啊?” “被狗咬一口,被疯狗咬一口,和被一群疯狗咬,有什么区别?”唐水冷冰冰说道,“我现在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没嫁给你。让你在这种场合得到我,总好过我穿着嫁衣给你做娘子,我丢不起那个人!” 刺拉! 裂帛声再起。 很快,唐水身上的衣服,已经化为片片破布,贾武的怒火便已经烧光了一切,心中所剩的念头只有两个字:报复! 唐水一言不发,只用蔑视的眼神,嘲讽地看着贾武,心却已经渐渐沉到谷底,心里只想着一个念头:柳公子,来世再见。 贾武准备着完成侵入与破坏的最终仪式,此时就算是天塌地陷,也很难让他终止这一行动。但是当一支箭贯穿他的太阳穴之后,这一行动就怎么也继续不下去。延续生命的行为,随着生命的终结而被迫终止,唐水闭上眼睛,等待着痛苦的来临,随即就发觉身上一重,一个东西压到了身上,但是却没有动作。当她睁开眼睛,就只看到了贾武的尸体,以及横贯在他头上,如同人突然生了角一般的狼牙箭。 第247章 她的英雄 飞龙等人从苦水巷掳了些年轻女人来,就开始享用,这些人本来都是些泼皮无赖,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如果实在逼急了也敢抢。只是从整体上看,依旧属于城市混混类型,直到飞龙加入队伍成为首领之后,才变的凶狠残忍为所欲为。对于女人,也是在飞龙加入之后,才敢动手掳人,发谢之后要么是死了,要么就被卖到山里以及远处,总之不留后患。苦水巷也没有什么大家闺秀,充其量就是良家妇女,外加年轻,吸引力也不足以让他们放弃警戒。 固然他们靠上了一个极有力的靠山,让自己的腰杆因此变的很硬扎,过去不敢做的事,现在也敢做,但眼下局势复杂,流民里本也混杂了不少不法之徒,还有些逃犯甚至是逃军裹在流民里。这样的人不会安分的要饭或是打工,多半会想尽办法找门路,像是破庙这种地方,也很容易成为这种人的栖息所。 原本这庙属于一群乞丐,飞龙带人杀光了男丐,夺了女丐连带这块地盘,也防着有人对他来同样的手段,因此戒备始终很严密。他本就是边军出身,在边塞上杀敌很是英勇,以他的武艺和战功,本来有希望做上校尉,如果运气好,当个裨将也有可能。可是他在酒后对一个女兵施暴,这在边关就是将军犯之亦斩的大罪。 他当时逃了,但是凤扬琴追的很紧,如果不是跑到晋州,就要身首异处。他原本就是恶棍性格,在这种圈子里反倒比军中更为自如,行事上越发乖张,可终究在边关与北蛮人生死搏杀中打磨出的本事没有扔掉。明哨暗哨都有,还挖了陷阱。在江湖争斗中,他的布置可称密不透风,任何人想打他的埋伏,都注定没好下场。 飞龙生的身强力壮,而他选的偏又是唐水熟悉的那个雀斑女孩,人又瘦又弱,没几下就出气多进气少,连哭叫都没了力气,木木地任他摆布。飞龙正觉得索然无味,准备再挑个女人的时候,一个本已陌生,却又深刻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忽然响起。 那是一种骨哨被风吹响时发出的声响,这种声音不是自然发出,而是被动地被风吹过时产生的动静,声音并不算太大,如果不是在这方面受过专门训练,又对这种声音熟悉到家,他是不会听到的。 鸣镝。 这是胡人爱用的一种箭,在围猎时用的时候最多,战阵上也会用。据说曾经有一位骁勇的单于,训练部下时,就是以这种箭为信号。他的鸣镝射向哪里,部下的箭就必须跟随着射过去,稍有迟疑立即处死。当他的部下已经习惯于追随自己的单于射击目标后,这位单于将鸣镝对准了自己的父亲。 在边关,每次这种声音响起,都意味着战争和死亡的降临。密如雨点的飞蝗,奔腾而至的骏马,生性好战喜杀的北蛮人和他们那锋利的刀锋。与腹里地区文人士子们所幻想出的边庭浪漫不同,那里只有杀戮,哀号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杀死同类的果决,容不下其他浪漫。 飞龙自己也无数次经历过生死考验,他身上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据。身边袍泽一个个倒下,熟人越来越少,耳边记得只有军官的一句话:身后是家园。为了陛下,绝不能让胡马鸣镝进入中原。 可此时,鸣镝响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少女身上起来,向旁一个翻滚,连衣服都不穿,只抄起了他的铁链,而在铁链顶端,各栓着一柄锋利异常的钢刀。等到这一切完成,他才回首望去,却见一名部下已经倒在女人身上,而在他的颈部赫然插这一支骨箭。 嗖嗖破空声连起,飞龙几乎是用尽力气大叫道:“胡人骑兵!立盾!”喊完之后才想起,这是在晋州,不是在边庭,身边的都是些泼皮无赖,不是那些久经训练的袍泽战士。 他翻滚着躲避弓箭,随后便向着破庙门口冲去,顾不上里面的贾武或是唐水。胡人在哪,哪就是他的战场,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杀掉射箭人,不能让鸣镝胡马纵横中原,余者都不重要。 两道寒光在他跨出门口的一刹那向他两肋刺到,如同两条毒蛇,飞龙的铁链则如同护身灵物在胸前一绕,叮当做响中,撞开两柄剑。随即就是两个女子的娇呼声“无耻!” “不要脸!” 使剑的,居然是两个女子?离开边关之后,不想还能遇到如此好身手的女人,飞龙心里也是一阵狐疑,这口音可不是胡人?但是他手上的武器比思想更快,双刀如同旋风般斩出,随即又被利刃接下。两个女子似乎对他这种不穿衣服打斗的方式很不适应,接了几刀就连连后退,边退边大骂他不要脸不知羞耻。飞龙却已经嘿嘿笑道: “你们懂什么,这可是法宝来……” 话音未落,身形却猛地向旁一滚,极狼狈的滚出老远,而在他原先站的位置上,两支箭已经落在那里。 杀声弥漫开来。 飞龙的部下一部分冲出庙外,但也有人冲向里面想要挟持唐水为人质。可一进去,就看到了贾武的尸体立在那。一个人头上插着箭,这模样自然很奇怪,就在那匪徒一愣的当口,却见贾武的尸体已经朝着自己倒下来,仿佛是要抱他一样。这名匪徒大叫着,挥舞着胳膊推向死尸,边推边道:“你找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杀的你……” 话音未落,一柄刀已经透过贾武的尸体刺出,直捅到这名匪徒身上,持刀人用力地捅过去,将刀直刺至柄,随即用力一推,贾武与这名匪徒的尸体就一齐向旁倒去。 尸体倒下,露出柳长安一袭月白衣衫外加那张俊脸,只是这张脸显的格外冷漠凶残,如同魔神。“没错,不是你杀的他,是我杀的他。我不光要杀他,还要杀掉你们所有人,敢欺负我们的女捕快,找死!” 在他身后,以长衫包裹着身体的唐水直视着柳长安的后背,目光如痴,他是她的英雄,从今天开始,自己就属于柳师爷了,只要他还要自己。 第248章 连根拔起(上) 面临突然袭击的飞龙帮,很快就被打回原型,终究是一群泼皮纠集起来,没有什么应对突然袭击的能力。以往靠着老大能打自己够狠外加简单的训练,在街头斗殴里堪称无敌。即便是被泼皮埋伏,对方也没有章法,很轻松就会被有训练的他们反杀。 可是今天伏击者不但战力强而且水平极高明,箭射的精准无比,接连几箭点掉几人之后,其他泼皮就有些慌乱。江湖争斗,哪有那么多好箭手?更何况本就在享受女性的身体中,衣服没穿,思想上也调整不过来,一打起来,就陷入混乱。 飞龙杀出去,却也有人杀进来。几个身穿公服的男女捕快从不同方向攻入,高喊着“平遥公人在此,拒捕者杀无赦。”这些平素就怕官府的泼皮,有些几乎出于本能地就想跑路,随即才想起自己手上原来有刀。举着刀冲上去,脚步却又有些软。 而这些公人们士气更高,挥着刀杀上来,石灰、暗器之类下三滥手段层出不穷,眨眼间泼皮已经被砍死了三个。捕快用的刀,显然比泼皮的更为锋利,而且是下的死手,这更让泼皮们胆寒。 两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女人,一边大骂着不要脸,一边举剑屠杀,将一个个被她们骂的男人变成死尸。而在她们身边,几个不穿公服的男子负责补位防御,保证两女只攻不守,这几个男人武功根本不是那些混混所能比拟,拿刀冲上去,片刻间就被打废了踹回来,连手都搭不上。 柳长安与唐水就在此时走出来,在柳长安手上架着一门小弩,看谁不顺眼,就发一支弩箭过去,眨眼间就终结了两条人命。唐水顾不上没穿衣服,飞奔到父母身边。他们身上都捆着绳索,又挨了不少拳脚,样子凄惨的很。石榴嫂和张李氏正在身边给他们解绳子,张青则为两人诊着脉,见唐水跑过来,连忙安慰着她,“别怕,大叔大婶没有性命危险,我会给他们调治药物,保证他们没事。” “谢……谢谢青姐。”唐水此时已经发现,正在大杀特杀的是陈家姐妹,公门里的女捕快竟是来了大半,还有几个男捕快,正在和泼皮们交手。她的心头一那,拉住张青的手道:“你们……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巧?” “还说啊,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我说过了,回家要带人的,你倒好自己一个人跑回来,幸亏阿彩跟我说了,我做了安排。也幸亏你还没笨到家,懂得吹哨子,不光是他们,衙门里一半人马都来了,兄弟姐妹来接你回家啊。” 柳长安说着,在唐水的头上凿了一记,只是唐水却丝毫不觉得痛反倒觉得异样温柔。她身上实际只有一件柳长安的长袍,风一吹,就把她光洁的腿露出来,衣服蹭在身上阵阵发痒,让她觉得仿佛是柳长安的手,在触碰着她一样。与方才贾武的粗暴不同,这样的触碰让她心里异常惬意,腿有些软,头也有些晕,人有些犯懒不想动弹,就干脆坐在地上,靠在父母身边。 “那你们都来了,衙门里怎么办?” “没关系,阿史那将军的先锋队已经到了,足以保证安全。再说就算他们不来,我也要来救你,我说过,大家是一家人,谁敢欺负我们的女捕快,我就要他付出生命。我知道你吓坏了,不过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来跟我出去,我带你去看戏。” 说话间柳长安已经收了弩机,从地上拣了把刀,一手搀起唐水,一边向外走, 边走边很随意地说道: “我说过,我们是帮亲不帮理,捕快被人欺负了,就一定要找回场子。他们还敢拿捕快当目标,老虎不发威,当我们病猫。所谓飞龙帮,之前就想着要铲除了,但是一堆事情摆在那里,还要训练你们,哪有时间对付他们。这回正好,一次除了算了。本来要抓起来,按罪定刑的,这回省事,全部斩立决。” 说到决字,柳长安一刀劈出去,一名正踉跄着跑过来的泼皮就被一刀砍在了脖子上,怪叫着倒在地上。正追杀他的是陈家两姐妹的一个,是谁,唐水分不清。却见她一跺脚道:“柳师爷欺负人,这人明明是我要杀的。” “那么多呢,你再杀几个不就好了?小气。走阿水,我们不理这个小气鬼。” 往日里有名的假小子,与男人说笑打闹不当回事的唐水,被柳长安这一扶,竟是觉得天旋地转,周身无力。当确认父母没了生命危险后,她的思绪就已经飞到了远处。眼前的撕杀流血死亡哀号,她实际都不曾真的记到心里,脑海里反复闪过的,就是方才差点被贾武贯穿,紧接着便是其被一箭穿脑,柳长安冲进来的情景。 陈小妹与柳长安的调笑,还是张青的亲近,对她而言,都已经不再是问题。母亲说的是对的,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野外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也快收了尾。泼皮们发现,今天面临的是真正的死局,四面八方并没有活路给他们。唯一的活路,就是丢刀投降,但是两个人刚一投降,就被飞龙一刀砍翻在地。 “我们飞龙帮没有孬种!一群官差,有什么可怕的,杀出去啊。他们就是群废物,不管有多少人,也没有用,咱们几时怕过官差。跟我干,杀官差杀胡人,我们飞龙帮绝不能和胡人善罢甘休。”他大吼着,铁链在手上高速挥舞,两把链刀在黑夜如同风车般旋转让人不敢接近。 其本就是个不怎么讲究廉耻的人,在边关那种险恶环境能生存下来的好战士,于战斗中的手段,自然不在意。赤身这种事于他而言,根本不当回事,现在赤着身子舞着锁链,反倒显得神威凛凛。 他身上中了一箭,是那种带倒须钩的狼牙,现在不能拔,也没有时间。血从伤口往外冒,把半边身子染成红色,他却依旧不在意地舞着刀,怒吼着,“来啊,谁敢来跟我打啊,你们这群衙役都是废物,就算合起来,也不够我一只手打。谁敢来。” 几名男性公人都在他手上受了伤,如果不是之前的训练,现在已经出现阵亡了。但是有黑夜里的箭手发箭助阵,飞龙这些人也冲不出去,两下就那么僵在那里,柳长安此时拉着唐水出来,看着飞龙逞威风。 飞龙也看到了他,大喝道:“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等会,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怎么……你身边这个女人。” 唐水被他的凶相吓的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抓紧了柳长安的手臂,柳长安在她手上拍了拍,安抚道:“没事,没必要怕的。这么个小角色,上不了台面。” 随即他的声音陡然一涨,“雄霓,给我弄死他!” 第249章 连根拔起(下) 一道风声,隔开了飞龙与柳长安,伴随着来自空中的一棍,不知从何处杀出的雄霓拄着棍站在飞龙面前,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看他的腰下,一脸鄙夷道:“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切下来不够给我补汤的,如果在山里,大傻二傻就把它吃了。你们这些笨蛋,连这么个家伙都对付不了,以后还怎么跟我出去抓贼啊。一点都不厉害么,还以为你们就能对付呢,没想到还得本捕头出马。” 飞龙男性的尊严遭到践踏,怒火陡然冲到了头顶,“你是女捕头是吧?我在公堂上见过你,待会我要你哭着喊我爹!”手腕抖处,双刀从不同的方向袭向雄霓,雄霓却不躲不闪,只待刀到了身前,才将大棍一挥,先荡开了一柄刀,又闪身避开另一柄,随即猛的伸手抓住了刀后的铁链。 对付这种兵器,抓链子的办法不是没人想过。可是飞龙的出手很快,想抓链子并不容易,而且他的链子上涂了油,滑不留手,好不容易抓住,他只要往回一带,不但链子还是要脱手,还会被他的刀割伤手指。 见雄霓抓自己的刀,飞龙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单臂用力回拽,想要像刚才一样,把这个女人的手割伤。……铁链一动不动。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铁链子居然拽不回来的情形,即使是下意识地又一拽,却依旧不动如山,雄霓冷哼道:“你不是想要我喊你爹么?那好啊,咱们亲热亲热,你给我过来!” 一声大喝中,飞龙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向雄霓撞去,他情知遇到神力之人,忙将另一柄刀甩起,向着雄霓心头便刺,哪知女子就只是随意一挥,就将刀打的飞出去,紧接着将飞龙整个人拖到面前,那并不大的拳头,对着飞龙的面门便打下去。 拳来拳往,飞龙原本赖以格斗的锁链,现在反倒成了束缚自己的妨碍。他想摆脱距离或是逃走都做不到,雄霓掌握了铁链,就像是拿绳子栓在飞龙脖子上一样,可以随意拉近甩远,再将拳头一记记轰出。 飞龙也试图格挡反击,但是两人在力气上的巨大悬殊,导致他的行动并没有多少作用,不管是反抗还是招架,都孱弱无力。接连挨了两记重拳,于飞龙而言,仿佛挨的不是拳头而是两记铜锤。他在军队里练有硬功,就是刀剑砍到身上,也未必一定能伤他,可是这两拳擂过去,人就觉得天旋地转,手脚都变得不大灵活,到了这一步,就是柳长安上来,都可以打死他了。 “阿水,他放火烧了苦水巷,又打伤了你爹娘,我帮你出气好不好?”柳长安看看身边的少女,心里想着方才在破庙里看到的那一幕,没想到这假小子还是很有料的,以前看走了眼,现在既然发现了,那该撩还是要撩的。她穿起公服来比张青威风,自然就更有味道,如果单纯论女捕快的话,只有她最符合标准。 唐水点点头,“我们给他一刀!” “给他一刀……便宜他了,看我的!”说话间,柳长安点燃了火折子,猛地朝铁链上一丢,喊了声“松手!” 浸饱了油的铁链,在火折子接触的瞬间忽地一下便烧了起来,火龙以极快的速度攀缘而上,眨眼之间,就将飞龙变成了个火人。他身上缠绕的铁链既是兵器也是防具,在打架时还很占便宜,可现在却成了他的催命符。被火烧得鬼叫的飞龙,因为疼痛,神智略微清醒了些,疯狂地扑打着身上,想要把火熄灭,却发现火越烧越旺。 他绝望地大叫着:“你们……你们功夫这么好,为什么不去杀胡人,为什么要杀……自己人?” “鬼才跟你自己人?你们放火,那些胡人在救火,你说我们帮谁。”柳长安冷哼一声,抬手之间,却是两记袖箭射出去。飞龙高大的身躯颤抖了两下,随即便重重地向地上倒去,口内兀自高喊着:“凤家军……不叫胡马度阴山……” 柳长安已经懒得看地上尸体,朝雄霓道:“看看弟兄们怎么样,有多少受伤的抓紧医治。还有,不要让人跑掉。” “放心吧,阿彩她们已经在做了,只有伤号,没人死,剩下的泼皮,一个也别想逃!” 那些泼皮失去了首领,已经丧失了斗志,在捕快的围攻下,不是放下武器投降,就是胡乱挥着兵器冲上去,随即就被砍死,偶尔有逃的,就被一箭一个收割性命。唐水问道:“这是谁?箭法这么厉害?” “夜眼连珠箭,自然是草原骑兵才有的手段。阿史那老兄借给我十个人,我带来四个,不过刚才射贾武那一箭,是我射的,怎么样,准头还不错吧?以前在京城玩耍时,跟人学的射术,没想到还过的去。除了那些胡人,还从陈员外那借了几个护卫来,就是跟大妹小妹一起杀人的那些,两下联手,把飞龙的几个耳目都除了,否则不至于摸过去的那么容易。当然,为了不打草惊蛇,时间上晚了点,害几个女人受了辱,你也被吓得不轻,我得向你道歉。过了今天,整个飞龙帮就将烟消云散,今后再不能危害地方,苦水巷的仇也算报了。” “柳师爷,你不用道歉的,我又不是不懂道理的女人,怎么会怪你。别说贾武没把我怎么样,就算他……那也是我的命,不能怪柳公子。其他姐妹也是一样,要是没有柳公子,我们只会更惨。” 唐水看柳长安的目光里满是崇拜的情绪。“像我这样的小丫头,就算被抓了去,也不会有人在意,就算是县令想要对付飞龙帮这样的恶人,也不是很容易的事。从调动人手到攻打,怎么也要几天时间,我早就毁了。尤其那个飞龙那么凶,就算人多打赢他们,他跑我们也拦不住,搞不好还要死人。到时候我恐怕早就变得不人不鬼,不会像现在这样干净。这次大家动手这么快,把盗贼全都杀了,我们自己还没死人。这都是柳师爷你操练的好,大家才能保住性命。就是……就是为了我,是不是人情欠的太大了,又是骑兵又是从陈家借人的,我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公子才好。” 柳长安笑了笑,在她脸上轻轻一抚,“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急着谈报答干什么,将来自有时机。” 第250章 唐水的打算 “青姐……我真的……真的?”衙门里,唐水满脸紧张的看着张青,仿佛是犯人等待最终判决。直到见张青点头,她的一颗心才放下。张青道:“柳公子来的很及时,贾武还没来得及,总算你还是你。不过我说句话,你别难过,你被他脱了衣服,又被飞龙帮的人掳去,名声多半是坏了。就算我可以证明你的干净,别人也未必肯信,就算衙门里的同僚,说不定也要对你有些非议。你先做好这个准备,不要到时候为这个和人家翻脸,这是人之常情,没办法的事。你将来想要嫁人,最好还是考虑外县的吧,咱们本县,怕是不容易了。” 唐英夫妇经过急救,目前已经保住性命,但是两人受伤都不轻,想痊愈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尤其唐英本来就是重伤,这回伤上加伤,就更不容易好。而且医疗的费用,也不是个小数字。好在冯素珍做主,全部由衙门公帑给付,不用担心使费问题,所考虑的就是眼下大乱当前,一切物资都不凑手,就算想急救也不容易。 确定父母没事之后,唐水就拉着张青来检查自己。虽然跟母亲学过夫妻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但毕竟没经历过,知和行是两个不同层面的问题。尤其被贾武剥光了衣服,她自己都搞不清,究竟算不算还是个大姑娘。在柳长安面前嘴硬是一回事,自己心里怎么看自己就是另一回事,直到张青确认之后,她才长出口气。 张青叹口气道:“你的命好,那几个女人不像你那么幸运,好几个都不想活了,阿彩石榴嫂她们,正在努力地开解。我算是服了柳公子,如果是过去只有男捕快,这种事没办法张口,只能由着女人自生自灭,多半将来不是上吊就是投井。现在这些女捕快能跟她们说些女人的话,阿彩自己又是那个出身,结果多半会好一些吧。” “今天多亏了她,否则怕是连我也……”唐水固然在贾武面前可以表现得很强硬,其实如果她真的遭遇了几个女孩遭遇的事,多半也没什么勇气活下去。一念及此,就越发的感谢起阿彩的通风报信。 “以前看这个人嘴巴不好,脾气也臭,跟谁说话都想着抬杠,认为她不好相处,现在看,反倒是我做错了。这个人不错……” “你知道就好,她这个人跟我们都不一样,外冷内热,还是当年遭遇的那些事,让她没办法跟我们好好相处。又怕我们看不起她,只好把自己装成个刺猬,谁靠近她,她就刺谁。实际心好的不得了,为了救你,还故意去引诱那几个放哨的家伙,你也知道的,她不是那种女人,却故意要做出种种不要脸的样子,把那几个人引过来干掉。所以柳公子说的对,大家是一家人,不管谁出了事,都要鼎力相帮,这样才算是真正的一家么。” 说到这里,张青又叹了口气,“你知道的,那些坏人烧了房子,为的就是想让官府忙着救火顾不上救你。可是柳公子为了救你,宁可连火都不救,只让人通知那些胡人,让他们有力量去救火。这些人哪是那么好用的,柳公子为你不知道欠了多少人情,他对你可真好。” “真的……他对我真那么好?”唐水听的心里复又一甜,轻轻抓住张青的胳膊道:“我知道,前段时间跟你闹脾气,是我不对,青姐大人大量,别怪我了。你也说了,大家一家人么,不要生气了。那个……我们真的做一家人好不好?” “什么意思?大家现在不是一家人么?” 唐水凑到她耳边嘀咕几句,张青脸微微一红,在她手上一掐,“要死了你,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你这个假小子什么时候变成疯丫头了?看我不拿银针扎你才怪。” 两人之间闹了这一回,之前的那点不愉快,就顺着风消散了。既然确定了自己的父母没事,又知道柳长安对自己不是无情,唐水的心也就安了下来。至于说苦水巷其他受害的女子,或是烧了多少房子,死了多少人命,她其实并不在意。平遥县城里没有兼顾天下的圣人,出身公门世家的她只是热心,而不是博爱。真正为损失伤脑筋而至伤心的,只有身为父母官的冯素珍。 由于唐水出事,加上一系列变故,她连觉都顾不上睡,就披着衣服在房间里等。其实她也说不上在等什么,就是总觉得,有些不安稳。想着柳长安亲自带队出击,明知道这支队伍里有四个胡人神射手,又有雄霓这样的猛将,不至于出什么问题,但她还是难免担心柳长安遭遇不测。而想到他是去救唐水,她心里就又有些莫名地不痛快,最后只好归咎于是为张青抱不平。 直到柳长安回来,她的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可是苦水巷那边的情形,却又让她的心情变得沉重。 “我想到了,城里来了这么多人,早晚会出骚动,也肯定会死人,只是没想到,死的居然是城里的人。这场大火,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无家可归,那里人本来就穷,这下连栖身之地都没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柳长安道:“你先别管他们了,不如想想,那些泼皮哪来那么大胆子,敢掳捕快。当然,贾武那边是个因素,两下里肯定有合作,但是光一个去了职不上岗的捕头,是否有这么大能量,能让他们如此肆无忌惮,还很难说。我总怀疑在这背后另有一股力量作为推手,推着这些人做这件事。” “你是说,他们背后还有人指使?那他们图的,又是什么?” “当然是希望县里乱起来,苦水巷的火只是开始,趁火打劫,肯定有人趁着起火,出来连偷带抢。如果是难民自发的行为,倒是好对付。毕竟乌合之众,稍微一吓就会缩回去。可如果是有人策动煽动,那事情就很难办。他们会以打劫为开始,随后进行破坏纵火,当事态无可收拾时,就是最坏的结局:民变。好在我们捕快动作的快,阿史那老兄的兵来的也及时,一百多骑兵就吓住了那些带头闹事的人,没让事态恶化。但是那些袭击到底是偶然为之,还是有人背后推动,也就没法查的出来。如果真是有人在搞这些,我们就得打起精神,和他们好好斗一斗,看看平遥这个地方,到底谁说了算。” 第251章 霹雳手段(一) 阿史那骑兵的到来,破坏了很多事。在一处偏僻地院落里,有关夜晚民变的情报,流水价向这里汇总过来。这些人手上并不缺乏人手,进城的百姓里,有很多是其耳目臂助,但是缺乏官方渠道,了解情报的手段主要是靠问和经历,难免就存在诸多不实之处,于细节数据也拿不到。 好在这个时候官府的行政效率也极差,按照他们想来,自己拿不到的数据,官府也拿不到,于是便释然了。担任首领的女子翻阅着手下呈递上的情报,微微摇头道:“飞龙那些人,就是群糊不上墙的烂泥。除了杀人放火找女人,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昨天让他们去搞破坏,结果搞到一半,就想着去搞女人,蠢!如果把人杀了,再去另一个地方杀人,官府要对付他们,就没那么容易。而且杀了那个什么唐水,会让捕快变得愤怒,而愤怒会让他们失去理智,之后他们对难民的手法也会强硬。这样积累下的仇恨,我们再让难民起事,就容易多了。可惜,被这群蠢货给破坏了。” 另一人道:“主要还是那些胡骑来的太快,本来我们想趁夜去搞一番大的,这样本地人与流民之间的矛盾就会加深。将来再让他们乱起来,就容易得多。可是流民总归还是胆子不够大,只看到那些大马就吓的不敢乱动,乖乖退回自己的住地,好几个兄弟差点被捉。这个安定邦真没用,明明说要拖延胡骑手脚的,结果只会说不会做,到了需要他的时候,就搞的一塌糊涂。” “这也不能全怪他,实在是没想到阿史那永忠与柳长安交情这么好,居然为了他可以命令士兵倍道行军,先行进城。安定邦现在还不想造反,就只能搞些小手段,在粮草上想想办法。可是阿史那必然是集中了一部分人的粮食给这些士兵做行粮让他们开拔,这些胡人又惯于忍饥比我们的兵要好,能够急行军也就不足为怪了。” “有这些人在,我们再想行动,怕是就不容易了。老百姓看到那些胡人,就先没了一半胆量,哪还敢再闹。” 女子冷笑道:“那也未必,他们是胡人,这就是最大的短处。你们这几天,找一些飞龙那样的人,给他们找女人,弄死以后扔到外面。再留下点痕迹,让人们认定是胡骑做的。那些胡人形象就是这样,说他们做的,肯定没人怀疑,接着就让百姓去闹。胡人必然要杀人,这样,双方的仇恨就会加深。老百姓虽然怕胡人,可是当他们的怒超过一定极限时,这种情绪就会取代怕,到时候就算是胡人骑兵,也敢杀给你看。” 她停了停又道:“其实眼下就是个机会。昨天死了那么多人,官府肯定要处理尸体。不管是本地人也好,外来人也好,这些尸体的处理就是个大问题。他如果不管呢,那这城池一准变成个死城。如果他管……一样有个乐子。还有,罪犯的处置,这个同样也是问题。那些衙役都是敲竹杠的好手,到时候要拿这事发财,我们就可以让百姓起来跟他们闹。不管是兵也好还是衙役也好,虽然在老百姓面前横,可是老百姓真要发起怒来,最早害怕的还是他们。走,跟我看热闹去。” 天光大亮,骚动已经结束,苦水巷的火也已经熄灭了。那些草原骑兵都是征战冲杀的健将,更善于放火而非救火,所以这火与其说是被他们救灭的,不如说是被老百姓自己扑灭的更恰当。 飞龙这些人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杀掉所有人,只是突然发动袭击,把负责巡逻的青壮及泼皮打杀了不少,然后靠着悍勇一路突过去,沿途看到年轻顺眼的女人就顺手掳了去,接着便开始放火。 等到他们离开县城的时候,苦水巷的百姓已经起来,虽然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但为了保卫自己住家而努力的时候,倒也是众志成城。经过半夜的忙和,火总算灭掉,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断壁残垣随处可见。遭受回禄的不幸者不顾余烬的燃烧及烫伤危险,发疯般刨着废墟,努力寻找着财产或是亲人。 有人在大火中失去了家属,有人失去了本就不多的财富,坐在那里绝望地放声大哭。还有那些被打杀的人,他们的家属则围着尸体痛哭不止,丢失女眷的人家,则在四下绝望地大呼小叫,即使明知道多半无幸,还是希望能找到人。 这里的人比之京城,于死亡的接受能力更强一些,险恶的生存环境,让人的生命变得脆弱易逝。大多数人已经学会了接受死亡这个事实,他们会哭一顿,然后就想办法把尸体埋起来,接着迎接属于自己的生活,生于贫地,就是这个下场。 芦席、薄木板,他们找着一切可以找的东西试图收尸,找人者继续在火场搜寻,而另外一些人则开始警惕看着四周。毕竟现在一片大乱,听说昨天晚上还有外来人袭击本地人的事件发生,好在官府及时弹压,才没让事情闹大。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如果不能团结,下一次这种事可能就要落到自己头上。 一些人悄悄地传着小话,说着秘辛。比如唐水被捉去了,听说已经被飞龙那群人轮了,人变得疯疯癫癫,一个女孩子当捕快,很容易就是这个下场。飞龙那些人又被衙门杀光,据说也是因为给她报仇,所以出手格外狠,连胡兵都请动了,可见之前传说唐水和县太爷姘上并非虚言。 又有人说,衙门里实际会有人出面当冤大头接盘,毕竟女捕快是县令搞出来的事,如果出了事没人管,不是损县令的面子?但是不管她是死是活,既然这场火是因她而起,她是不是要做出赔偿? 苦水巷的人就是这么现实,平日里乡亲归乡亲,街坊归街坊,该算的帐目不能马虎。就在这时,一阵靴声伴随着大车的声音传来,随后就看到那个本该疯掉的唐水,身穿一身崭新公服,笑靥如花的站在一个男子身旁。而在男子另一边,则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有人认识正是城里小有名气的女郎中张青。而这个男子,正是上次来过的那位柳师爷。 在他们身后,十几个男性公人外加二十几名士兵,推着几部手推大车过来。百姓们对于唐水的模样先是有些好奇,但随后又释然,认定是柳长安当了这个冤大头,而唐水因祸得福,能嫁给个京城书生,倒是走了好运。人们的注意力,随即就从唐水的遭遇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位柳公子既然来自京城,必然多金,这笔补偿金,应该不会少吧? 就在众人怀有这种美好憧憬地当口,却见人群一分,几个身上穿的严密紧实地防护服,手戴鹿皮手套的人已经走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尸体向手推车上放。这时人们才醒悟,他们不是来赔偿,只是来抢尸体的。 第252章 霹雳手段(二) 大周圣祖皇帝崇佛, 甚至下过全国不许为吃食而宰杀牲畜的禁屠令,但是在后来随着大臣的集体反对而被迫终止。但是整个国家而言,还是有较重的迷信色彩,即使再穷的人,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希望死后能入土为安。买不起坟地的,也会选一块义地,作为穷苦人灵魂的归宿。生死大事,生既没了前途,死就成了希望所在,白骨露于野便是极重的惩罚,亦是最惨的下场。 是以当官府的人出面收尸时,苦水巷的人先是发呆,随后便愤怒起来。有人试图去阻拦官差,还有人干脆就向唐水发难。 “你害我们害的还不够么?自己在外面得罪了人,他们来报复,结果就来杀我们这些街坊。杀人烧房子,害我们失去了全部家当,现在连死尸都不放过,大家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乡邻啊,大家到底又错在了哪里?” “乡亲们,你们听我说,官府不是不放过这些尸体,而是为了大家好。现在是瘟疫啊……” “瘟疫又怎么样,瘟疫我们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过去这一阵就好了,哪有人来抢尸体的!你是不是被飞龙帮的人把脑子干坏了,居然说什么防瘟疫要从尸体上做文章。当心厉鬼不放过你。” 相骂无好口,这地方的人普遍不认识字,文化素质低,说话就不懂得轻重。与女人对骂起来,日球也是不绝于口,不当回事,所以这话顺着嘴就吐出来。唐水的脸色瞬间就一寒,对于这些乡亲的愧疚随着这句话,就消失了一小半,就准备着张口骂回来。可是不等她说话,柳长安已经当先一步抢出去,直逼到那人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次看看。” 他虽然是个书生,可是有衙门身份,这威势着实吓人。那个骂人的男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汉子,连泼皮都不是,遇到官府的人,其实本质上还是怕的。无非是唐水比较熟悉,人熟畏惧感就弱,遇到柳长安,就硬气不起来,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我是说……你们为什么要惊动死尸,厉鬼报复起来,这瘟就好不了。” “我没问你这句,我问你前面说的是什么?” “你这个样子……干什么?我们不怕你,反正事情就是那样,难道还怕人说么?女人落到飞龙手里,还能是什么下场?” 柳长安面色如铁,看着一干百姓道:“衙门里过去有些人做事很不对,以武力殴打百姓,在街坊们头上作威作福。所以我们招收新捕快,女捕快,就是为了更好的为百姓造福,不让欺压百姓的事再发生。但是……” 他的语气越发冷漠,“这不代表,衙门没有权威,可以任百姓为所欲为殴辱差病役。唐捕快之所以得罪飞龙帮,是为了帮一个无辜的妇人追回她被抢的钱袋,整起冲突我亲眼目睹,没有任何虚假。她当时虽然不是捕快,却可以挺身而出,维护法纪保护弱小,行为完全符合一个优秀捕快的标准,所以才把她招入捕快队伍里,让她保护百姓。而英叔虽然伤了药,也能继续为坊间服务,发挥自己捕快的功效。这个坊里的布置,就是英叔一手负责的,没有他老人家的调度,你们自己想想,能不能过这么久太平日子?” 柳长安目光如剑,扫视过去,这些居民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于气势而言,他已经充分掌握了主动,就连身后的唐水,原本也只是准备着与这些吵一架,哪怕动手也没关系,即使不能解释清楚一切,反正也先痛快了再说。可此时听着柳长安说的这些话,她只觉得身上的血仿佛被火点燃,在这夏日里,给自己提供了无穷力量。 “至于被报复,那是没有办法的事,贼人想要对付谁,是他们的事,不代表被对付的人有错。就像你们昨天被烧了房子,家人死了,我不能说是你们活该一样。昨天飞龙帮的人来袭击,如果唐姑娘想逃,是逃得掉的,但是她还是拖住了那些人的手脚,尽量减少了损失,又吹哨子招呼捕快帮忙。正是因为她的努力才尽量减少了你们的损失,所以,她不欠你们的,而是你们欠她的。而且我可以保证,唐水依旧是个好姑娘,没有受到丝毫伤害,你们中如果有谁想要娶她为妻的,最好抓紧时间提媒,否则的话,这么好的姑娘被外乡人追走,到时候不要哭才好。最后,至于你……” 柳长安的手指指向了那个中年人的面门,“胡乱构陷一个女孩子的名节,是要付出代价的。来人, 把他捆起来拖回衙门做工。现在衙门需要大批人工,你有的是活干。其他人不要停,把尸体装车。” 他这一番威势,把苦水巷的人全都吓住,眼看那汉子被几个公人捆起来,即将带走,一个稍微上了些年岁的女人大着胆子问道:“柳师爷,你们拉这些尸体干什么啊?” “瘟疫来自于传染,尸体招来的蚊蝇,会将瘟毒传播开去。即使他现在没有瘟,死了以后尸体腐烂,也会产生瘟毒。不做出处理的话,就会让好人也受害。对于尸体的处理有两种方案,要么就是焚烧掉,要么就是用石灰包裹进行深埋,其实结果也差不多。但是看在你们是唐水街坊的份上,衙门可以多出钱,多花成本,使用第二种方法。可是谁如果再聒噪,那就全部焚烧,我倒可以省很多事。” “烧尸体?用不用这么严重啊?” 张青道:“比这恐怕还要严重,石灰的方法其实也不敢说一定保险,最为稳妥的方法,就是焚烧。一火化万毒,免得再害别人。就算你们自己不怕死,也得为家里人想想,不能冒这个险,各位叔伯对不起了,尸体必须烧掉。” 柳长安这时又补了一刀,“昨天晚上,有乱民趁火打劫,袭击店铺冲击民宅,为害甚巨。我怀疑他们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受人唆使,意图制造混乱,勾结平遥贼夺城。现在开始,衙门必须进入战备,谁若是阻挠拉尸,就以通贼论,立斩不赦!” 第253章 霹雳手段(三) 苦水巷这里只是用杀人来当幌子,并没有真的执行。有唐水的面子在,柳长安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再者这里的居民刚刚遭过一场难,胆子其实已经被吓破了。听到柳长安一顶通贼大帽子丢下来,自己就先没了和官府对抗的勇气,只好哭着号着看着官府把尸体装上车拖走。有的妇人追出车跑了好远,不忍心与尸体分开,结果柳长安下了命令,连这妇人都被带走,接受隔离及防疫。 真正的流血,还是发生在难民居住区。事情起因,是一户人家的独子死掉了。这一家人丁很单薄,父母带着儿子逃难到平遥,身上没有什么钱,连饭也没得吃。晚上抢东西时,儿子大约是想着发点财,或者搞一些食物,就跟着大队人马冲出去,可是运气不好,什么都没抢到,反倒是中了一箭,挣扎着跑回家里,到天亮就死了。 正在其父母悲痛欲绝地痛哭时,官差又来了抬尸体,说是要拿去烧,这对夫妇于是就愤怒起来。他们本还想着给死去的儿子找个死女人配冥婚,现在拿去烧了,不是等于魂飞魄散?于是便阻挠官差不同意把人带走,可是官差的态度也极强硬,两下发生矛盾,接着就是这一家的邻居出面,再就是同乡,随后就连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加入进来形成了对峙。 问题的焦点也已经从是否该焚烧尸体,转变为这个城市该是谁说了算。难民里有人已经站出来表示,现在是进城的流民数量多过原本县城百姓,而且是多出许多倍,这个城市的主人就理应从原住民变成流民。 从工作到生活物资,都应该向流民这方面做出倾斜,以优先保证流民的利益。包括原有的住房,也应做出调整,按照需要分配。 这种无耻地理由,自然遭到公人拒绝,这些出身本地的公人不管如何不堪,但总归还是会保护自己本乡的利益,于是两下很快就发生冲突,随即,雄霓便带着士兵出场了。 她身后是五十名引弓待发的胡兵,分成两排,以胡人的善射,虽然不在马上,两排人也可以做到轮番发箭密如雨点。这些人一出现,难民们的声音不自觉地就落下了几个调门。即使有人在队伍里嚷嚷着法不责众之类的言语鼓舞士气,效果实际也不明显。 即使不考虑那些胡兵,单是雄霓就已经让百姓感到了一种真实的压力。她出身绿林杀人无算,其实属于心狠手辣的那种毒妇妖女,如果是普通百姓在山里遇到她多半就要遭殃。身上本有着很重的杀气,只是因为爱上冯素珍,而随着一路到平遥上任,不做山贼改做捕快,而努力让自己变得像个公人而已。 等到她拿出山里的做派,那种杀意弥漫开来,百姓们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随后,雄霓就指向人群里几个人道:“他……他,还有他。这几个人都给我抓出来砍了!” “你们……你们为什么抓人杀人?你们只是县衙门,有什么权力胡乱处置人命?” 几个被点到的人,慌乱地想向人群里躲,一边用言语辩解着。雄霓冷笑道:“你说的没错,好象县衙门是不能随便判人死罪来着,所以他们不判,我来判。还想跑,你跑到哪里去?” 去字出口,人猛地冲向人群里,难民们下意识向着两边躲避,躲得稍慢的就被她抓住胳膊向一边丢去。人在她手里,就像是玉米棒子,被随手丢出,摔的东倒西歪,惨叫不断。那几个人还不等藏到人群里,就发现人到了眼前,随即一拳就砸在了脸上。 第一个人被打飞出去,另一个人高喊着“捕快打人了。”出手试图抓雄霓肩膀,却不想他的掌只递到一半,雄霓的拳头就递过来,拳掌相接,一阵骨折声响起,这个男子踉跄着倒退而出,一手托着这只手惨呼道:“手……我的手。” 其他衙役这时也随着冲进来,他们虽然没有雄霓的膂力与艺业,可是胜在人多,手段也够毒辣。又是鱼网又是石灰的用出来,几个人一个也没能逃脱。难民们被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镇住,既是恐惧又有些委屈地看着公人。他们之间彼此还不够熟悉,形不成向心里,事实上流民这个集体内部,互相倾轧攻击的现象从来就没中断过。现在只是为了共同利益,暂时装成一团和气的假相,现在眼看官府翻脸,就各自看向身边同伴,目光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这些事跟我无关,是他挑头的。 当然,对于官府这种随便抓人甚至还要砍人的行为,他们是反对的,可是没人敢主动把这话说出来。雄霓则指着难民,拿出山里当头领的派头,匪气十足地说道: “昨天你们里有人带头,去抢城里的店面还有居民,还说什么要均贫富,要求活路。难道衙门里没有粥场么?抢东西就抢东西,不要给自己找什么理由。你们在村里是什么样子我不管,进了城,就得守城里的规矩。想要吃饭就要去工作或是去要饭,要不到就等着死。为了自己活下去就要抢东西的,一律按乱臣贼子看待!咱们平遥的父母官,是驸马爷,跟一般的县令不一样,遇到事情可以自己做主。县太爷已经说了,这个时候闹事的就是反贼,反贼就要砍头!昨天抢东西的人很多,都抓自然抓不过来,就只好抓带头的。至于是谁带的头呢……” 雄霓看看那几个被抓的,“自然是平日就在你们这帮人里有威望,说话有人听的那些人了。他们带你们跟官府闹事,你们肯听。带你们去抢,自然也没问题。乱世用重典,对这些人的处置就是:斩立决!” 一声令下,立刻就有胡兵抽出了刀,向着那几个人走去。几个被抓住的人由公人按着,没办法逃跑或反抗,眼看胡人过来,都吓得大叫道:“冤枉,我们冤枉……不是我们!” 刀光闪处,人头落地。 第254章 霹雳手段(四) “如果我是此地知县,肯定会杀人立威。借着昨天晚上的事情发难,把那些灾民的行为说成谋反,接下来就直接把里面有威望说了算的人拉出去砍掉。人无头不走,难民里没了带头人,自然就难以形成凝聚力,一盘散沙的难民人数再多,对官府也难以形成威胁。所以不管那些人是否有罪,只要他们在难民里有威望,就一定要死。至于理由很好找,就说他们煽动人去抢劫,这个借口足够了。还有烧尸体的事,其实大多数难民彼此不认识,真说烧尸体,也只有尸体的亲人会在乎。如果饿疯了,他们连尸体都吃,也不是非不许烧,只要不是自己家人的尸体,怎么样谁在乎?无非是想借着尸体的事闹一闹,给自己争取些好处,让官府知道难民不是好惹的,想要东西就得付出代价罢了。如果官府这步退了,以后什么事都很难办,不管是以工代赈,还是约束难民,都是一样,难民都可以用闹来解决问题。” 小院里,那位布置计划的女子不知从何处寻了张瑶琴,在房间里轻轻拨弄,弹着一曲十面埋伏。这房子其实不算什么好房,房间里陈设简陋,没有像样的家具,屋顶也不完整。阳光从破损的地方照进来,班驳地洒在房间里,这一部分那一部分,光影如同是被筛子过滤过,不成规模。女子就在这光影夹杂间,半明半暗的环境里轻拨琴弦,于此混乱时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房中抚琴,情景异常诡异。 房间里,几名核心成员都在,包括左姓男子以及之前负责赎买那些被卖掉女人的男子都在。外面将最新的进展汇报进来,等待女子做出判断。她似乎对城里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琴音不乱,指法自然流畅。 “最简单的处理手段,就是抓人开刀,杀一批反对烧尸体最凶的。说他们故意对抗官府,与抢东西的人是一伙的。眼下难民人心不齐,官府处于绝对优势,霹雳手段一出,难民对于尸体的处理就不敢说话,事情就好做了……” “但我们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本来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一切都按想象中的走,那么按部就班下来,整个晋州乃至大周都到我们手里,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的。我从一开始就想过,这是场比试,有比试就会有输赢。我们两个隔空过招,他拆我的我拆他的,都很正常。飞龙那事如果不是这帮人笨,县里就会损失好几个捕快,然后烧尸体这事,我们也输了半招,不过没关系,反正被砍的都是些棋子,没有我们自己的心腹。反倒是试出来,县衙门里那位女捕头,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这总好过我们在真临敌时,才知道对方有那么一张底牌。不过没有用,这么一个人本领再高,也好对付。” 那左姓男子问道:“大小姐,那些被捉的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 “这你可以放心,跟我们接触的,就只有一个飞龙,他的手下都是群蠢货,只知道听老大的安排,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至于难民里那几个人,也是拿钱办事的江湖人,就算没杀,又能知道些什么?不必担心,他们查不到咱们头上。按照之前的计划,一切继续……我倒要看看,县衙门还能接住我们几招。” “难民的胆气难聚易散,现在杀了一些人,用人头告诉他们,官府这次不是在吓唬,而是真的要砍人,他们的胆子就会被吓破,做事的时候也就不敢肆无忌惮。再有粥喝,有工作,一部分人就会想着安分过活,不敢再生出其他念头。当然,还有一部分人依旧想要作奸犯科,或者说羡慕其他人的好生活,想要取而代之。难民里本就可能混着江湖人、山贼、或是一些乡间无赖。让他们安心做工,靠力气吃饭很困难,让他们明白自己挨饿别人吃饱是很平常的事更困难。这些人就只能靠兵杖来让他们服从,如果他们不肯听话,就用刀砍他们的头。” 县衙门里,柳长安将杀人烧尸的事做着汇报,于苦水巷的损失却并不十分在意。毕竟是个贫民区,从绝对价值上看,那里烧成白地,也不如西城损失两间房子来的损失大。至于重建以及补偿,眼下官府手上较为阔绰,做这事都很容易,因此并不往心里去。 冯素珍本来心情为苦水巷的事所影响,颇有些沉重,可是听柳长安说起这个,也忍不住来了精神道:“柳兄说的,不就是圣祖当年降烈马时的手段?” “对啊,当时圣祖尚未临朝,在宫中降烈马,用的就是这办法。马也好人也好,都是一个道理。与畜生相比,人的脑子更灵活,于是想的就多,想的一多,其实胆子就会变小。大象看上去比马厉害那么多,为什么却不是骑兵的理想乘骑对象?就因为它们太聪明了,不想送死,所以象骑打不赢马骑。人也是一样,够聪明了,就怕死了。我们一方面给他活命的希望,另一方面给他指出不这么做就会死的结果,这些人就能管住了。” “可惜活的希望并不属于所有人,我们没力量让所有人活。” “他们又不了解这点,希望的好处就在于,大家都看得见。于是认为这希望就属于自己,当发现自己实际不在活命范畴之内时,再想做什么也就晚了。再说谁都有侥幸心理,都认为自己会成为幸存那个,怎么可能会去走死路?所以就算有聪明人看出来这次官府救不了所有人也没用,他说别人也未必肯信,更不肯随他走。” 冯素珍道:“可是那躲在暗处的推手,恐怕不会看着我们这么顺利。” “确实。那些人的行事鬼祟,所谋甚大,现在闹瘟疫啊,别人跑都跑不过来,他们主动往难民队伍里冲,也不怕自己被传染。能做这样事的,都可以算做亡命徒,对待亡命徒,不能按常理度之。好在阿史那老兄的大军,用不了一两天就到。那些人人数不会多,不管他们多厉害,只要阿史那的人马一到,就没他们戏唱。而他们既然敢站出来闹事,就得承担后果,我这几天想办法,把他们查出来,一网打尽。” 冯素珍看着柳长安,忽然道:“柳兄,我方才在想一件事,我们相识太晚了。如果早几年你我就认识,请你来辅佐李郎,或许他就不会死。” 第255章 初见成效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还没来得及把火辣地目光洒向人间时,在粗重地呼吸声及呼啸地皮鞭声中,平遥难民的工作已经开始了。以工代赈虽然属于慈善的一部分,但是其工作并不是温情脉脉,相反劳动强度大,劳动纪律严格,比起在采石场之类的地方当苦工,也未必好到哪去。而所得的赈粮,也仅仅是维持着他们的生命线,保证人不至于饿死,却也不会吃饱。 青壮长期在这种营养水平下,身体就会逐渐变得羸弱,而这种羸弱的身躯,自然不可能再拿起武器反抗官府造反,就算造反也很容易消灭,这也是一开始柳长安制定劳动计划劳动强度以及食物供应标准时的目的所在。 除此以外,工人的工作地点和内容,也会频繁调动,又根据口音将可能是同乡或是口音相近的人尽量调开。把一些生活习惯有很大差异,脾气性格水火难容的人安排在一处,难民之间本来就不是一团和气,以村或姓为单位维持的体制,被官府力量打破,搭配成为陌生人甚至是彼此敌视的人,让这支群体内部就越发支离破碎。 除此以外,柳长安在难民里又推行了告密制。有人疑似瘟疫,告密。有人妖言惑众,告密。有人口吐怨语,告密。有人组织结社结拜等形式想要组织民工,告密。有人意图逃跑……这个随便,现在平遥县衙门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难民的厌恶,反倒是千方百计的表示出想要赶他们走的想法。只要是想离开的,县衙门绝对欢迎。 由于告密的人可以得到一顿饱饭,如果举报的问题足够严重,饭里还可能见到半个鸡蛋,所以这些人举报热情很高。本来这种劳工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有组织,工作时间越长,组织程度越高,一些力气大会武功又或者是单纯人品好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工人中的首领。一旦因为待遇或工作强度等问题产生不满,首领振臂一呼就会形成叛乱。在柳长安的这种告密制度下,难民彼此不能信任,互以为仇,连真心话或是牢骚都不大敢在工友面前说,就自然谈不到组织,于是官府对他们而言,就更是无敌的存在。 苦水巷、北城破损城墙,房屋修建,临时棚户的搭建,以及整个县城的外扩……无数工作等着这些难民,从早到晚,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对比起县衙门外那长长的领粥队伍来说,这些青壮的生活就显得格外艰难而且不公平。毕竟有人不需要苦干就能有饭吃,自己就得拼命。 但是规章就是规章,衙门规定,领粥的人只能是老弱妇孺,且粥必须当场喝完,青壮去了也领不到。再者客观讲,就衙门给粥,只能维持老弱不死,青壮如果领粥为生,用不了多久,就会饿的连路也走不动,对比起来,倒是在这里做工拼命能吃得多些。 “快点快点!你们太慢了!”胡人监工都是马上健儿,能打的一手好鞭花,这时皮鞭呼啸,落在难民身上,抽的这些人身上巨痛,只好拼命地加快脚步,却不敢多说一句。以官府颁布命令,监工对工人有绝对处置权,谁敢多看监工一眼,都可能被冠以不服管教之名开革。而在当下,开革多半意味着饿死。 四大家依照约定,并没把米价抬的过高,比照太平时节只浮动了一些,这在灾难时期就得算是少有的低价。即便城里百姓如何艰难,这个时候也没理由再要求降价。好在官府对于本地居民有保护政策,有单独为平遥百姓提供的义仓粥场,保证本县人不会饿死。为了这一点,不少难民中的年轻女性,已经开始想要嫁给本地人为妻,求一口饭吃。 邻县的商人也来过几次,但是都被柳长安组织衙役给打了回去,平遥的粮食只许买进,不许卖出,查私粮的力度超过了查私盐。有四大家的支持,这种禁令执行的比较好,是以眼下平遥的粮价和供应,都没出现大问题。 随着阿史那永忠亲带两千骑赶到,平遥官府武力达到了一个顶点,即便是再大胆的灾民或是江湖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闹事。前几天晚上又出了两次盗抢,不过发案不久,官差就赶到现场,也没用多长时间就破了案。 两个案子破的很漂亮,银粉显掌痕的手段一用,连抵赖的余地都没有,即便是难民自己,也只能佩服这是神迹,说不出什么话,看着官差把那几个活不下去而铤而走险的人拉出去砍掉,尸体焚烧,头颅挂起来示众。而在几个案子发生后,平遥的秩序,反倒变得更好了。 衙门外,大锅里米粥翻滚,米香四溢,粮食的香气带来生存的希望,为饥饿折磨的难民,目光变的炽烈,全都死死地盯着粥锅。一群胡人士兵往来踱步,用皮鞭教导着人们排队要整齐的道理。如果有人试图加塞,不拘老少,都会被鞭子抽的满地翻滚。这些生长于草原的马上健儿向来没有尊老的习俗,也不会因为对方一把年纪就手下留情。 排在对付最前端的,是个年轻的妇人,看着粥碗里的粥,她忽然解开了自己衣服盘扣,露出那暗淡地皮肤,朝着盛粥的衙役道:“求你了……再多给一碗吧,我婆婆在棚里病着,实在来不了。你只多给一碗,我就伺候大老爷一回。” 衙役肯了看她的胸脯,面无表情地一挥马勺道:“下一个。” 在一边身着微服的冯素珍问道:“柳兄,你说我要是不在这里,衙役会不会被收买?” 柳长安笑道:“应该也不会,这个差事他可不想丢掉。眼下平遥县城里,最吃香的职位就是捕快,不但自己有饭吃,连家眷也有钱粮拿。为了这么个女人,就丢了这么好的饭碗不值得。我们既要有敲扑,也要有好处,这样人才会为我所用。再说,后面这么多女人了,这个开了先例,其他人有样学样又该怎么办呢?他一个人,哪能应付的了这么多女人。” 冯素珍被他这荤笑话逗的忍不住一笑,“柳兄实在忒促狭了些,可要在意自己斯文身份。现在情形初步稳定,你和唐水的事,是不是该办了?” 第256章 婚礼(上) 唐英夫妻被飞龙伤的很重,加上眼下药材比较紧张,虽然张青施以救治性命无碍,但是身体一时半会好不起来。这个时候除了需要静养和休息,另外一个要点,就是要保持心情愉悦。如果长期处于悲伤情绪中,显然对身体的恢复不利。而唐水的问题,则是影响他们情绪的一个极端不利因素。 即使衙门里下了严令,对那天晚上的事要求不造谣传谣一切以官方口径为准,但是一些流言蜚语还是在民间传播开来。比如唐水被救出来时,身上穿的是柳长安的袍子,地上是她被撕烂的衣服,而贾武的尸体也是没穿衣服的。如此种种,自然让人产生出她已经遭到侵犯的判断。 再者同时被掳的女性基本无一幸免,其中虽然大部分经过心理疏导,已经逐渐可以走出阴霾,被自家家人领回去过活,可终究还是有一些人始终走不出心理阴影,选择了自尽或是想要出家,还有几个破罐破摔的准备卖进清楼里,给家里换点口粮。 这些人的家属处于迁怒以及自家女眷受害别人家女人就不能好的心态,于唐水的事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女捕快、泼皮,定婚而未成亲的丈夫,外加上柳长安的袍子等若干信息杂糅一处,就给了这个谣言充分的新闻点,其扩散的速度比瘟疫病毒只快不慢。 舆论是可以杀人的,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被这种舆论压垮乃至自杀都有可能。好在唐水表现的还不错,依旧是假小子一样说说笑笑,办公事没有受到影响,如果有人议论她被她听见就会骂回去,吵起来就可能对打。但是唐英夫妻对这些传闻,显然不会像女儿那么淡然处之,乃至唐水本人究竟真的是不在意,还是努力装出坚强模样,现在也没人说的好。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俊压百丑,找个人娶了她,一场喜事既可以平息舆论,又可以让唐英夫妇心情变得舒畅,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算做冲喜,而冲喜的目标就是柳长安。 这个人选是唐水自己选的,其实现在她的情形在县里也比较特殊。即使张青给她出来做保,在舆论面前,也没几个男人愿意背这个名声。即使做小,也有很多人不愿意,而愿意的要么是鳏夫,要么是老丑光棍,相貌财势如柳长安者自是再没一个。 虽然为了避嫌,在女捕快人选上,尽量避开衙门中人亲眷,柳长安身为师爷,如果妾室做了女捕,很容易滋生情弊。但好在眼下是个人治社会而非法治,所谓的规章制度,在官位权柄面前就谈不到,冯素珍做了主,其他人就说不出闲话,这当然也算是特事特办,如果有人想要参考此例也这么做,就得看与县令是否有同床而眠的交情。 眼下城里的物资还是实行配给制,而且大多数人的配给,连温饱的水平都不到,柳长安的婚礼在这种环境里,便不能大肆铺张,可是如果从相对层面看,这一餐的奢靡程度,反倒是比太平年月开几十桌流水席更为难得。四大家都派了管家或是子侄辈来道贺,阿史那永忠亲自到场贺喜,这便是天大面子,毕竟寻常捕快就是做正房,也不会有这种级别的贵宾。 除此以外,在衙门里开了四桌酒席,有酒有肉,主食随便供应,唐英夫妻被人抬着出来受了柳长安这个女婿的拜,再看看这些客人与酒菜,亦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唐英不住叫着不敢,惭愧之类的话,在他的捕快生涯里,即使是因伤致残,也从没享受过这种规格的待遇,今天却因为女儿的出阁而得此殊荣与国朝将军同席而坐,甚至那将军还对他执晚辈礼节,让其颇有些受宠若惊。所谓冲喜的效果目前还看不出,但是从精神上看,老夫妻的精神确实都好了不少。 柳长安的厨艺还没找到传人,新郎官又不能全程自己炒菜,大部分菜还是以传统做法为主,只有几个主菜由他主厨。与阿史那喝了两杯酒,柳长安就先奔了厨房。却见厨房内,阿彩与张青正在灶台前忙碌,张李氏石榴嫂两个则忙着向外送。看到柳长安进来,阿彩撇了撇嘴,“看清楚点,你新娘子在哪,不要认错了人哦。”扔下菜刀,自己去了外头。 张青脸微微一红,嗔怪似地对柳长安道:“你怎么好到这里来,要让阿水看见,生了误会就不好了。” “我怕她误会,可是更怕你误会啊。如果你认为我在骗你,我就太冤枉了。所以必须来跟你解释一下,再看看你是不是躲在厨房哭鼻子。” “妾身虽是弱质,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再说我和阿水也是好姐妹来着,她能够幸福,我只会为她高兴,怎么会哭?” “真的?” 柳长安说话间,已经勾起张青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后者强自想做个笑容,最后还是失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当然是假的,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相公纳妾娶小,不管多好的姐妹,也不能分相公啊。可是公子家中自有大妇,这吃醋拈酸的事轮不到我,再说我也知道,这事不是由你做主的。这怪不到公子头上。” “阿水很可怜的,如果你不要她,就没人要她了,公子怎么也要对她好些,至于谁先谁后,反正都是做小,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后还不是看谁更受相公喜欢,谁能先为相公生儿子。妾身最近在翻医书,找药典,虽然没找到治瘟疫的方子,却找到了两个种子方,应该很灵验。我……我想试试。” 说到最后,声已细不可闻,柳长安低头闻着鬓香,亦觉心旷神怡,在其耳边道:“其实就算不弄这套手续,我们也可以试试的。只是我担心轻慢了你,所以一直在等,看你的样子,似乎是等不及了。那我们就,来个先斩后奏怎么样?” “一切都听公子吩咐就是,不过今天是公子和阿水的好日子,只要过了今天,哪一天都行。妾身一切都听公子安排,让我怎样就怎样。快去吧,阿水估计要等急了,那个假小子可不像妾身这么好脾气,让她发了恼,说不定会砸东西骂人的。” 第257章 婚礼(中) 事实上一向活泼好动的唐水,非但没有摔东西骂人,就连行动,都不似平日那般风风火火。人端坐在牙床上,眼观鼻鼻观口,如同尊泥胎。自她降生以来,怕还是第一遭这么沉稳。 虽然大周在制度上于妻妾也有着从着装到礼仪上的分别,但是这次的婚礼本就是为了冲喜以及争面子,很多规矩都被刻意忽略掉。陈家送了半匹绸缎,陈大妹又用私房为唐水买了身吉服,小妹则把几件首饰借出来给她摆场面。所以今天的唐水一身大红头蒙盖头,一如个出阁新妇。 心砰砰乱跳,仿佛一张口,就要顺着嘴巴吐出来。终身大事这个词,对于唐水来说本来十分陌生,她只想着当捕快捉贼,有朝一日到刑部里当御马快,再穿着公服戴着腰牌去祭奠祖先,让他们在泉下可以瞑目,唐家这一代依旧有捕快。结果忽然地就遇到了袭击,忽然地就又嫁了人,各种事项一起砸下来,让她颇有些迷惘,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世界。 大妹小妹陪在左右,唧唧喳喳地拉着唐水说话,仿佛比自己出阁还要兴奋。唐水与她们之前交情不深,可是这次营救事件之后,大家自然就成了姐妹。她也听说过两人与柳长安闹出过些传闻,甚至为这事柳长安还挨了打。从常识上讲,她们应该恨自己才对,可为什么对自己和柳师爷成亲这么兴奋,还主动的送东西,难道真有所谓娥皇女英事? 其实说到她对柳长安的感情,也是崇拜多过爱慕,倾心或许可以,刻骨则未必。饶是如此,真到了成亲时分,想着他在京城有大妇,在平遥未来还会有张青,心里依旧难免泛酸。陈家姐妹,为什么会不嫉妒,难道真是自己太小心眼了? 两人的说话,其实没减轻她多少压力,反倒让她更紧张了,一想到柳长安待会要做那天贾武想做而未做成的事,她就莫名地紧张,汗出个没完,连画好的妆都花了。就在陈小妹拿了妆盒准备为她补妆时,阿彩一声“新郎官到了!”却让大妹连忙拉下了盖头,唐水眼前重又陷入黑暗。 听着外面简单交涉几句,随即就是两人离开的声音,唐水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脱口而出道:“别走……” “不走?她们不走,我就打到她们走为止。这个时候谁敢留下,我一定翻脸的。”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后就是一只有力的手来掀盖头,唐水反应极其迅速,一把抓住盖头下摆道:“别……别掀……” “怎么了?” “丑……刚才出汗,把粉都冲花了,样子好丑的。本来说是要补妆,结果你……我是说相公这个时候回来,我本来就不如青姐好看,现在样子这么丑,你看了就不喜欢了。还是先把灯吹了,然后我们就……就那样,不就好了?” 柳长安噗嗤一笑,固执地掀起盖头,低头看向唐水。往日里洒脱的假小子,现在成了株含羞草,低下头去不敢抬头,柳长安就只好蹲下身去看她,她也连忙蹲下去,于是两的额头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师爷……相公,对不起。妾身不是故意的,你……你打我好了。”唐水慌忙地认着错,闭上眼睛等着丈夫甩耳光上来。柳长安问道:“我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冒犯了相公啊,再说相公打娘子还用理由么?在我小时候,我爹经常打我娘的,有时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嫌娘做的饭不合口味,或是嫌娘说话太大声,又或者嫌娘穿的太土气给他丢面子就要打。我刚才撞到了相公,就该打。” “没有这种话。”柳长安说着话,已经挨着唐水坐下,唐水下意识地想挪一挪,但随即又被柳长安牵住。“你方才撞到我,属于咱们都不小心,这怎么可以打人?就算你做错了什么,我也会跟你讲道理,哪会打你。再说你还会丢核桃,我哪敢打。” “不……娘子是不能打相公的,何况我还是小妾,不管我有多好功夫,都不会还手的。如果还手,相公可以休了我,爹也不会饶了我的。” 她看看柳长安,忽然大着胆子道:“相公,我可以不可以问你个问题?你是喜欢我,还是可怜我?” “可怜?这话从何而起?” “我知道的,你其实更喜欢青姐,娶我是因为出了那件事,我的名声坏了,需要有个人娶我,把这件事压下去。县太爷派人问我喜欢谁,我其实想要胡说个人的,反正自己的名声已经烂了,嫁谁都没关系,可是当时不知怎的,就说了相公的名字。我真是很喜欢相公的,从认识相公之后就喜欢,可是光喜欢没有用。我没有青姐漂亮,也不如她温柔,现在名声也不好。你娶了我,肯定会被人笑,说你做了冤大头。所以是我对不起你,你如果想发火,就只管打我就好,只要你别打脸……我不想带着伤去巡街,也不想让爹娘担心。还有,我要发誓,贾武真的还没做成那事,青姐可以给我做证的。” 柳长安笑了笑,搂住了她的肩膀,“阿水,就算他真做成了,我也依旧喜欢你,不是可怜你。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根本就谈不到可怜与否。那些人见识短浅,我又不会跟他们一样不懂好歹。如果我只是可怜你,根本就不会娶你,就算县太爷说话也不行。因为可怜只能一时,不能一世,与其未来两人都不快乐,不如一开始就拒绝。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从遇到你之后。” 唐水有些发愣,似乎不敢相信柳长安说的是真的。柳长安拉起她的手道:“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现在正好对你说了吧。我在京城,确实有个妻子,不过没有拜堂,说实话,我们只是有了肌肤之亲,却连这些仪式都没有。她连吉服都没穿过,就这么住到了一起。至于原因,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坐着,我去拿点水来,慢慢说给你听。” 第258章 婚礼(下) 龙凤烛烧掉了三分之二,外面已经敲响了二更两点,唐水的眼睛大睁着,没有丝毫困意,反倒是被这个故事吸引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相公,大娘……我是说杨氏,她居然敢私会男子?如果不是那个……她可能就要许身给那个什么马公子了。她这样的事,在我们这里是会被活埋的。你居然还要她?” “她也没什么错啊,我当时本来就很不堪,人家不能把一辈子毁在我身上。我现在算是上进了些,可是说起来,也只是个师爷,没有功名,前途怎么样也难说的很。也许一辈子只是个掌柜,你跟了我,反倒可能受委屈。我最早没有向你说什么,就是不想耽误你,万一你能遇到更合适的,我就不该坏你终身。再说大家认识的时间也短,没有什么接触,猛地说我很喜欢你,也怕把你吓走。” 唐水听到杨柳的经历比之自己更为大逆不道,却隐然得为大妇,自身的恐惧倒是去了一多半,听柳长安这样说,摇头道:“相公,你们京城人的想法,跟我们这里不一样,你不懂。我们这里的女孩子嫁人,都是父母之命,自己不能做主。像我不嫁贾武,也只能是拖时间,如果不是你把我招进来当捕快,过不了一两年,不管我多不愿意,该嫁也得嫁。至于相公是好是坏,哪怕明知道是浪荡子,嫁过去可能就会被他卖掉也没办法,这就是命。过门之后被打被骂,都是自己的事,哪怕回了娘家,也得不到支持。要是像杨氏那样自己选相公,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像我这样身子被坏人看过的,就算没被碰过,也是个脏人,嫁出去之后,会被相公看不起,提起这事就可以打骂说我不要脸,丢了他家的人。只有相公……” 柳长安轻轻抱住她,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在她耳边道:“我是京城人么,跟你们这里规矩不一样,你以后学着做个京城的新娘子就好,不用那么怕我。咱们成亲以后,教武艺的时候,你还是可以揍我的。我再跟你说个秘密,其实从第一天看见你穿捕快公服,我就想着你穿着那衣服和我……” 唐水的脸瞬间涨红,摇头道:“那……那怎么行?那样明天可怎么巡街啊?” “笨啊,我是师爷么,有特权的。当然是多备了一套公服,就是我们两个的时候才穿的。” “那……那可不可以过了今晚再穿啊。将来我见了杨氏,就得自居妾媵,只有今晚,我是新娘子,穿着这吉服侍奉相公,就仿佛是正室一样。哪怕这正室只能当一晚,我也假装自己是正室。等到明天晚上,相公让我怎样,我就怎样。” 看着她那大眼睛里满含乞求之意,柳长安心内稍动,心里有了几分怜惜。又想着明天就可以让这个女捕快穿着公服侍奉的情景,腹内的火瞬间被点燃,点头道:“恩,我听你的。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待你,别害怕,放松,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夜漏更长。冯素珍卧室内,一人独卧的冯素珍发现,自己居然失眠了。她今天其实也喝了几杯喜酒,又欢送着柳长安进房,可等到自己入睡,身边少了那个人时,却觉得房间变得异常空旷,夏日里自己竟是周身冰冷,万难入眠。 原本夏日天气渐热,两人睡在一张床上,难免肢体接触诸多不便,偶尔吃些闷亏都是寻常事。现在他终于有了妻子,可以抒发火性,不至于真的哪天把持不住对自己下手是件好事,可是随又想到,他既有妻室,必要与妻室同房,自己每天晚上就要自己睡,竟是心内莫名的酸楚。 再想着柳长安今晚必是与唐水万般恩爱,你侬我侬,复又想起死去的李兆亭,冯素珍将头埋在枕上低声呜咽,于唐水、张青等人生出无比恨意。想着若是此时还在赴任途中,自己与柳长安每晚同寝,固然千方百计防范遭其暗算,但睡的却是格外香甜,如今这种日子一去不返,自己助其成亲这个安排似乎是大错特错了。 同样的夜晚,断肠人却不止一个。 京城,安乐公主府内,燕儿心疼的看着梨花带雨的小姐,小声安慰道:“小姐你别哭了,如果被人听到,说不定会牵连相公的。千岁是个女人,又不是男人,你这不算对不起相公。” 杨柳摇头道:“男人女人有什么区别……我怎么知道,她一个女人,居然会对女人……我对不起相公,我怕,我怕她知道我和安乐千岁的事情后就不要我了。” “小姐啊,其实安乐千岁也不是坏人啊,要不是有她在,太子那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堂堂太子啊,天天到天然居来给你送诗,还说什么要给我平等,要给我权力什么的,简直吓死人了。如果不是进了公主府,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话虽如此,可是我终究不是娜妲那等胡女,跟安乐千岁做那假凤虚凰的事可以甘之如饴,我一想到每天侍奉她,就觉得恶心。也觉得对不住相公……我总觉得我犯了个大错,如果当日我不怕辛苦,跟着相公去赴任就好了,这样不管他邂逅什么样的女子,都有我这在,不会随便放进来。再者,也不用留在京里,必须侍奉安乐千岁。” 两个女子抱头痛哭成一团,而在安乐卧室内,娜妲则面带笑容地看着安乐公主这位帝国贵女笑道:“千岁,娜妲的表现比杨柳是不是好多了?我觉得,千岁有了我,就不需要她了。” 安乐公主媚眼如丝地看着娜妲,“小胡女,少跟我耍心计。我知道杨柳不喜欢跟我做这事,可是啊,我就是爱看她那不情不愿还必须得侍奉我的模样。你们两个各有所长,不分高下。我哪个也不舍,柳长安夺了我的驸马,我就要夺他妻妾,这才公平!” 娜妲一愣,“千岁,相公他不喜欢翰林风的。” 安乐一摇头,“你懂什么?驸马那等人跟他在一起……早晚不喜欢也会喜欢,你不明白的。”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几声敲门声,能入内室者,自然是安乐的亲信,随着一声进来,贴身女官悄然而入,来到安乐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由于娜妲极得安乐宠信,并不需要回避,她的耳目受过训练,远比普通人灵光,即使刻意压低声音,也瞒不过她。只听隐约中传来“平原……民变……造反”这样的字眼,心内莫名一紧,柳郎去的,岂不就是平原府? 第259章 民变 彻夜不眠的人群里,其实也包括唐英夫妻。虽然婚礼很是气派,面子赚的十足,但真到天色大黑之后,两夫妻心里其实都没有什么把握。 由于事发时他们处与昏迷状态,对于唐水是否受到侵犯,他们并不知情。虽然张青做了保证,可是事实是怎么样,谁都没办法打包票。平遥是个保守闭塞的地方,对这些东西看的很重,而与柳长安这种有办法的大贵人比,唐水一家,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驸马的面子可以逼迫柳长安收下唐水为妾,却不能要求柳长安必须对唐水好。如果女儿真的受到侵害,而在新婚之夜因此被嫌弃乃至被殴打之类的事,两夫妇都没办法控制,甚至没办法指责柳长安什么。事实上类似的事,之前在平遥也发生过,最终结果都是以女方自尽或是疯掉为结尾。是以整个晚上,两夫妻都处于紧张与不安之中,生怕半夜里女儿就哭着跑来哭诉,或是看到她顶着巴掌印来给自己敬茶。 直到日出三竿柳长安扶着满面羞红走路有些不利索的唐水进来敬茶问安,两夫妻的心才算放下。他们是过来人,看女儿那副样子,就知道两人自是恩爱,之前种种担心看来纯属多余。直到此时,脸上才真正有了笑意。待看到那块代表着贞洁的帕子上,鲜艳的血红,唐英心头数日来郁积不去的块垒,顷刻消融,大声吩咐着,“把红挂出去,让他们看看,我女儿是什么样的人,看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 唐母则抱过女儿,小声地问着什么,唐水先是脸红,后又趴在母亲怀里笑,偷眼看柳长安的时候,目光里流露出的情感却是瞎子都感觉的到。而柳长安表现的同样足够谦恭孝顺,让这对老夫妻觉得,这位京城来的公子,很看的起自己,这门亲事并没有做错。 就在这时,阿史那永忠却敲了敲门,以目示意柳长安出来。他脸上神色很是严肃,似乎是有正事。等到柳长安来到外面,他才小声道:“出事了。前天安原县发生民变,县令逃了命,但是佐二官没跑掉,好象是被难民给吃了。整个县城已经失陷于贼手,事情……很不妙。” “安原?那不就是邻县?消息几时过来的?” “昨天半夜,消息送到衙门里,驸马说不要扰你的好事,就没人告诉你。” 柳长安摇头道:“这么急的事,哪还顾的上那些?县尊人呢?我要去见他。” “就在书房里,我来,就是请你过去。” 书房内,冯素珍双眼通红,神色也很憔悴,与柳长安的春风满面形成鲜明对比。自瘟疫发生后,由于有柳长安在旁赞画设谋,冯素珍劳心劳力的时候不多,气色其实并不算差。可是一晚没见,就憔悴成这样,让柳长安也吃了一惊。连忙道: “东翁,事情还没到特别危急的地步,你还是要保重身体要紧。如果你垮了,我们就真的一败涂地,不可挽回。至于眼下,东瓮还是得好好休息,千万不要类坏身子。” 见他那副焦急样子,冯素珍心头一暖,不知怎的,她现在发觉,自己越来越在意柳长安对自己的态度。事实上,在她心里对于这起民变并不认为完全是坏事,至少出了这样的事,自己就有理由让柳长安晚上留在自己房里,毕竟要研究公务,做个彻夜之谈,也是极寻常的事不是么? 昨天府里发的公文已经送到平遥,介绍了安原的乱局,难民只半天工夫,就占领了整个县城。在县令自己的报告中,声称平遥以邻为壑,有意把难民往邻县驱逐,才导致这一恶性案件发生。 当然,冯素珍身为状元加驸马,压根不用在意这种同僚的指责,何应章就会替他接下这一切。但是这份公事倒是个警告,提醒着在场几人,除去天灾之外,还有人祸这个压力摆在面前,不可不防。 “邻县的情形已经了解过了,瘟疫死了很多人,连公人都大批中了瘟,根本维持不了秩序。难民刚开始的时候要求逃难,后来要求有饭吃,再后来要求有房子住,再后又要这样那样的权益,比如县里的居民不许打他们,不许放狗咬他们。那县令也不怎么聪明,不想想好端端的怎么会放狗咬人,当然是这些人试图到别人的院子里去,才会被狗咬。难民逐渐成了大爷,连捕快都不怕,事情就不好收拾。” 事情的诱因,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在自家的花园里被人掳了去,再找到时,已经不成人形。这个大户当然不肯甘休,就要官府拿人,不想难民反倒以武力抗击官府最终局面彻底失控。 冯素珍道:“听说难民的头领是个武师,他们就是群疯子,驱逐县令,吃掉了县丞,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吃掉了,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安原的局面不比我们好多少,官仓里没有什么米,城里又没有四大家这样的富商。县令宋茂其实是个好人,也是个清官,他一开始就想着救百姓的。拿出了所有的粮食,又说服了大户,捐出大笔粮食给百姓吃。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这样。” “有恩无威,自不量力,就是这个结果了。县令自己不想着立规矩,只想着救命,难民自然就把官府的恩赐当成了自己应得的,于是就越发无法无天,乃至酿成这场大祸。其实这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怎么讲?” “有了安原的事摆在那,比我们说一百句都好用,不管是戴九如也好,还是城里的大户也好,这下都不会再有所保留,肯定会帮我们全力赈灾。大家有什么私心过节,都是小问题,保命才是第一位,毕竟难民是要吃人的。为了不死,也得拼一拼了。” 冯素珍道:“这话倒是不假,可是我现在担心,那些难民会不会打到平遥来。毕竟我们距离不是太远,安原一座县城也养不活那么多人,他们吃光了安原的存粮后,说不定就会以我们为目标,这又该如何是好?” 第260章 危机与机遇 对于冯素珍的担心,阿史那永忠也认为不无道理。他的人马虽然能战,可是毕竟人数只有三千,而安原县的难民人数怕不是有好几万。如果就这么压过来,即使打的赢,只怕也有损失。而对他来说,这些草原部众,都是自己的族人手足,任何一人,都是宝贵财产,他可不想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柳长安倒是更为镇定,他摇头道: “我想,多半是不会的。或者说,他们也没命到我们这里来。” “怎么说?” “他们吃掉县丞这件事,或许就是个投名状,或许是真饿,或许是恨这个官员入骨。毕竟这些都是穷人,认为自己过不好,吃不上饭,就是当官的不好,大户不对。不光是这个县丞,就是县里的富人,可能也都被吃掉了。即使这些富翁拿出了一些粮食来救灾,难民也认为他们有钱就是罪过,现在就要死。这个想法我不管对错,只能说手段实在太拙劣了些。吃人啊,现在是瘟疫,不是蝗虫,他们居然敢吃人啊!这些人的胆量和愚蠢,都让我叹为观止。我想,他们既不懂得防疫,也不懂得如何应付病害。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病患,多半搞搞祭祀,跳跳大神,再不就是随便拿些草药喝就应付了。” 冯素珍道:“这也不怪他们,事实上要不是柳兄弄的那个什么备灾条陈,我们遇到这样的事,可能也是用类似的方法应付。” “这样的法子,是没有用的。”柳长安冷声道:“他们这样搞法,实际和自杀没什么区别。不但害人,而且害己。不知道煮开水喝,不知道吃熟食,瘟病只会在人群里蔓延。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首领你也说了,是个武师,没有什么才干。无非是武艺高强些,力气大一点,在难民里有个威望罢了。带着他们求活命,自然有人跟着他干,带着百姓去拼命,就很难说了。现在就算他想要攻打县城,那些人也未必肯听他的。我们手上有两千多骑兵,他们手里则还有些粮食金银,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先吃东西,分钱分地,再想拼命的事。说要攻打平遥,没几个人肯干的。等他们发现仓米吃光了,大户吃光了,连那些坏人都吃光了,再想要打平遥搞钱粮的时候,怕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未必有了。” 他皱起眉头道:“与其防范他们来攻城,不如防范瘟疫。这么多人一起胡闹,疫情就会变得更严重。原本可以短时间内结束的病害,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那些蚊子苍蝇还有老鼠,会把病害扩散开,而这可比兵祸要命的多。” 阿史那皱起眉头道:“柳兄,我这里有一个要求。我希望张青姑娘熬的药汤,要优先供应我的部下。” “不光是兄长的部下,还包括你们的脚力。我知道,马是骑兵的腿,现在如果马病倒了,也是个很要紧的事。我会让阿青她们多熬些药,保证你的部下和战马不至于生病。另外,就要你们做好防范,一旦发现难民来,立刻驱逐。不听话的就放箭,杀无赦!完事之后尸体记得烧掉,而且接触尸体时,一定要穿着发放的百宝衣。” 他又对冯素珍道:“其实这对我们来说,算是半个好消息。第一,从现在开始,县里可以提高警惕,给难民们立规矩。谁要是敢再对衙门的安排有任何抵触,就按通贼论,立杀不赦。第二,和四大家摊牌,如果他们不想被难民扔到锅里吃掉,就得跟我们合作。他们的家底,比起安原的那些大户要厚得多。只要能多掏出点粮食来,我们的安全就有保障。第三,咱们在平遥做的事,很容易招来物议,可是现在有这件事在,我们怎么做都是对的,就算何应章也不敢出来置喙。至于安定邦……他如果逡巡不进,不肯派兵的话,事情倒好办了,朝廷的力量一进来,我们倒是有利于破局。我想,他也不至于那么大胆量,剿匪之类的工作肯定会做,只是阿史那老兄需要有个定见,对于安定邦的调令不要理会。” “柳兄放心,我来晋州是奉兵部调令及圣旨,安定邦的军令管不到我头上。我的主要职责,就是保护驸马,现在近在咫尺就有乱民,我的人马怎么可能拔营他驻?不要说调令,就算安定邦自己来,我也不会动一步。他手上四军人马,看这次要用多少人来平息这场民变,如果派的兵少了,在安乐千岁那,又看他要怎么交代!” 城内,荒宅之内。弹琴女子面带冷笑听着手下的汇报,摇头道:“赵天霸,我们手下有这么一号人物么?” “回大姑娘的话,其实说起来,他确实可以算教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坛主,在教里不算出色人物,所以您不知道他的名字很正常。这次倒是与他提过,一旦我们发动之后,要他起兵响应,配合行事。为了做准备,想来他也在县里发展人马积攒实力,结果事情一发生,自然而然就成了首领,搞成这样,怕也是非他所愿。不过总算是起了事,也挂了旗,我看我们不如就到安原去指挥,或是干脆在这起兵,夺了这几座城池……” “然后等着送死么?”女子冷冷说道:“赵天霸全无统御之材,与其说是他做成了大事,不如说是其他人推着他成了首领。安原城里,多半是一盘散沙,我们去了也拿不回权力,反倒可能把自己陷进去。不要轻举妄动,听我安排,就在平遥稳扎稳打,只要拿下县城,抓住驸马,就不怕安定邦不跟我们走。” 她看看身边的人道:“有了这件事,官府行事会更加肆无忌惮,有抓乱贼的名义在,他们想做什么都行。这样的行为,势必会激起民愤,只要稍加引导,不怕成不了大事,不过大家行事要谨慎点,不要被人抓了把柄。按我吩咐的办,烧房子,烧仓库,不能让官府得到喘息之机。还有,之前说对民女动手的事,暂缓行事。这种时候,再对民女动手,已经没有作用。要想动摇他们,就得做一笔大的,朝四大家的女人下手。不过在那之前,先要他们乱起来才行,这座城不乱,我们的盘算就都成功不了。” “遵令!” 直到手下纷纷走出房间,女子的手在琴弦上一拍,摇头道:“对不起了,为了大局,我只能出此下策,等到打下江山,我会到你们的墓前磕头赔罪。王座必建于白骨之上,姑娘,你也只是奠基石之一,别怪我!” 第261章 借势而为 安原县城的叛乱,从某种意义上说,倒是给了平遥一个难得的机会。本来官府以行政手段强制推行一些命令下去,在执行过程中,必然会引发反弹。即使柳长安重新培训了衙役,加上县城方圆有限便于控制,真到执行时,一样会有各种麻烦。 官府的利益和小民的利益始终是两回事,大道理比不上眼前的利益,不管说的多好听,谁的碗里少了米,肯定都要骂娘。 这不是宣传或者舆论引导做的好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巧妇难为无米炊,从一开始官府所掌握的物资就不足以解决所有人温饱,于瘟疫也只能防范不能治疗。可以想象,必然有人会在这场灾难中死去。不管是病死,还是饿死,总归会死,而且总数还不少。 在上位者眼中,这些数字或许只是数字而已,可是在百姓而言,这些死者是自己身边的人,甚至是亲人,心情自然不会好。防病减灾,物资统一分配,强行推行秩序,一系列的工作其用意都是正确的,但是在推进过程中无一例外,都会以妨害百姓生活为代价。初期的服从之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反对,意见乃至暴力反抗。是以阿史那的骑兵返回平遥,很大的因素就是对内不是对外。 可是安原的叛变,却让这一切问题变的小了。在一个巨大的外部危机面前,内部的问题反倒是变的不那么严重。不管是百姓还是大户也好,都得考虑一个极客观的问题,一旦叛军打过来,或者城里发生叛乱,自己过的是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糕。 有关安原的情形他们所知不多,柳长安则发挥了自己身为穿越者引导舆论的优势,把安原的惨状进行有倾向性的宣传。比如大户人家全部被杀,女子都贞洁不保。那些大户人家的财产尤其是粮食都被瓜分一空,本地居民的产业也不能保全。而且那些物资有限,满足不了叛军需求,他们已经开始吃人,比如县丞就被吃掉了。 或许于难民而言,吃掉大户分掉他们的财产是一件很爽的事,对于本地居民以及大户来说,那就另当别论。尤其是听到吃人,就连最底层的升斗小民,也感到毛骨悚然。如果说分财产还影响不到他们这个阶级,到了吃人,那就是没人可以幸免的程度,谁都得想想自己会怎么样,自己又能怎么办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就看出当初招女捕快的意义,张李氏、石榴嫂这两个女人自身功夫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平时在民间就算是那种很亲民的妇人。与各位大婶街坊很谈的来,现在虽然穿了官衣,可依旧是那种知心大嫂的形象,与百姓距离没有拉开。对于普通人来说,她们那身官衣不会增加距离感,反倒是让她们说的话更可信。连衙门里都有人说吃人,那就证明是真的,于是对于民变的恐惧感更为增加。 一些不适应不舒服或是意见,在被吃掉或是被抢光财产这个大问题前,也就不那么重要,即使有谁想要说点什么,身边人也会毫不留情地予以斥责,“忍一忍会死啊,再怎么样也比被吃了好吧!” 柳长安现在唯一感到遗憾的,即使这个时代没有朋友圈。否则发几条有毒鸡汤,再配个名人,比如状元说过,每天只吃一顿有利于考中科举,或者宰相说,一切服从官府安排的人会长寿之类,效果会更好。 至于外来难民跟平遥关系不深,这个城打烂了跟他们也没关系,也正因为此,平遥怎么对待他们也是没关系的。原本官府行事也得遵守规则,即便冯素珍是状元,也不能想怎样就怎样。可是现在有叛军这件大事在,一切从权,即便是最严苛的官员,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他可以为所欲为。 一道道简单而残酷的命令发布下去,对于流民的控制越发严格,另一方面也是有赶人的嫌疑 。官府的态度很明确:想要走的官府不限制,如果留下就要守规矩,就要承认自己比本地人低一等,不要想着要什么权益,而是给什么就接受什么。 闹事的砍头,偷东西砍头,抢东西砍头,殴打本地人砍头……一系列砍头令连冯素珍自己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但是在柳长安的要求下,还是都发布了出去。乃至她自己都有些奇怪,平素柳长安在自己面前严守师爷本分,不会因为知道自己是女人这个秘密就要挟什么,可是当他坚持一个意见时,自己这个主人居然做不了师爷的主? 想想这个,冯素珍就有些气闷。不过由于有反贼的事,她也有理由把柳长安招到自己房间里商议对策,不许其和唐水过夜,以此作为惩罚倒也可以出气。 三天时间过去了。整个平遥的局面谈不到好,但已经比预料中要强出许多。没有发生大规模民变、哄抢或是闹事。那些杀头令在胡兵遍布的前提下,足以让难民心生畏惧,靠着屠刀维系的治安系统,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崩盘。 衙门内,柳长安侃侃而谈: “安原那边最大的问题,就是县令没有自己的基本盘。他想讨好难民,但是人心不足,不管他给多少,那些难民都不会认为够。相反,他们会认为那是自己应得的。本地人不开心,难民不开心,造起反来,光靠着衙役根本顶不住。所以我们必须知道自己的根基在哪,然后再制定策略。” “所以你选择的根基,就是四大家和本地百姓了?” “当然,你做的是父母官,不是晋州节度使。这些百姓是你治下子民,你不帮他们帮外人,那是脑子坏掉了。你帮外人,他们也不会谢你,反倒会骂你,这种事做不来的。只要保住平遥就是最大的功劳,四大家是整个晋州最出挑的财主,他们说一句话, 比那些难民告你一万条都有用。所以啊,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冯素珍哼了一声,“若是在京里,卢相怕不会点着鼻子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对啊,他是天下人的宰相,他的心中装的是整个大周。我是你的师爷,我的心里只装你一个,大家想法不一样,很正常。” 冯素珍听到这句心里只装你一个,心头莫名打了个突,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由于公事谈的晚,就睡在这里,半夜的时候对方叫着唐水,却把手往自己腿上放的情景,于是心跳的更厉害。低下头,轻声道:“柳兄……多谢了。你今天晚上还是去陪阿水,新婚燕尔,总分房也不大好。” “她今天晚上当差啊,我回去也是一个人,还是在这里算了。” 冯素珍一时间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希望调开岗位让唐水今晚上不用当差,还是调动岗位,多给她安排几个夜里值差的活。这时,雄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爷,师爷,有事情了,你们快看,有人在城里发现了这个。” 第262章 是敌是友 “告平遥百姓书……” 放在案头的是一张揭贴,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传单,上面内容很粗浅,大抵就是安原义军即将攻取平遥,让老百姓做好准备迎接义师。平遥地方官吏最好知晓时务,望风来降,否则城破之后玉石俱焚…… 这揭贴是在城门口,被巡逻衙役发现的。由于柳长安现在教衙役识字,所有平遥在职衙役都学过一些字,知识水平不算高,但是基础的东西可以认。冯素珍看了几遍,转头问雄霓道:“这样的东西只有一份么?” “不是啊,李标过来说,他光是发现就发现了好几份。前面的都撕碎了,后来的看太多,撕不过来,就拿来交给衙门了。” “那他还不算太笨。如果都撕了,我就要打他板子了。长安,这东西你怎么看?乱军的人已经进城了?” 柳长安拿起揭贴看了看,微笑道:“大老爷恐怕已经有定案,就不必拿我开玩笑了。” 冯素珍也一笑道:“看来想要瞒过柳兄一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雄霓看看两人,急的直擦头上的汗,“你们……你们在搞什么名堂,说些什么东西我听不懂的。乱贼要打进来了,我们不需要去找阿史那将军,让他赶紧派兵么?再不行城里也得拿人啊,那些人能进城发揭贴,肯定会做些别的,夜班要加人手了。” “不需要。”柳长安摇头道:“这揭贴根本不是乱军写的,而这个写帖子的人对我们没有恶意,而是在帮我们的忙。” “帮忙?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忙可帮?” “很简单啊,如果我们在城里要搞什么,总得有个名义。现在虽然太平,但是靠的是严刑峻法,或者说是行的军法。十七禁律五十四斩,靠着杀杀杀让人不敢违制。这种状态不可能长期维持,时间一长,还是会有问题出现,想杀人也很不容易。老百姓刚开始会怕,时间一长就会知道,县令的权柄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想杀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固然可以事急从权杀掉一批人,但是杀的太多了,就会有麻烦。状元公的权限大一些,但是肆无忌惮的杀人一样不行。杀的多了,下面会有反应,杀的太多,安定榜那里其实也交代不下去。现在有了这揭贴,问题解决了。” “怎么说?” “如你所说,我们完全可以说乱军探子藏在难民里,想要生事。为了搜查反贼杀人,不管杀多少,都天经地义。即便闹到御史台,也是我们有理。” “那怎么说写这揭贴的人是帮我们?也许就是反贼啊。” 冯素珍摇头道:“ 反贼里是没有这么好文墨的。虽然这文字写的已经尽量粗浅,但是依旧可以看出,这人文墨功夫不差。反贼都是群难民,没有读书人,即便有几个,说话也不占地方,否则不至于搞出吃人这种事来。赵天霸并不是什么人中才俊,充其量就是个蛮徒而已。他并不重视书生,更不会搞什么先下揭贴的方法,最多是带兵打上门来抢粮而已。这封揭贴来自城内,有人想要帮我们掌握局面,就编这么个东西出来。” 柳长安接口道:“你想想看,现在这个城里,最怕我们离开的是谁?四大家,城中百姓。我们可以逃,百姓怎么逃?说句难听话,有状元公的牌子在,就算弃城不守,也没人能把我们怎么样。可是四大家家业大半在此,我们走他们就很麻烦。他们未必真的打不过赵天霸那种乌合之众,可是代价会很大。何况现在城里还有瘟疫,如果让反军和城里的乱民勾结起来,四大家即使能赢,也得元气大伤。所以他们会不惜一切大家让我们留下撑场子,城里百姓就更不用说。而想要我们走的人,不需多说,自然是不喜欢我们在这个位子上的。这揭贴就好比照妖镜,一照就能照出敌友。” 雄霓点头道:“还是你们书生道道多,哪里有这么麻烦,直接一棍子打过去就好了。” “如果做官能像跑江湖那么容易就好了,见到不顺眼的一棍子过去,这个行业一定会很舒服。可问题是办不到。”柳长安笑了笑,“如果没有这揭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以灾民为武器,向我们发难。” “那这人既然肯写揭贴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和我们见面?藏头露尾,搞什么名堂?” 冯素珍皱着眉头道:“这一点也是我所怀疑的,这人如此行事,似乎别与深意。如果我所料不差,他藏身于暗处,大抵是为了调查什么东西,又或者方便行事。 从上次唐水的事我们就知道,在这些难民里藏有一批人,于朝廷心怀不轨,想要搞什么名堂。这个人可能就是在暗处,与这些人较量呢。” “那这人是谁?公主的人?” 于安乐公主,雄霓始终有心病。固然嘴巴上说的天地不怕,可是她不管多厉害多能打,一想到要和权倾朝野的公主争老公,自己心里还是没底。一想到可能公主派了人来,难免有小妾遇到大妇的感觉,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柳长安摇头道:“这还说不好,谁的人都有可能。安乐千岁,控鹤监,又或者其他什么衙门。总之一个状元公在,朝廷不可能不闻不问。既然他不想露面,也不和我们联络,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也没必要拼命的去找,惊动了人家就不好了。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大家先努力,把身边的反对者挖出来再说。让我们看看,谁是人,谁是鬼。” 冯素珍道:“其实谁是鬼不难想象,难就难在怎么找到证据,把所有的鬼光明正大收起来。” “别急,鬼正一步步现形,而且事情也不是鬼所能掌握的。不管瘟疫还是反贼,都是意外。这些意外越多,鬼能控制的就越少,当鬼对局面彻底失控,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第263章 警报连连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光景,戴九如敲响了房门。自从冯素珍履职以来,戴九如就很少出面,既可以看做恪守佐二的本分,也可以看做是撂挑子,有意放手。但不管怎么说,他不出手,才有柳长安上蹿下跳的空间,其很大一部分权力就是侵夺了这位佐官原本的职权。 他的态度很是和气,开门见山道:“李大人,那份揭贴,您应该已经看见了?” “是啊,下面的人已经拿了给我,戴老也看到了?” “正是了,不知李大人有何感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还需要有什么想的?既然乱臣贼子想要攻打平遥,自然与他打一仗了。说实话,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不过有阿史那将军在,想来足以应付。再说晋州有四军之众,赵天霸乌合之师,不堪一击,我觉得这一仗不会很难打。” 戴九如却摇摇头,“县尊,您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打战的事,下官所知也不多。但是想来,不外乎兵马钱粮这些东西。但是于这些物资之上的,是士气。一夫拼命万夫难敌的道理不用说,大家也都清楚。赵天霸手下是一群流民,他们打不了胜仗,就没有饭吃,全都要饿死。所以临阵之时,必然奋不顾身。阿史那将军的部下虽然能战,可是都是胡人,并不值得信赖,一旦战局不利,他们随时可能逃走,不会为我们流血拼命。何况现在瘟疫四起,一旦感染了病害,不管是何等强军,也将失去战力,这一战,其实我是不看好的。” “戴老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辈身为亲民官, 纵然不敌,也只有与城池共存亡而已。所以胜负的事,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战阵上的事,就交给阿史那将军伤脑筋好了。” 戴九如摇摇头,“县尊这样想就不对了。你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堂堂状元又是驸马,前途无量,何必把自己白白牺牲在这种地方?乱民再凶恶,也不过一时之患,可如果县尊不幸落入乱贼手中,他们挟县尊向朝廷索要物资,朝廷又该如何?一旦他们靠这些物资而壮大,县尊岂不成了助纣为虐的罪人?为臣者尽忠是对的,但是也要注意实际。白白把自己牺牲在这里,于事何益?不如留下有用之躯,他日为国出力,比起白白丢掉性命,不是更有用?” “戴老此言亦有道理,那按戴老的意思是?” “老夫虽然也不懂打仗,但是年轻时好歹看过几本兵书,上面有一句话还记得。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眼下的局势,战固然不能,守也是下策,最好的方法还是走。之前安原县令就弃城而走,其处置现在还说不好。乱民攻取安原之后,必会攻打其他县城,各县城守,其实都面临同样的问题,是守还是走。凭心而论,各县的情形与安原差不多,想要守住城池是很困难的事。如果死守,多半就是守死。最后像安原县丞一样,落入鼎镬之中,固然忠烈,于事何益?若是状元公也可先入晋州省城请兵,他们就有了先例,也可以当机立断早做处置,不至于白害了性命。状元公这一走,也算是救了他们的性命,功德无量。” “戴老的意思是,要我先跑,把责任承担起来?” “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让状元公保住有用之躯,做更多有利之事。这些乱民不比山寇,他们纯粹就是群疯子,朝廷威仪,官家体制,对他们而言,都没什么作用。朝廷命官也好,还是什么驸马状元,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杀也就杀了,将来再怎么惩办,人死也是不能复生。与其留下白白丢下性命,不如暂避其锋芒,保留有用之躯,以图后复。那些朝廷命官才能是不差的,如果牺牲在这种地方,于朝廷亦是巨大损失。白白死在这里,还不如调来大兵,剿灭乱贼。大人不善于 指挥作战,但是于理事上有长才。这仗打完了,地方上肯定残破不堪,需要大人这样的人物,把城市建设起来。比起单纯的为国捐躯,下官觉得,还是活下来的帮助更大。” “那这座县城怎么办呢?” 戴九如一笑,“下官说过,自己的根就在平遥,已经没什么路可走了。官府总要有人留下来殉城,就让下官留下,与乱贼周旋到底。再说咱们平遥如果能多坚持几天,状元公从省城搬兵回来,下官或许还能因此得功,那便要感谢状元公的大恩大德了。” “这是戴老一个人的意思?” “也不单是下官自己,其实府城里,同知蒋守方也给下官写了私信,让下官转告状元公,万事以保全自身为要。只要状元公无事,天大的事都好交办。反过来,若是状元公有什么差错,我们就算剿灭了这伙乱贼,也是无功有过。就算是为了整个晋州官场考量,也得请状元公保重自身为要,不可涉险。” 冯素珍不动声色,“戴老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去考虑戴老的提议,至于接下来怎么样,容我思考一阵再说。” 就在这时,雄霓忽然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老爷,紧急兵报!” “兵报?哪来的?” “府里。赵天霸这些乱贼昨天破了休介县,现在文县、汾州都不稳当,乱贼势力很大。” “休介?他们不是说要攻咱们平遥么,怎么又去了休介?”戴九如眉头一皱,“咱们县衙里,似乎没有这一带的地图。不过据老夫所知,这两县一破,我们与省城的道路连接,就只剩了连山一条路。如果贼兵再破了连山县,平遥就成了孤城。到了那时,就算是想走也来不及了,还请状元公早做决断,不可自误!” 冯素珍粉面一沉,态度也极坚决,“戴老说的不错,我本来还想再想一想再做决断,现在看,却是不能再等了。本官心意已决,誓与平遥共存亡,城在我在,城破我亡!” 第264章 压力当头 局面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原本以为是小问题的赵天霸,居然有成事的趋势,不但拿下了休介,另外两县也摇摇欲坠,俨然要成一股气候。要知晋州并不是太平之地,在晋州外,还有北胡人的部落生存。虽然北胡人的部落与北蛮开战大败,势力大不如前,部落实力不算强大,但终究也是支骑兵武装。一旦晋州疲弱,其趁机打进来烧杀抢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晋州始终有一个军的兵力,布置在边防预备与北胡人作战,实际调动的部队是三个军。以这三个军的兵力,如果对付一般的乱民,应该是绰绰有余,可是到实际操作时,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平遥贼来去如风官兵不能制,需要把草原骑兵调来剿贼,就知道朝廷官军的素质到底是什么样。至少从表面看,他们指望不上,用他们打仗,效果说不好。眼下又有瘟疫横行,即使是官兵也因为瘟疫而导致战力大损,对于难民的叛乱,一时间竟是拿不出特别好的办法。 现在三个县失守,局势就比较棘手。时间不长,四大家的家主也已经赶来,向冯素珍讨要章程。 正如柳长安所分析,四大家大半的产业都在这边,现在就算想走,也是来不及的。一旦乱民打进平遥,这些财主肯定上是优先受害的。现在来的兵报只是很模糊的几句话,只介绍了战局,没说具体原因。但是想来,另外两县的富户,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四大家富甲晋州,一旦乱民打进来,这几家谁又能保住财富? 之前他们出力还有所保留,可是到此时,他们却没了留手的空间,必须全力以赴。在这之前,他们肯定是要找到一个足以合作的对象,如果冯素珍想的是逃,他们就只能换个人合作。等冯素珍在几人面前再次复述了自己的观点后,四大家主才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陈起望道: “好!状元公不愧是京里来的,气魄就是不同,区区乱民,不在状元公眼下。有您这句话,我们的心里就有了把握,不会怕了这些乱臣贼子。既然铁了心要打,就是怎么打的问题。是主动出战,还是守城,我们可以帮什么忙,请县尊只管吩咐,我们定当鼎力相助。” 张天化道:“实不相瞒,我家在附近的山里,还修有一座谷仓,本来是预备着情形有变,举家避入山中不至于断炊的。可眼下看,贼人声势浩大,如果进犯平遥,即便躲进山里,也未必可以保证安全。我愿意把这座谷仓的米交出来,给阿史那将军做军粮。” 黄家家主黄成虎道:“胡兵打仗重马,我黄家做马匹生意的,在云中还有个牧场。这次他们放手去打,战马死一匹,我给他们补一匹。只要讨平这伙乱贼,我就送一匹日行千里的神驹给阿史那将军当坐骑。” 陈起望摇头道:“这……不大妥当吧。轻军浪战,不是上策。何况现在我们对情形还不熟悉,贸然出战,万一败了就会麻烦。” “陈兄,咱们祖上都是做军官的,难道你还不懂兵法么?等到乱贼下了连山,咱们平遥就是一座孤城,到时候不管再怎么能打也没用了。还不如趁着现在没被围死,先打出一条活路来才是正理。” “黄兄,这打仗不是下棋,你这个想法行不通的。我们保住县城的希望,就是这几千兵马。如果连他们都没了,我们这里和那几座县城又有什么区别?” 柳长安咳嗽一声,“几位,一人少说一句,学生这里有话说。” 几人停止了争吵看向柳长安,柳长安道:“现在的局势很明显,一伙强盗居然成了气候,就算是未来会被剿灭,眼下也是个问题。对付他们不管是战是守,都要建立在情报明确的基础上。可是现在呢,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不管做什么决断,都不够安全。依我之见,现在是同舟共济之时,大家必须放下成见,抛弃私心,才有可能过这一关。到了现在,大家就不要再有什么私心,即使一些平日不方便说的东西,现在说出来,也不是罪过。” “这……柳师爷,你的意思是?” “现在先谈两样东西,第一地图,第二器械。几位员外是晋州最大的商家,商队遍布全州,即使衙门里没有地图,你们手上一定会有附近的地图,说不定比官府的地图还要详细些。至于器械,几位在军中都有关系,这不需要隐讳。这些关系平日可以不用,现在是该用一用了。我们也不需要大家私自调兵,只要支持一些器械,把物资多拿一些,就有把握。除此以外,大家在江湖上的关系也该动用起来,尽量去打探乱军的情报,总要搞清楚他们的虚实,才好知道怎么打。大家可以放心,这些东西拿出来,我们不会做其他文章,就算是将来事情过去,这件事也不会被追究什么。” 几大家的生意涉及黑白,其中很有些是上不了台面,且与大周律相违背的。包括他们的关系以及地图,涉及的很多是机密,也有一些干脆就是犯罪的证据。 平日如果有人说出类似的话,他们也不会真的相信。可眼下有个赵天霸在外面虎视耽耽,就不容他们再守秘不说。再者冯素珍不是普通官员可比,她状元加驸马的身份,足以保证这些大佬们说了真相以后可以不被追责。 几个人的目光看向了冯素珍,后者点点头,“柳师爷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听。眼下大局为重,只要能破的了贼,其他都不重要。我可以担保,过了这一关,这一切我都会忘的一干二净。” 陈起望豁然而起,“我两个女儿都在衙门里当捕快,就算是为了她们,我也会和官府全面合作。何况四大家世受皇恩,若无万岁皇恩浩荡,哪有我们今天?为国出力,义不容辞!其他几家的事我不管,我陈家的商路地图,会无条件交给官府,包括这股乱匪的情报,我们也会尽力搜集,与官府分享。” 第265章 再次斗法 房间内,一张地图摊在桌上。这份地图与四大家提供的商路地图大为不同,其绘制上更为粗糙,但于各处隘口地形、驻军兵力将领信息以及物资储备都标注的一清二楚,一望而知是一份标准军用地图。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文县昨天破城,汾州城我看也坚持不了几日。赵天霸这么短时间就接连下了三座县城,我们或许是小看他了。尤其是汾州城里,储备着一批粮食还有军械,如果这些物资落入赵天霸手中,等于猛虎添翼,其势更不可挡,只怕 他真要成为一股势力了。大小姐,或许我们该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与这个泼皮合作,跟他同流合污?咱们白衣教什么时候沦落到与这些人合作的地步?更何况我乃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之躯,怎么会和这些贱民合作?如果不是有一些鼠目寸光的人想要借着他把水搅混,赵天霸那等匹夫,能有今天声势?笑话!明知道那就是一团烂泥,我为什么还要把圣教的家当押上去?” “大小姐,赵贼固然不是成事的气象,可是他只要能让局面乱起来,动摇伪朝根基,于我等大有好处。再说我们还可以取而代之,将他搞下去,自己来做这个头领……” “那些人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用圣教的资源,支持这个赵天霸!”女子冷哼一声,“圣教于三县的人马,就是这么被发动起来,随着他里应外合,攻破的城池。否则的话,单以他的才干就连介休也拿不下。现在你们或许觉得很痛快,攻州破县,一派成事格局,可是你们仔细看看地图!” 她的手在地图上轻轻划过,露出那无暇玉手。女子素有洁癖,即便是装做难民,她也不想让自己变脏。“你们看,整个平原府,于晋州而言,其实都是一块死地。只要安定邦断绝外面的通路,就能把这一府活活困死。于兵家而言,这里根本就是绝地,如何能够成事?我之所以选在平遥起兵,是为了逼迫安定邦配合我们行动,让整个晋州跟我们一起起兵。可是现在他们在休介这种胡闹,非但不会让安定邦支持我们,还会把他向相反的方向推。汾州私自储备的粮草军械,都是安定邦准备做大事用的,现在被赵天霸拿下来,他会怎么做?” “大小姐,您的意思是?” “赵天霸闹的越凶,死的就越快而已!安定邦之前不出兵,是因为觉得这些人可以利用。可是等到汾州一破,他必然就会出手,到那个时候不但赵天霸注定死无葬身之地,就连圣教的元气都会受损。这几年我们能够合作,是因为安定邦知道我们有力量,但也知道我们的力量在其控制范围之内,所以才敢放心和我们合作。一旦让他知道,圣教有动摇其根基的能力,他立刻就会翻脸对我们下手,这个道理,你们为什么不明白!” “你们以为我不帮赵天霸,是存着门户之见,不想让他成事。糊涂!如果真的可以成就大事,我为什么会反对?不管是我还是那边,不管谁坐上这个宝座,不都是姓李?人家姓武的可以出女皇帝,而我们却还死抱着男人坐皇帝的想法不放,就注定一败涂地!平遥有四大家,有状元郎,一旦得手,万贯资财,还有大势都在我们一边,你们说,咱们该选哪边?” 几个男子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惭愧之色。“大小姐说的是,是我们糊涂。” “你们不是糊涂,而是骨子里看不起女人,认定女人不该做圣教教主,更不配做皇帝!这次的事,背后有谁出手,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闹翻脸。你们自己也要好自为之,不能一错再错,圣教这三县乃至整个平原的力量,都得做好被安定邦洗一次的准备。而这些教友的死,就是死在那些帮赵天霸的人手里。等你们自己睡觉时,想一想对不对得起这些人!” 她发了一通脾气,又看向地图,“恐怕州郡兵那里也要开始行动,赵天霸一旦得了三县,必然要取连山,接着就是攻打平遥。我们不能和他们敌对,但也不能帮着他们夺城!” “那咱们该如何自处?” “一切按原定计划,争取在赵天霸拿下连山之前,先把平遥纳入掌握。现在这也是最后的办法,让安定邦失去退路,不反也得反!” 一个男子道:“那干脆我到衙门去杀了他算了。他身边虽然有个神力捕头,但只是一个人,不难对付。” “那些神射手呢?阿史那永忠的身手如何虽然没测试过,可是他一箭落双雕的名号,却是如雷贯耳,你觉得你能躲开他的连珠神箭?” 女子冷哼一声,“我与那边不同之处,就在于爱惜人命。圣教走到今天,每一个留下的,都是最忠诚的战士,亦是最宝贵的种子,没有一个可以随意牺牲。不能像那边一样,把人命当做消耗品。按我的计划,从四大家身上入手。城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个时候必须挑起两方对立,我们才有可为。让四大家恨难民,就会出手对难民实施报复,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利用赵天霸和这股仇恨,好好做个文章。” 男子点点头,“那我们就按原定计划做?” “小心些。四大家护卫里,也很有一些硬手,别一时大意,把自己搭进去。” 人影走出院落,随即消失于人海,女子望向远方,玉手紧握成拳。“到底是谁写了揭贴,给官府帮了这个忙?赵天霸身边的人,又想把事情做到哪一步?蠢货!都是蠢货,你们非要让一切搞砸才满意么?晋州这盘棋 前后经营两代数十年,如今总算是要见分晓的时候,绝不能失败!” 县衙内,冯素珍与柳长安手上拿着来自四大家经商地图,反复推敲着。最新的兵报没来,但是根据柳长安分析,汾州陷落只是个时间问题。现在要关注的自然是城池的防守,以及安定邦几时发兵。 于军事上,两人都不算什么内行,也不是看过兵书就懂打仗。这种场合从道理上应该是请阿史那一起参详才是正理,可是两人彼此都很享受与对方探讨的过程,心有灵犀地忽视了那位真正的军官。 而一场骚乱,就在这种商讨间,于城内发生了。 第266章 觅芳踪(一) 得到回报时,城里的骚乱已经形成,虽然阿史那及时带兵出现镇场,没让混乱进一步升级,但是场面已经很严重。冯素珍与柳长安赶到时,两下都聚集了不少人。 一方面是难民,另一方面则是黄家的护院外加一位管事。 发生冲突的地点,是县衙门划定的难民聚集区,那里搭建的临时窝棚被打烂了不少,到处都是破碎的木头以及草席。几十个难民倒在地上,模样痛苦以极,身上都见了血。还有十几个青年难民被黄家的护院押着,刀就架在脖子上。 这些护院极是强壮,手上或刀或枪,队伍颇为整齐,一望而知就是训练有速,不是普通的打手可比。难民在对打上显然讨不到便宜,但是人数上却占有优势,大批难民围成人墙,不许黄家人带人离开,而那位管事也极是强硬,大喊着:“谁阻止我们拿人,我们就要谁的命!员外有话,我们黄家的人不能受气,谁敢跟我们为敌,就是死路一条!人多是吧?比人多我们是不怕的,只要我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来平了你们。” 难民中缺乏能领头的,说话也没底气,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指着黄家管事道:“我们也是平遥人,只是住在乡下而已。你们黄家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你们平日怎么威风都好,但是做人一定要讲道理,无缘无故就要抓人,这实在太无法无天了,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胡兵持弓警戒,两下嘴上怎么骂,谁也不敢真的跨过那条线。柳长安一行人就是在此时带着十几个衙役赶过来,于两方而言,都算是一个缓冲。本来黄家人并不怎么忌惮官府,但是连家主都给知县面子,下面的人当然不会蠢到跟冯素珍对抗。远远的,那管事就跑过来见礼,又主动告罪道: “员外吩咐过,西城以外的地盘,是状元公的,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到您的地盘上抓人,是我们有些冒失,但是这次的事情事出有因,我想驸马爷一定可以原谅。我们七房的一位小姐,被这帮人给害了。您说说看,这件事我们可能认下么?” “什么?人被害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报官处置?” 那名管事干咳两声,很有些尴尬地介绍起事情发生过程。这位被害的女子是黄家小枝的一位小姐,虽然是嫡出,但是所在的那一房很弱势,在黄家影响力不大。但即使如此,终究也是处在主家这个阶级里,不是普通人可比。 这个女子心地颇为善良,手上也有些钱,在难民进城后,就主动拿出一些钱来买米派粮。即使有瘟疫的问题,她也会拿出钱委托下面的丫鬟去交给掌柜,给这些难民发米,算是个好心人。除此以外,她甚至还会冒着感染风险,到外面来看看难民的生活情形。 由于柳长安推广的防疫知识,在预防瘟疫上有所建树,衙门公人捕快没人感染,四大家心里对他的方案很是信服的。作为交换粮食的一部分,四大家也学习柳长安的防疫法,在家里熬醋喝开水之类,也给下面人配发口罩等物品。毕竟他们是生意人,不可能因为瘟疫,就跟下面的人断绝接触。管事掌柜以及伙计之流,还是要和难民发生接触,做这些防范非常正常。 这名女子也从下面人手里搞了一套防疫服,靠着这衣服保护,大胆地跑出来看难民。但是问题,也就是这么发生了。 就在她前天看望难民的时候,居然遭到了一群难民的纠缠。那些难民都是些青年男子,见到美丽的大家闺秀,就起了些念头,纠缠个没完没了,跟着走了好远。如果不是女子当时身边带有两名护卫,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黄家不是蠢人,由于赵天霸的危机在,于这件事没有过分追究,人没有吃亏就好,并没有非要找到人算帐。可是等到这事发生之后,昨天晚上,那位小姐居然失踪了。 这一来便是无法容忍的大事,黄家家主黄成虎发话,必须找回自己家的女人,顺带要给难民足够的教训。如果不是考虑到赵天霸的事,现在难民这里就不是有人被打伤,而是要出人命了。 提刀押人的护院里,就包括了前天和黄小姐出来放粮的护院,他们对于那些跟随的青年难民实际也是认不太清,只能凭借印象,把相像的就抓起来。那管事道:“其实人现在也没抓齐,状元公来了正好,请您发话,派人帮着我们把嫌犯都抓起来,早日救回我家小姐再说。” 冯素珍皱起眉头,“怎么发生了这种事?这确实本县失察,应当先向黄老爷赔罪。” “不,我家员外没有这个意思。事情发生在西城,那里是我们自己人负责的治安,怎么也怪不到状元公头上。” 柳长安道:“是了,既然知道事情发生在西城,你们就该知道,难民是进不去西城的。又怎么认定,是难民做的这事?” “柳师爷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心地善良,她前天到这里来,是因为难民里有个小崽子摔断了腿,小姐好心的送些跌打药过来,又给他家送吃的。然后就被这群白眼狼惦记上。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这群穷鬼,也配觊觎我们黄家的女子?出了前天的事以后,家里就不让小姐再往难民这边来,只怕是小姐心太善,还要看看那人怎么样,结果……就出了事。” 柳长安思虑片刻道:“那负责西城门禁的护卫,可曾发现黄小姐离开西城?” “这倒不曾见。不过柳师爷您是知道的,西城的通道有好几条,尤其是对于小姐来说,她知道的路更多,想要走,怎么也走的成,光靠护卫是拦不住她的。” 柳长安道:“那既然如此,现在当务之急就不是抓人,而是救人。总要把小姐救出来,再做其他的计较。我可以在这里表个态度,如果真是难民做的这事,不用员外,我就要把他们扫平!但是在那之前,总得先查个水落石出,您觉得如何?” 第267章 觅芳踪(二) 借粮事件后,四大家的人对柳长安都比较信服,像是张天化为了柳长安揍了自己儿子,一般的管事当然不敢以幕僚师爷看待柳长安,再者他的意见很有道理,那名管事也无话说,只是派了个护院去通知家主。 柳长安带着几名捕快走过去,那些难民里立刻有人道:“柳师爷,这是柳师爷啊。柳师爷你要评理,他们来了之后不问青红皂白的乱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他们说的什么小姐啊,什么女人啊,我们怎么知道?” “别急,一切都会查个水落石出。谁的过错,谁都要承担,没有人可以逍遥法外。”柳长安转头望向护院,“谁前天陪黄小姐来的这里,过来我有话说。” 两名护院走过来,向着柳长安施了礼,柳长安问道:“你们昨天是到的哪个窝棚,大概还记得地方吧?” 两人指了指一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没有窝棚了。本来就是临时搭建的住处,质量很差,再被刻意的针对,很容易就变成了废墟。一个断了腿的孩子,在地上嗷嗷痛哭,在其身旁则是个被打翻在地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又挨了打,模样凄惨的很。 柳长安看看位置,“这里是大洪乡难民的聚集地,那这一片的甲首出来跟我说话。” 不同于大周官府一般的管理办法,柳长安的难民块状管理,最大的好处就是把难民按着来源划分指定区域居住,每一片居住区都有甲首负责。甲首的人选,一般都是年纪大的老人,知道的事情多,威望也多少有些,但是又不具备对抗官府的能力,算是最好管理那一部分。 这一片的甲首踉跄着走出来给柳长安见礼,又道:“小三子家我是认识的,他的娘死了,两个姐姐为了让家里人活下去,就把自己卖到了……总之就是那样子了。现在就剩下爹和他两个,真的很可怜。他摔断腿,是给衙门做工时摔的,他那么小,又饿着肚子,哪有力气做工?可是为了换粥喝,就只能这么办。后来确实有个女子来看望过他,还给他家送过馒头,可是这也不是他们的罪过啊。这些人一来,就拆了他家的窝棚,还打伤了他们父子两个,实在是太过分了。” “没问你那些。既然是大洪乡的地方,那罗唣黄小姐的是谁,把名字告诉我。这个时间不去做工的人,应该不难找吧?” 老人面色有些为难,过了半晌才道:“这……实在是说不好。虽然这一片是大洪乡住的,可是其他地方的后生要来,我们也阻止不了,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人呢?这说不清楚的。” “其他地方来的人是有可能,但是突然来到这里盯着黄小姐,显然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这种消息没有本坊的人通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你可以说你不是都认识,但是如果说一个也不认识,那未免是太小看官府了。到了现在你还不说是谁,那就别怪人家砸你们的窝棚,抓你们的人。你可知道,那是个千金闺秀,现在下落不明,你还要包庇?” “他们那些有钱人抓走我们的女孩子也不少,也不见衙门找过。”难民里有人嘀咕道:“这几天我们这里也有一些女孩子就不见了,衙门也不当一回事。大家都是人啊,为什么他们的女人就比我们的金贵?” 柳长安转过头,向着那说话的方向看过去。“这话有道理!那么谁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呢?请出来让我看一看,也让我认识一下这样的高人可好?” 没有人出面。大家不是白痴,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来当出头鸟,等着被衙门收拾。再者这段时间衙门以霹雳手段行事,收获的评论殊异,但是起码的共识已经达成,都知道这衙门手段狠敢杀人,这师爷又是衙门里实权人物,谁敢得罪。 柳长安等了片刻,摇头道:“看来我高估了你们的胆量,只敢说不敢出来对质啊。我告诉你们,认清自己的身份,没人请你们来这里,也没人欢迎你们来这里。既然选择当难民逃难接受官府救济,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其实现在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去跟着赵天霸当反贼,然后被一箭射死。再不就是回乡去种田,或许瘟疫已经过去了,回去很安全也说不一定。选择留下,就要承担代价,其中一部分就是遵守法纪。而一个女子不被骚扰,是最基本的法纪之一,你们的人失踪了,我们会去找,找不到不等于不能找其他人。你们每天吃的粥里,就有黄家出的米,所以衙门找黄家人就是比找你们的人用心,这有什么问题么?现在,告诉我到底是谁去招惹黄家的千金?如果再不说,那今天整个大洪坊的人没有工作,也没有饭吃!” 见他发了怒,那甲首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地上躺着的男子中,忽然有人道:“别逼甲首了,那天追那小娘的人里,有我一个。我今年二十六了,还没娶到老婆。她那么俊,我想要她做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对么?大家闺秀了不起?不一样要嫁人么?我就是想要睡她,可是一手指头也没摸到她,这也有问题?” 黄家的护院已经扑出来,拖着这人就要打,柳长安却摇头道:“住手!暂时不急着打,让他说出那天一共都有谁一起骚扰黄小姐,再指出他们住在哪,我们挨个窝棚去找人。” 几名男性衙役走过去,从护院手里把人抓过来,他们出手其实并不比护院轻到哪里去。陈家姐妹此时也恨恨道:“这些人太可恶了,黄家姐姐那么善良,他们却这么回报她。” 那男子却极是剽悍,并不肯服软,大骂道:“善良个头!凭什么她就可以不干活还有饭吃,又能让自己又白又嫩,我们就要每天风吹日晒流汗流血,才能赚回来一口粥吃。女人给男人睡天经地义,老子是个男人,我想要女人!因为穷娶不到媳妇,那些大户人家就是欠我的,要他们的女儿给我做老婆,也是还债。” 柳长安点点头,“说的好,拉下去打!先打二十大板,打的用力些!接着让他指人!” 第268章 觅芳踪(三) 黄成虎乘着轿子赶来时,动刑已经结束,衙门的二十大板神鬼难敌,一通板子下去,那男子已经去了半条人命。至于一起跟随骚扰黄氏的人,有几个其实他也不认识。这些难民之前也没有特别深的联络,无非是在这个环境里,彼此有着接近的诉求近而成为朋友,于姓名或者住处也说不清楚。 靠着人指热的方式,当天的人一共找到七个,其中四个是大洪乡人,另外三个的住处也离他们不远。其中两家的窝棚已经捣毁,其他人则顺着路找过去,一家家开始翻动。一番搜查下来,只找到了一件女人的衣裙,但是这衣裙做工很差,肯定不是黄家人穿的,与这案子没什么关联。 柳长安望着黄成虎道:“黄老爷,事情现在不能说和这些人没有关系,但同样也不能说,就一定是他们做的。如果黄老爷相信我,就请让衙门接手这件案子。我不敢保证什么,但一定会保证,还黄老爷一个公道。” 黄成虎点点头,“柳师爷,其实在以前,平遥这里有个规矩。涉及西城的事,我们自己负责,西城以外的事,衙门做主。但是陈兄当日都给衙门面子,通过打官司解决问题,黄某也没有道理特立独行。我相信,柳公子和状元公,都是懂礼的人, 不会偏袒这些穷鬼,不顾我们士绅的乡愿。这案子,我愿意交给衙门负责。” “实不相瞒,敏儿虽然只是个小枝女子,但是其父与我关系最厚,当日行商时,路遇盗贼,她爹为了救我,丧命于贼人刀下。她爹死前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女儿,我也在她爹灵前发过誓,一定要照顾好敏儿,让她嫁一个好相公,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让我将来以何 面目见她死去的父亲?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柳公子把人找回来,至于另一个要求,就是凶手,一定要死!不管牵扯到谁,都 要死!”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如果黄小姐有什么闪失,我会让那些人碎尸万段。不过在那之前,柳某先有个请求,就是今天的事,要有个交代。” 柳长安指了指那片废墟,“这里不是西城,是衙门的地盘。把这些人迁来这里时,衙门对他们有承诺。他们固然不许随意走动,但是只要待在这里,衙门就有义务保护他们平安。贵府的人寻人心切,这个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到这里随意抓人打人,甚至提着刀斩人,这未免过分了一些。像是小三子父子两个,黄小姐看望他们,这是黄小姐仁义,不是他们的罪过,因为这个就对他们动手,这不但有违法度,也有伤黄小姐一片仁厚之心,黄员外以为如何?” 黄成虎愣了愣,柳长安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极照顾士绅情绪,从没想过他会为难民说话。这番话说的也颇合情理,让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道:“这确实是黄某寻人心切,手段太冒失了些,但不知柳师爷以为,该当如何?” “请贵府的人负责把这些房子修好,确定与这事无关的人,赔偿一笔伤药费。还有,今天这些人的口粮,每人要增加三两, 并且立下保障,今后凡是涉及到难民的问题,请交给衙门解决,四大家不得实行私刑,黄员外以为如何?” 于黄成虎而言,这些米粮赔偿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比起经济损失来,面子上的关系更大。可是对比起救人,这些也都可以暂时不考虑。再者眼下有最大的危机在,要想保住基业,不管是衙门还是这些胡人骑兵都得罪不得。黄成虎思忖片刻,点头道: “一切都听柳师爷安排,黄某保证只要衙门主持公道,就不会让自己的下人到这里来校闹。” “多谢黄员外给面子。”柳长安笑了笑,又对一干难民大声道:“你们听着,今天这件事是一起意外,不管是衙门还是几位员外还是你们,都不希望这一切发生。所有的错误,都会有人来承担责任,今天这个错误,应该承担责任的人,就是那些心怀不轨,对女子出手的恶棍。朝廷不欠任何人一个妻子,几位员外更不欠,娶不到老婆要怪自己,想要靠掳人得妻者,注定要受王法制裁。黄小姐是个好人,她不该承受这种命运,这是不公平的,所以衙门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找出来,这是前提。一般而言,衙门要解决这件事有个最简单的办法,抓人用刑。不说就打到你说,打死一个就换一个,直到找到人为止。可是李大老爷宅心仁厚,不会用这种手法,我们会花费时间精力把人找出来,给几位员外交代。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也会影响双方之间的信任,如果迟迟找不到人,几位员外心里会不高兴,接下来就不会拿米出来给掳人的恶棍来吃,所有人就都要饿肚子。”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不公平的,因为大家都是好百姓,奉公守法,从没想过做坏事,跟着这些坏人受牵连,这未免太不公平。可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大家不想受连累,想要吃饱肚子,就请跟这些恶棍划清界线。不管是检举那些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罪犯,还是提供黄小姐下落线索,都可以得到一笔赏金,我保证衙门可以如数兑付,数字可观。同时,衙门还会保障他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只要有人能帮助衙门找到黄小姐,他就可以得到一份工作,一份真正的工作。” 黄成虎在旁立刻道:“不错,谁如果能帮我家找到人,我黄家给他一个管事来当!” “大家听到了吧?黄家的管事啊,机会很难得的,自己把握住。现在呢就是这样,跟着那些人一起,就要饿肚子,跟着黄老爷呢,就有饭吃还有工作。话就说这么多,其他的,你们自己选择!” 柳长安吩咐了这几句,又对黄成虎道:“黄员外,我想要去一趟西城,到府上附近去看一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怎么?这事与我家里还有什么关系?事情出了以后,家里已经找遍了,肯定人不在家里。” “不到地方我也不敢打包票,但是不管怎么样,贵府上都该看一看,如果可以找到蛛丝马迹,或许更有利于找到人,黄员外以为如何?” “既然如此,就请柳公子随老夫一起走吧。” 柳长安回头招呼道:“唐水、大妹,小妹你们跟我一起去。” 第269章 觅芳踪(四) 失踪的黄淑敏于黄家虽然远房小枝女子,可是由于黄成虎与其父的交情,其在黄家也享受小姐待遇,住处距离黄成虎本宅并不甚远,亦是深宅大院,高大门楼。其父已逝,母亲尚在。这个妇人是张家的女子,但是见识和气度与普通妇人相比,并没有多少优势。独女失踪的消息,已经彻底击垮了这个妇人,人在那里就只是哭,见到黄成虎,也没有话,依旧哭个没完。 这种大家族的妇人自然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失踪整晚意味着什么,即使人救回来,多半也是活不成。这个妇人原本是什么样子柳长安不得而知,可是现在看来,她满头银霜的样子,仿佛黄成虎母亲这个辈分的人物。 “柳公子你也看见了,她的年纪其实比我还要小十来岁,往日里身子也还算强健,可是自从敏儿一晚未归,只一夜光景,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人找不回来,我怕她撑不了太久。” 他叹了口气,又道:“黄某的名声算不上好,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如果真是一颗善心对人,只怕早被吃的连渣都不剩。可是对这个侄女,老夫确实总是有一颗不忍之心,希望她能过的好嫁的好,这样我下去以后,才有脸见我那死去的兄弟。我也可以对柳公子说一句实话,一个未婚女子一晚未归,是什么下场你我心里清楚,家里也有人劝我不必再找,任她自生自灭。可是我不这么想,甚至我也没想过要她一死以保全名声之类。只要人可以找回来,我会为她找一个相公,一个不会也不敢嫌弃她的相公,再送她一大笔钱,让她离开这里,找一个地方隐姓瞒名安心过好下半辈子。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她活着,只要人活着,怎么都好。柳公子应该明白的,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越早找到人,她受的伤害就越少,得救的机会也越大。” 柳长安点头道:“黄员外所想,柳某心里清楚,不过我也要对员外说一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如果盲目求快,反倒会耽误时间。请相信衙门,有能力找回小姐。” “好,我相信柳公子不是等闲之辈,只要可以找回我那侄女,老夫送一匹好马给你。” “多谢厚爱了,不过眼下还是找人要紧。大妹小妹,你们去小姐闺房,检查一下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再把小姐身边的人找来。带上我给你们准备的东西,按我教你们的做事。” 四大家通家之好,陈家姐妹对黄府实际并不陌生,与黄淑敏也是认识的。一听到吩咐,两人立刻就向着闺房走去。黄成虎一愣,“柳公子,你找人为何要在家里先找?人如果在闺房里,我就不必大张旗鼓的找人了。” “黄员外,这事现在还说不好,等到找人之后,小生再细细解释。现在就只请教黄员外一个问题,小姐可曾练过武功?” “敏儿……她对于武功没什么兴趣,只是练过一两套家拳,也是强身健体,不能和人争斗的。” “是了,小生看这宅院也甚高大,黄小姐既然不谙技击,又如何离开院落呢?我们也知道,难民是进不了西城的。至少,这府里有人为她离开提供了方便,我们首先,应该把这个人找出来不是么?” “这……倒是老朽未曾想到之处,多谢柳公子提点。不过就算是有人放她走,也是她想着那受伤的小畜生,想去看望,与她失踪应该没有直接关系吧?至少从找人而言,没什么帮助。” “员外,话不要说的太死,等到勘察之后,我们再做道理。阿水,做事!” 唐水点点头,开始在四下勘察,找着什么东西。黄府护院里不乏技击高手,身手比唐水高明的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对于她做的事,大多数人还是看不明白的,看着一个女人在房上上上下下,时而跳上墙头,时而又跑去角落,时而又找仆人问什么话,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但是人既然是柳长安带来的,他们也不好提什么意见,只好装做没看见。 黄成虎见多识广,皱着眉头道:“唐捕快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老朽见过衙门里一些老公门做事,也有类似的手续,不过做起来不如唐捕快细心。” “是了,女孩子比男人的优势之一,就是够细心,不怕麻烦。尤其是为黄老爷这种与官府合作的士绅做事,我们就更要细心些了。阿水,有什么收获没有?” 唐水这时正从一棵树上下来,到柳长安面前道:“相……师爷,我检查过了,墙头没有攀爬痕迹,也找不到踏脚石,可见小姐不是翻墙出去的。问过仆人,小姐昨天没有开大门,可见不是走正路离开。后花园角门,有开过的痕迹,那里据说多年不曾开过,门闩门轴都已经腐坏,可是我刚刚发现,那门轴和把手处,有被人擦过的痕迹,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 “做的好,回头有赏。” 正在这时,陈家姐妹也跑了回来,听到赏字,陈大妹笑道:“赏什么?有没有我们的份?要说查案呢,我们姐妹可也有收获,比起唐捕头可能还要出色呢。” 黄成虎急道:“两位世侄女,你们找到什么东西?” “回世伯的话,我们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找到,才是最大的收获。敏姐的闺房我们仔细查过了,金银细软全都没有,一起失踪的,还有许多丝绸以及一些好面料的衣服,连柳师爷写的那几个话本,都不见了。我们可知道,敏姐是很喜欢看柳师爷话本的。世伯请想,如果敏姐真的是去看那个小孩子,她有必要带上全部细软,更别说那些话本了。” “所以?” “所以,敏姐的失踪,我们看根本不是失踪,而是……私奔!”两个女孩异口同声。 第270章 鸳鸯劫(一) “私奔?这简直荒唐,敏儿平素最守规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不会……绝对不会的。”黄成虎连连摇着头,就连黄淑敏的母亲,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黄成虎道:“我已经给敏儿找好婆家了,就是李家的十三少李展,阿展与她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而且人品相貌都无可挑剔,在整个李家而言,也算是青年才俊,他们两人绝对可以算是郎才女貌,她怎么可能私奔?” 陈大妹道:“世伯,我们和敏姐的交情不算太深,我们喜欢打打闹闹,敏姐喜欢安静,所以大家来往不多,很多事我们说不好。可是您自己想想,这种情形是不是与情郎私奔?” “是啊,世伯你太一相情愿了,阿展表哥的人品是没得说的,可这不代表敏姐要喜欢他啊。说不定敏姐心有所属,早有意中人,所以我们把她带来了,有话只管问她就好。” 两人推搡出来的是个中年妇人,相貌平平,但是穿戴颇是华丽,一望可知不是个普通下人。那妇人一出来就叫着冤枉,对黄成虎和那老妇人道:“大老爷,太太,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二位小姐到闺房的时候,我正在那里想找些小姐的东西,也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可是她们进门没说几句话就乱翻东西,接着就把老奴拉来了,说这事只能问我,这是从何说起啊。” 那老妇人也疑道:“柳公子,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是珠妈,是敏儿的乳母,与敏儿情同母女,你们怎么会疑心她?” “才不是疑心呢,我们这一路上问了几个下人,大家有的伤心,有的是不知所谓,只有这个珠妈眼神闪烁,分明是在害怕。柳师爷教过我们的,这叫做什么心理学,姐姐是这个词吧?” 陈大妹拍拍妹妹的头,“别淘气,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还用银粉试过房间了,整个房间里的掌印来自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敏姐,另一个就是珠妈。在箱笼,柜门这些地方,掌印最多的就是她,甚至我们去的时候,她也正在偷偷翻东西,这难道不可疑么?” 那妇人连忙道:“冤枉,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二位小姐,你们就算要罚,也只管寻个由头处置了我就是了,左右是个奴仆而已,不当什么。可是何必要把这事推到老奴身上,那什么银粉,老奴从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看你们拿个刷子在房间里刷啊刷的,就说我有嫌疑,这岂不是冤杀个人了?” 黄成虎不理会这妇人发泼,而是看向柳长安,“银粉辨形……这难道是京城里新出来的法子,怎么老朽闻所未闻?” “不错,这法子出现的时间不长,说来惭愧,正是学生研究所得,于安乐千岁珠宝失窃以及一桩关系到学生的杀人案上,有所帮助。按学生想来,小姐的房间应该每日都有人打扫,一般而言,完整的掌印就很难留下,唯一能被采到的,就是昨天打扫之后留在那些家具上的手印。由于昨天晚上小姐一晚未归,发现之后即行寻找,随后就开始找人,自然没人顾的上收拾房间,所以那些掌印还是完好的。而天那么晚了,这位珠妈人留在小姐闺房里不奇怪,可是她的手去摸那些箱笼或是柜子,这就有些奇怪了。” “大老爷,您要给老奴做主啊,老奴在黄家做了这么久了,是什么为人您是最清楚的,您不能让外人随便就把脏水往老奴头上泼啊……” 黄成虎扫了一眼啼哭不止的妇人,厉声道:“住口!” 他虽然是个商人,但是出身将门,于治家上亦有军班遗风,家法如同军令,一声之威不逊元戎于中军宝帐发号施令。那妇人正哭的起劲吃这一喝,竟是生生给吓了回去。 “我的时间不多,耐心也很少,问题之问一次,你自己听好。小姐到底是怎么离开的房间,又怎么离开的黄府,她的财物哪里去了,你的手掌印为什么出现在那些地方。现在把这些问题回答给我听,如果你说你不知道,或是继续撒泼打滚,我就叫黄富来处理。” 听到这个名字,珠妈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似地,周身一阵抽搐,身子不由自主地软倒在地, 放声大哭道:“大老爷饶命,饶命啊,老奴知道错了!可是老奴也是没办法,小姐是我一手带大的,在我眼里,大小姐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她对我说不想嫁给展少,如果非要她嫁,她一定会抑郁而终,我怎么办?只好为她想办法了。其实前几次出门看那些难民只是借口,大小姐只是想找到一条离开县城的路。现在听说外面打仗,但是连山那面通省城的路还是通的,大小姐就想借着难民区那边做掩护,一路跑出城。昨天晚上她要死要活的,我的心就软了,只好帮着她了。那些金银财宝是我帮她收拾的,毕竟她从小吃惯用惯,哪里受的了苦,等到了外面哪里都要用钱。至于后花园的门……也是老奴帮她开的。” 黄成虎闻言大怒道:“那你昨天和今天早上怎么不说?” “老奴担心大老爷带人去把小姐抓回来,一时情急搞出人命,想要等小姐跑远一些再说……” “混帐!”黄成虎飞起一脚将这乳母踢个跟头,又怒骂道:“那你对我说,她是和谁一起逃的,那个男人是谁?” “就是……就是在大老爷府上教过几位公子读书的卓风卓公子了。大小姐倾慕卓公子很久了,两人情投意合,早就私定终身……” “卓风!我宰了他!”黄成虎一声怒喝,就待招呼家人,柳长安却道:“黄老爷息怒,现在我们应该担心的不是卓风跑了,而是卓风还在黄府,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大妹找人去请卓先生过来,别提为了什么。” 陈大妹点头而去,时间过了不久,就见一个二十几岁长身玉面的书生,随着黄家下人赶来拜见黄成虎道:“东翁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黄成虎见了这书生,却也是惊惧远多于愤怒,颤声道:“卓风……你……你没走?” “走?走去哪里?请东翁名示,学生愚钝,不知东翁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271章 鸳鸯劫(二) “小生与黄小姐确实互有好感,早在两年前,小姐就私下里让人送一些东西给我,尤其是小姐自己写的诗,小生也会写一些诗文回赠。但是我们之间的交往,也仅止于此,内外有别,关防严密,小生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又如何能逾越这深宅大院。再者,我与小姐都非不知廉耻之人,哪能做出些不体面的事情,有损黄家家声。我只想着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黄老爷提亲,将小姐许配于我。又或者有朝一日于科举上得第,也可风风光光娶小姐过门。但是后来听说,东翁要把小姐许配李公子,我就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了。不管是比身份地位,还是其他东西,我都不如李公子,小姐嫁了我只会吃苦,只有嫁给李公子才能幸福,我就准备放弃了。黄小姐那里还是继续会给我写一些东西,但我再没有回应过,再后来,黄小姐也不再写东西来,我想大家的缘分仅止于此。至于私奔的事,这是从未有过 的想法,再说小生一介书生,离开黄府连就食之地都没有。眼下晋州又在兵荒马乱,离开黄府,我们能去哪里。” 如果不是柳长安在,可能卓风已经被愤怒的黄成虎直接打死。好在他把人叫来亲自审问,才让卓风从容不迫地说完他与黄淑敏交往的经过。黄成虎虽然被劝解着没有动粗,但人依然如同一头怒狮,须发皆炸,怒不可遏。 “懦夫!敏儿瞎了眼,才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懦夫!连私奔的胆量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追求我的敏儿!可恨老夫未能事先察觉,否则一拳打死这个畜生!敏儿……这丫头也是太傻了,既然她喜欢这个书生就说啊。虽然他没用,但是只要敏儿喜欢就好了,从小到大,她哪样喜欢的东西我没有买给她?我以为她没有喜欢的人才安排的李展啊,如果知道她喜欢书生,我就提亲了。卓风!” 黄成虎怒喝一声,“你给我听好了,最好求神拜佛,我那侄女没事。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把你斩成十八段下去陪她。如果她可以回来,你们就成亲。” “黄老爷……” “没什么可说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柳长安咳嗽一声道:“黄老爷别急,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定亲,而是找人,与其为难卓公子,还是早点把小姐找回来为好。” “这……这可怎么找啊。敏儿等不到这个书生,一气之下走去哪里都有可能,眼下兵荒马乱,如果她遇到那些反贼,可怎么是好?” 柳长安道:“黄老爷,小姐出走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早有打算,从她挑选时机以及筹备钱款一事就可以得知,小姐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试想,如果是没得到一个切实的保障,她怎么会兴冲冲地出走?而根据卓风的口供,他与小姐已经几个月没有联络过,小姐会和一个几个月没联络过的人一起私奔?这是否符合常理?” “这……老夫已经被吓糊涂了,方寸已乱,一切都听柳公子安排。我黄家人力物力,任柳公子调动,只要能把人找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柳长安点点头,对唐水道:“去把珠妈带来,从现在看来,所有的疑团,都只有这个妇人才能解开。” 再次被带上来的珠妈依旧恐惧万分,人一上来就瘫软成了一团,连连求饶,乞求着原谅。柳长安道:“珠妈,我是外来的,跟你们不熟,于你与这家的关系也不清楚,所以我的问题就没那么麻烦,只是简单的问你一些问题,如果你不认真回答,我就只好让黄老爷来问。他现在很生气,如果他来问,态度和手段上,都不会太友善,希望你能有心理准备。首先,你能告诉我,小姐的书信是谁负责交给卓风的么?” “是……是老奴。老奴既是小姐的乳娘,可以与小姐随时见面,年纪也大,到外面跑跑上房也没关系。大老爷府里我也可以常去,因为我的儿子就给五少爷做书童,通过我儿,就可以把那书信交给卓公子。” “那好,你可知几个月前小姐与卓公子就停止联络一事?” 珠妈摇头道:“不对,这是卓风在说谎。小姐与他的联络从来没有中断过,即使已经许配展少,小姐也没中断过与卓公子联系,卓公子也一直与小姐有书信往来。其实小姐一直想着与卓公子见面,把话说清楚。可是一来门禁森严,二来就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整个城里都不太平,他们两人也找不到时间。就连私奔的事,也是卓风提出的,否则小姐怎么会想到离家出走?” “珠妈,你这话说的确实很难找证人,但是这里有个最简单的常识问题。如果如你所说,是卓风引诱小姐私奔,那他为什么现在还在黄府,而不是逃之夭夭,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这……这也不奇怪啊。卓风肯定是见小姐带了那么多财宝,心里生了歹念,把财宝夺了,把小姐害了。自己留在府中,为了让大家不怀疑他,等到风声过了,人就会跑,我那可怜的小姐啊……” 柳长安哼了一声,“是么?我却有另外一个解释,当然这个解释现在说出来是没用的。阿水,你去一趟黄老爷府上, 让他们把珠妈的儿子找来。” 两座府距离不远,可是唐水这一趟去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满面焦急地回来道:“黄老爷府上的人找了好几遍,怎么也找不到珠妈的儿子,不知道人到哪里去了。” 黄成虎此时略微冷静一些,脑子多了几分清醒,听到这样的回复心头雪亮,霍然起身道:“来人啊,传我的话,黄家所有人开始给我找,找到那个杀才四宝的下落,找到之后把他提来见我!” 他又低头看向珠妈,两眼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珠妈,我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陷害我的侄女,你可知死字怎么写!” 珠妈愣了愣,脸上的哀容渐去,反倒露出一丝冷笑。“黄老爷,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说实话。过了这么久,生米早已经煮成熟饭,我儿做定了你黄家的女婿。如果你不想看你侄女变成寡妇,就对我儿子好一点,至于我么……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只要我儿可以不用再做奴仆,可以当人上人,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第272章 鸳鸯劫(三) “黄老爷,那个四宝生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其实我也记不得了,黄家这么多下人,哪里记的清楚。好象黑黑壮壮的,说是我儿的书童,其实也只是干些粗笨的力气活计。柳公子,现在问这个……” “这一点很重要。珠妈,你再怎么嘴硬,我想你的如意算盘也要落空。你这个人心地不好,小姐拿你当母亲看待,连私奔这么重要的事也对你说,可见对你的信任和依仗重,你又是怎么回报她的?从一开始,你就充满了算计。原本你负责传书递简,或许只是贪图一些报酬小利,可是随着时间越长,尤其是卓风开始回避与小姐的接触时,让你看到了可乘之机。你认为, 你儿子的机会来了。他既然给五公子做书童,多半认识字,所以由他冒充卓风,继续与小姐保持联络。至于方式,或许你儿子外拙内秀,能模仿他人笔迹也有可能。总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 “如果那个叫四宝的确实玉树临风,那黄小姐的处境就很危险。卓风卓公子最大的优势……大概就是英俊吧,另外就是有学问。如果四宝也符合这两个要素,黄小姐被人所愚的前提下,完全可能中招。但是既然这家伙又黑有壮,粗蠢不堪,那就不用担心了,黄小姐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 “我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珠妈也明白,用正常手段,她儿子和黄小姐不会有任何瓜葛,所以才出了歪招。也就是这个私奔的计划。从卓风不与小姐联系开始,那四宝代替卓风与小姐笔谈,只怕比当初更为热情。毕竟卓风是个君子,而四宝只是个一心想要人财兼得的小人。对小姐而言,只以为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却没想到一直信赖的乳娘,实际已经出卖了自己!乃至这个所谓的私奔计划本身,就是个陷阱。” 珠妈此时却是彻底没了惧怕之意,反而冷笑道:“柳师爷你果然很聪明,如果姓卓的有你一半精明,就轮不到我儿子当新郎了。可是就算你看出来又怎么样呢?过了夜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女人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被男人按住,还不都是得认命?黄老爷,你应该知道你的侄女是个死心眼,她的身子归了谁,就是谁的女人,你舍得杀了我儿,让她难过一辈子?” “老乞婆,你找死!” 黄成虎一身修为非同小可,此时足尖点地,人已经到了珠妈身前,手掌凌空下劈,直落带珠妈头顶三寸左右的地方,只一掌下去,多半就能取其性命,可是这一掌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珠妈冷笑道:“劈啊!你劈啊!劈了我,将来我儿子就会天天收拾那个小贱人为我报仇!你如果舍得你侄女受苦,就尽管劈啊。” “为……为什么?”黄成虎的手微微发抖,胡须乱摆。珠妈冷笑道:“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不再当奴才!我儿哪点配不上那小贱人?虽然他样子不好,可是男人要相貌有什么用?只要心地善良就好了。我儿子的才华比你的儿子和卓风李展都强,你儿子读书,我儿旁听,结果他学的比你儿子还要快。他写的字比你儿子和卓风也都好看,为什么那贱人眼里只有卓风没有我儿?就卓风那点才学,只好骗骗那些小姑娘,我儿子如果去考科举早就可以得中前程光宗耀祖了。就因为他是个奴仆,就没了科举之路,还要受人白眼,任人驱使如同牛马,我不甘心!我的儿子该做人上人,既然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就不会放过!你不要看现在好象那小贱人吃了亏,等到将来你会发现,真正能振兴黄家的,还是我儿!” “没机会了。”柳长安道:“如果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柳长安发誓,把你儿子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如果人可以救出来呢,你儿子也要受官法惩处。他先半辈子,就等着在牢房度过吧。” “我儿犯了何罪,你能把他怎样?” “犯了何罪?等你儿子到了衙门里,我会让他知道犯了何罪的。” 黄成虎咳嗽一声,“柳师爷,我们借一步说话。” “黄老爷不必了,您想说什么我很清楚,但是我要说,这种事不能妥协。黄小姐就算委屈嫁给这个四宝,也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卓风那里我去谈,他如果不想娶小姐,我就打到他想为止。小姐那边的工作,我来做,保证可以说服她。” 珠妈怒道:“姓柳的,我们家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你居然这么针对我们?我们想要过好日子有错么?想要不当奴仆有错么?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却非要破坏,你还有良心么?你要是敢坏我儿姻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唐水在旁怒道:“住口拉!你再敢骂我相公,信不信我打死你啊。” “阿水,不必理会,任她去闹,吃公门饭的,既要能听的了赞,也要能受的了骂,这门功夫不到家,又怎么做事啊。” 黄成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既为找到侄女下落而欢喜,却又担心侄女性情刚烈,一旦不堪受褥,后果不堪设想。时间就这么一点点流逝,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外面一名黄家管事从外面进来,神色很有些慌张,来到黄成虎耳边想要说什么,黄成虎却不耐烦道: “大声说!柳师爷不是外人,不必要瞒他。” “是……是这样的,我们的人在一处小巷里发现一具男尸,如果没认错的话,死的就是四宝。” “什么?” “宝儿!”听到消息的珠妈两眼一翻,先就昏死了过去。房间里众人都是一愣,情形似乎变的更复杂了。原本以为找到四宝就能找到黄淑敏,不想横生枝节,居然四宝死于非命,转了一圈,一切就回到了起点。 黄成虎道:“可有敏儿的下落?” “那……不曾找到!” “废物!全都是废物!柳公子,还要麻烦你一趟,请你到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只要找到我侄女,我必有重谢。”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阿水,大妹小妹,我们走!” 第273章 鸳鸯劫(四) 尸体所在的地方,距离黄宅约莫五里左右,不算十分远,但是位置很有些偏僻,已经靠近了西城一侧的城墙。由于整个西城是四大家控制的一方天地,包括城墙在内,官府也不参与维护,都是由这几家大户自己负责,于这一带,柳长安也没来过。 这里少有行人, 即使大白天也很少有人路过,路边杂草丛生,高度齐腰,一股难闻的味道直冲鼻端。黄成虎边走边解释道:“这里是条粪路,西城每天的便秽之物,经过这条路运出城,除了固定时间走那些大车之外,其他时候这里没什么人往来,西城人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会没事往这里走,至于外人就算到了这也没什么用,所以平日不会有守卫在此。” 柳长安一边挥着扇子扇去味道,一边四下看着,“这就是四大家在防卫方面的一个漏洞了。如果强徒做了什么案子在此藏身,你们第一时间观察不到,甚至不会想到这里是个藏身点。这里不会有人已经成了你们几家的共识,内心深处没想过要在这里布置防御,所以被人钻空子也就是早晚的事。按说既然要找黄小姐,就该什么地方都找,这里距离黄家只有五里路,居然没发现尸体,这个教训不可轻视。如果可以早一些发现尸体,也许我们就能节省更多的时间。” “是是,柳公子见教的是。我们几家家主回头要好好整顿一下家风,他们下面的人做事,实在是越来越不成话了。柳公子,这边请。” 那具死尸已经被拖出来,几个黄家的护院在那里围着又封了路。尸体的头部被人用什么东西砸烂,看不清五官,上身光着身子,皮肤黝黑,人也很强壮,基本符合黄成虎对四宝的描述。裤子脱到一半,直到膝盖处。 原本这种情形不大雅观,不适合几个女人看,尤其是大妹小妹是陈家嫡女,更不适合看这些。可两个女子却并没有害羞之类的情绪,反倒是津津有味地在旁研究着,“丑死了。” “是啊,这个多半就是那个四宝了。你看他的手,上面虽然有老茧但是不多,一看就知道干过粗活,但是活计又不是太重,很符合书童这个定义。” “他把裤子脱下来一定是不想干好事情,结果这个时候有人一下子,打碎了他的脑袋。干的好!” “你看他的手。” 死者双手紧握成拳,由于气味以及现在还在瘟疫期,几个黄家下人对死尸都离的很远,没有特别仔细检查。倒是陈家姐妹戴着皮手套掰开了死者手掌,在其右手里还握着一块彩色绸缎,比了比,似乎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体积不大,从颜色上看,多半就是女子衣服上的。 黄成虎脸色一红,“二位侄女,你们躲避一下,这种事交给男人做就好了。” “世伯啊,柳师爷教过我们,要做捕快一要胆大,二要心细,三要善于观察,四要不怕辛苦。区区一具死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个四宝如果现在活过来,我们也要打他一顿。看这块碎绸,多半就是从敏姐身上撕下来的,我想情形就是这样的。” 大妹边说边比画着,“我是敏姐啊,从家里跑出来,左看右看,看不到卓公子。” 小妹道:“这时候四宝出现了。”随即憋粗了一些嗓音。“是卓公子让我来接小姐的,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他。”随后拉起姐姐的手,做了个奔跑的动作。 “两人跑啊跑,跑到这里时,敏姐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卓公子怎么会在这条臭路上等人?于是小姐不肯再去,可是这个时候这个混蛋就凶相毕露,要对敏姐动粗,但是没想到,遇到了高手丢了性命。” 柳长安笑着看看两人,“你们两个活宝啊,也真是够了,不过分析的还不错,与我想的差不多。我只是有些地方不明白,黄老爷你是知道的,我是书生不通技击,打斗方面的事,就要请教您老人家了。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被武器还是真用巴掌打死?” 黄成虎低头看了看,“恩,这狗才确实死于掌力之下,杀人者用的是重手法一类的外家掌力,火候不差,是个技击高手。不知是何方高人救了我敏儿,如果他肯出来相见,黄某必有重金酬谢!再有,就是他救了人,为什么不送敏儿回家,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柳长安道:“如果是四大家的护院高手,肯定是要把敏小姐送回来的。现在没送人,只怕这个高手,未必是自己人。正如黄老爷所说,这里平日四大家没人关照, 尤其现在多事之秋,武艺高强的护院都要保护本宅,怎么可能随便来这里?请大家继续找,或许有收获。你们几个,去找。” “遵命!” 几个女子并没有嫌脏嫌苦,而是寻了几根棍子,开始拨拉草丛,又拿了磁铁反复寻找什么。见她们如此,那些男性护院就不好意思躲懒,只好跟着找下去。时间不长,唐水那里就有了发现。“快来,这里有东西!” 几人走上去,就见在草丛里,赫然发现半幅撕裂的衣衫色彩鲜艳,质地上乘。陈大妹道:“这是敏姐的衣服!怎么……怎么这里也会有衣服,那混蛋不是被打死了么,怎么还会有人脱敏姐衣服?” 柳长安的目光则锁定在草上,“你们看,这些草的样子……像不像有人躺在上面,以外力压过?大家仔细找!” 以这件衣服为中心,仔细寻找之下,很快又有发现。几件首饰藏在乱草里,如果不是仔细翻检,肯定不会被发觉。其中一件凤头钗做工精巧,一看而知不是凡物,黄成虎一见那钗,脸色就是一变。三两步过去,将钗抓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这是敏儿最 第274章 又一名高手 “大概情况是这样了,四宝刚刚要对小姐行凶,就出现了一个高手,打杀了四宝。但是他并不是要见义勇为,而是要取而代之。在杀死四宝之后,他继续对小姐行凶,只是把人带离了原地,随后扔在草丛里。这件衣服,应该就是在搏斗时被撕下来的,至于那些首饰,也是在小姐挣扎时掉的。这些草很锋利,还割伤了他们中的一个,或者都割伤了,所以草上有血。” 柳长安掰断一根野草,指着上面的血迹说道。“黄员外先不要急,现在急也解决不了什么,大家有点耐心,继续找。” “没错……继续找,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找到敏儿,谁能找到线索,有重赏!” 过了一阵,唐水那里也有了发现,在草丛中发现一件男子脱下的外衫,看质地很是粗糙,不少地方还有补丁或是破损,闻起来也有股难闻味道,与外面难民穿的没什么区别。黄成虎怒道: “绕来绕去,还是那些穷鬼做的!柳师爷,我想要衙门给我一个交代,如果衙门不方便出手,我就自己来。黄家丹书铁券在手,就算杀光这些穷鬼,也未必就要抵命!” “黄老爷别冲动,如果难民中有此身怀绝技之人,他第一要做的是想办法找饭吃。不管是做工还是做贼都有可能,最好的出路是来四大家当护卫。可是据我所知,到现在为止,四大家从未从难民里招取过任何一个护卫。” “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病,不管身手多好,也是不会用的。再者虽然在难民里发现几个身手不错的,距离高手也还差的远。” “就是这样了,既然如此,那就先别断言这人一定来自难民,也有可能他只是穿了一件难民的衣服。再者,黄老爷请想,如果贼人对小姐施袭成功,他有什么必要把衣服留在这里。” “恩?那柳师爷的意思是?” “等到搜索结束后,再做分析也不晚,现在我说什么,其实也不准确。” “柳师爷啊,看这里啊。” 大妹的喊声从草丛里传过来,几人一路奔去,只见草丛深处,一片草木四下歪倒,样子很不正常。黄成虎毕竟是习武之人,一眼就看出端倪。“有人在这里打斗过,而且打的还很激烈。”他四下看看,“其中一个是用剑的,剑很锋利,所以草不少都被削断了。” “是了,黄小姐不会武功,与人打斗的不可能是她。也就是说,又有其他高手出现了,这对于黄小姐来说,总是个好消息。” 黄成虎面色如铁,咬牙道:“我们西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不知是哪几路朋友,对我们四大家这么重视,接二连三赶过来。来的话也该上门知会一声,我们也好烹茶待客,这样偷偷来往,可不像个朋友的样子。” 柳长安提起鼻子闻了闻,“这里的味道,似乎比前面更重一些,这没道理啊。那些粪车走不到这边,仔细找,这附近肯定还有东西。” 草木拨拉,几个护院翻动着草丛,却找不到什么东西,大妹却道:“你们快看,这里的土像不像是有人动过?” 那里的草是拔起后又被硬插回上头,待的不牢靠,用棍子一扫,就自倒了,露出下面明显有翻新迹象的土壤。黄成虎不用柳长安发话,立刻道:“来人,去取 铁锹镐头来,把这里挖开!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找什么都找不到,要你们有什么用!” 很快,那块土地被挖开,紧接着就发现了土下所埋藏的尸体。由于埋的时间并不长,死尸没有太大变化,拉出来之后还可以辨认。黄成虎担心那尸体就是淑敏,先自过去看,等看清是一具男尸,就且出了口气。 “男的?大概是谁争斗杀人,移尸于此吧?这里看来是得派人负责巡逻一下,否则好端端的成了藏尸地,实在太不吉利。” 柳长安却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黄老爷,争斗杀人是有的,安排人巡逻也应该,不过这尸体对黄小姐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您看他的手。” 黄成虎低下头仔细观察着,这才发现,这死者双手粗大,不似常人,手掌明显比普通人来的发达。再看下去,见这个死者年纪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相貌很是陌生,之前应该没见过,身体健硕,一看就是个壮汉。与四宝一样上身精赤,下面裤子完好。致命伤来自两处,一处是咽喉,一处是太阳穴,都有利器袭击的痕迹,似乎是一剑割喉,一剑穿脑。 “这是……重手法?”黄成虎看看那男子的手,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他可能就是杀害四宝,又对敏儿不利的人?” “如果没错的话,就是他了。练这种功夫的人,手和普通人肯定有所不同,我想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了。方才那片草地我们也看见了,有人在打么,应该就是他与人交手,不敌被杀,又被埋在这里。所以说,从这点看对黄小姐可能是个好消息,不大可能接连遇到两批高手,都对黄小姐心怀不轨吧?再说我们看,如果依旧是个歹徒,其杀人之后,肯定选择对黄小姐不利,而不是埋尸,所以我相信,这次来的,或许真是救星。” “谢天谢地,黄家列祖列宗保佑,总算让敏儿遇到个救星。”黄成虎先是感谢了一阵上苍,又问道:“可是……可是既然出手的是好人,那为什么不送敏儿回家,她人现在又在哪里?” “这也是我所考虑的问题,人被救出来,按说最该回的就是家了。可是黄小姐偏生没回去,这多半是自己的原因。不过呢,人总是安全的,这就最好了。大家继续找,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至于黄小姐,人肯定不会离开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并不难找。” 他的话刚吩咐下去,却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看到雄霓跑过来,边跑边道:“柳师爷,太爷叫你回衙门,有人来衙门击鼓告状。” “告状?谁啊?” “黄小姐,黄淑敏!” 第275章 好姻缘(一) 于大家闺秀,柳长安见过的其实也不算少。像是杨柳,以及在京城时,因为开酒楼结交的达官显贵不少,加上京城风气开放,不少名门闺秀也会到酒楼用饭。柳长安既有才子之名,又有安乐公主这条线,不少贵女也愿意和他打交道钓金龟,两下的交集是有的。对于这个群体,他并不陌生,豪放大胆文静腼腆,各样的全都见过。 像是陈家姐妹,由于从小教育的关系,性格和行事上都比较男性化,有些像假小子,说笑打闹无所顾忌,偶尔要耍赖要柳长安请大家喝甜水吃点心时,与他打闹,甚至抓着他的胳膊摇晃也不当回事。与京城里一些武将人家出身的女子很有些相似处。 可是黄淑敏给柳长安的感觉,就与她们完全不同,或者说,她更符合传统意义上对大家闺秀的认知,文静庄重,不苟言笑。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朵空谷幽兰,让人一望就觉得她不是很容易相处。对于柳长安来说,遇到这样的女孩,他都会避开,免得被冰山冻伤。但是如果质量确实出色的,可能也会产生征服的想法,非要拿下再说。 四宝以及被击毙的那个无名高手,或许就是因为被她这种高冷的气质所吸引,而对她产生了侵害的念头和行动。不过现在看来,她衣衫完好,精神状态也没什么异常,说话条理清晰思维正常,大抵是没遭到毒手,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柳长安赶到时,黄淑敏已经到了一会,按熊霓说她直接到县衙门外打响了鸣冤鼓,随即通报了姓名。由于现在城里正在找这个人,冯素珍自然不会随便就处置,还是要柳长安回来才能定夺。 “她告状,告谁啊?有状纸没有?”柳长安来到冯素珍身旁,小声问道。 冯素珍摇头道:“状纸她没写,但是告谁说的很清楚。” “一告乳母珠妈伙同其子,意图间拐良家女;二告无名大盗挟技杀人于先,施强逼间于后;三告卓风,言而无信失约不至,致使自己险遭毒手;四告自己,背夫银奔夹带私逃,请求衙门判决,李黄两家婚事作罢,准李展自觅良配……” 黄淑敏的口齿很清楚,于诉求说的条条是道,情绪上也较为平稳,看不出半点遭受侵害后的样子。柳长安点点头, “黄小姐,你的诉求我已经听到了,至于如何裁决,那是衙门的事。我现在想要问问,黄小姐从昨天到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又遭遇了什么。” 黄淑雅的回复与柳长安之前的分析差不多,一直以来,她与卓风保持着书信往来的精神恋爱模式。初期卓风表现的比较内敛,按柳长安的话讲,就是比较怂。女方主动出击,男的畏首畏尾,很多时候不敢回应。可直到几个月前,黄成虎彻底定下黄淑敏与李展的婚事之后,卓风反倒变得热情大胆起来,不但会写一些比较露骨的情话,甚至还几次提出要与小姐见一面。 黄淑敏住处距离黄成虎家没多远,由于黄成虎对侄女的重视,护院对这处院落的防范很严,黄淑敏自然不敢让情郎来与自己相见,这件事就始终没成功。但是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她自然就在交流中流露出对这事的焦虑。尤其是随着一系列变故发生,黄成虎很想提前举办婚礼,把一切落实,这就更逼的黄淑敏想要谋求出路,重出困境。卓风于是就在此时,提出了私奔的建议。 按他的构思,两人带一笔钱跑到府城或是省城,过几年再回来,黄家也只能选择接受。黄淑敏本人也是一脑子浪漫情怀的小女人,对这个充满浪漫与冒险味道的建议自然乐于接受,接下来就醉心与情郎设计起逃跑路线时间及未来规划,而这一切的穿针引线乃至协助的人,就是珠妈。 她离开角门,遇到四宝时,也没想到上当,还认为对方真是配合卓风来接自己。直到来到那条僻静的小路,她才意识到不对,想要站住不做,可是四宝却已经等不及对她下手,接下来发生的,就是这个闺阁少女十八年生命中,从未遭遇过的变故。 “先是黑暗中有人跳出来,一掌打杀了四宝,接着拉起了我。我刚说了声谢谢,那人却怪笑两声,向着我的……胸前摸。”黄淑敏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他将我推到草丛里,我挣扎叫喊都没有用,就在危急之时,另一位英雄出现了。” “另一位英雄,何人?” “小女子亦不相识。只知那位英雄武艺高强,一番打斗之后,杀伤了两个歹徒,保住小女子清白。又将小女子救到一处民房内休息,更换衣服,还与我讲了很多道理。” “两个歹徒,你是说,还有一人?尸体何在?” “另一个歹徒似乎是给前一人望风的,之前没见到,直到两下动手时,那人才出来暗算。但是那位英雄武艺高强,早就有所防范,并没有被算计到,反倒是将那人也刺伤了。不过后来那贼人也很厉害,受伤之后落荒而逃,那位英雄也阻拦不住。只杀了一个,是民女动手埋的,如果要承担罪责,小女子愿意一力承担。” 柳长安一笑,“黄姑娘说笑了,杀歹徒天经地义,不需要承担什么罪责。至于姑娘所告之人,四宝已死无从追究,珠妈其罪非小,自当严办。但是说句实话,即便王法不办她,她怕是也活不长了。儿子就是她唯一的希望,现在最后的希望没了,她怕是活不了太久了。至于卓公子……他是无辜的,后来与小姐书信往来的,都是四宝而非卓公子。” “四宝?这怎么可能?那些文字……那字迹……” “四宝外拙内秀,或许确实有过人之处吧。我们已经安排人去搜查四宝的住处,想来可以找到证据证明这一点。” 黄淑敏似乎有片刻失神,但是随后又恢复正常,“原来如此么?看来是我错怪卓公子了,那就是小女子自己夹带私逃一事,请县太爷责罚。” 第276章 好姻缘(二) “责罚?笑话!我黄成虎的侄女,拿了自己家的银子跑出去,还用的着责罚么?”黄成虎这时从外面走进来,先是上下打量着自己的侄女,确定其无恙后,手捻胡须哈哈笑道: “敏儿,你一向听话,这次偶尔淘气,就闹了个大事出来啊。要不是柳师爷来的及时,伯父就要把那些穷鬼砍死几千个再说了。今后有什么事,你就该直接说出来,伯父会为你做主的。你不喜欢李展,那就不嫁李展,想嫁卓风,就说出来了,为什么要跑?” 黄淑敏的脸微微一红,“伯父……侄女知错了。侄女以为……以为伯父会嫌弃卓公子太穷……会想要顾及四大家的关系……” “笨丫头,难道在你眼里,伯父就是嫌贫爱富,只顾自己生意,不管敏儿幸福的老顽固?卓风这个畜生是很穷,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我黄成虎想要谁富,谁就一定可以富,再不行,我为他捐个功名很难么?我给了县衙门那么多米,买个监生头衔回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我不知道你有心上人,以为你和阿展很般配,所以才定这门亲,如果你当时说出来,事情就不会这么糟糕了。你啊,这次差点把你娘吓死,回去之后向她好好认错。至于婚事,你不用担心,一会我就去和李兄去谈,不会让你嫁给李展。” “谢谢伯父,可是卓风那里……” “没有什么可是,从小到大只要是你喜欢的,伯父都会买给你,这次也不例外。不就是卓风么,他敢不同意,我弄死他!” “不……我想亲自和卓风谈一谈。有些事我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我一相情愿,还是真的值得,我想要搞清楚……” “这种事回家去谈了,人家衙门是要办公的,哪有时间处理这种儿女私情的事,不要任性,跟伯父回家了。” “不伯父,我还是想在衙门里问清楚。其实我被救之后没回家,就是想要搞清楚,卓风到底对我是什么心思,李展的婚约又该怎么解决。如果这些问题搞不明白,我是不想露面的。可是那位救我的英雄说,衙门手段很厉害,这座房子待不了太久,就能把我找出来。如果是被衙门找到的,不但伯父会没面子,于我的婚事也没好处,所以我才来衙门打官司。也是想借着这个地方以及两位大人帮忙,让我明白和卓郎到底能否白头到老。所以我不想回家再去查这件事,请伯父谅解。” 柳长安笑道:“黄老爷且慢,这件事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总会是个麻烦。趁着现在把这件事理清也好,至于黄李两家婚事,衙门会出一个文书,让这桩婚事作废,也少去许多口舌。至于李老爷那边,衙门可以帮着黄老爷去谈。” 虽然黄淑敏是自己到衙门来的,但是如果没有衙门之前的工作,现在整个平遥县城一准变成沙场。何况黄淑敏亲口承认,是因为县衙门的关系,她才自己愿意露面,这也让黄成虎念一份衙门人情。再者之前的调查过程里,他也必须承认,衙门不但负责而且出色,表现出来的工作能力,足以让这位家主信服,因此也愿意给面子。 正如柳长安所说,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整件事等于悬而未决,将来再发生什么事,还是会有麻烦。还不如趁现在,把一切了解了为好。 他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切都听柳师爷的就是。” 柳长安道:“黄小姐,如果你真想弄清楚,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你要听我安排……” 过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卓风被两个衙役带到了衙门前院的配房里落座,他脸上满是汗水,人也很焦急,一见柳长安就问道:“柳师爷,听说找到了黄小姐的下落?她现在可好?” 柳长安脸上一脸严肃,先看看门外,随即带上房门,语气沉重道:“她……找到了,但是不好。一直以来珠妈的儿子四宝,冒充你的身份与黄小姐书信往来,并要她私奔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昨天晚上,黄小姐中计与之同行,等到发现是陷阱时,为时已晚。虽然后来有人击杀四宝,但是在那之前,一些事已经无可挽回。” 卓风的脸色微变,双手紧握成拳,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怒道:“这狗才……真该死!” “他确实该死,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此,而在于黄小姐。她一向信奉从一而终,认为此身已被四宝占去,就是他的女人,现在四宝已经被杀,她也要一死尽节。我们虽然暂时救下了她的性命,但是人的情绪很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发作,所以请卓公子来,就是想要商量一下对策。” “黄小姐……敏儿,她怎么那么傻!这种畜生,有什么必要随他共死?她是……是脑子糊涂了。”卓风恨恨道:“请柳师爷让我见见敏儿,我要当面跟她讲一下,这种人死了大快人心,不值得为他难过。至于为他而死,那就更是胡闹。从一而终也不是这么个讲法。” “这……恕我直言,这些道理我们衙门也讲过,可是她就是不肯听。还说出了这样的事,她已经没脸活在世上,天下也不会有男人愿意娶她,她只有一死才能安心。” “不!谁说没人愿意娶她,卓风不才,就愿意……”他说到这里,却停住了话头,柳长安目光紧跟着飘过来问道:“卓公子怎样?” “我……我倒是愿意,可是没用的。”卓风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样子很是颓废。“我这么穷,又没有什么文才,中了秀才已经很不易,举人根本没有希望。黄老爷不会答应把侄女嫁给我的,是我没用,是我配不上敏儿。是我胆子太小了,如果我一开始就想出私奔,那她就不会中四宝母子的计,也不会遭遇这一切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卓兄,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是我在问你,愿意不愿意娶黄小姐。当然,你要承担一些代价,黄老爷很生气,已经决定把黄小姐赶出家门,你即使娶了她,也得不到黄家什么助力,可能还会失去饭碗,你想好了么?” 卓风闻言反倒一喜,“当真?黄老爷当真要把敏儿赶出家门,这就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两个的事,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干涉,我就可以娶她了。柳师爷早点说,我就不用那么难过了,快带我去见敏儿,我现在就去跟她提亲。” 第277章 好姻缘(三) 一对男女执手痛哭,既是感慨劫后余生,也在感慨自己没有看错人。柳长安所说的事虽然是虚构,但是卓风很清楚,如果不是连续发生意外,那一切可能就变成现实,紧拉住黄淑敏的手不放,连连道:“我不会再让你出危险,不管是谁,都不会把我们分开了。” “卓郎……” 在窗外看着房间里两人痛哭的样子,黄成虎叹了口气,“我看来是老糊涂了,本以为是为了敏儿好,差点就拆散了一对佳偶。总算大错没有铸成,否则的话,纵死九泉,我也对不起自己那好兄弟。柳公子,这回的事,我要多谢你了,如果不是柳公子,恐怕事情就要搞糟了。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柳公子与驸马爷,这个卓风其实是个窝囊废。读书不怎么样,也不会干活,可是既然敏儿喜欢他,我就得成全他一下。你们看,能不能给他弄个监生头衔,就是捐监啊。那些粮食不用算借,算我出好了,就算为他卷个前程。” “这事……将来再慢慢议,总之这对小儿女受尽磨难,我也不忍心让他们过的太艰难,肯定会想办法给他们谋个安身立命的出路,黄老爷尽管放心。” “那就最好了。等到此次事了,你一定要来我家陪我好好喝几杯。我家中还有圣人所赐御酒,就当是敏儿出嫁的喜酒,你一定要来喝。” “一言为定,但是我也有个不情之请,要请黄老爷恩准。咱们平遥虽然有西城属于四大家,其他地方归县衙的老规矩。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座县城里,如果有半个城池不归衙门管,似乎总有些不大对劲,如果落到有心人口内,造出些谣言来,于几位员外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所以学生斗胆,请几位员外仔细斟酌,遇事找衙门出面比起自己解决,也未必就难到哪里去,效果上也不一定就不如。请黄员外得闲时,仔细斟酌一番,看看小生的话,是否有道理。” “柳师爷的话,老夫记下了,其实我四家亦是武将出身,如何不知朝廷典章。所谓西城归四大家管,西城之外归衙门管,最早也是因为地方官或昏聩或颟顸,皆无能之辈。管理不好地方,只知道要钱,我辈祖先一气之下,才定下这么个规矩,不与外面来往。如果所有地方官都能像驸马爷一样通情达理,又肯认真负责,我四家怎么会拒绝和官府合作?将来的事咱们姑且不提,只说眼下,只要是驸马爷在平遥一日,无所谓西城外城,我黄家所有人,都要遵守法度,归衙门管辖。谁敢再用私刑,黄某绝对不会轻饶。” “如此就最好了。像是那个珠妈,按照她的行为,贵府怎么对待她都不为过。可是既然是有王法的地方,自有法度治她,我会派唐水去带人,把她交给衙门论罪。还请黄老爷高抬贵手,不要擅自处置她,请放心,不会让其逍遥法外。” “老夫信的过驸马爷和柳师爷,你们自己看着办,老夫绝对没有二话。” 正在此时,房间门打开,笑中带泪,泪眼含笑的卓风与黄淑敏走出来,与几个人重新见礼。黄成虎笑道:“你们开心就最好了,卓风啊,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必再做塾师了,我会给你捐个功名,你好好读书,等到将来开科取士时下场得个功名,也可光宗耀祖。敏儿,你这回得偿心愿,可不许再随便逃之夭夭了。” 黄淑敏却摇摇头,“伯父,我方才和卓郎已经决定了,不能再依赖家里供养,而应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所以我们两个不会搬回家里去住,我会和娘见面,告诉娘我没事,然后我会搬出来。” “自食其力?你们在说什么?当然,你们懂事是很好的,可是也不用搬出来啊。我知道了,你怕伯父骗你是不是?驸马爷在这啊,有驸马爷做保,谁敢说谎,那便由驸马出面惩办。你放心,衙门的文书都出好了,没人敢再逼着你嫁给李展,再不行,你回去伯父就给你和卓风办喜事,这总可以了吧,总比你们两个就这么住到一起好。” 卓风脸一红,“员外,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黄淑敏道:“没错,我们两个虽然已经说好婚事,但不会急在一时。在几年之内,如果彼此都不能做出些成就来,也不会考虑成亲。我即使搬出来,也是自己住,不是和卓郎住一起。” 黄成虎越听越迷糊,“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那位英雄救了我之后,狠狠教训了我一番,又把我大骂一顿,说我没用,说我没有资格追求幸福。固然我敢反抗父母之命是好的,可是带的依旧是家里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是我自己赚的。如果那个包袱丢掉了,我就会饿死,即使卓郎跟着我一起走,等到金银使完,我们不是化为怨侣劳燕分飞,就是厚颜无耻地回家乞求原谅。这两条路,都不是自强之道。” “什么自强之道,不要理会他胡说八道了。习武之人功夫是有的,脑壳未必灵光,他们自己吃苦,看不得别人享福罢了。我黄家的子弟,生下来就是要享福的,不用理会他说什么。” “不,伯父疼我,侄女心里清楚,可是侄女也想做个有用之人,至少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证明自己能够养活自己。眼下衙门的女捕快还没有招齐,我想在衙门里谋一份差。虽然我不像陈家两位妹妹一样身怀武技,可是我能写会算,打的一手好算盘。眼下赈济灾民统筹钱粮,这些都是需要珠算的,我想衙门里总有我一口饭吃。我想要试试,靠自己的手,能不能养活自己和卓郎。如果证明,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生存,家里人将来就不会对我们的婚事有太多闲话了。” 黄成虎被说的一愣,以往在他眼里有些任性的侄女,今天竟然变得让他有些认不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他现在没办法下定语,只是隐约觉得,昨天晚上的遭遇,让这个大女孩开始在转变,变的比过去成熟,也有些不同。 冯素珍这时开口道:“黄老爷,小姐这个提议,倒也不失为一个上策。衙门里现在确实缺人手,如果黄老爷信的过下官,不妨就让小姐暂且在衙门里供职,等到将来,再慢慢做道理,不知黄老爷意下如何?” 第278章 又一名女捕快 “指望当衙役养活两个人,还要考科举,真是异想天开了。衙门的钱粮是不少,可是一份钱粮干这么多事,还是太勉强了一些。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大小姐,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最后还不是要黄老爷额外出一份钱粮,还不许我们告诉她。可怜天下父母心,黄老爷这个伯父,与亲爹比,也差不多了。” 书房内,柳长安、冯素珍对面而坐,提起这对小儿女,彼此都有些唏嘘。其实论年纪,这几个人差不多大,甚至卓风的年龄还要略大一点。可是在心理上,由于经过数次冒险,柳、冯两人都有些过于成熟,在他们眼里,像是卓风、黄淑敏这种,都属于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根本没资格算成年人,也不把对方当大人看待,谈论起来,完全是当小孩子一样看。 冯素珍道:“至少她肯做出一些改变,这就已经算是成熟了,比那些什么都不做的,还是要强的。这黄小姐挺让我感动的,为了自己的爱人,她可以赌上一切,乃至名节声誉都可以牺牲,这份胆量让我佩服。如果不是她命数好遇到贵人,现在只怕已经生不如死。只为着她这份决绝,我也想帮她一帮。” “这种人谁都想帮了,很正常。其实不光是她,你也不差。她可以为了卓风私奔,但是绝对不敢为了卓风冒杀头之险,冒名上京去考状元当驸马,更不敢单身赴险,到这等险恶军州来当官。一样是女人,比痴情呢,谁也未必比谁强多少,要说比胆量,你认第二,怕是很少有人敢认第一吧。” 冯素珍摇头道:“柳兄不必夸我,我的胆量没这么大。其实如果不是遇到柳兄,我怕是没命走到这里,就已经死在中途了。最早上京赶考,是凭一口气,另外就是无知,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如果再让我选一次,一定不会选这么冒险的路。等到了地方,其实我早就怕了。举目无亲,放眼皆敌,四大家也好,安定邦也好,就算是老师兄何应章,我又能对付的了哪个?也许人家大手一挥,我就死透了。能走到今天,全靠柳兄护持,要说胆量才能,自当是柳兄第一功。” “这就是你不懂了,我是你的部下,我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你的过失就是我的过失,领会这些才能当好上司的。今天这一天啊,也是很危险,好不容易把难民管住,差点因为黄成虎这一闹,引发新的民变。虽然赵天霸不像王者格局,但是他现在正在如日中天之时,如果有人被四大家逼的含恨投贼,联合赵天霸,事情就会变的很棘手了。只能说好险。如果黄淑敏真的被人间了,不管是谁做的,最后要承担的,其实都是我们。” “所以这次得感谢那位高人了。但是不知是哪一路的人,而对黄小姐出手的,又是哪一路的。” “出手的人,可能与控鹤监有关吧。”柳长安回想着黄淑敏的介绍,“她说那人使的兵器是双剑,还系有彩带,这个兵器……很特殊,我只见过一个人使,但是那人应该已经不出京做事了,所以是不是她很难说。至于这两个动手的人,恐怕与之前我们说的那个藏在难民里的贼人,是一伙的。他们对黄小姐出手,倒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想要挑拨离间,制造混乱,就像上次他们对阿水出手一样。” 冯素珍一笑,“可惜这次,人家有卓公子,我们的柳师爷不能再英雄救美,共谱良缘了。” “卓风那个废柴啊,我是让着他,如果我和他争……哼哼!”柳长安不服气地冷笑两声,又看看外面,摇头道:“不好,时间不早了,我得先回房了。今天阿水办差很出了番力,又是翻草丛又是验死尸的,我得回去慰劳慰劳她,免得她回头造反。这种事本来都应该是县官的工作,现在我代劳了,给你省了不少开支呢。” 冯素珍自然明白柳长安所谓的慰劳内容是什么,这种慰劳到底是慰劳唐水还是慰劳他自己,也就只有当事人说的清。今晚柳长安不在,自然就不会有人睡着了发疯乱说乱动,甚至在自己身上乱摸。 尤其是最近几天,这种袭击越来越放肆搞的她既羞且怒,心如鹿撞,按说今晚得了清净自然是好事。可是等人一躺到床上,总觉得空荡荡的床铺显得是那么大那么空旷,而习惯了与柳长安逗逗闷子,睡前闲聊一些家常,乃至于防范着对方的袭击也成了一种习惯。当这些都没有之后,她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黄淑敏可以为了爱人,牺牲一切,包括名节和声誉。自己呢……她忽然摇摇头,轻声道:“柳兄,其实你看错我了,冯素珍是个胆小的女子,根本不敢踏错一步,不敢的。” 夜晚还在继续,另一处房间内,白衣女子看着眼前伤员眉头紧皱。 “这手功夫,像极了剑器舞。可是在草丛里,这门功夫要打一个折扣,即使是偷袭在先,但是能隔杀周护法,打伤姜护法的,身手也非等闲之辈,放眼江湖,也是第一流的高手了。这人的身份,可曾看的出来。” 伤患的伤势颇重,虽然用了药,也不容乐观。他摇头道:“没……没看清,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是女人。” “怎么说?” “如果不是女人,她那剑上不会用那么鲜艳的彩缎做带子,在晚上动手,那实在太扎眼了。如果她用两条墨色缎带,我恐怕就回不来了。” 女子冷哼道:“她让你回来,也未必是好心。她那剑刃上下过毒,就是想让你难受。” “我知道……这毒实在是厉害,让我一阵冷一阵热,好象是发药子一样。只怕这回是过不去了,为圣教捐躯,死得其所。只求大小姐为属下报仇,别放过这个恶婆娘。” “你放心吧,我会让她死的同样痛苦!”女子霍然起身,望着窗外皎洁月光,“凡是坏我大事者,都要死!这个女人,也不例外!” 第279章 野心(上) 晋州省城同州,由于是晋州节度使驻节地,整个晋州的最高文武衙门都集中于此,因此也最是热闹。驻军、家属、官员、家眷、仆役、随从及其家人,就足以让一座城池变的繁荣热闹。何况此处地处交通要道,人烟稠密,往来商队川流不息,乃是整个晋州首屈一指的名城大邑。 由于处置得当,加上一开始就得到平遥献的减灾防害疏,同州并没有受到多少瘟疫妨害,市民生活也没受什么影响。当然,这也得益于节度史安定邦的霹雳手段, 凡是试图进同州避难的难民都被驱逐,拒绝的立刻击杀,因此保持了城市的稳定与繁荣,于一片混乱与萧条中,这里以一支独秀的模式,继续维持着属于同州自己的热闹。 赵天霸叛乱的消息,于地方上可以算做惊天大案,但是到了同州,就显得波澜不惊。天雄军一军三万人长期驻扎同州,人强马壮装备精良,士兵尽是百战老卒,乃至在边界与西戎人打仗都有赢无输,区区地方叛乱根本不值一提。是以外面不管怎么混乱,同州城歌舞升平,一切照旧。 汾州知县唐和的车仗进入同州时,隔着车帘望见这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及至下车时,已是号啕起来。 迎接他的,乃是休介知县王品先,安原知县霍正。三人作为失城知县,都选择了在心腹衙役及家人的保护下突围而走,在此时而言,可算同病相怜。三人中,以唐和支持的时间最长,突围的时候最凶险,身上甚至还带了一处箭伤,来的也就最晚。 等进了馆驿房间,霍正才道:“唐兄,你不必哭了。咱们几个都是一样的遭遇,彼此心知肚明不用多说,要说咱们几人中,其实以你表现的最为出色。汾州闭门死战坚守四日,杀伤大量贼徒。最后失城,纯粹是寡不敌众,非战之罪,就算节度要怪,也怪不到唐兄头上。再说唐兄还是安公子的蒙师,就算念这份交情,节度使也不会怪你。” 唐和摇头道:“霍兄有所不知,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哭汾州百姓。他们若是见到同州这般情景,我汾州连一天都坚持不了就要失陷,百姓就都要去从贼了。我们的官仓是空的,而安节度的粮仓派了心腹兵马护卫,任何人不许打开。哪怕到了最后关头,那些人宁可放火焚仓,也不许人动用里面的粮食。宁可烧掉,也不给百姓吃啊……还有那些器械……我们用木棍草叉,与持同样武器的乱贼搏斗,捕快手里的铁刀,就算是精良武器。至于那些上好的弓弩铠甲,一样不许动用,说是未奉军令,不得擅动。汾州人何辜!” “小声些,小声些……”王品先连忙示意霍正小声,又低声道:“那些事在咱们这里是禁忌,现在你我身份,更不能多提了。这次咱们几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荣损与共,谁也逃不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好在这几日小弟也没闲着,上下打点了一番关节,可以说的话说了,可以疏通的人疏通了,会有人在节度面前尽美言,尽量保全我等。当然,这纱帽是要摘了,可是这晋州的官,不做也罢。” 唐和道:“我失守城池,本就有罪,不管怎么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我这次到同州,不是来求活的,而是求死。我要当面问问节度使大人,为什么在汾州浴血苦战之时,他不发一兵一卒救应,甚至连他安排在城里的守军,也不帮着我守城。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霍正连忙道:“唐兄,你不要这么固执。大家现在都是一样的待罪之身,我们弟兄的性命可不想这么送掉……” 房门外,响起几声军靴踏地之声,随即房门被人敲响,拉开门,便看到一身戎装的军官手持大令站在门首。“奉大帅令,要三位过府回话。” 人还没进房间,丝竹声就已经传出,等走进房间里,三人都连忙跪下,将头紧紧的趴在地上。房间内,二十几名妙龄少女身披纱衣,分持不同乐器正在演奏,而八名同样只披薄纱的女子,在中间翩翩起舞,身上除了这薄如蝉翼的纱衣,就什么都没了。 而在她们当中,一个高大健硕的中年人,却是赤身而舞,身上什么都没有。他一张长脸,怒眉环眼胡须如戟,相貌威风以极。一身肌肉如同铁块,泛着油亮光泽。胸前的护心毛既密且长,整个人就像是一头自森林中走出的巨熊,让人一见就毛骨悚然。 他跳的是来自西域的胡旋舞,这种舞蹈难度颇高,尤其要求舞者身体的素质。这中年人属于那种强壮型人物,看上去多少有些发笨。可是他的舞蹈丝毫不觉得臃肿可笑,反倒是在阵阵高速的旋转中,凸显出力量与速度的完美结合,这种赤身舞蹈给人以一种最原始的美感,并不会觉得丑恶。 在一旁席位上,两个年轻人一手搂着年轻的女郎,一手执金杯痛饮,时不时指着场中那大汉评点一番。对于进来的三个人,仿佛没人注意到,或者没人当他们是人。 直到舞曲暂歇,那大汉才停止转动,伸手抱住一个女子,在她脸上狠狠亲下去。那女子一边推拒着,一边吃吃而笑,“大帅,奴奴可是少帅前天刚享用过的……” 大汉哈哈笑道:“那又怎么样?现在被他亲的那个,可是他的十九姨,还不照样要被他搞?他搞我的,我就搞他的,这样才公平么,对不对?什么,你说不对啊?来,我们评评理。” 他说着话,扯着这女子几步就来到跪伏在那的三个县令面前,用手指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都是县官啊!老百姓遇到麻烦,都要找他们讲道理的。现在这里有三个,虽然他们都把自己的县城丢了,可毕竟还做过县官的。来,你们三个县太爷给断一断,我儿子搞我的女人,我搞他的女人,这是不是很公平?你们谁先说?让我看看,你们除了会吃会喝会搞钱搞女人外,到底有没有一点本事!” 第280章 野心(下) 安定邦并没有穿上衣服的意思,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至少几个知县感觉不到,他会结束话题。从名义上看,三个知县都是朝廷命官,虽然品级权柄远不及节度使,但是他想要处置谁,也是办不到的事情。 大周为了限制地方节度使的权柄,把人权进行了回收,节度使最多只能指名严参,并不能真的把谁就地处置,几个人不用特别怕他。但是在晋州这片土地上做久了官就知道,在这里规矩远比律条更为重要,死守着律条不放的,只会自寻死路。 安定邦家两代在此为节度,于晋州而言,与皇帝实际没什么区别。从常理上讲,节度使这种岗位是不会允许世袭的,甚至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做久了,都要进行升转或是调换。可是安家的性情,有些例外。 安定邦的祖上于大周立有战功,是功勋之臣。其父当年率兵大破西戎铁骑,又迎娶了西戎公主,安定邦身上,流淌着二分之一的胡人血统。因为这层关系,安氏与西戎人的关系非常融洽,只要是安家人当节度使,西戎人就不大可能入侵。单这一项,每年就可以为大周节约数百万两军饷。 除此以外,安氏父子的才干和忠诚都得到皇帝的认可,曾经有数位言官指名严参 安父,但皇帝只是把那些白简送到安父面前,其他不做任何处置。 而上一代晋州节度使,则派了手下的亲兵背着荆条来到那些言官门口脱了上衣下跪,一个跪着,另一个举着荆条抽打,边抽边道:“俺是忘八糕子,俺不对!下回您再发现俺有什么错,就直接把本章送到晋州,俺保证让人来打,千万别麻烦圣人了,他老人家太忙了,为俺这个忘八惊动圣人,俺有罪啊!” 就是这么一对父子把持的晋州,又哪里会真有所谓的法纪可言。如果是大员,安家或许还有忌惮,区区三个没什么根脚的知县,真的杀了,朝廷也未必会把安定邦如何。 霍正沉吟片刻,试探着道:“安帅,卑职自知失城有罪,但是事出有因。贼人变生肘腋之间,卑职部下只有几十个衙役,并没有官兵,如何抵挡的住成千上万饥民。那些人如同恶鬼,悍不畏死……” “好了,真是罗嗦,我又没问你这些。那些灾民也好,还有你的县城也好,本帅全都不关心。要怎么惩罚你,那是京里那些老倌儿头疼的事,我只要你回答本帅的问题。我儿子搞了我的女人,我搞他的女人,这样对还是不对?回答问题就好了!” “这……这当然没什么不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安定邦哈哈大笑道:“小美人你听到了吧,果然有人说我做的对呢。你呢,王县令,你怎么说。” 他那大脚就这么踢着王品先的肩膀,如同在踢自己家的狗,王品先不敢躲避, 更不敢抗拒,只好赔着笑脸道: “安帅,如果这女子是正室呢,自然是不行的。但如果是姬妾呢,那就是如同物件一样的东西,不能算人的。一如少帅要孝敬父亲一样宝物,难道因为少帅把玩过,就不能晋献给父亲,这是不对的?少帅主动将好东西献给父亲,这是在尽孝,是值得赞扬的事。” 安定邦看看身边那女子,“小美人你看到了吧?这就是咱们大周的官呢,不管什么事,他们都可以找到理由,把一切都说的合情合理,厉害吧?怕了没有?” 女子嫣然一笑,“大帅,奴可不怕这些官,只怕大帅。还有,那里还有一个人没说话呢。” 安定邦看看唐和,点头道:“唐大人,你怎么说?” “野兽!你们不是人,是野兽!安定邦,你一向在晋州作威作福,我只当你是个武人,不与你计较,却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野兽。像你们父子这样的行为,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你跟我说天谴?哈哈,你居然跟我说天谴?”安定邦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哈哈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天谴啊,我好怕啊!来,你们跟我来,我让你们知道什么才叫天谴!” 他伸出手去,一名女子递来一件宽大的袍子,他只胡乱将袍子在身上一罩,两个少年也推开了身边的女人,站起身催促着三个县官离开房间,走向后院。三个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盲目地跟在后面。走过几道院子,穿过一道月亮门洞,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那是个独立的院落,在院落里,数十名武士环甲持兵戒备森严,而在院落正中,已经立好了三个木桩,其布置一如法场。 三个知县见到这种布置,就知道情形不妙,王品先转身要走,却见身后两个年轻人都已经抽出了腰刀,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人笑道:“我安世杰杀的人多了,西戎人,大周人都有,就是还没杀过县官,你们谁让我发个利市?” “不能……你们不能!我乃是朝廷命官,你们无权杀我。” 霍正歇斯底里地叫喊道,安定邦那如熊掌般的巨手却已经拎起他的衣领,将他重重丢向了院落里。“你们不是朝廷命官,是猪!我堂堂节度使为什么不能杀猪!你们连一群饥民都对付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官,大周要你们这些没用的官,又有什么用?王品先,看在你送了很多钱和女人给我儿子份上,我会给朝廷写个奏章,说你是死在任上,为国捐躯,将来可以旌表你的妻女,你也该知足了。唐和,这些人里,只有你还算个人物,我原本想留下你。可是你却害我失去了汾州,害我损失了那么多粮食,那么多武器,你说,我不杀你,怎么出这口气啊!” 唐和并没靠人推,自己昂首阔步走到木桩前,冷哼道:“安定邦,你见死不救,不发救兵,现在还有脸来问我?今天你可以斩我,他日自有人会斩去你的首级!” 安定邦笑了一声,“唐和,你说的话有一半是对的。从大周节度角度,我当然是不合格的。可是你难道忘了自己姓什么?我安家世代是大唐忠臣,为何要为伪朝尽忠?那些粮食武器,本来是要恢复大唐准备的基业,却被你给毁了,我不杀你,如何解我心头之恨!不过你可以放心,用不了太久,那些害你死掉的乱民还有白衣教,都会到下面陪你!来人,动手!” 那些武士挥舞着刀剑走向了三个知县,接下来便是一片刀剑砍入身体的声音。安定邦转头看着另一个年轻人,那人相貌颇为不恶,但是脸色苍白,似乎营养不良。见安定邦看过来,他连忙收起单刀,“岳父,您有何吩咐。” “这三个混蛋,虽然该死,但是他们有一句话说的有道理。做人一定要讲公平的,别人玩了我的女人,我就要玩回去,对不对?” “是啊。” “那么说,你玩了我女儿对不对?” “岳父,那是我的娘子……” “我不管那么多,总之你是玩了我的女儿,所以这回我灭了白衣教,抓住你姐姐也可以玩,对不对?” 男子无语,只点点头,安定邦这才哈哈大笑着看向另一个年轻人,“世杰,你妹夫都点头了,你就不要再犹豫了,集合队伍出发。杀光那些白衣教徒,让他们知道,晋州是谁的天下。顺带把他姐姐抓来,谁先找到她,谁上!” “遵令!” 第281章 瘟疫兵团 连山县与汾州交界处,最重要的一处据点名为望山堡。在这里常年驻扎着一支总数为三百人的部队, 这支部队的设置,是立国之初,针对腹里频繁的战乱,以及边界胡人的侵扰,而作出的设置。及至后来形势几次变化,这处哨卫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也没人想着把它撤销掉。可是在这里驻扎的部队,就成了个可有可无的闲散差使,既没有什么战斗任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立功升迁的机会。驻扎在这里,也就成了养老的代名词。 是以当望山堡驻守校尉华岩听到乱民队伍向着望山堡前进时,其最先感受到的情绪不是恐惧,反而是兴奋。自己升迁的机会,终于来了。虽然望山堡一共只有三百人,可是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地利可以依托,对付几万手无寸铁饥饿病弱的百姓,简直就像是大刀切白菜一样容易。只要几个冲锋,就可以把他们瓦解。 他兴奋地检查着守备战具,又向士兵下达着自己的命令,“先守住,打退他们两波进攻后,我们就杀出去反击。见人就杀,砍到这些泥腿子魂飞魄散我们就可以收工了。大家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所有人,准备了!” 兴奋的士兵与主官一样,于这场战斗充满了信心。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即将面对的固然是饥民,但是数字不是几万而是近十万。通过收缴粮食焚烧房屋等手段,赵天霸把沿途所见的百姓都变成了难民,扩充到部队里,而他们也不再手无寸铁。 骑在一匹瘦马上,身上穿了一领周军大将才有资格穿戴得大铠的赵天霸,还是很有些不适应。以前走江湖时穿布衣习惯了,乍一穿铠甲很有些不舒服。他一边扭动着身躯,一边看着身边的道士道:“仙长,我们真的要硬攻连山?” “不硬攻又怎么办呢?汾州的粮食被烧毁八成,剩下的粮食眼看就要见底。而瘟疫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们不快点拿下一块地盘来,大家就都要等死。这该死的瘟疫……” 烈日之下,在行军的途中,随时都有人倒下。即便是曾经健康的人,也不知几时就会染病倒下。至于谁能扛过去,完全就成了看运气。于是符咒法术这套东西,在难民里成为最受欢迎的神通,连带道士们的地位也在提高。 当然包括道士在内,赵天霸身边很是汇聚了一些能人异士,没有他们帮手,以这些饥民病夫,也不可能连续攻下三座县城。眼下他们的目标,就是连山,只要拿下那里,平遥就势成孤穷,接下来,就可以一举而下。 路边倒了很多人,有的死了,有的在等死。其中既有衣衫蓝缕的难民,也有穿着甲扛着铁制兵器,被视为精锐的健卒,在病魔面前,他们没有丝毫区别。女人的哭声,在队伍里飘荡着,她们或来自大户人家,或来自普通寒门,眼下已经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用处,就是为冲锋队激励士气。而一旦染病,她们就会被丢弃在路边等死。 最为可怕的,是那些高来高去无所不能的奇人中,也有人染病倒下。虽然数量不多,且严格保密,但赵天霸知道, 这些高人也不是不死之躯。如果他们也都倒下,自己也就完了,国师说的是对的,必须打开一条出路。 前方,战斗已经展开。以幼童和老人为先锋的部队,开始以血肉之躯去冲撞坚固的堡垒。他们知道,这样的冲锋毫无意义,唯一的作用,就是消耗官兵的弓矢和体力。而持兵着甲的精锐,则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只要令旗一落,他们就会冲上去,进行最后收割。他们的目标是连山,那里有粮食,有房子,有药,有新的女人。难民则已经失去一切,所以他们什么都不怕…… 平遥县衙内,现在最重要的消息,莫过于军报。可是府城的兵报时通时不通,效率实在是不敢恭维,于战局掌握上,还不如四大家自己的商业网络来的便捷。由于赵天霸搞的这种全光战术,对四大家而言损失也很惊人,几位员外的损失,都已经到了肉痛的地步,自然对这些难民恨之入骨。而且从敌人行动路线看,平遥早晚要当其锋芒,于消灭难民这件事上,他们与官府的脚步自然是一致的。 四大家的关系辐射到晋州各领域,军队里也有自己的门路,要说拉几支军队来帮着打仗动静太大,搞些情报还不为难。一些最新的军情不等平原反馈,平遥就得到了消息。 “望山堡失守了,三百多人,一个没剩。全都被吃了……是吃了,不是杀了。”柳长安拿着这份情报,面色也很凝重。 冯素珍终究是女子,不管胆子怎么大,学问怎么高,也终究还是有些女儿家的本色难以改变。一听到吃这个字,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被吃……怎么会被吃……” “那些人简直就是疯子,虽然望山堡年久失修,不算十分坚固的要塞,可是要想拿下来,其实也不是容易的事。你猜怎么着,这些难民就是靠人填,生生把这座堡垒给填下来。死尸堆的都快和城墙一样高了,照样往里冲,最终让城池易手,主将阵亡。据说他们都饿疯了,不光吃掉口粮,连人都吃,活人死人都不放过。照这么搞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发疯,我们再见到他们时,即使和一群疯子在对抗。更要命的是,这些疯子还有了武器,他们不再是斩木为兵,而是有了真正像样的兵器。” “自来流民军起事,分为两种形态,要么越打越强,要么越打越弱。而眼下赵天霸的人马却是处于两种情况之间,一方面他们得到了武器补充,甚至听说有铠甲。可另一方面,他们的资源越来越紧张,从这个层面看,又在变弱。但不管怎么说,这种疯子最后一击是要人命的,我们必须做防范。” 冯素珍道:“我们已经和四大家联手,以公代赈修筑了城墙,把过去的缺口都补上,也加高加厚了城壁,能做的差不多都做了。还有阿史那将军的人马,应该足够了吧?” 柳长安摇头道:“还差的远,这几座县城失守,固然有城不够高,或者守兵不够多的因素,但是也有一些是自己内部出问题的原因,总得先把自己肚子里的虫子捉住,否则这城还是守不住。那些臭虫的尾巴已经被我踩到了,也许就在最近,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第282章 插翅难逃 自从黄淑敏事件后,四大家也认识到,衙门公人并非一无足取,而自家的护院,也不是像想象的那么可靠得力。于是于西城的防卫上,开始接受两方合作模式。衙门派出一部分公人进驻西城,与西城原有的高手护院相配合,共同负责西城这一带的治安及安保。 以身手论,四大家的那些护卫远在衙门公人之上。可是说到安保知识,就要反过来。毕竟柳长安两世为人,固然不是专业从事相关领域,但是耳濡目染所知的一些安防常识,已经足以碾压这个时代的土著。 这时代的安全措施还处于很原始的阶段,在上一位皇帝执政时,甚至发生过宰相被敌人收买的刺客当街刺杀的事件,可见官方在安保上存在多大漏洞。连正经的六扇门都如此,下面这些大户更不用说。 不管是巡逻路线,还是警卫手段,都存在很多漏洞。大多数时候这些人还是靠江湖经验而不是规矩来解决问题,应付一般的小偷小摸问题不大,想要真正对付那些居心叵测的破坏者,就显得力量不及。 柳长安重新制定的方针、规章以一系列明文制度约束这些人的行为,一如以军法部勒士兵,让所有人行动都必须遵循于规则。除此以外,对他们值勤的方式方法都做了改变,再派出捕快以顾问身份做出指导,效果很是明显。前后三批闯入者被新式巡逻方法发现,被西城的护卫追斩而出。 那些闯入者武艺高强,单独一人出来,都是江湖上一二流的硬手,如果在正常情况下,在他们做出大规模破坏或是接近四大家核心人士以前,不大可能发现他们的行踪。而几次交手的迹象分析,也看出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定一个预期目标,而是属于随机活动。这样的行为最难防范,往往也容易造成很严重的后果,能把他们防御住,堪称一大功劳。 比这个功劳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行动的目的。在几次发生冲突之后,四大家也意识到,对方行动目的,其实未必是自己这几个富户,而是想要在城里蓄意制造矛盾。让四大家对县衙门失去信任。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对这座城池有所企图,在赵天霸之乱渐起时,这伙人的行动,也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和赵贼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 不管怎么样,四大家的利益和赵天霸肯定不在一起,如果冯素珍柳长安两人之前没表现出让四大家信服的能力,眼下大概就是各干各的。为了同一个目标,在不同道路上前进。可是经过几件事之后,四家也认可,在某些领域,衙门的手段比自己高明,于是拿出了属于自己的资源,协助衙门开始发力。柳长安的谋略至此,也就可以充分发挥。 “任何事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所差别的,无非就是痕迹大小,以及我们能不能找到这些痕迹,近而查清其来源。四大家对于这座城池的控制力毋庸质疑,但是他们不是很会运用自己的力量。如果由他们找人,很可能是闹的鸡飞狗他跳,最后闹出大事。现在他们愿意让我们帮他使用这股力量,那就是最好的合作模式。这些人不知死活的行动了三次,如果官府还找不到人,岂不是显得太没用了些?” 柳长安嘴角翘起,露出一丝冷笑。“虽然几次交手都没有留下活口,可是受伤也是线索,死人也会说话。在他们的体内,我发现了食物,而且是很充足的食物……” 冯素珍一听到这点,身上就一阵恶寒。这个时代对尸体比较尊敬,只有犯了大罪在皇帝批准后,才能对尸体处刑,名为戮尸。柳长安这种组织四大家里的高手,对斩杀者尸体进行研究的行为,在冯素珍看来很有些大逆不道。如果不是大敌当前,她多半就要发言反对。当然,柳长安全程没动手只动嘴,否则冯素珍发誓,不会再让他在自己房间里留宿。 一听到他谈起这个话题,且看到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冯素珍心里就一阵翻腾,连忙阻止道:“柳兄直接说结论好了,不要说过程。” “你啊,这方面还真得向大妹小妹学,现在她们两个不知道对解剖多感兴趣,天天恨不得抓人来剖呢。听我说啊,他们的饭里是有肉的。你也知道的,城里卖肉的摊子已经没有了,只有军营和衙门有肉食供应。他们想吃肉,就得自己去想办法,这就少不了要出城。官府不禁止打猎,可普通百姓能猎到动物的不多,猎杀动物者,就是一个线索。” “身强力壮,外乡人,年纪不会太大,精神气色比其他人为好,即使经过伪装,也只能改变脸色,改变不了体态。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要找人其实就不是那么难了。何况他们还要聚会的,现在城里的情形,高来高去都办不到,这一走,也就会漏底。接下来,他们多半会选择迁往城外,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们把他们一网打尽之时。” 冯素珍道:“但愿这个时间越快越好,贼兵破了望山堡,连山县也很危险。一旦他们把连山攻破,咱们这里就是孤穷之地,再找到人也未必有用。” “从四大家那得到的消息,连山并没那么容易破。县令孟浩是个文武双全的,当年既中过文进士也中过武秀才,很有些本事。而且何知章显然也知道,连山失守,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会出动州郡兵进行支持。虽然各县没兵,但是平原的州郡兵有四千人,除去守城外,一两千人总抽的出来。只要指挥上不是太糟糕,这一仗就有的赢。再者,几千人出兵的消息只要传出来,就能让这些反贼心生忌惮,进军的步伐就会减慢。即便是疯子,也不会选择腹背受敌,所以时间我们是有的,所差的,就是能不能把人找出来。” 一张平遥县城地图铺在桌上,这是四大家以及柳长安自己走访后所绘制而来,于整个县城绘制的格外清晰。柳长安的手,在地图上几个做了标记的地方一一指去, “人就在这几个地方了,我给他们两个选择,跑出城,然后被我们的骑兵一网打尽。不走,这两天就被我带着四大家的人打上门去,把他们全斩死。四大家对这些人已经恨之入骨,不用动员,就会派出最得力的手下,灭了这群贼子!” 第283章 猛毒 小院落内,药香四溢。几名伤员躺在床上,那白衣女郎亲自持药碗,给几个人喂下药汤。又拿了药膏来,为受外伤的人敷伤口。 她生性喜洁身份又极为高贵,即使装成难民,也不会让自己身体弄脏,与难民接触时,也会刻意保持距离/是以此时她亲自喂药,又不避肮脏恶臭为这些人清洗伤口敷药的举动,让这些受伤部下都热泪盈眶,伤口都不觉得疼。 “大小姐,您不用这样的,我们自己……可以。” “还有那些护法长老们,让他们来敷药把,属下不配大小姐如此。” 女子摇摇头,“如果不是我指挥有误,几位不会受伤,那几位教友也不会枉死,这都是我的过错。犯了过错,就要承担责任,王子犯法与庶民相同,我也不能例外。如今大家不罚我,已是格外施仁,只是区区上药,这又算的了什么。” “大小姐,这怎么能怪你呢?四大家的人武艺高强,护院里很有些高手,就算是普通的名门正派,也没有他们能打,这又不是大小姐所能预料。再说这些人手上有军械,强弓硬弩,还有军中刀剑铠甲,这些东西我们都很难弄到,他们却随意装备,这才吃了亏。说到底,还是我们学艺不精,不怪大小姐啊。” “不……话不是这么说,那些武艺也好,兵器也好,都是次要的事。真正害我们吃亏的,是这些人的布置。以往他们的防卫有很大疏漏,我们只要不接近四大家的要害,是不会和这些高手发生冲突的。按我说的,随便放火杀人,或是抓他们的女人,都不会导致折损。可是现在……他们的布置变了,我一时间也搞不清他们具体的安排,更不要说破绽。只能感觉到,用过去的老方法,很难再渗透进去,几位受伤,就是因为这一点。如果我能早一点看破,你们就不会……” “那这也不关大小姐事啊,四大家毕竟是有钱人,门下养了几个有本事的门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大小姐如今在朝,手下的高人会被他更多。没什么没什么,等我们伤好了,再去和四大家打过,看看谁比较厉害。” 女子走出房间,擦去眼角边的泪水,心中有数,自己这番亲侍药汤加上自承其罪,这些人的心便算是笼络住。日后不管到什么时候,他们都会是自己最得力的死士。眼下赵天霸之势渐大,教内分离现象明显,那一派人马越来越放肆,恐怕早就不把自己这个大小姐看在眼里。日后束甲相攻几是定局,自己手上必须要多控制一些人手才行。 一个灰袍老人从外面走进来,女子连忙起身道:“梁长老,有什么消息?” “赵天霸的兵现在驻在望山堡一线,准备与何知章的州郡兵交手。不管是他还是非非子他们,都不是领兵的人。望山堡那点地方,放上几百兵阻击州郡兵就好了,现在这么不上不下的,成千上万人摆开阵仗,又没有东西吃。每天就是煮人来充饥,简直就像群恶鬼一样。小姐说的对,我们不能和这些人走在一起,否则一定会变成疯子的。” “蠢材!他们难道不知道,拿下汾州之时,就是他们失去退路之日。安定邦不会允许自己境内有这么一支威胁自己的力量,这次何知章多半是要真出兵了。就他们这副样子,只怕抵挡不住州兵,白白浪费了圣教的布置。” “不但如此,咱们在平原的暗线,大半都被拉到赵天霸那去了。原本要配合我们起事的物资,都被送到赵天霸军中,人手上可用的人,也只剩了预定的三成。其他人,都已经投军了。” “大胆!谁让他们这么做的,那些物资人手,没有我的手令,是谁调动的?”女子脸色阴沉,目光寒冷如冰。 老者道:“还有谁了,自然是二公子那边了。大小姐是知道的,二公子一直不满意大公子做安定邦女婿,认为是大公子横刀夺爱,夺去自己心头好。想要做一番大事出来,好落大公子面子。教里三千岁还有九婶那些前辈又都站二公子一边,这些人一发力,下面的人又怎么敢抗命不遵?” “他们是在拿大事开玩笑!好不容易布好的局,又等来了这个天赐良机,就因为他们的私心和无能,眼看这一切就要断送掉。我……” 女子的手在桌上一拍,人霍然站起,那灰袍老者连忙道:“大小姐息怒,我的话还没说完。除了他们以外,咱们自己也要加点提防。回来路上,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怎么?还有人敢跟踪您这六扇门世家前辈?” 老人一笑,“那是老辈子的事了,现在说起千里追风梁不空,没有人会记得,何况我这个不肖后人。追踪的人手段很高明,如果不是我有家传本事在身,也未必能够发现。现在搞不清楚究竟是江湖上的人,还是官府派来的鹰爪。” 女子道:“我们这几天对四大家出手,也许他们察觉到了什么,要对我们动手也不一定。看来这里不能要,只能去我们下一个落脚地。梁老一会带上人,护送我们这些受伤的兄弟走。” “大小姐,您不走?” 女子摇头道:“我会去下一个落脚点找你们,但不会和你们一起走,四大家在查我,我也在查人。他们有收获,我也有。我答应过,为周姜两位护法报仇的,现在也到了时间。” “那老朽派人跟大小姐走一趟,不能让大小姐一人去涉险。” 女子摇头道:“不必了,人多了碍手碍脚,实际没什么用。那人也是个女人,我们两个女人斗女人,生死各安天命,难道梁老对我没有信心,认为我打不过她?” 说着话,女子自墙上取下宝剑拿到梁长老面前道:“我的规矩,梁老是知道的,可是今天我要破个例。在去见她之前,我要杀几个瘟疫病人,让那些人的毒血沾到剑上。她用毒剑伤我的人,我就要以牙还牙,我这个人最爱干净,不想离那些病人太近,还请梁老帮我。” 第284章 反目 由于民变发生,平遥的门禁比过去严格了不少,但是还没到断绝交通的地步。毕竟眼下正是要抓紧时间,从城外搞物资进来预备战守的紧要关头,禁止出入于城池有害无益。 身着平民衣衫,脸上戴了人皮面具的女子,很容易就跟在一群出城搜集木柴的难民队伍里出了城,回头看看,大批青壮年难民正在皮鞭的驱逐下抓紧时间抢修城墙,以工程进度看,用不了两天,平遥县城防御上的漏洞就会补齐,想要硬功,就得付出高昂代价。 不过,最坚固的城池,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城墙也未必真的有用,她如实想着,随即向着山中走去。在离城十几里的一片小山凹中,修建着一处临时居所。那里本来是女子一行人于城外设立的落脚点,但是眼下这里已经被改做安置点使用。 在这处居所内,生活着总数超过二十名的年轻女子,有的来自伎寨昌寮,有的来自人市,还有些干脆就是那种几文钱就可以来一次的破窝棚里救出来的。为了救这些人,女子一行前后杀了不下五十个人,好在这个时候社会秩序大乱,少了一些泼皮无赖,并不会引起官府过度重视。 限制二十几个人的行动,并给她们提供饮食,还要进行防病害的处置,于当下而言,其实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不是女子在组织里身份超然,想要推行这个命令,恐怕也要面临强大的反弹。总算是靠着她过人的魄力以及身份把事情推行下去,那些女子才算是侥幸拣回一条人命。 当她来到院落之外时,见院子里空荡荡地,往日在院子里唧唧喳喳说话,或是盼着来人的那些女子,都已经不见了。不管遭遇多惨,毕竟都是些年轻女孩,好奇心和活力都是有的,平时想叫她们保持安静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像今天这么宁静的氛围,绝对算是难得。 推开院门,走进院子,一阵阵箫声从上房传出来。女子一路来到上房门,推门入内,一股祥和纯正的香气扑鼻而来,随即就见到了一身彩衣坐于正中,手持一管玉箫正在演奏的女子。 这女子个子很高,几比白衣女子高出一个头,在女人里属于骨架比较大的那种,人并不胖,但是看上去很健壮。年纪已经过了三十岁,在这个时代,这就得算是超大龄,但是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依旧可以算做绝色佳丽,反倒是如同醇酒,随着时间的推演,而越来越纯香。尤其是一双眸子如同两汪秋水,仿佛藏了无数故事,那种饱经沧桑的风味,让人一望而生出无限遐思。 白衣女子也不打招呼,只在对面坐下,静静听她吹箫,等一曲终了才道:“很遗憾,我今天没有带琴来,否则倒是可以和姐姐合奏一曲。” “一曲肝肠断,何处觅知音,你我于音律上志趣相投,放眼天下,怕是没谁再能和我公孙鸿合奏了。本来想再和你琴箫合鸣一曲,可惜,没机会了。” 白衣女子未置可否,只看看四周,“那些女孩子呢?” “已经送走了。林霸天在连山用武,胜负未知。一旦他真的打败了官兵,平遥必为兵火波及。难民们就是蝗虫,所到之处席卷一空,躲在山里也不安全。趁早让她们离开最好。我安排人,把她们送去平原了,那里会有人接待她们,给他们提供食物和住处,不会让她们受委屈。我知道,你们白衣教做这事也很熟练,不过走官方途径比你们来得更正规一些。再说眼下,你们白衣教的人不是忙着当反贼,就是忙着准备当反贼,照顾一群小姑娘,怕是分不出人手吧。” “是啊,我们的人手,终归不如控鹤监富裕。我只是不明白,公孙大姐就真的这么相信控鹤监的忠诚?” “你不会以为,我是自己一个人来晋州吧?我这条线上的人,比你们的人只多不少,自然有人手安排。” “是这样么?那公孙大姐为何今天只一人等候小妹?” “客气了,白衣圣女李白衣单身来见我,我若是列开阵仗,不是把控鹤监的脸都丢光了?既然李姑娘敢单身前来,我也只好单身待客。今天是我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事,不会让其他人插手。” “公孙大姐,控鹤十二姬之首,当日以如意夫人身份出首奋武将军,一案斩首数千人,我圣教费尽无数心血,投入大批人力物力财力,乃至几名香主一级的人物牺牲性命,才把林登万推到那个位置上。结果就因为你这个女人,害得我们这些谋算都落到空处,从过节上看,咱们算的上是死对头了。” 李白衣话锋一转,“可是小妹于音律上与姐姐是知己,也相信,能吹出这么好箫声的女子,不是个俗物。据我所知贵祖上乃是先朝大将公孙烈,因不肯屈从于伪朝妖后,被斩首午门,族人被贬为贱籍。女子皆为教坊,男子亦为丐户。以姐姐的才华本应养尊处优,做一个才女,可是却被迫侍奉那些臭男人,为伪朝效力,这对姐姐不公平。我想给姐姐一个机会,只要公孙姐姐答应归顺圣教,往日过节一笔勾销,大家以后既是知音,也是姐妹。” “李姑娘,你在音律上的见识,我是很佩服的,可是在做人上的见识,就不敢恭维了。你这个提议,太蠢了。” 玉箫在桌上轻轻一敲,一声轻响中,这根价值连城的玉箫折为两段。 李白衣不怒反笑,“这件宝贝这么毁了不心疼?” “知音已无,又吹给谁听?你我之间的交情谈完了,现在该讲公事。你趁现在带人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算是报答你方才的那番言语。如果你走晚了,我那妹夫可不是吃素的,他如果盯上你,你的人就走不掉了。” 李白衣微微一笑,“哦?你说的是柳长安?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九尾狐,对于柳长安的评价那么高。我听人说过,九尾狐看上的男人,就算是高僧也一样难逃其手,难道这次,要对自己妹夫下手了?就是不知道你那妹子听了你的赞扬是该哭,还是该笑。” 公孙鸿面色如铁,一字一顿道:“白衣妹妹,你听错了。我公孙鸿看上的男人,就是宦官也逃不出掌握。记住是宦官,不是高僧!高僧什么的,我勾勾手指就会过来,一点难度都没有啊!” 方桌飞起,呼啸着向着李白衣砸去,下一刻,又被更大的力量拍回来,在气浪交缠之下,桌面四分五裂,向不同方向飞去。 第285章 分胜负(上) 厮杀发生在猝不及防之间。 饶是平遥城内的难民以及普通百姓这些日子饱受军法管束,深知县城规矩不同往日,动辄以杀伐相惩,但整体而言,只要是城里总还是王法之地,何况有着大批捕快及军队巡逻的街道,单以治安论还是很不错的。 一般而言,城里住进大批外来人口,都会引发治安上的巨大问题,打架杀人,盗窃之类的事,都难以避免。正是靠着官府的铁腕,才把这些问题都压制下去,以大量人力投入为代价,让城狐社鼠不敢出来闹事,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比之瘟疫发生前,实际只好不坏。 是以这场打斗爆发时,附近百姓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队捕快来巡逻,随即一些西城的护院家将之类赶过来,也只当是有谁不知死活惹了四大家的人要被收拾,可紧接着的变化就让所有居民大吃一惊。 烈火熊熊,杀声震天。战斗自街道开始蔓延,转而向着城门处延伸。被袭击者表现出惊人的武力水平,每一个人拿出来,都是老百姓口中江洋大盗水平,高来高去陆地腾挪,一身艺业之强,与四大家的那些护院相比,并不落于下风。 这些人也很清楚,久战对自己不利,所以从一开始,就以惊人的武力给衙役造成杀伤,随即就开始突围。有人高喊道:“大小姐呢?” “大小姐出城了!” “那便好极了,只要大小姐没事,我们都死光了也没关系,正好和他们杀个痛快……”话音未落,一声闷哼,却是一张鱼网从旁边甩过来, 将这说话人套个正着。趁他用力撕扯鱼网的当口,几杆长枪齐齐刺至,瞬间就在他身上制造了几个惊人伤口。 “啊啊啊啊!”一连串大叫声中,一道倩影自屋顶落下,高举镔铁大棍的少女高喊着:“平遥捕头雄霓在此,谁敢放肆?”手中大棍横扫,在人群中荡起阵阵旋风。这些武者都是江湖上一时之选,并不把一个有几斤气力的女人放在眼里,有人冷笑着出手,想用一招以柔克刚四两拨千金的功夫,给她一些教训,可随即人就像陀螺一样被打飞了出去。 另一名手使八角铜锤的大汉,也素以膂力闻名,举锤向着雄霓冲去,雄霓也看到了他的锤,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向着这大汉冲过来。沿途两人试图阻止她,却全都被随手一棍打飞了兵器。两人奔跑地速度都很快,就在即将撞到一起时,大汉猛然跳起,大锤凌空下击砸向雄霓,而雄霓不闪不避,只举起铁棍,瞄着铜锤了一记“举火烧天”。 巨大的金铁交鸣声响起,附近的人只觉得耳鼓生疼,不少人都下意识的向后退避着。一行人中,以灰袍梁长老轻功最高,而以一位穿红袍姓秦的长老艺业最强,在打斗中这两人或跑或战,都足以自保。因此当撞击声响起后,两人几乎同时抽出时间看向这边,紧接着又同时惊叫道:“怎么可能!” 那柄巨大的铜锤呼啸着飞上天空,打着滚落下来,附近的人都下适宜地向两旁躲闪。雄霓脚下的石板,出现了蜘蛛网状的龟裂向四方延深,而那占了以上击下优势的大汉,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撞破墙壁,落入了临街的一处民宅内。 雄霓似乎也有刹那的失神,但随即就摇摇头,“不错,但是还不够。”她抬起了脚,轻轻一甩,就将脚上的官靴甩掉,露出洁白的脚掌。原来在方才的对撞中,官靴已经裂开,不能再穿。她从小就生长在山里,于赤足不当回事,另一只脚抬起,也将官靴甩脱,低头看了看大棍,发现并没有被砸弯,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一声怪叫,向着那撞开的墙壁冲进去。 乒乓做响声中,接着就是男人的怒吼,绰号鬼王的秦九幽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向着那房间冲去。数名四大家的护卫试图拦截他,但三两招间就为其所杀伤。眼看他就要杀透重围,冲入那房间时,弓弦声响了。 弓做霹雳弦惊。 数十声绷响,奏响了死亡交响乐,飕飕破空之声割裂了空间,威力足以透甲穿袍的狼牙箭射来,即便是鬼王也不敢轻视。袍袖挥舞间,几支箭被接下,但是更多的箭,依旧迫的秦九幽狼狈不堪。 阿史那永忠一手执铁胎宝弓,一手将箭自箭袋内抽出,向着弓弦上填,其射击速度和准头之快,都不逊色于当下第一流武林高手,加上他身边带的二十几名亲兵助射,即便是江湖中第一梯队的人,也要被这种箭雨迫得手忙脚乱。 在此时雄霓自破损的墙洞里走,她一手提棍,一手提着一颗人头,看看乱箭摇头道:“太看不起人了,难道再来人我就打不过么?多事!”将人头朝着秦九幽用力掷出,手中大棍一横,随着人头就冲了过去。 剑气纵横,那间小屋里不多的家具,已经在剧烈的打斗中划为碎木。人自房间里打到了院里,李白衣手中宝剑华彩流动,一望而知绝非凡品,而随着公孙鸿大袖飘飘,八条彩色缎带飞起,每一根缎带都系着一口短剑。以双手分使八剑,这便是控鹤十二姬之首公孙鸿最为得意的手段。 李白衣咯咯笑道:“公孙姐姐号称九尾狐,怎么今天却只肯露出八尾,暗藏一尾所为何来?只凭这八尾,你可是打不赢我的哦。” “看到九尾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念你是前朝贵胄,手下留情,希望保留几分香火情意,你如果非要逼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公孙姐姐就不用客气了,大家既然立场不同,就没必要留手,小妹接下来这一剑,叫做一剑定九州,你可要小心了。” “好吧,那我也要用我最后的本事了,请公主千岁留心,如果被我捉住,我可是会把你交给我妹夫,以他的性子么,说不定就要当一回前朝驸马了。” 李白衣面色一寒,终于动了真气,公孙鸿却也在此时,使出了自己的绝技,九剑齐发!剑气如虹,直冲霄汉! 第286章 分胜负(下) 破碎的彩带,断裂的剑身,几柄断剑无力地落在地上,剑身已经残缺不全。知音之交到白刃相向时,也不会有丝毫留手,这便是江湖,这便是沙场。 公孙鸿的身躯微微抽搐着,锋利的古剑自她的右肩刺入,直没至柄,剑锋穿透树干,把她整个人钉在了树上。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出,越动流的越多,但是剧烈的疼痛,饶是从小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公孙鸿,也没办法控制自己身体,不能做到一动不动。 那身雍容华贵的彩裳上,已经满是血污,许多地方为剑气绞碎,露出雪白的娇躯以及鲜红的血。红润的脸色变的发白,阵阵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耳畔,一阵阵哀号索命声响起,至于声音的主人……她已经记不清了。 李白衣的情形,实际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柄短剑破开剑气,直插入她的小腹,只一用力就会巨痛钻心。但不管怎么说,总也是她技高一筹,哪怕是对着放血,也是公孙鸿先死。何况公孙鸿被钉在树上动弹不得,而她还是能动的。 “你知道么,公孙姐姐。从我发现两位长老遇害那天,我就相信是你做的。彩带剑器,这功夫实在是太明显了……我发过誓,要给他们报仇的……” “那你就来啊,在那里废什么话。还是想等我血流干了自己死,我告诉你我的血格外多些,没那么容易死!” 李白衣踉跄着,向着公孙鸿走过去,“是啊,公孙姐姐或许血格外多些,小妹看来得送你一程了。其实何必呢?你如果肯归顺圣教,本来是不用死的。我这个样子,暂时回不了城了,大家这算不算,两败俱伤。” “这应该叫同归于尽!我一个罪臣之女,换你一个前朝贵胄,够本了……” “你……不怕死?” 公孙鸿冷笑道:“自从加入控鹤监那天,我就从不认为自己和死了有什么区别。连和哪个男人睡都不能自己做主的日子,比死又能好出多少?” “那你……为什么还要效忠武氏?” “鬼才效忠武氏啊!”她似乎有些激动,身体动的大了点,血流的更快。她深吸口气道:“我恨不得姓武的死光才好,但是这不代表我要支持你们这些人。在我眼里,你们姓李的,和他们姓武的,都是一丘之貉,没有任何区别。而现在,天下太平,老百姓有个安生日子过,如果你们姓李的要报仇,要杀光姓武的夺回江山,这天下就不知要多多少公孙鸿。即使你们得了江山,控鹤监、十二姬、公孙鸿依旧存在,无非是换个名字罢了。既然左右都没什么区别,我为什么还要帮着你们谋反啊!” “愚……愚蠢!”李白衣面上颜色几变,伤口的巨痛影响了她的思维,让她没办法与公孙鸿做进一步的口舌之争,只咬咬牙道:“等我得了天下,一切都会不同。你给我好好……” 话音未落,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枯枝被踩踏的声音响起。虽然来的人已经努力在放轻脚步,但是在李白衣这种级别的高手面前,来人还是不够看。脚步声很乱,听的出,来者人数不少,其方向来自四面八方,呈一个包围的态势,把这座院子围在这种。从这种场面就能知道,来人显然不会是自己人。 一个男子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平遥县公人,我是师爷柳长安,在我身后,包括两百名弓箭手外加一百名武林高手,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顽抗是没有好下场的。立刻放下武器,抱着头从里面走出来接受盘查,否则的话……” 白衣女子脸色一变,好死不死,怎么这时候官府的人居然来了,他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柳长安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从她听来,来人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人,但是其中确实有武林高手。 如果在平日,这种级别的高手,她足以对付,最不济也能从容离去。可是现在,伤势让她的武力大打折扣,交手的话多半是要遭殃的。她开始后悔,不该单身赴会,如果多带几个人来,情形就不同了。 公孙鸿冷冷一笑,“怎么样?我就说过,我妹夫是能当前朝驸马的人,这么快就应验了。李姑娘这么美,他和衙门里的公人一定喜欢的不得了,还有那些胡人大兵,他们可是从没见过李姑娘这么美的女人呢……” 李白衣面色几变,“别逼我现在杀你!” 公孙鸿依旧笑道:“你的手在抖呢,如果不害怕,你抖什么。你还是个姑娘对吧?你很怕这种事对吧?算了,我总归是要死的,但是在临死之前,我要做一件好事。我知道在这你有一条秘道,逃进去,我会替你打掩护,算是我报答前朝皇室,给他们留点面子。如果你再不逃,就逃不掉了。” 外面柳长安已经第二次喊话,同时威胁着要放箭进来,李白衣心知,如果继续待下去,就真的走不成。她犹豫片刻,忽然自怀里取出瓷瓶,将一粒丹药拿出来,塞到公孙鸿口内,急道: “我在剑上染了瘟疫病人的血,这是我教独门秘制辟邪丹,可解各种瘴毒。我希望你死于剑下,而不是死于瘟病。如果这次你我不死,他日再见,希望还能和公孙姐姐琴箫合鸣。” 说完顾不上拔剑,转身向着房间内跑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公孙鸿才鼓起最后的力气,大喊道:“柳师爷,我是娜妲的大姐,刚才我在洗澡,刚换好衣服,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片刻之后,院门被撞开,柳长安带着人从外面冲进来,一眼就看到浑身血污被钉在树上的公孙鸿。柳长安三几步冲过去,向着身边女子道:“阿青,这剑你能不能拔啊?” “我,我试试吧,这种伤没见过,我也没把握。” 公孙鸿看看张青,又看看柳长安,勉强一笑道:“你果然不老实,刚离开娜妲,就勾引女孩子。快点把手伸过来,姐姐送你个礼物,这是辟毒灵丹,你看看能不能试出方子,救这些老百姓。再告诉侯爷一声,公孙鸿尽力了……” 檀口微张,一粒丹药从嘴里吐出,随即头向旁一歪,双目紧闭,不再出声。 第287章 黑暗中的一束光 黑暗,无边的黑暗。 控鹤十二姬出身来历,性格癖好各不相同,尤其由于职业的关系,表现出来的性格,也未必就是真实秉性,很可能明明心里是一块冰,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团火。看上去很容易上手的女人,实际对男人深恶痛绝,不愿意假任何男人以辞色。彼此之间虽然因为同病相怜的原因而互相扶持视为姐妹,可也存着争高下,论高低的心思,真正能压的住一干人的,也只有公孙鸿这个大姐头。 不独是十二姬,包括整个控鹤监内,不少部门成员,也都卖公孙鸿面子。她虽然是女人,而且堪称绝色,但不会用自己的美貌或是身体去达成什么交易。在监里靠着处事公道,有魄力有能力有手腕,而得到各方面认可。执行各项危险任务时,也从不让自己落在男人后面是出名的敢打敢拼不怕死,既是如意夫人,也是有名的铁娘子。 在人们心中,从不觉得公孙鸿会害怕什么东西,只有对她极熟悉的人才知道,她其实也有弱点,她怕黑房子。那种一个人都没有的黑房间,是公孙鸿最怕的东西。或许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迫与母亲分开,随即和几个姐妹关在黑房子里,一个又一个被陌生人挑走,从此再无联系。从那以后,她就害怕黑房子,因为那是魔鬼,会吃掉她的姐妹,吃掉她的亲人,让她变成孤苦无依。 在她成为控鹤监里颇有身份地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决定自己办公环境的人物之后,她通过权力运作,让自己不用跟黑房子接触。随着地位日高,权柄日重,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在黑房子里居住过。哪怕是睡觉时,房间里也会点上灯烛,有丫鬟专门负责伺候灯盏,林登万为了讨这个如意夫人欢喜,甚至不惜截留了贡宝夜明珠,为夫人照明。 而今天,黑房子又出现了。 她发现自己不知怎的,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暗迷宫里,四周漆黑一片,走向哪里都是黑暗。一向坚强的铁娘子,在这种黑暗面前,变得像一个小女孩一般无助怯懦,狼狈不堪。四周阴风阵阵,鬼哭狼嚎。无数面目模糊的冤魂出现,浑身是血,伸出鬼手,向她索取公道。她不认识他们,但是她却知道他们没认错,自己确实欠很多人的命,比如林登万,比如林家族人,比如奋武将军的部署、至交、同袍…… 尤其是那位年轻英俊的将军,他对自己是真情,为了自己他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其是白衣教卧底的秘闻,他都会坦率的说出来,并相信自己这个夫人不会背叛自己。事实上,如果没有自己刺他那一剑,这位绰号不死神龙的猛将,也未必有那么容易杀掉。 或许这都是自己应得的吧?公孙鸿如是想着,可是出于对黑暗的恐惧,她还是下意识地逃避,跌跌撞撞地奔跑,希望找到一条不那么黑的路。就在她即将陷入绝望时,一缕光芒出现了。 这光并不强,但于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她不顾一切地追着那光而去,哪怕前途是刀山火海也没关系。那光越来越亮,将黑暗驱散。利鬼咆哮着,哭号着,诅咒着这光芒,却不敢逾越雷池一步。终于她发现了自己似乎脱离了黑暗迷宫,眼前出现了出口,出口外阳光灿烂,自己得救了。 心里这样想着,公孙鸿不顾一切地冲向洞口,可就在即将离开时,右肩头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巨痛钻心……随即,她睁开了眼睛。 一片光明。 如同在梦中一样,她眼前同样是一片光明。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恶鬼,只有人,一个熟人。 柳长安手捧着药碗坐在床边看着公孙鸿,见她睁开眼睛,连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确定其有反应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青儿说了,只要你能在十二个时辰内醒来呢,就有的救,否则就会很麻烦。大姐你也是习武之人心里有数,你受的是什么伤,又流了多少血。如果不是拿出那棵老参吊命,只怕还没那么容易过关。” “老……老参?”公孙鸿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有气无力。她想动一动,但柳长安已经按住她道:“别乱动。你伤口太深,好不容易包扎上,一动留神挣开。这伤口缝合术啊,青儿还是不大会用,所以最后是我上阵的。我的手艺比起专门的医官来有差距,所以大姐将就点。没办法,这胡兵的里医官简直像个杀猪的,让他来缝针,大姐醒了以后怕是就要杀人了,只好我来代劳。那参呢,是从黄成虎家里拿来的。说是渤海国的贡品,可以起死回生,当年皇帝赏给黄家的,这种话我不信,但是那参很有用就是了。你救了他侄女么,他报答你一下,也是应该的。” 公孙鸿心知,能被黄成虎当成宝贝的人参,是何等珍稀之物,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救过他侄女,就随便拿出来。这里面,柳长安自己怕是也出了不少力,甚至欠了人情。 她苦笑道:“妹夫,你说实话,是不是答应了四大家什么?” “没什么了,无非是大家合作,大家发财。大姐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是脑筋好用。在京城随便开个酒楼就发财了,平遥眼下很穷,可是将来我好好搞一搞,未必不能发达起来。四大家提前投资,跟我交朋友,将来发财时,他们就有份分好处啊。这些人很聪明,这种事不会放过的。” 他越是说的轻描淡写,公孙鸿越知道其中干系恐怕不小,她摇头道:“你白费力气了,那剑上抹了瘟毒,我即使不死于剑下,也要死于毒下。你白白浪费了一棵好参。”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死于剑下也要死于毒下,那药你要是吃下去就没事了,非要吐出来……不过你放心,我柳长安保证,一定可以把那解药造出来,保证大姐没事。否则将来回了京,我又有什么脸见娜妲。” 第288章 援兵 “孔武回去之后,安乐千岁是发了火的,这不是做做样子的事,而是动了真火。圣人这个人轻易不动气,可是一旦动了真火,那便是不测之祸。自我大周立国以来,已经有很多年没发生过山贼袭击驸马的事了,这种事背后藏的东西……圣人看得出的。随着春秋日高,圣人不想大造杀伐,遇事能忍则忍,可是这事已经超出了底线。千岁很挨了一顿训,控鹤监也必须做一番作为,包括保护驸马的人第一要有功夫,第二要足够可靠。” “于是点了大姐的将?” 公孙鸿的病房,是县衙门一间配房临时改建,房间里只有柳长安一人。他也知道,眼前这女子是个大胆豪放的奇女子,不能以等闲脂粉视之。像是自己为她缝合伤口,接触身体这些事不需要解释,一解释反倒要被笑话,就只说着正事。 按说病人需要休息,尤其是大出血的伤员。可是公孙鸿却强行要柳长安留下,他也无法拒绝。 她苦笑一声,“千岁这次也是看错了人,没想到我如此没用,没做成什么事,就把自己搭了进去。晋州这里风水不好,处处透着邪气,一股子妖气快要冲破云霄,惊动三十三天的玉皇宝殿了。本来想查个水落石出的,可是眼下看……没机会了。我折了之后,监来再派人,只怕要到公主府去借娜妲,你们两公婆到时候可以见面了。” “大姐别这么说,你的伤有救的。” “不是伤,是瘟病。我不想像那些病鬼一样发病而死,样子太丑了,等我把话说完,你就给我个痛快,让我死的体面些,我在下面也会感谢你的。娜妲是监里人,知道我们的命运,吃这碗饭横死街头是早晚的事,即便是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会怪你什么,反倒要感谢你处置得当,让我少受痛苦呢。” “别乱说了,我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张青的医道极为高明,她去研究那药了,一定有办法。” 公孙鸿笑了笑,“妹夫果然命带桃花,驸马爷这么俊的人物,反倒不如你招女孩子,这也是没天理的事。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多问什么。我只说我自己吧。千岁给我的差事,我办成了一半吧。驸马爷这边的安全我算是保住了,现在他身边有个大力姑娘,一棍在手神鬼莫敌,不用我保护。至于躲在暗处的那些妖孽,妹夫既然带兵杀到了城外,我想城里那批,也差不多了吧。” 柳长安点头道:“那些人武艺高强,确实是一伙悍贼。不过有四大家的高手出马,再加上有心算无心,这伙人还是死伤惨重,只有少数几个人逃了,剩下大部分都被杀掉了。不过逃掉的也没有用,阿史那将军派了一百骑兵专门负责追击,四条腿追两条腿,任是什么高手,累也把他们累死!” “我早就说过,我妹夫手段通神,区区白衣教,又算的了什么。其一向号称自己高手如云,又叫什么天下第一教,实际说穿了,也不过是一班江湖草莽,在官军面前顶不了什么用。以前对付不了他们,是因为办事的人不得用,若是妹夫这样的人早点出现,他们怕是也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安定邦与白衣教早有勾结,才让他们坐大至此。李白衣却以为她们真的是众望所归了。” 柳长安上次在京城,与白衣教就算是发生过一次远距离交锋,对于这个教门,也略有所闻。只知其是当今大周地下帮会中,首屈一指的存在,名声上不大好听,大抵相当于自己前世在武侠小说上看到的魔教之流。由于听闻其主要行动于西南一带,认为其离自己很远,却没想到居然近距离接触。 “西南一带,是他们总舵,其实那里地处边陲,蛮荒之地,不利于教派发展,或者说想发展也发展不起来。他们想要走出去,就得外扩。教主李通天已经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如果我所料不差,人多半是不大成了。现在出来的,便是圣女李白衣,圣子李长空两人。这次在晋州,这两人都露过面。对四大家下手,就是李白衣这一派人搞的,李长空那一派,则在支持赵天霸。这次官府出手对付李白衣,差不多是打断了反贼一条腿,白衣教的力量受了重创,着实算是伤了元气。” 柳长安道:“大姐早就发现了他们?为何不来衙门找我们谈?” “我们控鹤监行事,还是喜欢独来独往,谋定后动,自己把证据找的差不多,让地方官府出面扫尾。要是遇到点麻烦就来地方衙门叫救命,我们的面子呢?再说妹夫的事很忙,又是赈灾又是防疫,还要对付赵天霸,李白衣这边,我想要自己解决的。其实我和她算是半个知音之交,前段时间她晚上无聊出城弹琴,我在山上吹箫,就这么认识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快猜出对方来路,但是还维持着表面和气,直到最后。” 她微微一笑,“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李白衣其实没好到哪里去,她中了我一剑,受伤也不轻。堂堂白衣圣女,照样伤在我八臂神剑之下,你说我棒不棒?” “大姐当然棒了,不过还不够。总得养好伤,再找她打过一场,才好把面子找回来。我再去切一些参片,给大姐你补身啊。” 公孙鸿道:“人参可以吊我的命,可是治不好瘟毒。我这个人喜美恶丑,如果让我丑丑的死在瘟毒之下,我宁可现在就死。所以答应我,如果这个毒解不了,就给我一包毒药,让我早做了断。” “不会的,我保证可以治好大姐的伤,晋州这里问题这么大,还要大姐上报朝廷,早做准备呢。白衣教赵天霸,都是小把戏,倒是安定邦这个大患,才真的让人为难。” 柳长安来的快去的快,很快切了人参回来给公孙鸿服下,又道:“我这里有女捕快,一会喊她们来伺候大姐,有什么需求就跟她们说,不用客气。” 公孙鸿却摇头道:“这些人笨手笨脚,我用不惯。妹夫还是你留下吧,我们说说话就是了。” 第289章 站队 公孙鸿表面端庄冷淡难以接近,实际却是个很健谈的人,一旦熟悉放开的话,很容易让人感受到她如火的热情。虽然重伤之下不利于行走言语,但她还强提精神,拉住柳长安的手诉说着。 那白皙修长的指节无意地划过柳长安掌心,就仿佛是一只小猫在用爪子轻轻触碰主人,让人心里难免阵阵波动。当日奋武将军肯为她牺牲一切,乃至连性命都送到其手上,公孙鸿自然有着过人之处。别看此时是在以女性朋友身份交谈,不涉于私,依旧让男子心头阵阵动摇。 “娜妲她们一切都好,在千岁府有的吃有的住,娜妲听说还成了千岁身边的红人。这鬼丫头就是有这方面的本事,和谁在一起呢,就很容易得到信任直到成为心腹。按说控鹤出来的人,别人都会加个小心,可安乐千岁对她须臾不离,倚为臂膀,你说说看这样的厚爱,谁又能比的了?我看用不了多久,她就要成为安乐府首席女官了。” “天然居那边也是一样,本来有控鹤监关照就不会吃亏,现在多了安乐千岁面子,生意就更好做了。不管官府还是那些富商,现在都知道,去天然居吃饭,不但吃的好,更有一份交情在,每天生意都做不完。” “杨柳她们也是一样,也被接到千岁府里,成了安乐千岁好朋友。以她的家室,如果不是这个机会,根本没资格进千岁府的。现在厉害了,成了安乐千岁身边的亲近人物,就连燕儿的行情都看涨,还有人量珠为聘,想要娶她们呢。怎么样,怕不怕啊?” 柳长安笑了笑,“谈不到怕,最多是觉得抱歉。我没能给她们幸福,反倒是让她们和我两下分离。大家其实始终也没有定下什么名分,只是住在一起。如果有人不在意这点,真的愿意娶她们,她们也真的愿意嫁,我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呢?心里自然不会觉得舒服,可是也没有立场跳出来阻止,毕竟我又不是她们的什么人。” 公孙鸿杏眼转动,看着柳长安,目光里不知藏了什么情绪。很久之后才道:“我见过的男人很多,能像你这么豁达的,却是极少。而一般这么豁达,都是因为自身凉薄,或是于那女子已经厌倦了,恨不得她早点离开。你却是真的愿意为了女人着想,情愿自己难过,这就更难得了。娜妲好运气,找到了你这么个相公。你放心吧,她们也不是呆瓜,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来求聘的,与其说是看上她们,不如说是看上背后安乐千岁这棵大树,自然不会应诺。再者安乐公主那边,也不会点头。要知道你是陪着驸马出来的,等于是为公主办差,如果这个时候你的妻妾为人所诱,那么今后谁还敢为公主效力?所以从安乐千岁这里,也会为你阻止。” “那我倒要谢过安乐千岁了。” “控鹤监不偏不倚,尤其事涉皇家,我们都该选择闭嘴。可我本来就快死了呢,偶尔犯下监规,千岁也拿我没办法。” 一向给人以成熟稳重之感的公孙鸿,忽然俏皮地一笑,竟是分外可爱。她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确实该感谢安乐千岁。本来在你离京之后不久,太子就去过天然居,而且……对杨柳姑娘显的有些殷勤。当然,他是体面人,不会做出仗势强夺的事,但是一旦太子这种热情表现的过于明显,下面自然有人会出面,劝诱杨柳改嫁,或是与太子暗通款曲之类。这种事不是女人自己坚持就能拒绝得了的,妹夫如今也算半个官场中人,自然明白这里的关系。真压下来,她也没办法。安乐千岁适时招她们进府,等于是替你把太子给接了下来。不管太子再怎么厉害,也拿安乐千岁没办法,有她一出面,这事就被消弭于无形。你说,你是不是该感谢安乐千岁?” “有这等事么?看来他日进京,我须得到安乐千岁府上,好好感谢一番公主的厚爱。”柳长安面色有些阴冷,于远在京城的太子,心里自然又记上了黑帐。以他的身份,对太子记黑帐当然没什么用。但是自己这边有冯素珍,还有安乐公主,如果自己真铁了心辅佐安乐做出选择,也一样有把握,让同为穿越者出身的太子吃几个闷亏。 “安定邦在晋州为所欲为,固然是有因为晋州有西戎人,以及安定邦确实能打等因素。但更重要的因素还是他在朝里有人,而最大的靠山,就是太子殿下。每年安定邦都会向京城贡马,这些马中一大部分,就成了太子府的私马。如果想要对付安定邦,早晚也要对上太子。” 公孙鸿的声音又低了些,她虽然供职控鹤,负责打探情报,但是这些信息也不等于对谁都可以说。尤其事涉太子,按说是该烂在肚子里,不能对外人说,现在说出来,已经是违了军法。 或许是因为恐惧,她的脸有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人离柳长安更近了些。“我快死了,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犯了军规,也没有军法办我。所以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说的。我们这次来晋州有二十几个人,我是头领,我们一来就发现,晋州的控鹤监出了大问题,甚至可以算做彻底失灵。所幸我们没通知他们来,还算没有彻底暴露。我们调查出的东西,将来肯定要搬倒一些人,这些人既涉及到安定邦,其实也涉及到四大家。他们做的一些事,即便是有丹书铁券,都不能保证安全,你不要和他们牵扯过深,很麻烦。” “多谢大姐提点,我和他们之间是有交往,这是没办法的事。没有他们,眼下这关都过不去,至于将来……再说吧。” “这种公事交往没关系的,别承诺他们不该承诺的就好,尤其不要为了我,去承诺什么东西,不值得……其实我坏的很……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要勾引你,不像那些姐妹,她们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想要……” 她的语气越来越低,不知几时,头已经靠向柳长安怀里。药味混着体香飘来,让柳长安心内大惊,连忙伸手摸向她的额头,只觉得其热如火,心知,她是发了高热,开始说胡话了。 第290章 医者父母心 厨房里散发着药香,张青在灶头聚精会神地摇着扇子闻着香气观察火候,不时地用衣袖擦着脸,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作为一个医者,她确实堪称出色。这种出色不只体现在她高超的医道上,更多是在她的态度上。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将病人视如亲人。当日师长教授其医道时,于其资质上的认可尚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欣赏其对病人有一颗割股救人之心。哪怕这个病人她非常讨厌,但只要是病人,她就会竭尽所能,一丝不苟。 性格善良到有些懦弱的张青,没什么主见,其实也谈不到真的恨谁。比如唐水,横刀夺爱,把本来与自己已经又亲又摸的相公给抢去拜了堂,她也只是委屈,而谈不到怀恨。乃至这种委屈,在几天时间之后,都已经淡化了,甚至因为唐水的欢喜而替她欢喜,只要有人欢喜就好,哪怕自己吃点苦,只要有人高兴,就是最好的结局,这便是张青的性格了。 但是今天,她的情绪却真的有些低落,究其原因,还是出在公孙鸿身上。虽然相貌上不及冯素珍这种怪胎,但是作为控鹤首姬,江湖上曾经有名的九尾狐,公孙鸿也完全有资格被尊为女神。尤其是她受伤之后那副可怜无助的模样,更能戳中男子心中那最柔软的部分,为之所倾倒。 作为平遥这种小地方的女人,张青就算是全县少有的美人行列,唐水也好,还是其他几个女捕快也好,要么是不及她美,要么就是拉不开档次。可是一比公孙鸿,她就自知差了几个身位不止,如果对方画好妆坐在那,就是个真正意义的大家闺秀,自己就只好算个烧火丫头。 虽然搞不清柳长安和她的关系,但是看她受伤后柳长安那焦急模样,以及为了她去向四大家求人参时,摆出可以答应一切的样子,她的心就像是被刀捅了一样难过。 内心里反复挣扎过,甚至升起了撒手不管,就让她这么死掉的念头。反正不管是病是伤,都凶险到极处,即使真死了,也不能算是自己的责任,谁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可是这念头刚一起,就觉得无地自容。自己这想法,是在给郎中二字上抹灰……这种想法,绝对不能有。 “青儿……你在想什么。” 由于过于入神,房门几时被推开的她全不知情,直到柳长安在她身后说话,她才下意识地反应过来,随即就像是受了惊吓的猫一样,向前跳起,但接着就被柳长安搂住了。 “别……别这样……让唐水看到……” “看就看到了,她知道我们什么关系的。本来就是她抢了你的位子,你不用怕她。其实如果不是一些事接连发生,我就想把你的事也办了,大家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当然,要补个手续,就是先把你开除捕快身份,然后嫁我。否则的话,人家说闲话,说女捕快就是给县令和师爷预备的,这就不好了。你愿意不愿意呢?” 一边说着,柳长安的手已经不客气的开始向着张青身上伸去,后者与柳长安虽然还没突破最后一层,但前面的事也差不多做齐了,很快就瘫软在柳长安怀里,顺从地任其肆意施为,只喘息着道:“愿……愿意,郎君怎么说,妾身怎么做……我是郎君的,全都是。那位女侠……怎么样了?” “别理她,先让我亲亲,这些日子苦了你,将来我会补偿的。” 两人亲热了一阵,柳长安才道:“人又昏了过去,发了热,但是不像是伤口化脓,就是你说的风邪。依我看,只怕是那剑上涂的瘟毒发作了。” 张青羞赧道:“妾身枉称医者,于医道上还没有郎君所知详细,像是这感染、化脓说,妾身就闻所未闻,也不知道还要伤口护理,保证卫生。我真没用。” “不是啊,我这也是记问之学,真正的医道还是你高明,本来公孙大姐这伤怎么看也是死透了,是你硬把她从阎王手里抢过来,当然还是你厉害。” “人也不算抢过来了,现在大半魂魄其实还在那边。伤口上的事,其实没关系,就算是高热,只要不是伤口变化,其他都好办。就是这瘟毒……” “瘟毒怎么了,那药丸……研究不出么?” 看着柳长安望向自己的目光,想着方才他的手在自己娇嫩的肌肤上游走的情景,以及公孙鸿那堪称绝色的容颜。她真想点点头,告诉柳长安自己研究不出,然后脱光衣服任对方施为。 他可能会打自己,也可能来占领自己,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强敌总算去除了。可是这句话到了喉咙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恩师的教导,从小的人生信条,让她无法说出这种违心之语。 过了许久,她才道:“药……其实是可以研究出来的,就是妾身有些怕,怕研究出来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柳郎了。” “这叫什么话?为什么药研究出来,就见不到我?难道你要拿药去京城换个官做?那也得带上我啊,京里那么多衙门,没我领路,你怎么能找的到门口。” “不是……不是这样的,是因为那药……其实我恩师留给我的医典里,记载过那药。只是那药写做辟邪丹,只说辟毒镇邪,于药效上记载不清,而且当时说这药丸尚未炼制成功,药效多有不确,我也不敢随便就拿它来当治瘟毒的。直到看到实物,我才知道。郎君请想,我师父有那药丸,说不定,就跟打伤公孙女侠的人有什么关联,奴是她的弟子,如果追究起来,是不是也要领罪?奴不怕死,只怕……再也见不到柳郎了。” 她沉了沉,又道:“医者父母心,我不能见死不救,但是救了人,可能自己也要死了。所以柳郎你可以不可以找个时间,就一个晚上就好,让我做一次你的妻子,然后我就去炼丹救人,将来就算死,我也没有遗憾了。” 柳长安哈哈一笑,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去蹭张青的脸。“胡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女人,我不会让人动你的。谁敢抓你去伏法,除非先杀了我。这丹你只管炼,我保你没事!” 第291章 倾心告白 公孙鸿再次苏醒,已是第二天中午,从柳长安口内听了张青的事,她也是一愣,随即又叫来张青,仔细询问了她师父的模样体态,若有所思道: “如果张姑娘所说不差,她的师父,应该就是当日魔教里有名的妙手医仙辛九姑。她本来是宫中太医院掌院之女,家学渊源非同小可,可是后来为情所伤,竟入了魔教。以医入武,于武学上亦是极为了得的高手。张姑娘只得其医,未得其武,倒是有些遗憾。我这粒丹药也是来自魔教,与张姑娘那医典处于同源,这倒是省了不少手脚。” 她看看张青,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张姑娘大概知道,国朝对于魔教深恶痛绝,穷追不舍,稍有干系,必为穷治。你虽然拜师时不知其情形,可是衙门并不是讲理的地方,你这么俊,自然有的是人想把你投入监牢,好好‘审问’你来着。就算将来知道你是冤枉的,人也被玩惨了,你这女医仙,倒时候就是块破抹布,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青被吓的花容失色,紧抓着柳长安的手道:“柳郎……” “大姐,你就别吓唬她了,行行好,她胆子小的,不禁吓。要吓吓我好了。” 公孙鸿美目一转,“我是替娜妲教训她,真是的,我们控鹤十二姬的男人也敢抢,活腻了!若是在京城啊,我们姐妹一起上,先扒了她的衣服,再把她扔到大街上再说。看在妹夫的面子上,算了,这个丫头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喂,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还有救没有?如果没救呢,你就行行好,配一服毒药,让我舒坦的走了,我就见你的情,到下面也会关照你的。” 张青被她搞得云里雾里,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好战战兢兢答道:“有……有救的。女侠你虽然没把丹药吃下去,但是化开的一部分药力,总算也起了作用。瘟毒被压制住了,只要七日之内配出解药,就可以化解你体内瘟毒。至于这剑伤,我有把握治好,就是会留疤。” “我身上的伤疤多了,不在乎多这一道,我问你,你说七日之内配出解药,可有把握?” “这……配药有一天就可以配好,就是这药材不大好找,里面有几味药很名贵,咱们平遥是小地方,未必能找的到。” 柳长安道:“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去四大家那转一转,他们自己就做生药生意,再加上为了打仗战备药材,手上很有些珍药,我想不难凑齐,青儿已经开出了方子,我让大小妹去家里找药了,也许下午时候就能凑出来。” 公孙鸿沉吟片刻,朝张青道:“你先出去,我与妹夫有话说。” 打发走了张青,公孙鸿朝柳长安伸伸手,柳长安坐到床边,她却道:“我这瘟病现在还不传人,不用躲这么远。”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长安只好向前坐了坐,距离公孙鸿已经比较近,接近于男女之间的警戒距离,公孙鸿却还不满意,用眼神示意,直到柳长安挨着她坐下,她才满意地一点头。“这还差不多。”忽然伸出左臂一把勾住了柳长安的脖子,人如同蛇一般盘了上去,挽柳长安的手臂,一双美眸里射出危险的光芒,紧瞪着他。 “我告诉你啊,我十几岁就在监里受训,十六岁就有了男人,那是教我武功的师父,他睡了三年,最后被我杀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我,对我没用了。别以为我是善男信女,我杀人如麻的时候,你根本看不到。你们男人的小心思,瞒不过老娘的眼睛。你是不是想要睡我,趁着娜妲不在,把我偷吃掉?” “误……误会……” “不用说误会不误会,你这么想或这么做都没关系,反正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如果不是你呢,我已经被李白衣杀掉了。不管是看在娜妲面上,还是欠你一条命,被你搞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为了我就要和四大家做交易,这就太蠢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四大家牵扯的事由甚大,你跟他们混在一起,早晚会把自己也赔上。我是个烂货,被很多男人糟践过的烂货,年纪比你大十几岁,为了我牺牲这些,根本不值得。你如果想要我,现在就可以要,随便你这么高兴。完事就杀了我,别让我活着感染其他人。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你杀进那院子时,李白衣就在院子里,我是有意放走她的。你看,我犯了这么大的罪,本来就是该死的,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你终止和四大家的合作,把药退回去,别和他们来往……” “来不及了。”柳长安猛地将身一俯,将公孙鸿放倒在床上,对方的手臂还箍着他的脖子,所以两人依旧是几乎脸贴脸倒在一起,模样更为尴尬。 “我其实知道,你和李白衣有交易,从地上的血迹就可以判断,人没走远。但是既然你不说,我就不找,我相信大姐做事,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不会坏你的事。四大家那边,我也有我的想法,不管是为了大姐,还是为大周,我都想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把四大家拉回来,为朝廷所用,这比杀了他们更有用。他们或许犯了大罪,但是这不代表没有洗白的机会,毕竟祖上于国有功,应该给他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不是么?” “这个机会你给的起么?” “难说,我不行还有驸马爷,驸马爷不行还有千岁。总之,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不是么?再说为了大姐,我愿意赌一次。” “为了我?不是为了娜妲?” “既是为了娜妲,也是为了大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一朵娇艳的花,不该这样就枯萎。何况之前大姐在平遥暗中相助,我欠你人情,现在也该是我还情的时候。” 正说着话,房门忽然被推开,张青走进来道:“郎君,大小妹回来了,药材上似乎……”她说到这,才发现两人的古怪姿势,一时呆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公孙鸿看了她一眼,挑衅似地一笑,“没见过大姨子勾妹夫?少见多怪。借你郎君亲热一会,用不坏的,说说看,到底什么问题?” 第292章 喜欢 “真没想到,那些名贵药材都可以找到,七里香这种药,却根本找不到,真是丢死人了。”大妹小妹平素活泼开朗,多少有点假小子,与柳长安也算是玩的熟那范畴里的,打打闹闹都很平常。她们身上没有富家女的坏毛病,很是容易接近,柳长安对她们的看法也极好。这次请她们帮忙,也是做出了有求必应类的承诺,可是于大小妹看来,只是帮朋友的忙而已,根本没当一回事。 毕竟她们生于富贵,没经过苦难,那些药材多珍贵,价值多少,对她们来说无非是个数字,远不如朋友来的重要。本以为自己出马必然成功,没想到几家的药柜都翻遍了,都找不到这味七里香。 柳长安问道:“七里香可不可以替代?” 张青摇头道:“那是君臣佐使里的主药,这辟邪丹又称一民领百官,那些名贵药材好比金銮殿上的百官,这七里香就是一介草民。本来这些药里,跟它是没关系的,甚至连搭配都配不上。但是按恩师的方子,这草民造反当了皇帝,一下子就统领文武群臣了。请想想看,皇帝哪有随便替代的?自然是独一无二。这药不是什么主要的药材,应用不广,所以一般药商手里不喜欢存,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根据恩师记载,咱们平遥附近,应该是有这种药的。” 由于是女儿身,采药很不方便,张青的药物大多来自从药农手里收购,再不就是人送的。她自己认识草药,但是没去采过,于这方面不是太熟悉。但是她知道,七里香在平遥附近的山里确实有所生长,平日里如果想要这药,只要开出赏格,自然不愁购买,可是现在的情形,就有些不同。 连山那边的战事还没有眉目,不过乱军随时有可能从连山一边溃散到平遥来,加上那凶名远播的平遥贼,进山采药是件很危险的事。何况自从难民风波开始,药农已经很少见了,想要找人采药也不是易事。 张青又道:“七里香这种药太普通了,它和一种鬼枯草长的也很像,如果是随便人去采呢,就容易把两种东西搞混。最可怕的是,这两种药在鲜艳时还可以找出不同,等采下来枯萎以后,就算是我,也分辨不出二者的差异在哪里。如果用错了药,就像是早错了皇帝,那是有性命之忧的。所以随便让人采药不行,必须熟悉药理,还得是精细的人,才能去做这事。本来是那些老药农,才能信任,可现在哪里去找老药农啊。” 大小妹本来还想发动家里的人去采药,可听到这话,又有点泄气。黄淑敏这时也从书房赶来,拉着公孙鸿的手痛哭。于本地人而言,她对公孙鸿最为感激,没她自己的清白都保不住,眼下恩人命悬一线,她自然自告奋勇道:“我去!我可以去采药。” “不行。黄姑娘你不会武功,七里香虽然生长的不是悬崖峭壁,但也是深山老林里,你怎么能去呢?再说你又不懂药理,如果搞错了,还是会出危险。” 公孙鸿笑了笑,“算了,这就是我的命数,本以为可以找到生机,没想到还是死路。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也不想让我再活下去,给我一个提醒,告诉我所有的路都没有了,就该乖乖上路了。再不肯走,老天说不定会生气,发下雷来劈死我。其实这样也不错,总算是找到了治瘟疫的方子,将来用的上。至于我……每年控鹤监都要死人,你们要是死个人就要哭,早晚成瞎子。都出去吧,妹夫你留一下,我跟你聊聊。” 柳长安将几人送出去,紧抓住公孙鸿的手道:“大姐放心,事情没到那一步,肯定有办法的。” “算了,没路了。如果是太平时间还好,现在这种时候,哪还有路走?我刚才说的是真话,我认命了。现在呢,我把该交代的事交代给你听,安定邦有不臣之心,勾结白衣教,谋图行大逆。除此以外,东宫那里也很有可疑,他与安定邦走的近,甚至我怀疑,他在晋州养兵……这些事关系重大,不拿到切实可靠的证据不可发作,否则反受其害。毕竟圣人春秋日高,太子是唯一男丁,离间骨肉的罪名,你承担不起。这些证据你拿好,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拿出来……” “大姐……” “好了,现在说说你,你知不知道,你很像大姐当年唯一爱过的一个人?他跟你一样,也是个书生,而且一样不老实。看到我的时候,就要写诗来撩拨我,我就只好装成大家闺秀,配合他演戏,让他爬进我的闺房,陪他欢喜。那段日子,是我人生里最高兴的时间,但是后来我接到任务,就只能断了他的联系,等到再回来找,才知道他害了相思病,竟已经去了。我一向是不喜欢哭的,可那次我哭了足足三天三夜。等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认定你是他转世,所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话本,喜欢你炒的菜,喜欢你的样子……我是不是很坏,明知道你是我妹夫,我还喜欢你。” “我一直想,该怎么面对娜妲,我们十二姬交情好,如果跟你在一起一两次,娜妲知道也会装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那种,而是真正的在一起,像娜妲一样做你的女人。可不管是侯爷还是娜妲,都不会答应。这次来晋州,是我主动请缨,因为安定邦手下几员大将只有我还可以压的住。也想着如果找到机会,就要偷你一次,就像当初那个书生偷我一样。可没想到……这回我要去陪他了,你呢就好好做你的大事,那几员大将的名字我写给你,面子未必会卖,但是提我,多少可以有点用,至少可以保你一条命。回到京里,就投靠安乐千岁好好办事,太子外宽内嫉非人君之相,他日登基必要害你,还不如投靠公主以求自保。你今后好自为之,等到烧纸时,想着有个叫公孙鸿的女人,曾经不顾廉耻地喜欢过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柳长安看着她面色苍白的模样,听着她如同遗言般的告白,心内如同刀割一般,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道: “大姐,你别说了,不就是七里香么,我去把它找回来!不就这点事么,我还不信了。” 第293章 争吵 “什么,你要去挖七里香,那怎么行?” 听到柳长安的提议,连冯素珍都翻了脸。她一向对柳长安极是敬重又是倚重,在她面前说一不二,可这次却破天荒地板起了面孔。“简直是胡闹!现在衙门里这么多事,哪一样离的开你这个师爷?你现在告诉我要去挖草药,这不是开玩笑?” “这怎么叫开玩笑?我是书生,能看懂医书,也能懂得药理。那些草药的样子我看过,就知道是什么形状,不至于冒失的去挖了鬼枯草回来。至于衙门里的事,眼下赈济安抚的事已经上了轨道,我即使两三天不在也没什么关系。” “那兵事呢?” “兵事不会这么快了。我问过张青了,七里香生长的山区,离咱们县城也就几十里路,一天一夜就可以打来回了,就算现在连山易手,乱军杀过来,也是几天时间,怎么可能误事。” “话……话不能这么说。”冯素珍发现,自己所有的路都被柳长安堵死,心里第一次开始抱怨,为什么这个师爷这么聪明。好在她也是词锋犀利之人,略一思忖,又有了主意。 “衙门里很多公事,须臾少不了你帮手,你这个时候去挖草药,等于是把全县的人都扔下了。白衣教那些妖人没有死光,而且城里还有多少他们的党羽谁也不清楚。阿史那将军能杀善战不假,可是说到做这些事就不在行。你也知道的,休介和安原,都是被乱民从城里攻破的。如果现在我们县城里还藏着有人要闹事怎么办?你出城了,他们闹起来,公孙校尉一样很危险。至于说采药么,四大家既然做药材生意,门下自然有懂得药理之人,让他们去就好了。” 柳长安也知,这事上冯素珍说的其实是道理,从理智的角度上,也该采取这样的方案。但问题是人并不能始终受理智支配,感性这种东西,终究是凌驾于理性之上的存在。 公孙鸿的告白,她那哀怨的眼神,还有她遗言似地嘱托,总在柳长安心头萦绕不去。如果自己做了这个选择,或许更为理智,但是与这个女子的缘分,也多半到此为止。 当然这也是最正确的决定,毕竟两人之间发生什么,对谁都不是好事。可是他确信,如果这段缘分真的就此无疾而终,公孙鸿表面上不会说什么,甚至会把告白说成发烧时的胡话不必在意,但是内心终究会受到不可弥补的创伤,乃至整颗心都可能因此而枯萎。 冰山表面下藏着的可能是一颗热情如火的心脏,但如果这次选择了斩断联络,这团火也许就会永远的熄灭。这个女人就像是没有浇灌的花朵,会逐渐失去生命力,直到枯萎。即使治好了伤病,也会逐渐落入黑暗之中,若干年后,要么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机器,要么就成为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在这个女人自认为生命的最终时刻,还是在为自己谋划前途,作为报答,自己需要为她做些什么,柳长安如是想着。终于做出了决断。 他咬咬牙,“这事你说的很对,但是做的事,不一定是对的事。我想我偶尔也会做一些糊涂事,这件事如果委托给外人,我的心里会不安生,即使真的是七里香,我也会当做鬼枯草。这样公孙大姐有个三长两短,我的良心会不安,甚至一生,都会受折磨。” “你自己去采,也可能采到鬼枯草啊。” “不会的,我会试一试。” “你疯了,鬼枯草有毒的,你要试?你当你自己是神农?” “我说过,我这个师爷也不是一直理智,偶尔也会做一些冒失糊涂的事,还请东翁谅解。” 冯素珍气的眼睛发红,用手指着柳长安,胸膛一起一伏,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许久,才猛地一抖袍袖,“你给我滚出去!” “谢东翁!” 人走出去,房门被用力地关上,冯素珍呆立了良久,忽然趴在桌上,双手抱头,低声抽泣起来。 他跟自己摔门,他跟自己摆脸色,他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甩脸色?明明是他不对的,为什么他还跟自己甩脸色?她很想冲出去问问柳长安,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是不是真把自己当了东翁? 为了一个公孙鸿,他就要拼了性命去挖七里香,那自己又算什么?他的东翁,他的上司?茶杯茶壶都被推到了地上摔的粉碎,碎瓷片到处都是,一向冷静的冯素珍,这次却也大失常态。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生气。是为了柳长安不识大体,还是为了他给公孙鸿救命而冒险? 明明他之前娶唐水也好,和张青相好也好,自己也是知道,甚至是持支持态度的,为什么这次心里这么痛?难道单纯是因为,公孙鸿比这两个女人漂亮,又或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像朋友? 我们本来就该是朋友啊。冯素珍心里想着,这种关系不应该是最正常的么,衙门里的主官是自己,柳兄一直在承担县令的工作,是他把自己惯坏了。现在师爷要做想做的事,这也没什么过错,说句难听话,柳长安即便是扔下自己跑回省城,从原则上说,也没什么过错,毕竟守城也好,保民也好,都不是柳长安的责任,他又不是朝廷命官。 自己应该向柳兄道歉,不该向他发脾气。可是理智是这样说,一想起来,她心里的火就压抑不住,凭什么?他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抛下整个城池,就要抛下自己,那个公孙鸿,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宠了自己这么久,为什么不一直宠下去?他是个大坏蛋,这次不要回来,否则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冯素珍如是想着。但随即又想到,眼下兵荒马乱,似乎应该劝他多带上点人手才好,千万不要出了意外。既然他要走已经拦不住,就只能希望他早去早回。 第294章 采药 “真是想不到,原来平遥的山景是这么的美。来到这里做父母官也算是有些时间了,却始终没有真的抽出时间,好好在这里转一转,说起来,倒是有些失职了。做地方官的第一件事,就是该熟悉自己的治所,了解自己的子民。可惜自从到了平遥之后,事情就是一件接一件,始终没有抽出时间,好好视察自己的治下。只在县城里转了转,至于乡村实在是顾不到,山林里就更不用说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京师附近的山是爬过的,景也赏了不少,与这里相比,只能算是各有胜场。等将来到了京里,我带青儿你好好转转,看看京城的山景。” 山林内,一男一女顺着山道攀沿而上,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队身穿布衣的男子,提着武器随扈在后。 白衣教遭受重创元气大伤,但是能突围的几个,终究都是武林高手,依托于地形,侥幸躲开了官兵的追击。考虑到这些人的因素,按冯素珍的想法,柳长安进山,也必须带上充足的人手护卫,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是柳长安最终并没有同意这个要求,眼下军情紧急,城里的安全,或者说冯素珍的安全远比自己来的重要。再者,自己给公孙鸿采药这事是临时决定,事先并没有大张旗鼓,走漏风声的概率不高,被白衣教蓄意伏击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狭路相逢这种坑爹情况。 对这一点柳长安亦有所防范,与他进山的二十人,都是四大家里身手比较高明的护院,又配备了强弓硬弩。而白衣教那些人,跑掉的也都是伤号,自身的情形也很是糟糕,即使单打独斗自己这边打不过,依靠人数和装备上的优势,至少可以保证跑的掉。 这些人负责护卫,具体采药的工作,则由柳长安负责,张青则提供指导监督。她的身体素质并不算很出色,精通药理的她,倒不至于弱不禁风,但也不是唐水那种身手利落的假小子,走起路来还是需要柳长安搀扶照顾才行。 七里香生长的环境并不是悬崖峭壁,但是考虑到日照以及水土的要求,其也是长在半山腰和山顶部,怎么也得爬上去再说。这些山并不是后世的旅游点,没有成规模的道路,大多是山中采药人、樵夫以及猎户们人为走出来的小径,道路崎岖,很不好走,人走在上面得时刻加小心。 这片山区群山环绕,山峰众多,张青实际也说不出七里香生长在哪一个山头上,所能采用的就是最笨的办法,逐个去试。这些随行高手毕竟不是吃官俸的,与柳长安也没有隶属上的关系,担任护卫纯粹是接受家主的命令,外加给面子。让对方跟着自己爬上爬下,显然就有些不大合适。是以大半护卫都在山脚下守侯,随同柳长安上山的护卫只有四个,而拉着张青爬上爬下这种事,就只有柳长安一人做。 看者张青满头大汗,咬牙坚持跟在自己后面的情景,柳长安心里也颇为不忍。毕竟这是自己为了给另一个女子以某种方式的补偿,严格说起来,和张青并没有任何关系,拉上她对其并不公平。乃至于拉着这个女人为另一个女人找药的事,细说起来,也是颇为欠揍。多亏平遥是个相对保守闭塞的地方,于男女地位上不像京中那么平等,否则张青多半是不陪自己走这一遭。于其他的补偿眼下自然谈不到,只能在前进之余,努力地说一些笑话,外加尽可能逗张青开心。 张青道:“如果能到京城,奴一定要随郎君好好看看,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其实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想到京里开开眼界,也并不容易。只盼着他日能借郎君的光,去看看京城的模样了。” “青儿,如果你累了,我们就先歇一歇吧,你终究是个女孩儿家,不比我们男人身子骨好,累坏了你这个女医仙,我们就都没办法了。” 张青一笑,“奴家身体虽然不算好,倒也没那么弱。其实说起来,是奴该不好意思才对。明明出于贫家,却受不得辛苦,号称医者,却很少进山采药,走几步路就累的气喘吁吁,哪像公孙女侠,飞檐走壁无所不能,这种小山峰啊,人家随便就能上来了。” 由于控鹤监身分特殊,公孙鸿的对外身份,就是走江湖的侠女,至于为柳长安帮忙,则就单纯说成是两人私人交情。女侠与书生的故事,在任何时代都是容易引起人兴趣的传言,柳长安确实卖相好,这种话自然有人信,只是于两人的关系上,就越发说不清楚。 听着张青的话,柳长安的脸微微发烫,笑道:“这……话不能这么说,大家各有所长。公孙大姐高来高去的本事,我也不及她。可是要说到辨药治病,她就不如你了,这也是你的长处。现在看,她就需要你采到药才能去救命啊。” “我用柳郎拿来的药,先炼了几枚丹药,虽然不能治病,但起码可以阻止疾病恶化,只要我们在三天内采药回去,奴就有把握,把公孙姑娘的病治好。” “这……我也知道,拉着你来采药给公孙姑娘治病这事,说出来很有些不当,你如果不开心,回县衙门之后,就拿银针在我身上戳啊戳的,拿我练习认穴,也没关系,是我应得的报应么。” 张青被他逗的噗嗤一笑,看了看身后不远处跟随的四个护卫。“郎君这么说,就让几位大叔笑死了。奴家哪里敢不高兴呢?或许在京城是这样,可是在我们平遥可没有这规矩。男人带着相好回家,让老婆去厨房给相好的煮饭,老婆也要乖乖的去煮,稍有一点迟缓,男人就可能打过去。不信的话可以问几位大叔,是不是这个样子了。” 几个男子笑了笑,“张姑娘,你运气好,柳公子这样的大才子,却对你视若珍宝,你也要惜福啊。早点找到那个什么香,大家早点回城里去,你也好给柳公子生个娃儿。这次若是可以炼成丹药,多救一些人,你的功德无量,咱们全城百姓都要谢你了。” 第295章 遇袭 其实采回七里香,也不大可能救全城百姓,毕竟那些辅助药材价格昂贵,一般人吃不起。但是对这些护卫而言,即使只是救了四大家的人就已经足够了。何况还有不少外来财主寄身于平遥城内,在金钱与生命的抉择中,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后者。 即使衙门防疫工作做的好,对于这些大户又重点照顾,可是为了保住性命,愿意拿钱买个平安的人还是多的。只要这药炼成,就不愁没人买,到时候财源广进,这些随行者也会从家主处分一些赏金。作为交换条件之一,柳长安已经承诺,药丸将与四大家共同开发,利益均沾,是以这些人对于采药的兴趣也极浓。再者,谁都恨不得早点完事早点回家,不愿意在山上停留时间过长。 等爬到山峰处,放眼所及,就能看到漫山生长的草木。这些无名野草野花中,便有一些是可以入药的药材。柳长安对于这方面的知识基本是零,出发前靠着张青恶补,才勉强有了些认识,好在他只奔着七里香来,于其他药物并不需要关注。低着头走过去,一株株花草开始辨识,张青紧随在后,为柳长安做指导。看了没几株,柳长安即道:“青儿你看,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鬼枯草?” 张青点点头,“这种草就是鬼枯草了,其实它的毒性不是很大,但是用在辟邪丹里,就会致命。这就奇怪了,按说鬼枯草生长的地方,一定有七里香的,可是这里怎么只见鬼枯草,不见七里香,这也太奇怪了。刚才那座山也是这样,只能找到鬼枯草,找不到七里香,这不合常理啊。” 柳长安怕她心里有负担,强笑道:“没什么的,这里山那么多,如你所说,七里香又不是什么奇花,总可以找的到。我们先休息休息,慢慢找就好了。” 一天时间,翻了五座山头而一无所获,等到太阳落山,便不能再找。事先已经做了在山里过夜的准备,帐篷干粮之类的东西备的很齐全。只是眼下不太平,饶是这一队人武力不算孱弱,山中过夜依旧充满了危险。没人指责什么,可张青依旧觉得十分惭愧,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等到了帐篷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奴家没用,一切只是纸上谈兵。没亲自进过山,于实际情形了解不多,出了这么大差错。如果找不到七里香,可该怎么是好?”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发红,竟是要哭出来。柳长安看了不忍,只好抱住她,任她的小脸在自己的脸上微微磨蹭着。“青儿,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有你在,其实公孙大姐就只能等死了。至少你的出现,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不是么?至于最后能不能找到药,救她的命,那是我的事。如果找不到,只能证明我没用,要怪就只好怪我,不能怪你。” “话不是这么说,七里香生于鬼枯草旁,是药典记载,奴也不曾亲眼看过,做不得准。万一不是这样,岂不是白费了工夫?三天时间,如今就已经过了一天,如果耽误了公孙女侠的病情,奴家岂不是万死不能赎罪之万一?柳郎,你一定要相信我,奴真的是尽力了,可是为什么找不到呢?这没有道理的。恩师药典里介绍过,奴家以前也在药农那里见到过七里香,这药绝对是有的……” 她越说越急,又要哭出来,柳长安只好用以口封口的方式,以暴力方式终结了她的自我指责。一阵呜咽之后,张青的胳膊主动揽住了柳长安的脖子,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直到柳长安的嘴唇离开,她才剧烈地呼吸着,良久之后道:“柳……柳郎,要了我吧。奴知道自己丑,配不上柳郎,可是奴会好好伺候你的。如果我这次不能救回公孙女侠,就让我替代公孙女侠来服侍郎君……” “不要乱讲话,堂堂女医仙怎么会配不上我,反倒是我有些配不上你才是。至于公孙大姐这边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如果救不回大姐,我的心会痛。但是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要你陪我心痛,那是不对的。” 张青这次却主动亲了柳长安,“柳郎,这却是你糊涂了。你心痛,奴家的心怎么会不痛?你是我的相公啊,你欢喜我便欢喜,你若难过,奴自然就难过了。虽然没有女人会喜欢另一个女人来分走自己的相公,可是相公既然想要救回公孙姐姐,我就只有让相公高兴,这便是为人妻妾的本分啊。如果做不到当然就要受罚了,所以就罚妾身代替姐姐伺候相公。” “公孙大姐和我……没什么的,我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至少现在还不是,未来怎么样谁知道。至于青儿……我说实话,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想要你了。但是是要你这个女医仙,不是要你做谁的替身或是影子,你就是我的青儿,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说话之间,柳长安已经将手伸向了张青胸脯,后者自从进了山,就已经做好了把自己奉献出去的准备。毕竟眼下公孙鸿这个大敌在,不管论姿色还是风度,都远不及她,就只想靠着清白身体栓住郎君的心。是以当柳长安开始在她身上施为时, 她非但没有反抗,反倒是顺从地配合起柳长安的动作来。 毕竟是精通医道的女子,于人体构造并不陌生,她有把握让相公在自己身上得到愉悦,至少在这方面,自己应该不输给那个京里来的女人。 可就在两人刚刚擦出火花,不等正式开战时,帐篷外,几声呼哨声忽然响起,随即又中断。为防不测,帐篷这边自然安排了值夜,连防范手段上,柳长安亦做了布置。这呼哨报警,就是发现有人接近后做出的防范措施。而仓促中断的哨音,似乎也预示着情形不妙。 不管多想着继续方才的事,这种时候也只能先顾眼下,两人都整理好衣服,柳长安直接抽了剑出来,“青儿别怕,拉着我的手,就算真是白衣余孽,我们也能逃出去。” 话虽如此,但是几声哨音中断,却没听到交战声,依旧让柳长安心内暗惊。四大家派的人身手高明,怎么也不该如此废物。一念方至,帐篷门已经被人撩起,随即几枚燃着的圆球被人丢进来,一阵浓烈的气味扑面而至,张青只叫了一声,“神仙倒!”柳长安就觉得四肢一阵无力,胸口烦闷难当,宝剑脱手,人重重地倒了下去。 第296章 平遥盗 整个帐篷的骚乱持续时间不长,一切又重归于平静,本来这一队人马数量虽然有限, 但是战力并不孱弱,即使是遇到白衣教那等强敌,也足可以周旋。可在这突如其来的毒烟面前,全无防范的人马来不及做出处置就纷纷中招。 张青在一行人中,身体素质显然是最烂的一个,即使柳长安在经过熊霓的培训之后,眼下虽然还算不上什么高手,但是也足以打赢一般壮汉,基本身体素质也比张青为好。 可是他闻了那烟之后,依旧手足发软,片刻即倒,反倒是张青喊出烟的名字后,非但没倒,反而一步跨到柳长安身前,如同一面单薄的盾牌,护在柳长安身前。 那些投毒烟弹的人并没有继续攻击,扔过烟球就不管这里的事,过了好一阵,帐篷才被人用刀划开,随即几个黑衣人从外走入。这些人皆着夜行衣戴着蒙面巾,只露出两眼在外面。 其中一人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在张青身上,自蒙面巾后传出沙哑的声音:“好……很好……,不愧跟我学了这么久,神仙倒也放不倒你,青儿,你进步了。” “师……师父?” 对这个声音张青熟悉以极,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撩衣下拜道:“弟子张青,拜见恩师。” “罢了,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为师本打算归隐山林,但是时事变迁,非人所能料,如今我已是平遥义军的人,与官府算是敌对。你身后这个男人是柳长安吧,为师听说过,他很厉害,白衣圣教都在他手下吃了大苦头,为师当年的几位好友,都死在他的阴谋之下。今天为师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你且让开,看为师处置了他。” “不行!”张青拦在柳长安面前,一动不动。“恩师,弟子一身艺业皆恩师传授,恩师对弟子胜过亲生父母,但有差遣,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可是……可是柳郎是我的相公,我不能看着恩师杀掉我的相公,恕弟子万难从命。” “万难从命?那你是想背叛为师,和师父较量一下了?” “弟子不敢。何况弟子只学医,不习武,如何能与恩师较量?” 黑衣人哼了一声,“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弟子请恩师成全,让弟子与柳郎同死,死后将我们葬在一个墓穴里,也算是我们师徒一场,弟子求恩师的最后一件事。” 那黑衣人二目直瞪着张青,目光阴冷,如同毒刃。“你知道的,我们时间不多,恩师也没有心思与你废话,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让开还是不让开?” “弟子不会让开的,请恩师成全。”说到此,张青朝着黑衣人磕了几个头,随即转身又看向柳长安,目光里满是温情,伸手紧抓住柳长安的手,自己主动躺到了他怀中,并将柳长安的手放在胸前。 “郎君,其实奴是个很坏的人呢。奴嫉妒唐水,嫉妒公孙 女侠,甚至连县令都嫉妒过。虽然他是男人,可是没事就叫你去他房里商议公事,乃至同榻而眠。奴家就想,若是能把他换成奴那该多好?现在这个心愿可以成真了,即使我们生不能同寝,死亦能同穴,到来时让奴给郎君做个正室……” “说的好!辛前辈这个门生,收的确实不错。”另一名黑衣人忽然开了口。这人身形娇小婀娜,一望可知是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也极动听,如果不是一身夜行衣加上背后背着武器,多半不会把她和武人联系到一起。她朝辛九姑道:“前辈,请先把柳公子的毒解了,我和他有几句话说。” 辛九姑上前,手上不知多了什么在柳长安面前一晃,只觉一阵奇香扑鼻,柳长安连吸几口,胸前烦闷就荡然无存,四肢也渐渐有力。辛九姑此时收起那东西,抬脚在柳长安身上踢了一记。 “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我辛九姑这辈子,只收了这一个弟子。于她而言,我就是她的母亲,也是靠山。我生平先习活人术后学杀人术,若论得意,却是杀人术比活人术更出色些。如果你欺负青儿的话,我就让你知道一下,辛九姑杀人术的滋味!” 柳长安身体渐渐恢复行动力之后,先自坐起,又把张青紧揽在怀,于她耳边道:“笨丫头,为了我这样的男人牺牲自己性命值得么?” “奴家的身体被柳郎这样那样,就已经是郎君的人了,女子从一而终,自当与柳郎同生共死。我师父人很好的,虽然说话凶,可是你不用怕,保证不会有事的。如果她们要害柳郎,我会保护郎君。” 那身材娇小的女子,这时咳嗽两声,“柳公子?” 柳长安这时站起身,朝那人也一拱手,“不错,不知尊驾是何方神圣?我那些扈从,现在如何?” “柳公子放心,我绝没有加害贵属的意思,只是为了交涉方便,免得发生枝节,用神仙倒暂时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而已。等到我们的事情谈完,自然可以给他们解药。至于身分么,柳公子自从接近平原府城,应该就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我们就是你们嘴里说那个:平遥贼。妾身就是你们口中的匪首。官府曾以千金购我首级,还给我起了个绰号,来如风。这下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平遥贼。从一开始进入平遥就知道存在的一支盗贼势力,只是柳长安一直把他们当做山贼之属,乃至阿史那用兵征讨未果,也只看做是地方掣肘以及舆情不恰的原因。赵天霸之乱一起,再加上瘟疫,于柳长安看来,他们不是归顺了匪贼,正在跟着洗劫县城,就是被瘟疫放倒。毕竟在城里查了半天,也没查到平遥贼踪迹,难民里有的可疑分子,也都是白衣教,不想她们居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还是以这种模式? “事实上,整个平遥始终在我们监视之内,柳公子一出城,我们的人就发现了。你们上山采药,是想采七里香吧?我可以给你们交个底,平遥乃至相邻几县所有野生七里香,都已经被我们采空了,倒是我们自己开了片药圃种植了一些,如果柳公子想要这药材,我想我们之间,就有了交涉的可能。只是这里不是讲话之所,贵县衙门的手段,我们从心里也是佩服的,妾身今天来,就是想请柳师爷到鄙山寨做客,不知柳公子意下如何?” 第297章 交换 “不行!柳郎不会和你们去做客的!师父,徒儿……已经是柳郎的人了,请恩师看在咱们师徒情分上,答应弟子这一件事,放柳郎回县城。再说,柳郎是县令身边第一要紧人物,如果你们带走他,县令定然大怒派出骑兵追击。阿史那将军千骑驻于平遥,一旦他们一定要救回柳郎,就算恩师有这神仙倒,也一样挡不住大兵。” 那女子朝张青一点头,“青儿姑娘你说的不错,我们这些人虽然号称不怕官府,但是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赢官兵,也尽量避免与官府的冲突。柳公子是县令臂膀,如果我们就这么强请了去,惹来县令震怒发兵,我们是抵挡不住的。所以我今天来不是来掳人的,而是来谈判的。柳公子出城,想必是青儿姑娘也研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知道要用这七里香吧?” 辛九姑笑道:“青儿,你的手段还不及为师,用了这么久才研究出方子来,还要学习。为师在瘟疫一起,就已经研究出应对之策,制成丸药散发给部下,所以这次我们平遥义军稳如泰山,瘟疫奈何不了我们。” “恩师手段高明,弟子望尘莫及,其实也不是弟子研究出了方子,只是知道了辟邪丹确实可以治瘟疫,所以才来采药。” 辛九姑摇摇头,“你啊,果然是一有了男人就笨了许多。那辟邪丹用药珍贵,寻常人家如何吃的起?为师传你药典的用心,就是要你普济世人,不是要你去救财主。那辟邪丹如果不是让普通百姓也吃的起,炼成又有何用?如今恩师这辟邪丹早已经改了方子,原先是草头天子带百官,现在是草头天子统万民,所用诸药,都是易于挖掘的普通药材,功效一样不少。回头我就把方子写给你,你回去熬成药汤,去救城中百姓。” 那首领此时也道:“柳公子,你们即使有方子,没有七里香也是枉然。我这次来,就是以药方加七里香,和你谈交易。你写一封信,向县令说明,是你自愿和我们走的,让他不要派人来追我们,我们把七里香和方子送上,帮你们救黎民苍生。另外你们为什么到平遥来,我或许可以猜到,你们想要的那个答案,只有我们有胆子给。如果你跟我走,我就给你个机会,让你知道答案,不知柳公子意下如何?当然,如果柳公子反对,我们也不会勉强,立刻就走不会多留半刻。” 张青抓着柳长安的手用力摇晃,小声道:“柳郎,不要答应,很危险的。不就是一民统万民么,师父说了这话,我就有把握把方子试出来。” 这种邀请的危险性不言自明,不管对方话说的多好听,真到了对方地头上会怎么样,谁也无法保证。再者平遥贼为害多年,如果柳长安与他们交往过深,将来又是否会被牵扯到什么事里,现在也无法预料,属于极大的隐患,张青自然是不希望他牵扯进去。 柳长安笑了笑,拍拍张青的手。“青儿,你的心思我明白,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正如这位来如风女侠说的一样,没有七里香,你研究出方子来又有何用?如果柳某一人,可以换回合城百姓的身体康复,可以回乡安心本业,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再说那个答案,我也很想知道。你回去对县令大人说明白,就说柳长安去帮他搞清楚那件事的真相,他就不会怪你了。” “怎么能那么算?柳郎你不要糊涂,这是你的命……”张青的话没说完,柳长安却一把揽住她的腰,来了个暴力灭口。 这个时代即便是在京里,当着众人面如此亲热都会被视为狂放,何况平遥这种闭塞之地,张青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周身血液上涌,不知该推开柳长安,还是该任他胡闹。等到他的嘴唇离开,张青依旧是双臂胡乱挥舞着,如同一只发了疯的小母鸡,面红耳赤地张着嘴,啊啊啊的却不知该说什么。 柳长安笑着看看辛九姑和来如风,“她害羞,大家见笑了。来头领,你的建议我很支持,但是我们该怎么交割呢?换句话说,你们给的是七里香还是鬼枯草,我们又如何辨别,万一吃下去出了人命又该怎么说?” “柳公子这个问题问的好,所以我们除了给药方,还给的是成药。这些丹药你们可以先找人去试,我想能惊动柳公子亲自出城找药,证明城中一定是大有来头的人染病在床,急需救治。你们可以找人去试验,看看我给的药是真是假,再者,我们也会派出人质进城,以确保我们的药真实有效。” 辛九姑道:“我亲自带四个人到城里去,五个换你一个,你该放心了吧?” 来如风又道:“我们之间谈判的事落实之后,我会陆续的送七里香进城,在那之前,我们送上的,是三百丸辟瘟丹。虽然总数不足以救所有人,但是起码有一部分人可以脱离危险,这总是好事。再者,我与柳公子无冤无仇,如果我们想杀你,又何必废这么大周章。方才扔过神仙倒之后,就以白刃相加,或是火攻,柳公子又当如何?至于说在药里下毒,这药是给百姓吃的,我不会下毒。你可以问问平遥百姓,我们这些所谓的平遥贼,可曾杀过无辜,可曾加害过一个百姓?乃至连开大户这种事,都做的慎之又慎,四大家商队可以畅通无阻,横行晋州,就因为我们不会对那些人下手。这些都不做,我们又怎么会加害百姓呢?” 柳长安想了想,“好,我信来头领的话,那我可不可以先看看东西?” “来人,拿药来!” 一声令下,时间不长,四个黑衣人捧了药匣从外进来,打开匣盖,里面是一枚枚滚圆的黑色药丸,提鼻一闻,药香便扑鼻而来。辛九姑道:“我们进城后,你们可以随意抽几枚药丸来试,确定无误后,再行发放。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五个人的性命,就赔了给你。另外随我进城的四人,名号手段,与我辛九姑只在伯仲,于义军中亦是擎天玉柱,大家要人换要人,很合理的交易。” 柳长安道:“辛前辈说的有道理,那既然如此,成交了!柳某需要上绑绳,还是蒙眼罩,又或者装到麻袋里,还请随意吩咐吧。” 第298章 夜行 夜晚骑马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管人还是牲口,目力都不能保证,一不留神就可能受伤坠马。柳长安的骑术不错,可是晚上骑马次数不多,也没有多少把握。那来如风似也顾虑到这点,指着外面一匹透体乌黑的骏马道:“柳公子,请与我共乘一骑。” 平遥贼这次行动其实出动人不多,一共只有十个人,留下五个为人质,剩下的就只有来如风及四名随从。这五人一水都是女子,看来在平遥贼中,女子所占的比重也很大。 似乎看出柳长安的想法,来如风解释道:“我所学的功夫,本来就是适合女人练的,所以我身边有不少姐妹都随我练功,山寨里的女人就多一些。柳公子是从京里来的,见过大世面,不至于像我们这里的男人一样少见多怪,应该不当做一回事。” “那是自然,京中好身手的女子也很多,如果有机会,你们该认识一下。” “希望如此。久闻凤侯凤扬琴是我国朝巾帼第一人,如果有机会,是想要当面请教下了。” 说话之间,这盗首已经上了坐骑,又大方的朝柳长安一伸手,“请公子上马。” 柳长安原本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对方当孩子似的抱在怀里骑在马前端,样子有些不雅。不过说实话,别看对方说的客气,依旧是个人为刀俎的局面,轮不到自己反对。可是等上了马,他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女子采取的是女前男后的姿势,而马缰绳也没那么长,柳长安想要保持自己身体稳定,就得抱住前面的骑手。 这女子属于那种娇小身材,个子比柳长安矮了一个半头还多,柳长安伸出手去,很小心地避开要害,轻轻搭住了她的腰,却不敢使力。女子反倒主动说道:“我这黑旋风跑起来速度很快,晚上不得目力,如果掉下去,是要摔伤的。柳公子请抱紧一些,免得伤到自己。” 她顿了顿,又道:“我们吃这碗饭的,少不了和人对打,我最擅长的功夫,一是三十六小擒拿手,另一样就是近身小撕扑。” 这两样功夫柳长安都知道,其共同特点,就是与人贴身搏斗时所用,几乎是零距离接触时才发挥作用。男女搏斗贴身缠打,乃至摔跤翻滚也再所难免,所谓敏感部位,在这种搏斗里是提不到的。女子这样说,自然是暗示柳长安,自己没他想的那么介意男女之防,反倒是担心把他摔死摔伤,自己的谋算落空。 柳长安笑道:“如此,倒是柳某糊涂了,见笑。”手微微一紧,抱紧了女子的腰肢。她的腰并不算粗,于一个练习近身搏斗的武者来说,就更显得纤细。女子这才解开缰绳,双腿加力,马蹄踏地,直向远方。身后四名随从不用吩咐,也各自抖开丝缰,纵马飞奔,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与山林之间。 等到马跑起来,柳长安才知方才女子提示非虚,如果自己此时还在意男女之别,多半接下来就要摔个脑袋开花。 这马四蹄登开势如闪电,速度之快竟是生平仅见。直觉得两耳生风,双臂不由自主地搂的更紧,人差不多就贴到了女子后背上。离得近了,就能闻到阵阵香气从女人身上传来,大抵她也佩带了某种香囊一类的东西,味道并不难闻。这种距离,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很容易喷到女子的脖子和耳朵等地方,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想要说一声得罪,却不知是该说好还是不说好。 那女子倒不以为忤,反倒是主动与柳长安交谈道:“柳师爷,你们一行三人一进晋州,其实我就知道了。你们到县境下来看碑时,我的人就在暗处观察你们。” “这么说,我当时感到有人窥测,并不是草木皆兵,而是确有其事了?” “确实如此,你的反应是对的,但是没有用。我们这些人想要藏,你们没那么容易找到,就算阿史那永忠带着他的骑兵来,不也一样没把我们怎么样么?倒是打掉了几批其他马贼,给我们省了不少手脚。他若是能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整个晋州的马帮,我们就可以独占了。” 女子顿了顿,又道:“辛前辈加入我们时间不算太长,原本她是想归隐的,结果机缘巧合遇到我,我们师门之间,还有些渊源,她就愿意出头,说是帮我,实际是帮老百姓。柳师爷在平遥也是在帮老百姓,这一点上,我们之间是没有区别的。我之所以愿意和柳师爷联络,而不是选择白刃相向,就是我相信,柳师爷不是一个普通的朝廷命官,而是个可以合作的伙伴。” “头领过奖了。我确实希望,咱们两下可以合作,有什么问题都坐下来谈,如果可以通过谈判解决,自然皆大欢喜。你也知道的,驸马不叙军功,即使灭了山寨,于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能顺利的解决最好。另外,方才头领说那个答案……” 说到这里,马匹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那女子也叫道:“柳师爷请小心,这一段路不好走。” 柳长安此时也感觉到,马几乎是凌空飞了起来,不用吩咐,双手也自紧握女子的身体。黑夜里重又陷入寂静,耳畔风声飕飕,好几次柳长安几乎疑心自己下一刻就要被马甩的离鞍飞出,手慌忙地抓紧。 飞奔、起跳。路上有一些地方,马甚至是要靠跳跃通行,如果不是对地形熟悉之人控马,到此难免就要摔下来,这也是女子为什么宁可要柳长安同乘,也不让他单独骑马的原因。 身后四名女性随从,亦都是武艺过人,身手高明之辈,尤其长于马战,精通骑射,能执行夜袭任务的,晚上视物并没有问题。几人在后方看的真切,一个女子悄悄从背后摘下了弓,但又被另一个同行者制止住,“干什么?想造反啊?敢对头领摘弓,你不想活了?” “不是啊,我怎么可能射当家的,我是射那个书生,你看他的手啊!” “我看到了,还用你说?大当家的自己不说话,你别添乱,你忘了当初那个也是书生来着,谁知道这个怎么回事?少安毋躁,不许乱动,一切大当家的自己决定。” 等过了这段路,通过一片密林,路况重又变的良好,马跑的渐渐平稳起来,女子这时忽然开口道:“柳公子,前面的路就好走了,你能把手拿下来了么?” 第299章 进寨 一开始搂的确实是腰,但是随着路越来越难走,马越跑越快,柳长安的手也在不自觉间移动位置,最后居然抓住了……也难为这女人忍耐力惊人,居然到现在才说出来,如果换个人,说不定方才就把柳长安扔下马去也不一定。 他想要说几句抱歉的话,但是感觉这个时候实际是越描越黑,最后只好选择闭嘴。女子倒也没因为这个就表现出其他情绪,只是催动着坐骑向前。一如她所说,前面的路,就不像方才那么难走,也就没了再发生方才那种误会的可能。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眼前绕过一道山环,便露出一座临时的营垒。这处营垒占地不大,大概就是数百人的规模,即使个个都是武林高手,这种人数规模,实际也当不起几下攻击。 柳长安问道:“头领,自来进山,要么蒙眼,要么就彻底装到麻袋里,就是防备来人记住路途。你这么把我带进来,就不怕我他日带来官兵,于阁下不利?” 女子倒也不以那抓车灯事件为忤,笑道:“柳公子,我现在把你放下,让你自己走回平遥,你能找到回去的路么?” 柳长安脸上一热,暗道:这女人听声音年纪也不是很大,人倒是厉害。是啊,自己连夜赶路,只顾着别被摔死,哪还顾的上记路。现在不要说带官兵来铲平山寨,就是要自己走回城,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女子这时已经勒住坐骑,将一枚竹哨放在嘴里用力吹响,时间不长,寨内就有几个年轻女子走出来,先打招呼见礼,又来接缰绳。柳长安原本不忌惮骑马,可是昨天晚上那种赶死骑法实在是第一遭,下马的时候难免有些踉跄,那女子却是很轻快地下了坐骑,看来那种骑法于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她摘下头上蒙面巾,回身朝柳长安一笑,做了个欢迎手势。“欢迎柳师爷贵足踏贱地,来我平遥公平大寨。姐妹们,吩咐寨里准备酒饭,迎接贵客柳公子!” 红日初升,照在女子脸上,这也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相见。原本听她的声音,就可以知道这人年纪并不算太大,比辛九姑年轻许多,可是看她面向,却还是让柳长安有些意外,这人实在太面嫩了些。 按说统帅群伦,且能容忍柳长安抓车灯的女人,怎么也是在江湖上打滚多年,风刀霜剑见的多了,棱角已经被斩平,自然无可无不可。这样的女人,怎么也得三十往上,哪知其面相稚嫩,望之也就是十六七的样子,比自己还要小一些,自己居然抓了这样的一个少女的车头灯?这似乎有些罪孽深重,万一她还没嫁人,自己这麻烦恐怕就大了。 女子倒是没有像柳长安想的那么多,很爽朗地朝柳长安抱拳一礼,“平遥庄梦蝶,昨夜多有得罪,柳公子不要见怪。山里人,不像你们那么斯文,做事毛手毛脚的,柳公子别和咱一般见识。里面请。” 柳长安自然不敢拿大,心里反倒愧疚着,要说毛手毛脚,自己的罪过显然比这女子大多了。如果对方家长知道自己摸了什么,拿着开山刀斩人也不足为怪。 这寨搭的简陋,所谓的营盘,里面也没有什么房子,都是临时的帐篷,利于随时移动。女子道:“占山的都喜欢搞个什么天险占据,以为自己易守难攻,能跟官军对抗,可我不这么想。天险这种事,对两方都一样,别人不好上去,自己也不好下来。平时官军不肯用心,见到险要不攻,敷衍上司最后收兵,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如果是真遇到死心眼的,或是官府下了力量办案,那险地就是死地。官兵只要守住要津,断绝交通,山上人就会被活活困死。别人以为我们平遥义勇必然是占据某个险山要塞,其实我们却没有固定的老营,连部下都散开,各路头领分带一军,遇到大买卖再合到一处,平时就各干各的。我这一标是人最多的,其他各标人马都少一些,但是来去如风,行动敏捷,所以称我为来如风并不算错。” “庄头领倒是豪爽,对小生和盘托出,让小生有些惶恐。” “惶恐什么,这种事你知道或者不知道,于我们没什么影响。平遥军能支撑到今天,靠的是公道两个字,不是靠着隐秘。如果比隐秘,那我们早该加入白衣教了。” 说话间,她已经站住脚步,一指面前的帐篷,“柳公子请吧。” 这帐篷的制式与其他帐篷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她指,柳长安也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特别。等掀开帐篷门进去,只见里面布置极是简单,一张行军床,一张矮几,几个杌凳,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便是在帐篷角落处有个简易书架,上面放着二十几本书。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正坐在行军床上,拿了个碗喂床上的孩子吃粥。那孩子年纪只在一岁左右,刚刚学会说话的样子,生的虎头虎脑又白又胖,小胳膊如同藕节,望之就十分可爱。那孩子极不老实,将头左摇又摆的,不肯好好喝粥,那女人还得耐心哄他。 见到柳长安进来,男孩便愣住了,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直视着柳长安。看了一阵,忽然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张开两条小胳膊,朝柳长安摆动着,嘴里咿呀大叫道: “爹爹……抱抱,爹……严儿要抱抱……” 什么情况! 柳长安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哪里冒出来个孩子管自己喊爹爹,难道这帮山贼把自己绑架来,是来喜当爹的?当然,那庄梦蝶模样与唐水、张青算是伯仲,收了房也不算吃亏。可是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绑了人来接盘,未免太过分了吧,他现在有些后悔,昨天抓车灯时,应该再用点力的…… 这时庄梦蝶也从外面进来,朝柳长安一笑,“对不起柳公子,这是我的儿子思严,他还不懂事,只知道他爹是个读书人,看你是个书生就喊爹爹了。”她边说边来到床边,对着孩子道:“叫叔叔……叔……叔” “爹爹……爹爹。” 孩子锲而不舍地叫着,柳长安苦笑道:“孩子真可爱,不知尊夫?” 庄梦蝶神色一黯,“他已经离开了这里,去了个清净没有污秽的世界。这孩子的爹,是李亭轩,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你身边那个知县,应该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冯素珍吧?” 第300章 又一个知情者 柳长安即使面对白刃时,也能保持镇定,可此时却无论如何,也拿捏不住从容风范,后退一步重新打量着庄梦蝶道:“庄头领,你……” “别急,柳公子别担心,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说起来我和冯姑娘,还要算姐妹,按照大周的规矩,我还要给她敬茶呢。”庄梦蝶叹了口气,来到杌凳前坐好,又朝那女子使个眼色,“三妹,把严儿带出去吧。” 那孩子却并不听话,大叫着,“娘,严儿要吃奶奶……爹爹,要抱抱……” 看那孩子已经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模样,柳长安心有不忍,伸出手去,“来,让我抱一下他吧。” 那女子并没交人,而是看向庄梦蝶,后者点头道:“没什么,柳公子不是糊涂虫,不会做出什么冒失的事,把孩子给他没问题的。” 男孩扑到柳长安怀里,兴奋地大笑起来,爹爹爹爹的乱叫,又在柳长安脸上亲着,柳长安也逗着孩子开心,一大一小玩的很是欢喜。两世为人的柳长安,在逗小孩上比这个时代大多数男人都出色,首先是有耐心,其次是有经验。再者,现在他也不敢没有耐心,这可是自己的救命符啊。 这女人大抵还没给孩子断奶,这个时候自己的冒犯,她随时都可能掏出刀来把自己剁了。可是看的出,她对这孩子的重视已经到宠溺的地步,自己只要能讨孩子高兴,她多半就不会翻脸。 果然,女子见孩子笑的欢喜,就按住正事不说,看着一大一小玩耍。那孩子玩了一阵,又缠着母亲要奶吃,庄梦蝶破天荒地脸微微一红,接过孩子对那女子道:“二妹,你替我招呼下柳公子,我去喂严儿。” 帐篷里剩了这两人,气氛比方才就尴尬了些,这个二妹的年纪看上去比庄梦蝶还大,人长的也颇为俊俏,麦色皮肤,身材高大健美,属于个典型的黑里俏运动型美女。高高壮壮的,看着就很能打的模样。 她并不怎么好相处,看着柳长安就板起一张脸,仿佛有仇的样子。柳长安自然也不好说话,就只笑笑在对面坐下。过了片刻,才听那女子道: “我叫王赛金,你可以叫我王二妹,是猎户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射箭。我不知道什么百步不百步穿杨,只知道我看中的猎物就从来没跑过。所以你不要想着逃跑,这一带我下了兽夹还有陷阱,没我们的人带路,你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住,然后我就会吃了你。这不是吓唬人,而是我真吃过人,因为饿。” 她说到这里,张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我恨你们,恨你们这些读书人。我们辛苦一年,得的粮食不够糊口,你们随便读读书写写字,就可以有吃有喝,这实在太不公平了。如果让我选,我会把你们都杀了,一个也不剩,可惜大姐不让,我只能听他的。本来我们三姐妹结拜时说好的,谁也不成亲,就是我们三个过日子。可是两年前来了个书生,是什么县太爷,说要带我们走正路,还要招安,说好说歹,把大姐说的迷糊了,不但愿意跟着他招安,还愿意给他生儿子。可是结果怎么样呢?” 王赛金猛地一拍桌子,“他就这么死了,害的大姐做了寡妇。生孩子的时候,大姐差点死掉,小孩子生下来没有爹,大姐晚上经常在哭,说对不起严儿,不知道他长大了怎么对他说。你看看他,现在看到你这个书生就喊爹爹,还腻着你的模样,就知道大姐心有多痛了。我警告你啊,我们这里女孩子很多,有的女人死了相公,有的还没成亲,你不要打她们主意,尤其不要打我的主意,否则的话,我就吃了你!” “好说,一言为定,我保证不会打各位女英雄的主意。” 柳长安高举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王赛金轻蔑地吐了口唾沫,“没种!当初那个姓李的书生比你带种多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大姐要把你带到寨里,按我说一刀杀了就是了。你说,你是不是冯素珍的间夫?” “王头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她一个女人么,冒充男人就以为真可以啊。你是她贴身师爷,听说经常睡在她房里,还说不是间夫?你们是不是什么都做过了?为了严儿为了大姐,也该杀了你!” “王头领,你怎么骂我都好啊,不要随便牵扯其他人,尤其是冯小姐。她是个很坚强的奇女子,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素丝未染……” “别他娘说这些词,老娘听不懂。我就知道一男一女睡一个房间,肯定会出问题。你还替她说话,更证明你们两个有什么。我告诉你,我最恨间夫银妇了,就该把你们两个浸猪笼!” “二妹住口,不许胡说!” 就在此时,庄梦蝶却已经从外面回来,她先朝王赛金一瞪眼道:“柳公子是我的客人,你不能没礼貌。严儿吃饱了奶,要找爹爹,你去哄他睡觉,我要和柳公子聊一聊。” 王赛金于这个大姐还是比较尊敬的,嘴里嘟囔着,“我又不是他爹,叫我去有什么用啊……”依旧转过身,向着帐篷外头走。庄梦蝶朝柳长安一笑,“对不住,我这个二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加上嘴巴臭,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哪里的话,王头领快人快语,柳某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只是希望王头领不要把无辜人士牵连进来。 冯小姐冰清玉洁,名誉不该受到损害,这对死去的李县令也不公平。” 庄梦蝶点点头,“柳公子说的是对的,我与冯姐姐虽然未曾会过,但总归都是李郎的女人,为了他的面子,也不能乱传闲话。何况冯姐姐可以为李郎易钗而弁,这种胆气,我亦佩服。我之所以决定来见柳公子,也是因为确定,这位李大人,就是冯姐姐。” 柳长安问道:“庄头领何以认定,驸马爷就是冯小姐?莫非是她哪里露了破绽?” “别紧张,冯小姐没露什么破绽,只是他的名字有问题,李兆兴这个名字别人或许很寻常,于我而言,却非同小可。或者说整个平遥乃至晋州,对这个名字最有印象的人,就是我了!” 第301章 平遥军 冯素珍的身份问题可大可小,从上层来看只要安乐公主不想把事情踢爆,就一切都不是问题。可是如果在下层把这件事给闹开,那么安乐公主也不可能再把事情压制下去,再说朝内还有太子一系虎视眈眈,肯定会借这件事向安乐系统发难。 这种斗争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作为局内人的冯素珍必死无疑,而且多半死的不明不白,尸骨无存。乃至冯家家族及相关知情人,最终都逃脱不了横死的下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柳长安在内。 庄梦蝶她们的身份,说的话不能当证据。可是只要她们把消息透露给某些人知道,那些人就可以以此发难,有针对性地对冯素珍进行攻击,到时候只要找到破绽,事情就会通天。 本来对平遥贼而言,柳长安一方占据绝对主动,不管是兵力还是物资上,都拥有绝对优势,足以碾压过去。可是现在发现太阿倒持,最致命的武器握在对方手中,这种滋味自然不会好受。柳长安也不由庆幸着自己走了这一遭,如果没有这次接触,天知道什么时候这件大事就被踢爆,到那时就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见他神色凝重,庄梦蝶反倒是笑了笑,“柳公子,你不必担心,这件事在平遥军内,知道的人也只有我们三位头领。二妹三妹与我情同骨肉,不会把事情说出去,你尽管放心就是。我同你说这个,也不是威胁,而是为了让柳公子相信,我们姐妹没有恶意。如果我们想对冯小姐不利,只要把事情告诉安定邦,局面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我不说你也感觉的到,这里的官府并不欢迎你们。如果冯小姐不是有驸马加状元身份,恐怕也要像李郎一样,横死晋州。” 柳长安点点头,“我相信庄头领说的话,或许我们之间,可以继续的合作下去。但是我首先想请教一下,这个孩子……” “那是李郎和我的骨肉,也是李郎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庄梦蝶粉面微红,“我们起兵是两代人的事了。家父当日本是安定邦八拜之交,亦是天胜军副指挥,人称铁面龙王庄靖忠,为我大周亦立下汗马功劳。可后来,我们就成了平遥贼……我这一营女兵大半都是家父身边亲兵家将的家眷,与我或是姐妹,或是长辈,大家其实和一家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被称为平遥……军。” “因为我爹起兵时,确实是在平遥。平遥这个地方,一向贫穷,安定邦擅长的是打仗不是理财。他解决灾民的办法,就是把灾民抓到军队里,然后打仗时充当先锋,灾民死光了,就没有灾民了,他考虑问题的方法就是这样简单。老百姓不想被抓去送死,就只有起来当强盗,我爹当初到平遥,其实也是来剿匪的,没想到剿来剿去,我爹自己就成了匪。” 她指指外面,“二妹的爹, 一开始是这山里的猎户,后来平遥大寨的头领,武功很厉害的。跟我爹打了几次,始终是平手,从敌手到平手再到朋友,最后干脆一起反了。” “爹先是把家眷都接了出来,然后突然宣布造反,一连串的动作,打的安定邦猝不及防。全盛之时,我们部下有近一万人,可是那也是取败之道。安定邦生气了,点起大兵来打,那段时间杀的天昏地暗,我跟着娘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直到遇到师父,把我们接去,才暂时离开沙场。等到再回来时,就只剩了千把人马。毕竟一万多人光是吃粮,就供应不起,我们败阵也是必然的事。王叔叔战死沙场,爹也受了重伤。但是安定邦也不算好过,最为嫡系的天武军被打残了近一半,直到现在也不算恢复元气,所以他也不想再打了。我们剩了群孤儿寡妇,他也就当我们成了死狗不理会。军队里毕竟还有老关系,会接济我们一些兵甲钱粮,从西戎人手里也可以买到马,反倒是能凑合下来。只是名号上,已经从晋州义师,变成了平遥贼。” “对一个州来说,我们这点人马什么都不算,可是对于县城来说,我们这些人,却是支不可轻忽的力量。一般的县令听到我们的名字都要睡不安稳,千方百计送钱送粮给我们,只求我们不要去打县城主意,大家彼此相安无事。只有李郎……这个傻瓜,被四大家一激,就说要剿匪。招募了几百个农夫,拿了些棍棒刀枪,仗着自己读过几本兵书,就来和我们打仗了……居然还打赢过两次,真可笑。” 她回忆起 当初与李亭轩相识的情景,目光里流露出几许温情,嘴角忍不住露出丝笑意,看的出她对李亭轩用情之深未必在冯素珍之下。 “一开始他赢了两次,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还发出豪言,要几个月灭掉我们之类的话。却不知道,早就有人把他的行军部署,连营帐驻地都告诉了我们,就是要借我们这把刀,干掉这个傻瓜县令。于是我带着姐妹夜袭了他的营盘,那些兵见我们来不但不抵抗,反倒一哄而散,就把那个呆瓜一个人扔下。我就这么把他带来了,如同柳公子 来的时候一样。” 柳长安想象着一个文官被她带在马上同来的样子,心里莫名升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也抓了你的车头灯?于是就成了你孩子的爹? “李郎听了我们的事情以后,又说我们是可怜的,需要为我们讨公道,要向朝廷明白回奏,为我们招安,正名,还要把安定邦绳之以法。现在想想,真是个傻瓜,可是就因为他傻……我才爱他。” 她又是一笑,“听说冯小姐美的倾国倾城是不是?我的样子丑死了,肯定和她不能比。” “庄头领别这么说,大家各有所长……”柳长安心里回忆一下,隐约觉得,在某一方面,两人的手感上可能差不太多。 “不必这么说,其实李郎也说过,冯姑娘比我美,但是他也说过,和我在一起,他更舒服。其实他已经决定了,要向冯小姐写信,退婚!” 第302章 亭轩遗孀 “李郎在寨子里一共只过了一个月,和我做了十天的夫妻……前二十天,他开始是骂我们,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生怕我们不杀他似的。可等到他听了过往,就变成我们的支持者,开始跟寨子里的人一起干活,一起种地,有空时还教寨里的人念书。他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别看是个进士,还是个大少爷出身,对人很好的……” 柳长安心道,那是你不知道他和冯素珍吵架,听冯素珍介绍,李亭轩骄傲起来,却是谁的面子都不肯卖。一对青梅竹马为了学术问题吵的脸红脖子粗的事,也是常有的。 不过想想,这也不奇怪,面对不同的人,肯定会展现出不同的态度。庄梦蝶等人眼里所谓的平易近人,实际是李亭轩自己的骄傲。他可怜这些人,所以会用一副好好先生面孔跟他们相处,乃至亲事农桑也好,教人念书也好,在李亭轩看来,这也都是一种怜悯,一种对这些小地方人的怜悯。 “等到半个月的时候,寨里的人基本都喜欢他,想要他留下来,跟大家一起生活。反正县衙门就是那个样子,回去又有什么意思?我们三姐妹,当时也都喜欢他,甚至我们想过,三个人一起嫁给他,彼此不分开。可是李郎却不肯答应,他只接受一世一双人,不会纳妾讨小。为了这事,我们三个都大哭了一场,随后又大打了一架。大家决定,谁打赢了,谁做李郎的娘子。我们三个算是最好的姐妹,可是那次却是动了真气,差一点就要出人命了。最后还是李郎出来,才让我们罢斗。我还记得,他当时非常生气,说我们这样太不像话了,谁做他的娘子,应该是他选,不是我们自己决定。你别看他不会武功的,可是一生气,我们三个都害怕,乖乖丢下兵器在他面前认错,最后呢,他就牵起了我的手,说我是他的娘子。二妹三妹谁如果不服气,就连兄妹都没得做,两人当时就都怕了……” 柳长安肯着她陷入回忆中的模样,也能想象出当时情景。李亭轩显然是山寨一干女人的偶像,他说什么,大家就听什么,没人会拒绝他的要求,甚至怕他生气。如果换成自己,要三个女人一起陪自己,也不是做不到,这家伙……真浪费资源。 “我们成婚当晚,他就对我坦白了,在家里有个未婚妻冯小姐,也说了她的样子。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当然明白先入门为大了,何况人家是大家闺秀,我愿意做小的。但是李郎说,他既然选了我,就要对我负责,至于冯小姐,他会跟她说清楚,两下退婚。” 退婚……柳长安心里不由为冯素珍默哀了一分钟。她易钗而弁进京赶考,全为了心上人讨回公道,却不知道在心上人心里,其实她已经输给了面前的女强盗。 从他的角度看,庄梦蝶的姿色虽然也是美女这一行列,可是比起冯素珍实在是差了几个档次。如果以容貌为标准怎么选,也不会放弃冯素珍选她。可如果从性格看,可能就要反过来,冯素珍太优秀了。 能靠自身才学考中状元的女子,文才实际远在李亭轩之上,相貌又倾国倾城,怎么看也是女神级别的人物,其性格自然难免刚强高傲。在和男性相处时,也不自觉地想要占据主动和领导地位,乃至与其交流时,柳长安更多时候把自己放在下位者的位置,这种相处模式也让他和冯素珍交涉无碍。 感觉的出,冯素珍对这种模式很满意,如果自己也是李亭轩这种不让人的性子,即使她很需要自己,怕也早就吵个天翻地覆。 两世为人的柳长安,见过的家庭不少,深知一对特别优秀的男女,家庭反倒难以幸福。一个男神,一个女神,谁也不肯迁就谁,也就是这种情况。李亭轩显然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在比自己弱小的女性面前,他会表现出自己的宽厚和包容,但是面对同样优秀或是比自己更优秀的冯素珍时,就保持不了这种大度,甚至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这种态度在冯素珍看来,或许只当是亲人间闹的小脾气,可是在李亭轩这边,却未必是这么想。乃至出现庄梦蝶这么个百依百顺的女子后,其舍冯而就庄,在庄梦蝶看来多半是天赐良缘,前世注定之类的,在柳长安看来却另有原因。 以王赛金和庄梦蝶比较,两人姿色上不相上下,可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王赛金高高大大,属于中性美女,给人的感觉也比较硬气。庄梦蝶虽然举止洒脱,可是身材娇小,模样上偏于稚嫩,再一伏低做小,就像是个邻家妹妹一样,惹人怜爱。 于李亭轩而言,大概正是这种妹妹形象,符合了他的需求,可以让他在这个女人面前保持大男人形象。也正是靠外观上的优势,才让庄梦蝶先打败了两个姐妹,又战胜了冯素珍。看其面相,比王赛金还小好几岁,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大姐,只是女人年龄是隐私,不该去问,柳长安自然不会去触碰。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庄梦蝶又道:“虽然我们只做了十天夫妻,可是李郎对我无所保留,家中情形也说的很清楚。所以我知道,李郎有个族弟,与他关系最好,名字恰好就叫李兆兴。而且我还知道,这个族弟身体孱弱,根本不能应举,不可能进京赶考。李郎又对我说过素珍姐姐的才情性格,略一思忖,便可猜个大概了。” “庄头领能谋善断,见微知著,这份手段也很可观,在下佩服。”柳长安拱拱手,“头领叫我来,说是可以回答我的问题,我想我们都知道那问题是什么,不知现在能不能谈?” 庄梦蝶却一笑道:“急什么?柳公子远来是客,怎么也要多待几天才好动身,这事关系重大,我们不急在一时。一会我让赛金陪你四处转转,看看我们这座临时营寨,虽然这里只是个临时营头,但是也有讲究。柳公子是大地方来的,连四大家都买你的帐,想必有过人之处,正好请柳公子为我们指点一二,看看哪里有不足之处。” 第303章 威胁 “李县令是个好人,比你强,他够硬气,不像你这么胆小。刚见面时他还敢骂我们,就算我拿了刀子出来,说要挖他的心,他也依旧在骂,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是个好汉,你没他的胆子!” 王赛金得了庄梦蝶的吩咐,对柳长安略微客气了点,但依旧是张臭脸,话里话外也不忘挖苦他几句。柳长安考虑到对方既然知道冯素珍身份来历,就算是重要人物,这种小事情没必要争论,只当做没听见,随着她在寨里乱转。 这处临时营地的成员有三百来人,全部都是女子,年龄有大有小。她们听到柳长安的名字,纷纷跑过来围观,还有人喊着;“又来了一个书生,又来个书生。”让柳长安总有一种西游记里唐僧到女儿国的感觉。 王赛金对这些女人倒是很友善,大家打招呼闲聊说笑,有些年轻女子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随即就被她追打。柳长安则只好摆出一张笑脸对着众人,实际上需要他做什么,以及这些人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等到闹了一阵,王赛金才回来继续担任不称职的导游,其更多时间还是在回忆李亭轩。看的出,这个铁娘子一般的女人,其实心里对于李亭轩始终未能忘情,话里话外,也总是在想他的好处。甚至在她的称呼中,也刻意称其为县令而非姐夫,显然心里还是不愿意承认对方姐夫这个身份。 “李县令和大姐成亲后,就想要我们招安。他是进士,算是那种可以说上话的大官,就连州里都要卖他面子,他就认为这事一定可以做的成。其实我们是知道的,安定邦那关过不去,不过如果可以在京里办成招安,让我们离开晋州,安定邦也拿我们没办法,所以大姐就信他。李县令言而有信,回城之后先给我们送了粮食过来,当时正在闹饥荒么,我们也在为粮食发愁,那批粮食也算是帮了大忙。但是没想到,再接到的消息就是他……” 柳长安问道:“王头领,我请教一下,接济你们的粮食大概有多少,你还记得么?” “五百三十七石,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我们的人每人一石粮,按这个标准发下来的。再后来我们自己搞到了粮草,就没用县里的粮食。” 柳长安回想着进城时盘查库房的情况,对方确实也说李亭轩拿了几百石粮食接济平遥贼,两下对照看来这个说法是真的。但是所谓几千石亏空,却显然不在这些人身上。 “你们知道,李县令这些粮食是从哪来的么?” “从州里搞的赈济粮。其实那些只占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卖什么头衔,从四大家那换来的。听说是出粮食,就能算成读书人,还可以得功名。真没想到,这个居然是可以卖的。从州里要来的赈米,还是我们帮着护送的,要不然也没那么容易运回县城。当时闹饥荒啊,到处都是难民,很多人为了吃饱肚子就去抢东西了,是民是匪说不清,光靠衙门那些酒囊饭袋,怎么保的住粮食?” “是这样啊,那后来发粮食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导致出了人命?” 王赛金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冷着脸看了一眼柳长安,“我只带你转转营盘,其他的事,是我们大姐跟你谈,你不要想从我这里套话。你这个人,不老实,还想套我的话。李县令来的时候,还和我们一起种田呢,可不见他有你这么多鬼心思。” 柳长安无奈一笑,“没办法,我不会种田的,你打死我也没用。” “连种田都不会,要你有什么用?” 王赛金恨恨地嘀咕一句,又向前走了几步,他们来到的地方,已经靠近营地边缘,远方就是一片树林。她指向树林道:“我说的兽夹陷阱,就在那里面了。如果你想要偷跑的话,就试试看,那些东西就会要你的命。” “我肯定不逃啊,我是大头领请来的客人,怎么会想着逃?” “真的?”王赛金打量着柳长安,忽然向前一步,将柳长安拉到身边,压低声音道:“你最好还是跑吧,别以为大姐请你来,就会对你很客气。你自己知道你干过什么,摸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总记得吧?我告诉你啊,我大姐这个人看上去随和,但是心很硬的,尤其对李县令一心一意,自从李县令离开后,她就再没跟其他男人有过接触,连我们这一营,都特意只要女兵。你胆大包天居然敢碰她,她不杀了你才怪。我看你这个人不错,马马虎虎给你行个方便,今天晚上的时候,你从这里偷跑掉,我把树林里的陷阱啊兽夹啊在哪告诉你,你就可以逃了。” 柳长安以同样的低声回答着,“我没记错的话,王头领说过自己是神射手,还是夜眼。我如果逃掉的话,你随便放一箭,我就要完蛋了。所以我觉得还是留下来比较好,就算是被打死,也是光明正大的,不至于承担个落跑的罪名。” 王赛金脸色一寒,“我讨厌太聪明的男人!” “彼此彼此,其实我也讨厌这样的男人,我这么聪明的,有一个就够了,多了抢生意。王头领如果对我有什么看法,不妨明说出来,就算要杀我也可以光明正大,比如现在,一刀捅过来一了百了,别斗智,主要你不是对手。” “你!”王赛金脸色一变,似乎要发作,但又生生压住了。“你们这些书生,没一个好东西。我们三姐妹为了一个书生差点反目,后来又因为一个书生的死伤心难过。大姐生孩子先是差点死掉,接着又一直不开心,每次逗小思严的时候会笑,可是看到他睡着的时候就会哭,说自己对不起孩子,让他生下来就没有爹。总之,我们几个本来好好的,就是你们这些该死的书生来了以后坏事,你如果也给我们带来灾祸,我就杀了你,一定杀!” 第304章 没有师爷的日子(上) 平遥县衙,辛九姑与公孙鸿对面相坐。 辛九姑自身是杏林圣手,加上辟邪丹果有奇效,公孙鸿的性命已经可以保住。之前柳长安大量的药物砸下去,也并非无用功,当瘟毒被控制住之后,她的气色已经非常红润,看的出没有了什么大碍。但是她的神色并没有因此变得喜悦,于辛九姑也没有名为感激的成分,反倒是面沉如水,目光里带着摄人的寒意。 “辛九姑,你们果然很厉害,有了瘟疫立刻研究辟邪恶丹,所以说一句宫里那些御医是饭桶倒是没错的,因为真正有本领的反倒留不住,被挤兑的去投奔魔教。” “公孙姑娘笑谈了,宫中高手不少的,如果有太医在此,根据疫情,说不定已经研究出其他药物。不过这需要他们有胆子深入疫区,研究病人的病情变化,只在房间里闭门造车是没用的。平遥这里虽然有我的弟子,可是她自己就是个老百姓,无权无勇,手上的力量太少,想要救人也是有心无力。本来我以为平遥会变成一座死城呢,没想到柳长安这么一个外行人,居然靠着手段把这城里的疫情控制的如此之好,人说读书人厉害我原本是不信的,直到看过他的本事后才知道,这些人果然不同凡响。” “不是读书人都厉害,而是柳公子这么厉害而已。”公孙鸿的眼睛里,露出片刻的温馨,但是随即又恢复了方才的冷厉。 “我是控鹤监的人,你们对我们的评价我很清楚,但是我不在乎。说我是妖女或是银妇都没关系,反正我就是我,人在这里,随你们怎么说。我知道你们来的几个人身手高明,但是我们可以打个赌,如果我想要你们几个死的话,你们几个没一个能站着离开。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跟你们的头领联络,放回柳公子。否则的话,我就把你们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示众!” 辛九姑一笑:“公孙姑娘笑话了,不但你不会杀我,你也不会让别人杀我。毕竟我们现在和柳公子互为人质,你杀了我们,柳公子不就注定回不来了?” “如果他在你们那里被困的太久,就证明已经遇害,你说我会不会杀你们呢?”公孙鸿美眸一转,冷哼一声,“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武功盖世是不是?我告诉你,没用的!我城中的塞上铁骑神箭无双,乱箭之下任你是什么高手都没用!我告诉你,柳师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保证动用控鹤监全部人力物力,把你们和你们的那些同伴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到时候你们会发现,死是一件那么令人感到欢喜的事情,想死却死不成才是真正的绝望!” 辛九姑看看公孙鸿,忽然笑了起来。“九尾狐,你居然会对一个男人动真情?而且这个男人,似乎已有妻室?你是想要故技重施还是说真的?” “这与你没什么关系!记住我的话就好了。我公孙鸿不喜欢威胁别人,我说过的话,是一定要兑现的。不光是我,驸马爷也与柳师爷是好友,他可以调动安乐公主的人手对你们进行围剿。如果你们同时惹上控鹤监以及公主府,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好好想想,快点放人!” 另一边,冯素贞房间里。 一向温文尔雅待人有礼的冯素贞,这次失态了。茶杯被扔在地上摔的粉碎,两只眼睛锁定了面前的老妇。绑架了柳长安作为谈判筹码,知县会生气,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事,老妇自身亦是技击高手,年轻时行走江湖,杀过的朝廷命官也很有几个,原本并不真的害怕一个县令的怒意。可此时被这书生一瞪,竟是从内心里感觉出一阵恐惧,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书生,而是个绝世高手。心底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一方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这怒火自己这是否接的下。 “招安?你们平遥盗,想说要招安?” “不错,我们平遥义军希望招安,这也是当初李县令与我们当家谈的事情。本来两下事情已经谈出了眉目,但不想横生变故,李县令不幸遇害,招安之事暂时搁置。如今旧事重提,大当家说状元公不会拒绝。” “如果是前代县令答应的事,本官确实不想拒绝,他没做成的事由我作成……这很好。但是前提是,你们真心想要合作,而不是以招安为借口,行缓兵之计或是另有所图。” “我们招安自然是有诚意,如果没有诚意,怎么会带来这么多辟邪丹?随后还会有丹药送来,虽然不足以保证全城人都可以得救,但至少可以保证瘟疫控制在很小的范围之内。” “那又如何?区区几粒丹药,救活几个病人,这就是你们的诚意么?如果是,我可以告诉你,这种诚意本官压根不在乎!”在话语出口前,冯素贞自己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心里,不该是百姓第一么,为什么现在会说出不在乎他们的话?若是让平遥百姓得知,心里多半会对自己不满吧?不过不在乎了,只要他在,其他什么都好。 “你给我听好了,本官要求你们立刻释放柳师爷!只要柳师爷回来,其他的事都好商量,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发誓,把你们这些人杀的一干二净!” 雄霓在旁已经握紧了大棍,准备在得到命令后,先把老妇砸成肉泥再说。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心上人发脾气,心里也隐隐觉得可怕,别看其不会武功,如果真发起怒来,自己多半是要跑的。与此同时,她心里另外还有一丝很莫名的情绪,说不太清楚,如果细说,便是有些酸意。 固然状元公和柳师爷都是男人,按说只是交情而已,江湖中讲义气誓同生死的好兄弟也是佳话。可是雄霓还是觉得,状元公现在的表现不是交情那么简单,似乎在他心里,柳师爷才是最重要的那个,这种感觉……不寻常。 第305章 没有师爷的日子(下) 丹药已经发放下去,由于公孙鸿先吃了药身体明显好转,其他人也就敢吃。最先得到药品的,是四大家以及住在城里那些有钱人,他们即使没感染瘟疫,也会想方设法弄一丸来护身。说人情托关系送礼物的事,从一开始就没停止过。 冯素贞对于这种行为本来很是有些厌恶的,但是想做亲民官,这些事都必须经历才行。原本柳长安在时,迎来送往社交应酬这种事都是他在做,冯素贞相信他不会答应过分的条件,也就敢于放权,看他做的游刃有余,也不认为其有什么辛苦。可现在柳长安既然不在,就只能自己亲历亲为,这时才发觉,柳长安到底是为自己接下多少麻烦。 不合理的请求如何回绝,如何与几个本身就有矛盾的大户来往,与四大家的交往维持在一个什么尺度内。冯素贞能在京里应酬交际,倒不是说这种人情往来她应付不了,而是这种工作既琐碎又熬人,却又不能有丝毫马虎。不管柳长安还是自己,做这样的工作,都不会太舒服。 想想柳长安在自己面前,始终是一副微笑模样,问起这种事时,只是喝了多少酒,又或者和美貌的小娘子说笑一番,显得轻松惬意,实际却是把压力自己扛了下来不让人为他担心。 柳兄…… 冯素贞的眼眶微微泛红,拿出手帕擦着眼角。帕子带着点香味,由于这个时代男人也有佩带香囊给衣服熏香等习惯,一条香帕倒不会露出破绽。看着帕子脚那绣的一个素字,她心里就更觉微暖。 这是柳长安送她的礼物,让她可以记得自己是谁,也能找到一丝归属感。至于素字,柳长安对外解释为红颜知己,反正自己红颜知己那么多,从京城到平遥都有,有个叫素字的也很平常。 一切都是他扛起来的。 以往人在的时候,一些感触可能还没有那么深,当人不在身边,属于他的工作全都堆下来时,冯素贞才真正的感觉到,之前他替自己扛下了多少工作。在他那轻松惬意的表面下,实际是每天忙碌不停,为自己善后处置庶务。亲民官本身就离不开与公文案牍打交道,工作量大而且琐碎,更要深入民间,熟悉本地风土人情,工作才能做的好。自己这个亲民官是不称职的,因为把一切琐碎的工作都推给了柳长安,自己躲了清净。现在……是该还债了。 重新请了四大家家主来的冯素贞模样很有些怕人,陈起望、黄成虎等人看着她,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冯素贞道:“今天我是以状元加驸马的身份,向几位提出请求,这个请求很简单:请四位家主拿出足够的人手,把柳师爷找回来。至于回报,你们可以提,或者我请安乐千岁给,总之只要能救回柳师爷,一切都有得商量!” 四大家主互相看了一眼,陈起望笑道:“柳师爷亦是老夫的知己,于他的事,老夫自然责无旁贷。” 黄成虎也道:“敏儿的事柳公子帮了我这么多,我现在为他做点事回报也是理所当然,状元公不必客气,黄家一定会全力以赴,寻找柳师爷,铲除平遥贼!” “张家不落人后……” “李某……” 四大家并非好打交道的对象,即使有安乐公主的牌子在,对方如果不想配合,冯素贞也拿他们没辙。看到四家这么痛快的表态支持,以及那种真诚态度,冯素贞心知,柳长安已经与他们打下了良好合作基础,对方才愿意为自己帮忙。柳兄,你为我做了太多事,现在就让我为你做一件事,你好生等着,我救你回来!冯素贞如是想着。 月上梢头。 平遥军的营帐内,庄梦蝶带着柳长安在走。晚饭刚刚用过,虽然说要好好招待六师爷,其实所谓酒席也就是那么回事。酒是很粗劣的村酿,至于菜,有一些从山里猎到的猎物,剩下就都是青菜。连庄梦蝶自己都在啃馒头,可知其日子过的并不舒坦。 营帐里点起几丛篝火,远方的篝火也有不少。庄梦蝶解释道:“虚实相间。外面那些篝火是假的,没有人但是有陷阱。如果有人顺着篝火找过去,就会触动机关,我们就可以事先得到警报而做好提防。” “那如果不是敌人,而是旅人,不就白死了?” “我们在外面有哨兵,如果是旅人会回报,就像官兵一样。不过万事总有疏漏,这种设置是第二道防范。如果有旅人闯过哨卡……算他倒霉了。我们是起兵的,不是做善事,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不伤人命。那种公道大王是你们写书人写出来的,我们自己可没那么讲究。” “庄夫人也看过我的书?”、 “是啊,山里的日子无聊,除了练武就是练兵,再不就是打仗。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会疯的。自己总要找些消遣,后来山外做生意时,恰好看到柳公子的几本话本,也就有了兴趣。其实你不要看赛金对你凶巴巴的,她是最喜欢看你写得东西的,为了看话本经常跟我抢,还拿不替我看孩子要挟我,这丫头……” 想想那高大强壮的女子,柳长安心里承认,她确实需要一颗少女心,否则就彻底成了汉子,而不是女汉子。 两人又走几步,庄梦蝶道:“柳公子,你可以帮我个忙么?” 柳长安心道:大概正戏要来了,从把自己带来,盘马弯弓这么久,现在总该说正事了。连忙道:“不知庄夫人有何吩咐,小生尽力而为就是。” “替我哄哄儿子。”庄梦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柳长安:“思严他很可怜的,从生下来就没有爹,几军聚齐时,有些兄弟来抱他,他就吓的大哭,那些人粗手笨脚的,身上又有杀气,哪里哄的了孩子。我给他看过画像,他就认定穿书生袍的是爹了,他很想要爹爹,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个没爹的孩子。今天见了公子,他连吃东西时都在大喊着要爹爹,大哭大闹的,头疼死了。我跟人动手是可以的,可是对儿子也没办法,你帮我个忙,就当他是你儿子,哄哄他怎么样?” 柳长安看了一眼庄梦蝶,后者羞赧地一笑,“我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但是也不会让柳公子白做事,我会给你补偿的。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第306章 进门当爹 小孩子许是真的和柳长安有缘,一见到他就大笑不止,被他抱在怀里时,立刻就不吵不闹,张着小手叫爹爹,还将口水向柳长安的脸上涂。 “思严很乖了,叫爹爹……爹爹……以后思严大一些,爹爹讲故事给思严听好不好?” 柳长安满面笑容地看着孩子,回应他的,则是孩子没心没肺地大笑。庄梦蝶肯将孩子交到柳长安手上,自然是一种信任,但是柳长安也知道,自己如果敢轻举妄动,或是失心疯到挟持人质,接下来这女子的大刀,绝对会把自己砍成两半。能以偏师弱旅周旋于晋州,成为令安定邦也无可奈何的马匪势力,除了自身的机警和调度外,女子的一身武学修为,绝非自己所能想象。 在营帐里,女子并没有穿战袍,只是一件居家常服,看上去跟平遥大多数的妇女一样。人坐在那里看着柳长安逗孩子,脸上也带着笑,这情景让外人看去,仿佛是一家三口在享受天伦之乐。 直到孩子困了,庄梦蝶才示意女仆把孩子抱走,帐篷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昏暗的灯光下,气氛就显得有点诡异。总觉得接下来的台词应该是天色不早,妾身伺候官人休息才对。柳长安打量着庄梦蝶,怎么看怎么也是个温柔贤淑的贤妻良母,谁也想不到她戴着青铜面具,纵马挥刀征战杀场的模样。 “公子……请用茶。” 庄梦蝶为柳长安倒了杯茶水,做了个请的手势。柳长安道:“天色不早,小生告辞吧。” “不必急着走,正是天晚了,才好聊天不是么?我知道柳公子心里有很多问题,妾身也会尽力帮你解答,坐下吧。” 柳长安见女主人没有赶人的意思,就也不急着走,落座喝茶,茶水的味道果然如想象中一样苦涩,这穷山寨里,大概也喝不起什么像样好茶。 “李郎遇害之后,我特意调查过这件事,为了我为了李郎,也是为了严儿。”庄梦蝶并没有绕圈子,而是开门见山。“我打进平遥县你们是知道的,其实主要也是为了找证据,顺带找到一些关键的人回去。可是那次没成功,四大家的力量太强,硬拼起来死伤太大,我也只好退出去。李郎遇害时,我已经有了身孕,精力体力都大不及平日,想要处置这件事,也不像平日那么容易,在先机上落后了一步。柳公子是衙门中人,自然比我明白这个道理。人命大案,差一步就是步步落后,很多关键的东西已经找不到了。不过我也并非一无所查,李郎身边两名长随,我曾经找到了一名。” 柳长安眼前一亮,“庄头领和我想的一样。要想查清真相,必须得从长随身上下手。只是事发之后,长随据说被遣散很难寻找,我还想拜托控鹤监找人,只是一时也没消息,没想到寨主居然能找到一个。” 庄梦蝶苦笑一声,“说来惭愧,那名长随是李郎贴身书童,相貌也很清秀,与我手下的一个丫鬟兰香……有私情。出事之后,他居然悄悄溜回来,想要劝说兰香跟他私奔,却不知兰香对我忠心耿耿,我这才抓住这个杀才。用了些……手法,逼他吐出一部分真相。李郎绝不是自尽,而是遇害!” 她斩钉截铁说道:“晋州这里地处边陲,与西戎接壤,水土也不好,庄稼连年欠收,民不聊生。朝廷的赈济百姓分文未见,连赋税也不能减免。每年都有人被税负逼迫自尽,或是卖儿卖女,流离失所。活不下去的人,就只能上山当强盗。而安定邦号称为保民生,开监捐,准许富户纳捐得监生衔。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是纳捐得来的米粮,百姓还是见不到,饥民继续是饥民,挨饿的依旧挨饿, 朝廷恩典没人能享受,这就毫无意义。而且有时候没有灾害,他也要报灾。李郎当时查到了他虚报灾害,浮开监例的证据,涉及粮食总数惊人。而这批粮食的去向,就更可疑。” “难道不是高价卖到市上,抬高粮价么?” “这只占一小部分,十成中大概只有两成如此。其余八成米粮下落成迷,据那名书童李福说,据他所知,有一部分米粮被卖到了西戎。前几年西戎大灾,人不得食,大批牲畜死亡。贩米到西戎,就能换来大批的良马,很有些人想做这生意。可是安定邦一方面说卖米给西戎就是资敌,派军严锁边境,不许人卖米过去,违者即杀。另一方面,自己却悄悄和西戎人做买卖,用百姓的救命粮,去换西戎的战马。还将一部分马卖到内地,去换更多的粮食。” 柳长安皱着眉头,“卖粮得马,卖马买粮,这生意倒是做的长久。他搞那么多马那么多粮,怕不光是为了发财那么简单吧?” “私自开山采铁,在晋州境内开掘金银矿,发现之后隐匿不报,一律由官兵或是安氏亲信接手。大周律严禁民间私自采矿,安定邦置若罔闻,还借口其家宅附近存有矿脉,而强行拆人房宅坟墓,或因此勒索,致人倾家荡产。于州内滥发恶钱,晋钱一枚仅有他州钱之六成,还以周钱名义发行。他的种种作为,总结起来便只有两字:谋反!” 庄梦蝶的脸色严肃,“据李福说,当日李郎查到的证据颇多,足以将安定邦抄家灭门。可是证据送到京城后,如同石沉大海,再无下文。相反,倒是等来了安家的使者,秘密见了他们两人。李福自己胆子比较小,李贵跟对方谈了很久,离开之后只给了李福一笔钱,要他不要多管闲事,其他的没有多说。事发不久,李郎即遇害了。” “那么说,是李县令的仆人和安定邦合谋害死了李县令?” “至少从我现在得到的情况看,就是如此。” “那庄头领可想过,为李县令报仇?” “我就是想要报仇,才请柳公子来。我们这些江湖草莽是没有用的,要想报仇,除非柳公子和冯小姐肯帮忙才行。” . 第307章 晋州乱局 “当日爹爹起兵,名义上是谋反,实际却是大忠。当时情景,继续跟随安定邦,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惟有与之决裂,才是忠于周室。爹也曾将安定邦的罪证派人送上京城,可是连人带证据,都没有下文。那时爹就知道,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斗不过他的。平遥军这些年来,虽然不曾吃过大亏,但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始终是以偏师而敌一州,靠着不怕死的狠劲,加上旧日袍泽的关照,勉强可以生存,但是想要反败为胜,根本就是妄想。随着安定邦对四军掌握越来越强,我们的回旋空间越来就越小,也许有朝一日要被逼出晋州,又或是全军战死。在那之前,我们想闯一条路出来!跟官府合作。” “其实和李郎谈招安那次,我们平遥军已经做好了向官府投降的准备。我说服了所有的头领,带着部下归顺,接受朝廷的改编。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现在我或许已经做了个闺阁妇人,而不是骑马争杀的武将。可是我们只能投降朝廷,不能投降安定邦,而且随着李郎的事情发生后,我也意识到,要招安,必须找个朝里有足够背景的人做靠山,否则就是送死。安乐千岁……面子还算是够大,值得我们选择。” 柳长安道:“安定邦在朝里的关系,具体到哪一层,你们知道多少?” “很难说,目前只知道他与东宫太子关系亲厚。但是攀诬储君罪名非细,我们没有切实的证据前,也没人敢下那种定语。可以肯定的是御史台、兵部、刑部,都有着安贼的耳目。我们所有去告状的门路,都会被堵死。唯一的希望,就是大人物直接在圣人面前举发安定邦,将他的罪证呈现给陛下!” “控鹤监不行么?” “晋州的控鹤监已经完全落入安定邦掌握之中,两位指挥都是安贼党羽。我爹当年起兵前,就曾想要向控鹤监举发,但随即就发现那样做等于送死。整个晋州不和安家合作的人,除了少数几位军中宿将之外,其他基本都被拔除了。” 大周采取世兵制,父死子继,部队里很多都是若干代传承的世袭军人,虽然在安定邦管辖下,但自主能力比较强,安定邦想要彻底在四军里安插自己的羽翼也不是朝夕之功。这也算是当下对柳长安而言,唯一的好消息了。 他点头道:“我明白了,庄头领相信我能做成此事?” “柳公子既然是冯小姐可以相托性命之人,必是忠义无双之士,而且查柳公子作为,也不像安贼一党,所以我相信你。再说,我也没有太多选择,错过冯小姐,我又去找谁呢。思严越来越大,难道让他生长在山寨里,从小就学着打拳练武,大一点骑马射箭,再大一些就去杀人越货?那样将来我死了以后,是没脸见李郎的。我要把他的儿子带好,要让李家唯一的血脉可以金榜题名,像他爹一样,可以做官,而不是像我一样拿刀。不招安,他也没办法。” 柳长安道:“那庄头领手上,有关安定邦的证据有多少?” “不多。当年我爹掌握的证据,都已经随着上京的人一起灭失,我手上的就很有限。只是几封书信,再不就是百姓写的血状。这些东西看上去很吓人,真要是对上一州节度使,其实效力很有限。我知道,单靠这些东西奈何不了他的。但我们几姐妹,我们这支平遥军自己就是证据。只要给我们机会,我们可以到金殿上与安定邦对质……” “这不可能!”柳长安摇头道:“你们不管说的多有道理,朝廷都不可能为了一二小民的指控,就问罪于一州节度。如果你们可以告倒安定邦,那天下有哪个节度使可以幸免?如此一来,人心惶惶,整个天下就没了宁日。所以这条路注定走不通,必须找到足够的铁证,呈现到陛下面前,才有可能铲除这颗毒瘤。比如李知县之死。如果能找到证据证明是安定邦下的手,这就很够分量了,李福在么?我想问他一些话,搞清楚情况。” 庄梦蝶摇头道:“李福来了之后不久,就赶上安定邦的军队来围剿,撤退时他中了一箭,伤口溃烂丧了性命。而且他所知道的情形不算太多,录的口供价值也有限。除非是找到李贵,才能彻底查清李郎被害真相。可是人海茫茫,想找到李贵也不是易事。他如果已经被杀人灭口……” “任何事只要做过就会有痕迹,只要他们杀了人,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比如安定邦派谁和他们联系的。即使不知道名字,也知道会是安贼身边的人,做这种事的必然是亲信,而且杀了个县令而已,也犯不上把亲戚杀了对吧?再有一个办法,就是延着当初李县令的足迹走一遍,调查清楚他当年调查的事,也一样拿到一份证据,逼安定邦跳出来!” 庄梦蝶神色一喜,“看来我果然没有找错人,柳师爷才具不输李郎,这次的事就有希望了。我们这里都是粗人,讲打讲杀还可以,动脑子的事都不灵光,一切都由公子做主,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还要请柳公子写一封书信给衙门,证明你自己很安全,否则冯姐姐焦急之下,发出大队人马来搜捕我们,对谁都没好处。” “这是自然的。不过……我想冯姑娘应该不会。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她应该分得清轻重。” 庄梦蝶一摇头,“柳公子这话就不了解女人了。你们男人喜欢讲理智,讲大局。我们女人心里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有两个字:感情。为了自己心上之人,就算拼掉性命也再所不惜,大局什么的,谁在乎?” “庄头领,你们其实都误会了什么,我和冯姑娘……” “柳公子不必解释。你与冯家姐姐相处的情景,我看的很清楚。虽然和李郎与我相处时模样不一样,但是总归是一个路数,必是有情之人,才能有此有情之事。公子就别推脱了。我又不是李家的姑太太,不会骂你们什么的,说一句有私心的话,我倒盼着你们两个做成一对,将来见面时,我就不尴尬了。公子坐好,我去给公子磨墨。” 第308章 柳教习(上) 夜风微凉,昨晚上折腾半夜,本已经疲惫不堪的柳长安,当终于可以休息时,本应是沾枕即眠。可是诸般心事涌上心头,一时竟又难以入睡。这段日子也是有人陪伴习惯了,不是骚扰一下冯素贞,就是在唐水身上撒火,又或者撩一下张青,日子过的不要太逍遥。可现在孤枕冷衾,人就躺到地上睡,这种环境也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书信写了,又请庄梦蝶看过以示无私。信内容很短,证明不会有隐语之类的东西泄漏机密,其实就算想泄漏他也泄漏不出什么。现在让柳长安自己回平遥去,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说不出什么。信里主要就是报平安,让冯素贞不要着急,至于归期,只含糊地说个尽快,并没说什么时候。 庄梦蝶没有马上放他的意思,虽然两下谈的很好,但是招安的细节没说,价格还没谈笼。固然庄梦蝶自己看上去很好说话,但是柳长安并不相信,她真的就会什么都不要乖乖的来投诚。再者即使她自己如此,她手下的人马是否那么愿意放下武器,也很难说。 这个局面,还是不容易破掉,依旧有的忙了。柳长安如是嘀咕着,想着辟邪丹送回去,公孙鸿或许已经脱离危险,心里总算有了些许安慰。闭上眼睛,勉强睡下。而在另一间帐篷里,睡到半夜的孩子睁开眼睛,却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哇哇大哭地喊着:“爹爹……严儿要爹爹。”搞的伺候女兵手足无措,只好拼命地哄着。 天不亮这名女兵就去找了庄梦蝶,后者无可奈何地望着爱子,孩子的嗓子都哭哑了,依旧叫着要爹爹,只好抱着他,来到了柳长安的帐篷,看着孩子扑到他怀里哈哈大笑。 过了一阵,孩子便要柳长安来亲,又要母亲来亲,最后卖萌地要两人一起亲。虽然军中条件艰苦,但是庄梦蝶自己怎么节省也不会委屈孩子,思严又白又胖的,圆脸蛋足够两人来亲,倒是不至于尴尬。可是亲过之后,两人的眼光碰到一起,庄梦蝶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似乎也意识到,现在这三人越来越像一个家庭,这实在有点尴尬。 而且孩子有点太粘柳长安,如果真把他当成爹爹,晚上睁眼就要看到他,难道要他睡在自己的帐篷里? 柳长安也意识到这点,认为这是个好机会,把孩子交到女兵手上,对庄梦蝶道:“思严很久以来一直都和母亲在一起,虽然感情深,但是骨子里还是希望有个爹爹来疼爱他,保护他。乍一遇到我,就像是得到了新鲜的玩具,自然爱不释手,这也不奇怪。不过我想的是另一件事,如果让孩子习惯了和我在一起,将来就不容易分开了。庄头领可能同意,把孩子交给冯姑娘带?” “那不可能!这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带走他。再说冯姑娘自己都没生过孩子,她怎么带孩子?”庄梦蝶一向好说话,可是到了儿子这,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所以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要趁着孩子没和在下太过依恋,就早点离开为好。庄头领想必也明白,待的越久,越不好了断。” “我知道柳公子想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先看一看我们平遥军,以及我们为什么得人望再谈招安的事。总是要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为什么想要,接下来才好谈,柳公子以为如何?” 柳长安点点头,“庄头领说的没错。其实关于贵军,我也有一点想法。我在京城时,曾经搞过一个伤口缝合处理法,于神策军等京城军伍大有好处,想来对你们也该是用的。昨天夫人说李福死于伤口溃烂,即使贵军中有辛九姑这样的神医,有时一些伤员还是难免死掉说是残废,我说的没错吧?” 庄梦蝶道:“公子说的没错,不过我们做的就是亡命勾当,死伤残废再所难免,这都是命。” “所以这伤口护理和缝合就非常有效了,缝合有助于伤口早日痊愈,至于护理的作用就更大了。其实真正死于伤患的人不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讲卫生,以及环境的影响……” 柳长安滔滔不绝地讲着伤口护理以及个人卫生的重要性以及这方面的常识,这些知识在当下而言,拥有着超越时代的先进性。即便是辛九姑这等足以称为神医的医学人士,在本专业内或许有着柳长安望尘莫及的能力,但是涉及到远超时空的理论知识时,一样是多有不及。 王赛金从外面走进来,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庄梦蝶制止了,拉着她坐下,一起来听柳长安的讲解。王赛金初时还有些别扭,但是渐渐的,却也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柳长安。 等到他将伤口护理、缝合的重要性及注意事项讲完,王赛金主动问道:“你说的这些,我前面没有听到,你能再给我讲讲前面么?”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庄头领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和我谈吧,等我们谈过正事,再谈这些也不晚。” 王赛金摇头道:“大姐有什么正事都放一放,先把这个教我们再说。当年我爹阵亡,就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仗着自己身体好不当一回事。结果伤越来越严重,等到真正重视时,已经太晚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每个人都是重要的一分子,能多活一个都是巨大的帮助。你把这些东西讲给我,我猎一头山猪给你吃。” “柳公子,你说一遍吧,二妹的性子就是这样,你不跟她说,她就永远放不下,今晚上都会来找你问这个。你跟她说了,倒是大家清净。至于我要跟你说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还有的时间呢。二妹,你先听柳公子讲这些,等听完了带公子再去转转,不许欺负人。” 王赛金爽快地答应道:“大姐放心吧,只要他肯教我本事,我就不欺负他。要是早知道他这么有本事,我就一早带他去转了。” 第309章 柳教习(下) 阳光普照,风和日丽。树林里,偶尔有鸟雀鸣叫的声音,以及无名小兽的跑动声。直到人的脚步声传来,一些胆小的鸟振翅飞起逃之夭夭。 铁制的捕兽器旁,一只小鹿倒在那里,高大的女子查看着血液情况,朝身后跟随的书生点头道:“你运气不错,这鹿死的时间不长,味道还没变,回去烧鹿肉给你吃。还有这血,也能喝。鹿血大补,你们男人最喜欢了。” 柳长安道:“我在女人的营地里喝鹿血,你不怕我对谁下手?” “没什么的,我们这里的女人没那么保守,遇到心仪的男子,就愿意跟他好。只要他是拿我们当个人,不是当成个物件发谢,我们也愿意陪他。只是前提必须是两厢情愿,至于动硬的……”王赛金上下打量着柳长安,丝毫不掩饰神色里的鄙夷味道。 “柳公子你讲道理就天下无敌,动手就有心无力。我们这里随便哪个姐妹,一只手也打的你满地找牙。与其担心你对别人霸王硬上弓,我倒担心你被谁霸王硬上弓。有的姐妹很大胆的,也许半夜摸到你帐篷里和你好。当初李知县来时,就有过这种事,结果他看到刀子都面不改色,被一个脱了衣服的女人吓得跑出来大喊大叫,大家足足笑了他半个晚上。” 柳长安默然无语,深为当日李亭轩的遭遇惋惜。 王赛金道:“怎么?看不起我们了,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女人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不,我倒是觉得你们活出了真正的自我,女人本就该如此,男人可以想女人女人自然就可以想男人,这是很公道的事,我为什么就要看不起你们。只是觉得二当家对我的看法太低了,我好歹也是男人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女人……” 王赛金看看他,大有不服试试的意思,但随即又摇摇头,“算了,打伤你就不好了,到时候大姐又该说我欺负人。你教了我这些东西,我该感谢你,不能打你。” “二头领,你若是不用弓箭的话,其实未必是我对手……” 话音未落,王赛金猛地将鹿朝柳长安抛过来,在他闪身躲鹿的刹那,人便如虎般扑出,一下子将柳长安扑倒在地。她个子本来就大,一下子几乎是骑到柳长安身上,拳头停在柳长安鼻尖处,骄傲地说道:“没用弓箭……” “所以,你未必是我对手!”柳长安的腰梁猛然使力,将王赛金翻到下面,自己反而占了上风。王赛金也没想到一个书生居然有此能为,只见柳长安的拳头提起来,已经落向自己的鼻尖,连忙横拳封架。随后腰下使力,试图将柳长安压下去。 两人翻滚着缠斗,用的全是贴身搏击本领,与江湖上常见的拳术武艺大为不同。庄梦蝶精通近身擒拿厮扑,王赛金显然也是精通这种技击术的好手。常年以弱旅敌强军,这些女人其实早就忘记了自己女性的身份,在战场上打斗有什么用什么,什么招数有效就使什么招数。至于自己被袭击时,也只会选择躲开致命处,而不会想到是否会被占便宜。 这种贴身缠打的方式,在江湖上大家刻意避免,战场上却是很常见的。王赛金与人搏杀时,多次就在这种状态下致敌人于死地。不过与柳长安是切磋,一些太致命的招数用不出来,就只是想要给这个书生点颜色而已。她天生膂力过人,虽然是女子,但大多数男子的力气也不如她大,何况是个书生,对于这种打斗她其实很有信心。 却不想柳长安对于人体结构的了解,远超这个时代很多武术大家。而后世的关节技,擒拿技术等,也是依托于科技之上,针对人体结构和发力方法进行的改进。固然于打斗技法上,柳长安不及王赛金,可是在这种科技碾压的技术之下,靠着前世学过的柔术配合跟随娜妲、雄霓等人练习的武艺,王赛金却很难吃下他。 “我们衙门里,有个班头叫雄霓,女人。她的力气比你大多了,单纯依靠蛮力,是赢不了我的。” “罗嗦!我力气可能不如她,但肯定比你大,我就不信!”王赛金说着话一记头槌过去,柳长安也同样用头槌撞过来,这一下却是自己吃了亏。没练过专门的头顶功夫,被撞得七荤八素,王赛金哈哈笑道:“不行了吧,我就说你们书生不行的,投降!” “少得意……信不信我出绝招啊!” “切,你也有什么绝招放马过来啊!”王赛金得意地看着身下的书生,才不信对方能发出什么绝招。 柳长安咬牙道:“这可是你逼我的!绝招来了!”头猛地向王赛金撞过来,王赛金只当对方也要用头槌,笑道:“这就是绝招?看我……呜呜……” 没等她笑完,柳长安的头忽然探过来,猛地亲在了她的嘴唇上。这豪勇过人的女子,年纪也只二十出头,在当下算是大龄,其实也就是身体刚刚发育到最好的时候。战阵之上生死搏杀,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样难听的辱骂,乃至贴身格斗时的接触都有,并不当一回事。可是被男人亲住嘴巴,却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柳长安的嘴上功夫,是在若干女子身上练出来的,即便是娜妲这种女子,也一样对柳长安的稳功满意,何况是王赛金这种未经过人事的女子。刹那间,她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全都中断了,手上的气力一松,被男人一下掀翻在下,人压在了她的身上。 妖术!一定是妖术!王赛金只觉得自己的气力随着这一亲和那阵阵侵袭已经失去大半,竟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直到柳长安主动离开时,她才回过神来。方才的英姿荡然无存,反倒是先下意识地左顾右盼,待确认没有人围观时,才直愣愣地看着柳长安道:“你……你刚才,是不是在轻薄我?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谁来都没有用!” 第310章 柳长安的绝招 说不上是惊慌失措还是恼羞成怒的少女,手忙脚乱的去找弓。方才两人比武时,她将弓箭和佩刀都放到了一边。作为一名优秀的箭手,弓已经成为她生命里的一部分,只要随手一抄,就该拿在手里。可是这次,她失误了。 那双可以在夜间视物如见的眼睛,却看不见弓箭在哪,连自己方才把它们放在何处,都已经不记得。对于弓手而言,就这个错误,就足以死上一百次。慌乱地东抓西抓,非但没抓住弓,反倒抓住了男人的手,那是柳长安的手。 王赛金像触电一样向后跳开,竟似怕了与这男人的接触,指着柳长安道:“你……你……你为什么不跑?我找不到弓,你可以逃啊。逃的越远越好,我追不到你就不杀你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你方才轻薄于我,我杀了你,大姐也不会怪我。” “你们还有人质在县城呢,你杀了我,不管她们死活?” “那……那我也可以打断你的手脚,再挖掉你的眼珠,惩罚你方才对我的轻薄。” “方才咱们两个打来打去,什么地方都摸过了,你还要用膝盖撞我那里呢,是不是要说你要轻薄于我?” “当然不是啊……”王赛金在讲道理方面,明显不如柳长安这种职业选手,何况只一和他对眼光,就心惊肉跳,下意识把目光移到他处,大脑一片空白,反复闪过的,就是被他亲和袭击胸脯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她生命里所从未有过的,新鲜刺激而又有禁忌感。明知道是不该触碰的领域,却总是忍不住想要尝试。 在这种纷乱情绪下,思维不如平时敏捷,说话就更颠三倒四。“我们方才是在打架,当然是不分男女,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怎么能叫轻薄?” “这样啊,那我也是打架啊。” “可是打架哪有亲……亲人嘴巴的……”她原本的皮肤就是麦色,此时说完这句,就彻底成了火烧云。终究她是平遥县的女子,还是受本地民风束缚,不够大方。如果是京城女子,大可指着柳长安鼻子骂一顿他稳功是多么差劲,让本姑娘如何不爽云云,那就是另一回事。 柳长安笑道:“我说过啊,这是我的绝招啊。所谓绝招,就是别人没见过的。如果都见过,还算什么绝招?” “啊……是这样……这真的只是一招武功?”王赛金看着柳长安,气焰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嚣张,手也停止了摸索弓箭,柳长安却主动向她走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当然是假的。谁发明这种武功,如果对手是男人也要亲上去么?想想就觉得恶心啊,真有这种武功我也不会练。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啊,王二头领。我真的喜欢你啊,所以一时情难自制,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情愿死在你手里。” 他的眼神真挚,情感热烈,如果娜妲或是公孙鸿在此,一定会拍手称赞,叫一声好演技。 当然这种演技要分对上谁,如果是对上上面那两个女子,多半就是一记窝心脚踢过去,然后再补上一刀。说一句你既然那么喜欢死在老娘手里,就成全你之类的话。可是王赛金这个高大强悍的女子,在柳长安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就像是挨了一记金瓜锤,整个人呆立在那,半晌无语,过了一阵,忽然猛地甩开柳长安的手,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你……你们书生都不是好人!李县令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轻薄我现在还欺负我。我要告诉大姐去,再也不要跟你出来了。” 柳长安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发现她并没有挣扎的意思,心内暗笑:你这样的道行太浅,跟我斗差太多了。叹口气道:“原来在姑娘心中,柳某是这样的登徒浪子,也罢,怪柳某自己不该错付痴情,更不该轻薄姑娘。惟今之计,只有一死才能给姑娘出气,就让我自行了断吧!” 一声轻响。王赛金的佩刀已经被柳长安抽出,本来在哭的王赛金听到声音,连忙道:“不行!那刀子太快了!”转身间,一把抓住柳长安的胳膊,生把那刀夺了下来。 看她满面通红,眼眶也红红的样子,方才估计是真的流了点眼泪,不完全是装哭在躲避尴尬。柳长安道:“王姑娘,我真的是对你一见钟情,方才的举动,也是因为一时心动,却不想唐突佳人。也罢,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王姑娘无心,柳某也不会一味痴缠下去惹人生厌。等回了山寨,我便向庄头领自陈己罪,请庄头领依你们的规矩处罚,只要能让王姑娘开心,柳某死何足……” 他的话没说完,王赛金却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拉,将柳长安拉到自己身前,大眼睛紧盯着他的脸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在骗我?看着我的眼睛说!山林里那么多野兽,不管多狡猾也骗不了我。你也一样。” 柳长安以真诚地眼神看着王赛金,眼神坚定,只是略有几分忧郁。“赛金,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被你吸引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讲那些护理啊,伤口包扎啊,就是担心你受伤之后不能得到及时治疗。我跟你斗气抬杠,也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力。直到方才,我也是觉得或许是个机会,可以向你坦白心声。可是……没想到一切都是自做多情,你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么?柳某人就是喜欢你,但是也知你于我无意,你若无心我便休,大家来世……” 王赛金的头槌再次袭来,笨拙地亲到了柳长安嘴上。由于用力过猛,两人的头碰到一起,柳长安后退一步,用手捂着头,满脸痛苦的样子。王赛金则异常紧张地跑过去,拉起他的手问道:“柳公子……痛不痛?让我看一看,我是猎户,专门有治外伤的药。” “这点痛比起心痛来,又算的了什么。再说我冒犯姑娘,受这点伤也是应该的。既然王姑娘无心,也不敢麻烦姑娘了。”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王赛金急起来,“你还是读书人呢,怎么这么笨啊。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一个护卫不带,跟你钻树林子,回去之后不知道要被部下怎么笑话,你说我图的什么?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非要人家说出来啊?” 第311章 爱情阴谋 从第一次见面王赛金表现出来的就是女汉子形象,人生得高高大大,行事也是风风火火,像男人多过像女人,对柳长安更是没有好脸色。如果没有庄梦蝶在,多半就动手把柳长安先打几顿再说。可是现在的她,却拉着柳长安的手开始表白。 “你明不明白啊,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钻树林子在我们这意味着什么?昨天带你转营盘,就有很多姐妹笑我了,说我发春,说我不知羞。现在跟你进林子,身边又没带人,出去之后肯定要被她们笑话死,连嫁人都很难了。你难道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聪明么?可为什么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难道非要别人说出来才行啊?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她望着柳长安,几乎是用喊的方式告白出来,随即就被柳长安轻轻拉到胸前抱住。显然她和大多数平遥女子一样,保守不敢越礼,缺乏和男性接近的经验。即使身为乱军,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与男子的肢体接触不至于手足无措,可被柳长安抱住时,她表现得依旧僵硬而笨拙还有些羞涩。想要推开他,却被柳长安一句:你是不是骗我,而不敢反抗,只能任他拥抱着自己。 “我知道,我丑,又是个反贼么,整天拿刀动剑的,你这种京里来的书生不会喜欢我的。可我就是忍不住喜欢你啊,从第一眼看见你,我的心就跳的厉害,跟你抬杠吵架,就是想让你注意到我,哪怕就是多看一眼也好。我们三个姐妹都是练武的,可我们就是喜欢书生,喜欢真正的书生,那种捐监的不算啊。庄大姐她还好了,出身官宦人家,伯父起兵前,她肯定认识一些书生。我是打猎的,哪里认识什么书生了,你这种京里来的人,就更没机会。样子生的也不够俊,人家都叫我男人婆,说是这辈子只能嫁给个跟我一样打猎的男人。可我不甘心,如果找不到书生就不嫁了。原本是李知县,可是他被大姐抢了,这次看到柳公子时,我就想一定要是我……是我。” 听着她的表白,柳长安心头暗道:这一宝果然押中了。 要想在山寨里求生,不能全指望庄梦蝶等人的节操,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以求有个护身符。尤其是对方目前并没有放自己回去的意思,这种需求就更迫切。李思严是护身符之一,但是还不够分量,在山寨中寻到一个足够有力的头领保护,显然更符合柳长安利益。 他的武艺不高,但是对付女人的功力却不是这些淳朴实心眼的平遥女子可比。王赛金那种暗恋的小心思,本以为可以瞒住所有人,但是在柳长安面前是很容易露马脚的。比如每次与自己对话时眼神的不正常,以及不经意的扭捏,故意装出来的凶悍等等,都能看的出来。推算下来,唯一的解释,自然就是对方对自己有意思。 王赛金模样不错,不过举止太像个男子,比雄霓还要粗野些,原本不在柳长安的考虑范围内。但是眼下为了活命,就什么都顾不得,抓紧时间的出击,一场表演,果然轻松击破少女心防。 她很有些忐忑地看着柳长安道:“我……我知道自己不够温柔,也不漂亮,但是我真的会学着做个好妻子的。我知道你在京里肯定有妻室,也知道你娶了个捕快,不过没关系啊,爹以前说过,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的,我不会吃醋。只要你对我好,别骗我,别让姐妹们笑话我……上次为了争李县令,我和大姐三妹她们打了一架,事后搞成了大笑话,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所以我不敢说啊,因为在你们男人看来,肯定是大姐三妹她们更漂亮。你必须答应我,和我好就不能和大姐三妹她们好,而且你现在还跟我亲过了,只许和我好,不然……我就杀了你!” 她无力地威胁着,柳长安温柔地叫了声:“赛金。”就让这高大的姑娘,从百炼钢变成柔指绕,乃至他再次亲过来时,王赛金不但不抵抗,反倒是有些期待地闭上眼睛献上双唇,期待着方才那种美妙的感觉。 柳长安在这方面显然能给她的更多,以他的手段对付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山间女子,就是牛刀杀鸡。没用太长时间,王赛金已经满面通红,满头是汗,既是害羞却又有些期待地叫着。“柳郎。” 她向来在平遥军中担任闯将,临敌对阵一马当先冲锋在前,是阵前有名的女煞星。但也正因为此,即便是姐妹中,也少有人拿她当女人看,儿女情事没人考虑过她。明明样子生的也颇为俊俏,就是没人拿她当个女子看。大一点有人想要为她说亲时,也只是认为女人年龄到了,应该有个丈夫,而不是认为她该喜欢上谁,谁又该喜欢上她。选的相公无一不是又黑又壮那种黑铁塔般地人物,不是淳朴厚道的山民,就是义军里同样以不怕死能打闻名的勇士。 气愤的她挥舞着铁枪,把这些挑战者挨个揍了之后,提亲者虽然没了,但也只是认为王赛金这个男人婆果然不喜欢男人,乃至传出她实际喜欢女人这种谣言。就没人认为她其实喜欢的是书生,或是该为她找个书生。 当初为了李亭轩三姐妹大打出手时,也有人认为王赛金只是装着喜欢男人,掩饰自己喜欢女人的事实。事后庄梦蝶也不反对她和李亭轩往来,大抵在她心里也认定,书生是不会喜欢自己二妹这种人。 她王赛金明明就喜欢这种白白净净文质彬彬,不会骂人也不会打人只会讲道理的读书人,凭什么不可以?带着这种怨气,她对柳长安摆出臭脸,也只是希望引起柳长安的注意,顺带有些自暴自弃。不经意间,野百合的春天到了,她第一次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平日上阵杀敌毫不眨眼的女将,在柳长安的柔情攻势下,很快就瘫软成了泥,甚至柳长安如果在此时采撷了她,其都不会反抗。虽然身体强悍,但是在柳长安面前,她就如同一枚鸡蛋一样脆弱。 但柳长安故意没有动手收割,只故意撩着她,轻声问道:“赛金,能给我讲讲你们这支军队么?我想听到一些庄头领不想告诉我的事,当然,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毕竟……我是个外人。” 第312章 平遥军情 “我们的大当家就是庄大姐,我还有个三妹花弄影,是我们的小师妹。虽然武功和领兵不及我们,但是足智多谋,是我们的军师。而且她和九姑学杀人术,炼制的这个神仙倒烟火球,在战场上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在和那些武林高手过招的时候很厉害的。安定邦原本派过一队人马对付我们,人不多但是武功很厉害,开始搞的我们没办法,死伤惨重,很吃了几次亏。三妹就搞了这个神仙倒出来,那些人就都被我们杀了,那仗特别的解气。” “一队武林高手?” “不光是武林高手那么简单。像是四大家里也有武林高手,可是我们不怕。那些人不但武功高,还懂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很多行事手段极为高明,让我们大开眼界。后来抓了几个审问,却全都自杀了,还是不知道来历。只看他们的身手,不像是晋州的门派,还有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我们这里的款式,谁知道是哪里来的。晋州控鹤监都和安定邦一个鼻孔出气,说不定是他们的部下也未可知,那些人里三山五岳什么人马都有,有些怪人也是寻常。柳公子,你怎么对这些人有兴趣?” “不……随便问问。那辛九姑她们,是一开始就帮你们的?” “那倒不是,辛前辈是隐居在这一带,直到我们平遥军遇到她老人家时,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当时只当是个普通老妇,看她孤苦无依,虽然身体硬朗,身边总是少人伺候。大姐就派了人去给她挑水啊,种菜啊,收拾房间啊。一开始老前辈还装成脾气古怪的老妇人骂人,但是大姐也不恼,还自己去帮老前辈。再后来就是安定邦的手下杀了过来,大姐正好在,以为婆婆不会武功的,就保护她。哪知道前辈那么厉害,三两下就把杀过来的人解决了。之后辛前辈就加入我们,成了我们的医官,还请了好几位前辈来帮忙,又教我们武功,我们的武艺也算是真正厉害了。” “原来我的赛金这么能打啊,看你刚才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厉害啊,连我这个文弱书生都搞不定。” 听到我的赛金这四个字,王赛金身体微微一颤,高大强悍的女子,如同个小女人一样,将头低下去不敢看柳长安。“柳公子又在欺负人了,我又怎么舍得弄伤你么。再说你的功夫也是很奇怪,我想打赢你不是办不到,但是想要摆脱你就很难。再说我学的是战阵功夫,出手就要杀伤人命的,最轻也是受伤。我又不舍得弄伤你,就只好被你欺负了。当然,女人打不过男人也正常的,将来你就算要打我,我也不敢还手的。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爹也教过我,女孩子要三从四德,不能对相公无理。当初教我武功时还说过,我力气大,如果将来弄伤相公的话,就会被休掉,那丢的就是整个王家的人,他不会答应。虽然现在爹不在了,但是他老人家的话,我总是要听的。” 柳长安心头笃定,王赛金虽然走上了起义之路,但骨子里还是反奸臣不反皇帝的思想,并没想着杀进京城夺了皇位之类危险的事。其为人处事的原则,与平遥的普通女子其实差别不大。固然上过阵杀过人,一些事情上可能不一样,但是在男女夫妻之道上,这依旧是个循规蹈矩的小女人。这样的女人肯让自己在她身上大肆逞威,也就说明了基本就算是拿下。 当然,有李福那个前车之鉴,柳长安也知道,不能所求过苛。如果是让对方放自己跑,或是背叛庄梦蝶,多半王赛金当下还是会反对。但是其他的要求……就大可商议。 他问道:“说说你自己吧,我也说说我。我们只说彼此喜欢,还没有互相谅解过,这不好。我爹呢是个做官的,不过没什么钱……” 王赛金静静听着,等到柳长安说完,目光里柔情更盛。“公子,其实奴家出身乡野,于做官的所知不多,更不耐烦记名字。柳铁骨柳老大人,却是从小记熟的。因为爹当年说过,这天下如果只有一个好官,那便是柳老大人。如果连他都坏了,那就证明整个大周无不可杀之人。阿爹原来是京中神策军的军士,为了救一个女子,触怒权贵,罪犯斩刑。柳老大人根本不知道阿爹是谁,只为了这件事犯颜直谏,甚至追到皇宫里去跟圣人讲道理,才保下阿爹这条命。柳大人又给了阿爹银子,让他离开京城免受暗算,爹和那女子跑到了家乡,就是这里,接下来便有了我。你其实是奴家一家救命恩人的后人,这便更是缘分了。如果早知道公子是柳老的公子,奴家一开始也不敢对公子这么无理。” 柳长心心里,再次感谢了一下便宜老爹。怎没想到,他在官场上虽然没给自己留下什么人脉,在民间,却给自己留下了这么多关系。连这个女贼,都是自己老爹的遗泽。他笑道:“怎么,庄头领没对你们说?” “没啊,我在军中只负责冲锋陷阵,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我都在照顾思严。那小孩子坏着呢,就喜欢往我胸前蹭,跟公子你一样……”她出身山野,又混在义军里,虽然未曾成亲,但是说荤话骂架之类的事,一点也不逊色那些成了婚的妇人。说起这事来也是面不改色,反倒是引以为豪地挺起胸脯。 “我这里能养的活孩子,将来我们生几个孩子,都奶的活。” “是啊,一看就是好生养的,那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 柳长安知道,对付这样的女子,快刀乱骂比风花雪月有效多了。王赛金红着脸道:“现在不行,我们在这时间太长,会有人来找的。让她们看见难为情死了,反正我负责巡夜的么,等晚上的时候,我会去找公子……。” “不耽误你巡夜么?何况偷偷摸摸的,不大好,我想还是光明正大在一起比较好。这样对你,也是个交代。” 王赛金一愣,随即脸上一喜,“我就知道,柳铁骨的公子一定是好人,果然如此。公子这么为我着想,我一定会为公子好。谁敢对公子不利,我王赛金第一个放不过他。” 两人起了身,王赛金收拾着衣服,免得被人看出破绽,柳长安则帮着她整理衣服,掩盖痕迹。又贴在她耳边道:“我们虽然不急着……不过晚上我还是想等你来,跟你说说话。” 第313章 窃金(上) 自外面返回营地之后,庄梦蝶又把柳长安叫去陪思严。孩子睡醒了觉,有使不完的精力,说话还不利落的孩子,说的最流利的两个单词就是爹爹和亲亲。直到庄梦蝶从外面回来,见到被柳长安抱在怀里的儿子,脸色也异常和善。 “柳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来就让你照顾孩子。” “庄头领客气了,这孩子和我很投缘我也很喜欢。” “那就最好了,如果将来有机会,公子能不能教思严读书?妾身虽然读过书,认识字,军中也有识字之人,但是总归只是能读能写,要想科举功名,就差的远了。柳公子是有秀才功名的,一定能把孩子教好,让他像他父亲一样,做个朝廷栋梁,靠科举考个好前程回来,拜托了。” “头领别客气,柳某自当尽力而为。其实状元公的才学更好,如果头领愿意……” 庄梦蝶一笑,“这种事我当然愿意了,但是也要人家愿意才行。如果冯姑娘见了我就要喊狐狸精,我也就没办法了。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要不受欺负,说句良心话,把他交给冯姑娘我不是很放心。不过这事不急在一时,慢慢商量吧。山寨里柳公子已经看了两天,感觉如何?” “庄头领布置有方,柳某佩服。” “过奖了。不过是跟爹学过些行军布阵,再有就是这几年打下来,不会的也会了。算不上强兵,但也不至于是乌合之众,打阿史那将军的人马打不过,不过自保总是没问题。又有本地百姓帮我们,我想如果非要强攻,其实就是两败俱伤的事。如果我们可以合作, 对谁都有好处。” “这是自然。那我们接下来……” 庄梦蝶却岔开话题,“我们这里轻易请不到读书人。自从开捐监之后,大家对本地的读书人信不过了。万一他是花钱买的功名,别人也没法知道。这次听说来了个读书人,大家都很高兴。接下来想麻烦柳公子,有时间时教教大家读书认字,给大家讲讲做人的道理。虽然我们是群拿刀子打仗的,可是光会拿刀的人,是做不了大事的。要想做成大事,最重要的还是要读书认字,知道做人道理。这些东西,就只有你们读书人才明白。我想求柳公子帮我们,教教大家读书,教教她们做人的道理。一群女孩子,又都是杀过人的,不好管。当初李郎给他们上过课,她们很喜欢,现在柳公子来了,她们也就是想听听,讲不明白也不要紧,只要让她们高兴就可以……” 柳长安心知,讲课不是朝夕之间的事,从让自己写纸条报平安开始,庄梦蝶似乎就没打算在短时间内放自己离开。终于为什么这样做,自然是问不出来。好在现在已经搞定了王赛金,如果她晚上肯来钻自己的帐篷,就不怕问不出究竟。 他点头道:“头领既然有此要求,柳某自当从命。只是丑话说在前面,我是个师爷,不比李县令做亲民官的,自己也只是个秀才,学问和他没得比。课如果讲的不好,还请不要见怪。” “不敢的。只要柳公子肯讲,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妾身已经吩咐手下去准备戒尺教具,不管是谁,上课时不肯听讲,柳公子只管打过去就好,我说话算数。至于教她们什么,柳公子可以自己决定。” 晚饭吃的与昨天差不多,王赛金照样没出席晚饭,说是带人去巡逻了。庄梦蝶摇头道:“二妹啊就是这么个脾气,柳公子可别在意,她这个人大咧咧的,没有坏心。其实我还没说,柳公子的天伦,是大名鼎鼎柳御史呢。如果她知道这个,一定会对柳公子客气几分。当初王叔父在世时,不止一次说过,天下最大的好官,就是柳老御史。” 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个,外加一个孩子,吃到一半多,孩子又闹着吃乃,庄梦蝶把孩子抱出去,回来时,脸还是有些红。柳长安问道:“孩子……还没断奶?” “他嘴巴谗,明明可以吃其他东西了,却总是要喝奶。我想这孩子可怜,没等出生爹就不在了,于他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我便会满足他,倒是让柳公子笑话了。”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李县令为人刚直。如果他活着,多半希望对孩子严加管教,免得长大之后,成为一个骄纵之人。” 庄梦蝶沉思片刻,赧然一笑道:“公子说的是,可能是妾身对他太娇惯了。所以严儿想要爹爹也是有道理的事,只有一个爹爹在身边,才能保证孩子不走歪路。以后还希望柳公子多多指点,将来等孩子大一些,我会让他拜柳公子做义父。我这个做娘的,是不好下手管教了,就只有希望于柳公子这个干爹可以帮忙。” “这是柳某的荣幸。其实小孩子当然也要疼,只要彼此都不要过度,就最好不过。庄头领是聪明人,话不需要多说,这个尺度二字,自然就能明白。” 正说话间,思严却又扎煞着手向着柳长安笑,柳长安无奈地张开胳膊把孩子抱过来道:“我也就是嘴巴厉害,其实思严这么可爱,我一看到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他找我要什么我都会答应。让我拉下脸来不给他东西吃,我也下不了这个狠心。只是义军总是要打仗,他不断奶,也不是个好办法。” “是啊,所以才需要招安啊。”庄梦蝶微微一笑。 正说话间,思严就朝两人大笑着要亲亲,两人只要又亲过去,思严也把口水往两人脸上涂去,嘴巴里嘟囔道:“爹爹……娘……陪严儿睡……” 柳长安抬起头,与庄梦蝶目光相对,后者微笑道:“这孩子太磨人了,看来是要好好管教一番。柳公子累了一天已经很疲倦,明天还要教课,这小魔王就由妾身来对付。” 等回到帐篷里,回想着方才一幕,柳长安心里,其实也觉得颇为温暖。或许……也该考虑和谁生个孩子了,如果像思严这么可爱,那便是极有趣的事情。 正在想着,帐篷忽然被人撩起,一个高大的身影钻进帐篷里,低声叫了句“柳公子”,随即便纵体入怀。 第314章 窃金(下) 与柳长安交往的所有女子中,娜妲胆子是最大的一个,也最放的开。因为曾经职业的原因,对于男女事上,她的看法与普通人不同,基本认为这是谁也不吃亏的事。可是到了平遥后,这样的女子就碰不到,不管是张青还是唐水,柳长安可以对她们做什么,但是即便是唐水这种已经什么都做过的,每次依旧还是会羞涩地抗拒几下,像王赛金这么直扑上来的,也是第一个。 与娜妲不同,王赛金不是看的开,只是爱的很投入。这个山间女子没体验过所谓爱情的滋味,对李亭轩的迷恋,属于对读书人的痴迷,可两人实际并没有什么。柳长安才算是她真正意义的初恋。她没那么容易爱上谁,可一旦爱上,就是全身心投入,义无返顾,哪怕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热情地拥抱亲昵,良久之后,柳长安才问道:“你不用巡夜了?” “没事,我自己说当流动哨,没人跟着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郎君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从胸前摸出个纸包,里面却是烤熟的鹿肉。她边打开纸包边道:“我知道郎君在京城吃惯用惯,在我们这里肯定很不适应,吃喝都不顺心。就把那只鹿最好吃的地方烤了给你带过来。我是趁它刚烤熟时放到身上的,应该还热着,你吃吃看。我手艺不好,郎君别见笑,看看好吃不好吃?” 柳长安摸摸那肉的温度,就知道王赛金是在肉刚熟时,就把它放到胸前。即便是有纸包阻隔,这种温度也会让人受轻微的烫伤,他抓住王赛金的手道:“这么热你就放在身上,不怕受伤啊?” “不怕啊。只要柳郎吃的欢喜,我难过一点没什么。我是野丫头,平时都习惯了,吃点苦不算什么。郎君吃吃看,好吃不好吃?” 柳长安于她其实是提不到感情二字的,只是将她当成一枚棋子,用来保证自己安全,顺带在平遥军里打进一根钉子。可此时见王赛金对自己的深情,他的心里却也是一阵感动,不管如何,心里总是有着名为感激的情绪在涌动。 “赛金,你……为我受苦了。来张嘴,我喂你吃。” 王赛金却摇着头道:“不不……我吃饱了,真的,我早吃饱了。我是有名的力气大吃的多,打了猎物都是我吃,早吃饱了。不饿的,……郎君只要你喜欢吃,我就欢喜,比我吃要好的多。” 帐篷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照的不是太明亮,但是依稀可以看到,好看的大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 “公子,我今天想了一天,心里很欢喜,却也很害怕。我除了会打猎打仗,别的就什么都不会。跟你在一起一定会丢你的人。当初李县令不选我选大姐,你会不会也不要我,要大姐,或是三妹?所以要想留住你的心,我就要学的乖一点,听话一点,即使我脾气差,也不会对你使性子,就算你打我骂我,我也会心甘情愿承受。只受这一点点伤,不算什么的,为了你,哪怕搭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那你也不能这么伤害自己啊,我会心痛。” “真的……真的会心痛?会有男人为我心痛?”王赛金欢喜地握住柳长安的手,“如果柳郎会为我心痛,我再伤重一点也没关系啊。其实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刀伤枪伤都没关系,烫几下也没什么的。” “那也不行。来,张嘴,我喂你肉吃。” 柳长安将一块鹿肉放在嘴里,口口相渡,喂入王赛金口内,后者只觉得这鹿肉是自己人生中吃过最美味的食物,细细咀嚼却舍不得吞咽,等到吃下去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公子……当初看李知县和大姐恩爱,也是大姐对他千依百顺,他一般都冷着个脸,指手画脚,要大姐做这做那的。可是男人都是这样,我们也不觉得不对。但是现在跟柳郎一比,我倒是觉得,李知县绝对不如柳公子……我就算什么都不如大姐,可是在相公上,就要胜过她一筹。其实我第一次看到柳郎逗思严那个小坏蛋时,就想如果那是我们的儿子多好。柳郎逗着儿子,我在一旁伺候柳郎,然后给郎君烧饭煮茶,伺候你,看着你读书写字照看孩子,女人一辈子,那便是最好的收场了。本以为没指望,只是心里想想,没想到老天对我这么好,柳郎能看上我这样的男人婆……” “别说傻话,你一点也不差劲啊。和庄头领比,你们属于各有胜场,不要总把自己看的那么差劲啊。” 王赛金点点头,忽然看看柳长安身下,小声道:“这帮人真没用,就让柳郎打地铺,连点稻草都不拿过来。” “大家都是打地铺啊,都一样的。” “不一样,柳郎是读书人,怎么能和她们比。我们都是粗鲁人,上阵杀人的,睡在哪里都没关系。柳郎是读书人,怎么能和我们一样?幸亏我早有准备,带了这个。” 说话间,王赛金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裹,里面却是一条雪白的床单。她兴奋地指着床单说道:“这还是当初从一个财主家夺来的,一直没上过身,柳郎将就一下。” 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光芒,印证着她在期待着些什么。柳长安迟疑了一下,思考着说道:“赛金,我说过,希望给你个仪式,就像李县令和庄头领一样……” “那又怎么样呢?以前爹就说过,讲一堆道理,不如盘子里一块肉来的实际。男人女人,讲那么多山盟海誓,最后还是要在一张床上生孩子。我们这些人过的就是有今日无明天的日子,很多姐妹前一天在一起说笑打闹,转过天来打一场仗,她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刀枪无眼,谁也不是不死之身。在战场上武功高低也没什么用处,伯父和我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还不是最终都战死沙场。或许不等到我们成亲,我就死了。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带着遗憾去死。抱我……让我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哪怕只有一晚……” 第315章 两头下注 油灯不知几时已经熄灭,陷入情海中的男女由于太过投入,没人发现这一点,直到一切结束之后,才发现帐篷里已经一片漆黑。王赛金想要去摸油灯点燃,却被柳长安阻止了。 “点灯干什么,不留神再点着了帐篷。” “我想让郎君看看……那个……”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也相信你有,不必急在这一时么。再说了,两个人怎么样,跟有没有那个东西,其实没有太大关联。” “不,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女人没有那个,就会被男人看不起的。我娘就是被我爹在京里救了的女人,原本是个胡商的侍妾,跟爹跑到山里,就嫁给了爹。人生的很美的,但是就因为不是……娘就一切很怕爹,总认为是自己对不起他。其实爹这个人心很好,就是喝多了酒,就用这事抱怨,两个人都不开心。”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会那样的。我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王赛金而喜欢你,不是因为那些无聊的东西,我……不在意。” 王赛金的胳膊用力地抱紧了柳长安,“柳郎。奴家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对我肯定会比李县令对大姐更好。我们明天就去见大姐,就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然后我就光明正大搬到你的帐篷里住,天天给你烧肉来吃。” “那自然是好,就是不知道庄头领那边,会不会不高兴。毕竟你是军中要人,这种事没和她商议……” “我自己的事,跟她商议什么?大家好姐妹,大事上我听她的,我婚姻的事自己做主,她管不着。郎君,让我们也生个孩子吧,就像” 随即就主动的在柳长安脸上亲着。她的手很粗,长年练武拉弓,手上满是茧子,身上也有刀伤枪伤留下的疤痕。肌肤不像柳长安其他女人那样光滑,反倒是有些粗糙。 其胜在相貌继承母亲多些,有几分胡人样子很出挑,而且身材高大健美,又是练过武的,腰马有力肌肉发达。如果以柳长安的角度看,其很有几分后世健美女性的感觉硬桥硬马,征服这样的女人,很有一番成就感。何况其虽然力气大性子直,又偏生是平遥本地女子的思想,信奉夫为妻天那一闹东西,不但主动荐枕,而且相处时,任柳长安摆布想让她怎样都肯,听话程度与燕儿不相上下。柳长安身在义军营内,能让对方二头领这么听自己摆布,心中既是放松又是欢喜。 又自亲热一番,柳长安才问道: “庄头领让我教那些女人读书,这是什么意思啊?赛金你有没有内幕消息一类的,如果方便说,就透露一下,如果不方便就算了。你们姐妹情深我是知道的,不能为了我,就坏了你们的交情,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不……不为难的。虽然庄大姐是姐妹,可是终究还是相公亲近,我……我已经把什么都给了相公了,相公应该相信我的。”王赛金很有点担心柳长安不信他,只差指天发誓。又说道: “大姐的想法,其实……是在等三妹。” “三妹?就是你说的女军师是吧?” “是啊。我爹当初回到家乡,其实是想过安生日子的。可是平遥实在太穷了,整个晋州都很穷。像四大家这样的财主很富,而普通的百姓却连饱饭都吃不上,这就是眼下晋州的情形。爹有一身武艺,如果当个猎户倒也可以维生,可是税务重,加派多,三天两头有奇怪的税出来,要让我们交钱,交不上就不能打猎做生意。爹最后是被气的没办法,才拉队伍起兵的。开始想的也无非是和那些恶官大户拼命,为自己争一条活路。再后来遇到了庄大伯,两人拜了把子,就知道安定邦是个大坏蛋,想要谋反,爹也是大周的臣子么,就想着有朝一日揭穿安贼真面目,不但可以为百姓报仇,自己也可以免罪。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我们这点人手,是打不过他们的。大伯和爹都阵亡了,就是证明。虽然大姐很有本事,带着我们转战全州,和安定邦打仗也经常可以打赢,可是大家心里也有数,总归是坏人比较厉害。要想靠自己的人马打败安贼,其实是办不到的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合作。” “这么说……县衙门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了?或者说,朝廷也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除了朝廷,那便只有……乱贼?” “我们也是乱贼啊。都是乱臣贼子,倒是比较好说话。”王赛金接过话来,犹豫了一阵才道: “本来这是机密,不许泄露的。即使整个军中,知道此事者也不过二三人,但既然赛金已经是郎君的人,就不能对郎君有所保留。三妹去接触赵天霸那边的人马,与我们这里一样,跟他们去谈合作的事。最后跟谁合作,还是要等三妹回来再做计较。” 柳长安道:“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很正常,买东西也要货比三家,何况这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大事,更是马虎不得,易地而处,我多半也是这样的选择。就是有一条,如果你们最终决定和赵天霸合作,是不是要拿我的头去当见面礼。如果是那样,赛金又何苦自我牺牲?” “没……没有的话!”王赛金道:“柳郎放心,我与大姐三妹是姐妹,可是与郎君已经成了夫妻。如果她们敢加害你,我就跪在地上求,说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血。我们三姐妹情同手足,她们一定不会让我伤心。就算拼了性命,我也会保住郎君周全。” “但愿如此吧。”柳长安嘀咕了一句,目光望向帐篷外,四外一片漆黑,月色照不透帐篷,无法驱散这片黑暗。自己看来还要在这片黑暗泥沼中再待一阵,要想保全自身性命,重返衙门,就只能靠自己。想到此,他低头亲向王赛金的脸,后者羞涩地叫了声相公,甜蜜之旅再次启程。 第316章 女兵男教头(上) 旭日东升,晴空万里。王赛金在凌晨时分已经悄悄离去,连那条被单也被拿走。只是记录着她初为人妇的那一抹鲜红,放在了柳长安面前,让他务必记住,自己是把一个完整的自己交给他,千万不要忘了。 不管柳长安嘴上怎么说,王赛金对这种事还是在乎的。或者对她来说,一个山间野丫头,除了这份难得的纯洁外,再也找不到其他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的坚贞和简直所在。 等到柳长安出了帐篷,两名女兵已经前来请人。其中一个女兵,是平日照顾思严的,与柳长安也算熟悉。见面打过招呼就说道:“大当家有令,请柳公子到场院上讲课。” 庄梦蝶这一支人马里基本都是女人,年龄从老到少不等,相貌有丑有俊,但是气质都差不多,积极乐观充满活力,同时也有些难以管理。虽然都是女人,也基本都是平遥女人,大多信奉男女尊卑这套东西,但是柳长安又不是她们的丈夫或是心上人,这种束缚力很有限。 即使平遥县城的女人,对男人客气是有的,也不至于见男人就怕,成了亲的女人开荤腔骂脏话一点也不比男人逊色。何况这支队伍里的女人,更是上过阵杀过人,手上沾染过血的,比县城里的女人剽悍得多,自不可能真的坐成一排扮好学生念书。 给柳长安安排的学员,都是年纪较轻的,平均年龄在二十岁上下,算是对新知识充满渴望的岁数,可是也不代表就好管理。一个个或是好奇,或是好玩,还有的目光里有不带掩饰地火辣,全都看着这年轻英俊的先生。有人干脆就大着嗓音说道:“这柳公子生的比李公子俊。” “是啊,我也看柳公子俊些。” “柳公子,听说你是京城人士?京里啥样,给我们说说吧。” “是啊,这辈子就没去过京城,跟我们讲讲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嘛?反正讲课了,讲什么都行。你要说子曰那套东西,我们可是听不懂。” “柳公子,你这么英俊,成亲了没有啊?其实我们这里姐妹那么多,你要是看中谁,就让大当家给你做媒啊。” “柳公子,听说大当家给了你戒尺,你会不会拿来打我们啊,打的话打哪里啊?手心还是……” “柳公子别听她的,她男人是有名的醋坛子,你要是打了她,她男人一定找你拼命。我还没成亲呢,打我没关系啊!” 如果是一对一个的时候,这些女孩或许也会变得腼腆羞涩,不好意思。可问题是一大堆女孩凑在一起,彼此都给对方提供了无穷的勇气,说话做事都很大胆,亦有些放肆。一个书生被这么一群打过仗杀过人的女子包围起来,情形其实和一个孤身弱女遇到一群士兵差不多。当然,倒不至于把柳长安拖进树林里怎样,但是想要维持师道尊严,也是不容易的事。 或许,这就是庄梦蝶给自己的考验吧。柳长安心内暗道。当日李亭轩为人方正,听描述就知道,是那种万年不表情扑克脸模样,人一站在那,就神鬼莫进,这些大胆姑娘也不敢靠近他去自寻死路。可自己显然没这份摄人威风,想要对付她们,靠摆架子是没用的。 他咳嗽几声道:“各位先请回去坐下,我们今天是要上课的。上课就是我的工作,一如农人耕田,又如你们上战场。其实大当家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让大家读书认字,懂得道理。” “柳公子,你说我们懂道理有什么用呢?我们的手是拿刀的,不是拿笔的,难道学了文章去考状元啊?再说了,我们都是女人,就算学问能像你那么厉害,难道就能去考试?” 柳长安笑道:“姑娘说的对,如果教你们考状元的本事,其实是没用的。再者,我也未必教的来,连我自己都不是状元,哪来的把握把别人教成状元?我要教你们的,正是和你们拿刀有关系的学问。” “学问和拿刀有关?”说笑的女人渐渐停止了打闹,原本她们对上课更多持起哄态度,反正这书生在这也待不长,认真学其实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拿他开心。可是现在听到与打仗有关的学问,不由都来了精神,即使出于猎奇心理,也想知道学问和打仗有什么关系。 “要想打仗打的赢,就不能糊涂,脑筋不灵光的人,只晓得胡冲猛打是没用的。一定要心里明白,是为了什么打仗,也要明白,是该怎么打仗。我知道各位姐姐,很多人只是普通的士兵,但是我们有一句话,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即使只是个士兵,也要抱着有朝一日当元戎的心态去努力杀敌,这样才可以打的好仗,打的赢仗。这种话不是说我喊几声就行的,而是要知道为什么喊,怎么才能当元帅。我要教你们的,就是这些东西了。第一,就是拿自己当成个军官看待。第二,就是意识到,自己不是老百姓,也不是大周官兵,更不是安定邦的部下,而是平遥军!每一名平遥军,都该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气势出来,这种气势第一步,就是纪律。” 远方,王赛金提了铁枪背了弓,正向这边走来。对于这些年轻女兵是什么样子,她比谁都有数。战场上固然是一群可以交托性命,不畏生死的好姐妹。但是说到平日里,其实也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女霸王。柳长安这么个书生,若是有上岁数的女子起哄,大家一起扒了他的衣服也有可能。即使都是些年轻女子不好下手,想管也不容易。她全副武装的赶过来,就是准备给柳长安武力站场子。 可是等她来到场院时,却只见那些平素像猴子一样调皮的女子,已经形成个半月阵形围在柳长安身边,聚精会神听他讲着什么。虽然距离还远,听不清讲的内容,但从情形上也看的出来,柳长安把她们降住了。王赛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心道:我的男人,就是这么厉害,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厉害! 第317章 女兵男教头(下) “为何而战?”帐篷内,庄梦蝶一边给儿子喂奶,一边听着手下亲信女兵的回报。这名女兵于是听了课回来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兴奋的神态,复述过程时,偶尔还会努力模仿着柳长安的样子说话。在这帮年轻女兵之间,已经开始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是李知县比较帅,另一派则坚持认为柳公子比较帅,两下为了这个问题,差点打一场群架。 这名女兵按说是庄梦蝶的亲兵,应该无条件支持李派,可是她内心里却觉得柳公子更英俊一些,而且也更随和。李知县是个好人,可是一见他,自己就紧张,想要躲远些。柳公子为人亲切,与他说笑甚至打闹几下,他都不以为忤。照顾思严少爷时,也显得极有耐心。想着昨天他逗孩子的样子,女兵有一句话闷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大当家应该考虑再走一步,给思严找个爹,也给自己找个终身依靠。 “是啊,柳公子今天这一课只教我们为何而战。大家说的不一样,有的说为家人报仇,有的说被那些畜生欺负过,要找他们算帐。有的说活不下去,只有起兵才有条路走。还有的干脆就说是为了朋友交情,给自己的亲戚朋友帮忙所以投军。” “大家倒是肯说实话,那柳公子怎么说?” “柳公子不讲任何人的理由是对是错,按他说的,理由这种事,无所谓对错。只要自己记住,是为了什么拿起刀就够了。然后又告诉我们,这个理由是说服自己的,另一种理由是收复别人的。打仗永远是人多打人少好过人少打人多,要想扩大队伍,就要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赵天霸那种人呢,就是杀人放火,把所有人逼的没路走,只好跟着他造反。这样的部队没有什么战力,遇到挫折就会逃跑,并不足惧。真正的强兵,是要吸引人们主动投军的,这就要给人们一个足够的理由。朝廷的理由是吃粮当兵,给田地给军饷,用这些理由来保证士兵拼杀。至于起义军,给这些东西肯定不如官军,那就要给另外一样东西:理想!” 对这个词,女兵其实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学着柳长安的样子说出来时,就觉得身上热血沸腾,周身有力。她说道: “柳公子说了,拉人入伙时,一定不要拿刀子胁迫,更不能说什么不跟我们走就烧光你的房子吃光你的鸡。那样拉进来的只是炮灰,送死用的,不是生死与共的姐妹。要想要姐妹,就一定要给她理想。” “那他有说过,理想是什么么?” “恩。”女兵咳嗽一声,轻轻嗓子道:“要想顿顿不吃糠,晋州去杀安定邦!” 一言出口,庄梦蝶却先笑了,随即又痛叫一声。孩子已经长了牙,其并不知道疼惜母亲,这时一口咬了下去,让庄梦蝶低头温柔地训斥道:“乖,不许咬娘亲,要不然就听柳公子的话,不给你乃吃了。” “娘亲……亲亲,爹爹也亲亲……”还不懂事的孩子,却兴奋地大笑着,以为母亲是在夸自己。 庄梦蝶无奈地摇头道:“这孩子,早晚得不给你乃吃。……还有你,继续说下去。他这理想我看也不比赵天霸高明到哪里去。” 那女兵道:“柳公子说了,对于那些最普通的百姓,一开始讲大道理是不懂的,就只能说这个最浅显的道理。活下去,是人最基本的诉求,能满足人最基本诉求的力量,就可以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等人们进了军营,再讲第二个理想,谋富贵。给所有人一个希望,一刀一枪搏个功名前程,有这个希望在,大多数人就会舍死拼杀,奋勇向前。第三个理想,是人人如龙。只要有本领肯工作,就能得到符合自己能力和业绩的职位。这个职位不依靠关系,不依靠出身,只凭本事就能获得。公子说,这样的部队是有冲劲有活力的,将来还有第四个理想,不过那就不利于招安,所以不跟我们讲了。” “不讲了……”庄梦蝶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怎么看他讲的东西?我要听真话。” “太好玩了!”女兵兴奋地说道:“当初李老爷只是教我们孔啊,孟啊什么的,其实我们也听不懂么。讲来讲去,就讲我们造反是错的,把我们痛骂一顿。当然了,李老爷是思严的爹爹,被他骂也是应该的。可是柳公子不骂我们,给我们讲这些东西,大家确实是喜欢听的。奴婢不能跟大头领说假话,我们几个姐妹,都爱听柳公子的课。还想问问大当家,能不能请柳公子多住几天,多给我们讲课啊。” “贪心。人家是堂堂书生,哪能总和咱们在一起啊。讲几课就不错了,再说你们不是都讨厌书生么?” 庄梦蝶看看女兵,又吩咐道:“你把少爷抱走,还有,把柳公子请来。” 过了一阵,柳长安从外面走进来,彼此见礼之后,庄梦蝶问道:“柳公子今天第一天给她们上课,感觉如何?若是她们太过顽劣,后面的课也不必讲了。” “不然,柳某认为,这些姐姐们都是未琢璞玉,正堪造就。只要有合适的人进行教育点拨,不愁不能有所成就。这种成就,不是说她们在文事上可以读多少书,认多少字。那是很容易办的事,并不足奇。我说的成就,是让她们懂得真正的为人处事道理,知道因何而战,为何而战,以及怎样战。那时的平遥军,将成为一支真正意义的强兵,或许比安定邦的四军,都要强。” “公子这么说,是打算帮我训练部下了?” “不,庄头领误会。柳某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一种方向,具体怎样做,就得有精通兵法,善于掌兵之人来完成。柳某一介书生,无此能为,哪里能练的出来强兵。” “柳公子客气了,书生不出门,可知天下事,谁又敢小看书生手段了?公子说理想那一段,小女子很有些兴趣,不知公子可否能跟我说一说,那些不方便对下面姐妹说的话?” 第318章 兵强马壮自为之(上)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说了之后,下面的人存不住话,容易走漏风声。这种风声走不走无所谓。只是要招安么,大家要吃朝廷的饭,若是被人听了去,就是一场祸事。这种事主要是对自己不利,所以没必要讲出去。私下里说一说,倒也没什么打紧。人的理想无非是几步,第一步我要吃饭,我要活下去。当这个满足之后,就是我要活的好。等到这一步也实现之后,就是我要尊严,我要有尊严的活下去。这些都满足以后,就是最后的一步,人人如龙。天子,兵强马壮者自为之。” 柳长安的生意不大,可是在庄梦蝶听来,却似响了个炸雷。一向温驯恬静的妇人,此时脸色却陡然一变,柳长安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只觉眼前一花,一只玉手已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庄梦蝶面色如铁,目光冷厉,喝问道:“你究竟是谁?到底是何方妖人,为何出此惑众妖言?我庄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和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咳……手……咳”。 庄梦蝶的手略松了一下,柳长安才道:“庄头领,看到你这么忠心,我就放心了。你这样的人招安,咱们大周一定很安全。你当我什么?白衣教啊?我如果是反贼,就不会这样和你谈话了。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不是说要这么做。相反,连这种可能都拒绝承认,才是真正地掩耳盗铃。你不说,又不等于这事不存在……” 庄梦蝶略松了松手,脸色好了些,“柳公子得罪了,不过我庄家虽然起兵,但只反奸臣,不反圣人。像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我不希望在我的军中出现,请柳公子慎言。” “我明白的,我不说这个,就是知道这种言论不适合出现。我说这话,只是作为研究,单纯学术上的东西,不涉于其他,请庄头领放心。我在京城开酒楼的,我那酒楼里有控鹤监的干股,你觉得如果我是反贼,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么?司马侯爷可不是聋子,我若是心有不轨,他早把我杀了。” “是这样么?妾身不知道这里面的隐情,公子别见怪。”庄梦蝶的手松开,坐回原地,柳长安依旧咳了好一阵,才恢复正常。他与王赛金格斗时,虽然对方有手下留情因素,但是徒手对打,他即使不敌也能支撑一阵。庄梦蝶却止一击,就让他失去反抗能力,心内着实有些吃惊。 本以为王赛金那种又高又壮的猛女,是三姐妹最强的一个,现在看,她多半是不敌庄梦蝶。其不止有沙场上锻炼出来的军阵武功,还练有真正高明的技击术,得是公孙鸿这个级别的人才能与之周旋。 其实也不怪庄梦蝶发怒,由于柳长安所处的时代,宋朝并没出现,也没出现五代十国那种军阀混战,军头动辄称王称霸的时代。受科技限制以及人思想局限性等,皇权神授的概念,还比较深入人心。普遍观点,还都是信奉天人感应说,失去了天命,就会失去气数,江山就会易主。反之,只要守住天命,这个国家就怎么都是你的丢不掉。 天子兵强马壮为之这话,等于是把皇权的法统彻底从天的领域拽回到人的领域,回归到谁拳头大谁是老大的时代,庄梦蝶自然听上去不痛快。 柳长安道:“仔细想想庄头领就能知道,这话是没错的。如果安定邦的兵势最强,无人可治,那么这个天下就是他能夺了去。反之,如果有人的兵力比他强,他就不过是跳梁小丑。说到底,要得天下,总是要做过一场才行。当日神皇得天下,也照样是与前朝大战几场,将那些心怀叵测的宗室一一讨平,才有了今日大周。总不可能到庙里烧香,求天神保佑,那些敌人自己就败了。” “这话不对,得天道者,有百灵相助,阵前有神明辅佐……” “庄头领也是武人,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吧?以伯父与安定邦做比较,显然天道该站在伯父一边。可是结果呢?可见,天道云云,都是骗人之谈,真正决定胜负的就是两个字,力量!谁的人强马壮,这天下就是谁的,与其他都没关系!不过这种话,不适合说出去,只能藏在心里。” “百姓需要安居乐业,国家需要国泰民安,一两个官坏一点,哪怕皇帝糊涂一些,都没关系。只要天下太平,大多数人就有好日子过。反过来,所有人都想当皇帝,你杀我我杀你,不管最后杀出来的皇帝如何英明,百姓一准还是糟了难。所以,这种理论就得藏在心里,到了外面还是要说圣天子百灵相助,对抗天子,就是对抗天道。这样的道理,对所有人都有利,我们必须得说它是对的。” 庄梦蝶看看柳长安:“柳公子,你的言辞果然有些离经叛道,与李郎所讲大多不同。我不论你们的话谁对谁错,只说公子既然也承认,要对国家有利,就不能讲那些不该说的话,又何必提?” “因为你们现在是义军,还不是官兵。即便是官兵,也该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独特之处,证明自己和那些兵是不同的。虽然最后一步不能告诉他们,前面的内容,她们也是可以知道的。安定邦的兵,是因为军法队在后面督战,是因为皮鞭,是因为军饷口粮而战。我们的兵如果和他一样,又靠什么打呢?别忘了,不论是人数还是大义,都不在我们一边。所以,得给她们不一样的东西来武装,用全新的思想来振奋士气,让所有人先明白为何而战,打仗的时候才有士气。” 庄梦蝶道:“柳公子看来,我的兵士气不够?” “不能这么说,现在士气当然是够的。所有人都知道,是以一己而敌一州,没人敢松懈。安定邦又是有名的杀人魔王,大家其实没了退路,只能向前冲。这种时候,没人敢说一个退字的。可是如果将来庄头领不能带着大家屡战屡胜,下面的人是否还能维持这种精神,谁又说的准?一旦精气神没了,你觉得士气还能维持么?” “那柳公子的意思是说,妾身的兵马不强了?” “不是不强,而是需要让她们变的更强,让她们靠着自己的力量,也能打死安定邦!” 第319章 兵强马壮自为之(下) “大周的兵马很强,这是共识。我是从京里来的,见过京中神策军啊,还有其他京营,县城里还有阿史那的草原骑兵。安定邦的人马我没见过,但是想来坐镇边陲,与西戎人打交道的,肯定不会弱,否则也镇不住场子。他们很强,这是事实,否认这个的都是脑子不清楚,就没必要说话了。但是他们为什么强,就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搞清楚别人强在哪里,为什么,也是有利于拉平差距的重要因素。” “京营强,强在衣甲坚固器械精良,强在选卒时严格,从各地选拔的精锐士兵,乃至进京考武举的人,都有可能招进军里。阿史那的骑兵自不必说,能骑善射,个人的素质摆在那里,没的比。安定邦的兵强在长年打仗,有实战经验。即使不与西戎打大仗,剿马贼打草谷的事没少做,这也是练兵,时间长了,也能磨出几支靠谱强兵出来。这些是他们的优势,我们也要找自己的优势。” “女人的体力不及男人,即使庄头领修为过人,能为姐妹们编练适合女子修行的简易功夫和武功,也不能就靠着这个取胜。你们的长处,应该是纪律。那些大军的纪律,说实话都是烂。朝廷御史每次打完仗都要弹劾人,不是吃饱了的撑的,而是他们真的很过分。现在就算是想要约束纪律,其实也办不到。若干年积弊叠加,加上部队里的关系,武夫的贪婪,这些东西在一起,怎么约束啊?平遥军毕竟人少,船小好调头,大头领威风又在。靠着头领的威风和军法,约束这么点人,总还是可以做的到的。最差的结果,就是砍几个人,了断几条关系,总也可以约束住下面。那些大军就办不到了,就算杀一些人,也约束不住其他人,再说杀个人你也不敢随便杀。你知道谁是谁的关系,杀错了,又是否承担的起后果。京营如是,安定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兵够野,但不够有纪律,当初伯父能拉队伍出来反水,还能拉走家眷,现在你们还能买到物资,就是个证据。” 庄梦蝶点点头,“没错,安定邦用兵,以恩义相结,生死相托。部下犯了错事,他一力担承,天大的罪过,他也可以压下来。最恶的一次,一位卸任官长的爱女被辱自尽,他居然生生保下了那几个犯事军汉,只杀几个死囚抵偿。是以他的部下肯为他卖命,但是军纪不严格。这个……真的是破绽么?” 她显然有些没信心,“军中就是这么个地方,固然以后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实际也只是写出来吓人,真落实下去的连一成都不到。爹当初也说,带兵还是要讲交情,不能讲规条,说是把兵养成听话的孩子,就没用了。” “老派人带兵,多半如此想。其实兵固然是要他们打仗,要他们勇猛,但更要他们守纪律。拿刀的手,永远比刀重要,刀锋利是好事,但是砍向哪里一定要自己能控制,否则宝刀亦可害人。大军想要约束纪律,费时费功,难以奏效。倒是眼下这么点人手,正好方便严肃军纪,操练强军。” 庄梦蝶看看柳长安:“柳公子口口说说自己不谙军务,可是谈起兵来,倒是头头是道,似乎也是晓畅军事之人。想必文武双全,于练兵事上自有心得了。” “头领过奖。柳某一介书生,纸上谈兵而已。若非庄头领赏脸,也谈不了这么久,告辞。” “慢!公子还是太客气了,妾身倒是觉得柳公子必然精通兵法,惯能练兵。若是公子不弃,妾身愿意将那些女孩子交给公子训练一段时间。毕竟只靠说的,也很难判断真假,总要看到成效,才好说话。” 柳长安一愣,“这……不大好吧?那些姐姐只是跟我读书学些东西,哪里会听我的话练兵?再说,柳某是外行人,如果把兵练的不够好,岂不是有负头领所托,也误了大事。” “没什么不好,我这就传一道令去,让那些女孩子都听你指挥就是。至于练兵方法,我会在旁观看,如果真有什么不妥,我也会及时指出。其实这都是多虑,公子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想必成竹在胸,我相信这区区练兵事,根本难不住柳公子。” 她看看柳长安,忽然又一笑道:“何况,还有赛金帮你。” “怎么,庄头领已经……” “赛金是个藏不住事的,她想的什么,脸上都带了出来,想不知道也不容易。何况她今天拿了铁枪和弓去,还能说明什么呢?她是个好姑娘,就是脾气不大好,公子多让着她一些,别让她太难过,拜托了。” 庄梦蝶说着话盈盈一拜,柳长安连忙道:“不敢,头领不怪我,我便感激不尽。” “男女大爱,人之常情,有什么可怪的。不过你们书生倒是厉害,刚来了两天,就把我的二妹迷的神魂颠倒,倒是小看了公子呢。既做了我们平遥军的女婿,大家就是一家人,练兵也算是帮自己人,公子总不会推脱吧。” 柳长安点点头,刚刚答应下来,那名女兵却带着思严走进来。孩子一看柳长安,就挥舞着小手叫爹,庄梦蝶方才营造的严肃气氛,也被这孩子给冲淡了。一大一小玩在了一起,庄梦蝶看在眼里,心内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阵才道:“我出去转转,一会让赛金过来。今晚上我替她巡营,公子和她好好说话。” 夜幕降临,王赛金光明正大地带了铺盖,住到了柳长安的帐篷里,天一黑,就迫不及待地献出了自己。等到柳长安问起,她笑道:“没什么,我们山里就是这样了。做的是杀头的勾当,哪里还能讲究那么多。当初大姐和李知县也是啊,白天说好了挑谁,晚上喝一顿酒,就住在一起了。现在么条件略差一些,没有酒喝。等到打完仗再补上就是。今天思严也叫我娘呢,这小东西现在会咬人了,咬的我还挺疼。相公,将来我们的儿子,会不会咬我啊。” 两人说了一阵情话,柳长安说起练兵的事,王赛金道:“相公放心吧,有我帮你啊,不就是练兵么,大家练练武艺,操练一下阵法,一直就是这么练的,很简单的。” 柳长安一笑道:“那是过去,我会带来一些改变,至于作用,眼下未必看的出来,但是从长远看,肯定不会糟糕,相信我吧。” 第320章 练兵(上) 十天之后,平遥县城。 身体已经彻底痊愈的公孙鸿,再次找上了辛九姑。两只美眸冷冷地看着这个江湖前辈,两人以身手论,辛九姑多半在她之上,但是九尾狐一身手段高明,如果分生死,也不好说谁一定能笑到最后。她冷眼看着辛九姑娘,一字一句道: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人?” “老身人在县城,与后方的情形不了解,这个主我怕是做不了。这几日老身带队问诊,城内病人已经好了一半以上。如果不是担心赵天霸部,他们已经可以回乡务农了。公孙姑娘应该知道,天下想请老身出诊的人不知有多少,能请动老身的又有谁?这个机会,即便是万两黄金,也未必求的来呢。” “我不在乎!这个城池的人都死光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乎的是柳公子什么时候可以放回来,你别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就有恃无恐,你应该知道,我如果想杀谁,至少可以拼个同归于尽!” “我相信这一点,只是觉得……值得么?九尾狐对男人动心?这要是传到江湖上,不知道要笑煞多少人呢。” 公孙鸿冷冷一笑,“辛九姑,你别以为自己一把老骨头无所畏惧,控鹤监千手千眼,很多自以为秘密的事,其实在我们眼里,根本就不配称为秘密。你辛家还剩几个人,住在哪里,我们其实都知道的。只是知道当日辛家蒙难,事有冤枉,有一些人可以活下来,是件好事,所以不予追究。但如果有人动了我九尾狐的男人,那就别怪我赶尽杀绝!我们报仇可从来不讲冤有头债有主,凡是有关的人,都要死!” 辛九姑看看她,摇头道:“火性别这么大。你娘的的脾性就比你好的多,你继承了她的相貌,却继承了你爹的暴烈脾性,这不好。柳公子不是来了书信么,证明他没事。你是吃控鹤监这碗饭的,他那纸条是自愿还是被胁迫写的,瞒不过你的耳目去。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你们不放人,还跟我说有诚意,当我公孙鸿第一天出来做事么?” 辛九姑一笑,“你啊也不想想,柳长安最本事的是什么?那边都是女人,他到了那里,就像是老鼠被丢进米缸,无论如何,该担心的也不是你们。这次,或许他要立个大功才肯回来,到时候自有的你们欢喜的时候,现在跟我讲打讲杀,小心将来见我不好说话。来,把手给我,我给你看看。” “看什么?” “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打通你的经络,让你可以做母亲。你们控鹤监出身的女子,最大的短处就是都不能生育,我先帮你看看,能不能治好这个病再说。至于柳公子,我想他是在做大事,一时走不开。我比你多吃了这么久的饭,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男人做大事的时候,女人别扯后腿。男人在一堆女人中间时,女人更别来叫他,这样对两人都好。听我的,这样没你的坏处。” 公孙鸿冷哼一声,“一堆乡野村姑,又算的了什么?柳公子在京城里什么场面没见过,就你们那些人,还想把他迷住,做梦!”说着话,依旧把手放到了辛九姑面前,能为心爱男子生儿育女的吸引力太大,她愿意赌一次。 京城近郊,一片山岭怀抱间,有一小块平地。这片平地的范围有限,能容纳的人数不算太多,也不过就是几百人。是以当有近千人马在这片平地上列队时,就显得有些拥挤,密密麻麻如同蚁群。 他们排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由于人太多,场地又有限,彼此之间拉不开兵线,如果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一准可以伤到里面的人。好在这只是队列,不是临阵,倒不太要紧。 头戴束发金冠,身着蟒袍的年轻男子,骑着骏马从这些人身前呼啸而过,带起满天烟尘。望着这支人马,年轻男子满意地点头,高声道:“你们都是些死囚、流民、乞丐、恶棍。不是要死在监牢里,就是要上法场,即使没被捉去衙门的,也只是等着饿死而已。是谁给了你们饭吃,是谁给了你们活下去的希望?” “是太子!是太子!”那些人同声喊道。他们的面色红润,精神十足,并没有饥饿导致的羸弱或是面黄肌瘦,可见营养并不糟糕。 年轻男子点头道:“你们吃谁的饭,穿谁的衣?” “吃太子的饭,穿太子的衣!” “好。你们记住这点就对了,不久之后,我就会给你们真正的富贵,让你们个个都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加强训练。现在,开始训练!” 蚁群开始行动,黑压压地向着目标山峰前进,由于山势地形的影响,部队的阵型维持不住,逐渐分散。年轻男子皱起眉头,颇有些不满地摇着脑袋:“终究还不是正规军,队型都维持不住。” 一个满脸酒气的书生,从后催马而上,来到少年身后道:“殿下,这支人马的精气神已经很不错了,依学生看来,足以称强兵。只是接下来的训练,还是得有所变化,不能只让他们走队列喊口令踢那个鹅步。” “东方先生,你不明白的,这几招是强兵之本。一如盖房子时的根基,只有这些东西做好了,才能无往不胜,天下无敌。我们的兵,现在还是不行,步子走的不够稳,队列练的不够齐,必须加强操练!” “可是……训练太过严格,他们未必支撑得住。” “支撑不住也得练,本来就是死囚,就算训练致死,也是自己的过错,怪不得他人。谁敢偷懒逃跑,一律就地正法!我有鞭子有刀,不怕练不出强兵!东方先生,父皇年纪大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紧时间,把兵练好。还有,晋州那边催一催,让安定邦赶紧把事情做好,我们先去晋州立一次战功,挟大势兵锋而回,这万里江山,就是我们的掌中之物!” 第321章 练兵(下) 平遥山中,同样的队列也在山间的空地上出现、移动。由于她们的人数远比京城外那支秘密军团为少,所以行动上受地形影响不大,彼此之间可以保持距离,前进后退时,也不至于因为地形原因而变得杂乱无章。 在一开始排成方阵之后,柳长安并没有要求她们长期保持这个队型,而是很快把指挥权下放给王赛金,由她带着年轻女兵,摆开符合她们作战习惯的一个个小队型,不停变化演变。 当一轮演习之后,柳长安才走上来,对所有人的表现进行夸奖。 “你们训练的很好,你们是最棒的,你们都是最优秀的精兵。安定邦的兵跟你们比,只能算是渣滓,你们一个就顶他十个。而这还是说在正面战场上,其实打仗这种事,最重要的是勇气,你们只要够勇敢,能拼命,他们就要怕你。到时候你们杀下来,他们自己就要跑了。所以,你们这些人现在就能打残安定邦的一旅人,就算整军而来,也照样有的打。你们每个人都是精英,都是最好的女战士。” “你刚才扭伤了脚,这不是问题,是你训练太投入而不是不认真。接下来需要休息,好好调养,今后训练时,自己要记得注意。我们训练是为了更好的打败敌人,不是为了打败自己。但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辛苦一点是必然的,这也希望你们谅解。不过不要辛苦到弄伤自己的地步,那对整个军队,就是损失了。” “还有你,你不是笨,而是淳朴诚实,外加没那么多心机。刚才你确实掉队了,但是没关系,自己多练几次就好了,我看好你。” 他逐个人夸奖过去,每个被他夸到的女兵,脸色都有些红,有的女兵扭捏地看着他,又看看一边提着铁枪黑着脸的王赛金,才没敢说什么。柳长安拍拍手,朝一众女兵道: “现在,来进行我们的休息训练。大家都有,回答我的问题,谁是最棒的?” 一众年轻女兵忽然立正挺胸,高喊道:“我是最棒的!” “我们!无敌!” “无敌!” 远方,林中栖息的鸟似乎受到惊吓,振翅高飞,冲天而起。一干年轻女兵目光坚定,人人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傲视天下的气息。即便她们的身手高低不等,但是在自己心中,都已经认定,自己是无敌的。 庄梦蝶这十天一直观察着柳长安的训练,趁着训练间歇,把他叫到一棵树边问道:“柳公子,你发现没有,我的兵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更好还是糟糕了?如果柳某操练不当,还请庄大姐当面指教,及时收回权柄。” 十天相处下来,柳长安对庄梦蝶的称呼已经变成大姐,后者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于是就这么称呼下去。 庄梦蝶摇头道:“不,我如果现在收回你的兵权,那些小姑娘怕是要到我面前来哭门,要你回来才行。其实不光是她们,就连那些年纪大一点的大婶,现在也想到这里来受训。你是知道的,她们平素的胆子大,人也泼辣些,战斗力是有的,但是不怎么遵守规矩,尤其你一个书生,如果撞到她们……我也是基于这一点考虑,没派她们来接受训练。可没想到,现在是她们主动来找我了。所以说读书人就是有办法,即使自己口口声声说不会练兵,兵还是练出来了,而且很厉害。” 她看看柳长安,“我待大家都像姐妹一样。而且这些人归根到底,都是我爹那些部下的家眷,大家算是老交情。一直以来,就是靠这份亲情维持着部队的存在,不管条件多艰苦,这些姐妹都是我最值得倚靠的臂膀。柳公子练兵,却在努力削弱这种情感,代之以纪律,这是为了什么?” “因为情感这种东西虽然好,却无法维持一个成规模的势力运转。大家好姐妹讲义气,这是对的。可是这样有一个问题没法解决,那就是一旦好姐妹犯了军法,又该怎么办?义军不能无法无天,相反,纪律应该比官军更为严格。你们的势力小,容错率低,所以官兵能犯的错误,你们大多不能犯。现在你是靠道理来约束她们,但不是所有人都讲道理。如果她们杀了人,或是抢了东西,你怎么办?或者程度轻一些,偷了别人家的干粮,偷了别人的相公,又该怎么办呢?你讲义气,这些都压下来,她们认你,打仗更拼命,你看上去很好。但接下来问题发生了,你两个姐妹打起来了,而她们每人背后都有一帮姐妹淘,大家打的不可开交,你站在哪一边,都会被认为不公道,是有所偏袒,这时候又该如何?” 庄梦蝶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所以,就需要纪律来维持队伍。这样说倒是没错的,可是我在担心,她们如果受不了约束怎么办?” “这个担心是对的,你们自由惯了,一下子套上一堆枷锁,可能受不了。所以一定要慢慢来,不能一下子就把她们变成乖宝宝。尤其那些年纪大的女人,基本管不住了,让她们怕一点就好。年轻的让她们知道有规矩这种事,大家都要守寨规军规,犯了错讲情没有用。有了这个意识,就比单纯讲义气为好。另外训练也好,军规也好,让她们意识到这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他人,就不会那么大抵触情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告诉她们吃苦受罪为别人,可能会有人不高兴,现在她们认定这都是为了自己好,关系到个人利益,谁也不会抗拒。相反,谁不认真训练,不执行那些东西,还会被其他人敌视孤立,为了融进圈子里,她也只好努力练习了。” “所以现在她们开始按你的要求,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即使没人检查也是。还有队列,还有刚才喊的那些话,我总觉得……怪怪的。” “那种东西啊,其实有点邪道,不过眼下你们以小搏大,邪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培养她们的自信心,认定自己无敌,这是一件很漫长的事。不过眼下没那么多时间,就只好用捷径了。” 庄梦蝶看看柳长安,忽然道:“柳公子,其实你考虑没考虑过,留下?反正你和赛金现在已经住在一起了,留下吧。留在我们这里,帮我们练出支好兵来,只要你肯留下,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第322章 女儿国的男教头 柳长安愣了愣,随即哈哈笑道:“大姐别开玩笑了,你们都要招安了,我这个时候说留下,怎么算啊?总不能说我也是你们中的一个,招安时把我算进去吧?朝廷没这么好骗的。等到大家招安之后,自然就是一家人了,我肯定会把我会的教给你们,让你们练出最好的兵来。” “冯姐姐虽然不是普通县令可比,可晋州依旧是安定邦一手遮天,冯家姐姐想要招安,能那么容易办到么?我是在担心,如果招安不成,或者保不住我这些姐妹,又该怎么办?再说,晋州没有女兵营,即便办成招安,她们也会被解散,回去嫁人生子,那这番训练,不就白费了功夫?” “话不能那么说,万事事在人为。安定邦很凶势力也很大,这些我都承认,可是也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能做到节度使的人,脑筋不会太烂。只要他没疯,就知道和冯姑娘保持互不招惹,是对他最有利的选项。我知道他想造反,可眼下毕竟实力还不足,他连四军还没完全掌握过来,就急着撕破脸这不合适。所以只要冯姑娘一力主持,你们招安的事,就大有眉目。而且招安之后,也不会简单解甲归田,肯定要给你们安排一个去处。保留建制也好,维持一定程度的自主性也好,这都是可以谈的条件。” 十天里,柳长安除了练兵以外,也和庄梦蝶谈着招安的事。从一开始故意避开不谈,到现在开始交涉细节,庄梦蝶自然是想让柳长安知道,自己一方对招安虽然有需求,但也不是非招安不可,不要借着招安来卡自己的脖子。 而柳长安表现出的态度也很友好,但在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两下看上去一团和气,不过招安的进展并不像想象中顺利。 庄梦蝶对大周的忠心或许没有问题,但是对安定邦的态度就很有问题。平遥军和安定邦部的矛盾太大,招安以后就相安无事,过去仇恨一笔勾销的说辞,谁也不会信。庄梦蝶初始想法,是想让部队成建制离开晋州,由朝廷给一块地方养兵。但是柳长安则认为,这支人马和晋州牵扯太深,把队伍撤出,实际意义不大。 他们的根终究在晋州,就是迁走,还是会想方设法回来,矛盾没得到化解,将来还是要出事。再者给一块地,弄一个小型的自主王国,要价也过高。眼下的平遥军,还不具备这种资格。 几个年轻女兵朝这里跑来,手上举着新摘的果子,却是趁着休息时,跑去采摘的。带头的女兵脸红的像个苹果,将几个果子捧到柳长安面前,很有些忐忑地说道:“柳公子……尝尝么,好吃不好吃?” 酸涩……这里的果子,大多不大好吃。但柳长安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道:“好吃,当然好吃了。蓝姑采的果子,怎么可能不好吃?” 女兵兴奋地点头道:“我就知道一定好吃。柳公子说过,我们无敌!不但是打仗无敌,就是采果子,也是最棒的。” 王赛金这时虎着脸走过来道:“你们几个很闲么?不好好休息去采果子,一会罚你们……” “多跑几圈么。”几个女兵却并不在意,依旧大胆地看着柳长安,她们现在的自信心爆棚,在训练场上令行禁止自无话说,可是在休息时间,并不怕王赛金。“我们有的是力气,不怕加练。多跑几圈,多翻几道土墙,不算什么,我们可以的。” “对,我们是无敌的!” “王头领,别看你和柳公子已经在一起了,我们不会认输的。男人三妻四妾很寻常的,我们要跟你争,我们不会输!”几个女兵忽然发出了这豪迈的抢男人宣言,趁着王赛金没反应过来,又一起跑开,自己就开始围着训练场跑起来。 王赛金看看柳长安,后者把一个果子递过来,她咬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头。“这什么东西啊!她们怎么什么果子都采,这是人吃的?” “一片好心,不要浪费。这种精神状态,很难得。朝气十足,健康向上。带着这股气势的部队,确实是猛虎下山,安定邦的兵我没打过交道,州郡兵我是见过的。和这些人打,一定不是对手。” 庄梦蝶道:“可是我看柳公子只是讲了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然后练练基础,就交给了赛金,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啊。”柳长安理直气壮道:“我在京城从没带过兵,哪里懂什么真正的操练。我能给她们的,其实还是精神上的东西。知道为谁打仗,知道为什么打仗,有胆子有冲劲训练的时候不怕苦,这些是我能给的。至于说其他的东西,我其实也是不会,只有赛金这种真正打过仗,知道怎么打的人,才能去训练实质的东西。何况她与下面的姐妹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知道大家需要怎么打,应付什么样的战阵,这些东西,大家都已经熟悉了,如果硬要我把自己认为对的东西教授下去,很可能教与学的人,都不习惯。最后把好好的部下练成一批四不象,那庄大姐就该请我吃鞭子了。” 庄梦蝶看看王赛金:“那我可不敢,请你吃鞭子,某人会心疼的。” 王赛金大方地一笑,“没什么,到时候我替柳郎吃鞭子就好了,你来打我就是。” “柳公子看到了吧,你方才还说要严肃军纪,有赛金这样的人在,什么军纪也讲不起了。你啊还是要多管管你的女人,未正人先正己,这样才对么。柳公子,我其实不是很明白,你让下面的人大喊我是队正,队正就喊自己是指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扩军啊。这些姐妹,我是准备当军官来练的。咱们大周目前只有凤侯手下有娘子军,你为何不能成立一支庄家娘子军与她并驾齐驱。到时候招募些年轻女子入军,这些姐妹直接就可以带兵。即使偶尔打几个败仗也不要紧,只要架子在,很快就能恢复元气,不至于因为吃一两次亏,就一蹶不振。” 看着柳长安侃侃而谈的模样,庄梦蝶忽然擦了擦眼睛,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这时,那名女兵抱着思严过来,小家伙张着手叫爹喊娘,王赛金对这孩子很宠爱,也过去逗他。只是心里想着:怎么最近,小家伙越来越粘人了,以前他可不会这么早就找娘的。 第323章 进山(一) 过了午时,做训的科目就从奔跑喊话变成教学内容,柳长安教授着这些女兵写自己的名字,以及简单的文字辨认与书写,并向她们讲解着这些内容的作用。 “打仗虽然是靠力气和胆量,但这不代表文字无用。恰恰相反,想要打好仗,就必须要读书认字,否则你什么仗都打不赢。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连地图都不认识,又怎么找地方。缴获了敌人的文书,这是很重要的情报,可是没一个人认识字,这情报就白弄了。反过来,你们认识字之后,就可以看懂书信,可以与人交流沟通,更重要的是,可以获得士绅的认可。” “大家过去被人叫成匪,这个名字你们肯定不喜欢。虽然百姓很拥护大家,但前提是要和他们混熟,才知道你们是好人,然后才能合作。如果表现得粗鲁一些,他们就会认定大家是匪,两下就没得谈了。可我们明明不是匪来着,大家一个个花容月貌,这样漂亮的匪哪里有啊?为什么要认为大家是匪徒是坏人,就是我们给人的印象就是粗鲁,凶恶。那些士绅大户不喜欢我们,要和我们开战,而他们是有力量的。一个大族就能动员几百丁壮跟我们打,有时依托庄园围墙,就可以和我们僵持很久。打进去死伤很大,不打进去,他们就要来打我们,怎么都不舒服,最后可能连庄子都进不去。如果我们读书认字,见面不是先说一句三字经,而是表现出自己的文雅啊,谈吐啊,加上你们这么漂亮,一般的百姓就不会拿你们当敌人看。” “那他们想拿我们当媳妇怎么办?” 一个女兵接过话来,把身边的女人都逗的大笑,柳长安也笑道:“那就更好了。只要你不当就是了,但是能这么想,就说明他们内心里,实际已经接受你们是自己人这个看法,那对于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开展就大有好处。你们想想,和人拉近关系,是见面就骂祖宗好,还是说表现的自己有学问有礼貌,跟乡亲们用文明的方式打招呼好呢?而士绅们分两种,支持安定邦那些是没办法的。中立的那些呢,看到你们有学问,也会觉得你们像是自己人,谈起来就容易了。再说都不认识字,传递情报也不方便,光靠画图,能承载的消息太少,很多事就说不明白了。” 他拿起石笔,在石板上写了一行字,对那些女子道:“来,跟我念,知识就是力量!” “知识就是力量!” 所有女子跟着柳长安一起读道。包括王赛金在内,也很认真地在朗读,与过去让她们学知识时的样子大不相同。庄梦蝶在远处看着,沉默不语。她可以感觉的到,自己的部队正在发生着变化,一种强大的力量,正悄然觉醒。对于这支义师来讲,她们需要这种力量。但是如果柳长安对于招安有信心,又何必给她们这么强的力量?毕竟成为朝廷经制官兵后,除非分到凤侯名下,不大可能让她们再出去打仗,这股力量实际是无用的。 以王赛金和柳长安的关系,不管她再怎么向自己保证,于自己的图谋打算,她肯定是向柳长安说明的。那么这样做的原因就有可能是两个,一是向自己展现才能,以求万一有变时保住性命。另一个可能就是这股力量并不是帮助自己,而是反过来针对自己的。一旦太阿倒持,虽然是在自己的营地里,谁能掌握部队也很难说。 最早让柳长安教学,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手段,再到让他练兵,也不过就是个玩笑。庄梦蝶相信书生有能,比如当日李亭轩带着一群民夫,也曾打败过自己一两次。但那种能力自身也是存在上限的,李亭轩差不多就是上限所在。柳长安再强,也不会强过他,而他那种程度的训练,对自己是产生不了威胁的。 可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渐渐动摇,即使从私心考虑再怎么不想承认,她也知道,柳长安的能力远比李亭轩为强。他训练部队的手法,实在太可怕了。如果现在自己强行剥夺他训练的权力,自己这些好姐妹以及身边的同伴第一个不答应,整支部队都会离心离德。 这个男人……真可怕。 她如是想着,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李亭轩的身影。两人从成亲到分手再到李亭轩死亡,其实相处的时间也没多长,并不是那种日久生情再到海枯石烂的路数。更多的是一见钟情,以及她对书生的仰慕。 出身官宦之家,她本来要嫁的,就是这种饱学儒生,是以对李亭轩这种既英俊又有学问的儒生,她是很仰慕的。即使彼此了解有限,她也愿意委身,反正大多数夫妻都是这样的。可是老天太过狠毒,在留给她一个孩子后,这个男人就永远的离去了。留给她的,只有那短暂的回忆。 她曾经发誓,要把这段回忆刻在骨头里,终身不忘。可是誓言总归只是誓言,时间是威力最为强大的武器,足以将很多自认为永世不忘的东西抹去。就像是李亭轩留给她的记忆,已经不多了,更多的时候,还是需要看着孩子,才能想起来。 孩子……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思严。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即将做出的决定,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可是为了思严,也为了自己,她必须赌上一赌。整个军队不能就这么散掉,不管是投奔朝廷还是另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自己必须有筹码,否则肯定会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唯一可靠的就是人马,而要想掌握住人马,必须掌握住柳长安,不能让他拿这股力量来对付自己。 等到课业结束,已经是申时,王赛金准备到森林里查看兽夹,看是否为郎君猎到什么野物。庄梦蝶叫住她道:“别费力了,这么多人在这,什么野物都跑光了。哪里有那么多傻猎物等着你打。你要是想让柳公子吃好一点,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得让你们分开几天。” “什么事啊?” “我要带他去一趟山里,家里这边你盯着点。” 王赛金一愣,“带他去山里?这不好吧?那里不是说不许外人去的么?” “都和你躺在一起了,还算外人?当初李郎也是去过山里的,对你的相公也不能例外么。替我照顾好思严,我跟他去几天就回来。” 第324章 进山(二) 寂静的山林间,阵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宿鸟惊飞,小兽奔行。 一骑骏马负了两人,在山间奔行。马极是神骏,虽然多载了一人,依旧奔驰如飞,两旁林木飞速倒退,让柳长安只得牢牢抱住庄梦蝶的腰。 临行时他提出过要求,想要一匹马,但是被庄梦蝶拒绝了。理由也很简单,要去的地方山路难行,除了自己的宝马万里云之外,普通的坐骑很难保证不失足。一旦把柳长安丢下去,那便悔之晚以。 王赛金对这个说法也不否认,看来那里确实是很危险,她对于没向柳长安说出“山里”这个地方很有些内疚,生怕其怀疑自己不真诚,临行前的夜晚除了用心逢迎外,也说出了自己的苦衷。 “山里,是我们平遥军最大的秘密。知道山里存在的人有几个,但是真正知道具体位置的,就只有我们三姐妹。包括那些叔伯老将,或是九姑那些武林前辈,也不曾到过那里。如果说还有谁去过,那就是李县令了。他是大姐的相公,被允许进入山里,是一种认可,证明拿他当自己人了。可是反过来,到过山里的,就必须跟我们一起走,不许再生异心,因为那里关系实在太大,如果出卖我们的话,整个平遥义军的安危都成问题。大姐带你去那里是急了些,我以为她根本就不会的,如果去了那里,郎君再想离军就不容易。要不然……还是偷跑吧?趁着天黑,我和你一起逃。” “那你和大姐不就反目了,姐妹没的做啊。别忘了,你也是知道山里位置的,她会放你走?到时候小心下杀手啊。” “不……不会的。我们三姐妹当初虽然打过架,但是感情依旧很好,比亲姐妹还要亲,大姐不会舍得对我下杀手的。把你送回县城,我再回来受军规处置。最多就是打几十军棍,一段时间不能下地而已,为了郎君,我认了。” “你想的太简单了,跟我走一段时间再回来,你说你没出卖过组织,有人肯信么?到时候你身上长满了嘴也分辨不清楚,何况你嘴巴这么笨,连命都保不住啊。不要相信过去的交情多有效,再好的交情,也敌不过利益所在。既然山里的位置对你们那么重要,那么有可能走漏的人,就注定活不成。再说当初李亭轩不是也去当知县了么,没看把他扣下啊。” “李县令是君子么。再说他是大姐的相公,大姐保他,我们谁又能说什么。我虽然也可以保郎君,但是大姐会不会相信谁又说的好。如果到时候她就是不许你回去,又该怎么办?” 柳长安笑道:“如果真是那样,到时候你再放我其实也不晚的。对了,可以不可以说一下,山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啊,这么神神秘秘的,藏了什么好东西?” “军资!” 王赛金道:“反正你到了地方就能看见,现在就不怕说了。那山里其实就是我们平遥军军资所在。原本我们是很穷的,但是得到这批军资之后,就不一样了。大家日子好过,队伍也恢复了元气。其实如果一开始就有这批军资,也许我爹和庄大伯就不会死。这几年我们向各军购买军械战马,除了靠剿灭其他马贼的收益,就是靠这笔军资。还有一些我们搞来的铁甲弓弩,也藏在那里。毕竟我们都是马队,很多重弩用不上。但是如果到了需要时,也可以拿出来使用。外人说平遥军来去如风,神鬼莫测。可实际要是找到我们藏军资的地方,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到时候不是乖乖要被抓住?” 柳长安点点头,“既然是这样的地方,秘密一些是正常的,不让外人知道也是正常的,我是不会怪你的。可是你们想要招安,却不肯说出这个地方,似乎诚意上,不是很够啊。” “那笔军资的所在,我们谁都不想告诉。不管是和朝廷合作,还是赵天霸合作,我们都想继续保持自己的自主性,那笔军资就是我们自保的本钱所在。只要有钱在手,随时都能拉起队伍,怎么可能告诉朝廷呢。你跟大姐进山里时,一定要小心一点,不要让她以为你有什么不好的居心。否则她要是动手杀你,你根本在她面前走不过一招半式。” 回想着王赛金的话,柳长安抱庄梦蝶的手就不敢太使力,可是每当他要放松时,庄梦蝶就会加快马速,或是做出一些高难度动作,让他不得不重又抱紧。原本柳长安也提出过蒙眼之类的要求,却被庄梦蝶拒绝了。 按她所言,当日李亭轩进山里不曾戴眼罩,一视同仁,柳长安自然也不用,否则就够公平。肯带人进去,就是因为相信,如果戴上眼罩,对于这种信任也是个妨碍。 山里距离扎营处,有足足大半天的路程,跑到中午,庄梦蝶就勒住坐骑,与柳长安跳下马,摘了鞍子让脚力休息,两人则找了棵大树下坐下。庄梦蝶自身上解下干粮袋,从里面取了肉干递给柳长安充饥,又摘了水袋来喝。 一路奔行,庄梦蝶面色不变,柳长安反倒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仿佛比庄梦蝶还累。看着他的样子,庄梦蝶笑道:“柳公子你到底降不降的住二妹啊,看你这么虚弱,该不会让二妹有名无实吧。” 平遥军中不少女子开荤腔柳长安是知道的,但庄梦蝶一直给他的印象是那种端庄稳重型,不想她居然也能开一口黄腔,一时颇有被人打了闷棍之感,连咳几声,一口水都喷了出去。 庄梦蝶笑道:“怎么?没想到我会说这种话?我虽然出身官宦人家,但是早跟赛金她们一起厮混了这么久,要是始终一副大小姐做派,又怎么做的了姐妹?我平日是念着是李郎的夫人,要维持他这个县令的体面,还要给思严维持一个做娘的模样,不能没了体统,所以要端着架子,累死了。现在没有外人,又装给谁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边说着话,一边换了个更为野性的姿态,一刹那从含羞草变成了野百合。 第325章 进山(三) 一个人最终走上什么道路成为什么人,往往是难以预料的。就像庄梦蝶,她有着良好的出身,比起王赛金来,她的童年完全不同。出身将门,受过良好的教养,外观给人的感觉也是端庄闲淑,像极了一个仕宦千金。即使她手上拿着刀,也没多少人会真把她当成一个武将看待。可是当她现在露出自己真实的形态时,却与王赛金也没多少差异。 大剌剌地靠这树,眯缝着眼睛,嘴里还吐了一句脏话。悠然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她才说道:“痛快!我喜欢到山里,就是在这,可以做回我自己。其实在军务不忙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跑回山里练刀,找些树桩或是野兽斩过去,一边斩一边痛快地骂脏话,骂过之后,整个人就感觉好多了。其实之前我也是喜欢说脏话的,可是相公说他不喜欢,我就不骂了。他活着的时候不骂,等到相公去了,我就觉得如果这个时候骂,他在天上一定不欢喜,于是就更不敢骂。就只有跑到没人的地方,才敢过瘾。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该当强盗?相公明明教我走正路的,我却受不了,即使表面上听话,心里实际也总想着要像过去那样做山大王才开心。这大概就是无可救药吧?” “话不是这么说。”柳长安微笑道:“其实这涉及到心理压力的问题。你身上扛的东西太多太重,偏又什么都放不下。本来不该你承担的东西,现在都压在你身上,你的日子自然就难过。三头领我没见过,赛金是个闯将,临阵对垒很厉害,平时商议事情就没法给你分忧。你旧要照拂一帮姐妹,又要带个孩子。既想要给她们谋个好出路,又想要保住孩子不出危险,还得给各路部下都想一条出路。这么多担子压下来,一般的女人早就趴下了,你能撑到现在……很辛苦,也很不易。骂几句脏话这个方法,比起其他的已经算是很文雅了。如果是我,可能就拿把刀定期找些人来杀也说不定。” 庄梦蝶打量他几眼,“怪不得赛金被你迷住,你的嘴巴确实厉害。当初相公在山寨时,其实也不如你能说。成亲之后经常被他气的半死,可是他是我相公啊,再生气也只能压下来闷在心里,要不然怎么样?总不能打他一顿吧。比起来,倒是赛金运气好,有你这么个善解人意的郎君,她看来不会受气。不过听说你有好几房妻妾,她们人还好相处?如果赛金嫁过去,会不会受气?” “受气不至于,不过能不能嫁过去,似乎她自己都做不了主。大当家肯不肯放人,才是问题关键。” 庄梦蝶一笑,“看来你已经知道那山里是什么所在了,你这么会猜,不如猜猜看,我带你来山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放你回去,还是不想放你回去呢?” 柳长安也一笑,“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在大姐心中,又何必说出来呢。” “哦?你这么说,是认为自己能读到我的心了?” “这话可不敢说。大姐是这平遥军首领,能读到你的心,岂不是说整支平遥军的调度我都可以看的到,若果真如此,那是要杀头的,我可不会做这么蠢的事。即使可以读的到,我也不会去读。但是大概总是可以猜,大姐对我现在怕是有些为难。留下来,怕我反水,如果放我走,又怕我反过来成为你们的祸患。我猜的不知道对不对?” 庄梦蝶点点头,又骂了一句脏话。“我早说过了,你们读书人就是厉害。当初相公一个书生,带着一群乡农加上捕快,就能打败我的部下,我当时就认为,天下读书人里,他最厉害了。可是看到你练兵之后,我就承认你比他厉害。如果当时你做这个县令,我可能已经完蛋了。你让我的部下变的很强,前所未有的强。乃至你走了以后,她们可能也会这样强下去。这是件好事,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股力量,其实并不掌握在我手里。你才来了十几天,这股力量已经为你所用,如果让你继续留下来,当你想造反的时候,可能我也阻止不了你。那些人会服从你的指挥,杀掉每一个你指定的目标,我也不例外。” “大姐,你太谦虚了。其实我给她们的,只是一个希望,她们为了实现希望,可能敢和任何强敌为敌。但是只要你不是她们的阻碍,她们为什么要杀你呢?谁都知道,大家都拥戴你这个大头领,就像拥戴庄老英雄一样。” “我知道啊,可问题是她们现在的希望和你,其实是拴在一起的。如果我想要对你不利,我那些小姐妹恐怕第一个会站出来为你求情。如果再想下杀手,她们就要翻脸了。” “这也很简单,你别下杀手就是了。我这么人畜无害,放我回去就好了。眼不见为净,大家彼此不碰面,落个互相清净。” 庄梦蝶冷笑一声,翘着二郎腿,牛皮靴尖一晃一晃的,金属靴头在日光下,反射着光芒。 “你觉得事情有这么轻巧么?我放你回去,你这么有本事,朝廷的资源又远非我们能比。用不了几年,你就能练出十倍百倍于我们的强兵,到时候我们这些人不要说招安,就是连活命都难了。” 柳长安道:“如果你们想要招安,官兵有多强,又何必在意呢?大家自己人,他们强不强和你们没关系。” “谁跟他们自己人啊?一群畜生!”庄梦蝶哼了一声,“官兵什么样子,我心里最有数了。就算是当年那些叔伯怎么样,跟我做交易的时候,有几个世伯还想占我便宜,我喊他们叔叔的,他们照样不想放过我。那些当兵的几年未必见的到女人,看到我手下这些姐妹,还不想扑上去把她们吞了?大周只有一个凤侯,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运气,能成为第二个。想为手下姐妹找条路出来,就必须有自己的力量,足以保证,不受外人欺负的力量!” 她挥着拳头,目光坚定,“我不管招安还是不招安,都会把兵权抓在手里,让大家保持一个拳头,谁敢动我们,我们就打死谁!绝不会再像过去一样,任人欺负。你留下来帮我怎么样?我知道你厉害,有你帮我,一定可以实现这个目标,我不会亏待你的。金银美女,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第326章 忠臣 庄梦蝶撕去平日伪装,话说的很直白。“我爹是忠臣,他也要我做大周忠臣,这也是老人家的遗愿。其实做忠臣没问题的,没人生下来就愿意当反贼。我跟柳公子说过我要当忠臣,因为我知道我的力量在哪里,如果不做忠臣,可能就要害死所有的姐妹亲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就毁掉她们的一切,这便不够仁义。所以我只能选择做忠臣,因为我不能看着太多人跟着我去走一条死路。可柳公子你现在让我看到了一条新路,我可以获取更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甚至可以和朝廷争个短长,那么我再要做忠臣,就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我依旧会忠于大周,就像曾经说过的一样,但是这种忠诚不是无偿的,大周必须付给我足够的报酬。不是我贪心,而是我要为自己的手下兄弟姐妹,争一份前程出来,柳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能力极限在哪里。上阵冲杀排兵布阵,这些我都可以。但是说到怎么摆布人心,怎么让人安心为自己拼命,这我就差的多。过去只能靠交情,现在你指出的规矩,算是让我看到一条新路。还有你说的伤口包扎那些东西,于我们而言,很多时候就是一条命。” “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事,这话我是听了很久的,但直到遇到柳公子,才相信这话是真的。你懂的东西,即便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行伍也不明白,你这样的人,就是那些说书人说的贤士吧?如果肯帮我们,我们一定可以天下无敌!” 柳长安笑了笑,“承蒙庄大姐高看,其实我想说,你以为我厉害,只是厉害的人看的太少了。如果你到了京城就会知道,比我厉害的人有很多,我不算什么。你的心态我能理解,但是听我一句劝,已经很累了,就不要再给自己加担子了。你毕竟还有个儿子,万事多为他想想,有空多陪陪他,少想着怎么打天下。” 庄梦蝶一笑,未语。看了两眼柳长安,忽然道:“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家眷?如果跟着我,她们会不安全?” “当然了,这至少是原因之一。庄老英雄起兵时,也会先把家眷接来。就在于人只要有家眷就有牵挂,谁又能真把家眷都放下呢?如果真做到这一步的,那便是铁石心肠之人。这样的人当部下只能用来做炮灰,不能用来托付大事,否则一定会后悔。” 庄梦蝶笑道:“柳公子说的我也支持,爹当初也认为,为将者虽然疆场上不能爱惜人命,为求胜利千万伤亡也只是个数字。但是平日带兵时,心里一定要仁慈,要有一颗悲悯之心,否则就只是一台杀人机器,而不是什么名将。” “老英雄明见万里,柳某完全支持老人家的看法。” “公子也别忙着夸我爹。我爹还说过,好男儿志在天下,不应为儿女私情所羁绊。当日他老人家是努力地营救各军兵家眷,但如果真救不出来,他也不会被束缚住手脚,照样会揭竿而起。反正妻妾没了可以再找,子女没了可以再生。柳公子似乎并没有子嗣,只要他日功成名就,还怕没有如花美眷?” 柳长安摇头一笑,“人各有志,我承认,有些人看来,功名富贵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会牺牲一切去争取。但是柳某人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比起青史扬名,或是紫袍金带,我更在意自己女人的安危,有负大姐厚爱,对不住。” “你所担心的事,未必就真的是障碍,不就是几个女人么?只要你肯跟着我,我会尽量派人,去京城把人接出来的。如果做不到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去找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赔给你就好了。我跟你讲,晋州是个出美女的地方,只要你点头,哪怕每天当新郎都可以。保证她们温柔体贴,贤良淑德,没人敢和你顶嘴,就算你打她们,她们也都会忍着。” “大姐这话就说差了,人又不是牲口,哪能我搞丢了什么,就拿数量来抵扣?如果有人绑走思严,用十个更听话可爱的孩子做补偿,大姐该当如何?” “自然是一刀斩了他!”庄梦蝶斩钉截铁道。 柳长安点头道:“我跟你的选择一样。” 山林间,风变得肃杀起来。柳长安毫不怀疑,庄梦蝶拥有轻松斩杀自己的实力。至于自己身上带的护身暗器或是一些小手段,在对打时固然几次帮过自己的忙,但是其亦有极限,庄梦蝶这种身手的强人,已经不是靠机关陷阱,或是耍心眼能对付的。 这里不比大寨,她杀掉自己,再伪造自己落马摔死也不是办不到。或者更狠一些,说自己对她图谋不轨,被当场斩杀,即便是王赛金也没法说出什么。 但是他面无惧色,两眼不错眼睛地与庄梦蝶对视,过了许久,庄梦蝶才忽然笑道: “哈哈,难得难得,柳公子居然如此有情有义,为了几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赌上。在平遥或是在晋州,你这样的男人,都要算是异类了。将来一定有人说你怕老婆。” “随意吧。怕也好不怕也好,总之,我不会拿她们的性命来赌,至于大姐的所想……其实也不叫错,只是我不适合跟大姐合作。如果大姐为这个想要杀我,我也没话可说,只能引颈受戮。我的身手不及你,被你杀了也无可奈何。当然,如果大姐肯高抬举贵手,饶我一条活路的话,我自是感激不尽。” “哼,饶你条活路,哪有那么容易?说说看,你准备用这么来换呢?” 庄梦蝶很是匪气地看着柳长安,两只好看的大眼睛紧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准备扑上来,结果掉他的性命。柳长安不慌不忙道: “用什么来换么,其实能换的东西也不多,无非是投其所好。大姐要起事,所求的无非是让身边的人过的好,也让自己不至于身首异处。你在担心,招安之后为朝廷秋后算帐,或是被安定邦用官府手段加害对不对?如果我给你一个保障,保证他们不会碰你,你是不是就愿意做个真正的忠臣了?” 第327章 画饼 庄梦蝶又骂了一句脏话,随即将嘴里的草棍吐了出去。 “赛金不知道怎么跟你过日子,就她的脑子在你手里,根本就是被你卖了还要帮你讲价钱的下场。我现在有点后悔,让你们两个住到一起了。你这么聪明,不妨说说看,我所担心的事,对是不对?安定邦手眼通天,不但在晋州可以为所欲为,就算是京里,也有他的关系。否则这么多人告他,怎么会全部石沉大海?我们现在是反贼么,他来杀我们,我们就砍回去,大家凭本事吃饭,倒是也没什么可说。可一旦受了招安,成了朝廷经制士兵,一行一动,都要接受朝廷控制,就不能为所欲为,一切行事,都要服从安排。他们比明的比不过,如果暗下毒手,通过朝廷的关系,或是官场手段加害我们,我们又怎么办啊。你想想看,一个晋州的控鹤监都成了安定邦囊中之物,就知道他有多可怕。这样的人如果用官场手段对付我们,我们又能否扛的住?” “有个传说,安定邦的关系是东宫。如果事实如此,未来的天子都站在他一边,我怎么可能不怕。我想招安,是要给姐妹们一条活路,不是要害死她们啊。如果将来因为招安,那些姐妹被人害死,我自己的良心交待不下去。再说我自己虽然不怕死,但是我怕受辱,以安家父子的为人,落到他们手里,就摆脱不了这个下场。当初爹起兵的原因之一,就是安世杰看上了我,想要我做他的女人。而被安小太岁看上的女人,除非自尽,否则多半是逃不掉的。虽然现在我已经有夫有子,但是安贼对我,依旧有野心,他可是不止一次在军中颁布赏格,有生擒我们三姐妹之一送到同州的,赏五千贯,官升三级。而他们父子,都有过不止一次对同僚妻女下手的劣迹,无非是有人保着,让同僚告状无门而已。你想想看,和这样的野兽做同僚,我会不会怕?” 柳长安点头道:“当然,肯定会怕。不但你怕,你手下的人也要怕。他们父子自己这样,手下的士兵又回好到哪里去。女人跟他们做同僚,都是倒了八辈子霉。当然是要考虑再三,能逃的掉的,一定会选择逃了。” “柳公子明白就好。” 柳长安道:“我也知道,他们在朝里的靠山很硬,很有可能是储君这一级。即便是拿到什么证据告他,也未必告的倒。最后无非是不疼不痒的戴罪立功,削职,降几级使用。晋州被他们父子搞的像个铁桶一样,外来一个节度使很难撑的住场,为了节约成本,朝廷多半还会用他们父子在这里坐镇。至于几个女人受害,在朝廷这一层眼里,其实也未必算的了大事。” 庄梦蝶骂了一句,拳头挥出,带起一阵风声。“是啊,你们男子看来,女子与财宝一样,都是随手可以送人的东西。只要晋州干戈不兴,送几个女人出去,也不算什么大事。当日还有人要公主和亲呢,也就是这几年不流行这一套,连堂堂公主都能嫁到外番,何况普通妇人。我不甘心!我虽然是女人,可是男人要自己选,不能由着他们安排。” “庄大姐的意见我支持,我也愿意帮你。所以我说,其实还是有路走的。大姐想一个人,凤侯凤扬琴。国朝武将男女都算上,能超过凤侯的,又有几个?我也不说一个节度使,即便是当今圣人,他可敢打凤侯的主意?” 庄梦蝶想了想,“你说的确实很对,凤侯那等巾帼女杰,那是不世出的人物,我大周女子中,我认她是第一人!安定邦那头死猪,给凤侯牵马都不配,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对凤侯有什么企图。可是大周也只一个凤侯,说她又有什么用?” “凤侯的今天,可不是靠着家族经营,或是谁的关照上去的。而是一刀一枪,自己打出来的地位。朝廷里,卢相爷支持她,圣人支持她,弹劾她的奏章可以占满半间库房,却不会被看一眼。归根到底,还不是凤侯能打,一人一剑,就能擎住北地半边天地,让百万蛮兵不敢正视中原。正因为如此,不管有多少人对凤侯有敌意,朝廷都要保住凤侯,也不许任何人对凤侯不利。如果大姐也能有这么重要的地位,朝廷里自然会有人保你,即使安定邦的关系可以通天,我保证有另一条通天之路在罩你,保着你与他斗个高下。” 庄梦蝶愣了一下,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又有些黯然道:“这不还是又回来了,总得有人帮我,才能达到那一步。就我眼下这点人马实力,哪个大人物会看的上。即使冯姐姐可以联络到安乐公主,可是安乐千岁眼里看的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几时会在意我这点散兵游勇?” “所以自己要练的强一些,招安也好,不招安也好,手上一定要有本钱。即使强大之后,对你而言也是招安比较有利。这种判断跟我的立场无关,只是基于你的利益出发。你说安定邦是反贼,拿不出证据,然后自己做了反贼,别人怎么替你说话啊。之前对安定邦的指控,乃至庄老英雄的牺牲,都将失去意义。至于你怕姓安的吃了你,这就需要一个靠山,让他不敢乱来。这就好比做生意,有人想要吞并你的店面,这时候你找到一个强人入股,虽然店面可能被那个强人吃掉,但至少不至于被你不喜欢的人拿到手,对你而言这就算是胜利对吧?” 庄梦蝶被柳长安的说辞吸引了注意力,柳长安继续道:“你的店现在生意不够好,还不知道那强人为你出手,但没关系,兵不厌诈,做生意么也是这样。商品不够好,就在包装上下工夫,只要包装的漂亮,也能骗过客户。先立个大功,让安乐千岁知道你的部队能打,觉得你有扶植的价值,然后千岁出手保你一保,哪怕只说一句话,让安定邦一时不敢动手就够了。利用这段时间,你继续招兵买马,扩充实力,等到他再想动你时,就会发现平遥军是晋州最能打的一支部队,他也就没什么想头了。” “说的很好,不还是要打?” “对啊,不过找谁打很重要,找个够分量的软柿子捏爆它,你就成功了。相信我,这是你们成功最便捷的通道,没有之一。” “你说的软柿子是?” “赵天霸!” 第328章 真实的庄梦蝶(上) 庄梦蝶听到这个名字沉默不语,并没有做出什么表态。其实到现在她不用伪装什么,想来王赛金已经把自己两头下注的事都说了出去,再说什么都没用。她只笑了笑,一言不发。 柳长安道:“我知道你想什么,首先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因为我站官府么。但其次,打赵天霸对你来说,是最佳选择。那些人现在闹的声势很大,安定邦还没缓出手来解决他们。不管两下实力对比如何,从朝廷的角度看,肯定认为连安定邦对他们都没有办法。这种看法即使是错的,也没人能纠正,这个时候我们出手打死这些反贼,朝廷就会觉得我们很强,非常强,自然就会有人接触我们,希望我们归顺。” “其实赵天霸什么东西,大姐应该很清楚。一群饥民而已,没受过什么训练,就算拿起武器,也不是正规士兵。平遥军连安定邦都打过,还怕他们?稍微用点力,就把他们干掉了。这等于是送到口边的肥肉,不吃没天理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庄梦蝶笑了笑,“柳公子,你其实并不了解赵天霸,把事情想简单了。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么没用,又怎么会连续攻下大周几座县城?你觉得这可能么?” “大姐莫非还有什么消息来源?我对他的了解,都是来自朝廷的消息,所知有限。信息掌握的少,判断失误也是正常的。” 庄梦蝶似乎并不急着走,反倒是很有耐心地给柳长安讲解起来。“赵天霸其实就是别人推出来的傀儡,就算他死了也没关系。真正决定这支人马命运的不是他,而是白衣教。柳公子应该知道白衣教是什么吧?在平遥你们对付过一伙,但那些人少。赵天霸身边,有数以千计的白衣教徒。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主力,为他冲锋陷阵。虽然也都是老百姓,不曾经过战阵,但是他们不怕死,这便让人头疼了。而且赵天霸身边还有不少白衣高层,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其中不乏在江湖上凶名远播的武林名宿,你还觉得他好对付么?” 她好看的杏眼看着柳长安,眼波流动,准备看他发窘的样子。山中女人的规矩不像县城里那么大,与男人说笑打闹,也是有的事情。像是那些上课的女兵,偶尔拿柳长安开心之类,都是极常见的事。但是庄梦蝶向来与柳长安之间,保持着一种不近不远的关系,她本人也非常在意保持彼此间的距离。 固然不会让柳长安觉得两人疏远,但确实会营造出一道无可逾越的鸿沟,让柳长安无从闯过。即便是一起逗弄思严,搞的像一家人一样时,她也会维持着这种距离,让柳长安不生他想。 可现在,她那美眸里流露出的眼神,却让柳长安心内莫名一动。他可以感受到,这种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固然有玩笑戏谑,也有些别的东西。他毕竟是在脂粉阵中滚出来的,在这方面的天赋一如武林高手在武学上的天赋一样,堪称一点就通。 不可能……没道理的。柳长安自己提醒着自己,脸上则带着笑容。 “大姐说的是,看来我还是露怯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影响最终判断。赵天霸比我预料中的强,但依旧比安定邦为弱。一大群疯子教徒,依旧不是强兵,只要用对了方法,照样打死他们。而且他们越是如此,死的就越快些。如果说他们小打 小闹,安定邦还有可能玩夷养寇,他们这么强,那安定邦就必然要除掉他们了。可是一旦安定邦做成这功劳,他在朝廷里的地位就会更稳固,甚至连安乐千岁都会知道,安定邦是一员虎将。那么就又回到方才的问题,一个虎将,犯一些小错误,搞几个女人,又是否真的值得朝廷大动干戈。万事都讲成本,当朝廷认为其付出的成本过高,不值得如此时,自己也就会找到理由,为安定邦开脱。所以,我们现在要跟他比快。在他之前解决这伙乱贼,这才是机会。” 庄梦蝶道:“那你为什么不认为我们该和赵天霸合作,大家都是要和安定邦打,联起手来不就好了?” “因为我不相信赵天霸的能力,更不相信他的操守。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对手如虎,而是盟友如猪。一群教徒加一个被推出来当头目的武师,带着一群饥民,能成什么大事?跟着他们,当心赔掉自己的老本!再说,那帮难民的德行我是见过的,见到女人就没命。你们几位头领还有下面的姐妹都这么漂亮,你当他们不会动心?安定邦存在的问题,他们依旧存在,你到时候也是一样啊。” 庄梦蝶哼了一声,“借口!其实柳公子你不如直接承认,你舍不得罢了。我可以接出你在京城的家眷,相信我,钱通神路。你看过我的军资之后,就会知道我所言不虚。只要我肯拿出一笔钱打点京师,一定可以找到路子,把你的女人带出来。但是我拿冯姐姐没办法,她肯定不会当反贼的。所以你就不当反贼对不对?你们两个……有私情!” 她边说,边把脸都到柳长安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柳长安的目光并没有游移,反倒是直接迎了上去。 “你说的不对,不是有私情,是单相思。她的心里只有李县令,还没有我的位置。我在努力把自己的位置挤进去,就是还没成功。” “我以为你会狡辩否认的。居然这么痛快就认下来,简直不知廉耻。” “这种事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这种廉耻,我也不想要。其实我胆子大着呢,只是你看不出来。” 庄梦蝶哼了一声,“我可不相信你有多少胆量,为了不碰我的身子,差点掉下马去,这不叫胆量,叫愚蠢!冯素贞……她真有那么好?我是不信的。我的姐妹难道就很差么?” 她站起身,朝柳长安踢了一脚,“走了,上马,这次让我看看,你胆量究竟有多大。” 第329章 真实的庄梦蝶(下) 战马再次在山间飞驰,柳长安这次的手,用力地搂住了庄梦蝶的腰。等到红日西垂时,两人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荒山之内。山里没有人家,只有一片片茂密的树林,走进树林里,偶尔就能看到被外力劈翻的大树。残枝断木随处可见,庄梦蝶指着那些残枝道:“这就是我干的。按你说的,这叫心理减压是吧?” “是啊,其实这种减压方法不错,总好过真的杀人。”柳长安看看那些被劈开的木头,随意踢了几脚。然后道:“那我要不要先退出去,让庄大姐再砍砍树?” “不必了,我怕吓到你。”庄梦蝶摇摇头,“我们练的是战阵武艺,不好看。不光打起来不好看,练的时候也很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似的,你看了就该害怕了。再说,现在砍木头也没什么用,按你说的,我得找些新的方法,减少压力,不然人也会扛不住。” 她从马上取下了搭建帐篷的工具,对柳长安道:“今晚上我们先露宿一晚上,明天带你正式去地方。这山里有大兽,我们也是故意留着不打的。虽然我不怕它们,但是也要防范吃亏。咱们两个轮流守夜,一人半宿,发现大兽就喊我。” 其实进山时,柳长安就偶尔听到过几声吼叫,像是虎又像是其他野兽的叫声。但不管是什么,总之很危险。他问道:“你们这里既然如此重要,就放几只野兽看着,很保险?这又不是你们养的,它们要是换了地方又怎么办?” “不保险。那些大兽一来会走二来会死,三来山民也不是真拿它们没辙。如果有经验的猎户,还是能杀死老虎的。不过这里地处偏僻,所谓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还有大兽伤人,一般人不会往这里走的。偶尔有人过来,遇到野兽被吃了,时间久了,来的人就更少。如果万一有人走到这里,也不一定能发现地方,那地方很隐秘的,没人带着不容易找到。就算找到了,我们也有最后一步的防御手段。” 她没有说手段是什么,柳长安也没有问,帮着她搭起帐篷,接着就去点篝火。这十几天他和平遥军在一起的过程,可以算是教学相长。固然女兵从他这里学习了宝贵的知识,他也跟女兵们学了不少极为实用的技巧。 像是搭帐篷,野外急救,野外觅食等等。这些年轻的姑娘年龄不大,可是经历的战阵和生死考验,远比同龄男子为多。险恶环境磨练下,让她们或多或少,都掌握了一些于逆境中求生的独门绝技。 看着柳长安忙碌的模样,庄梦蝶道:“你这个师爷在县里,没做过这种差事吧,到我们这里,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说不到委屈,各司其职么。一会万一有大兽来,还得看大姐的手段,我多半是不成的。” 庄梦蝶笑了笑,“算你识相。这山里有野猪有老虎,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你那点三脚猫,遇到谁都不行。下半夜人容易困,我来值。上半夜你来,到换岗的时候叫我,我现在去帐篷里换衣服,然后睡一觉,不许偷看!” 她最后那句话颇有些蛇足,甚至于成熟男女而言,更多了几份挑豆意味。似乎是在鼓励着柳长安趁她换衣时去做些什么。柳长安无从判断她的想法,不知其是否是准备制造个理由好把自己杀了或打一顿,也就没动地方,只小心地维护着篝火,确保其不会熄灭。 为了不引来野兽,并没有烤食物。对这一带的地形庄梦蝶极是熟悉,路上路过一处水源时补充了清水,柳长安此时拿出身上带的牛皮纸折了个纸锅,将水倒进这纸锅里,开始煮水。 这种纸锅烧水,属于他前世学过的物理试验,大周的造纸术很发达,牛皮纸的质量比起柳长安前世也没差到哪去,就是价格略高些。这些牛皮纸是他随身带在身上,准备在山里生活时用的,没想到在现在用上。 水渐渐煮开,柳长安刚将纸锅端下,身后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为什么这纸不会烧着的?是不是用了什么药?” 柳长安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是已经换好了衣服的庄梦蝶。她身上换了一身紧身短袄,极是贴身。将她那童颜巨x的特点,勾勒的越发明显。此时正好奇宝宝一般,盯着纸锅和剩下的牛皮纸看。 “当然不是药了,纸上抹什么药,这是个学问。火要想点燃,需要几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温度。纸锅烧水的原理,就是不让它的温度到达。就像男人追女人,女人总是想方设法不让男人追到,又不离开他,与他若即若离。虽然干柴烈火在一起,实际就是点不着。” 庄梦蝶一笑,“哦?那要是女人追男人呢?” “那了不得,女追男隔层纱,轻轻一戳,就烧起来了。” 柳长安说着话,已经把开水倒进水囊里,递到庄梦蝶面前。“喝这个吧。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喝生水,知道生水里有多少细菌、微生物么……算了,说这个你们不懂。按和尚说,佛观一瓢水,四万八千虫,这话差不多是真的。你们喝的水里,有数不清的虫子,只是肉眼看不到。喝下去未必会有事,但对身体就是不好。光你们喝就算了,像小思严喝生水,很容易生病的,所以呢养成习惯,多喝开水。哪怕是行军打仗,也不例外。” 庄梦蝶点着头,表示虚心接受,然后拉着柳长安的手道:“那你快告诉我,这纸锅烧水怎么做?教会了我,我好去教其他姐妹,大家将来就都有开水喝了。” “你……不是要睡觉的么?还是先睡吧,这纸锅烧水不难,等回了大寨再教。” “没关系了,我们习武之人身体好,再说我只要运功一个时辰就可以一夜不眠,这就是修炼内功的好处。不急在这一时,你快把这个教我,我回去教赛金她们。如果让她学会了,一定会在我面前显摆。” 她说到这里,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月光之下,这笑容天真无邪,配合她的娃娃脸,俨然就像个大孩子。 第330章 本我 锅里的水再次沸腾,庄梦蝶手忙脚乱地把锅端下来,大笑道:“好了,果然是成了。怎么样,我很聪明吧?只一次就学会了。等我回大营之后,由我来教赛金,你别插手,我要好好笑话二妹几回,最喜欢看她学不会生气着急的样子了,特别好玩。” 望着她那甜笑的样子,仿佛真是个朴素纯洁的少女,仿佛邻家妹妹一般可爱。从王赛金那柳长安已经知道,庄梦蝶的年纪是三姐妹里最大的,今年已经二十六,但是生的面嫩,看上去反倒是她最小。 这种面向于女子而言,其实算是个天生的福利,不容易衰老,不知多少贵妇美人欲求这样的面相而不可得。但是对于领兵争斗的人来说,却是个极大苦恼。她本来就属于那种温柔恬静之美,看上去就像个乖乖女,说她会杀人,大多数人估计直接就是笑弯腰,然后说你来杀吧,小可爱。 这样的人再加娃娃脸,上了战场上,很难让对手真的感觉害怕,自己的部下也会觉得首领威慑力不够。固然对于命令能够执行,但是心理上的重视程度,总是有所欠缺。 是以她武力虽然高,但是在战场上,一度为不能吓住敌人很是苦恼。不少敌人甚至主动围起她说着下流话,想要看她委屈痛哭的样子,很多人直到被斩杀时,都想不到这样的乖乖女能有那么强的武艺,也能下的去手杀人。 迫不得已,庄梦蝶每次上战场时,都会戴上父亲留下来的一张铁面具。那面具雕刻得狰狞可怕,如同恶鬼修罗,将女子美丽的容颜遮盖住。而在战场之外,要当好这支平遥军的当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管理好一支义军,自然不是武艺高强就可以,部队的运转,粮草的筹措,人际关系的调整,物资保障等等。这些工作都压在庄梦蝶肩上,其压力可想而知。武艺于此时,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固然有三妹花弄影可以分担一部分工作,但主要的工作,还是由她接下来,亦是极为辛苦。 在义军初期,还没有分开五路人马时,女子还要在叔伯长辈,以及一干对她虎视眈眈的同辈人面前,维持个首领形象。既要笼络住大家的感情,又不能让那些世兄小弟认为有机可乘,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这中间的尺度把握,亦是件极为消耗精力的事情。 一次次费心地维持平衡,掌握尺度,本是活泼好动的女子,却非要逼着自己学那些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苟言笑,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伙伴产生什么不恰当的想法。 饶是如此,依旧有人不知死活地向她提亲,被拒绝后甚至想要霸王上弓,先生米做成熟饭。那是庄梦蝶第一次一怒拔刀,将那位从小喊哥哥的男子斩杀当场。随后又以雷霆手腕,把其一系连根拔起,更是亲手斩下世伯全家的首级。 杀人、平叛之时,她固然表现得杀伐果断铁面无私,可是午夜梦回之际,那些人的哭声,乞求声,以及昔日一起吃饭说笑时的情景,却总是不受控制的出现。 长久以来,在人前要努力做出一副刻板嘴脸,等到嫁了人,还要装成贤妻良母,庄梦蝶的本性实际被压抑的很厉害。只有到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山岭,对着树木挥刀,对着野兽出拳时,她才可以彻底放下一切包袱,做回自己。 这片山林于庄梦蝶而言,就是她的避风港,在这里,她可以躲开外界的压力,卸下担子,不必在努力扮演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的角色。柳长安这个纸锅煮水,对她来说就像是小孩子找到了新玩具,一口气连煮了三锅,依旧不满足。 柳长安看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休息吧。下半夜还要换班呢。” “换什么班啊?我不睡,你也不许睡,否则我一个人无趣就只好练刀,被刀气伤到别怪我啊。” “大姐,你这个样子,很没有大姐的威风啊。容易失去体统,像个小孩子似的缠人,怎么带手下啊。” “所以啊,我只会在山林里这个样子,因为这里,没有外人会看到。”庄梦蝶说着,忽然原地翻了个筋斗,又朝着空中挥了几拳,阵阵破空声响起,显示出这随意的几拳中所夹杂的巨大力道。 人重又坐回,甩脱了靴子,赤着一双白嫩纤足躺在草地上。周朝女子亦将足看做自己身体的重要隐私部位,等闲不会展现在男子面前。柳长安微有些窘,将头侧向一边,不料立刻就被一块石头砸在头上。 “思无邪。如果你心里没有坏的想法,就算我脱光光坐在面前,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你现在把头侧过去,说明你有坏心眼。信不信我告诉赛金,让她揍你?” “大姐,你这样很不讲道理啊。我又不是那些高僧大德,你让我看,又要我心如止水,这真的做不到,所以只好回避了。” 庄梦蝶一笑,“你这话倒是老实。如果你说随便看不动心,那我就能确定你是个登徒子,只想占我便宜了。其实这个真是很不讲道理的事,男人可以不穿鞋子,热了可以脱掉上衣,女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包裹的严实,这不公平。我们打个商量吧,我在这里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许说出去。如果你把这些事走漏出去,我就告诉赛金,你偷看我的脚,还故意摸我。” “你这是威胁加污蔑。” “怎么是污蔑?你在来山寨的时候,摸了哪里别跟我说不记得啊。” 柳长安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模样,庄梦蝶这才满意地笑道:“知道错了就要认啊,这样才乖么。奖励你,允许你转过来看着我。其实就是脚,有什么关系呢?在战场上哪里还顾的上什么地方能给人看,什么地方不能。如果还有这么强的羞耻心,十条命都不够死。再说在战场上受了伤,来不及找姐妹们治疗,让男人治也是常有的事,这种事很寻常的。” 她很大方地笑了笑,主动把腿伸展开,不在意男人的目光。仰头望着天空的星宿,问道:“你们读书人听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会不会观天啊?” 柳长安摇头道:“我只会看阴天下雨,星象什么的就一窍不通。” “没用。我还想要你给我指牛郎织女在哪里呢。” “这个倒是容易,不过你得坐起来啊。” “坐个鬼,看星星当然是躺着看比较舒服了,你难道不会躺下来指?” “大姐,守夜啊。” 庄梦蝶一笑,“你守夜也无非是野兽来了喊我,我就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躺过来吧,胆小鬼!” 第331章 礼物 天上的星闪烁,像是人的眼睛,一眨一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工业,夜空看的就格外清晰。一颗颗星的分布,与后世或许有位置差异,但是这种差异于人类的肉眼而言,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柳长安前世追女孩子,也曾经专门研究过星象塔罗一类的东西,指些星座位置,再侃些星图命理之类的杂学,是不成问题的。 其实这些知识大多荒诞,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但用来糊弄庄梦蝶显然足够了。睁大眼睛倾听着,忽而一拳就捣在柳长安胸膛,“你扮猪吃老虎啊。不是说不会星象么?怎么这么厉害,说的头头是道的,这都叫不会,那什么叫会?” “会的人可以根据星相,推测出一人或是一国的命运吉凶,甚至推测出,国家未来的命运是什么,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自然是不会的。” “你说的那些啊,其实我倒是不信。至少对我们来讲没什么用。那些星星代表的不是皇帝,就是些达官显贵,我们这种小角色,根本没有星星会眷顾我们,看它们的明灭对我而言,其实没什么意义。最早我学看星星,是为了认路。走夜路的时候方向难以辨别,学会看星星就容易多了。在后来就是一种享受了。爹当初跟我说,人死以后会成为一颗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娘先上去了,再后来是爹,还有李郎。你说,现在李郎会不会也在看着我们……” 柳长安心道:如果李亭轩看着,多半会直接变成流星砸下来洗地,干咳两声道:“我想会吧,老英雄夫妻还有李县令,都会在天上保佑着庄大姐和你的人马一切平安,不生意外。” “不,我其实不想让他们保护我的。我如果死了,也就是上天当星宿,和相公他们团聚,对我来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只希望他们照看着思严,让他平安健康地长大,娶妻生子,安稳的过这一辈子。” “一定可以的,思严那么可爱,将来一定可以活的很幸福。” “他啊,你别夸,皮都皮死了。我这次进山,其实也有一半是躲这个小魔王。听你的话给他断了奶,结果就哭闹个不停,见到我就往怀里扑,闹着要吃。我一见到他哭,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明明以我的气功,想要让奶停住很容易,可是现在却是没办法。只好躲起来,不让他找到人了。还有自从看到你,就每天喊要爹爹,连我都快哄不住他了。” “那我今后,看来要少点和他见面了。” “不……那样思严会觉得自己被爹爹抛弃了。别看他小,但是心眼很多的,而且这个孩子比较敏感,特别容易觉得自己受伤害。柳公子还是请抽时间多陪陪他,让他知道大家都很喜欢他。其实我也是想委托柳公子一件事。” “请讲。”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了,你替我照顾好思严,做他的父亲。虽然把他交给二妹三妹都可以,但是想来想去,或许他跟你真的有缘。第一次见面,就把你认定成他的爹爹,这样的缘分,别人却是比不上的。跟在公子身边,对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柳长安连忙道:“大姐别说不吉利的话,你那么年轻,武功又高明,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这个人啊是不适合带小孩子的,如果把思严交给我,一定会吃苦。” “柳公子过谦了,你这个人脾气好,小孩子怎么闹也没关系。而且与思严投缘,他跟着你不会吃亏。再说你有女人缘,身边那么多女人,思严不怕没人照顾。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做我们这一行,战死沙场不过是宿命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处。其实我们几姐妹从披挂上阵那天,就已经想好了要死,赛金恩你住在一起我不反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的人,讲那么多规矩啊,排场啊,乃至想想以后和你的妻妾怎么相处,都是很无聊的事。也许不知道哪天,人就那么去了,想来想去,最后把自己捆住什么都做不成,才是最愚蠢的行为。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死了,你就是他的爹,不许反悔。” 有这个态度在,柳长安倒是可以确定一件事,就是自己只要不作死,庄梦蝶应该不会杀自己。否则她也不用向自己提出托孤的要求。他点点头,随即说道:“沙场凶险我是知道的,但是也没必要搞得那么严重,只要运筹的好,一样可以长寿。就像凤侯,大小战阵经历无数,听说身上连油皮都不曾擦破,哪里就想到死了?” “那是凤侯,天下第一的女人,别人比不上她的。我身上的伤口多了,要不要看看。” 柳长安连忙摇着头,庄梦蝶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逗你的,还真当真啊。思无邪!不过你这个书生是厉害的,教了我这么多东西,又是纸锅煮水,又是喝开水什么的,我只进不出,也不大好。干脆也教你些东西吧,来脱衣服。” 见柳长安僵在那不动,她又丢了块石头过去。“别想歪,是让你脱外衣,我送你一点好东西。你脱不脱,不脱我自己动手了啊!” 在武力威胁下,柳长安只好战战兢兢地脱掉外衣躺在那,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放在了柳长安小腹上,轻轻转动,边转动边道:“闭上眼睛,不许想歪,记住,思无邪。我送你的,可是万金不换的好东西,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也换不来呢。” 柳长安初时只当是她故意整自己,可是随着她的玉手转动,柳长安只觉得小腹内渐渐点燃了一团火,这团火烧的异常旺盛,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人点燃。烈火焚烧了四肢百骸,直抵泥丸宫,周身上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轻轻鼓张,身体内,一只无形小鼠从小腹窜出,在自己的体内飞奔。 这种感觉让他舒畅异常,可是稍一舒适,就有一股疼痛感袭来,将这股舒爽感觉打断。一阵痛一阵舒爽,两种感觉交叠而至,让柳长安一时辨别不出所以。只在这种循环刺激中,觉得整个人几乎要腾空而起。 直到一股热流自尾锥升起,直冲头顶,他的舒爽感觉再也控制不住,张开嘴大声喊叫起来。声浪在黑夜中传出不知多远,山林间雌伏的大兽,本来紧盯着火苗,似乎想等到火弱一些就有所行动。可是听到这声长啸之后便转过头,意兴阑珊地离去了。 第332章 开窍 次日清晨。 柳长安睁开眼睛,只觉得周身有一种莫名的清爽。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但是自己可以感觉得到。举手投足间,感觉力气都大了好多,一个鱼跃人从地上跳起,比往日跳的都要高。 坐在不远处的庄梦蝶看着他微微一笑,“很精神么。我说过了,送你的是个好东西,没错吧?是不是觉得身上满都是力?” 柳长安点着头,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帮你开窍而已。天下武人,各家家数不同,练法也不同。有的门派强调打熬筋骨磨练气力,有的门派强调打坐调息练功。我的师父认为,人的气是天生带来的,即使不修炼,自己也会有,只是没有合适的法门,用不出来。就像人在一个地方存了好多银子,却遗失了凭据印章,依旧没有用处。所以她教我的导气法,就是把人体内的气开发出来,让人得到他应得的财产。但是这笔钱是祖产,想要继续发财,就得去赚,也就是修炼。否则就只能吃这份祖产,坐吃山空而已。再者,人人祖产多寡不同,留下的也不一样,有人是田地,有人是银子,有人是商铺。我们三姐妹里,赛金的气力最大,这一半是先天,另一半就是她的气就是这样。三妹气息相对弱一些,但是用在轻功上别有奇效,这是师父都比不上的。” 柳长安听着入神,忙问道:“那昨天大姐是帮我开窍?” “当然了,要不然以为我喜欢摸你么?你的气很强,如果打比方的话,就是你属于一出生就有一大笔银子的那种富家子弟。” “那是不是说,我现在就是武林高手了?” 庄梦蝶白他一眼,“那要不要我们打过一场啊?做梦。哪有那么容易成为高手,虽然我知道有的书生一朝顿悟,以文入剑,从境界上会变得很厉害,再练起武来就容易,很快就能成为高手。但那也是得练的。你现在无非是力气比别人大一些,精神比别人充足一些,加上你练过的拳脚,与普通人打斗不再搞的自己那么狼狈而已。至于说高手,那就是想多了。至少得练几年,才有希望成为个高手。再说我说过了,每个人的气不一样,你的气不在这地方。” “哦?那我的气强在?” 庄梦蝶脸一红,将一块小石子丢过去,“回头问赛金就知道了。她别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柳长安摸摸头,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那昨天大姐忽然打晕我,也是开窍的一部分?” “那倒不是,只是自保的一部分罢了。你这窍开的不好,当时不打晕你,大家都会尴尬的。现在总算是好了没事了,可以上路进山了。” 柳长安见她神色很有些憔悴,连忙问道:“大姐,是不是帮人开窍,对自己有很大妨碍?” “很大倒是不至于,无非就是帮人把存在钱庄里的钱取出来这种行为,有些多管闲事。自己总要花费些代价才能做的到。不过这点花费就是小钱,养几天就能回来。我现在照样一只手打翻你信不信?当初李郎开窍之后,就没你这么多问题。” 她回想着当日李亭轩开窍后的情景,神色很有些复杂。柳长安犹豫了一下问道:“怎么……李县令那窍开的不好?” “没……没什么。反正都要你做思严的爹了,说了也没关系。他那窍开的是不错,可是他的性子比较古板,觉得即便是夫妻,女人的手在那里摸来摸去的也不像话。何况他是文人,即使典兵也是指挥作战,不想习武。我开这个窍对他来说,是多管闲事。很有些不高兴。这都怪我自己不好,自作自受。” “话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吧,我其实就很喜欢开窍这个,早知道这么厉害,就让赛金帮我了。” “做梦去吧你!你当这是什么,谁都可以学会?三姐妹里只有我会这功夫,也只有我能给人开窍。我所过了,开这东西等于花自己的钱,帮别人取出存款,对自己没什么好处。我一共也只给你们几个开过窍,下面的姐妹都没开过,至于赛金她们,彻底别想。我说过啊,要送你点好东西,这种独一无二的,才算是真正的礼物,否则怎么拿的出手。” 柳长安听了,郑重一礼,向着庄梦蝶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欠了大姐一个天大人情。这情分我记住了,他日定要报答。” “你好好照顾思严就算报答我了,我给你开窍也是为了这个,万一有一天我死了,你总得有点力量保证他不被欺负吧。记得啊,回去别跟赛金说开窍的事。她这人大大咧咧,但是关系到自己的男人,难免小心眼,嘴巴上不说,心里也别扭。” 柳长安点着头,又看看她的面色道:“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今天先在山里休息,等大姐你恢复点气力,再进山里不晚。何况,我对那军资所在,其实没什么兴趣……” “不行,带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看的,不去的话就失去意义了。我这点损耗算不了什么,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就什么都补回来了。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另一些好东西。我知道你是京城来的,自己又开酒楼,算是个有数的财主,但是这么大数目的金银,我保证你没见过。” 柳长安见推辞不掉,只好让庄梦蝶上马,自己则拉着缰绳在下面走,由庄梦蝶指挥着,向那藏金地走去。在马上庄梦蝶似是有意捣乱,故意乱指方向,多绕了不少冤枉路。时不时,还用靴子轻轻踢一下柳长安的肩膀,或是指着树上的野果子,要柳长安采下来。 考虑到对方刚给自己开了窍,让自己拥有了成为武林高手的资本,柳长安也没法拒绝,只好一一照办。马上的女子含笑看着他,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当日与李亭轩进山的样子。 曾经以为那样庄重严肃的,才是男子代表,可今日看来,这种平易近人的,或许才更像一个好夫妻,好相公。人在马上,柳长安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按着其吩咐向前走,庄梦蝶则吃着手指,心内暗自盘算着什么。 在这种状态下,又连错了几次,终于在午时前后赶到了目的地。指着面前的一片山冈,庄梦蝶道:“走过去,就能看到宝藏了。” 第333章 芝麻开门 一片丝毫不起眼的山峰,连绵起伏,横亘在柳长安面前。与周围的荒山,基本没什么两样。把一粒沙子藏在沙滩里,无疑是最有效的隐藏方法。如果不是庄梦蝶笃定位置所在,他绝对不会相信,这里就是什么藏金地,至少不相信她能找到地方。 由于柳长安自身对宝藏兴趣不大,所以并没有特别观察什么,也看不出这些山峦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如果再次让他来到这里,他其实也是找不到宝藏所在的。与之相比,庄梦蝶倒是很是兴奋,这种兴奋在于,找到一个能让柳长安感兴趣而且容易折服的事,于她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当然,肯带柳长安来这里,这自然是一个极为亲近的举动,即便是做表面工夫,柳长安也只能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两人下了坐骑,庄梦蝶的马极有灵性,自顾跑去啃青。庄梦蝶则指着眼前一片山壁道:“柳公子,你看这山壁能看出什么么?” “这……我大概可以猜到,进山门户就在这山壁上。但是让我想怎么进去,我实在是猜不出来。” “这不光是靠猜的,一定是要靠做的。这一片山壁里,有一些地方实际就是活门,只要推动活门,就开了门户。但是三妹当初特意布置过,让活门与周围的山石颜色无二,除了我们自己人,外人很难找到门户。即使找到了,也没有用。山洞之内遍布机关,还有毒蛇,胡乱撞进去,只会送掉自己的性命。柳公子,我问你个问题,你可知四大家是如何富贵起来的?” “他们祖上是我大周武将啊,有赫赫战功,受封至此,圣皇曾赏给不少金银财宝,又有大批土地,自然而然,也就发达起来。” 庄梦蝶不屑地一笑,“他们虽然有封赠有土地,但是想像现在这样富是不可能的。那些姓武的宗室亲藩,也不曾有他们这等财力,你觉得这可能是赏赐之功?至于说田产,他们的田地有多一半都是后来自己开垦而得,光指望皇帝赏的那一部分,也不过就是饿不死,离发达还远的很呢。而且当日四大家圣眷正隆,何以非要激流勇退?这里亦有隐情。他们的归隐和发财,都和宝藏有着秘不可分的关系。” 自从纸锅事件后,她在柳长安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显得颇有些无知。这时总算找到一些柳长安不知道的事,便卖弄起来。一边开启山洞活门,一边道: “当年圣皇登基,先朝宗室多有不满者,暗中勾结,阴谋叛乱。徐敬业一度号称聚兵百万,起兵谋大逆,虽兵败伏诛,但是前朝宗室之潜力,亦可见一斑。他们不但秘密联络,意图谋反。还募集了大笔金珠财宝,用来当做谋反的资金。在徐敬业败北之后,这些人将金珠分成了几个部分。其中一部分交给一些人带到苗疆,就是后来白衣教立身之本。另一部分由人组织残兵坚持抵抗,结果被四大家祖先擒杀。那部分宝藏,就落入了四大家先祖手里。” 山壁处,传来轧轧之声,看似坚固的山壁,在这阵动静后,竟开启了一条缝隙。若非亲见,柳长安也难以想象,居然有如此厉害的机括,更不相信,可以将机括布置的和真山一样。 “还有一笔钱,是前朝宗室准备用来结好西戎,请他们发兵救应的。可当时西戎人正在内讧,由于西戎单于暴卒,几个王子你争我夺,互相兼并,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来的精力分兵他顾?所以借兵之事遂不能行,而当时他们的兵已经败了。眼看官兵搜捕日益严密,他们就将这笔金珠,藏在了这里,结果后来被我们得到了。” “那些人呢?” “应该是死了吧?我们进山洞时,发现了很多尸体,这些事,主要也是看他们留下的记载里看到的。看他们最后所写,当时自己也知道复国无望。既不想屈膝事周,又不想再打下去白费力气,干脆一死了之。那里面还有几位前朝亲王,身份很是尊贵呢。除了金银,他们其实还留下了很多武器。当时这些人是带着一支部队的,连这支部队都在山洞里殉葬。大铠重弩、宝刀硬弓,那些军械除了弓弩需要重新换弦外,其他全都能正常使用。光是这些东西,就帮了我们大忙。我们甚至还能搞出具装铁骑来。” 在以轻骑兵为主体的战场上,一队具装骑杀出来,当然就是魔鬼一样的存在。安定邦有具装骑,但是都视为心头肉,舍不得拿出来剿匪。平遥军得了这些重甲配合上西戎战马,自可在战场上逐渐打胜仗,乃至维持不输。 除此以外,向安定邦部下秘密购买物资,向西戎采购马匹,这一系列交易的背后,都来自这处宝藏的支持。由于平遥军强调机动性,部下都是裹粮而行,如果每人都带上一笔钱,部队一来容易散掉,二来机动受影响。所以不管她们如何转战,过一段时间都要回到附近,重新取走一部分藏金,用来支撑自己作战。 是以宝藏所在,实际就是平遥军的死穴。只要知道这个位置,于此提前布置人马,自然可以将平遥军带入陷阱内,予以毁灭性打击。 柳长安想了想,“其实你们有这么多金银财宝,还有铠甲兵器,为什么不扩大队伍呢?把人马扩充一些,就不用再东躲西藏,打这种游动战。反过来可以据地称王,正式拉旗号。” 庄梦蝶摇着头,“不行的。三妹说过,我们现在这样子,安贼不会拿我们太在意,彼此都有退路。如果真扯起旗,安贼不管是为面子,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必须认真打一仗,那时我们要面对的,就是整个晋州的大军。就连宝藏的事都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也会不遗余力的来剿我们。所以每次进山取军资,都是我们三姐妹出面,带一部分悄悄交割,外人只以为我们是开大户,不知道是来自这里。” 她指指山洞:“机关、毒蛇,这里面杀人的东西多着。幸亏三妹研究了这个,硫磺弹!” 说着话,她将几枚圆球朝着山洞里丢进去,几阵轰响火光之后,浓烈的硫磺味道伴随着浓烟在山洞内弥漫,时间并不太长,便有大批毒蛇嘶嘶尖啸,游动而出。 第334章 秘窟 柳长安是没事就能研究个龙虎斗的狠人,并不会怕蛇。可是这么多蛇一起游出来,不少蛇还昂首吐信,这模样怎么看都有些吓人。好在之前庄梦蝶给了他硫磺粉,在自己身边撒上一圈,那些蛇便不朝着他去。三角头的毒蛇,昂着头,吐出鲜红蛇信,绕着硫磺粉圈子绕来绕去。 庄梦蝶拉住柳长安的手安慰道:“别怕,有这硫磺药,它们不敢过来。即使一两条进来,也没什么用。” 望着五颜六色,如同地毯一样的毒蛇,柳长安心知,即便是武林高手落到这种局面里,也是个必死之局。其实他倒是不算害怕,但庄梦蝶显然不知道这一点,担心其乱了方寸掉出圈子有危险,主动安慰着她。 女子身上那成熟气息扑面而来,手并不粗糙,肌肤反倒滑腻,柳长安心内一荡,但马上又收敛心神,点头道:“这么多蛇,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啊。” “时间不急,过一会它们自己就会离开。而且蛇很恋这个洞,过段时间,就会自己游回来。所以每次取宝,在时间上也有要求,被蛇堵在山洞里,就很麻烦了。最麻烦的是取武器,比起金珠,武器又重又难搬运,我们只能把铠甲啊刀枪啊先拿出来,再三个人拉着车子一车车运出去,那段时间想想都狼狈。赛金那么大力气,干完活都累哭了,几个人手上肩上都是血泡。你就知道,我们有多辛苦了。当时那狼狈样子,你要看到了多半会笑死,难看到家了。” 她虽然说的轻松,但想来当日情景,自是艰难以极,几个女人即使武艺再高,这车也得一辆辆拉出去,为了给部下武装,她们费了多少气力,实在是难以为外人想象。 柳长安点头道:“你们确实辛苦了。” “当头领的,不辛苦怎么行呢。造反本就是拼上性命的事,连死都不怕,也就不能怕苦。所以我对招安固然是想的,可是随便招安是不行的。就是想着我们当初拉队伍何等艰难,就随便招安了,再被朝廷乱指挥一通把自己赔上,对不起当日创业艰辛,柳公子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吧?” “当然。其实这山洞里的东西……我不是很在意。咱们还有必要进去看么?” “当然了。你这次教了我们这么多,接下来自然是招兵买马,发展实力,做这些事,都是要钱的。原本现在手头的资本还是够用的,可是这一招兵,钱就不凑手了,所以即使不为了带柳公子来看,我也得进山拿钱。” “我也很奇怪,平遥军有人心,只要振臂一呼,自有大批百姓追随,为什么不扩充队伍呢?” “因为我不会管。”庄梦蝶笑了笑,在群蛇环绕中,这童颜美人,很有些瘦弱无依的感觉。仿佛风中残荷,随时可能折断。 “我的武功是有两下子的,带兵呢,就只能算是勉强。我爹教我的东西,我就学过来,但是终究缺少战场历练,比我爹要差一些。至于管人,我就更不擅长了,平时就是用交情维护,如果交情讲不下去,就拿着刀去打架,把人揍一顿,严重了就杀掉。我知道,这样子管身边的人可以,人一多,就行不通。可是该用什么方法管,我其实也搞不明白。毕竟爹教我打仗是有的,可是怎么管人就没教过,是要我说,就是他也不擅长。一些熟悉的姐妹还好说话,如果来了太多外人,我自己心里都没有把握,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相处。又该用什么方法,来约束她们。我把队伍分成五路,固然是为了机动灵活,也是为了那几路人马我可以不用管。否则男人女人,事情更多。谁和谁相好了,谁偷了谁的相公,谁的男人又去欺负了其他女人。乃至女人男人争个上下,都会闹出矛盾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县令没教过你这些?” “他啊……”庄梦蝶摇摇头,“他的想法和我不一样。他是想要我们全都投降的,所有人马或遣散,或接受官军改编,尤其是女人,就该回家带孩子去。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其实是更倾向于前朝,对圣皇颇多非议。所以不可能教我们怎么带队伍的事,他从根本上,就不希望我们这支队伍存在,问计于李郎,是办不到的。倒是柳公子你来了以后,才让我们看到了一条路子。等你回去,帮我们定几条规矩,不用很多,眼下可以管住人就行。只要说是柳公子定的规矩,下面的姐妹肯定会听从。哪怕是像柳公子说的那样装门面,部队有个规矩,像个样子,也就更容易装。” “也不光是装,而是规矩比人情好用。有了规矩,你们就可以让陌生人融进你们的团体,把她们变成自己人。虽然从心里上,人不会一视同仁,总会有亲疏远近之分。可是至少在规矩上和给人的感觉上,要让新兵觉得跟老兵一样待遇,彼此没有差异。这样,她们就会愿意为你效死,冲锋陷阵,都没有问题。” 庄梦蝶点头道:“是啊,我就知道柳公子最本事了,这事就得你来帮忙。” “我……尽力吧。我定的规矩是官府的,跟你们的部队是否合拍,现在其实还说不好。如果彼此的规矩不能相通,其实也不是好事。除了这一点,其实对于山洞我也有自己的看法。这里的资金还剩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希望不管剩多少,你们都当它没有了。” 庄梦蝶一愣,“这里的金银财宝还有很多啊,其实再花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花的完,为什么要当没有了?” “因为习惯。你们习惯了从这里拿钱,却不想着怎么赚钱,这实际也是在坐吃山空。不管它有多少金银珠宝,就这么消耗下去,早晚有花光的时候。到那个时候,你们几个当头领的先就慌了手脚,下面人怎么可能稳的住。不用人打,你们自己就垮了好不好?” “那……那柳公子说该当如何?” “自己找财源,给部队找出条发财的路来,这里可以当个后手。但基本就当它不存在,如果有天这里的宝贝真被别人拿去,也不心疼。因为,不管是刀枪也好,还是金银也好,你们都有了更好的。这里,不必在意。” 第335章 眼界 “你们完全可以考虑搞一个金矿,我指的不是开山采石那种金矿,而是一种会走的,活的金矿,也就是一种财源。这个财源也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找,至少眼下,我就可以想到。” 庄梦蝶忽闪着眼睛,“财源?什么财源,说来听听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自然是拿刀说话的,就可以靠刀吃饭。我不是要你们去抢,其实这里这么穷,你们抢老百姓也抢不出什么。我想的,是一条两利之路。晋州本地有不少小股马贼,他们的来历似乎和安定邦也少不了关系。阿史那将军说过,从马贼身上,发现了官兵的武器。想来,就是安定邦或资助马贼,或是把部下变成马贼,去为自己服务。这种事你们最清楚了,不用我多说。拿他们练手,兼且拿他们当成物资来源,打几战,把全境的马贼打平了。然后和商人合作,收他们的过路钱,保护他们不被新马贼袭击,这样的合作可以达成,就不怕没钱使。” 庄梦蝶想了想,摇头道:“这事说易行难。商人谁肯跟我们接触合作,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总不能上门对商人说,这一带的绿林豪杰都被我们杀了,从今天开始,这里我们说了算,你们把钱给我买路啊。这办不到。再有,我们平遥军跟商人其实也有联系,之前就有人给我们传话,让我们出手解决冯姐姐。他们不知道我们彼此的关系,要拿我们当刀用。其他马贼,想来也少不了这样。他们即使是安定邦放出的狗,也是有主人的狗,我们这些孤魂野鬼,那些商人是否看在眼里,可是难说的很。万一我们剿了马贼,安定邦再派兵来剿我们,也是没用。” “剿肯定会剿,但是力度和结果,就难说的很。你们只要打几次胜仗,就能让安定邦威风扫地。其实晋州这么大,有西戎人,有真马贼,还有军队。安定邦也好,你们也好,想要把这里彻底变成一家独大,都是很困难的事。总会有新生力量补充进来,想做唯一的马贼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还是收钱保镖,从破坏者变成保卫者,大家都开心了。” “至于合作的商人……四大家怎么样?” 庄梦蝶一笑,“四大家要是肯,就没人不肯了。可问题是我们两下以前的交往,可不怎么欢喜,你砍我我砍你的,见面不翻脸就不错了,哪还能做什么生意?” “生意就是生意,不要搀杂个人感情在里面。四大家是商人,对这个道理比你懂。他们出来经商的,于各路绿林中人交道打的多了,打了谈谈了打,都是很寻常的事。如果为了冲突,就不谈下去,那他们就什么生意都别做了。他们能做大商人,脑筋是足够灵活的,这一点不用担心。我呢,和四大家还算有点交情,至少他们会卖面子给我。只要我在中间牵头,不愁你们不能合作。” 庄梦蝶看看柳长安,“柳公子,你真愿意帮我?就不怕落一个通反贼的罪名?” “只要有生意做,谁在乎对面是谁啊?四大家富甲一方,他们的生意伙伴里,马贼、西戎人,或是真正的反贼,恐怕都有。其实他们身上有着足够的秘密,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不过不说也没事,只要知道,他们为了做生意,并不是很在意王法,对我们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么?” 庄梦蝶点点头,看着柳长安的目光,越发复杂。“李郎当初上山,跟你情况类似,都是被我们带上山的。后来,我们的关系也都不错,他甚至成了我的相公。可是不管他上山也好,和我成亲也好,心里始终没把自己当成过山寨的一分子。他想的是毁掉这个山寨,让我们所有人回去种田,原本是兵的,就接着去当兵。他相信律法条条,对恶人,自有衙门管束,有王法绳墨。百姓只要安心做自己的事,官员也安心守自己的本分,这个天下就是好世界。所以他不会给我们帮忙壮大,教授的东西,也是让我们早点放下武器,归顺朝廷所用。他不一定是不能让我们变厉害,但是不会做。柳公子你……这么为我们着想,是不是因为赛金的关系?” “赛金的关系,肯定有,但也不全是。我也是想要为你,分分担子,你……太累了。” 柳长安看着庄梦蝶的眼睛道:“说一句不怕大姐不爱听的话,你的武功高强这是没问题的。但是才干,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不善于掌握大军。但是这个担子压下来,你不接谁接?小马拉大车,实在太过辛苦。这些年,你的肩上,不知道扛了多少东西,整个人都要压垮了。我觉得你很可怜,所以想要帮帮你。为了李县令,为了冯姑娘,为了思严,我都要帮你。再说,男人么,保护弱小,也是我们的天性。” 庄梦蝶与柳长安对视着,过了一阵,才轻声道:“你说……我是弱小?我自从武艺练成,还第一次听人说,我是弱小?” “弱小与强大,并不一定取决于武功,而在于他在什么位置上。你这个位置本就是千夫所指,付出的东西,比其他人要多出几倍。你非要做到尽善尽美,强行求全,自然就会更辛苦,说你是弱小没问题啊。” 庄梦蝶好看的大眼睛内,一层水雾升起。忽然问道:“柳公子,你和冯姑娘两个……” “我在追,但是没有追到。你可以鄙视我,但是请不要鄙视她。” 庄梦蝶摇摇头,“我们没公子想的那么保守,山里生活艰难,女人尤其不易。男人死了另找一个,都是极寻常的事。我不会笑话谁,只是有些羡慕冯姐姐。先是有李郎这么个未婚夫,又有柳公子这样的追求者,天下好男儿,基本都让她占全了。作为女人,羡慕是有的,嫉妒也有一些。不过我也明白了一点,柳公子有这么好的本事,却甘心任一幕僚而不去求官,大概也是为了冯姐姐吧?” 柳长安一笑,“其实我在京里有好大一间酒楼,如果自己做生意的话,比做官惬意。至少不会随时都担心被人砍死。” 庄梦蝶一笑,“那柳公子认为,为了冯姐姐这样的付出,值得么?”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无悔。” 第336章 步步凶险 蛇群渐渐散了,庄梦蝶点起火把,向着洞穴里走去,柳长安对于金珠财宝实际是没什么兴趣的,但问题是那些蛇群的存在,让他没办法不进入洞穴。否则他在外停留期间,蛇群再度返回,就只有死路一条。不管如何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庄梦蝶身后进入山洞。 一边走,庄梦蝶一边吩咐道:“公子请看着我的脚步,妾身怎么走,你便怎么走。这座洞穴里,是有机关存在的。虽然因为时间的关系一部分机关已经失去作用,但是仍然有一部分机关还在使用之中。而且那些陷阱不会因为时间长就失效,掉到里面去,一样是死路一条。” 柳长安点着头,问道:“你们当初,是怎么进去的山洞?” “三妹了。她很喜欢研究机关阵法这类玩意,这个山洞修建时布设机关不是随意摆设,而是按着阵图来的。那阵图三妹恰好研究过,按着阵图走, 大半机关都避过了。少数几个,我们三个身怀武艺,倒是可以避的开。” “那……如果也有人懂得阵法,这山洞不是一点保险作用都没有?” “这也不要紧。即便有人识得阵势,我们也不怕。三妹后来来过几次,靠着原有机关,更换了扭弦,还有的做了改动,所用的阵法是她自己研究的,所谓阵图,便是我们几个姐妹也不认识。全靠她指点的法子走,才能避开机关。如果是认识阵图的人来,其实死的更快一些。除了阵法之外,还有毒蛇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道:“当初修好山洞之后,那些前朝宗室亲王武将精兵,全都在山洞里自尽。死后的尸体不但滋生了尸毒,也养出了一大堆毒虫毒蛇。我们想把毒蛇都杀光的,可是三妹说,那些蛇留下来,就是最有效的机关。即使武功盖世之人,如果一不留神闯到蛇阵里,用不了多久,也会化为白骨。” “那你刚才扔的硫磺弹,有没有用啊?毒蛇又不是只在洞口,万一山洞里有蛇,它们又闻不到。” “大多数时候,毒蛇都会在洞口的。这些孽畜也有自己的生活规律,甚至懂得画地盘,圈地为王。彼此不犯对方领土,除非是生死搏斗。我们偶尔会扔一些食物进来喂它们,大多数时候,这些蛇就靠着自相残杀来获取食物。山洞里自己也会有一些山鼠之类跑进来,供其饮食。三妹最早就是设立硫磺线,再靠杀,撒蛇血。前后忙了很长一段时间,让这些畜生明白,越过某一条界限,就可能丢掉性命。它们的脑子很灵,发现这个规律后,自己就开始划分领地,主要都集中在入口附近,而且硫磺弹的味道传的远,大半都会逃了。当然,为防万一,还得扔几颗。” 一路走着,庄梦蝶偶尔还是会丢出一两枚硫磺弹,大半时间都没有反应,只偶尔有一两条毒蛇被惊动着向外爬去。以她的身手,一般的毒蛇只要不形成规模,其实并不会害怕。即使藏在山洞里,也很难对她造成威胁。其艺高人胆大,倒不在意。柳长安却皱起眉头道: “我觉得你们不能太过大意,这些畜生的事,哪能全按人去想。如果真有漏网之鱼,便很危险。身上你带有蛇药么?” “有是有的,不过说实话,能起多大作用难说。这洞穴里的蛇毒性极强,除非第一时间排除毒液,否则蛇药也很难发挥作用。不瞒公子,我们定期来,除了拿些金银财宝之外,还会采集蛇毒,用来涂抹在武器上。我们人少,就只有从其他方面想办法。安定邦的部队怕和我们打仗,就是因为我们的毒刃厉害,受了伤基本就是个死。所以看到我们,大多数的部队都会掉头就跑,就是他们不敢拼命。” “这个啊,其实用点生锈的武器也是一样的。不管砍到哪里,只要让他感染破伤风,一准会死。” “破伤风?” 庄梦蝶发出了一声疑问,柳长安连忙道:“一种毒素,生了锈的铁器上最容易繁衍聚集。被这种毒素进入血液之内,基本就是神仙难救,九死一生。再说我说过了,伤口最重要的一是消毒,二是护理。安定邦那家伙我虽然没接触过,想来是不懂这些的。如果大周兵部动作慢的话,他现在也不会收到有关这些知识的内容,那他的兵因伤致死率,就比你们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这就是优势。” 二人说着,又向着洞穴里走去,洞穴幽长,人说话乃至呼吸的声音,都会形成回声。虽然是白天,但因为没有光线照进来,是以四下一片漆黑如墨。除了眼前的火把,身前的窈窕背影,天地间便再没了其他。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自己走路的回声,再听下去,就能听到风吹过岩缝的声音,远处,洞顶有水珠滴下来砸在地上,啪嗒做响。在这种环境里,人恐惧和紧张的情绪是会被放大的,即使平素镇定胆大之人,到了此时都难免精神紧张发挥失常,如果再遭遇机关或是毒虫,即便是武林高手,也很可能阴沟翻船。柳长安心道:看来两个人进洞是正确的,彼此说说话,也能缓解一下个人情绪,否则人太容易疯掉了。 庄梦蝶忽然提醒道:“小心啊,到了这里要格外留神了,是万箭阵。箭呢我们都拿走了,但是换成了筷子,一样可以伤人。千万注意,不要走错了。” 柳长安低着头紧盯着庄梦蝶的脚掌,脑海里想起的,确实昨天晚上,那白皙纤细的足弓。 嘶嘶。 一声尖啸在柳长安的头顶响起,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一条毒蛇藏在山洞顶处,此时正准备朝闯入者发动袭击。在庄梦蝶帮助开窍之后,柳长安的身手比过去可能有了提高,但是没经过系统训练的他,应付这种局面却还是缺乏经验,只能拿着火把准备向上方捣。 可不等他动手,庄梦蝶已经低声喝道:“别乱动,看我的!” 一道白光在柳长安面前闪动,眼前一阵劲风席卷,随即便是金属与岩石撞击的声音响起,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庄梦蝶回头看了柳长安一眼,“记住,你欠我一次,将来要还的。” 第337章 珍宝 出现在头顶的毒蛇,给两人都提了个醒,即便是庄梦蝶,神色也不像开始时那般从容,语气里带了几许疑惑的味道。 “这些蛇,似乎真的有些变化,居然会有蛇到万箭阵这里来。这在过去,可是从没有出现过的事。不过柳公子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这些零星的毒蛇,在我飞刀面前,根本没机会伤人。” “那些蛇到了这,不会触发机关?” “机关如果做的这么差,那还有什么用?只有一百斤以上的分量接触,才会触发机关。人如果格外瘦弱,也是可以通过箭阵的。不过这也只是进来,不是出去。出去的时候他带了一堆珠宝,肯定是超过一百斤了,又怎么出的去?那些蛇是在洞顶,那里就更是机关所顾不到的地方,毕竟设立机关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宝藏。谁会从洞穴顶游过去,即便有这种绝世高手存在,也不可能带了珠宝还那样出来。” “他就不能一次少拿一些,多拿几趟?”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谁见到那些宝藏,都不会有这份冷静,懂得少拿多跑,多走几趟搬运的。肯定是一次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了。除非是柳公子这等人,财帛不能动其心智,才有这份敏锐的判断力。” 柳长安一笑,“我可没你说的这么好,我不是不动心,只是怕死而已。金银再好,总好不过命。如果我都死了,金银再多也没用处。我只是趋利避害罢了,也没什么可夸耀处。” 他摇头道:“这些蛇……怕是早晚要成大祸害了。依我看,不能再贪图蛇毒,以及毒蛇守护这些宝藏。早点把这些蛇杀掉才是道理,否则将来你们几个女人取宝时,早晚会吃苦头。” 庄梦蝶也道:“是啊,看来那些畜生是有些难对付了,居然敢溜到这么深的地方,我回去得和三妹研究一下,等辛婆婆回来请她出手,帮着研究几种药粉,把蛇杀个干净,也省得自己动手。其实辛婆婆对我们帮助很大的,自从婆婆来了以后,死的人就少多了,号称只要有一口气,婆婆就能把人从阎王手里夺回来。除了这个,婆婆还给我们弄了百虫避,万物杀。前者专门避毒虫,撒上之后,蚊子啊飞虫啊,就跑光了。后者是专门灭老鼠啊还有那些小虫子的。战场上刀枪撕杀还好办,那些蚊虫什么的才真正恼人。尤其打埋伏或是山里扎营的时候,前面是被咬了不能动,后面是打也打不过来,咬的思严哇哇大哭。婆婆出手以后,我们就好多了。” 柳长安笑道:“其实应该请辛前辈研究一些香粉,配合上花粉,吸引蜜蜂马蜂什么来蛰。到时候用在对方的牲口和辅兵夫子身上,蛰他们个落花流水,什么军阵也都完蛋了。” “诶?这个办法好,我之前却没想到。派轻骑这样搞几次,就能让他们的补给队大乱,包准打个大胜仗。” “比这个更有用的是,让他们以为你们能招来蚊虫助战,认定你们有神通法术。心理上有了这个认知,战场上的本事就要降三成,一个人打一个人是靠武艺,十个人打十个是看胆色,几百上千人打起来,士气就是关键。一上战场腿就软,以为对方是神仙,就算几万人也没什么用。所谓以少胜多,于兵家而言其实是邪道,如果迫不得已必须以少敌多,就只能用这种手段,把两方拉回一个水准之上,否则没的打。” 庄梦蝶边在前带路,边点头称是。“等三妹回来,真该让你们认识一下。人说三妹是智多星,可要我看,柳公子这种书生,才是真正的智多星。你的谋略比三妹的厉害也比她狠辣,如果你留下来帮我们,那就不是我们求着招安,而是朝廷求我们招安了。” 柳长安未曾做答,庄梦蝶也知趣的不再提这个话题。等过了一处刀阵,以及一处圆石陷阱,再过了一条高低不平很容易以为自己绕回来的小道,终于来到了宝藏所在。 那是在山洞里硬开出的石室,当日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工物力,才能在山里硬搞出这么多房子。随着火把照进去,便有刺眼的金光照出来。饶是柳长安已经见过大钱,在这一刻,也有些发呆。 成匹的彩缎、布匹,金灿灿的金砖,就这么随意地扔在地上。另一边则是散发出各色光华玉石、珠宝。白银与铜钱,在这个地方,就成了最寻常之物。由于总量很大,所以不管怎么用心码放,最后也都会显得杂乱。几个女人来一次就要拿一些,最后也就放的随意了。 庄梦蝶把火把插在一处石台上,指着这些金银道:“公子请看,我说军资足以支撑十年,不是谎言吧?就是这些金银珠宝,才让我们平遥军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终于走到了今天。我们这几年一直用的是里面的珠宝和绸缎来付帐,因为这些东西如果存放的时间太久,会逐渐失去光泽,就像女人一样,年纪一大,就人老珠黄没人要了。这山洞的环境很适合保存东西,所以那些绸缎的颜色依旧鲜艳,花纹依旧栩栩如生,珠子放到现在依旧很值钱,尤其是西戎的各位阏氏,喜欢的不得了。为了一件珠宝,或是一匹精美的绸缎,往往愿意用很多牲畜或是皮毛来换。还有就是字画,有的出自前朝名士国手的手笔,黑市的商人就愿意拿大批的铠甲啊药品啊粮食啊什么的来换,彼此都认为赚了大钱。我们很努力地把珠宝和字画花出去,可是到眼下还是剩下这么多,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可以拿一些去送给冯家姐姐。我跟你讲,不管女人嘴上怎么说,其实没人不喜欢这些东西的。看看这纹路,看看这织工……” 庄梦蝶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绸缎附近。那些绸缎都放在一起,她随意地翻动着绸缎,向柳长安展示其美丽。其实不管多好的环境多好的缎子,这么久时间存放下来,损坏率已经大的惊人。她们也只能仔细翻检一通,十中选一交易出去,自己也不拿它当好东西,撕坏了也不心疼。 可就在她翻动的刹那间,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如闪电般自绸缎间跃起,向着庄梦蝶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338章 救命 那条蛇的尺寸并不算太长,但是只看色彩,就知道毒性猛烈异常。柳长安惊呼声中,却见庄梦蝶手指一夹,食中二指如同铁钳,牢牢夹住了蛇身,随即微一用力,蛇的身体变成了两截,随即被扔在地上。 庄梦蝶冷笑一声,“一两条毒蛇,对我其实是没用……” 话音未落,那本已经断为两截的蛇,竟又动了起来。失去了半截身体的蛇忽然跳起,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没人相信只剩一半的蛇,能跳的这般高。嘴巴猛然张开,尖利地毒牙毫不留情的刺入庄梦蝶的小腿,在她一声惊呼声中,腿微微一动,蛇已经落在地上。柳长安一步赶上,抬腿踩下去,一脚之下将蛇头踩的稀烂,总算没了威胁。 庄梦蝶也是惊魂未定,运指如飞,连点了腿上几处穴道,人跌坐在地,喃喃道:“这蛇……果真邪门,居然死了以后还能咬人。如果我有防范运功防护,其实也不会受伤,这下却是阴沟翻船……” 就在这须臾之间,柳长安发现,她的气色已经不大对。虽然封了穴道,可是原本艳若桃李的脸上,依旧涌现出团团黑气。他连忙道:“你先别说话,快拿药。给我看看伤口!” 说着话,人已经来到庄梦蝶身前,她想要阻止柳长安,可是却只动一下,人又瘫在那。面色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慌乱。 “不好!我的手……我的手动不了!这蛇的毒性好烈,我的气功居然压不住它的毒!” 柳长安也不曾想到,就在片刻前还和自己谈笑的庄梦蝶,居然眨眼间就被蛇咬了。本来像她这种大高手,气功极为强悍,虽然不至于真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是身体的素质比一般人终究高的多,只要气功运起来,就能阻止毒素蔓延,给自己争取治疗时间。中毒还是会中毒,获救概率比普通人要大的多。可是现在,她却连拿药都办不到,就可知这毒何等厉害。 顾不上其他,一下把庄梦蝶的腿拉过来,她穿的是马面裙里面则是一条单薄的绸裤。一把撕开裤子,就看到她的小腿已经肿的并不如何严重,但是颜色已经变成黑紫色,另有一条鲜红色的线正顺着腿一路盘旋而上。 柳长安连忙继续向上撕,阵阵裂帛声中,裤子已经撕去大半,总算看到红线停留在膝盖略靠上一些的位置,暂时还没上去。 好厉害的毒,好强的内力! 柳长安如是想到。这么猛的毒如果换一个人,此时多半已经毒发。庄梦蝶却还可以说话,可见一身修为何等强悍。她苦笑一声道:“没想到,刚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看来这回思严那个小淘气,就得由你来头疼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把我和李郎埋在一起。我知道,我没有名分,想合葬有点麻烦,但是柳公子一步三算,肯定有办法帮到我的是不是?” “少废话,自己的儿子自己养,不要总想麻烦别人。还有埋葬这种事,等你将来自己去李家的祖坟,跟他的族人去谈啊,我又跟他们不是很熟。蛇毒而已,你这么厉害的武功,肯定没问题的。快说,你身上的药里,哪些是解药,我帮你先顶着。” “别骗我了,这毒比我厉害多了。我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但是很快就要顶不住了。我带的药虽然多,但是能治蛇毒能解毒的有限,功效也不强,恐怕是没用的。” 柳长安这时,已经从她身上把兜囊解下来,把里面的药物一股脑的倒出。庄梦蝶为了进山还是做了准备,身上很有几样解毒药,但是正如她所说,这些解毒药的功效只能算是普通,锦上添花可以,想要雪中送炭是办不到的。 将几粒丹药放在嘴里快速地嚼成粉末,又涂抹到伤口上,却不见有丝毫缓解,柳长安一咬牙,一把撕下自己身上的一条衣服,在那条红线上部用力一系,死死勒住。 庄梦蝶道:“别费力气了,没用的,我这条腿已经麻了,没有丝毫知觉,估计很快毒气就要归心,神仙难救……真没想到我最后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毒蛇口内。” “闭嘴啊!男人治伤,女人看好就行了。还有搞清楚,我这是为了救你,别回头找我麻烦。” 说着话,柳长安猛地低下头,朝着那被蛇咬的伤口用力吸吮下去,猛吸几口又朝旁边一吐,将一口黑色的血吐了出来。 “柳……柳公子……你疯了!这蛇是巨毒之物,你自己也会中毒的,你不要命了?我无非烂命一条,犯不上如此。我死以后,你让赛金做当家,然后带着大家受招安,你回去当你的师爷就好了……我那马认识路,可以带你离开的。” “闭嘴,运功!”柳长安吐出毒血,含糊地嘀咕一句。 “你听我说,就算你吸出毒血也不行的,时间来不及,等你治好我的伤,外面那些毒蛇就要回来了。我身上的硫磺弹快用完了,我们出不去,还是要喂毒蛇!与其死两个不如死一个,你快走啊!” “运功!” 柳长安大吼了一声,由于含着毒血,模样很有点狰狞恐怖,不似平日温文帅气的样子。庄梦蝶被他这一吼,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已经死去的李亭轩。看着他低下头,在自己小腿上吸吮吐血的模样,脑海里,两个书生的形象渐渐重合一处,眼泪围着眼眶打着转。 内气在体内流转着,血一口口吐出去,不知几时,腿渐渐又有了知觉。柳长安又拿了庄梦蝶一把飞刀,点燃了火烤了几下,随后一下挑开了那道红线,腥臭的血一下喷出来,味道呛的庄梦蝶直欲作呕。 原来中毒之后,血是这么臭?而他方才,就是在吸这样的臭血。庄梦蝶内心一动,很快,腿上阵阵巨痛传来,却是柳长安开始动手,挖去那些黑色变质的毒肉。虽然疼痛钻心,但是庄梦蝶心里有数,当下的情形,自然是越疼越好,越是疼痛越能说明,自己得救了。 第339章 绝地 解毒丹药以及蛇药,或是敷或是吃,一股脑的下去,伤口流出的血终于渐渐变成鲜红色,随着疼痛感袭来,也预示着庄梦蝶身上的蛇毒,终于有了起色。 放出的血很多,不管一个人武功有多厉害,血就是这么多,不会因为武艺高强,血就相应变多。流了太多血之后,庄梦蝶只觉得阵阵头晕目眩,四肢也没力气。在她的人生中并不缺乏受伤的经历,即使其一身修为已经达到了武道中堪称顶端的地位,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作用却极有限。加之为了鼓舞士气,其冲锋陷阵乃是常态,于是刀枪剑伤就更加在所难免。 血流过多次,乃至几次甚至也徘徊在生死边缘,对比这次的毒蛇咬伤其实更为严重,但是今天的感觉,与过去是截然不同的。头晕、眼花,心跳加速,一度她甚至认为自己体内的蛇毒还在作祟,直到她运气之后,才确定这些感觉和毒素的关系其实并不大。 柳长安这时已经漱过了口,也吞了几颗解毒丹,仔细端详了一阵庄梦蝶脸色,“你先睡一会吧,这里一切有我在。” “恩。” 庄梦蝶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睡梦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柳长安就在身前不远处站着,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雪亮的斩马大刀,样子很有几分威武。 腿上凉凉的,伤口又痛又冷,这都是好事。有了知觉,证明毒素已经基本没用了。至于说到冷,低头看一眼,就能看到被撕碎的绸裤残片,半条光洁的腿,就这么露在外面。她微微一笑,只将腿挪了挪位置,并没有收起来的打算。 见她醒来,柳长安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感觉可还好?” 庄梦蝶动动手脚,道:“手软脚软,使不出气力,不过毒应该是没事了。这种蛇毒只要第一时间吸出去,对人的妨害就有限。婆婆配的解毒药,就能发挥作用。”她笑了笑,洞穴里恶臭味道扑面而来,不用看就知道,来自柳长安吸出的那些毒血。 “公子,我……欠你一命。” “大姐,别说这种话了。你方才还救过我一次呢不是么?大家自己人你帮我我帮你,不是很应该么?其实战场上,刀枪往来,只要是在一个团体里,互相帮一把手,都是很正常的事,如果见死不救,这个团体也就维持不下去。我想赛金她们和大姐,都有过互相搭救的经历,不必要每次都说谢谢吧?” “不一样。”庄梦蝶指指自己的腿,“比这更重的伤我受过,也有被手下姐妹从乱军里拖回来的经历,不过跟这次不同。我们是乱臣贼子,从拿起刀那天,就注定要战死沙场。所有姐妹披挂上阵的原因都差不多,除了舍命向前外,我们其实已经没有多少退路了。大家都是些苦命人,只有一刀一枪,为自己杀出片天地来,用自己的烂命去搏出身。柳公子前程似锦,家中有美妾娇妻,何况还有个绝代佳人在你心里,为了我帮忙就已经感激不尽,何况是送死?我想,现在毒蛇已经都回来了,我们两个多半都出不去了吧。” 她苦笑一声,“这座山洞里曾经有很多死尸,白骨能堆成山。我们用了很大力气,才把白骨清理掉,还给他们找了个墓室。现在,我们也要等着别人来安葬了。你这个书生,费了很大气力来救我,到最后也无非是陪我一起死在这,蠢不蠢啊。如果你活着呢,思严还有人照顾,连你都死了,他怎么办?你……为什么救我,别跟我说为了赛金啊。现在到了这一步,大家可以推心置腹,赛金她对你无非是单相思,你和她在一起,也不过就是自保手段,这些我都看的出来。但只要你不伤害她,是不是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她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满足了她这个心愿,让她天天都满面笑容的出来做事,这就够了。细节的东西,没必要深究。可是眼下,总得让我搞清楚吧,你……为了什么?” 柳长安也笑了一声,“既然大姐想听真话,我也说真话吧。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我想明白为什么,你早就毒发了。当时就是脑子一热就扑上去,基于人的本能开始救人,现在想想,大概就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吧。” “我算什么救命恩人,没我拉着你,你根本不会进山洞,也就不会遇到毒蛇。我杀蛇是应该的,不算救你的命。” “那就是……不忍心看着个大美人在自己面前毒发,这样解释总好了吧?” 庄梦蝶的脸脸微微一红,张口又是一句脏话丢出去。“你们书生没好东西,刚刚夸你,就来条戏我。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要在这里喂蛇,我现在又是这样子,随便你说了。” “别这么绝望,这里也找不到太多毒蛇活动的痕迹。我方才去其他石室取兵器时,并没有看到蛇,我想只是偶尔有一些会到这里。至于方才你杀掉那条,很可能是蛇里的头目,甚至是王者。它活动的区域,其他蛇不会进来。” “就它?还王者?” 看看地上那蛇尸,庄梦蝶不屑道:“一共才多长,王者个什么?” “别看它小啊,也许毒性特别强也说不定。再说当王者也不一定就是能打,或许有其他手段呢,谁知道。反正在兵器室那边,看不到蛇的踪迹,我搬了几件兵器来,你看看,斩马大刀,还有巨剑。我现在开了窍的,力气大的很,虽然身手不及大姐,但是对蛇来说,只要不遇到这种怪胎也足够了。有我保护你,很安全的。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我拿东西给你吃啊。” 柳长安边说,边拿出干粮放到庄梦蝶口边,伤受的多, 人早就已经习惯,不至于娇气到受点伤就要死要活,吃不下去饭。她吃过干粮又喝了水,人多少有了点精神,但是依旧四肢无力手足发软。除了失血过多, 还有毒药的残余影响着她的行动,她摇摇头道:“等干粮吃完了,我们还是会饿死在这里,比那更早的,就是渴死。饿死在一堆金银珠宝中间,我现在有点相信公子的话了,或许它们真的是无用之物。” 第340章 坐困(上) 柳长安查看了一下干粮,平遥军粮草不算太富裕,即便是大当家,也极是节俭。反倒是王赛金,因为对柳长安情深一片,预备的就格外充足。即使进山前后两三天时间,她也为此特意下了兽夹,又提了弓去,猎了一头半大獐子回来,做成了肉干。如果省着吃,两个人吃三四天也可以。 义军成员大多数都是贫民出身,有很强的饥饿耐受力,庄梦蝶出身官家小姐,在这方面可能是弱项。但是她的武功修为精湛,于饥饿一样可以忍,再说她自己身上也有干粮,凑一凑勉强可以吃六到七天。真正的问题是没水。 水囊里的水,大概喝一天就要干了。山洞里没有水源泉眼,最早这些人修建山洞时,也没想过引一条地下水道过来,所以喝水就是大问题。柳长安算计着道: “外面来的路上,听到有水滴答的声音,再说这么多蛇能在这里生活,肯定是有水的。只要用心去找,一定可以找得到。最多就是在卫生条件上,可能有些问题,如果喝了不洁的水,就可能腹泻,在当下这种时候,这病是可以要命的。好在我这里还有纸,咱们可以继续纸锅烧水来喝。我们进山的时间只要超过预期,赛金一定会来找我们,那时候我们就得救了。” 庄梦蝶摇头道:“没那么容易,赛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顾,这话是不错的。但是眼下她是代行当家,一大堆事在她身上,她未必走的开。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够分量的人都走了,这个家就没人管了,兵营就不成样子了。她知道轻重,肯定要等到三妹回来,交卸了位置才能动身。可是三妹几时回来,谁又说的好。如果她回来的晚了,我们还是会渴死饿死。” “不一定,我说过了,水总是可以找到的。至于饿,我们的食物可以支持七天上下,哪那么容易死啊。” 庄梦蝶一笑,“你是男人,你说了算了。我们小女人在这种时候,就不和你争 什么。我还是要说,你想的太乐观了一些,单说水,就没你说的那么容易。外面都是蛇啊,你去取水,遇到毒蛇怎么办。” 柳长安挥舞了一下大刀,“杀过去了。” “你知道外面的机关么?没我带着,你走出去就要掉到陷阱里。可我现在这样子……说到底,我就是个累赘。如果没有我,你可能早就跑掉了。现在带着我,就很难。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要和我死在山洞里,你后悔不后悔。” 柳长安摇头道:“这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做出了选择,然后承担对应的后果,这不是最公道的事么?男人啊,这也要后悔,还是不是男人?如果真的出不去,那大概就是命里如此,怪不得别人。如果再让我选一次,当时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傻瓜……”庄梦蝶笑了笑,“以为你很聪明的,没想到其实是个傻瓜来着,我是个女贼么,杀人越货的强盗,反贼。你居然为了我,搭上自己的性命,这真是比猪都笨啊。外面还有个冯大小姐等着你呢,你就这么死了,不亏?” “亏肯定是亏,但是呢人不能因为亏本,就什么都不做了不是么。两个人一起来的,当然要两个人一起回去,这不是很正常?再说你没受伤,只是失血过多加上中毒,只要身体好一些,就恢复了气力,到时候恐怕我还是你的累赘才对。” “不,其实我真的要离不开公子。我是女人么,不管武功多厉害,胆子总是小的,有男人在身边,才不害怕。”她点点头,“公子说的对,我只要恢复些力气,就带着公子离开。大不了,就跟它们拼一拼!” “也不一定是硬拼,总可以有办法想。”柳长安拿出了药囊,“咱们身上都带有蛇药、硫磺、解毒药。这些东西有的是没用的,至少对这里的毒蛇意义不大,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有用。比如蛇药,即使不能让蛇不敢过来,但至少会有些厌恶,想要避开这种气味,这个功效是有的。” “只能一时,时间长了就不行,最有用的还是硫磺。可是硫磺粉数量不够,怕是撑不住我们离开。” “所以要用其他途径,弥补硫磺不足这个缺失,好在我们手头,还有不少的物资可以用。” 柳长安指着药,又指着那些绸缎。“我们用绸缎包裹身体,多包几层,做到密不透风,不让蛇有机会从缝隙里钻进来,咬也咬不透。再穿上铁甲,我看了,那洞穴里还有不少铁甲不曾搬走,也可以护身。再顾不到的地方,撒上硫磺粉,身体上再涂满蛇药,这样就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提升安全,然后就一股做气的冲出去。这种方法的好处是比较积极主动,坏处是冒险。反过来呢,另一个办法就是坐守待援,支撑到赛金来救我们。两个办法选哪一条,就由大姐你决定吧。” 庄梦蝶思忖一阵,“我还是想冲出去。虽然赛金来救我们比较安稳一点,但是也有个可能是坐以待毙。再者,我的为人性格,不想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能自己挣命时,总是要拼一拼才安心。这不是正确与否,而是性子这样,毛病,改不掉了。公子倒是不用和我一起去冒这样的风险,按我的想法,不如这样,我杀出去求救兵,公子留守在此,我会把所有的清水和干粮都留下,足够你支持到我们来,这样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我说过了,两个人来,两个人回去,既然大姐决定选择这条路,那我也就听你的安排,那就先恢复体力。等到你恢复了修为之后,我们再走不迟。我呢出去搞点水来,看看有没有清洁些的水,补充好了水源,我们才好行动。” “慢!” 庄梦蝶叫住柳长安,“你留下吧,水省着些喝,暂时还不缺。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有些怕。” 第341章 坐困(下) 从一开始庄梦蝶给柳长安的感觉,就是偏于可爱,等到见到思严之后,又非常正常的加上了贤妻良母属性,及至于在山间放松自我时,又多了几分野性之美。此时她第一次表现出恐惧与无助,配合上她那自有童颜,竟是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让柳长安一时也忽略了她是身怀绝技的乱军头目这个事实,心内忍不住升起一丝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好吧,我且不走,在这里陪一陪大姐。至于水,再想办法。” 柳长安知道,这里的环境能把珠宝绸缎保存的这么好,其实也就是比较干燥。于储物而言自是天堂,可是对自己现下的处境就很不利。要想取水,得走去稍远一些的地方,费力地搜集,这中间当然要承担危险,但不管如何危险也总比送死强。 足够一天的饮用水,是建立在正常情况的基础上,如果节约喝,大概能喝一天半到两天。但是眼下的情形非但不能节约,反而消耗比平时要快的多,原因就在于庄梦蝶。在吸毒汁和挤出毒血处理伤口时,她失血很多,这样的人就比正常人更为干渴,即便她的忍耐力过人,但于水的渴求还是避免不了的。 两袋开水,很快就见了底,而这本来是半天以上的用量。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喝水在当下而言,是非常不智的行为,可是身体的需求却又无法控制。她摇头道:“我……我真没用,本来以为自己是习武之人,又吃过那么多苦,可以照顾别人。没想到到头来,依旧是个累赘。柳公子……所有的水你来掌握,再把我捆起来,不管我怎么闹,都不要给我水喝。” “不,你现在急需要补充水分,你这么渴,实际是身体在释放缺水的信号。来,喝水。” 柳长安递过去的,是自己的水袋。庄梦蝶道:“你呢?” “我……不渴。” 看着地上的铁甲大刀在看柳长安头上的汗珠以及干裂的嘴唇,庄梦蝶就知道对方是在说谎话。从事了大量体力搬运的柳长安,即便是开了气窍之后体力比普通人好些,做这样的工作依旧会累,又怎么可能不渴?她摇摇头道:“不……我喝我自己的。” “你比我有用的,只要你恢复一半功力,我们跑出去的概率就能翻一倍。这个时候不要分你的我的,所有的资源,都要给有用的人使用。你记得,快点恢复力气,带我离开这里就是最好的回报,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 “那……如果水喝光了呢?即使我们两个人的水加起来,也不算太多。本以为可以很快就离开的,准备得太少了。” “那就喝我的血。”柳长安的语气很平静,挽起袖子,另一手则拿起了匕首。“有一首词我非常喜欢,其中有两句是这样说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人如果渴极了,什么液体都能喝下去,血也不例外。我会放我的血给你喝,以血补血。你又不是重伤,只是余毒没有肃清,一时手软脚软罢了。只要恢复了体力,以你的武功,肯定可以杀出去。” 庄梦蝶愣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红,“喝血……你愿意放你的血给我喝?我见过饥民,也见过走投无路的人,他们什么都吃,什么都敢喝。多脏的水,也会不顾一切喝下去,先过了眼前再说。但即使是这些人,他们也只会杀掉自己的妻子吃肉,或是拿她们换生活物资,绝不会割自己的肉给她们吃。你……真是个大傻瓜,如果外人知道,都会笑话你的。你就不怕我喝了你的血,再把你丢在这不管,自己跑掉?人心险恶,你对人这么好,早晚要吃亏的。” “或许吧?或许我确实就是这种傻瓜,不过没办法,已经改不了了。如果你真是这种坏人,算我倒霉好了,我也无话可说。我也见过许多人在极端环境下,做出的恶行让人不敢相信。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人性本善,我也相信天下间总是好人多过坏人,只要我付出真心,就能换回真心。” “笨。”庄梦蝶忽然哼了一声,伸手接过了柳长安的水袋,转过身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却借着背对柳长安的光景,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由于水少,柳长安也不敢吃东西,干粮都留下来给庄梦蝶吃。山中无日月,在这种山洞里,没法计算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火把越燃越短即将熄灭。柳长安将一大堆绸缎堆起来,又将火放在绸缎上,维持着篝火不灭。 他看看那些绸缎笑道:“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焚成锦绣灰。这把火所用的,都是上好内廷贡缎,怕不是今年最贵的一场篝火了。” 庄梦蝶精神依旧倦怠,靠着山壁,眯着眼睛道:“如果是过去,我肯定跟你拼命了。这么多绸缎,能换回多少马匹,多少弓刀啊。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人只要活下去,多少物资损耗都是值得的,只要人在,就有一切,烧吧都烧吧。” 柳长安不时将绸缎填进去,维持着火焰存在,又走到庄梦蝶身边,用手摸摸她的额头。“不那么烫了,看来你的烧快退了。烧一退下去,应该证明毒素去了七七八八,只是你腿上少了一块肉,突围的时候也是个问题。” “你背我。”庄梦蝶毫不客气地说道:“我的腿现在不利落,你就来做我的腿,背着我冲出去。所以,你也得喝水。要不然你这腿走的慢了,会拖累我的。” “我会喝的,你先睡一会吧,睡醒了再说。” “我睡下了,你是不是要去搜集水?过来,我告诉你外面的路怎么走,要不然你出不去的。还有,记得一定要小心,如果你有了什么意外,我也不活……我是说,我没了你这双腿,冲不出这山洞。为了本头领的生死,为了整个平遥军,你都得给我活着回来,跟我一起冲出去!” 第342章 突围 山洞里一如柳长安所料,确实有自己的水源,否则那些毒蛇也早就渴死了。不过从洞顶滴落的水,来源难说,而且水量也少的可怜。如果是寻觅地下的暗河之类,又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柳长安并不敢离开山洞太远,只能在附近费力搜集,用了不知多久时间,才搜集了几口水。他摇摇头,思忖着多半真要喝自己的血了。等回到山洞里,却见庄梦蝶已经醒来,将水袋递到他面前。 “没搞到多少水吧?我就知道,你那办法不行,哪那么容易就搜集到水啊。喝这个吧。” “这是?” “好东西!别问那么多了。” 把水袋递过去,庄梦蝶就低头不再看他,柳长安疑惑地打开水囊,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是开酒楼的,各色餐料接触的本来就最多,鼻舌功力也最强,一口下去,立刻就辨别出这饮料的来源,随即心头就微微一颤……这原本是属于思严的专属食物,现在却入了自己的口。 “这个……人家说最补了。大户人家有的找乳娘,说是给少爷,其实就是给老爷用的。我们开过几个大户,知道这种情形。那些大老爷被掏空了身体,都指着这个补,医家也说这是个药材。是不是药不知道,只知道能解渴就好。” “这是你自己……” “费点力气而已,不算什么。快喝吧,喝完了有力气,我们才好冲出去。你到旁边的石室去,我要……换衣服。” 柳长安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角色,可这时,脸依旧涨红起来,总觉得和庄梦蝶之间的关系,和进山时相比,颇有些不同。这饮料固然对自己有着救命的作用,可是喝下去是利是弊,现在却真的没法判断。 按照自己想的办法,先用蛇药涂在身上,再裹上绸缎,所有的收口处都要扎紧实……一边忙碌着,柳长安一边想到隔壁的庄梦蝶。她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脱掉了衣物,在往身上缠绸子。眼前浮现起的,是她的小腿,从武人的角度看,略有些纤细了,跟王赛金那种健美型的女子,不是一个款式。从光滑程度上则有胜之,毕竟是官家小姐,与王赛金那种粗人不大一样……不能再想下去了。 柳长安觉得自己再想下去,很可能做出某些冲动的事,最终让几个人都受伤害,强行斩断念头,加快了自己的行动。 人身上缠上绸子,再披上甲,就很容易出汗,于本就缺水的两人来说,就更是一种折磨。同样武装整齐的庄梦蝶看着柳长安,笑了笑,“柳公子,我们这算不算破釜沉舟?如果冲不出去,恐怕也回不来了。我们两身上的铁甲,加上我这个人和我的刀,就是很重的分量。出手的时候,我的腰腿要使力,你能不能带的动?” “可以……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如果我不行,你就拿我当垫脚的,也要冲出去。” “就是这样的话,蹲下。” 没有多余的话,柳长安身子微微下顿,庄梦蝶跳到他的背上,轻声道:“过去李郎也不许我骑在他头上。说是女子骑在男子头上,会压他的运势。柳公子不怕被我这一压,就没了运气么?” “我的运道旺,到处遇贵人,压不住的!” “好,那就杀出去吧!” 一声大喝声中,柳长安已经迈开大步向着漆黑的山道间跑去,庄梦蝶手上挥舞着两根燃烧的绸带,如同耍着火流星,在手上飞速舞动。风吹动绸带,火光照亮了整个石洞,火光映照中,是庄梦蝶那美丽而纯真的面庞,和那清澈如水的眸子。 虽然是生死之局,她的目光里既看不出紧张,也看不出丝毫的悲伤或是哀愁,有的反而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喜悦。与合适的人走完一生是幸福,与合适的人死在一起,又何尝不是? 山洞里,由于没人继续添燃料,火即将熄灭,跳跃的火星,为山洞提供着最后的光明。在这些小精灵最后的表演中,依稀可以看到,在石壁的角落处,有人用利器胡乱地刻了几个字 “庄梦蝶”,“柳长安”,“王赛金”。痕迹尚新,一望可知,是新刻上去的。只是位置十分偏僻,除非早有所知,否则很难发现。 山洞里,流星已经在翱翔,为柳长安照亮前进方向。庄梦蝶此时显露出她惊人的武艺和在暗器上的超级天赋。火流星舞动不停,暗器已经法术出来。叮当做响之间,已经有数条毒蛇,死在飞刀之下。 柳长安托着女子双腿,手上斩马大刀偶尔劈出,也会将一条挡路毒蛇砍碎。他脚上穿的是极厚的军靴,就算是被踩一脚,毒蛇也可能会死掉。得益于庄梦蝶给他开的窍,其一身气力如今已经足以与沙场猛将较量两下,负着一个人跑,也完全可以做到。 高速奔行之中,距离山洞越来越近,毒蛇也越来越多。庄梦蝶的飞刀已经射完,现在发射的是石头。火流星化做火龙丢出,一枚硫磺弹跟着扔出去,轰然做响中,蛇群开始四散。庄梦蝶手上已经多出了一口单刀,高喊着:“柳公子,丢我出去!” “男人做事,女人闭嘴,送死这种事,男人做就够了!”说话之间柳长安猛吸一口气,步下加紧,如猛虎般飞扑而出。由于没了照明工具,眼前又黑了起来,但是这一段已经没了机关,就不用怕什么。向前奔跑的时间不长,庄梦蝶忽然急道:“快!快丢我出去!一个人吸引住毒蛇,那个人可以跑。” “跑你个鬼,我把你背到这,不是为了拿你当诱饵的。” “别逞英雄。你听!你听这声音!” 不用庄梦蝶提醒,柳长安也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嘶嘶声刺破空气,直冲耳鼓。不用点灯照明,柳长安也能想象的到,面前不知有多少毒蛇已经昂起头,吐着信子,等待着给自己最后一击。 他摇摇头,一咬牙道:“硫磺弹,有多少扔多少全丢出去,我带你走!”伸手在腰里一摸,将最后的硫磺弹拿出来,向前丢去,又将硫磺粉的瓶子拿出,将里面的硫磺粉朝着庄梦蝶撒下,几乎与此同时,一大蓬硫磺粉从头上落下,却是庄梦蝶在百忙之中,没忘了将最后的硫磺粉撒下,给柳长安防身。 第343章 劫后 不要命的飞跑,手中的刀也拼命地向前斩去。此时柳长安终于知道,这开气窍对自己的帮助有多大。如果是在此之前,这种负重跑下来,自己怕不是早没了力气,根本无法完成最后这一段足以决定生死的冲刺。 当他看到洞口的阳光时,自己都没法确定,身上缠了多少毒蛇。只听到庄梦蝶喊了一声:“跳!” 想也不想,人就向前拼命一跃,随即就在地上翻滚着。草叶俯倒,嘶嘶声大做,身后依旧有着声音传来,但是只要到了外面,柳长安就没那么害怕。毕竟蛇群是属于山洞里的动物,对于洞穴外的生活其实已经不习惯。在山洞之外,同样有蛇的天敌存在,也正是因此,每次使用硫磺弹之后,蛇虽然会离开山洞但用不了太久就会返回。如果其可以在野外肆意繁殖生活,那么庄梦蝶她们进山时,见到的就是到处都是的毒蛇,而不是只有洞里那些。 虽然毒蛇对猎物逃走很愤怒,但是其守护领地的需求比捕食需求更高。攻击柳长安等人,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人类侵犯了蛇的领地,至少在蛇的印象里,山洞是它们的。当闯入者被驱离之后,蛇对于继续进攻的兴趣就不大。 何况柳、庄两人身上,都撒满了硫磺粉,那种味道对蛇来说也是厌恶以极,更可耻的是,两人身上密不透风,基本找不到下嘴处。几口咬下去,都咬到了金属甲片,或是重重布绸,没有什么作用。当确定目标逃离后,大部分毒蛇就开始返回山洞。只有柳长安身上缠绕的二十几条毒蛇,依旧在试图寻找目标发起攻击。 庄梦蝶出手如飞,一条条毒蛇被她以闪电般地速度夹起丢出,鲜血在空中炸开,爆开一朵朵红色花朵。随着最后一条毒蛇炸开,两人都才长出了一口气。庄梦蝶忽然一脚踢飞了自己的靴子,对柳长安道:“脱靴子!快!” “靴子已经扎紧了不会有事的。”柳长安安慰着,也在解自己的靴筒,那里都已经扎得紧紧的,想来毒蛇爬不进去。但庄梦蝶还是催促着,直到他两只靴子甩脱,庄梦蝶看了良久,才确认了这一情况。 她是被柳长安差不多用绸缎绑在身上的,现在绸缎也没解开,两人连在一起躺在地上,模样狼狈以极。可是现在,谁也顾不上这种体统问题。看着头顶的阳光,发现原来在山洞里被困其实已经过了一夜,现在是第二天上午,时间过的并不算特别长,但已经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柳长安喃喃道:“这太阳真好……”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发觉,太阳真好。我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想进什么山洞了。过几天来,一定要把这些蛇都杀了,一条也不剩。” “恩,算我一个。我最擅长的其实是厨艺,让我给你们炖蛇羹来吃,保证吃的你们停不下嘴。” “那好啊,我们都喜欢吃好东西,你只要做的香一点,我们就给你奖励。” 说到这里,庄梦蝶忽然抬手在柳长安头上一拍,“我在上面,你拿硫磺粉撒我干什么。蛇又不会飞的,难道跳起来咬我啊。你该拿硫磺粉撒你才对。” “那你不是也朝我撒了,大家扯直。” “直你个x了!我说过了,你是我的腿,你要是被咬了,我被你捆在身上,不是也出不来。笨死你算了,人在江湖,要先顾自己生死,少顾别人。以后得好好教你怎么在江湖上混,否则赛金早晚变寡妇。起来,脱衣服。” “教学的内容还需要脱衣服?” “废话,不脱铁甲你想累死啊。蛇已经没了,还穿着甲胄干什么,跟人对砍啊。脱了。” 她说着话,手刀下劈,绸缎根根斩断,将她解脱开来,但是她的身体并没有离开柳长安肩膀的意思,白皙的脚掌还示威似地,在柳长安面前晃了几下。自顾脱去甲胄,向着旁边用力一丢。 她里面穿的是紧身小袄,小袄之内则是层层缠绕的丝绸。这东西裹在身上密不透风,人着实难过。因此一脱了束缚,庄梦蝶就开始脱小袄,准备解绸子。柳长安连忙道:“你先等一下好不好,我进树林里脱。” “切!我儿子都有了,还怕你看?真是的,胆小鬼。快去脱了,脱光以后记得回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 听到这个好字,柳长安就忍不住想起那特殊的饮料。自己这次这么搏命,不能不说,很大程度上,与那饮料有关。这个女人不管将来立场如何,至少在眼下,自己内心深处不想也不愿将她当成敌对人物来看。 等他解开绸子出来时,地上已是一地绸缎,庄梦蝶也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那里发呆,不知在想着什么。直到他轻轻咳嗽一声,才抬起头看看柳长安,随即朝他招着手道:“过来,继续背我。” “还背啊。” “是啊,那里比较远么,我现在腿又不方便,能少走几步路自然是最好。” “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是该回大营。” “急个鬼啊。这次险死还生,怎么也要庆贺一下才行,哪能那么容易就回去,做人不能这么没情调的。再说左右也过了夜了,你现在回去,赛金也是要发火,索性晚点回去,她发的火也是一样的。” 说着话,她已经爬到柳长安肩头,却依旧没穿靴子。 “那地方去了也要把靴子脱掉,不如就不穿了。这里荒郊野外没人偷的,一会回来再穿也不晚。” 她骑在柳长安身上,担任着向导的职责,柳长安则按着她的吩咐开始前进。穿过树林,翻过山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庄梦蝶朝下面指着:“看,是不是好地方?” 即使不用看,柳长安也能感觉到,那确实是好地方,站在山顶,就能听到下方那潺潺水声。在山冈之下,一条小河绵延曲折流向远方,河水不算太宽,亦不是很急,但是对当下的两人来说,水源无疑就是最珍贵的宝藏,他们需要下去,喝个痛快! 第344章 清洁 佛观一瓢水,四万八千虫。不久之前,柳长安刚刚给庄梦蝶科普了卫生常识和喝开水的重要性,但是现在,如果有人试图用同样的理由阻止他喝水,一定会被他一拳砸到水里去不会有其他下场。 当他发现河流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山坡上下来,由于跑的急,最后一段路是打着滚从山坡上滚下来,一路滚到的小河边,随即不顾一切地畅饮。即便河水真的污浊不堪,将来可能导致严重后果,在当下却已经顾不得了。 好在河水清澈透明,甚至可以看到水底。庄梦蝶也趴在旁边,拼命地喝水,过了好一阵才道:“这条河,是我们每次进山的时候补充水源首选,水很甜,也很干净,可以放心的喝。再往前走,有一个小湖,没有名字,我们叫它姐妹湖。因为每次到这里,我们三个都会在那里洗澡。尤其是第一次,我们几个人拉了那么多兵器铠甲出来,人都快累散了,不顾一切地在里面洗了个痛快。三个女孩子,你给我擦背,我给你擦背的……” 柳长安虽然没见过三妹,但是只想着王赛金和庄梦蝶在一起的模样,就忍不住要流鼻血。庄梦蝶这时又道:“现在身上粘粘的,也想去洗个痛快。” “这恐怕不行,你腿上有伤,伤口得注意不能沾水,否则会溃烂。最多是可以擦擦身上,等到伤口长好一些,才能洗澡。” “我受过的伤多了,还不懂这个?”庄梦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现在不能洗澡了。不过我不能洗,你是能洗的啊。身上出了这么多汗,臭都臭死了,来把衣服脱了去姐妹湖里洗干净,我帮你把衣服洗洗,要不然别打算骑我的马。” “啊……这……不方便吧。我有换的衣服。” 柳长安进山时衣包是放在马上的,那匹马很通灵性,即便没人看着也不会走丢。庄梦蝶道:“你有衣服也没用啊,你自己不洗干净,那衣服也就脏了。再说那衣服上爬的都是蛇,想想都恶心,扔了也好,那就你自己去洗,我回头把衣服拿给你换。等会我先去找马,找到马就给你拿换的衣服,你去洗吧。” 身上缠了丝绸,加上那一身铁甲如同个闷笼,柳长安确实感觉身上难受的厉害。既然有一个现成的湖泊,倒也没必要拒绝。 沿着河道向前,走不多远便是一处山环形成拐弯,拐过去,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片湖泊。那小河流水至此交汇,日久天长形成了一片湖水。湖边长草及腰,碧绿如茵,湖水清澈荡漾,让人一望就有了清凉的感觉。 回想着这场几乎导致丧命的冒险,柳长安亦有再世为人的感慨。回想着这场冒险,印象最为深刻的,并不是那铺天盖地的毒蛇,亦不是光华夺目的珠宝,而是那一口特殊饮料。 即使女子再怎么豪放,这种事也不会举重若轻大而化之,何况根据自己的观察,其也不是个随便的女子。即便是有些大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端庄守礼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更不会轻易做出这种举动,这下……自己的负担可能更重了。最好的结局,莫过于让山里的归山里,山外的归山外,当人回到营寨时,就忘掉这边发生的一切,但是这可能么? 胡思乱想着,人在水里不停地游动,湖水清凉,泡在里面格外舒服。想象着三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在这里互相追逐嬉戏,互相擦拭对方的情景,柳长安的心内,就又是一阵莫名冲动。 正在他扑腾的快意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柳长安寻着声音看过去,最先映入眼中的,就是那白皙的足弓。随即便看到抱起了自己衣服的庄梦蝶。她就这么来到湖边,把自己脱在一边的衣服拿历来放到水里,再捞出来,用一根不知哪找来的木棒用力锤打。 湖水并不太深,柳长安站在湖里,小半截身子就露在外头,虽然知道庄梦蝶不是冯素贞那样的女子,战阵上什么情景都见过,不至于害怕男人赤身。可问题是,就这么走过来洗衣服,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他下意识的用手挡在胸前,疑惑地叫道: “大姐……你……你……” “我什么我?我想了想,这么好的衣服,就这么烧掉太可惜了,不成了败家子?所以帮你洗一洗了,再晾一晾,干了之后还可以穿啊。我虽然是大当家,但是不代表不会做家务,洗衣煮饭带孩子,我都可以,这点赛金就不如我。你洗你的,我洗我的,谁又拦着你了?还有啊,挡什么挡,以为我没见过似的,战场上我什么没看过,至于羞成这样?” 即使山里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妇人,年纪大一些的,也有这种泼辣角色,反过来条戏男人的也有,并不奇怪。可问题是柳长安觉得,她现在这样出现在这里,就有些不大对头。连忙道: “大姐,这湖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您换个地方洗好不好?” “不好!我喜欢在哪里洗,就在哪里洗,干什么要问过你啊。这湖你家的啊!它叫姐妹湖,要说呢,也是我在这里说了算,我要你在哪里洗,你才能在哪里洗。还有啊,你随便就下来洗澡,将来我们姐妹怎么下来洗,这帐怎么算啊?” “可是……是你叫我下来的啊。” “谁证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能找到什么证据证明是我让你下来的?没有的话,就是说谎,还是得听我的。” 柳长安举起手表示投降,“行了,我怕了你好吧?那我换个地方洗,你继续。不过麻烦问一句,我的衣服呢?” “衣服啊?”庄梦蝶噗嗤一笑,“对不住,马跑丢了没找着,你就等这衣服干了再穿吧,再不然就这么上来,就这样走回军营去,反正我无所谓。” 第345章 枯木花开 柳长安当然不相信马会走丢了,看她那样子,分明是知道衣服在哪就是不说,心里不由暗自感慨,还是一时大意失神,结果被算计了。连忙讨着好,庄梦蝶却不理他,自顾低头用力捶打起衣服来,边捶边道: “其实吧,自从李郎去了以后,我已经很少帮人洗衣服了。要知道,我是大头领么,要我为人洗衣服,这是多大的面子,我出一次手,可是不便宜的,你想好没有,怎么支付我报酬啊?” “这个报酬的事,要不我们找赛金商量?你总得让我上来再说啊。” “我有阻止你上岸么?我怎么没发觉啊。上来么,没关系的。” 庄梦蝶扑哧笑着,卷起裤管,将两只脚放在水里轻轻拍打着水花。“这种时候,是我最轻松的时候。不用想着打仗死人,不用想着那么多负担责任,就一个人在山里,听着山风呼啸,看着日出日落,用湖水浴足,享受这忙里偷闲的大好时光。感觉这样的生活,就是神仙似地日子。我看过了,其实在附近可以开一块田,用心伺候着,不愁没有收成。到时候呢,白天就去种田,有时间去打猎,晚上回家教思严读书写字,大一点教他练拳习武。等他长大了,再让他出去考功名,成家立业,这样的生活比起当节度使来,也未必就差了。” 柳长安此时很有些尴尬,水光清澈,水下其实是藏不住什么的,何况庄梦蝶又向这里看着,更是什么都能看的见。有心游到他处,可是看她的眼神分明是不想自己离开,就只好陪着她说话。 “是啊,这里山青水秀,自然是隐居的好地方。不过隐居么,自然最重要的是自己舒心。如果附近的人不合心思,这隐居就成了给自己找罪受。所以啊,你行行好,先把我这个讨厌鬼赶走,然后你随便隐居,没人管你的。”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在我的地盘洗澡,然后想拍手走人,那我们平遥军以后还用出来混么?你想要上来是吧,很容易啊,为我做点事就够了。” 说话之间,却见庄梦蝶站起身来,轻轻一拉,裙带松开,衣裙便自落地。柳长安慌忙地转过身去,“大姐,你别这么玩了,我哪里得罪你就说出来,这么搞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呵呵,你不用装君子,如果真的正人君子,是不会这么快,就把赛金弄上手的。女孩子的身体你见的多了,有必要这么害怕么?” “那不一样好吧?你到底要干什么,说出来啊。” 重物落水的声音响起,随即就有人划动的声音,向着柳长安所在方向飞速前来,他慌乱地回过头道:“你不要命了,伤口不能见水……” 就在他回身之际,庄梦蝶的娇躯已经撞在了他的怀里,她的个子娇小,双臂抱住了柳长安的脖子,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微笑道: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君子,嘴巴上说着好听,心里还在关心我这个未亡人。你们男人关心女孩子,尤其是我这种寡妇,最后不还都是为了那件事?你在毒蛇口内救了我的命,也是我该报答你的。” “不……不行,我们不能……” “我又不是老虎,有什么不能的?何况你不是说了么,我的伤口不能见水。我现在见了水,腿已经软了,走不动了,要么你就把我抱上岸去,要么你就让我这么留在水里烂死,看看你忍心不忍心了。” 柳长安低下头,看着满面如火的庄梦蝶道:“你……会后悔的……”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会不会后悔,也不用你操心。来,抱我……自从李郎去后,从没有男人接近过我,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走,抱我上去,反正你不动,我也会把你拽上去,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别白费力气了。” 两个人的身影交缠一处,水波翻动,阳光照射下,只见汹涌的浪花翻滚着,从水中一路蔓延到草地上,半人高的野草剧烈晃动。在这野草丛中,一朵本已经枯死的花,被露珠浇灌,又重新焕发了活力,花瓣渐渐开放…… 日当正午。 太阳挂在天空正中,热辣的阳光,如同女人的热情,足以融化万物。庄梦蝶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微笑道: “长安,你信不信因果的?如果不是我耗费元气帮你开了气窍,在山洞里你就救不出我,也许我们就已经死在里面了。如果不是我帮你开了气窍,我也不会有这种享受。你现在该知道,你的长处是什么了吧?” 柳长安点点头,望着她的身体。自己的女人不少,像胆大如娜妲者,也是不在意男女之事。但直陈这是一种享受的女子,终究还是少数。他笑道:“你也觉得,这是享乐么?” “当然……这当然是享受。你是不是觉不觉得,我不够矜持,是个坏女人?你这么想也没错了,按着规矩,女人是不能想这些的。思严这么小,就守不住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坏,我本以为自己是那种三贞九烈,从一而终的。李郎死后就为他守贞,把思严拉扯大,然后等到他当了大官以后,我就得个诰命,看着他带着儿媳妇给我磕头敬茶,做个老夫人才对。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一般的男人我看不上,而且我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随便喜欢上一个男人,可能对整个平遥军都造成影响。每次动心的时候,我就练功,练刀练拳打坐调息,几次差点走火入魔,但最终还是过了关。正是李郎死后,我的武艺开始精进,和赛金三妹拉开了档次,别人都以为我是因为痛苦才有了这份造诣,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孤枕难眠。我不知道……” 柳长安拦住她的话,微笑道:“你的需求没什么不对,我说过,我在京里有个夫人吧?我给你讲讲我夫人的故事。” 第346章 自己人的待遇(上) 杨柳的故事,之前柳长安对王赛金说过,其实庄梦蝶自也有所闻。柳长安这次再讲,则是换了一个角度,强调了本人的玉望和选择。 “有人认为女人不能有自己的玉望,否则就是大逆不道,要我说这种想法,才是真正的白痴。大家都是人,凭什么男人可以花天酒地,到女人这里就要另眼看待,没有这种道理。大家一样都是人,一样都有自己的玉望,男人有,女人也有。男人不需要为自己的玉望羞耻,女人同样不需要。认为女人有玉望就是无耻的,就活该娶个石女!” 庄梦蝶笑了笑,“你……真不愧是京城来的,想法和我们这里的人,不一样。大地方的人,就是和小地方不同。你不想问问,你和李郎谁更好?” “我没这么无聊,也没这么无趣。再说思严都有了,还怎么比?” “不……我可以骗别人,说这么做都是为了思严。其实从进山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和你……这样。然后呢思严就有了爹爹,不管我将来怎么样,都有一个爹爹疼他,保护他,不会让人欺负他。也算是我这个做娘的,为他做的一点事。可是现在我要说句实话,我并不是为了思严,只是为了我自己。看你给姐妹们讲学问,练兵,看着你和赛金恩爱的时候,我就很羡慕,甚至嫉妒你们。到了晚上,想到你们两个在一起恩爱的样子,我就恨不得把赛金拎出来,以身代之。我还听过你们的壁角。” 柳长安一愣,“怎么可能?赛金武艺高强,尤其是猎户,总说自己有鸡司晨,犬守夜之功,是负责全军警戒的。” 庄梦蝶一笑,“是啊,她确实有这些本事,但是我也说过,在李郎死后,我的武功进步了。而且进步的速度非常快,别人都以为,一个孕妇又生了孩子,血气两亏,武功肯定要打折扣。却不知道,身体上的情形是一回事,心理上的东西是另一回事。我很快就把落后的地方都补回来,而且比过去更强了。以前我们三个的本事差不多,为了争夺李郎打架时,也是很难分出胜负的。可现在再打,二妹三妹必须联手,才能跟我争胜负,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我是看不出,你居然这么强。” “不强的话,怎么给你开气窍呢?”庄梦蝶一笑,她生的可人,笑起来也温柔,如同小鸟依人也似,让男子分外怜惜。 “长安啊,我要对你说一句话,这话其实说出来很丢脸,但是为了你,我还是得说。你比李郎更好……不管在哪都是。李郎这个人是很好的,心地善良,人也正直,是个真正意义的君子。但是君子总是无趣的,他这个人就是没什么趣味,跟他在一起,我都不大敢笑,也不敢说脏话,更不敢脱了鞋子,在他面前乱晃。虽然我们只做了十天夫妻,可是每天都是被他训啊,要我怎么样才能做个淑女贵妇。在长安面前,我就可以放肆一下。想怎么样,都可以了。” “当然,我这个人随意么。以后思严跟我,也会随意,所以别指望我管他啊,我这个做爹的不管人的。” “哼你想管我也不让,他是我儿子,我才不会让你欺负他呢。”庄梦蝶霸道地宣布着,紧抱着柳长安,她个子小,虽然武艺高强,但是现在这样,总感觉弱弱的,需要男人保护的小女人模样。柳长安也就很自然地抱住她,两人就这么躺在草地上,四周青山绿水,再无人烟。让两人都觉得仿佛回到了蛮荒时代,除了彼此之外,天地间再无外物,自可充分享受这种时光。 “我决定……招安了。”躺在柳长安怀里,庄梦蝶自言自语道:“我其实一直想着,最好还是和赵天霸合作。他的背后是白衣教,极难招惹,如果跟他合作的话,可以借白衣教的手,先除掉安贼臂膀,将来再和他们翻脸不晚。可是现在,我决定了,我真的归顺朝廷,为安乐公主效力。既然长安你是安乐公主的人,那我也是,我整个平遥军七百条人命,就都卖了给你。” “你……能命令这么多人么?如果你们自己内部不团结,你最好也慎重思考下再说,我不希望你有什么危险。” 柳长安的手抚过庄梦蝶的身体,摸索着上面那一道道伤疤。她身上的疤比王赛金其实还要多一些,一个人武功不管多厉害,在战场上也不可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害。像辛九姑这种强人,以医入武,在江湖上已经可以算是极强悍的角色,如果卷到千军万马的沙场上,很快就会被碾碎。庄梦蝶每阵必身先士卒,受伤是家常便饭,又不似王赛金练有外门硬功,自然伤口就多。有几处地方甚至还发生过骨折,只是她气功高强,能及时让骨头复位而已。 只摸着那些伤处,就能感觉到,女子带队伍到今天,这条路走的如何艰难。庄梦蝶疆场上撕杀对垒,受伤中箭,不皱眉头。可是被男子的手轻轻一摸,她的眼眶莫名就红了。 “长安,你知不知道,你不该对女孩子这么好的。李郎当初看到我的伤口时,只训斥着我不该拿刀造反,要早日回归正道,绝对没有心疼这个情绪。夫为妻纲,他这样我也觉得正常,不会生气。可是你这样对我好,我会难过的,一想到要把你还给赛金,我就不甘心。如果被她看出来什么,我们两姐妹就还是要打一架,我既比赛金厉害,还要让着她,你知道这有多难么?你如果坏一点,只说对我的身体有兴趣,我倒是不会难过,也不会和赛金抢什么了。” “那你不会认为自己看错人?” “不会啊,反正我也觉得很开心,如果你是个坏东西的话,我倒是会好受很多,至少不用跟好姐妹抢了。” 柳长安一笑,“如果我是个坏东西,不是说明你很没眼光?身为大当家,怎么能没眼光呢?我现在算什么对你好,等我将来帮你当上女节度,才叫真的对你好。” 第347章 自己人的待遇(下) 风轻轻拂过女子的肌肤,温柔仿佛爱人的手,庄梦蝶看看柳长安,“女节度?是不是以后还是女元帅或是女尚书?我又不是赛金,没她那么容易被骗。其实你不用这么说啊,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比和李郎在一起要快乐的多。做这种事,我也不觉得吃亏,所以你没必要骗我什么,也骗不到什么。至于招安,这是一定的事,我肯定要招安的,反正你要和冯姐姐站在一条线上,那我只好退一步了,总不能和你打。再说,我的兵是你开始操练的,和你打也未必打的过么。你就不要用好话哄我了,来再抱抱我。” 柳长安一笑,“真是不知饱足,一会有的是时间,不急,我先跟你讲清道理。其实女节度使,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艰难。朝廷这些年固然是男子多些,女子得官的很有限,但是这种情况不会一直存在下去。安乐千岁一旦登基,必然大量任用女官,以保证自己地位的稳固。咱们大周几位女皇在位时,都是有大量女性得官的,毕竟男人对女皇多有抵触,她用着并不放心,只有用女官才能让她放心大胆不是么?” “虽然兵强马壮者未必为天子,但一定可以为方面。朝廷之所以容忍安定邦,就是因为他能打仗,让他在这里做一些坏事的成本低于一个无能之人坐镇晋州,连战连败的成本,所以他就无可撼动。如果你比他能打,那换将就很寻常。何况安定邦站太子的,公主如果登基,怎么可能留一个这样的节度使不动?动了他,就得换自己人上去。千岁夹袋里确实有人,但是在晋州这一带,能用的不多。安定邦之前经略的很好,她不容易插进手来,你既是女子,又有我和冯姑娘保举,当节度并非不可能的事。当然,这过程里需要运作,希望至少是很大的。再说我们有那么多金珠财宝,运作这事也并非不能。” “安乐公主……她能登基么?” “必须能,从我的角度上,除了让她登基,我其实没什么路可走。与太子那边,我差不多已经是翻脸了,如果安乐千岁不能登位,那我就没好下场。太子登基必要害我性命,我能怎么办?” “我明白了,如果能当女节度自然最好,当不上也没关系。”庄梦蝶拉着柳长安的手放到自己身上。“如果太子登基,我们就一起造反,或者到这里来隐居,咱们一家三口生活在这,也一样是神仙也似的日子。” “三口?太少了。我们……总得给思严生个弟弟,再生个妹妹。” “怕你啊?我已经生过一个了,再生几个都不怕。”庄梦蝶看着柳长安,目光里带了几分挑衅似的味道:“你不是还没孩子么?我来给你生啊,儿子女儿生一堆,与思严一起喊你爹爹。” 草再次晃动起来,远方,骏马发出几声长嘶,提醒着主人是否该离开。见没有回应,就又开始懒散地散步,去咀嚼野草树叶了。 红日西垂,湖边一缕炊烟生起,终于穿好衣服的两人赤着足,收拢了大批野草,在湖边升起了火。柳长安将干粮放在火上加热,庄梦蝶则兴奋地练习纸锅烧水的技巧。 由于太过放纵而耽误了时间,想要回大营就得赶夜路,最终两人决定再在山里过一晚,明天天一亮,趁早回营。柳长安负责弄食物,庄梦蝶则搭好了帐篷,又将水都煮开灌装之后,也坐到篝火边。柳长安将食物递过去,她却不肯吃,反而拿在手里来喂柳长安。 放开的女子豪爽不输男儿,可也有着温柔如水的一面。在落日斜照中,庄梦蝶拔下头上的发簪,任一头长发飘散开来,在水边梳弄。阳光照在她身上,浑身罩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整个人竟也有了几分神女模样。 柳长安忍不住走上前,帮她伺弄着发,她也不阻止,只乖巧地任他摆布。柳长安问道:“今晚谁守夜啊?” “当然是一起守了。长安和我,共同守夜。我其实还可以跳舞给你看的,这舞是我当初为了讨好李郎学的,他这个人在夫妻事上很刻板,没什么情趣,我以为是他不喜欢我,所以学了些舞蹈,想要让他……对我更感兴趣。可是没等用,人就不在了,现在给长安跳也是应当。不过这腿上的伤实在是不舒服,舞跳出来也不好看,不如等我腿上的伤好了,我们再来山里,还在这,我一定跳给长安看。那舞……很美的。” 柳长安笑着揽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本来就很美啊,所以不管表演什么,都会很美。这是底子好,干什么都行的。腿上的伤一定要注意,告诉过你不要沾水的……” “知道了长安,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娇气,受伤受的多了,怎么样自己有数的。现在你又教我伤口护理什么的,就更不要紧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了吧,来抱我到火边去,我从嫁人的那天,就没被相公这么宠爱过,今天总算如愿了。” 两人在火边依偎一处,时而添些草进去做燃料,时而说些情话。庄梦蝶武功高强,出身宦门,读过诗书文章,可以算做文武双全那一类型。不过其人生经历中明显没有恋爱这一课,李亭轩虽然与她做了夫妻,但连夫妻事都是例行公事,平时更不会陪她风花雪月。是以她是从少女直接跳到了人妇这个阶段,没有过恋爱的体会。 柳长安补上的这一课,让她整个人沉醉其中,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女之时。不管是平遥军,安定邦,又或者是其他的东西,现在都已忘记,在她的眼前心中,只剩了眼前的书生。 月移星转,天色越发晚了下来,庄梦蝶忽然道:“长安,你到帐篷里歇下吧,让我伺候你休息……不是做坏事了,让我像个娘子一样,给你铺床,为你按摩身体。我是习武之人,对人体气血最是掌握,按摩一会就能解乏。总之让我伺候你一阵,就像别人家的妻子一样,我才会欢喜,答应我,思严的爹……” 第348章 回营 红日初升之时,山间,一骑马上,两个人同乘一骑,向山外行进。马的速度并不快,属于信马游缰级别,让这匹脚力神速的良驹忍不住阵阵嘶鸣,提醒着主人,自己不是这么慢的,他们应该快一些,更快一些。 明明很安全的速度,马上两人却格外小心,以至于男子紧搂着女子的腰,搂得格外用力。 “不用这么用力,人都是你的了,跑不掉。” “能多抱一会,就多抱一会,因为我知道,出了山,再想这么抱你,就不容易了。” 女子笑了笑,“我虽然比你大几岁,可是跟你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你教。可是这回,就是长安你像小孩子了。我们说好的,山里的事归山里,山外的事归山外,不能混为一谈。你是赛金的男人,我如果明摆着跟她抢,赛金一定会生气,搞不好还会找我打一架。上次为了李郎大家打架已经很丢人了,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再打,就要伤感情了。所以呢,出了山我就会努力当一个好头领,好娘子,与你不远不近,在赛金面前,大家都要规规矩矩,不许乱来。” “可是,你不能阻止我这么想啊。” “我自己也阻止不了自己怎么想。你辛苦,我也很辛苦,思严的爹……”庄梦蝶的声音软了下来,“我好想就在你的怀里,每天和你像夫妻一样过日子。可是那样办不到,至少眼下不行。将来我会一点点想办法说服赛金,哪怕跪下来求她都可以。她可以接受你其他的女人,早晚也会接受我。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在那之前,咱们只能偷偷来往。我会找到机会,偷偷来看你,你也知道了,我是个守不住的小寡妇,现在吃到了肉味,再让我过苦日子,自己也难受。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来偷你……” “我也会。” 两人又亲昵了一阵,柳长安才道:“你每次进山,都会带些金银珠宝出来,这次什么都没拿,怎么交待啊。” “交待什么,有什么说什么了。就说我被蛇咬了,长安救了我,这都是很寻常的事。腿上的伤瞒不了人,这事不说,反倒惹人怀疑。开诚布公说出来,就没事了。接下来呢,就是办招安的事,我会跟你去县里面见冯姐姐,当面把话说清楚,与朝廷谈条件。到了城里,自然就有机会和长安见面,就怕到时候长安眼里只剩了冯姐姐,就看不到我了。” “思严的娘……你在诽谤我,我决定惩罚你。” 庄梦蝶武功虽然高强,但是在柳长安面前,却是抵挡不住的。只几下就开始告饶,哀告着他手下留情。两人走了一段,庄梦蝶忽然道:“长安,你会不会认为我是在利用你。用自己的身体当筹码,换取你对我的支持,把我们之间的一切,看成一场交易,顺带也会把我当成不要脸的贱女人。” “哪有的话。如果你真是如此,就不会这么久还没有男人了。以你的姿色,如果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换什么,现在怕是早就不是这般境地。” “笨!”庄梦蝶笑着,主动亲了柳长安一口。“我跟你说实话,带你进山的时候,我其实就是想和你做一场交易。用我的身子,换你的支持。我说过了,我不是个守规矩的女人,也没想过要为李郎守贞洁,只是一直没遇到让我满意的男人而已。经历了李郎之后,山里的男人已经入不了我的眼,我想要个干净的,帅气的男人,而你……最合适。进山寨的那个晚上,长安在我身上毛手毛脚的,换了别人,我早一刀斩了他。可是你……不一样,我当时心里的感觉是希望那条路更长一点,更险一点。是不是你觉得我很坏?我跟你说,女人这样坏的有很多,你不能谁都相信,那样自己会吃亏的。” “我本来想着是制造一个机会,把自己给你,然后逼你帮我,不帮我的话,我就要告诉赛金你欺负我,让她跟你算帐。我也不瞒你,当时我心里对你,其实还是算计的成分更多一些。毕竟李郎死后,我就很少与人谈情,再说大家只是初见,也谈不起什么。我是从你练兵的时候,发现你有本事,会的东西多,能帮着平遥军变强,就想把你留在我们这边。偶尔陪你几次,我自己也很快乐,还能帮到自己,何乐不为?可是当你教我纸锅煮水,为我治疗蛇毒,带着我冲出洞穴时,我终于动心了。过去只想和你做露水夫妻,现在就是想着跟你做正式的夫妇。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原谅什么?” “原谅我一开始没对你说实话,没对你用真情啊。” 柳长安一笑,“我又不是疯子,凭什么认为你必须无条件的喜欢我,对我一心一意啊。赛金她是见过的书生少,见的多了,也许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看法也说不定。至于你,考虑的很现实,没什么不对,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多半想的和你一样,为什么要生气呢?” 庄梦蝶长出一口气,困扰自己最后一个难题,也已经解决,她的心情也就彻底放松起来。微笑着对柳长安道: “长安,这回招安,我想带思严进城。到时候你可以不可以抽空过来一趟,只一趟就行。我们三口人在一起,我想过一天一家三口的日子,只有一天……就够了。” “一天怎么够?要过就要多过几天,我们还要给思严生一大堆弟弟妹妹呢。” “一言为定。回去之后,我就召集部众,通知各营来山寨聚集,向大家宣布我的决定,接受招安。” 与此同时,平遥军临时营地内,已经是一片热闹情景。战马嘶鸣,人声嘈杂。男人女人川流不息,在营垒里进进出出,久别重逢的夫妻相拥而泣,叙述着各自的情形。年轻的男子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礼物送给心仪的女子,讨着她的欢喜。 各营头领则聚在一座营垒内,看着正中两个女子,身材高大的王赛金看上去很强大,但是神色却无主张,两只大眼睛只看着身旁一个年纪较小的娇艳女子道:“三妹,大姐和长安还没回来这可怎么办啊?” 那女子年纪二十出头,生的颇具知性之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抚着王赛金道:“急什么。大姐武功高强,老营又是去熟了的,不会出问题。等大姐回来,我们就向她通报这个好消息,平遥军和助天军可以汇合了,等到举办了仪式,咱们就两下合一,把整个晋州拿下来!” 第349章 白衣现 庄梦蝶的坐骑一回到军营,先迎出来的就是几个年轻人。这几个人相貌各异,但是气质都差不多。黑红面孔,高高壮壮,身上带着杀气。一望可知,是那种本分朴实的山中青年。又上了战场,打过仗杀过人,多少都带上了军班作风。 他们看到庄梦蝶时,脸上的神色极是恭敬,但是眼睛里的火焰出卖了他们的想法,证明这些人对这位女当家,都存着些许不可告人的念头。但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柳长安身上时,那种敌意也很明显。 庄梦蝶看看他们,很有些奇怪地问道:“余二哥,陆四哥,曹家哥哥,你们怎么到这了?” “是三当家给我们发令箭,要各营全到主营集合,说是有大事要宣布。大家都把人马拉来了。庄家妹子,我们这段日子倒是发了笔财,跟着助天军身后拣漏,很是得了些好东西。在连山开了个大户,光是上好的绸缎就有百十匹。我自己留了半匹最好看,给你做身衣裳……” 庄梦蝶在这些男子面前,始终是一副虽然亲热,但又保持着距离的头领样子。与谁看着都不远,但是实际都能感觉到彼此间的距离。摇头道:“你知道的,我穿不惯那些,平日里还是喜欢穿甲胄。这绸缎你留着送你可心的姑娘,别给我了,糟蹋东西。各位叔伯呢?既然来了,那就见面谈吧。” “各位叔伯都在大帐呢,等着庄家妹子来拿主意。这人是……” 柳长安一笑,“在下柳长安,平遥县令的幕宾。” “啊?你就是那个官府来的人?”一个黑红面孔的汉子目光一厉,“柳长安?我听说你在平遥设计,害死了很多白衣教的好汉,这事是不是真的?” “不光是白衣教好汉,还有很多百姓,也被他杀掉了。听说他在平遥搞以工代赈,又定了很多要人命的规章,害很多难民死掉了。我们一个兄弟派到县里探听消息,结果也被抓了壮丁,好不容易逃出来时,已经只剩了半条人命。说是每天都吃不饱,还要干一大堆工作,差点累死在里面。归根到底,罪魁就是他。现在他居然敢来我们营盘,不能放他回去!” “是啊,大当家,杀了他吧!杀了他,给白衣教的好朋友报仇!” 一个男子说话间,手已经放在刀柄上,只是庄梦蝶丢了记眼刀过去,那汉子的刀就拔不出来。这位大头领的地位是战场上赫赫战功以及自己惊人修为堆出来的,这些年轻人对她仰慕是有的,未尝没有想要娶她为妻的心思,但是说当做普通娘子看待,认为可以随意打骂,这份胆量实际没几个人有。至少在成婚之前,没人敢把庄梦蝶轻贱至此,她甚至不需要发怒,只一记眼刀,就能令这些士兵束手。 她哼了一声,“曹家哥哥,你什么时候和白衣教成了好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张口就要杀人,这平遥军的规矩里,几时废弛到谁都可以杀人的地步?你们知道他是谁?他是赛金的男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谁敢碰他一根指头,信不信赛金先把你们打死!” “什么?二当家和他?” “没错,二妹和柳公子已经做了夫妻,大家自己人。谁敢动他,就是跟我们三姐妹为敌,我第一个不放过他!柳公子,随我到帐里去。” 那姓余的汉子道:“大当家,让柳公子先休息一下吧。帐篷里,是各位当家在,说是要商议大事……” “那又怎么样?柳公子是二妹的相公,就是我们自己人,商议什么大事,他都有权参加。柳公子,我们走。” 柳长安边走边看,见营寨里,男子已经多了不少,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四十几岁,年轻的也有二十出头的后生子。这些男子的情形与方才出现的那几个差不多,一脸朴实憨厚,但也有着杀气。不问可知,是平遥军各营人马,已经在此聚齐。 等走到大帐外,一干头领已经得到消息,走到外面迎接。王赛金一步冲过来拉住柳长安的手,上下端详着,确定自己爱郎无碍,才长出一口气。半是埋怨半是关心地问道: “怎么去了这么久?害我担心死了。” “没什么遇到了一些小意外,不过没事了。这些是?” “看我,忘了介绍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三妹花弄影,亦是我们整个平遥军的军师,是全军有名的智多星。咱们整个平遥军,就是三妹最聪明。有时间你们可以聊一聊,看看到底谁比较厉害。这些是我们平遥另外四营头领,也都是叔叔伯伯,过来叫人了。” 这些头领里,为首的是四个男子,也就是平遥军其他四营的带兵头领。这几个人都是当初庄靖忠的心腹部下,自庄靖忠阵亡后,也就扛起了平遥军战场指挥的责任。年纪大多在四十到五十之间,一望而知,就是那种打老了仗的老兵形象。身手未必比的上庄梦蝶她们高明,但是带兵打仗多年,战场经验丰富,算是整个平遥军的支柱人物。另一个女子看起来文质彬彬,气质如同大家闺秀,年纪看来比王赛金小些,生的如同仕女图中那种标准大家闺秀复活。与王赛金那种山野猛女,仿佛是两个极端,甚至于黄淑雅这种真正大家闺秀跟她比,都显得有些欠火候。其风度仪态更接近于京师里那些豪门贵女,几百年底蕴的世家豪门女子才有的那种气质。 庄梦蝶控制的一营兵力最多,但都是女子,以其他四营的都是男人,如果以实力论,这四营合在一起的实力,比庄梦蝶本营理论上略强一些。但是考虑到士兵之间的亲属甚至夫妻关系,战力倒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换算。总之,这四个老人单独一个的发言力都不及庄梦蝶,可是四人联手的话,同样是平遥军中谁都不能忽视的一股强音。 这几个人对柳长安不冷不热,没有很亲热的态度,但也不至于敌视。再说王赛金这种混人给柳长安撑腰,也不会有人冒着和王赛金这种猛女比武的风险,刁难柳长安。 等到都见过面,人群最后,却闪出一个高冠鹤氅的道士来,朝着庄梦蝶略一行礼,“贫道一清子,白衣圣教持剑护法,这厢有礼。这位就是平遥柳公子吧?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倒是三生有幸。别紧张,在平遥军的地头上,贫道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第350章 图谋(一) 从几个士兵嘴里听到白衣教朋友时,柳长安已经意识到,局势在朝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花弄影很可能已经同赵天霸达成了某种默契,准备带着这支力量投奔到那一边去。等到白衣教的护法出现,基本就可以确定自己的看法没错。 王赛金杏眼一瞪,“道士,你在威胁我的男人?要不要单挑?” 花弄影一笑,“二姐,人家道长和柳公子开玩笑的,你怎么也当真啊。还有啊,一清子前辈武艺高强,人家是和师父一代的人物,老人家成名时,我们还没出来闯江湖呢,真比武,也是你我吃亏。人家大人大量,不跟我们计较,咱们可不能不知好歹。” 庄梦蝶也笑道:“是啊,白衣教持剑护法听说个个武功了得,不知怎么这么闲,到了我平遥军?” “贫道来,是和各位头领谈大事的,现在大事已经谈的七七八八,只等大当家回来做决定了。请到帐篷里,我们仔细谈。” 一清子看看庄梦蝶,又问道:“头领,你的腿……” “小伤,不妨事。”庄梦蝶微微一笑,“如果道长有空,还请指教一下我这个后生晚辈功夫,出山的早,师父的很多绝技没有练成,全指望在江湖上闯荡,向各位好朋友学艺,道长也请不吝赐教几手才好。” “好说好说,定下大事,咱们就是一家人,武艺一道,自然是互通有无才是。” 几人说着话,已经进了大帐,帐篷内一张建议的行军地图悬挂在那里。这份地图比起四大家提供的地图绘制的更为精美,信息也更为详细。很多大周控制区的驻军情况,粮草物资情形,乃至将领信息,都有详细说明,只从情报掌握上,就能看出绘图方对于大周军队的了解。 而在地图之上,用不同的颜色勾勒着线路,还插有分别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以做区分。一清子指着地图道:“庄头领请看,就在花女侠与我们联系时,我助天军刚刚攻破了连山。” “哦?贵军终于拿下了连山么?” “不错,我圣教里应外合,一举攻破连山。官军守将孟浩虽然号称知兵,但是失道寡助,在我助天天兵面前,一样不堪一击。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贵军鼎力相帮,如果没有平遥弟兄经常浴血,没有花女侠运筹帷幄,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取胜。如今连山既下,平遥已经是釜底游鱼,不堪一击。” 说到这里,一清子看看柳长安,“只要贵军与我助天军合作,不用几日,就能攻陷平遥,将这里联成一线。到时候挟得胜之威,直取同州,整个晋州,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花女侠已经答应,平遥军与我助天军全面合作,两下联手,共创盛举。贵军三姐妹义同骨肉,想来花头领同意的事,庄头领也不会拒绝才对吧?” 庄梦蝶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看看花弄影,“三妹,你这次倒是交了个好朋友。” 花弄影在三人中,气质反倒是最接近于大家闺秀的一个,一举一动都很优雅,听到庄梦蝶的话,也只微微一笑。“大姐别见怪,当时是情势格禁,如果一来一往,再来请你的将令,就什么都耽误了。妹子也是没办法,只好先自作主张,与道长合作了。再说,助天军兵势正盛,大局已定,即使大姐选,也肯定是选助天军合作,我想咱们姐妹之间心意相通,小妹的选择,也是大姐的选择。咱们谁选,都是这条路。大家起兵的目的,就是要打败安定邦,助天军的好朋友跟我们所想一样,咱们两下不正该联手,与安贼见个高低?” “是啊,三头领说的很对。”一旁,四名领兵官中一人说道:“咱们的人手不够,与安定邦打,肯定是要吃亏的。这几年东躲西藏,虽然说未吃大亏,但也占不到便宜。照这样躲下去,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砍死那头猪。现在有助天军几万人帮我们,咱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其实不光是我们,整个晋州的绿林都已经动起来,有不少道上兄弟已经准备加入助天军,区区平遥不堪一击。等到灭了平遥,接下来就是同州,再下来,便是整个晋州。做了这么多年游匪,现在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这个机会,我想我们不该放过。” 庄梦蝶看看老人,问道:“郁三叔,我知道您很想回到同州,但是请问您想过没有。只我们这几百人,加上助天军的人马,就能打下同州?天雄天武,两个军摆在那里,我们拿什么打?” 一清子一笑,“庄头领有所不知,我们白衣圣教,在安贼身边亦安排有得力棋子,时刻监视安贼一举一动。其所有军情,我们都能掌握。知己知彼,他又如何能胜过我们?这是其一,我们拥有强大外援,即便是比兵马,也是我助天军多些。以多打少,怎能不胜?这就是其二,对这一战,贫道有绝对把握,我军必胜无疑。” “强大外援?就不知道有多强了。” 庄梦蝶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冷静而又强悍的女性首领作风,与柳长安痴缠时的小女人模样截然不同。一种强大的气场出现在她身上,与一清子的对答不卑不亢,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而又斤斤计较的态度,寸步不让。虽然其有伤在身,又比一清子小了几十岁,但是从两者的气场对比看,柳长安隐约觉得,即使两人动手过招,输的也不会是庄梦蝶。 “整个平遥军的人马,都是庄某的兄弟手足,每一条人命,都是我的亲人家属,没一个人是可以随意丢弃的。道长只说一句强援,却不肯说明具体情形,请恕小女子无胆,不敢把自己的兄弟姐妹性命当做赌注,去填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这局太大,我们玩不起。” 一清子哈哈一笑,“庄头领快人快语,贫道佩服的很。其实这个强援身份,花头领是知道的。既然庄头领感兴趣,贫道也就只好说了,只是……” 他看了看柳长安,不等庄梦蝶说话,王赛金就先说道:“柳公子是我男人,你若是防他,便是防我,干脆我们一起走了好了。” 庄梦蝶一笑,“带进这个帐篷里的,都是我信得过的,道长就不必太过小心了。江湖中人,还是痛快些好。” 道人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贫道就不必再隐藏了,我助天军这次请到的盟友,就是西戎突利大单于。他会带领手下十万大军攻打安定邦,与我们里应外合,一举解决安定邦,拿下整个晋州!” 第351章 图谋(二) 西戎么? 柳长安心里对于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感到意外。不管花弄影是基于什么理由支持赵天霸,对方都必然展现出足以说服她的实力,否则即使她支持,其他头领也不会都站在赵天霸一边。从目前局面看,王赛金因为自己的原因是站官府的,但是势单力薄,加上王赛金自己拙于口舌,在这种场合,她的站台支持,其实意义很有限。 三位头领里,庄梦蝶是自己的铁票,但她是大头领,不能盲目的发表意见,否则难免给人独断的感觉,三当家花弄影则明显站到了赵天霸一边。除她以外,另外四营统领的倾向性也很明显。 这几人虽然平日不在主营,可是论辈分还在庄梦蝶以上,加上自身也是一营统帅,在平遥军内部而言,发言力并不可小看。两下对比,即便现在庄梦蝶真出来给自己站台,也未必就能逆转乾坤。 能说服这些人都站到赵天霸一边,最大的筹码自然就是利益,或者说摆在台面上的实力。平遥军想要招安不可能是脑筋一热就想到的事,在此之前,内部肯定已经有了这方面意见,接下来就是投奔谁的问题。 庄梦蝶的顾虑,这些统领同样有,对官府首先就不信任。但是官府占据的最大优势,就是兵多将广,在实力上占据绝对优势,打起来义军肯定打不过官兵,加上赵天霸也是一样。所以投奔官府虽然不是好选择,却是最不坏的选择。要想让他们改弦更张,最大可能自然就另一股强大力量介入,让平遥军看到可以打赢的希望。于晋州本土而言,有这个能力介入的,首推就是西戎。 这支强大善战的部落,曾经与北蛮一样,是大周的边界大患。可是随着前几代大周国势昌盛,西戎被打压的很厉害,不得不选择了臣服。比之阿史那的草原部落,惟一的优势就是没举族内迁,依旧保持了自主性,在自己的国土内放牧生活,依旧可以算做一国。但是从国力上,已经很难对大周形成实质威胁。 安定邦生母就是西戎公主,他自己体内流着一半西戎血脉,加上手下有四个军,确实是份不可小看的战力。所以在晋州不管怎么为非作歹,从国家的角度看,他能镇的住场子,保的住地方平安。从成本看,他做恶带来的损失远小于兵戈大兴,所以也就没人动他。 西戎人并不会单纯因为血缘的原因,就放弃对晋州的觊觎,真正能镇住他们的还是实力。西戎的国家结构远不如周朝先进,依旧是以部落联盟形式组成,首领号称孤涂单于,其实也就是大盟主。部下各部落以他为主,会服从其要求出兵,但是自己也有较强的自立性,可以听调不听宣,甚至与单于发生冲突。 这些游牧人的最终规则,还是强者为尊。谁的力量最强,谁就可以成为王者。一方面,这样的规则造就了强悍善战的特性,和部下全民皆兵的优势,但另一方面,也让其本就不多的资源,大多浪费在内耗上,拿不出多少力量与中原为敌。长久以来,安定邦以拉一派打一派的方针,将西戎搞的乌烟瘴气,始终诞生不了能威胁地方安全的单于。从这个角度看,其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也算是做了好事。 突利单于算是当下西戎一边较为有力的强大部落,其本人雄才大略能征善战,十余年时间里,在草原上合纵连横,吞并了若干部落,自身已经成为足以与孤涂单于一争雄长的强大人物。乃至当代选出的孤涂单于已经有些惧怕他,准备率领部落迁移到水草丰茂之地,实际就是避难。 这样的大人物算是卧在晋州枕边的恶虎,安定邦也策划过几次针对突利的袭击,都没能成功。突利对大周表现的又极友善,其本人与安定邦还能算做姑表兄弟,靠着这层关系几次上本表示恭顺,于朝廷里,也就没谁拿他当敌人看待。一直有人主张与对方合作,还有人主张赐宗室女与突利联姻,以求拉拢。没想到,突利不知几时,已经与白衣教勾结在一起,竟是把目标锁定为整个晋州。 一清子道:“突利可汗已经准备了十万大军,只要我们一动,西戎大军立刻就可以出兵。安贼多年来倒行逆施,民怨已深,三军部众并不满意他的统帅,疆场上不会为他效死!到时一接阵,必是四分五裂,全军覆没。我们两下合力,就可以将晋州拿到手里。再以晋州为根基,招兵买马,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挥师京城,夺回整个江山!” 这道士生的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拂尘飘洒间,俨然神仙中人。此时勾勒这份前景的模样,既像神仙又有些像妖怪,让人觉得既可敬又可怕,但也在不知不觉中认可其说法。 庄梦蝶一笑,“道长,您说的前途很光明,小女子亦很感兴趣,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西戎人为什么会帮我们?家父当年长期在边界和西戎人对峙,帐篷里几位叔伯,谁没中过西戎人的箭,谁又不曾斩国西戎人头?他们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有数,为什么认为,他们可以合作?这晋州如果打下来,结果变成了西戎人的晋州,以他们的行事风格,在座各位,又有几人能保住性命?” 一清子道:“庄头领这话问的有道理,这里面的原委,牵扯甚大,贫道当下还不能细说。只能向庄头领保证,西戎人肯定会遵守约定,只取金银财宝,不取土地丁口,更不会与各位清算旧债。这一点,贫道可以用性命担保!” 他看着庄梦蝶,“大当家,现在是到了做决断之时,我助天军得道多助,兵势已成。全取晋州只在朝夕。你我之间的目标是一致的,眼下整个晋州绿林,也都在支持我军,大头领何必还要犹豫呢?我们联手,做一番大事业,把整个天下拿在手里,也能为各位报仇雪恨,这不好么?我可以保证,事成之后,各位皆不失王侯之赏,整个晋州,都可以作为贵军的封地。” 庄梦蝶道:“道长,你这样说的倒是很大方,但不知把晋州给了我们,贵军又以何自处?” 一清子轻轻甩动拂尘,“贫道的目标是整个天下,是整个江山,区区一个晋州,困不住我们,也困不住我家主公。” 柳长安道:“道长,您口中的主公,不知可是赵天霸?凭他的名号,似乎没资格号令平遥军各位头领。” 第352章 图谋(三) 一清子并未表现出愤怒,反倒哈哈一笑,很有些赞许地看看柳长安。“柳师爷不愧是朝廷的人,开口问的,就是关键所在,贫道欣赏你。如果你肯加入义军,我一定会保你个前程。你问的很对,我助天军助天大元帅赵天霸,在江湖上的名号,并不算十分响亮。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英雄莫问出处,我们这些江湖人,谁又不是从小角色一路争杀拼命,一步步熬上来的。高手怎么样?还不是一刀一剑,自己拼成的高手?元帅也是一样,打的仗多了,自然就学会打仗,打的胜仗多了,名气自然就上去了。等到拿下晋州,天下人自然就知道赵帅大名。至于庄头领,和我们联合之后,亦可保留平遥军名号,自立一帅。部下各将领如何封号,皆由庄帅自行决定,只管保举,我们一概同意就是。” 柳长安看看一清子,“道长,你的条件倒是优厚的很,不过在下有一点不解之处,庄大姐是元帅,你们赵帅也是元帅。官场之人都懂得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的道理。一支军队里,怎么容的下两个元帅,他们又该如何从属,请道长指教。” “这个问题问的好。不错,一军之中不能有两帅,所以元帅只是辅臣,真正决定全军命运的,则是皇帝。只待取下同州,我主就可以登基,各位都是开国元勋,到时候王侯之位唾手可得,何况区区一帅。” “赵天霸登基?”柳长安笑了笑,大声道:“我看若是他登基,还不如辅佐大姐登基。虽然你们的人多一些,但是我们平遥军久历战阵,比你们的难民强多了。若论军势,反倒是我们强一些,凭什么赵天霸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师当皇帝。” “柳公子误会了。赵帅是元帅,和庄帅一样。既有了元帅位分,自然不可登基。真正登基的,另有其人。至于身份,请恕贫道眼下不能吐露,因为关系实在太大。等到平遥军正式归顺之后,自可得知陛下身份。贫道保证,皇帝陛下的身份足以让各位甘心听令,不会生出任何不满。” 庄梦蝶道:“道长,此事关系重大,小女子方自回来,一时还难决断。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仔细想想,再做计较如何?” “这……这是自然。不过还请大头领早做决断,兵贵神速,不可延误了兵机。” 庄梦蝶点点头,又看向其他几名头领,“各位叔伯,你们这次带队回来,我们正好聚一聚,谈谈这次的归属,也好好为二妹贺喜,恭喜她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 王赛金握住柳长安的手,握得格外用力。柳长安朝其他几人一一行礼,几位头领也都露出个笑容与他打着招呼。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拍着柳长安肩膀道:“当初我儿子想要娶赛金,结果被她拉着到疆场上比武,着实打了一顿,从那以后见到她就怕。你这书生居然能娶到赛金,莫不是比较禁打?” “余伯,你不要逗长安了,今晚上大家可以多敬他几杯酒,自然什么都有了。”庄梦蝶笑着打着圆场,一边的花弄影也上前朝着柳长安一礼,恭敬地叫了声:“二姐夫好。”又上下打量了一阵柳长安,忽然问道:“二姐夫,你是不是以前在京城开酒楼的?” “诶?花三头领怎么知道这个?” 王赛金道:“三妹,是不是你和家里有联络了?” 花弄影一笑,“算是吧。” 王赛金道:“柳郎你不知道,三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但是呢因为逃婚和家里闹翻了。一直留在军里帮我们,她家里是做生意的,与京城有来往的。所以听过你的名字,也不奇怪啊。” “正是,小妹也是听说,京城里出了个很厉害的生意人,叫做柳长安的,把醉仙楼都搞到关张,东家被押到市曹斩首。想来,就是柳公子的手段了。” “这倒是冤枉我了。武承训与白衣教的朋友有联络,带了兵甲还有曼佗罗进京,结果被我给找到了东西,那就自然要死了。归根到底,还是他犯了王法,倒不是我在里面做了什么。” 一清子道:“圣教在京城里那一手,只能算随意手。如果成功固然是好,失败也无伤大局。那位武掌柜……不知是哪位教友引见入教,倒是对圣教忠心耿耿,可惜天不佑之,白白坏了性命,可惜可惜。” “能得道长可惜二字,我想武掌柜死后也该瞑目了。不过他折了性命家产归公,却连名字都不曾为护法所知,看来贵教的人马确实多,一般人护法已经记不住了。” “本教得道多助,教众遍布海内,人数以十万计,如何记得牢名字?就以晋州而论,军中民间,都有我教教徒,部众数以万计。我助天军此次连山大捷,就是靠教众帮忙,里应外合,而整个晋州境内,这样的教众还不知凡几。官军看似人多势大,战场上纷纷反水倒戈,又怎堪一击?这便是天数!不识天数,就要受天谴,坏了性命,也不要怨天尤人!” “多谢道长点拨,柳某记下了。” 庄梦蝶道:“大家还是先散一散吧,我也要去看看思严了。一清子前辈,贵教不知几人前来,小女子也好安排。” “人不多,共有七人,除贫道外,其余几人,正在营里,随同几位头领参观营地。我们这几个都是跑江湖的,单打独斗的手段还凑合,若说到行军打仗,其实多不甚了了。久闻平遥军善战之名甲于晋州,这次遇到,正好也要向贵军多学几手。” “道长客气了。那就请给我引见一下,几位英雄好汉。” 说话之间,众人鱼贯而出,王赛金拉着柳长安的手,直把他拽到了帐篷里,小麦色的面庞,第一次显得那么严肃。低声问道:“你和大姐,在山里,有没有……” “喂,你见面就问这个什么意思啊?这么不信我啊?”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问你到底有没有。如果真有过倒好,如果没有,那就麻烦了。这个道士不是好人,他们要害你性命的。这几天我虽然为你争,可你也知道的,我嘴巴很笨的,根本说不过三妹。各位叔伯现在差不多都在她那一边了,如果真让山寨投奔到赵天霸一边,我们该怎么办?再说,他们要拿你的人头做投名状。我在军中,对这规矩最清楚,别看现在大家说说笑笑到时候肯定要杀你。如果你和大姐……有那种事,就一切都好商量,否则的话,你就危险了。” 柳长安笑着抱住她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了,我肯定会撑你,可是我怕撑不住啊。那老杂毛武功很厉害,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有我在,你怕什么?咱们两个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相信我……” 第353章 唇剑(一) 这些外来的部队,带来了不少食物,尤其有大批肉食,因此宴席很是丰盛。由于大批男子进入女营,为防不测,所有的宴席一律禁止饮酒,但是并不禁荤。柳长安到达平遥军大营后,见过她们的口粮,可以吃饱,并不丰盛。只有柳长安靠着王赛金的关注,可以吃到大量肉食,不过这是特殊待遇,不可作为常态。 今天的宴会上,肉食则格外丰盛,鸡羊猪狗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极难得的耕牛肉。本来大周对于杀牛就比较忌讳,何况晋州又是穷苦之地,有牛也舍不得杀,拿来吃的老死之女,肉基本都嚼不动,比不得这席面上的牛肉鲜嫩,入口即碎。 听着介绍,柳长安才知,这些肉食基本都来自助天军供应。平遥军在连山战场上,帮着助天军打了个大胜仗。孟浩带领部下反击,如果没有平遥骑兵的冲锋,赵天霸多半就要吃败仗,是以这些肉食,就是答谢的一部分。 孟浩在连山筹措了大批物资,本想是打一场长期守城战,以守待援里应外合解决乱军。结果战役结束的时间远超预料,这些物资就都落在助天军手上,于赵天霸而言,不啻于虎生双翼,局面上,自然更加难制。 几个头领说着战场上的情形,神色间都有压抑不住的得意之色。几个人都是疆场上带过兵的老行伍,算是知兵之人。提起那场战事,对于己方战力都大为夸耀,认为那一仗打出了平遥军的威风名号,才有了这场合作。 柳长安吃得多说的少,并不怎么说话,只静静倾听。一清子作为前辈高人,自然要在首席落座。先问了庄梦蝶伤势,又拿了几粒丹药出来,帮助庄梦蝶疗伤。又问柳长安道:“柳公子,久闻你是平遥县的文胆,李县令一向以你为谋主,在你看来,贵县区区千百胡骑,弹丸之地,与我助天军较量,胜负几何?” 柳长安仔细咀嚼着嘴巴里的肉,仿佛注意力都在肉上,于一清子的问题根本没听到。过了良久之后,才嘟囔着道: “助天军……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不过呢,野战争锋,也是要靠平遥军出力。贵军的教众,似乎没看到多能打啊。” 一清子笑道:“柳公子问的问题,确实是关键所在。我不否认,现在的助天军并不是真的强大,虽然有人数,但都是未经训练的士卒,战场上的能力并不强。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们很弱,只能说我们还需要时间。而且我军初起时,不过是饥民成军,所求者活命而已。手上没有兵器,身上没有甲胄,赤手空拳,硬生生打出来的一片天地。如今,我们的士兵也拿起了刀枪,身上也穿上了盔甲,这足以证明,我平遥军是越战越强。何况,眼下越来越多的教友,已经举旗策应,还有大批绿林好汉来投。我军的战力,只会越来越强,用不了多久,野战争锋,我军也不会输与平遥军。柳公子那千百胡骑,可能挡的住万千勇士一击?又能否抵挡的住西戎十万大军?” 宴席的气氛,变得颇有些凝重。与欢声笑语间,一丝严肃而冷厉的气氛弥漫开来。王赛金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庄梦蝶含笑看着几人,仿佛一切与己无关。各营的几个统领,也把注意力放在了柳长安身上。 他所问的问题,从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这些人想要问,而因为各种原因没问出口的。这些人都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经历,自然不会是那种一说投降,就马上投奔过去的蠢材。西戎人也好,未来的王侯之位也罢,都只能算是空头支票。不会就因为这些,就把队伍盲目拉上去填坑。如果是让他们上去担任冲锋队,与官军做正面冲突,大多数头目心里,多少还是会有所犹豫。 所有人的心理,其实都差不多。想着要得功劳拣便宜,没人想要打硬仗,损失实力。因此没人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只听着两人接下来对话的内容。 柳长安道:“道长问的话很好,怎么说呢?贵军的成色我没看到,不好下定语。如果说草原骑兵与西戎人对比,我倒是觉得还是西戎更厉害一些。毕竟他们有十万,我这边只有千把人。” “柳公子倒是很坦诚,贫道佩服。” “我的话还没说完。西戎人确实比草原骑兵厉害,可是和大周比起来,却差多了。突利单于号称能聚集十万大军,这大概是他手上兵力的极限,而不是能投入的兵力。他如果把所有人都派到晋州,自己的地盘,就有可能被其他部落吞掉。所以其能派来的骑兵,绝对不会有十万之数。而我大周可以动用的兵力,却远不止十万。以晋州为例,整个晋州的大军共有四军,十二万以上。如果加上州郡兵,还有地方上临时的民壮,二十万兵力立等可久。而在晋州邻地,青州随时可以出兵五万以上进入晋州作战,再加上后续兵力,十万以上的兵力,随时可以动员。只要需要,后续的兵力,还可以源源不断。大周承平日久,兵马不似国初那般能战。但也正因为承平日久,让大周积累了足够的财富和物资,这些财富和物资投入到战场上,足够砸死十个西戎!” 柳长安的声音略响了一些,“白衣教是做惯造反生意的,造反,失败,杀头,逃命。你们早已经习惯了对吧?你们是高手么,武艺高强,就算失败也可以逃的掉,所以什么都不在乎是吧?可是普通人呢?你们每次造反,会害死多少普通人算过么?就以平遥军而论,这些人彼此之间,或是亲属,或是朋友,最差的也是熟人。死掉的人,在你们看来,只能算做数字,对于当事人而言,死掉的则是他们的亲人朋友。看着昨天饮酒放歌者,今天就成了尸体,谁的心里又会好受。我承认,你们白衣教化了一张很好看的大饼给人看,可是这张饼几时能吃到?你能给个日期么?我不画饼,只砸锅。” “安定邦不会容忍你们的军队坐大,如果我估计不错,大批经制官兵已经动员起来,准备开赴战场平叛。你们的西戎朋友,还在等待最佳时机投入战场,至于几时动兵,连你也说不清。之所以你们会开出这么优惠的价码,就因为你们需要人送死,需要人为了你们的大业流血牺牲,我说的对么?” 第354章 唇剑(二) 几位头领脸上依旧带着笑,包括一清子在内,仿佛依旧在说一些闲话,就像这个宴会表面的目的,真是一次简单的平遥军内部家宴一样。但无形的暗流,已经形成激烈的旋涡,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凶险万分,一不留神被卷进去,便是粉身碎骨。 花弄影擅自将各路头领招来老营的行为,固然在其权力范围内,但同样,也是触及了庄梦蝶的底线所在。平遥军过去还是那种重人情轻规则的小团体,只要交情到了,一些犯规的事即使庄梦蝶本人也不会真在意。可是在柳长安的提点下,她已经认识到规则对于团体的重要性,与过去的看法不同。再者,即便是在过去,花弄影这种行为,也不会让她觉得欢喜。 碍于姐妹之情她不会把这些说出来,但是如果有人出来落花弄影的面子,与一清子等人为敌,她也不会反对,当这个人是柳长安时,那她就更会支持。表面一团和气下,蕴藏的是最高首领之间的小小嫌隙,当然这种嫌隙当下还感觉不到,只有彼此之间,才能意识到,与好姐妹间似乎已经隔了些什么。 一清子道:“柳公子,你是读书人,对打天下的事或许不大在行。你所学的,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东西,也就是俗称的纸上谈兵。听上去很有道理,实际是做不成事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任何一个朝廷的建立,都离不开尸山血海,白骨成山!正是这累累白骨,才筑成了一条王霸之路!为人君者,若是不敢杀人,不敢死人,那还能做成什么大事?注定只能一生碌碌无为,做个无用之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庸碌百年何如为天下奋战一刻?我辈提三尺剑,建万世不拔之基,又何须在意区区死伤。死多少人伤多少人,不过是数字罢了。如果没有这份觉悟,试问哪一朝可立?哪一国可兴?” “道长此言或有道理,但是请自君起,莫牵连无辜。你们没有资格把不想上战场的人推到战场上去送死!”柳长安一字一顿道:“你们理想中的天下,是你们的,不是我们的,也不是其他人的。为了你们的理想,拉上想过太平日子的百姓去送死,这就是我最看不起你们的地方。白衣教的兴起,与前朝余孽密不可分,又有地方上的大户豪强信了你们蛊惑或是思念前朝而加入白衣教,既有前朝旗帜号召,又有这些大户士绅提供的庞大财力支持,自身教门内还很有些武林高手。从势力上看,你们确实很厉害,放眼江湖,几乎不存在与你们相提并论的势力。如果看你们纸面上的实力,似乎整个天下,都会被你们翻过来才对,可事实呢?” 柳长安嘴角翘起,冷笑道:“现在被人逼到西南十万大山里苟延残喘的是谁?不久之前,被我平遥一县人手杀到全军覆没的又是谁呢?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看上去理应天下无敌的白衣教,从起事之初,就从没赢过一次?” 一清子能被白衣教派来做谈判代表,自身亦是逻辑清晰辩才无碍之人,自身的聪明才智亦非泛泛。柳长安提的问题,倒也难不倒他。他冷笑道: “这很寻常,伪朝暂时势大,我们一时不敌,胜负兵家常事,何况我们的教民以百姓居多,未经战阵,对抗经制官兵,失败也是正常。不过我们从不曾怕过失败,也不曾怕过死。一代代人前仆后继……” “因为那死的人里不包括你们,所以你们才不怕!”柳长安声音略提高了一些。他经过庄梦蝶开气窍之后,体内的先天气功已经被激发出来,不但身体素质比过去有了大幅度提高,就连声音也变得洪亮。连相邻几张桌子的人,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距离这张桌子近的,都是平遥军中头领这个级别的人物,中小头目居多,也包括白衣教的几个代表。除了一清子外,随行六人虽然身份地位不及他,但是于教内亦是颇有身份的头目级,自身的修为也非弱者。柳长安这样的嗓门,他们自然可以听到。 方自转过头,就听柳长安道: “你们为王在先,临阵于后,所以才有着灭而复起的勇气。每次你们挑起事端,制造死伤,事成则据地称王,事败就逃之夭夭。反正你们是高手,官兵想抓住你们不容易。两军疆场,千军万马厮杀,你们的武艺用处不大,但你们也很精明的避开战场,所以始终可以保住性命。正因为你们只需要教唆别人去送死,自己不需要去死,才有一次次发起叛乱的勇气不是么?你不用不服,我只问一句,这次你们攻连山,平遥军付出了实打实的人命,死伤数十骑,其中还包括一位指挥阵亡。你们白衣教又死了多少头领,死了多少成名高手!” 一清子道:“你这是在狡辩,疆场上功劳大小,又不是比谁死人多……” “此言不差,疆场上谁作出的贡献大,确实不能看死人,而要看杀伤。但是当你们野战失利,即将崩溃之时,你们这些武林高手,身手高明的人物,可曾亲自殿后,或是为大军整顿争取过时间?你们当时的位置是在冲锋,还是在逃跑的路上?这个问题你们可以东拉西扯,甚至故意说谎,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想的清楚。平遥军冲锋时,是否看得到你们,我想大家心里也有数。” “正是因为每到拼命的时候,你们这些前辈高人武林高手就有多远跑多远,所以百姓和下面的士兵离你们就越来越远,你们还想靠什么来打天下,另立乾坤?连拼命的胆量都没有,也配谈天下?何况你们的头领到现在都不敢露出姓名,只以赵天霸这种废物做个挡箭牌,这就不难想象他是个何等藏头露尾之人。欲成大事,却惜身至此,可见连他自己都对你们起兵毫无把握,给自己留有退路。连当头的都没有把握,凭什么让其他人为你们去送死啊!能不能要点脸,好好想想,别人凭什么为了你们拼命?” 他指了指庄梦蝶,“她,有儿子的。在场几位前辈,谁不是有妻有子有家有口,这些人都有亲族的。在你们眼里,他们和他们的亲人,无非是踏上王者之路的铺路石,可对他们的亲人来说,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现在要拉着他们去死,凭什么?就为了你们所谓的大义?为了那个好天下?这个天下再好,跟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第355章 唇剑(三) 柳长安在发言时,很用了些后世培训中学来的煽动技巧,一番话声情并茂,语气上抑扬顿挫安排的很用心,于这些草莽中人而言,很有番煽动效果。四营统领中,曹胜和余锦堂的神色都变了变,两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余锦堂道:“大当家,其实这事,我觉得……” “余叔父,您先等一等。”花弄影在暗处开口道。她作的位置是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刚说话时,显得有点诡异,直到她换了换位置,才让人看清她的模样。其依旧是那副知性美女落落大方的模样,显得如同大家闺秀一般的文静淡雅。 “柳公子方才说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不过我们也要听一清子道长,说说他的道理啊。” 一清子利用这个时机连吸几口气,心境也略微平和了一些,笑道:“花头领说的是,总得让贫道也说几句话才是吧?方才柳公子所提出的问题,确实很有道理,贫道自己一时,也有些迷惘。现在想来,内中不少言语如醍醐灌顶,令贫道茅塞顿开。以往圣教的一些不足之处,一下子便都被点了出来。这很好啊,要想成大事,必有大胸襟。圣教不是无能的朝廷,首先就是要容的下别人的意见,像柳公子这等直谏之臣,于新朝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到底是读书人,说话一针见血,比我们这些江湖草莽的见识高出不知多少。公子放心,虽然你我正见不合,可是他日新朝立鼎,贫道定要保你为言官之首。” 他朝柳长安友好地一笑,又道: “诚然,圣教过去做错了一些事,行事上也有疏漏,至使几此起义都告失败。但这不能说我们起事是错的,只能说方法有待商榷。像是这次晋州起兵,就是圣教筹划多年,策划最为得力的一次起兵。本教首领亲临坐镇,誓与官军战斗到底。不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一人一马,绝不言退。自然不会做出抛弃友军,自行逃遁之事。所以几位放心,这次没人会把你们当成牺牲品,扔在战场上不管。事实上,圣教大军也在紧急操练之中,到时候大家互相配合,戮力向前,定要一战而破伪朝逆师,重立国威!” 庄梦蝶道:“道长,那请恕小女子多口,不知贵教这次主事的到底是何人?” “这话……本来是不想说的。”一清子一笑,拂尘在手中轻轻摆动着。“可是方才柳公子的话发人深省,贫道自问,这事确实做的差了。现在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让各位得知。我圣教此次于晋州起事,将要迎请圣唐天子出山,重整河山,再兴天唐基业!” 他这几句话,是用上了内力说出来,于嘈杂的环境里,传出甚远。那些高谈阔论的军兵,或是正在低声议论什么的军官,这下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嘈杂的声音渐渐小了,有人即使想说些什么,也会被同伴以严厉的眼神制止,让他集中精神,听着一清子讲话。 大周江山得自大唐,如今虽以立国有年,但是心中依旧追思大唐盛世之人亦大有人在。尤其与大周相比,大唐没有女子为官的规矩,即使贵妇有蓄养面首的权力,但是从大方向看,对于女性的打压也比大周来的严重。这些男性带兵头目,思想三观上还比较传统守旧,先天上就更接受李唐的制度。再加上人心中思念前朝的因素确实很重,将所有在新朝的不满,都寄托到自己虚构出的前朝上,也就越发认为李唐的天下确实比大周好些。 再者,就是这个时代确实是有着强大的忠义思想作为武人束缚的。从唐至周,都在刻意维持这种思想宣传道德舆论,以确保手握重兵的武人尽量不要造反。这样的思想教育在上层未必有用,但是在基层士兵以及小军官身上,往往还是能收获效果的。而大周之于李唐,又确实难脱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号。当日徐敬业起兵,能迅速获取大批带兵官及大户士绅支持,与这一点也脱离不了关系。 虽然年深日久,但是在不少军官心里,依旧保持着对李唐的爱戴。只是当初徐敬业兵败,武氏宗亲追杀李氏宗亲手段极为残酷,凡有嫌疑多不得生,是以前朝宗室,除去少数依附于武氏之外,大部分已经被杀掉。依附的都被严格监视,居住于京畿一带,没什么可能成为白衣教的头领。这新出现的李唐天子身份,就比较让人怀疑。但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有个李唐天子血脉出现,还是很能号召一部分人心。 一清子道:“这件事本来是个极大机密,可是大家既然要做一家人,早晚也要知道,早说确实也比晚说好。贫道可以透个底,我圣教当代教主,那是当年大唐天子骨肉血亲之后,东宫一脉。昔日由忠义之士辅佐突出重围,未遭武氏毒手。这些年一直隐遁于西南山中,我白衣圣教,就是为保护先皇血脉而设立,历代教主,皆是李氏苗裔。我教本代教主年事已高,虽然功力通玄,却不适合执掌天下,特命我教少教主出山主持大局,推翻周氏。教中几位长老观天相已知武氏王气散尽,正合武氏当灭,李氏复兴之局。我辈于晋州起兵,乃是奉天命行事!各位祖辈都是大唐军将,世受皇恩,此时不报效朝廷,又待何时?等到江山定鼎,论功行赏,各位皆是开国功臣!” 柳长安道:“道长,你莫忘了瘟疫!” “那瘟疫正是天意,天道在李氏一边,所以才让晋州瘟疫横生,兵无战力。西戎突利单于,也是心念天可汗之英名,愿以倾国之兵助我之力。我辈不顺天行事,还待何时?伪周已经失去天命,继续辅佐必受天谴,迷途知返,正当其时,不可自误!” 花弄影此时娇笑一声,“道长所言,于小妹观点不谋而合。小妹夜观天向,也发现武氏帝星晦暗,可见国运已失,大姐,我们现在只能和助天军合作,因为天命在他们一边啊。” 第356章 唇剑(四) 迷信的时代,一些看似荒诞不经的言语,往往有着正常人难以想象的效力。一如前朝的五德始终或是谶纬学说,天命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在当下而言,却是一部分人心中的金科玉律。星相的变化,天灾人祸,乃至一些大规模自然灾害,都可以说成天相示警,或是天命的变更。 毕竟只有把君主赋予神权,才能确保他的执政法统,否则整个国家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内部战乱之中。以天命神权自居的皇帝,最大的威胁就是同样以天命自居的敌人。一般情况下,天文学作为禁学,像是观星这类技能,更是由钦天监内部师徒传承的方式进行,普通人不许随便接触。 靠着垄断的优势,掌握着对天文现象的解释权,大多数时候,这种以天相说事的造反势力,都很难对帝国造成威胁。可如果前朝宗室加上天相,那就很难说。何况不管知识怎么垄断,总是有民间人士可以学到,而且正因为这种垄断,让天文知识的掌握者少,出现一个,反而更容易得到其他人信服。 当然,天文的领域很大,不是光胡乱说些星象王气就可以的。没人是傻子,光靠这种东西糊弄,很快就会被抛弃,除去这些玄学之外,自然要有些正式有用的学问拿来装点门面才可以过关。 花弄影在平遥军内被尊为军师,看星相看天文,预告天气,辨别方位,或是推测在哪里适合埋伏,又或者在哪里避免可能发生的自然灾害,属于平遥军不可缺少的力量。她的学问是一早就得到各军头领认可的,是以从她嘴里说出天命在李,没人会否认。 余、曹两人此时的态度立刻转变,同声道:“若是天命在李不在武,那我们就该选择与李氏合作,毕竟凡人不能与天斗,大当家,我看不必多想,我们就该按照天意,支持助天军。” 旁边一桌,一个中年妇人道:“天意是什么,我不懂。可是既然三当家说跟助天军走是对的,我看肯定是没错的。但是有一句说一句,柳公子也是好人,这段时间为咱们平遥军出力不少,投诚说是投诚,谁若是加害柳公子,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花弄影一笑:“石家嫂子,您这话说远了。我们好几个人还在县城里做人质,怎么可能伤害柳公子,让那几位前辈身临险地?再说二姐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我们回头礼送柳公子回城就是,不会动他一根手指。” 一清子也道:“不错,贫道说过,新朝正需要忠义直谏之人,像柳公子这样的人才,李唐复兴之后,正要大用。谁又会加害了?其实依贫道之见,不如柳公子直接就投奔我朝好了,我圣教在京城里,也是有些关系的。公子的家眷可以接出来,保证不会受损害,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柳长安一笑,“天意!这两个字很厉害,谁对抗天意,就活该千刀万剐死无全尸。搬出这块大牌子来压人,自是无往不利。不过柳某这个人肉眼凡胎,看不到天意在哪,我眼里能看到的,就是眼下的强弱。安定邦的兵杀下来,平遥军要顶上去,疆场上以少敌多,又不能像过去那样打不过就逃。七百多人命,就这么填进去,我觉得不值得。当然,这是平遥军自己的决定,我无权干涉什么东西。不过要我陪着你们去送死,那还是算了吧。” “人各有志,不便强求,贫道亦不会要求范公子非要加入不可。他日疆场之上,自会让公子看到,我助天军天命所在。” 庄梦蝶拍了一下手掌,“大家一人少说一句!今天这宴会,是叙旧加上庆贺各位叔伯带兵回来,大家不要谈公事。至于我军的去向,容后再议,等用过饭,还要按规矩,送各位阵亡的手足上路。等到这些事忙完,再谈归顺的事也不晚,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一清子道:“这是应该的。各位好朋友为大业捐躯,理应有一番道场。贫道不才,愿效绵薄。” 接下来的宴会便不再谈招安的事,两方都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不说,气氛也就变的融洽。从这轮交风看,由于搬出了天命的招牌,加上花弄影的表态,柳长安无疑问处于下风。可是那名女头领的表态,也表示了在平遥军内部,有不少基层力量站在柳长安一边。对于这种主要靠血亲关系加上义气来维系的部队来说,这种支持,也是实打实的实力表示,一样不容轻视。何况王赛金与柳长安的关系,也让助天军不敢明确说出要动他的话。 等到宴席结束,便是公祭,这些人见惯死生,对于公祭来说,早已有了一套固定流程。柳长安不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参加与否没有意义。早早的就回到了帐篷里休息。 帐篷外,十几个年轻女兵站在那,柳长安看看她们问道:“你们……不用参加公祭的?” 那个给柳长安摘果子的女子道:“没什么。这公祭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去,总得有人留下来守夜啊。要不然大家都去公祭,有坏人趁机做点什么又怎么办?” “那……你们也该是守粮仓或是水源,又或者马厩之类重要的地方吧?” “没错啊,所以我们就来守卫全军最重要的地方,柳公子的营帐。我们知道,有人和柳公子不对盘,不过没关系,我们在这,谁敢来对公子不利,我们第一个不放过他。” 几个女兵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闪亮夺目,寒光闪闪,但是柳长安心里,却觉得暖意盎然。自己在平遥军中时间不长,已经有了收获。除了王赛金,庄梦蝶两人外,便是这些年轻的女兵。为了不让她们就这么冤枉的战死沙场,青春的花朵未及开放就早早凋零,自己也该做些什么。 他看看众人,朝着帐篷里一指道:“那就进来坐吧。” “好啊好啊,进来坐。不过二当家一会回来,会不会打人啊。” 柳长安笑着在那女兵鼻子上一捏,“就你话多,进来了。” “好啊,进帐篷进帐篷。”一群女兵鱼贯而入,黑夜里,一个黑影向这里看着,随即摇摇头,转身又消失在黑暗中。 第357章 袭杀(一) 王赛金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回的帐篷,进帐时,只见一众女兵正与柳长安说笑打闹,闹的很是热闹。她破天荒地没有发火,而是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几个女兵见她回来,也放心地起身道: “二当家回来,我们就算功德圆满,柳公子交给二当家保护了。姐妹们,咱们走。” 等到一众女兵出去,王赛金才道:“这些疯丫头,平时看起来疯疯癫癫没个正经样子,没想到事到临头,反倒是比自己姐妹可靠。” 柳长安笑着拉着她坐下,“我和她们没什么的。大家拿我呢,当个不错的教头,最多是拿我当个兄长。我也是拿她们当妹妹,大家没什么瓜葛……” “不,柳郎,你就算与她们有什么瓜葛,我也不会见气。你就算现在和她们挨个都有什么,我也不会生气,只要她们肯帮你就好了。你知道么,我现在反倒是气你为什么这么笨,居然进山一次,就这么出来,没趁机把大姐给……。如果和大姐有了什么,她现在肯定帮你说话,局面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了。” 柳长安道:“怎么,现在局面很不利?” “那还用说。一清子那个妖道装神弄鬼的,在那里做法,大家都很信服他,说他有神通有手段。加上三妹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大家都信他的天命说,说这次应该是助天军得天下,和助天军作对是自寻死路。所有人都支持归顺助天军,大姐虽然没明说,我看态度也很明显了。这次,可能真的要带队伍到赵天霸那里,我一个人说什么也没有用,真是的!要是把一清子杀了就好了!” “杀了他……你有把握?” 王赛金想了想,“据说他是武林前辈,跟我师父是同时代的人物,我不知道自己打不打的过他。但是为了柳郎,我愿意试一试。我有神射,百发百中,箭上染上毒,只要射中他,他就死定了。再说,人老不以筋骨为能, 他就算成名的时间早,现在也是一把年纪,修为可能上去,但是气血必然衰弱,对打的话,我有五成把握赢他,七成把握和他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那还打个什么。” “只要能杀了妖道,就算同归于尽,妾身也心甘情愿。为了柳郎,我不怕死!”王赛金抱紧了柳长安,在他耳边道: “我是个山里丫头,本来没可能和你这种京城书生走在一起的,就算我看上你,也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本来以为郎君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粗野女子,就像当初的李县令一样,压根不会多看我一眼。没想到,柳郎却给了我一段最美好的日子。至少和柳朗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知道了夫妻之乐,也知道了做普通人的妻子是怎么样的。这种事在过去,是想也想不到的。” “其实我们这些人本来寿命就有限,爹当年说过,猎户没有几个长寿的。即使不死在虎豹口下,因为吃喝饮食不周,也会早早病死。起兵之后兵凶战险,阵亡更是难免之事。今天公祭的死人里,有好几个是我认识的人,都是我们山里猎户子弟,有的还和我打过架,现在人已经不在了。这个老道拉我们去送死,下一次也许就轮到我阵亡了。无非是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的区别,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我的样子不好看,又不会侍奉郎君,比不得郎君身边那些女孩子温柔乖巧。以郎君的容貌才情,身边少不了美女如云,等你回了京城,也会很快忘掉我的。如果我为郎君而死,或许郎君就会记住我的名字久一点。再说,我们投奔助天军,就要和郎君沙场相见,我绝不会把枪头对准郎君,到时候左右为难,还不如一死!” “住口。”柳长安小声呵斥了一句。明明武艺高强性情暴烈的女子,在这一声呵斥后,立刻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多说话,带着讨好的目光看着柳长安道:“郎君……我做错了什么?” “是啊,你当然做错了。错在你不该想到最蠢的方式,去找死!”柳长安小声训斥道:“我是你的相公,我没让你死,就不许你去找死。不就是一清子么,用这么个东西换我一个赛金,我是不会换的。谁说……我不喜欢你。” 王赛金轻轻叫了一声,呼吸略有些急促,“郎君……妾身一切都是你的,你想怎样都可以。可是一清子不死,我们平遥军就要倒到助天军一边去了,这该怎么办……” “有人急着找死,你也没有办法不是么。三当家号称智将,多半会想到暗算一清子这个办法,必然有所提防。那几个人武艺高强的很,只要有了准备,想要刺杀他们就势比登天。何况你自己也只有同归于尽的把握,我就更不能让我的好娘子去冒这个风险。有些时候,或许真的要服从天意,既然老天都要你们投奔助天军,我也没办法。只好另想他途。但不管将来怎么样,我也不会让赛金去为我牺牲。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去找属于自己的安稳,我也不会反对的。” “郎君……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对我那么好,我也要对你好。我决定了,大不了断了姐妹情,和山寨一刀两段。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是你的人,我要给你生儿育女,绝对不会离开。”王赛金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他们真要郎君离开,我就陪郎君回平遥县城。她们如果要攻城……就先杀了我。” “赛金,你真舍得与过去的姐妹反目?” “舍得!为了郎君,我什么都舍得。不管姐妹也好,还是叔伯也好,都不如相公来的贴心。为了郎君,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再说到时候我拉队伍走,估计能带走不少人,都是山里最能打的好汉,到时候柳郎负责操练,我负责带兵,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攻开平遥。” 帐内,热情如火。帐外人影绰绰,数道黑影已经借着黑暗掩护,靠近了王赛金的营帐,随着主事人一声招呼,几人将随身带的火折丢出,不多时,这座营帐便燃烧起来。 第358章 袭杀(二) 袭击发生的很快,正在帐篷里亲热的两人,感觉到情形不对时,火已经烧起来。王赛金只披了件外衣,就从帐篷里冲出来,伏击者早有准备的一击,却也未能奏效。 她虽然性情粗鲁,平日行事也大大咧咧没什么心计,但是能在疆场上尸山血海的环境里走出,自身并不缺乏求生的手段能力。冲出帐篷之前就已经先丢出一件外套,人则是滚地翻出,随即便是一记地趟刀使出。快刀连斩,夜幕下,几道血线飘起。 两声惨叫声响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王赛金得理不饶人,两刀伤人随即跳起,将两个腿部受伤的敌人就地枭首。柳长安恰好也在此时,从帐篷里冲出,手上提着宝剑,却只能自卫。 王赛金最擅长的兵器是弓,近战则使铁枪。但是疆场上瞬息万变,所谓最擅长无非是指自己用得最好的兵器,实际到了战场上则是有什么用什么,并没有什么武器是她不精通的。这口单刀是她平时巡营时佩带的防身武器,一刀在手同样势不可当。刀锋指向,亦如龙卷,以战场猛将的豪勇,将敌人卷入死亡旋涡里,斩得步步后退,疲于招架。 “嘿啊!”一声暴喝中,又一名伏击者踉跄而退,还不等同伴接应,王赛金手上的刀猛地丢出去,单刀划虹穿胸而过,竟将那名伏击者直钉死在地上。几乎同时她挥手一拳,将背后刺来的一剑砸带,大长腿带起风声,一足反踢,正中那人下巴,将来人踢的怪叫一声踉跄而退,没退出两步,却有半截剑尖从前胸透出。 柳长安抽出剑,将死尸一踢,随后把宝剑递向王赛金,“赛金,拿武器!” “郎君保护好你自己。我夺一件武器就够了。” 外袍已经丢掉,身上除了一双战靴便再没有衣物的猛女,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体露在外面,双拳紧握,身形微微下蹲,如同一只即将捕食的雌豹,锁定了眼前的猎物,随时准备扑击伤人。 因为起火,大营里此时已经喧闹起来。值勤的卫兵在向这里赶来,但是有另一支人马阻止她们的脚步。阻止者手中持有命令一类的东西,不许这些人过来救火。但是他们手上的命令似乎并不顶用,依旧有人向这边冲,还有人已经发生了激烈的口角冲突。 平遥军终究目前还不是一支纪律森严的部队,人情面子占的比重更大一些。不管多严的命令,在当下的执行力还不足。 伏击者中,有人甩动了拂尘,冷声道:“二头领,你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有碍观瞻。你难道不知,羞耻二字为何物么?” “球!你们连暗算这种事都做的出来,还问我知不知道羞耻,咱们到底是谁不害臊!老娘的身子不怕人看,随便你们怎么看,也少不了半两肉。一清子!我就知道你这道士不是好物,口口声声说保证柳郎安全,却又来行刺,真当我们平遥军是死人么?就你们几个人,今天休想走出平遥军的大营。” 一清子冷哼一声,“你们自己做的好大事,还要来怪贫道?贫道刚回到帐篷,就有人朝帐篷里射箭。幸亏贫道武艺高强,否则就中了暗算。整个平遥军谁不知道,二当家是神射手,何况那箭上还有你的名字。你们既然行刺在先,就别怪我们不义在后。” 柳长安冷声道:“贼喊捉贼么?这种手段是衙门惯用的,没想到你们也学了去。天下间不会有笨蛋行刺还用带有自己名字的箭,何况看我们的样子,也知道在做什么了。哪有时间去行刺你这狗东西。” 一清子道:“你们不用搞这些不要脸的把戏来遮掩。即便不是你们亲自动手,也必是指使人所为。我已经秉明三当家,得到允许来为自己出头,王赛金,柳长安,你们两个束手就擒吧。” “放你娘的x!”王赛金一声大喝,人便向着一清子扑去,其三名随从里,有人扬手就是数枚暗器射出。不想王赛金的身形中途竟然改变了方向,从飞扑改为地趟,就地翻滚间,那几枚暗器就已经走空。沙场上千军混战,或许这种看上去极为狼狈的身法,反倒是最有利于保住性命的。 那名扔暗器的好手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高大的女子就已经冲到面前,再想拿暗器来不及,双手以擒拿手的功夫,却向着王赛金胸前抓去。想来女子多有羞耻心,这一下总可以让她慌乱。不想王赛金不躲不避,却是一拳砸向了这人的喉咙,速度比之擒拿更快。 那男子连忙撤招变式,改去锁王赛金的臂骨,就在他的手与王赛金的胳膊刚刚搭到一起,不容发力之时,王赛金的撩阴一腿又已经踢来。这个女人在沙场上,就是一台制造死亡的机器。出手从不考虑是否好看,只考虑最快的方式杀伤。 那名男子后退着去抓王赛金的脚,随即正好发力,不防另一条腿却已经跟着踢出,正中男子胸前。一声闷哼中,男子倒退而出,鲜血狂喷。另外两名好手挥着刀已经援护上来,王赛金却已经如同豹子般扑出来到那后退男子身边,一把抓住男子的脚,将他如同风车般舞起,以人为兵,向着那两名好手重重砸去。 “野女人,你敢!” “等我抓到你,我要干……” 两人与被抓住的男子乃是至交,这下根本不敢出刀去砍,只好左右避让,不想王赛金已经将人当风车似地舞起,势如疯虎,连转几个圈之后,将那好手朝着一清子猛的一丢,用手指道:“老道,你死定了。” 一清子单掌接尸,施展出阴柔功力化解对方的力道,不想王赛金的力气大的可怕,他的阴力却是来不及化解,人被迫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却见那名好手早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他面色一寒,“贱人,你连杀我四名兄弟,这总不是假的。别怪我不客气了!”人如苍鹰般月起,拂尘炸开,万千金丝向着王赛金卷去,回应他的,则是一片如雪刀光,在这刹那间,又有一名高手被杀,单刀被夺去。 月色之下,赤真身体的王赛金,露出那一身堪称完美的曲线,和那美而有力的肌肉,如同一只美人豹。但是她此时的表情,却让男子提不起什么杂念,因为从她的眼神和神色里,只有凶残和杀戮,看不到半点女性的温柔娇羞。而在出招之时,她嘴轻轻一张,一团血肉已经朝着一清子吐过去,那是属于人咽喉部位的肉,那名高手,是被她生生咬断喉咙死掉的。 第359章 袭杀(三) 这些白衣教的高手有的出自十万大山,有的来自大周武林,自身的人品优劣不等,但是一身武道修为,都是实打实的。其既面临来自控鹤监的追捕,也面对亲大周的武术门派围剿,如果自身修为不够强,早早就被人杀了去衙门立功,没办法在江湖上走动。 是以能到持剑护法这一层,一身功夫放到江湖上,都能算是一流高手。即便是遇到官府公人,也足以自保。而作为一清子的随从,这几个好手身手也都极为高明,放到晋州绿林,起码也是一方豪强水准。虽然知道王赛金的武艺高强,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可怕。 一个女子赤着身体,按说怎么也会感到害羞,而且刚刚是在和男子亲热中被打断,怎么也会对状态有着影响。按照正常想法,这个时候的女子最容易对付,可以轻松制服。不想事与愿违,事情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她就像是一台杀人机器,根本没有羞耻的概念,相反倒会利用自己赤身的优势吸引男性的眼球,随即就给出致命一击。 比起她的武艺以及怪力,更可怕是她的杀人方式。这个脑子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羞涩也不知道什么叫风度,只要能杀人的,什么办法都用。取阴,咬人,不管是对男子敏感部位的攻击,还是像野兽一样去咬,这些武林高手多少会有些抵触情绪的招数,她都能毫无阻碍的使出,这更让人疲于应付。最为可怕的是这种杀人方式带来的心灵震撼,却是这些白衣教的人所难以抵抗的。 他们虽然武艺高强,也不缺乏打斗经验,但是在他们的格斗生涯里,与人过招,总是有着一个基本的底线可寻。至少不会用这种吃人的方式,在阵前杀敌。最后一名高手被王赛金生生把人咬死的作战方式吓的手脚发软,刀拿在手里,腿却已经软了,眼看着她冲向一清子,竟是提不起勇气帮忙。连带那原本让他血脉贲张,想着擒下她之后寻机会占有的美妙身体,此时也变得异常可怕,单刀竟是拿捏不住,失手掉落在了地上。 “啊啊啊!”怪叫声中,王赛金单刀狂斩,一清子作为老辈英豪,拂尘上有数十年功底,倒也不是弱手。两人以快打快,身形高速移动变换位置,除了兵器上的对打之外,拳脚间的互攻一刻也未停过。 一清子边出招边道:“你这贱人居然连衣服都不穿就和男人打,你相公不会再要你的。他们衙门的人最讲这套东西,你这叫失节,就算打赢了也没人要。赶紧放下武器投降,我给你再找一个男人就是,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王赛金沉默挥刀。 从局面上看,一个仍有余裕说话,一个只能无语出刀,还是一清子占了上风。不多时,他又道:“你看看你的刀,挥的什么样子?你这是什么刀法?你师父有这种刀法么?你是在厨房切肉时练出来的吧?力量和速度是够了,可是招数呢?完全不成章法,放弃吧,这样的刀法是打不赢我的。” 王赛金沉默挥刀。 “听我说,我不想杀你,你只要放下武器,我保证没人伤害你。如果被擒住,那就不一定了。女俘虏会遭遇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军中有的是无妻健儿,想女人想的发疯,你被丢进去,会被吞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如果你不想落到那步田地,就赶紧投降,我会给你一个很好的结……” 话音未落,一道白虹冲天而起,满天金光消散。游刃有余的一清子却在这刹那间踉跄而退,王赛金却如同猛虎般追逐着他的脚步一步不放,手中单刀狂舞,斩出无穷白光,随着一声大喝,紧接着就是一声痛呼声响起。 王赛金身子终于后退了两步,在她的左臂处鲜血淋漓,受伤颇是不轻。一清子倒是没看到什么伤,就那么持拂尘而立。两人对面而站,彼此之间,保持着大约十步的距离。一动不动。 风轻轻吹过,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有人在流血,或是所有人都在流血。 那名已经被吓破胆的白衣教好手看向一清子,小声喊了声:“护法?” 没有回音。 那人大了点声音,又喊道:“护法!”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微的响声:“啪嗒。” 那顶道冠忽然从中分开,一分为二,向着左右两边掉下。随即便是道士身上的道袍在风中化做片片蝴蝶,随风狂舞。那名高手眼见不妙,狂奔到一清子身边,一手抓住他的手道:“护法!” 直到此时,他才看到,一道血线正从一清子的眉心升起,沿着鼻梁一路向下,直通道下巴,而一清子的身上胸前,不知有多少道刀口出现,鲜血一点一滴流下,越流越多,就在他刚刚扶住一清子的刹那,如同大坝决口,那些伤口的血忽然如同泉水般喷溅而出。刹那间,道骨仙风的一清子竟然成了个血人。 王赛金用刀指了指那一清子的尸体。“打个架还那么多废话,真是没用,你太老了,反应慢又话多,你这样的人在沙场上,早就死了。早知道你这么弱,我就拿着枪来杀掉你了,不必等你上门。现在,还剩你一个,是你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 那名残存的白衣教好手一身武艺也算了得,可此时连一行人中武艺修为最高的一清子都死了,他自己的胆也早就吓破,哪还能和王赛金交手。而此时大营里已经闹开了锅,负责阻挠的队伍抵挡不住救火的队伍,人已经被冲散,大批平遥军士兵正向这里赶来。看情况,却是白衣教一败涂地。 可就在王赛金准备挥刀解决白衣教最后一个人时,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二姐果然能打,连一清子这种前辈,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二姐是不是忘了姐夫了?你回头看看,小妹可不是在勾引姐夫,你不要吃醋哦。还有啊,你们两个连衣服都不穿就出来打,真是羞死个人了,人家还没成亲的大姑娘,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第360章 背刺(一) 身材窈窕的花弄影,与甜美可人的庄梦蝶,刚毅有型如同女模特的王赛金颇有区别。大多数人第一眼看见她,都拿她当做是个闺中少女,再加上在平遥军中也担任军师这种智囊角色,很多时候,人们都会下意识地将她划分到谋臣行列而忽视了她实际与王赛金等人师出同门,亦是一位技击中人的事实。 她的一只纤纤素手正按在柳长安的背上。与王赛金一样,柳长安身上其实也没什么衣服,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女子,与男子贴身搏斗都不在意,又哪会真怕看男人的身体。 花弄影的手按的很紧,看上去,仿佛是情侣之间的亲热。只是她手按的位置,正是柳长安背心要害,如果劲力吐实,以她的气力,足以让柳长安当场丧命。 王赛金停住了步子,将单刀在手里随意地耍了个刀花。“三妹,你离你姐夫那么近干什么?我这个人心眼小你是知道的,容不得好看的女人在我男人身边待太近,躲远点,要不然翻脸了。” “二姐,你这人的脾气我当然知道了,知道你心眼小,也知道你心疼相公。只要小妹在姐夫身边,你不舍得打我的对不对?柳公子年少英俊,小妹也见了欢喜,要不要我们两人分一个相公啊?” “我家里人已经够多了,没有三妹你的位置吧。” “无所谓啊,反正我现在已经孤苦无依,所有亲人都没有了,只要二姐给我个奴婢位置,小妹就感激不尽了。” 王赛金一愣,“你在说什么?” “说事实啊。二姐不是问我,是不是和家里联络上了么?小妹告诉你,没错,联络呢是联络上了,不过消息与二姐想的不一样。我的家,已经没有了!” 熊熊火光中,花弄影面带微笑,笑不露齿,标准大家闺秀的做派,可是那笑容看上去,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她看着柳长安,纤纤素手在柳长安脸上摸索着。“姐夫真俊呢,也很有本事,在京城开酒楼,把醉仙楼这种老牌子都挤倒了,还让醉仙楼原来的东家吃了官司,最后断了性命。二姐和大姐都知道,我是为了逃婚不回家的,可她们不知道的是,我的未婚夫就是醉仙楼武家的少东家啊。” 原来如此么? 柳长安想起了那荒山破庙中的一缕剑光,以及雄霓那神鬼辟易的一记泰山压顶。却未想到,那武家少东居然和花弄影有这种渊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神仙难料,却不知几时,就有了这么个仇家。 花弄影自言自语道:“其实你若是杀了武家人,我还要对你说个谢字,我又不喜欢他们,杀就杀了,还省得我的麻烦。可你杀人的理由很多,为什么要用白衣教?难道不知道,白衣教是要株连的!我家世代行商极有家私,在地方上本来就是官吏眼中的肥肉,这回有了白衣教的事,更是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借口。我全家都被害了,家产被官府抄没。他们是本分的商人,从来不知什么白衣教,更没和白衣教有什么瓜葛,却白白丢了性命,你说,我该不该跟你好好算帐啊!” “三妹,柳郎他不知道的。”王赛金身形方一动,花弄影的手已经抵住了柳长安的后心。“二姐,我知道你很快,但你也知道我不慢的。要不要咱们比比,看谁的动作快一些?他不知道?不知道就没事了?他不知道就没事了,小妹全家大仇,又该找谁去报,二姐你找个仇人给我啊!我的武功已成,你说出仇人我好去报仇雪恨,说啊!不说的话,我就只好报复在他身上了。” 王赛金怒道:“三妹!大家姐妹一场,你别逼我翻脸啊!放开我男人,不满意的话,我们打过一场,你有什么债都找我算好了。我告诉你,柳郎深得军心,你的人挡不住大家的,你再不放手,当心没有退路了。” “退路?有人给我家里留过退路么?没人给我家里留退路,我要的哪门子退路啊。”花弄影的手在柳长安背上轻轻滑动,仿佛是亲昵的动作,但是王赛金自然能感受到,那看似亲昵的表象下,隐藏的是何等可怕杀机。 阻挠救火的队伍,已经被救火的人冲散,陆续有人马向着这里冲来。一些年轻的女兵高举着兵器冲在最前面,大喊道:“三当家,你快放开柳公子。有什么话你们坐下来谈,我们还有人质在官府,你不能伤害公子的。” 花弄影一笑,“哦?柳公子果然好手段。不但俘获了二姐,连这些下面的人都被你迷的神魂颠倒,甘愿为你效力,若是你多待一段时间,只怕整个平遥军都要就地解散,归顺朝廷了吧?” “三当家过奖了,柳某无非顺天应人而已,人心所向。”柳长安的声音有些低沉,主要是花弄影的手段让他感到很可怕。这个看上去端庄温宛的女子,如同一头猛兽,时刻准备把自己吞噬下去。这感觉一点都不舒服,更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压迫感,甚至比当初面对雄霓豢养的那两条猛犬更为严重,主要是难以沟通,无法取得彼此的谅解。至于破局的机会,大概就是庄梦蝶了。这位大当家在全军无疑有着足够的权威,自身的武学修为,亦高明到足以把自己从这种混乱中挽救出来的地步。现在营帐里乱成这样,她没理由听不到,所等待的,就是人几时出头。 果然,就在纷乱的局面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全都闪开,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女兵左右分开,一身大红斗篷手提陌刀的庄梦蝶从人群中走出,先看看王赛金,随即解开斗篷,将其朝着王赛金一抛。“穿上衣服,这样成什么样子!”又看向花弄影道:“三妹,你先把手放开,有我在,他们跑不了!” 第361章 背刺(二) 花弄影微笑一福,向后退身,庄梦蝶又示意一个女兵将一件长袍丢给柳长安让他套在身上,随即才道: “今天的事,是一场意外,一场没人愿意发生的意外。整个意外里,没有人是罪人,但也没人能说真正的无辜。赛金,你虽然是受害方,但是也实在太冲动了,居然下手如此狠毒,把白衣教几名好朋友杀的几乎干净,这让我们将来怎么交代?” “交待个卵!他明明答应不动柳郎的,转过身来就要下毒手,这又要怎么交待!” 花弄影冷笑道:“到底是谁要下毒手,我想现在看的很清楚了,死了一地的,可都是白衣教的人。柳公子如果不是贪恋温柔乡,只怕也要对一清子道长动手了吧?” 庄梦蝶道:“不管谁先下手,总之在我的地盘上搞这些,是没把我这个当家放在眼里。到了连山,我会当面向赵天霸问个清楚,他们白衣教到底有没有当我们是盟友,到底是怎么看待彼此的合作。” “还要合作?”王赛金劈手夺过铁枪,朝着那名白衣教的人一比,“来啊,我们两个打一架,你如果可以赢我,我就支持大家合作!” “够了。”庄梦蝶呵斥一声,“我已经决定了,我们平遥军不能违抗天意,必须和助天军合作。何况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再拖延下去,官兵大队人马一到,我军反成其风口浪端之舟,到时候就要粉身碎骨了。所以听我将令,所有部队明早拔营,开赴连山。至于柳公子……你也得和我们走一趟。” 她在军中威望极高,一言九鼎,下面的人即使心有不甘,见头领做了决断,也不敢顶嘴。王赛金道:“大姐,这不对啊。你们不是答应了么,即使投奔助天军,也要放柳郎回平遥,我们平遥军一言九鼎,不能食言。这是大姐你教过我们的。” “没错,我们平遥军是不该食言。可是时移事易,谁让你们杀了白衣教那么多人,不把柳公子带到连山,你让我怎么向赵天霸还有白衣教主解释?我们两下如果想要合作,这个误会必须解释清楚,柳公子就是解释问题的关键。” “那你就是让他去死?”王赛金杏眼一翻,“他是我相公,我不会允许谁碰他。既然你们想要去连山,我没办法,但是我要和相公回平遥。大家姐妹一场,将来沙场相见,我自会手下留情。但是今天,谁要是挡我去路,休怪我不客气。姐妹们,有想走的就站过来,我带你们回平遥县城去。” “我看谁敢动!”庄梦蝶手中陌刀在地上猛地一撞,一声闷响,仿佛在众人心头敲了一记战鼓,一干女兵竟无一人敢擅自移动脚步。她看向王赛金,“二妹,大家姐妹一场,你别让我难做,收下兵器,让开。相公么……我这个寡妇不是也很开心么?再说等到打下江山,书生要多少有多少,不会难找的。” 她看看柳长安,“其实这个书生也不算很好么,那么喜欢女人,家里妻妾成群,你跟了他也不会幸福的。将来大姐为你找一个,只对你一心一意的,除了你,不会再纳妾讨小。到时候对你百依百顺,你让他怎样就怎样,这样的相公不好么?” 王赛金横着大枪的胳膊有些颤抖,但依旧死死拦在柳长安面前,“我不会让开的。天下间书生确实有很多,但是相公,只有这一个。我已经是郎君的人了,这辈子跟定他,不会再换。即便他有再多妻妾,又或者打我骂我,我这辈子也跟定他了。谁如果想要对我相公不利,就先过我这一关。” 庄梦蝶摇摇头,“二妹,你怎么这么糊涂。你难道真看不明白局势?天道在助天军一边,我也不能逆天而行。你挡在路上,难道就真能挡的住么?放下兵器吧。” 她边说边向着王赛金走去,王赛金身材高大,即便在男子中也是少有的高个子,于女子中就更少见。在军中向来是冲锋陷阵的猛将,素来以敢冲敢杀勇猛无畏而闻名。与之对比,庄梦蝶的身材纤弱,在三姐妹中,反倒是个子最小的一个。不管武功修为高低,从视觉上看,她的压迫感是远不如王赛金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纤细的身影迈着优雅地步伐向王赛金走去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号称军中第一猛将的二头领,是在恐惧的。那高大的身躯在与纤细的身影相对时,变得渺小而瘦弱,人影在月光下开始颤抖。握着铁枪的臂膀,出现了抖动,乃至铁枪的枪尖也剧烈晃动着。 庄梦蝶笑道:“棍怕摇头,但是大枪是要稳的,枪刺一条线,你这样连枪都拿不稳,枪又怎么刺的出一往无前的决绝。赛金,你现在这样是不行的。没有刺死我的决心,是打不赢的。” “别……别逼我……”王赛金紧咬着牙,又看着身后的柳长安,“柳郎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只要我有一口气,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二妹,我不是在逼你,是你在逼我。放下兵器,把柳公子交给我。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对柳公子下手。思严那么喜欢他,我怎么会伤害他对不对?” “对啊,思严这么喜欢柳公子,你为什么还要帮赵天霸!你把柳郎交给赵天霸就是要他死啊,大姐,你不能犯糊涂啊!” “二妹,犯糊涂的人是你啊。”庄梦蝶长叹一声,她的前胸几乎已经抵到铁枪的枪锋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会原谅我的。”说话之间手臂一扬,一股药粉直射入王赛金鼻端……神仙倒。 王赛金高大的身躯晃了两晃,颓然倒地。庄梦蝶朝柳长安一笑:“柳公子,事到如今,我想你不会再做无谓抵抗。体面一点,别让下面人费力气。来人,把他绑起来,和二妹一起关到帐篷里去。不许为难他们,谁敢对二妹和柳公子不利,军法从事!” 做完这一切,她来到花弄影身边,面带笑容道:“三妹,这下你满意了?” “大姐识时务,自是俊杰,我们平遥军未来有指望了。” 庄梦蝶压低声音道:“我不想说废话。思严的毒……” “放心吧,等到了连山,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第362章 释疑(一) 关押柳长安的,就是最早柳长安居住的帐篷,他身上虽然上了绑,但是绳子勒的并不十分紧,王赛金则闻了神仙倒之后有力使不出,用牛筋绳泡了水来捆,任是力气大,也很难挣脱。 王赛金低着头,人不说话,等进了帐篷,只靠着柳长安坐下,依旧一语不反。反倒是柳长安问道:“怎么?是不是受伤了?如果是,我喊外面的人来看看,给你找些药。” “不……我没事,你别惊动她们……”王赛金道:“我……只是心理不好过。大姐她……她居然会对我出手。我们说好了做姐妹的,上次为了李公子的事打架之后,我们三个都大哭了一次。在姐妹湖那,我们三个发了誓,以后谁也不许对谁动手,违者天地不容。可她今天违背誓言,又对我动手了!她不但要跟着反贼一条心,还要对我动手!说好的姐妹呢?说好的一辈子不分开呢?这白衣教果然是妖孽,能害的人骨肉分离,姐妹反目,我们好姐妹没的做,都是这些妖人害的。” 柳长安笑了笑,未置可否。只关心地问着她的身体,王赛金在方才打斗中胳膊被扫了一拂尘,身上也中了几记拳脚。好在她练有外家排打功,一般的打击,倒是扛的住,只有被拂尘扫中的地方受伤较重,鲜血淋漓。 她此时功力被锁住提不起来,内外伤一起发作,其实很是不好受。但她并不顾自己,反倒对柳长安很是愧疚。 “说到底都是我没用,以为能保护郎君周全的,没想到事到临头,也保不住郎君。我的人一见到大姐就不敢动了,什么用也没顶上。我是不是很笨,很没用?既不会做家务,也不会烧菜,唯一会的就是打架。现在连打架都打不过别人,还有什么用呢?郎君……你会不会不要我啊?” “会啊。我为了我柳家未来的血脉,也不会要一个蠢老婆的。”柳长安说着,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王赛金则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你不要我最好了,你最本事的不是能打,是能说会道,外加会讨女人欢喜。快去在大姐身上想办法,或是三妹也可以,不管你去追她们哪个都可以,我不生气的。你快点和她们做了夫妻,她们就不会加害你,放你走路。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柳长安道:“你怎么能没关系?你是我女人,你不安全,我怎么走啊。有你在,我也不会逃的,现在最重要是个你治伤。你们姐妹一场,不至于连伤都不给治吧?” 王赛金哼了一声,“姐妹?那是过去我笨。被她们用这名目给骗了,我现在算看透了,什么姐妹,她们压根没把我当过自己人,说不定盼着我死了才好。我王赛金发誓,如果有机会跑掉,一定会报今天的仇,把她们两个都抓到郎君面前,让郎君好好的欺负她们。” “那你不会伤心么?” “才不呢。让郎君好好欺负她们,然后不娶她们,看着她们哭的模样,我不知道有多欢喜呢!啊……”说话之间,却是她一时说的兴起,动作大了些,触碰伤口,又露出一丝痛苦表情。 这时帐篷掀动,几个年轻女兵走进来,为首的依旧是那个摘野果子的女兵。几人走进帐篷之后,立刻有几个女兵负责把门,那摘果子的女兵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别出声,我是来救你们的。如果让公子到连山,那一定要遇害,我们一定要把公子救走。” “你们疯了!这是私放罪犯,要杀头的。” 那女兵冷笑一声,“去了连山也要死的,柳师爷这么厉害,可见官兵比那些妖人厉害多了。大当家既然要我们死,我们没话说,所求的就是死前不受欺负就好。不过柳公子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有才华有本事,不该死在这种地方。所以我们要放你走,就算大当家要杀我们,我们也认了。不过是早死几天,晚死几天的区别。再说,想杀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女兵骄傲地扬了扬头,身后几个女兵同声道:“没错,我们姐妹一条心,大当家也未必下的了手。” 平遥军内部的关系错综复杂,人情关系构成一张蜘蛛网,任意一个节点被触动,都可能造成整张网的颤动。这些女兵里任意一个倒是好对付,如果是一群人团结起来,其背后的家属就不知道能到哪个层次,确实有可能影响到庄梦蝶的决断。 柳长安道:“先写管我,给你们二当家上药,她受了伤。” 那摘野果的女兵看着柳长安,满面通红道:“我就知道柳公子最好了,果然是先管自己的婆娘再管自己的好汉子,女人跟你过日子,不冤。我带了伤药来,这就给二当家的用。” 她身上带有伤药,打开就要给王赛金处理伤口,后者急道:“别管我,先给郎君解绳子,你们这帮笨丫头真是的。” “二当家,您糊涂了。您如果不好,柳师爷是不会走的。”那女兵边说,边手脚麻利地为王赛金处置伤口。这些知识是柳长安前段时间教授的,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另一个女兵道:“二当家,我们可以……不可以求你件事?” “你们冒着杀头风险来救我,还有什么求不求的,有话直管说了。” “我们……我们想……”女兵涨红了脸,过了许久才期期艾艾说道:“我们想亲亲柳公子,可以不可以啊。只亲脸……” 王赛金看着帐篷里,十几双炽热的眼睛,问道:“你们冒着杀头的风险,就是要亲亲?” “是啊,我们其实以前想过,找个机会把柳公子抓去,然后就让他亲一口,就知足了。可是二当家你这么凶,谁敢啊。这次,可以不可以?就一口……保证只亲脸。” “傻妞!”王赛金苦笑一声,“你们这些傻丫头,为了这点事,就要赔上性命,不值得的。亲吧亲吧,想亲哪里就亲哪里,想亲多久,就亲多久。” “二妹,你倒是很大方么,以前却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灯光一花,庄梦蝶竟是从帐外走入。几个女兵手上举着兵器,但是一见到大当家,都吓的面无人色,兵器也不知怎么放好。庄梦蝶看看她们,冷笑道:“对我举刀,难不成要杀我?谁有这胆量,就出手吧。” 第363章 释疑(二) 方才还满面憧憬,期待着圆梦之稳的女兵,全都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是好。她们当然不敢拿兵器攻击自己的头目,但是被抓现形之后,该如何应对,也同样超出她们的认知能力。几个人僵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柳长安道:“几位姐姐,把兵器丢了吧。你们不可能打的赢大当家,拿着它干什么。” 第一个人的武器放下了。在两难之间,素来信服的旁观者建议,就能左右她们的决定。不管这个建议是对是错,现在的女兵们,都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随着第一件武器落地,随后越来越多的兵器放在地上,十几个女兵全部解除了武装,跪倒在地,等待着头领的裁决。 庄梦蝶看看她们,沉默片刻道:“你们不是说想让柳公子亲一亲么,还在等什么?” “大当家,我们……” “连二当家都不吃醋了,这样的好机会去哪找,快去亲吧。” 那采摘野果的女兵,第一个走过去,在柳长安身边闭上了眼睛。庄梦蝶却走过来,玉手挥处,柳长安身上的绑绳松开,“光是这样亲有什么用,柳公子你抱抱她们,也让这些丫头们彻底遂了心意。”又看向王赛金的胳膊,“这伤口包扎的真不错,看来你们学的也算用心,以后在疆场上,也记住要这么包扎,我本来带了伤药来的,现在却用不到了。除了外伤,与一清子打斗时,二妹身上少不了中拳脚,我这里还有治内伤的行军药,另外,推宫过血这种事,还是我做比较好。你们几个,亲完就赶紧走吧。若是被三当家看见,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几个女兵这时动作越来越大胆,围着柳长安索要亲昵,时间已经越来越长。受着身边人的影响,即使原本羞涩的女兵,此时也都变得胆大起来,原本只是象征性的亲一口,逐渐已经变得很有些擦枪走火味道。直到庄梦蝶吩咐,几个女兵才不舍地离开,那名摘果子的女兵,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道: “大当家,你才是我们平遥军之主,三当家只是军师,她凭什么做你的主?我们姐妹都支持大当家的,还有其他姐妹也是。大家都说,就冲着柳师爷的手段,也该去投奔官府,不该去投什么赵天霸。” “投奔官府,很可能就和安定邦的军队会合了,你们想过没有?” “我们不怕。跟安贼的军队又不是没打过,他们敢动我们,我们就敢杀人。再说,赵天霸那里也都是臭男人,难道就不会动我们的脑筋?反正那些人要是敢打我的主意,我就跟他们拼了。我们姐妹见过柳公子这样的男子,那些人可是看不入眼,要是三当家让我们嫁他们,打死都不嫁!”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庄梦蝶看看几个女兵,又笑了笑,“你们三当家很精明的,没事不要往这里来,否则容易给柳公子带来麻烦。我会照顾好他们,不会让他和二当家受伤。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可是那办不到。三当家算无遗策,怎么会留个破绽让人跑掉?所谓的破绽,一定是她故意留的陷阱,等着人转进去,她就好收网了。你们认识三当家那么久,连这还看不出来么?回去吧,别多想什么。你们都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们,谁敢动你们一根手指,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几个女兵依依不舍的离开,帐篷里只剩了三个人,王赛金将头转过去不理庄梦蝶,庄梦蝶想要为她推拿按摩时,她却一晃身子,“你别碰我,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救!” “二妹,别耍性子。你受了伤的,现在必须抓紧治,要不然等到将来是会做病的。” “我活不到做病的年岁就要死了,有没有伤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到了连山就要砍头,治不治有什么关系?” “谁说砍头了?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赵天霸也好,什么白衣少主也好,谁如果敢杀你,我就会跟他拼了!我把你带去,只是走个过场,表现一下诚意,不是让他们发落我的人。咱们平遥军的姐妹,几时轮到他们白衣教发落?” 王赛金道:“你说真的?” “当然,姐姐几时骗过你?不管你怎么使性子,都是我的好妹妹,我们都已经没了亲人,彼此就是对方的全部。谁敢碰我的妹妹,我当然要和他们拼命了。我的武功未必很好,但是对付赵天霸他们足够了。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王赛金转过身,两只大眼睛紧盯着庄梦蝶道: “那好,如果你真的拿我当姐妹,那就听我的,把柳公子放了。你是大当家,肯定做的到的。放他回平遥去。” 庄梦蝶摇摇头,“我什么事都能依你,只有这件事不行。柳公子必须去连山……” 王赛金愤怒地转过头,“那你还来干什么?说了半天,不还是假话?我告诉你,如果柳郎有什么好歹,我就一定要陪着他去死的!你如果想要我活着,就放柳郎离开,否则我再有没你这个姐姐。” “二妹!”庄梦蝶向前走了一步,犹豫片刻才道:“你听我说,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如果是其他事都好商量,柳公子这件事关系重大,太多的人太多的事都在他身上,牵一发动全身,即便是我,也不能自作主张就把人放掉,那是交代不下去的。何况现在柳公子不走,至少性命是没危险的。如果送他离开,我怕他未必走的到平遥,就被人杀了。” 王赛金怒道:“那九姑她们呢?我们几个前辈在平遥当人质,柳郎有什么闪失,那几位前辈能跑的掉?你们已经疯了,为了杀柳郎,连几位前辈的性命都不要了?” 庄梦蝶苦笑道:“是啊,有人确实是疯了。为了复仇,已经无所顾忌,如果柳公子确实要逃的话,她真的会杀人的,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现在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柳公子在我们这里,绝对是安全的,她不会下杀手。” 柳长安此时忽然道:“大姐,孩子……怎么样了?” 第364章 释疑(三) 听到柳长安的问题,庄梦蝶像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一样,身体剧烈颤抖着,回头看向柳长安道:“你……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东西多了,比如你为什么支持乱军,比如你为什么会出手拿下赛金,却不阻止她杀一清子。如果大姐真是信了什么天命的鬼话,又怎么会放任赛金一刀斩了那妖道一清子?我相信大姐,也不会那么笨。” 王赛金道:“你们打什么哑迷,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孩子?思严?他怎么了?” 柳长安道:“赛金,你的脑子糊涂了。想想你和大姐的交情,她会对你动手么?会允许花三当家任意妄为么?惟一的解释,就是三当家做了什么,拿捏住大姐,让她不得不按三当家的命令行事。除了思严,你觉得天下还有什么事,能拿捏住大姐?” 他嘴里没说,心里想的则是,自己两人刚刚如胶似漆,自然不可能转脸就被攻击。当然存在那种以身体为武器,降低男人防范心理,转眼反杀的现象。比如公孙大娘以及娜妲,以前都做过类似的勾当。但是庄梦蝶的反应来看,根本就是个良家妇人,经历过的男人只有一个李亭轩,根本不可能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女子。那惟一的解释,就是她其实是身不由己,被人控制之下,只好按别人吩咐行事。 而庄梦蝶一身修为之强,在山中柳长安是见过的。单看她能给人开气窍这一手本事,就知道其武学修为之高明。一向给人蛮徒形象的王赛金以少敌多,最终手刃一清子,自己受伤却并不很重,足以证明她一身修为何等高明,庄梦蝶作为三姐妹之首,修为之高就更不必多言。想要靠武力制服或威胁她,并非易事,即使一清子本人,也万难做到,那惟一的解释,就是思严。 柳长安的分析很多内容是不能说出来的,就只好提个大概,王赛金疑惑地看向庄梦蝶,却见她眼睛发红,泪珠滚动,急道:“你哭什么?思严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思严……中毒了。我解不了的毒!”说到这里,庄梦蝶却一头扑到王赛金身上,低声抽泣起来。王赛金虽然武艺不及庄,但是个子高,又有点男子性格。三姐妹过去谁有了委屈,都喜欢扑到这个大个子姐妹身上哭一通,或是求个安慰。她自己若是有心事时,反倒要自己扛下来。 这时庄梦蝶一哭,又让她想起几人过去的时光,原本坚硬的心,又软了下来。呵斥道: “光哭有什么用?你是当娘的,得想办法救人,不能光哭。快说啊,思严中的什么毒,怎么中毒的,我们想想办法。你不是有气功么,给思严驱毒啊。” “太晚了,我回来的太晚了。如果能提前一天回来,或许还有办法。可是现在毒已经进入他的血脉,没办法靠内功来驱逐,就只有靠解药。可是我连思严中的什么毒都不清楚,怎么好下药。何况……何况三妹说了,这药是白衣教秘制的,除了白衣教主有解药外,其他人的药都没有用。我除了听他们的,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当然想和他们鱼死网破,可是我办不到,我没法看着思严去死啊。” “花弄影!我和你势不两立!”王赛金怒火贲张,下意识想要起来骂人,却发觉自己还被绑着,根本动不了。她拼命晃着身躯道:“你哭什么?想办法啊!你把我放开,咱们两个联手对付她,花弄影的功夫,最多跟我打平手,加上你一定能赢。下面的人也支持我们,咱们联手擒下她,逼她交出解药。如果不交,就收拾她!” “没用的。我也想过动手的,可是她说了,她自己不会蠢到把解药带在身上。唯一一粒解药,已经给思严吃了,可以延缓毒性,二十天内赶到连山,就可以得到后面的解药。那解药她也没有,就算把她千刀万剐也没用。” 柳长安听着她的叙述,心知庄梦蝶心里,实际比现在说的更难受。除了儿子中毒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自责。如果两人不是贪恋欢娱,在山中多留了那一天,也许就能避免思严中毒。痛定思痛,中毒及无法用功驱毒的原因,正是两人在山里胡天胡帝,庄梦蝶自然心中难过自责,心里万分煎熬。 王赛金道:“这帮白衣教,简直欺人太甚。这样零敲碎打的给药,不是摆明了要控制你一辈子?” “他们说了,只要平遥军正式归顺,就解了思严身上的毒。我可以到时候跟他们谈,让他们给我下毒来控制我。只要思严的毒解了,就一切都好。” 她看看柳长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想过了,只要他们给思严解毒,我就可以放开手脚,跟他们大战一场。你们到时候带着思严走,从今以后,你们就是他的爹娘。赛金也带了思严很久,他跟你很亲的,柳公子已经答应了做思严干爹,孩子跟你们不会吃亏。” “那你呢?”王赛金问道:“你这个做娘的要干什么?” 庄梦蝶紧咬着下唇道:“我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他们害我的儿子,逼迫我投奔乱军,多半……还会找男人来和我联姻,以保证平遥军忠诚。我身若被污,自不会再活下去,但是在死前,我会拼出性命大杀一场,杀得一万是一万,杀得八千是八千,能杀几个妖人,就杀几个。” 王赛金摇头道:“那不行!你……你怎么能想去死啊。” “傻二妹,不死有什么办法?你我都是女人,想想男人拴住女人的最好办法是什么?我若受了辱,如何还能活的了?” 王赛金咬咬牙道:“如果真是那样……也是迫不得已,不是你的错,总之就是不许你死。柳郎,你……你答应我一件事,娶了大姐吧。大姐最听相公的,你要大姐不许死,她就不会寻死了。为了思严,也为了我,你娶了大姐吧。” 第365章 婚约 “晋州本来就不好活,尤其在平遥这一片,人活下去就更难。很多腹里地区的规矩,在这就讲究不起。女人如果未出嫁,就要守着身子,如果出嫁时被发现不是大姑娘,夫家不管是休回来或是打死,娘家都没办法。出了门子以后,也要严守门风,不能做对不起相公的事,否则自己娘家都会被牵连丢脸。可也有一种特殊的情况,就是夫家活不下去,就只好让妻子卖自己换粮食度日。甚至有的人家,男人受了伤,动不了地方,便要妻子招一个男人上门,给家里耕作维生,一家三人也是夫妻。这样的女子非但不会被人骂做下贱,反倒是要被邻里称为识得大体,照顾夫家。” 王赛金红着脸,介绍着山里的生存模式。贫瘠之地,自然不能像富庶地区那么讲究,一方面固然有着严格的男女尊卑之别,另一方面,却也有着自己的生存智慧。 庄梦蝶如果成了柳长安的妻子,为了保护他的性命而受到侵犯,即使是在这种地方,也不会受到非难,反倒可以收获赞许。王赛金能想到的解决之道,便是如此。 柳长安笑了笑,“赛金,你这想法倒是不差,不过也要大姐点头才行啊。她不答应,又有什么用。” “大姐,你听我说,思严跟我再亲,也不如跟娘亲。你如果想要他活的好,就得好好活下去。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其实我自己也担心。那些白衣恶贼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再说为了把我们大军抓在手里,联姻的事肯定做的出。你……你如果为了保护郎君,就不算过错的。” 庄梦蝶错愕地看着王赛金,脸一下子涨红了。“你……你在胡说什么东西,柳公子是你的郎君……” “可是柳郎也为你治了蛇毒不是么?是大姐你亲口说的,柳郎为你吸出体内毒液,否则你现在已经毒发身亡了。反正你们已经有了这一层瓜葛,再说像过去一样,也不可能。不如将错就错,就此做了夫妻多好?连我都放开了,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柳郎是好人,不会嫌弃你是个再嫁之妇,思严又和柳郎投缘,见到郎君就喊爹爹。这或许就是天意,就该你们在一起的。说不定还是我夺了大姐的姻缘,大姐将来要容下我才好。” “你在胡说什么东西,我可没答应嫁给他。现在大家生死悬于一线,哪里顾的上那些。”庄梦蝶娇嗔一句,不过语气的松动,即使迟钝如王赛金也能感觉得到。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但想到相公要想活下去,就必须争取到庄梦蝶的支持,在想到自李亭轩死后庄梦蝶支持这支队伍何等不易,这份醋意终归减弱三分。 她勉强一笑,“好了,大家一家人么,以后继续做姐妹多好。我们嫁了柳郎就要听郎君的。如果郎君要你去……为了顾全大局,大姐就只好忍下来。反正你不说我不说,将来把那些恶棍杀光不就好了。” 庄梦蝶凄然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么?总之为了救严儿,要我做什么,我都肯。” 柳长安道:“大姐,如果你真的愿意嫁我,就得听我的话不是?我不许你轻贱自己,拿你自己的玉体去做什么交易。不管为了谁,都不行。你的身体是属于你的,不能就这么胡乱糟践祸害。再者,我知道你的为人,不是那等水性女子,一旦有了这事,必然成为你的心魔,将来于你的身体也大有妨碍。” “妨碍?我不在乎了。”庄梦蝶摇头道:“只要救了儿子,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被男人欺负么?我以柳公子为夫,本就是赛金胡闹,但既然应承了,我自然就会按着别人妻子的礼数行事。别的事,我可以听郎君做主,但是这事不行,我必须救儿子。”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白衣教反复小人,梦蝶你可曾想过,如果你白白付出了自己,却得不到解药又如何?又或者,白衣教得寸进尺,始终不给思严解毒,难道你要做他一辈子的傀儡?” “公子,那你的意思呢?” “我知道,现在想要解药很困难。三当家说她身上没有,没人敢赌这一局。但是只要到了连山,肯定有解药踪迹。以梦蝶你一身武艺,总可以设法拿到解药,无须舍身,更不必舍命。听我的,不许你随便就把自己给出去。你已经答应嫁我了,就得按我的吩咐办!” 柳长安本意并不喜欢这样要求女子,即便是有了所谓名分的女人,他也不认为自己有权要求别人做或者不做某些事。但是庄梦蝶情形特殊,两人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从地下关系转正,如果她转头就为了换解药而舍身,依她的性子将来必然要寻死。为了保全这朵女人花,也要想方设法,让她避免走上绝路。 急切之间,实际是没什么主意可想的。所谓谋略必然建立在情报和实力基础上,这两项柳长安都不具备,想要眼下拿出可行性方案来,也办不到。只能拖一时是一时。 好在庄梦蝶对柳长安是很相信的,不管他说的对错,都会全盘接收。她过来本意是想托孤,不想竟阴差阳错得到王赛金首肯,与柳长安的关系顺利转正。于大悲之中,算是难得之喜。即使未来依旧难免遭受不幸,最终也是死路一条,但只要与这个男子有夫妻名分,也就值得了。从这一点上,她与那些女兵,其实没什么区别。 听着柳长安的布置,她点着头,记下柳长安的安排。于庄梦蝶看来,自己乃至整个平遥军的生死,也多半都寄托于这番安排铺陈之上。 时光在柳长安的布置中一点点过去,王赛金的初步推宫过血也已经完成,其内伤本就不算重,外伤处理好,也就没什么大妨碍。人虽然关在帐篷里出不去,但是毕竟影响还在,柳长安的布局里,也有部分与她有关。 看着柳长安侃侃而谈的样子,两个女子的神色都有些发痴,一如妻子崇拜着自己无所不能的丈夫。庄梦蝶心里已经在憧憬着,这关如果可以过去,自己或许真的该考虑受招安,然后带着儿子,和这个男人相守一生。 正在说的兴头上,庄梦蝶神色忽然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 时间不长,就听到花弄影的声音在外响起,“大姐,你在么?小妹来看二姐,二姐夫了。” 第366章 仇恨(一) 靴声囊囊,帐篷门掀处,花弄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柳长安方才解了绑,当庄梦蝶听到花弄影脚步声后重又为他捆上,是以人现在还是倒在地上。 从他角度,第一眼看到的其实是花弄影脚上那双软牛皮战靴,其为了实战需要,靴子形制比普通的靴子有区别,前端做成了一个尖型,为了增加打击力,还在靴子头部加装了金属片。这样一脚踢到头上,就能保证把敌人的脑袋踢烂,但是这种纯粹为搏斗设计的靴子,在非战斗时就有着其他功用。比如从柳长安的角度看过去,就很容易让男子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脚上。随即才是她的腿,她的腰…… 这双靴子算是花弄影身上唯一比较像武人的地方,剩下的不管是那一身粉红襦裙,还是此时手上拿的团扇,都仿佛是个扑萤逐蝶的大小姐,而非平遥军中的女军师。 这三位女首领都可以算做美女这个级别,当然具体姿色还是有所区别。花弄影气质重于相貌,其姿色比之唐水张青并不强出多少,可是配上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就让整个人的形象提高了一大截。比之庄梦蝶的邻家小妹,王赛金的野性之美,她的知性之美对于出身贫苦的平遥军将来说,也有着自己的吸引力。 王赛金介绍过,花弄影不是本地人。她父亲是个成功的大商人,属于有头有脸的士绅阶层。一次意外,家中遭到强人袭击,幸亏被庄梦蝶的恩师搭救才幸免于难,也是从那件事之后,其父才答应女儿习武。 由于有凤侯这么个巾帼豪杰存在,大周的大户人家女子曾一度以习武为荣,带动了一阵学武之风,但是大多虎头蛇尾练不出什么成就。毕竟习武是件极辛苦的事,还很容易让自己受伤。没有迫切的生存压力,也不需要靠武力去换取什么,做这么辛苦的事实际就没动力。即使得遇名师,如果自身不努力也没什么意义。 像花弄影这种女子,本也是这种情况。可她是个极要强的性子,学艺时摸爬滚打,咬牙忍泪不叫苦,比起王赛金或庄梦蝶两人一点也不逊色。是以她虽然看来柔柔弱弱,实际一身艺业颇为不凡。在结识辛九姑后又学习杀人术,一身修为之高,绝不在王赛金之下。 原本她应该是回家成亲,相夫教子像大多数大家闺秀那样过完下半辈子。不会加入平遥军,提着刀子造反。毕竟她不是平遥人,又是千金淑女,犯不上做这种拼命的事。可是她在学艺期间,家里为其定了亲事,而这三姐妹的师父是位当年在江湖上很有些名号的女侠,为人也比较男子气,教导弟子武艺同时,也将女子命运自己掌握这种思想传播给徒弟。受了恩师思想感召,花弄影也觉得自己一身所学如此高明,如果就这么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过下半辈子太过委屈,所以离家出走投奔两个姐妹,干脆在平遥军里做了军师。 她识文断字又有谋略,也没有大小姐架子,能和部下同甘共苦,是以在军队里其实很受欢迎,与两个姐妹的交情也极好。直到这次她突然反水,让庄、王两人都有措手不及外加伤心欲绝之感。 花弄影打扮的端庄文静,惟一一点让柳长安觉得古怪的装束是她光洁的额头上缠了个以白色丝巾制成的抹额,看上去清新中又带着点俏皮。若是用在庄梦蝶身上,堪称妙笔,用在这个气质风度如大家闺秀的女子身上,就总让觉得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违和。倒不是说难看,而是整个人的气质形象不太搭配,属于戴多了饰物。 花弄影这个人站在那里,气质上也让人觉得有些诡异,看上去斯斯文文,但是总让人觉得像个幽灵而不是个活人。平遥军虽然成员身份不同,也不可能都是乐观向上淳朴厚道的好人,但是队伍整体给人的感觉还是乐天向上。花弄影在这方面给人的观感就差了些,看着与整支队伍的氛围都不搭调。 庄梦蝶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似乎是想发作,但是又碍于爱子,只勉强挤了个笑容:“三妹,你也来了?” “是啊,我当然要来了,大家姐妹一场,二姐受伤了,我怎么可能不过来。小妹过来,本来是想看看二姐的伤势怎么样,看看给二姐推宫过血,治疗伤势的。不想倒是大姐抢先一步,我倒是慢了。” 她又看看柳长安身上的绳索,朝庄梦蝶一笑道:“恭喜大姐,你的境界提升了。过去咱们三姐妹修为相当,可如今小妹离这么远就被你听到脚步声,连绳子都捆上了,这份手段小妹已是望尘莫及。看来小妹之前的布置没错,若没有那番安排,大姐现在翻脸,我怕是百招以内就要败北了。” 庄梦蝶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她的手在背后几度握成拳,几度又松开来。看的出,其内心也在剧烈挣扎,以她的性子,自然不喜欢头上有个人作威作福,只是受制于人,自己无可奈何。冷着脸道:“咱们三人里,三妹你的谋略最高,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跟你说实话,我想要放柳公子离开。你想带队伍投白衣教,我听你安排就是,但是柳公子既是二妹相公,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二妹又没得罪过你,你把她男人的性命害了又于心何忍?自古法理不外人情,何况你这又不是法理,不过是想要造反。咱们姐妹一场,你造反,我帮你造反并没什么要紧,可何必非要闹的杀自己人?” “自己人?”花弄影看看柳长安,“大姐,他可算不得自己人,小妹也从不承认他是什么自己人。二姐自己太笨,被人骗了身子,这次到了连山,我会为她找一个好相公,至于他……就算给二姐出气,我也要杀了他!” 王赛金道:“三妹,你为什么给思严下毒?咱们大家好姐妹的,你这样做还有没有良心啊?柳郎没骗过我,是我自愿和他在一起的。你如果还认我这个二姐,就把他放了,否则的话,咱们姐妹没的做啊。我警告你,有本事你就一刀把我杀了,否则的话,我肯定要帮柳郎离开。我的本事你知道的,你们造反难道不需要我冲锋陷阵?你们放了柳郎,我帮你做先锋。” “二姐武功高强胆大敢斗,又有一身外家硬功刀枪不入,正好做开路先锋。”花弄影微微一笑,目光又看向柳长安。“按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二姐这样的猛将不管说什么,我都该答应。可是这次我要说句对不起,即便今天师父站在这,我也不会放了这个男人!”说话之间,她的靴子猛地向着柳长安胸前踩下去! 第367章 仇恨(二) “三妹不可!” “你敢!” 王赛金虎吼一声,人虽然被捆着依旧合身向着花弄影扑过去,庄梦蝶也劈出一记手刀,逼得花弄影身子向后一退,这一脚并没有踩实。她的轻功极为高明,身形飘然而退,已经到了帐篷门口,脸上依旧巧笑嫣然: “自从上次为了那个李书生大家打架之后,咱们三姐妹再没动过手了。今天是要为另一个男人再打一架?大姐你是不是做了决定,要男人不要儿子,如果是那样,小妹束手就擒好了。反正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这支军队也只听你指挥。你可以拉着队伍到平谣,看看辛前辈能不能救的了思严。当然,救不了也没关系,儿子么可以再生,只要有男人在,还怕生不出儿子?说不定现在你肚子里就有了一个不是么?” “你胡说什么!”庄梦蝶脸色微微一红,身体也有些颤抖。她方才情急之下攻出一招,现在既悔且怕,被花弄影说破了与柳长安的关系,又有些羞恼的情绪在里面。原本准备跟着攻出的招数,也被迫停了下来。 花弄影冷笑道:“我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了,如果他不是你的相好,你为什么为了他可以放弃思严?我不是二姐,没她这么笨,自己相公都和自己大姐好上了,还拿他当好男人。所以我说,这个男人不能饶,他这个人比李县令更坏,留他在这里,早晚我们几个要反目成仇。还是杀了他一了百了。” 王赛金道:“你敢杀他,我就杀你!咱们姐妹的情分,就彻底断了。” “二姐,你没听过那句话么:人尽可夫也。你是见的男人少,书生见的更少。见到一个,就以为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不管不顾的冲进去,其实天下好男人有的是,这男人又算的了什么?杀了他,我帮你找个更好的。再说他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护着他?” 庄梦蝶道:“三妹,你想要的到底是他的命,还是平遥军?虽然你这次集合五路人马,找了人来帮你。但是我说句实话,这支平遥军至少到现在为止,依旧姓庄。如果我说一句话投官军,下面不管有多少人有意见,最后还是会跟我走。你即使能拉走一些人,有多大用处你心里清楚。你要是想要这支人马,就答应我不伤害柳公子。否则……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们母子两个死在你手里,也不会让你带走这支人马!” 她的语气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原本那可爱的模样,现在变的有些让人望而生怜。花弄影看看她,又看看王赛金,点头道:“好吧,既然大姐你这么说,小妹面子做给你。我答应在到连山以前,不伤他性命。但是反过来,他自己也要检点一些,如果到连山以前他想要逃跑,或者有人帮他逃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言为定!我答应你,不会让他离开军营就是。至于到了连山,我会向赵天霸求情,放柳公子一条生路。” “恩,那便不干我事了。大姐,天色不早了,思严见不到娘亲会害怕的,你该回帐篷去陪儿子了。” 她说的很是轻描淡写,但是命令的味道很足,这在过去也是没可能的事情。庄梦蝶愣了愣,看看柳长安,又看看王赛金,最后对花弄影道:“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放心吧,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数,再说我的武艺又不及大姐,哪里敢说了不算?你尽管放心去吧,我不会趁你不在的时候,就把这男人杀掉的。” 庄梦蝶点点头,又对王赛金道:“你脾气不好少说话,大家姐妹一场,三妹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把她惹急了对谁都没好处。你……忍一忍。” 等到庄梦蝶离开帐篷,帐中便是这三人。柳长安由于重又上了绑绳,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挡在了王赛金面前。其实王赛金个子高大,他这样挡也是挡不住的。只是看着一个男人挡在身前,王赛金就觉得心里一阵热络,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小声道:“柳郎,你让一让,我看看她敢把我怎么样。大家姐妹一场,她如果下的去手杀我,就让她来杀,我不怕死。” “你是我的女人,不管她会不会杀你,总之我在的时候,就会挡在你前面,不会让人伤害你。连这都做不到,还算什么相公。” 花弄影看看两人,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颇有些狰狞味道的笑容。迈步来到柳长安面前,忽然伸出那纤细的手指,在柳长安脸上抚摩着。 “不愧是能把我两个姐姐都迷住的男人,真有些本钱。相貌堂堂,英俊潇洒,又是当日大名鼎鼎柳铁骨的儿子,忠臣之后。这样的男人,嘴巴又甜,还肯为女人拼命,她们是小地方的女子,从小见的除了粗坯就是山民,一见到你这样的人,又怎么把持得住?不陷进去才怪呢。你说,我要是在你脸上这么一划,又或者挖出你一只眼珠来,你还能不能迷住那些女孩子?就像我们营里那些女兵,是接着迷恋你呢,还是见到你就像见到怪物一样跑开?对这个问题我很感兴趣来着,要不我们试试?” 王赛金牙齿咬着咯咯直响,可是看着那根手指以及那纤长的指甲在爱郎脸上、眼旁掠过的样子,就一阵阵心惊肉跳。几次想要开口,又都咽了回去,猛地,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语气尽量变得平和道:“三妹,你既然是逃婚出来的,也肯定是想找个好男人嫁了对吧?我们女人再怎么样,早晚也是要嫁人的。你当初也很喜欢李县令的,否则咱们不会打架。柳郎的人品相貌,不在李县令之下,其实刚才大姐也答应嫁给柳郎,不如你也嫁过来吧。咱们好姐妹么,你嫁过来以后,大家又能在一起了。你看好不好?你放开他,咱们几个就当没发生过,将来……我可以把相公让给你,我所有的时间都让给你,我给你们当丫头行不行?只要你放过他,别伤害他,怎么样都可以的。” 花弄影也愣了愣,看看王赛金,过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帐篷里回荡,烛光摇动扭曲,将她映在帐篷上的影子拉长歪曲,显得既古怪又吓人。 第368章 仇恨(三) “二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三个为一个男人打架时的样子了?那时候的你,可是没这么好说话的。为了那位李知县,你拿着大枪和我们两个打。当时咱们三个像疯了一样,都是一个在打两个,打得筋疲力尽,也分不出高低上下。如果不是李知县出来喊一声,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子。虽然大家当时打的很凶,但我事后并不恨你们,因为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天下什么都可以分,就是相公不能分。反对傲是现在,二姐你这么说话,才真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男人倒是真有手段,能让你为他做这么多。还是说女人和男人有了什么之后,就会变了一个人?这还是我的二姐?那个胆大力气大胸脯也大的二姐?你一向心比天高,不居人下,居然要给我当丫头,还愿意把相公拱手让出来,这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如此。再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笨的,真以为我嫁了他,就会听他的话,他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真是那样,咱们大周就不会有那么多谋杀亲夫的案子了,男女做了夫妻,也不代表女子就要按着男子心意行事,我想怎样就怎样,即便是相公,该打也是要打,该杀还是要杀!即便他现在是我的丈夫,我一样可以挖他的眼珠子出来,你信不信呢?” 花弄影微微一笑,右手修长纤细的食指,按在柳长安的额头上,一点点向下移动。从额头到眼角、鼻子、嘴巴……一个大家闺秀做出这种动作,总让人觉得不够稳重,似乎有些轻佻。同样,这种动作她做起来,不会让人有任何情感上的冲动,唯一的感觉,就是心惊肉跳。那根纤细指头所蕴藏的力量,就是一种无言的威胁,不管到哪个部位都有可能让柳长安毁容乃至丧命。 王赛金急道:“三妹,你有什么冲我来,别碰我相公。你有本事放开我,咱们两个打一架,你打赢我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 “二姐,我说过了,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咱们是好姐妹,怎么能骨肉相残对不对?至于这男人,我和他的事,与你没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在恨我,大姐也在恨我。本来咱们三姐妹之间,谈不到谁和谁更亲近一些,可是现在,你们两个肯定站在一条线上,一起在心里排挤我这个坏女人对不对?可是你们谁又知道,我所受的苦?” 她的手指停留在柳长安的下巴上,玉手轻抬,将柳长安的下巴已经卸了开来,随即将一粒丹药丢入柳长安口中,再度向回一推,下巴重又闭合。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你喂我相公吃什么?柳郎你不要吃啊!” 在王赛金的叫喊声中,柳长安已经将丹药吞了下去。 花弄影冷笑道:“柳师爷胆子倒是很大,也不问问这药是什么就敢吃?你就不怕这是一粒肠穿肚烂的毒丸,吃进去就一命呜呼?” 柳长安回之以洒脱地一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吃或者不吃,如果花头领想要我的性命,我吃不吃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吃了药,死的还能痛快些。” “说的不错,人长的也斯斯文文,跟这里的男人不一样。大姐二姐见惯了拿刀动剑的粗坯,遇到你这么个书生,能说会道人又俊朗,被你迷住也是情理中事。可惜……这招对我没用!” 花弄影嘴角微微上翘,手上轻罗小扇微微扇动两下,却见罗裙微微一动,柳长安的身子猛地向后飞起,一下子摔倒在帐篷角落里。 “柳郎!” 王赛金惊叫着滚到柳长安身边,却见他嘴角已经沁出鲜血,面色极是难看。王赛金怒道:“贱人,你敢伤我相公,有本事解开绳子,看我不撕了你!” “伤心了?难过了?你的相公只是被我踢了一脚,你就伤心成这样,那你一会又该怎么办呢?二姐难道不想知道,我给他吃了什么?” “你身上带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聪明!我和辛前辈学的是杀人术,带的丹药,也是前辈炼制而来,专门为折磨江湖败类朝廷鹰犬的。我方才给他吃的,就是毒蛇寻穴。大姐替他开了气窍,这药对他正合适。现在他体内的气,正一点点凝结成线,然后像一条蛇一样,寻找适合自己的洞穴生存。这个过程……会很有趣,非常有趣的。柳公子可以慢慢享受,保证是你在别处所享受不到的美妙滋味。” 王赛金自然知道毒蛇寻穴是什么,那是辛九姑专门用来折磨武林高手的丹药。一般的所谓高手,多是力气大胳膊粗,打架打的多了,自然而然成了高手,于她们看来,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倒犯不上用药。真正难对付的,是那种跟她们一样修行上乘武功,并且修炼到了一定境界,自身也有了气功的人物。 这样的高手在战场上用处不大,小规模打斗时却十分难缠,在江湖上通常有了一定身份地位,为了保持这种声望,就必须做个硬骨头。偶尔抓住几个,想要审问什么也问不出来,最多是把他弄死而已。 直到有了这种丹药,抓住的内家高手无有不应,任是骨头再硬,被药力折磨一阵,也会有什么说什么,间获有一两个不招的也是寻到了机会自尽,其威力不问可知。花弄影不为口供,只为让柳长安受罪,这药吃下去,肯定是要等药性发作完才收手不会给解药,柳长安所要遭的罪,就比那些高手更多。 柳长安张开嘴,吐了一口混了血的口水道:“这丹药名字很没创意,一看就是读书少。花头领既然出身体面人家,怎么也不想着改个名字。” “不必了,药重要的是有效,不是名字。柳公子,我希望你一会的嘴还能这么硬,那样折磨你,我就会更有感觉。若是稍一用刑你就哭爹叫妈,就没意思了。” 王赛金怒道:“姓花的,我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下这样的毒手?你别忘了,你答应过大姐什么,柳郎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这支人马你休想拉的动!” 花弄影看看王赛金,“二姐,你没主要到这个么?”她用手指向了自己额头上那条白色丝带。“什么仇,什么怨?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你说我该不该这么对待他?我该不该把他碎尸万段,错骨扬灰啊!” 第369章 仇恨(四) “我家里给我定了亲,京师人,跟柳公子差不多。不过他不是书生,而是个商贾子弟,家里开酒楼的,生意做的很大,甚至与皇族都有了交情。他家的字号叫做醉仙楼,柳公子应该不陌生。我不知道这个相公长什么样子,因为知道定亲的事以后,我就跑到了平遥投奔大姐,因为我不想因为父亲的一个决定,就让自己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夫教子过一辈子。我认为那样对不起我所付出的汗水,也对不起我的一身所学,这些东西,二姐你是知道的。” 灯光摇动,柳长安的身体已经微微抽搐起来,虽然他努力想装出没事的样子安慰王赛金,但是药力发作的痛苦显然已经超出柳长安的想象。说句良心话,柳长安两世为人,都没怎么受过罪。最为痛苦的经历,也不过就是困居京师,囊中羞涩而已。 那种困苦仅仅限于生活,而且也只是针对读书人这个阶层而言,比起京师里大多数贫苦百姓,即便是那时的柳长安也已经算是好生活。至于当下这种痛苦,则是他生平第一次承受。 他必须承认,这个药名字没有起错。仿佛真有条毒蛇,在他体内钻来钻去,寻找着合适的洞穴栖息。这条蛇大抵是个路盲,所以总是找不到通路,又不懂得用温和方式找路,每次都是野蛮的冲撞,突破…… 无形的怪兽在人体内不停制造着痛苦,每当柳长安认为自己已经达到忍受的极限时,这头怪兽就会告诉他,实际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强。在这种气流的冲突下,柳长安周身的血气都沸腾起来,仿佛方才吞下的不是丹药,而是一枚火种,点燃了他的五脏六腑。 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出了一层又一层。嘴紧紧闭着,仿佛一张口,就会吐出一团火焰。身体扭曲成了一个非正常的形状,喉咙里发出阵阵古怪的声音,如同一只负伤的野兽,发出绝望地呻银。 花弄影看看柳长安,对他的模样似乎很满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二姐,你看他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可怜,心很痛?可是你知道么,我的心又有多痛?你说我是不是和家里取得了联络,我告诉你没错!我是跟家里有了联络,但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没有家了!” 给人以文静感觉的花弄影,刹那间爆发开来,身体颤抖的程度丝毫不逊于柳长安,看的出,她眼下情绪十分激动,内心的痛苦并不在柳长安之下。“我家的老管家找到了我,这几年来,咱们平遥军的物资,一部分是靠卖给西戎或是晋州几个军头,但是也有三成,是我家在帮着销售的。与我接恰的,就是这位老管家,所以他知道我在哪里。他给我送了消息来,我们家的人除了我和老管家以外,都已经死光了!一个不剩!你知不知道啊,我已经没有家了,满门抄斩啊!我的爹娘兄弟姐妹,他们要么被斩首,要么被卖入坊司,成了官伎。至于家产,也全数充公,我已经什么都没了。而这一切,都是拜你相公所赐,你说,我该不该对付他!”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到后来已经有了几分歇斯底里的感觉。即使是王赛金这种猛女,在这种情绪面前都有些慌乱,不敢正面与之争论,只问道:“你……你说这些和柳郎有什么关系?他怎么知道你家的事?你家又是犯了什么王法,居然落到这步田地。难道是和咱们合作的事发作了?不对啊,我记得你一向很小心,出手的货物都很干净,再说你家又不在晋州,安定邦不会把手伸过去吧?” “如果是安定邦,我就跟他拼命了,不会找他下手。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我全家,我就找谁算帐,不会胡乱迁怒。你了解我,知道我的性格,不会做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如果我家满门被杀是因为我在平遥军,那我肯定会全力对付安贼,事成之后一死赎罪。可是,我问过老管家了,我家被官府满门抄斩,与平遥军无关,而是因为我的未婚夫家牵扯到白衣教案里吃了株连。醉仙楼啊!当初醉仙楼就是因为和柳长安的天然居打对台,就成了白衣教匪,按朝廷制度,与白衣教有关系的人,全都要死。即便是公卿大臣亦不例外,我家家私百万,早就让官员垂涎三尺,这次借题发挥杀人夺产!而这一切,都是因柳长安而起,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满地打滚的柳长安这时也听明白了,花弄影居然是武剑雄的未婚妻。这个世界实在太小,六分维度理论,在自己身上得到了验证。不过这个结果,让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想起在山中那次凶险万分的刺杀,雄霓那横扫天下的一棍,以及那口宝剑,那是武剑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点遗留了。那把剑就在衙门里,想来花弄影见到也是不认识的。当初那事,怎么说罪过也不在自己,毕竟是武家出手绑架娜妲,意图给卢忠摆布,才引发后续一系列事件。而阿芙蓉等药物,也确实是在那里被发现的,这些并不是自己凭空捏造。至于事后对白衣教的追捕以及追究责任,自己并没有跟进,不管是控鹤监还是安乐公主府,都不会对自己交代案情进展。牵连到哪一层,又或者杀了什么人,其实自己既不能控制,也无法干预。 这些话没办法对受害者家属说,说了也没法得到谅解。花弄影扯下头上的白色丝巾,在手上挥舞着。 “这……就是我给家里人戴的孝!我们花家只剩了我一个女子,我自幼就没给父母行过几天孝,反倒是给他们惹了很多麻烦。因为逃婚的事,让爹娘很担心,怕武家迎娶时无法向人交代。我在平遥打仗,爹娘在家里既怕我出事,又怕事情败露,牵连家门。为了我不知操碎多少心,又不知耗去多少心血。我爹是胆小之人,却为了我,冒着杀头风险,帮咱们筹措物资,出手战利品。他所求的,可不是那几文利钱,而是我的平安。父母恩重如山,我却始终未曾体会,等到想要报恩时,却为时已晚。恩既不能报,那便报仇!安乐公主,大周朝廷,这些仇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柳长安这个罪魁,更是要把他碎尸万段!” 由于抹额解下,头发没了束缚,在花弄影剧烈的动作中已经披散开来,让她的形象变得有些狰狞可怖。她的脚在柳长安那不停抖动地身体上用力踏下去,一口鲜血顺着柳长安口内喷出,王赛金此时已然无话可说,只剩流泪。她心知,这种仇恨,不是靠着姐妹交情或是哀告能化解的,就算真如自己所说让两人成亲,现在都只能翻脸成仇,其出卖大姐也好,给思严下毒也好,这些行为的动机也就都有了解释,她要复仇!所有挡在她复仇路上的,自然都是敌人,非死不可。 第370章 仇恨(五) 在那长靴下连吐几口血的柳长安,体内的痛苦反倒是因为吐血而缓解了一些。但是不等他喘过一口气,花弄影已经一把揪起他的头发,将柳长安提了起来。她外表柔弱,实际上却是武力不在王赛金之下的一流高手,提起柳长安这么个百多斤的活人,并不费什么力气。 望着柳长安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花弄影冷声道:“你听好了,这药会痛足一个时辰,之后药效一过,也就不怎么痛了。我全家三百多条人命债没还清之前,不会让你那么痛快就死掉,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来看你一次,让你记住你还欠着一大笔债,在那笔债还清之前,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否则我的仇找谁去报!” 花弄影松开了手,看着柳长安在自己面前瘫软在地上,又用脚在柳长安身上踢了一记。 “别装死,我不是二姐,不会因为你这副德行就心软。你应该知道的,你越是这幅模样,我心里就越欢喜。我就是想看你倒霉,看你吐血,我才满意。大姐为你开了气窍,虽然时间短,不足以成为高手,但是有真气护体,人就没那么容易死。好好活着,一点点享受吧。你不是很喜欢女人伺候你么?我保证一路上把你伺候的舒服,你看满意不满意?” “花弄影!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家的仇又不是柳郎做的,就算跟他有关系,他也是无心之失,你这样太过分了吧?再说你不就是想出气么,来杀我啊?他欠你多少人命,我都担下了,你来杀我,不要为难他。你这样对他,又算什么本事?再说辛前辈授你一身艺业,你们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其实与师徒无差。她老人家还在平遥做人质,柳郎有个三长两短,难道你想让辛前辈死么?” 花弄影朝王赛金一笑,“二姐,看你这话说的,我答应过大姐不杀柳公子,怎能出尔反尔呢?你不是要我嫁给他么?我听你的,先好好伺候相公,让郎君舒服,不正是为人妾妇之道?小妹这可都是按二姐吩咐行事,您可别生我的气啊。至于辛苦前辈,小妹自然不会让前辈有失,可是柳公子不是已经给衙门去了书信报了平安么?只要他的人头不出现在平遥,对方又怎么会加害辛前辈。等到我们大军包围平遥之后,朝廷就更不敢把辛前辈怎么样,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不会让前辈有危险的。二姐现在还在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你的爱郎,他是个书生又是官宦子弟,从来没吃过苦,万一受不了罪就这么自尽了,小妹可是不答应的。所以你替我看好了,别让他就这么死了,大家姐妹一场,可别让小妹失望啊。” 说话间,她一阵狂笑,任头发随意披散,转身向帐外走去。 王赛金趴在柳长安身上痛哭着,是在后悔,也是在自责。如果不是贪恋与柳长安的欢好,早点让他离开,就不至于有眼下这番遭遇。现在花弄影的态度很明确,柳长安必死无疑,而且死前还要受无数的折磨。比较起来,或许还是死了会好一些? 在沙场上打滚的女子,对于死亡的看法,和普通人其实有着很大差距。从某种意义上说,王赛金对于生命并不重视。因为在她眼里,见多了生命的消失,于这种事已经看的很淡。不管是敌人的还是亲人的,在她眼前消失的生命多了,一条两条人命对她而言,都不是很重要的事。 眼下局势如此,想要活下去很难,想要死,却可能容易一些。看着痛苦的柳长安,王赛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帮柳郎解脱痛苦。然后自己随他而去,到下面跟他继续做夫妻。 这个大胆的念头一升,王赛金自己先是吓了一跳。不管怎么说,手刃亲夫这种事,总是会让人心里产生巨大抵触,何况这个男人是自己心爱之人,不管再怎么杀伐果断,杀掉一个自己心爱人,都不是那么容易下的决断。 时间一点点过去,柳长安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衣服,而这一切,仅仅还是个开始。未来的日子里,类似这样的折磨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减少,自己的爱人要受尽折磨,最后委屈的死去。想着前几天还意气风发的书生,未来将这么蜷缩着,卑微地死去,王赛金只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个什么东西,让整个人的状态都变的不好。 她见多了死亡,也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不死之人,但是死亡与死亡之间,终究还是有区别的。像柳长安这样的书生,就算死,也该是体面的死去。就像父亲说过的那些大忠臣、清官以及父亲自己那样,轰轰烈烈顶天立地,像一个大英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蜷缩成一团,衣服上满是血污,人痛苦地蜷在一起,这样的他实在太卑微太丢人。相信柳郎如果此时神智清醒,也不会想要一个这样窝囊的死法。 对相公来说,也许死也是最好的解脱。 王赛金望着柳长安难过的样子,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以她的能力,挣开绳索不是特别难的事,但是想带柳长安走却办不到。她很清楚,花弄影谋略过人,又挟持了大姐,掌握了平遥兵权,肯定在军中做了布置,想要跑出去是办不到的事。 跑不掉,不等于杀不了人。对于开了气窍,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来说,即便被束缚住,一样有能力杀人。王赛金让自己离柳长安近了些,低声道: “柳郎,你别怪我啊。我知道,老婆杀老公天打雷劈的,可是你现在这样子,比死了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想帮你解脱痛苦,不是要害你性命,你别怪我。到了下面,你怎么打我都好,我任你打骂,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你再受苦了。你放心吧,我动作很快,不会让你受罪的。” 说着话,王赛金的身子略略放低了些,将自己的嘴,对准了柳长安的喉咙。 战场上打斗,没有什么固定招数,只要能致人死地,就什么都可以用。像咬断喉咙这招,她在对白衣教时也曾用过,一口咬下去,肯定能够致命。 她张开了口,却又有些犹豫,毕竟要杀掉的是自己的爱人,而非敌人,下手不会那么决绝。 就在她犹豫着,该不该一口咬下去,还是该多看一会的时候,柳长安却张开了口,勉强吐出一句话:“赛金……你咬错地方了……” 第371章 安排 柳长安说话的声音很小,也没什么底气,可是在王赛金听来,不啻于在耳边响了个雷。她下意识地向后滚了两下,下意识地想要跑掉,这倒不是说她对柳长安这个情郎生出嫌弃意图离开,而是人在作贼被抓现行后一种极正常的反应。向来大胆的姑娘在这一刻,既惊且惧,又有些担心。 她在害怕,害怕柳长安翻脸,害怕其有所误会。毕竟柳长安现在毒性还在,对自己方才的话能听明白多少谁也说不好,能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都在两可之间,自己想要咬死他的行为,很可能不被其理解。不管心里如何想的是为柳长安好,这种行为始终都是谋杀,被当事人逮到翻脸,也大有可能。 她一向拙于言辞,现在慌乱之下,想要给自己的行为一个合理解释就更为困难,说话其实很有些语无伦次。盲目地说道:“柳……柳郎,我是……我真的只是想……” “你只是不想让我受苦,我知道……过来些吧,我不想说话声音太大,主要是没力气。”柳长安费力地说出这句话,又深吸了几口气。等到王赛金滚到自己身边,他才继续道: “但是,你这样的解决方法不好。以花弄影的谋略才智,完全可以防范你对我下杀手,但是她偏不如此,所为何来?这是她故意搞的一个破绽,就是想让你把我杀了,她好遂了心愿。你当她不想杀我啊?现在她虽然控制思严,但是对于平遥军也不敢说绝对控制,毕竟庄大姐也有自己的底线,跨过这条线,就是逼着大姐翻脸,到了那时候两下就只能一拍两散。所以她做事也只能踩着这条线,不敢越过去。她既然答应了大姐不杀我,就不能杀我。怎么折磨我都好,就是不能亲手打死我,所以才要借刀杀人。你杀了我,就是中了她的计,做了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可是……可是柳郎你……” “我怎么了?不就是受罪么,我受的住。这个世界很公平的,我被大姐带到平遥军里,本就该是受罪的,毕竟我是官你们是义军,咱们两下的关系本就是水火不容,眼下这样才是正常的。之前我享了太多福,现在受罪也是理所当然。这毒蛇寻穴药力我看也不是一成不变,按她说要疼足一个时辰,可是我现在就已经好过一些了。看来这药放时间太长,药力减弱了。即使真是一个时辰,我也不怕。这种苦我确实是没吃过,但是不代表我撑不住。要是真的寻死,就等于认输了。我们怎么能认输?这一局再怎么艰难,我们也该赢下来不能输的。” 他说话初时声音微弱,也没什么底气,说到后来,却渐渐连贯起来,气色也比方才好的多。王赛金连忙道:“你少说些话,好好修养身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会……不会再做糊涂事就是。” “知道就好,你记得,花弄影这么做固然有泄愤的因素在里面,另外也多半是想着让我自己受不了寻死。这证明她在害怕我,她目前看似掌握一切,实际根基不稳,她怕我把局面翻过来,所以想要我死。她越是想要我死,我越是不能死,越是要好好活着,我要破她的局,坏她的事,这样才对么?就这么死掉了,不是太便宜她了?这就好比是打仗,我们不能让敌人痛快,敌人越想我们怎么样,我们越不能怎么样。就算死,我们也该是战死沙场,不是横刀自刎,后者的行为太过懦弱,坚决不能那么做。” 王赛金点点头,“柳郎说的对,是我太糊涂了。我不会再做这种事,可柳郎你也要放聪明点,她折磨你就是想要你痛苦,你就早早的装晕什么的就好了。她不想打死你,就只能放弃了。我教你龟息功,一用起来,人就像死了一样,是我们用来骗人的气功,你既然开了气窍,一下就能会的。” 柳长安由于开了气窍,在学了口诀后,一点点试图引导着气息按着王赛金的吩咐运行,原本担心毒蛇寻穴药力未过,这样引导气息也会导致发病,却不想整个过程顺畅无比,甚至比气窍初通时,运气更便捷。一运气,很快就能进入龟息状态,人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柳长安道:“看来这毒蛇寻穴不是什么好药,自己人吃是不行的,给敌人吃也不是好办法。一开始他会难过一些,可是等到药力扛过去,运气比过去更方便了。用这种药对付的都是高手么,你们以为他已经成了死狗,却不知人家已经恢复真气了,而且运气更快,是要吃亏的。今后这药还是让辛前辈改善一下比较好,否则就不要用了。” 王赛金摇摇头,“不可能啊。毒蛇寻穴虽然我没吃过,但是也听婆婆说起过,这药用过之后,即使吞服解药,也是解除痛苦,对运气没帮助的。柳郎这情形有点怪,从来没听说过,大概就像柳郎说的,是她的药放的时间太久,药性变化了。你不用考虑那么多,赶紧运气调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了。” 毒蛇寻穴对柳长安的作用远不如其所描述的那么大,在初期痛苦过后,随后的药性就大幅度减弱,而且在发作之后,柳长安运转内气比之前更为容易,按着王赛金说的方法调息一番,被花弄影殴打的伤势,已经没有了太大关碍。 柳长安此时还远没到庄梦蝶那等修为,自身的气血并不像那种级别的高手那么金贵,再加上平时营养丰盛,吐一两口血,并不至于真的就一蹶不振恢复不过来。等到次日天明,他的内伤已经好了八成,直到庄梦蝶进帐时,已经没了什么要紧。 饶是如此,看到柳长安这副狼狈样子,庄梦蝶依旧满眼含泪,既愧疚又自责更多的则是关心。连忙着将几粒药给柳长安喂下去,又为他推宫过血,等忙完这一切,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关注过分,向王赛金解释道: “二妹,我……我只是觉得柳公子这样,都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我才想帮他,你别……” 王赛金道:“大姐你不用如此的,我说过了让你嫁给长安么,你关心他是应该的。现在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同心协力,只要能救了长安,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吃醋。咱们两姐妹一条心,一定要斗倒花弄影那个叛徒!现在……队伍怎么样?” 庄梦蝶脸色一红,“我……我没办法,为了思严只好听她的,现在大军已经在收拾器械,准备出发。” 柳长安道:“大姐,你过来,我跟你说,现在去做这么几件事,这非常重要……” 第372章 行军 作为一支高机动性长年游击作战的部队,平遥军的移动很迅速,从转移命令下达,到拔营起寨,用时不到一个小时。柳长安作为俘虏,被押到一辆大车上,由人拉着车前行。王赛金作为头领,被解开了绑绳,花弄影给了她战马和大枪,让她像平日一样,与自己和庄梦蝶并马而行。其似乎很是笃定,王赛金不会向自己出手,也不会试图逃跑。一路上与其有说有笑,仿佛昨天晚上的一切从没发生过,自己三人依旧是好姐妹一样。 王赛金得了柳长安的嘱咐,并没有急着与其翻脸,而是虎着面孔,随着队伍前行。下面的士兵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三位当家已经达成共识,行军气氛很是热烈。这些男性士兵的纪律性不强,行军途中有说有笑,还有人唱着小调,将这次行动,看成了一次远足。 有人主动上前,与王赛金打着招呼说着笑话,王赛金话不多,但是倒也没有和谁翻脸。几个年岁大了些的老将,也上前夸奖着王赛金昨天那一刀使的不错,能把一个成名江湖多年的高手斩了,足见武艺高强,自己这支队伍到连山,也就没人敢欺负。 对于这群时刻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平遥军而言,比起道理,他们更认同实力。或者说在他们看来,谁的实力强,谁就等于了道理。平遥军人马少,白衣教又是武林高手居多,不管是比整体还是比个人,平遥军都不算冒尖,这样的军事团体加盟之后,能不能得到重视,又能得到多少资源倾斜,才是这些人最关心的事。昨天王赛金斩杀一清子,在这些人看来并不是坏事,反倒是证明了自己这些人有用,算是先露了个脸。谁如果敢在未来给自己这些人小鞋穿,就得考虑下在武力层面能否接的下平遥军的怒火。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夸奖着王赛金的神勇,甚至有人还向那名幸存的白衣教徒道:“你们不是武林高手么?也没看出咋样么。我们平遥军的女将,就能斩了你们当家的头颅,你们那的女人,有没有我们二当家厉害?” 那名教徒原本是跟着一清子来办交涉的,属于他那条线的亲信,武艺和谋略都拿的出手。可是昨天晚上的巨变对这名头目的打击很大,整个人的状态不太好,有点高度神经质。手时刻不离刀柄,周身的肌肉紧绷,总是在临阵状态里。对于这种询问一言不发,有人试图跟他打个招呼,或是拍一下肩膀,他就马上抽出了刀防卫,以为别人是要火并他。 平遥军里虽然有不少昔日晋州的州郡兵,与普通绿林好汉不同,可是本身晋州兵的军纪也就是那么回事,自起兵以来一直混迹于草莽,整体作风也就越发的绿林化。这些头领将官比较佩服胆子大不怕死的人,对于这种神经质的人物没什么好感。这样闹了几次,即便是原本亲白衣教的头领,都对这个人没了好看法,觉得这个幸存者是个孬种,不过就是死了几个人,就吓成这样,便没谁愿意理他。 午间临时宿营时,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向着花弄影这边走过来,刚走几步,就被平遥军的步哨拦住。由于这些人看他不顺眼,说话也就不大客气,而这名白衣教徒显然很紧张,三两句话的口角,接下来便拔出了刀。 “住手!” 花弄影优雅地走过来,先是示意自己人收刀,又朝那白衣教徒道:“把刀收起来说话。咱们说好了是合作,不是你们吞并我们,拿刀动枪的,不是个待客之道。” 那名教徒看了花弄影一眼,脸微微泛红,似乎很有些害羞的样子:“我……我要离开。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离开?去哪?” “我要先回连山,给几位长老那里送信。” “送信的事,派个人去就好了,不必尊驾辛苦跑这一趟。难道说是我们招待的不好,简慢了贵客?您有什么就只管说出来,咱们商量着办。”花弄影巧笑嫣然,在三位头领里,她是最善于也最合适与人做交涉那个。平遥军对外的交涉一向由其负责,亦是因为她长相甜美气质文静,更容易与人打交道。 这个白衣教徒其实亦是深山出来的,自身武艺是有,但是也很少见这种大家闺秀风范的女子。脸红耳赤,说话也不利落,过了半晌才吭哧着道:“我……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走,你们杀了长老,却没人受罚。我得到其他长老面前说实话,让大家知道你们平遥军怎么做事的。还有,你们抓的那个官府的人,为什么待他这么好?我也要向长老说明。” 花弄影一笑,“哦,闹了半天,您是为这个事不高兴,要去告状来着。要我说,这就没必要了。我二姐是杀了一清子道长,这事也会有个交代。但是交代是在连山,不是在现在这件事怎么交代才能算了解,总归得当家的说不是么?其实您要是为这个回去,我们也不好阻拦,不过要是为了这个就生了嫌隙,让两下离心离德就不好了。这样吧,我现在就让尊驾放心,知道我们平遥军的诚意。来人,把柳长安带上来。” 大车旁,几个年轻女兵围成一圈,拿着剥了皮的水果喂给柳长安吃。她们胆子很大,对于几个奉令上前的男兵毫不畏惧,一见他们过来,立刻站起身在柳长安面前挡成人墙。 “干什么?柳公子现在是伤员,需要休息,你们要干什么?再说我们的人也在平遥做人质,你们对柳公子不敬,我们的人怎么办?” “这是三当家的命令!” “我们只认大当家的军令,其他的命令一概不认。你们再敢过来,当心不客气啊。” “你们这些女人……” “怎么,你看不起女人?要不要单挑啊,看看大家谁比较厉害。” 柳长安此时道:“几位姐妹,都闪开吧,我们不能违抗军令。再说,一会大当家下了军令,你们也是要让开的,不要做无谓的事。” 人被喽罗推到花弄影面前,几个女兵则跑向了庄梦蝶那边说着什么。花弄影吩咐道:“把柳长安捆到树上,再取皮鞭来,要最粗的那条!” 第373章 庄梦蝶的怒意(上) 平遥军里有大量畜力,包括日常耕地里也离不开骡马牛等牲口,于是皮鞭就成了须臾不可离的法宝。这些赶牲口的鞭子既长又粗,即使是这些人,也舍不得真把它往牲口身上抽,最多是在天上打几个响鞭用做恐吓,便已是极限。几个喽罗把柳长安捆在树上,花弄影手上提了鞭子来到柳长安面前,冷笑道:“柳公子,对不住了。我本来说晚上再去招呼你的,现在提前到晌午,这就算是加餐好了。” 柳长安微微一笑,“只要花头领自己不嫌累就好了。其实我要提个建议,你穿的衣服不对,现在你该穿一身皮衣皮裤,不过这靴子倒是没问题……” 啪! 花弄影虽然听不懂柳长安话里的意思,但是看他那满面带笑的表情,心里就觉得不欢喜,手上皮鞭如同怒龙般挥出。这种赶牛用的鞭子即便是在普通人手里,也能发挥出让人畏惧的威力,落到技击高手手上,就更成了利器。一鞭甩出,隐含风雷,那名白衣教徒只听到皮鞭破空之声,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这鞭子不是抽向柳长安而是抽向他一样。 皮鞭重重地落在柳长安身上,带起了几片衣袂以及一块皮肉。不管武艺怎么修炼,人总是血肉之躯,更何况柳长安本身,也不能算是锤炼筋骨皮的武者,开了气窍之后,对于棍棒一类钝器打击的抵抗力上升,但是说到皮鞭就没什么办法。 在一声惨叫中,身上已经见了血,花弄影出手又快,鞭落即起,又一记鞭子落在身上,带起一道新的血痕。自从在万年县被苗青松抽了鞭子后,柳长安就不曾再挨过打,而这次的疼痛又比苗青松那次犹有过之。毕竟苗只是个牢子,而花弄影却是真正的技击中人,即便是修为深厚的武者在她面前都未必能保持硬气,何况一个文士。 一声声惨叫中,皮鞭带起一道又一道血痕,频繁制造着痛苦与伤痛。那名白衣教徒能够成为反贼中的头目,自身并非善男信女。可是看着一个玉树临风的书生,在极短时间内就被抽的血肉模糊,依旧心惊胆战,心里的不满,已经大为减弱,取而代之的,则是对花弄影这么个看上去柔弱无比大家闺秀般美人的深深惧怕。 一连十几鞭子过去,柳长安的头已经歪向一边,花弄影探了探鼻息,随即吩咐道:“取凉水,把他泼醒。” 一名女兵这时忍不住道:“三当家,你到底要打多少,是不是要打死他才算啊?” “打死?便宜他了!让他死的这么痛快,就失去了意义。我从今天起,每天抽足他二十鞭,算是对他的小惩大戒。在平遥,他打人板子的时候多了,现在该鞭子,也是他的报应!贵使,您看这情景,也该满意了吧?” 那名白衣教徒点点头,却不敢再看花弄影的脸,“是……花当家果然对圣教一片忠心,小人可以做证。” 一盆凉水泼下去,柳长安果然有了动静,口内发出阵阵含糊地叫声,花弄影冷哼道:“还想装死?看这次你能挨几鞭!”她的皮鞭再次挥舞起来,向着柳长安身上落下去,可此时人群里已经有人厉声道:“三妹住手!” 一道娇俏身影如闪电般冲出,就在花弄影挥出皮鞭的刹那,人已经拦在花弄影与柳长安之间,随着其手掌伸出,这条粗长皮鞭的鞭梢,就落在了那人手里。花弄影出手极快,能在这种时候抓住她鞭子的,一身修为自然也极可观,绝不在她之下。那名白衣教徒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就看到了那位娇俏可人娃娃脸的大当家站在两人之间,而那条皮鞭的鞭梢,也落在了这位大当家手中。 庄梦蝶的面向看上去就是个清纯的邻家小妹,孩子被下了毒以后,行动就更是处处受制,即便知道平遥军战力剽悍,可是对这白衣教徒而言,也认为是那些老兵老将撑起来的战斗力,并不把这个女当家放在眼里。想来其多半是靠着父辈荫庇,下面人才支持她成为大头领。在这种环境里生存,肯定学过武艺,冲锋陷阵有两把刷子, 但是说到如何了得,他是不信的。直到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和一清子等人都犯了错误,这娃娃脸的少复此时表现出的气场,绝不在教中那些长老护法之下,甚至犹有过之。以自己的修为都能感觉到,这看上去柔弱的妇人,此时就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海眼,庞大地旋涡正在酝酿之中,稍有不慎别卷入其中,下场只能是粉身碎骨。 他略略站远了些,警惕地与几人保持了距离,这一队白衣教徒就只剩了自己,他必须活下去。 花弄影面色如常,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大姐,你这是做什么?小妹处置俘虏,似乎不应由大姐干涉吧?” “三妹,柳公子身份重要,不能以普通俘虏待之,我想这一点我说的很清楚了。我没办法保证会不会走漏风声,如果官府收到消息,那我们的人就危险了。” “不可能的,我们身边的人绝对可靠,谁会向官府告密呢?除非……我们身边的人有官府卧底,会向官府通报消息。不过大姐放心,咱们军营的防卫是小妹一手布置的,堪称铜墙铁壁,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过去,任是他有再多手段,也不可能把消息送到官府。请大姐松手,让小妹抽足二十鞭。” “我当初带柳公子进营盘时,曾许诺过保证他的安全,三妹莫非想要我做食言之人?” “大姐,江湖人才讲究一诺千金,疆场上只有兵不厌诈,你出身将门,这个道理应该明白的。” “没错,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我庄某人的话,还是要算数的。我说过,不想让人动柳公子,在到达连山之前,他应该是安全的!这一条,没得商量!”庄梦蝶的声音渐渐冰冷,她的长相甜美,即使板前面皮说话,也是可爱的成分远多于可怕,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威慑力。她自己也明白这点,是以说完这句话之后,手只微微一用力,空气中传来“叭”的一声爆响,随即,只见那条粗长皮鞭就在庄梦蝶手中一寸一寸破碎、断裂,落在地上。 第374章 庄梦蝶的怒意(下) 这种驱赶牲口的皮鞭,质地都十分坚韧,即便是用刀割,也没那么容易割断。一些外家功法练到堪称化境的强者,可以做到挥掌如刀,靠着一身蛮力,把皮鞭砍断是可能的,扯断也能做到。但是像眼前这样,皮鞭一段段均匀碎开,且不是靠硬性拉扯,只是靠气功催动,这份手段便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这名白衣教徒来自西南总舵,素日目高于顶,觉得天下之间论用兵战阵,自是以官军为能,可是论到单打独斗,整个武林都在西南十万大山之内。看到庄梦蝶这手功夫,却是张口结舌,心胆俱裂,暗觉自己是井底之蛙,所见甚是浅薄。 望着碎成一地的鞭子,花弄影不怒反笑,“大姐,你神功有成,怕是已经超过师尊了。可是当日师尊手段如此高明,不还是得罪了仇家,生死不明么?可见一人武功再高,力量再强,也终有气空力尽之时。要想成大事,还是要有个强大靠山,群策群力,才有希望成功。光靠一人血勇,是没有用的。白衣教的朋友需要我们一个态度,小妹认为,以柳长安做投名状,总比二姐要好。” “你说的对,一个人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十人百人敌,真到了疆场上,并不能发挥多少价值。庄某决定与赵天霸合作,也自有诚意,但是这个诚意,不是以牺牲我的信用为代价,更不代表可以胡乱杀人。现在连山那边依旧为瘟疫所苦,我这次带去的的辟瘟丹,可以让连山的军队不至于因瘟疫失去战斗力,我想这份诚意,怎么也比杀一个人有用多了。再说,我平遥军这次是与人合作,不是受人吞并。我们喜欢交朋友,不喜欢拜主人,做朋友最重要的是互信。如果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就失去了合作的意义,所以要是非要逼我杀人才肯合作,那还是干脆一拍两散的好!” 她的目光看向那名白衣教徒:“贵客,你们白衣教不管背景是什么,但总归是武林一脉,大家按着江湖规矩相处,还过以什么主公臣下相处,不知贵客以为如何?” “这……这是自然。” 在西南山中那种蛮荒之地,生活物资严重匮乏,人们讲道理往往就活不下去。即使是一个教派存在,于秩序的维持也很差劲,或者说那种生产力条件下,就没法讲秩序。是以生活在那里的白衣教徒,只能按照当地规则行事,谁的力气大拳头硬,谁说话就是道理。 这名白衣教徒在那种环境里练武生活,三观行事,自然就受这种氛围影响。庄梦蝶展露出的武力远在他之上,即便是教中顶尖高手,手段也不过如此,这名教徒自对其有所敬畏,于其说的话,不管是否有道理,都当成道理来听。 再者白衣教眼下也是以江湖教派的方式行走江湖,手下人也是江湖气多于贵气,除去要害成员不论,像是眼下这种小头目,自然也是拿自己当江湖人看,而不是反贼预备役看,因此对庄梦蝶的提议并不反对。 庄梦蝶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按江湖规矩,平遥军是我的地方。杀谁保谁,都该听我这个大当家的做主。一清子道长未经我允许,擅自袭击我的客人,已是犯了我的忌讳。乃至丧命,也是技不如人,不能怪在别人头上,没有只须他杀人,不许他被杀这种道理。柳公子是我请来的客人,即便大家合作不成,交情也还在,只要有我在,就不许有人伤害他的性命,更不许有人加害于他,谁若是不遵守这条规矩,就是摆明了不给我面子,那我就只好向他领教几手高招了!” 她的杏眼四下扫去,在花弄影的脸上略略停留了一两秒时间,又转向了白衣教徒,她这双眸子平素温柔如水,于男子而言,算是很有吸引力那种。可此时被她一看,就仿佛滔天巨浪迎头而至,想要与之抗衡就注定粉身碎骨。 “是……一切都按庄头领意思行事,贵军如何处置自己的客人,小人不敢多口。至于将来的事情该怎么办,就由教中长老处置便是了。”这名教徒本来也算是硬骨头,跑江湖的把面子看的比天大,对上女人更是不能输阵。可此时他却是再也硬气不起来,乖乖地拱手认怂,没了方才的锐气。 庄梦蝶道:“那就好,方才贵客说要回连山送信,我看这倒是个好主意。请你转告贵教中人,我平遥军此来,是共襄盛举,不是谁投奔于谁,大家平等相交,不分高下。如果谁存有吞并轻视之心,只能自食其果。至于一清子道长的事,等到了连山,庄某自有交代。” “好!” 一群女兵已经高声喝起彩来,随后便是那些年轻的男兵也跟在后面为自家头领喝彩。这些人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骨子里不大肯服人。自家头领表现得越威风,自己脸上就越觉得有面子。至于这种态度是否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以至于影响到后续的交涉,就不是他们这些人所能考虑的问题。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自己只需要痛快就够了。 这群人身份未必高到哪里去,但是胜在人多势大,一起喊好,造成的声势在那里,想要反对庄梦蝶的现在也不好说话。更重要的是,她那一手武功露出来,足以震慑群雄,任谁看到她这身绝技,都得考虑下是否是对手。 一名女兵牵了匹脚力给那白衣教徒,王赛金已经跑过去为柳长安解绳子,几个女兵不用招呼就跑过去送金创药。白衣教徒虽然看在眼里,此时却不敢多说一句多余的话,飞身上马,只朝庄梦蝶以及花弄影一抱拳,催马而走,向着连山方向奔去。 庄梦蝶转过头,又看向花弄影,“三妹,你与柳公子之间的过节我很清楚,可是咱们做事总要爽利一些,你想杀人,一刀杀了就是。这样折磨人,可不是咱们平遥军作风。再说,咱们平遥军人数虽少,与白衣教却是平起平坐,犯不上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他们高兴或是不高兴,和咱们没什么关系。现在说起来,还是他们有求于我们,而不是我们有求于他,所以此去连山一路上,我不希望再发生这件事,这是军令!” 第375章 布置 皮鞭造成的伤口其实不至于伤到骨头,加上柳长安终究是开了气窍的,身体素质耐受力,都比普通人强的多。十几鞭子不至于把他打死,甚至于伤势来说,也未必有昨天那几脚来的重。可是以痛苦而论,这种鞭笞造成的伤痛却远比内伤来的要命。即使王赛金动作很温柔,柳长安依旧疼的发出阵阵惨叫。 庄梦蝶对处理这种伤也没有好办法,这不是推宫过血能解决的事,说到底,伤可以好,但是罪肯定得受。王赛金咬着牙道:“花弄影,给我等着!早晚有天,我要跟你把这笔帐算清楚,今天你欠的帐到时候连本带利,都要给我还回来!” “好了……这种无意义的恐吓没有任何价值,只有当报复真的降临时,看着她恐怖或绝望的眼神,才能收获报仇的喜悦。在那之前,要学会隐忍。”柳长安喘息着说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八千越甲可吞吴。我的处境比起当日越王勾践强多了,花弄影又何如吴王?所以要对报仇有信心,唯一的问题,就是你们份属姐妹,对她下手不宜过苛,最后所谓的报仇,可能也就是说说罢了。” 庄梦蝶道:“从她给思严下毒那一刻,便已经不是我庄梦蝶的姐妹。等到思严脱险,我第一个就要找她算帐。” “加我一个!”王赛金举起了手,“她把我相公打成这样,还算什么姐妹?这笔债我肯定要跟她算清楚才行,不过相公说的对,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江湖上发狠撂话的事情多了,也没人当回事,只有真的动了手,才有意义。” 庄梦蝶由于在王赛金的撺掇下,“被迫”答应了嫁给柳长安,所以现在也可以名正言顺地以相公称之。望着爱郎身上那纵横交错的血肉模糊的鞭痕,她心疼之余又有些庆幸,幸亏这些鞭子没往脸上招呼,否则这么一张俊脸打坏了就很难治。 为柳长安擦着药,口内问道:“相公,妾身今天表现如何?” “完美!我必须说,完美。”柳长安赞许地对庄梦蝶道:“助天军不是官兵,跟他们相处不能用官府的逻辑正常人的思维,否则肯定要吃亏。那帮混球只认拳头不认人,在他们眼里,就只认谁力气大,谁刀子快,其他的东西都没意义。你讲道理他们认为你软弱可欺,就会吃了你。相反你越是凶恶不讲理,他们就越是怕你,只要你的武艺够高,手下兄弟够强,就可以站住脚根,不让人生出觊觎之心。而就部下而言,谁都希望自家老大强势,这样做小的在外面才能挺起腰杆去欺负人。过去大家是一个小团体,这种事发生在内部,由于除了亲戚就是故交,体现的还不明显。现在整个团体融入一个大的势力里面,不管那些老将表面上如何淡定,心里多半是在怕的。他们会担心,担心整个势力被人吞掉,担心大鱼吃小鱼,人不狠站不稳,没有一个硬气的大当家带,整支队伍被人拆分改编,很快就被吸收干净了。所以这个时候你表现出足够强大,也有足够的胆魄,下面那些做小的肯定会跟你走,不管他们是否真的认你做大当家,至少在行动上会服从你的调遣,这就是人心。” 王赛金听着入迷,连上药都忘了,后半截上药全是庄梦蝶自己在完成。她只问道:“我呢我呢?相公,我干什么?” “多吃多喝养足气力,准备和人打架!”柳长安道:“做这种事,你最擅长了。到了连山,随便找个茬就和人打一架,如果是那些山贼马匪,直接照死里打。如果是白衣教,可以考虑留口气,其实打死也没关系。就是告诉他们,我们平遥军不是好捏的柿子,谁敢打我们主意,就得拿命来换。这样和他们撞几次,平遥军内部会更团结,向心力也就更强。” 柳长安出的这种主意,很符合平遥军里小年轻的利益诉求,不管自己是否能从这种斗殴里得到好处,至少自己先痛快了再说。可是从维系整个部队,保证部队团结的角度看,其实是很拙劣的安排。人为在部队里制造出小山头,打仗时只顾及自己这个小团体利益,战场上往往就会出大问题。 但是柳长安本来就是站朝廷这边的,自然不会真的出主意让叛军力量加强。从某种角度上说,整个平遥军也无非是他的一枚棋子,心中真正的布局,还是为了保住平遥,保住冯素珍。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必要时他会把整个平遥军打包丢出去牺牲掉,也要闹的敌人内部不和四分五裂,是以所出的主意都是如何保障小团体利益,而牺牲掉助天军这个大团体利益。 可是于庄梦蝶、王赛金两人来说,柳长安这种安排,也是很符合她们利益的。毕竟这两人都不支持助天军,也不想真的帮赵天霸打一个天下回来。连出兵都是被胁迫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又怎么会来的忠诚?现在她们担心的不是助天军大事能不能成,而是自己这支队伍的利益能不能保住,尤其是那些女兵以及自己,是否会受辱。 毕竟人在绿林,各种腌臜事见的多了,尤其女人组成的队伍,一投过去就被人吃干抹净的事也是有的。花弄影现在明显胳膊往外弯,不值得信任,柳长安就成了她们唯一的精神支柱。听着他描述的谋略,两个女人不住点着头,表示着赞同。 柳长安又道:“除了自己够凶之外,手下也要有一批可用的人,愿意跟你们同生共死。从总数上看,助天军当然比我军多,靠人头堆也能堆死我们。但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干?请咱们去,是要和咱们合作的,不是要火并的,把我们全杀掉,他们自己死伤惨重,那种傻事没人会干的。再者,按照一清子描述,现在助天军内部情形也很复杂,若干个山头林立,这些人与咱们一样,都有自己的小算盘,生怕被人吞了。所以只要我们表现出不怕死的劲头,那些人也不敢上来跟我们拼命。这样想的人一多,别看我们人少,真敢动我们的人也未必有几个。” 王赛金道:“相公放心,我们那些姐妹,都愿意跟着我们走,绝不会反水!” “恩,那就去联络一下,跟姐妹们说好,大家一定要团结,才能保住自己。” 庄梦蝶道:“二妹,你去把女兵几位带兵官悄悄找来,我们跟她们谈谈,我给相公按摩一下,让他的伤势早些好。” 现在只要柳长安身体可以康复,王赛金于其他事就不在意。只是当她离开帐篷时,无意中看到大姐为柳长安按压背部穴道的情景,心内泛起一丝疑惑:大姐这么腼腆个人,为什么现在和柳郎这般亲近一点也不害羞?她按摩的手法,怎么那么熟练啊。 第376章 独木 平遥县城。 冯素珍望着眼前容光焕发的公孙鸿道:“你决定了?现在的局势你很清楚,非常危险,你虽然有一身武艺,可是一个女人这个时候出门,依旧不安全。” 公孙鸿微笑道:“驸马爷,您这么关心奴婢,奴婢很是感动,可是您就不怕安乐千岁知道,生出些波折么?” “公孙姑娘不要取笑……”冯素珍自己心里把对方当成同性,却忽略了一个年轻男性过度关心一个艳名在外的控鹤谍子,确实有些不大方便。公孙大娘的年纪比冯素珍大,经历的事情也多,如果不算学问上的差距,只以经验阅历而论,冯素珍在她眼前只能算是个雏了。一句话就把冯素珍逗得面红过耳,她也微笑道: “驸马爷别见怪,奴婢跟您开个玩笑,只是为了让您开心一下。这几日驸马爷操心军务,实在太累了。奴婢亦知,当前军情紧急,外面兵荒马乱不安全,可越是如此,越得把我们的谋士找回来啊。您也看到了,没有了柳师爷,与四大家接触起来就不像之前那么顺畅,很多地方因为沟通不畅,闹了多少波折?这还是大兵压境,一些问题可以靠武力压下来,如果是太平岁月,此时只怕两下早就有了龃龉,甚至闹起波折来。接下来如果要打仗,光指望阿史那将军的铁骑或是四大家的护卫是不行的,我们必须得把柳师爷找回来,让他出谋划策才是。” 其实柳长安的功名只是个秀才,人也没有过战阵经验。冯素珍素有长才,胸中所学即便宰相卢白驹都甚为佩服。公孙鸿当日嫁给朝中实权大将,也曾到边庭配合凤扬琴共抗过外虏,是真正有战争经验的。即便是四大家家主,也是武将后代熟读兵法,阿史那永忠自己就是一员猛将。任意一人在这种时候,都应该比柳长安有用,可是不管是冯素珍还是公孙鸿,都认可一个观点:没有柳长安,这座城是守不住的。 连山失陷的消息传来,算是一个噩耗,让平遥这边着实慌乱了一番。一些难民趁机鼓噪,随即就被官兵打压下去。冯素珍不得不佩服柳长安深谋远虑,早在此之前就把城里白衣教的人拔个干净。如果不是把那批人清除,现在肯定是那些人领着难民做乱,县城就很难保全了。 由于有了这个危机在,四大家也和官府开始全方位合作,加固城防发书信告急,又派出护卫负责刺探消息,防范敌人突袭。但是对这些人来说,当前最重要的既不是修城墙也不是预备战具,而是把柳长安找回来。 作为两方势力的桥梁,不管是官府还是四大家,都很信任柳长安,也愿意买他的帐。再说很多时候,也只有柳长安解决矛盾的方式方法,才能得到两方的认同实现双赢。 战时不意味着内部利益一致,其实眼下城里各方面势力意见不一。一些本就是逃难到平遥的百姓,眼下就想着跑到府城避难。像是四大家这种大财主,在正常情况下,也肯定跑到府城去了。他们一走,必然带走自己的护卫以及钱粮物资,那样一来,县城就真的守不住了。除了他们,像是胥吏这一部分,也有些人想要借着求救兵之类的理由逃走,尤其是捕快这边,一旦打起来,捕快公人肯定要被征发到城头上守城。他们平素抓贼还敢,说到打仗都有些怕,士气很是低迷。 冯素珍一方面以驸马的权威实行铁腕制度不许撤离,一方面又与四大家沟通,阐述利害许诺好处希望其留下。至于捕快公人那边,则是发钱犒赏,又由雄霓亲自演武,给下面的人鼓劲。不过最有效的,还是阿彩那句,“我本来就是表子,就算城破了,也不过是被乱军搞死,没什么可怕的。我哪里也不会去,只会留下来跟他们拼命!” 她一个伎女都表现出这样的勇气来,其他的捕快就不好说什么,但是人固然是留住,一些问题还是会发生。物资食粮分配,军队、捕快、护卫以及民众之间因分配物资或是维持秩序而发生的冲突不断,哪一个处理不好,都有可能在敌人到来之前自己内部先分崩离析。 冯素珍固然以自己的手腕勉强维持局势,但心内已颇有不支之感,也知公孙鸿当下说的是正办。可是她只一人去面对平遥军,心里还是不能放心。犹豫道:“我要不请阿史那将军派兵,或是让雄霓帮你?” 公孙鸿摇头道:“不必了。雄霓还得看着城里那几个人质,那些人武艺高强,得有雄霓这样的猛将看管才能放心。再者说,这种事不是人多就一定有用,而是要有用。我一个人更方便,进退自如。如果遇到危险,我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多带人反倒是累赘了。驸马爷多多保重,如果城池难守,就退往府城就是。必要时,奴婢也会返回战场,搭救驸马脱离险境。虽然战场上一人之力无足轻重,但是把一个人带出去,奴婢还是有把握的。” “若是公孙姑娘有此手段就最好不过。”冯素珍面露喜色,“长安他本来在京里好好的,是我把他带出来,才让他落到现在这种局面里。若真是局势危险,请公孙姑娘带长安离开返回京师,我给你写封书信,你将书信交给安乐千岁,她会原谅这一切的。” 公孙鸿摇头道:“书信就不必了,我这种身份的人,不适合保存书信。驸马爷的吩咐奴婢记下就是,我肯定尽力保住柳公子安全,但是驸马的安危……” “保住柳兄,不必管我,这也是我的吩咐。”冯素珍提起笔,写了这么一个纸条,又落上了李兆兴的款。 接过纸条,公孙鸿说了声遵令,起身而出。心内却想着:驸马怎么对柳公子这么关心?莫非他们两个……想想两个英俊书生若是真是那种关系,公孙鸿倒是不觉得恶心,反倒觉得有趣,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柳郎,你为了我才落入叛军之手,这次我粉身碎骨,也得把你救出来。你还没尝过九尾狐的手段,可是不许死。 冯素珍望着门口,心内也是百感交集,面对叛军军势,其并无必胜把握,亦知一旦城破,自己难逃一死。可此时最大的感触既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未婚夫遇害一案未曾查清的遗憾,而是一种失望,有一件重要的事未做就死掉的失望,至于那件事是什么,她不敢想,亦不该去想。只是独坐空房时,却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维,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画面,脸微微的红了。 第377章 闪亮登场 三天之后,平遥军的前锋吹起的报警呼哨,行进中的队伍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立刻列开队型。由青壮年男性组成的骑兵队担任先锋,他们并没有披甲,只是举起了手中长枪,任战马打着响鼻,用蹄子刨地。手中大枪平举,任是战马如何动作,大枪始终保持平稳不变,仿佛枪已经与身体合而为一,枪尖雪白锋刃与鲜红长缨相映,在日光下烁烁生寒。 人如虎,马如龙! 采购自西戎的高大战马神骏非凡,马上这些骑士同样充满精神。这些所谓骑兵,既有昔日军中子弟,亦有来自平遥及周边山村的百姓山民,他们的模样憨厚,平日里说话不多,人也显得木讷,与大多数山民一样,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其总数亦不是很多,当下一个大商人的商队护卫,数量也未必比他们少多少。这样的队伍在日常行军时是看不出有多少剽悍之气的,看起来与这时候的土匪或是民团没有多少区别,第一印象大多会把其当成普通的杂兵看待。 可是当他们列好阵势,持矛以待时,一股气吞万里的强大气魄便扑面而来,这种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有信心一鼓踏平的磅礴之气,即便是在正规军身上,也不容易看见。柳长安见过平原的州郡兵,除了人数以外,不管是兵器装备还是气质,其实都不能和眼前这支军队相比。助天军人马虽多,但是只能算是草寇乌合,与这样一支人马真的对上,其实输赢也难有定论。 一支部队的精神,实际是能互相传染的,最终决定整个部队面貌的,往往是他们的主官。尤其是在冷兵器时代,这种现象尤其严重。一支精锐之师如果换了一个平庸主将,几年之后就可能也变的碌碌无为,反之,一支二流部队得遇名将指导,也可能爆发出不输虎贲强军的战斗力。 说到底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尤其军阵上强调的是整体不是个体,一两人武艺高强,身体素质出色,放在沙场上意义十分有限。对于部队这种特殊群体来说,还是整体战斗力比个人战斗力更为重要。而在当前科技水平之下,这种战斗力最直观的体现,往往就是胆略。有这种任谁都敢打给你看的气魄,往往就能赢得战争,反之就会输掉。 其实柳长安现在是俘虏身份,也没可能把那套洗脑一样的练兵法传授给这些士兵。这些骑兵的导师,是那些受过训练的女兵。他们中有些人是兄妹,有些是亲属,还有些则是懵懂状态的恋人。 不管上面的头目关系怎样,下面的人小别重逢,肯定要互相说说情况。柳长安带给这些人的练兵法倒是在次要,心灵上的震撼,思想上的缔造,才是真正意义的杀器。让这些下面的兵士心灵震撼,随着部队的前进,柳长安的拥护者已经越来越多。即使一些人嘴上对这个官府走狗没好看法,心里其实也认同读书人说的是对的,自己应该按他说的去做。 这里已经接近连山地界,遭遇官兵的可能性极低。摆出这种阵势,实际就是为了给助天军看。这种先摆出威风,给对方下马威,维护自己小团体的利益和地位,正是柳长安几日行军过程里,向庄梦蝶以及几个女兵头领灌输的想法,现在看来,这种想法不但得到了一干女兵的认可,男兵这边显然也用行动表示了支持。 军旗猎猎,军号隆隆,平遥军以临阵的姿态,迎接着面对的第一支助天军人马。 那是一支规模百人的马队,所有人都有脚力,身上皆着白色麻衣,胸前绣有朵朵莲花,正是白衣教的标志。为首的是个四十几岁鹰鼻汉子,其催动着坐骑跑过来,神色间很有几分倨傲,可是等看到平遥军摆出来的架势,却不由略一发呆。不单是他,其身后的人马也在看到平遥军势后,下意识地猛拉马缰绳,生怕自己冲过回引发对方的反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鹰鼻男子勒住缰绳,运足气力向对面高喊道:“在下助天军虎威将军罗啸尘,奉我家主上之令,前来迎接平遥军各位朋友。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误会。” 平遥军沉默不语。罗啸尘显然也是武道中人,固然未曾练出气功一类的东西,但是声音洪亮,他们都听的清楚。只是对这些士兵来说,是否听的清楚没有意义,依旧保持队型不变,手中长枪前指。枪锋指处,即使罗啸尘本人心内都莫名打一个突,那些锋利的矛尖仿佛下一刻就会贯进他的身体里,其下意识地掉转了一下马头,让自己不直对着枪锋。而其身后的士兵,也四下规避着,或向后,或向两边退,这百十人的骑队在无声的压力面前显得有些散乱,很快就分成了一堆又一堆的小股部队。 花弄影看向庄梦蝶,后者并没说话,面孔板着像是一块冰,伸手自怀中取出铁制鬼王面具,轻轻扣在自己脸上。本来可爱娇俏的面孔,被一张冰冷的面具遮挡,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凶悍模样。即便花弄影有把握控制庄梦蝶,此时却也不敢多说一字。 自带上面具之时,庄梦蝶就和这支铁骑合而为一,其命令所下,整个部队便会冲上去撕杀,不管面对的是谁,都敢于一搏。其意味着平遥军最高意志,至亲姐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其做出阻挠或干涉。 她的脚力掠过自己的队伍来到阵前,望着罗啸尘这百十骑,冷冷道:“我是平遥军头领庄梦蝶,你们是助天军的朋友,可有什么证明?你们的大当家赵天霸为什么不露面,还有白衣教少教主在哪?我与他们平等交往,为何不肯相见,难道在他们眼里,我们平遥军是你们的下属,不值得总帅出迎么?” 罗啸尘擦擦额头上的汗,连忙道:“没有……没有这个意思,我家主将军务繁忙,暂时抽不出时间来迎接。请庄头领随我进城去,咱们有话进城说。” “那就不必了,连山的路我们认识,不用你带路。既然赵天霸不肯出城迎接,那我们平遥军,就自己进城去。全军儿郎听我命令,披挂!” 第378章 横行霸道(一) 当先的骑兵依旧保持举枪动作不变,而在其后的部队,则开始了动作。罗啸尘只见,几十个骑马女子手举弯弓催马上前,以弓箭遥遥指向自己一边,而其后的部队,纷纷下马,随后便是一阵密集不断地铿锵之声传来。所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穿戴了甲胄。 其中一部分人是皮甲,另外一部分则是普通铠甲,最吸引罗啸尘的,则是平遥军中的百十领重甲。他来自西南深山总舵,亦是白衣教里颇有地位的人物,一身武道修为极为高明,算是当今天下第一流的好手。在江湖上打斗见的多了,而且也很少有人能奈何他,可是他心里知道,这样的本事到战阵上没什么用,也没法出彩。在战场上真正吸引眼球拥有强大战力的,永远是那些重甲骑兵。 他是亲眼见过重甲兵战斗力的,当日他前往边关刺探军情,亲眼见过凤扬琴与北蛮交兵。那些北蛮人咆哮前进,悍勇无比,但是当凤扬琴手下的具装铁骑投入战场后,这些塞外凶人就被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那些人身着重铠马披铁叶,一般的弓箭根本伤害不到他们,这些人就仿佛是不坏金刚,催动着马冲过去,轻松从一队又一队士兵身上碾过,将之变成肉泥。 固然今日的平遥军不是凤侯手下的重骑,可反过来也一样,自己的助天军,又何尝能比的了北蛮战力?虽然名义上拥有着强大军力,但实际上是什么成色,罗啸尘心中有数,这样一支百人的具装铁骑队,在连山这块地方,完全可以横行霸道,至少没什么队伍能给他们造成威胁。 不过重甲兵披挂一次很费力气,对马匹也与一定损害,他们这样装备,到底是几个意思? 就在他胡思乱想中,平遥军的队型已经发生变化。披挂了轻甲的骑兵向前,代替了方才的无甲部队,无甲骑兵返回后方着甲,女兵中穿有轻甲的女兵举弓上前,替换了方才的无甲女兵。看情形,所有部队,都要穿甲。 部队变阵是一件复杂而且有技术要求的事务,以助天军而论,野战时可以靠着人数优势以及对教义的狂热,不计死伤的扑上去。但是要他们像这样变阵,是根本办不到的事,这样一番演变,不用人打,自己就会混乱崩溃失去战斗力。平遥军这种变阵本身,就是实力的体现,两支队伍轮转从容不迫,即便是在他们变阵过程里发动袭击,其都拥有着自保之力,不会被打一个冷不防。 另外一点,就是他们所有人都有甲? 罗啸尘暗自咽了口口水,这些人怎么这么阔气?自家少主与安定邦有关系,甚至成了安定邦的女婿,圣教也没有这么多铠甲。要知道,朝廷对于甲胄的管理最是严格,而安定邦在朝廷甲胄禁令之上,更做出了从严的要求。在晋州,皮甲都是极为难得之物,发现皮甲都会被官军夺去,至于铁甲,那就更是取死之道。以白衣教的能力,虽然可以搞到一部分皮甲及少许铁甲,但是对比助天军庞大数目,这点甲胄只能是杯水车薪。 是以大多数助天军都是以麻布裹身,或是穿着自己之前的衣服,连统一军装都很难装备。至于甲胄上,穿铁甲的都是军中最重要人物,那些锁甲已经成了身份的象征,能穿锁甲的,肯定是军中高层,要么就是亲属是军中显要。至于穿皮甲的,则是军中最精锐的部队。是以在助天军里,称皮甲就为重甲兵,可是跟平遥军比……这实在差太多了。 这时,所有骑兵都已经完成换装,庄梦蝶的拳头在空中一举,高声道:“弟兄们,我们从平遥起兵到连山共谋大事,可是人家看不起我们,连出城迎接都不肯。既然这样,我们就只能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连山去,让助天军的好汉看看,我们平遥军是否是无用之卒,大家说,好不好?” “好!” 数百人马同声高喝,声浪如同洪流扑面而来,罗啸尘干笑几声,连忙道:“庄头领,您听我说,事情并非如此!” 庄梦蝶不再理他,而是对身后部队道:“如果有人拦在路上,不让我们进城,大家说该怎么办?” “踩过去!” “没错,我平遥军要进连山,挡路的,都要死!我军准备,先锋军进!” 庄梦蝶的拳头放下了,一身重甲披大红披风的王赛金催动着乌锥马一骑当先,身后百名锁甲骑兵紧随其后。这些人的甲胄都已经涂成黑色,如同一块乌云滚滚向前。在平遥军战斗序列里,他们这支先锋队属于轻甲,以速度和反应著称,可是在白衣教看来,这已经是摧城拔寨无坚不摧的重甲铁骑。王赛金手中大枪前指,一语不发向着罗啸尘的队伍冲来,其后的部队都催动马力前进,罗啸尘想要说什么,可是看到的只有冰冷枪尖以及王赛金那如同猛兽即将捕杀猎物时的凶狠眼神。 他心中泛起一个念头,这个时候迎上去,就会死。连忙朝旁边拨转坐骑,大喊道:“我这便进城通知大头领,请各位等一等。”随即催动着坐骑,向着连山方向跑去。而在他身后,上百骑兵四散奔逃,虽然平遥军并没真的朝谁发起攻击,但是在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面前,这支人马已经不堪重负,溃不成军。 铁蹄如雷,震动山谷,也震动了各路人马。在通往连山的路上,分别驻扎着十余支部队,这些人马虽然加入助天军,自身依旧保持着较强的自主性。因为自身实力有限,进不了城,便在城外抢了一块地盘。对这些人来说,跟助天军的目的是吃肉,如果遇到肥肉上门,他们不介意抢一笔然后拉队伍回家。平遥军上百个年轻女人,对这些人来说,就是一块极好肥肉。已经有人准备着打一记闷棍,抓几个女人回来当押寨,是以在沿途的山林里几支队伍引弓待发,做好伏击的准备。 随着滚滚雷声渐近,几个头目已有所觉,小声嘀咕道:“这什么动静?不会是那些娘们闹出来的吧?听着怎么这么吓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第379章 横行霸道(二) 连山县城。 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但是县城依旧是满目创痍的模样,街上随时可见到死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女人的死尸大多是没有衣服的。在城头上插着一杆杆长矛,每一杆长矛上,都挂着尸体。其中一些尸体属于城里之前的士绅、官吏等体面人物,也有一些尸体,则是宁死不从的女子。 城里原本的住户,都已经被赶到大街上,所有房屋,都成了助天军的战利品。每一间房屋内,都住满了军人。当然,也有一些人家的女眷被获准继续留在了房间里,但是对她们而言,更加生不如死。 走在街上的女人,即使用黑灰抹了脸也不见得安全,一些提了刀的男子走过,会打量着寻找着,然后猛抓过一个女人撕开她们那本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裳,摸上几把只要觉得满意,就把人往巷子里拖。 除了受辱之外,更大的危机则是饥饿。城里已经没有粮行营业了。所有的粮食都被助天军收缴,于民间无粮可买,更不会有人放粮。白衣教在城里宏法授徒,入教的每天可以有一碗稀饭喝,现在差不多所有人都成了白衣教徒。但也正因为此,所有人也都没法从教门里得到庇护。 秩序规则,都已经不复存在,城里唯一的规矩,就是强者生存。为了粮食、女人或是地盘,这些拿刀的汉子之间也在斗殴。每天都有凶眉恶目的男子过来,每天也都有这样的男人死去,他们的女人会被别人抢,他们也抢别人的女人。昨天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女侠,第二天发现一丝不挂死在暗巷里都是常有的事。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没办法做生意的。城里唯一营业的就是清楼,由于门前挂着白色布招,证明是白衣教高层的产业,加上有几十个武艺高强的保镖在,所以没人敢来捣乱。原本城里的大家闺秀以及小家碧玉,除去拒间自尽或被杀的,剩下大多流落到了这里。 白衣教的经营手法,不像京师那么多说道,也不大在意女子是否有才意,又是否有情调。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各支部队的头目,大多是出自山野的粗汉,或是地方上的大泼皮。与他们讲诗词文章是听不懂的,来这里多半只为尝尝那些平日只敢仰望,无法一亲芳泽的女子味道。是以清楼内传出的,只有女子的哭喊声和男子的笑声,再有就是制造生命时的动静。 而在清楼最好的房间内,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手放在怀中女子身上摸索着,目光里却没有多少快乐可言。作为大头领,在初期他确实很享受这些大家闺秀,官家小姐夫人。可是玩的多了,也不当一回事,怀里这个县令小妾,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他现在有了钱,有了女人,心里也就有了牵挂,原本不怕的事,现在也开始怕。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只是别人扶出来的傀儡时,就越发担心事情做不好,让真正的操纵者认为自己无用,那便是死路一条。 “国师,这样搞行不行啊?咱们和平遥军是要合作的,您也看到了,那些人多厉害,沙场上简直无敌,比我们的人强多了。您安排那几路人马去袭击他们,抓他们的女人来搞,这样会不会闹的彼此翻脸?再说,城里的瘟疫……还要指望他们来平息呢。” 在男子对面,是个五十几岁一身道袍的老人,其手拿拂尘很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他另一只手也在身边那哭哭啼啼的女子身上游走着,对其高人影响多少有些影响。 “赵元帅放心,山人自有筹划。这些平遥军太放肆了,连一清子道人都杀了,眼里还有没有圣教?我与一清子二十年交情,怎么也该为他讨一个公道回来。再说,不给他们一点颜色,他们就不知道在助天军里谁说了算,这帮女人,就跟这些贱货一样。你对她们说好话,她们只会当软弱可欺,根本不会有好脸色给你,骂你是强盗,连踢带咬的。先狠狠打上一顿,再拿出刀来要杀她们,她们就老实了,看到我们来就知道要分开腿等着。这就是驭女之术,也是驭下之术,你说对不对啊,我的大小姐?” 老人在身边女子身上用力一捏,后者痛得尖叫一声,但怕他怕的狠了,不敢反抗还要乖乖的把身子靠过去。老人哈哈笑道: “看到没有?这还是名门闺秀呢,现在不也成了个表子?前后才几天时间,就已经服帖了。那些平遥军也是,你要是敬着他们,他们就以为你怕他,以后就不好办了。先给他们吃几个亏,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无敌。等到被打了闷棍,折损了人马,咱们再出头给他撑腰。外面那些混蛋,名义上是来投奔的,实际上只为了吃粮食捞好处,打仗时很难指望。正好借这个机会杀掉一批,既给平遥军出气,也能让其他人知道一下厉害。当然,这事不能马上办,得过一段时间,毕竟我们查清事实也需要时间不是么?那些被抓的女人被玩烂了之后,咱们再出面救人,接着说一句遗憾,也就没事了。接下来就对她们说,女人总得要嫁人,否则就是现在这样,出了事没人撑腰。让她们跟咱们的军官联姻,至于头领,少教主那里也有安排。再凶的娘们,嫁了人都是一样,到时候整支队伍,就被咱们攥在手里了。不管是解瘟的药,还是那些铁骑,还不都是我们的?” 那虬髯男子道:“国师,听说庄梦蝶武功高强,再说一清子仙长都死了,这些人不见得能得手吧。”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再说那些人也是绿林强人,即使不敌庄梦蝶,抓她几个手下总是可以的。她现在是在连山,不是在平遥,天大的本事,都要打一半折扣,人地两生肯定要吃亏。你听,这不就来人了么?” 赵天霸自知,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在白衣教面前其实算不了什么,这道士修为惊人肯定听到了什么,果然过不多久,门猛地被撞开,一个年轻人满面惊慌地说道:“国师,大事不好了。” “慌什么?有话慢慢说。” “平遥军杀了李铁锤。” 道士一皱眉,“这李铁锤这么没用,抓个人都抓不住,跑也跑不了,还能干点什么?” 哪知那汉子又道:“左大眼,何虎、庞歪脖子、罗金蟒这些人,全被杀了!平遥军发了疯,正在城外四下追杀咱们的人,再不去看看,就怕要出大乱子了!” 第380章 横行霸道(三) 城外。 铁骑呼啸,往来奔腾,荡起漫天沙尘。马上的骑士并没有大呼小叫的习惯,相反都紧闭着嘴,只挥舞着兵器,淡定地收割人命。在漫天的沙尘里,一些人已经跪下,高举了兵器投降,另一些人则没命地跑着。在这场与死神的竞速比赛中,他们注定是输家。 与衣甲鲜明的平遥军相比,那些被追逐的目标就只能算是叫花子。他们中有人身穿布衣,头上用破布缠头,有人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纹身图案。手上的武器或多或少都有锈蚀的痕迹,还有一些干脆就是棍棒或是农具。 往日里他们靠着人多袭击单身客商,再不就去村子里收保护费,世道艰难,晋州土地贫瘠难耕,安定邦要喂饱他的军队,就只能从平民嘴里抢粮食。由于其担心百姓民变抗税,于军械管制极严,所以在这种地方,有几把刀就能称王称霸。 这些人平日里还是很凶恶的,头领里也有些武艺高强之人,只要不作死去惹大商队,也没谁可以制的了他们。由于平遥军之前一向信奉反对安定邦的就是朋友原则,即使因为看不惯这些人的作风不与他们来往,但也不会敌对,是以这些人对于平遥军也缺乏认识。最多只是知道他们很厉害,有很多女人,其他的就认识不到。至于厉害程度,只是按着自己的水平向上提高一点,认为人可能多一些,兵器好些,自己硬拼肯定拼不过,但是打个闷棍抓几个女人总是可以的。 更重要的是,城里赵天霸的态度,是支持他们搞一搞平遥军的。即使自己的力量不足,但是背后有白衣教,有助天军,胆子自然就大起来。直到他们看到平遥军军势,那滚滚征尘,鲜明衣甲,各路当家头目的腿就软了。即使最疯狂的强盗,在这个时候也放弃了武力袭击平遥军的打算。准备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等他们离开后自己也回营,顺带骂一骂赵天霸八辈祖宗,居然让自己伏击有一百多具装骑的杀人魔王。 可问题是情形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他们不想打,不代表平遥军就想放他们走。平遥军与安定邦打了多年的仗,耳聪目明是最基本的素质,否则早就被伏击吃掉了。这些山贼的埋伏,在平遥军斥候眼里,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本来自己大老远过来却没得到高规格待遇,就让这些兵士心内不满,再看到有人想打自己的埋伏,便没打算放他们走掉。 即使是花弄影,在这个时候也无法阻止部下的行动,毕竟是这些土匪伏击在先,如果不许他们报复回去,平遥军又凭什么认你这个当家?是以她非但没有阻挠,反倒是亲自出手料理了两个头目级别的匪徒,紧接着便是单方面的屠杀。 山林里并不是安全所在,那些女兵骑射功夫一流,箭发必中,紧接着就是轻甲兵下马杀进去,把人从山林里赶出来,像围猎一样的杀掉。长年与官兵打交道的平遥军眼里,这些由活不下去的农民山民组成的土匪武装只能算是杂鱼级别,给自己练手都不过瘾,根本没什么可畏惧的。即便是那些头领当家,在军阵面前也不比部下能多撑几下。 第一支伏击队伍被全部歼灭尽数斩杀之后,望着明显没过瘾的部下,庄梦蝶随即下令,把城外这些杂碎清理一下,这道命令就等于宣判了驻扎于城外的各路人马死刑。 助天军初起时,看的上他的势力不多,其发展的也不成样子。可等到连续取胜几次之后,一些想要投机的人,便对这支部队产生了兴趣。倒不是说他们真的想做什么从龙武臣,而是觉得赵天霸部队很能打,自己跟着他可以抢几座县城,抓几个压寨夫人回去,接着就可以带队伍走人了。 在连山失守之前,一些晋州境内的山寨、匪窟就接到了邀请。邀请者个个武艺高强身手不凡,每一队也有十几个人,百十人的小山寨如果跟他们发生冲突,很可能被对方连根拔起。来自白衣教高手的邀请也可以看做是一种威胁,至少晋州本土的绿林山寨,没谁有底气说一个不字。于是就在一清子前往平遥军游说期间,整个晋州的绿林山寨,纷纷来连山投奔。 对于这些投奔者,助天军也采取区别对待,有战斗力的编入助天军正军,给予粮饷。实在太过不堪的,就只发一些粮食,扔到外面自生自灭。被赶出城的山贼实力都不强,彼此也不信任,以划分地盘的方式各自划出了领地,名义上是守卫外围要津,实际就是被流放掉。 虽然归顺了赵天霸,但是助天军本身并没有多少组织纪律可言,加上缺乏物资,这些匪徒也就是换个地方打劫而已。即便是助天军内部的军资,也是谁看到谁抢,手快有手慢无,偶尔凑一些人,到城里去闹一闹,再要些粮食女人。 是以城外虽然驻扎的兵力超过三千,可是分属几十个山头,互不统属。平遥军一开始拔起几个打埋伏的寨子,其他人并没有营救的打算,最多是把自己的伏兵收回来,不惹那些杀星。还有人带了亲信站在自己营地之外,向庄梦蝶打招呼攀交情,结果迎来的,要么是一排劲箭,要么就是一排刀刃。 这些山寨的脚力如果拼凑起来,也未必比平遥军少,但是单独每一个寨子里,有十几匹马和骡子就可以算大势力,跟这么多骑兵根本没法打。在漫天黄沙中,有人跪下求饶,有人没命地跑着,首领骑在马上挥着刀,望着围着自己打转的几个平遥军,不知道这刀该砍向哪个,绝望地叫道:“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大家无怨无仇,你们为什么要……” 话音未落,对面一员女将手上大枪已经刺入他的胸膛,将死尸高高挑起,向着远处甩出,冷哼道:“那么多问题,烦人!大家继续,下一个!” 后方,十几匹马包围着柳长安所在的车辆防止其逃跑,花弄影在高处看了一阵,又来到柳长安面前,冷笑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能不能告诉我,你让他们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柳长安回以一笑,“这不单是我想要的结果,也是所有人都想要的结果。你不能否认,所有将士都很开心不是么?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开心,要不要我下面给你吃?能看到你和赵天霸不开心我就很开心了,这个理由够么?再说,这一仗你们没损失啊。” 第381章 横行霸道(四) 如果几千人联成一线,不管再怎么废,还是能给平遥军制造一些损失甚至是威胁的。可是由几十个百人队,就实在称不上威胁。本来出城的就比较肉脚,彼此之间又不相救,在平遥军看来,也就是日常训练水平,连精英怪都不能算。这些山寨虽然很穷,但是这次毕竟是来投赵天霸的,家当都带出来,破家值万贯,偶尔还是能找到一些好东西。比如为数极少的脚力,或是一些粮食金银,再有就是那些俘虏。 对于这些俘虏,平遥军原本是不打算要的,按着王赛金的想法就地杀了,省得坏事。可是柳长安却及时通过身边看守向前面递了消息,俘虏应该留下来强行收编。接下来进城就是比拳头大的时候,谁的人多,谁说话就硬气。能不能打先放一边,自己手上有上千人枪和几百人枪的发言力就是不一样。这些充人数的俘虏虽然不能当兵,但是不代表没用。在柳长安看来,不管是铡草喂马还是担任夫子输送物资,这些人都好用的很。里面偶尔挑出几个身体好人也本分的,还可能发展成预备役。 是以之一战对于平遥军来说,除了出气以外,于物资上也是颇有斩获。更重要的是,现在打出了威风势头,仗越来越顺,原本清理城外武装只是个口号,现在有朝着现实演变的可能。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山贼向城里跑,有人试图组织抵抗,但是没等组织起来,就被骑兵踩过去,人头变成了战利品。 一个个头领大当家的名字变成战功汇报回来,斩下人头的士兵甚至顾不上庆祝,又转头去砍新的人头。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太弱了,都没资格叫做战功,砍了也不知道欣喜。但是花弄影作为平遥军三当家当然知道,这些死者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别看他们在平遥军面前不堪一击,单拿出去,在晋州武林中也都是颇有名气的角色。在今天之前,即便是自己这边也不曾想到,杀他们原来是如此容易的事。 她看着柳长安,目光寒冷如冰。“你应该明白的,现在杀起来是很痛快,可是这是在欠债。欠了债,是要还的。” “你也应该明白,未来还债总好过眼前散伙,打仗就是一口气,平遥军的气被推到了顶点,如果你把他们的气泄掉,这支部队没了精气神,未来就变的和被他们砍死的乌合之众没区别。充其量是装备好些,战马多些,可是没意义。朝廷的装备比你们好,马匹比你们多,如果你们连气都没了,来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好一张利口!可我不是大姐,没那么容易被骗。你是在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原本打两架是可以的,现在却杀了这么多人,你让我们怎么向白衣教交代?” “你们不杀这么多人,别杀的就是自己了。看看这些人,他们也以为是和助天军合作的。结果呢?就这么被扔在城外自生自灭,连粮食都缴获不了几袋,就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投了助天军,日子反倒比在山上当土匪更艰难,你们也想混到这种地步么?” 守卫在柳长安身边的,都是花弄影的嫡系,但是花弄影看的出,自己这些嫡系亲兵看柳长安的眼神里,也带了几分赞许之意。毕竟这些人都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大道理是想不通的,只要自己能欺负人不被人欺负,吃饭的时候自己有饭吃别人没饭吃,就是最好的生活。至于未来,长远打算之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管他去死! 她冷笑一声,“你确实很厉害,几句话说的很对我们的胃口,看来接下来,大家就要认你这个军师了。不过我要说一句,这种认可是没意义的。不管怎么样,我们和白衣教也是合作定了,不会因为你耍小聪明,就会坏了大局。” “花头领,你也听我一句,你们喜欢和谁合作是自己的事,我干涉不了。但是把合作当成大局,大可不必,不管和谁合作,都是以你为主,不该以人为主,这样的想法,才符合平遥军当家的立场。如果事事想着大局,想着全盘,那就成了助天军的大员了。对了,你看看,好象助天军的人露面了。” 就在平遥军越打越凶,已经有摧枯拉朽之势的时候,连山县内终于有了动静。先是阵阵连珠信炮响起,紧接着就是锣鼓笙管等乐器奏响,几十面旗帜挑出来,上面或写着灭周兴唐或写着重整乾坤,还有的则写着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等等,旗帜的字写的很大,生怕别人看不见,却没考虑别人是否能看懂。 在阵阵音乐声中,最先出来的是一群赤膊力士,身高体健肌肉发达,周身肌肉如同铁块一样贲起。脸上用油彩涂抹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在胸前画着奇怪的符印,以及各种猛兽图样。在他们手中,有人持刀剑,有人挥舞着棍棒,一条条花棒舞的密不透风,棍上的铜铃因为高速的舞动而奏响美妙乐章。 还有一些大汉手张举着火把,一边走,一边从嘴里喷出一口烈酒就着火把,便成了长长的火焰,人如同是一条喷火龙。在队伍之后,则是一队身着素色白衣纤尘不染的童子,手上持法器,边走边将乐器奏响,确保音乐不断。同样穿着的还有一些豆蔻之年眉清目秀的少女,赤着足,手上挎着花篮,边走边将篮中花瓣撒向空中。 就在漫天落花之下,两乘莲台缓缓而来,前有华盖遮挡,四周有美人舞绸相伴,于彩绸落花间,两尊法台上的人,走入了血与火弥漫的沙场。法台两人一人金盔金甲光芒耀眼,满面虬髯相貌威猛,另一人道冠紫绶,道骨仙风。 那些狼奔豕突的强盗看到这两人的队伍便停住了脚步,自发地让开道路,不与这支道队争道。有人已经跪倒在地,大声嚎啕道:“元帅,国师,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这些人欺人太甚了!” “是啊,有请国师主持公道!” “有请元帅做主!” 正在杀人杀得痛快的平遥军,这时也都勒住了坐骑,看着这支古怪到极处的人马,有人小声议论道:“神仙?” “妖怪?” “疯子!” 第382章 横行霸道(五) 风吹过战场,浓郁的血腥气与鲜花的香气混合在一处,让味道说不出的怪异。高居于法台之上的国师屈世公似是对这种味道早就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丝毫不妥之处,手中拂尘轻摇,一点也不影响他世外高人的潇洒派头。 战场上因为这支队伍的出现,陷入了暂时的安静之中,平遥军下层虽然不知道其身份,但是看这种排场也能猜的出,来了大个的人物。他们来毕竟不是打仗而是合作,不能见谁都一刀砍过去,因此全都勒住坐骑,看着这边的情形。整支队伍从进攻转入防御切换如行云流水,顺畅无比,至少在屈世公、赵天霸这等人眼里,是看不出有任何破绽可言的。 强兵,真正的强兵。 赵天霸看着战场上横七竖八残缺不全的尸体,被马蹄践踏得不成模样的旗帜,折断的兵器,哀号的伤员外加上一地的血污,再看着那些不动如山的铁骑,战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兵器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整支队伍仿佛来自地狱的死亡军团,来到人间的目的就是散布死亡与绝望。 怎么惹上了这种杀星? 赵天霸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欲哭无泪来形容。自己一向依为臂膀的国师,向来以多智著称。其人武艺既高谋略也强,是整个助天军实际的操纵者,无数次把部队从绝地带出来,乃至本以为必败之战,有他出面也可转危为安。对其才智本领,赵天霸是完全相信的,可问题是这次的事办的实在太不靠谱了,这么一支强兵如果用为臂膀,就算是晋州四军来自己都可以打一打,现在搞成这样,几乎要形成火并,这可怎么是好? 作为一个乡间武师,赵天霸有些气力,懂些拳脚,但是才干就谈不到。当初被逼的造反乃至成为头领,都是在浑浑噩噩间发生,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这支人马的头目。乃至当对方透露身份是白衣教,并向自己交底整支队伍必须服从所谓少主的指挥,他只能当个元帅而非皇帝时,赵天霸心里的感觉并不是遗憾,相反倒是释怀。 他不是一个雄才伟略之人,更不具备称霸天下的野心,从没想过自己能当皇帝。事实上能当一个元帅于他而言,都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作为一个晋州乡间武师,他对白衣教只是听过名字,在其心目中那是一群陆地神仙般的存在,个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随便指点自己一两招,就能让自己受用不尽。 事实上在和这些人合作初期,他也确实有类似观感,任何一个白衣教头领指点几招,都能让赵天霸感觉自己武功突飞猛进。 不过这些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在部队打下两座县城之后,其发展态势就很不顺畅,乃至望山堡生生就是拿人头啃下来的。当时赵天霸认定这次会一败涂地,打下望山堡已是五劳七伤,哪来的余力去打连山。 可是就像那些话本故事里写的一样,军师出手,立刻转危为安。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有一大堆秘密仓库被发现,连山城内又有了内应。粮食、军资这些急需的物资得到补充,部队有了战斗力,居然生生拿下连山,近而连平原府城,都已经有希望拿下来。 困扰部队的瘟疫问题,有了解决方案,西戎人还愿意借兵,甚至还有那美的如同画上仙女一样的美人出现。 其实自起兵以后,赵天霸是不大缺女人的。包括过去只敢仰望不敢上前说话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也哭着任他摆布。不过那些女人加起来,也不及花弄影对他的吸引力大。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比那些财主员外家的女儿高贵庄重得多,在她面前,赵天霸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大元帅,依旧是那个乡间教拳谋生的武师,跟她说一句话,都是莫大恩赐。如果可以娶到这样的女人,自己就算是马上就死也够本了。 随着地位的变化,他的内心也和过去不同,曾经只想着活下去,现在便想着怎么保住自己已有的一切,同时获取更多。他想要权力,想要金钱,也想要花弄影。他知道,自己的模样本领,都不足以让人家看自己一眼,唯一有希望征服她的,就是手上权势。 有兵有将,就有一切。这是自起兵以后,他就懂得的道理。从帐面上看,现在助天军威风八面,号称数万大兵。但是他自己心里有数,这些部队里水分太大,那些疯狂的白衣教徒确实可以为了教义悍不畏死,但是军事素养就是那么回事,在连山一连吃了这么多败仗,也就是能败而不溃,但是想要取胜是办不到的。至于那些绿林好汉,武林中人,无非都是些会武艺的泼皮。平素好勇斗狠骂街打架还行,真到了战场上都没什么用。 这支平遥军看着有几分官军风范,有这样一支人马在手,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现在,这支人马即将站到对立面上,而这一切都是摆这国师计谋所赐,他心里第一次对国师产生了怨恨的情绪,只是不敢说出来。毕竟在对方面前,自己不是大元帅,只是赵天霸。 屈世公对于眼前的危机以及满目疮痍视若未见,运起气功笑道:“庄家侄女,我与令师九华仙子有几分渊源,论起来你还是我的后生晚辈。怎么一见面,就给山人摆这种阵仗,未免太没有礼貌了吧?还有,你们来是来合作的,怎么搞的像是来上门闹事一样,杀了这么多人,这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了?你出身将门,不比这些粗人,怎么做事能这么莽撞,还不下马认错么?” 马蹄声响。高大的乌锥马上,王赛金那超出一般男子的身高,配上一身染血玄甲,让整个人越发显得压力十足。战马懒洋洋地向着乘舆而来,直到与那些高壮大汉即将贴面,马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些大汉方待阻拦,王赛金手中的枪向他们一指,“你们,也想挡我平遥军威么?” 随即以掌中铁枪向着屈世公遥指道:“我师父行走江湖认识很多人,我们拜不过来,所以不要在我们面前提前辈,也不要提自己有多厉害。只问你一句话,你的眼里,有没有我们平遥军,是要和我们做朋友,还是做敌人,自己选!” 第383章 横行霸道(六) 抛除前辈交情不论,屈世公本人于武道上的修为,早在多年以前,便跻身江湖上第一流行列,名声最盛之时,即便是九华仙子,亦不敢真的对他无礼。王赛金这种后生小辈的冒犯,于屈世公看来,简直就是不知死活的表现。 不过做久了高人,就要维持个高人形态。他眉头微微一挑,“你是?王赛金?一清子道友,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没错!他想做我平遥军的敌人,所以我把他杀了。谁做平遥军的敌人,都得死!” “贫道所知情形却非如此,他只是要杀一个官府鹰犬,不知怎的,王头领居然也从那帐篷里出来,而且当时身上……似乎未曾着衫?” 这年头高手都要讲个形象,即使是男性不穿衣服,也会感觉羞耻,近而影响武功的发挥。他提起此事,自然是要打击一下王的威望,让她感到羞耻。却不想王赛金认真地想了想道:“不错,我当时只穿了双靴子。不过那又怎么样呢,那个杂毛太废了,话很多,身手就差的很,几刀就被斩了。你的话也不少,排场搞的这么大,好象耍马戏的一样,不知道你身手怎么样。要不要打打看?” “你这么说,是承认杀了一清道友了?我们两人相识多年,乃是至交。虽然你是后生小辈,我不该占你便宜,可是为了给老友报仇,我也顾不得那许多。看在九华面上,我让你三招!” 屈世公说话间,已经自乘舆上站起,道袍随风而动,手中拂尘放下,自背后解下一口形式古朴的长剑。王赛金则站在马上,以长枪遥遥一指,做出了挑战的姿态。 “二妹不可无理!” 庄梦蝶的坐骑突然出现,挡在了两人之间。她脸上依旧戴着铁面覆,以带着铁拳套的手朝着屈世公微微一礼, “晚辈庄梦蝶,见过前辈。平遥军的主帅是我,前辈有什么话,只管向晚辈说,要讨债也是晚辈接下来就是。不管多少人命,都是我来扛,不干他人之事。一清子在我的地盘上杀人,在江湖上便是强宾压主,我这个做主人的结果他,也是情理中事。其实说到底,咱们江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交情规矩,说到底无非就是四个字,弱肉强食。我如果不够强,就会被人吃干净,如果我够强,就可以吃人。前辈请看,今日城外这些人,他们现在看上去很惨是不是?可是他们中有多少人是惦记从平遥军身上咬一口肉下来,又有多少人,是想着把我们连骨带皮吞下去的。我们不强,那惨的就是我们,我们够强,就是他们倒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公平,有什么错么?一清子前辈技不如人,所以被我们杀了,反过来他要是武功盖世,那整个平遥军说不定已经改了姓氏。前辈要讨回公道,只管出手,也不需要让不让三招,大家谁活下来,谁就有道理,这便是我们平遥军的公道!”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声线平稳,仿佛是在每个人耳边说这些话一样,声音清晰入耳。这些平遥军士本来就在方才的杀戮中染上了一身血气,这时听到这话,更觉得对胃口。一些人高举起长矛道:“公道!公道!” 随后,更多的士兵加入行列,高喊着公道二字,再次列开了战斗队型。女兵高举起战弓,胳膊没有丝毫的颤抖,仿佛可以再拉几百次弦,射出几百支箭。 屈世公纵横江湖多年,一身艺业惊人,放眼江湖上,敢这样向他说话的人已经不多,有几个奇葩也难逃一死。按着他的身份修为,此时自然是该拔剑出手,让狂妄小辈知道厉害。可是在平遥军这声浪之下,他竟是一时也不敢动作。 这支军队的强悍,他也只是从侧面了解过,再后来就是在连山战场见过一次。虽然知道其比自己手下这些杂牌军要厉害,但也没厉害到天下无敌的层面上,终究是自己人多,拿人堆怎么也堆的下,最终还是要听自己安排的。可是今天看到这支人马的气势,却觉得比上次见面时,锐气更盛几分。整支队伍俨然一口百炼钢刀,现在谁试图挡其锋芒,都将付出血的代价。 现在自己要出手,这么一支精锐可能就会变成敌人。即便城内还有大批善战的助天军,可是和这支人马较量,却也未必是对手。自己一身修为原本自认以达纵横天下无所不至的地步,可是现在看到这支人马,现在真和庄梦蝶过招,这支人马杀上来,自己能否跑的掉也没有把握。 比起这支人马来,庄梦蝶给他的压力同样惊人。九华现在虽然是当年的一流高手,但也只是一流高手而已,至少屈世公不会怕她。可是现在从庄梦蝶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竟是比九华仙子更为可怕,分明是武艺达到了某个境界之后,才拥有的气魄。人在那里仿佛与天地已经合为一体,屈世公看不出她身上有丝毫破绽可言,自己即使公平与之较量,也未必有必胜把握。 难道,她已经达到了武学中天人合一的地步?以她的年龄……这不可能啊。 如果对王赛金他还有几分把握,对上庄梦蝶,却是没有几分胜算。如果不出手,现在身边这些人又该如何看待自己,这一来反倒是势成骑虎。就在其为难之时,花弄影的马已经跑过来,朝着屈世公道: “前辈,晚辈花弄影这厢有礼了。一清前辈的事,等到进城之后,晚辈自会向您详细分说,其中过程复杂,非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也不是随便一两个人,就能说清楚责任所在。至于您要报仇,这本来是合情合理之事,不过前辈身份尊崇,乃是当今天下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与我们这些小辈为难,未免太遭人耻笑。晚辈三人是同门姐妹,不如就让我们三人联手,与前辈较量三招。只要我们接下这三招,咱们就进城之后再做计较。如果接不下,就任凭前辈处置如何?” 屈世公毕竟是军师一流的人物,一听之下,心头狂喜,对于花弄影暗自称赞了几声。点头道:“既然如此,山人就依了你的主意。三招之内拿不下你们,就给你们一个辩白的机会,你们准备好了!” 第384章 虚与委蛇(一) “花弄影能当军师,果然不简单。本来是个推车撞壁的局面,硬生生被破成了皆大欢喜。这样的人绝对可以称做人才,或者说这样的人才,比起运筹帷幄赞画军机的人才更加难得。” 房间之内,柳长安由衷地赞美着花弄影的谋略,本来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死斗,在她的言语之下,变成了长辈对晚辈的指教性质。屈世公与三人分别较量一招,其结果自然是不胜不败。事后再装模做样指点一下,彼此就都有了落场势。 正如柳长安所分析的,眼下的连山表面上虽然已经建制,实际还是野蛮生长,力强者胜的局面。大家谁拳头大刀子快,谁就是道理。平遥军的大杀特杀,并没让助天军把他们当成敌人看待,反倒是认定其是真正值得拉拢的对象。尤其是他们在城外的扫荡中抓了上千人的俘虏,这些人不管再怎么废物,也终归是人,在绝对人数上,平遥军也一跃成为白衣教之下,最大的山头之一。 接下来便是两下头领之间互相说几句慰问的话,赵天霸因未能及时出城迎接向平遥军表达了歉意,接着便与庄梦蝶并马,请其入城。 城里的房子其实都已经分配完了,包括扎帐篷的位置都已经满满的,一些老百姓被当成猪被圈养起来,女眷成为乱军发泄的目标,男子则充当苦力。还有一些就赶在大街上,成为谁都能欺负的公共财产。并没有空余地方留给平遥军,也没有物资给他们。 不过有了城外那番血战,这些都不是问题。两条大街被划给平遥军做驻地,原本驻在那里的部队被赶到了城外驻防。对方的领兵官站出来发表了两句意见,就被王赛金拖出来打。两人以拳拼拳过手五招,那名带兵官被打到吐血,身边亲信精兵被砍了十几个,剩下的人便知道遇到硬手,连军粮都给平遥军放下才得以撤退。 至此,平遥军强大野蛮不讲道理的形象,已经成功树立。在白衣教这种环境里,这种形象非常有用,比起温文尔雅谦虚有礼,显然还是这种形象才能站住脚步,获得更多好处。 作为获取这一切的大功臣柳长安,虽然现在身份依旧是俘虏,但是并没有住在帐篷里,而是分到了王赛金的房子里住,也就是对他献计的酬劳。王赛金此时脱了盔甲,换了身短打衣靠,一副女侠打扮,哼了一声道: “如果不是她,我们就砍死那个老东西了。什么世外高人,我看也就是那么回事。拳怕少壮,他未必比一清子强到哪里去。花弄影果然是向着白衣教多些。下面的人现在都很服你,说如果不是你的主意,大家现在多半就要在城外吃自己,现在有吃有喝,连那些人的女人都留下来了,还抓了上千的夫。即使不能补兵,也能让他们干活。” 柳长安摇头道:“砍死他解恨倒是解恨,但是解药找谁要?所以摆个架子,说明谁要是追究这件事,就是追究庄大姐,她不会束手待毙就够了。平遥军只要表现的团结,外人就伸不进手,谁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如果你们表现的弱,就会像外面那些人一样,等着被吃掉。这次闷棍,就是那个老东西的意思,也是要试我们的成色。成色差劲的话,不但进不了城,连你们都会被分掉。来让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王赛金听话的任柳长安抱着,微笑道:“大家心里有数啊。都是在江湖上打滚的,这点小算盘还是看的出来。尤其是那些姐妹,她们看到那些女人的样子,就知道一旦落到这些人手里是什么下场。现在既是感谢柳郎,也是在骂助天军不是人。他们现在有四县之地,却不肯分一个县给我们,简直该死。” “分一个县又怎么样呢?你看看他们把连山管成什么样子,就知道其他三个县是什么样了。打开粮仓分粮食,然后呢?吃光了米粮,就去下一个县,本身县城的财富被搜刮一空,所谓的城池跟荒村也没什么区别。全县城里没了富人,占了城池也没意义。他们只会破坏不会建设,又不肯与民休养,最重要的是建立不起秩序来。在老大眼皮子底下都是这样子,那些大头领不在的城池只会更糟糕,所以就不要想那几座城了。” 王赛金道:“恩,那个赵天霸我也看到了,真是烂泥不上墙。整个人长的倒是威武,一看就知道是个草包。跟军中儿郎差不多,就是个练过武的乡下人,没什么本事,根本没资格当一军首领。让我跟他手下当差,我呸!还有啊,他看我眼神怪怪的,真想把他眼睛挖出来。” “赛金你这么漂亮,男人看你眼神当然怪怪的了,要不然他不是太监?” “哪有……我只给柳郎看,其他人谁敢看,我就把他变成太监。” 她那麦色面孔已经变的通红,喘息着道:“柳郎……你的伤……” “不妨事了……我们这几天一直没有……” 正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花弄影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两人亲近的情景,她却没有什么意外神色,反倒是微笑道:“柳公子如今身在险地,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倒是让我佩服。难道这就是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丰流?” “夫妻相爱,周公大礼,这还需要挑时辰么?”柳长安并没有羞愧的意思,大周作风开化,比历史上宋明清时代开放的多,即便是白天做这种事也没什么不行,是以他也就格外的放开。 王赛金虎着脸道:“怎么,有事?是不是部队到了连山,你就要朝柳郎下手了?那得先问过我答应不答应。” “二姐,你应该知道,到了连山,柳长安就活到头了。别以为他做了一些事,平遥军就能保下他的性命,这不可能。不过杀他不是现在,现在是赵头领请我们议事,咱们三位当家都要去,谁也不能例外。” 第385章 虚与委蛇(二) 议事的地方,是在连山县衙门,经过改造,这里已经有了宫殿的模样。虽然比起京师的宫殿还差的远,但是在连山这种地方,已经算是有规模够气派的建筑物。 赵天霸、屈世公以及其余六位老人都在那里。白衣教执剑长老八人,除去一清子陨落外,剩下七人尽皆在此。至于护法一层更多一些,但是没看见人。这七名执剑长老每人都有一派宗主的修为,放到江湖上,都是名动天下的狠人。在晋州这种地方,算是可以横着走的强大存在。只是在一清子陨落之后,其余七人心里多少都有点危机感,不敢像以前那么托大。当庄梦蝶走入大厅时,这种危机感,就提升到了顶点。 王赛金龙形虎步,气势迫人,虽然是个女流,却有着一种蛮荒巨兽一般的破坏感,让人不敢因为性别而小看她的实力。几个长老算计着,这样的女人如果朝自己扑过来,必须要保持高度的警惕与之周旋,即使可以击毙她,也难免受伤。而庄梦蝶给他们的感觉,则比王赛金可怕的多。 她此时已经卸去甲胄面覆,一身青色劲装,背后披着斗篷,一副很平常的女侠打扮,加上她邻家小妹似地清纯模样,在此时的连山而言,其实是十分危险的打扮。在最混乱的那几天,每天都有几个这样的女人失踪,几天后就能发现寸缕皆无的尸体,或是成了某个军头的私宠。一般的凶徒看到她,只会认为是又一只上门肥羊,惦记着打她闷棍之类。可是在七名长老看来,却赫然发现,这女子的修为比之自己只强不弱,每一步踏出都似乎经过绝对的算计,不管从任意一个角度出手,其都能从容化解。而这种走路方式,他们自己也能做到,但前提必须是刻意计算,时刻运转内气才能维持,而她却是随意为之,这便是高下所在。 一个年轻女子,怎么有这么强的修为?几人心内莫名惊讶,原本想要借着几人的修为压制三个女子,在谈判时争取最大利益的想法,现在不免减弱几分。 赵天霸的武力却远远达不到这几个长老的水平,在他眼里,看不出三个女子的修为到了什么地步。只觉得三人各有所长,难分高下,都是自己所经历的女人万难企及的绝色佳丽。也知这样的人间仙子,自己自不可能全部拥有,至多只能拥有其中一人。是选温柔可爱的庄氏,又或是大家闺秀般的花三头领,再或是这看着这人高马大的王氏,心内竟是难以取舍。 “几位前辈,晚辈这厢有礼了。” 庄梦蝶大方地一抱拳,身后两女也各自行礼。虽然在外面没有打起来,部队也进了城,但不意味着两下就真的可以合作。双方在未来的岁月里以什么姿态相处,利益如何分配,这些问题不谈清楚,助天军固然不放心让平遥军上阵,平遥军自己也不会愚蠢到上赶着上阵杀人。说到底,两下的交情只是生意,不谈好几个,谁又会卖命? 这种合作或是价码,自然要建立在实力之上。手上控制多少力量,就能谈多少生意,这是大家心知肚明之事。从人数对比上,平遥军无疑是弱者,而在眼下的氛围里,白衣教的高手人数也比平遥军为多。整个平遥军的胆气,其实就是靠庄梦蝶一人那强横无匹的修为外加城外那些血肉尸体硬撑起来,让人不敢轻侮。虽然人少,却和白衣军有分庭抗礼,平起平坐之势。 屈世公也朝几人点点头,示意三人落座,身旁一个红面老人咳嗽一声道:“庄梦蝶,你师父是九华仙子对吧?老夫火神南宫燃,当年与她……” “前辈对不起,家师授我们武艺不假,可是于其他的事所提不多。往日交情也好,仇人也罢,其实晚辈们是不知道的。再后来家师遭逢不测,生死未卜,所以您如果想要谈恩情,就大可不必,如果有什么旧帐要算,侄女一力接下就是。” 冷冰冰的话把这老人后半截话都堵了回去,让他上不来下不去。干咳了好几声,才把这口气喘匀过来。屈世公道:“庄家侄女,你不要如此么。大家是一起做大事,何必搞的剑拔弩张,仿佛仇人一样?咱们还是该谈谈交情才是。” “是啊,我也想谈交情,可是屈前辈,到底是我们不想谈交情,还是有人不希望我们谈交情呢?我们带着全部家当来投贵军,可是贵军又是如何作为?先是给幼子下毒强迫我们合作,接着又没人来接我们,还有人对我们的姐妹心怀不轨。晚辈初时或想合作,现在心里却不得不惧,不知道贵军的用意是和我们共襄盛举,还是吃掉我们,把平遥军吞并?” 屈世公哈哈笑道:“原来庄侄女是为了这个不痛快来着,这倒是也不怪你。听说你只有这一个儿子,爱如珍宝,关心他的安危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也知,给稚童下毒有些过分,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侄女你既与我军联络,又与官府结交,平遥军何去何从,一时还拿不准。咱们大家是老交情,我不想和旧友弟子在沙场上刀枪相见,就只好用一些小小的手段,你也不要见怪么。哈哈,我想大侄女应该可以谅解,世伯这也是一片好心。” 他仰天打了个哈哈,见没人合他的调,却也不觉得尴尬,手拈长髯道:“至于解药,我会先给你一粒,保证令郎百日之内无病无灾。” “一粒?” “是啊,老夫这手里也只有三粒而已。而且都是暂时压制药性的解药,真正的解药,只在我家教主手里才有。” 他话音甫落,庄梦蝶杏眼猛地向他扫过去,目光冰冷如刀,任是屈世公武功高强,一生之中经历大风大浪不计其数,此时心头却也莫名打了个突。多年行走江湖养成的敏锐洞察力告诉他,这个女人可以威胁到自己生命,即便是在一群高手环伺的大环境里,一样可以做到这点。 “贵教教主身在西南十万大山之中,难道屈前辈的意思,就是要晚辈走一趟西南,携子到总舵求药么?” 第386章 虚与委蛇(三) 白衣教长年做组织谋反,意图颠覆朝廷的杀头勾当,最擅长的领域并不是武功,而是掌握人心。毕竟以实力论,一教如何也敌不了一国,要想自己的计划成功,最省力的办法莫过于把朝廷已有文臣武将拉下水为己所用,到时候自然事半功倍。 做这种事没有掌握人心的能力跟送死就没区别,了解一个人的弱点,拿捏这个弱点,在通过适当的力度施加影响,最终实现自己的目的,可以看做这一系列操作的完美演绎。其中最要紧的一点,其实就在于适当的力度这几个字上。认为把对方拿捏在手里,可以随意搓扁揉圆为所欲为的,最后只能把对方逼到一拍两散,同归于尽的地步。 就像庄梦蝶,她确实很在意自己的儿子,甚至将儿子看的比命还重。拿捏住她的儿子,说服她与白衣教合作是可以的。但是以为拿捏着解药,就能让她做任何事,最大的可能就是庄梦蝶干脆拼着同归于尽在城里大闹一场。最后两败俱伤,大家都什么也得不到。 这种事就像是放风筝,既要懂得收线,更要懂得放线。屈世公做了多年执剑长老,策反的人成百上千,对这方面的尺度拿捏最是擅长不过,自然知道眼下的庄梦蝶实际已经到了一个爆发的临界点。一旦处理不当,便有可能翻脸。以其表现出的修为看,至少拆掉半座大殿不成问题,自己这面也要搭上几条人命。 他拈髯笑道:“庄家侄女,你误会了。哪能让你到西南去一趟?那里山高路远,险山恶水,就算你受的了,令郎也受不住。不用担心,我家少主身上也有解药,只要少主回来,自然就解令郎之毒。” “贵教少主不知几时回来?” “这……确切时间老朽其实也说不准,少主前往西戎共商大事,按贫道推算,大概就在十日左右时间,就可回来。那时不但令郎的毒可解,咱们整个军势也会有变化。突利可汗不但会以十万大军威胁晋州边防,将晋州四军精锐牢牢钉在边境上无法动作,还会派出一支精锐士兵帮助我们,拿下平遥与平原。等到抓住了朝廷的驸马,那时候昏君一定会慌了手脚。我们以其为人质,向朝廷谈条件,看看他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庄梦蝶道:“贵军既有通盘计划,小女子听令行事就是。等到少教主回来得了解药,平遥军就会出阵。” “不急,不急。”屈世公显得极是悠闲。“平遥军此次是锦上添花,共襄盛举,不是来冒死拼命的。不需要贵军去打什么硬仗苦仗,那些仗,自有西戎大军去打。连山一下,整个平原已经没有什么可战之兵。何知章把所有的机动兵力收缩到平原龟缩死守,咱们不去理他,只慢慢拿下平遥就好。这几日里,我们已经派兵去取平遥,即便取不下,也可让他们疲于奔命,难以应对。等到那些人马疲了,再让侄女出兵,一战打下平遥,也算是让手下的儿郎衣锦还乡。” 庄梦蝶未置可否,只冷冷看着屈世公,等着对方的下文。不过身上的气息,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杀意凛冽,在确定自己儿子没有危险,且对方没有暗算的意思之后,她的敌意也似乎收敛了几分。 屈世公满意地点点头,“庄家侄女,你请放心吧,我们是很有诚意与贵军合作的。否则的话,也不会派出一清道友与你们联络。至于当日的那场冲突,我已经知道原委,我得说你们一句,太胡闹了。” 他不敢找庄梦蝶麻烦,只看向王赛金,“王家侄女,你找什么男人不好,非要找个官府中人?大家官匪不同路,你们两个注定没结果的。你把一颗心放在他身上,注定要吃亏。为了他杀掉一清道友,这事办的更是糊涂的很,那柳贼的底细我教略有所知,其在京师已有妻妾,在平遥城内又纳了一房娇宠。像这等人乃是纨绔子弟,把你当做一个玩物。你把心放在他身上,是要吃亏的。” 王赛金沉默不语。她很清楚,自己的强势在进城时已经表现过了,现在并不是一味示强之时。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跑江湖的没有这种觉悟是走不远的。自己杀了一清子,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对方只要不牵连到整个平遥军,怎么对待自己,她其实并不很在意。 见她不说话,屈世公又道:“人尽可夫也,何必非要死恋着那个男人?何况一清道友身份尊贵,乃我教八名执剑长老之一,不能就这么白白死掉。还有城外那些人,虽然……虽然他们不对在先,但你们手段也太苛刻,一下子就打掉了他们半数人马,杀伤近千人,还抓了千把人马,这未免太过分了。大家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兄弟,未来更要同殿称臣,搞成这样,大家以后还怎么相处?这件事,必须有个交代。” 王赛金依旧不语,花弄影道:“交代自然是要交代的, 但不知前辈准备如何交代法?咱们平遥军都是手足兄弟,不可能随便交出几个人军法从事,那样整个队伍怕是要鼓噪。” “我明白,我明白。”屈世公很大度地点着头,显示自己的豁达。 “我也从未想过,要让大家出来顶罪之类。何况当兵的,有一番血性是好事,这样的部队,才能打的赢仗。老夫想的不是让下面的儿郎去偿命,而是丢个人出来,压住众人之口,而这个人的人选,就是:柳!长!安!”。 他的目光在庄梦蝶与王赛金脸上扫过去,见两人都没说话,他继续道:“那人是官府的探子,与我教不共戴天,正好把一切都归在他头上。杀害一清道友,可以说是其暗算,至于那些被杀的绿林朋友,就说是柳贼的诡计。把他一杀,既可振奋士气,也好平息众怒。” 他又朝几人笑了笑,“说句实话,山人做出这个安排,也是顶了好大压力,想要为一清道友报仇的人可是不少,我压下他们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位侄女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让我为难吧?” 第387章 虚与委蛇(四) 王赛金的拳头紧紧捏着,周身骨节发出阵阵脆响,一道强大的内气正在周身行开,这是她的功法:一声雷。每当她运起这种功法时,就是准备拼命的时候。而现在她想要拼命的目标,自然不言自明。 可是就在她的气息运转到一半的当口,庄梦蝶已经开口道:“前辈,晚辈有一个问题要请教。” “请讲。” “贵军已连夺四县,请问,平遥方面可曾派了兵马?” “自然是派了。我军龙武将军杨策,神武将军薛定各带两千大军前往平遥,力争在西戎朋友到来之前,先把县城拿下来再说。也好让西戎人看看,我们的手段如何。” “但不知胜负如何?” “互有胜负,未见分晓。” “哦?”庄梦蝶柳眉一挑,“前辈,两下合作,首在于诚,如果彼此之间连真话都不想见告,那就没什么必要合作下去,勉强合作,也不会有好结果。军情之事更是容不得半点马虎,还请前辈以实言相告。” “这……”屈世公正在想着什么,赵天霸忽然道:“国师,我看不如有一句说一句吧。庄大头领,我们两军打的都不好,接连在吃败仗,杨策兄弟自己都差点阵亡,现在只守不攻勉强与官军对峙。那县城里有一支胡人的骑兵,能骑善射最是凶悍,跟他们交战的部队一战即溃,根本交不了手。怕是只有姑娘的天兵天将,才能和那些人交手。” 庄梦蝶朝他微微一笑,“赵元戎谬赞了。小女子的人马,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哪里称的上天兵天将。平遥县内既有四大家的根基所在,还有阿史那永忠所带草原精骑,皆是骑射无双的健儿。以新立之军与他们交战,败北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这倒没什么可丢人的。胜负兵家常事,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一生之胜不败,不打败仗。” 屈世广哈哈笑道:“侄女通情达理,实在难得。正是你这句话了,天下哪有长胜将军,胜负皆兵家寻常事,谁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们的人多,而且未伤根基,虽然败几阵不大要紧。官军人少,死一个就少一个,就算对着磨,我也磨死他们。” “是啊,前辈兵多将广,话说的自然就霸气。可是恕晚辈直言,打仗不是单纯的计算兵力,并不是谁兵多谁就一定可能取胜。以少胜多,也是常有之事。再者,眼下既然贵军兵势不利,那柳公子就不能杀。” “何出此言?” “因为我平遥军有数名人质,都在平遥县内。其中包括出身贵教的辛九姑前辈,还有几位亦是前辈的至交好友,武林名宿。他们都在县城内作为人质,一旦柳公子有失,我们的人性命也难保全。” “辛九姑!”屈世广眉头一挑,“我找这个贱人已经找了很久,本以为她在军中,没想到居然在县城里。庄头领有所不知,这贱人出身我教不假,但后来叛教而出,私自离开西南进入中原,其行为等同背叛。教主已经颁下命令,发现此人立杀无赦。她的友人想必都是包庇她,与她沆瀣一气的贼子叛徒,那样的人,生死都是天意,不能为了保全他们,就误了正事。只有杀掉朝廷的特使,才能表现出贵军的决心与诚意,接下来我们两方才好彻底合作。你也知道,现在圣国初创,举步维艰,这一锅饭,你要吃他也要吃,总归是僧多粥少。侄女又在城外大杀了一通,如果不做出一点让步,老夫也很为难啊。尤其是军食补给方面,给了你们,其他人是要说话的。当家人一碗水要端平,大面上总要敷衍的过去,侄女也得体谅一下老夫的难处。” 庄梦蝶不卑不亢道:“辛九姑前辈对贵教而言是什么身份,小女子一无所知,小女子只知道,自前辈加入平遥军以来,以过人医术救治了我们许多兄弟姐妹。就是我们三姐妹,也受过前辈莫大恩惠。三妹你这一身杀人术,可是前辈亲手传授。咱们江湖中人,最重师恩,若是有人陷恩师于死地,你能坐视不理?” 花弄影微微一笑,“前辈,大姐说的极是。我们平遥军对辛前辈等几位前辈视如自己的长辈,如果让他们陷入死地,我们的部下儿郎只怕心里难以接受。即便是小女子自己,只怕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屈世广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成大事者,哪能不有所牺牲?至于下面的人,其实没什么关系。杀他们的是官府又不是我们,自古来哀兵必胜。让三军儿郎恨官府,打起仗来不是更勇猛?” 花弄影道:“此话虽然有理,但是自己的良心,总是过不去。再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消息走漏,下面的人马只怕要闹事。就算是晚辈,只怕也难以做人。到时候就算心里再怎么倾向圣教,也不得不为恩师出头,向前辈再次讨教几招,以求报恩师授业之恩。” 她话虽然说的温柔,但是言语里已经点出,自己三姐妹不是一条心。这件事想要保密根本做不到,不管是为了舆论还是为了名声,她都只能和屈世广等人反目,到那个时候翻脸动手,就是必然之事。 屈世广一愣,他看看花弄影,“辛九姑是圣教叛徒,你们平遥军难道也要包庇么?” “前辈,话不能这么说,时移事易。等到少教主回来,向他当面说明情况,请少教主示下就是。或许过了这么久,教主改变主意,愿意高抬贵手,放过辛前辈一次也未可知呢。” “话虽如此,可是你们不杀柳长安,我这里很难做人。下面的人,会有话说的。” 庄梦蝶微微一笑,“前辈不必为难,我平遥军离开根基所在,带兵前来连山助战,就已经是最大的诚意。谁如果不相信我们,或是想找我们报仇,就请到我们的驻地来,晚辈随时候教。至于粮食物资……如果前辈为难,也可以不拨发,我们有手有脚,自己会拿!” 第388章 惹是生非 自白衣军占领连山以来,城里的旗号变异常杂乱。既有白衣教的旗帜,也有一些绿林山贼自己的号旗。他们的地盘不是一成不变的,由于一些闲散的江湖人或是逃兵陆续向这里投奔,一些人力量得到了加强,扩充了领地,把自己的旗子变得更多,相应就有一些人旗子被拔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当平遥军的替天行道旗插上之后,初时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可等到当天晚些时候,开始有女兵成队上街,把那些茫然不知所措,随时可能被欺凌的女子带回驻地时,才让各势力发现这些人似乎有些门道。 这段时间来的人多,固然作奸犯科之徒占多数,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侠义中人,抱着打倒安定邦,或是营救万民的心态前来投军。对于这些胡作非为的歹徒行径,实际也是看不下去的。 搞一些粮食来赈济灾民,又或者阻止其他人侵犯妇女,这样的事也有其他人做过,但是效果都不怎么好。运气好一些,武功高一些,或者上面有人的,可以救下一两个人来,大多数却是把自己都陷了进去。一些侠女的下场尤其凄惨。 有这么几波人的悲惨下场在,其他人再做好事之前,就会多一些考量。像是平遥军这么大张旗鼓救人的,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出来的都是女兵,本就十分惹眼,又这么高调的出来收容那些落难女子,喊着自己有粮食,可以保证她们不受侵害,在当下的连山而言,这样行为和找死其实没什么区别。 一些憋急了出来找野食的男人,被女兵打断了兴头,有心翻脸开骂,却一时摸不透根基,没敢盲目动手,只在那里看。不知是胆大还是迟钝,又或者是单纯的无脑,一大群大汉目光不善的看过来,女兵却似无所察觉,依旧在热情地做着宣传,拉住每一个简单到的女人宣传着: “到我们那边去,我们有粥喝,虽然吃不饱,但可以活下来,而且没男人敢欺负你们。看看你们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到我们那里,大家有衣服给你们穿。走了,别犹豫了,我们都是女人,还能对你们怎么样呢?” “男人?你也想去喝粥?那可以啊,证明你有用就可以,不管是手艺还是有功夫,占一样就可以,我们的粮食不养闲人。” 落到这一步的女人,其实已经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姿色好的,不是被某些军头留下,就是被拉进清楼里。剩下的女人,也就是那么回事,相貌平庸,年岁也大多偏大。于她们而言,实际已经没有任何可损失的东西,再坏的结局也坏不过现在。是以女兵们只稍一动员,就有不少女人愿意跟她们走。 这座城里的男女比例是严重失衡的,大头目可以三妻四妾,一人拥有若干姬妾,到下面喽罗就只能靠手。这些女人不管条件再怎么糟糕,总归也是女人,而且欺凌她们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不必考虑首尾问题,对那些喽罗来说自然是最理想的撒火对象。 那些女人可以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活到现在,不能说和这种情况无关。毕竟人死光了都没的玩,于是偶尔有人丢些粮食过来,能让她们不死,或是拉她们去洗一洗之类。是以这些女兵的行为,如同把公有财产化为私人物品,自然要遭众怒。正在女兵们劝人的当口,一群凶神般的汉子就如同旋风般冲过来,一个大汉举着大旗,上面没有字,只画着一只猛虎。 “你们这些女人混哪里的?到底懂不懂规矩啊?新来的吧?这些娘们,是我们虎王寨要的,你们想要虎嘴里夺食,是不是看她们眼谗,也想像她们一样啊。” 这支队伍里有个头领带队,说话就硬气一些。能进城的军头,不管武艺还是部队战斗力,都比城外的肉脚要强。这个头领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皮甲,背后背着刀。于助天军而言,有这么一身装备,就已经可以算是精锐一级别,说话的声音都格外大。 晋州这片的男人,没几个会把女人放在眼里。何况这边有个头领,胆子就更大。即便惹了人,也无非是自家老大出来与对方老大讲数,作为下面的头目,赢了场面才最重要。这帮人没有知识,骂人不分男女,都是荤的素的全来,一般的女人被这一骂,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去不想对面那女人年纪虽然轻,性子却极泼辣,骂起脏话毫不脸红,荤话说的比这男人都顺遂。在这种情况下对骂,男人其实是占不到便宜的。这个小头目没想到,自己有被女人的脏话搞到脸红的时候,郁闷之余,颇有些恼羞成怒。 “我不管你们怎么说了,总之这些女人你们是不能带走的,我手下的弟兄需要泄火,否则没力气打仗这个责任谁担啊。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是谁,不管你们老大有多厉害,在连山城里,都轮不到她横行霸道。我不跟你们女人一般见识,赶紧滚回去,前几天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想做菩萨的女侠,都被人骑烂了砍死,你们不想被骑,就少管……” 他的话没说完,对面马甲最凶的一个高个女生忽然大骂了一句,朝他猛扑过来。这女孩还不到二十岁,虽然骂人很凶,但长的甜美可爱,脸像个红苹果,让人很难对她产生敌意。这小头目其实还想着找机会问问她的名字出身,向对面提个亲,娶这个能骂架的女人做老婆,不想对方却在毫无征兆间就出了手。 这小头目能在山寨里混出地位,手上也是有些硬功夫的,并没把女兵的冲锋当回事,还在那里嬉笑着,“小娘们还挺辣,你留个名字,改日我去……” 两人的身形就在此时撞在了一起,那几名同来的喽罗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这只是几个女兵,不是什么女侠,用不着靠人多取胜。哪知就在两人身形撞到一起的刹那间,这名头目漫不经心挥出的拳,就被对面的女兵接住,就在他诧异之际,女兵的拳头挥起,重重落在这名头目脸上。 一拳,一拳,又一拳…… 那些女人们初时看到两人撕打,目光里满是恐惧与绝望,可是看到后来,她们目光变得越发炽热,曾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再次燃烧。 第389章 困局 “人就是这样的,一开始以为安心做顺民,不反抗就不会死,却没想过那些不是官兵是反贼,讲道理是官兵的事,反贼怎么会讲道理呢?不管你反抗不反抗,他们该怎么对待你还是怎么对待你,不会变化的。反而会因为你弱,而更加欺负你。等到他们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只能任人鱼肉。男人被砍死,女人受辱,都是难以避免之事。这个时候,有人陆续进城,其中总会有一些是真正的侠客,就是脑子未必好使,见到这一切看不过去想要行侠仗义,结果当然是自己也完蛋了。” 房间里,柳长安侃侃而谈道:“第一次她们会有希望,然后看到救她们的人跟她们一个下场,只会觉得是她运气不好,自己运气更差。等到这样的事发生几次之后,就会给她们一个错觉,认为这些强盗是不可战胜的,不管谁也拯救不了她们。这个时候的人,就成了行尸走肉,支撑她们活下去的灵魂和希望,已经不复存在。人们要她们脱衣服,她们就会脱衣服,要她们去送死,她们就会去送死。于这些人而言,活与死已经没了很明显的区别,自己的意识也不复存在,成了活死人。别人要她们怎么样,她们就怎么样,没有什么自我思想。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重新给她们希望,让她们从死人变活人,再活一次!” 在平遥军控制的街道内,已经有几口大锅在煮水熬粥。屈世公曾想要以补给来扼这支部队的咽喉,不想被庄梦蝶以更强硬的态度撞了回去。如果你们不给补给,我们就自己搬。作为这种土匪联合军,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并不低。 要知,眼下各军的物资补给都不充分,话说回来,对这帮绿林草莽来说,物资永远都是不够用的。如果平遥军带头抢粮,其他军头有样学样,那助天军的处境就很被动。 助天军由于得到了一大批物资支持,粮食倒是比刚起事时充沛的多,但是下发到平遥军手上的,也并不太富裕,属于数米下锅的级别。给这些女人的粥,熬的也没有多稠,充其量也就是饿不死。但即使是这样的食物,于这些女人而言,已经是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她们围在一口口锅前,满怀希望地看着锅中冒出热气,期待着里面的粥快些煮熟,进入自己空空的胃袋。这一餐或许不能吃饱,但是起码不用付出身体和尊严就能换得,这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事。 庄梦蝶治军尤重银戒,手下侵犯妇女的如果撞到她手上,多半活不成。对于城里女性的处境本就很是不满,但是碍于身份,总不能冲到清楼里,把女人都救出来。柳长安提出让她去街上救女人的想法,正和她的心意,再加上遵从丈夫命令行事这一条,就更加不会拒绝。 这些平遥女兵在柳长安培训下,个个胆大心雄,天地不怕。再加上每一队里都有硬手压阵,相反城里其他军头不会想到有人疯狂到要借这事立威,一开始没有防备。等听到有人做这事也当精神病,只随便派些头目出去,身手是有的,但也不过是老兵水准,跟平遥军的猛女比差了不少成色。而这些女兵不是江湖侠女,自身武艺或许逊色那些女侠,战阵手段则远胜。阴谋诡计陷阱之类的东西,运用的比那些士兵还熟,因此出去救人的行动非但没受挫折,反倒是把来阻挠的头目打伤了好几个。 这些人出手很重,打伤的头目里,有一些已经是重伤状态。自家头目已经派人来交涉,平遥军这边负责出去交涉的,则是王赛金。 柳长安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名义上还是俘虏,生死则要等少主回来再决定。另一方面,他又是王赛金与庄梦蝶的夫君。后者的关系还没挑明,但是一些蛛丝马迹谁都看的出来。 庄梦蝶以往还是很在意这种流言的,虽然人在绿林,但是做到洁身自好,并没有什么污名传出。这次大反常态,并没有否认什么的意思,相反很大方的认可这种猜测,和柳长安同进同出,也不当回事。于她的意思,柳长安也明白,毕竟人在连山,身处险地,内里有花弄影这个不稳定因素,外面还有大批白衣教徒。不管嘴上说的多好,随时可能先斩后奏,把自己杀了再向庄梦蝶赔罪甚至出个死士赔命,都是很寻常的事。 她与自己这么亲近,一方面固然是保护,另一方面其实也是示威。向城里各方大佬宣布立场,柳长安这个男人是自己罩的,谁动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希望于以平遥军的战力,加上自己一身武功,尽量保下柳的性命。 柳长安环着庄梦蝶的肩膀问道:“思严怎么样?小家伙想不想我?” “想啊。他吃了解药,人就有精神了,闹着要爹爹呢。可是……花弄影不肯,说是不能节外生枝。她的谋略不在柳郎之下,妾身斗力还可以,斗智可不是三妹对手。她铁了心不让我带孩子来,除非我们翻脸,否则我也不好带。孩子是她控制我的筹码,不会让我随意带离。其实要不是柳郎嘱咐妾身,不管何时都要维持个表面融洽,妾身也许就……” “她控制着思严,你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的。而且她是聪明人,知道尺度在哪。不会拿着孩子,就逼你做过于违反本心的事。这个尺度拿捏的好,你就不至于和她鱼死网破。她很精明,一点点让你收缩底线,而不是一次就把你逼到绝境。你现在翻脸,有害无利。再说,你们两个内讧输赢没有价值,输的始终都是你,解药又不在她手上。” 庄梦蝶点点头,“是啊,现在只能等那个什么少主回来再说。他……他能对我起的念头无非就是男人对女人的念想,夫君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即便是为了思严,我也不会出卖我自己。大不了我就和他同归于尽,也不会为了解药就把自己卖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去跟人同归于尽。会有办法的。”柳长安看着窗外,“有我在,不会让你被人欺负,这次他们想吞平遥军,我们就变一个刺猬,扎烂他的嘴,到时候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390章 信任 “柳郎,我不是很明白,你做的这些事,肯定是有自己的深意。可是花弄影既然站在助天军那边,为什么也放任我们这么做,不来阻拦?” “我想,我们的这种行为,在花弄影看来,还没到她的底线。”柳长安道:“她虽然和助天军同一立场,但还不至于到卖身投靠的地步。其实她正是聪明人,才该看的出来,如果不这么搞,你们几个头领自身难保。不提我的两个夫人国色天香,就是她也是美人。这种知性美女,不知道多少匪人垂涎三尺,想要得到她的身体。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表现得弱了,那接下来那帮人吞掉我们,可不止是吞下面那些女人,你们也跑不掉。所以我的建议她表面上不认可,心里其实是服帖的,知道在这种地方人不狠站不稳,想要不被人吃,就得凶一点。在城外杀人,在城里立威,都是一个道理。让人们知道,我们平遥军不可侮,至少在当下而言,打你们主意的人就会少很多。再者,她是和白衣教混在一起,不是和这些杂碎混在一起。我们现在出手虽然打的很凶,可是赵天霸只当没看见,除了我们平遥军的战斗力确实比较重要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我们打的都是非白衣教势力。” 街头,有风吹过。 一声断喝中,男子的身形如同醉酒般跌跌撞撞向后一路倒退,最终撞到几个同来者身上,最终却是几人一起倒地。身材高大的女子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而是跟身直进,几个试图阻挠她的男子随即便被打飞出去。最先倒地的男子不等起身,就被一脚重重踩在胸口,一口鲜血喷出来。 王赛金以上视下,紧盯着那人的脸,手指几乎戳到那人鼻子上。 “记好了,这片地盘是我们平遥军的,这里的人,我们也都罩了。我不管你的部下有没有女人会不会死,我只知道这里是我们说了算,谁敢来打我们地盘的主意,我就弄死谁!”随即,又是一脚落下! 她自入城中,胸中始终横了一口怒气,通过这种打斗,才略略把怒气发散了一些,但是距离彻底恢复正常,还有相当长的时间。或者说,倒霉蛋还不够。她的目光转向自己的街道,透过房屋、帐篷,就能落到其中一间房子里,那个自己称为三妹的女子所在。 花弄影! 她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个名字,牙齿紧紧咬着,拳头握的更紧。如果不是顾及于大局以及思严,她此时便已出手,与她分个上下。总之,谁要害柳长安,她就杀谁。其身上在这一刻凝聚出的气魄,却让另外几家前来讨公道的头领,心胆渐寒,预备好的说辞不敢再说出来,终究江湖上是拳头即道理,自己是否做好的讲道理的准备呢?答案多半是否定的。 另一边,柳长安道:“其实我们打的这些杂碎,对白衣教来说也是双刃剑。固然在打仗时需要他们的实力,需要他们去送死填阵。但是这只是理想形态,他们不是那些吃不饱饭的难民,而是绿林豪强,平素桀骜不驯,怎么可能归了白衣教就听话了。还有一些多半跟咱们一样是被迫来的,出工不出力,只有吃米时踊跃。这样的米虫一多,白衣教也会觉得为难,巴不得有人教育他们一顿,让这帮人知道什么叫厉害。所以,我们的行动就像城外打闷棍一样。有人去找赵天霸投诉,他们会来训我们几句,这样自己的权威也上去了,顺带也给那些江湖人一个警告。投诉时间一多,我们自己也成了孤臣,在城里没有友军,只能紧跟白衣教。对他们来说,咱们打杀一群杂鱼,换来平遥铁骑紧跟白衣教,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花弄影又怎么会不愿意。” 庄梦蝶点着头,“柳郎见识了得,妾身是不及的。” 柳长安侧头,在她粉面轻轻一啄。“我见识有什么用?没有梦蝶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我的见识再高,也无做手脚处。到时候人家打上来,一拳就撂倒我了,那就什么谋略都无用了。以力破局还是以巧破千斤,全看力和智的分量有多大。梦蝶之勇,足以破掉一切谋略之局,比我这书生有用多了。” “哪有……妾身哪有郎君说的那么厉害。”庄梦蝶脸色微红,摇头道:“妾身这点武艺,充其量只是自保手段,还是郎君的谋略高明。接下来郎君得为自己设谋,怎么保证那些贼人不敢加害……” 柳长安摇头道:“我怎么样,自己是控制不住的。少主的心态谁也摸不好,那种人都没见过,是什么为人也猜不透,谋略这种东西,必须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什么都不清楚随便就说自己有谋略,那其实是自作聪明。我只能拼命把自己这边砝码加强,增加自己的本钱,至于对面怎么住招,怎么接招,就不是我所能预料的。所以说我如何自保,我哪有那份本事。只能把命交到你们手上,看看平遥军的兄弟姐妹能不能护住我。如果不行……那是我的命数,就是苦了你和赛金,我不该碰你们……” “不,我和赛金最快乐的事,就是做了柳郎的姬妾。”庄梦蝶面上羞涩更盛,低声道:“如果不是和柳郎……妾身也没法突破那一层瓶颈。对我们这个级别的武者来说,那一层过不去,很多事就不用想了。眼下那几个执剑长老不敢来找麻烦,就是他们没把握打的过我。” “那就好,我的梦蝶武功越高,我越放心。眼下咱们逮谁打谁,既是为了扬名,也是为下一步军备造势。只有搞的在城里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才能摆出时刻准备火并的架式来。这样,我们的部队就时刻在战备之中,谁想来偷袭,都没有好果子吃。即使以后翻脸动手,也能动作快些。” 庄梦蝶道:“妾身现在只是担心,万一花弄影看出我们的打算,又会用什么诡计。” “别怕,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她不管有什么算计,我都会替你接下来。” “恩,我相信郎君。柳郎无所不能,妾身只要听你的就好了。”说话间庄梦蝶将头靠在柳长安肩上,放松的闭上了眼睛。既然不知明日生死如何,就只能抓紧当下,尽情过好每一天。 第391章 屈世公的谋算 连山议事厅内,赤面老人南宫燃正在发怒。他不但号称火神,自身也是性如烈火,即使上了年岁,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丝毫没有改善。 他的气功了得,嗓门也大,喊起来声震屋瓦。“太不像话了!这几个婆娘以为自己能反天不成?我看她们根本不是来合作,是来捣乱的。进了城就胡作非为,现在又打伤了那么多人,真当连山是她们平遥,可以无法无天的?在城外杀人,进了城打人,还不许我们的人进去传教,这还有没有圣教了?依我看,点起兵马灭了她们算了。反正咱们在里面有内应,到时候内外夹击,不怕吃不下她。” 屈世公是最高指挥,他不下命令,其他长老没法做这种决断。他看看南宫燃,“南宫长老,你的意思是,和平遥军火并?” “什么叫我的意思,而是现在只能这么办了!再不办,这帮女人就骑到我们头上了。进城的人马多了,武功高的人多的,我都见过,没见过她们这么霸道的。她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圣教了?又和一个官府的人走的那么近,二当家上了人家床了,听说大当家和他也不清不楚的,这帮人怎么看也是官府走狗,杀了他们算了。” “说的轻巧,南宫兄单打庄梦蝶,几成胜算?”屈世公摇着头,“我们手上的实力,要想打死平遥军是做得到的,但是付出的代价也会很大。反过来,如果平遥军为我们所用,我们的战力几乎立刻就可以提升一倍。那些骑兵的战斗力我是见过的,在城外看到他们时,和朝廷的正规军比只强不弱。别看他们人少,只要杀起来,就算是安定邦手下八千精锐,也要吃些苦头。这么一支强兵,圣教不抓在手里,不是暴殄天物?更何况,还有那宝藏的事……” 南宫燃神色一变,“屈老,你确定宝藏她们知道?” “我看到了她们身上的甲胄。那帮丫头不知道深浅,甲胄上的花纹她们不明白什么意思,庄梦蝶身上那件甲胄,圣教有图样,乃是为公主预备的战甲,精铁所制,刀枪不伤。这件不坏天衣就算圣教也只是有图无物,真品就在兴国宝藏里。你说她把甲胄都穿上了,宝藏不问她问谁?” “好个贱人,怪不得平遥军这么强,原来是吞了宝藏!” “别急,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平遥军人少,他们得了宝藏都能如此厉害,我们这么多人,如果可以开启宝藏,整个晋州就是掌中之物。咱们的内应说了,他也不知道宝藏所在,只知道三个头领每次离开,再回来就能带回大笔财富,要不就是战甲弓弩兵器。可见,要想知道宝藏所在,就得从她们身上想办法。” 南宫燃道:“这不好办?那花弄影已经服了圣教,找她来问就好了。” “服了?她如果真服了,为什么始终不提宝藏的事?南宫兄,你也要清醒一点,不要太相信别人。那丫头虽然跟我们合作,但是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单纯指望她拿到宝藏不可能,只能等少教主出来,再做定夺。毕竟女人再怎么嘴严,上了床还不是男人怎么说怎么是?” 南宫燃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是啊,少教主这方面最本事了,到时候他对付这三个贱货,一准把她们搞成女奴!不过,那庄梦蝶修为过人,会不会愿意,谁又说的好呢?” “放心吧,少教主玉树临风,文武双全,哪有女人不喜欢的。再说,我们又有内应,内外夹攻,还怕她上天?” 屈世公冷笑一声,“南宫兄,你也知道的,我们这次是孤注一掷,把能用的资源都用上了。眼下大家的本钱都堆上了台面,如果最后只是拿下平原一府,那实际是失大于得,不管在教里还是在公主面前,都没法交代。南宫兄,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公主眼下吃了亏,可是在教里,她的实力还是更强大,如果再拿住了理,我们怕是连命都没了。再说西戎人那边,我们自己心里有数,那帮人指望不上。要想打铁总得自身硬,自己手上有了实力,才能压的住场子。我们手下那些人什么德行,大家心里有数,讲吃就行,讲打就是那么回事。到现在连个平遥都拿不下来,指望他们拿下府城,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如果安定邦的兵这时候来了,咱们又该怎么样?现在唯一的胜算,就是把平遥军争取到手里,用他们去拿下府城,对付安定邦。比起这些来,她们杀几个乌合之众,又算了什么事?” 南宫燃道:“话虽如此,可是他们这么杀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再说,搞的人心惶惶的,下面人又该怎么看?” “那些人早就该杀了!平遥军不是莽夫,杀人过了线,花弄影不会点头的。至于眼下,她们杀的越多,自己就越孤立。等到这些女人成了孤军,不依靠我们就没法活下去。那时候,她们除了和我们合作,还有什么路走?所以,她们现在杀的越多,将来就只能听我们吩咐。不必理会,再派人给她们送些粮食物资过去,让其成为众矢之的,看她们还能不能飞出咱们的掌握!” 南宫燃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屈老果然神机妙算。这些女人看来是逃不出我们的掌握了。” “那是自然。既然进了连山,就不能让她们这么离开,不管是她们的人,还是她们的兵,我们都要定了。” 屈世公背负双手,傲然而立,“圣教大业,就在此一举,能不能做的成大事,能不能把少教主捧上位,就看这回了。大家都要小心谨慎,不容有失。” 两人彼此点头,心内都知道,自己这次擅自做主,除了把晋州的势力全部暴露外,连之前谋划策反安定邦的布局都变成了公开造反,邻州的力量也被抽调进来,才形成当下局势。虽然表面红火,实际投入远多于产出,一直是在做赔本生意。如果接下来不能拿下一州,那这次白衣教就是亏了大本,等着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不管为了大业,还是为了自己,他们面前的路都只有一条,有进无退,有胜无输。一旦输了,便会失去一切。 第392章 重出江湖(上) 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兵荒马乱的乱世,于封建王朝的生产力限制下,从来不缺少挣扎于死亡线边缘的贫民。而晋州的情形,在天下这个大范围里看,也是偏于糟糕行列的。 晋州土地贫瘠,即便是伺候庄稼的好手,一年肉袒深耕,所得粮食也未必能养活自己。何况在晋州这片土地上,想要安心种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地处边疆,烽烟不绝,不管西戎人的马刀,还是流贼的弓箭,都能夺去一个安分的庄稼人一年希望和他们的妻女性命。往往辛苦半年,正待收割时,一轮兵火天灾,就让人所有的努力化为东流。 安家几代经营晋州,固然没有在西戎人手上吃亏,但是这几代人注重于军事而非民生,立志于把晋州打造成一座大军营。对于青壮年的安排基本都是投军,而不想让他们在地里耕作。在这种思想引导下,对于晋州的农商业并不关心更无支持,于是地方的民生,就越发恶化下去。 当农民发现自己用尽气力也无法生活下去,乃至连安心耕作都变成某种奢求时,不得不放下锄头拿起刀,为了一丝生机而拼搏。虽然环境不像西南那般险恶,但也不能和腹里地区乃至东南富庶之地那种繁华世界相比。晋州的绿林乃至武林,规则和人情就和那些太平世界不一样。这里想要求生艰难,人也就变得好斗,一言不和拔刀相向,一两句口角演变成大规模仇杀的事都很常见。 在这种险恶的环境里,人心多变得残忍暴虐,相对于安定的生活,更期待暴力与撕杀。因为只有让天下乱起来,他们这些拿刀的武人,才有可能获得好的生活。也正是这种生活态度,导致他们天生疏远官府,亲近绿林人。加之安定邦实施高压正策,对于武人动辄打杀视同寇仇,也让晋州本土的武林人对其多半没有好感。 自赵天霸起事以来,各地的绿林人或是武林高手,不乏前去投奔的。至于投奔过去怎么样,能否得到想要的生活,于这些人而言,便是另一回事。他们在意的只是一个机会,或者一个可以肆意破坏,不用担心后果的舞台而已。 由于助天军还是强盗作风,加上安定邦实施封锁政策,一般商队不会去那里贸易。各地通往助天军地盘的大小道路上,出现的不是流民,就是卖私货的商队和走暗镖的镖师。他们的气色不算多好,身上衣服大多又脏又破,眼神也极凶悍,看上去就带着杀气,让人不愿接近。 这些人和官军大多打过招呼交了买路钱,或是手眼通天可以拿到一份手令通过封锁。实在穷的没办法,就只能铤而走险,从山间人迹罕至的小路通过。 瘟疫由于只在平原一带闹的严重,其他地区的情形好得多。到了现在,该死的人死的七七八八,活着的大多可以确认没病,安全性反倒比之前高了许多。那些来自外府的江湖人气色虽然不好,但是身体素质还比较出色。武人体魄强健,再加上带些药物,也就不怕瘟疫的威胁,在这条路上,真正可怕的其实还是人。 群山环抱之中,一处无名的小村庄。 这里的居民都是躲避安定邦手下税务官,而逃到山里避难的,久而久居,就成了村落。人口不多,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百十口人。由于山里有一条通向连山的路,一些走私的商队就喜欢从这里路过,村子靠着提供酒食偶尔做些无本生意,生计倒也过的去。 村子里只有一家小酒馆,规模有限,布置也极简陋。十几个一看就知不是善类的江湖人,占据了酒馆大半位置。这种所谓的酒馆,往往自身也是黑店,遇到落单客商,店主就会变身强盗杀人越货。包括店里卖的肉食,也无法追究其来源,只能含糊着吃下。 不过今天店主人显然没有动手袭击的打算,人变的格外客气,就连招待的酒食,都不惜用了最好的那一部分,所求的只是一会打斗起来时,不要波及到自身,至于这店就随它去了。 这些江湖人的目标,乃是在角落里独自用饭的女子。这女子一身雪色衣裙,上面虽然落了不少污垢,但依旧不掩其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一望可知,绝非晋州的产物。虽然晋州也出绸缎,但是没有这么精细的丝,更没有这般高超的织工,即使曾经有过,现在也不存在了。 女子头上很懂江湖规矩,孤身女子上路不露真实面目,头上戴着帷笠,长长的覆面纱遮挡住容颜,就连吃喝时,也只撩开一道缝而已,不让人看到她的脸。可是她只能遮住脸,不能挡住手。那纤纤素手白胜美玉,嫩若水葱,只看着这双手,那人近中年的店主就不止一次泛起少年人的冲动,几乎想要不管一切的做一票。只冲这双手,就值得自己拼命! 最终他还是理性的选择了放弃,原因也很简单,美人再好,也得有命才能享受。虽然看不出女子武功深浅,但是穿这样一身衣服孤身上路,身边没有护卫,还能活到这小店里,就证明其一定有着过人之能。倒不是说这样的人不会被擒被骑,只是说自己不具备吃下她的实力。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店老板这样的理性,另一群过路的江湖人也注意到了这双手,随即就注意到了这个人。这些人为首的是个光头大汉,既高且壮,满面横肉,手边放着的兵器也是一柄极为扎眼的狼牙棒。从人带兵器,都透着一股嚣张气息。这种人村子里见的也多了,要么是真的有料,要么就是井底之蛙,在家乡横行惯了,不知道天下有多少高手,一般而言走这一趟,就没了下趟。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看着身体强壮又一身杀气,小小村庄是惹不起的,只能旁观。 这些人对女子形成了包围态势,但似乎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暂时没有动手。女子对于这些大汉那火辣的目光直如未觉,依旧自顾吃喝。她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姿态也很优雅,更让店主确信,这个女人出身不凡。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下还在僵持,就在店老板祈祷着这些人离开村子再动手时,猛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随即,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老板,来五斤干粮,一碗热汤,再来些熟食,奴家饿的很呢。” 第393章 重出江湖(下) 眼下这种兵荒马乱的大背景下,走这条路的基本都是男子,女子偶尔有,也会尽量把自己弄丑弄脏,搞的和男人没区别,不引起注意。偶尔有几个花枝招展的,一般不是大人物的私宠,就是等着被人先啥再啥的蠢货。 在这条路上开店,好看的女人见过几个,甚至还曾经占有过其中的几个。按照常理来说,早已经磨练得刀枪不入,对于所谓美女,也没了什么心思。可是当第一眼看到走进来的女子时,店老板的心猛然一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变的激动,忍不住想要在那些大汉看到这个女人之前,就把她拖到无人角落里变成自己的禁脔。 小小的山村,注定不再平静,曾经的太平日子,一去不返了。店主人看着走进来的女子,心内暗自嘀咕着。一天时间里,同时出现了一个仙女,一个魔女,这不是好兆头,这个村子多半要完蛋了。可是只要能和这样的女子一亲芳泽,存在完不完蛋又有什么关系? 前面那女子是低调到了极限,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高贵气质,靠着那种大家闺秀的贵族气质让一大群男子化身人狼得之后快。现在进来的女子则是她的反面,把高调张扬发挥到了极限。 她的年纪其实已经不算小,亦非那种清纯初子,而是个美艳妇人,眉梢眼角都流露着成熟女性才有的气质。但是这并不损于她的魅力,反倒是让她有别于那些青涩的果实,如同一枚熟透的仙桃甜美多汁,芳香四溢。 这女子一身劲装披风,打扮的与普通女侠没什么区别。只是衣服似乎不大合身,略嫌紧了一些,将她那本就丰腴的身材,越发凸显得淋漓尽致。其眉目五官极美,气质也颇为端庄,望之俨然贵妇名媛,并不像普通江湖女子那般粗野,更没有烟视媚行那种风搔之态。人似乎有点呆萌,走进酒店里,才发现这里有十几个凶神也似的男人,随即“啊”的惊叫一声,迈步想要退出店去,又有些迟疑,似乎怕这个动作激怒了他们。于是人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微微泛红,手紧紧的绞在一起,一副小妇人柔弱不堪的娇羞之态。 这种态度出现在一个大家闺秀或是名门贵妇身上都算是恰当,但问题是,大家都不是傻瓜,谁都看的出来,这女人这副表情是装出来的。 孤身一个人走这条路,身上还带着武器,连基础的女扮男装都不做,哪里是什么真正贵妇的行为。只能是江湖上的人,才有这胆略,更有这能耐走那么远。再故意装出这大家闺秀的模样,就只能说是有意钩引这些男人,吸引注意力了。 江湖女子不能跟大家闺秀比,行走江湖,与男人同吃同住是少不了的事,很多规矩讲不起。遇到破庙荒村,男人女人就在一个区域里一起睡都是没办法的事。日久天长,遇到有力恶人,或是相貌英俊的菜花贼,难免要吃亏。再者身上盘缠用尽无以维生时,偶尔客串些流鹰,也是没法子的事。是以江湖女子的名声差,亦有其道理所在,固然其中有真正冰清玉洁的女子,但是在整体比例上,因为生活环境所所迫以及客观生存压力等原因,裤带松的还是占多数。 而在这个群体里,也有一些女人专门是靠着自己性别优势,靠着男人生活。她们大多自身相貌出色,武艺未必很高明,要想过好生活就得想办法。往往都是先找一个地方上比较有势力的男子,然后在一段时间内,成为这个龙头老大的私宠,靠着他的关照发几笔财,等到捞的口袋满满,或是发现男人对自己已经厌烦之后就立即抽身离去,寻找新的猎物。 这样的女人既被男人猎取,也拿男人当做猎物,对男女之事的看法和寻常人大不相同。换句话说,就是容易上手,也不需要拿刀动枪的用强来达到目的。 在晋州,这样的女人也是用的,不过大多数样子不算太好看,有一些姿色出众的,也都成了大人物的私宠,轮不到这些人来染指。更何况那些所谓有姿色的,也没法和眼前这个女子相比。其模样固然是一流,那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还有那浑然天成的贵妇气质,都不是晋州这种穷山恶水可以孕育出来的。于此间的男子来说,这样的女子不但是尤物,更是神女。 那光头大汉原本只盯着白衣女子看,等看到这贵妇进来,竟是一时不知如何取舍,少看谁一眼都是损失。见这女子犹豫着要走,连忙道:“这位姑娘,既然来了何必要走?这条路荒凉的很,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你得饿上几天买不到吃的。来来,过来坐,我请姑娘吃东西。老板!老板死到哪里去了!” 他用那蒲扇般的巴掌拍着桌子,店主只好出面招呼,那大汉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肉都拿上来,如果这位姑娘不满意,留神我拆了你的店和你的骨头!” 女子似乎很羞涩,脸上泛起红晕,低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脚下却已经轻移莲步,来到男子身边坐下。 光头大汉嘿嘿笑道:“姑娘姓什么,芳名为何?听你口音,不像是晋州人啊。” “这位英雄好眼力,小女子是京师人,到晋州是来找人的。我的名字叫做如意。”声音糯糯的,听着就让人骨头发酥。 光头男子念叨着:“如意,如意……好名字,名字好,人更好,女人就是要让男人如意才对么!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你要找人,找什么人啊。” “找我相公。”女子的声音依旧甜美。 “找相公啊。现在可是很危险的,兵荒马乱,你这么美的女子,如果遇到坏人怎么办呢?这样吧,你跟我一起走吧,有我康大虎保护你,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 此时,店主已经端了一碗热汤饼,又拿了些干粮上来,女子小心地将干粮掰碎泡到汤饼里,就着汤一点点吃下去。康大虎见她吃东西的模样,忍不住吞咽着口水,手向她的腿上摸过去,不想这女子很是利落,轻轻一躲便已经闪开,脸上却不怒反笑道:“康英雄,你方才不是还说要保护我么,这是做什么啊?” 康大虎嘿嘿笑道:“如意姑娘,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何必还装成大姑娘?你不是要找相公么?在你找到相公之前,我先替你相公疼疼你不好么?” “讨厌……”女子一脸媚笑地再次打开男子的手,可就在此时,那一直低头吃东西的白衣女子忽然将筷子在桌上重重一拍,“公孙鸿,你玩够了没有?在我眼前这副样子,你是故意的吧?一群草寇杀就杀了,何必玩这把戏!” 第394章 临时合作(上) 轰隆! 一声巨响中,男子那宽厚的脊背撞在了酒店木柱上,随后,木柱便断裂开来,席棚半边已经塌下去,把几个人压在下面。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早在酒店坍塌前已经飘然飞出,随即分开向着两个方向高速前进。两人轻功都极为高明,足尖点地,几个起落就已经赶上那狼狈逃出的男子,指掌晃动间,人已经倒下去。 纤长的手指轻轻抹过咽喉,白嫩的粉拳撒娇似地捶向人的心口,那足以令男子魂牵梦绕的玉足扫过腿间……本应是男子恩物的女人,在白衣女子发出那声责问之后,就变成了杀人魔星。 店老板都没看清那美妇如何动作,那碗热汤饼就已经扣在康大虎的光头上,随即她的玉掌只在康大虎胸前一推,仿佛是打情骂俏般推搡一下,那高大强壮的身躯便已飞了出去,直撞倒了半个酒店。其部下大多还没反应过来,都被扣在了里面,等好不容易从席棚里钻出,迎接他们的则是女子致命的攻击。 几个有所察觉的想要逃跑,结局也没什么不同。不久之后,已经变成废墟的酒店之外,横七竖八满是男子尸体。那嚣张的狼牙棒,熟铜棍等兵器,就那么随意散落在地。两个女子对面而立,感觉既像是姐妹,却又像是死敌。 那美妇道:“李白衣,你发什么疯啊。你倒是吃饱了,我刚吃几口东西就被你逼迫的动手,是不是看我吃东西不顺眼啊。” “公孙鸿,你虽然是九尾狐,但是也不是康大虎那等货色可以觊觎的女人。再说自林登万死后,你不是不再适人了么,怎么可以让那种男人的手碰到你的身体。” “切,我想试试我的媚功恢复怎么样了,不行么?”公孙鸿微微一笑,“你个没经过男人的小雏,怎么知道被男人摸是什么滋味,或许那味道很舒服呢,要不要尝尝看?” “你!”李白衣的衣袖无风自动,猛然袖子一挥,一道银光飞出,原本藏身于一块大石之后的店老板一声惨叫,身体从石头后滚出来,腿抽动几下,人便不动了。 公孙鸿道:“你杀他干什么?杀了他,谁做饭啊?” “他方才看我的眼神里有玉望,看你的也有,所以他就要死。”李白衣恨恨道:“那样肮脏的双手所做饭菜,怎么配你我食用。以你我手段,难道搞不到干粮?” 她指指地上那些死尸,“这些人身上银两粮食都有,还用的着他么?” “真不知道咱们两个谁是神女,谁是魔女。我九尾狐重出江湖呢,无非就是对男人眨眨眼,露个笑脸。其实我有相公的,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也不会让他们对我怎么样。你这武林神女,冰清玉洁,结果转过脸来就要杀人抢吃的,真不知道江湖上该怎么说你。” “不让他们知道,也就没事了。”李白衣心安理得的说道,边说,边找到了康大虎胸骨尽碎的尸体,将他贴身放的那包银两以及肉干都拿了出来。由于这些东西是他贴身放的,少不得要解开腰带,可是她对这些也不在意,还随意地踢了一脚,“好丑。” “我说,你要是被外人看见,江湖上可就知道了。” 公孙鸿并不动手,只笑着看着李白衣拿东西,顺带也为她护法。李白衣冷冷道:“谁看见就杀了谁。以你我之能,屠掉这个村子也不过是指顾间事,需要在意他们的态度么?” “我说,我可是朝廷中人来着,谁会帮你屠村啊。不但不会帮你,我还得阻止你,不让你伤害大周百姓。” “你会帮我的,从你那天故意放我走,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我们两个才是最合拍的一对。不管你我之间身份为何,都不会成为障碍。你这次主动来找我,还能找到我,就是证据!” 山村里的人对于杀戮早就看的习惯了,不管是杀别人还是自己被杀,都已经不当回事。这场发生在酒店的撕杀并没有演变成两个女人与整个村子的交锋,其他村民只远远的看着这场打斗,在战火波及到自身之前,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相熟人的死亡而向这两个女子发起攻击,尤其是在看到她们的身手之后。 因此,两个女子在杀人之余,还能惬意交谈,轻松地打扫着战场,随即拉上坐骑向村外走去。待她们去的远了,便有村民走上来,继续翻检尸体,寻找不为两个女人重视,却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还有人开始召集人手休整酒店,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又有一家供客人酒食的店面以及一位老板。 等来到村落之外,李白衣才对公孙鸿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你穿这么扎眼,想找不到你,其实倒是一件难事。我控鹤监在晋州虽然没有什么能用的人,但是我公孙鸿在江湖上还是有些能用的关系,这些关系属于我,不属于控鹤监,即便是那些叛徒也搞不清楚。让他们做大事未必肯,找人总是可以找到的。再说你太高调了一些,简直就像是怕人找不到你似的,留神被你的人找到,要了你的命。” 李白衣冷笑一声,“我故意的。从表面上看,我现在孤立无援,身家性命也难保全。可也就是这种时候,才最能看出人心。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良,我就是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真的跟那些人在一起,有多少人愿意跟我站在一边。他们若是想要我的命,就只管来试,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死谁活。” 公孙鸿摇头道:“你这是跟自己较劲,是这个世界上顶愚蠢的事情。你的伤或许好了,但也或许没好。即便你身上无伤,双拳难敌四手,又能对付的了多少人?到最后把自己赔进去,又有什么用?不如跟我合作,我可以保住你的性命,也可以帮你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是说这天下?”李白衣摘下帷笠,随手一丢,一双美眸挑衅似地盯向公孙鸿,公孙鸿却微微一笑,“小雏别跟我这老江湖耍心眼,属于你的只是白衣教的位置,大周天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帮我救回相公,我帮你得回白衣教,怎么样,这生意做不做?” 第395章 临时合作(下) 李白衣清澈的眸子落在公孙鸿脸上,许久不曾移动。过了好一阵才道:“你相公?林登万难道没死?” “人是我亲自杀的,怎么可能不死?”公孙鸿落落大方地承认着,将马找了棵树栓好,人靠在树干上,解下酒囊,往嘴里倒酒。 “我说了是我相公,没说是姓林的,我公孙鸿这么美的女人,难道一辈子就只有一个男人?大家没这么大仇吧,犯不上这么咒我。” “新男人?”李白衣一皱眉,“我记得林登万的事情结束之后,你便不再做这种勾当了,这次又是谁,需要你亲自出马?” “没有谁需要我出马,你也不要把我们控鹤监想的那么差。不是对付所有人,都需要美人计,更不是随便什么男人,都需要老娘贴上自己去陪他。我家司马千岁可不像你们白衣教的人一样出尔反尔,向来军令如山,说是不用我再做那事,便再没有任何事需要我以身相侍。我这次是真想找个男人过日子,不管将来怎么样,至少在心里我认他这个相公。” 李白衣听了她的说辞,脸色非但没有变好,反倒更加阴沉下来。“什么?你居然真的想嫁给一个臭男人,心甘情愿做他娘子?男人有什么好的?一群肮脏恶心的畜生!你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动真心?他是谁?” “干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说的那么差劲,也会有一些是好样的。这个男人呢,肯为我冒死求药,也为了我,现在落到你们白衣教手里。我想和你做个买卖,把人救出来。至于回报,我已经说过了,我会通过官府的力量,再把你推回白衣圣女的位置上。你应该清楚,如果我们控鹤监想,再加上身份足够的人推动,是有这个能力做到的。如果你拒绝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去找别人。” 李白衣冷哼道:“你为了这个男人倒是真不怕死。你既然说他落在我们手里,那肯定是我大哥那边。你应该知道那里是什么环境,你就不怕救不到人,把自己也赔进去?” 公孙鸿嘴角翘起,露出一个挑衅似的笑容,“我说过了雏就是雏,不管再怎么自作聪明老练,都还差得远呢。平日里我肯定是保住自己为第一,可是现在困在那的是我的相公来着,我们两个还没来得及同房,我怎么舍得让他就死。不管多危险,我也得把他救出来,好给他生个儿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每天晚上做梦的时候,都梦到和他在一起……” 李白衣平素目高于顶,更加上对男性颇为鄙视,自身还是完璧之身,几时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种话题。登时羞的满面绯红,怒道:“住口!不许再说了!这种没面皮的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你很了解我么?你以为我是什么样子?”公孙鸿微笑之间,眼波流转,从方才的放狼模样,又变得高贵庄重起来。“你以为我是这样的对不对?其实我告诉你,我公孙鸿号称九尾狐,最擅长的就是变化,只要我想,想变成什么样子,就能变成什么样子,谁也猜不透我的真面目。谁以为真看透了我,结局就是被我骗的一塌糊涂。我不想和你绕圈子,就问你一句话,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如果我说不呢?你就一个人去连山?你知不知道,到了那里你连自己都要搭上!” “是么?那样也不错。与其活着受煎熬,倒不如死在他怀里,能和他死在一起,我认了。” 望着公孙鸿那决绝的眼神,李白衣面色冷漠,过了许久,才悠然道:“好,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要帮我。” “帮你?可以啊,我说过了,帮你夺回白衣教的位子。” “不,我不是说这个,那个位子谁想要就去夺,我凭自己的武艺谋略,也足以把那些东西夺回来。我是想让你帮我,制止他们铸成大错。我那糊涂兄长居然想要引狼入室,借西戎人马攻打晋州成就他的野心。那些西戎人狼子野心,多番为害边疆荼毒生灵,我们与其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能借这些人来攻打祖宗之国?再说此事若做了,天下人只怕都会将白衣教视为胡人走狗,从此我教再难在中原立足。可恨那些人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之利,心中全无大局,我必须阻止他们。这件事九死一生,极有可能赔上性命,我原本不想你陪我涉险,只想自己把事情做完的。可是你现在非要去救一个臭男人,那就干脆两成合成一事好了。” 公孙鸿点点头:“成交。我可以告诉你,虽然晋州的控鹤监失控,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死心塌地跟着安贼造反,更不可能都帮着白衣教做乱。我还是有一些可用的人手,包括军队里,也是一样。但是这些人的力量,还不足以逆转整个局面,你和你的人马,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我们两个联手,把我们的人合在一起,才有一线希望挽回局面,这次的事,就算是咱们一官一匪第一次合作,把西戎人挡在外面,不让他们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没错!我们怎么斗,也轮不到西戎人插一手进来。不过,不是我们一官一匪合作,而是我们两个知音合作!” 李白衣声音微微一软,“阿鸿你想想,这天下除了你的琴,还有谁配得上我的箫。而除了我的箫,又还有谁能与你琴箫合鸣,共谱佳音。我们两个一见如故,彼此相知,哪个臭男人能比的上我们?谁又能走进你的心?林登万固然不行,现在那个臭男人也不行。不管他为你做了多少,都不行,我会为你做的更多,你……是我的。” 说话之间,她脚下猛然一动,身形闪电般来到公孙鸿面前。公孙鸿刚刚放下酒囊,却不想李白衣已经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全没了往日那女神风采淑女形象。樱唇霸道地覆在公孙鸿的红唇上,公孙鸿的后背紧紧抵着树干,竟是没法逃避抗拒,只能任李白衣攫取。两人的身形渐渐融为一体,相拥一处,密不可分…… 第396章 安乐的抉择(上) 京师,安乐公主府内。 来自晋州的塘报,以及自安乐自己情报体系内的反馈,全摆在了其一干私人幕僚的手上。这位素来有女中须眉之称的帝国公主,粉面之上无喜无怒,只问着一干谋臣道:“列位先生,几份东西对比着看,你们可有何意见?” 陶元鹤道:“告安定邦谋反的奏疏,其实从来没断过,其几代经略晋州,一直就有人说他们割据一方,意图不轨。不过历代圣人皆对其多有宽勉,圣眷优隆,以至于如今其养成气力,颇难动摇。” 另一旁一个紫面老人道:“陶兄,你这话也不尽然。朝廷自然知道安氏久处晋州,易成尾大不掉之局。可是边陲之地如果没有能将守卫,一样可能酿成大祸,而至生灵涂炭。所以朝廷对安氏一方面勉励,一方面也有防范。这些年里,虽然安氏始终是晋州节度,但是其手下的部队,始终是在变化的。每数年,就将其部下一到两军整体调防,再由他处补充新兵到安家手上。虽然名义上依旧保持建制军号不变,但是兵不知将,将不识兵,等到重新把这支部队掌握住,就又是几年的事。” 安乐公主道:“尹先生说的极是。这种换防的方法,本是先皇设立制度,用以掣肘边地节度,避免其操纵军权的方法。可是这个制度,却因东宫上疏力争,言五弊十三害,而于近年来废除。否则安定邦手上的人马,早就该换一茬了。眼下四军人马,未必都被他掌握,但是其对部下的掌握能力,肯定已经超出安氏历代祖先。” 陶元鹤道:“安定邦这次以西戎突利可汗有异动以及晋州灾荒民心不安为由,向朝廷索要钱粮物资,只怕反心已生。如今之计,我们在朝堂上该如何做,才是关键。晋州局势外人难知,我们这些情报来源,多半连圣人也不知晓。这样的情报虽然真实有效,可是是否适合拿到朝堂上来说,却要仔细斟酌,才好决断。” 紫面老人尹致道乃是左佥都御史,乃是言官中的要角,且有风闻言事之权。当下道:“不如就有御史台发难,弹劾安定邦有不臣之心。尤其眼下晋州民变,这消息安定邦隐而不报,完全可以看做其官逼民反,自知理亏不敢据实上奏。我们就以此发力,保证让安定邦灰头土脸。” 陶元鹤道:“尹翁,灰头土脸有什么用呢?安家人和你们御史台的恩怨纠葛得有几十年了吧?当初你们就弹劾他,手上的如山铁证不计其数,结果又如何?安家依旧是晋州节度,整个晋州依旧是他的铁桶江山。最多挨一番训斥,或是杀几个人,只伤皮毛不伤根本,没有用的。更何况,眼下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如果被这么浪费掉,未免太可惜了。” 安乐公主道:“陶先生,不知有何高见?” “东宫是安定邦的靠山,这几年一直在为这些边疆督臣节度说话,这次听说西戎意图动兵,那边多半会有动作。据我们的线报回奏,兵部里已经有人准备向圣人上奏,希望在晋州再摆四个军,以六军出塞,直接杀到西戎老家去,一战擒杀突利可汗。太子推荐了几个大将,都是他这几年从民间和军中基层找出来的栋梁之才,这是想要让他们去立军功了。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出来弹劾安定邦,一来多半又是不了了之,二来即使弹劾成功,也不过就是几句训斥,外加些小惩大戒,不会把他怎么样。想要钉死他谋反的事,是办不到的。相反,倒有可能打草惊蛇。” “那陶先生的意思是?” “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按着自己的想法做,我们不但不阻挠,反倒要在后面推他们一把,让事情顺着他们的心意变化。等到安定邦正式起兵无可转圜之时,再由言路发难。那时要对付的可就不是安定邦那个死胖子,而是……那位了。” 在场谋臣都是安乐公主心腹,于其所图之事自是心中有数,听陶元鹤如此分说,便知其此次是想玩把大的,直接剑指东宫。安定邦与太子的关系亲厚,固然晋州在安氏治下素来太平,也就一向被朝廷容忍。可是以往总归是限制使用,多加防范。直到太子支持安定邦之后,其权限才越来越大,两下里礼节馈赠往来不断。如果安定邦起兵谋反,太子对其的支持,就是一条天然罪状。 皇帝只有一子一女,在当下依旧不少人有着男重于女的思想,虽然安乐公主理论上有着对皇位的继承权,但只要太子在,她肯定就没有希望。朝中重臣勋贵皇亲国戚中,也有大批要人站在太子这边,支持其承袭大统。即使有时太子一些做法不讨皇帝喜欢,只要这些重臣出来说话,也就不了了之,不会动摇其地位。 可是不管皇帝还是皇亲,都不可能包庇一个意图谋反的太子。作为帝国的继承者而言,这是一条不能触碰的死线,沾之即亡。即使不杀头,也会被剥夺继承权乃至幽禁,至少于皇位之事便无希望。依据继承顺序,太子一被解决,皇位自然归属安乐公主,其所谋之事固然可成,在座诸人亦少不了一个从龙大功。 尹致道素来看不起陶元鹤江湖术士出身,好用诡计,不尚正道。但此时却第一个抚掌笑道:“陶公此计大妙!倒是老朽想差了。” 另一边工部侍郎万选青道:“且慢,此计虽好,却有个很大的弊端。安定邦起兵叛乱,又有西戎人为其后援,一旦养成气力,只怕于我大周江山极为不利。” “万翁多虑了,晋州贫瘠之地,难养大兵。何况安定邦一勇之夫有何韬略?西戎又不是北蛮,一群化外蛮夷,人口也不是太多,十万兵已经是他们全部的兵力了。我们只要早做准备,拿人压也压死他们。何况薛侯爷已经自东海班师回朝,薛侯神勇不在凤侯之下,有他的人马在,安定邦不过癣疥之患,不堪一击,何足为患?这是我们一个难得的机会,那边这几年的作为咱们心里有数,其有朝一日若登大位,大家谁能有好下场?他这几年混帐事做了不少,可是有一干老臣保着,我们动不了他。圣人春秋日高,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便可以顺理成章继承大统,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个机会,我们绝对不能放过!就算有风险,也值得赌上一把。” 安乐公主道:“陶先生所言甚是,不过本宫有一点不解之处,若是按陶先生所说,任安定邦谋逆,那驸马的安危,又由谁来负责?” 第397章 安乐的抉择(下) 陶元鹤相士出身,最擅长的本领就是察言观色。自然不会愚蠢的说出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就帝王大业不能考虑儿女私情之类白痴送死的话,微笑道: “千岁放心,驸马的安危小人自是考虑得很清楚了。我们在晋州的人手,保全驸马爷绰绰有余。就算安贼现在就造反,我们也能保证驸马安然无恙。” “那驸马的官声又该如何?”安乐公主问道:“虽然我们可以保下驸马性命,可是失城而走,于他的名声上,总是有些妨碍。” 陶元鹤心道:到那时你都当了皇帝,所谓驸马就是你的皇夫,官声如何都不要紧。但是公主动问,显然不能这么回答,连忙笑道:“回千岁的话,这一点小人也想过了,我们从现在开始,应该在朝堂上揄扬昔日贫病交加一命呜呼的柳铁骨柳植。再请旨让柳长安享受恩荫,承七品中书舍人之职,以表彰柳铁骨当日一片忠心。” 安乐公主微微一笑,“陶先生的意思是,用柳长安替死了?” “正是,驸马有心殉城,不想柳长安把驸马迷倒送回京师,自愿留在平遥为国尽忠,父子两代忠臣,亦是国朝佳话。我们想要转移那些人的视线,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打造一个英雄。柳长安是眼下最现成的人选,只要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为国捐躯上,驸马怎么样,就没有谁会注意了。小人于市井之中亦有些知己好友,到时让他们在民间散布舆论,保证把百姓之心,都引到柳长安身上,不让人注意到驸马。” 安乐公主微微一笑,“好个一石二鸟之计,陶先生不愧本宫智囊。” “千岁过奖了。” “陶先生这一计若成,大位必为本宫囊中之物。不管是安定邦也好,还是那人也好,也都可除去,算是为本宫去了两个心头之患。陶先生妙计,本宫先要谢过。各位先生可有其他意见?” 在场一干心腹幕僚里,如尹致道为人最正,高讷是京师文坛宗师一般的人物,孟承德是国子监祭酒,京师太学生归其管理,这些人中任意一个,都是饱学之士,足智多谋,能被安乐公主倚为臂助并拉拢到核心幕僚团里,除了名声地位以外,自身的谋略都不会差劲。如果只是空会谈文不谙实务,也进不了这个圈子,说到计策谋略都是一流高手。 再者,这些人进入了这个圈子,自然也或多或少,都为安乐公主做过陷害打击太子之事,与东宫势成水火。一旦太子继位,安乐公主好歹和其有兄妹骨肉之情,多半不至于有妨碍。这些幕僚的身家性命却不一定保的住。因此这些人对于安乐的效忠,以及在这种事上竭尽所能,都不必怀疑。 几人都认真思忖了一阵,尹致道点头道:“陶先生的谋略,在我看来是当下我们唯一的路。只有按陶先生的布置行事,才能保证千岁承袭大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因此下官认为,应当如此。御史台会全力配合陶先生的布置,明天就向朝廷进言,为柳铁骨申请旌表。” 其他几名幕僚都点着头,表示同意尹致道的话。安乐公主看看几人,微笑道:“列位能想出这么一个办法,确实是为本宫鞠躬尽瘁,本宫心内亦万分感动。但是本宫这里也有个小问题,要请各位先生参详一二。本宫要做的,是这大周百万里锦绣河山的皇帝,还是一个虽然穿着龙袍,却令不出禁宫,时刻提心吊胆,要防范外敌杀进皇城加害我性命的无用皇帝?本宫做了皇帝,是要让万千黎民心悦诚服臣服在本宫脚下,还是要让他们表面拜我,背后骂我,诅咒我早点死去?你们想要本宫成为哪一种皇帝呢?” 她的脸上笑容依旧,可是几名谋臣的心,却都提到了嗓子眼。本来做谋臣的,干的就是出谋划策的工作,揣摩人心都是基础本事。尤其安乐公主是自己家恩主,连她的心思都想不明白,这谋臣做的未免就太过业余,按说揣摩她的想法本是最为擅长之事,可是这次却意外出了乌龙。大家都看的出来,安乐公主表面在笑,实际情绪却愤怒非常。 要知安乐公主虽然素来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于部下的言语亦不去深究,偶尔有些过分言语,甚至是当面直刺其非,只要出于好意,也不会追究。但是其一旦动了真火,亦有天家子弟不测之威,即便是这几位当世大儒名士,此时也都心头惴惴,不知所措。 安乐公主看看他们,“几位所言,本宫亦知是上上之选,如果只以大位归属而论,自当以此计为上。可此计若成,晋州百姓首当其冲,必受西戎胡骑践踏。之后刀兵不息,烽火连结,战事一起,不知多少深闺梦里人,将变成无定河边骨。安乐虽是女流之身,亦不忍见神州沦丧,更不忍见我大周百姓辗转于西戎胡骑铁蹄之下,挣扎求生。兵凶战危,即便有万全把握,亦不应轻启战端。西戎突利可汗其狡如狐,其胆却若鼠。如果安定邦闹不起声势,他绝对不敢挥师攻周。所以,我们只要不让安贼谋反成功,西戎胡骑就绝不敢入我大周国境半步!为大位计,我该让安贼造反,借以扳倒另一方。可是为一己之私,而至天下于不顾,岂是我安乐之所为?我决定了,先外后内,先把安贼铲除,再对付那人也不晚!” 陶元鹤道:“千岁,话虽如此,可是安贼如今尾大不掉,仅以我方在晋州的几枚棋子,似乎不足以牵制……” “于人手方面,本宫已经决定,向父皇讨旨。既然安贼说西戎人要入寇,要兵要粮,我就成全他,送他一支好兵!等到晋州事了,再慢慢收拾那边,也不误正事。安定邦的脚已经踏出来,就不会容他收回去,不需要他真的起兵,本宫也能治他谋反之罪。” “那驸马呢?” “驸马就是我们取胜的关键,本宫已经决定,让驸马在晋州总领全局,相信定能一举铲除安逆,为国分忧!我们这次的希望,就在驸马身上。” 第398章 平遥战场 平遥城外。风中弥漫着烟火及尸臭气,当然,最重的还是血腥味道。整个平遥城外,此时已经变成一片修罗屠场。随处可见倒卧的尸体,残破的刀枪,破碎的战旗,以及哀号辗转的伤员。 城外的村庄,已经大多变成废墟,大批村民在城里没有出来,少数离开的,此时都成了这场战争的祭品。先是被乱军洗劫掳掠,后又被驱赶着提着木棍上了前线,以炮灰的姿态去消耗官兵的气力。没有人奢望官军会看在他们是百姓的份上手下留情,这年月不管是兵是匪,都是一副铁石心肠,见人便杀,不会有丝毫的悲悯之心。更何况,他们面对的还是由胡骑组成的异族骑兵,更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杨策、薛定两人,都是赵天霸的弟子,在乡下学过几天拳棒的后生,武艺一般,脑筋在同龄人里算是精明,可是到战阵上也没什么用。让他们指挥部队作战,更是超出其能力范围,光是有效控制两千人不崩溃跑光,都已经是一件极为难的事。其无非是挂个名字出阵,真正左右军势,控制部队前进的,则是白衣教里的一支团队。 这支团队总数二十余人,为首的是个道号清净散人的年轻道人,乃是屈世公的入室弟子,武艺谋略皆十分出色。之前攻打汾州等处时,其也颇立了些战功,在助天军里很有名气。这次以四千人马攻打平遥,他心里也很清楚,不可能打赢的。自己这四千人的目的,只是在平遥形成对峙,持续骚扰官军,消耗其精力兵力,等到主力到达后再行收割。 针对这一目标,其采取的布置是典型的骚扰战术。以四处裹胁的流民为前导,中间是一开始就跟着赵天霸造反的那些流民,其中还有些是杨策、薛定的师兄弟或是老乡。而在最后方,摆开的才是他的王牌,八百名白衣教徒。这些教徒是在晋州秘密发展的忠诚教众,虽然没受过什么操练,自身也没什么武器,但是人人都有一颗忠于圣教之心。在教义的催动下,他们虽然不能做到以一挡十,却能做到视死如归。在战斗中,可以顶着弓箭前进,就算身边的人都死了也不会畏惧。 在时下的战阵中,一支部队如果有了不怕死这种素质,距离无敌也就差不了太远。这些白衣教徒虽然缺少战具,更没有经制官兵的训练。靠这股血勇,却也能一次一次在战阵中打败官军。而且随着胜仗越打越多,一些人已经学会了打仗,部队的实力正在提升。 清净散人年纪不大,正在热衷冒险,想要立功的年龄。其摆开这种阵仗未尝不是存着立功之心,最基础的目的自然是保证完成任务,与官军在平遥对耗。如果有机会,他也想要吃掉一支偏师,打几个胜仗,成就自己的威名。 胡骑能战的名号他是知道的,但是在中原人心里也有一个自豪之处,就是胡人骁勇而无谋,缺乏起码的兵学素养。自己虽然在战斗力上不及胡人,但是靠着谋略弥补,最后赢的一定是自己。清净散人就是这一论调的支持者,其布阵也是基于这一想法,并设计了相关的策略。 一如清净散人所想的,平遥城内的胡骑,果然没有什么谋略可言。当前哨的斥候与助天军前哨遭遇之后,只远远射出几箭逃走,时间不久,便是大队人马杀来。比起清净散人所用的谋略布局,这些胡人只相信所骑的马,手中的弓刀,简单直接,一击封喉。 担任炮灰的难民最先败下来,接着是杨策、薛定二人的部队,随即……是白衣军。 那八百白衣如雪,手提长枪的男儿,本是清净散人的杀手锏,可是在胡骑漫天箭雨之下,他们坚持的并不比前两支部队更久。这些自愿杀身护教的战士,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在弓刀侵袭下,成片的人倒下去,而胡人箭雨未曾有停歇之势。冲锋,放箭,两个招数反复使用,再没有什么稀罕战术。可是就靠这两招,就足以把清净散人的所有谋划变成笑话。 当高大的胡人骑兵咆哮着冲垮己军阵地,士兵没命逃亡时,清净散人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前辈的每一次起事,最终结局都是大败亏输。到底不是正规军啊。 杨策、薛定两人的人头,已经变成了官兵的战功,不过斩首者并不清楚自己杀了这次进攻一方名义上的总帅,只以为是斩了两个寻常兵卒。对这些胡骑来说,这些敌人都不算强,看不出谁和谁有什么不同。也就是最后那些穿白衣的部队更勇敢一些,耐受力更强,但也仅此而已。 “农夫!说到底,这些人都是农夫,并不是战士。不过蚂蚁一旦形成规模,也可以吃掉猛虎。这么多的农夫……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阿史那永忠并没有因为首战告捷而欢喜,其实这一战的胜利本就是情理中事,没什么值得喜悦的。他所关心的,是自己一方的伤亡。表面上看起来,胡人战斗作风狂野奔放不几计伤亡,实际上草原丁口远不能和中原相比,比起中原军队,草原部队更在意伤亡。如果不能有效控制死伤,盲目牺牲人命,他们早就完蛋了。 由于乱军之前缴获了不少军资,他们中也有人装备了弓箭,在对射和冲锋中,草原骑兵也死伤接近百人。其中阵亡者三十几个,余下都是伤号。这还是要感谢柳长安搞的伤口护理知识普及,再加上四大家准备的药材丰富,伤员很快就能恢复战斗能力,不至于像过去那样,伤员在随后的恢复中连死带残要占半数以上。 官军战场斩获的首级有几百颗,加上斩杀俘虏,这一阵差不多消灭了敌人近两千人。考虑到对手不具备伤口护理知识,这个数字会进一步扩大。从对比上,自然是官军占了大便宜。但是阿史那很清楚,这种胜利一意义并不大,自己一方得不到支持,所有的战斗兵,就是自己这一支铁骑。这里并不是草原,战死的兵士得不到补充,每损失一个,就永远少一个。叛军可以却可以用掠夺扫丁的方式补充兵力,两下对比,实际自己在战略上是处于劣势的一个。 今天这种胜利不可能长期出现,如果不能得到兵力补充的话,这一战的最终结局就很难预测。他看看身后平遥的城墙,摇了摇头,“但愿不要死在这种地方,这里,距离家乡太远了,灵魂是没办法回去的。” 第399章 连山风光 连山。 房间内,米香四溢,庄梦蝶抱着思严,柳长安则小心地将吹得温凉的粥向思严嘴巴里喂去。思严的精神很好,圆润如藕节般的胳膊腿用力摆动着,咯咯笑道:“爹爹吃……娘也吃。二娘也吃。” 王赛金道:“好好吃你的吧,别管别人了,小淘气包。” 看情景,这俨然是一个男人的理想世界。娇妻爱妾幼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前提是……不考虑到他们现在处境的话。 距离白衣教少主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柳长安的生死问题,就越来越严峻。在平遥军驻地附近,已经出现了一些鬼祟的人,在朝这里看着。其实自平遥军进驻连山后,这样的人就从来没断过。 毕竟平遥军一出现,就摆出过江猛龙的派头,不给城里任意一个山头面子。所以来讲道理的人,不是被王赛金打,就是被庄梦蝶打。如今平遥军的声势已经传开,知道这支人马的头领,是几个不讲道理而偏又武功高强的女人。人美的不像话,身手也好的不像话,男人也不是她们对手。 这样的女侠城里也出现过几个,但下场也都是被轮之后被杀。可是这几个女人不是跑单帮的江湖人,在她们背后有一支人马在,谁想对她们下手都不容易。比武固然打不赢,想要比势力,实际也是打不过的。这些平遥军的战斗力不提,单看身上的装备,就不是这些草莽豪杰所能比拟,想要吃掉他们的,在盘桓力量之后,基本都选择了放弃。 虽然火并的胆量没有,但是下绊子找麻烦的事,总是会有人做。平遥军营地之外,总有可疑分子在观望情况,想要找到其防守的弱点,给一点颜色看看。多出来的这些人与其他人混在一起,本不易发现,但是在庄梦蝶这种大高手眼里,却可以清晰辨别出,这些探子的区别。 那些武艺高强的,绝对不是这些江湖草莽中人,惟一可能的来历,就是白衣教。他们摆这种场面,显然是放着有人带柳长安走,即使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加上王赛金,也没把握在这些高手联手合击下带走柳长安而保证其不伤分毫。是以,偷跑这条路基本走不通。 而这些探子放置的另一个目的,也是防范平遥军生变。虽然表面上两下往来尚算亲厚,可是彼此之间的戒备也从没缺少过。庄梦蝶每一次赴城中会议,都会让王赛金守在柳长安身边,以防调虎离山。平遥军由于得罪人多,也在驻地修建了临时的防御设施,不至于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同样,就在平遥军驻地附近,白衣军两千余人驻扎训练,每天吆喝击刺,从早到晚。虽然在平遥军看来,这些训练只能算是寻常,并不见得厉害到哪里去。但是考虑到两下人数的巨大差距,如果硬拼,白衣军这支人马依旧会在第一时间以生命为代价遏制平遥军的进攻势头,随后城内各军就能如潮水般赶来,将平遥军淹没。 庄梦蝶于武道上的修为高明,用兵也厉害,但是面对这种情况,却也拿不出好办法。随着压力越来越大,她也可以感受到,白衣教方面底气渐足,对于平遥军不像一开始那么讨好。这样的情形,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即将出现,随着这人出现,很可能就把局势推向推车撞壁的局面,让现在的默契与平衡被彻底打破。 她想过几个解决办法,但都没法保证柳长安安全回到平遥。而这段时间柳长安虽然也没停止用计设谋,但是所设计的谋略全是针对平遥军整体,而不是为自身安全考虑。这种行为庄梦蝶当然感谢,可是从爱人的角度,却又不能不替他着急。 看着他和思严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的样子,庄梦蝶心里半是欣慰,半是辛酸。这位身手已经进入当世屈指可数大高手行列的女将,以自身修为论,足以横行天下来去自如,可是爱郎幼子就像是两条绳索,牢牢束缚了她的行动,让她纵有通天之力,也不知该如何使用。 与孩子嬉闹了一阵,由女兵抱了人出去。庄梦蝶看着柳长安道:“柳郎,来,妾身渡气给你。二妹,你来护法。” 王赛金点点头,“大姐放心,自从上次你打杀了那个号称大力王的,最近没谁敢来捣乱了。你放心给郎君渡气,我在这里守着,没什么问题的。” 柳长安摇摇头:“不必了。不管梦蝶你渡多少气给我,也没法让我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大高手。更何况就算是武艺如你一样,也没什么用。这是在白衣教巢穴之内,千军万马,一人武功再高,也没法从这种地方跑掉。梦蝶你现在应该多留几分力,这样等到白衣教少教主回来,我们手上的牌,才能硬气一些。” 庄梦蝶道:“妾身如今的功力,只给相公渡气,不会影响什么。只一调息,气就可以补回来,不会影响什么。” “少骗我了,我增你减,这是最正常不过的道理。不会有凭空掉好处的事,你糊弄不了我。听我说!” 柳长安面色严肃起来,两个女子也离他近了些。只听柳长安道:“局势确实越来越紧张,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一两日间,可能我们就要出动前往平遥。这次我们能否逃出去,又能否保住平遥军,就看这个机会。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如果走对了,就可以反败为胜。我这几日的布置,就是为了这件事服务,要保证我们的人能够掌握的住,不要真被这群混蛋带着去当反贼,那就什么都完了。” “我们要去前线?”庄梦蝶一愣,“柳郎从哪里看出的?” “根据城里的动静,他们已经要拼命了。这几天,穿白衣服的疯子越来越多,城里其他杂碎都有些不敢乱动,全被这群疯子吓住。这么多白衣疯子凑在一起,自然是要干一些疯狂的事,否则不是他们风格了。本来白衣教是想在西戎人面前立个功,却不会掂量分量,拿两千多人敢去攻平遥,想想也知道会倒大霉。现在他们势成骑虎,如果不压上去,全指望西戎人帮忙拿下城池,将来就没法和西戎办交涉。不管能不能打的赢,都只能硬着头皮打一仗,他们一动,平遥军马上就要动,出水才看两脚泥,两方的输赢,差不多也该见分晓了。” 第400章 遍地白衣 连山城内的局势,在这段时间内,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原本杂乱不堪的布局,逐渐演变得有规律起来。简而言之,白色海洋逐渐吞噬着杂色物质,将其稀释、溶解、消化、吸收,或是归于虚无。如果有其他颜色试图对抗白色时,这两种颜色的矛盾,多半就会以红色作为结局,随后依旧是白色赢得一切。 头缠白巾的真正白衣教徒越来越多,在城内逐渐占据着人数优势。他们手上多半持有锋利的铁制兵器,一些人身上还穿有大铠。从官军手中缴获的器械,出现在这些人身上,让他们的战力成为城内诸军之冠,也让各路山头渐渐意识到,白衣教似乎要动真格了。 此时如果单纯看连山的情形,白衣教形势一片大好。整个城市已经变成素色海洋,大街小巷随处都看到白巾包头身穿白袍的男子,手持兵器往来穿梭。 即使在安定邦治下,白衣教也是被严厉打击取缔的邪门教派,不允许其传教生存。尤其安定邦为人手段毒辣霸道,不怎么讲法律。哪怕是有一点怀疑的,也可能先杀了再说。所以在他治下想要传教,远比在腹里地区艰难。在这种大环境下,都能发展出如此多的教众,也不得不昂人佩服,白衣教手段确实了得。 这些忠实教众绝大多数都是最贫苦的那些老百姓,缺衣少粮,身无长物。平日里自然就没有机会组织训练,大多数人甚至连武艺都不曾操练过。还是在连山造反之后,他们才有机会操练军阵习学武艺。与城内那些悍匪相比,在单兵素质上其实大为不如。但是在交手时,其表现出的血勇,却足以弥补这些方面的不足。 那些绿林豪强,多半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自身的武功是有的,可是说到军阵,也就是那么回事。打仗全靠当家带头冲锋鼓励士气,近战之后打烂仗取胜。这招本来颇为有效,可是对上白衣教,效果就不明显。 这些教徒虽然武艺高强的人不多,身体素质也不算多好。但是在交手时根本不怕兕,出手全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乃至被人一刀劈在身上,竟似是感觉不到疼痛,反手一刀,就能拉着对手一起死。即便是面对高手, 也能以死换伤,或是以死迫敌。 这种士气上的摧残,对于战阵的影响异常巨大。那些绿林人开始砍的顺手,但是战不多久,就会被这种打法吓得面色大变,招数变形。一些白衣教徒甚至直接抱住自己对手朝他身上咬去,有一些以悍勇闻名的盗贼,就是这么被一群不会武功的蛮徒生生咬死。 担任箭头的首领头目以及精锐喽罗或是被换死,或是被砍伤,更多的被吓破胆。后面的喽罗就更没了战力,每次火并的结果,都是血满长街尸堆如山,但终究还是白衣教笑到最后。 几次兼并下来,就没有人再敢像过去一样桀骜不驯,不把助天军放在眼里。开始接受自己的从属地位,按着助天军的吩咐行事。这些教徒军除了杀人,也在救人。每消灭一伙绿林人,他们就会把这支势力的积蓄尽数搜刮,然后按照上方指示在城里发放,并用来互相帮助。从医药到食物,再到衣服住房。白衣教基层实行广泛互助模式,一人有难众人支持,只要入了白衣教,就会有一大群教友在你需要时出现,为你排忧解难。其能在基层发展壮大,也正是靠着这一手段。 “白衣圣教立足百姓,奉行你帮我一分,我帮你九分的原则,像这样的圣主,自是民心所向,这天下也自然就是他的。大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站在胜利者一边总是没错的这个道理。伯父当日举兵反安贼,虽然想的是反安不反周,可是朝中大佬谁又能知道这番苦心?怕不早就把伯父当成乱臣贼子看待,就算大姐带了队伍投诚招安,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跟着助天军以及圣教,一刀一枪,搏一个大好出身回拉一,将来也为思严谋个好前途。” 临时住所内,花弄影破例上了门,向王赛金与庄梦蝶两人介绍着白衣教在城内的情形,以及如今城内的势力对比。她神色间透着些许得意,目光挑衅似地看向柳长安,似乎是在向他夸耀,自己这方面的强大力量。 由于王赛金的坚持,庄梦蝶这几天实际已经公开搬到柳长安房里。三个人就这么生活在一起,柳长安身上没下禁制,反正人在城里跑不了,由着他去。如果不算生命威胁,这几天他日子过的倒上快意,每到晚上便可以得到两个美人的服侍。要知这两人一个是大军首领,另一个也是个冲阵无前的女将军。即使再怎么爱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如果不是想着随时可能死掉,再讲究那么多规矩毫无意义,想要实现这种一龙配双凤的野望,可不容易。 花弄影对此见怪不怪,并不当一回事。她终究不是平遥人,性子比两个女子开通的多,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柳长安也询问过,为何不趁机把花弄影拿下。庄梦蝶为他解释了原因,固然现在庄梦蝶的修为已经突破了一个大境界,进入武道中最顶尖的那个层次里,也只是可以打杀花弄影,想要活擒她并非易事。而花弄影谋略过人,自身也不缺乏决断,如果三两招拿不下她,只怕她会立即自尽,那便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除非确定得不到思严的解药,准备拼个死活,否则庄梦蝶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花弄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出入这边也没什么顾虑。此时更是以胜利者劝降的姿态道: “大姐,我知道你喜欢书生。可是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是你和二姐见书生见的太少,见到一个就当了宝贝。若是到了京师你就知道,像这样的书生要多少有多少,根本就不值钱。眼下你爱惜着自己的情郎,可也得为大家想想,如果不是有小妹一力维持,白衣军只怕这时也打上了门。纵然我们比那些绿林人出色,难道就敌的过这么多白衣军?还是大姐眼里只有情郎,没了这些兄弟手足?” 柳长安不等庄梦蝶开口,接过话来道:“花头领,我想这话应该问你。你既是军师,就是军中最智慧的那一个,按说应该看的出来。眼下白衣军是强弩之末没有几天活头,你这个时候还要拉着队伍给他们做炮灰,难不成是仇恨已经蒙住了你的眼睛,让你变得糊涂了?” 第401章 外强中干 大家交谈的态度都比较随便,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两下属于敌对关系,还以为是朋友之间的随意闲谈,柳长安的态度也就比较放松。他给自己以及庄、王两女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指着茶壶道: “里面只剩半杯水,就不给花头领倒了。” “随便。柳公子倒的茶,我怕是也没福消受。” “花头领不掂一掂,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呢?或许我只是不想给你倒茶,或是我有什么怪癖,只给自己的女人倒茶也不一定。或许这壶里的水还有很多,我在说谎。你看,这三杯茶都很满,这壶里还有多少茶汤又有谁说的准呢?” 花弄影翘起腿,冷笑道:“你想说白衣教只是虚张声势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你一直在京师,对晋州情形一无所知。更何况有关白衣教的一切,即便是驸马爷也未必看的到,何况你这个酒楼东家。你该不会说,司马秋在你那入了一股,就把白衣教的势力情形都对你说了吧?” “那当然不会,不过人是可以自己分析的,不一定什么都要听别人说,否则这里就白长了。”柳长安指指自己的头,面带微笑:“白衣教如果真的这么强,就不是安定邦剿白衣教,而是反过来,白衣教追杀安定邦了。之所以没变成那样,惟一的解释就是,白衣教的势力还远远没到与大周官府掰腕子的地步。而且白衣教向来不敢公开传教大开善门,生怕官府的探子借机打入内部刺探机密。传教方式都是在民间赠医施药,画符治病,在穷乡僻壤或是山村里发展愚顽信徒。虽然也有一些是本地富户入教,但是总归数量有限。这种事一被发现要杀全家的,就算自己活腻了,又能有多少人愿意拉着全家一起死的?何况那些富户有钱有粮,生活没有什么压力,又何必非要做这种事情?” “不是所有人都像柳公子一样,也有人除了生存,有着其他的要求。比如思念前朝,比如想要做从龙重臣开国元勋,或是推翻昏君,建立一个好朝廷。尤其晋州,安定邦倒行逆施民心思变,白衣教在这里发展人手,远比别处容易,其潜力也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这种人或许存在,但不会太多,尤其是在富人这个群体里。因为每一次变乱,受冲击最大的就是富人。穷人本就一无所有,天下怎么乱,也跟他们关系不大。富人有家产有田地,所以最需要秩序,也最反对变乱。至于思念前朝,这更是个笑话,前朝灭亡几百年了,就算是前朝那些功臣宿将,现在也没几个人还能感受到前朝给的好处,有什么可思念的。最多是对现在的皇帝不满意,就把前朝想象的很好而已。这种人的数量也不会太多,在晋州也不会占据主流。安家父子确实做人做官都很差劲,但是他们有一点很厉害的地方,就是手段够凶残。反对他们的人,要么被逼得没办法死掉,要么就早早的举起反旗,就像是平遥军老一辈的人物一样。隐藏起来做白衣教,等着时机成熟再造反的人,心志谋略都非等闲,放眼晋州,这样的人也没几个,白衣教就更少。” “眼下连山的情形,就像这茶壶里的水。”柳长安举起茶壶晃了晃,“原本一州的力量,集中到一个点上,当然会让其看上去很强,似乎天下无敌的样子。但实际上,朝廷最希望的就是白衣教多搞几次这样的叛乱。这么折腾几回,天下白衣教的据点不用人查,自己就会暴露在朝廷面前。原本分散于天下的势力不易剿灭,这回自己聚在一起,正方便一网打尽。以安定邦的手段,如果他想阻止百姓流动,就凭这些白衣教的散兵游勇,还想到连山?他现在无非是故意让出一条路,放他们过来。” 花弄影道:“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不是让白衣教越来越强?” “因为他害怕了。这次白衣教的起事,前面搞的很好,后面就是乱来。按一开始的表现,这次白衣教的目标是整个晋州。以晋州为根基,近而谋取天下。前面几个县一个个发动,暗子使用的恰倒好处,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是白衣教。哪怕身边共事多年的同僚,都可能一刀砍过来,这种情况下闹的人人自危互不信任,原本有十分的力量,连三分都发挥不出来,战场上自然被打的落花流水,成不了气候。更厉害的是,这样闹不光下面的人害怕,安定邦也在害怕,他也没法确定自己身边的人,是否都忠实可靠。如果白衣教保持这种压力,时不时让几个要害部门的谍子出来闹事,安定邦疑神疑鬼,肯定自己先在内部杀一批。以他的为人和行事风格,一通杀杀杀下来,不想反的人也要被逼反了。可是现在他们这么搞,等于是用一个州造反的本钱,在几个县起兵,开始的时候当然声势很大。这就像十个人的口粮给两个人吃,当然吃的饱。但是却把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抛弃,选择了最不擅长的沙场争雄,安定邦求之不得。原本自己找不到的白衣服教,这回都跳出来,集中到一个地方与他打正规战,这跟送死没什么区别。所以他才不会阻止,由着白衣教集结,等白衣教人马凑齐,他就可以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花弄影看看柳长安,“那你觉得,我们这次是输定了?” “必败无疑。白衣军除了不怕死,并没有什么长处,手下的教众从来没在一起操练过,就这么短时间演习阵法,还要与正规军堂兵正阵的打对冲,那是嫌自己死的慢。你且说说看,你们胜利的希望在哪?平遥军再厉害,能打的过几万人?安定邦人品虽然差劲,带兵打仗却是行家里手,你们跟他比打仗,我看加起来都不够死。” 花弄影冷笑道:“柳公子好一张利口,可惜仗是靠打的,不是靠说的,指望嘴巴打不了胜仗。安定邦虽然厉害,可是他私心太重。我可以跟你说句实话,他一直想要谋反自立为王。你以为他会为了大周出死力,耗掉自己的本钱?只要白衣教的力量够强,他就会坐下来与白衣军谈判,大家共同攻打大周,平分疆土。所以我们的敌人始终不是整个晋州,而只有一个平遥。只要杀了驸马李兆兴,让安定邦没有退路,他不跟我们合作还有什么路可走呢?安乐公主的脾性,大家心里有数字,你觉得安定邦会和谁站在一起?白衣教,还是随时会砍了他脑袋的安乐公主?” 柳长安反问道:“哦,那你如何觉得,你们一定能吃下平遥?这个自信,又是哪来的?” 第402章 通牒 花弄影饶有兴趣地看着柳长安,一如猫吃掉老鼠前,尽情戏耍,她对于柳长安的情绪仿佛也与此类似。以她现在的位置,本来没必要和柳长安说那么多话,事实上这种辩论输赢的意义并不是那么太大。可是她好象就是不想让柳长安太得意,除了在行动上剥夺其自由,也要在其最擅长的谋略领域将其击败,这样才算是彻底战胜了他。 “柳师爷既然是做师爷的,最重要的就是脑子。可是在我看来,你的头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出来,实在太让我失望了。现在的局面很明朗,是一场一边倒的战争。白衣军加上仆从附庸,能打的部队接近万人。而且这次,他们是孤注一掷,必须要打一场大胜仗,否则面子上下不来。你想必也能看出这一点,不需要我多说。你也知道,白衣教虽然说着要造反当皇帝,其实格局还是江湖人那套,面子看的比命重要。为了争面子,他们可是不会吝惜代价死伤,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城池拿下来的。平遥城内的胡骑又有多少?一千人?不管他们多能打,以一敌十,又有几成胜算?何况,我们在平遥城内,也有自己的棋子。柳师爷你不会想到的,你之前虽然做了一次清理,但是我们的人没那么容易清除干净,还是有人藏在城里,没有发动。只要我们大军一到,里应外合,这个城池以及那位驸马爷,都是笼中鸟网中鱼,没地方逃的。”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其本就是个大家闺秀的外形,这时笑起来,便有入仕女图上的女子走下来一样,端庄典雅高贵大气,俨然就是个名门淑女在与人谈笑,谁也不会想到,此时谈论的话题,却是谋反杀人之类的事情。 庄梦蝶担心柳长安吃瘪,在旁冷声道:“三妹,你也不要过于自信。那些胡人骑兵能骑善射,武艺高强,这些白衣军基本都是农夫,摸锄头远比摸刀来的顺手。让他们去对付那些胡骑,我看胜负很难料。” “是啊,所以才要我们出手。那些白衣军虽然差劲一些,可我们则是精锐来着,不是么?” 花弄影又是微微一笑,“还要感谢柳师爷呢,这么短的时间,就让我们的部下变了个人一样。整支队伍的精气神,都和过去大不相同,再加上平素的操练有方,甲坚矛利,即便是对上那些胡骑,同样有一拼之力。” 庄梦蝶道:“可我们只有几百人。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叔伯兄弟,至亲手足。你就忍心把他们往刀口上送?他们可不是招来的兵,不管谁有损伤,都是我们自己的手足折断,你就不心疼?” 王赛金沉着脸道:“她心疼什么?她又不是平遥人。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咱的叔伯兄弟,跟她有什么关系?当初就不该带个外人进来,现在我们的人还在平遥做人质,她却要我们的人去攻城,那不等于逼着人质去死?辛前辈一身艺业大半教了她,没想到却教出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 花弄影扑哧一笑,“二姐,你这话说的不讲道理了啊。到底是谁让辛老她们去当人质的?怎么事到临头,反倒怪在我头上了?你们以为真能既不得罪官府,又不得罪白衣教,左右逢源么?愚蠢!这次不是以往那种小打小闹,是扯起旗号做大事,与大周官府真刀真枪分死活。连西戎大军都要下来,这个时候墙头草是活不下去的。咱们只能选一头下注,否则注定自取灭亡。我正是为了所有人好,才要这样做。至于辛前辈她们的安危,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说过,在城里我们还有内线,会把人放掉,这些人质一个也不会出事。还有二姐,你说什么平遥人不平遥人的话,太小家子气了,这样的格局可是做不来大事的。” 她说着又是一笑,模样很是讨人喜欢,王赛金紧闭着嘴,拳头攥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要挥一拳出去。 庄梦蝶忽然道:“三妹,你说的话我可以听,你提的要求我也可以考虑。但是你能不能看在大家姐妹一场份上,帮我一个忙。把柳公子送出去。既然你有把握救回人质,那就把柳公子放了吧。如果他死在平遥县城,那就是他的命数使然,但是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求活命的机会。你也知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她微微顿了顿,“大姐这些年并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这一件事,只要你应了我,将来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花弄影朝着庄梦蝶一笑,“大姐,你说的这番话,肯定事先没问过柳公子吧?我打赌,如果你问过柳公子,他一定不会让你求我的。因为……我不会答应。” 柳长安道:“花头领还准备以我的头颅作为礼物,向白衣教的人表忠心,如果我跑掉,她又该怎么证明自己的忠诚?” “聪明!”花弄影点点头,“柳公子你说的没错。我们平遥军能在连山胡作非为这么久不被人解决掉,除了自己能打以外,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始终被我们扣留着。大家相信,我们平遥军还是和助天军一条心的,非如此,早就对我们下杀手了。如果放走你,或是你自己跑掉,平遥军都会失去信任,白衣军会不计代价的杀上来,解决我们所有人。大姐,这些人既然是你的兄弟手足,你总不会为了自己的男人,就不要这些手足吧,你可是平遥军的大当家哦。” 她浅浅笑着,望着庄梦蝶,眼神中透露出的含义,无非是我吃定你这几个字。庄梦蝶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多谢三妹提醒,不让我铸成大错。今日之恩,此生不忘,他日自当重重报答三妹恩情!” “大姐你不用在这里放狠话,思严的解药还在少教主手里,你根本没得选。我也不怕你做什么蠢事,我相信,思严和平遥军的命运,对你而言远比一个男人重要。毕竟你已经失去过一个男人了,再失去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未来你肯定还会遇到更好的,可儿子和部下,却是损失不得。这里面的轻重,你自己会分的很清楚。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军营附近有上百名白衣教好手监视,还特意准备了十几架强弩,以大姐的盖世武功,这些人未必能留住你,可是柳公子虽然开了气窍,想要从这种环境下突围,我看是办不到。你们自己保重,别做蠢事。” 第403章 恩威并施 部队出发的命令,是在花弄影这次谈话结束的两天之后传达的。随同命令送来的还有一些肉食以及大军十日开销的米粮,另外有一些布匹,用来充当军饷。正如柳长安所说,当白衣教把一个州谋反的本钱用在几个县上时,手头就显得十分阔绰,物资仿佛用之不尽。 另一方面,眼下白衣教的情形如同背水一战,只许胜不许败,于他们而言,实际也没了退路。一如输红眼的赌徒,只能把所有的筹码推上赌桌,不计代价的谋求胜利,所以想退也是退不下来。 庄梦蝶发现柳长安说的很对,在白衣军越来越多之后,屈世公一面的态度,也有些强硬起来。不再像过去那样,与自己这边商量着办,而是直接下达命令,要求平遥军担任此战的先锋箭头。 在战场上承担这种任务的,肯定要面临巨大死伤,这种安排,显然是有着削弱平遥军的打算。这样安排的原因除了这段时间平遥军的过分强势外,另外一条,就是庄梦蝶十分高调地拒绝了屈世公的联姻要求。 白衣教徒大多出身贫苦,很多人如果没有外力帮助,这辈子估计都只能打光棍。平遥军里那些女兵,样子未必都好看,但终究有不少是年轻的女人,因为习武的关系,身体健康活力四射,对这些光棍来说,这些条件就足够有吸引力。 再者,就是在柳长安的指导下,这些女孩子也学会了打扮。固然没有多少胭脂水粉,只能简单的收拾一下,可是对于这些贫苦子弟来说,这样的女人就已经算是极难得的伴侣。不少人想要到平遥军这边找老婆,结果当然也是被打伤丢出去,最严重的一个,则是白衣军中一个小头目追求庄梦蝶身边一个亲信女兵,跑到平遥军驻地想来个霸王上弓,结果是被打断手脚丢出去。 这事差点因发一次大规模火并,屈世公压下了自己这边的人,但也向庄梦蝶提出要求,让这名女兵和这个小头目成亲。平遥军里的女人,也要和白衣军联姻,包括她们之前营救的那些女人,也该找个男人嫁了,不能在城里吃闲饭,结果自然是遭到了拒绝。 有庄梦蝶一身强横修为作为凭仗,这种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的要求想要拒绝,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还是一个态度问题,平遥军的强势已经引起白衣军的关注,这种联姻请求,可以看做是一种试探,如果平遥军同意,那么自然是自己人,在自己人内部,一些强势的山头只要有着相对匹配的力量还是可以被接纳。可是在庄梦蝶不留余地的拒绝后,助天军对于整个平遥军的忠诚显然存有较大疑虑。 这段时间里,助天军的内部整合工作,也证明这支部队从一开始的草台班子逐渐转向正规化的进程。终究白衣教的教主是先朝帝王苗裔,属于祖上阔过那一类型。不管具体水平如何,自身的见识和眼界是有的,自然知道过去那种粗放型模式,根本不能称之为国家。 在力量不足时,为了尽可能多的拉拢支持力量,自然在正策上会给出各种优惠,类似于男人想要追求女性时,总会想出各种手段来讨好。但是当女友变成老婆后,还能否维持恋爱时那种投入与用心就很难说。白衣教也是如此,眼下能拉拢的力量基本已经拉拢得差不多,晋州地面上,有兴趣或是有条件加盟的势力差不多都已经到了麾下,再给优惠也得不到多少盟友,原本那种混乱的状态就维持不住。 平遥军这种自身力量强大,又态度游离的力量,肯定是白衣军的眼中钉。这次的军令,便是这种心态的具体表现,以军令的方式光明正大逼平遥军站队。 对于这道军令的险恶用心,下面的士兵也都能想明白。平遥军虽然强,但人数就是那几百人,平遥县城光是骑兵就有上千人,还有四大家的护卫之类,并不是好啃的骨头。与他们开打,不管胜负,自己的伤亡都会很大,换句话说,这次的任务就是摆明了要平遥军元气大伤。 一般绿林山寨遇到这种事,往往会归咎于寨主,尤其是这件事的原委大家都了解,一是包庇柳长安,二是拒绝了联姻请求。如果现在把柳长安交出去让助天军杀掉,也存在着让助天军收回成命的可能。按照正常思维,这个时候不管柳长安和山寨有什么关系,都只能被牺牲掉,又或者把那些女兵牺牲掉。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山寨里大部分的人命更重要一些,如果头领坚持不这么做,不是被手下干掉,就是被手下抛弃。 如果平遥军肯脱下军装换上白衣,自然可以不用再因为这道军令而去送死。事实上,确实有几十名平遥军成员,其中包括一个庄梦蝶叔伯长辈都脱离了队伍,加入白衣教。这些人的待遇不错,一投奔过去,立刻给了个将军称号,这种杂号将军是草台班子随意给的并不重要,真正值钱的待遇是,他们不用担任先锋,而转去做了闲职。 待遇也好,前途也罢,比起性命来都微不足道。平遥军这种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队伍,其实比其他人更珍惜生命。白衣教这次算是恩威并施双管齐下,以胡萝卜加大棒方式,企图瓦解整个平遥军队伍。事实上在此之前,已经有几支较为能战的山头势力,在这种手段下被彻底瓦解。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平遥军,也颇有自信。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一支绿林人马,力量或许强一些,组织纪律性更好,但不管怎么说,也不是朝廷正规军。部下与首领之间约束力不强,在生于死的考验面前,屈世公不认为有多少人可以扛得住。 一面是白衣如雪手持长矛的白衣军重重围困,不管战力如何,从场面上看,是颇有压迫性的。一面是注定死伤惨重,吃苦受累不落好的任务。投奔白衣教的几十人,又再次来到平遥军驻地,开始游说昔日战友,跟着自己投奔白衣教,保证有吃有喝,更不用去送死。 屈世公看着平遥军扎营的街道,脸上带着微笑,向着身旁的花弄影问道:“你觉得,你的大姐这次能扛的住么?” 花弄影盈盈笑道:“大姐善于武艺,不善于谋略,这种招数她是招架不住的。但是她现在身边有那位柳公子,可就不好说了。” 第404章 将计就计(上) 屈世公并没有进入平遥军驻地的打算。不管表面上如何光明正大,实际都是在吞并友军。这种事可大可小,也许是平遥军整体投诚,也许就是一场大规模火并后,决定新当家人选,庄梦蝶被暴力驱逐出局。虽然她武功很高,但是在这么多人围攻下,一人武艺高低并没有太大意义,千军万马杀过来,多好的身手也死定了。 当然也存在另一个可能,就是庄梦蝶以霹雳手段把来这里煽动的人都打死,但这样一来,她也就难免落一个手刃同袍的名声。再说自己这么多人又不是摆设,等她杀过人,自己再去问责,照样能逼得她割肉。 归根到底,就是眼下白衣教已经不是初起事时。在得到平遥军治疗瘟疫的药物之后,整个势力面临的最大危机之一已经解除。在整个晋州白衣教徒加入队伍之后,其信心爆涨,已经有把握吃下平遥军。 屈世公作为教中长老,对于白衣教的情形最是清楚不过。所谓的教主,早在十年前便已经不能理事,于朝廷以及江湖看来,白衣教近年行事越发神秘乃至神龙见首不见尾,认为其必然有极大图谋或有了某一强大力量支持而实力大增,实际原因却是令人哭笑不得。不是他们不想做事,而是做不了事。 白衣教的组织结构与普通教门不同,要当教主首先看的不是能力而是血脉。当年逃亡到西南的皇室贵胄就那么多,这么多年来,在那种险恶环境下,为了争夺资源以及权柄地位,也经历过数次残酷的自相残杀,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宗室凋零,只剩了一枝胜利者的血脉延续。 为了保证当年惨剧不再重演,这一枝帝室刻意不去制造过多子嗣,避免后代再因为争夺大位火并起来影响白衣教生存。可是后来一场席卷西南的大瘟疫突然降临,即便是身怀绝技的武人也不能幸免。当时教主血脉几乎死伤一空,只剩当代教主一人幸存,辛九姑逃离也是那时发生的事。 在这次瘟疫袭击之后,白衣教合法的拥有者就是当代教主及一儿一女三人。在教主突发情况不能视事之后,实际上能做主的就只剩了两个。双雄不并立,再加上本身又是一男一女,这种矛盾与分化迅速尖锐起来,并最终形成了教内两大山头的对峙情况出现。 大周就是女主当国,前朝因为立场原因,把女人当国视为洪水猛兽,教中主要人物都支持少教主这一枝。可是凭心而论,两兄妹的才华武功差距一天一地,即便是最铁杆的少教主支持者,也承认自己的首领是团糊不上墙的烂泥。唯一希望就是他赶快繁衍血脉,为教里生下下一代首领,好栽培一个未来英主出来,至于他自己肯定是没救了。 不是所有人都以性别决定归属,教中支持圣女的也有一些人。这次晋州起事,其实就是少教主派与圣女派的一次较量,谁能在晋州做出番成绩来,谁就有希望成为白衣教的最高首领。正因为这一点,之前李白衣在平遥被攻击期间,这边按兵不动,并不对其进行援助,也不对平遥施加武力干涉,就是准备看着李白衣被打死。 甚至屈世公还擅自破坏了规则,动用了谁都不该动用的力量,让经营多年的白衣教势力全面发动,提前造反。这么做当然是有后果的,而且这个后果很大一部分,都要由屈世公来承担。这次造反如果成事,那自然没什么话可说。如果失败,屈世公本人的处境就很不妙,白衣教的刑堂可能又有事做。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出路实际只有一条,不顾一切的走下去,让天下乱起来,即使失败也要败的好看些,这样自己身上的担子才会少。 他需要立功,需要足够的功勋抵消自己的罪过。平遥军无疑是个很好的目标,不管是吃掉这支部队,还是消灭这支部队,都可以作为屈世公的丰功伟绩而用来自我揄扬。但同时,白衣教作为江湖大佬,又必须维持自己的身份,如果吃相太难看,未来部队打出去,就不容易获得支持。是以,这次事件,从头到尾他都不能露头,只能在远方遥控,这也是他感觉最别扭的一点。 只是这种别扭只不过是行动上的一种不顺遂,类似穿了不合脚的鞋或是穿了不合适的衣服,还远不足以影响其发挥自身能力。他看看花弄影,微笑道:“花当家,你太多虑了吧,你觉得现在这种环境下,她还能有什么手段,再稳定局面么?即便柳长安也是人而不是神,他又能做的了什么?” “很难说。”花弄影脸上笑容渐去,“这位柳师爷智谋过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如果不是他一心帮助官府,能够收为己用的话, 不失为一个臂膀。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只说眼下吧。其实以我的意思,是让付九叔他们不要这么早就拉队伍出来,留在平遥军里的作用更大一些,找到机会,还能刺杀柳长安。” “不可能的。庄梦蝶与他形影不离,哪又找的到机会取他性命?我这么做,自有我自己的道理,花当家不必担心了。”屈世公看看花弄影,又一笑道:“等你成了少教主夫人,手上的权限自然就会变大,那时候再下命令,老夫不敢拒绝。至于眼下,这里还是我说了算。” “不敢。屈前辈多虑了,即便是小女子做了少教主夫人,也不敢蔑视前辈高人。既然前辈有把握,小女子就不再多口,我们安心看着,这次平遥军是整体被拉过来,又或者是火并了庄梦蝶?” 屈世公不再说话,目光紧盯着平遥军营,等待着里面的反应,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作为谋主,他从内心里很反感花弄影,虽然其一向对自己礼敬有加,从不摆架子,但自己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想来多半是谋士之间互相戒备,互相鄙视的心理作祟吧。 考虑到少教主对这个女人的兴趣,屈世公倒也不想得罪她太甚,只想让她明白一下,这支部队是谁说了算就够了。只要平遥军乱起来,又或者分裂,都可以让她明白,自己这个谋士不是白当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由于平遥军修建了护墙,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听到阵阵号角声响起,似乎是在召集人手。又过了一阵,只见一面陈旧的战旗艰难爬升,顶着风,一点点顽强向上攀缘。旗子升的很慢,仿佛随时可能掉下来,但最终这面旗还是成功升到了顶端,在风中舒展开来。旗帜已经多有破损,与平遥军平素的土豪形象大有出入。但是旗帜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替天行道”。 第405章 将计就计(中) 平遥军自从进驻连山县城后,就对自己盘踞的街区进行了改造,总体而言,就是把一座临时的驻地,变成了一座临时的军用要塞。摆出来的态势,似乎是要和所有来犯者大打出手鱼死网破,不管是谁都不例外。正是这种混不论的态度,才为其争取了这么长的逍遥时间。 付连虎为首的一干人回到平遥军驻地之后,并没有什么愧疚情绪。在他们看来,自己的抉择再正确不过。庄梦蝶眼里只有情郎没有部下,非要带着人往死路上走,继续跟着她又有什么前途?如果再说深远一点,这支部队的大权,凭什么是她的? 当日这些人起兵时,庄靖忠是首领不假,不过那个首领位置,是他在军中积年声望累积,加上一身过人的武艺挣回来的。其中武艺所占的比重,其实是低于其领兵能力以及威望所占的比重。这支人马并不是普通的绿林山寨,从一开始就有较强的军事作风,选头领的方式,自然也不是绿林的强者为尊。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庄梦蝶武艺虽然较其父更高,可是头领地位却不如其父来的稳固。在小一辈中,大家比较买她的帐,老一辈幸存的兵将则未必都这么想。至少在一些老将看来,庄梦蝶年纪轻轻,领兵的能力并不如自己这干打老了仗的军伍。当然,庄梦蝶掌握着宝藏的位置,能给部队带来军资,保证下面人吃上饭。有这一条在,谁都动不了她的位置。可是不服的心里总是有的。尤其在部队分头行动之后,这种疏离情绪滋生得更快,不少军头在私下里喝酒议论时,也表达过对庄梦蝶的不满。 比如她对老人不够尊敬,权力看得太重。又或者与自己这些老部下不够亲近,居然嫁了一个书生县令,不肯嫁给这些叔伯的儿子,这不摆明了不拿大家当自己人之类的。, 付连虎祖上是前朝大将,世受皇恩,所以他一出生就是白衣教徒,对于白衣教也忠心耿耿。跟着庄靖忠起义,本就是为了潜伏到这支队伍里好做事。只是他没有什么亲人,这些年经营下来,也只拉到这二十几个没有亲戚的光棍作为自己的部下。在平遥军发言力不高,主要看作战勇猛,敢于拼命搏个出身。 这次回来,他心里是有自己打算的。准备多拉一些人出去,再招一部分教众进来,把自己这个虚衔将军转成实职。在这种吸引力下,他的胆量也就变得大起来。 庄梦蝶翻脸打杀他的可能当然有,但是有一干军中老将在,她如果敢这么做,这支队伍基本也就要散了。能入白衣教并成为骨干的,不少都有着那种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混不论心理,付连虎也不例外。因此其是抱着一种杀身成仁以身殉道的神圣感,进入了平遥军驻地,开始了自己的游说工作。 先是几个旧日老兄弟,然后是那些平日最爱说怪话,数落庄梦蝶不是的。乃至一些晚生后辈,追求过庄梦蝶不成,乃至成了寡妇之后都没考虑过让他们接盘的倒霉蛋,都在他煽动之内。 就在他努力游说着这些人,试图把他们拉到白衣军一边时,号角吹响了。 依旧保持着军队作风的平遥军闻鼓号而集合,这已经成了刻在血脉里的一种本能,不需要人喊话,自发地集结成队。 一身盔甲的庄梦蝶走出来,跟在她身旁的则是高大威猛的王赛金,付连虎及他的部下由于回到了白衣教,已经不属于平遥军的人,这时候便不能加入队列,只在一旁看着。 毕竟在这支军队多年,很多东西已经养成习惯,只听到号声看到队列,付连虎就忍不住拔起胸膛,下意识地想要站到自己曾经的位置中去。但却发现其他领兵官已经改变了站位,把曾经属于自己的位置挤没了地方,想回已经回不去了。 庄梦蝶脸上并没带铁面覆,那张娃娃脸上不见喜怒,仿佛是个小孩子强装大人。每当她做出这个表情时,很多人就忍不住想笑,她后来之所以戴面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此时的她修为与当日不同,整个人的气质也因为修为的精进而改观,人站在那里,自然而然有一种名为煞气的东西在周身蔓延,让人不敢生出轻慢之心,不自觉地都严肃起来。 “扯旗!” 庄梦蝶只吩咐了两个字,就有两个女兵小心地捧了面战旗出来,将之一点点升到旗杆之上。这面战旗乃是当初平遥军起兵时所用,到现在年深日久多有损毁,轻易不会挂出来。但只要这面旗升起,就意味着有重要的事发生,所有平遥军士看着这旗,呼吸也都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一声声号角吹响,付连虎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日起兵时的景象。庄靖忠这个素来忠厚本分的武人,毅然决定举起反旗,与安定邦势不两立之后,选择的旗号便是替天行道。他不是教徒,一生笃信的是圣人之道,是那些大儒的思想。这些东西讲给普通士兵听作用不大,许多人也未必听的懂,庄靖忠考虑许久之后,终于还是选了这四个字作为起义宗旨。 单看这面旗上的字,宗旨其实和山贼土匪也差不多,可是当庄靖忠讲解时,付连虎才明白他心里的道比之自己所笃信的道,其实并没差到哪里去。 “我们要行的道,不是快意恩仇,不是谁跟我有过节,我就要杀了谁。更不是我比别人有力气,就可以获得更多。那些东西不是道,而是道的敌人。我们要行的道,总结起来就是一句,锄强扶弱!要帮着没有力气的人,对抗有力气的人,要帮助穷人对抗富人,帮助没刀的人,对付那些有刀的人。这便是我们平遥军的道,也是天道!天和我们站在一边,我们怎么会输?” 庄梦蝶慷慨激昂地喊着,其内功深厚口齿清晰,声音精准地送入了每一名士兵的耳中。她那清脆甜美的声音,就像是战鼓,敲在每个士兵心头,燃烧着每一名士兵的血液与斗志,一股看不见的气势悄然升腾,直冲霄汉! 第406章 将计就计(下) “家父带着大家起兵,目的很简单,就是看这个世道不公平。安定邦倒行逆施残民以逞,狼子野心谋图篡位!我们不造反,就是和他同流合污,所以被迫起兵,只为自证清白,保全忠义,他日安贼事败族诛,各位叔伯兄弟不至于被算在乱臣贼子里,白白丧了性命,毁了名声!” “除了这一点,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为百姓求公道。安定邦作恶多端,民不聊生,我们起兵也是为了给百姓谋活路。所以当日父帅做了这面旗,就是告诉大家,我们与强盗虽然都用这四个字,但是大家的道理不同。我们的道,是天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不是为了自己痛快。今天,白衣教的人想拉你们去入伙,其实我是不反对的。毕竟是我把大家带到这里来,也是我选择与他们合作。我也知道,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路很难走,也许当我们走到尽头时,身边剩下的人没有几个。我也知道,本来可以有更容易的路走,是因为我的原因选了这条难的,我对不起大家。所以如果有人想离开的话,我是不会阻拦的。你们可以带走自己的财富,带走自己的脚力和兵器。但是你们不能强迫其他人跟你们离开,即使是自己的亲人也不能强迫。因为在平遥军,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去留。而从此离开之后,便不再是我替天行道旗下的兄弟,今后队伍里便没了你们的位置。我会带着愿意留下的人走下去,即便是战死沙场,也希望在我身边的,都是自己肝胆相照的手足弟兄。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不管是把我的姐妹嫁给那些配不上她们的男儿,还是交出我的相公,让他被人杀戮,我都做不到。我自认对的起这面替天行道旗,如果有兄弟叔伯认为我做得不对,现在可以站出来,大家把话当面讲清楚!” 平遥军内部近来改变很多,像是消息方面,过去只有几个大人物得知详情,下面的人,其实所知有限,都是按着吩咐行事。可是自从到连山后,平遥军就实行信息共享机制,各种军情,除非是涉及到高度机密,都可以拿出来让大家知道,还会开会讨论。 普通士兵几个人就可以就一个问题做出决议,然后向上级反馈。倒不是说他们的提议一定会被采纳,但是这样一件事从头到尾参与下来,确实让下面的人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仿佛这个命令,是自己下达的,或是这个决定是自己的主意在里面一样。 像是白衣教提亲,以及不交柳长安这事,在平遥军内部实际也是大多数人的意见。这些女人自己还不够分的,哪能便宜外人?至于柳长安,有那些女兵的铁票仓在,怎么选也没法把他选出去。 是以庄梦蝶看似把责任安在自己身上,实际是安在了所有决议人员头上。如果有人说她当时的决定是错的,就等于说自己是错的一样。 鸦雀无声! 在集结地,除了呼吸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氛围庄严肃穆,没有一个士兵表示要走,也没有人指责庄梦蝶。或许有人的脚步做出过移动,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走死路。只是这样的人刚有移动的趋势,身边人就会把眼刀丢过来。那眼神凶悍,威胁味道十足,如果继续走下去,下一刻估计就是身边人把他砍成肉泥。一个是未来可能死,一个是马上就会死,在这种选择面前,不少人都理智地选择了停步。 付连虎见情势不妙,大声道:“凭什么是他们离开,不是你……” 话音未落,一向与他最为相善的一名老将周纪怒道:“平遥军开会,白衣教的人闭嘴!你们的地盘在外面,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是啊,白衣教的人不要太过分,连我们平遥军的家事都要管,是不是接下来,就要管到我们炕头去了?” 几个素日最爱说庄梦蝶坏话的老将,这时却都异口同声的捍卫着庄梦蝶的地位。“大当家,你是我们的大头领,也是庄老大的独生女。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们把你当成自己的晚辈,也当成自己的当家。咱们平遥军从起兵那天,既不畏苦亦不畏死!如果怕死,我们早就不吃这碗饭了,又何必刀头舔血到如今。白衣教想用死来吓唬我们,让我们就范,简直就是做梦!我们什么都没有,也有几根硬骨头,不会被这种小场面吓住。你放心,大家支持你做头领,肯定会跟着你走下去。不管是生也好是死也好,都不会背弃你。谁敢反你,我们先斩了他!” “没错!” 一个中年妇人道:“我家三个女儿,都被人惦记上。”她的目光朝着付连虎等人身上转了转,露出一丝鄙夷之色。“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一个个穿白戴孝,跟出殡的孝子似的。大字不识,也想娶我女儿?说是娶,实际就是抢。我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大事,或是有什么苦衷,哪怕是几代单传娶不到老婆就要绝后,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总之,我的女儿不会给这种人做老婆。大头领是为了我们的女儿清白而惹上了白衣教,我们所有人都会支持头领,绝不会因为要去打苦战,就迁怒于大当家,那样还有人性么?我不管其他人,总之谁要是敢反大当家或是想离开,我先跟他拼命!” 她又看看付连虎,“你们白衣教的人,应该在外头。我们这里没有丧事,不缺孝子贤孙,就不要在这里添堵了。” “没错,白衣教的人滚吧!不就是让我们上战场么,老子不怕。让老子把女儿嫁给你们,想瞎了你们的心!就凭你们也想吃天鹅肉?下辈子吧!快滚快滚!到时候等着在老子的马屁股后面吃沙子吧!” 在阵阵轰笑中,付连虎一行人脸色铁青的离开平遥军驻地,没人受伤,但也没拉走一兵一卒。反倒是自己被彻底孤立出去,从此再想进这个地方就很困难。更要命的事,平遥军内部,敌视白衣服军的情绪高涨,两支队伍虽然在一面旗下,却矛盾重重,一丝阴云浮现在付连虎心头。作为一个老军伍,他觉得这次的安排似乎有一些不妥,自己得找屈军师好好谈谈。 第407章 人心(上) 军队终于还是出发了。不管之前有着怎样的冲突,或是平遥军内部对于白衣军看法如何,在绝对的压力面前,他们终究还是只有服从一条路走。当然,这里面思严的身体,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虽然小家伙现在看上去活力十足,抱着柳长安爹爹爹爹叫个不停,有时想要哄他睡觉都难如登天。但是一想到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家伙,一旦不能及时得到解药就可能一睡不醒,不管柳长安还是庄梦蝶,心里都有着某种难言的隐痛。 让这么个小不点参与行军,甚至可能还要面临未来的战阵,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但是在当下而言,反倒是平遥军营才能给他最大的保护,其他地方的情况只会更恶劣。 车马萧萧,战马踏起滚滚烟尘,遮蔽了天日。衣甲鲜明的平遥铁骑当先,虽然兵力有限,但是阵营整齐,行动有序,与晋州的正规军相比也不逊色。而在这些骑兵之后,则是几百个易钗而弁的女子,头上缠着头巾,身上穿着相对利落的短袄,手上并没拿武器。有些人推着车,车上用绳子固定着一个个口袋或是木箱。也有些人挑着扁担,或是抬着箩筐。也有些女子什么也没拿,但是走起路来,比那些推车担担的女子更为吃力,脚步蹒跚难行,走得反倒是最吃力。 这些女子并不是军人,也没受过战斗训练,全都是平遥军在连山解救的女人。这次之所以跟着出来,只是为了保证她们不至于因为平遥军的离开,重又陷入地狱。但是对大军来说,这些女子就是累赘,为了照顾她们,就连平遥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在这些女人之后则是白衣如雪旌旗如林的白衣教大军。不管真实战力如何,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支部队的服装整齐,人数也多,其中青壮年男性又占了绝大多数。单以威慑力来说并不见得弱到哪里去,足以起到吓人的目的。 白衣教曾打算派人来监视柳长安,防止其逃跑,但是这个提案被庄梦蝶严辞拒绝。考虑到强行派人过来,很可能被这么个大高手斩杀当场,白衣教也就不再坚持,只能把这份工作安排给花弄影来做。 花弄影原本与庄、王两人形影不离,三人俨然一体。可是如今,原本属于她的位置被柳长安占据了。庄、王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包夹着柳长安,显然是防范有人在行军期间对柳长安施以暗算。有庄梦蝶护卫,即便是屈世公这个级别的人动手,能斩杀柳长安的可能性也不高。 柳长安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随时可能死亡的结果而表现出丝毫惊惶之意,反倒是随意说笑,举止无忌,似乎没把生死两字放在心上。虽然走江湖的经常以轻生死为自我标榜,但是真能做到的就没几个,这种精神落在一个书生身上就更难得。因为这一点,也让他在平遥军里获得了不少好感。 “梦蝶,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的,想要刺杀我的人不是没有,但是都是外面的。在我们这支队伍里,这样的人想必没了。” 王赛金回头看了眼花弄影,“这可难说。 如果不是大姐每天陪着你,说不定就又有人来找你麻烦,不是喂你吃药,就是让你吃鞭子。” 庄梦蝶道:“柳郎的意思是,我们平遥军中的卧底,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如果不是柳郎的谋略,让他自己跳出来表演,我还不曾想到,付九叔那样的老前辈,居然是白衣教派在平遥军的内线。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后怕,如果他继续藏在队伍里,找到更合适的时机发难,能不能像这次一样应付下来,我也没有把握。其实即使是这次,如果不是柳郎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也不一定能应付下来。按我的脾性,就一刀劈了那个叛徒,绝对想不到说这些话。” “他入了白衣教啊。你一刀劈了他,白衣教找你来讨公道,你怎么也要付出些代价。哪如现在这样,不但保住队伍,也成功赶走了人,这不是很好么?花头领,你是平遥军师,大家吃一碗饭的,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 柳长安在马上回过头,向着距离自己始终不足两丈的花弄影一笑,表情充满了挑衅的味道,就差直接说有本事过来杀我。 花弄影骑在马上神色如常,只微微一笑道:“高明!柳公子谋略过人,小女子佩服。只是我在考虑一个问题,柳公子既是朝廷中人,就该为朝廷效力才是。我们平遥军已经注定要做乱臣贼子,你难道不该让我们自相残杀,越弱越好么?你反过来帮我们的忙,努力让平遥军变强,这就有些让我看不透你了。你到底是也想加入我们,还是别有所图?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现在想要加入,似乎是有些迟了。” 柳长安一笑,“我是朝廷的人,自然不会跟着你们这群反贼一起闹事造反,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不过呢,反贼我是要杀的,家眷也是要保的。两个女人都是我的娘子,我得为她们考虑啊,娘子你说是不是啊?” 王赛金恶狠狠地瞪了花弄影一眼,“永远不会有男人爱的女人,是不会明白这个的。相公,我们不要理她,将来我倒要看看,她能找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花弄影一笑,“多谢二姐关心,小妹能遇到什么样的男人说不好,但可以保证的一点是,他绝对是个活的。至于你这位郎君么,很快就会成为尸体。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我会为二姐找一个新相公,人可能有些粗鲁,但是绝对会对二姐一心一意。” 庄梦蝶道:“三妹,你不用说这种话来吓人,我也不会就这么看着别人杀掉我的相公。现在我倒要问你一件事,大军攻打平遥,我们的几位前辈生死问题,又由谁来负责?” “大姐,这不是问题。小妹说过,我们在平遥有内线,到时候自会有人放人,大姐不必担心。白衣教的力量超出你的想象,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有多强大!相信我,几位前辈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第408章 人心(中) 辛九姑等人以人质的身份住进平遥之后,行动上当然不会太过自由。毕竟来做人质的几个,都是自身武道上修为极高之人。主要都是辛九姑在江湖上结交的朋友,为着她的面子而出面帮助平遥军,再后来则是为平遥军的那种精神所感召,或是对庄梦蝶等人顺眼,从而发自内心的为平遥军效力。 跑江湖的难免受伤,因此与医生尤其是神医结交,是常有之事。辛九姑医术通神,手下不知救了多少人命,其中大部分人多是泛泛之交,但是一些过命之交总是有的。这几个人,便是过命之交的一部分。 这些人武艺高强,要想监视他们,指望普通衙役自是不行。除了公孙鸿、熊霓两人外,修为足以监视她们的不多。好在四大家门下,都有不少技击高手担任护卫,四大家主从护卫里挑选了几十个武艺高强的,轮番看守。这些人虽然武艺未必及的上这几个人质,但是总可以招架应付,只要拖住他们一时,再有草原神射手帮忙,自可将这些人留下。 一开始他们的行动自是难以自主,只能在县衙门提供的院落里居住行动。但是这些人都不是闲得住的,辛九姑先是治好了公孙鸿,后又主动出面为难民治疗伤病。以她的妙手,做这些事自是轻而易举,就连牲口的疾病,她也能动手医治。 在这种科技落后的时代,医术算是最容易与人沟通且取得好感的技术之一。毕竟大家都要生老病死,谁都希望自己身体能好一些,疾病伤势能好得快些。对于这样的郎中,大家自然都有好感。 另外几人也不闲着,他们虽然没有辛九姑的医术,但是自身武道上的修为并非泛泛,闲来无事,便对自己看着顺眼的人指点几招。其中获益最多的,就是雄霓。 几个女捕快里,唐水长相甜美可爱,得的指点最多。但是她自身基础一般,这些高手不管再怎么指教,也没法让她一跃就成为高手那个级别,但是比起过去,倒是有了很大进步。而雄霓的相貌可爱程度仅次于唐水,自身武学修为未必高到哪里去,但是战力之强,却足以与当世第一流大高手颉颃。 靠着天生怪力以及一身强横的外家功法,让其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武学之路。这种人在武林中不多见,毕竟功法体系是无数前人摸索出来,其中少不了还有血甚至生命为代价才能形成。指望一个人一代就能创造出一套成体系适合大多数人的功法,本就是一件极为玄幻的事,半点也不科学。 可是就雄霓自身而言,她靠着天生的优势,以及在山间与野兽搏斗,与人争杀,从生死中磨练而来的技击技巧,自身进入一流高手行列并不算难。她的修为和武功不匹配,对于武理武道说不出什么道道,但是说到打,却很少有人打得过她。 这些前辈高人的指点,则是在道这个层面对其提出指正,这种道的提升,并不见得直接就能作用于战斗。但是只要肯花时间修行,对道到体悟越多,自身受益就夜大。本来雄霓的修为正卡在一个门槛上,依靠胡冲猛打,已经不大行得通。这些人的指点,等于是在暗夜里给她亮了灯,照明了方向。当她知道朝哪个方向走之后,自身的武力提升,把这种玄而空的东西转化到实战上,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作为报答,雄霓对于这些人的态度向来也很好,在力之所及范围内,会给他们尽可能多的优待。她其实本就是无善无恶的性子,对于大周也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如果冯素珍造反,她立刻就会一棍子把大周皇帝敲死。所以对这些人没什么恶感,只要对方不伤害冯素珍,她也不介意和这些人做朋友。 随着白衣军与平遥展开战斗,城市的空气就越发紧张起来。靠着柳长安留下的小册子,结合自身所学,冯素珍开始在城内加强防范,随时备战。到了这个时候,辛九姑等人的处境就更为尴尬,如果遇到一般的大周官员,为了保险起见把他们都杀了,也不是做不出来的事。可是冯素珍并没有为难她们,依旧保证饮食,甚至偶尔还会给他们送些酒肉过来,因此两下的相处还算融洽。 可是今天,当雄霓再一次进入小院时,辛九姑和其他几人却都明显感到,这女孩的感觉跟前几天大不相同,她的身上带了杀气。 杀气这种东西不是什么玄学,而是一个人杀人多了,或是动了杀念时,身上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气势。类似于人们看到恶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他,这就是一种长期以来形成的气势所导致。 雄霓人杀的不少,这种杀气自然是有的。但是平时里她都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可爱姑娘,这种杀气掩盖的很好。今天的她面容严肃,杀意弥漫,显然其是带了敌意而来。 辛九姑笑了笑,“小霓啊,过来,让婆婆看看你,在这座县城里,你和唐水丫头都很对我的心意。当然,还有我那傻徒弟青儿。要说这三个人里,我最喜欢的还是你,原因么,自然是你没被柳师爷迷住,不像其另外两个丫头那么蠢,爱上这么个男人。你的身手很好,甚至已经超出婆婆所能了解的范畴,我们这些老不死教你的东西,如果你能融会贯通,将来即便是遇到我们这种老不死也不用怕,放手与他打过,输赢胜负就很难说了。但是现在,我得教你一手,与人动手之前,一定要掩盖好自己的心思,否则对手就有了提防。你即使打的赢,自身也会付出代价。这方面,你得和公孙鸿那个狐狸学,她就算要杀我,也会笑吟吟得,让我以为她只是来给我送点心的。” 另一个秃顶老人开口道:“九姑,你就不用教她这些了。她的武道自成体系,与我们都不相同。就是靠着这股不屑掩饰心意的劲头,她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让她改变,等于是舍长就短,反倒是让她变得不伦不类。丫头,你是来抓我们的么?只有你一个人,是对手么?” 雄霓摇头道:“是驸马爷要见你们,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不会和你们动手。但是我们的斥候已经发现,平遥军跑到白衣军一边。如果柳师爷有个三长两短,驸马爷要我对你们动手,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第409章 人心(下) 几个武林人物,并没有反抗的打算。反倒是人人脸上带着笑容,随着雄霓一路来到县衙门的二堂。冯素珍一身冠袍整齐,正襟危坐,脸上不怒自威,虽然自身不会武功,但是在气势上,比起这些武林前辈高人,实际并不逊色多少。 在没有柳长安的日子里,冯素珍的成长其实也是非常快的。过去的她虽然有谋略,也不缺乏智慧,但是有柳长安这么一个八面玲珑近似于万能型的军师在,她其实是不用花什么脑筋的。现在柳长安下落不明,一切的责任就得自己扛起来。尤其是大战在即,固然她不相信安定邦敢真的扔下她困守孤城见死不救,但是援军几时来,又能否及时赶到战场,都是个未知之数。 她从未参与过战争,也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是事情已经来了,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当然,以她的身份地位,就算真弃城而走,也没人能说什么。大不了一路跑回京师,有安乐公主保护,谁也不能追究她的责任。但是她不准备跑,也跑不掉。 不跑的原因,是为了李庭轩,还是为了生死不明的柳长安,却是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事。按说她与柳长安只是友人,尽朋友的交情是应该的,但是为对方舍命那就犯不上。尤其细究起来,柳长安偶尔还吃她豆腐的事,为她脱衣擦药的事,让其心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不是一个笨女孩,也知道自己和柳长安这样相处下去,未来不知道关系会变成哪一步。 从自身安全的角度,以及从理智的角度看,她都应该选择逃走。或者说这不叫逃走,而应该叫做战略转进更为恰当。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回到京师,向安乐公主控诉安定邦罪行,请朝廷严办。及时揭露安贼狼子野心,似乎比留在这里守城的功劳要大。不管大周法纪再怎么严,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就要她脑袋。 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这个决心。每当想要离开时,就忍不住想起,公孙鸿与自己的约定。固然于她单身一人能否救回柳长安心中殊无把握,这种等待很可能最后变成自误,但是她内心深处,还是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如果自己走了,柳长安即使被救出来也无处投奔,等于自己亲手切断了他最后的逃生希望,这样的事,不能做。她愿意为他赌一次,她相信上天是仁慈的,不会在夺走她生命里最深爱的男人之后,再夺走另一个…… 无数个夜晚,她自梦中醒来,泪眼婆娑,心内惭愧。因为在梦里,她不是为李庭轩流泪,而是为另一个男人流泪。这种感受已经超出了朋友之间的界限,正向着一条危险的路走去,但是只要那个男人能回来,她什么都可以牺牲。 为了他,自己也要坚强! 没人知道,冯素珍内心深处,实际的想法是为了柳长安守城。一定要在他被营救之后,给他一条逃生之路。靠着柳长安留下的册子以及自己的所学,冯素珍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能干。 从布置城防维持治安,到分配物资,预备战守工具,乃至参与军事计划。当人被压迫到绝境时爆发出来的力量往往超出普通人的想象,而一个饱学之士爆发的力量,就更是让人不敢轻视。 是以此时的冯素珍在几个武人看来,就仿佛是一口淬炼成功的宝剑,锋芒毕露,吹毛立断。辛九姑忍不住道:“驸马爷,你变得跟初见时不一样,你成功了。” “成功?什么成功?” “心。或者按我们武人的说法,灵智。练武分两种,基础的时候,自然是打熬筋骨磨练气力,但是这只是普通人,练一辈子,也不过就是有几百斤气力的而已。真正的高手,在意的心智的突破。辛婆子四十岁前,武功只是平平无奇,勉强自保而已。可是一朝顿悟,数年时间便可以算是当今武林第一流高手行列。以驸马爷此时的心境,只要把境界稳固下来,便是个小宗师身份。再找人专门指点驸马修炼技击,锻炼气功,几年时间,便足以与当今第一流高手颉颃。” 说到这里,辛九姑又笑了笑,“看我这嘴,一说到武艺就忍不住兴奋起来,忘了两下身份。驸马爷是皇亲国戚地位尊崇,怎么会像我们武人一样习武卖命,这不是宗室作风。驸马招我们来,可是要处理我们?” 冯素珍没说话,只将桌上一份情报向前推了推,雄霓警惕地看着他们,将那份情报递到辛九姑手里。辛九姑看看,又把情报递给身后几人,脸色平静。 “没想到,大当家居然这么快就投奔了白衣军,还给白衣军担任先锋。” “这没有什么想到或是想不到,兵来将挡,水来土囤。本官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平遥军一定会归顺官府。不过他们做是他们的事,与几位前辈无关。依本官所见,几位并非奸恶之人。在县城里经常扶助贫苦,救济百姓,所行皆是善举。沙场相逢,彼此残害性命再所难免,但是要本官因为平遥军投贼,就杀掉几个无辜老人,我自问做不到。所以我有一个打算……放你们离开。” 辛九姑看看冯素珍,“驸马爷,您没开玩笑吧?我们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而且说句难听话,个个都有身高来高去的本事,比您手下那些人,可要强出许多。纵虎容易擒虎难,您不利用这个机会把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杀了,让我们离开平遥,他日就不怕我们摘了您的头去?” 冯素珍正色道:“我当然知道各位都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但是本官也知道,沙场上千军万马,个人武艺并不占十分重要的因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位如果不能悬崖勒马,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们的命。我相信大家也都是明白人,不会真的不吝惜自己性命,为反贼效死。” 辛九姑道:“除了这一点呢?驸马爷还有什么其他要求?” “要求谈不到,也没法保证履行,所以也不是交易。只是各位既然是江湖豪杰,希望你们能够看在今日这点交情份上,找到机会,放出柳师爷。他是个文人,对你们没有什么威胁。” 辛九姑点点头,“为了我的傻徒弟,我也会尽量帮他。可假如……我是说假如,柳师爷已经遭遇不幸……” 冯素珍的目光一寒:“若果真如此,也请几位转告贵军上下兵将。本官一日不死,便会与你们没完没了,保证你们所有人,包括你们的家眷族人在内,全部死绝,一个不留!” 第410章 失手 白衣军临时营地内,辛九姑向庄梦蝶重复着冯素珍的话,临到最后又道:“老婆子一辈子行走江湖,狠人见得不知多少。放话杀人全家的,更是像吃豆子一样容易。但是这样人大多是随便说说,也不会真有人怕。这位驸马爷虽然不会武功,可是论气势,可是不输给老婆子所见过的任何一位高手。他说的那话,不是说过就算,而是会兑现的。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柳师爷真有个好歹,他不会管那么多,肯定有办法,把所有人都变成死人。这种人,说到做到。” 说到这里,她看看庄梦蝶,又看看柳长安,忽然笑起来。“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我们都安全了。这位驸马爷做梦也不会想到,柳公子不但安然无恙,还左拥右抱,福分不浅。我那傻徒弟青儿就惨了,不管跟你们哪个争,都不是对手。” 王赛金摇头道:“我不会欺负老前辈的徒弟。如果这次柳郎可以安然无恙,不管他有多少女人,我都不会在乎的。反正只要他人活着就什么都好,再说我这个样子丑丑的,哪里比得上老前辈的徒弟。还是大姐漂亮,肯定会得相公喜欢。” 庄梦蝶无奈地摇摇头,“嘴巴里说得可怜,其实这就开始吃醋了。大不了今晚上相公只陪你就好了。老前辈,不要听二妹胡说,你们能回来就是最好的消息。思严的身体……” 辛九姑脸色一片凝重,“思严体内若有若无,是有一些不寻常,但是说是什么毒,我却说不好。白衣教在西南,那里险山恶水,毒虫瘴疠丛生,所以武艺上是一方面,白衣教用毒是最厉害的。他们的毒独树一帜,即便是中原名医妙手也未必能治。我也不瞒你们,当初我便是从白衣教私逃的,未逃之时,我是白衣教内专门负责司药的医官,于教中大多药物都有所研究。但是在教内还有一位大蛊师,是西南山中的人。他研究的是用蛊之道,与我们用药的法子大不相同。听说过,他用的蛊,就是有这种特性。从表面看上去,你找不到毒素来源,但是一旦发作起来,却格外凶险。传统医术难以治疗,只能用他独门技法,才能真的化解这种蛊虫。只是据我所知,蛊只用在成年人身上,给这么小的孩子下蛊……弄影她……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庄梦蝶眼内含泪道:“当初求前辈收三妹为弟子,授他本领,是晚辈一力苦求,不能怪前辈。事到如今,是我罪有应得,与前辈无关。” “话不能这么说。她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徒弟。我没有把她教好,是我的过错。我这就去找她,问清楚到底是什么蛊,凭我的手段,想来可以解掉这个蛊。如果她不肯说,我就要跟她算算帐了。” 柳长安道:“前辈不可莽撞。如今的花弄影,不能再按以前去想。现在她和白衣教走的很近,我都担心,她会不会也被蛊虫控制。如果前辈去找她,她对前辈不利……” 辛九姑冷哼一声,“那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她的武艺虽然不全是我教的,但是大概路数还都在我心里。不是所有人都有梦蝶这般际遇,可以突破那层门槛。只要不破掉那一关,境界到不了梦蝶这般境界,想要拿下老身,也未必是件易事。柳公子放心吧,我还没喝到你和青儿的喜酒,还舍不得死。先问了蛊虫方子再做道理。” 年龄虽然大了些,但是性情依旧是少年人的火暴脾气,一言出口,人便向外走,以柳长安的身手自是拉不住她。连忙对庄梦蝶道:“快拦住前辈。” 与辛九姑同为人质的一个白须老人笑道:“这位小兄弟,你过于担心了。辛神医当日确实只是个郎中,一身武艺仅能自保。可是她自医入武,一朝悟道,三载功成。即便是当世白衣教主亲至,要想胜她也非易事。花家丫头那点道行我也是见过的,就算是她手段再高,也敌不过九姑。至不济也能全身而退,不会有事的。我们欠驸马爷一条命,总得想办法报答他。等九姑解了小思严的毒,咱们就想办法送你回平遥。” 被这么一阻拦,再想拦住辛九姑就不容易。包括庄梦蝶在内,显然都对九姑的一身艺业有着信心,并不担心她发生什么不测。在这个领域柳长安终究是个外行人,即使开了气窍,与这些前辈高人相比,也差着一天一地,只好听对方的吩咐。 听到对方要送自己离开,柳长安摇头道:“不会那么容易的。这些白衣教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最主要的是,他们要面子。如果我跑掉,他们就什么脸都没了,眼下他们少主又要回来,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谁交代的下去?所以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会把我留下。几位前辈的武功我是相信的,但是白衣教人多,众寡悬殊,还是不要做无谓牺牲。” 王赛金道:“只要思严的蛊可以解,我们立刻就反水!别看他白衣教人多,有牲口的没有多少。我们都是马队,一路杀出去,他们追都追不上,到时候大家拉队伍投奔平遥,去帮官兵的忙。” 白须老人点头道:“赛金这主意我看很好!果然嫁了书生就是不一样,几天没见,我们的假小子都学会用脑筋了。白衣教的人我们打过交道,虽然不都是坏人,但总归是好人少坏人多,做得还都是抄家灭门的活计。有得选的话,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吃他们牵连。驸马爷那人不错,如果两下比较,我宁愿帮驸马,也不愿意帮他们。” 其他几名老人都点着头,“虽然我们对大周朝廷素无好感,可是驸马这个小伙子不错!两下比较,白衣教主那个妄人,不值得我们为他效死。我们几个老家伙,虽然敌不过白衣教千军万马,可是加上平遥军这些人,跑出去总是没问题的。” 连庄梦蝶都点了点头,“不错,我觉得几位前辈所言甚是。柳郎放心,单打独斗,白衣教没人是妾身对手。如果他们想以多为胜,我们也可以走的了。” 本来在为难着,不知该如何和官府交战,自己又该保持怎么一个位置。眼下有了这个新选项,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松。过了时间不长,一名女兵忽然跑进来对庄梦蝶道:“大当家,三当家要我告诉大当家,请你过去一趟,说辛前辈……在她手里。” 第411章 讨人 房间里几个人听到这个消息,神情都是一变。几个同来的老人都惊道:“这不可能!花弄影那点道行,大家心知肚明,如何是九姑对手?此中恐怕有诈!” 柳长安道:“不管有没有诈,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辛前辈陷在那。若非如此,现在就是辛前辈来,不是这位妹妹来了。我们过去看看。” 花弄影的住处也在平遥军营地里,但是居住的位置较为偏僻,四周不与人接近。除了她自己的几个心腹女兵外,就没有其他人。几个老人此时也都要随行,却被柳长安阻拦住,“我们是去交涉,不是去动武。现在辛前辈在花弄影手里,大家与她翻脸,前辈的安危又怎么保证?只能暂忍一时之气,有什么话等人救回来再说。我去跟着办交涉,其他人不要去了。” 王赛金道:“我也去!” 庄梦蝶摇摇头,“你那脾气,去了就要把事情搞糟。柳郎说得对,大家是去办交涉,不是去打架。如果要动武,我自己就够了。就算白衣教几个执剑长老俱在,我也有一拼之力。” 她与柳长安两人一路来到花弄影营帐之外,那些护卫女兵远远得就跪倒在地给庄梦蝶行礼。这些人虽然是花弄影的亲卫,其中有几个是她丫鬟出身,后来得传武艺做了亲兵,与平遥军也没什么亲属关系,但是以往与庄梦蝶相处极好,对其也很服气。一名花弄影贴身丫鬟跑进去报信,不大工夫就从帐篷里出来,掀动帘子请两人进去。 大帐之内,花弄影好整以暇地靠在一张太师椅上,模样极是安逸。仿佛是大家闺秀午后无事可做,在那里逗弄着自小养熟的猫儿,安静恬淡,舒适自然。见到两人走进来,她并没起身,只是微微一笑, “大姐与几位前辈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说。尤其是柳师爷,你是不是很关心平遥远的局势,城内情形?本来我想多给你一点时间,让你问一下的,可是没办法,事情来得很急,我不把大姐请过来,怕是你们又要怪我。” 庄梦蝶阴沉着脸道:“辛前辈呢?” “她人不在这,你是知道的,辛前辈一直以来都是白衣教的人。现在找到她,自然要把前辈送到白衣教,听候教中发落。人家白衣教各位长老都在,哪里容得小妹做这个主?” “你是怎么擒住前辈的?而且,只是那么短时间?” “秘密!”花弄影一笑,“小妹总要有点保命的手段,否则哪里敢住在军营里。大姐武功高强,如果小妹没有一技傍身,只怕早就被你打杀了呢。就像刚才,辛前辈冲进来要打要杀的,虽然小妹一身艺业大半来自她的传授,她也不能所求过苛让我为难吧?小妹迫不得已,只好自卫,拿住人也就只好交给白衣教了。” 武林不比官场,于师徒名分看得极重。即便是没有行过拜师礼,单是蒙人指点武艺,也要尊奉有加。正是这种社会结构和生存规则,才维持了武林这个特殊群体的存在。辛九姑算是花弄影授业师,其这个行为等于以子殴父的逆伦,庄梦蝶气得身体颤抖着,点头道: “好!你好样的。真是没想到,如今三妹修为已经如此了得,连辛前辈那等高人也栽在你手里。大姐向你讨教几招,你总不会吝惜藏招吧?” “别冲动!”柳长安从后拉住庄梦蝶的胳膊,信奉夫为妻天的侠女,瞬间便没了火气,乖乖站到一边,看着情郎要做什么。柳长安来到花弄影面前一笑,“我没有武功的,所以不会跟你用武力算帐。但是我有脑子,你就别用刚才那话来敷衍我。如果辛前辈真在白衣教手里,你把我们找来干什么?要谈什么交易,只管明说,不必遮掩。” 花弄影一笑,“大姐你看,还是柳公子聪明些。你来了就知道兴师问罪,也不想想,小妹要真是把人交出去,哪还敢找你来谈。谁不知道大姐如今跨过那道门槛,已经有望攀登武道最高峰。如果不是为了侍奉相公,就该闭关修行了,我哪敢跟你动手。我找你们来呢,其实很简单,大家谈笔交易。” 她看看庄梦蝶,“大姐是知道的。辛前辈一直是白衣教通缉的要犯。当日她私自逃出教门,这么多年隐姓瞒名,教中刑堂要找她很久了。如果小妹把她交给圣教,少不了要受尽痛苦而死。大姐这么仁义,总不会看着前辈受这个苦吧?” “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别兜圈子!” “好,那我就直说了。小妹想要和大姐做个交换,要一些条件,保住辛前辈的性命。” “说明白些。” “第一,辛前辈和从平遥回来的几个人,要交给我看管,不让他们离开指定区域。免得他们胡说八道,祸乱军心。第二,我要你把那些女夫子都留下,我会妥善安置她们,直到平遥打出胜负以前,她们是安全的。不会有人碰她们,但是她们也不能再拖慢大军的脚程。本来我们骑兵追求的就是一个快,带了这么多累赘,又怎么快得起来?所以她们必须抛弃掉,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那代价呢?你只提了我们要做的,你付出的呢?” “辛前辈她们可以暂时不死,这就是我的代价。”花弄影得意地一扬头,露出修长的颈子。“现在筹码在我手里,你们能谈的条件不多。我可以保住她们一时不死,至于将来么?只要在平遥大战里立下足够的战功,就能抵消她们的罪过。换句话说,辛前辈等人的性命,在大姐手里掌握着。要她们活就活,要她们死……就死!” 庄梦蝶身体颤抖着,这个娃娃脸的美女,平素就算发脾气也像撒娇,只有此刻,眉目间带出的杀气,让房间里的温度都下降不少。她冷声道:“你是在用自己的师长,来要挟别人!” “江湖之上强存弱死,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大姐不会不懂吧?如果今天不是小妹有些手段保命,现在不是死了,就是成了阶下囚,又有谁来可怜我,保全我的生死呢?” 第412章 失手 庄梦蝶没有说话。她的言辞本就不算犀利,一般都是动手的时候多,动口时候少。何况花弄影素来是军中谋主,论智力谋略,庄梦蝶远远不及,这时便不能再以短击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柳长安身上。 柳长安淡定一笑,“花头领,这些事其实都不难办,只要你肯提出来交易,我们都会努力满足。但是总要我们先看见人,否则万一辛前辈已经遭遇不幸,我们再答应你的条件,不是太蠢了么?” 花弄影看看庄梦蝶,“那大姐不能去看,只能柳公子你去看。大姐如今武艺太高,我得防着她动手抢人。” 柳长安点点头,花弄影朝庄梦蝶看了一眼,“大姐,我希望你记住,现在人质在我手里。我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是凭我的手段, 一定保证你带不回一个活的辛九姑。所以你不想她死的话,就别做蠢事。柳公子,你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由花弄影带路向前走去。这里本就是一处临时搭建的营垒,没有多少防御手段,周围是一片无名土丘。走出帐篷不远,花弄影回头看看柳长安: “你就不怕我这是一计,把你叫出来就为了杀了你?” “我相信花头领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如果你想杀我,有的是机会,不必费此周章。再说眼下白衣教大军即将到来,你把我交给他们杀了祭旗,才是我最大用处。现在杀我,完全没有意义,你不会这么做。最多是把我叫出来打我一顿,可你是知道的,我开了气窍,伤势好的比普通人快许多。你除非下着把我打死的心,否则不会让我难过多久,何况我还盼着你把我打重一些。你打得越重,我心里越欢喜。” 花弄影哼了一声,“你若是为了营救九姑被我打伤,在平遥军里不知多少人要把你当成英雄,又有多少人,拿你当做自己人看待。九姑神仙妙手,不知救过多少人命。这些人都会把你当成自己人,谁要是杀你,他们先就不答应。你用一顿揍换个护身符,我会这么笨么?” 柳长安笑了笑,“花头领果然是冰雪聪明一说就懂,既然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现在就是两条路,要么领我去找人,要么就让我自己回营去,大家的交易作废。” 花弄影摇头道:“从九姑来到我请你们,也没多少时间,你自然猜得出,人不会离地方太远。不过那地方近的,其实也有点出人意料。至少不需要走到这里来,我之所以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话音刚落,柳长安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等他做出反应,脸上已经挨了一记耳光。可是直到此时,他都没发现对方使用的是什么招数,又是怎么作到的。 “武功之道,无非一个占快,一个占力。女孩子天生吃亏,斗力斗不过男人,就只能从其他途径下手。师父教我如何跟男人比快,而九姑教我的法子,则是取巧。” 花弄影嘴上说着手上不停,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围着柳长安旋转,出手如电,一记又一记耳光,或是拳脚,落在柳长安脸上身上。 她出手的速度极快,让柳长安无从招架。再加上她在技击一道上的修为,也不是柳长安这种菜鸟能比,是以她只是单纯出手殴打,柳长安根本无从招架。 “其实即便是比快,男人也比女人占便宜,毕竟你们的身体本来就比女人好。可是再强壮的男子,也是个血肉之躯,身上的要害穴位就是那些,只要被打中,一样会没有能力反抗,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九姑是杏林国手,既会医人,自然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这样的人想要杀人,也比普通人容易得多。由医入武之后,三年时间成为当世一流,靠的就是这份手段。” 噼啪。 柳长安又连环挨了两击,向后倒退着。 花弄影得势不饶人,如影随形追上,“大姐的武艺我是万万不及的,差了一个层次,就是拍马也追不上。但是她想赢我,也是几十招开外的事。有她保护你,你安然无恙,但是现在她又能救你么?” 连环几拳,又把柳长安打得狼狈而退。 “你不是自诩智谋过人么?可是没有武力支持,再高的智谋又有什么用?就像现在,你用你的谋略赢我啊!让庄梦蝶救你啊!” 一记粉拳横扫,紧接着一记裙底脚踢出,就在柳长安踉跄倒退时,花弄影伸手捉住柳长安前襟,向怀中一带,以一记摔法,将人向地上掼去。 之前的连续打击,柳长安表现得比一个沙袋也强不到哪去,既谈不到招架,更说不上还手。可是就在花弄影准备将他掼在地上的当口,柳长安忽然动了。 一直表现得如同菜鸡的柳长安,出手竟是快的惊人,在刹那间出手紧扣住花弄影子脉门。他的力气用的很足,开了气窍之后,虽然拳脚上的修为没有跟上,但是在力量这方面,他并不是过去的书生可比。花弄影脉门受制,后续动作使不出来,人又和柳长安离的很近,一下子被他以一记熊抱的方式紧紧抱住,随后一起摔倒在地。 柳长安是蓄意为之,紧抱之后就不撒手,整个人压在花弄影身上,双手扣住她的手,腿压住她的腿,不让她有机会脱身。他的个子高大,这样一扑下来,花弄影很多精妙招数无从施展,只好冷着脸道:“你想干什么?放手!” “你没和人打过几次架吧?在军中一向担任军师的女子,又是三姐妹的老小,大家都很照顾你。拼命的场合,不会让你上阵。所以你的修为高,但是实战经验有限。尤其是你出身大家闺秀,很讲究男女之防,所以没练过贴身缠斗的擒拿功夫对吧?” 柳长安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不说梦蝶,就拿赛金举例,她的武艺未必比你高,但是如果是沙场拼命不涉及谋略,活下来的一定是她!丫头,失手就要付出代价,你说对么?刚才打的很爽是吧?现在轮到我了!”说完之后,便猛地低下头,朝着花弄影脸上亲了下去。 第413章 吃瘪 其实这种两人缠在一起的姿势,武林中人并不缺乏破解方法。但前提是,学过,而且记得住。花弄影的问题是,她缺乏战斗经验,尤其是没有这种近距离搏杀的经历,这一点是她不如王赛金的地方。后者虽然在武道修为上并不算如何高明,却是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手段。在无数次生死考验中锤打出的武艺,并不见得有什么高大上的名字,于修为上也未必有什么帮助,可是在任何环境下,她都可以杀人。 像是柳长安这样抱住她的情况,她有好几种方法脱身,并给男子造成巨大伤害。比这更重要的,是她那种不拿敌人当男人的心态。在战场上,她会本能地忘记性别上的差异,不管是自己的衣服破损,或是身体被触碰,都不会当回事,在杀戮战场上,她只在意活着还是死去,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可花弄影不行。她一向是队伍里的谋主,并不需要真的去临阵。尤其像柳长安所说,庄、王两女都很在意这个妹妹,知道她出身高门大户,不比自己,如果真吃了男人的亏怕是活不下去。哪怕是被抱了亲了,也不会像自己一样毫无芥蒂。是以在战场上都会安排护兵保护其安全,像花弄影身边那些贴身女兵,就是避免她陷入肉搏战的保障。 是以她武功是有的,与人也交过手。但正如她的外表一样,高贵幽雅,打斗得也很迅速,几招分胜负分生死,绝不会缠斗。所以她对于近身搏击缺乏了解,更没有这种被男人紧抱住的经验。 柳长安甚至发现,她脖子上的绒毛在这刻都炸起来,居然是个……雏?原本以为她和白衣教勾结,清白早已经不保。说不定是经验丰富的女司机。现在看来,却是个还没被男人碰过的。 以柳长安的修为,要想打伤她也不容易。关键是他也不敢空出手来,免得被对方找到机会反击。所以只有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去亲花弄影的脸和唇。 这种没杀伤力的手段如果在战场上对王赛金用等于送死,她可以一边亲着你一边咬断你的舌头。但是对花弄影而言,这种毫无实际杀伤的攻击,却显然对她威胁极大。她粉面潮红,第一次露出焦急神色,一边拼命地躲避着柳长安的嘴,一边急道:“停……停下。你要干什么!你再这样,我就不放辛前辈!我还要告诉大姐,说你轻薄我!” “干什么?你说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这种姿势,还能干什么?我看不如我们就此成了好事,梦蝶只会乐见其成才是。别害怕,虽然你方才那么打我,我看在梦蝶面上,不跟你计较,会对你很温柔的。” 他边说边开始亲下去,花弄影拼命闪开了嘴,但是脖子耳朵脸蛋这些地方是没法闪开的。在柳长安这种老手攻击下,她显得无比慌乱,就连手脚的力气都大不如前。两行泪水在脸上流淌开来,低声诅咒着:“你不得好死!你敢……敢乱来的话,我就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不是二姐,你别想欺负了我,我就会跟你一条心。我是白衣教少主亲自选的妃子,你敢动我,他不会饶了你的。” “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你们总是要杀我。我就在死前送顶绿帽子给他,也算够本!如果运气够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送个儿子给他。他不是要当皇帝么,一定很需要子嗣,母以子贵,你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当皇……” 柳长安话没说完,不想看似已成束手待毙状态的花弄影身子忽然发出一股大力,将柳长安的身子从身上要弹开。柳长安暗惊,没见过进入状态之后,还有这么大劲头反抗的女人,这丫头果然不简单。拼命用力颉颃,两人的身体剧烈翻滚着,一个试图摆脱,一个拼命控制局面,在这片土丘上两人身形滚过来滚过去,过了好一阵,柳长安又占到了上风,终于将唇印到了花弄影的唇上,但片刻之后就是一声闷哼,将头抬起来,嘴上却已经冒出了血。 花弄影嘴上同样有血,脸上有泪,但是那股嘲讽的笑意重又出现。“有种就来啊!我倒要看看,你现在手脚都不敢离开,还能做得成那事?你要是能做得成,我就当被狗咬一口,认命了。来啊!” 柳长安吐了口血沫子,盯着她的脸,“没见过你这种女人。我又没杀你全家,你犯得上那么恨我么?我怎么知道武家是你未婚夫,我又怎么知道有地方官趁机整你家。你把这一切怪在我头上,我招谁惹谁?” “不为了那些,我也不会放过你。你是官府走狗,我是白衣教的人,你越聪明,我越要除掉你,这是大家的立场。但是今天……算是你赢了一次,我们这个样子僵持久了,谁都没有好处。大家放开吧。”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放开你又要打我怎么办?” 花弄影摇头道:“我不敢杀你,因为杀了你,大姐二姐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所以只敢打你。可是你这个人虽然武艺低微,却有太多邪门手段,一不留神就会吃亏。我可不想被你在脸上涂口水,你又不是思严!起来!” 柳长安轻轻松开了手,紧接着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胸脯剧烈欺负得花弄影,神色仿佛就像是刚受到了侵害的少女,双手抱着胸后退几步,但是也并没有继续攻击。一双杏眼瞪了柳长安一阵,才冷身道:“方才那一下,是你应该挨的。谁让你轻薄我,必须付出代价。” “没问题,只要你不再打就好。我提醒你一点,你的速度和力气都不是最好的,只是能把两者完美结合。如果短时间对敌,我肯定早死了。但是你这么打来打去,自身体力顶不住,迟早会露破绽,如果你下次再露破绽,说不定就真有可能当娘。” “你敢!”花弄影瞪了他一眼,“你敢毁我清白,我就把你错骨扬灰!现在先跟我去见辛前辈吧。方才的事,不许说出去!” 第414章 妥协 其实即使她说着不许说出去,两人头上身上的土和草,都足以证明两人方才不是在那里礼貌而又亲切地交谈。关押辛九姑的地方其实就在营寨里,距离她的寝帐不足半里,那个帐篷是临时堆放杂物的,连门口都放着杂物,没她带路,一般而言,还真想不到人在那里。 辛九姑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是可以看的出,人的生命无碍。柳长安道:“这是?药王也会被药制住?” “善泳者溺于水,何况她也不是百药皆精,总有一些药物,不在她的研究范围之内。反正你也看到了,人很安全,至少现在是这样。回去可以向大姐说明,接下来继续我们的交易。” “我倒是觉得,这个地方比方才那土坡好,我们做点什么也没人看见……” 花弄影冷冷看了一眼柳长安,挥手之间,将手边一根木柴劈成两半。“我虽然要把你留下来祭旗,但是祭品这种东西,从来不是无可替代的。如果一头祭品太过放肆,我不介意换一头祭品来杀!” 回到大帐里的时候,却见帐篷里已经多了两个老人。柳长安认识,这两人都是白衣教执剑护法。两人与庄梦蝶对峙,双方都没说话,一种无言但危险的气流,在帐篷内往来回旋。显然双方方才发生了冲突,眼下到了剑拔弩张的边缘。执剑长老修为不及庄梦蝶,但人数略多,是以还是有一战之力。 花弄影走进来,向两个老者一笑,“二位长老贵足踏贱地,来此为何?” “我们听说,叛徒辛九姑在你手里,我们是来带人的。庄大当家似乎有其他的意见,我们正准备和她好好谈谈呢。” 花弄影道:“二位消息倒是灵通,不错,辛九姑是被我擒住了。不过晚辈是先和大姐谈的,这边没谈出个眉目,不好和二位交涉呢。” “花女侠,辛九姑叛教而逃避,我教刑堂搜捕她已经很多年了。今天既然抓到了人,就请把人交给我们,等少教主回来,一定会给姑娘记上一功。” 花弄影朝庄梦蝶一笑,“大姐,你也看到了,辛前辈是何等抢手。小妹提的条件依然有效,如果你答应的话,我就冒一点风险,把前辈保下来。如果你不答应,那我也没办法,只好把人交给两位长老处置了。顺带我要提醒你一句,即使大姐你武功盖世也没有用,九姑中的毒只有我能解,你如果翻脸,她就死定了。不管你武艺如何了得,都救不回来她。” 庄梦蝶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军队在你手上啊。整个平遥军现在对大姐言听计从,你怎么说,大家怎么听。如果我得罪了你,你直接拉着队伍走人,谁来和我们一起打天下。两位长老,你们也听着,你们想抓辛九姑回去领刑我没意见,但是如果因此逼得平遥军反目,这个责任,小女子可是不承担的。他日少教主问起来,还望二位给我打个旁证,免得怪到小女子头上。” 两个长老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态度上已经较方才有了改变,提聚而起的功力,渐渐散去。只看着庄梦蝶道:“庄头领,大家现在是自己人,没必要为一个叛徒搞到翻脸你说对不对?那老太婆当年叛教而出,教主亲自颁下命令要取她首级。过了这么多年没有找到人,现在人找到了,给我们发落最好不过,你何必包庇她呢?” 庄梦蝶一拱手:“我平遥军视所有伙伴为自己的手足,绝不会轻言放弃。如果我现在可以随便牺牲一个伙伴,那明天我就可以为了所谓大局,牺牲任何一个人。那样的队伍当然也存在,但绝对不会是我平遥军。所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九姑我都会保下来。三妹,你的条件我应了,但是只能是九姑在你这里,另外几位前辈都是自由之身,我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去留,更别说让他们把性命交到别人手里。至于那些女子,你也必须保证,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再说,现在也没有时间做这些事。大战在即,我们耽误的时间够多了,不能再浪费下去。若是西戎大军到时,我们连个弹丸之地的平遥都没拿下来,我不知道大家该怎么向少教主交代!难道让圣教在西戎人面前丢脸么?这个责任,我可是承担不起。” 她的视线在庄梦蝶那里扫了一下,立即转向几名长老。后者的脸上也微微一红,点头道:“既然几位已经谈妥,我们就不再多言。一切等拿下平遥之后,由少教主发落。” “正该如此。我想少教主在平遥城里处置此事,心情定会舒畅,我们脸上也有光彩。一切为了圣教,大家各自都应尽心。大局在前,私人恩怨且往后放一放,免得因小失大!” 从帐篷里走出来,庄梦蝶情绪很有些低落。柳长安看出这一点,轻轻把手搭在她肩头,柔声道:“梦蝶,你这个样子被部下看见,会影响士气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永远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下面人才能有信心。可是相公,我真觉得自己很没用。突破境界又怎么样,武功盖世又怎么样?连婆婆都保不下来。还有那些女人,大家那么信我,我却把她们交给白衣军。不管说的怎么好听,都是我对不起她们,我不配做她们的首领。” “傻瓜,问题没有那么糟糕的,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有办法解决问题。走了,我们回帐去,先跟大家说一下情况,做通所有人的工作。接下来呢……我们该有些属于自己的时间,我们有好几天没有……” 庄梦蝶脸一红,她本来想说眼下时间地点以及心情,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可是生性温驯的她,又拉不下脸拒绝丈夫。再说未来柳长安生死未卜,如果是最坏的结局,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既然如此,那么最后的一点疯狂,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他欢喜,自己怎么都好。 第415章 秘密潜入 山风呼啸,风吹林动,草木折腰。当几个人走在这空旷的山里,听到这样的风声,心内难免会生出恐惧,其实凭心而论,此时的山林,由于不久之前白衣军刚刚经过,反倒是格外安全。千军万马经过的区域,是不会有什么野兽存在的。那些山中原本的主宰要么被吓跑,要么被杀掉,没什么可以幸免。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可以称为恐怖的存在还是人类。 迎着这凛冽的风,就在这平静的山林之间,一些最恐怖的存在在移动。十几个高大的汉子,一身沾满泥土灰尘的白衣,手上拿着刀枪一类的兵器。这段时间,类似着装的人成千上万从山中走过,生生踩出一条小路来。只是这几个士兵前进的方向,与那些人的刚好相反。 白衣军终究不是正规军,前锋的斥候由平遥军担任,还算是有模有样,后卫的力量就很松散。尤其是在自己控制区域行军,部队就从没考虑过被伏击的可能,因此后方并没有安排人专职警戒。只有一些掉队的士兵与运粮队混在一起,承担着护卫后军的任务。这些人是整个白衣军里最弱的一部分,管理上就根本乏善可陈,指望他们能有效控制部队自然就是妄想。 这些白衣教徒来自整个晋州,由于教派的保密性,很多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这些掉队士兵与运粮队又不属于一个系统,还有些人干脆是绿林山贼收编而来,这些人战斗力是有的,但是素质低劣,又被白衣教的人打乱混编,就更缺乏管束。整支队伍管理都是那么回事,即便是部队的军官,也搞不清自己有多少手下,又都是谁。 在这种混乱的管理之下,逃兵几已成了必然之事,白衣军如今的基层军官基本都是农民,没有什么管理经验。无非是白衣教信徒,就被授了官职,自身没有这方面能力,也懒得过问,发现的就杀掉,跑掉的也没办法。 这几名士兵便是出身绿林的悍匪,所在山头被白衣教强行接收,原来的头目被杀,剩下的喽罗被并入白衣军内。这些人生性懒散,武艺不错,但是没有纪律性。白衣军想要做正规军,对于纪律多少也有要求,他们受不得约束,也看不起那些刚刚放下锄头拿起刀的军官,便寻个机会逃跑。 他们是在山里生活习惯的,逃跑时又卷了不少口粮,因此并不为山中求生担心。这种人浑浑噩噩于人生未来都没什么规划,图的就是活着快乐而已。只要手上有刀,身上有粮,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山风吹在几人脸上,分外凉爽。几个人并没有脱下身上白衣,反倒是格外保护着这衣服,不让它受损。一人道:“这孝袍子虽然看着丧气,可是护身衣。若是山里混不下去,还得穿着它混回队伍里。那些白衣军啊,说白了就是一群疯子。打起仗来全都不要命,跟他们做对手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跟他们做手下呢,也是注定要遭殃的。不过有一点好处,就是一群饭桶!只要穿着这孝衣就能混进去,跑几次都可以。” “是啊,等他们开了平遥咱们就回去,吃喝找女人,哪样也不耽误!等到打仗时,我们接着跑……” 一个大汉道:“说到找女人,现在倒是有个现成的地方有女人,虽然大多都是被干烂了。但是总好过没得用啊。何况连看守的都是女兵,那些可是没人碰过的,大家去那里快乐快乐!。” 几个汉子互相看看,有人有些犹豫道:“那些女兵像母老虎一样,你们别忘了,在城里,几个头领都被她们杀了。还有啊,听说还有个辛九姑的老不死在那,那老不死一身武功据说很是高明,咱们去那,不是送死?” “所以要用脑子啊。”提出建议的男子嘿嘿笑着,“我们就说是给她们送补给的,在粮食里放下蒙汗药,等到放倒以后,还不是随便咱们摆布?至于辛九姑啊,她被下了禁制,一身功力使不出来,就是个废人,不用考虑了。等拿下那些女兵,大家一人一个,先弄个痛快。那些小娘们多辣啊,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对男人爱理不理的。那模样,简直拿自己当了大家闺秀了。我跟你们说越是这样的女人,越够味!” 这些喽罗在山寨里,类似的事做了不知多少,早已经驾轻就熟。此时听的起劲,心里的野兽便再也控制不住,纷纷点头同意。原本他们跑出来是不想打仗,现在有了方向,开始朝着那些女人居住的方向走去。 一个大汉道:“平遥军在城里那么凶,结果也是群没骨气的,被白衣教一吓,还不是乖乖把辛九姑和那些女人留下?说是什么等打完平遥再做计较,有没有脑子啊,平遥军打完了平遥远,自己也差不多死光了,到时候还有什么资格和人谈条件啊。那些女人还不是被分掉,辛九姑还不是要死?” “又不止是那些女人被分掉,连那三个当家也少不了要被分掉了。”一个男子嘿嘿笑着,“那些三个当家啊,各有风味,若是能好上一次,便是死了也值得。可惜她们武艺太高,不是我们能惦记的,白便宜那白衣教少教主了。一个人占三个……便是给个皇帝也不换了。” 这时,另一名大汉忽然指着远方道:“别说她们了,你们看那边?这不是现成的女人?” 这种时候山里按说是不该有人的,更别说女人。可是这几个人顺着男子手指看去,果然见前方十几步距离处一棵树下,不知几时出现了两个女子。一个一身雪白,一个身着大红,正看着这些男子在微笑。 这些喽罗不敢确定,眼前这两个倾国倾城的佳丽到底是人还是这山间的精灵鬼怪,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美女,他们这辈子是没有机会染指的,即便是平遥军三头目比起她们来也差了一筹,能和这样的女子好上一次,便是死也值得了。 本就出身草莽的男子们,根本不用考虑女子的意愿,狂笑着扑了上去。而两个女子则手牵着手,如同情侣般微笑着迎了上去。死神张开臂膀,再次拥抱了祭品。 山风吹过,风中多了几分血腥味道。十几名喽罗再也没有机会去完成他们的计划,而被他们视为退路的白色军装,则穿在了两个女子身上。两人都是易容好手,略做改扮,便成了男子模样。皮肤有菜色,手上也生满老茧,与那些最普通的白衣军一样。一个女子冷声道:“他们把白衣圣军变成这个样子,是时候给他一点教训了。” 另一个女子则笑道:“我早说过了,你们成不了大事的。走了,把我的男人带回来,顺带,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第416章 首攻(上) 自连山出发直抵平遥的一路,白衣军推进得异常顺利。本以为平遥城内驻扎了总数超过一千的草原骑兵,再加上四大家手上也有相当可观的战力,怎么也会在沿途进行野战阻击,上次白衣军两将就是这么被阵斩,是以这回才要把平遥军摆出来当先锋。 守城必野战,按照常理,野外肯定会发生激烈的战斗。而且上次白衣军骚扰平遥时,也发现平遥在城外修建了两个简易营垒与县城形成犄角之势互为应援。以手头的兵力打掉两个营垒自然容易,但是怎么也要付出些代价,屈世公这一行人已经做好准备,要用几百乃至几千条人命,把整个平遥的外围肃清。 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的,是部队进展异常顺利。预想中的麻烦一个都没有出现。不管是草原骑兵,还是四大家的部下,都没有出现在行军的路上。固然沿途村庄的百姓不见了,同样官兵也没出现。大军以兵不血刃的姿态来到平遥城下时,发现连那两座营垒里驻守的军队都已经撤离,形成两座空营盘等着进驻。 虽然这两座营盘修建得并不算特别坚固,但白衣军要想把它们啃下来,怎么也得付出几百条人命才行。更重要的是,自古守城必野战,即使经过紧急加固的平遥县城,高度和城壁,也还是不能和省城相提并论。这两个营垒如同平遥摆出来的两个拳头,是外出作战的支撑点。现在把两个营垒就这么让出来,等于平遥摆出的就是闷头挨打的被动防御态势,于攻城方而言,拿下这样的城池难度就小了许多。 虽然城头上一眼望去能看到衙役还有不少穿杂色衣服的青壮,不少人手上拿了弓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是屈世公却并不以为意,反倒是冷笑道:“书生典兵,果然就是这般模样,色厉内荏,表面上看起来很凶,骨子里早就把胆子吓破了。以当下的情形看,平遥的失守就是个时间问题了。我们这么多兵将,四面一起进攻,我看最多半天,就可以把城池拿下来了吧?” 庄梦蝶一语不发,只在其身后看着。屈世公回过头去问道:“庄家侄女,你打算攻哪一门?” “屈长老,我们平遥军一路担任先锋,虽然并没有和谁交战,但那不是我们的问题。眼下到了攻城时,我想让我的部下休息一下再说。骑兵本就不善于攻坚,我们从来没有攻开过平遥城墙,手上也没有攻城器械,你让我们怎么进攻?” “庄家侄女,你的胆子看来还是不够大啊。我让你选一门来攻,不是让你去送死,而是让一个功劳给你。按我们白衣军的规矩,哪一支部队先进了城,就有物资的优先支配权。哪一门先打进去,这一条街上就是你的地盘了。城中四大家,号称有敌国之富,如果你选了那一门,冲进去不是很容易就发财?既然你不想选,那我也不勉强你,你且到后面休息,这一阵就由白衣军来打。白头队,不回头,准备!” 伴随着屈世公命令的下达,白衣军开始在平遥城下列阵。他们采取的是最传统的攻击方式,从四面把城池包围起来。由于沿途没有发生战斗,白衣军并不把这座县城当一回事,连大营都没立,就这么排开阵型。对于这些缺乏配合的农民部队来说,太复杂的阵型是摆不出来的,只能摆出最简单的方阵。 如果从空中看下去,就会发现一片白色的海洋,包围了中间的孤岛。这座弹丸之地的城池,对比白色的大海,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从态势上看,只要一次简单的海啸,就能把整个孤岛摧毁。至少对进攻方而言,他们对于这一点有着充足的信心。 战鼓隆隆,法器大做。 若干吹鼓手在阵前演奏出复杂的乐章,手持花篮的童子朝空中撒着花瓣,头戴法冠身穿道袍的法师,开始给先锋队发放符水,或用拂尘沾了法水,朝那些忠诚教徒的身上洒去。 “除垢去邪,诸神庇佑,刀枪不入,水火不伤,身登极乐,天地同寿!”一边撒着法水,那些法师开始念诵让这些没读过书的农民也能听懂的经文。一些高大强壮的大汉,开始在阵前施展法术。或是手入油锅不伤,或是口吐烈火,再不就是刀枪不入的神通。依靠这些法术,给这些注定担任炮灰的部队以最大的信心和胆量,让他们可以在接下来的箭雨中可以保持前进势头不变。 以往白衣军攻城,多驱各地百姓为前导。但是这回沿途村庄人都走光了,这种肉盾找不到,就只能派出自带炮灰。那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或是十几岁的孩子。他们要么是信了几十年白衣教的忠诚信徒,要么是不知道白衣教为何物,被父母逼着信教,并没有办法选择的。前者虔诚,后者无助,对于白衣教来说,这两种情绪没什么区别,反正注定听话就可以。 这些人的身体素质一般,在军中干不了什么活,也没有手艺,属于干吃饭没有多少作用的那类人。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这种时候担任前导。 发给他们的不是兵器,而是木棒或是擀面杖,法师将法水朝他们身上抖得格外多,高喊着:“一会冲锋的时候快点跑,有多快跑多快,有神灵保佑,伪周的乱箭根本伤不得你们,不用怕。” 幼童满面泪水地回头找着爹娘,但是只见一片白花花的影子,根本看不到自己的亲人。老人们则念叨着:“下辈子就不用受罪了,为了圣教捐躯,来世可以投胎有钱人。拼了拼了。” 随着乐声一变,鼓声开始压过了唢呐等乐器,牛皮大鼓敲出雄壮有力的鼓点,法师向后退去,督战队举着雪亮大刀走向阵前,高声喊着:“全军听令,冲锋!” 在阵阵战鼓声中,属于白衣军对平遥的第一次攻击展开。白色的海洋在瞬间变成雪色浪涛,怒吼咆哮着,向平遥城墙席卷而去,海潮与孤岛的碰撞,开始了。 第417章 首攻(下) 与城外的喧嚣不同,县城里反映得始终很沉寂,一种古怪的安静,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与前面几座县城不同,这边的守军既没有出城打一仗,也没有高身喝骂威胁,或是央人出面说项谈赎城的事。在面对攻城时,也没有第一时间抛洒出箭雨,向攻击方射击,以至于屈世公不得不怀疑,这城里的人是不是早就被吓破了胆,连反抗的意志都没了? 从逻辑的角度上他当然不支持自己这样的想法,四大家家业俱在,即使为了保存家业也得打一仗。光是那几大家的家丁仆役,也足以跟白衣军周旋一阵。可事实就是,城头的防御措施迟迟没有动作,反倒是城下的弓箭队开始朝城头射去箭矢。 白衣军在之前的战斗里,缴获了不少官军的弓箭,但是在箭手上其实还是比较缺乏的。少数在官军里的白衣教徒,剩下的主要是山里的猎户,或是绿林盗贼响马之类,再不就是武林高手。他们的射术高低不同,最主要的问题还是配合。 始终没有过团队配合训练的白衣军,在放箭这个环节其实也是各干各的,属于真正的“乱”箭,大家谁觉得时机合适就发箭,并没有号令指挥。箭射的不少,但是比较稀疏,没有那种密集箭雨的惊人气势。由于他们位于下方,仰射难度较高,即便是好射手,也要打一个折扣。 大部分箭枝都落在了城墙上,箭头与城壁发生了亲密接触,随即便无力地掉下来,若是由高手射出的,可能会钉在城壁上,但也没有用。少数的箭射上城头,也大多被盾牌或垛口所挡住,只有极个别的倒霉蛋,会在这样的箭雨里中招。 那些老人和孩子一开始奔跑时,是有些犹豫的,不管多信教或是多无奈,在这种时候肯定会因求生的本能,而对这种送死行为有所抵触。但是当他们发现并没有什么致命的攻击降落在自己头上时,即使最胆怯的那一部分,也渐渐变得勇敢,认定是神灵之力在发挥作用,自己真成了不死之躯。脚步开始加快,向着城脚下飞奔而来。 冯素珍此时就站在城头,在她身边则是担任护卫的雄霓。阿史那永忠在其他城墙坐镇,四大家的家主也已经上了城,担任指挥。一些箭射上来,被身边的衙役护卫用盾牌接住,一名男性捕快还有几名民夫青壮中了箭,其中一人,距离冯素珍所在位置不足二十步。 作为一个文士加上女子,不管学问多好,胆气多过人,这种场合总是没什么机会见到。雄霓见她面色发白紧咬嘴唇的样子,连忙道:“大老爷,你且先下去,到衙门里指挥战斗就好。这里交给我,没问题的。” “雄捕头,我当然知道你的手段。但是本官如果离开,大家又会怎么看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说实话我也有些怕。我也是个凡人,自然会怕死会怕疼,这些不必要隐瞒,可是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没有其他路走,不管多难,我都会守在这里,与大家共进退!” 话是这么说,但是佳人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长安就在对面,我……不能离开。他或许能看到我的,我不能让他看不起我,觉得我太没用。他不在,这个城池我要保护起来,毕竟这里……还有他的娘子。 她颤抖着拔出腰间的文士剑,吩咐道:“大家不要慌,听从我们这边队官的号令,当他下令放箭时才可以放,否则一律军法从事!” 之前靠着柳长安在县城里推行的残酷制度,整个县城的纪律性和服从性,都远比其他县城来得好,算是个半军事化军镇。所以那些四大家的仆役虽然紧张,但是却没人敢违抗命令,擅自放箭。 四面城墙都有阿史那部下的军官负责指挥。他们是打老仗的战士,眼光毒辣,对于弓箭的射程和威力都有着超出常人的认知。对于城下那种稀疏火力,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一些士兵小声嘀咕着:“太慢了,太慢了!这么慢的部队怎么能当先锋,等他们跑到城下立起云梯,那怕不要等到晚上。” 整个县城就在这种被动的挨打等待中,忽然炸响。就像是一头沉睡多年的巨兽,忽然睁开了眼睛。金锣之声,瞬间在城头响起,伴随着锣声,便是阵阵雄壮有力的鼓点,在鼓声的催促下,由公人捕快、四大家护卫以及胡人骑组成的守城军,终于开始了他们的反击。 箭如雨发! 像屈世公这等白衣教老人,或多或少,都有和官府打交道的经验,乃至组织叛乱的事也干过。阵前遭遇过官兵或是弓箭,但即使是这些人,也不曾想到,官兵的箭会来得这么疾这么密。 明亮的天空瞬间一暗,无数黑色的飞蝗如同乌云,挡住了太阳。空气中莫名响起了嗡嗡声,奏响死亡的和弦。 那些担任先锋的部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只听到了这阵声音,看到了无数的黑点,紧接着便迎来了人生的终点。 名叫何三青的老人,今年已经六十岁,在晋州这种地方,能活到这么大年纪就已经算是长寿,但是他一点也不快乐。他的儿子被拉到军前当夫子,为朝廷打西戎输送粮草,再也没有回来。儿媳妇改了嫁,孙子留下来,没多久就饿死了。他成了没人过问的孤老,除了念经入教,他已经不知道去哪寻找人生的意义和帮扶。正是白衣教的守望相助,才让他活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饥荒,包括这次瘟疫。 他相信白衣教,相信自己死后可以托生个有福人家,就像他相信自己可以刀枪不入一样。他甚至想着,在攻开这座城池后,自己可以找个女人,再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只要有战功,这个要求他们会同意的。 他这一队人有二十个,老人六个,其他都是孩子。基本都是生面孔,彼此不识。在那一阵嗡嗡声响过之后,一阵嗤嗤之声,何三青只见身前身后的同伴,就这么全无征兆地倒了下去。雪白的军装上落满箭杆,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色军装。 老人迷惘地站在那,竟是忘了逃跑和害怕,只剩了茫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大家不都是受了法水,不死之身么?为什么他们都中了箭,然后又倒下去,自己却又没事? 他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他茫然四顾,望着周围一片倒地白衣时,一支箭贯入他的口中,自脑后穿出。老人的身体一阵摇晃,随之也倒向了大地。他的眼睛大张,手向前伸着,似乎是想问:为什么法术失灵了?只是再也找不到答案。 第418章 受挫 官兵的这次近距离射击,把弓箭的杀伤力发挥到了极限。一般县城里,其实是没几张弓的。安定邦重视自己部队的建设,削弱地方自有武力。民间的弓弓力极弱,四斗弓都很少,基本是以二斗弓为主。就算这样,也严格控制数量。县城官府手里,也就是十几张弓,一些有驻军的县城弓多一些,但也就是那么回事。 所以白衣军攻县城时,很少遭遇过火力压制现象。靠着自己这边的人海,足以填补弓箭上的差距。几十张弓胡乱射击,对于这么庞大的军势而言,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 可是平遥城内,那些胡人骑兵人人有弓有箭,而且都是两石强弓,威力远胜于白衣军手上的弓箭。四大家长年从事贸易,合法非法的都做,其中军械生意,也是他们一项重要收入来源。弓箭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并不缺乏,这次为了自保,连重弩都拿出来抬上了城头。 如此多的强弓硬弩,即便是府城其实都是不具备的。在近距离满负荷射击下,白衣军的前锋队几乎是以全灭收场,就连后续跟进的部队,也在这轮箭雨下死伤惨重。 白衣军内部攻城也是有分配的,先锋队之后,是那些收编的山寨土匪武装担任第二梯队,核心教徒摆在第三线,有军事训练和战斗力的摆在最后。以这种四段波浪阵,作为攻坚阵型本来倒也没毛病。可是第一轮攻击死的人太多,那些依附过来的山贼,大多是眼力通挑的角色,连忙吩咐着部下:“停!快停下!别送死!”随即转过身,就向着阵后逃去。 第三线的白衣军核心教徒不怕死的胆量是有的,可是对于战场实在太陌生,一瞬间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只看到自己人成片的往下倒,被打得有些懵,再看到前线的人退回来,竟是主动让开道路,放他们向下逃。本来该入波涛海浪连绵不绝地攻势,在此时竟是生生发生了一个停顿,部队的攻击戛然而止,竟是被这一波前所未有的箭雨吓住了。 “混蛋!”屈世公再也维持不住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勃然大怒道:“谁带头退下来的?应该往上冲,不惜代价冲下去!现在一退下来,那些人不是白死了?查,给我查!谁退下来的,立即正法,人头送到军前去!” 花弄影这时冷声道:“且慢!道长请息怒,四门皆败,非一人一将之罪。何况那么多人退下来,谁先谁后,难以追究。此时如果非要深究,只怕引起前军哗变,那就得不偿失了。” 屈世公沉着脸道:“那花头领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到,只能说是个拙见,那就是一个字:打。”她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每个县城都那么容易的拿下来,总要打些硬仗苦仗,部队才能练出来,否则早晚要吃大亏。在这个弹丸之地吃亏,还有改正的余地。如果是在省城被这样打乱了阵脚,那就是要全军覆没的。赶快整顿队伍,准备接下来的攻城吧。另外,圣教在县城里的内应,几时可以动手?” “大军一到,内应就该动手的,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这混帐东西,如果他敢临阵脱逃,看我怎么收拾他!” 屈世公满脸怒容地说着,但是也承认,花弄影说的是有道理的。眼下不是追究某个人的时候,先把城池拿下来,再说什么都来得及。他吩咐道:“每门派一位执剑长老去坐镇,不分主次,一起强攻。把香主、护法一层的人派下去,寻机杀那些官府走狗。斩了他们当头的,就不战自乱了。” 白衣军总归是个庞大的单位,容错能力比较强,第一阵虽然吃了亏,但是靠着庞大的体量,只要能调整过来,依旧有优势。 部队开始按着他的吩咐进行调整,花弄影转身向后走去,屈世公道:“你去哪?这个时候你不留下来看战场情形么?” “屈前辈神机妙算,小女子多有不及,留在这里也是碍手碍脚,就不妨碍前辈指挥了。小女子想回去安排后队兵士安营扎寨,晚上总得要教众有个睡觉的地方。受伤的人,也需要处理。还有,运粮队也要督促一下,我们行动的太快,与运粮队有脱节,必须让他们把粮草运上来。这个时候如果补给一断,军心必然涣散,我们的部队就没法维持了。” 屈世公嘴上不说,心里倒是打了个突,“这女人看着和风细雨,倒是个心思缜密的,她想的很多地方,倒是比我周全。嘿嘿,那又怎么样呢?你是个女人啊。等到被少主采补一空,任你有多大的道行,也没有用处。” 心中这么想着,他脸上反倒是露出几分笑意,“是啊,还是花当家想得周到,老朽倒是忘怀了。除了这一点,我想请花当家与庄大当家说一句,如果平遥军休整过来,就请准备上阵吧。这城池守备森严,我想平遥军是此地百姓,应该知道城池哪有问题,由他们出手攻击,自是事半功倍。” “好,这件事我会去说。也请屈前辈给我一个面子,千万约束部下,不要乱来。如果后方那些女人或是女兵出了什么事,那我可没法保证大姐会做什么。” “尽管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大家各自去做事吧。” 花弄影转过身,向着平遥军休息的营垒走去,而屈世公开始调拨人手,组织第二次进攻。花弄影心里很清楚,第二次之后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看着白衣教死人以及听屈世公骂人上,她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比起无谓的耗损兵力,还是接下来的安置更重要。 而此时,一支运粮队正在赶往前线的过程中,运粮队的带兵官在中途暴病身亡,新的带队官也是白衣教老人,身份资历足以压得住场面。由于眼下一片混乱,这种死亡和人事更迭,都是极寻常事,没人在意。更没人注意到,两个士兵已经开始了在队伍里的串联,一些人失踪、病死,最终剩下的人,只有原来人数的三分之一。活下来的人无一例外,都对两个士兵恭敬有加,奉如神明。 第419章 冷眼旁观 “把所有部队收缩到城里,平遥城内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人多,太混乱。如果我是白衣军,就围而不攻,给城里制造心里压力,等着城内自己出乱子。可是他们一路前进士气如虹,自然自认为天下无敌,以为到哪里都能很轻松的获胜。这就难免吃苦头了。现在纸老虎被戳破,大家都知道白衣军虽然多,但是并不足以危害到自身的性命,反抗的胆子更大,比起战前,士气反倒是提高了不少。” 平遥军就驻在两座营垒其中之一,柳长安一边逗弄着思严,一边在临时的沙盘上摆着部队。 “打仗我是不懂的,我也不会用兵,但是人的心理是知道的。其实说到底,都是欺软怕硬。平遥县城把兵力收缩,就是知道白衣军人马太多,不敢硬打。包括两座营垒,也知道死守下去,最后也是守不住,白白折损兵力。所以把部队都留在城里,等着与白衣军打决战。城里的兵成分很杂,民兵,胡骑还有四大家护卫。这些人其实想法和关注点是不一样的,四大家想的是保全家产女眷,所以随时会把护卫抽调下来改守本宅。胡骑善于骑战,守城是弱项,最大的想法是骑了马带了驸马爷出城跑路。素珍是有本事的,否则这些人没法被她捏合在一起,陪她上城。” “是啊,她当然有手段了,否则的话,怎么会让相公念念不忘,为她出生入死。身在死地不想着逃走,反倒还要给她通风报信。” 庄梦蝶抿嘴一笑,话说得虽然是在开玩笑,但其中醋意,柳长安是能感觉出来的。在前哨的行动中,平遥军前哨与官府斥候发生过冲突,但是这种冲突是一沾即走,没法追求杀伤战果。白衣军自己也明白,这种仗不能追求战绩,所以关注度并不高。却不知道,两下的接触中,那些由庄梦蝶心腹以及王赛本人担任的斥候已经把白衣军大体情况兵力以及西戎的情形,都以箭书的方式,射给了对面的官兵。随后的几次冲突,就单纯变成了默契仗。 眼下,柳长安又写了些什么塞到箭杆里,作为明天攻击时的消息通知来用。庄梦蝶固然有着邻家小妹的温柔乖巧,却总归也是平遥军主,将门虎女,自身的威势也是有的。 以她的出身,如果其父不是举兵造反的话,嫁给谁都是当正妻的。而且她未来的目标是当节度使,或是如凤扬琴一般封侯。一旦这个目标实现,那不管嫁到哪个人家,都是毫无疑问地当家夫人。固然是再嫁之身,可是大周毕竟对这方面看的很淡,影响不算大。眼下她已经把自己的全部给了柳长安,还帮他开了气窍,引领对方进入武道之门,一步登天有了成为一流高手的资本。放眼武林,开气窍的有多少?肯大损真元帮别人开气窍的,又有几个? 受了自己这么大恩惠的老公,心里还装着另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女子,她心里当然是不痛快。如果不是眼下形势危机,只怕要小小的找柳长安闹一下才行。柳长安也知她的想法,连忙告着罪。 “就事论事,就事论事,夫人不要生气么。” 王赛金这时从外面走进来,满脸都是笑容。 “白衣贼死了恁多,受伤的不计其数,这看得真是爽利。那些铁杆教徒都用上了,但还是没什么意义。城里反倒是打出了火,开了两次城门,虽然没有真个杀出城来,但是屈世公被吓慌了手脚,调动兵马四处戒备,两次开门,就让白衣军阵脚大乱。这帮人根本就没演过大阵,一动就乱。如果我和大姐在城里,立刻就带了兵杀出来,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柳长安摇摇头:“城里本钱太少了。能打的就是那千把骑兵,剩下的就是召集的民壮还有四大家的护卫。他们的战斗力其实比白衣军好不到哪去,尤其也不善于阵战。全靠城墙保护,外加这些胡人士兵做主心骨,才能支撑。白衣军人多,如果那些骑兵杀出来,白衣军靠着人数的优势,还是能磨掉他们的有生力量,打到最后,还是官兵吃亏。那些胡兵如果死的太多,这座城就很难守了。” 王赛金这才哦了一声,摇头道:“还是你心计多,我不及你。” “不能这么说,论打仗我又哪及得赛金分毫?不过是你不熟悉城里情形,按着平遥军来做分析,不能说错,只能说不适合。” “还是相公疼我,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说我说得对。刚才你在和大姐说什么,怎么好象是在道歉啊?” 庄梦蝶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说说,你也知道,相公很疼我们,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认为自己不对,所以就来道歉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大家还是得谈正事,那些白衣军攻城不利,肯定会打我们主意,相公说说看,这些人什么时候会来让我们参战呢?” 柳长安道:“我想让我们参战的命令,应该很早就有了。只是拦在花弄影那边。。越早找咱们,我们就越容易谈条件,再说这种战场,不是几百人的队伍投入进去,就能立竿见影取得效果的。如果按我想来,多半是把晚上扰敌的任务交给我们去做。” 王赛金哼了一声,“让我们去扰敌?那不是说,这一晚上没得睡了?我还想陪相公呢。她来啊,看我怎么骂她,才不会去做这种无聊的事。” 庄梦蝶摇摇头,“算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晚上的差事我来应,你服侍相公就好。反正相公身边,眼下不能缺人护卫。” 柳长安道:“大家都出去也没什么,反正也是出工不出力,虚应故事而已。只是我现在想不明白,白衣教在平遥城内的卧底,怎么还不肯出手?这帮人什么时候有了这份沉稳劲头?若是个卤莽的对手,其实倒是好对付,最怕的就是遇到个深谋远虑之徒,那就麻烦了。” 第420章 谍影(一) 打仗不是打擂台,不会到了某个时间,大家就停下来休息。即使天黑下来,战火也不会熄灭。 固然这个时代因为科技条件的限制,夜战并不容易开展,尤其是白衣军这种武装,人虽然多,但是组织度很差,部队缺乏训练,不具备大规模夜战的能力,但这不等于晚上就能等闲视之。 毕竟白衣教里有大批江湖中人武林高手,他们在战场上是没什么用的,可是在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搞暗杀偷袭,或是破坏重要据点,则是他们拿手好戏。比如派出一些武艺高强的死士烧了城内粮仓,又或是破坏水源,都会给城防造成灾难性后果。 再说白衣军也非等闲,硬攻虽然失败,但是其他手段还是会用。比如利用自己人多,夜间组织一些部队攻城。即使知道是送死,也要让他们上来袭扰,为的就是不让城里守军休息。这样折腾几天,城内人困马乏,整个城池也就可能易手。 城内当然也不是全无防范,四大家的高手都派了出来,对要害地点进行防守,每个要人身边,也都派了人护卫。张青负责对饮食进行检查,防范有人下毒。城里的人口数量早已超过了县城的承载上限,女捕快在唐水的带领下与男捕快一起上街,维持秩序,防范随时可能发生的民变。 能撑到现在,多亏了长安……冯素珍面前的灯花爆了一下,在那长长的烛光里,仿佛又出现了柳长安的笑脸,让她的心莫名地一阵悸动。远方的喊杀声被风送进衙门里,即使明知道一晚上光景不至于出现意外,冯素珍心里依旧有些发毛。 今天一天她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以往书本上的热血激昂放到现实中,其实并没有那么波澜壮阔。看着那本来孔武有力的大汉在辗转哀号,一些不久前还有说有笑的人,转眼就没了性命。那种感受于冯素珍而言,还是生平第一次接触。毕竟她出身望族,自身也是个才女,于沙场或是战争,都很遥远,这些丑恶的事情,还是第一次接触。 抢救伤员的工作是阿彩和石榴嫂那些女捕快负责,她们要么年纪大些,要么就是经历过许多男人,对于与男性的接触不是很抵触。一些女性难民也志愿加入了队伍里帮忙,为的是赚每天一份口粮。由于有柳长安教导的伤口护理知识,大部分伤员可以重新返回战场,但也有一小部分会死去或残废。不管是会痊愈还是会不治的,在这个阶段都很难看,伤兵营里注定污血横流臭气熏天,一向好洁的冯素珍闻到那个味道,都费了好大气力才保证没有呕吐出来。 即使如此,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挺住了。 县城的情形一直不大好,由于收纳了太多人,超出城市承载上限,整个县城都被压迫到一个濒临崩溃的边缘。如果不是有柳长安打下的良好基础,加上那本手册,现在的县城说不定已经彻底陷入混乱。 饶是如此,其实城里的情况也始终不能让人放心,甚至当白衣教大兵初临城下时,城内还发生了一次小规模骚乱。如果不是事先有所戒备,整个城池说不定不用打,就被白衣军杀进来。 直到今天一天的仗打下来,城里死伤了几百人,但是局势反倒是变好了。整个城池的百姓变得服从,主动帮助官军运输物资,转移伤员。乃至街道秩序也变得井井有条,与之前的混乱与骚动,成了鲜明对比。 胜利带给人信心,也给人以警告,当朝廷表现出强大力量时,所有的异见者都会选择谨言慎行。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不会再把不满表达出来。如果今天不是守住了城,而是打得岌岌可危,城里的民变可能就会变成压死骆驼的稻草。但是现在赢的漂亮守得干净,从百姓的角度看,朝廷官军游刃有余,这个时候自然再不会和官军叫板。 一切都在长安的算计之中啊。 冯素珍不由想起之前柳长安通过箭书方式送来的消息。既包括了白衣军的情报,也包括了对怎么守城,怎么防范突发情况的预警。自己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与柳长安的帮助密不可分。守城仗打得这么好,固然有阿史那和部下的奋战,以及四大家慷慨捐献的物资,可是最重要的一环,还是长安的布置。没有他对人心的准确把握,自己即使能赢,也不会赢的这么轻松。 长安…… 她心里又浮现出柳长安的脸,让她的心思变得分外复杂。现在阻隔两人的只有一道城墙,近如咫尺,远胜天涯。阿史那提出过,带一支骑兵发动突袭,把柳长安救出来,但是被她拒绝了。即使她从心里期待着发动这么一次成功的袭击,把柳长安带回来,但理智依旧告诉她,不能这么冲动,这种行动注定会失败的。 平遥县城的本钱太少了,只能赢不能输。与拥有庞大体量的白衣军不能相比,前者可以输一百次,自己输一次就完了。现在必须精打细算,每一仗都必须当成决战来打,这也是长安的嘱咐。 外间喊杀声似乎变得高了,雄霓从外面走进来,冯素珍作为城内希望所在,自然是重点保护对象,安全便是由这位大力捕头负责。她对于这种阵仗并不畏惧,或者在这个大力姑娘心里,已经没什么事是值得害怕的。 冯素珍问道:“怎么了?” “城外攻城很凶,陈老爷问,要不要加派人手?” “不必了。白衣军只是想让我们疲惫,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就上当了。告诉大家不要惊慌,一切按商量好的办。大家轮番休息,保持充足体力。他们没有晚上组织大规模攻城的本事,真正的难关是明天白天,今天晚上不必急。” 她看看雄霓又道:“你白天撕杀很是辛苦,现在该去休息了。” 雄霓的脸微微一红,白日里杀人斩将如儿戏的女子,此时竟是难得的有些害羞。“没……没什么了。妾身是野丫头么,没这么娇惯。打上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没关系的,老爷不用担心我。那个……城里的奸细还没抓到,老爷随时都有危险,我怎么能去睡?” 第421章 谍影(二) 奸细啊。 想着柳长安在信里提到的奸细问题,冯素珍的心里也觉得沉甸甸的。她不是糊涂人,知道现在不是抓奸细的时候。没凭没据,甚至连方向都没有。如果在城内大索奸细,必然会导致大规模内乱的发生,这肯定不能做。但是不查奸细也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能被白衣教看做是决胜砝码的奸细,不会是个可有可无的贩夫走卒,要么是自己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要么自身就是城内颇有影响的人物。不管是哪一条,都有可能对城池造成巨大破坏。 两下本来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平遥需要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让部下坚信,自己一定能守住城,一定能把白衣军挡在外头。只要都有这种信心,这座城就可以勉强维持。反过来,一旦让人觉得乱军神出鬼没官府招架无力,即使是四大家这种财主,都可能出现这样那样的异心,说不定连城都要卖掉。 一个要人被刺,一个粮仓被烧,从纸面上看,严重程度还不至于让城池失守。可是身在城内的百姓的信心,却不能靠这种数据加减来计算。这种事一旦发生,对人心的损害就会异常巨大,官府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必胜信念,就会瞬间消亡。那样这座城怎么坚持下去,就是个大问题。 要防奸细,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查,这种事情的操作,即便是以冯素珍之能,也颇有些为难。毕竟她是个善于民政庶务的事务型官员,这种专业领域的差事不适合她。 如果长安在就好了。 她再一次想起柳长安,如果他在这里,一定可以为自己出谋划策,再亲自去完善执行。通过观察人的轻微举动,就能找出白衣教的卧底在哪。他就是这么优秀,就是这么能为自己分忧。 一念及此,她又想起两人同榻而眠的那些晚上,对方的不规矩当时想来心里难免发恼,可是现在反倒成了某种甜蜜的回忆。如果对方真的因为这次的事遭遇不幸,自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他什么,反倒会感谢上天给了自己机会,让自己和他,有过这么一段足以回味一生的记忆。 他不能死!自己不许他死! 冯素珍心里咆哮着,她知道,柳长安未必没有机会跑掉,其之所以始终混在那边的队伍里,很大程度上,是要为自己尽可能多的争取胜利砝码。他在为自己拼命,而自己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眼看着他这么冒险。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甚至想要跑到城头上朝下大喊,要他必须活着回来,她不许他死。 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出现在冯素珍心头,自李庭轩死后,本以为已经与这种情绪绝缘,此时她却发现,自己依旧还是有这种名为爱的能力。她摇着头道:“奸细么……我想不敢来行刺本官。再说这里是衙门,里外那么多护卫,他怎么敢硬闯进来。明天还要打仗,比起今晚上,明天才是苦战,阿霓不养好身体,明天又该怎么应敌?” 听到阿霓这两个字,雄霓的脸先是一红,随即便笑开了花,低着头,手揉着衣角,靴子在地上碾来碾去,十足是个娇羞的小姑娘,半点也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我……我没事的。老爷放心,就算三天三夜不睡,我照样拿起铁棍,杀他个来回。如果城池守不住,我就背着老爷跑出去,别看这些人人多,又有什么高手,我全都不在乎。即便打不过他们,我想走也没人拦得住。我知道失城是大罪,但是我们可以跑到家乡去,过隐居的日子,我伺候老爷,保证让你很舒服……” “隐居?去你的家乡?那我家里人怎么办?我叔父怎么办?我一大家子人家怎么办?” 衙门里,另一个房间内,围绕着离开与留下的问题,一对被视为历尽波折的苦命鸳鸯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名为卓风的书生与黄淑敏经历过上次的波折后,现在都在平遥衙门里任职,这次白衣军攻城,两人身上都有差事,都投入到城防之中。如果不是黄淑敏坚持靠自己的力量做出些成绩来,她和卓风现在已经成亲了,是以即使平遥民风保守,对两人的接触也没人干涉,卓风也得以在深夜中进入黄淑敏的闺房。 他肩上背了个包裹,鼓囊囊的,似乎包了很多东西,脸上神色焦急,与平日淡定儒雅的风范大相径庭。急得面红耳赤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座城守不住了,外面那么多兵,我们这么点人,弹丸之地,撑不了几天的。一旦他们杀进来,那些人没人性的,你这么漂亮一个女孩子……到时候会怎么样我不说你也想得到啊。” 黄淑敏今天在伤兵营忙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人很疲惫。出身富豪之家的她,从不曾如此操劳。但是她身体虽然乏累,精神却很足,两只美眸闪亮,说话的中气竟是比男子还足。 “我知道他们杀进来我会怎么样,但是我也知道,他们杀进来,那样的不止我一个。所以我们要发挥自己的力量,不让他们打进来。如果他们真进了城,我也不会让他们找到机会对我怎样的,我有这个。” 说话间,她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长不盈尺却锋利异常。 卓风摇头道:“你不会武功,拿着这匕首有什么用?” “不能杀人,总可杀自己。” 黄淑敏傲然道:“我的家就在这里,我要用生命守护我的家园,如果守不住,就陪它一起死。那么多人今天在为城池拼命,卓郎你非要我跟你跑回乡下去,这不是让我离开我的家族亲人去做叛徒?恕妾身难以从命。” 卓风盯着黄淑敏道:“敏儿,你变了。” “不,卓郎我看是你变了。” 第422章 谍影(三) 黄淑敏虽然出身豪门,但脾性温顺,简而言之,就是个白富美软妹性子。虽然自身的门第出身家世都足以碾压卓风这个穷书生,可是在两人相处时,她从没摆过架子。之前在黄家以诗文唱和时,就是个普通才女的态度,到了县衙门里,真正可以朝夕相对时,她更是温柔如水,如同小家碧玉,对于卓风有求必应,从未像现在一样,公开反对。 她的眼睛雪亮,语气不似平日那般柔弱温驯,反倒是格外铿锵有力。“我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从不曾挨过饿,也从不曾靠劳做去换取过什么。伤兵营里又脏又臭,那些士兵还露着身体……好恶心的。我从未如今天这般疲劳,从未如今天这般恶心,却也从未如今天这般充实。原本我这辈子以为就是这样浑浑噩噩,每天按着娘吩咐的刺绣,读书,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给他生孩子。直到我爱上了卓郎,并且学着书里的样子私奔,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跟其他姐妹不一样。直到我今天看到那些伤兵,看到那些救护伤兵的女子,我才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人生里包括的东西很多,情爱不是全部,至少现在不是。” 卓风皱着眉头道:“敏儿,你说过愿意和我厮守终生,不管到哪里过什么日子都跟着我的。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你反倒该主意了?我知道你怕什么,不用担心,我带了足够我们活下半辈子的钱财,不会让你吃苦的。” “卓郎,你哪来的银两?” “你忘了,驸马爷让我负责度支,手上不都是银两?” 黄淑敏神色一变,“那是军饷,你也敢动!”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当初为了我,差点连清白都葬送了,我为你冒一次险也是值得的。再说这些军饷本就是四大家捐助的,里面也有黄家的份额。我又不是全拿光,只拿走几百两,足够我们过日子就行了。将来我可以去工作养活你,总之不会让你吃苦,依旧让你做大小姐就好了。趁着天黑,我们逃出去,离开这个地方。男耕女织,做一对神仙眷属。” 他伸出了手,黄淑敏却没把手伸出去,反倒是向后退了一步,第一次对卓风用了命令的口吻道: “把银两还回去,现在就还。我会替你瞒下这一切,就当无事发生。你安心做你的文书,我去伤兵营里救人。现在城里的青壮都要上城,你可以在后方过太平日子,这本就是驸马爷的照顾。你不想着怎么报答,反倒来拆台坏事,这还有良心么?你是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要比那些贩夫走卒更懂得做人道理,不能比他们还不堪!平遥是我们的家园,大家为了自己的家而战斗,这种时候,我是不可能离开的。” “可你们这种反抗是没有意义的!”卓风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高亢起来。“你们以为自己能赢么?愚蠢!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他们又是群什么人?是群吃不上饭,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亡命徒。他们比谁都疯狂,也比谁都不怕死。为了一口吃的,他们就可以杀人甚至吃人,你们呢?你们都是有钱人,身娇肉贵,一个个爱惜性命,两下比较,没打就输了八成,这还怎么打?早晚都是要输的,留下就是送死,还不如趁着现在跑掉,至少可以保全性命,不要给他们陪葬。敏儿,你一向听我的,这次为什么这么固执啊。” 黄淑敏的目光,如同她手上的匕首锋刃一般寒冷,“卓郎,我就说变的是你,果然如此。我记得你一向都喜欢教我做人的道理,我最喜欢你的一点,也是你的才华和智慧。可是这次,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没廉耻的话?城外那些人是反贼,是乱臣贼子,我们当然要和他们势不两立。他们要的是整个大周天下,我们能跑到哪里去。我喜欢的卓郎,是读圣贤书,懂道理,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大好男儿,不是一个懦夫。现在要么你回到你的位置上去,与这座城池共存亡,要么……大家就各走各路,就当我们没有遇到过彼此好了。” 卓风的神色一变,一向温文尔雅的书生,第一次变得狰狞起来。“懦夫?你说我是懦夫?你不明白,我为你做了什么!我到底牺牲了多少,才等到这个机会,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说我是懦夫!我不管了,你必须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 说着话,他猛的出手抓住黄淑敏的手腕,拉着她向前走。一向斯文的书生此时发起狠来,力气竟是大的出奇,黄淑敏大叫一声,“放手啊,你弄疼我了!我让你放手,你听到没有!” 卓风却像是着了魔似的,一言不发拉着她向前走,黄淑敏拼命抗拒着,可是卓风猛地转过身来,挥动了手臂。 一阵风吹过,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黄淑敏摸着脸,呆呆地看着卓风道:“你……你打我?” “够了,我不想在浪费时间了,快跟我走。还有,不许说话!”卓风低声咆哮着,表情是黄淑敏此前从不曾见过的可怕。“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你是个平遥女人,应懂这个道理的。” 那一记耳光说起来,其实并没有多少分量。但是黄淑敏就像是被打懵了,只喃喃自语着:“你打我……你居然对我动手?”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拖着走,但是速度并不快。 就在卓风的身形来到门口,准备伸手开门的时候,房门自己打开了。一个美貌的少女举着灯笼站在门前,含笑道:“卓家姐夫你要去哪里啊?背这么大个包袱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 “是啊,黄姐姐为什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哭过了?你们吵架了?谁要是欺负黄姐姐,我们可不会答应呢。” 另一个声音响在背后,卓风急忙回头望去,却见一个与门外美女相貌一样的女子,正站在自己身手,手指一拂,就将卓风的手弹开,随即把黄淑敏拉入了自己怀里。 第423章 谍影(四) 陈家大妹小妹两人长相甜美可人,让人一见心中就生怜惜,即便是凶人看到她们的模样,也大多会升出怜惜之心不忍加害,也因此往往忽视很重要的一点,两人并非是柔弱的含羞草,而是带刺的玫瑰。 精通技击的两人,远不是黄淑敏这种柔弱女子能比,兼之从小修炼分进合击的剑法,两人联手的武力,足以与江湖上成名高手较量不落下风。原本因为养尊处优欠缺实战能力,这段时间当女捕快的经历,却很好的弥补了这部分不足。 雄霓是一个严格的教头,尤其是在训练高手上,比训练普通人更为严格。她生长的环境本就残酷无比,其武艺也就偏向于实战杀人这个领域,即便是培训中出手,也是如怒海狂涛,哪怕对上可爱的陈家姐妹也不会手下留情。 每次过招都会被捕头打得东倒西歪偶尔还会哭鼻子的两女,倒没有因为这一点就产生退缩情绪,或是逃跑。反倒是咬着牙坚持下来,而一身武艺以及对敌经验,也在这种魔鬼式训练中悄然增长,乃至到了今天守城时,两姐妹偷偷上了城,在交手中发现,面前的敌人全都是不堪一击的弱者,没有一个人能比雄捕头可怕。 眼下两人既以护住了黄淑敏,又各自拿了宝剑出来,卓风一个书生自然就没什么办法。他看看两人,目光渐渐由方才的狂热变得颓然,最后竟是有了一丝莫名地释然。 “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 “柳师爷!”不知是大妹还是小妹的女子,得意地挺挺胸脯,仿佛余有荣焉。 卓风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人在外面,怎么可能让知道是我?他又不是神仙。” “柳师爷并不知道具体的人是谁,只是对所有的关键位置,都安排了人盯防。白衣教对于在城内的卧底寄以厚望,自然不会是小打小闹,做些普通的事。所在的位置一定很关键,能搞出来的动静也不会小。所以柳师爷除了安排重点位置布防手段外,就是在每个位置上,都安排了自己人担任监视。” 少女把自己人三个字咬得很重,似乎是要向卓风说明,自己是柳师爷的自己人,而他不是。“军饷和黄姐姐这里,都算是重点位置,自然要安排可靠的人防护,不会让白衣教的坏人,伤害到黄姐姐,也休想偷走军饷。” 两个女郎几乎异口同声说出这段话,对于早就知道她们心意相通的黄淑敏来说,倒也是见怪不怪了。她看看两人,又看看卓风,目光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绝望,摇着头道:“不……不可能的。卓郎他怎么可能是?这没有道理的。” “是不是等到了驸马爷那里就知道了啊。姓卓的,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要打一架?我警告你啊,我们很厉害的。而且雄捕头更厉害,她要是来了,你就倒霉了。” 她两人模样可人,这话说得没什么威慑力,可是卓风毕竟也在衙门里待着,对两人的武艺很是了解。他摇头道:“我不会武功,除了敏儿我打不赢谁,你们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就把我带走吧。” 黄淑敏神情木然地跟着他一路来到冯素珍的签押房,雄霓目光阴冷地看看卓风,咬牙道:“居然是你!奸细!驸马爷待你那么关照,你反过来居然吃里爬外,要是在山里,你这样的都会被喂给大傻二傻吃!” 虽然冯素珍对待卓风不像柳长安,但基于都是读书人的立场,总归是比其他人要高看一些。包括住宿伙食,都比普通公人为好,每月月俸定的也高。除此以外,还将自己看过的一些书和注解心得送给卓风,方便其将来下场考取功名。平日安排工作时,也考虑到他是个书生的事实,尽量安排他一些轻松的工作去做,包括眼下守城,全城青壮都有活计,卓风也只需要在后方负责写算不需要上阵杀敌。在雄霓看来,这简直就是天高地厚的待遇,这样还要反水的,自然就是不可救药。 她这个人没什么是非观,冯素珍站哪边她就无条件站哪边,至于所用手段,其实还是山里那些残酷方式,比之白衣教并不见得好到哪去。拿卓风喂狗并不是一句恐吓,而是真做的到。 冯素珍制止了她的言语,看着卓风道:“卓兄,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你可以背叛官府,背叛朝廷,但是你不该背叛黄姑娘的一片痴情。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却这样对待她,良心何在!” 卓风跪在地上看看冯素珍,又看看黄淑敏,“驸马爷,你们肯定以为我卓某没有良心是吧?可是你们谁又知道,我的苦衷!卓某可以说一句,我今天跪在这里,就已经是在报恩了。如果不是顾念驸马的恩情,顾念敏儿的一片痴心,我今天就不是跪在这里,而是站在这里,迎接圣教大军。按照约定,我本来应该焚烧粮仓,传递消息,又或是打开城门,在水源里投毒。总之我有无数种办法在城里搞破坏,但是为了敏儿的深情,为了驸马爷的恩遇,我冒着叛教之险,这些事都没做,卓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宵小!这个罪名,我不服气!” 雄霓哼了一声,“就你这么个文弱书生,那些事是你想做就做得成么?无非是当了奸细却又怕死,何况还有黄姑娘这么个女人喜欢你,你就不想再为白衣教送命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攻城的那些老头孩子那么笨,你又是个读书人,比他们更聪明,也就更吝惜性命。怕死就怕死,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让人恶心。” “随你怎么说好了,但是卓某直到现在为止,并没真的做过任何一件有损平遥的事情。至于军饷……一共只有几百两银子,无损于大局。如果不是你们阻拦, 我已经带着敏儿离开城池,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我和她都不会武功,留在城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我们留住?你们自己想死就去死啊,不要拉上我们陪葬啊。你听听,外面的喊杀声那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进来了。你们自己死就够了,为什么非要拉上其他人!” 冯素珍看看他,摇头道:“卓兄,我一向认为你是个聪明人,今天看来,实在是让我失望。你太愚蠢了。我抓你是救你,也是救黄姑娘,外面围的水泄不通,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怎么走啊?” 第424章 忏悔(一) 卓风道:“我的包裹里有白衣教通行令牌,是我爹留给我的。只要看到这面令牌,就知道是自己人,他们会放我离开,不会伤害我的。大家都是教友……” 冯素珍打断他的话,“你没见过白衣教的人吧?我看你日常言行,不似乱臣贼子,从小读圣贤之书,应该知法明理,不至于被一些神棍妖人所蛊惑。从你的想法看,似乎和妖人接触不深,为何会加入白衣教?” “我……没得选。”卓风黯然道:“驸马爷出自书香门第,不会明白学生的感受。在下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属于某个神秘的组织,即使这个组织你从不曾见过,也不曾得到过什么好处,却要为其服务,这种感受,外人很难理解的。” 冯素珍皱着眉,“你是说,你自己并没加入白衣教,而是你的家人?” “我家三代都是白衣教。从先祖开始,便是白衣教中人。说来惭愧,据学生所知,我家从未从白衣教获得过半点好处,但是从小到大,家里给我最多的教诲,就是要永远忠于圣教,不能生出二心,否则先祖九泉之下,灵魂亦不得安。白衣教有进无退,一日为白衣,终身为白衣,如果谁想要萌生退意,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就连祖宗都不能保全。他们手上的名册是很久以前的,多半已经失效。但是只要找到名册上记载之人的后人,对方就得服从调遣,否则话他们或是出手打杀,或是把名册上缴官府,都能让目标倾家荡产满门难保。学生的父母,都是白衣教信众,就连他们的结合,也是教里的意思。” 冯素珍心中暗惊,她对白衣教所知不多,但是公孙鸿显然了解过。在她离开前,曾向冯素珍做过一部分介绍。控鹤监与白衣教的争斗也持续了许多年,两下互有胜负,对于白衣教的情形知道一些,也铲除过一些分坛。由于其总舵位于西南深山,路远人稀不利抓捕,再加上那种穷地方也多半没威胁,才没去那边寻找。 在这种争斗里,白衣教曾经有人混入过控鹤监,控鹤监也进入过白衣教,但是对于其传承式发展却一无所知。这显然是个全新情况,值得注意。以往认为身家清白可以放心的,现在也得重新考量,即便他自己不是白衣教,也难保他祖上就不是。 她问道:“白衣教对所有教众,都是用这种方式管理么?” “并非如此,只有骨干嫡系,才有如此严格的管束。普通教徒白衣教并不看重,管理上也很是松散,只是要他们服从教令,若是有钱的以钱粮供养就是,并么有这种严格的管理。他们也担心,用这种方式会把人吓跑,只有重点教徒,并且诚心信教的,才会用这种方式约束。” “那这么说,你祖上是白衣教重要人物?” “先祖曾为府通判,据说曾受过白衣教救命之恩,因此入教。官员入白衣教者,有族灭之罪。正因为有此把柄,所以学生家族世代受白衣教挟持,不敢违抗命令,就连家中产业,也被迫支持白衣教,到了学生这一代,便穷成这副样子。之所以到平遥来,其实就是想离开家乡,尝试摆脱那些白衣妖人。” “那如此看来,你失败了?” “白衣教比我想象得更可怕。他们手眼通天消息灵通,居然被他们查出来我在这里,又派人联系过我一次。那还是在白衣教大军攻城之前的事。他们要我配合大军行动,否则……就把我的事报告朝廷,连先祖当年写的效忠血书,也会交到控鹤监手里。那样不但我会死,我的族人会死,就连父母祖先的坟墓,也会被官府夷平,我没得选。可是我……我不想做忘恩之人,更不想辜负淑敏的一番痴情。” “你已经辜负了!”黄淑敏一向恬静温柔,在衙门里不吵不闹,和唧唧喳喳的陈家姐妹是两个类型。虽然相貌不及大小妹美貌,但是素有知性,在衙门里很有一部分衙役倾慕。可此时的她,却一改往日常态,身体剧烈颤抖着,猛地冲上去朝着卓风脸上甩了记耳光。随即就像发了疯一样扑到他身上又抓又咬又踢,直到大小妹把她来开时,她依旧像是头怒狮一样咆哮着。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啊?我把一切都给你了,你却骗我!你让我怎么办?我什么都没了,我还怎么嫁人啊?你毁了我的一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卓风脸上满是伤口鲜血淋漓的,模样很是凄惨,但他还是苦笑道:“大老爷别怪淑敏,是学生的错。学生一时把持不住,与敏儿偷渡了巫山。其实她是不想的,但是碍不过我苦苦哀求,又不忍拒绝,所以还是答应了。她对这个看得很重,现在当然要伤心。可是学生可以对天发誓,从没想过欺骗她的身体,只是……只是我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却没想到那些家伙就像鬼魂,永远也摆脱不掉。是我害了她,但是我可以对天发誓,从没想过骗她。我对她是真心的!” 冯素珍点点头, “我相信你的真心,否则你现在肯定按着白衣妖人的吩咐,在城里进行破坏。你要黄姑娘跟你走,也是发自内心,可是本官还是得说,你太蠢了。” 冯素珍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黄姑娘花容月貌,外面又是数以万计虎狼。他们不是正规军,纪律涣散,无恶不作。内中又有很多一辈子讨不到老婆的光棍。让他们看到黄姑娘这样的美人,你说会发生什么?你那面令牌,根本没有意义!白衣教是要你为他们服务,不是他们为你服务。一旦你失去利用价值,白衣教第一个就会抛弃你。不管你出城也好还是私奔也好,对他们而言,都等于背叛,他们怎么可能还会保护你?陈家二位姑娘把你拦下来,是为了你和黄姑娘好,如果让你们出城,才是毁了黄姑娘一生。” 黄淑敏此时撕心裂肺地哭道:“驸马,妾身的一生已经都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脸见叔父,也没脸见娘亲。求驸马跟叔父说一句,淑敏对不起他老人家教养之恩!”随着恩字出口,她用力一挣,头朝着墙壁,用力撞了过去。 第425章 忏悔(二) 她撞上的不是墙,而是雄霓的身体。谁也没看清这少女是如何移动的,就正挡在黄淑敏撞击的方向上。她虽然体型单薄,可是黄淑敏却觉得比撞在墙壁上还硬,头一阵眩晕,人几乎昏过去。 雄霓面木表情地一把抓住黄淑敏的头发,另一只手挥舞着朝她脸上打过去。一连五六记耳光奇快无比,劈啪做响声中,黄淑敏整个人都被打得呆住,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连眼泪都被吓了回去,也就更说不上死。 “被个臭男人骑了几次,就闹着要死要活,简直丢光我们女人的脸!”雄霓冷冷道:“最多就是被狗咬过几下,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样的人如果在山里,怕是早就死了!驸马爷派人保护你,不是让你没事自尽的。好生听着驸马的吩咐,没他的话,谁也不准死。” 她黑口黑面的,态度恶劣以极,偏生力气又大,几个耳光打得黄淑敏痛彻心脾,看着雄霓就觉得害怕。不敢再哭,也不敢再提一个死字。冯素珍对雄霓瞪了一眼,“不许放肆!身为捕头随意打人,这太不像话了,回头向黄姑娘道歉。黄姑娘,你也不要过分难过,你无非是犯了男女交往中难免的错误罢了,一时的情不自禁,我想黄老爷也不会怪你。” 她又看看卓风,“卓风,你看看黄姑娘,她为你先是准备抛弃一切私奔,现在则是因为你而失去活下去的信念,你可对得起她?现在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本官把你就地问斩,有你口供在,不会有什么麻烦。但是这种死法,对你而言没什么价值。第二,就是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按本官的吩咐去做,虽然我不一定能保下你的性命,但是可以保证你当下不用死,至于未来怎样,朝廷自有处置。即使你未来还是逃脱不了朝廷刑律,至少可以为黄姑娘做一点补偿,至于愿意不愿意,由你自己决定。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黄姑娘为你牺牲了多少,而你又为她做过多少。今天晚上,你又差点带她走上绝路,是不是该为她做一点事情。” 冯素珍的态度很恳切,卓风人愣愣的呆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急于回答冯素珍的问题,而冯素珍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她明白,眼下需要考量的是火候,这个时候,最忌急噪。 外面一阵脚步声,一名负责夜间值守的军官跑进来道:“城外又有箭书送来了,请驸马过目。依旧是无锋箭,内容都藏在箭杆里。” 冯素珍接过纸卷展开来看了看,又对卓风道:“我不打算瞒你,这上面是白衣军的初步情况。柳师爷送来的。他人在白衣军里,所知其实不多,自己就是个俘虏,接触不到很要紧的东西。但他还是根据自己所知,把想要汇报的一切送进来,为我们提供帮助。他是个什么情形你也很清楚,人随时可能被杀,但是他还是在利用一切可能为城里输送情报,比起你来,两人差距很明显。大家都是读书人,柳师爷也不是三头六臂,他能为自己的女人冒如此风险,你为什么不能?” 陈大妹陈小妹一边安抚着黄淑敏情绪,一边向这里飞眼,陈大妹道:“又有书信呢,柳师爷真是太伟大了,做俘虏都做的这么与众不同,居然能把白衣军的情报偷出来,真太厉害了。” “是啊是啊,而且他是为自己的女人在做这些,不是在为朝廷,为皇帝做。这真是太浪漫了。自己的女人在城里随时面临危险,丈夫在外面虽然身在险地,却依旧要努力为爱人谋求一线生机,这不就是柳师爷话本里常写的那种么?只为红颜一顾,哪怕粉身碎骨。” 听两人一唱一合,黄淑敏本来干涸的泪水,重又流下来,但是顾及着雄霓的巴掌,没敢再大声哭,更不敢再想自杀的事。 卓风惊讶地看着那箭书,“这么说……这段时间白衣军的动向都是柳师爷?” “主要是他。因为我们的斥候所知消息有限,最主要的消息传递,全靠柳师爷送出。如果没有他的努力,这座城池的守卫会变得更艰难。正如你所说,我们面对的敌人很强大,但是大周朝廷对比这些乱贼,依旧占据绝对优势。只要我们挺过这一关,未来的胜利就属于我们。可如果挺不过,不但我们每个人都会死,你最爱的女人,也会被其他男人欺辱。你愿意看到那一切发生么?如果不愿意的话,就为守住这座城池做点事,不管你属于哪一派,或是什么出身,身为男人,为保护自己的女人出一份力量总是无错。” 卓风对于白衣军虽然所知有限,但是也知道冯素珍不是在对自己说谎话。那些军兵的出身,就决定了他们不会放过黄淑敏这样的大家闺秀。想着当初两人诗文唱合,再到见面,直到衙门里供职。本来说好有一番成就好再成亲,可是自己碍不住冲动非要求巫山一会,她先是矜持,后是坚决反对,但最后还是委屈得从了自己心愿。 那些美好的回忆一一出现在心头,这么一个好的女人,难道真要给那些山野村夫糟践?他咬咬牙,“驸马爷,我可以按你的吩咐做,也不求能够活下来。只求能保淑敏平安,希望她……可以原谅我。” 绝望的黄淑敏由陈家姐妹陪着,到厢房里去说话,卓风则被送到了监狱。白衣教的内应被挖出,本是一件极为值得庆幸之事,可是冯素珍的心里,除却喜悦,还有些其他的情绪在里面。 长安是为了自己的女人在拼命……这是她说服卓风的理由,也是自己的真实看法。她相信,这个看法距离事实真相并不遥远,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女人范围里包括不包括自己? 如果一开始想到这个问题,她可能会愤怒,近而切断与柳长安的一切联系。可是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这个心肠,反倒是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在心中滋生。这种想法在当下的宗室贵女里,或许算不上什么,甚至有人会以此为荣。但是对冯素珍来说,却无疑是大逆不道,羞于为人提起。 将纸卷凑到蜡烛前引火烧掉,望着渐渐烧掉的纸卷,想象着男子的模样以及曾经的心上人,她心内如同有几百把刀在来回搅动莫名疼痛,轻声念叨着:“对不起……我可以控制我的身体,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真的做不到……” 第426章 再攻(一) 一夜的袭扰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从实际效果来看,并不如何明显。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一切照旧,平遥城头依旧飘扬着大周的旗帜,白衣军依旧只能望着城墙发呆。 风吹过战场,硝烟、尸臭与血腥味混合的味道,将不少白衣教徒呛得面色苍白,有一些人甚至在战场上呕吐起来。毕竟在死尸中,有不少是他们的手足亲人,不管对教义如何虔诚,说到底,他们入教都是求发财谋富贵追来生,而不是送死。 本以为攻打平遥会向之前那几个县城一样简单,冲上去,杀进去,然后开城分钱粮分女人,吃一顿饱饭。没想到居然一脚踢到铁板上,战事竟如此艰难。 之前在连山的攻击中,虽然遇到号称知兵的孟浩,但是由于打的是对攻,几次下来官军被打垮,县城被攻破。很多人并没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就已经享受了胜利的果实,有了足够的物质麻痹,再加上白衣教中高层人员的煽动麻醉,外加上平遥军提供的解瘟药丸,让信徒相信自己的首领是众望所归,士气依旧高涨。可是这回是实打实吃了个瘪,一天一夜除了死很多人以外,并没有任何实质进展,固然不至于因此就让部队崩溃,但是士气上的损害还是非常巨大。 这些由农民为主体组成的部队,并没受过军事化训练,只是简单的武装起来,再靠着教义支撑,勉强可以算做军队,距离真正的士兵还差得远。至少在逆境中保持心态这一课,对时下大多数正规军来说都是难题,更别说这些武装。 白衣军是没有伤口护理技术的。部队人数多管理混乱,内部的形态有点像狼群,奉行适者生存。能打的部队可以获取较多的关照,失去战斗力的基本就没人管。并没有人想过组建一支救护队,专门负责照顾伤员,由白衣教成员担任的军医手上有一些药材,都是留着给高层使用,对于普通伤兵就只给碗符水,剩下全靠念经。 昨天晚上,军营是在伤兵的哀号惨叫声中度过的。整个军营里睡好觉的不多,论精神状态,不比城内守军好到哪里去。不少士兵在叫了半夜的痛之后,于阳光再次照到自己身上之前悄然死去。收敛尸体的人从伤兵营里抬出一具又一具尸体,长老们也没什么话说,只能看着其他伤兵那木然的眼睛说道: “他们……这是应劫。为教殉身,此劫已消,等到来世就都是富贵人家,再不用受苦。” 一只看不见的幽灵盘旋在队伍上空,贪婪地吸收着名为希望、勇气、斗志一类的东西。庞大的部队不至于因为一阵未成就无力作战,但是其精气神和初来时相比,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即便是不知兵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这些士兵流露出来的颓丧情绪和悲观精神。 屈世公骑在马上面色铁青,他已经绕城跑了一圈,与各路将领商议着该如何破城的事。赵天霸在此时是帮不上忙的,只能跟着乱跑,说些话也说不到点上,反倒是添乱不少。安抚士兵情绪,鼓舞士气,这些事只有屈世公自己做。 他心里很清楚,不管多好的语言也代替不了实际,想要振奋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戮与放纵。那就只有攻破眼前这座城池,才有希望。 四千名精壮士兵被选拔出来,担任主攻。不同于昨天的炮灰,今天被选出来的,都是白衣军中较为精锐那一部分,身体素质比较出色,多少有些武艺,于白衣教而言,已经算是最后的王牌。 当然,以精锐论,当下最出色的部队自然是平遥铁骑。可是这些人昨天一夜出战,袭扰各城,与城头展开对射,居然只有几个轻伤,无一阵亡,体现出过人的实力。也正因为他们这种表现,今天不能再派他们的将。除去平遥军外,这些人便是屈世公手上最好的兵,也是最有把握的攻击。 除去士兵,每一路人马里还都安排了一些白衣教高手作为头领,在攻城时实施定点突破。在器械上,白衣教拿出了所有盾牌甲胄,外加几辆自制冲车。毕竟队伍里不缺少手艺人,制作各色器械不是难事,一晚上光景,甚至还有人架起了一台投石机。从场面上看,倒是也算气吞万里如虎。 屈世公在在突破上,面色严肃地挥舞着八卦旗,下面有人高喊道:“真人法旨,进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弟兄们,想发财找女人的,就拼了啊!” 在这种煽动性语言之下,士气果然又凝聚起了一些。士兵们眼里渐渐有了亮光,即使一些人看着伤残的同袍有些迟疑,在周围人的情绪带动下,一时也想不到害怕。随着鼓号声响起,白色的海洋再次移动,向着城池冲去,而这一次他们的冲锋,与昨天便不可同日而语。 庄梦蝶在远方看着,冷声道:“这次对城池是个威胁,他们冲的很有点模样。如果是差一点的部队,真的很难挡住。” 柳长安在旁道:“是啊,这就是血气之勇,虽然很低级,但是在这种战场上很有效。这些白衣贼没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用太复杂的军阵,他们是理解不了的。这种简单的方法,对他们来说反倒最实用,而且简单不代表容易对付,有些最原始的策略,反倒是最难接招。他们不比什么心机智谋,只拼命把你拉到一拳换一脚的战法中去,然后靠着人多压死你。这种无赖的打法,是最不好对付的。” 庄梦蝶道:“那柳郎觉得城里可以抵挡么?” “对官府有信心,对素珍……也要有信心。别吃醋,我是说她能做到驸马,不是个等闲之辈,没那么容易完蛋。” 庄梦蝶道:“我才不会吃她的醋,她只是李郎的未婚妻。我给李郎生了儿子,又有柳郎宠爱,要吃醋也是她吃醋才对呢。我倒要看看,这位女驸马能拿出什么本领来,化解这次攻城。” 第427章 再攻(二) 对于这些精锐,自然不能像对待炮灰,白衣军拿出了所有的弓箭作为掩护。虽然射术不能与城头守军相比但是靠着人多势众,也射出阵阵密如飞蝗的效果。 一些白衣军士兵将石头放到弹兜处,随着一声吆喝,投石机嘎吱做响,绞盘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物体在空气中快速飞过的声音。在当前的科技条件下,攻城方最为锐利的武器,发挥了自己的威能。 投石机的制作复杂,一般的工匠实际是做不来的。这架投石机相对也比较原始简陋,加上器材是临时搞来的,效果不能与正经的投石机相比。而且只有一台,威力也有限。但不管怎么样,当攻城方有了这东西之后,城防优势就变的不是那么大。是以其存在对于城内守军的心理压迫意义,比起实际功效更为有用。 初次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也是先手,加上这种武器本身的准确率其实就是那么回事,所以第一发石弹并没有真的命中城头守军,只是在城墙上砸了个坑,便弹回来又落入军阵里。但是一发石弹的成功射击,已经给了攻击方巨大勇气。在那漫天箭雨和这石弹的掩护下,守军似乎已经变得不是那么可怕,这并不十分高耸的城墙,也不再是前进的障碍。 城头的表现与昨天一样,并没有急着放箭阻击,而是在如雨的攻击下保持镇定,只等进入有效杀伤射程后再开始反击。庄梦蝶道:“城中对于军队的控制,远比这些白衣军为强,这位冯家姐姐,倒是有些手段。又或者,是阿史那将军的本领?” “应该是后者吧。素珍善文不善武,即使指挥作战,也是长于指定方略指挥,而不是控制部队。这种事,她做不来。只是一个驸马在城里,本身就是定心丸。让大家相信,朝廷一定会来援兵救人。正是有了这种信心,城内才能处变不惊,否则的话,早就撑不住了。” “那么说来,必然是阿史那将军的功劳了。那位阿史那将军有大将之才,年纪又不大,柳郎就不担心,他俘获了冯家姐姐的芳心?要知在危城之中,人可是最容易情绪激动,乃至很容易做出些冲动之事。” “我相信阿史那不喜欢男人。” 柳长安笑着在庄梦蝶耳朵上吹一口气,“小醋坛子,一直这么可人儿,结果现在开始吃醋了?” “因为我知道,相公最在乎的女人,其实是这位冯家姐姐,你说我怎么不吃醋?如果不是为了冯家姐姐,相公早就可以逃生了。就白衣军这种德行,如果相公想跑也不是跑不掉啊。” “别看他们这种德行,我想跑也是不易的。在我们身边,随时都有白衣教高手盯梢,不会让我离开。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们的人手才都浪费在我这,忽略了真正该注意的地方。你看……” 这时,只听一阵木头碎裂之声及人的惊叫声响起,那架发挥了重大作用的投石机,在发射了三枚石弹之后,忽然全无征兆地碎裂开来。石头与零件掉的四处都是,几名负责操作投石机的士兵被砸伤倒地。 眼下前面的大军正在冲击兴头上,再者投石机只有一台,能否发挥作用,很多人其实是感觉不到的。但是对后方人来说,这么一门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宝贝,刚刚发威就坏掉了,显然难以接受。屈世公怒道:“怎么搞的?怎么会这样的?把造这投石机的人找来,这造的什么玩意!” 后方的士兵忙乱的去找匠人问责,这个时候其实找到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匠人就这么多,你处理了他,这机械就更造不出,只能训斥一顿,再造新的。可就在此时,城头上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初时颤抖着,但是后来变得坚毅,声音也渐渐变大了。 “白衣教兄弟们,大家不要再冲了。我是卓风,与你们一样,都是白衣教的人。你们是不是知道城里有卧底,可以做内应。我告诉你们,我就是那个内应,现在已经投奔官府了,你们在城里不会有内应,没人会为你们开门,没人会和你们配合,要想进城,就只能靠自己了。这座坚固的城池,你们只能靠着自己打进来。或者说,拿性命做代价冲进来。我知道会有人骂我是叛徒,说我是软骨头,可是你们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家已经信了白衣教一百多年,可是得到了什么?并没有得到任何保佑,反倒是越过越惨!我祖上原本是做官的,有田有钱,现在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连食宿都成问题。我家的全部家产,都被献给了白衣教。我好不容易在城里有了娘子,是个大家闺秀,秀外慧中,对我一心一意,可是就因为白衣教,现在娘子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了!这就是我信教的回报,什么都没有,全都被他们拿走了,虽然我不认识你们,但是我相信,你们比我好不了多少。” “他们一定是在说,进城之后可以不封刀对不对?我跟你们说,他们是骗你们的,只是要你们送死说的假话。在他们心里,只有教主一家人是人,我们都不是人,好的东西不会分给我们的。城里有四大家,有驸马爷,这些财富,他是不会分给你们的。他只会把这些金银财宝拿走,说是做大事的经费。大家想想是不是这样?我跟你们不认识,但是可以想得到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家的家产,就是被他们用做大事的名义拿走的。我原本是该做大少爷的,可是就为了他们的大事,我就只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这就是他们给我的回报,你们又能好多少?攻破城池,好处都是他们的。你们死了伤了,有人会在意么?家人会得到抚恤么?你们从白衣教那里能得到什么,又付出了什么?两下比较,大家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值得不值得?城里有很多官兵,即使城池会破,你们这些人也注定是要死的。当先锋的人,都会死的!” 这男子的声音出奇的大,在纷乱的战场上,竟是能传出去许久。城里还有一些嗓门大的士兵帮着喊,但即使如此,这样的声音也很奇怪。屈世公面色一变,连忙吩咐道:“派人上城杀了卓风,不惜代价,让他闭嘴! 第428章 再攻(三) 躲在城楼里,面前满是四大家门下高手护卫持盾守护的卓风,在这个时间段内,至少是无敌的。冯素珍并没给他加什么束缚,也没安排人在旁边看管他。虽然他喊话的内容是冯素珍写好后交给他的,但是并没有对具体喊话时,是否会按着稿子喊做出防范措施,给了他充足的信任。就像是在衙门里一样,依旧拿他当自己人看待。 卓风人被抓起来,可并没有受什么难为,也没人伤害他。因此神完气足,一个如同放大版头盔的物件放在嘴边,只要用力喊,这件东西就能把他喊话的音量放大十倍以上,让他一个文弱书生,也有了不逊色于武林高手的嗓门。 城下白衣军的脚步不会因为他的喊话就真的停下来,在军势前进的路上谁也不敢随便站住,哪怕走的慢些,都可能被身后的人撞倒,然后从身上踩过去。喊杀声惨叫声怒吼声不绝于耳,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向城头席卷。 箭矢射入盾牌发出的夺夺声,每一声都意味着死神的邀请函。固然在城楼里,又有一堆高手护卫,并不是那么容易中箭,但是对于从未上过战场的书生而言,这种环境还是太危险也太恶劣了。 卓风并不是一个很有勇气的男子,否则也不至于为了躲避白衣教就从家乡跑到平遥来。那些喊杀声和箭矢声,疯狂摧残着他的神经。从小读书的卓风,根本没有与人争斗的经验,遇到可能发生冲突的场合,早就逃之夭夭。面对村里人的挑衅又或是白衣教的威胁,他能想到的第一个解决方法就是跑,就像是白衣教围城时一样,他想到的解决方式也是逃命。 按照他的为人,这种时候自然是该跑掉的。可是……黄淑敏还在这里。 今天凌晨,黄淑敏来看过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丢下了一些食物,转身离开,全程冷冰冰的,目光里那恨意更是浓的化不开。但是他发现,那些食物正是自己最喜欢吃的,她在乎自己,一直都没忘。就像他无法忘记,自己把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的那个夜晚一样,很多东西属于两个人这一生的记忆,根本忘不了。 虽然和白衣教没有太多接触,但是在官府这边也看过足够多的报告,知道白衣军入城后对女人,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人会怎么样。他无法想象黄淑敏被一群白衣教的农夫脱光衣服的样子,那一幕绝对不能发生!就像驸马爷说的,男人得为保护自己的女人做点什么。 脑海里浮现着黄淑敏的样子,以及两人交往的点滴经历,卓风强咬着牙,几乎是以一种殉道的心态,念着那些文字。 “你们今天吃的什么?或许没吃?或许吃了,但是没吃饱?我可以跟你们说一下我们的食物,城里的兵吃细粮,每三天有一顿肉食。普通的百姓,每天也有稀饭可以喝。所有的伤兵都有女人专门负责护理,受伤的人很快就能重返战场。所以我们的人虽然不如你们多,可是对着消耗下去,谁输谁赢也说不好。更重要的是,我们这里有驸马爷。” 云梯搭在了城头,终于有人冲过了箭雨来到城下。 “只要驸马在城里,朝廷就一定会发兵来救我们。这里与连山,与文县都不一样。官兵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营救驸马,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并不在乎会死多少人,会折损多少兵力。你们有多少人呢?三万五万还是十万?安定邦手下只四军,就有十二万人。还有各地乡郡兵,必要时,他甚至可以扫地为兵,就是只要是人就动员起来,这还没算上邻州的人马。你们和官兵比人多,也是注定要输的。你们或许可能占领平遥,但不可能拥有这里。你们不管在这里杀多少人,抢多少东西,搞多少女人,都没有意义。因为只要朝廷大兵一到,你们注定要死的,每个人都会死。” 第一名身穿白衣的战士杀上城头,随即又被斩了下去。随后,又有更多人上来。城头的开水与滚木交替而下,将成排的攻击者打下去。 “不,不是每个人。那些白衣教的头目不会死,每次他们都会制造事端,等到你们被他们骗着上战场时,他们就跑掉了。只会死一些舵主香主,但不会死掉长老。你们可以看看,你们身边可有一个执剑长老?可有一个掌刑护法?他们只会在你们身后督战,砍你们的头,逼你们为他送死。钱财女人,都是他们先享用。等到官兵一来,他们就把你们丢下挡刀子,自己逃之夭夭。看看他们一个个都偌大年纪,如果不是一直逃跑,又怎么会活到现在的。” 一道矫健的身影跃上城头,抓住两根刺来的长枪,大喝一声,将两人从城头直下城。随即大叫一声,向着城楼方向奔去,口内高呼:“怒风堂堂主陈百……” 一支箭顺着他张开的大口射入,从脑后穿出。这个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先是停顿了片刻,随即向后倒去。 “他们对你们说这次会成功是吧?他们这样说了很多次,但是一切又有什么变化?大周还是大周,他们还是过街老鼠,你们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话,把自己的性命往刀口上送?醒醒吧,不要跟着他们送死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一面助天军大旗插上城头,负旗勇士挥舞泼风刀拼命抵挡着四方攻来的兵器,回身大喊着:“快上快上!”但是身后并没有士兵跟进,而官兵这时却已经包围上来,很快,旗帜便被淹没了。 “放下武器,脱下白衣,逃吧。官府不知道都有谁参加白衣教,只要现在跑回家里当老百姓,没人查的出来。带上你们抢来的金银,逃回家去过好日子不好么?何必在这里送死,做无谓的牺牲?何必用自己的性命,成就别人的功业,大家不要当傻瓜啊,不要为了别人送死啊!乡亲们,跑啊!” 白色的怒涛依旧拍打着这小小的孤岛,但是浪潮的频率有了明显的降低,进攻的脚步变慢了。 第429章 再战(四) 这种缓慢在局内人看来,或许还感觉不到。最多就是身边的人跑的比平时慢了些,或是冲锋的时候有了一丝游移。负责冲锋的头目会回头呵斥着:“快点,跑快点!”可是手下却四下张望着,轻声嘀咕道:“执剑长老呢?他们武功那么高,如果在这里,或许我们已经拿下城墙了。” 一两个人的犹豫,其实对大军起不到什么影响,靠着惯性就把人淹没了。但问题是,这些白衣军来自不同的地区,彼此之间没有配合作战的经历。在编成部队时,又是随机性很强的编排,可能一个人身边都是陌生人,没有一个熟面孔。 本来即使农夫出身的士兵,虽然拿到了武装,但是安全感并没有随之提升。而在这种随时可能丧命的战场上,缺乏安全感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在冲锋的时候,如果所有人都想着自己一定可以冲上去,即使遇到危险,身边的人也会救自己,那冲击力就会非常强大,反过来就很麻烦了。 本来对于陌生人就缺乏信任,加上卓风的喊话,说的都是白衣军客观软肋,让越来越多的人,心内泛起疑云。“这叛徒说的有道理,至少有一些话有道理。自己冲上去,别人会不会跑掉,如果身边人都跑了,自己一个人上了城,又有什么用?那些执剑长老在哪,他们为什么不冲?杀自己人的时候杀的那么凶,为什么杀官兵就不行?” 当一支军队从整体又变成无数个体时,其所表现出的战斗力,也就是个体级别的战斗力。作为给进攻方提供信心来源的投石机坏掉了,冲车盾车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去。不是突然掉了轱辘,就是重要部件发生问题动弹不得。几台攻城器械同时坏掉,对于普通军队来说,当然也会觉得倒霉从而影响士气,但也就是那么回事。战场上各种意外都可能发生,这种攻城器械的损害远远算不上大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会真的因为没了器械就打不下去。 可是同样的事发生在白衣军身上,就不是几台器械的事。这些人本来就不是正规军,复国之望对于基层教徒来说就是假大空,感召不了人。主要是靠迷信支撑队伍,对于一切小概率事件都可以看做神迹或是预兆。有时要伪造一些类似事件,来保持部下对教派的忠诚以及信念,这种不利与自己的小概率事件发生之后,造成的破坏力,也远比普通的军队为大。 “老天示警!” “老天爷发火了,这城不能攻啊!” “状元郎是文曲星,他守的城咱们打不进去!” 喊出这些言语的并非普通士兵,而是一些一些小头目。他们本来也是基层教众,因为某些原因被提拔上来,但是远远算不得白衣教上层心腹,于教中大事其实所知亦不多,无非就是敢拼敢杀的先锋军。平时维持他们勇气的方式也是神通道术,因此对于神通天命一类的东西深信不疑,见到这种事的反应也就更大些。 级别更高的头领通过呵斥,或是殴打的方式制止他们乱喊,但是部队的配合已经非常混乱。几千人的庞大军势里,个别人的动摇影响不大,但是当成群的人发生动摇后,整个部队的进攻节奏就变得混乱起来。有人想要攻击,有人想要观望,还有想要往回跑。往往是一支部队好不容易冲上去,却发现没有人跟上来。这样的事发生几次之后,就没人再敢贸然冲上去。 所谓的攻势虽然看上去依旧庞大,但是在内行人眼里就能看出来,其实已经是凌乱不堪。所谓的指挥已经失去作用,四千人马变成了若干战术小队按着自己的想法在行动,即便是主官也很难吆喝得动。 高手突击在此时就失去了意义。即便是有高手可以杀上城头,后面没有人跟上,仅凭几个人的身手,上去也没有意义。再者这些高手的个人武力虽然很强,但说到纪律性或是战斗意志之类,也未必比那些农夫强到哪里去。一想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冲,其他人都会跑,冲锋的意志也减弱了下来。毕竟自身武艺高强,想要在这种战斗里划水,反倒是比普通人更方便,于是就越发出工不出力。 庄梦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柳长安道:“柳郎我们回去吧,没什么可看的。照这样打,今天只是白费时间。” “不光是时间,更重要的是士气。今天折损的都是叛军里最精锐的那一批士兵。他们死一个少一个,补充不上。这些人损失了,对于白衣教来说,那就真是伤筋动骨。再说卓风说的话,他们是听见的,这些言语比起弓箭或是滚油的杀伤力更大。整个白衣军的人都听到那些话,现在是在打仗的时候,人没有多少时间用来思考。真正的威力要在战斗结束之后,才会发挥到极致,这些人明天多半是没法出阵了。” “所以说你们读书人嘴巴厉害,靠这些话就把人打跑了,连刀弓都不用。” 柳长安笑道:“我难道只有嘴巴厉害?每次喊饶命的是谁?走了,回去……睡觉。我估计赛金现在睡得正香呢,不要吵她。” “吵不吵她也是会醒的……”庄梦蝶脸微微一红,随着柳长安向营帐走去,同时以极低的声音道:“那些投石机是不是朝廷的人下的手?” “我怎么知道。没人跟我联络,我也猜不出。如果是的话,也是一两个人,在大局上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做一些小事,对这支部队就是雪上加霜的打击。或许……这两个人,加上几句话,就能让这支部队失去战斗力也未可知。” 两人说笑着向寝帐里走,作为当下白衣军里最有战斗力的一个单位,加上昨天晚上确实攻了一晚的城,眼下倒是没人能指责她们的不是。屈世公脸上已经笼了一层寒霜,处境进退两难,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进攻,还是该收兵撤退。 第430章 反击(一) 夜凉如水。 白衣军主帅营帐内,灯火通明。几名执剑长老掌刑长老以及护法一级的高层全部就坐,数量已经超过三十人。这些人可以看做白衣教精锐所在,只要他们存在,白衣教理论上就不会灭亡。毕竟西南深山是个以力为尊的地方,祖上的辉煌高贵的血统,都不如快刀好用。这次白衣教大举出征,后方留守力量大减,土人之前被打怕了加上联姻,短时间内未必会怎么样,但是时间一长,谁也说不上如何。 如果外面打的赢,自然万事休提。如果打败了,这些人就是保证白衣教稳定西南根基的关键所在,是以即便是白天的攻城战毫无进展,下面教徒乃至一些头目大喊着要求长老出阵时,这些人也不曾投入一线,亲临战场。因为他们不能死,也死不起。 白天的攻城伤亡数字比昨天小,但是实际损失却远比昨天为大。毕竟今天折损的是真正的青壮骨干,不是随时随地可以补充的炮灰杂鱼。每折损一个,都是一份力量的消耗,更何况单点突破战术也导致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教众阵亡,这些精英不是随处可得,可能一个州也就是这点高手,一下死这么多,偏又没取得进展这就让人有些心疼了。 平遥依旧是那座平遥,一干人除了望城兴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更要命的是,眼下整支队伍的情绪低落到了极处,再想要组织一波进攻,都很困难了。已经有人下去动员,发了酒食,还许了进城之后可以肆意玩那些大家闺秀,但是收效不大。 比起未来的利益许诺,教徒们越来越关心眼前的问题,受伤了能否得到药品,怎么保证自己得到治疗,会不会就让自己在伤兵营等死。死去的人什么安置,家属有没有说法。还有就是那些攻城器械为什么坏掉了,是不是攻打平遥犯了天条,所以法术神通都不灵了。 “该死的卓风!”屈世公怒道:“卓家本来是百年以上的老教众,最是可靠的。谁知出了这么个畜生,为了儿女情长,不顾大局,闹出这样的事来。现在我们在城里偏又无人可用,想要结局他都办不到。” 尸臭气与伤员的哀号声,顺着风被送入帐篷里。在漆黑的夜,摇曳的灯火中,这样的惨叫声裹在这种浓烈的臭气里,让人的不适情绪被进一步放大。南宫燃皱着眉头道:“干脆我进城把姓卓的杀了,也好让下面人知道,不要被他蛊惑。” “不可莽撞。城内必然戒备森严,又有四大家高手护卫,即便以你我之能,如果一击不中,也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屈世公否决了这个提案,皱着眉头,手指在桌上敲击者。赵天霸作为傀儡主帅,也出席了回忆。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也知道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实际是个什么地位,所以一向少发言,可此时忍不住道:“屈前辈,晚辈认为还是该安抚一下兄弟们。白天那些人的喊话,实在太缺德了,把咱的毛病都说了出来。如果让弟兄们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咱就不好办了。不如……也给他们看看病,救一下伤号。” “这还用你说!”几个长老对他毫无尊敬之意,厉声呵斥道:“我们手上就这么点药材,哪里够用?都给他们用了,后面再有人受伤怎么办?只能节省着使,尽量靠自己的命数来顶。再说很多人被开水烫了,或是中了毒箭,这样的人救也没有用,还不如一刀杀了的好。” 喊杀声响起来,伴随着战鼓声擂动,这是平遥军又在夜间出兵骚扰了。本意是尽量不让官兵休息,作为疲军之计。可是现在他们闹的动静,连白衣教都很难休息了。 屈世公恨恨道:“这些人是最能打的,明天就该把他们摆出去攻城。” “可是几百人,攻城也没什么用。就算一个换一个,也换不下来平遥。庄梦蝶那丫头有的事上可以商量,有的事上却比谁都固执,多半不肯点头。我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不如想想,怎么把手下人的心思转过来,不要让他们真的信了鬼话。” “那倒不会。都是我白衣教信徒,自知我们上应天心下合民意,不会被几句话就动摇心志的。再说,大家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让他们进城享福,谁又会拒绝呢?最多就是休整一半天,接着就可以进攻了,不管怎么样,都要赶在少教主回来前,把平遥拿下来,不能让平遥看笑话。那几个匠人还没找到么?跑到哪里去了?” 屈世公皱紧了眉头,脸色严肃。这几个负责制造投石机等器械的骨干匠人在早上就没了踪迹,怎么找也找不到。要知道他们虽然人多,但是巧匠极为有限,尤其是制造投石机这种精密器械的,不是随便找个人来就可以做,怎么也得是心灵手巧经验丰富之人,这种人可遇不可求,一个县城未必有一个。现在白衣教手上匠人还有一些,但是懂制造投石机的,就那几个人。 这年月匠人地位低下,除了京师里那位大周太子,没人在意匠人的死活。白衣教好手虽然多,但是没有谁想过给工匠派保镖或是监视,遇事即招来做,完事就赶回去就是了。可是等到投石机等器械接连完蛋之后,想起找匠人问原因乃至修复时,却发现这些人都离奇的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被抓还是被杀,无从查起。有人提议去平遥军搜,总算屈世公处事老练,没有听从这种莽撞的提议,否则现在局面只会更糟。眼下虽然不至于出现内讧,但是几个主要工匠的失踪,也意味着白衣军想要制造器械攻城的计划宣告搁浅。接下来,就只能靠着人命,往城墙上堆了。 屈世公看看四周,“现在只能用土龙攻。我已经选出了六百掘子军,负责挖掘地道,但是此事必须保密,否则也是送死。可是从投石机这事看,想要保密……只怕不容易。奸细就在我们军中,而且奸细的手段还很高明,大家要加强戒备。不止我们会给官府用间,现在官府也给我们用间了!” 话音刚落,帐篷外忽然有人急着求见,来的是一名白衣军中级军官,亦是屈世公门下,神色很是慌张道:“师祖,晚上出了件很邪门的事。有狐狸在说话,说是平遥死地,速速逃生。” 第431章 反击(二) “狐语术!”几个白衣教老人谁不明白,这是教里惯用的煽动民变伪造天意的花样,自己就是玩这个的行家,自然不会被自己的手段骗了。可问题是,这是自己的看家本事,官府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赵天霸道:“听前辈说,教里有个叛徒在城里有徒弟,会不会是那叛徒的弟子……” “万万不会!”南宫燃摇头道:“辛九姑自己也不见得会这狐语术,何以教人?这是……” “南宫兄慎言!”屈世公阻止了南宫燃的发言,眼下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说明这是白衣教长老一层的秘术,也就是说,是在场这些与会者中某一人的弟子门人,在做这样的事。如果要查,就要先从自己这边查起,在眼下这个时候从自己这里查这种事,那不用打,白衣军就可以解散了。 屈世公冷声吩咐道:“谁敢乱传这种话,立刻斩了。告诉大家,那无非是官军的手段,谁也不要信。我军三日之内即可得城,不必受这种胡言乱语蛊惑。必要时,可以把西戎大军的事对下面说。” “联合西戎人,下面的弟兄只怕……” “现在怕什么也没用,火烧眉毛先顾眼前,把这一关过去,再说怕什么不晚。”屈世公不耐烦地说道:“快去!” 那名弟子还没出去,却又有一名高级头目慌张地从外面进来,大叫道:“大事不好了,我们的粮屯起火了!” 军粮为军中命脉。尤其白衣军这种仓促组成的部队,对于物资的依赖更为严重。一旦离开粮食,部队可是坚持不了多久。屈世公等人二话不说飞身出帐,远远的便能看到粮车方向冒起的火光。不用招呼,已经有大批白衣教徒前去抢救火灾,尽量搬运粮草减少损失。屈世公急道:“吩咐下去,派咱们的八百铁血军随时准备,如果官兵这个时候杀出城,他们就负责把官兵挡回去。其他人随我去救火!” 粮营那边本来选的位置靠近水源,又备了大量清水,专门为救火之用。只是事发突然,火势竟呈蔓延之势,总算白衣军人多,又有一干高手调度,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把明火级别消灭,还有些地方有暗火头,还要仔细寻找扑打。 屈世公等人胡须头发也有些被烧着的地方,很是狼狈。有人下意识地说道:“这火来的好邪门啊,一般的火不该这么难扑。怎么感觉像是南宫老兄的手法……” “他娘的,你在说谁!”一声怒喝中,一道热风已经向着说话人的面门扑来,那人仓促地抬手招架,但是攻击者攻势如潮,一连几招,已经把说话人逼得连连后退招架困难。 屈世公此时挥出了手上拂尘,架开了南宫燃那猛烈如火的攻势,“够了!现在什么时候了,哪里还能自起干戈!我们在粮屯这里安排了那么多守卫,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而且还烧的这么邪门,南宫兄号称火神,就得由你判断!” “这还用说?自然是有人在粮食里夹带了硫磺等引火物,又用了引线,他只要点燃引线,引发引火物,就能把粮仓烧着。这种手法自内而外,只要点燃药线时不让人发觉,那么一烧起来就很难扑救。再用上硫磺鱼油一类的物事,就更不容易扑救。” 南宫燃在放火上有着绝对的权威,他一说话,所有人就都点头相信,随即看他的目光就越发充满了怀疑。他怒道:“你们看老子做什么!老子对圣教忠心耿耿,就算是教主他老人家,也要叫一声南宫老弟,我几时做过有背圣教之事?再说我和你们一起开会,又怎么会来这里放火?依我看能做这事的,必是跟运粮队有关,应该把所有运粮兵抓起来审问!” 屈世公道:“大家不要乱怀疑!都是一教手足,行事自有神灵在天监看,谁若是起了二心,天地不容。我们彼此之间,就不要胡乱怀疑。当务之急,是查清粮食到底损失多少,从后方还能运来多少,粮仓今后该如何防火。南宫兄,这就要有劳你了。” “这是自然。老夫就干脆不眠不休守在这,看看还有谁能放火烧粮!” 南宫燃正说着话,忽然又一名军官跑过来道:“屈军师,大事不好。伤兵营那里,死了几百个弟兄。” “受伤阵亡再所难免,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屈世公涵养功夫再好,接连发生变故,也难免情绪失控,语气严厉起来。那名军官心知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道: “回军师的话,那些人伤的不是太重,他们也不是伤势发作而死。而是……喝了符水以后,七窍流血而亡。大家都说是天谴……” “什么天谴,分明是中毒!”屈世公不用检查,只听症状描述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一寒,“把所有的符师集中起来查问,到底是谁的符水闹出来的事,审问不清,就不要放他们回营。其他人跟我来,我们回帐篷去。” 好在官兵并没有趁这个时间发动进攻,营盘虽然凌乱,但还不至于崩溃。只是经历这一连番变故,一干长老人既狼狈,脸色也极是难看。这群人的武艺之高,本是当世武林中少见好手,纵横江湖少有人及。即便是于大局上,起义经常遭遇失败,但是在个体上,一身修为强横,绝非官差所能企及。想要全身而退,丝毫不觉为难。官府想要对付他们,基本办不到,反倒经常被他们搞得灰头土脸,像今天晚上这样狼狈不堪,还是近年来第一遭。 几个人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帐篷里的气氛低沉以极。屈世公冷声道:“狐语术、放火、下毒。做事环环相扣,不留痕迹,这么厉害的角色,除了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有谁么?公主看来并没有死在平遥,相反就在军营里,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正看着我们发笑呢。大家打起精神来,别让个小丫头看了笑话。当初她的谋略还是跟我学的,现在倒要看看,弟子到底超过了师父多少!” 第432章 乱心 白衣军的营盘围绕着平遥而建立,这支主要由农民组成的队伍里,虽然也混迹了少量入教军人,但是数量实在太少,发言力不高,无法影响大局。所以大军扎营依旧像建临时房屋一样,强调的主要还是居住而不是防卫,至于整体规划就更说不到。整个营盘如同四条造型诡异的毒蛇,彼此互不相交,即使相邻的帐篷也不一定整齐规制,往往是由自己的性质来扎。 如果在老军伍眼里看来,这种所谓营盘就只能算是一群走投无路的流浪汉临时居住地,还远远够不上正规军营的水平。至于管理上,自然就更谈不到。 除去值守的士兵,篝火旁,黑暗角落里,或是某些营帐内,并未睡去的士兵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或以乡籍或以出身又或是单纯投契而形成的一个个小团体,凑在一起交流着自己的意见观点。白衣军本就是以若干团体组成的力量,对于这种小山头无力也无法进行管束,只能听之任之。一些中级军官甚至加入到这种交涉的队伍里,跟着他们一起谈。 部队有多少人,或是谁应该在哪,是一笔糊涂帐。往往是带兵官自己都未必搞得清楚自己手下有多少人,谁又叫什么,更高一级的将领就只能根据编制来估计人数,实际数字不能掌握。 混乱无序但又充满破坏力的部队,如同蝗虫天灾横扫过几座州县。他们已经习惯无往不利天下无敌的感觉,先是受挫,紧接着一晚之内接连发生变故,让这些人心里开始产生动摇。卓风的言语如同毒素,在人群里弥漫开来,在那些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中,隐约可以听到,“送死”,“官兵”,“西戎胡儿”之类的言语。 而在军营不远处的树林内,今晚一系列骚乱的罪魁祸首并没有观察自己行动的成果,而是享受着属于两人的世界。 脸上手上都易了容,看上去像是普通农夫的人,脱下那白色衣袍,就露出足以令任何男人疯狂的真实面目。两人彼此交缠着,如同两条美女蛇盘旋在一处。一人一边喘着一边说道: “你不愧是九尾狐,狐语术用的那么出色,即便是圣教里那些长老的门人,也要学好久才能学会,你这么快就学成了,不愧是我李白衣的女人。” 啪! 对方的手在这高高在上的白衣公主身上一拍,“应该是你是我的女人才对,咱们两个之间,一向是我做老公的,别说错了。这点小把戏算得了什么,真当官府一直被你们对付,就从没想过手段制你们?我们控鹤监对你们的把戏一直有琢磨,像这狐语术我们大概也能猜到,是腹语一类的玩意。你一说,我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不过你今天又是放火,又是下毒,是怕人猜不到是你动手么?” “我就是要他们知道,本宫回来了!这群叛徒,想把那个只会采补女人的废物捧上皇位,对外宣称本宫死了!若非如此,整个晋州的资源怎么会被他们随意调动,我不但是要让他们知道,也是要让下面的人知道,本宫回来了。这也是我给他们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们现在肯归顺,我会考虑留他们一条性命,否则的话,我就让他们全部死光!阿鸿,你也看到了,那个柳长安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你何必为了他卖命。等到此间事了,陪我回西南整顿教务,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再说一遍,你是我的女人。”公孙鸿脸上挂着满是狐媚的笑意,“还有啊,你让我跟你回去?我是朝廷的人,你把我领入西南,不是把猫请回老鼠窝?” “我们不是鼠,你们也不是猫。司马秋见了本宫,也要跪倒行礼,称我一声千岁。他家祖上可也是吃我家俸禄的。至于你……我相信我们两人的感情,足以战胜世俗之见,也足以战胜那可笑的忠义之心。这个天下只有我最懂你,就像你最懂我一样。我们在西南做一对神仙眷属,不是比你做什么十二钗强多了?” “先别说这些了。眼下这么一闹,接下来白衣教肯定要把你找出来干掉。当然如今你伤势已经恢复,全身而退没什么问题,可是我们两个杀进来,一共就只杀了几个工匠一堆伤兵,烧些粮草,未免太没用了吧?” 李白衣将公孙鸿的一缕秀发牵在手里,在手指上轻轻绕着圈,修长的腿轻轻勾住公孙鸿的纤腰。“查?他们敢么?整个白衣军被他们搞得一盘散沙,离心离德。现在如果查,根本不知道如何查起。再查下去,就是各路带兵官之间趁机构陷,接着便要火并了。那样的话,倒是省得你的小情郎费力,他们自己就要死光了。屈世公还没老糊涂到那地步,所谓的查,只能派几个心腹,一点点慢慢查。而他那些心腹……只会趁机勒索要钱要女人,根本查不出什么。再说白衣军人太多了,彼此不熟悉谁也查不到。不用担心,等到那些西戎胡虏来的时候,他们也什么都查不到。今天晚上出了这些事,明天他们就没法攻城了,你的小情郎安全了,你是不是很欢喜?来,让我也欢喜欢喜。” “你要让手下人看到你这样子,就别做什么圣女了!”公孙鸿笑道:“要我说,你还是找个男人嫁了算了,我再好也比不上男人。” “不。那些臭男人我看到他们就恶心,只有女子才能入我的眼。而真正能让我满意的,就是阿鸿你这种奇女子。我这辈子,不会对任何一个男人动心,我只属于你,就像你只属于我一样。来吧,你不是说是我相公么,那还不抱抱你的小娘子?” 次日清晨。 虽然经过一夜忙碌火已经灭了,但是整个白衣军的军营里,依旧显得破败萧条。固然从军势上看,白衣军依旧处于压倒性优势地位,但如果对那些士兵看过去,就能发现这些士兵的气色比起初到平遥时难看了许多。这种气色上的变化,并非单纯食物摄取或是物资保障,而是精气神上的缺失。 所有人垂头丧气,看不到一点威武之师的希望,虽然在列队集合,但是脚步都格外沉重。屈世公看看众人,又想想那身负惊人艺业,此时不知藏身何处的李白衣,挥挥手道:“今日……不战!” 第433章 不战自乱(一) 在兵力上拥有绝对优势,且扫清了城外据点的白衣军,目前还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是战是守,完全由自己控制。倒不至于这边不出兵,城里就要打出来。至少在一段时间内,白衣军还是拥有选择战斗或是不战斗的权力。 各支部队的带兵官从军需官手里领到了两日口粮,下达了歇兵两天的命令,随后部队开始休整。伤员得到了一些药物,虽然那黑糊糊的糊物对于伤口有多少帮助很难估计,但总好过那些符水。 平遥军也得到了同样的命令,不需要再于夜间骚扰,任务也改成随时待命,一旦城内官兵出队,平遥骑兵就要负责迎上去,与敌人对敌。 得知消息的柳长安微笑道:“这样倒也好,至少晚上可以睡好觉了。告诉大家严守门户,最近白衣教肯定要盯死我们这边,没必要跟他们起冲突,但也不至于硬顶着火并,眼下没有这个必要。” 忙碌了半夜,又和柳长安一番激烈搏斗之后的王赛金本已睡去,却被说话声吵醒。她如同懒虎一般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军毯也被踢开,露出两条光腿。这位如同美人豹一般女子下意识地抱过去,随即发现抱了个空,在发出几声不明所以的呢喃之后睁开眼睛四下寻找着。等看到柳长安已经与庄梦蝶对坐相谈,很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大姐……你说话不算数,今天相公说好是我的。” “我们现在是说正事,谁跟你胡闹啊。多大人了,难道相公不抱你还睡不下了?今晚上不用出队,等天黑以后相公都是你的,现在是要做事的时候”庄梦蝶没好气地数落了这个没心没肺的二妹一句,后者应了一声,随即不以为然道: “有什么正事啊?还不是那些杂碎?要我说什么都不用想,他们让做什么,我们就敷衍差事,要是敷衍不来的,就索性不做,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仗打成这份稀松样子,还想要人为他们拼命?不光是我们,就是各路绿林豪杰,现在多半也都后悔死了,千挑万选,找了这么一群废物合作,这下有的难过。你们就是喜欢什么事都想了再做,自己找罪受。要是我说就什么都不想,谁敢来惹我,我就一刀斩过去!你们谈,我要睡觉!” 其实以她的修为,即便三两晚不睡也不至于感到疲劳,只是本性如此,与武艺没什么关系。看她不多时就又睡过去的样子,庄梦蝶摇头笑道:“二妹性子就是这样,大大咧咧,万事不上心,从小就是山中猎户,对于规矩什么的一概不懂,柳郎你别怪她。若是将来她有什么失礼之处,你还要多容让一些。” “赛金赤子之心,为人坦率,我倒是很欣赏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怪她呢?”柳长安一笑,“其实她的解决方案,也不能说是错的。任你千般心思,我止一刀斩去,有些时候倒是解决问题最简单有效的方案。与她比起来,或许我们确实是在白操心了。” 庄梦蝶一笑,“柳郎想的是全局,自然要谋定而后动,卤莽行事,会牵连太多无辜,由不得郎君不小心谨慎,妾身也明白的。只是眼下的情形看,那几位暗中出手的朋友,又能不能藏得住?毕竟白衣教这边不少老江湖,找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如果被他们查出端倪,那几位不是很危险?到时候我们是否需要出手营救?” “没有必要,我想他们如果真的这么笨,现在早就被杀了。能够做得这么精细,自身武艺谋略缺一不可,对于白衣教也有所了解,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再说屈世公现在自顾不暇,又有多少时间和人手用来找人,也是个问题。” “白衣教兵多将广,相公这边的朋友人数不会太多,总是强弱殊势,屈世公又是江湖成名前辈经验吩咐,相公就不怕她们真被找到?就妾身所知,那里只怕有一位,还是相公的红颜知己呢。” 柳长安自然知道,是昨天晚上某个帐篷里的纸团上娟秀的文字,让这细心的女子看出,书写者是女人。文字上并没什么具体的约定,只是让柳长安保重,如果有需要,就在帐前举火,自有人设法将他救走,落款处则画了只狐狸。 对于这个消息庄梦蝶自是欢喜,可是于女子身份,尤其是那狐狸落款,多少是有些吃味。好在这姑娘是温驯性子,就连吃醋也吃的这么柔顺。 他伸手环住庄梦蝶的腰,“你啊,不要乱吃醋,至少我和她可不曾像与你这般……无微不至。” “反正早晚也会无微不至的。”庄梦蝶微微喘息着,“相公乃是怜香惜玉之人,不会忍心看着红颜罹难,想必是有所把握,才敢如此胸有成竹。那位姑娘以狐为记,自是个美丽佳人,到时候妾身这当良家妇人就要被比下去了。” “别多想了,那只狐狸不是你想的那种,她其实……也是官府中人来着。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你就知道那是个何等女子了。算了不提她,只说事情。”柳长安得意地一笑:“屈世公再厉害也没用,他现在带的人实在太没用了。上万乌合,彼此不相统属,又没有什么规制,他现在连这支队伍都没整合好,还想要查人,这不是做梦?查不好,整支部队就要火并了。再说眼下歇兵之外,最重要的是整军,只休不整,其实就是放任自流,证明他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对这些士兵,你等着瞧,很快就会发现,几个细作已经不成为大害,因为真正的大害就要来了。” 庄梦蝶饶有兴致地问道:“哦?还有什么大害?难不成是要行刺他们的主官?” “那把戏本钱大,得利小,除非是梦蝶你这样的大高手施展才有威慑。她们做不来。而且后面的事也不只是她做,而是城里城外的人一起做,你听……声音又来了。” 城内固然因为兵力的原因,不能出队攻击,但是发声滋扰,却不费力气。随着红日高升,城头上的喊话声再次响起,随着风飘入军营。由于没有了金鼓干扰,今天的喊话声比之平时更响亮,也更清晰! 第434章 不战自乱(二) “白衣兄弟们,你们今天没办法出队!因为昨天,上天已经给你们降下惩罚。你们的军粮被烧了,今天你们吃的,就是这段时间最后几顿饱饭之一。接下来,你们又会挨饿。本来你们起兵,就是为了求生而已。可是现在瘟疫已经过去,你们还跟着白衣贼有什么好处?有人是为了不挨饿,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眼下你们又要开始挨饿了,就像过去一样。不同的是,过去你们虽然挨饿,但不会牵连家人,现在你们不但挨饿,随时可能会死,还要牵连你们的家人!” “你们战死了,你们的家人怎么样?女眷会被嫁给其他人做妻妾,更惨的,沦为所有人的工具,美其名为为大业献身!什么样的大业,要这种献身!你们想想看,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赔上性命,转过头来,连妻女都保不住,老父幼子还要被当成牺牲品去填沟壑,你们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奔头,这些妖人又有什么必要值得你们效忠!” “你们可以想想看,等到未来,如果他们要你们饿着肚子,举着云梯攻城时,你们又该怎么办?是绝望地送死,还是等死?现在你们的田地荒着,正等着人播种。邻居的田地也荒着,说不定连人都已经死了。你们不趁机回去种田,把他的田变成你们自己的田,还在等什么!” 一声声呐喊,如同一记记重锤落下,砸的所有人眼冒金星,心内乱颤。卓风说的话基本都是事实,但是这种事实是最近发生的事,作为百年以上的老教众,他不可能知道这些。这就说明,有人把军队的情况向城里做了汇报,让城里掌握了第一手消息,再反过来对付城外。 “可耻狗贼!有本事就出城打一仗,躲在城墙上逞口舌之利,算什么好汉!”南宫燃气势汹汹地冲出去,试图给城头上一点教训,但是却发现在这种场合,自己的怒火实际并没有多少意义。 官府不同于绿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压根不用顾全体面,只要能赢,无所不用其极,还没人能说他们不对。江湖上的规矩对官府不适用,武将单挑的邀请,人家只当你白痴,靠近了就用弓箭招呼,让高手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白白把自己气个半死。 屈世公紧皱着眉,一个个营垒转过去,观察着士兵的精神面貌,又去了次伤兵营,亲自为几个重伤士兵医治。这在过去是他绝对不会做的事,不管嘴上说的多好听,实际上白衣教内部对于尊卑二字看得极重,身为长老日后立国便是国公,怎么可能去为几个士兵治疗。但眼下为了争取人心,也只能如此。 伤兵营这种地方,气味肯定不会好,苍蝇根本不怕人,随便你怎么赶,都会往伤员身上落。昨天死了几百个伤兵,剩下的还有两百多人,其中重伤员被放到外面说是祈福,实际就是等死。轻伤员在里面的位置,由于缺乏伤口护理方面的知识,不少人伤口溃疡腐烂,连医官都没有办法,只能抱怨官府太狡猾,一定是在刀上下了毒。 在这种环境里,人的心情都不会好,那种颓丧和低落之气,其实也是寻常事。即便是再怎么暴虐的长官,也不能要求部下在这个时候还士气饱满不出怨言。即便在屈世公纡尊降贵给几个伤兵治疗,赵天霸也忙和了小半天之后,也不见这种情绪有什么好转。屈世公能做的,也只是吩咐伤兵营这几日稀饭里多放些米粮,让士兵吃饱一些。 论起情绪,他实际比南宫燃还要糟糕。这位白衣军师已经感觉到,卓风的发言,比起官军的弓弩杀伤力更大,可是自己偏又无可奈何。 行刺的办法注定行不通,派谁去行刺跟让谁去死没有区别,屈世公没办法下这种命令。可是放任不管,士气就是个大问题。何况心腹之内,还有个奸细存在,天知道那位公主会使出什么手段,利用这个机会从中作乱。 另一名执剑长老摘星子道:“那位虽然平素与我们这边不对,但是反对官府这一点上,两下并无分歧。如今我们不管怎样,都是和官府为敌,按她的为人,就算对我们心有不满,也会先对付了官府,再和我们作对。这回一反常态,先要和我们捣乱,这实在不像是公主的作风啊,这事有点邪门。” 赵天霸道:“道长,小的倒是认为,说不定她不是一人而是两人。这位公主是不是遇到了驸马?小的听人说过,女子一旦有了男人,就事事听男人的话,于娘家人就顾不上……” “住口!”摘星子呵斥了一声,“你懂个什么?我们喊你声元帅,你就真拿自己当元帅了?简直可笑!你连字都不认识,还敢与我们谈兵?再多说话,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你!那公主殿下目高于顶,从未将天下男子放入眼里,又怎么可能为了男人就和官府合作!” 赵天霸不敢辩驳,只讪讪道:“小的……小的也是想为圣教出点力么。今天与屈前辈到伤兵营里,小的看到……” “你那肉眼凡胎,除了娘们还能看到什么!” 屈世公摆手道:“不可放肆。天霸,你看到什么只管说,贫道在这里听着。不用担心,你是我们的元帅,没人可以随便欺负你。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平遥王铁枪?等到少教主来,我就随了你的心愿,” 赵天霸听到王赛金,来了点兴趣,吞口唾沫道:“道爷,那小人就有什么说什么了。那些人的眼神,小人看着眼熟。” “哦?他们的眼神你在什么时候看过?” “逃荒的时候。村里刚一闹瘟疫的时候,虽然官府告诉我们说瘟病很快就会过去,要大家不要乱,但是大家的眼神就是这样。然后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找我,商量着逃跑的事。我看他们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是不是……也是想跑啊。” 第435章 不战自乱(三) 屈世公对于赵天霸的担忧表现得高度重视,先是安抚了他几句,又很是夸奖了一番,为此还特意教了他几招武功。 赵天霸的武艺并不高明,在白衣教这种比较原始的组织结构里,往往武力也能决定一个人的发言力。他的武艺低微,自然就没人看得起。屈世公这种高手随便点拨几招,对他而言都是受益无穷,武艺越高发言力也就越强,加上兵荒马乱的时候,这几手武功并不单纯是技击术那么简单,更是部队里的地位外加一条性命。是以几招教过之后,赵天霸便喜不自盛地回自己的住处去研究修炼,于心里的担忧也就不当回事了。 其他几个长老对其很是不以为然,“屈老,这个人只是我们捧出来的傀儡,一个莽夫而已,何必对他如此敷衍?眼下我军大势以成,此人可有可无,只要少教主回来,随时都能杀了他。何必又要笼络这种无用之人?” 屈世公叹了口气,“无用之人么?与他相比,卓风是不是更无用些?可就是这么个无用之人,害得我们四千大军攻势未成,更让我们这两日内都不能出阵。各位兄弟,我们过去就是太过小看这些无用之人才自食苦果,这样的苦吃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再吃第二次。教他几手武艺,让他认为自己确实得到重视,心内对我们就会由衷拜服,肯为我们出死力。我们付出的是什么?什么都没有。只不过点拨几招,就能让一人对我们死心塌地,这种惠而不费的事,又为何不做呢?” 几名长老之中,一向以屈世公最有智谋,此时一分说,几人便都服了。一人道:“还是屈老兄想的周全,我还当道兄你真信了赵天霸的鬼话,担心下面人要跑呢。” “无非是让他认为自己很被重视,不如此又怎么笼络他?卓风的话对下面的人损害很大,这两天城头上只怕会不停的喊。我们需要塑造一个自己的英雄,才能对抗官府的蛊惑。两日之后,若是赵天霸自愿披挂冲阵,那卓风的话就不攻自破了。毕竟不管他武艺如何,都是我们的大元帅。他若是阵亡了,将兵必有敌忾同仇之心,这平遥,说不定就可以拿下。” 几人此时才知,屈世公这几手武艺,交换的居然是赵天霸性命,个个挑大指称赞其谋略高明。反正这种大元帅教里高层都知道是虚衔,没人真拿其当回事。如果拿这么个虚衔元帅能换个平遥回来,自然是最为合算的生意。当下对屈世公的安排及谋略就更多几分赞美之词。 屈世公说笑几句,面色又严肃起来。“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把那位找出来解决掉。否则的话,只怕早晚要出大事。本来以少教主的意思,是设法拿下她,献给西戎突利单于。再不然,就是设法除掉她。现在依贫道之见,不该再存有侥幸,必须将公主就地斩杀,不能再留活口,否则我们这几个人,怕是都没命了。别忘了,在总教还有几位刑堂大长老在,他们的手段你我都不想尝试吧?” 几人的脸色一变,不再接口。过了好一阵,才有人道:“屈老兄,你说的兄弟一定认,可是公主武艺高强智谋过人,神出鬼没无处寻找,我们不知何去寻,又该怎么抓?” 屈世公捻髯笑道:“我已经有了安排。我手下几个最出色的弟子,都在贴身保护赵天霸。公主这次是存心坏我们的事,为此不惜向官府告密,把我们的机密泄露给了官兵。可是不管再怎么乱,我们的兵力都远在官兵之上,她一人之力无法逆转强弱局势。唯一的办法,就是行险,刺杀掉我军主将。赵天霸的毛病大家心里有数,以公主的绝色,若是想要引诱他中计,最是容易不过。这是一条最容易走的路,公主多半不会放过,贫道便将计就计,来个请君入瓮!” 这请君入瓮本是大周旧事,当日那酷吏手上断送的白衣教人不知几许,后来得此报应亦趁众人之心。此时听着这个形容,都哈哈大笑道:“屈道兄高见,正是个请君入瓮!到时候我们一齐出手,任那丫头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我们这么多人。” 南宫燃道:“那攻城的事?” “不论如何,两天之后都要攻城。掘子军那边已经在秘密推进了,大家只需要防范着别让细作把消息送到城里就好。等到地道挖通,我们就杀进城去,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一计再不成,就只能力攻,不管死伤多少人,都要杀进城去。” 一干长老点着头,赞同屈世公的见解。大家都知道,自己已经把所有筹码推上了赌台,目前取得的成果实在太小,如果不能扩大战果,那李白衣根本不需要刺杀赵天霸,只需要回到西南召集总舵留守人员把这事摆在台面上,自己这些人不但地位不保,连性命也未必留得住。属于他们的路现在只有一条,有进无退! 于赵天霸所说的逃跑,这些人自是不信的,或者说不在意。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的部队里肯定会有逃兵。不是所有人都有拿起武器造反的勇气,信白衣教和为了白衣教谋反是两回事,有了谋反的决心到了战场上不害怕,也是两回事。自起兵到现在,陆续有人加入,也有人逃跑。但是这没什么要紧,只要抓到百姓强制收编,兵员就不用犯愁,再者终归整体上还是处于上升期,逃跑的人不多,并不影响大局,是以于这一层顾虑不大。 对于白衣教一干长老来说,眼下考虑的问题还是怎么在少教主及西戎大军到达前,拿下平遥,在强大的盟友面前,保持自己的体面。不管是眼前的平遥城,还是藏身于心腹的李白衣,于他们而言,只能算是麻烦。这种麻烦会让部队的行动有些许不便,但不便始终只是不便,远远达不到危险的程度,以当下两方的实力对比计算,这些许的问题还不足以动摇大势上的对比,只是会增加一些成本而已。 屈世公本意是想以一个较为优秀的成绩拿下平遥,作为在盟友面前炫耀的资本,现在只能改弦更张,不惜代价完成任务。就在他准备在两日之后,要么找出李白衣解决她,要么一鼓作气不惜代价拿下城池的时候,付连虎从外走入,并带来了一个令他很有些意外的消息:有部队逃跑了。 第436章 不战自乱(四) 白衣军人数多高手多,但是真正懂兵法会打仗的人就没有几个。屈世公这种读过兵法,在江湖上习惯用计谋赢人的,就成了诸葛卧龙一般的军师,就可知整体军事水准高度。 除去话本之类的故事,从正常的角度看,大多数所谓隐士在军事方面的素养,是不能和正规军伍中人相比。当然,考虑到文化以及阅读量方面的差距,读书人比普通武人强一些,但是这种出色,是出色在对兵书的掌握,从而在战略以及大局上的调度,而不是细节战术上的运筹以及部队上的控制。优秀的军师必须有水准以上的将领配合才能做出成绩,如果只有一群农夫,那就要天才才可以。 白衣教在官军里并非没有棋子,但是就像白衣教安插棋子一样,官府也会拔棋子。尤其安定邦虽然是个混人,但是对部队的控制向来严格,士兵的甄选,将领的考核,一直没有放松过。除此以外包括换防等手段的使用,也让白衣教对部队的控制力近一步降低。几年前白衣教将少教主李铁衣运做成安定邦女婿,其付出的代价,更是军中半数以上棋子的名单被安定邦掌握,并在半年之内被拔个干净。因此白衣教眼下在军中的人手不多,能赶来参加起事的还要打个折扣。 付连虎作为在军中混了多年,又在平遥军待过的老军伍,差不多就是当下白衣军中第一名将。至少在战术以及指挥小部队方面,几乎无人能与其比肩。这样的人从道理上说,理应是白衣军里最高的军事负责人,但是道理和实际操作永远是两回事,不管朝廷还是白衣教都不例外。 白衣教内部无数的山头以及派系,决定了付连虎不可能真的掌握全部部队,即使是屈世公也不可能把自己手上的军队交给外人指挥。其在官军里卧底半生,算是对白衣教忠心耿耿,但是拉拢分化平遥军失败回到白衣教之后他便发现,自己这些年身在平遥军导致自己在教里反倒成了外人。手上没有自己的嫡系力量,指挥部队便指挥不动,空有一身军学,没有什么地方发挥,只能被委任了一个督战官的衔头,不管是军事决策还是实际作战,他能发挥的作用都极有限。 总算屈世公知道这人是有本领的,私下里有些安抚,承诺着将来有了机会,会把一些人拨给他指挥。也想过等到把平遥军纳入股掌之后,重新整顿,让付连虎把这支部队重新掌握在手里。对其算是比较重视,见他慌张的跑来禀报逃兵的消息,就和对赵天霸的敷衍利用态度大为不同。 等到了解了具体数字之后,屈世公面色如常,很有些疑惑地看着付连虎。“付将军,你也是打老了仗的军伍,见多识广,区区三十几个逃兵,不当如此大惊小怪啊。说句难听的,我们自起兵以来,每天都要逃掉几十人,不该如此紧张。” 付连虎面色依旧颜色,摇头道:“军师,话不能这么说。那三十多人是整整一队兵,一队兵啊!从带兵官到部下全逃了,他们是负责巡哨的,等我带人查哨时,便看到他们跑。末将的人不多,又没有马不好追,只好看着他们跑。这些人还回头朝我放了几箭。” “逃兵无智,穷凶极恶也是情理中事,付将军久历戎马,不至于被区区几枝流箭就搞乱了手脚吧?” 付连虎听出屈世公语气里的轻蔑,连忙道:“小人是军中出身,这方面事情看的准。以往他们多是晚上逃,不管数字多少,也是零星着跑,从没有整队成建制逃散的事。更不敢向追击者放箭射击,这些人是真存了反意。” “左右他们也不敢反到官军一方去。”南宫燃摇摇头,“付将军我看是你胆子太小了吧?三十几个逃兵,什么也成不了。你若是不出气,我派几个人去把他们抓回来,任你处置!” 屈世公道:“算了,付将军也是好意,这件事我会重视的。一会我就让人去查查看,这支人马是哪里的。” 由于是成建制的跑,调查起来倒是容易,很快消息反馈上来,这支人马是之前晋州一处小山寨的土匪。到连山参与叛乱之后,整个山寨被白衣教吞了。由于自身本钱就少,那头领又是个武痴,接收的比较容易也就没再进行改编。这些人本就是绿林强人,胆子小怕死,临阵脱逃并不令人意外。屈世公也觉得是付连虎有些过于紧张,安抚了几句,又与付连虎商量着,接下来利用一天时间对部队进行改编,把原有的山头关系拆散,这样便不至于整队人逃跑。为了安抚付连虎,又特意留下他在营帐里吃午饭,许诺着将来会给他更多的部队和更大的权力。 付连虎擦着额头汗水,摇着头,“军师,小人不在意什么权柄或兵马,眼下是大局要紧。城头上那鬼叫声一日不停,我看我们这仗一日不好打。下面的弟兄心浮的厉害,就连军法队也有不少人心生他念。依小人之见,我们得想想办法,否则军心就要散了。” “付将军,不要危言耸听么。不过就是一书生在城头喊话,只要大家听习惯了,也就不当回事。” 屈世公此时对付连虎心里其实很有些鄙夷,认为自己之前看人没有看准,这个将领的胆子,比自己想象中小多了,怕是难堪大用,未来的大军还是要找个有胆略的人来指挥。可就在酒席结束之后不久,接连来的两道报告,却让屈世公的心莫名一紧。两个百人队,逃跑了。 与之前的巡逻队一样,这两百人也是整建制的逃跑。在逃跑之前,他们甚至还向粮仓领了三天口粮,随后就带着洗劫来的细软逃之夭夭。两支队伍逃跑的方向不一样,可见不是事先商量过的,但全是整建制逃跑,路数也差不多。都是骗了笔粮食,立刻跑路。由于巡逻队的人比他们少,阻拦没什么效果,只能放任他们逃避离。 屈世公大怒,吩咐道:“来人,派五百人去把这些人抓回来,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他的军令传达出去不久,就有五百名士兵被动员起来,分为两队前往追击。这些人马动员的急,所属部队乃至山头都不一样,包括三个派系的人手。等部队散出去之后,当天晚上零散回归的人马约有六十人,而其余的人在追击过程中与他们的目标选择了同样的道路:一哄而散。 第437章 大逃亡(上)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军中散播。以白衣军的体量看,三几百人的逃跑,其实也伤不了什么筋骨。但是隶属三个派系,仓促集合的队伍,出发时并未携带太多口粮,更没准他们携带自己的家当,却在出发后也像之前的部队一样散去。这样的情况自然就引起了屈世公的关注。 根据调查,这些人不知几时,都把自己的财富放在身上,因此说跑就跑没什么负担。更为可虑者,逃跑的人中,甚至还包括了一位长老的记名弟子,白衣军内的头目级人物。如果他不跑的话,未来前途颇为远大,至少可以混上个中上层军头,这样的人都要跑路,则是之前所万万想不到的事。 屈世公的情绪已经说不上是震怒还是恐惧,第二次派出的追击部队超过两千人,其中包括了三百人是他信得过的骨干,带兵官里还包括了两个自己的亲传弟子。由两名弟子个带一军,进山抓人。这次屈世公已经发了狠,必须把逃跑者抓回来斩首,给这些人一点颜色。 在派出部队之后,他又将所剩余的部队紧急集合,将现有人马检点造册,逐个统计姓名出身,家庭背景。 这种工作前提就是得有足够多的识字者,否则寸步难行。白衣军里识字者有一些,但是总体有限,对比庞大的军势而言,就是杯水车薪。花弄影前来邀请了庄梦蝶同去,结果一进帐篷,就见到王赛金正脱着衣服,见她来就没好气道:“怎么?你要看我怎么伺候相公?还是你也要来加一手?” 花弄影看看柳长安露在外面的胸膛,微微一笑,“小妹不敢夺二姐之爱,只是请大姐出来,帮着记几个名字,写些东西。” 庄梦蝶哼了一声,“思严刚睡下,我也困了。一会要一起陪长安,就不去与你们凑趣了。三妹既然站到了白衣教一边,自当尽力,我没什么话说。只是我不想为他们帮这个忙,再说他们要我的手是拿刀而不是拿笔,若是决定要我拿笔,那今后平遥军就不出队了。” 柳长安笑道:“花当家,我劝你一句。眼下白衣军是在找奸细,抓典型的时候。你如果介入太深,仔细把你也当了奸细抓了,到时候可就是自讨苦吃。” 花弄影看了他一眼,“柳公子,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要败了?我可以对你说一句话,有我花弄影在,就算是一盘死棋也能做活!何况现在我军的情形还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是略有小挫罢了。少教主不久前刚派了信使来,西戎铁骑不几日就要到达。这个消息屈军师已经命人在军中散布开来,众军校听了消息,就不会再想逃命的事。倒是你要考虑清楚,少教主一到,你是否还能保住性命!” “多谢花头领关心,不过柳某以为,吉人自有天相。白衣教想要我的命,还差得远呢。” 王赛金不耐烦地挥手道:“要么出去,要么就自己脱!不要在这里坏我们的兴致,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讨厌!看你又干又瘦的,就算脱了,相公也未必愿意宠幸你,快滚吧。” 见柳长安把王赛金拉到怀里开始亲热,花弄影一个大姑娘自然不可能再待在这,只好转身离开。庄梦蝶笑着对王赛金道:“你先别胡闹。柳郎,你说说看,他们能把事情压下么?” “山头太多,压不下。”柳长安摇摇头,“他们虽然名义上是一个整体,实际是由无数山头组成的联盟性质,即便是教中头目,也得平衡好各方关系,不能一意孤行。逃兵这种事,当然抓住就杀了,这还没什么说的。可是现在他想搞造册,就涉及到一个问题,那些山头报上去的兵力和实际所有兵力是不一样的,他们按报上去的兵力领粮饷,现在要写名字,不是掀他们的底?所以,那些人肯定要想办法糊弄或是干脆对抗,不让人查。再说总共只有几个认识字的,做这种事没有三五天完不成,非要一晚完工是办不到的事,那些人用不了多久就会鼓噪闹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这个时候谁去当这个写名字的差,就是受累不讨好,搞不好连名册都会被撕掉。” 王赛金道:“还是柳郎聪明!不趟这混水!这花弄影好不要脸,连西戎人的事都当好事说出来。咱们晋州的子民,有几个不怕西戎人的?若真是他们进了关,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也只有白衣教这些乱臣贼子,会盼着西戎来帮忙。” 柳长安微微一笑,“赛金,你这话我可不认同。白衣教是乱臣贼子没错,但是说他们会盼着西戎来帮忙,也未必尽然。除了白衣教教徒这个身份外,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晋州百姓。所爱所恶,其实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区别。若说你恨西戎人,他们也未必就爱西戎人。” 庄梦蝶道:“西戎大军三几日内就要到达的消息,要不要妾身设法射到城里去?” “不必了,有那狐狸在,她自然是有办法的。论武功是你厉害一些,可是若论到传递消息,她才是专业的。你留下来,陪我就好。” 庄梦蝶脸微微一红,“我答应了,今晚都是二妹陪你,我去照顾思严了。” 她刚要走,却不想柳长安已经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将这当世一等高手紧拉入怀里,“你知道的,赛金一个人现在根本对付不了我。你不留下来怎么行呢?” 庄梦蝶固然神功盖世,但此时与普通妇人没什么不同,任柳长安强拉着自己躺下,只娇嗔道:“早知道相公开了气窍之后如此讨厌,就……就不帮你了。”王赛金却已经从后搂住柳长安道:“大姐不帮我帮,就算一身修为废了,换相公龙精虎猛也值得。我要帮相公生儿子!” 帐篷内一派春光,帐篷外,却如同寒冬。屈世公的权威加上八百铁血队都失去了作用,在苦等半夜,发现距离造册还遥遥无期后,白衣军先是鼓噪,随后在一些军头号召下,掀翻了统计官的桌案,将墨汁撒在名册上,将写好的花名册也污染了。随即这些人马怒气不息地回营去休息,谁试图阻拦,他们就把刀也对向对方,摆出一言不合便要火并的态势。而就在次日黎明时,屈世公得到了最新消息,一晚光景又跑掉了不下七百人,而派出的两千人搜捕队,抓回了不到三十人,跑掉的足足超过六百人。 第438章 大逃亡(下) 太阳升起。伴随着阳光而来的,是卓风那犹如魔咒的声音。 “你们中已经有聪明人开始逃跑了。你们的头目会说这是假话,没关系,你们自己用眼去看,看看身边的人是不是少了。是不是熟悉的面孔再也看不到了。再看看,军营里的约束和规矩,是不是忽然变严了?你们是有脑子的,想一想,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他们会对你们说,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变更,自己天下无敌,但是你们自己想一想,你们对县城里的事知道多少,而我对你们的事又知道多少?想一下就知道,到底是谁占上风。” “抓紧机会跑吧。这是你们最后的求生机会,安定邦的大兵就要来了,到那个时候,你们想跑也跑不掉了。趁着现在,趁着你们自己人还没开始杀自己人,趁着官兵还没到,你们逃跑还来得及。” “你们的头领是不是告诉你们,要和西戎人合作?西戎人来了,你们就可以天下无敌!你们想想看,西戎人是什么东西?一群茹毛饮血的野兽,杀人放火的魔鬼!晋州百姓谁不恨西戎人?如果没有西戎人,我们就不用每年交那么重的赋税来养那么多兵,也不用去修城塞,服徭役,更不用担心某天晚上被他们砍掉脑袋抢走妻子。大家的日子过不好,罪魁祸首就是西戎人!你们现在要和西戎人合作?自己想想看,对不对得起老婆孩子,家族亲人……” 喊话声通过喇叭的作用,送入军营里,柳长安所在的营帐内,也同样接收到了这个声音。庄梦蝶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随时准备应承场面,越来越习惯拿柳长安当抱枕的王赛金还是赖床不肯起,紧抱着柳长安道:“这冯家姐姐真厉害,总是能想出那么多词句来与白衣贼为难。这些话每句都说到百姓心坎里,那些个妖人,这下非军心大乱不可。” 庄梦蝶也道:“我爹当年就说过,武人本领再强也不过是百人敌,只有文士才是万人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冯家姐姐这一支笔,就足以顶百万雄兵。我们这里一刀一枪的杀人,冯姐姐就只写这么几行字,手不沾血已经把白衣军打得阵脚大乱。我这个人向不服人,但是对冯姐姐,我还是得说个服字。” 柳长安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有公孙鸿破坏了那些攻城器械,外加大家帮着传递情报,城里想用攻心战也没这么容易。其实说到底就是两个字,大势。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如果一开始白衣军打顺了手,任是磨破嘴皮子也没有用。但是从一开始,我们就联手与他们为敌,让白衣军进展艰难,一步一坎坷。其部下兵卒又是乌合之众,只能打顺风仗,遇到挫折就心生动摇,这时候又有卓风这个帮手,以及公孙鸿她们在营盘里闹事。几下合力,才能瓦解白衣军的心防,要说棒,大家一样棒,梦蝶和素珍一武一文,皆盖世之才各有所长,难分高下。” 王赛金也道:“对啊,我就不信冯素珍什么都比我们强。至少她就不能让夫君快乐。” 庄梦蝶不与她胡闹,转身出了营帐,回来时,柳长安已经与王赛金穿好了衣服,只是还抱在一起。心知二妹这么痴缠柳长安除了自身爱恋,另一大因素也是不知少教主一到是个什么局面,存着得快乐时且快乐的念头,也不好说她,只向柳长安道: “屈世公指挥人马,在重修营寨。我们这里大概也要修,把官兵留给我们的两个营垒重新休整起来,这工程怕是没有三几天完不了工。” 原先官府修建在城外的这两座营寨,本来就是临时营地,在撤退时又被人为破坏过,原有的防御设施已经基本失去作用。好在白衣军人多,这种修营的活没什么技术含量,以白衣军庞大军势,三两天时间便能修好。而这样的两座营地休整之后,防御能力比之过去只强不弱,怕是真能成为两座临时的城砦使用。 王赛金小声道:“相公,要是这样的话,要不要我带些人晚上去放火,把这营盘烧掉?” “烧它干什么?第一屈世公不会让你烧的痛快,留神中了埋伏。第二,他修营寨就说明他胆小了。白衣军是只能攻不能守的,越守越糟糕。本来他们起兵就全靠血勇,在这股血勇消失之前能吃下多少,消化多少,就是未来与官府周旋的本钱。这个时候要的就是有进无退,有死无活。拿出这股你打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的气魄出来,才能无往不利。现在他们修营,就证明是血勇没了,与官军打对峙,就等于是拼消耗。区区几个县城的地盘,又拿什么和官府比消耗?我倒是盼着他打成对峙,然后等死呢。再说,他修营其实更大的原因是,画地为牢。” 庄梦蝶点头道:“我支持相公的看法。他修这营,就是防着人跑掉的。听说这一天光景,白衣军跑掉了几千人。不管有多少兵,也禁不住这么个跑法,屈世公有些害怕了,修这个营盘,不如说是修个牢房,把人都关起来,方便管理。现在这营修的太差,人们有的是办法跑。他现在就是要修寨墙,只留几个出口,再派心腹把守,不让人跑掉。” “几千人?那岂不是说没几天就跑没了?”王赛金兴奋地说道。“干脆咱们让城里出兵算了,直接扫了这群渣滓!” 柳长安摇摇头,“只是几千额兵,实际没这么多。他们下面山头这是在多报逃跑,隐瞒自己虚报兵力,好掩盖自己冒支钱粮的事。他们跑的人是很多,但也到不了几千这么大的数,屈世公是被这股势头给吓住,走了一步昏棋。这营垒不用你烧,他们自己就会烧了。不想这大营建起来的,不止我们,还是其他人。至于说出队……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啥?” “因为少教主还没到,小思严的解药还没下落啊。现在出队,为时过早。总得等少教主到了,设法擒下他,才能动手。在那之前,就且忍耐几天。反正他们现在这样子,也没精力找我们麻烦。” 庄梦蝶脸微微一红,“相公,都是为了我……” 柳长安将她抱在怀里,这位武道大师的身材娇小,不动手时,总觉得是个柔弱少女惹人怜惜。他轻声道:“思严与我有缘,这个儿子我认了,我自然要为他想。你是我的娘子,思严是我儿子我为自己妻儿谋算,不是天经地义么?这两天,我们且看屈世公出丑就是了。” 第439章 咆哮 以白衣军的人数,修建这两座大营本应是很轻松的事,再者这些士兵里,本来就有不少是地主家长工出身,做这种工作也是驾轻就熟,非常容易上手。但是事实却与想法相反,工程进展的异常缓慢,即便是监工挥舞起了鞭子,也没有多少帮助。修建中的寨墙倒了两次,存放物料的地方还发生了一次火灾。即便是以南宫燃之能,在火灾熄灭后也发现物料损失超过三分之一,大大拖延了修建过程。再加上城里随时可能派兵出来进攻,白衣军必须留下足够的机动力量进行警戒,工程进度就更是惨不忍睹。 屈世公亲自在工地上巡视着,脸色阴沉若铁,凭借身份威望,这些白衣军在他面前还要有所收敛。至少在他出现的地方,人的工作进度就略快一些。 望着那依旧冒着烟的火场,屈世公低声向身边的跟随者问道:“查到是谁做的了么?” “胡一彪的人。那些材料根本没那么多,他虚报了数字,然后放火,试图掩盖一切。南宫长老是火神爷,火场有多大,烧了多少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在南宫老爷子面前玩这手段,自找没趣!老爷子正准备叫把胡一彪叫来打死,却被您老给挡下了。” “南宫兄是火神,但也仅是火神,只会玩火不懂人心。现在这个时候,只能装糊涂,不能再万事求明白。逃兵的事怎么样了?” “何进三的人被抓了回来,还多亏您老运筹有方,早知道他要跑。否则的话,他手下那三百人,怕是都要跑了。” “三百人?一个不剩,全跟着他跑么?” 屈世公的嘴里有些苦涩,何进三那三百人,乃是白衣教晋州一个分坛的全部人马。何某本人,也是白衣教的骨干成员,靠功劳当上教徒。之前的战阵中很负了些伤,是军中出名的勇夫,也是出名的一根筋。为了一句教义,就能打断别人两根肋骨的角色,连他都要跑了? “哪有三百人,被围住之后才知道,一共不到一百。这何进三扮猪吃老虎,一直以为他是老实人实际最狡猾不过。他一向虚报兵力,冒领粮草,这回逃跑就是怕事情败露。这人,回头非砍了脑袋不可,要不然军规就维持不住了。” “脑袋是要砍的,但是虚报兵力这事,就不必提了。若是提这个,军纪是维持住了,军队就维持不住了。一个个军头,谁不虚报兵力,想要多领些粮草?”屈世公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并不适合对部下来说,即便是长老之间,也不适合过多交谈。 这些人虚报兵力,很多时候也是迫不得已。毕竟白衣教对物资的发放很是严格,制定的标准属于饿不死,但也吃不饱。依靠这种饥饿,驱动着人们向一座又一座新的城池进攻,有意识地饿着他们,不让他们舒适待着。只要人肚子饿,就会不顾生死的向前冲,这样才能保证保持进攻势头。 从上层制定标准时,就有意不让人吃饱。到了军需官那里,还会面临一些克扣,以保证自己拿到好处,以及嫡系部队得到的更多一些。那些人马为了吃饱饭,就只能多报兵,也就知道白衣军的整体数字实际是个糊涂帐。自己的登记造册本意是想了解具体兵力,以便控制下面的行动,没想到反倒把一些人吓跑了。 几千人的数字当然是谎言,但是具体跑多少人,现在他也没有准数。比起这种数字,更可怕的势头以及气势。部队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不见了,即便现在自己的兵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可是已经失去与官军作战的信心。不要说攻城,现在如果官军杀出来野战,自己能否敌的住,都已经大为可疑。他被迫改攻为守,修筑营垒,一方面是想要画地为牢,遏制这股逃跑风,另一方面也是要防范官军进攻。 城头的喊话,如同一根毒刺,已经在部队的心头生根发芽,伴随着毒花的开放,整个部队的生命力都以惊人的速度流失。自己这边对城里情况一无所知,城里对自己这边动静了如指掌,这种单方面透明的情况,即便是老江湖都未必撑的住,何况是刚刚拿起刀放下锄的农夫。再加上一连串的破坏以及攻城的不顺,这支部队的士气被迅速瓦解也不奇怪。 必须做点什么,把这股势头逆转过来,否则这一仗就会麻烦了。屈世公如是想着,眼睛在忙碌的士兵身上扫过,如同鞭子催促着他们加快手头工作进度。其实屈世公并没在意谁真的在干活或是偷懒,只是摆一个“我在盯着你们”的态度出来,让手下不要摸鱼。 自己对这支部队还是有威信的,只要杀一些人,遏制住这股势头,让士气得以恢复,这一战还有可为。他脑海里想着方案,筹备着该当如何接招反击,又考虑着该怎么把李白衣逼出来解决。这些事哪一件,都比修营垒重要的多。可就在他的大脑在转动着这些大事,思考着如何破局的当口,一声咆哮陡然响起。 “老贼受死!” 一声怒喝伴随着一道光华,一名正在挥舞皮鞭监工的白衣军军官忽然丢掉了鞭子,抽出腰刀向着屈世攻扑来。后者根本没想到,在军营里会有人向他行刺,在刹那间的反应并不是出手应敌,而是一片迷惘地看着来人。脑海里转动的是“他是谁?”“我认识他?”“他要做什么?”这一系列念头,于应敌接招上的想法是没有的。 这并非托大或是迟钝,实在是军营里高手环绕,他身边有十几个高手护持,即便庄梦蝶这种大高手要行刺他都非易事,何况一个小军官。几名高手迎上去,那名军官挥舞着刀,一连砍伤两人之后,还是被打翻在地。几名善于擒拿的高手用出卸骨一类的手法,先让他失去反抗能力,随即准备将他带走仔细盘问。哪知那行刺军官扯开喉咙大叫道:“弟兄们,圣女还活着!圣女告诉大家,不要跟西戎人同流合污!我们白衣教的名号,不能被这帮小人毁了,咱们不能和夷狄站到一条船上!” 第440章 大乱(上) 一剑挥起,人头落地。 屈世公平素仙风道骨,即便与人动手,也多是一副神仙中人的潇洒举止,即使打杀了对手,也是用极优雅的招数。可此时,他却出手快如闪电,一剑先斩下这名头目的首级,由于动手太快,连道袍上都满是血渍。 几名亲信发现,军师在杀人之后身体竟有一丝踉跄,对于这种武道高人来说,这种现象简直反常,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关切问道:“军师,可有什么不妥?” “没……没什么,先回大帐。”屈世公的面色苍白,回去的路上必须靠两名弟子搀扶才能行动,一回到营帐,人就几乎瘫在云床上。其修为最高的大弟子以为是恩师岔气走火,连忙以内息为恩师渡气,屈世公却摆手道:“不是这事。为师可能犯了个大错误,被李白衣逮住了一个破绽。” “李白衣方才暗算了师父?您伤在何处,弟子为您看看。” “不是如此。我们两人这次不是斗力,而是斗智。为师是按着咱们的想法,认为有了西戎人帮忙,事半功倍,可以轻松取胜。却忽略了这些人的想法。他们是本地人,对于西戎人是有仇恨的,听到与仇人合作,心理不欢喜。李白衣从中煽动……便有了这场刺杀。一两个刺客,并不能把为师怎样,我所担心的,是一些本来的忠臣,现在也想着要逃了。这是为师的漏算,必须做出弥补。赶快传我命令,把这刺客所属部下全部羁押,仔细审问。再查查这刺客从昨天到今天与谁来往过,一个个查,必须把李白衣找出来干掉。在军中派出耳目,与我打探着,谁敢反对西戎人,立即当奸细拿了!此事关系重大,不许耽搁!” “遵令!” 这几个屈世公的嫡传弟子,在军中都是目高于顶之人,即便是军阶官衔在他们之上的,也不被其重视。素日横行惯了,于这命令执行的也就彻底些。那名刺客手下管的六十几人二话不说立刻逮捕,当发现其中有些人已经先行逃脱后,又仔细查问,随即就把包庇他们的老乡或是好友也都抓起来,投入人犯营。在抓捕之时,有人试图反抗,但随即就被他们打翻在地,那名大弟子更冷声道: “勾结李白衣,行刺我师父!我看你们是活腻了!这军纪不好好整顿一番是不行了,若是不杀些人,好好查访一番,你们就没了王法了。这回非得让你们知道一下总坛的刑法,剥皮抽筋来上几个,你们便老实了。我看看谁还敢勾结李白衣,谁还敢行刺!” 平素的骄横加上对逃兵现象的担忧,让这些人决定采取强力态度打压这股风头。可是他们显然忽略了一点,晋州白衣教徒与总坛派不同,他们对很多高层的事并不知情。比如这些人,既尊奉公主命令,也尊奉王子命令,谁下令都听从,没有明显倾向性。可是这回一说,等于是公开承认了眼下这些人和李白衣走的是两条路,在白衣教内,存在着两股截然相反的势力,而这个消息对于当下的白衣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逃跑的狂潮来临了。 赵天霸的言语就像是诅咒,终于得到了印证。就在屈世公努力维护秩序,以铁腕手段斩杀了近百名白衣军士兵,并将他们的人头标杆示众之后,真正的逃跑狂潮席卷了这座军营。 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或是零散着骗些粮草离开。这次白衣军干脆是大张旗鼓地行动,先是在军营里放火,在部队组织救火的时候,趁机去粮仓抢粮,随后向远方逃窜。由于寨墙还没修起来,他们还是可以有许多通路离开,有些人即使被巡逻队挡住,也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武器冲过去。 守卫者与逃跑方展开了厮打,随后一些遵守秩序的部队,也被卷了进来。整个队伍都是由无数小团体组合而成,这些团体之间或有恩或有仇,存在着无数利益纠葛。对他们而言,道理本就是不怎么重要的东西。毕竟真正遵守秩序,畏惧规则的人,是不会加入反贼组织,向朝廷白刃相向的。 整个白衣教,就是由一群走投无路,不惜以命搏命的冒险者组成。利益的重要性远高于道义,在这个时候,他们考虑的不是谁有理或是谁没理,而是简单的站队。谁是自己的兄弟,自己就要支持谁,谁是自己的仇人,自己要趁机解决他。 一路上的宿怨,或是平时累积的小矛盾,此时都化为了生死相搏的理由。白刃相向,锋刃相加。寂静的夜晚被喊杀声撕裂时,王赛金第一印象还以为是官兵出城偷营。 门外警戒的女兵送来消息,“白衣军内讧!炸营了。先是逃跑的不让跑,两下开打,然后各自来人越来越多,晚上又不得目力,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跑了。打的很厉害,还有人放火。整个营盘里,除了咱们这边,都很乱。一些白衣教的人向咱们这边过来……” “堵住他们,谁也不许进!”柳长安厉声命令道:“所有人披挂,随时上马。把弓弩摆开,谁敢向这里冲,就直管杀!” 这支军队的实际控制者还是庄梦蝶,柳长安威信是有的,尤其是现在女当家还赤着身子倒在柳长安怀里,这种情景下男人发布命令的权威度更大。可是女兵还是看向庄梦蝶,后者急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去!” 王赛金已经一下跳起来,“我去穿盔甲,准备杀个痛快!” 柳长安在她身后一拍,“杀你个鬼了。这是他们自己人内讧,随便怎么杀,我们都不要管,守好门户,看他们鬼打鬼!” 夜色之中杀声震天,而在远方,一支骑队也正以极高的速度,向着平遥方向奔来。蹄铁踏碎山河,在夜色之中,声若滚雷。而在整个队伍前锋部位的战马脖颈上,挂着一颗又一颗人头,组成了最为血腥诡异的装饰。这些头颅的主人,不久之前都曾身着白衣手持兵器,向平遥杀来,如今却变成了尸体。队伍正中,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听了手下的回报之后冷笑道:“看来我们的朋友遇到麻烦了,作为最为好客的西戎好汉,应该帮助他才对。通知儿郎们,加快速度,给我们的朋友……帮忙!” 第441章 大乱(下) 撕杀从深夜一直进行到天明,随着太阳升起,指挥系统逐渐恢复作用,加上半夜鏖战的体力消耗,战斗终于呈现出暂时的平静。一部分人死去了,一部分人逃离了,剩余的人暂时收起了兵器,没有再继续撕杀。但这不等于和平降临,交战的双方只是以更警惕的态度望着对面,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同时也尽量保证自己不露破绽。 到底不是正规军啊! 两眼已经布满血丝,神态间第一次露出疲态的屈世公,心里发出了一声哀叹。多年的江湖经历加上造反生涯,让他的眼界远比一般人开阔。他曾经到过大周的神京,亲眼见过神策军神卫军等军队风采的,不管在公开场合,他对这些部队有多少贬低之语,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必须承认,自己的手下比官军实在差太远了。 如果说那些值宿京师的卫军是金弓玉箭,只中看不中用,自己的部队连中看的标准都达不到。蚁聚乌合,以兵书为标准,自己的部队就只能当这么一个评语。这是最中肯,也最符合部队实力的评估,不能给得在高了。 骚乱,彻底的骚乱。之前刻意维持的纪律,在昨晚被彻底破坏。调查这场大骚乱的起因,还是在自己弟子身上。那些严肃军法,穷查党羽的话,吓坏了剩下的各路军头。刺客与不少小军官私下结了兄弟,还有的是有乡亲关系。因为担心被牵连到案子里,这些人便想要逃跑,或是武力劫囚。 当然,那位李白衣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根据一些俘虏口供,在军中有人盛传,在搜查刺客一营时,屈世公缴获了一本名册。那上面记录着所有宣誓效忠李白衣的军官姓名,未来将按着名册上的名字逐个拿人,一个也活不了。 虽然没几个人会在所谓名册上留名字,可问题是白衣教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素来习惯伪造证据栽赃陷害。李白衣既是圣女,这种手段是极精熟的,只要在名册上胡乱写些名字,自己就要丢性命。一些人放火杀人是为了逃跑,另一些人就是为了找到或毁掉名册,以杜绝后患。 如果是正规军,这都该是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可是眼下的白衣军信拳头不信道理和规矩,加上诸多不满同时爆发开,竟演变成了眼下的大火并局面。有多少人死亡或是逃跑,现在还统计不出来。只知道三名护法以及十几名香堂主一级的高手,都在这种骚乱里陷了进去,凶多吉少。 大元帅的号旗与自己的旗都挂了出去,但是收效并不明显,这些白衣上已染满血污的男子,在血与火的洗礼下,来自乡间的淳朴与卑微逐渐消磨。即便是对于往日高高在上的主官,也敢于露出獠牙。 “我们要粮食!粮仓里那么多粮食!为什么我们每一餐都吃不饱!” “女人!我们要女人!我们投军不是受罪的,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只有当官的可以享用,我们就不得快乐!” “不和西戎人合作!我两个兄长都是死在西戎人手里的,若是和西戎人一路,俺对不起死去的兄长!” 白衣军中阶层森严,往日里见了屈世公的八卦旗不管有多少不满,都只能咽回去忍住。可是今天,旗子挂出来,骂声并没有压回去,卓风的呼喊声与白衣军内的喝骂抱怨声合成一体在军营里回荡着。秩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武林高手的权威,还是神灵代言人的威望,此时都失去了作用。桀骜不驯的士兵,已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便是屈世公本人出现,说不定也有人敢恶言相向。 在这种时候,一支强有力的武装,无疑是最为有效的弹压手段。屈世公手上倒也不至于无人可用,比如总数八百人的铁血军,一直是手上的王牌,其建制始终完整,不管逃兵潮闹得何等汹涌,也不曾动摇过这支人马军心。而且自始至终,这支人马的粮饷是按照三千人的标准下发,充足的粮食摄入,保证了这些士兵有着足够的体力和营养,加上有着长期互相配合作战的训练,在打斗中这八百人足以顶几千人使用,可以碾压任意一个山头。 但问题是,这支人马以及其余几支建制完好且有战力的部队,全都无法动用。因为这些人马现在全摆在平遥城外,准备与官军接战。城门开了几次,草原铁骑从一门杀出,并不冲阵,只绕城跑上半圈,从另一个城门回城。利用自己机动力的优势,在戏耍着这些白衣军,并没有发动进攻的迹象。 但是谁也无法预测,佯攻哪次会变成真攻,军营里乱成这样,是没法与官兵交战的。必须有几支足够强大的武力,支撑住与官军的野战,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部队能用来自保。 目前军营里,唯一可用的,就只有平遥军这支人马。由于柳长安在骚乱一起,就下了死命令。整支人马把重弩一类的武器都摆出来防卫,试图冲击平遥军营地的乱军,不是被斩杀就是被射死,人头摆在那里示威。乃至几名颇有名气的高手,也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便也就没人来找他们麻烦。 当太阳升起后,平遥军的骑兵已经踏出驻地,骑士紧拉着丝缰,战马打着响鼻,马蹄轻轻刨着地面。阳光照到他们的甲胄上,对比身张只着白色布袍的白衣军,这些遍体金光的骑士,很有些天兵天将的风范。如果他们来冲击一次,或是只跑一跑马,都足以把这些乱军的气势打压下去。 屈世公心知,要支使这么一支人马的代价必然不会少,但是眼下……他顾不得了。转过身,命令一名部下请来花弄影,将一粒赤色丹药放到她手上道:“这粒丹药可以保证蛊毒一年之内不会发作。根除之药,就只有少教主才有。把这粒丹药给庄梦蝶,请她出兵,把乱军压下来。” 花弄影并未多话,只将丹药在手中一放,转身离去。但平遥军的行动出奇缓慢,大军并没有行动的迹象。屈世公眉毛皱起,正准备派人催促的当口,远方阵阵雷升响起。一面黑色大纛高挑,上百匹黑色骏马如同乌云般向着白衣军军营狂卷而至。虽然其兵力不多,但是那股狂野奔放的态势,外加马脖子上一串的人头,都足以证明其并非善男信女。再看到那大纛上野狼图腾,以及马上骑士那殊绝中土的装扮,都证明了他们的身份:西戎铁骑。 第442章 铁骑踏破 来的骑兵总数其实百十人,但是从气势上,已经压住了这边数万白衣军。这些塞外胡人的纪律性并不见得比白衣军好到哪里去,但是他们本来就不以纪律闻名。西戎土地贫瘠不利耕作,放牧所得的收入其实也很有限,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口。西戎上层又穷奢极欲,每一位单于都以拥有足够多美人牲畜为炫耀,其阏氏又多好珠宝丝绸,再加上供养僧侣,导致西戎的生存环境越发恶劣。 人们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去拼杀抢夺,从其他人嘴里夺取生活物资,才能让自己生存吸取。论环境比起白衣教所在的西南,相去无几。这种环境下生长起来的百姓,行事风格殊绝中土。男子狂野嗜杀,残忍好战,能在一次次战斗中生存下来的,无一不是马上步下弓刀了得的好汉。是以他们的纪律性虽然不强,但是战斗力却并不弱。即使是在安氏崛起以后,虽然西戎不大可能再像过去一样席卷晋州,但是边境上的杀戮抢夺从来没断过。偶尔安家人会组织部队到西戎扫荡一波作为报复,有时边境上的村庄也会被西戎人连根拔起。 在晋州百姓心中,这些人等于地狱恶鬼,只一听到那马上的阵阵呼哨声,不少白衣军的脸色就变了。 两下距离近了,有人开始朝着营地里放起响箭,还有人用并不流利的汉话高喊道:“我们是突利可汗部下黑狼军!你们的少主说了,只要我们出兵,就有粮食金银和女人,现在我们来了,那些东西在哪!” 产自塞上的高大骏马,跳过低矮的寨墙,直接冲入军营之中。战马疯狂地奔跑,荡起无边烟尘,原本对峙的两方,神态都有些不自然。如同两个家里人正在为分田地吵得不可开交时,一伙响马突然冲入,这种时候大多数人都是茫然乃至怯懦。 虽然从兵力上,白衣军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其分散成若干小山头,没有一个人出来指挥,形不成战斗力。这总数百人的骑兵只在营地里跑了阵马,一些人的脸色就吓得苍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有人看到马脖子下面挂着的人头,惊叫道:“人头!人头!” “是你们自己的人,难道不认识了?这样吧,你去认认清楚,看看有没有你的亲戚!” 一名西戎骑兵解下一颗人头朝着发话人丢过去,那人下意识接住头颅,却只见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在眼前浮现,吓的忙一抖手,将人头丢在地上。这一举动讲一干西戎骑兵逗得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全都笑个不停。 一名头戴裘冠,双垂狐尾,身着牛皮甲的男子直奔一身金甲的赵天霸冲过来,赵天霸虽然最近很学了几手武艺,自认武功高强。可是见到这胡人骑兵就觉得手脚发凉,连手都抬不起来,一身武艺也就没了用处。 好在在他面前,几名护卫已经冲上去拦住马头,一个五十几岁的道士拂尘一抖,一道劲风劈出,口内高喝道:“什么人?不许放肆!” 那汉子放肆地驱动着坐骑,没有一点减速的迹象,直到那股劲风扑面而来,他才略一侧马,将缰绳一拉,战马一声长鸣中两足高高抬起,随即又落下。那汉子大笑道: “我叫阔阔出!是我家突利大单于手下的百夫长,这些儿郎都归我管。听说你们这里地位最高的是个大元帅,比我们的万夫长还要大,我想要见见他和他说说话。怎么,难道我没有资格和大元帅说话么?还是说这么威风的男子,居然不是大元帅?” 他的皮鞭指向赵天霸,不管其身份如何本领怎样,卖相还是颇为可观,在时下而言,属于那种高大威猛的男子。再配上金盔金甲,确实有些样子。他张了张嘴,又吞了口唾沫才说话话来: “本帅……就是赵天霸……” 声音细小而嘶哑,连赵天霸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嗓子出了什么问题。本来好好的,怎么偏这个时候犯了哑病? 就在这时,一旁的屈世公终于走过来道:“贫道屈世公,乃是助天军军师,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我可以代替我家元帅做主。” 阔阔出看了他一眼,“老人?你们的军队真奇怪,为什么喜欢征发那么多老人上战场?这里不是你讲讲故事或是讲一些你们的法术神通就能取胜的地方,也难怪会让军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大单于的人马很快就要到了,我们需要粮食,住地还有……女人!” 这个面容丑怪的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是狰狞的笑容,“为了你们的大计,我们冒险通过边境,日夜不休赶到这里,已经表现出充足的诚意。接下来,就是看你们能拿出多少诚意的时候。我们大单于喜欢结交朋友,但是朋友之间首要的就是真诚,如果你们不肯拿出诚意,那我们的大单于会……非常生气!” 屈世公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只是问道:“哦?如此说来,我们少教主也快到了?不知大单于这次带来多少兵马?” “我们一个精锐的万人队,足以顶的上十万个你们这样的废物。在一路上,我们杀掉了很多白袍子的人,他们似乎是从你们的军营里跑出来的。” 男子嘿嘿笑着,扫视着军营里对峙的两方,目光里满是不屑。“你们的军队很弱,就像你们汉人一样,弱小,无用。要想拿下晋州,就必须我们出手才行!所以,你们的女人和粮食,也该是强者才配拥有,你们不行。现在把你们的粮仓移交出来,还有女人,我们需要休息,需要恢复力气。” 屈世公对于阔阔出的这种态度,自然不会感到欢喜。以修为论,这样的武夫其实远不能和他对比,单打独斗不过是三两招的工夫就可以打发。以身份论,百夫长在西戎人的军事体系里,也无非是高级挡刀货,与自己这个军师地位相差悬殊,没有资格和自己这么说话。正在想着该用什么言语答对时,一阵响亮的金鼓声敲起,平遥军行动了。 第443章 震慑 由于科技的限制,时下指挥部队的主要手段,一是旗帜,二就是金鼓。不同的部队,使用不同鼓点,传达不同的想法。具体的打鼓方式,都可以算做一支部队的机密,一旦为外人掌握,可能对自己部队调动指挥造成一定的干扰影响。 平遥军的鼓点与时下流行的鼓声不同,频率并不算快,但是鼓声的节奏感很强,鼓声沉重有力。而马队的行动竟是受鼓点的控制,随鼓点抬起前蹄,落下……反复。 战马在鼓声中,以整齐划一的态势,向着西戎骑兵的所在压迫过来。部队列开的阵势并不是骑兵惯用的锥形突击,而是呈一种扇形,看上去就像是一面人墙,在那么一点点,向着这边的骑兵压迫过来。 西戎人个个都是马上健儿,骑术射术都算是谋生的技能,水平自然不会差劲。可是他们并不以纪律闻名,让他们排成这种队型前进,是根本办不到的事。当然,他们的风格也不是如此,只要看着目标呐喊着冲上去,把对手打散就可以了。 但这不代表他们看不出这种阵型的厉害,事实上,西戎人与大周的战斗里,只要大周军可以保持阵型,西戎人基本就讨不到什么便宜。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支阵型完整,令行禁止的部队是有多可怕。 在这些年的较量中,他们与大周的精锐边军进行过交锋,胜负皆有。安定邦父子总体上是胜的时候更多一些,西戎人也见过这些部队的厉害,没少吃败仗。可是不管怎么吃败仗,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惊慌。 这支部队的规模虽然不大,可是这种人马的配合以及纪律性组织度之高,都是这些西戎人所仅见。要知这百十骑人数虽然少,却是突利可汗身边近卫,任意一人,都是草原上第一等豪杰。与大周官兵交战的次数多了,即使整体上难以逆转败局,但是在小规模战斗中,却从未落过下风。 即便是安定邦身边的八千曳落诃精锐,他们也曾经与之交锋过,对彼此的本领颇为了解。即便是大周第一等精锐,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整齐且严格符合节奏的行动,这到底是什么部队?这样一支人马为什么之前从没见过。 尤其这些骑兵具装齐全,单论装备远比这些西戎人精良。如果他们压上来,这边多半是要大败的。眼下西戎人人少,全靠一股锐气镇住白衣军,若是锐气被打掉,就没了什么厉害。阔阔出顾不上再想屈世公谈什么条件,圈回了坐骑,手握着刀柄厉声喝问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对面的鼓声暂停,部队同时停住。士兵举起了长枪,枪锋所向,正是这些西戎骑兵。这些西戎士兵并不缺乏勇气,也有人摘下了弓,按着自己的战斗习惯排成队列。作为亲卫军,他们打仗并不是一味的蛮干,也懂得战术配合这一类东西。但问题是任何战术配合,都建立在强大的组织协调力度之上,而西戎这种强调个人技勇的部队,与面前这支具装骑兵比,在这方面显然是欠缺的。 在这些骑兵中,一骑白马慢慢地踱出来,马上的骑士身着铁甲,脸上戴着一副狰狞的铁面覆,看上去甚是可怖。马的行动很慢,蹄子懒懒的前行,但是其每踏出一步,都仿佛是一座山在向前移动,那马蹄每落下一次,都仿佛是踩在了这些西戎大兵的心头而非地面。 阔阔出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为百战老兵,他并不缺乏冷静沉着。如果没有这些素质,他早已死于若干次凶险的战斗中。不管多凶险的战斗,他都可以在几次呼吸之间,让自己保持心如止水,呼吸平缓。但是今天,他失败了。 如同第一次走上战场,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解下女人的衣服,阔阔出只觉得心头狂跳,呼吸混乱。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却又不敢抬手去擦。虽然来人的行动并不快,但他可以感觉得到,如果自己稍有异动,对方立刻就会发出霹雳雷霆般的一击,把自己粉碎。 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与他动手……会死! 阔阔出心里第一次有了这种明知必死的感觉,饶是他如何胆大,此时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肌肉微微抖动,用惯的弯刀此时重逾千斤。他心里知道,当他拔出刀时,便是生命的终点,但是这种时候,又无法退缩…… 对面的骑士并没有举兵器,只朝阔阔出举起了手,“我听人说,你们自称对上汉人可以以一敌十?我们这支人马都是汉人,也不需要用你们十倍的兵力,只用相同的兵力,就能把你们全部打败。而我一个人,可以对付你们二十个人甚至三十个。如果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来试试看,我就在这里,等待你们的挑战!” 女人? 不管那铁面覆下的声音如何变形,阔阔出还是能听出那是个女人。虽然草原上不乏勇武过人的女子,但是敢于向单于亲卫挑衅的女人,也是凤毛麟角,至于说一个人可以对付三十个单于亲兵,这简直就是疯了。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拔出刀去带上一支人马冲上去。可是那女子一人一马所带来的威压,竟让阔阔出不敢轻举妄动,就连他那脾性暴烈的坐骑,这时也都变得异常温驯,没有像往日一样咆哮着试图冲上去。 屈世公的心里,第一次感到庄梦蝶和她的部下是这般可爱。如果没有这些骑兵,他的面子就不知道往哪里放。当然不会真看着两下打起来,连忙笑道:“阔阔出将军,我家少教主的许诺,一定会兑现。但前提是打下面前的平遥,你们所需要的一切城里都有,本来是该让阁下到城内歇马的。但是你们比预定时间早来了五天,这城池还没能攻克,只能请阁下先委屈两日。等到拿下平遥,自然万事好商量。咱们两下合作,以和为贵。贵军素来剽悍,我们也是心知肚明。只是入乡随俗,我汉家儿郎有我们的规矩,还望阔口出将军体谅。粮草我会保证供给,至于其他……还是不要提了。” 第444章 狼影 黑色的大纛与白色的旌旗插在一处,高高飘扬的八卦图案旁,便是只凶狠的野狼。两方的士兵并未因为彼此旌旗的接近以及名义上的联盟关系就真的亲厚,两下那造型迥异的帐篷保持着充足的距离,乃至连士兵行动时,都极为谨慎的避开对方。白衣军固然畏惧这些西戎精骑,西戎人在被平遥军打压了一番士气之后,也变得谨慎起来。 毕竟他们只有百多骑,与白衣军相比,人数差得实在悬殊。之前靠着威风压住白衣军自然万事好说,现在气势上被平遥军盖过,如果再不谨慎些,很可能会被火并掉。毕竟白衣军这些人连自己人都砍,属于谁都测不准的武装,西戎人马也不想冒险。 白衣军的内讧也因这支西戎骑兵的到来,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各山头虽然平素提起西戎人来恨的牙根发痒,但是当西戎人真出现在眼前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还是怕,而不是恨。不要说反抗,就连逃跑的心思都提不起来,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竟因为这些人的出现,而暂时归于平和。 负土运输,伐木扎营,一切工作又都恢复了正轨,仿佛之前的火并与骚乱从未发生过。只有不时被抬出去的死尸,或是送入伤兵营的伤号,证明着曾经发生在军营里的骚动。 一批粮草作为谢礼送入平遥军营,出去普通的粮食以外,还包括了眼下极为珍贵的肉食依旧酒类。花弄影笑道:“今天多亏大姐带着人马出阵,打下了西戎人的威风,这也是屈军师的好意。说实话,这些酒肉若是让西戎人看见,住是要闹的。他们的酒肉也不如平遥军的多。” 柳长安轻轻摇着扇子,微笑道:“这不是很正常么?强者独赢,弱者失去一切,这是白衣军一向标榜的公平原则。如果今天没有一支人马可以制约西戎人,那这些酒肉就要送到他们手上。我们赢了,就是我们的,这很正常。” 花弄影看看柳长安,“柳公子现在还如此镇定么?我家少教主可是快到了,他一到,你的生死便很难说。按我心意,自然是要一刀刀将你千刀万剐才顺遂。可是大姐二姐到时候怕是会恨我入骨,将来我们姐妹不易相处呢。所以我想过了,卖个交情给二位姐姐,在少教主到来之前,你可以找个机会离开。眼下的情形不说你也知道,屈军师主要防范着李白衣,监督你的高手会抽调走一些去抓人,你这边就有个机会。我会给你留出一条路,保证你安全进城。但是只有今晚一晚的时间,过了今晚,就逃不掉了。” “那样的话,你不是很遗憾?” “为了大姐二姐,我只好遗憾一次。再说你进了城,也不一定就能安全。西戎大军一到,弹丸之地的平遥,又能坚持几天。等到我们拿下县城时,再取你性命也是一样!” 柳长安摇头道:“这样岂不是让花头领平白承担了风险?如果我跑了,自尽了,或是运气不好被流箭射中,花头领又去哪里泄愤呢?所以,我觉得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你杀起来比较方便。” 花弄影柳眉一挑,“柳公子这么说,就是认定自己是不死之躯?” “柳某肉体凡胎,自然不是不死之躯,相反,很容易就死了。” “那我给了你机会你却不逃?” “我这个人信命啊。如果老天要我死,我不管跑到什么地方,都免不了一死。如果老天不想收我,我在军营里也一样安全。我们要不要打个赌,我这次可以顺利的活下来,也可以笑到最后。倒是花头领,这次你能否笑到最后,我很怀疑。” 花弄影点点头,“若是如此,倒是小女子多虑了。柳公子精研命理,必有心得,小女子就不多言惹人厌恶。只奉劝公子一句,事在人为,命数有时也是会因人而易,过于相信命理,最后可能害人害己。若是少教主要取你首级,我会向他求一个担任刽子手的机会,我想少教主不会拒绝我。” “若是那样倒也不错,天下人每年被杀的不知多少,就是这次平遥城下,也不知有了多少冤魂。能死在姑娘这样的美人手上,未尝不是一种荣幸。” 直到花弄影离开,王赛金才凑过来道:“相公,她答应放一条路,你为什么不走啊?以我们平遥军全军之力,就算她是挖一个陷阱给你,咱们也能把陷阱钻破给她看。” “没有意义。我一个人跑掉,你们还在这边,我又怎么放得下心?大家一家人么,我不会抛弃我的娘子离开。”柳长安说着话已经抱住王赛金,又示意着庄梦蝶过来,将两人一左一右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贴着另外两人的脸。虽然三人一起已经不是一次,但这种亲近依旧让两个女子面红耳赤,心内如蜜。柳长安这时压低声音道: “赛金,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去做,做的话可能有些危险,但是现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相公你说,就算要我去杀那个什么见鬼的少教主也没关系。” “当然不会如此。我要你等到少教主来之后,立刻离开军营,前往辛前辈和那些女子所在的位置。把这粒丹药给前辈送去。前辈功体受制,但是医术不受限制,只要给了她丹药,以她老人家手段我想很快就能知道思严中的是什么蛊,我们有了解药,就不用担心什么,放开手脚,打他个落花流水。” “好啊。不过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好了。” “现在去,万一和他们撞上怎么办?等他们到了以后再走也不晚,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 王赛金道:“可是万一那混帐一到就加害相公又该怎么办?” 庄梦蝶接过话来,“二妹放心,有我在,没人可以动相公一根寒毛。谁敢动硬的,我宁可赔上性命,也会和他同归于尽!” 第445章 突利(上) 西戎大军是在天色傍晚时赶到的白衣军营地。根据情报,他们应该是五到七天之后才能到达,这次显然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加快了行动脚步。由于屈世公派人送了消息,柳长安与庄梦蝶一起来到外面观看了军势,在落日夕照之下,先是听到了雷声轰鸣,自远方渐渐响起,随着雷声越来越清晰,立马高坡之上,只见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骑兵军势,以及无数面黑狼纛旗,如同黑色浪涛铺天盖地席卷而至。再离得近些,便能看到身着皮甲的塞外胡骑,以及膘肥体壮的塞上大马。 之前见识过白衣军的军势,从绝对数量上看,这些骑兵的数量远比白衣军为少。但是从气魄上看,这样的部队才能算是部队,这样的部队行动,才有所谓威风二字可言,能让人感到那股黑云压城般的压力,白衣军就只能算是顽童间的嬉戏,小儿科一样的幼稚可笑。 为了壮场面,屈世公也拿出了手上最好的部队,包括八百铁血军,以及两三支建制完整平素号称悍勇的军队,又为其中一部分配装了甲胄,望上去倒也是威风凛凛。但是如果仔细看去,就能发现这些士兵的嘴唇紧闭眼睛充血的模样,与其说是威风,不如说是紧张,他们……在害怕。 即便是同在一面旗帜之下,只一想到西戎人的凶名,这些士兵就会紧张恐惧。毕竟其中真正能称为军人的实在太少,加之最近连遭挫折锐气已失,与这些凶人比较起来,就显得越发不堪用。 “这是西戎胡人王庭护卫亲军,否则也不会有这般威风。”庄梦蝶见柳长安好整以暇,似乎并没被这庞大军势吓住,心内也觉甜蜜。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胆小鬼,武人之家的女子,对这一点格外看重。 柳长安点点头,他并怎么把这种军势放在眼里。毕竟后世他见过那种真正的天兵军威,这种小场面他压根不放在眼里。“西戎在诸夷之中,虽然不像阿史那的部落那样整个投入中原怀抱,但也远不如北蛮人厉害。若是人人都有这般军势,那如今守在晋州的就不是安定邦,而是凤侯了。” “西戎出产既少,盘剥又重,放牧也养不活那么多人。更兼大头人动辄使用抽丁法,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战阵上一仗打下来,很多家族就彻底失去了延续的可能。所以整个西戎的部队,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狂人,但是兵威具装皆不充足,即便是马匹也不是人人都有。有几支部队,都是以步兵为主。装具充足,军势威风,便只有大单于的亲卫才有这般雄风。不过我看来,他们根本没有一万人,最多只有三千。” 柳长安点头道:“一万人的亲卫也要养得起才行。这样的武装都是脱产的,只喜好物资,不负责生产,那些穷杀恶战的单于土王,怎么可能拿出大笔金银来豢养那么多部队,再说也超出他们的经济能力。从一开始,我就不信他们真有一万人。再说真有一万人突破边境杀过来,安定邦肯定抽调大军在后面追击了,这几千人倒是可能性更大。” 两人虽然在语言里尽量贬低着这支部队的作用,但是在当下而言,即便是三千人的单于亲卫,也不是这些武装所能应对的。就算上平遥军在内,也不大可能战胜这样的虎狼之师,至少在此时此刻,这支武装足以称为无敌。 前锋部队进入军营之后,屈世公等人一股迎向了中军,随即便见到了白衣教的少教主:李铁衣。 这是个名字很硬朗,但是外观举止很像浮浪子弟的年轻男子。年纪并不太大,二十四五的样子,生的长身玉面相貌出众,一双桃花眼很有些勾人魂魄的能力,如果是在京师里,就只凭这双眼睛,估计就能让不少女子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其身上并没着铠甲,而是一身上好丝绸织就的雪色长衫,在这种长途奔跑中,白色的衣服很容易弄脏,柳长安一时也猜不透他是靠什么保持清洁的。在他手上握着一柄洒金折扇,气质俨然就是夏日出来郊游玩赏的世家公子,与目前营地里整体的风格大为不同。 而在他跳下马之后,又伸出手,搀扶了一个女子下来。那女子头上戴着兜帽,看不清面目,只是看她下马的动作,似乎年纪不算很大,身手也很矫健。之所以要搀扶更多是为了秀恩爱,而不是为了下马的需要。 在两人下了坐骑之后,那位少教主又来到另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以前,单腿下跪朝着上面一礼道:“有请叔父下马!” 叔父?柳长安看着从马上大剌剌下来的男子,年纪确实足以当这少教主李铁衣的叔父,但是相貌上是标准的西戎人五官,怎么看也不会和李铁衣有血缘上的亲属关系。 李铁衣对那人极是恭敬,直到其示意,才站起来,随后向屈世公等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小王的叔父,亦是西国第一英雄,突利大单于。这次王叔亲自带部下一万精兵,助小王成就王霸之业。日后我朝复国,便与西国为叔侄之邦,万世不易。大家都是老弟兄,老前辈,对小王礼数差些不算什么,但是谁若是对王叔不敬,那就别怪本王手下无情了!” 突利单于的面相与普通的西戎人区别不大,草原的风刀霜剑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但是与普通的西戎人相比,他更高也更强壮,两只眼睛如同兀鹰,射出两道可怖的寒光。 这双鹰眼在所有的迎接者面上一一扫过,在庄梦蝶和柳长安这里略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转开了,看向下一个人。直到将所有人都看过去之后,才挥手道: “都可以起来了。你们的教主很客气,我这个人很随意。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与我们做朋友打交道是很轻松的事,我的原则只有一个,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们称我们为西戎,我们自己称自己为黑狼国,希望大家不要叫错。我这次来,只做一件事,帮你们把大周的龙椅掀倒,让我的侄儿坐到龙椅上。剩下的事,我们进帐谈!” 第446章 突利(下) 突利那顶奢华巨大的宝帐就在这支队伍里随军携带,作为游牧民族,这样的习惯并不奇怪,但是其帐篷的规制与装饰,怎么看也超出了游牧民族的必要性。柳长安与阿史那结交时,已经见识过草原豪强的阔绰,自己也不是刚出道的雏,不会用普通牧民的生活去衡量大单于。不过这宝帐的奢侈程度,即便是以单于作为标准,也明显属于过度,自然让柳长安心里对这支人马以及突利本人的评价下调了几个等级。 牛皮大帐异常巨大,足以容纳几十人在里面聚会,外围全用丝绸包裹,单这一项使费就非同小可。更何况赤金宝顶以及七宝装饰,帐内的宝床金帐等等,无一不是价值昂贵之物,单这一顶帐篷的价值,就足以供养一支数百人的大军一月开支。 这便是西戎的生活方式,这便是西戎的大牧主。 迎接突利的酒席很有草原风格,几只羊洗剥干净放在帐篷中间来烤,再撒上一些盐面,就是这顿酒席的主菜。突利也不讲什么风度,只抓着一只羊腿往嘴里咀嚼,另一手便举了酒来灌。 他的酒量和食量都很大,举止间也像个莽汉多过像个贵族,或许在西戎那种国家,只有这样的贵族,才能获取武人支持,掌握势力。原本柳长安认为能够纵横捭阖把原来的首领逼得即将避让之人,必是个心思深沉的枭雄,可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差了。那种阴谋家未必能够符合草原军人的要求,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会被捧上宝座。 等进到帐篷里,柳长安也发现了李铁衣衣衫清洁的原因。那件价值不菲的绸制长衫一进了帐,就随手丢下来,扔到火堆里当作燃料,而被他搀下马的女子,则重又取了件造型一样的长衫伺候他穿上。想必一路上都是这么换这么穿,才保持了纤尘不染。 那女子换过衣服就退出大帐,并没留下来参与酒席,李铁衣的眼睛就只往庄梦蝶和花弄影这里看。花弄影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偶尔与李铁衣对个眼神,就满面绯红,一副少女见到情郎的模样。 不过帐篷里其他人的脸色,大多没有这么好看。一直以来,白衣教对下层是以神通愚弄,在上层里则是依旧谨记自己前朝皇室以及宗亲大臣一类的身份,把教主当作皇帝来拜。复国之后论功行赏,谁为国公谁为侯爵,在内部都分的很清楚。 不管在江湖上的身份,就是私下里彼此之间,也是把自己当成贵胄来看,即使与西戎人合作,也是把对方看做蛮夷生番。找他们借兵是给他们面子,事后以金珠宝贝酬谢就是,大不了就是割地,但是许诺为叔侄之邦,这就有点超出众人心理底线。 原本前朝以及大周与各国的关系都是宗藩体制,各国只能来朝贡,和大周是宗主与臣属关系,连对等身份都没有。如果复国后承认西戎这种二流草原国家为叔父,等于是朝廷自认下邦,简直就是国耻。看李铁衣的恭顺样子以及突利的模样,以后两下的相处必然是西戎为上,自己为下的局面,这些人的心里就都不怎么舒服。只是碍于李铁衣是首领,他发了话,其他人不好明着反对,只好在那里暗气暗憋。 突利对于下面的情况不往心里去,只把眼睛紧盯着庄梦蝶,后者已经摘了面具,露着本来面目。喝酒吃肉从容不迫,依旧是一副可爱小妹的样子,并不在意对方的视线。等到突利将一条羊腿吃光,将满是油腻的手在身上那件绸面长袍上擦了擦,才对庄梦蝶道: “我认得你!这几年间,我部落里很多人买了你们卖来的丝绸和珠宝。用这些东西,你们换走了我们宝贵的战马。本来这些马匹,是我们进攻晋州,为族人换取粮食的凭仗,结果被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珠宝和丝绸换走,我们赔本了。你们汉人做生意厉害,女人也不例外,我们的人心眼实,与你们做生意,总是吃亏!所以我一开始不想和你们合作,就是不想被算计。” 庄梦蝶微笑道:“大单于说笑了。大家各取所需,公平交易而已,谈不到谁赚谁赔。那些丝绸珠宝,不但阏氏很喜欢,单于想必也很喜欢。至少我看到这帐篷里的装饰,就很是眼熟。据我所知,大单于还把一些礼物送给了孤涂单于和他的部下,不少部落头领就是因为喜欢那些珠宝,决定选择突利单于为合作对象的。如果从这一点看,大单于还应该谢我才是。” 突利哈哈一笑,手捻动着那如戟的胡须,看了一眼李铁衣。“贤侄,我说过了,你们汉人除了打仗不厉害,其他样样厉害。做生意厉害,嘴巴也厉害,男人厉害,女人也厉害。看看这位庄头领的嘴巴,是不是很厉害?” 李铁衣连忙点着头:“王叔说的极是,这位庄头领词锋了得,人也俊俏,正合做个贵人。” 突利摇头道:“这么好的女人,做贵人太可惜了,她应该做阏氏!本王身边虽然有几位阏氏,但是最大的那个又老又丑,既不能生孩子,也不能控制部队。我回去便废了她,立这位姑娘为阏氏。作为补偿,我进城后可以少杀一些人,少抢一些东西。” 李铁衣干笑几声道:“那就一切听从王叔安排。” 屈世公听两人一问一答就知道要糟,连忙凝神戒备,其他几名执剑长老,也都暗自运功,防范庄梦蝶跳起杀人。庄梦蝶倒是不慌不忙吃了一口羊肉,看着突利道: “大单于有此厚爱,小女子倒是有些惶恐。 只是小女子已经有儿子了,怕是没这个福分。” 突利笑道:“有儿子怕什么?阏氏就是要能生儿子,否则又怎么传宗接代。本王很好说话的,你的儿子一起来,没什么关系。” 柳长安此时接口道:“可问题是,她不止有儿子,还有相公,这又该怎么办呢?” 突利看看柳长安,嘿嘿一笑,“那也很容易,把她的相公杀掉,就没有相公了。你是她的相公么?杀掉你她便是我的阏氏了?” 第447章 翻脸 大帐之内的气氛,在瞬间便紧张起来。庄梦蝶并没说话,只轻轻转动着酒杯,杯中美酒波动,如同潮汐在奔腾。 屈世公等高手的内息在这一刻都已经提升到极处,几张桌上的杯盘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在轻轻的颤动。 柳长安虽然开了气窍,身手不像过去那么差,在某些场合可以让庄梦蝶这种大高手告饶,但是在战场上他依旧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不管是这干执剑长老还是突利大单于这种沙场悍将,他都是有死无活的结局。可是从柳长安的面向上,看不出有怯懦畏惧的意思,也没准备让庄梦蝶动手,反倒是率先站起身,朝突利笑道: “单于为万帐之主,麾下有十万虎狼之师,若是在战场之上,即便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也难近单于身前。但此时么,王帐之内,咫尺方圆人可敌国,若是柳某有幸取下单于首级,不知是否就能成为这草原之主?到时单于的阏氏,是否就会成为在下妻妾?” “放肆!” 李铁衣脸色微寒,手中折扇一合,便准备跃出去。可就在他身形将起未起之时,猛然一种强烈的危险预感席卷而来,笼罩了他的全身。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有人将一柄剑抵住他的咽喉,只要他稍有异动,剑自然便会刺下去。 作为白衣教少当家,其一身修为并非泛泛,尤其是习练的采补功法,一身气功极是了得,于当世技击中人而言,也足以称为独当一面的大高手。于危险的感知能力,也远比普通人来的强。以他的本领,当今之世能让他产生如此强烈危险预感的人并不多,具体到这座营帐里有此修为者就更少一些。 他的目光四下望去,很快就落在了庄梦蝶身上。根据气机牵引,他可以确定,这种威胁就是来自这个甜美可人,令他颇为动心的女子。他也知道庄梦蝶武艺高强,素来有能战之名。但是闻名不如见面,就这么个可爱的小萌妹,能有多少修为?居然能让自己产生这种强大的危机感?到底是自己的感应出了问题,还是真的深藏不露? 就在他思考的当口,突利单于已经大笑起来。他并没有跳起来与柳长安相斗,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柳长安,发出如同野兽吼叫般的笑声。 “哈哈,你这小子有些胆量。 在草原上,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了。因为每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我都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向我挑战,然后再用本王的铁棒,砸碎他们的脑袋!砸的多了,便没人敢来送死,不管我要什么,他们都会乖乖送上。你是惟一一个,敢向本王挑衅的小子。很好!胆量可嘉。留下你的名字!” “柳长安。” 柳长安并没有携带武器,或者说他携带武器也没用,就这么直视着突利,准备迎接对方的攻击。突利点点头,“这个名字我记住了。很不错,你给我们的人提了醒。我们现在有的一切,不管是美酒还是美人,都不是上天降下来的福田,而是我们自己,一刀一枪抢回来的战利品。杀死丈夫得到妻子,杀死主人得到牛马。正是靠这种手段,我们才能活到现在不饿死。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必须牢牢记住,只有自己够强,才能去抢别人东西,而不至于被别人抢东西。” 他看向李铁衣,“比如贤侄。你光是想要靠我们黑狼国出兵得天下,这是不行的。这个天下你要做皇帝,总得要自己做点什么才行。如果什么都做不来,别人又凭什么让你骑在头上?” “是……王叔见教的是。”李铁衣点着头。 突利又看向柳长安,“能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人,这份胆量不错。不过胆量总得有本事撑腰,才叫做胆量,否则就是愚蠢。本王来试试你的斤两,如果你可以打赢我,我不会把我又老又丑的阏氏给你,但是可以考虑,让你做我的女婿,连这个美人,我可以允许你留下。但是打不赢的话,你就要死。你有这个胆量和我打么?” “这不是胆量的问题,而是没得选的问题。男人为了自己的女人打架,哪里有那么多话说,想打就打了。” “说的好!”突利抚掌大笑,人也霍然站起,甩掉了长袍,露出精赤上身。虽然年纪已经过了四十岁,但他的肌肉依旧结实,身材依旧强壮,粗若小松的手臂,依旧蕴藏着足够强大的力量。他的铁棒在疆场上依旧是最凶险的杀器,不管是武林高手,还是沙场猛将,不知多少都饮恨在他手上。对于一个书生,自然是稳操胜券。 李铁衣的目光则对准了庄梦蝶,正如对方用气机制约他,他现在也在用自己的气机影响对方。如果这个女人敢在这场决斗里出手,他也会向她发动攻击。即使其修为高,也不可能高到无视自己牵制的地步,何况这是自己地盘,动手的话自己有充足把握。 庄梦蝶似乎没感受到他的气机,目光只放在了柳长安身上。手上轻轻把玩着酒杯,这场打斗于她,仿佛只是一场男孩子幼稚的游戏。她脸上带着笑容,双目深情地凝视着柳长安,其他的人或事,都入不了她的眼睛。 花弄影忽然道:“且慢!眼下军情紧急,我们还是该以大局为重,些许小事,还是等破城之后再做不迟。再者说来,柳公子的身份,还是我们的俘虏,与大单于比武,他的身份还不配。” 李铁衣看看柳长安,又看想屈世公:“军师,你怎么不说,他是俘虏?俘虏怎么能到大帐饮酒呢?这不是让朋友们看了笑话?来人!” “慢!” 庄梦蝶忽然站起身,来到柳长安身边,大方地挽起了柳长安的胳膊,看着众人,甜甜一笑。“他是我的相公,你们谁要伤他一根手指,且先问过小女子再说。少教主,我们平遥军与贵军是合作,而非兼并,怎么,你连我的相公,都要加害么?” 第448章 罢斗 一刹那间,李铁衣眼前似乎产生了某种幻觉,那娇俏可人的邻家小妹在瞬息间化身成了英武的战神,正鄙视地看着自己。虽然从人数上,自己一方占据压倒优势,可是此时此刻他心内升出一股极为可怕的预感,如果与她发生冲突,不管输赢如何,自己都会死掉。 这种感觉异常荒谬,但格外强烈。让他不得不正视这种可能性,并开始考量该怎么回答她的话。 屈世公等人都已经站起,呈半月型包抄上来,柳长安向庄梦蝶迈了一步,来到她身旁道:“你真糊涂,回去陪思严,这里是男人的酒席,没有女人说话的份。” 庄梦蝶没有动,只温柔地说道:“相公就让妾身大胆抗命一次吧。思严是我的心头肉不假,可是谁要是以为拿捏住思严,就让让我卑躬屈膝任其摆布,那只能说是想差了。大不了一家三口死在一处,我也绝不会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木偶!李教主,你们白衣教是大人物,我们只是小角色。可是小角色也不是任你们摆布拿捏的,答应我的解药我没有看见,现在又想对我的相公不利,那说不得,我也只好问个实话。你们究竟是要和我们合作,还是要吞并我们平遥军!庄某虽然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曾怕过死。要是想取我性命,尽管动手,我奉陪到底!” 帐篷内的空气渐渐凝固起来,突利单于坐回了位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两边的人放对。屈世公等一干长老护法没有说话,目光全看着李铁衣显然等他吩咐。庄梦蝶的眼睛也锁定了这位少教主,双足不丁不八站着,手上亦未持兵器,可是那双美眸中所蕴涵的杀气,竟让李铁衣不敢对视下意识地想要闪避开去。 这女人……居然这么强? 他采过的名门侠女也不在少数,内中不乏技击高手,在白衣教内见过的高手更是不计其数。但是比较起来,竟无一人能望庄梦蝶的项背,如果她存了同归于尽之心,李铁衣竟是没把握从她手上逃脱性命。 他的脑海里迅速推演出六七种逃命或是动手的方案,但每一个方案的结果,都是自己和她一起死。眼看帝王大位就在眼前,这个时候为了柳长安和这个女人同归于尽,这种蠢事怎么可能做? 花弄影恰在此时微笑而出,挡在李铁衣与庄梦蝶之间,朝李铁衣一礼道: “教主容禀。这位柳公子确实是我们的俘虏,亦是伪朝驸马李兆亭的心腹幕僚。但是同时,他也是我家大姐和二姐共同的相公。教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见面就讲打讲杀吧。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大家不要杀风景,不如继续饮酒罢了。至于柳公子的处置么,我们从长计议如何?大姐你也是,教主初来乍到,许多事还不知道细节,怎么好咄咄逼人。日后教主乃是万乘之尊,我们对陛下不可冒犯,你且回去坐着休息,不能再这么放肆了。” 李铁衣干笑几声,“啊……原来是这样啊。这位柳公子倒是厉害,居然同时做了两位当家的男人,有手段,有手段。不知者不怪,庄头领不要见怪。坐下,喝酒!至于柳公子的事,我们慢议,慢议。” 庄梦蝶牵起柳长安的手,向着众人扫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回李铁衣身上。 “既然教主之前不知,我也就不多说了。眼下大家都已经知道,小女子的夫主便是柳公子,今后谁若是再对柳公子存有加害之意,便是小女子的死敌。到时候即便是至亲好友,也只有得罪了。天色不早,我还要回帐去陪儿子,告辞了。” 她说话之间玉掌一翻,那大帐的门无风自开,她拉着柳长安向外即走,几名长老竟是追之不及,看着她与柳长安走出大帐。屈世公看向李铁衣,后者只摆摆手说了一句,“随她去吧,反正人在军营里,飞不出手心去,不必急于一时” 并没吩咐追击。一干长老只好撤回功力,依旧落座,但是酒兴已经败得差不多。 突利单于看看花弄影,捻髯笑道: “久闻中原多美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方才女子侠义英武,这位姑娘足智多谋,贤侄好福分。” 花弄影道:“单于过奖了。小女子蒲柳之姿,不敢污贵人之目。若说美人,还是在平遥城内。四大家中,皆有如花似玉的女眷,到时候只要攻开城池,岂不任君采撷?小女子和人家比起来,可是差得远了。” “哦?若当真如此,这一趟本王便没有白来。贤侄啊,这平遥城,你们只管取。若是取不下时,便说一声,叔父出兵帮你们取了关口就是。不过我手下的儿郎们,可是离不开女人的。天上飞的大雁再多,也比不过自己锅里的雏鸟。你若是不给他们找到女人,我的部下可是会发疯的。” “自然……自然。”李铁衣赔笑道:“叔父放心,小侄这三两日间,一定为各位勇士找到足够的女人。” “抓紧去办,不要耽搁。天色不早大家就不要喝酒了,你也该回去,与这位小娘子商量商量,该怎么拿下平遥。我们从草原来,是为了住进城池,过好日子,不是为了在城外喝风的。想要当皇帝,先要拿出本事来,否则下面没人服你的。平遥军那边,我会替你盯住她们。我手下的勇士在,她们跑不掉。” 突利下了逐客令,一干人只好离开,突利并没有送的意思,几人只好鱼贯出了帐篷。屈世公来到外面道:“教主……老朽这里有些事正好要向教主回禀……” “算了,我不打算听。”李铁衣看向屈世公时,脸上只剩了不满,“你们怎么搞的?这么多人拿不下平遥不说,反倒闹到内讧。我的脸都快被你们丢光了。每天看着人家西戎兵杀咱手下逃卒,我面子往哪放?说什么说?赶快想个办法拿下平遥,再帮我睡了庄梦蝶。她那一身功力,我若是采补八成,便能天下无敌了。还有,平遥军不是三个女人么,怎么只有两个了,二当家哪去了?” 第449章 巧计机关(一) 李铁衣自己的帐篷虽然不记突利单于来得奢华,却也是整个军营里数一数二的。只从形制上就能看出,内中所居者身份非凡。 一个二十几岁眉目清秀的女子,已经铺好了铺,又煮好了茶,准备迎接李铁衣的到来。她便是之前和李铁衣一起来到军营的女子,身份很是神秘,没人去问, 也没人介绍,除了知道其是李铁衣姬妾之属,其他所知不多。 帐篷门掀动,李铁衣大步而入,那女子连忙起身迎接。可是一声相公才叫出来,脸色就陡然一变。她发现,在自己丈夫身后进入帐篷的,是个眉目如画,美貌动人的女子。举止之间那股高贵的大家闺秀之气,正是自己丈夫最喜欢的类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丈夫把女人带回家过夜,还要她侍奉那女人,甚至一起侍奉的事情发生。可是次数多,不代表不当回事,作为妻子,对这种行为自然难以容忍,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眼泪在眼眶里转动着,低下头不肯说话。 李铁衣虎着脸呵斥道:“你瞎了?不知道叫人啊?这是本王的花贵人,日后你们姐妹在宫中要和睦相处,你这副哭丧脸的样子给谁看?本王的心情都被你败光了!赶紧叫人,要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相公……”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女子脸上,在外人面前恩爱的情侣,在此时剥去伪装,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女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在地,李铁衣已经怒气冲冲地喝骂道: “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相公!是不是教不会啊?我娶一头母猪也比你聪明啊!你知不知道,若是在宫中,就凭你这一句相公,就该砍你的头啊!”说话之间,李铁衣飞起一脚,正踢在女子小腹上,女子惨叫一声后退几步,一下子跌倒在地。李铁衣扑上去又是一阵拳脚,花弄影连忙道: “陛下,算了!安皇后也是无心之失。终究是原配夫妻,还应念几分夫妻情分,请陛下息怒!” “算了,看在花贵人的面上,朕就不跟这个贱人计较了。滚出去!滚出朕的大帐,朕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烦啊。马德,当初好歹还算漂亮,这么几年下来,我早玩腻了。还当自己是当初呢,拿面镜子照照,现在自己是什么德行!” 他又看向花弄影,嘿嘿笑着,向她凑过来道: “小美人,有没有想朕啊?只要你乖乖的,朕说不定会封你做个皇后。” 花弄影羞涩地低下头道:“陛下……人家不来了,总是欺负人家。陛下若是要采补奴家,奴家自当将一身功力送上。只是当下大事未成,奴家还想为陛下出力……” 李铁衣嘿嘿一笑,“小美人儿,每次说这事,你都用这话敷衍我。你也知道,从第一眼看见你啊,朕的魂就被你勾去了。你还吊着朕的胃口,这实在太也不该。不过也吊不了多久了,你大姐功参造化,怕是当今武林能胜过她者也无几人。孤只要得了她的内力,就可以天下无敌,也不用采补你。你伺候朕,也无妨碍。” 见他又凑上来几步,花弄影笑道:“陛下别急么,您想想看,把我们两姐妹一起摆在龙床上,让我们一起伺候陛下,那才有意思,像现在这样,一如美味不经烹饪,终究难成佳肴。” “每次你都有话说!” 李铁衣脸上笑容渐去,语气也严肃起来。“花贵人,你当初许给孤的宝藏,还有美人,几时能兑现?若是哪样也办不到,你的红丸,就别想保住了。” “看陛下说的,奴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哪里有什么保住什么。人家守着身子,还不是为了陛下的大业。其实奴家早就想为陛下生儿养女,他日母以子贵,也好得个出身。人家千方百计为陛下设计,就是为了早点把庄氏拿下,给陛下享用,哪知陛下竟如此怀疑奴家。” 她说着话,便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眼圈微微泛红,似是要哭。李铁衣却不为所动,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说这些,我只问你,那宝藏几时能给我?庄氏几时能送到我床上?柳长安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他怎么成了庄梦蝶的相公?” “陛下,那宝藏按说是早就该给您的,可是庄氏上次取了兵甲之后,就把宝藏封住了。必须我们三人同时开启机关,才能开启宝藏,否则里面的断龙石落下来,没几个月光景是打不开的。至于柳长安……奴家也不曾想到会如此。不过反正庄氏已是人妇,多一个男人少一个男人,没什么区别的。” 李铁衣骂了一句,“怎么这么麻烦!那现在你二姐哪去了?” “她去见辛九姑那叛贼了。”花弄影道:“就在陛下来的时候,王赛金偷离军营,若是奴家所想不差,必是去找辛九姑,研究那蛊毒方子!” “那怎么行?若是蛊毒被破解,我们拿什么拿捏庄氏?你怎么搞的,把那解蛊丸给了庄氏?” 花弄影一笑,“陛下息怒。您想想看,庄氏能战,王氏悍勇。两人在一起,便是彪虎插翼,谁又能奈何她们。奴家不用此计,如何让她们分开,陛下又该如何遂心愿呢?” “你是什么意思?” “奴家的意思自然是……把她们分而治之了。再说西戎人想要女人,这也是个难题。奴家意思是,派人去取辛九姑人头,再抓王赛金。奴家自己动手把庄氏捉来,和她一起伺候陛下啊。等陛下得了庄氏一身内力,再把她送给突利单于也无损失。” “不……我得了她一身功力,就是天下无敌,还用得着怕突利?到时候我一掌打死他!小美人,你这办法不错,赶快去办。朕把自己的宝扇给你,见扇如见朕,全军高手听你调遣,速去办妥。三天之内,我要把你和庄氏一起宠上天,才带着王氏一起,去取宝藏!” 第450章 巧计机关(二) 平遥城内。 冯素珍望着眼前的字条,沉默无语。雄霓虽然对于两个男人之间深厚友情这种事很是看不入眼,但是爱郎明显对柳长安关心超过限度,她也只能自我安慰这是京师风俗,自己不懂。 她是个性子很简单的女人,见到自己心上人忧愁,自己心里就不舒服。尤其是这种忧愁是因为某个人,而不是某件事时,就更让她不舒服。哪怕那个人是个男人,也不例外。 西戎大军的旗帜城里自然看得见,也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些骚动。毕竟之前打白衣军再顺手,也只是对付一群农夫,西戎人是时下大周正规军也需要认真应对的敌手,这座县城能否抵挡得住西戎铁骑,是谁也没法保证的事。即便有阿史那和他的骑兵在内,终究也是众寡不敌,让人无法放心。这时候城内惟一的凭仗,其实就是驸马爷。 四大家家主来过两次,表面上是找驸马爷商议守城诸事,实际上就是来探风声,询问朝廷援兵几时能到。又婉转地表示,如果驸马想要再去求援,自己府中有合适的送信人选。换句话说,他们并不认为平遥能在接下来的攻击中支持住,现在就想要求救了。 冯素珍表现得虽然很冷静,也稳定了四大家家主的情绪,但是雄霓还是感觉得出,驸马爷心不在焉。他的心思不在战事上,于城池的存亡并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不在考虑的第一要素。他现在全部的关注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柳师爷。 “驸马爷,如果您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出城,把柳师爷设法带回来。” 冯素珍看看雄霓,摇头道:“他如果想回来,自己一定会想办法。现在不回来,肯定有他的原因。西戎人不比那些白衣军,凶如虎狼,虽然你武艺高强,但是这么出去一样有危险。我不希望你送命,就不要做蠢事了。” “我……我不怕。”雄霓脸红红的,“只要驸马爷能欢喜,我就算死也不怕!” “我怕!”冯素珍摇摇头,“长安在外面拼死拼活,为的就是我们大家平安,我如果让你们去冒险,就等于违背了他的本意。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这是长安自己选择的战场,我们只需要配合他,不要去打扰他就是了。你去把阿史那将军请来,我要和他谈一谈,做一个准备。还有你……也去休息一下。” 雄霓的脸微微红了。一直以来驸马爷对她的态度都是不远不近,这让她一度难以接受,但后来在柳长安的劝导下相信这是为了两人的关系保密,不让人看出破绽的无奈之举。这时听到心上人的安慰,几日里的征战劳累,便都没了踪迹。她没有离开,反倒上前一步道: “驸马爷……其实……其实我们山里的规矩是,如果不知道明天这一仗不知道生死,就会趁着活着,给自己的女人留个种。这样即便自己死了,也会有后代活下来。我……我可以……” “咳!”冯素珍差点被呛得咳出声来,连忙朝雄霓吩咐着,“快去……快去请阿史那将军,军情紧急,不容耽搁。” 打发走了雄霓的她,看着星空,那一颗颗闪烁的星斗,幻化成了柳长安的脸正在对她笑。她摇摇头,轻声道:“长安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后衙房间内。 唐水与张青两人互相擦着眼泪,张青鼓励道:“别担心了,柳郎一定会没事的。大老爷都这么说了,你怎么也该信驸马爷啊。” “话是这么说了,可他是我男人,我怎么能不担心。”唐水道:“外面现在又有那些西戎人,青姐,我真的害怕。听说西戎人拿女人都当牲口,抓住之后都要……都要那样的。我已经是柳郎的人了,怎么能被其他男人……你行行好,配服毒药给我,只要不疼,吃下去就死的就好。这样我才能为柳郎守节。” “这药我……我会配的,这一半天配好就拿给你,但是你可别让别人知道啊。城外面是我们的相公,在为大家争一条出路。城里是驸马爷,带着大家扛这个局面。现在我们之所以能撑得住,就是大家的心气还在,如果这口气散了,那便是真的全盘皆输。不管心里怎么想,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这样才不至于坏了柳郎的事。” “我知道……我会努力的。可是我真的……害怕。”唐水的身体抖动着,平日里好打抱不平的假小子,最多只是接触过地痞无赖,第一次见到军阵,第一次目睹千军万马的大阵仗撕杀,彻底粉碎了她的心理防线。反倒是不会武艺的张青,比她表现得更坚强。 不安,恐惧,躁动,若干种负面情绪,在县城内弥漫着。虽然西戎大军一共来了只有几千人,但是带来的心理压力,却已经远远超出白衣军之和。毕竟正规军和叛乱军有区别,何况还是凶名远播的西戎。四大家各自都在悄然做着准备,为城破之后的转移做最后安排。 表面上不管对坚守有多少信心,其实内心深处,所有人都在恐惧。如果没有援军,或是援军到来的消息,这座城池还能坚持多久,心里都无定数。一如之前平遥可以敌住数量远超自己的白衣军,眼下平遥城内,纸面上战力虽然远比西戎兵为多,但是实际战力,却是要反过来。在没有外力介入的前提下,这座城池的失守,就只是个时间问题。 城外,军营内。柳长安望着庄梦蝶,微笑道:“梦蝶儿,该到了掀宝的时候了,打完这一次,我让驸马保你做个节度使,搞好了,就封个侯。” 庄梦蝶摇头道:“封侯或是节度,我现在其实真的不在乎,我现在只在乎和相公长相厮守。只要与相公在一起,即便是做百姓我也愿意的。这些人不死光,我们过不上好日子,妾身只是为了咱们和儿子,去把这些讨厌的家伙解决掉罢了。” 这时,一名女兵从外走进来道:“大当家,三当家求见。 第451章 巧计机关(三) 黑夜中的山谷,是寂静而又充满危险的。 之前因大军路过而消失的野兽,渐渐又回归了巢穴。在山林间随意可见的死尸,也吸引了一批凶险的肉食动物前来获取食物。在黑夜之中,偶尔亮起的绿色光芒,以及间获响起的凄厉号叫,都说明着这片山林对外来客人的凶险。 那些自连山带出的女子以及辛九姑的营地,便是扎在这样的山谷之内。大多数女人都是饱经摧残的普通女子,平素在城里住惯了,并没受过这种罪。只听着阵阵号叫,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抱在一起痛哭,或是剧烈颤抖着。固然来到平遥军后可以不用再被男子欺凌,也可以获得食物,但是这种日子对她们来说,也同样是一种折磨。尤其是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让她们的精神随时濒临崩溃。 “哭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几个持兵器的女兵,呵斥着这些女人,态度里很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些狼都被我们用药粉挡住,不敢进来的,叫几声至于怕成这样么?我倒恨不得有几条狼来,给我们加个餐呢。还可以剥几条狼皮下来,给柳公子做条褥子。” 另一个女兵笑道:“好啊,你原来惦记着给柳师爷做狼皮褥子,做完之后,是不是还想在上面滚一滚?当心我告诉二当家的,让她抽你鞭子。” “我才不怕呢。”那说话的女兵得意地一挺胸脯,“二当家在我面前我也敢说这话,我就是想和他滚滚褥子,又能咋?咱跟二当家谁跟谁,这点小事不算啥的。再说二当家自己,不也是弄了两条狼来剥皮,不是给柳公子做褥子是干啥?许她做,就许我做。” 望着这些女人大胆地谈论杀狼以及与男人滚的话题,那些女子的哭声渐渐停歇,看着这些同胞,很有些不可思议。一样都是女人,她们年纪也都不大,怎么胆子却这般大,也这般不害羞? 而在山谷里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辛九姑给王赛金搭了脉,在对方热切地眼神下,无奈地摇摇头。“你啊,就是这个命,接着提枪打仗杀狼去。” 王赛金听了这话,先是一阵失望,随即又讨好般地摇着辛九姑手臂道:“婆婆,前辈,你这人心最好了,本事也最厉害,帮我配服生娃娃的药么。你是不知道,长安看到思严是多欢喜,每天都让小家伙亲他。一看就知道,他喜欢孩子。我如果能生一个孩子,他肯定就会喜欢我。我听说大户人家都兴这个,谁能生儿子,谁就是家里的天子,说话别人就听。婆婆你最好了,就帮帮我了。” “不知羞!你们两个还没拜堂呢,就要这个药啊。”辛九姑数落她一句,随即又笑道:“你也是糊涂,我徒弟还等着进他门呢,我有药也是先给我徒弟用。” “那不一样么。我知道婆婆这个人最公平,不会对你徒弟格外开恩的,咱们关系多好,我以后也认你做师父,跟你学医术,你就给我配一服吧。” “算我怕了你了。”辛九姑摇头笑道:“你若是跟我学医术啊,一准要害死一大群人。我给你配一服利于生子的药,你呢就别再烦我跟我学医术就好。” 王赛金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婆婆最好了。婆婆药材齐不齐啊,要不要我去帮你找?” “不必了,你找也找不到。我写个方子给你,回头得去省城里找药,那里面有几味名贵药材,咱们这里没有。你呢给我干点活,去多杀几条狼,别让那些畜生没事叫着惹人心烦。” “那是小事,我明天一早就出去,打它十条八条狼回来交差。婆婆,这药吃几服能生娃儿啊?”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忽然间王赛金眉头一皱,“婆婆,你注意没注意到,好象那些畜生不叫了?” 辛九姑满意地看了一眼王赛金,“二丫头粗中有细,不愧是我们平遥军的急先行!怕是有客人来了,那些畜生待不得客。” “九姑好手段,以往只知你用药的本事好,没想到你御兽也有一套。居然能用野狼护卫,这份本事快赶上咱们山里的大祭司了。”帐帘掀处,几条大汉从外面直冲而入,为首者是个六十开外的老人,正是白衣教八大执剑长老之一神拳盛鼎文,而其同来的,则是他的八名亲传弟子。 他看看王赛金,后者也看向他,两人的目光里都充满敌意。王赛金道:“我平遥军的营帐,谁许你们随便进来的?” “笑话!你们已经归入白衣军门下,哪里还有什么平遥大营?本长老奉少教主手令,斩杀辛九姑将其人头带回,至于你……教主下令活捉,你自己束手就擒吧。” 王赛金并没急着出手,而是看向几人道:“我的姐妹呢?” “别急,她们只是被制住,没伤她们性命。教主有令,只取辛九姑一人人头,其他女子,都要带回去劳军的,不能伤损。” 王赛金大眼一瞪,“哦?你倒认为吃定我了?” “我知道你能打,但是你最好看看这个!”盛鼎文大手一张,其和弟子几乎同时丢出一枚圆球,随着圆球落地,阵阵烟雾升腾,一种熟悉的气息直入鼻端。 神仙倒! 平遥军里,专门对付高手的暗器,其威力即便是一流高手也难以颉颃。盛鼎文素知王赛金勇猛,生怕单纯凭借神仙倒不能奏效,在投掷出烟雾同时,合身扑上,双手直扣向王赛金的肩膀准备卸掉她的膀臂,使她失去反抗力量。 可是他的身形刚一动,一道锐利的劲风,就从侧翼袭击过来,逼得他不得不转身回手格挡,而在烟雾中,只听辛九姑悠然道: “这神仙倒是老身所制,在我面前用这个,岂不是班门弄斧?” 说话之间,两人连拆数招,以拳掌功夫成名的盛鼎文居然不进反退,只能拼命招架。他惊道:“你……你的功力不是被锁了?” “有这种事么?老婆子怎么不知道?盛长老,你的神仙倒用完了,该尝尝老身的千日醉了!跟我敢对掌,你的胆量倒是不小!” 她的功力没锁,一身药物也还在?盛鼎文刚一想到这一层,就觉得大脑已经开始眩晕,脚步发软无力为继,而与他同来的弟子,此时早已经东倒西歪全数到底。空气中只有王赛金那豪爽的笑声,“婆婆,这千日醉太好用了。回头我要学这个怎么配,你一定要教我!” 第452章 巧计机关(四) 白衣教虽然被武林中称为魔教,但是细究起来,如果刨除其煽动造反,以及秘密结社这一部分,单就武功上而言,比时下大周大多武林门派都更正宗。其所修炼的武学,来自当时宫中侍卫以及拥护皇室的部分名门大派,武功走的是堂堂正正一路,与魔不怎么沾边。直到白衣教进入西南,与当地的武术门派发生交集,互相学习后,才沾染上一些诡异的味道。 从大方向看,这个时候白衣教的武功还是比较正常,虽然有一些西南武艺的痕迹,但是大方向上,还是名门正派的路数。可是到了李铁衣这一代,武功的修行上就彻底堕入了邪门。 其所修行的采补之术,属于采补女子元气补充自身的损人利己功法,在武林中是典型邪门武学。修炼就容易惹人非议,真正施展就更是倒行逆施。李铁衣自艺成以来,采补过的女子近百。内中既有名门淑女,小家碧玉,也有走江湖的武人。 普通女子被其采补之后,元气大损,人衰老的快,寿命也会缩短。至于习武者,就是元气大伤,甚至修为衰弱到普通人的地步。而他则靠着这门功法的帮衬,并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和辛苦,修为就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单纯论气功的话,比起几个执剑长老也未必逊色到哪里去。 此时他的功法,已经达到了一个瓶颈的位置,如果想要提升,就必须有个极有修为的女子供其采补,否则很难再进步。可是修为到了一定地步的女子,年龄基本也都是五十开外,他实在是下不了手。年轻漂亮的,自身修为又不够,做了等于没做。在李铁衣想来,自己一生的武艺,多半也就止于此。直到庄梦蝶出现,才又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个女子是上天赐下的宝贝!他从第一眼看到庄梦蝶,就对其动心了。 作为一个目高于顶,且从小就认定男子比女子强的人,李铁衣心里最大的一块阴影,就是一直以来都被一个才智天赋都远在自己之上的妹妹压制着。不管是学武,还是用谋,乃至管理教众,他都不如这个妹妹。即便父亲再怎么偏爱自己,乃至把一些武功偷着传授自己不传妹妹李白衣,甚至给自己传功,结果依旧是李白衣的艺业在自己之上。 每一次比武,不管如何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父亲破例把这采补术教授给自己,便是因为这是最后的办法。如果这再不行,自己就注定要被妹妹压在头上,整个白衣教的基业甚至未来的皇位,都可能被其夺走。 因为女主篡位而从帝胄变成江湖余孽的白衣教,很忌讳女人成为首领。可是在深山中养成的比剑夺帅规矩,又不能破。李铁衣的心里,一直惦记的事,就是有朝一日战胜妹妹,彻底压制她。 在这种心理作祟下,养成了李铁衣喜好摧残女子,尤其是看到女子痛苦的怪癖。当那些女子在面前露出痛苦模样时,他总会把这些人当成妹妹李白衣,随后就更加卖力。当看到庄梦蝶那张虽然不算十分美丽,却如邻家小妹般可爱清纯的面孔时,他脑海里想的就是,当这样一个女子在自己面前露出痛苦模样时,那将是何等刺激之事。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她,然后再毁了她! 更何况庄梦蝶那身绝世修为,正好符合他当前需要。只要将这一身功力化为己用,放眼天下李铁衣几可称为无敌。虽然在万马军中这种无敌未必有多大意义,可是在白衣教这种武艺决定话语权的组织里,个人武艺对于教众以及骨干力量的站队选择,还是有着巨大影响的。 当他看到昏迷不醒,宛如个可爱的瓷娃娃一般倒在床上的庄梦蝶时,李铁衣心头狂喜,迫不及待地就想去采撷她,得到她的一切。 花弄影却制止了他的行动。 “陛下,别急么。庄氏所习的功法为我师门独有,名为胎息功。在她昏迷不醒之时,一身功力虽然护持着她的身体,可是要采补的话,只怕所得也有限。再说这等女子,就这么吃下肚里又有何味道?更何况妾身……一直为陛下保持贞洁至今,就这么草率的拿了去,陛下也未免太不怜惜妾身了。” 她秀眉微蹙,一副伤心模样,让游遍花从的李铁衣心内也莫名一动。他虽然是个薄幸之人,却也得承认,这次花弄影立了大功。而且这女人手段多花样多心机又重,如果真伤了她的心,即便是将其功力采补一空,都不一定保证她不闹花样。 李铁衣干笑几声,“美人儿,你说的哪里话来?孤怎么可能不珍惜你呢?可是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待孤王采补了她的功力之后,再迎娶你也不晚啊。” “陛下,人家不是说了么,要和大姐一起侍奉你来着,这第一遭无论如何,也该是个样子。再说……陛下不能光顾着美人,忘了平遥军。那支人马能杀善战,正合部下打江山所用。她们都是庄氏的死士,若是就这么草率收用了她,那些人心中不服,也是无用。办一个婚礼,既是给妾身一点安慰,更重要的是收拢平遥 军心。这些人皆可以一当十,若是可以收入帐下,他日必是新朝股肱之臣。而且眼下平遥城就在眼前,我们正好通过这场婚礼鼓舞士气,一举破城!” 李铁衣犹豫着,“美人,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突利单于那边,可是一直惦记着庄氏,这婚礼……” “陛下可以与突利单于商议,等到平遥军被我们掌握后,再将人送了他做阏氏就是。只要她配合,这段时间陛下足以采补她的功力。到时候她已同废人,就算交给突利单于,也无什么要紧。” 一想到让个绝顶高手任自己摆布,曲意逢迎,李铁衣心内也一阵意动。再者要采补这种高手,也确实需要对方配合,否则很难成功。可是一想到庄梦蝶一身绝学,他又犹豫道:“拜堂?我不说突利,就说她,怎么会配合?” 花弄影一笑,“为什么不会?她的命门在我手里,容不得她不听话。孩子,男人,都在我手里,陛下以为她敢不听令么?” 第453章 一击(一) “柳长安在美人手里?那还等什么,快把他带来,让孤杀了他。或是交给突利单于,也好做个晋见之礼!” 听到柳长安落到花弄影手里,李铁衣面上露出一丝狰狞。他看的出来,庄梦蝶对于柳长安是真心,一想到这么个书生加上俘虏,居然在自己之前,睡到了庄梦蝶这种美人,连二当家王赛金的元身也被他得了去,李铁衣心里便阵阵泛酸。 固然王赛金这种女人不是很讨他欢喜,但是元身带来的滋补他可不想放过。再者说来,男人的心理都是这样,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被别人夺了去就是另一回事。哪怕就是一头猪,当两个人争夺时,也会觉得这头猪满是优点,当真正得到后才会意识到这只是头猪而已。 李铁衣的心情大抵便是如此,不管王赛金的模样是否喜欢,总是自己碗里的肉被别人吃了,心里便觉得不舒服,想要报复回来。花弄影笑道:“陛下急什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左右不过是一刀之苦,又算得了什么惩罚。妾身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样才算得上真正的痛苦!陛下不妨跟妾身一起去看看,妾身担保,您看到柳长安现在的样子,一定不想让他那么容易死了。” 柳长安所在的位置,乃是花弄影自己的帐篷里。一座七尺高的木架上,几个吊环放下来。上面的吊环吊着头发,让人的头无法低下来,只能拼命的上抬,四肢则分别被四个吊环以大字型方式拉开。吊环之间的距离决定,柳长安的姿势不会太舒服,整个人是以略夸张的方式向不同方向拉伸开来。 在柳长安脸上,已经满是黄豆大的汗珠,整个人在剧烈的抽搐。由于吊环固定身体的原因,导致柳长安这种抽搐反倒会加大他的痛苦,让整个人更难受。上身的衣服已经被剥下,露出那一身雪白的肌肤。 身体上那一颗颗豆大汗珠清晰可见,再看他与上次见面时从容不迫的镇定形象大相径庭的痛苦模样,就知道这种滋味绝对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饶是李铁衣见多识广,也搞不清这是什么门道,只好看向花弄影。后者莞尔一笑道:“这是辛逆九姑研制的毒蛇寻穴。本来是为了拷问口供用的,专门对付高手,修为再强的狠人,吃一丸这个也会痛苦得恨不得马上死掉。这时候谁要是给他来一刀,一准是他的大恩人。” 看着柳长安那模样,李铁衣就知道这话不假。他出道以来,一直在一大堆高手保姆似的保护之下,其实是没受过什么痛苦的,就连打架的机会都不多。是以见到柳长安如此,他心内对于花弄影的评估就更加上了危险二字。点头道:“既然他这副德行,那杀不杀倒是也没什么要紧了,反正他活着也就是受罪。” 花弄影又道:“再说了,这人有个大用。就这么一刀杀了,等于暴殄天物。” “怎么说?” “突利单于。他在大帐里开罪突利单于,我们不如把他弄得半死不活的,再送给突利单于处置,这样也算是卖个交情给西戎人。毕竟这回陛下要抢在他们前面得到大姐那身功力,不给他们点甜头,却也说不过去。” “哈哈,小美人真有你的,朕怎么没想到这步棋。我跟你说,突利单于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活剥整张人皮。可是这前提是,那人身上不能有丝毫的损伤残缺,不管哪里不完整,都不和他意。若是普通百姓,山野农夫又嫌身体太脏,有污他的手段。柳长安这种细皮白肉的读书人,正合突利的意,这礼物最是合适不过。” 李铁衣四下看看,“孩子呢?那小崽子在哪?” “陛下,那崽子眼下必须要保住。”花弄影正色道:“虽然庄梦蝶成擒,可是平遥军我们要想用,就必须保证她们的战斗力。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甘心为我军出战。这孩子,就是我们手上最大的砝码。人都是有脾气的,如果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让下面的人以为我们赶尽杀绝,到时候玉石俱焚,结局绝对不乐观。在我们把平遥军掌握在手里,把庄梦蝶送到西戎当阏氏之前这个孩子必须健康。即使要杀,也是要突利单于杀,不能我们动手。” 李铁衣愣了愣,随即点头道:“美人,还是你的见识高明。等到朕登基之日,一定封你做正宫!”心内想的却是:这女人的心计太多,俨然妖后复生,等到大事一定,必须先杀了她,免生后患。 见到柳长安这样,李铁衣心里便没了什么可担心的。细问之下才知,是花弄影以迷药制服了庄梦蝶,随即控制柳长安。利用柳长安胁迫庄梦蝶与自己合作,让平遥军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局势看来,大高手庄梦蝶就擒,且爱人在自己手里,随意拿捏。等到采补她的功力之后,再有所谓的反复,自己也不需要担心。 唯一的一点担心,就是盛鼎文那一路人马没有音信送回来。按照速度计算,怎么也该派人送个人头以及把王赛金送过来。平遥三头领一起被自己采战,那才是人生至乐。心里不由暗自转着念头,不知是否有什么意外。 花弄影猜出他的心事笑道:“陛下,这次呢是您多虑了。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盛鼎文虽然已经是垂暮之年,可是他的弟子门人,可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带去的几百人也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这么多男人,遇到几百个女人……您怕是要过个三五天,才能看到他们了。好在二姐那个样子……一身功夫又是外家硬功,采补与否无关紧要,我看就不想她了。” 李铁衣闻言先是一笑,脸色随即又一沉。“盛鼎文他们要是敢在我头里动了王赛金,看朕不要他的命!这些人还是按着跑江湖的规矩想事情,一点上下尊卑都没有,等到取了平遥,看我不好好整顿下军规。” “陛下说的极是。我们先办了婚礼,接着就一战得平遥!” “没错,一战得平遥! 第454章 一击(二) 虽然有三千西戎单于部下亲卫军作为生力军加入,令白衣军力量大为提升。一度几乎导致部队崩溃的逃兵潮,也因为这些魔人的进驻而被生生刹住。可是这支人马并没有急于发动攻势,对于平遥城依旧采取包围而不进攻的态势。 白衣军的管理本来就一般,经历逃兵事件后,对待这些人的态度更为谨慎。生怕哪里催逼过急,让刚刚稳定下来的军心再次生变,那就不可收拾。西戎人则本来就纪律散漫,单于的亲卫军纪固然好于普通牧奴部队,但是也不怎么讲究操练。尤其平遥的地形不比塞上,没有那么大地方供他们跑马,白衣军提供的军食也是粮多于草料,马的饮食难以保全,就更不敢随意放马去操练。 午后的时间,对于两支部队来说,都是清闲也安逸的。白衣军三五成群在一起闲谈,西戎人则也是差不多凑在一起,看着白衣军指指戳戳,那种鄙视轻蔑之意,却是连掩饰功夫都懒得做了。 突利那座巨大而奢侈的帐篷,顶用赤金,外嵌八宝,在太阳照射下发散出七彩璀璨光芒,对于主要由贫民组成的白衣军来说,有着惊人的吸引力。毕竟他们中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曾见过金子,更不用说宝石。即便明知道这些东西不属于自己,也不妨碍他们过过眼瘾,看着那些东西,幻想着有朝一日,这一切属于自己所有,将是何等美好之事。 也正因为此,李铁衣被从帐篷里丢出来的样子,就落到了很多部下眼里。 作为白衣教的少教主,基层教众心中,对其的定义基本就是无敌。或者说天下除了老教主外,就没人是他的对手。突利虽然长的高大威猛,但一看就是一勇匹夫,算是莽汉那一种,不曾学过什么上乘武艺。如果单打独斗,怎么也该是李铁衣压倒性优势。可结果却是,李铁衣被突利从帐篷里狼狈地扔出来,重重摔在地上。随即就见到突利如同猛虎般从帐篷里跳出来,用粗大的手指指着李铁衣道: “你给本王听好了!我们西戎人有自己的事,不想卷到你们大周的内乱之中。不管谁是皇帝,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几百年前谁对我们的恩惠,我们早已经不记得了。当时的单于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去记住什么祖宗恩德。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你答应新唐与我黑狼国为叔侄之邦,晋州女子财帛与我半分,我才会出兵!记住,是你们没办法打赢,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拿回你们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我帮你。记住这一点,是你们需要我的部队,而我们不需要你们任何东西!在草原上,一个男人要拿走另一个男人的东西,唯一的办法,就是战斗。来啊,站起来,打赢我,我就答应你的条件。否则的话,庄氏注定属于本王!” 白衣军看到自己的首领被人打,不少人霍然站起,向着这边聚集过来。但是西戎人的反应更快,一些亲卫已经抽出了刀,另一些人则举起了弓,对准这些白衣军。还有人取出了胡笳用力吹起,伴随着那短促而又尖利的声音,方才还在嬉笑打闹,或是懒散的躺在四下的西戎人,陡然便警醒起来,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集结成队,与白衣军形成了对峙。 这些本就以杀人不眨眼闻名晋州的凶徒,本来就被本地人看做茹毛饮血的人形狂兽,这时眼看着突利殴打自家教主,这些白衣教徒的怒火也燃烧起来。固然西戎人凶狠,但是从人数上看,还是白衣军占上风。已经有人开始吆喝着准备集结队伍,与西戎人开战。 屈世公、南宫燃等几名长老这时已经足尖点地,人如鹰隼般向这里飞扑而来。那些西戎士兵有人射出了箭,但是没有指挥,箭射得稀疏,对于这个级别的高手而言,意义不大。几个起落间,屈世公一马当先冲过来,手中拂尘向着突利甩出,但与此同时,几名高大剽悍的西戎武士已经将刀劈过来。屈世公无奈之下只能回手招架,叮当几声金铁交鸣间,两下都在后退。 “住手!不许和西戎朋友冲突!” 发话的人正是李铁衣。他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原本可称为英俊的脸上,此时已经多了几处淤青。他朝屈世公等人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难道想要造反么?朕没让你们动手,你们怎么敢擅自与西戎朋友交手?若是因此坏了两下交情,我砍了你们脑袋!还不回去约束自己部下,不许他们乱来?” “少主……我们是来护驾……” “你们是在胡闹!这是朕和叔父之间的小小误会,何用尔等多言多语,坏我叔侄之情。谁再不走,信不信朕杀了你们?还有,让他们把兵器都放下,全都回自己的位置上,这里的事与他们没关系。当然,也和你们没关系,都给我滚!” 越说越恼的李铁衣抬腿向着屈世公虚踢一记,焦急地催促着他赶紧离开。方才与屈世公互拼一记的武士,这时与其他武士已经把突利保护起来,突利看着李铁衣冷声道:“怎么?是要打一仗么?” “叔父,没有的事,是小王手下人太毛躁了,胡乱就冲上来。小王已经骂过他们了,叔父别见怪。你我两下是叔侄之邦,他日小王复国,必以黑狼国为上邦,不会与贵邦交恶。咱们两下要永结盟好,不可生了嫌隙。再说眼下平遥城还未取下来,又哪能自相残杀。只求叔父让我这一遭,等到破了平遥,城中豪门贵女皆为叔父所有,小王一个不……” 话音未落,突利的豪拳猛的砸了下来。以身手而论,这一拳虽然力大势沉,但招数并不高明。李铁衣自幼就学习上乘技击术,又有屈世公这个级别的高手喂招,完全能够招架或躲闪,再施以反制。可是就在几名执剑长老以及大批白衣教徒的注视下,李铁衣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人踉跄着后退几步,随即再次倒在地地上。突利单于跳过去,拳脚如同雨点般向下落着,李铁衣只护住了关键部位,其他地方完全放开,挨打的间歇还大声吆喝着 “谁都不许过来!叔侄之邦,永结盟好,有敢坏我邦交者杀无赦!” 他运足气力喊出来,声音传的极远,证明其虽然挨打其实元气未损,如果想的话,随时都可能反击。但是他只是在那里如同死狗似地挨打,身子从未有过反抗的迹象。 白衣军渐渐散去,不用主官吆喝,士兵也开始回营了。 第455章 一击(三) 李铁衣最终是一瘸一拐自己走回大帐的,从头到尾,他只被动挨打,从没放手反击过。只在突利的攻击可能威胁到他的性命或是性福的时候,才会出手招架阻挡一下,但也绝不会反击。 如果以个人修为论,他足以打杀突利本人,但问题是,事不能那么干。固然突利嘴上说的很光棍,要以草原的方式通过比武决定出美人的归属,但是李铁衣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话连一成可信度都没有。如果自己真的打了突利一顿,让他在自己亲卫的面前面子大失,那接下来两方的合作就注定要宣告结束。 西戎人离开自己,最多就是回草原,该干什么干什么。自己离开西戎人,就只能跑回西南,接着在十万大山啃树皮了。即使有其他省份可去,本来已经近在眼前的帝王大位,也注定失之交臂。即便个人武力天下无敌,在争夺江山的大战中所能发挥的作用也就那么回事,真正能夺取天下的武力是千军万马无数勇士,不是一群武艺高强的个人。 白衣军的成色他自己已经看到了,如果不是西戎军到来,这些部下自己可能就跑光了。指望他们打天下可能性不大,加上他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相信凭一群农夫加上流民就能取得江山,此时就更是把宝押在了西戎人头上。 越王勾践可以卧薪尝胆,自己同样可以忍受一时的屈辱。突利这次只带三千人来,是对自己不够信任,也是出于谨慎狡猾。只要能让他投入更多部队,自己不介意吃一些亏。而且这顿打也不是白挨的,在打过自己以后,突利也答应了条件,以平遥城破之后,白衣军交出所有女子为代价,换取庄梦蝶先跟在李铁衣身边一段时间。直到平遥军被接收完成,再交给突利。 当然,另外一个条件是,柳长安交给突利处置,单于决定剥下一张完整的大周智者人皮,作为自己的装饰品。这个要求对比单于的牺牲简直微不足道,李铁衣自无不应之理。 从最终结果看,这顿打挨得还是比较值得的。在当下的情况下,已经是李铁衣能争取到的最大优惠。他确实输了面子,但也确实赢回了里子。在自己力量不如人这个大前提下,能保住里子,已经是万幸。反正突利也就是个莽夫,并没有上乘武功作为护身技,力气虽然大,但是没有气功。在不动用兵器的前提下,这种猛汉的拳脚攻击,很难对内家高手造成致命伤害。当然,前提还是护住那些要害部位。 别看李铁衣被打得鼻青脸肿,实际上伤的并不重。脏腑等重要器官全都被气功保护,安然无恙。一些皮外伤有白衣教的圣药,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痊愈,到时候依旧是翩翩佳公子。 花弄影拿着伤药为李铁衣敷药时,也在夸奖着他的隐忍与耐性。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必须有这种素质,惟有这种隐忍功夫到家,才能成大事,做人上人。 李铁衣也道:“突利那老混蛋,真以为朕打不过他。化外蛮夷,愚顽无知,就他那点功夫在中原算个什么?如果马上较量沙场争锋的话,或许朕不是他对手,生死相搏的话,这也是个劲敌。可如果说到比武,他这样的有三个,也不是朕对手。这回朕且让他一次,等到神功一成江山稳定,朕自会让他知道,到底谁的武功了得!” “是啊,陛下深谋远虑雅量如海,才能维持住两家合作局面。等到天下一定,四海归心,到时候我们自然可以腾出精力,慢慢收拾西戎人。就像过去的草原骑一样,也曾经狠天狠地,最后不还是归顺大周,做了伪朝藩屏。妾身相信,陛下英明神武天下无敌,等到恢复前朝江山,定可带领大军犁亭扫穴,把这些西戎人一网打尽。” 李铁衣哈哈大笑道:“还是美人儿会说话,等到时候我要让突利看着,我是怎么搞他……”话未说完,却被牵动伤口,疼得脸上一阵变颜变色。 那与他同来的妇人这时从帐外走进来,看着李铁衣的模样,眉头略略皱起,“相公……不,妾身是说陛下。听说您被西戎蛮人打伤了,且让妾身看看伤口。方才妾身来时,听部下说起此时,都有些觉得丢人,妾身认为,军营之中如果有这种消息传出,似乎对陛下……” “跟我滚出去!”李铁衣抓起手边的茶碗朝着女人丢过去,后者是被他打怕的,连忙躲避着,跪倒在地还试图向前爬。不想更多的东西从上面砸下来,打得她阵阵哀叫不止。 “你故意来看朕笑话的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安定邦的女儿,心里一定是帮你老子的,恨不得朕早点死掉才趁你心意对吧?当初在同州你爹和你是怎么对朕的,朕可一直记在心里呢。在你们眼里,朕就是一个小丑,一个任你们摆布的工具对吧?现在朕终于可以出来自己打天下了,你们当然不欢喜,在你们眼里,朕还是回去给你们接着当奴仆才对是不是?朕告诉你,做梦去吧!朕眼看就要天下无敌了!等到朕神功一成,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你爹安定邦,让他为当初的傲慢付出代价。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杀他和你兄长的!朕得让你看着他们那哀号乞命的样子,让你反省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今天晚上,就是朕大婚的日子,你在这里只会碍朕的眼,滚出去!” 女子还想说什么,花弄影却已经一把架起她向外就走,边走边道:“姐姐,您得识时务啊,陛下眼下正在气头上,您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用,陛下听不进去,总得陛下消了气再说。” 婚礼的工作在花弄影操持下,已经在进行之中。战地婚礼一切从简,何况新娘本人虽然清醒了,但是功力被锁着,这婚事也就没什么两相情愿可言,一切就更简陋。那七尺高的木架子连同柳长安被一起送到了突利帐篷里去,整个交易的内容,也在军营中不胫而走。 一直以来对白衣教深信不疑的付连虎第一次对自己的路产生了质疑,以往一向是总坛怎么吩咐怎么做的他,第一次开始考虑,这样做对不对,为什么这两个问题。即使是因为卧底原因而潜伏在军队里,也终究是和西戎人打了多年的交道。对这帮人,没有什么好看法。与他们做生意维持部队是一回事,卑躬屈膝在他们面前装孙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他的心里莫名地窝了一团火,却不知道找谁发。 就在他走进帐篷不久,一名白衣军小兵也走进帐篷里,付连虎的怒气正盛,破口骂了起来,训斥这人没规矩,怎么敢乱闯。那小兵反倒不慌不忙笑道:“付将军息怒,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第456章 一击(四)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宴会也拉开了序幕。以身份而论,庄梦蝶只是一个战俘,白衣军平日里搞这种女人不知多少,也就谈不到什么婚礼不婚礼一说。可是除了庄梦蝶再加上花弄影,这就有些不一样。又有着收复平遥军军心层面的考虑,也让李铁衣不得不做个样子,把场面闹大一些。 被突利单于暴打一顿的经历不管用什么理由粉饰,都算不上光彩,因此李铁衣也懒得向屈世公那些人解释。解释得越多,自己就越窝火。那些老古板不可能支持自己,他们肯定会坚持夷夏之辨,要自己拿出少教主的派头,不能向胡人低头。问题是漂亮话谁都会说,自己的皇帝宝座却是别人帮不了忙的。他眼下只能依靠西戎人先得了天下,未来怎么样就顾不上考虑。总之,只要当了皇帝,所有的诽谤都会烟消云散。 从这场冲突里,李铁衣也看出了一个问题,就是白衣军实在太弱,弱到突利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的地步。正因为自己手上没有一支像样的部队,才会被对方这么鄙视,随意拳脚殴击。这一点和之前在安家做女婿一样,就因为自己手上没有本钱,才被安定邦看不起,视自己这个女婿如奴仆。 如果自己也有几万强兵,突利就绝对不敢对自己如此。白衣军不可用,就只能依靠平遥军。至少就当下而言,他唯一能抓住的部队,就只有这些人了。是以哪怕是做个表面功夫,他也要把这些人的心笼络住。 这不是一场强占,而是一场结合,是两个势力之间的联姻。他需要一场婚礼,来向平遥军释放这样的信号。是以所有平遥军不管男女,都得到了很高的待遇,酒肉食物参照军官身份分配,当然,他手下最精锐的八百铁血团,也以陪客身份进入平遥军营。一旦对方有什么异动,可以第一时间予以压制。 整个军营里,气氛算是比较喜悦。紧急搜罗的肉食被分配下去,基层士兵也可以吃到一顿饱饭。西戎士兵的待遇自然是最高的,大致与平遥军相同。这些人都是炮制牛羊的好手,也不需要白衣军烹饪,将送来的牛羊剥皮放血,点火烧烤。一坛坛好酒被拍开泥封,先从每坛里倒出一些,抓了附近的白衣军来强灌。看到他们依旧活蹦乱跳破口大骂,这些西戎人就没了顾忌。除去值勤放哨的士兵外,其他人都放开肚量大碗喝起来 突利的大帐内,柳长安的药性终于过了。被毒蛇寻穴折磨了一天时间的柳长安,看上去十分虚弱,乃至于端酒时,手臂都在轻微颤抖。但是他依旧坚持着,将这一碗酒灌进嘴里。 因为酒的滋润,他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晕,说话也有了点力气。突利仔细端详着他,柳长安冷笑道:“单于不用这么仔细,如果是毒酒,发作时会很明显,盯不盯都是一样。” 一向给人以粗鲁野蛮形象的突利,这时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在草原上,如果不细心一些,是没办法长寿的。我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力气,而是这个……”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认识我的人,多以为我是靠力气生存的野蛮人,却很少有人知道,我从十岁开始就能联句,二十岁能做汉诗。我的书法本领,不输于你们那些大儒、名士。几年前,我曾经抓住过一个据说很有名气的夫子,好酒好肉招待他,让他写字给我看。结果发现,他的字比我写得难看多了。他的双手是我亲手打碎的,没让部下动手。读书人的手,只有我能打,其他人,没这个资格。” “单于能尊重书生,这是件好事。”柳长安一笑,随即给自己倒了第二碗酒。“能够用谋略,就更是好事,至少对你来说是好事。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靠肌肉思考的笨蛋,你才能活到最后。能在草原这种险恶环境里生存下来的,谁又不是猛如虎,狡如狐?只记住前者,记不住后者的,就是笨蛋了。若是单于只会用手不会用脑,早被安定邦打死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李铁衣?难道你看不出,他连纨绔子弟都不如,根本没可能取得天下么?” “我如果看不出这点,就不会出兵了。你觉得,如果他真是个人杰,我会让他活着离开草原么?”突利冷冷一笑,“彼之豪杰,我之仇敌!你们中原人已经这么强了,再让你们出个明君,还有我们黑狼国的活路?我正因为他是个废物,才肯出兵帮他。他的目标是天下,我的目标只有晋州。只要把晋州搞乱,让安定邦几十年内无力对西戎进行征伐,我的子民同胞,就有太平日子过。我们的丁口得以繁衍,牛羊得以生聚。未来才有与大周分庭抗礼的希望。” “你糊涂,一样是帮,为什么不帮安定邦造反?那样你们得利会更多些。” 突利嘿嘿一笑,“安定邦不是李铁衣,他不会相信我们的。我们可以做交易,可以像好朋友一样喝酒聊天,但是绝对不会共大事。当他有朝一日真要做大事时,必然会在那之前血洗草原,让我们失去威胁他的能力。他知道,我肯定会在背后捅他一刀,就像我知道,他始终恨不得毁灭我的部落一样。” “他不是有西戎血统?” “那没有意义。”突利表现得一点也不像平日给人的那种野蛮人酋长的印象,反倒像是个博学的智者。“以血统划分亲近的是野兽,我们是人。决定我们敌友的永远是利益。我和安定邦,注定不会成为伙伴,就像和你,注定不会成为君臣一样。” 柳长安一笑,“这画风不对啊。你我这么投机了,难道不该是你跪下来求我辅佐你,大家共谋大业才对么?” “你误会了。我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心里太闷而已。所以我会在边界抓一些人,与他们聊天。当他们以为是我的知己时,我再砸碎他们的脑袋。你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柳长安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你了。算算时辰,不管什么毒,现在也该发作了,我还好好的,你是不是就该动手了?” 突利摇头道:“你们中原人的毒很奇怪,小心些不为过。我可以让你活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再剥掉你的皮。这样你可以多一晚上的时间思考,想想你的女人此刻是如何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以及未来她被我压在身下时是什么样子。” 柳长安面色如常,“单于,我觉得你该考虑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情况是反过来呢?比如,你的阏氏是怎么被我压在身下的?” “这个时候嘴硬没有意义。” 柳长安道:“这不是嘴硬,而是说出一个事实。你确实很谨慎,谨慎到不但不喝酒,连肉都不吃的地步。可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并不是只有今天晚上的酒肉,才可能有毒。这几天你们的粮草都是白衣军供应,你的部下吃了很多! 第457章 收割(一) 时间仓促,李铁衣的婚礼并没有查阅历书一类的东西来确定日期,但是他相信,这是自己的好日子。原因有二,一是过了今晚,他将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从此以后横行江湖不用惧怕任何人。二是手下那些陈腐无用的老古板们终于给他带来了一条好消息,对他而言这条消息的重要性,甚至比之攻克平遥乃至席卷晋州更有用:李白衣的行踪被发现了。 这个所谓的同胞妹妹给自己制造了太多麻烦,从小到大都是,他恨她,就像他很清楚,她恨自己一样。所谓的血缘关系并没让两人关系变得亲近,相反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于白衣教以及未来的江山社稷里,他们两人只能有一个笑到最后,失败者必须出局,接受最残酷的惩罚。 她之前就给自己找了麻烦,却没有相应自觉,反倒是想要继续扩大这个麻烦。却不知道自己手下有着足够忠诚的部下,而他们的能力也并不逊色。根据屈世公汇报,李白衣在接触几个军中将佐,想要拉队伍离开。可是这些将佐是自己的心腹头目,只忠于自己,不会忠于一个女人。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就向屈世公汇报,并且决定将计就计,在今晚布置一个陷阱,把这个麻烦的女人抓住。 有花弄影提供的神仙倒,李白衣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就没有作用,这个陷阱必然可以奏效。但是成功以后的处置,却只能由李铁衣做主,他们可没资格决定这种事。换句话说,这个锅他们背不起。 “这帮人倒是晓事的,知道心里应该把朕放在第一位。……那丫头虽然可恶,但是总算生了张好看的脸,不能浪费。朕已经下旨,将她活捉之后,送给突利单于做阏氏。她不是能折腾么,不是有心机么?让她和突利折腾去吧,不管草原变成什么样子,对朕来说都是好事。” 他的酒喝得很多,已经过了量。醉眼朦胧中,两个女子就越发美了。庄梦蝶坐在床上一语不发,她身上没上绑绳,也没做什么束缚。有她儿子在手里,相信庄梦蝶不敢反抗。再说还有平遥军几百人命,她也没法不低头。 灯花之下,穿着大红吉服的女子显得越发动人,再联想到她当世高手的身份,李铁衣就越发兴奋。而花弄影笑靥如花,妩媚动人,与庄梦蝶可称平分秋色,各有胜场。 她微笑道:“陛下神机妙算,妾身佩服。这道上谕那些人会听从么?妾身所知,不少人可是从心里看不起西戎人,不想和他们合作,把公主交到西戎人手上,那些长老会甘心么?” “这事……他们说了不算。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公主和番理所当然,她既然是我李家人,也该为大业做点贡献。” 李铁衣边说边走到床边,用手摸向庄梦蝶的脸。后者很厌恶地躲了一下,却没有反抗。 非常完美。 李铁衣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不喜欢下药,一来影响他吸收功体,二来就是觉得没意思。他想要顺从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这种征服感,才最有意思。他微笑道: “庄氏,你好造化,本来突利单于是要你的。可是有了白衣,他就不能再跟朕要你。这样你的去留,就是朕说了算。只要好好服侍朕,朕可以考虑把你留下。你得知道,突利那是帮什么玩意?落到他们手里的女人,一共也没几天活头。” 他说着话在庄梦蝶脸上又摸了过去,庄梦蝶道:“长安呢?” “你还惦记着他?好啊,既然你惦记他,朕就把他给你。明天一早,朕就去跟突利单于要他,至于他是个人回来,还是张皮回来,朕可就说不好了。说不定现在单于正烤着他的腰子,在那下酒呢,也说不一定。西戎人么,什么事干不出来。” 他的手顺着庄梦蝶的脖子向下滑去,他喜欢看她痛苦、不甘,想要挣扎却又不敢的样子。但是庄梦蝶反应的比他想象得更为激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他的行动。 这样更好,有这个过程,才更能品味征服的滋味。李铁衣嘿嘿笑着,吩咐花弄影道:“美人,帮朕宽衣,朕且先宠幸她,再来宠幸你。只可以王赛金不在,否则今晚你们三个一起陪朕,最好不过。” “赛金……已经来了。”庄梦蝶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在李铁衣一愣的当口,庄梦蝶那双纤细的手猛地一翻,一记锁脉擒拿直扣李铁衣的脉门,动作之快竟是李铁衣生平所仅见。他的手来不及做出动作,已经落入庄梦蝶掌握之中,一股惊人的巨力,也顺着庄梦蝶的手,传入李铁衣半身,令其难以行动,半体软麻。 “本来长安想要接近突利的营帐可能还有些困难,多亏你帮忙才能让他进去的那么便当。我答应过李姑娘不取你性命,把你交她处置。可是你得受些教训!” 庄梦蝶说着话,面色越发难看,但是那模样怎么看也是小姑娘闹别扭,没多大威慑力。 李铁衣本非庸手,可是此时脉门被制,根本没法反抗。更重要的是,他那一身采补而来的功力,就像是逃兵似的无影无踪,自己怎么聚气运功,也提不起内气来。既惊且急之下,喝下去的酒瞬间变成了汗,顺着脊背和额头流出。他张开口想要喊叫,却发现自己根本喊不出声音,他艰难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花弄影,却见后者正笑着看自己,模样还是那么大方端庄。 “陛下看妾身做什么?您不是说要先宠幸大姐,再来宠幸妾身么?妾身可是无论如何不敢争宠的。陛下请自管快活,不必管妾身。” 李铁衣心知不妙,可是身体像是被魇住了,既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整个人就像是木头人似的被庄梦蝶捏在手里动弹不得。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大意,应该多安排一些守卫,又或者该多个心眼…… 帐篷被人掀动,一阵凉风吹进来,李铁衣心头狂喜,不管来的是谁,此时都能救自己的命。却见庄梦蝶那原本冷如冰霜的脸上,瞬间化做一汪春水,羞怯地叫了声:“柳郎!你……怎么样?” 随即便听到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道:“有我九尾狐保护,一个胡酋能把他怎么样呢?何况还是个中了毒的胡酋,自是手到擒来。来,让他们叔侄见个面吧。” 一个包裹丢在李铁衣面前,包袱皮已经打开,里面包裹的,正是一颗须发怒张的首级,而那模样正是:突利单于。 第458章 收割(二) 李铁衣这时也看到了随同柳长安进来的那个自称为九尾狐的人,那看上去是个西戎士兵,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那是一种并不高明的伪装。以这种伪装,不可能通过西戎人的营地,唯一的可能就是西戎人自己已经发生了大问题,顾不上这许多。 九尾狐公孙鸿这个名号他是知道的,白衣教辛苦扶植的将军林登万,就是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导致白衣教十几年的谋算一朝破产,损失难以估算。两个省的分坛几乎被连根拔起,在朝廷里的几枚重要暗子也全部曝光,号称圣教近百年来第一大劫。公孙鸿的人头,也是教主亲自下令非取不可,如果不是她自身武技高超又深居简出,估计早就被干掉了。 这女人居然重入江湖,还到了自己军营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自己那个处处都优秀于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和官府鹰犬勾结在一起,并且出卖白衣军了? 柳长安笑得很灿烂,与之前那份惨模样一点也不像。“李少教主别来无恙?很抱歉,今天借你的婚礼用用,但是新郎不是你。基于使用你婚礼的赔偿,这颗人头送你,他好歹揍了你一顿,我替你把他干掉,多够意思?娘子,你受委屈了。” 他说着话,把手伸向庄梦蝶,一直在控制着李铁衣的庄梦蝶乖巧地将手递过去,同时将李铁衣向花弄影一推。“你的男人,自己接好。” 这一手功夫发力很是巧妙,李铁衣如同陀螺般旋转着扑向花弄影,后者微笑着将手向前一探,“大姐说笑了。小妹与此獠可算不上什么夫妻,不过是为谋大局,不得不虚与委蛇,勉强周旋罢了。看到他的样子,小妹心里就觉得恶心,又怎么会以其为夫?还是大姐自己手下吧。” 她的手上功夫亦不逊色,李铁衣身子刚一站定,又被以反方向用力向着庄梦蝶转去。而公孙鸿放声笑道:“既然二位都对他没什么兴趣,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且笑纳了。待会交给白衣,算是我送她的礼物了。” 两道不知藏在何处的彩绸飞出,在中途缠住李铁衣的身躯,将他向着公孙鸿所在的位置拽过来。借着人旋转的当口,两大高手施加于其身上的力道,就消耗得差不多。等到李铁衣刚一站定,公孙鸿抬起手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两记耳光。 “起兵造反!抓我的妹夫!我九尾狐罩的男人,也是你能碰的?给我去死吧!” 一个人不管武艺再如何了得,终究是血肉之躯,自有其极限所在。何况眼下李铁衣的状态也远远称不上好。三个女子出手都没考虑过他的身体承受能力,就在这种往来的旋转中,在几股力道互相冲击抵消之下,他身上几处肌腱已经拉断,两脚踝骨也已经折断,挨了这两耳光,人就倒在了地上,刚刚进进去的酒肉,全随着吐出来。 “你……你们……”李铁衣喘息着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又是什么时候被官府收买的?” 花弄影依旧笑得很甜:“从一开始,我就和你不是一路人,只是你自己太蠢看不出来罢了。我之所以愿意跟你们合作,答应给你们宝藏,只不过是许个空头承诺,好骗你们上当罢了。白衣教遍布天下,你这个少教主是安定邦的女婿,又有李圣女在此地运筹,一旦发动声势浩大,怕是整个晋州乃至大周,都有有所动摇。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是要把你们一网打尽,又不能让你们造成过多的破坏。你们人多势大,要是想不费一点力气除去是办不到的事,所以只能给你们出一些急功近利,后患无穷的主意。只是你们自己太蠢,居然认为那些是上策,所以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原本我只想灭掉你们的教众,但是没想到,你自己非要一头钻进陷阱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蛊毒?” “我怎么舍得让思严吃蛊毒?他那么乖巧可爱,我是不会害他的。”花弄影笑了笑,“我是九姑的弟子,虽然主修杀人术,但不代表我不会活人术。配几味让小孩子易睡的药,这难不倒我。当然我承认这会对孩子有些损害,所以我给他的解药,实际就是幼儿温补药丸,让他身体不至于真的受害。” “那你折磨柳长安……”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多疑狡诈之人,不会轻易信人。如果我不是表现得狠一些,让自己的姐妹部下与我为敌,又如何取信于你?荆轲刺秦,将军献头。柳公子吃些皮肉之苦,换我取信于你,这很值得啊。再说了,上面给我的命令里,并没有保护柳公子这一条,所以……别见怪。” 最后三个字她是朝柳长安说的,庄梦蝶道:“从你和相公对打,借那个机会给他纸条开始,我才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用计。在那之前,我确实怪过你的。” “没办法,二姐的脾性大家心里有数,如果让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陷阱,一准早早露馅。为了瞒住她,就只好瞒住大姐,这些日子言语礼数上的冒犯,您可别见怪。” 李铁衣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帽,伤痛以及恐惧共同作用下,大脑已经一片混沌。他问道:“那……盛鼎文?” “还用说,自然是全军覆没了。”花弄影微微一笑。“不但是他们全军覆没,就连你所攻取的几座县城,也快要光复了。你们的力量已经差不多都摆在了台面上,没有了底牌可用,也是到了该把你们一网打尽的时机。” 李铁衣道:“你……你们就算擒住我也没有用。我这里还有上万大军,还有西戎人,你们……你们最多跟我一起死。” 公孙鸿微笑道:“少教主,我怎么不知道您这脑子原来是这么天真来着?您也不想想,要是这几万人要是真都还能听您指挥,我们还有心思在这和您说话么?好好听听,外面是什么声音,您觉得这局势您还掌握得住么?” 帐篷内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再发出声音,于是呐喊声喧嚣声就变得分外清晰起来。而这并不是正常的庆祝所发出的声音,反而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喧嚣与暴躁,代表着一场骚乱,正在发生。 第459章 收割(三) 赵天霸是少数没有参加宴会的白衣军军官之一,如果单纯考虑职位,他也是缺席者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但事实上,他的缺席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因为压根就没人发现他的离开。 脱下那身象征身份的金甲之后,白衣军里认识他的人其实不多。当他穿上普通的白衣军装,不少值哨的士兵甚至将他当做了偷偷溜岗出来喝酒的同袍,或是给一个友善的微笑,或是拍拍他肩头,甚至主动给他指出哪些地方偷懒不容易被发现。 多么友善的乡亲,多么糟糕的部队。 赵天霸不是什么好人,为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在乡下时虽然以教拳为名,实际上就是靠胳膊粗力气大懂些武艺横行乡里。所谓的弟子,也就是他的打手。在乡村那种地方,王法远不如拳头好用,谁的胳膊粗力气大,谁就可以决定一切。 刚逃难到县城时,他的胆子很小。像他这种人,骨子里就畏惧官府,一两个衙役就能吓住他和他的全部弟子。可是县令对于难民采取的退让策略,却让赵天霸等人的胆量不知不觉间变大起来。既然自己进一步,官府就要退一步,那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闹事?只要闹就有好处拿,连本分人都会加入到闹事的行列里,何况本就是作奸犯科之徒的赵天霸一行。 由于他在一群难民里最能闹事,人也长得高高大大,对他人很有威慑力,自然而然,就成了难民中的头领。是以到最后举起反旗时,他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最高首领。 那时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能走到这一步,所谓的起事,更多是在绝望之下的垂死一击。出发点说穿了就是自己不得好死,也看不得别人好活,自己挨饿时别人有吃有喝就是罪孽的卑劣思想作祟,至于结局如何,反正总坏不过一死。这样的起事,基本没有什么好下场,也闹不起多大声势。直到那一群武林前辈突然加入之后,才让部队变得大不相同。 他们带来了兵源、粮食,这些都是乱民所急需且自身不具备的物资。正是靠着这些高人帮助,他才成为了大元帅。位置越来越高,部队越来越多,但是他的权力和地位却是在飞速下降。新进入的部队和将佐,都是自己所不认识的人。他们或有武艺,或有统属,还有一些本就是江洋大盗。大多数人都比自己更凶,也更能打,靠着在乡下的方式,已经没法在这些人面前立威。那些人眼里有屈世公,或是畏惧白衣教,惟独不会畏惧自己。 坐在土坡上,放眼望着远方。从腰里解下一只发黄的酒葫芦。这是自己唯一的一点念想。同自己一起离开山村到城里逃难的人,已经都死光了。身边的全是陌生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和敌意,再不就是冷漠。这些眼神如同锋利刃,让他每每在噩梦中惊醒。每一个噩梦都是以部下叛变,把他拉出来杀头而告终。即便是拥抱着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城里女人,他也一样睡不着。 从李铁衣出现他就知道,自己在白衣军眼里,就连最后的价值都没了。 一开始是让自己当傀儡,他们躲在幕后。当他们认为自己拥有走向台前的实力时,自己这个既无才干又少谋略的废人,自然就要被一脚踢开。 他的元帅位自然是留不住,可是真正让他难过的,是连王赛金这个女人,他也同样留不下。他只想向白衣军申请,把王赛金留给他,结果得到的只是一个空头承诺,他们会找一个王赛金的亲卫女兵给他,王赛金本人另有他用。 这帮混帐!难道真以为自己缺少女人才要王赛金?自己只是看中了她,认为她是那种很适合过日子的女人,想要她做份人家而已。在几个头领里,以王赛金相貌最恶,与自己也最相配,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答应,自己这个元帅,怕是也没几日可做了。 酒倒入喉咙,像是有火在烧,他惟有在酒的麻痹下,才能稍微平复下心情。天色渐暗,军营内点起一蓬蓬篝火,属于士兵的狂欢刚刚开始。这些白痴,真以为这种日子可以长久?连自己这种土棍都看得出来,白衣军完了,如果不趁着现在跑掉,未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自己也曾想过,既然做了元帅,就得负起对应的责任,一旦到了那时候,自己需要拿起武器,像个元帅一样的战死。可是到了现在,他只想找机会跑掉。或许今晚就不错…… 酒麻痹了神经,让他生出无丝奇思怪想。就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忽然几声信炮响起。沉寂数日的平遥城头,有大批花炮炸开。随即城门轰然开放,无数铁骑如同洪流奔腾而出,席卷向白衣军阵地。 果然出来了啊。 其实平遥城内的部队会发动夜袭,本就在计算范围之内。白衣军并不都是笨蛋,也是有着智者存在,自然会做出提防。今天的军营外松内紧,早有部队负责打埋伏,这些杀出城的人马注定有来无回。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方便自己欣赏这场杀戮。但是……情况似乎不大对劲。预料中的埋伏并没有发挥作用,平遥城内杀出的军队如同洪水席卷了白衣军营地。随着火把丢出,整个营地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这是怎么搞的? 他有点想不通,为什么都已经做出了针对防御,还是会打成这样。他踉跄着站起身想要逃跑,或是回去帮忙。就在他还没决定到底是当个懦夫还是当个傻瓜的时候,忽然脖子一紧,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抱住,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这里居然还藏了一个,该死!” 喀嚓! 随着女子的怪力,赵天霸的脖子被生生折断。直到他的生命消散时都不知道,扭断他脖子的那个女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王赛金。而方才与他打招呼的几个白衣哨兵,此时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第460章 收割(四) 人影晃动,火光熊熊。 高速移动的身形,在火光映照下,如同魔神狂舞,锋利的长剑与诸般兵器交替攻击,白色的身影转动间,演绎出优美的生死之舞。舞步优美华丽,但也充满危险。每一个些小的失误,代价都将是舞者宝贵的生命。 四下里火光已经越来越强,火越烧越旺,喊杀声哭号声让人恍惚间以为来到了修罗屠场。即便是武林高手也是血肉之躯,陷入火海也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交战双方都很有默契的在火焰形成绝对优势前转移阵地,同时试图把对方逼进去。 剑光闪烁,一声闷哼。一名失败的舞者惨遭淘汰。利剑穿胸,随即就是一记优美的飞踢,受伤者的身形飞出,重重的落到火海里,随即无情的烈火包裹了他的身体,在阵阵惨叫声中,这位名动一时的白衣教持剑长老,不得不迎来自己的命运:化为飞灰。 屈世公的须发都被火焰烤焦,一碰就断。手上的拂尘早已经丢了,改为一口阔刃长剑,这才是他最应手的兵器。武功仅次与他的南宫燃,则在战斗的一开始就死于目标的暗杀。当时屈世公还暗自庆幸,公主的暗杀目标不是自己,否则自己也躲避不开她的搜魂一击。可此时才明白,原来从杀南宫燃开始,李白衣就是在做局,为的就是现在的场面服务。 南宫燃素号火神,如果他活着,自己这些人的处境不会那么糟糕,至少在火海中可以找到存身之地,现在却只能处处被动挨打。 李白衣由于早有准备,身上的衣服用回弄得极湿,这时候烧的就慢,同样战斗就占了大便宜。本来集合几名执剑长老之力,以多打少又是埋伏在先,交手过程应该短暂而顺利,几下就把人擒住任自己发落。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他们的陷阱非但没能网住猎物,反倒是自己成了猎物。 付连虎反水! 这个掌握着白衣教精锐的男人反水,同时他的部下也叛乱了。事先调拨给他们的强弓硬弩,全成了对付自己的武器。几大长老那些武功略差的弟子在阵阵箭雨中已经多半死掉,少数几个逃得性命的,也是身负重伤无力参战。至于几位执剑长老虽然没被箭雨射杀,但是功力也耗损颇多,南宫燃遇刺身亡,让战局变得更不利。 李白衣一身手段层出不穷,很多精妙的机关或是小心思,是她以前从未表现出的,让屈世公不由怀疑,她是否已经走上了一条与众人完全相反的道。 眼看着整个军营已经乱成一团,屈世公只觉得心都在滴血。自己苦心孤诣创造出的局面,本以为至少可以扰乱半个晋州,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走到了终点。 草原骑兵在军营里肆虐,随意发射弓箭射杀士兵,或是挥舞着弯刀收割人头。白衣军就像是兔子,四散奔逃,跪地投降。这些草原骑兵,总数实际并不多,却可以驱赶着人数在他们十倍甚至二十倍以上的士兵东奔西走,时刻不停。 西戎人试图组织过反击,但是他们发现,单于找不到了。失去最高指挥的西戎人打的很乱,而且他们的状态也不好,远没有平日悍勇。更为可虑者,有相当多白衣军加入官军行列,向着西戎人杀过去,在战场上出现白衣军官军合作,共同杀戮西戎人的情景。 “李白衣!你勾结官府,出卖圣教,大家是不会接受你这样一个公主的!” 屈世公怒吼着。他发现自己的状态远不如平时,一身功力只能发挥出平日三成,而且随着战斗,自己的气力消散越快,状态持续走低,越战越弱。 对于他这种修为的大高手来说,这种状态绝对不正常,这只能说明,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可是自己也行走江湖多年,不应该有什么毒药是自己没见过的,即使不能解,至少可以保证不中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几个长老情况大概也跟自己差不多,否则几个执剑长老联手,断不可能拿不下李白衣。 李白衣那一袭如雪白衫既宽且大,此时舒展开来,伴随着她的身形转动如同朵白莲般绽放开来,露出她那光洁的小腿和那双丝履。样子三分像是九天仙子下界,七分像是魔女临凡。 她的脸上不再是不识人间烟火的悲悯圣洁,反倒是带有很大媚惑成分的妖笑,“屈道长,您现在还糊涂着么?自从我那没用的哥哥与西戎人勾结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人心。尤其是对晋州教众来说,他已经完了。大家即使和官府合作,也不会愿意和西戎野兽合作,更不会要一个认西戎人当叔叔的人,做他们的教主,皇帝!本宫本打算让教众逃条活命就可以了,可你们非要把西戎人拉进来,那就别怪本宫让你们和那些茹毛饮血的鞑虏番夷一起死!本宫还要感谢你们,没有你们,又哪有本宫的今天!你是不是以为你们不中毒,就可以打赢我?即便是我不给你们下消功散,你们一样不是我的对手,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本宫厉害!” 白影闪过,剑光掠起,又一名执剑长老的喉咙被无情切开血箭狂喷。屈世公惊叫道:“你……你疯了!你强运境界,几成走火入魔之势,你不要命了!” 李白衣哈哈大笑着,身形转动间,又是一道血箭飑起。“我的境界岂是尔等所能揣测,死到临头还在关心别人的修为,我是该说一句可笑,还是该说一声愚蠢!” 屈世公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可是李白衣剑快得出奇,接连之间,身上已经连中两击,想要脱离火海,竟被她生生逼回去。他高叫道:“我还有八百铁血团,我还有一战之力。公主,你不该自断根基!” “根基?你们以为是我的根基?怪不得你们和李铁衣混在一起,因为你们的脑子是一样蠢。本宫已经看透了,什么天下,什么皇位都是假的!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才是神仙日子。这个江山,我不要了。可是也不许其他人来破坏它。江山落到你们手里,本宫就没安宁日子过。为了这一点,你们也给我去死吧!” 剑光闪烁,屈世公身形连连倒退,不知不觉中,火蛇已经盘旋在他周围,堵死了他的逃生之路。 第461章 收割(五) 稀疏的箭矢飞过,划过夜空,落向无边黑幕,随即便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消失无踪。 在黑夜里放箭,杀伤力本就远逊色于白天,当被攻击方为骑兵时,这种效果还要打一个折扣。发射的一方并没能组织起像样的阵型,全靠守卫者自觉抵抗,零星射击,这样的射击效果就更为逊色。 进攻方本也是精于骑射的男儿,在奔驰中放箭杀敌,亦是自己的拿手好戏。但是他们放弃了这种方式,而是采取了更为简单直接的杀人方法,纵马突击! 冲锋陷阵白刃相格,这种交战方式的伤亡概率远高于远远的对射,但也正因为此,有胆略发起白刃突击的部队,比起只会放箭不敢近战的部队战斗力要高出许多。稀疏的箭挡不住冲锋的步伐,防守方所设立的陷阱,却早已被骑兵摸清位置,全部失去作用。 一箭之地的距离本就极近,当骑兵决定发起突击时,这种距离就更是失去了意义。担任前锋的骑兵呐喊着切入守军阵营里,随后,便是一场纵情的杀戮。 火焰,呐喊,哭号,哀求。 夜晚变得喧闹,焦臭气息在风中弥漫,迅速占领整个战场。身穿同一服色,原本份属同袍的战友,竟变成白刃相向的敌人,生死相格,毫不留情。一方高喊着忠于少教主,另一方则喊着公主万岁,而从声势和场面上,则是后者占了绝对优势。 原本白衣教内支持李白衣与李铁衣的势力相差不多,李铁衣靠性别优势略占先手。而在晋州这种基层而言,对上层神仙斗法的事所知无多,基本就是谁传令都支持谁。当发生彼此矛盾的命令时,往往就去问上级决定。 可是在这段时间里,李铁衣的表现让他的支持者飞速流失。在西戎人出现后,所有试图逃跑的白衣军不但丢掉性命,而且多是虐杀。那种过程惨不忍睹,充分表现了西戎人残忍暴虐的本性。白衣军不敢再逃,但不代表就真的支持这种行为,于李铁衣这位首领,已经大为失望。 这种情况下,原本部队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失去战力。可是李白衣的秘密串联,却让教众于绝境中看到一丝光亮。这么多年信白衣教下来,总不愿意接受自己信的就是这么一群杂碎这个事实,既然少教主的指望不上,那自然公主就没问题。于是李白衣在队伍里的威望飞速增长,乃至于大批白衣军成建制倒戈李白衣甚至帮其设计围杀屈世公等人,也就是情理中事。 如果李白衣要他们继续攻平遥,这些吃过苦头的白衣军可能会有些动摇。但现在给他们的命令是袭杀李铁衣一脉,外加消灭西戎人。对这种命令,这些人自然是乐意服从的。 对于曾经的袍泽,他们没什么畏惧心理。大家都知根知底,自己人数又多,自然是有赢无输。至于西戎人,那就更不必说,两下仇深似海,有公主发令,且许诺必胜,那又有什么理由不打? 少数李铁衣的铁杆追随者,就是被数量远在自己之上的袍泽,生生靠人头堆平。随即这白色的巨浪掉转方向,向着西戎人的营地席卷而去,与草原骑兵以及平遥铁骑一起,给了这支恶魔部队以最为凌厉的一击。 以战斗力论,白衣军无疑远比西戎人为弱。即便是三千西戎兵的数量远少于白衣军,要打散他们也不难。尤其现在白衣军实际也没有指挥,只是一些中下级军官指挥本部人马,大军各自为战,组织度很差,完全就是靠人数在打烂仗。但是西戎人的组织度同样也很糟糕。几个突利单于的血盟兄弟在指挥着卫队进行防守,三千人马也乱成一团。 当然,作为本就不以纪律闻名的部队,这样的表现其实并不奇怪。但是往日里他们最为自夸的个人武勇,在这个夜晚也不能发挥出来。乃至于被草原骑兵冲破障碍杀到身前时,不管是招架还是挥刀都远比平时笨拙无力。无数草原上的豪杰,就这么平白饮恨。 本以为拿白衣军试过药,便没有任何问题的西戎人,在战斗开始前,除去值守部队外,其他人都放开肚量大吃大喝,以至于当药性发作时,感受格外强烈。 这种并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而是一种催眠安神的药粉,其最大作用就是帮助失眠者进入梦乡。在太平时代,这种药是否能算做毒药都值得商榷,可是在生死一发的战场上,一群半梦半醒的战士,却无法完成战斗任务。 其实白衣军同样也受了安神散影响,但是影响要小得多,更重要的是,他们人数太多了。在指挥瘫痪的前提下,人数就起到了最为关键的作用。平日被西戎人鄙视的屈辱,打骂杀戮的仇恨,在此时集中爆发开来。白衣军表现出了消失已久的血勇,迎着刀枪弓箭硬顶上去,几个人对准一个西戎人便是一顿猛砍。 一个接一个西戎人被杀掉,看着这些本以为无敌的妖魔被放倒,白衣军胆量越来越大,仗打的也就越来越顺手。 几名血盟兄弟与突利喝过血酒,生死与共,此时突利无头的死尸已经被发现,他们也是自知必死的。有了这种觉悟,反倒是彻底撒开了手去打,在他们身边,聚集了一批较为清醒的战士,这也成了西戎人最有战力的一个团体。 心中抱定必死的觉悟,这些人反倒表现出西戎人最为顽强的一面,普通的白衣军还真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在这种僵持的时刻,忽然一个爽朗的笑声在阵前响起 “闪开,都闪开!我是王赛金!这些西戎人,归我了!” 一匹乌锥马冲破夜色直冲向西戎人军阵,马上骑士挥舞着铁枪一马当先踏阵而入,拦在路上的几个西戎士兵在她铁枪挥舞间,就被轻松打飞。而在这名骑兵身后,数百盔甲整齐阵列严整平遥铁骑,已经作好冲锋准备。而在两翼,则是草原骑兵游弋前进,八百白衣如雪,手持长刀的白衣铁血团,在老将付连虎带领下同样摆开进攻队型跃跃欲试。三支本应彼此仇视的队伍,此刻都选择与西戎人为敌,彼此之间的矛盾,在这个夜晚,暂时选择了忘记。 第462章 收割(六) 西戎人的营寨里同样也到处是火,一开始就是公孙鸿在帮助柳长安斩杀突利之后,点燃了他那价值不菲的大帐制造混乱,两人才成功逃离。现在火势蔓延,火越烧越旺,西戎兵马在失去单于之后,气势大减,只是负隅顽抗,靠一股血勇在支持。这种勇气不能长期维持,时间一久注定失败。而王赛金以惊人的武勇一骑冲阵,则加快了西戎人灭亡的时间。 “杀!” 一声大喝,铁枪挥舞,旋转的铁枪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几名西戎士兵抽飞出去,被打中者或是口吐鲜血,或是骨断筋折,如同秋季成熟的庄稼为死神的镰刀所收割。 王赛金铁枪挥舞中,大喝着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挑飞,目标所指,正是突利单于的一位血盟兄弟。那人既能做突利的亲卫首领,也是高大强壮武艺高强的汉子。可是在王赛金这种杀法面前,他的心也阵阵发凉,强咬着牙举起了弯刀,向王赛金做了个邀战的手势。 可不等王赛金举枪冲过去,斜刺里一声娇叱却突然炸响开来。“二妹,这个人头让给我吧!” 侧翼的西戎兵波分浪裂,一个身着铁甲头戴铁面覆的武将高举金背大刀如同一架高速战车,从西戎人的战阵中硬撕出一个裂缝,挥着刀直冲向这名草原上成名多年的勇士。那些本来骁勇无比的战士,在这名闯入者面前,都变成了孱弱的婴儿,被其随意砍杀,如同砍瓜切菜般成排倒下。 王赛金道:“大姐!你也来了?相公呢?” “相公的事回头再说,总之因为他我窝了一肚子火,现在想要杀人啊!” 一声大喝中,对手已经被庄梦蝶掌中金刀拦腰斩为两段。这看似随意的一刀,却保证将人从中分开,不偏不斜,仿佛是精确计算过一样。只有武道高手才能发现,她的武功已经可怕到何等地步。 那西戎将领狂吼着举起弯刀向庄梦蝶扑去,作为勇士他可以战死,但不能被人随意戏弄。作为血盟弟兄,他并没喝多少酒,所受影响不大,这一刀足以保持了平日七成水准。弯刀带起阵阵罡风,在一瞬间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砍在了对手身上,但刀上传来的感觉却告诉他,自己斩中的只是残影。 脖子一阵冰凉,随即便是永恒的黑暗。这位草原豪杰临死前唯一的想法只是: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之前没看出她们这么可怕。 “痛快!” 两个女子共同享受着这种杀戮带来的快感,多日以来为了完成布局,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憋屈,在这场杀戮中得到释放。即便是庄梦蝶这种大高手,也为这种杀戮而引发兴奋的心情,难以抑制心性。王赛金索性跳下马来,与庄梦蝶身形交错,彼此掩护,专向着西戎人多的地方杀过去。拦在路上的西戎士兵应手而倒,无人能与其抵挡一招半式。三名血盟兄弟,眨眼之间已经被杀两人。最后一人眼看着这两个魔王向着自己冲来时,竟不顾当日发下的誓言以及塞上男儿的荣誉,丢下了武器,大叫道:“投降!我投降!” 铁枪怒龙出海,一击贯胸。王赛金嘿嘿一笑,“他说的什么,我好象听不懂哦,大姐你呢?” “我也听不明白。反正相公有话,死了的西戎人才是好西戎人,就照相公的意思办,不用管他说什么。” 随着她们的杀戮同时,平遥军的攻击也开始了。这支装备精良的骑兵在花弄影的指挥下,以小搏大,每一次冲锋,都打在最恰当的位置。从交战到现在,付出的死伤代价小到极限,带来的结果却异常辉煌。付连虎的八百铁血军也趁着这股势头,猛冲上去一阵斩杀,反倒是阿史那永忠和他的骑兵放弃了一开始的攻击势头,改为斩杀漏网逃亡者,确保西戎人全部死光的目标实现。 望着如同魔神般勇猛的庄、王两女,阿史那永忠暗自赞叹道:“想来那凤侯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了。这大周的女人倒是比男人更可怕。而那位负责指挥的花将军,虽然不曾出手,但说到杀人,却比那两人加来更多。” 辛九姑在花弄影身旁点头道:“即便没有老婆子的安魂散,这一仗西戎人也输定了。这一次三千西戎看来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回去了。” 花弄影笑道:“不但他们不能回去,整个西戎也会天下大乱。孤涂单于此时多半正要接收突利单于的部众牲畜,而突利为人狡猾,在草原上还留有重兵,孤涂没那么容易接收成功。一场大火并在所难免,安定邦必然出兵塞上,坐收渔人之利。如果所料不差,这次战事结束,我大周晋州方面可保五十年太平无事。若非如此,又怎能平息大姐二姐的怒火呢?这次徒儿把她们骗得不轻,到时候还要请恩师代我说话,免得真伤了姐妹交情。” “你这孩子心思太重,如果一开始就把实情对她们说了,不就没这么麻烦了?” “这也不好怪我啊,二姐那人根本不会骗人,我哪里能对她说真话。再说……柳长安是徒儿仇人这事也不是假的……让他吃点苦头,不是很应该么?” 辛九姑摇摇头,“柳长安啊……这小子是该吃点苦头。你们都在这里打仗,只有他在享福,收拾他的话,我赞成。” 营帐内,李铁衣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下巴被卸了骨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看着那绰号九尾狐的女人将自己的妻子按在那张原本是他预备成亲的喜床上,正一件件脱去她身上的衣服,面带冷笑道:“你的男人把我的男人打了一身的伤,你说这笔债该怎么算啊?安大小姐?” 那女子惊慌道:“你们……你们不要乱来,我爹是安节度,你们敢对我无理,爹爹会杀了你们!” “真的么?安节度的女儿嫁给了白衣教少教主,你说这件事传开,是谁死的快些呢?”公孙鸿面带冷笑道:“我劝你最好对我说实话,否则,我就只好让我的男人来对付你了,这乐子我还没享到,可不想被你抢了先,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说实话。 第463章 真相(一) 李铁衣四肢的骨节都已经被卸了,身体没有办法动,只能眼看着柳长安的手在自己妻子身上移动。这种事他在以前也干过,但是这不意味着同样的事降临到自己身上时,可以泰之若素。 他大瞪着两只眼睛,想要叫些什么,或者挪动身体。但无论哪一点,都做不到。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只有口水顺着嘴角向下淌,模样很是狼狈。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曾经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后又被自己拳脚相加任意打骂的女人,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是那么微不足道。即使他再怎么无情,怎么混帐,在心里总还是有一处净土,一点柔软,而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他心中的那方净土。 固然他打她骂她,但是却始终把她带在身边,即便是逃离安定邦掌握时,也没有抛弃或杀了她。于外界他可以用保留人质,或是另有大用充牛做马之类作为搪塞的言语,只有他心里才明白,自己只是舍不得罢了。 在平日里春风得意时,这种心思连他自己都感受不到。惟有此时,当自己无力抗拒,眼看着妻子即将为他人为所欲为时,才知自己心中最为挂怀的竟是这个平素看不上眼女人的安危。 固然明知眼下局势生死一线,以自己对胞妹的谋划以及对方的性格,落入其手上,下场不会比落入官府手上更好,反倒可能更为糟糕。可是心中竟无半点畏惧,只有无边遗憾。教中本有几门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绝技,自己却素来视为蠢人才学的求死之功,不屑一顾。如果自己能学会其中一门,此时至少可以拼掉性命,保护她的……清白。 “你……你们跑不掉的。”安氏还在最后的挣扎,“外面有那么多兵,你们都会死。你们敢对我无理,父帅会要你们的命!就算是朝廷的人,你们一样会死。” 柳长安冷哼道:“我知道,你家杀朝廷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么?你们一定在朝廷里有着足够强大的靠山,支持你们这种肆意妄为,来告诉我一切真相,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否则的话。你很愿意在你相公面前,跟其他男人表演么?” 安氏大瞪着眼睛,“你把我看的太小了!以为这种事就能吓住我?反正相公已经很久不曾碰我了,在他眼里,我早就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奴婢而已。奴婢本来就可以和人分享,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再怎么样,姑奶奶只当被狗咬了一口,才不会皱皱眉头。来啊!有本事就来啊!” 公孙鸿这时微微一笑,“对么,这样才像是安节度的千金。谁不知道在晋州安定邦就是草头天子,他的女儿便是金枝玉叶。你方才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我还当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呢,又哪里有半点天之骄女的样子,这阵子才像点样。对啊,我们怎么对你用刑你可能都不怕,又不好真打伤了你,否则安帅那里不好交代。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她说着话,猛地跳下床,脚在李铁衣身上一踢,所踢之处,正是穴位所在。李铁衣身体忍不住剧烈抽搐起来,脸色瞬间大变。安氏急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放开他,不许你们碰我相公!” 说着话人就向下冲去,却被柳长安拦腰抱住动弹不得。本来她也是个内外兼修的技击好手,可是一身元气已经被李铁衣采补大半,身体素质也就是普通女人的水平,柳长安开了气窍,体力上足以比肩一流高手,她又哪里挣脱的开。 公孙鸿道:“你既然不肯说,那我就只好用刑了。控鹤监你总听说过吧?我们有很多方式让人经受痛苦,却又能保住性命。我的男人被你的男人折磨了这么久,类似的痛苦承受了多次,现在也轮到他了,这不是很公平?你继续嘴硬,我继续做我的事,大家各忙各的,互不干涉。” “慢!你别碰他!求你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想做什么只管做,只要……只要别在我相公面前,别再打他就好。” 安氏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从小经受的训练,本应是心如铁石,一句话不说。可是此时却为了这个对她初时疼爱,后则视入奴婢的男人而违背了自己的规则,背叛了主人。 “他初来晋州时并没说出自己的真名,那是用一个虚构的富商身份与我家接触,表现出惊人的财力,帮父亲完成了几件大宗物资采购,成为我晋州军中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更与我大哥交上了朋友。再后来,就认识了我。他千方百计的讨好我,接近我,终于让我对他产生好感。后来又在我的酒里下了药……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回想着往事,安氏脸上流露出些许羞涩。“他跪下来认错,发誓对我好一辈子,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又有什么办法。这时候控鹤监那边又查到消息,说他的富商身份是假的,爹爹要杀他,我闯到帅堂救他,他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他发誓会对我好一辈子,又交出了白衣教在晋州军中卧底名册,把白衣教藏在军队里的钉子尽数拔除。还向天发誓,这辈子不离我身边半步,爹才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当时以为这辈子他就会留在晋州,我们两个一起过日子,可是后来,相公又有了其他心思,趁着爹爹调兵派将剿灭乱贼的当口,把我带出了节度府。” 公孙鸿冷笑一声,“按你这么说,安定邦倒成了个忠臣?那你告诉我,那些西戎人是怎么过的关?你们又是怎么和突利搭上的关系?” “突利单于那里,是白衣教的关系,与我爹爹无关。至于这些人过关,是我……偷了父亲的令牌,守关将领见到腰牌不敢阻拦,所以……” 柳长安道:“按你这么说,倒是把安定邦摘个干净。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鸿姐,再给李铁衣几下厉害尝尝让她知道厉害。” “慢!”安氏再次叫停他们,连忙道:“我已经都说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都说了?你说了什么?说了一堆假话!你先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到底是安家什么人。如果你再说是安定邦的女儿,那我就把你丢给外面那些白衣军!说,你到底是谁! 第464章 真相(二) 李铁衣的注意力,也被这个审问而吸引了过去。如果对方只是单纯想要占有安氏的话,似乎没必要玩这种把戏。难道是逼着安氏承认自己不是安定邦女儿,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占有她,然后不承担责任?这想想也知道,根本就是白日做梦,做这种事毫无意义。柳长安毕竟不是笨蛋,问这种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你什么意思?”安氏的声音有些紧张,当然,这很正常,即便是清楼女子在面临这种情况时都可能羞涩,何况是将门之女。 公孙鸿冷笑道:“你以为只有晋州有控鹤监,还是以为全天下的控鹤监,都被安定邦控制在手里么?安定邦的履历我们是有的,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是没错的。也知道他的女儿是天之骄女,是整个晋州有名的雌老虎,这也是没错的。可是你说你就是安青鸾,这就有问题了。如果你是安青鸾的话,那三年前一直到现在,出现在太子身边那个女人又是谁呢?在三年时间里,那名女子虽然名姓不彰,但是太子却称呼其为鸾妹。而且她可是好食晋州食物,所用的弓箭上,又都有一个安字烙印,这些该怎么解释呢?我的大小姐。” 女子一愣,随即就连连摇着头道:“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你们说的东西,我全都听不懂。父帅只有我一个女儿,至于京里有谁我怎么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就做吧。我不怕你们。但是想让我否定自己的身份,这不可能!” 柳长安道:“其实她不说,也不代表没有办法查,从最简单的滴血认亲开始,再到复杂一些的鉴定。安大小姐好武艺,喜弓刀,见过她的人很有一些。即使两个人体型相貌极为相似,总是有些区别的。再者三年前安大小姐才来到太子身边,也就是你是三年前出来顶缸的。在那之前,也肯定有个身份。从这条线上查,也一样可以查到你是谁。别以为安定邦能毁掉所有线索,只要控鹤监想查,总是可以查出蛛丝马迹。你现在自己说的话,我可以给你保留一点体面,否则的话……你知道的,白衣军每破一城,必夺钱粮辱妇人,我如果把你也如此炮制一番,实际上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算你是安定邦的亲生女儿,他也只会撇清关系,不会承认。所以你是现在说,还是等着我们把李铁衣搞成半死不活,再炮制你一番之后再说?” 公孙鸿的脚又放到了李铁衣背上,柳长安的目光则挪到女子的胸口,安氏连忙叫道:“住手!我让你们住手啊!你们想问什么我说就是了。没错,我不是安节度的亲生女儿,乃是他老人家的义女……” 所谓的义女,实际就是安青鸾的贴身丫头。跟随安青鸾一起习武,自身的武艺修为与安青鸾伯仲之间。加上她相貌本就与安青鸾有几分相似,因此在节度史衙门过的日子不错,虽然是个仆人,实际并不怎么受罪。 等到安青鸾因为和太子相遇相爱,近而甘愿留在京中做太子的妾侍时,安定邦就面临一个问题。自己与太子的这种姻亲关系是不能见光的,否则必然引来皇帝怀疑。可是自己女儿平日又是个好出风头的性子,总不能说她凭空消失了。最后就只能让女儿这个丫鬟璎珞,冒充女儿。 本来这种冒充只是走走过场,偶尔出来刷刷存在感,也没什么大问题。至于出现的频率少些,对于晋州百姓来说其实是件大好事,没人会去怀念那位动辄杀人为乐的大小姐,也不会暴露什么。可是直到李铁衣出现,一切就不同了。 璎珞说到这里又住了口,不肯向下说。公孙鸿道:“我可以替你说。安定邦控制了晋州的控鹤监,让几位头脑都听其命令行事。这些人虽然品行大坏,但是工作能力是有的,这位少教主的底,怕是被他们早就查清楚了。至于你们以后的交往,乃至于你失节于他,都是在安定邦的计划之内。你很奇怪,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对吧?我来告诉你答案,安定邦心怀不轨,想要窃取神器,白衣教就是他要拉拢利用的对象。只是他没想到,这位便宜女婿和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存着利用岳父,达到自己目的的心思。这次晋州的变乱,就是翁婿两人有意为之,却又都控制不住局面的结果了。” 她指向李铁衣。 “他在安家想必过的不如意吧,安定邦那种人一旦发现他不是自己想要的合作伙伴,对他就不会有好看法。而咱们少教主又是素来骄横惯的,不知道窝了多少火。竟然偷偷利用安家的关系,结交了突利单于,又糊涂地认为有了西戎人的帮助,就可以不管安定邦,自己打下江山来。却没想到,安定邦之所以让他接触西戎人,就是要借刀杀人,借他的手把西戎人引进来干掉,制造混乱,为自己扩充本钱。当然安定邦也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婿居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蠢,白衣教的破坏力,也远比他想象的强大。这些年他在晋州倒行逆施,已经民怨沸腾,当有了一个机会时,所有的人都会选择向这个混蛋讨债。如果这次不是我们补上了这个漏子,可能整个晋州就已经被打烂了,他再想补这个亏空,都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所以这次,不管是安老贼,还是李铁衣都可以说是失算了。” 璎珞的脸已经变的煞白,只看着李铁衣道:“相公……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是安帅不许我说出实情,如果你知道了真相,就活不成了。包括我对你那样刁蛮任性,也是因为小姐本就如此,只有那样,才能不让人起疑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别怪我骗你,我是真喜欢你的。” 公孙鸿的手刀终结了她的表达,她冷笑一声,“你们倒是夫妻情深,留着这份情爱,到大牢里去说吧。李铁衣,我已经答应了白衣把你交给她,所以会留下你的性命。但是她杀不杀你,我就不知道了,但愿你走运。长安,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你不怪我吧?” 柳长安道:“这本来就是控鹤监的事,别人哪有资格插嘴。再说这次如果没有鸿姐,我怕是也要陷进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公孙鸿哼了一声,手指在他额头一戳。“你还有脸说?你啊是做师爷的,不是做武将的,拼命这种事,是你该做的么?大不了就逃啊,白衣教最大本事就是打烂晋州,你又不是这里人,晋州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很厉害是吧,很本事是吧?居然想要逞英雄!如果你死了,我跟娜妲怎么交代?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就干脆以身相许吧。 第465章 真相(三) 清晨。 阳光刺透了云雾,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残破的战旗、折断的武器、人及牲畜的尸体,横躺竖卧,混杂一处。暗红色的血染红了大地,也染红了那一袭袭本就变得肮脏的白袍。伤员躺在地上,发出痛苦地身银,自城中派出的救护人员虽然对白衣军士兵也实施医治,但是受技术条件所限,一些重伤员注定是救不活的。 一些士兵持着长枪,死尸中翻检,发现有未死透的西戎人,便去补上一击。昨天晚上的战斗中,官军、白衣军乃至平遥军都有所伤损,但是付出代价最为惨重的,无疑还是西戎人。 三千足以横行草原的侍卫亲军,竟是被生生杀得全军覆没,除去少量俘虏外,基本尽数就歼。一些散兵游勇趁夜色逃出战场,四大家的护卫以及平遥军,正在展开对他们的追捕。这些人在晋州人地两生,又失去了集团作战的优势,注定死路一条,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 李白衣那如雪白衫上,也已经满是血迹。平素她爱洁如命,可此时身着血衣却无半点不适之感,反倒持着长剑向公孙鸿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一丝迷人的微笑。既像仙女,又像精灵。 “阿鸿,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平遥之围已解,白衣天兵,已经失去了威胁朝廷的能力。不管你们的朝廷是否遵守信用,他们都不可能再闹出什么风波。如果你们的人不是太没用的话,现在其他几座州县,也该都回到大周手中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公孙鸿白了她一眼道:“我答应你的事,几时爽约过?李铁衣被我卸了四肢,就在后面帐篷里。你随时可以带走他,至于怎么处置是你的事,官府不会介入。” 李白衣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也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眼下这么一大堆事在这里,我怎么跟你履行约定啊。再说了,你也不要把自己说得多委屈的样子。大家心里有数,这次最开心的就是你了。白衣教够资格跟你争掌教的人,被你杀个精光。执剑长老全军覆没,只剩了一个神拳盛鼎文。他如果想要活着,就得一切按你说的做。而随后提拔的执剑长老,各路护法,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整个白衣教长老护法一级清一色是你的人,整个教派就是你的,谁也夺不去。这些教徒被你救了性命,今后也会惟你马首是瞻,这些都比一座平遥重要,我还不知道将来到侯爷面前怎么交令。” 李白衣一笑,伸手勾起公孙鸿的下巴道:“阿鸿,你都要跟我归隐西南了,你们那个侯爷,又能奈何得了你?他如果不服气,就来和我打一架,看看谁的本领高明!如今我的修为已经突破了瓶颈,放眼天下,也没几人能胜我!有我在,足以保护你的!” 说话间,她的视线看向了远处,那身着重甲,头戴面覆的人,正提着刀走向柳长安。李白衣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声道:“这个女人……很强。或许她是惟一有可能战胜我的女人,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和她比一次。阿鸿,你放心做你的事,我可以等。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做完之后陪我回西南。你知道,我们两个是最登对的,不该让其他人插进来。” 公孙鸿顺着李白衣的视线看过去,正看到一个高个女人和那穿铁甲持大刀的,一左一右都被柳长安抱住。愣了片刻,点头道了声:“好。” 王赛金虽然撕杀半夜,但是体力不减,依旧生龙活虎,可是一见到柳长安却似瞬间失去力气,丢了那杆铁枪,一头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身上的血蹭在柳长安身上,但是双方谁也没在意。 “赛金,你怎么样,可曾受了损伤?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好得很呢,相公忘了,我有硬气功的?再说昨天晚上是顺风仗,有心算无心,又怎么可能伤到?我们平遥军打过的恶战苦战不知道多少,昨天晚上那种,只能算是练兵级别,什么问题也不会有。倒是相公你啊,居然一直不肯离开,你不要命了?” 柳长安笑了笑,“如果我走了,这出戏就差了很多分量。更关键的是,花三妹的布局,就有了破绽。李铁衣生性多疑,我的逃脱肯定会被他当做疑点详查,再想把口袋扎那么紧,就很难了。再说我也不能看着你们为了我的逃走,而付出更多代价。” 昨天晚上虽然是场大胜,但是平遥军也不是全无损失,二十余具尸体里,既有男人,也有女人。虽然男人的数量多些,但是几张柳长安很熟悉的笑脸,却已成永诀。 对于这种情形,庄梦蝶倒是早已经习惯了。她们自成军以来,历大小战阵无数,苦战血战死战打了不知多少,在这种战场上每个人都可能阵亡。对于这种死亡和离别,她们早已经学会接受,不管是伤是死,都已经可以做到泰然处之。当然,作为这支人马的大当家,她要做的就是尽量为这支部队争取一个机会,一个不再过这种日子,让部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机会。 这次的布局,乃至昨天晚上的战斗,包括这些部下的牺牲,都可以算做投资。至于回报,自然就是让平遥军洗白,不再作为乱军存在。 花弄影这时也走过来,朝两个姐姐行个礼道:“大姐二姐,驸马爷那边已经派人送信了,请咱们进城去,谈谈招安的事。” 庄梦蝶点点头,身子不经意地向李白衣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随即就将铁面覆摘下来,随意的一丢。“好啊,但愿这回再也不用披挂上阵,冲锋杀人了。我们的人已经死的够多,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三妹,我希望进城之后你能给我一个解释,为了这次的一切,也为我们之间的交情,这次希望你说实话。 第466章 真相(四) 柳长安并没有骑马,就这么步行着进入平遥县城。事实上这时候骑不骑坐骑区别并不大,整个城门已经被进出城的军兵、物资、百姓所堵塞,有什么脚力,都别想快起来。原本在城内避难的百姓,终于得到了回家的机会,有些人就没命地向外跑,生怕再被卷进战火里。还有些人则来到战场上,冒着死亡的危险,试图搜寻一些可以用的物件,补贴自己的生活。 就这么逆着人群前进,本身亦是一件极费气力之事。好在有庄梦蝶这种大高手在前开路,百姓离她有几尺距离时,就不自觉地被推开。任是如何拥挤,她总能冲开一条通路,直到县衙之前。 “长安!” 不知在县衙门外站了多久的冯素贞,一看到柳长安的人影,猛地抓着腰带向前疾奔起来。宽大的官服本来就不是为了跑步而设计,这一跑起来显得是那样笨拙,又有些可爱。 当然,所谓可爱这种观感,仅限于柳长安等几个知道她女儿身的人才会有。其他人对她这种奔跑,有的只是感动和震惊。原本以为,堂堂驸马与一个秀才之间,最多不过是有份东主交情,就已经是极限。不想此时看来宾主交情,竟然深厚若斯! “县尊!”柳长安生怕冯素贞说错话,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以眼神示意她要注意场合。以往他握冯素贞的手,后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抵触或是试图挣脱之类,最起码也要白他几眼。可此刻冯素贞没有任何反抗,反倒是主动地也握住了柳长安的手。两人的手紧握一处,彼此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一种微妙的感觉几乎同时浮现,一丝不需言明的默契出现在二人心头。 “柳师爷,这次大破白衣贼,你当居首功,本官一定写本入京,为你请功领赏。今天晚上,你把具体的情形向本官做个汇报,现在先陪庄头领她们到衙门里,更衣备酒,好好休息一下。” 柳长安暗道:我在外面这么久,回来第一晚要陪你过。幸亏这段日子有庄梦蝶她们陪我,否则这火还不知道怎么散。你就不怕到时候引火烧身,把你自己烧了? 冯素贞显然没管那许多,拉着柳长安的手便不肯放松,向着衙门里走。四大家家主以及阿史那永忠等人全都过来寒暄问候,唐水和张青焦急地想往里挤,却怎么也挤不进去,急的眼圈通红。 整个县城的气氛都很欢乐,人们庆贺着这场胜利,为自己能够活下来而欢喜。街道上随处可见欢庆的人群,吹鼓手,以及推出各种优惠手段的商家。眼下白衣之乱结束,断绝的商路很快就会恢复,于物资上的压力大减,也就不必要像之前那么计划使用。 这场仗虽然赢了,但是过程也颇多凶险,几次关键地方若不是恰好守住,便是万劫不复之局。即使有一群细作在后面扯后腿,城中军民的功劳也不容抹杀。而小小一座县城能爆发出如此顽强的斗志,除了冯素侦激励之外,柳长安之前的诸多运筹安排,也同样功不可没。 没有他留下的条陈建议,以及之前的未雨绸缪,整个城市的物资调度不会完善到当下这个地步,也无法让整个城市的人力被发挥到极限。是以四大家的员外眼下对于柳长安,确实达到了奉若神明的地步,于他的态度也格外恭顺。 进入衙门,彼此落座。四大家家主都留在外面,只有冯素贞以及公孙鸿外加平遥军三主将进入二堂彼此落座。庄梦蝶已经脱了盔甲,换了一身极为鲜艳的袄裙,就那么含着笑看着冯素贞不卑不亢,手紧紧拉着柳长安的胳膊,当然柳长安另一只胳膊,此刻正在王赛金手中。 庄和冯,都是李兆兴的夫人。不过一个是虚衔,一个实授而已。在柳长安看来,庄梦蝶眼下这种亲切表态,很有点挑衅的意思。只差直接说明:你第一个老公被我抢了,现在你的师爷也被我抢了。当然这么欠抽的话庄梦蝶这么可爱的女孩不会说出来,只会用行动表示。 花弄影则坐在两方中间,仿佛是调停人。她先是给冯素贞施了一礼,随后对几人道: “大姐二姐对我的行为颇有疑问,如果我不说清楚,恐怕大家都很难搞明白原因。所以我现在必须说事实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听命于安乐千岁,自始至终,一直都是。我的所有行动,都是在安乐千岁命令下进行,我只是无条件执行而已。我是安乐千岁派在晋州的部下,一直以来效忠于千岁,这一点由于关系重大不能明说,还请大姐二姐原谅。” 公孙鸿道:“久闻安乐千岁在各州都有自己的人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暴露身份,没问题?” 花弄影一笑,“千岁下令,让小女子承认自己身份,非如此,哪里敢说?公孙女侠既是控鹤监使,当知安乐千岁军法无情,违背命令的人是个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吧?” 庄梦蝶道:“我不明白,三妹几时成了千岁的人?” “大概就是从我一加入平遥军就是了。”花弄影看着庄梦蝶道: “我对柳公子说的话有些是真的。我的父亲确实是本分的商人,一直经营自己的生意。但是他并没有被官府斩首,而是被安乐千岁保护了起来。若非如此,我又怎么敢一直放心大胆和大姐在一起合作?再说,我们的师父,也是安乐千岁门下特等供奉,师命难违,也请你们体谅一下我的苦衷。” “师父?” 王赛金眼睛一翻,“你在胡说八道!如果是师父的意思,为什么这话不直接对我们说?” “因为没用啊。师父知道,你们二位和安贼不共戴天之仇,即使怎么劝你们,你们也不会放弃对他的仇恨。只有我跟安贼是没仇的,所以也只有我最能执行这个任务。” 公孙鸿接口道:“你们啊,糊涂!听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么?安乐千岁不一定要和安定邦不死不休,关键看他的态度。是友是敌,一念之间。你们只能与他为敌,不能为友,你说让安乐千岁怎么用你们啊?这么说,明白了没有? 第467章 真相(五) 花弄影事实上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卷到这样的事态之中。她出生于商贾之家,父亲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富豪,靠着珠宝生意积攒了庞大的财富。这位成功的珠宝商人并没染上普通商人那些不良嗜好,事实上在他不经商的时候,表现的就像一个乡下憨厚的老农,其唯一的爱好就是伺弄些花草。 这种爱好并不耗费太多钱财,而这位商人膝下又没有子嗣,只有花弄影一个女儿。从常理上看,她应该从小衣食无忧,长大之后嫁给一个有钱的相公,一生不用为生计发愁。只要插花刺绣,或是做些茶道,再不就去赌马球,玩骰子,或是去经营一两家店面,养个面首。像时下大周大多数贵妇一样,过那种逍遥且舒适的生活。江湖的争斗也好,还是朝廷里的倾轧,跟这种人没什么关系。她应该一辈子做个安静逍遥的富家千金,而不是江湖女子。 一切的变化,全是在一次上元灯会之后发生的。 还是孩童的花弄影被她的奶母带着参加灯会,不想遇到了泼皮。那是群穷凶极恶的光棍,不顾小孩子在旁,就要脱掉奶母的衣服,知道女人的滋味。 孩童时代的花弄影虽然不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也能感觉到奶母的反抗和无力,什么也做不了的她只有大哭,就在此时,她的师父也就是庄、王两人的师父九华仙子出现了。 毫无悬念的打斗,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结局。看到一个女子可以轻松放倒这么多大男人,花弄影第一次对这种神通产生了兴趣。即便是波斯人的幻术,或是新年的马戏,都不如这个对她吸引大。 九华仙子摸了她的骨骼后也认定她是个习武材料,特意到花家向花老爷提出请求,要收花弄影为徒。善良的花老爷并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请求,尤其是这种于己无害,于女儿有意的事。他唯一的请求,就是让女儿多回家看看,另外不要让她卷入江湖。 善良的父亲啊,人提起剑,又怎么可能不入江湖。若干年后,花弄影与父亲抱头痛哭时,就向父亲说明了这个道理。那个时候的她,早已经从珠宝商人的女儿,变成了江湖上的侠女。 九华仙子投奔安乐公主的消息,在江湖上也是秘密。在九华仙子的弟子里,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一个。原因说来很简单,她够聪明。九华仙子认定自己的徒弟都是群笨蛋,让他们参与大事只会坏事,只选择了花弄影为合作伙伴。包括到平遥军任职,以及帮助庄梦蝶等人对抗安定邦,都是出自九华仙子的授意,而她的命令,则来自安乐公主。 “千岁一直以来都在关注安定邦,想要找到机会除掉他。只是安贼势大根深,如果操作不好,反倒会酿成兵变,所以一直以来,只能采取这种限制削弱的方式,尽量削弱他的力量。再有就是要让平遥军尽可能多的掌握安贼的罪证,为扳倒他做准备。” 花弄影平静的介绍道。 安乐公主并不会随便相信一个人,她相信谁的前提是她能够控制谁,就像柳长安的女人在她手里一样,花弄影全家都在安乐公主控制之下。其实这不一定是坏事,如果不是因为安乐公主控制着花弄影的父母家人,那她对柳长安说的话就不是谎言,而是事实了。 “我的未婚夫确实是醉仙楼的少东家,当初我爹受过他爹恩惠,就给我们定了亲。因为他家卷到白衣教的案子里,我家就要面临满门抄斩。是安乐千岁的力量保下了我家人性命,但是我的行动,也得受安乐千岁指挥。这次铲除白衣教,把平遥军拉到官军一方,是公主给的命令,没得选。” 公孙鸿莞尔一笑,“我声明,我也是公主一边的。本来控鹤监是不站边的,但是这次太子过界了,我就必须站到公主一边,否则这个朝廷最宝贵的东西: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在场的人都可以算做公主的人,所以弄影姑娘可以随便说。” 王赛金哼道:“我可不是公主的人。” “没关系,长安是公主的人,所以你也是,长安我说的对么?” 柳长安苦笑一声,“我现在和太子殿下搞成这样,还有别的路走么?不过我也弄明白一件事,花头领这么对我,除了为了把戏做足全套,也是为了报复吧?” “只是为了让戏更真实一些,顺带也是出出自己的恶气,毕竟要没有千岁,小女子全家都要丢掉性命,有点火性也是人之常情,柳公子不会介意的吧。其实那毒蛇寻穴我只用了一半药量,还混入了极珍贵的补药。否则的话,柳公子哪里可能那么快就挺过来?当然,柳公子自身的毅力,还是很让小女子佩服,这也是没得说。千岁点名要保住柳公子安全,小女子又怎么敢等闲视之?些许冒犯,公子不要见怪。” 花弄影一笑,她相信大周男儿,是有这种心胸的。不会在这种事上纠缠。真正让她需要解释的,就是整个行动期间的局势变化。她作为安乐公主在晋州的密探,其实自身权限很有限,很多事都要接受上面命令。由于消息的迟滞性,加上局势变化快,命令几次反复,乃至彼此矛盾,让花弄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接受先加入白衣军,引蛇出洞的大方略。对于这支部队未来处置还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直到得到安乐公主的必杀令后,才开始了最后的行动。 庄梦蝶问道:“那师父呢?她老人家在哪?老人家闲云野鹤淡泊名利,怎么会给安乐千岁做部下?” “师父还在千岁身边保驾,至于师父投奔千岁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师父心里没忘了二位姐姐,这次为我们争取了一桩大富贵回来。一个节度之位,应该是囊中之物,小妹这里,还要恭喜大姐,能和凤侯并驾齐驱。 第468章 真相(六) 因为当今天子对安乐公主这个女儿的宠爱,于她的要求并不拒绝,于是在官职任免上,安乐公主也有很大的发言权。公主府使费庞大,其金钱来源除了自己的土地、商铺等收入外,另外一个收入来源,就是帮人得官。 几年前安乐搞过一段时间斜封官,只要交上二百万钱,也就是两千贯左右的钱,就能买一个从六品的虚衔。虽然这种虚衔不实授,俸禄上也只能支半俸甚至不支俸,但是其享受的官员待遇,远比俸禄来的重要。 这种官职一度卖出了几千个,就在朝堂上下,都认为安乐公主会因为这庞大的收入而倒台时,公主却及时宣布停止卖官。并向皇帝交出了一个帐本,详细列举了所有买官人的家庭信息以及纳税情况。能出得起那么大一笔金钱来买官的,肯定不是穷人,然后按着履历去查纳税情况,将不少隐匿财产逃避税收的商贾大户都揪了出来。 那一千多名斜封官里,有超过四成以上的被革职、抄家,乃至全家发配。本以为会因斜封官而破产的国库,反倒变得前所未有的充盈。那次行动也被看做安乐公主一记完美的回马枪,为她赢得了一个铁腕奇谋,酷肖祖上的美名。 在那次事件后,安乐公主就不怎么插手官员任免,但是她说一句话,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即便是节度使一级的官员,她照样可以安排。是以花弄影的话并不一定是敷衍搪塞的言语,没人会等闲视之。 她郑重其事地说道:“就在三天前,我得到了一封书信,是安乐千岁的亲笔信,信上写明,将要给我们一个节度使的位置。前提是,我们要彻底消灭白衣贼,把这支反贼尽数歼灭。只要做到这一步,千岁就会给我们保举,让大姐做上节度宝位。这也是小妹选择那个时候发动攻击的另一个原因,” 冯素贞接过话来:“这是长安托付我办的事。他给我的书信里,介绍了平遥军的情形,并希望我为平遥军争取一条出路,于是我给千岁写了信……” 以冯素贞的性子,原本是不屑为这种事的。尤其庄梦蝶和李兆兴的关系,她也不可能真的全无芥蒂,即使不下点绊子,也犯不上上赶着去保举庄的前程。可是对于柳长安的要求,她却不忍拒绝。毕竟当时柳长安命悬一线,随时可能被杀,就这么点要求,自己也不该拒绝。 本以为事情的反应时间会很长,没想到安乐公主的速度居然这么快,就把事情定了下来,甚至连她本人也是刚知道消息。但是只要想想,就知道这是自己保举的结果,否则庄梦蝶的战功再高,也不可能一步登天,就封一个节度使。甚至说来,她起兵对抗朝廷有年,斩官杀将,不知有多少罪名等着她,能得过官身都是万幸,怎么可能直接到节度。 庄梦蝶脸上也不由一喜,随即就拉住柳长安的手道:“柳郎……是你在到平遥前,给驸马爷写得信上,为我谋了这个?” “是啊,当时想娶你也没给你什么,就给个节度使吧。算是慷千岁之慨,再说这也是你们自己挣来的。不管用多少计谋,最后决定的都是实力。如果不是平遥军有实力,根本支持不到现在就被人打死了。所以能得到这一切,都是你的双手打回来的,不必要谢我。最多谢谢驸马爷吧。” 公孙鸿冷笑道:“可别这么说,可着大周能打的人多了。凤侯当年也是在边关跟北蛮人大小战阵无数,连老公都阵亡了,才换来的世袭侯位加上节度。庄大头跟凤侯比起来,可是轻松多了。就是不知道,千岁是把哪个节度使免掉,换了给庄大当家。” “并没有免掉哪个节度使,而是千岁向陛下提议,将晋州分开,从原晋州的土地里划分一部分,并秦州部分各划一块,重新定省,名为绥州。建制与州制相同,只是土地上比任意一个州都小,人口也少。由大姐担任节度使,我平遥军全体将士都被招安为官。圣旨还没下来,这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是天子已经答应,就按这个法子办,剩下的就是走个过场。小妹的父母家人,也可以到绥州生活,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花弄影一说,大家就知道意思。这绥州的建立,说白了就是在晋州和京师之间,增加一条缓冲带。再者,也是分薄安定邦的权力,绥州设立之后,等于把兵权和财权分了一半走,而且划分辖地时,只要稍微偏一偏,把四大家切到绥州治下,晋州本就艰难的经济,就又要倒退一大块。而且晋州是靠近边界的,绥州设立后,钱粮物资转运,都要先绥而后晋,庄梦蝶只要卡住安定邦的脖子,不让物资顺利入晋,就能让他急得吐血。 这个职位也不会是没有代价,安定邦一旦造反,庄梦蝶就有义务挡住他的步子。可想而知,这个州不是常设州,安定邦完蛋以后,这个州也就留不住。但是那时庄梦蝶完全可以去做晋州节度,绥州有无也就无关宏旨。 庄梦蝶自己倒并不在意官位前程,但是部下终于可以摆脱过去的生活,成为经制官军,心里却格外欢喜。拉着柳长安的手问道:“柳郎,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三妹是自己人的?” “我从没当过她是自己人,只是觉得她不是敌人罢了。”柳长安一回到自己主场,也没必要给花弄影面子。 “赛金说毒蛇寻穴让人无从招架,可是从我的切身体会看,没有那么强,所以我就觉得有问题了。再者就是花头领打我的时候,虽然鞭子抽的狠,但是却不致命,也刻意避免留下不可逆的伤势,我就知道这里有问题。当然最后跟我说明情况的,还是在辛前辈被捉时那次,我们两的打斗。” 他看看花弄影,想着当时两人那尴尬姿态,微笑道:“花头领是个仔细人,或许只在那时,才敢相信没人监视吧?” 花弄影也大方地一笑,“我只是觉得,那时候大多数男人都想着要做坏事。若是肯听我说话,而不是想着脱光我衣服的男人,才有资格合作。毕竟我不想把性命交到笨蛋手上,这点你想必也有同感。 第469章 真相(七) 商人家庭的出身,给了花弄影很好的社交培训,在与人接触上,她显得游刃有余进退自如。即使是当下面对柳长安时,她也表现得不卑不亢,尺寸拿捏的不错。冯素贞皱着眉头道: “在强敌环伺之下,用计设谋无可厚非,不能以常理揣度。但是花女侠为何不对长安说明原委,大家也有默契?” 柳长安不等花弄影回答,接过话来。 “因为花女侠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自认为以才智而论,没人能与自己颉颃。事实上能够瞒过屈世公那样的老狐狸,确实要有非凡的才智才能做到。聪明人的一个特点,就是不容易相信别人。毕竟在聪明人看来,其他人都是饭桶笨蛋,怎么可能把自己性命交到那等人手上,自然就不会与他们分享信息。花女侠想必认为,我不能很好的保守秘密,一旦神色间露出破绽,反倒会牵连了她。” 花弄影道:“不独如此,我与柳公子并没共过事,不知道柳公子的品行心性如何,也没法确定大姐二姐对你的保护程度。如果白衣教把你要了去,动用大刑拷打,你能否扛的住刑我没有把握。如果你无法禁受折磨,把所知的都说出来,千岁的大计注定失败,整个晋州的局势也会不可收拾,包括驸马的性命,也在危险之中。” “所以必要时,你会牺牲掉长安的性命?”这次说话的是公孙鸿。 大家没在意她言语里对柳长安的称呼,只把目光看向花弄影,后者倒也不说谎,很坦然地点点头, “兵凶战危,在沙场上没有人可以保证自身的绝对安全。以驸马爷为例,新科状元加上驸马身份,一样要亲冒矢石上阵指挥。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大局,一部分人的牺牲在所难免。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牺牲品。柳公子放弃离开的机会,就代表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只要不是白白阵亡,就有价值。所以我不否认,如果情势所迫,我可能会杀了柳公子,取信于那干妖人。好在大姐二姐保护得当,柳公子才逃脱了性命。” 冯素贞问道:“那你为何又选择对长安吐实?” “因为柳公子确实通过了妾身的考验。毒蛇寻穴即使只有一半药力,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消受的滋味。其难受程度,超过衙门里八成以上的刑具。柳公子能在这种刑具面前挺住,足见文弱书生的表象之下,暗藏一副铮铮铁骨,不愧柳老爷子跨灶之子。为此我决定观察一段时间,拉柳公子与我共谋大事。大家不要怪我小心眼,在那种环境里,人的心计如果不多一些,怕是就很难生存的下去。我一条性命死不足惜但如果误了千岁的大事,便是百死难赎己罪。我也知道,靠一个人的力量是完不成这些的,所以只能请辛前辈和柳公子帮手。” 辛九姑是从白衣教逃亡的长老,一旦被抓住按教规处置,死法凄惨无比。所以她一表示要对付白衣教,辛九姑就无条件配合。以她用药之能,旁人想要药倒她自是做不到,但她自己想要装出受制的样子,却是绰绰有余。这一手不但麻痹了白衣教,呀让那些不会武艺没上过战阵的妇人有了个容身地。否则等到西戎人与白衣教会师后,那些女子即便有平遥军保护,也难免会受侵害。 她在白衣教所出的谋略,都属于饮鸩止渴,短期有利,长期有害的那种。但是在一段时间内,确实令白衣军声势大震,如果不是冯素贞布防得当,平遥安危尚在两论。一旦四大家的财货为白衣军获得,战争走向便难以预测。 这次大战虽然是以官军完胜告终,但是在这场战斗里出谋划策,乃至穿针引线的细作是有功还是有过,还要等到大人物的评价。花弄影也知道自己过程了差点功败垂成,脸上也带着几许歉意。 王赛金一拍桌子,“花弄影!你不信我可以,为什么连大姐也不信啊?这种事你可以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大姐啊?为什么还要大家认为思严中毒,还差点让我们四分五裂,变成一盘散沙。如果不是有长安在,咱们的那些姐妹,是不是也要被白衣军的人糟蹋?” 花弄影无奈地说道:“我不跟二姐还有大姐说,原因就在于此。事实上我不知道柳公子让全军发生了那么多变化,就像不知道柳公子能让大姐挫败白衣教的阴谋一样。有多大锅下多少米,以我们当时手上的实力,小妹就只能如此行事。不管是姐妹们还是其他的问题,都是必须承受的损失。平遥军兵微将寡,以小搏大不可能不投入本钱,为了实授一州的红利,这些本钱的投资,无可避免。但是这个道理我怎么说了你们也不会听,多半是拉着人直接投奔驸马爷。区区几百人,在这种战场上毫无用处,很可能全军战死没有回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就是要保证我们的损失都能得到合适的回报,而不是白白牺牲。现在看来,我的计划成功了。” “按你这么说,你是拿这事当生意做,大家到底还是不是姐妹?” 庄梦蝶一拉王赛金的手,“在驸马爷面前,不要没规矩,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三妹说的有道理,就你这个脾气,大事根本不能对你说,说了就要糟糕。” 她朝冯素贞一笑,“二妹是山里姑娘,心直口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让驸马笑话了。” 冯素贞挥挥手,“无妨,我衙里的雄捕头也是山中女子,有时间可以和王头领认识一下,交个朋友。花女侠的行为是否得当本官无权干涉,由控鹤监的人做个评断吧。外敌虽去,不代表天下太平,安定邦还没授首,我们依旧有着很多事要忙。长安,你先回房去,跟唐水她们见一面。等到晚上,我们还有一些话要谈。” 她的态度在眼下就是最后论断,随着一声吩咐,这个会议就宣告结束。王赛金与庄梦蝶并肩走出,没人理会花弄影。庄梦蝶对柳长安道:“柳郎,妾身要去安置一下队伍,稍后再去拜望唐姑娘她们。 第470章 秘籍 柳长安必须承认,自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他一方面反对平遥的保守风气,尤其是对于其保持着男尊女卑这种习俗而深为不满,但是另一方面,他却也享受这种陈规陋习所带来的福利。 以唐水而论,虽然不是妻子,但好歹也是拜过堂,举行过仪式的。自己在外面搞了庄和王两个女人,还和张青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如果是在京城,足以让正室发一通火,甚至拿着棍子打人也有可能。可是在平遥,这种担心就完全不需要,唐水见面之后没有半句埋怨,只紧紧靠在柳长安怀里哭,接下来就是要看看丈夫身上有多少伤口。 曾经的假小子一旦嫁了人,就得守妇人的规矩,乃至自己的父母也不会支持她跟丈夫为这种事闹饥荒。在守城期间,唐水被安排到后方没投入前线,这显然也是冯素贞的照顾。除了位置上的安排外,还特意给唐家多发了口粮物资,保证他们生活不受影响。 这说到底都是因为柳长安的缘故,给她们一家的关照。可是唐水一家谁也不知道冯素贞是女非男,见惯江湖险恶的老捕快唐英始终认为是驸马对自己这个女儿有了些不该有的想法,耳提面命着要自己女儿一定要守妇道,不许做出有损唐家家声的事来,否则第一个不认这个女儿。对于女婿在外面搞了其他女人,反倒认为是男人有本事的表现,并不以为忤。 放眼大周,大抵就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有这等的好事。看着唐水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地承认错误,又指天发誓自己从没去见过驸马爷,没做过任何对不起相公的事,柳长安心头暗自长出口气。本来该忏悔的人是自己,不想现在居然颠倒过来,这可爱的平遥,这些可爱的女人啊。 他抱着唐水安抚着,表示驸马绝对不是那种意思,自己也绝对相信自己的女人。然后又关切地问起,她是否受伤。等到要动手为她检查伤口时,唐水的脸涨红了,羞涩地看着窗外,哀求着等到晚上自己再好好侍奉夫君,但是白天绝对不可以。 “是啊,白天不能做这种事,至少今天白天不行。因为要找你的人很多,没有时间给你在这里享受。” 公孙鸿推开门大剌剌地坐到床上,虽然衣衫整齐,神色间也是一副高门贵妇的端庄模样。可是在唐水看来,总觉得这女人看自己男人的目光不大对劲。再一想到自己的男人就是为了她找药才被人抓了去,心里就更为别扭。 可是平遥的女人,在丈夫面前必须温顺。她只好强忍着不悦下去给公孙姑娘备茶,这也是礼数。 “你不必急着走,我在这待不住。眼下也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做,至少现在,我没工夫在这里耗。”公孙鸿美眸一转,看着柳长安,轻轻舔了舔嘴唇。昨天晚上,两人的唇也曾这么接触在一起,柳长安依旧记得那唇舌的芳香美味。 此时的公孙鸿从怀里摸出本装订好的书,放在桌上。“这是昨天的战利品之一,还没上帐,被我藏下了。眼下这东西对长安你最有好处,看过之后记熟了,然后毁了它。这种害女人的玩意,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柳长安拿过来翻了翻,唐水在旁也凑过来看,待一看上面画的图样,脸就一红,惊叫道:“这……这东西也能叫战利品?” 公孙鸿哼了一声,“这东西比金银财宝粮草刀枪值钱多了,能在十年之内就栽培出一个武林顶尖好手来,你说叫不叫战利品?” 柳长安道:“培养出一个顶尖好手的代价,是几百个女人受害,甚至可能更多。利小于弊,是个害人玩意,真正意义上的魔功。而且它修炼出来的,也只是修为上的高手,境界和实战,都跟不上。” 公孙鸿点点头,“没错,论根基李铁衣的根基远比李白衣深厚,可是这两兄妹公平打斗,死的一定是李铁衣。他根本不会打架,只是靠着功力深湛一力降十会罢了。不过对你来说,即便只是修为就已经足够了。你那么多女人,没这东西怎么搞得定她们?再者说来,你在白衣军受了那么重的伤,不靠这功法进补,又该怎么恢复伤势?” “那鸿姐就不怕,我成了第二个李铁衣?” 公孙鸿俨然一笑,“第一,我觉得长安是个能控制自己的人,与李铁衣不一样,与其他男人也不一样。否则这功法我一早就毁了,不会让它有机会出来害人。第二,如果长安真想走李铁衣那条路……我也能收拾你。” 她原本是一副贵妇气派,可是说到收拾二字时,脸上露出个迷人笑容,竟是妩媚无比。九尾仙狐的实力,于这细小之处,亦显露无疑。 唐水却顾不上这个,而是一把拿过书来,“相公你受伤了?你不是说你很好么?我就知道你在骗我,人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不受伤呢?公孙姑娘,我相公的伤到底有多重,影响不影响他……” 她的脸一红,指了指书。公孙鸿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当然不影响。柳公子另有奇遇,学这功法很合适。其实这门功夫也不是谁都能练的,一般人习这种功体,必须有足够的补药支持,否则功夫没成,自己先就坏了身子,无利有害。柳公子的奇遇,最适合学这门功夫。可是如果他不学,那就死定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学与不学全在柳公子。” 柳长安起身道:“我送你。” 两人等来到外面,柳长安才小声道:“鸿姐,你干什么?” “废话,帮你啊。你太弱了,如果不好好修炼修炼,可怎么保护自己。再说你身边美女如云,将来不知道又会有谁加入,如果不让你练点这方面的本事,又怎么让娜妲享受?难道年纪轻轻,就让她守活寡?” 公孙鸿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又道:“不开玩笑,你给我好好把这门功夫练好,我有大用。这件事的重要性,丝毫不下取花弄影智取白衣军,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把功夫练上去,否则,你我都会遭殃! 第471章 做药 公孙鸿搞得神神秘秘,至于说功夫练不好为什么会遭殃,或是她让自己练这功法的目的究竟为何全都不说,柳长安也问不出来。毕竟控鹤监的工作本身就充满了神秘气息,跟这个机构的人打交道,就得能忍受这一点,这也是无奈之事。 眼下白衣军的战事暂时终结,但是对于公孙鸿来说,属于她的工作可能只是刚开始。包括对白衣教一些重要俘虏的审问,情报的搜集,都需要由她负责。可想而知,晋州本地控鹤监很快就会介入,这些人基本都被安定邦拉下水已经不可信任,但是在名义上依旧是控鹤监,还是拥有相关权限。他们一来,必然会严重干扰公孙鸿的工作进度,是以对她来说时间极是宝贵。能抽出一个专门时间来给柳长安送这功法秘籍,应该不单纯是为了享受男女欢乐那么简单。 这次白衣教中长老护法一级被杀掉一部分,倒戈到李白衣手下一部分,但是总有几个人被俘。控鹤监近十年还没抓到过这么高级别的教徒,自然要好好打问一些情报出来。还有那位假的安青鸾,从她身上还有大把情报可挖,所以公孙鸿要走,柳长安也不敢拦,只能满腹疑云的回房。 等到回了房间,唐水却不知几时出去了,只把那本册子放在桌上。这也能理解,毕竟自己相公要修这功法,做他女人的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柳长安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事生气。随手翻开册子,仔细阅读起上面文字。 他和庄梦蝶在一起时,由于开了气窍的原因,也得过庄梦蝶指点。对于武学里基础的概念是懂的。而且这种功法虽然不是江湖上粗浅功夫可比,但终究还是处于一个功夫的范畴,并不过于高深。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都去考科举,练武人中所谓的文武双全,一般也就是个认识字的水平。除去极个别的人以外,大多数武人的文化水准极是粗浅。一门功夫写的太过高端,就没法推广。是以大多数秘籍,都写的言简意赅易于理解,另外就是大量配图。毕竟字看不懂,看图怎么也看懂了,而且武功这种事,说到底还是身体去运作打人,光看道理也不是个办法。 只是武林中人的画功普遍跟他们的文墨一样差,画的图往往极有后现代抽象艺术风格,是以对一般武人来说光靠秘籍没有师父也没什么用,很难练成。 这门功法在当今武林而言,大约要算是顶级那种。图象画的很好,能让人一眼就看明白,可见是出自名家妙手。文字说明里面有大量道家的术语,应该和某些修人元丹的道门高手有关。 大周崇佛抑道,学道家的人不多,修炼时这部分是个障碍。好在柳长安的老子自身信道,柳家收藏了不少道门书籍,从小得过老爹教导,对这部分东西阅读理解都不难。而且在这本书上,还有很多批注,应该是李铁衣在修行时遇到困难请教他人,等问明白之后自己怕忘了,就记录在上面。有了这种注解,这部分障碍也难不住他。 大概公孙鸿看过自己档案吧?柳长安心里想着。否则她不该就这么把一本与道门有关联的秘籍扔到自己面前就走,好歹也得指导一下。大概就是知道自己的家庭出身,相信自己有能力独立看懂这本秘籍才走的这么洒脱。控鹤监对官员有档案,做到这一步倒也不希奇。 这种秘籍的难处在于看懂它的记载,以及找到足够多的采补目标。另外就是如公孙鸿所说,需要大量的补药跟进,对于一般人而言,就是这些补药的开支就已经足以让一个中产之家破产,自然不必再提。如果把这几个问题解决,单就修炼难度来说,其实很一般。即便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也可以按着图谱修炼,并没有什么困难。 换句话说,这门秘籍最适合修炼的人,就是帝王将相。皇帝富有四海,宫中美人如云,现成的就可以靠这门功法受益。即使不考虑武林第一人的因素,就是靠这个混个长寿,也是极合算之事。当然,作为代价,是被采补的女人身体会大受影响,但是天家无情,做这种事对皇帝来说也没什么压力。 考虑到白衣教的背景,柳长安有理由相信,这门功体来自前朝皇室,当日皇族逃难时,有人带着这秘籍一起跑了。可是在西南深山里,想找女人可不是容易的事,再加上这种功法让外人知道名声不好,修行的人不多。直到出了李铁衣这种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败类,才把这功法拿出来带在身上,现在倒是便宜了自己。 自己开了气窍,在某些方面有着极佳的禀赋,补药这部分压根不需要。文字也能看懂,如果狠得下心采补庄梦蝶,未来天下第一高手多半就是自己。想到这里,他又哑然一笑……这怎么可能。庄梦蝶对自己的感情,多半会放开来让自己补,可是自己又怎么下得去手? 好在经过他仔细看,这功法倒也不是只能放不能收,如果施术者心存慈悲,对女子不忍采补的话,也就是个助兴之物,不会损伤人身。甚至可以对女子有利,舍己而助人。只是肯这么做的人有几个,就很难说。 柳长安对成为绝顶高手没什么兴趣,也没想活个几百岁当人瑞,所以他对这功法最大的兴趣,就是怎么让自己能够周旋于妻妾间,不至于冷落了她们。从这个角度看,倒是个不错的本领,何况里面一些图样,也值得尝试。 正在他看的当口,唐水拉着张青走进来,两个女子的脸儿红红的,神情有点古怪。不等柳长安说话,唐水一把关上房门,对柳长安道:“相公……这个书我看不懂,但是我知道要怎么做。你的身体要紧,只要能养好伤,怎么都好。我……让青姐给你把把脉,然后你们两个就……就成亲吧。还有阿彩,她本来就是做那个的,不过是现在当了捕快罢了,你给她银子,让她帮你疗伤……” 柳长安摇着头道:“胡闹!你也就是欺负青儿人老实厚道罢了,换别人看不个你翻脸。” 张青的脸也红的像着了火,低头道:“这不要怪阿水,是我……我自愿的。柳公子把手给我,我先给你把脉。” 柳长安自知无伤,心想着把脉之后,只好把公孙鸿的打算说了,再解释一下。哪知张青这脉把的时间格外长,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左右手换了几次,唐水在旁急得抓耳挠腮的当口,张青才说道:“柳公子伤的确实很重,非常重!药石已不能奏效,必须以其他方式治伤。医家有舍身救人之心,我愿意……做公子的药。” 第472章 张青的心思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整个平遥攻防战期间张青所表现出的医术造诣,已经不愧于神医之名。即便以阿史那永忠的眼界看来,张青也是少有的杏林圣手。是以她的判断足以称为权威,唐水听到她的说辞心内更无疑惑,对于张青的态度更是感恩戴德,从心里感谢张青的大度与慈悲。 看看时间,现在显然不是做修行的时候,她脚步匆忙地离开,准备向四大家搞一些酒肉来,算是给张青过门办个庆典。当房间里只剩了柳长安与张青两人时,满腹疑惑的柳长安不解地看着张青道:“告诉我原因,我想知道青儿为什么会撒谎?” 张青大方地一笑,“因为我不想等了啊。之前我就答应过要嫁给柳公子,只是被唐水抢了先机。这次的机会我不想再放过,否则谁只要又会有谁抢在我前面?那位公孙女侠天仙般的人物,我可是望尘莫及呢。” 柳长安道:“我听说几位武将都向提提亲了,他们最小的也是四品武官,前程比我这个师爷强多了。而且他们是要娶你当正室,不是偏房。” “番邦胡将,粗鲁武夫,再不就是四大家的子弟。”张青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态度,“一帮腥膻未去,或是铜臭冲鼻的家伙,我怎么可能去嫁?其实就算眼下有一位王孙公子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摇心志。妾身的心已经给了长安,又怎么再会给别人?正好有这个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嫁过来,我又怎么会放弃?再说我刚才的话也不全是假的,武功的事我不懂,但公孙姑娘专门送本秘籍过来,足见不是无用之物。柳郎如果真能通过男女修行练成高明武技,我情愿为柳郎牺牲。” “那种功法对女人损害很大的。” “那又怎么样呢?我自己就是郎中,会调养身体。再说我知道柳郎是怜香惜玉之人,绝不会损害我的身体。我信的过郎君。” 她的脸上泛着红晕,小声道:“妾身对于男女修行的功法虽然不懂,但是这种功法与医理相合,其中一些根基妾身略有所知。妾身尚是……完身,通常这种功法,都强调完身……妾身愿意献给郎君。” 过了好一阵,柳长安放开张青,“我今晚要到驸马那里去,等到明天晚上,就来和青儿成婚。不过为了瞒住唐水,你得帮我说个谎,就说给我吃了丹药稳定了伤势,否则她又该不放心了。” 张青点着头,“我也要给郎君预备一些补药。这种功夫想想也知道,必然会损伤男子本源。如果不预备补品,怕是有害无益。之前平遥大战的时候,妾身手上很是留了些药材,正好给郎君用上。” 柳长安笑道:“我不用那些东西的。这次我其实也有奇遇在身,如今的我可是很厉害的,青儿还是给自己准备些药材做补品吧。我想不到,青儿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匿下一些药材预备自用,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青道:“这有什么关系呢?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四大家富甲晋州,大多数百姓却连饭都吃不上。这次打仗不光是兵将损失,百姓负土运粮,承运器械,不少人也中了流箭。我总要从四大家拿些东西,来救济这些乡亲。反正他们家大业大,也不在意这些损失。他们对自己家的子侄很好,只受了小伤,就拿了很多名贵药材来医治,我不拿一些,那便是糊涂,不是忠厚。再说他们眼下也快要发财了,损失一点,也是应该的。” 柳长安也知,对四大家而言,他们发财的机会,怕是又要到了。自来兵凶战危,一场战争对于民生往往是毁灭性打击。可是对于商人来说,大战又往往意味着巨大商机。 这次白衣贼造反,晋州震动,几个县城并相连的土地化为战场,大量的人群或离开或死去。在白衣军的屠刀以及战火中,又有大批人被杀戮。如今战事虽然结束,但是商品空缺、土地空缺等问题不会结束,正是四大家发财的日子。 白衣军起于贫苦,最恨富人。又加上要拷掠军资,所以每破一地,对于士绅阶层都采取毁灭态度。男杀女间,财产充公。那些金银珠宝还来不及转化为战争资源,就成了官军的战利品。而那些大户名下的田地,就是四大家的目标。 晋州土地贫瘠,是以这里的富豪的土地拥有量,比起腹里或江南地区要多出若干倍。容易形成土地高度集中在少数大户巨绅手里的局面,非如此也不足以维持一个大家族超然的地位。 大周对于这种巨绅所采取的抑制手段,就是对土地的税收实行累进税制。在柳长安看来,大周的开国神皇帝说不定也是个穿越者,否则很难想象她居然能想出这么个手段。土地拥有越多的人,交的税率就越高。除非你是皇族勋贵,否则土地拥有到一定规模后,纳税甚至已经超过地面出产,大部分人那个时候就会选择放弃土地,朝廷也就不必担心出现难以控制的大地主。 可是四大家之前在赈济中,数次出粮换取官身功名,眼下家里有着大批的监生。这些监生的身份,都可以享受大周优免。靠着这庞大的优免基数,再加上清丈土地时搞些手脚,四大家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侵吞田土。 所以这场兵火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场不折不扣的悲剧,但是对四大家来说,却未必不是好事。不少逃难到平遥的外地士绅地主,在攻城期间也神秘消失,想来也多半是四大家的手笔。 并不能因为他们目前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就把他们当成绵羊。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吃人的老虎。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吞到肚子里,连骨头都不剩。柳长安如是提醒着自己,也提醒着冯素贞。 此时已是夜晚,庆贺酒席结束。两人作为此次大捷的功臣,在酒席间都没少喝,头有些晕,血液流动加速,人的精神也格外亢奋。望着眼前那美如天仙的冯素贞,柳长安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此等功法若是用在她身上,不知是何等景象。 第473章 醉酒(一) 冯素贞的模样本来就极美,今天因为喝了不少酒,脸色粉里透红,更添几分妩媚。外人只当她是男人,倒还好一些,柳长安知道她的女儿身,看到她此时那微醺模样,心里也在暗自敲着小鼓。 以往两人相处时,柳长安会想尽一切办法揩油,尽可能得寸进尺攻城掠地。今天主客易势,却是冯素贞主动牵住了柳长安的手,看着他吃吃直笑。她并没有烂醉,只是略微多了些,神智依旧清醒,就是情绪有些兴奋。 在过去的交往中,冯素贞很少动酒,偶尔喝也是浅尝辄止,避免酒精影响她的思路。可是今天她却放开了量来喝,饶是发现不对的柳长安主动冲出来挡酒,也有些迟了。 平素被迫扮演成男人,始终以刻板面孔对人的冯素贞,此时的模样极是可爱。柳长安暗自庆幸她是把自己拉来,否则这样子被谁看见,只怕都要露馅。 他想要去拿水,却被冯素贞按住了。这位一向表现得谦逊有礼,有君子之风的美人,这时的行止却有些狂态,想来与酒分不开关系。 “不要动……你一动就又要找不到了。你今晚哪都别想去,在这给本官好好待着,陪我……聊天。”她打了个嗝,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地方的酒还真烈。我们南方的酒跟这里不一样,柔柔的糯糯的,喝起来又甜又柔顺,我一个人可以喝半坛。没想到今天喝了这么点,就有些多了。头有些晕晕的,必须得扶着些,否则怕是站不住。” 柳长安道:“站不住你就坐回去啊,别逞强么。我扶你上床休息。” “不……我可不会把你放走,我一睡觉,你肯定就要溜对不对?告诉你,门也没有!” 冯素贞顽固地拉住柳长安的手,手很柔很纤细。这段时间柳长安有庄、王两女陪伴,日子过的很逍遥。可是两人都是练武人,自身气质偏于阳刚,即使是庄梦蝶这种邻家小妹,在独处时任男子予取予求,距离这种真正的文弱少女,还是有着很大区别。 柳长安大着胆子,轻抚着冯素贞的手,如果对方发怒,他就打算用喝醉掩饰。可是冯素贞并没有生气,反倒是也在抚着柳长安的手。 “长安,你的手上多了很多老茧,这可不像个书生。你这段日子,一定吃了很多苦。看你的样子,也比在县里时邋遢了不少,那帮人对你也不怎么好啊。听说你还挨了打?即使是用计,也不该随意打人,打本官的师爷,却不曾与本官打招呼,这些人实在太目中无人了!” 柳长安笑了笑,在她手背上抚着。“没什么,我在那边吃好睡好,能受什么苦啊?无非是练了几招武艺,所以手上有些粗。其实我这回是赚到了,挨了几次打而已,却立了这么个大功。如果不是有这次的意外,哪里能手刃突利单于。那家伙是草原上的大酋长,在平日我根本摸不到他的边,这回把他杀了,过瘾啊。你知道的,当时我们三个在帐篷里……还有个公孙鸿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真是我砍下他的头颅啊。而且动作干净利落,既没让他喊出声,也没在身上落血。这可是好手才有的手段,将来咱们县衙门缺刽子手我都可以兼职,保证顺畅。倒是你啊,你的样子可是憔悴了很多,论起受苦,也是你受的苦更多。” “真的?我的样子很憔悴么?是不是特别难看?” 冯素贞表现得很是紧张,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要去照镜子,脚下一软,却向着地上倒去。 她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有力的臂弯之中,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心中一荡。目光朦胧中,柳长安的相貌几次变成李兆兴,随即又变回来。柳长安的动作之快让她大为吃惊,倒在柳长安臂弯里的感觉,也是那样的舒服安逸,让她懒得思考,也懒得挣扎。 之前她死守平遥安排布防,精神紧绷如同弓弦,这时外敌既去,她的压力消失,人就垮了下来。毕竟只是个少女,她的同龄人此时不是刚刚嫁做人妇,就是刚为丈夫生下第一个孩子。正处在家人呵护丈夫疼爱的阶段,以她的家室而论,一辈子不需要为生计发愁,这个时候还是该和相公花前月下蜜里调油的阶段。生活的艰辛,世道的压力于她不过是拂面微风不足为意,也没有什么事可令她发愁。 固然其不同于普通女子,志向心胸都来得远大,但终究也只是个年轻女人,这么大的压力一下子砸下来,接不住其实也属寻常。能够支撑住白衣军的进攻已属不易,何能强求其他。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这次分手差点变成永决的原因,冯素贞的表现也格外大胆,不像以往那样慌张地推开柳长安,反倒是眯起了眼睛笑着说道:“长安……你的力气比过去变大了,身手也利落多了,感觉就像是个武人。” “算是吧?我确实学了功夫,以后说不定还能变得很强。如果到了那时,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现在你也可以保护我,真的。这次平遥能守住,表面上看是我的功劳,但我很清楚,你才是第一功臣。是你事先收笼人心,让百姓服从命令。也是你订立的那些规条,保证城池可以随时进入临阵状态,不至于百姓生出怨恨之心影响士气。更别说之前储备物资,联合四大家,这些事都是你做的。表面上看我出谋划策指挥若定,其实我心里怕的要死。支撑我走下去的,就是长安。每次我想放弃时,就想到你如果在我身边会怎么做,于是便有了勇气也有了谋略,知道该怎么办。” 柳长安轻轻将她放回位子上,心内同样异常激动。他今天的酒实际喝的不比冯素贞少,心潮澎湃之下,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给你做一辈子师爷!” “真的?那思严怎么办?庄氏怎么办?”冯素贞反问道,语气虽然有些戏谑,但是柳长安能感觉到,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动了真格的。“长安你对我说,庄氏族是不是比我漂亮,还是说你们男人就 第474章 醉酒(二) “你喝这么多酒,是因为她的缘故吧?我只能说你糊涂!她是当世有数的大高手,比酒量,你我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她半点。你跟她比酒,不是脑子不清爽?素贞素来多智,这事办的可不怎么聪明。” 冯素贞抓着柳长安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酒量不如她,可是我就是不想认输。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比我好很多,否则兆兴为什么辜负我们这么久的感情,二话不说就选了她?还和她生了孩子?” 柳长安心知,这事得算冯素贞最大的心魔。她冒着杀头乃至牵连家族的风险,冒名赶考,为的就是替未婚夫讨回一个公道,查清他的死因。没想到未婚夫没和她成亲反倒和一个女匪做了夫妻,连孩子都生了,这种事对她而言,自然是个极大打击。 表面上看冯素贞有君子之风,为人谦逊,但她骨子里却是个不肯服输的。柳长安与她日常接触中始终采取下位态度,处处伏低做小,才能如此顺利的博取她的好感。当初她是能为一个学术问题和爱郎李兆兴吵个天昏地暗的,又怎么可能真的认命输给个女匪? 她为庄梦蝶请了个节度使位置,那主要是看柳长安面子。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她的骄傲,自视极高的冯素贞当然不想被人说成心胸狭隘,善妒而无容人之量。她属于那种看着丈夫拈花惹草也不能发作,反倒要设法把那女子迎进门来,过门之后还要以姐妹相待,以维持一个面子的性格。场面上的事都会做的到位,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以她的骄傲性子,本来不会在人前露出柔弱的一面。可是人在异乡,连女儿身都要刻意隐藏,身边并没有可堪交心的亲信。再加上酒的作用,终于让这位美人卸下了名为骄傲的盔甲,像个小女人似的,寻找男人安慰。 她那美丽的眸子里,两行晶莹的泪水流下,往日里光彩照人的美人,这时看着就有些楚楚可怜。 柳长安安慰着她,再三表示庄梦蝶绝对不如冯素贞漂亮。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对自己温柔体贴的庄梦蝶,但终究也是事实。她是可爱,比起冯素贞的倾国倾城,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李兆兴选她不选冯素贞,在相貌上的因素不大。李兆兴也不是那种能被死亡威胁屈服的人,之所以选庄而舍冯,说到底还是个气质和风格上的考虑。 这种话涉及到李兆兴胸襟,柳长安不打算说出来。可是冯素贞却自己说道:“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性子也刚强,不像普通女子温柔。李郎与我时常争论,彼此不能相让。当时我还以为这也是花前月下,后来才知,是我自己糊涂了。你们男人想要的,就是个小女人对不对?不管你们对也好错也好,都听你们的话,事事让着你们,这样的女人才是好女人,才是好妻子是不是!” “何出此言?我举个例子,安乐千岁的性子符合哪条?但是谁敢说她不是好妻子,立刻就要被拖出去斩首!” 柳长安说着,伸出手在脖子位置做了个切割动作,冯素贞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那种哀愁情绪倒是被化解几分。她没好气道:“你不用说这种笑话来打岔,你若是说她不好,为什么和她做了夫妻,还给……李郎的儿子当爹爹。” “事情的原因我说过了,当时的情景,那是最优解。我其实还要庆幸,能靠这种手段把人拉到自己一边。这些人非同小可,如果倒向叛贼一方,对朝廷对我们,都是极大的威胁。而且庄梦蝶说来也是可怜人,你们两个的情形,说不上谁比谁可怜。她毕竟还有个儿子。” “我也知道她不容易,也没有嫉妒她,只是有些……委屈。” 冯素贞吐出了这两个字,神情间越发黯然,柳长安点着头,“我懂。我当然懂你的委屈,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有类似想法。但是你是女状元,应有如海雅量,不必跟她一般计较。” “我本来也没和她计较!”冯素贞哼了一声,拉柳长安的手越发用力。“你说的不错,她和我比,要惨多了。李郎已死,而你要留在我身边,她身边依旧是没有男人陪。我先说好,你是我的师爷,没有我的话,不许你再离开半步。休想偷偷去帮庄氏处理庶务,那样的话我绝不会答应。” 柳长安苦笑一声,“我知道了,既然回来,肯定事事听你的。不过这段时间,我也要写点东西给她,帮她做个规划。否则的话,她的绥州也难以支撑,她不如你才学高明,只会舞刀弄枪,不会处理民政,让她执掌半个州又怎么做得到。但是这半个州是公主的一记重要布局,如果搞糟了只怕全面被动。再说这个州也不那么简单。本来平遥军就和安定邦势同水火,这回割半个晋州出来,两下几乎就是打对台。庄梦蝶没有什么根基,晋州几乎都是安定邦的人,她一个女人压不住场子,光有武功是没用的。” 冯素贞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我也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女人,安定邦狼子野心,是心腹大患,李郎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对付他我责无旁贷,但是我就是不许你自己去帮她。要帮她的话,也得是我们两个一起。” 柳长安只好没口子答应,冯素贞的脸色也因此好看了许多。在争夺李兆兴的战斗中,她已经一败涂地。柳长安这个跟自己一路从京城到平遥的男人,绝不能再像李兆兴一样被庄梦蝶这个女人带走。 不知几时起,冯素贞心里已经把柳长安看做和李兆兴同等地位的存在,尤其是在白衣军围城时,几次生死一线,脑海里想的时而是李兆兴,时而是柳长安,时而是两张脸重合在一起。今晚看着他答应自己的样子,不由又想起与李兆兴在长亭分手竟成永诀的一幕,心内百感交集,暗自打定主意:这个男人,绝对不能再被庄梦蝶抢去 第475章 醉酒(三) “庄梦蝶手上掌握着一大笔财富,数字非常可观,整个平遥军中,只有三位当家知道那些宝藏的位置。其实四大家的发迹,也跟这笔钱有一定关系。他们得到了一部分,庄梦蝶得到了另一部分。从财产数字上看,四大家的财富可能多一些。但是庄梦蝶控制的这一部分,总数也颇为可观。既然花弄影知道了,想必安乐千岁也已经知道了,她对这笔钱自然也有兴趣。当年连斜封官的事都做过,这么一笔外财又怎么舍得放弃。” “她在晋州人手太少,何况安定邦又不是她的人。如果把这么大一笔数目运出晋州境内,除非安定邦是个死人,否则没可能成功。也正因为此,那笔钱才一直待在山洞里。这次对半分州,安乐千岁不会出钱,所需要的资金都要庄梦蝶来出。恶心一下安定邦,庄梦蝶又会对她感恩,这笔钱等于还是落在千岁口袋里,并且花的更是地方。这次千岁的算盘打得响,足见身边有高人在出谋划策。” “还用你说?千岁身边陶元鹤号称京师第一相士,谋略过人。何况千岁礼贤下士,身边聚集了大批谋臣,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现在两人的谈话,又有了些师爷与东主的味道,在久别之后,开始了关于整个晋州局势的分析研究。但是两人之间的桌子已经搬开,两把椅子并排放着,人几乎就那么靠在一起,模样说不出的古怪。 冯素贞道:“你不必转弯为她说好话,我虽然喝多了酒,脑子可没糊涂,知道你这么说用心何在。我答应过你为她想办法,就一定会照做。就算是为了李郎报仇,我也不会放过安定邦。在这件事上,我分的清轻重。庄梦蝶缺乏人手,更缺乏文士,这些问题我都知道,我也会尽力帮她,但是你不许去!至少这段时间……不行。” 她的手握得更紧些,酒给了她胆量,也给了柳长安同样的豪胆。两人的手紧紧相牵时刻不分。 “其实人手方面,四大家可能会出人的。这个结果对双方都有利,但是于庄梦蝶而言,是否愿意答应就两说了。四大家门下,有足够优秀的子弟和仆从,如果给庄梦蝶帮忙,会是一个强助。但是未来的绥州,也就会变成四大家的天下。所以说他们的援助,就等于是一枚包裹着蜜糖的毒丸,如果吃下去,早晚会毒发。如果不吃,眼下这关又不知道怎么过。” “依我看还是和他们合作为好。总比把四大家逼到安定邦那边要好一些。”冯素贞开门见山表达了自己的意图,又看着柳长安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他们,其实我也不相信他们。即使在守城最困难的时候,他们都不肯说出李郎遇害的真相,还有捐监的事情,我有理由相信,如果真到了事不可为之时,他们可能偷偷献城于贼,换取自身平安。多亏这次来的是白衣军,他们视富如仇,必杀富户。四大家与他们势不两立,后来西戎一来,就更是只有死战一途径。所以他们才死咬着牙硬撑到反败为胜。如果攻城的换成安贼的人马,情况怎么样,怕是就难说的很了。” 冯素贞看着柳长安,“长安,我跟你说个秘密。那段日子我每天都睡不好吃不下,每次听到风吹草动,都担心是四大家反水,引了外兵进城。他们送来的食物和水,我都要验过之后才敢吃喝。我可以拼出一死,可我不想落到那些乱军手里。我怕被他们发现身份,求死亦成奢望。在城头督战时,我的腿在打颤。从小到大,我从不曾到过战场,看着身边的人忽然就死了,听着箭从头上射过去的声音,我真的很怕,那种感觉你不明白的,嗖的一箭射过来,也许就这么去了。虽然阿霓一直在身边保护我,可我多希望那时在我身边的是你……” 如果不是喝多了酒,冯素贞绝对不会把这种想法宣诸于口。即便大周远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开化进步,可是女子这样想,依旧有大逆不道的嫌疑,如果让卫道士听到,依旧会怒不可遏的批评冯素贞下贱无耻,不懂自尊自爱。 再者她从小读的诗书文章,也如同枷锁般限制着她的自由,让她只能把一些想法闷在心里,不说出来。可是酒的作用,加上在平遥围困中面临的生死考验,以及庄梦蝶的出现,让她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曾经输过一次,这回不能输第二次。 柳长安心潮彭湃,叫了一声素贞,后者已经主动把头伸了过来。四片唇碰在一起,良久不分…… 在以往的经历中,柳长安看过她的身体,也曾触摸过。乃至两人也曾多次同榻而眠。但一直以来,两人的交往始终保持着一道鸿沟,尽量淡漠性别概念。至少对冯素贞而言,是按着东主对于师爷的态度交往的。只有今天,两人才有了第一次以男女身份的亲近。 冯素贞表现得很拙劣,可见她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全靠柳长安带着她,才渐渐体会到其中滋味。等到两人的唇分开,冯素贞只觉得自己的酒意比方才更厉害,整个人晕晕的,随时可能瘫倒。 “素贞……” “长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明明有了相公,却还忍不住和其他的男人……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忘记兆兴,也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动儿女之情。可是直到遇到你,我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我之前一直拿你当师爷,直到你不在我身边时,我才发现不知从几时开始,我已经把你当成了和李郎一样重要的人看待。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更喜欢哪个。我知道这样很坏,应该现在就离开你,保持自己的名节,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心里就想着,我就这么死了,却不曾体会过夫妻滋味,实在是太冤了。更担心自己费心维持的宝贝,就落到那群贼寇手里。长安,我今晚想疯一次,你愿意陪我么?” 柳长安微笑道:“我是你的师爷,你怎么疯,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好啊,那你抱我到床上去,现在!”冯素贞伸出了胳膊,大方地做出了邀请,两眼紧盯着柳长安,目光中流露出的潜台词显然是三个字:你敢么? 第476章 醉酒(四) “素贞,我这个人的胆量很大,有些时候可以算做胆大妄为,否则的话,又怎么敢当文贼?更不会有胆量去白衣军里卧底。其实不说那些,就是跟你来这里做师爷,也是一件很需要胆量的事,所以我不是个胆小鬼,你知道的。” “那你想说什么?” 柳长安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在等什么?以前自己对冯素贞占占手头便宜,都是借着睡觉或是做梦的由头,浅尝辄止不敢深入,更不敢表示出自己有意识。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按着自己的为人,应该是喜不自胜,近而得寸进尺才是。可是现在好事到了面前,自己居然不敢动作,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可能取笑他怂,笑他不是个男人。可是到了自己头上,柳长安才知道,迈出这一步到底需要多大勇气。 他在怕。但是到底怕谁?怕安乐公主么?杨柳、燕儿都在她手上,自己似乎该怕她。可是事实上,自己心里很清楚,他并不怕安乐公主,或者说在这件事上不怕。 安乐公主知道冯素贞的女儿身,又知道自己与她千里同行,恐怕在公主心目中早就认定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她未必对这个结果满意,但是未来的惩罚也好,奖赏也罢,不会因为自己没做过这事而变更。也就是说,自己不管和冯素贞关系到哪一步,于安乐公主那都没影响。 怕庄梦蝶? 这就更没道理了。那女人对自己一心一意,而且在她看来,似乎也认定自己和冯素贞关系不寻常。是以对两人关系的进展,也不会有什么想法。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怕? “我怕你明天醒了以后,会后悔。”柳长安犹豫许久,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是一个不忌讳说谎的人,可是在冯素贞面前,他却怎么也说不了谎。 “素贞,我不怕刀斧加身,不怕性命不保,最怕的就是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我对于其他女子,并无此顾虑,惟独对你,却是万万不敢造次。你今天喝多了,等到酒醒之后……” 冯素贞嫣然一笑,“那时我就什么胆量都没了。你知道的,我的家族很大,在江南可以算做名门望族那一种。从先朝到现在,曾经出过许多官吏、大儒,虽然在财富上及不得四大家,但是论起体面二字,四大家亦不及我。这种家庭最大的问题,就是规矩很大。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几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个规矩在等着你。走错了哪一步,都会有人来告诉你这是不对的,是违反规矩的。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女子,从小到大,我已经违反了很多规矩。幸亏我有最开明的父母,也幸亏他们有足够的财势支持我的放肆与胡闹。所以我可以跟我的姐妹不一样,做一些我想做的事。你的胆子很大,我的胆子也不小,否则又怎么会冒充男人来考科举?” 她看着柳长安,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但是有一件事是我不敢做的,就是现在这样。因为这涉及到家族的荣誉,也涉及到李郎的面子。之前我们睡在一起的时候,我一想到李郎在天之灵在看着我们,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身上处处不自在。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可以和其他女人生儿子,我为什么还要为他守着贞洁牌坊!如今不是前朝,大周男人可休女子,女子亦可休男人。我要做一件胆大的事让他看看,我不是离不开他!” 人踉跄着站起,柳长安连忙扶住她防她跌倒,冯素贞却已经将头抢入他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脊背,抱得异常用力。 “那个庄氏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不要像李郎那样辜负我就好。我在守城的时候有好几次都在想,要是就这么死了,这辈子就算白活。居然连夫妻之事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岂不是白来了人间一遭。但我不会随便把自己给个什么人,这天下间能让我看入眼的男子,李郎自是一个,另一个就是长安。所以当时我就决定了,如果这次可以保住城池,可以和长安见面,我就要和你试试,做真夫妻的滋味。” “可是你的酒……” “若是没有这些酒,我又哪来的胆子?我说过了,我从小是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的,做这种事对我来说,真的非常困难。我必须喝足够多的酒,才敢开始。等到明天酒意消失,我的胆量会消失,恐怕再也不敢做了。别让我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胆子,就这么浪费掉。” “可是……会被人看出破绽的。” “不会的。我就说喝多了酒,明天一天不会到公堂上。反正你这个师爷回来了,我就又可以偷懒。”冯素贞微笑着,露出那一口贝齿,“长安,今晚你拿我当一个女人看好么?我不是状元郎准驸马,只是个小女人,你也不是我的师爷,只是一个男人。我不想等了……” 柳长安望着她那副模样以及软语温存,理智的堤坝渐渐摇晃……崩塌。连女人都豁出去了,自己一个男人又什么好怕。即便天塌下来,自己也要负责顶上去,为了她,就算粉身碎骨也认了。 两人的唇再次纠缠在一起,冯素贞索性放弃了自主,任柳长安施为。酒的作用,加上紧张的心情,让她的头越发的晕,人仿佛在云彩里,双腿软弱无力,站都站不住。依稀间她只觉得柳长安将她抱起来,放在了那张大床上,随即便开始温柔地解着自己的衣服。她的心跳得既快且乱,既想要做出大方地模样迎合男人的动作,免得他半途而废。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做起,虽然在当初也曾看过这方面的画册,可是到真做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 但是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就算她让柳长安停,他也不可能停下来。柳长安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何况又看了那本同修秘籍,他也有腔火要散,又怎么忍得住? 第477章 癫狂(一) 干柴烈火,势成燎原。 以往冯素贞休息时为防不测,附近总会安排人值守,尤其以雄霓为主。现在白衣军虽然平定,但是散兵游勇,乃至逃散的西戎士兵还在。白衣军里本就有大批江湖出身的盗贼,这些人能做出什么事,或是自身受什么人指使,都是无从预料之事。这其中隐藏几个杀手刺客,也都是寻常事。在这种情况下,驸马身边更应该安排人宿卫。 这可以算做阻碍两人关系突破鸿沟的最后一道保险。 但是今晚,这道保险也失去了作用。 冯素贞在酒席之前,就特意说明,今晚要和柳长安讨论几件极为重要之事,其中包括对李铁衣的处置,以及一名重要人犯的安置问题。那名人犯身份特殊,不能为外人所知,从白衣军营里带出来,就直接关到监狱里的单独牢房,由雄霓负责看守,其他人不得接近。 这个人犯指的自然是那假冒的安青鸾。不管大小姐身份真假,其始终是顶着安定邦女儿的名义嫁给李铁衣,她的口供就是指证安定邦通白衣匪的有力证据,是以这个人必然要妥善保护。同时她的身份也要保密,在拿到切实口供之前,不适合让外人知道。 冯素贞这样的说辞,从程序上无可指摘,公孙鸿也出面支持,认为冯素贞安排的有道理。他是驸马,也是本地最高主官,当然有权参与对假冒安青鸾的审理。而讨论这件事,也确实不适合让外人听见。至于安全问题,则由公孙鸿负责,带着人手在外围防范,冯素贞的卧室四周则不许任何人靠近。于是今晚的县衙内堂,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真空地带。 孤男寡女,美酒,积蓄已久的感情,加上刚刚经历过生死之后,身心俱疲的打击,让冯素贞有了放纵自己的冲动。而眼下这种情形,又是放纵的最佳时机。是以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向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 内院外,一条高大的黑影借着草木掩映向着院墙移动。来人的身手敏捷,且有着丰富的山林生存经验,善于借助花木隐蔽身形。无数次在军营里从容往来,拥有着丰富夜袭经验的黑衣人,并未惊动外面的警卫,悄悄接近了目标。 就在来人即将闯入内院时,其肩头陡然一沉,一只手落到了来人肩上。 那人反应极快,沉肩坠肘,一记肘锤递到一半,就被牢牢托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二妹,是我。” “大姐?原来你也来捉间啊!”月光下,望着庄梦蝶的脸,王赛金的惊慌变成了喜悦,拉着她道:“太好了,咱们一起进去,把那个不要脸的贱人拖出来,在衙门里喊几声。让这些人都来看看,他们的驸马爷原来是个女人,还下贱的勾引自己的师爷。让她的首先看她那不要脸的样子,看她以后还怎么活!” “胡闹!你这样搞法,是想让长安跟我们一刀两断么?”庄梦蝶拖着王赛金向外便走,边走边小声训斥着这个好姐妹。她的艺业本就远在王赛金之上,此时全力施展,王赛金竟是无法抵抗,任她把自己拖出了衙门内堂。 “公孙鸿本领高强,控鹤监又是专门做这差事的,保护要人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如果不是我为你开路,你哪能那么容易就闯进衙门里去不惊动他人。你都是成了亲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毛躁,好端端的居然想去捉间!真是的!” 庄梦蝶沉着脸,王赛金则无限委屈道:“长安是我们的相公啊,凭什么要和她睡在一起。再说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睡在一起,能做什么好事。早晚都会那样。我们自己的相公,为什么要让他和别的女人那样?以前的就算了,她是后来的,我不答应。” “我也抢过她的相公,这次就算扯平吧。”庄梦蝶叹了口气,拍拍王赛金的肩膀,“二妹,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也得为安郎想想。驸马是女人的事如果闹大,固然冯素贞难免一死,安郎又如何能活?安乐公主为了自己面子,也不会让安郎活下去。所以保住这个秘密,就是保住我们自己的男人。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对这事提一个字,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我可是要翻脸的。” 王赛金点点头,“知道了……可是,可是那冯氏那么漂亮,相公万一被她勾走了魂魄,不要我们了怎么办?” “放心吧,一切有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我既能从冯素贞手里抢走第一个相公,就能抢走第二个。再说他们两个认识比我们要早,如果要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大家闺秀么,跟咱们不一样,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在聊天而已……”庄梦蝶安抚着自己的姐妹,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让王赛金渐渐相信,自己的相公和冯素贞或许真的只是在聊天而已。 由于修为的差异,庄梦蝶的耳目灵通,远在王赛金之上,她没听到的声音,她却能听的到。就在她拖着自己妹妹离开之前,房间里那一声细若箫管的痛呼,已经传入她的耳中。即使当事人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但是作为过来人庄梦蝶如何听不出,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欠了人家的债,就要还回去。人家是先认识的,说到底还是自己横刀夺爱。自己对柳郎一心一意,柳郎也肯定会对自己好。庄梦蝶如是安抚着自己,也如是安抚着妹子。王赛金性情粗疏,情绪来的快去的疾,被庄梦蝶一说就信,便放心的回去休息。 等到庄梦蝶来到自己的房间,看着熟睡中的思严,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长安,你要想想严儿,你们两个那么投缘,他不能没有你这个爹爹。你和冯氏怎么样都好,但是一定要记得回来……” 此时,冯素贞房内,那张硬木轧花床,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混合着一声声刻意压制的叫声和男子的喘息声混合在一起。随着时间推移,嘎吱声越来越响,变成了一声声娇媚的呼唤…… 第478章 癫狂(二) 柳长安很庆幸自己今天恰好读了那本双休公法,更庆幸那种功法的修行难度之低超出想象。在他理解基本文字内容后,就能顺利的施展。 不过他的第一次施展可以算做一次败笔,非但没能为自己采补到宝贵的元阴,反倒是把用自己的气滋补了对方。这种功法本身就兼备获取与付出两方面功效,固然可以采补对方为己用,也可以输出自己的元气去滋补对方,不但可以让女方在过程中获取巨大的快乐,同时于自身也大有好处。比如冯素贞这种大家闺秀,学问固然是好,但是体力就比较菜鸡,柳长安气窍已开,身体基础素质可比武林好手,按说冯素贞即便是喝了酒比较兴奋也抵挡不住多久。可是在柳长安持续的功体输出下,她反倒是精神旺盛,一点也不见疲态。 这功体是个好东西,但是肯用它来反向滋润女性的,只怕自己还是第一个。柳长安很清楚,男人练这功夫,要么就是为了自己身强力壮,要么就是百战不疲,夜御数女。考虑到这功法很可能是为皇家研究,多半还是后者的比重更大。帝王之家美人三千,正好是这种功法理想的施展环境。至于肯拿出自身元气滋润女子的,只怕自己还是第一个。 当然,这种付出在柳长安看来也非常值得。以自己经历过的女人而言,即使不考虑身份加成,冯素贞也足以称为极品。不但姿色盖世无双,无一女子能与其相比。出身东南名门望族的她,从小到大没有从事过体力劳作,养尊处优的生活加上江南的和风细雨,给了她无暇的肌肤。而近于完美的比例,和江南女子如水温柔亦让他获得了人间极致的享受。 虽然冯素贞还是个新手,但是在柳长安的引导带领下,也完美地配合着他的行动。两人之间的默契,让他们的配合变得非常顺遂,几乎同时采摘到了那最美味的果实。 冯素贞紧紧拥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长安,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家里从小就教我,做女人就该端庄贤淑,尤其不能有男女之想。即使成了亲,侍奉相公也是尽自己本分,自己不能贪图此道,主动需索。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是一种罪恶。我其实很不服气的,凭什么男人可以想女人,女人就不能想男人?不过我也知道,如今毕竟不是神皇在位,这种言语说出来,会被一大堆人指摘毛病。所以哪怕是对李郎,我也不曾讲过。” “你这种想法是对的。男人可以想女人,女人自然就可以想男人。当年神皇帝以女子之身驾坐九五,宫中有面首几百人。如今我大周县主、郡主养面首的也不在少数。言官就算白简交接,朝廷也不会过问。至于普通人家里,也有些女富翁暗自蓄养俊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亦只有长安才会如此豁达。当日有人诽谤凤侯私蓄面首,李郎得知后,大骂这是无稽之谈。固然是在维护凤侯,但实际上他还是认为,好女人就该在丈夫死后守节,寡妇再找男人,是伤风败俗,败坏伦常之事。我们两个这样,他一定很生气……” “那素贞你的感觉呢?” “我……我觉得……很舒服。人就像是在天上飞一样,说不出的舒泰与惬意。” 黑夜给了冯素贞无比的勇气,终于大着胆子说出这离经叛道的言语。在两人的关系跨过那条红线之后,一些她原本不敢说或不愿说的话,现在也会毫无顾虑的说出来。不管她嘴巴上怎么说,既然以清白之躯献上,自然在内心深处,已经认可了这个男人是自己最亲最近之人。在她心里并不会忘记李兆兴,但也会给柳长安留出对等的位置。 “其实过去长安毛手毛脚的,我既生气又害怕,怕你借机使坏来欺负人。我袖子里藏了把小刀,如果你乱来的话,我就戳死你!再不然就拿来自尽!” “好吓人!若是我没能悬崖勒马,岂不是被你一刀杀了?那你为什么后来还主动让我留下?难道就不怕哪天真的不可收拾?” “因为……我害怕。”冯素贞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朝柳长安怀里拱了一下,诉说着自己的恐惧与寂寞。人在异乡举目皆敌,从小养尊处优,如今不得不睡硬木床,盖这种总觉得有怪味的被子。身边没有丫鬟可以说心事,没有婆子可以指挥,做什么事都要亲历亲为。夜静更深四下无人,老鼠磨牙的声音,就能让她魂飞魄散。这些心理历程一向被她视为秘密,不愿宣诸于口,但是在柳长安面前,她愿意放下自己的矜持与骄傲,向他坦白一切。 有个男人在自己身边,自己就不会害怕了。这事承认起来是有点丢人,这等于说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默认了拿对方当相公的事实。如果不是两人关系终于突破,不是喝多了酒,杀了她也不会说出这些。 柳长安听得心内亦是无比舒服。这如天仙般美丽的女子,居然早早就对自己动了心?这消息甚至比得到她的身体更让自己愉快。即便是不能彻底取代李兆兴那又怎么样?反正现在是他的未婚妻和自己睡在一起,心身俱陷,又不是反过来,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长安,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本来你在京师开店,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身边有美妻俏婢陪伴,快活如神仙。都是因为我,你必须放弃生意,到这里来受苦。不但吃穿不能与京城相比,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安定邦早晚是要造反的,到那个时候他肯定不会放过你我。与他斗智斗勇,这些是官府的事,你不该参与其中,如今为了我,却不得不身陷险地,甚至可能有性命危险。在你落到平遥军手里时,我就想过,这对你不公平。” “所以……你就想到用自己来报答我?” “因为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冯素贞并不反驳,“我想为李郎报仇,但也知道,这种事很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我既敢冒名应举,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你不一样,这件事与你没什么关系,却把你牵扯进来,这是我不对。我也知道,这种事报答不了什么,可是对我而言,把自己最珍贵的给了我心中最重视的男人,才能做到问心无愧。” “素贞……我自从知道你是女子那一刻,就愿意随你同死,又何须你如此牺牲。” 冯素贞一笑,“不,这不是牺牲,而是享受。安郎,今晚的事注定是个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但是在我们彼此心里,都要把对方当成自己的伴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终此一生,永不分离。” 第479章 爱你在心口难开 清晨,阳光照进房间,透过那白色的纱帐,落在这对彼此交缠一处的男女身上。两人依偎在一处,一边享受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一边交流着情话。虽然经过一晚上恩爱,但是彼此之间都没有什么倦怠。 柳长安得益于开了气窍,体力精力都不是常人所能比肩。冯素贞则得益于柳长安的反馈,精力比平时还要旺盛。当她得知这是柳长安反用采补法才有的效果时,就把柳长安抱的更紧。 眼下终于到了两人该起身的时候,柳长安帮着冯素贞穿好衣服,看着她穿戴官服的模样,又想起昨晚的纠缠,柳长安心内暗自泛起个念头:有朝一日,要她穿着这个与我做那事,才算过瘾。 他当然也知道,这想法目前肯定实现不了。昨天晚上属于特殊情况,冯素贞眼下酒意已去,是否会为昨晚的放纵而后悔都难说。是以在帮她穿衣时格外细心,饶是那美妙的躯体在眼前展现,他也不敢多占一丝便宜。 反倒是冯素贞朝他看了一眼,“怎么?安郎这么快就对我失去兴趣了?以往安郎可没这么本分,每次睡在一起时,都是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来占人家便宜。如今你我已成夫妇,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抗拒,你怎么反倒变成个正人君子了?难不成酒醒之后,安郎后悔了?” “素贞……你是聪明人,知道我心中所想,又何必疑我。” 冯素贞噗嗤一笑,小心翼翼地将一方染血的雪白丝帕拿到柳长安面前。“我本以为这一路又是骑马又是颠簸,早就没了。没想到,居然还能留下。这倒是个福分,虽然我知道不能嫁你为妻,但至少可以证明,素贞不是个下贱妇人。我承认,如果不是那些酒,我不敢像昨晚那样大胆。但那是因为从小的庭训所限,让我不能错走一步,而不是素贞酒后糊涂。若长安不是我的意中人,我怎么也不可能以清白相托。所以你便不必担心我清醒之后悲痛欲绝,甚至无颜面对身边之人。今后我们相处还像以前一样就好,我依旧是我,你依旧是我的师爷。只是有一条,不许你跑掉!” 柳长安从后揽住她的腰,将脸贴着冯素贞的脸。“放心吧,就算你将来用大棒子来赶,我也不会跑掉的。” 空气中还弥漫着两人恩爱的痕迹,好在时间尚早,柳长安推开窗户散去气味,冯素贞则卷起留有二人痕迹的床单胡乱一塞。二人对视,却又是一笑。冯素贞道: “现在该讲些正事了,要不然一会有人问起来,我们不好交代。” “这是自然,素贞只管吩咐,我一切照做就是。” 冯素贞摇头道:“你这个师爷都回来了,哪还用的着本官伤脑筋,你这个师爷要负责解决一切,这个烫手馒首是你拿回来的,当然要你负责解决了。” 这名为璎珞的丫鬟,确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她冒充安青鸾的名字嫁给李铁衣,既是安定邦的把柄,却也是两人的麻烦所在。把人送到京师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怎么让她离开晋州就是个问题。以安定邦的人品和行事风格,肯定会安排伏兵在路途截杀,不让这种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有命进京告状。 留在平遥的话,接下来安定邦肯定会找这个人,一旦找不到,也会怀疑到冯素贞这边。眼下从力量对比上,安定邦依旧是一头庞然大物,以平遥的力量很难顶住他的压力,这个人多半还是要死。 按柳长安所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交给庄梦蝶,由其负责看管。以新建的绥州节度使,对抗晋州节度使,两下大抵可以扯个平。反正这个州只要设立,就注定是要和安定邦作对,有没有这件事,都没什么差别。 但眼下的问题是绥州的成立只是安乐公主以密令方式宣布,朝廷的正式圣旨还没送到。即使以安乐公主的力量,足以保证承诺的有效性,但是圣旨一日不到,就总存在变数。至少就当前来看,庄梦蝶还缺乏一个合法对抗安定邦的手段,如果对方趁着平遥军还没获得合法身份向其发动攻击,就是个问题。 “若安定邦如此行事,那就只能彻底翻脸了。”冯素贞道。“到时候我会以驸马身份,承认平遥军已经被招安。如果安定邦执意动手,那就只能与他决战。到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让阿史那将军带着我们突围回京,这个过程滋味不会好受。而且晋州也会彻底陷入战乱,这就是最坏的结局。” 柳长安也承认,如果事态发展到那一步,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固然安定邦眼下未必做好造反的准备,可是朝廷也未必做好了平叛的准备。帝国对晋州方向的作战缺乏准备,一旦开战势必会导致民众负担的加重。一旦战事进展不顺利,帝国最大的威胁北蛮人,就可能再次组织一场大规模进攻,那时面临的危险,就可能是整个帝国的动荡。 “我们需要时间,安定邦也需要时间。现在关键是看,时间站在谁一边。我们在怕,安定邦也在怕,他这个人也是个狡猾如狐的角色,不会轻易就举起反旗。他不是不想造反,但却不想为王前驱,他想做的是摘桃子的人,而不是种果木的人。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他一点压力,再给他一点甜头,让他始终陷于患得患失之间不能做出决断,那样就是属于我们的时候了。” 柳长安做着分析。他皱着眉头考虑了片刻道:“这事要想做成,需要公孙鸿甚至李白衣的帮助,还有辛九姑,得把她们都找来。” 冯素贞看着他一笑,“我就知道,长安一定有办法,正好我可以省些脑子。还有,你思考的样子……很英俊。” 柳长安也笑了笑,低声道:“素贞,我也觉得你什么时候都很美。但是却又不得不压抑对彼此的感情,这真是太残忍了。如果这次干掉安定邦,咱们归隐吧。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冯素贞点头道:“江南风景比这里好的多,长安一定会 第480章 投资 在柳长安的印象中,成行之前先约定个地方,然后再勾勒出美好前景的约定,结局多半大高而不妙。比如某个塞上牲畜养殖集团计划的破灭,就是因为这一点。是以对于冯素贞的邀请,他及时打断,尽力避免着某种极为可怕的因果旗帜树立。 眼下衙门还没法正式办公,一场如此规模的战斗刚刚结束,有大批的工作等着去做。包括战利品清点,人员处置,俘虏甄别等等。固然和李白衣有秘密约定,战俘这部分由她发落,她不要的人才能给官府当战功,但是过场总是要走的。另外一件极重要的工作,就是报功了。 搅动晋州的乱贼,终于被讨平,这怎么样都是要报功请赏的。即使冯素贞本人对这种功劳赏赐全无需求,部下的人总归是要得到点什么。再有阿史那永忠带部下浴血奋战,总不会给人做白工。 他自己倒是可以上本请功,但是总归不如当朝驸马上本力量为大。另外阵亡者的抚恤,受伤者的汤药,眼下的犒赏,都是衙门需要做的事情。其他的民事,暂时顾虑不到。 好在衙门里的捕快和一部分胡人士兵已经分派出去维持秩序,不至于出现胜利之后自己的部队趁乱抢劫,掠夺百姓的情况。也断绝了无赖趁火打劫发家致富的希望。 平遥是一座财富分配极不平衡的城市,城里的富人就是四大家家主以及他们的亲族。其他商人多依附四大家存在,偶尔有一些小商人可以自主生存,条件也大多在中产或中产以下。四大家对于维护自己产业格外上心,保护家宅的家丁装备比守城那批人还好。有这么群煞星做护卫,也确实没人敢对他们的产业动什么不该有的脑筋。 冯素贞刚刚经历了女孩变成女人的阶段,精力固然充沛,但是走路上还是怕露出破绽。柳长安只说她昨天晚上吃酒太多,今天不能理事,暂时把事情瞒过去,自己出头代为料理。 望着那如山文牍,他又找到了自己当师爷的感觉。自己和冯素贞的关系,如果能始终维持如此,是不是未来会被人称为宾主融洽,如鱼得水?如此想想,倒也算是评论恰如其分,实质名归。 不过他的工作没操持太久,就被四大家的人给打断了。四家员外把柳长安拉出了公房,直接请到了一旁的小客厅。外面由自己的护卫负责警戒,形成了一间小密室。 看这种阵仗就知道要说的话不欲望为外人所知。柳长安与四人互相寒暄几句,又问了好。黄成虎道:“听说柳师爷这次因祸得福,不但抱得美人归,还将平遥军这支人马收入囊中。未来绥州节度使是柳公子枕边人,公子日后前程自是无可限量。看在咱们往日交情份上,还要公子多多关照一二才是。”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任何时候,都会把生意放在第一位。之前在压力面前,他们可能会恢复武人本色,带领家将守城。但是眼下仗打完了,他们的沙锅男人本性又占了上风,一切问题又回归到根本层面:钱。 战争是巨大的灾难,但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利益。白衣军席卷数县,杀戮大批富户,一些殷实人家满门遇难一个不剩。那些白衣军只善于毁灭不懂得建设,所到之处,城池几成废墟。不管安定邦如何混帐,这些土地总是要恢复成过去的样子,否则对他而言也没有意义。单是这一项,便蕴藏着巨大商机。 另一个更大的商机,则是庄梦蝶的绥州。四大家消息本就灵通,何况这边也没想过隐瞒情报,于是半分晋州的消息他们已经打探清楚,并且对此表现出过人的兴趣。 一个州的建立,并不是简单的行政划分,涉及到人员的调动,也涉及到大笔的金钱投入。这里面不但有商机,更有足够的官方利益,等着人去拿。庄梦蝶是草莽出身,夹袋里缺乏人物,管一支人马还凑合,真管一个州,手上怕是没几个人手可用。四大家这方面正是长项,他们找柳长安来谈的要点也是两个,第一,能在绥州为自己争取到多少位置,第二,庄梦蝶控制的宝藏,自己愿意帮助代销,而且不会盘剥太重,代价当然就是第一条,给的位置越多,自己这边投入的资本就会越多。 庄梦蝶控制着一座宝藏的事,四大家也有耳闻。他们自己就是以宝藏发迹,对这东西的价值比谁都清楚。可同时他们也知道,单纯宝藏里所藏的物资,并不能直接转化成钱粮。对半分州之后,想想也知道,安定邦肯定会对绥州进行封锁,断绝其与外面交易的通路。再者安定邦如果出兵西戎,那些草原贵族还能拿出多少余力购买这些奢侈品,也是个问题。 未来有能力做这笔生意的,还是他们这些大商人。这些年他们与安定邦合作贸易,手上都有着足够多的贸易通道。这些通道有的涉及到安定邦亲信大将,有的则是边塞军队以及西戎的有力单于。安定邦就算对西戎用兵,那些人打不过也跑的了,总是有途径进行贸易。要想把物资卖个好价钱,目前看跟他们合作是唯一的门路。 商人的财富到了一定程度,就转而想要权力。尤其四大家出身将门,更明白没有权柄保护的财产只是个数字,不值半文。在晋州这个地方,这一点表现的尤其明显。所以他们现在要的不光是钱,还有权力,从地方官到武将都要安排自己的人,作为回报,他们将献上大笔金银作为庄梦蝶启动资金,也会运去大批商品保证绥州市面繁华。 至于柳长安能否做主?笑话,人都是你的了,这点小事还不能做主?至少在四大家看来,柳长安在这事上等于太上皇,不可能说了不算。 柳长安没法跟他们讲清这个道理,只好换了个问法道:“四位,你们这么做,可曾考虑过安定邦的看法?还是说你们已经决定,舍安就庄?” 第481章 四大家的选择 柳长安的问题很直接,四大家中陈家家主陈起望的回答就更干脆。“实不相瞒,其实这些年来,我们四大家给安家帮了很多忙。如果没有我们的财力支撑,只凭一介武夫想要坐稳晋州节度宝座,又岂是易事?我们资助了大笔钱财与他,可是安定邦狼子野心,居然反过来就要咬我们一口。这次白衣贼困城,我们始终认为朝廷会发来大兵解围。即便是没有朝廷圣旨,只看两下交情,安定邦也该派出自己的私兵前来。结果直到围解,不见安家一兵一卒。他这分明是要借刀杀人,我们几人自不会再陪着他一起死!说实话,我们和庄氏也有过节,与平遥军也曾交过手。如果没有柳师爷的关系,我们想信这女人也不容易。可是既然柳师爷是她男人,咱们两下又是老交情,那我们自然就选庄氏这边站了。” 对于这种回答,柳长安并不全信。四大家和安定邦或许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但和庄梦蝶同样不是一条路上的。单就四大家的问题上,安定邦的处置其实也没什么不正常。 任何一个强势,想要大权独揽,甚至想要席卷天下的节度使,都不大可能容忍四大家这种势力存在。他们在地方上已经形成自己的势力,如同一条体型庞大的地头蛇,疯狂吞噬着其所在地的各种资源。 商业领域几乎为四大家所垄断,外来的节度使要么就如安定邦一般强势,把他们打压下去,要么就只能做被架空的傀儡。安家初来时,与四大家想必有一个蜜月期,乃至安家的野心,也必然是在四大家的资源滋养下,才得以迅速生长。 四大家的前任或是前前任家主中,必然也诞生过野心勃勃之辈,不满足于只做土财主,而想着要去获取更多的东西。是以他们进行了充满冒险精神的投资,妄图博取更大的富贵。 但是到了四大家这一任家主上,却相对比较保守,也比较重实际。陈起望等人对于发财的兴趣远大于对于官职的兴趣,对于安定邦的援助,其实是在下降的。而且所谓的援助,也要索取更多的回报。这一来,与安定邦之间的矛盾便渐渐加大。 安定邦的强势和野心都超过其祖上,且更为危险。这种人独断专行惯了,不会喜欢有人掣自己的肘,加上对于四大家的财力早有觊觎,于其在地方上的影响和实力又颇为忌惮,怕是早就想要对这几家下手,只是在找合适的时机。 毕竟四大家一向对安定邦帮助有加,从军饷到后勤,多有协助。同样在部队里,肯定也没少掺沙子。如果公开对四大家处刑,必然失去人心。即便是安定邦,也要考虑个稳妥的办法,才能对他们进行剪除。 这次白衣军之乱,算是上天送给他的良机。对他而言,最如意的算盘莫过于先借白衣军和西戎除掉四大家,再自己出手干掉白衣军。毕竟白衣军属于野蛮模式,处理赃物的能力差。尤其是金珠玉器这一类的贵重品,变现不那么容易。不等他们把这些物资变成现金,安定邦就能消灭他们,那么四大家的财富,自然就落到他的袋中。 只不过他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四大家家主在武略上未必能及安定邦,但是说到各色阴谋诡计,自身也是行家。自然也看出其用心,即使在名义上不能与其相抗,背后下下黑手捅捅刀子,总是做得到。 他们和庄梦蝶其实是有些过节的,一个是商人一个是贼,双方从先天就是敌人。互相为敌,彼此手上都沾过对方的血。这种关系想要合作,也不容易相信对方,毕竟有人命在,你说放下就放下,对面也未必肯信。这种状态下的合作,属于大家在火药桶上聊天,一个小火星就可能引发灾难。要想合作,就必须有一座彼此沟通的桥梁或者叫黏合剂,能让双方都信服的人在中间做保,两下才敢谈合作。 柳长安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会有这种展开。也很清楚,与四大家合作,在未来而言,这种关系可能是弊大于利,很有可能让四大家变成绥州的实际控制人。但是正如一个即将渴死的旅人,哪怕明知面前是一杯鸩酒,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眼下的庄梦蝶没有什么资格挑选合作伙伴,尤其是四大家这种势力,只要肯投资,就得接受。 安乐公主不会投入多少资源在庄梦蝶这,绥州的设立,多半就是公主玩的一手权谋手段。如果安定邦真耐不住这种屈辱而造反,或许更符合安乐的利益。以她的才干,必然会安排下足够的后招制约安定邦,可是首当其冲的庄梦蝶是否能生存,并不在她考虑之内。 毕竟对于上位者而言,一条人命只是数字上的变化。甚至庄梦蝶这种人,连成为数字的资格,也未必有。牺牲她对于安乐来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的事。 要想自救,就只能尽可能联系所有能联系的势力。四大家这种,就是最佳投资人。他们在晋州经营有年势力庞大,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于军民两界,都有着丰厚的人脉。不管是军队还是官府,都有大批人脉。 这些人基本都是被四大家收买安插的那种,为了钱不敢违拗安定邦,但是如果有一个同等条件的节度使出来撑腰,这些人自然会站到庄梦蝶这边。对于庄梦蝶而言,眼下最缺乏的就是人力,哪怕是墙头草,也总比没有好。将来有了时间,再慢慢培植自己的实力也不算晚。 毕竟眼下没有这些人,庄梦蝶可能连班底都未必能搭建起来。一个空头节度使,手上没有实力,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当然,必要的甄别也是要有的,否则被安排个钉子进去,那是可能危及性命的。四大家也能理解柳长安的担心,初期会先支持一笔粮食,外加把一些可靠官员介绍给庄梦蝶。虽然都是些地方文官,但是没有这些基石,想要管理地方也办不到。 黄成虎拉了柳长安来到一边,表示自己可以把援助提高一倍,除了粮食,还愿意提供一千匹骏马。这在当下,可是最为稀罕的战略物资。当然,这些物资不是无偿赠送,而是一笔交易。交易的内容则是:联姻。 第482章 霸道岳父 “淑敏命苦,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好不容易找了个男人,又是个白衣匪!虽然县太爷明察秋毫,不会搞株连那套把戏,可是她自己那关是很难过的。柳师爷你这个人心地善良,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你们又两个都在衙门当差,彼此也熟悉,自然知道我家敏儿是何等温柔贤淑的好女子,谁能娶到她就是天大的福分。该她的那一份嫁妆不算,我再送一个牧场给你。我黄家在晋州有十几处牧场,每一处都养着千八百牲口,我送一处于柳师爷做为敏儿嫁妆田,就只这一处牧场啊,就足够你享受不尽,比起做师爷强得多了。” 柳长安解释着自己在家中已有娘子,黄淑敏不可能为正室的事,但是黄成虎显然不在意。“这种事又算得了什么?连堂堂绥州节度使都拿不到正室,我黄家再怎么狂妄,也不敢说让自家女子爬到堂堂一州节度头上,喝她敬的茶。我黄家祖上虽有爵位,但时移事易,祖上荣光现在提不到,眼下的黄家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介商贾罢了。敏儿一个商人之女能和庄节度平起平坐就是天大的造化,我黄家没有意见的。我听说柳师爷最近要纳张神医过门,那干脆这样,一起办了就是。整场婚礼的钱我来出,保证让张神医也有面子。只要将来柳师爷对敏儿能够好一些,不要欺负她就好了……哈哈,其实这话也是说个笑话,谁不知道柳师爷是有名的怜香惜玉,怎么舍得欺负敏儿呢对吧?” 他干笑了几声,气氛很有些尴尬。 黄淑敏和卓风的事柳长安已从冯素贞那里了解过,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卓风居然是白衣教的人,黄家人就更想不到。如果不是白衣贼起兵,恐怕卓风的身份这辈子都不会暴露,也能和黄淑敏过上好日子。归根到底,还是这场变乱,害了这对少年情侣。 其实冯素贞对于卓风也颇觉得惋惜,他自己并不是那些白衣教的狂信徒,而是被家里连累,一生下来就负担了乱臣贼子的原罪。自身并没有恶行,而且在白衣贼围城期间,又为守城出了大力。如果没有他的喊话瓦解白衣军士气,城池即使可以守住,伤亡也肯定会大幅度增加。 基于这一点,冯素贞是很想保全卓风性命的,尽量为其争取个宽大处置。无罪释放固然不可能,但是也可以让其戴罪立功,或是发配军前效力之类。尤其晋州自身就属于前线位置,发配军前效力,再打点一下关节,就可以留在晋州,照样能和黄淑敏做夫妻。 柳长安刚刚提了这个想法,黄成虎就冷笑着道: “柳师爷你误会了,卓风是白衣教的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是就是了,我大不了破出一笔财,买到他不是为止。白衣教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个都要砍头,天大官司地大银子,只要运做得当,白衣教一样可以免死。我气他的不是白衣教,而是气他骗我的敏儿,还敢动手打她耳光!他当自己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打我的侄女?自从他动手打我侄女那一刻,他就死定了!” “我当初对他说过,他穷没关系,我黄家的女婿并不需要是富人。哪怕是再穷的穷鬼,只要攀上我黄家的关系,都可以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他只需要记住一条,对我的侄女好就可以了。如果他违背这一条,我就亲手杀了他。做生意的人,最重要的是信用,这点柳公子想必很认同。老夫说的话就一定要兑现,所以……我就让他去死了。” “黄员外?您是说?” “昨天晚上卓风在监狱里死掉了,时疫。”黄成虎说着话,很随意地挥了挥手,那宽大的手掌让柳长安意识到,卓风感染的一定是一种名叫铁沙掌的时疫。四大家商名太盛,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们其实是技击中人这个事实。以他们的财力和影响力,到监狱里杀掉一个犯人,其实也不是太难的事。至少就眼下而言,也不是为这点事和他们翻脸的时候。 但是……柳长安考虑片刻道:“黄老爷,对这件事我是没有意见的。但是也要考虑一下贵侄女的意愿,别忘了,她当初可是差点离家出走的。如果为这事再引发什么不测,黄老爷想必也不会高兴。” 黄成虎笑道:“我就知道柳师爷怜香惜玉,这还没成亲就知道关心敏儿了,你这样的男人肯定可以照顾好她的!我跟柳师爷说个实话,这门亲事其实是敏儿最先提出的。你看看,这不就是天作之合?一个有情一个有意,早就应该在一起了。柳师爷啊,实在是你来平遥来的太晚,否则的话……命啊,这都是命啊。” 柳长安听了这说辞,就越发觉得迷惘。他和黄淑敏一共也没见过几面,虽然在衙门里共事,但是交集不多。尤其是公孙鸿很快就受伤中毒,自己去救她,导致被抓到平遥军。和黄淑敏之间没什么交往,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强的魅力,会让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爱上自己,那么这种态度背后,肯定有不为自己所知的某种原因。 黄成虎也很清楚,柳长安是驸马亲信,必然知道自己侄女已经和卓风有过关系的事,隐瞒这个没有意义,因此主动坦白,最后道:“柳师爷放心,我不会让你当冤大头。我会找几个完身丫鬟作为陪嫁,只要你不要嫌弃淑敏那点瑕疵,我保证全力支持你。你是从大地方来的,不同我们晋州这里的男人,不会把那种事看的太重。庄氏带个孩子你还对她那么好,对淑敏只会更好,如果日后回京,把淑敏带离这片伤心地,也是最好不过。我可以在京里为你们买一处宅院,再买些土地,保证你们回了京也不会受穷。” “黄员外客气了。”柳长安笑着道:“这些事都不是问题,我只是想找个时间和黄小姐先聊聊天,不知黄员外是否答应?” “答应,一定是答应的。”黄成虎捻髯笑道:“你们年轻人先聊一聊也是好的,当初若是你们能多聊聊该有多好?敏儿性子很倔强,不肯回府,现在伤兵营那边帮着照顾伤患,柳公子到那里就能找到她。” 第483章 下嫁(一) 如果从大周历年对外作战以及境内戡乱战斗的记录看,平遥之战只能算是一场中等规模的民间骚乱。虽然其后患无穷,且出现了白衣教少教主以及西戎大单于这种大人物出面,更有数万大军的庞大兵势。但是其所席卷的范围,终究只是晋州一隅,并未形成席卷一州的庞大影响。 尤其晋州本来就不是太平之地,土地贫瘠又靠近西戎,虽然不像凤侯的地盘那样有北蛮恶邻,自身也算不上太平。在这种地方,爆发一场几万人的战斗,又能够顺利解决,对朝廷而言,就不算什么大事。而且由于布置得当,城内损失颇为有限,如果从军事角度看,这种伤亡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人命不是数字游戏,在大人物看来极为微小的数字,落实到一座县城里,其实也足以称为骇人听闻。在整场攻防战期间,城内的伤亡人数合计突破了四位数字,县衙附近的伤兵营内收容的伤号目前也有几百人。 即使柳长安推行了包扎护理以及伤口缝合等知识,使得这些人不至于因为受伤就变成残废或死人,但康复终究也需要时间。是以当下,伤兵营依旧需要专人护理。 在伤兵营内负责服务的,主要是城里一些贫妇。这些女人基本都没有什么生活来源,全靠在这里护理伤兵赚取食物,因此工作很是用心。另外有一队士兵负责保护她们安全,保证不至于受到伤兵侵犯。 即使保护措施周全,但是在这里工作的女人,终究在名声上要受牵累。尤其护理伤兵,难免肢体上的接触,擦洗伤口之类的事,更是要看到男人身体。从事这种工作的,都是三十岁以上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女人,自身又比较粗蠢,否则心理那道坎很难过。 在这么个群体里,黄淑敏这种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自然就是鹤立鸡群的另类存在。虽然她自己不摆什么架子,可是那些女人也不会让她承担粗重活计,在城池的围困解除后,人力上又得到了释放,就连擦洗伤口这种活计也不会让她上手。一群女人抢着做这事,只让她负责监工就好。还是黄淑敏自己过意不去,把清洗衣服绷带这些工作接了过来。 其实这工作也并不像想的那么轻松,那些衣服绷带既脏且臭,混着血腥味与体臭味道的破布,只一闻,就让人恶心欲呕。即使分给她的布条很有限,对这么个大小姐而言,也是个折磨。 几个家中派来的仆妇,承担了主要的工作任务,可是黄淑敏也不轻松,即使被熏的面色发白,依旧强忍着把这些衣服、绷带洗干净,以木棍挑着挂在树上。她的额头上隐约见了汗珠,不时地用袖子擦着。有仆妇建议她停下来,休息一下,随即就被她拒绝了。 “所有人都在干活,我为什么要休息?我还没有这么没用。你们去做自己的事,不要管我。” “黄姑娘愿意出力,这是好事,你们不要管她。”男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几个仆妇转过头,就看到了柳长安。这些仆人显然知道柳长安与黄淑敏的婚事,一见了他,都连忙去施礼,还有人干脆喊着姑爷,随后便乖觉地离开了。 黄淑敏朝着柳长安行个礼,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羞涩,很是大方地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道:“师爷来此,想必是叔父找了师爷,说了我的事。” “是啊,黄姑娘冰雪聪明,果然一猜即中。” “师爷不必夸我了,如果我真聪明,又怎么会这次上这么个恶当,吃这么个大亏。” “黄姑娘别这么说,卓风的事并不怪你,如果白衣贼不来,即便是驸马爷,也看不出他有问题。这个人是个异数,如果要一个女子看出他是白衣匪,那简直是强人所难。” 黄淑敏摇头道:“师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自己眼瞎,不是说看不出他是白衣匪,而是看不出,他居然一直在骗我。我一直以为他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以为我们两个可以举案齐眉,夫妻相得。没想到,他居然可以为了一句口角对我动手……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却换不来他的一句真话,一颗真心。甚至连他的本性都没有看出来。我一直以为他和平遥的男人不一样,是那种可以和女子平等相处的男人,就像柳师爷你写的那些故事里的书生一样。千金小姐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我不会嫌弃他穷,他也一定会对我好,等到他中了功名,就会与我过好日子,子孙满堂。没想到他居然……敢向我动手……我是不是很傻,居然看不出他的为人……”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不停地用衣袖擦着眼睛。看着她杏眼含泪的样子,柳长安心里暗自感慨了一声:这是个被毒害的女文青啊…… 从上次见面,他就发现黄淑敏属于那种理想主义者。结果现在看,这理想主义者还有点文青,这种人喜欢幻想爱做梦,也就容易被冷酷现实搞得遍体鳞伤。如果是生于百姓之家,在少年时就会被生活痛打几次,反倒是早就接受现实。黄淑敏这种从小生在富豪之家,未曾受过挫折的女子,第一次真正受挫,发倒更难走出来。现在嫁给自己做小,这算是自暴自弃? 柳长安咳嗽一声,“黄姑娘,其实这事也不是你的错,错在卓风,你又何必自责?如果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那就更加愚蠢。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里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一定明白的。所以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如此……牺牲。当然,黄老爷也是好心,但是请你相信,柳某不会强人所难。” 黄淑敏看着柳长安:“柳师爷,你为什么妾身嫁给你是勉强?还是你实际也和他们一样,看不起妾身这残花败柳,所以借故不想娶我,再说一个对我好的理由?” “柳某绝无此意……我只是怕委屈了小姐。” “那就好,我以为柳公子也是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俗人,那妾身就等于接连看错了两个男人。你不是就最好不过了,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我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挑选么? 第484章 下嫁(二) 虽然文才武功方面柳长安都不算出众,但毕竟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阅历,在前一世又经历过不少风雨,论起对人心的掌握终究是比这个时代的人出色。是以对黄淑敏的想法乃至整个人的状态柳长安比较容易掌握。她看上浑若无事,已经把一切都放下了,实际整个人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个女子多少是有些自命不凡的。在黄家那种环境里,她一个没有爹的孩子,又被伯父百般关照,肯定会引来家中姐妹的嫉妒,明枪暗箭流言中伤之类的手段不会少。即便是黄成虎这种家主,也不可能把这些事管得面面俱到。 她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其实比普通的大家闺秀更要强。其内心深处始终想要证明自己不依靠家里也能过的很好,比如拒绝李家的李展,再比如选择卓风,其实都有点这个意思。她想要证明自己可以照顾的了自己,黄家于她并不十分重要。 是以卓风这次的挫折,对她而言打击远比普通人想象为大,除了身心俱伤,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打击。她现在是没脸回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家里那些姐妹手足。至于伯父那里,既是感觉有负于伯父一向的关照,也是不知该以什么姿态面对家长。 那位原本想要娶她的十二少李展在这次守城战中很立了些战功,以李家的财势,保举他一个校尉绰绰有余。一向好面子的黄淑敏拒绝了一个前程大好的校尉,反到是把自己给了个白衣贼。不用说也知道,必然在家族内成为笑柄。而她这种好强的性子,又显然接受不了这种结局。之所以选自己,多半就是宁死不服输的心态作祟。 其实这种心态类似于赌徒,明明已经输了开始,却又不想离开,总是觉得自己能翻本。后世一些被骗的人,努力维护骗子,说他们不是坏人。未必是为了维护骗子,更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黄淑敏也差不多是这样。 她现在用工作麻痹自己,拿伤兵营当避难所,就是为了给自己不回家找个理由,顺带向世人证明自己其实没被打败。卓风那事根本不算什么,自己现在还能跑能动能工作,越活越好,谁也休想笑话她。 如果眼下自己再打击她,说压根不喜欢她,这女子可能就要彻底崩溃。因此柳长安只能陪着笑脸好言安抚着,黄淑敏指着一旁的一间房子道:“那是妾身的房间,柳师爷可否赏脸,我们到里面坐坐?” “正好,我正有此意。” 那房间大概是伤兵营最好的房间了,房间里燃着檀香,显然是为对抗恶臭。虽然陈设不多,但极是雅致。房间收拾的也极为干净,一眼就看出房间主人是个好洁且讲究的人物。 等招待柳长安坐下,黄淑敏又去倒了茶,柳长安连忙上去帮忙,黄淑敏笑道:“妾身今后要一辈子侍奉郎君,郎君又何必跟我客气呢?妾身虽然出身豪门,却并非那种只知享受,不会做事的女子。我可以洗衣烧饭,灶下烹茶,粗笨活计都交给妾身做就好了。” “黄姑娘说的哪里话来?姑娘天仙般的人物,柳某怎么舍得让你做那些粗笨活计。” 说完这话柳长安忽然发觉这话有些歧义,自己这些日子周旋在庄梦蝶等人身边,口头讨好习惯了,不自觉地就把黄淑敏当成那些人在献殷勤。这话说在自己女人身上倒没什么,若是用在她身上,未免有调细嫌疑。尤其是眼下黄淑敏人在难中,更容易被怀疑是趁人之危。不待他解释,黄淑敏却已笑道: “多谢师爷夸奖。妾身已是残花败柳,没人要的下贱女子,只求师爷能在我家人面前给妾身留三分体面,妾身便感激不尽。在家中妾身可不敢摆什么架子,粗活累活都交给我做。在平遥,我这种婚前失贞的女子,都是这样的下场,我已经有准备了。” “黄姑娘说的哪里话?柳某可从没有这种想法。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对你说这件事。黄姑娘与卓风两情相悦,所做之事并无可指责处。这件事不管怎么怪,也不会怪到姑娘头上。如果卓公子不死,其实驸马爷还想成全你们的婚姻来着。当然,那时驸马爷不知道姑娘的想法,我也是现在才知,姑娘原来已经不打算下嫁卓某。至于当下,姑娘是自由之身,想嫁谁都可以,没人可以强迫。令叔为你我做媒确实是一片好心,柳某也承认,姑娘这样的美人是个男人就会动心,柳某也不例外。但是黄姑娘出身名门,若为妾室实在太委屈了姑娘。我大周英杰辈出,以姑娘的才华相貌,大可挑选个如意郎君,做一个正室。黄老爷的工作我来做,黄姑娘也请对黄老爷说明真实想法就好。黄老爷对姑娘视如掌珠,绝不会勉强,当日黄姑娘出逃的悲剧不应再上演。” 黄淑敏看看柳长安,“师爷你的意思是,不是不愿意娶我,而是担心我受委屈?怕我再搞一次离家出走?” “正是如此。” “如果不考虑我,只以柳师爷你的本心来说,你是否愿意纳我为妾?” “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不必多问。可是黄姑娘又怎能做妾?” “我又怎么不能做妾?”黄淑敏惨然一笑,“若是一年前,做妾之事我确实不会想。可是如今么……就算柳师爷此时要妾身侍奉,家中女子也只会说一句苍蝇不盯无缝蛋,不会有人为我说一句话。这便是平遥女人的命,未婚失贞,便做不成人。要么出家为尼姑,要么就只能做人的妾室。即便是个穷苦人家的男子,也会对我冷言冷语甚至拳脚相加,因为那是我欠他的。所以嫁给师爷做小,是我自愿的。我不能出家,那等于是证明自己嫁不出去,也不想嫁给个粗鄙男子自毁一生,惟一能救我的只有师爷了。柳师爷,你愿意救我么? 第485章 下嫁(三) 平遥这种小地方,自然不具备和京师相比的资格,不算衣食住行,就是人的见识和气质与京师相比也相差许多,各方面都透着土气保守。毕竟资讯不对等,人的眼界受限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使是四大家这种富豪,以财富总量计算,放到京师也是一方要角,自身也有世袭爵位,纯以身份论,在当下也可以算做贵族。但是从其言行举止各方面看,却也只能算是京师里的大商人那一类,距离真正的贵族相差悬殊。 黄淑敏算是四大家里少有的异类。这个文艺少女可能从很小的时候,就努力要变得和自己的亲属不同,从举止到仪态,都尽量模拟着那种真正意义的贵族女性。或许在她的家族里,总有些女子还保留着京师豪门世家的风范,以至于她拥有学习样本。在举止言辞上,虽然跟真正的贵女有所差距,但整体上也处于一档。 在平遥这种地方,这样的仪容简直可以算是凤毛麟角。固然她的姿色不算最佳,但是靠着仪容这些方面的加分,也完全符合豪门仕女这个要求。即便当下在软语求救,也丝毫不影响魅力,如果比较起来,唐水张青这些女孩子在这样的大家闺秀面前,就有些小家子气,上不的台面。 柳长安咳嗽几声,“黄姑娘,你言重了。谈不到救与不救,我承认平谣这里的民风是有点闭塞。但是在京师里,你的事其实什么都算不上。无非就是没遇到正确的人罢了。皇族里县主、郡主蓄养面首成风,甚至以攀比面首数量质量为荣,跟她们比,你这样的行为又算得了什么?安家把晋州的民风搞得始终保守,比起京师来,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如果黄姑娘担心在这里有什么庸人物议,我可以安排黄姑娘到京师去,以你的条件,在那里找一个如意郎君不会太难。” “柳师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黄淑敏长出口气,显得如释重负。“师爷有所不知,其实我一直在担心,师爷嘴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还是对妾身和卓风的事有所芥蒂。虽然师爷的话本里一直对女孩子和心爱书生相通的事很支持,可是世间之人口是心非的也不在少数,四大家里嘴巴上说着仁义道德,背后做些颠倒伦常之事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我其实一直在怕,担心遇到第二个卓风。听到师爷这么说,妾身就可以放心了。” 她微微一笑,又朝柳长安道:“柳师爷能为我着想,妾身很欢喜。妾身也可以交个底,我这次嫁给柳师爷,确实是发自内心。既是想要不成为家中姐妹的笑柄,也是为了为国家做一点事。这次白衣贼攻城,妾身帮着县里治疗伤患,感触甚多。如果不是柳师爷的缝合法和护理令,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残废,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失去性命。那些胡兵提起柳师爷,都是没口子称赞。夸奖着师爷的恩德。妾身素无长才,既不能上阵杀敌,亦无退敌之策。能服侍好师爷,让师爷早点伤势痊愈,也算妾身为朝廷做一点事,总不辜负自己享受的荣华富贵。” 黄淑敏的表情中有一种莫名的神圣感,仿佛是即将去殉道的信徒。在那一刻,柳长安甚至感觉她被卓风传染了,也成了白衣教的狂信。他问道:“黄姑娘在说什么?什么伤势?” “柳师爷不必瞒我了,公孙恩人已经说了,为了捉拿白衣贼少教主,手刃了西戎大单于,柳师爷被迫行苦肉计,受了重伤。需要……男女同休,才能恢复。妾身别无所长,但在这件事上,还是能尽一些力的。” 她说到此,低下头,脸上已经堆满红晕。“妾身少时就慕才子,爱英雄。柳师爷能手刃西戎胡酋,自是天下少有的大英雄,大豪杰。能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妾身可以侍奉师爷,乃是上天降下的造化,乃是求之不得之事。请师爷不必见疑,亦不必担心妾身受什么委屈。” 柳长安这才明白,这件事背后,还是有公孙鸿的操纵。 细想想,倒也不奇怪。黄淑敏的朋友没几个,公孙鸿作为她的恩公,与她是关系最为亲厚的一个。而从人生阅历上,一个很少与外界接触的大家闺秀,对上公孙鸿这种成了精的狐狸,自然是任对方指使,如果公孙鸿想,完全可能把她骗了去给乞丐当老婆,她还认为自己是为国为民舍身饲魔,做了大英雄。归根到底,就是两人的人生阅历相去悬殊,导致在相处中,一方完全就被牵着鼻子走。 黄淑敏对卓风的感情随着那一巴掌基本就丢得差不多,再有个公孙鸿煽阴风点鬼火,她自然就愿意给自己做炉鼎。但是在喝同修的弊端她到底知道多少,公孙鸿把她塞过来,又到底图的什么? 柳长安心里装了无数疑问,脸上还要保持镇定,与黄淑敏又交谈了几句,便准备告辞。黄淑敏却拉住柳长安的手,面上羞意大盛,低声道:“师爷身体不好,就不要总走动了,有什么要做的事,只管吩咐妾身就好。即使妾身做不来,也会摆脱伯父。妾身残败之躯,有负君子,得蒙公子不弃,给妾身一个侍奉左右的机会,亦是妾身求之不得之事。望师爷成全。” 一桩怎么看怎么都没道理的婚事就此敲定,本是想说服黄淑敏而来,最终却以自己被说服告终。柳长安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也承认这桩婚事是自己占了便宜。但是与黄淑敏之间连起码的了解都没有,更不要说感情。说到底,还是个偶像崇拜,加上公孙鸿的谋略所起作用,未来两下的关系如何,柳长安心内全无把握,想来多半就要走上睡服的路。 头疼于未来关系的处理,更不明白公孙鸿为什么要这样给自己安排女人,满腹狐疑中来到外面,不等走到县衙,公孙鸿却不知从何处杀出,含着笑拉住柳长安的胳膊。 “怎么样,我给你找的这个女人还不错吧?黄家的女眷我看过了,以黄淑敏姿色最为出众。她虽然不是完身,但与卓风也没几次欢好,尚有几分元阴可供采补。勉强算是合用炉鼎,且相貌才情足以与你相配。若以妾侍论,也足称一流。这女人很好骗的,我几句话,就让她以为是在为国尽忠,就算你打她骂她,她也不会离开你。这样的好女人,去哪里找?你该怎么谢我?” 柳长安道:“大姐,你先别说怎么谢你了,我现在人都很糊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做,咱们再说谢行不行? 第486章 下嫁(四) 公孙鸿看着柳长安,目光里满是戏谑,“给你们男人找个暖脚女人不是贤惠的表现么?再说你现在还没有子嗣,就该多纳妾,给柳家开枝散叶,我这么安排到底错在哪里?” “大姐别玩了,你知道我不是傻瓜,我也知道你这个人做事有章法,不会用这种可笑的理由就要黄淑敏嫁给我。我所能想到的,就是争取四大家,但是要争取四大家的方式很多,也不用非得这样不可。” “但你不能否认,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不是么?”公孙鸿朝着柳长安一笑,“四大家的财力雄厚,在晋州还有这自己的关系网。不管是安定邦谋反还是庄梦蝶对付安大胖子,这些人都是极重要的砝码。打仗这种事,虽然看的是兵法将略,但最终还是要看谁的财力雄厚。你要把庄梦蝶捧成第二个凤侯,首先就要有足够的资金才行。凤侯打仗,可是有一个朝廷做后盾,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庄梦蝶的绥州不会有这种待遇,资金只能自己想办法,我知道她有个宝藏,但没什么用。四大家的财力即使放到京城也是顶尖富豪更别说安定邦只会杀人不会理财,如果四大家不帮他,他想要造反就要多费很大力气。我身为朝廷密探,为朝廷想办法削弱反贼实力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是不娶她,那就只好我去联姻了。你舍得让我嫁给那四大家子弟?当然,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嫁给他们中的一个,然后咱们两个斯通,再来个杀人夺产怎么样?” 柳长安发现自己在冯素贞面前都不似现在这么狼狈,这位美丽的御姐算是吃定了自己。他只好笑着投降,随后问道:“除了这个呢?我相信,肯定有其他理由,只是鸿姐不肯跟我说。” “ 你既然知道我不肯说你还问?怎么?以为自己比我厉害,能从我嘴里套出实话来?”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小弟敢保证,如果大姐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不会对黄淑敏用采补术,我想鸿姐不会只是想让我多讨房小妾吧?” “好啊,你是猜出了我的底牌,反倒拿这事来要挟起我来了!这人要是没了良心就是这样,明明我是为了你好,你反过来拿这事当法宝来对付我,我算是看错人了!”公孙鸿假意发怒,但是脸色上却没有丝毫怒容。 柳长安笑道:“如果我真是个蠢人,鸿姐又怎么会选我做伙伴,你说是吧?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问,鸿姐怎么说就怎么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贫嘴!” 公孙鸿笑骂一句,忽然伸手搭在柳长安肩上,不等柳长安反应过来,手上发力,便将他拉到自己怀里。阵阵香气袭来,让柳长安心身皆醉。樱唇贴在耳边,低声呢喃:“小弟你猜的没错,我让你娶黄淑敏,就是为了让你修行那功法。除了她,你看上谁都行,只要能练功,我都会帮你。记住,你的时间不多,如果到了时候你的功法练不出眉目来,我们两个都会危险。再说这功法对你没坏处,自己变强一点,才好保护娜妲。庄梦蝶虽然是大高手,但是她不会时刻在你身边,我也不能保证每次都出现,还是你自己把功夫练强才稳妥。” “有人要杀鸿姐?谁啊?我们现在人强马壮,就算是李铁衣那种高手单打独斗也没什么用。我让阿史那老兄来个万箭齐发,任他是大罗神仙也是个死。” “话虽如此,但是事情不到那个地步,还是做人留一线的好。再说那人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一个处置不当,不知道要出什么波澜,制造多少人命案。为了少死一些人,你练这功夫也极有必要,总归是行善积德。再说黄淑敏也是自愿的而非强迫,有了卓风的事在前,她不会找到比你更好的男人。” “鸿姐真认为我这么好?那样的话,为什么自己不来试试?” 公孙鸿哼了一声,“居然敢打我的主意,胆子倒是很大。不过呢光胆子大是没用的,本事要大才行。先练好本事,再来打我的主意。免得到时候被我轻轻摆弄几下就完蛋,那就太扫兴了。” 她看看柳长安,“小弟,四大家的女眷不少,固然这地方重男轻女,女子在家里地位不高,但是总归还是有几个身份特殊,与寻常女子不同。如果能和她们结成连理,于拉拢四大家大有好处,对你自己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只要有机会就不要放过,你也不要以为这只是你自己享乐的事,把四大家重新拉回朝廷一边意义非同小可。你多拉来一个人,就能减安贼一分气力,就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你也得用尽心思,把四大家拿在手里。眼下晋州依旧是安强我弱,我们要想对付这个奸贼就只能广结善缘,扩充实力。不管是人力财力还是武功,都是越强越好,娜妲也是明白人,不会怪你。” 柳长安点着头,认可公孙鸿的说法。他也知道就当下而言,安定邦的实力依旧远在自己之上,如果不能多拉一些人,将来的处境只怕就会很危险。何况公孙鸿方才的话也不全是开玩笑,他既然说事情关系性命,自己也只能认真对待 黄淑敏由于和卓风有过那么一段经历,即使没什么实际证据,但是平遥上层的人心知肚明。黄成虎可以不在意自己的脸面坚持为侄女大操大办,但是有这样的经历再加上是做小,如果大操大办,对于侄女而言也未必是有面子的事。 所以这场婚礼办的不算隆重,不过黄成虎还是尽自己所能不让侄女吃亏。比如所用的花轿、吉服与正妻相同,客人不算太多,酒席却极为丰盛。尤其是眼下战事刚停,诸般善后还在进行之中,备办这样的酒席就更为不易。 张青算是沾了黄淑敏的光,享受了同样待遇,所需的酒食也都是黄家负责。客人里最多的就是衙门里的人,一干女捕快围着两个新娘子来闹,陈家姐妹拿黄淑敏开着玩笑,而负责为柳长安打扮的则是冯素贞。 望着冯素贞,柳长安一脸歉意,冯素贞反倒是安抚着他,让他别有太多负担,做个快乐的新郎官。趁着左右无人,柳长安紧攥着冯素贞的手:“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给你办这么一场婚礼!风光着娶你过门!” “好了,不用安慰我了,你我之间的问题在我而不在你,你真该安慰的是庄氏她们,我一会送你过去,好好跟她们解释下,别寒了人心。” 第487章 委屈 庄梦蝶的绥州节度使任命虽然还没正式下达,但是在待遇上,已经向着节度一级的官员看齐。不但居处是一个单独院落,饮食用具上,也比当日平遥军好了不知多少。 不过望着这些器具,庄梦蝶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反倒是很有些唏嘘。 “过去在山里,大家都是用一样的东西,谈不到高低上下,没有区别。所以就容易相处。可眼下不行了,我吃得用得这么好,姐妹们就得不到这些,一时三刻不会有什么怨言,时间一长,大家就要不开心了。他们虽然不至于造反,可是总归会和我离心离德,我又要考虑自己的身份和未来的管理,不能迁就他们。这样一来,两边的交情就会变淡,从过去的姐妹手足,变成上司下属。人说皇帝是孤家寡人,我看节度使也好不到哪里去么。” 思严赖在柳长安怀里不离开,尤其是现在柳长安一身新郎服色对于思严来讲格外新鲜,就越发的粘他。柳长安也是好脾气,哄着孩子,任他抓自己衣服上的配饰不当回事,反倒是安抚庄梦蝶道: “据说当年汉高祖定朝仪之前,早朝就像菜市一样,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有人拿刀砍柱子。那时候大家确实像兄弟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是想想就知道,这种体制没法长期维持,如果国家一直是这个样子,就没法运转了。到一个州也是一样。如果大家都只记得你是他们的大姐,遇到事就找你帮忙,有麻烦就请你帮他们扛起来,那你的绥州就永远不会是一个州,更打不过安定邦。过去你们打不过可以跑,大不了过段时间再回来就是了。现在不同了,你们有了自己的地盘,也就有了牵挂。打又打不过,跑又舍不得。这种心思的军队不但打不了胜仗,还会赔上性命。与其到那个时候丢命,不如现在就把规矩立起来,让他们知道,你做了节度肯定会让他们享福沾光,但也不是为所欲为。” “从这个角度看,你们之间适当的保持距离,并且让他们产生敬畏之心是对的。但是也要把握一个尺度,免得心生怨恨。即使他们不会投奔安定邦,也可能弃你而去,那样就是作茧自缚了。” “妾身也是为这件事苦恼。大家一起出生入死,很多人死了,活下来的也有不少人五劳七伤。能活到今天,很大程度都是运气。过去大家都很苦,也就无所谓谁好谁坏,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他们想过些快活日子,倒也不是过错。妾身不想变成又一个安定邦,就一定要给他们立规矩,可是管不好,他们就会恨我反我,各中的尺度可是让人头疼的很,就算是和人打一架,也不会那么难过。” 她本来就是个可爱型女人,虽然是做了娘的人,可面向依旧年轻,加上修为强悍,人就越发显得比实际年龄小。此时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像是柳长安前世所见那些做不出功课的学生,半点也没有大高手的样子。心中怜惜之意大起,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肩头道: “没事啊,还有相公我在,这些事就让我来想办法好了。你只负责打人,解决问题的事,我来。我最近几天会写一些东西给你,包括如何制定制度,以及如何跟部下保持亲近的同时不伤法度。绥州草创虽然不是一国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各方势力都少不了往里面搀沙子,到时候我们要接纳哪些势力,又要拒绝那些势力,都是需要费心考量之事。我的梦蝶是高手,当然不需要考虑这些小事,我这个文弱书生来做这种事,最为恰当不过。” “夫君可不是文弱书生,而是胸藏百万甲兵的大才子,绝不许相公自轻自贱。”庄梦蝶顺从地倒在柳长安怀中,将儿子自其怀中接过。“郎君今天是好日子,不该在我这里耽搁太久,否则黄员外那边会不欢喜的。” “不会的。我说的很清楚,娶他侄女为妾可以,但是他侄女也不能仗着自己是黄家人就为所欲为,尤其不能欺负你们。这是我们已经谈好的条件,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梦蝶……” 庄梦蝶不容他说完,已经点头道:“夫君说的,妾身全都知道。不过大家都是女人,还是希望夫君尽量对她们好一些。妾身的情形和黄小姐很像,只有夫君这样的男子才不会嫌弃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赛金呢?我一直找她没找到。” “练兵去了,她就是那个性子闲不住,还要和辛婆婆学本事。她那边我去说,我们不会怪夫君什么,夫君只管放心就是。妾身……只是想求夫君一件事。” “不要用求的,想让我做什么就说啊。我们是夫妻,你想让我做什么,我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妾身是想过几天,朝廷正式的文书下来之后,让夫君陪我再进一次山里,四大家也可以去一些人,具体谁去让他们自己决定。既然有公主保护我们,那座宝藏已经没了继续藏下去的必要,我是想当着人的面,把所有物资搬空,也免得他们疑神疑鬼,总疑心我们还藏有什么东西。这些宝贝登记造册,都是一件极为心力之事,除了夫君,我谁也不放心。” “这点小事自是我分内之事,何况我也想进山去了,毕竟那里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思严还在呢……”庄梦蝶脸微微一红,催着柳长安赶紧去做新郎官。 婚礼选在县衙门,客人包括阿史那永忠及冯素贞、公孙鸿在内,人虽然不多,级别却足够高。以商贾之家的身份地位,就算是真嫁女儿,这样的人肯不肯赏脸出席也在两说。 眼下毕竟诸事繁杂,婚礼的象征意义远大过实际意义,大家喝喝酒,吃点东西就是了,并没有过分喧闹,阿史那差不多替柳长安挡下了所有的酒,几个女捕快把柳长安推向新房,推的最起劲的居然是唐水本人。 这便是平遥女子了。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必须对丈夫纳妾讨小的行为表现出绝对支持,否则便是娘家也不会给她撑腰。再说她只当柳长安需要靠这种功法来治伤,从内心里也自支持这种行为。 等来到房间里,但见两个红盖头盖着的女子并排坐着,如同妃子等候着皇帝。柳长安不知这是谁做的安排,本以为要去了这间新房,再去另一间,不想让两个新娘子同时出现。张青还好说,黄淑敏又怎么受得了。 他摇头叹息道:“二位娘子……委屈你们了。 第488章 唐僧肉 朝廷正式设立绥州以及任命庄梦蝶为奋武伯,镇西将军,绥州节度使的命令,是在柳长安纳两妾的十几天后,送到的平遥。 白衣军所造成的影响,此时已经基本消除。几座被夺取的县城重又挂起大周旗帜,百姓重新安置,土地商铺的所有权,也在重新划分之中。不少大户家破人亡,那些空出来的田地怎么分,分给谁,又或者卖给谁,这里面涉及到复杂的利益分配以及人际关系的考量,如果不是冯素贞这种有根脚的人正好坐在平遥正堂位置上,因为这些土地店铺等利益引发的人情、关系网,就足以把一个七品官给压垮。 四大家如同四只巨大怪兽,疯狂侵吞着一切自己可以看到的利益,乃至彼此之间,也偶尔会有摩擦发生。黄成虎和陈起望还为了一块地的事起了冲突,搞到最后要柳长安来评理。 之前在守城战役里,四大家确实都出了血,现在想办法弥补损失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种吃相还是让柳长安有些难以接受。黄淑敏也有些不好意思,靠在柳长安肩上,不住地替自己的叔父道歉,也讲述着他的无奈。 “其实叔父不是这样子的,他老人家和陈世伯也是多年老友。但是家里的事,不能只看朋友交情。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要养,叔父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还望郎君莫怪。” 她和张青如今都是柳长安的妾侍,因为公孙鸿的嘱咐,柳长安不敢等闲视之,即便是心存怜惜,但是采补功夫该用还是得用。他不想成为李铁衣那样的高手,也不想搞那种损人利己的事,采补时还是尽力顾惜着几个女人身体,又弄了不少补药给她们吃。 唐水等三人,都是典型的平遥女子,对于这种采补没有意见,反倒积极配合。就连王赛金和庄梦蝶,也参与到这个队伍里来。尤其是庄梦蝶得知这一情况后,甚至想过把自己一身修为悉数送给柳长安,自己宁可功体尽失也无怨无悔。 黄淑敏在这几人里属于知识最高的一个,又出身豪门,柳长安很怕她摆出小姐架子,欺负其他几个女子。可是这十几天下来他发现,黄淑敏非但没有架子,反倒是有些吃亏。在对待唐水等人时,总是有些低人一等伏低做小的样子,即便是对庄梦蝶她们也是一样。 这种心态也不难理解,唐水张青王赛金都是完身跟的柳长安,庄梦蝶则是有着节度使这个身份,财力不敌官威。黄淑敏在这些女人面前,反倒是自惭形秽,乃至枕席之间也刻意逢迎,生怕柳长安嫌弃她的过往。 说到两人如何相爱,其实是谈不到的,不过对平遥女子来说,爱情本来就是奢侈品。黄淑敏已经消费过一次,也不敢奢求有第二次。柳长安的性子好,人也英俊,又对她足够温柔,于她而言也就算是好归宿。 其实柳长安看的出来,黄淑敏心中对自己未必有很深的感情,只是努力装着一副恩爱的样子。或许未来一段时间,两人就得这么装下去,但是眼下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再者这么个可人儿曲意逢迎的感觉也不错。黄淑敏生于富豪之家,从小没受过醉,皮肤滑腻如同凝脂,是难得的好皮肤。又精通诗词,属于才女之属,让这么个女子奉承自己,于身体上也是一种别样享受。尤其在不能经常和冯素贞偷会的前提下,她也足以成为代替。 得知庄梦蝶的正式任命后,黄淑敏先是寻了几件贵重首饰送过去表示庆贺,等到当晚休息时,又刻意让柳长安多采补自己一些,与唐水等人一起侍奉的事,也强忍羞涩做出来。直到一切停歇,她将头靠在柳长安怀中道:“夫军,妾身能给你生个儿子么?我知道相公在京师另有良配,也不敢争个大小,只是想给郎君生个孩子,也算是我报答相公的恩德。” “说这些话就远了。大家已经是夫妻,就不必这么见外。你想说什么就说,别绕弯子。” 黄淑敏身体一颤,“夫君……已经知道了?” “别忘了,鸿姐是控鹤监,她想监督的事情,还没几件能瞒过她的耳目。其实就是黄老爷见了你一次,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事情就说啊。” “妾身知道出嫁从夫的道理,只是叔父对妾身恩重如山,妾身也不能忘恩负义。何况他老人家也只是想安排一个县令,外加两个指挥而已……” 一个县令两个指挥,这胃口已经很大了,黄淑敏说着话声音渐渐放低,几滴晶莹泪水,落在柳长安胸前。“我知道我不配,一个残花败柳,相公肯收容就已经是天大恩惠,哪里还敢奢求那些。是妾身糊涂了,郎君莫怪。” “我说过了,不许说这种话。”柳长安语气严肃道:“一个县令胃口太大了,但是县丞是可以考虑的。至于两个指挥还可以,但是军队和器械要他们自己想办法,反正你们黄家完全能解决这些,我说的没错吧?我明天要和梦蝶她们进山,等到从山里回来,咱们就让梦蝶出保。” “相公……给我个儿子吧,我要给你生儿子。”黄淑敏心中感激,本以为要吵架的事,没想到答应的这么痛快。激动之下,这很有些文青的女子,居然破天荒地采取了主动。柳长安享受着她的热情,微笑道:“今后想要什么就直说,不要想那么多了。我……很喜欢你,愿意帮你的忙。” “就算相公是骗我,妾身也很欢喜,今后相公要妾身怎样就怎样……。”黄淑敏如泣如诉,一边的张青和唐水却恨恨地咬着牙,唐水忽然也爬过来道:“相公,我也要孩子。我爹虽然走不了路,但是也可以做捕头啊,还有那些街坊。” “相公,我爹可以帮着庄姐姐采办军食啊……” 三个女人你言我语,柳长安心中暗自好笑:一不留神,自己居然成了唐僧肉。 第489章 取宝(一) 前往取宝的队伍人数总计超过一千五百人,毕竟那么多物资在,人少了根本带不走。其中既有承担苦力职责的挑夫,以及大车、驮马等牲畜、车辆,也有总数超过八百人的武装护卫,连阿史那的部下胡骑也出动了三百人。虽然眼下平遥军已经接受了招安,可是安定邦素来强横,他到底会采取什么态度对自己的老冤家,这是谁都没有办法预料的事。尤其事关一笔重宝,武备自然不能放松。 平遥军的人马,是所有人里最轻松的一批。这支队伍本来就是通过亲情、乡情、友情等若干关系为纽带组建而成,对他们来说,纪律远不如人情好用。即使庄梦蝶已经透了几次口风,提醒大家做了官兵不同于过去,要有点规矩。但是大多数人依旧还是觉得,自己家老大当了节度使,自己这些人未来人人有官当,人人有财发,拼死拼活那么久就图的这时候,所谓的规矩也就是吓吓人,不会真的执行,自然也就不会紧张。 最为兴奋的其实还是那些女兵。虽然大周从制度上不禁女子做官,但是在当下,女官已经很少了,晋州这种地方更是如此。女人连当家都不容易,更不必说做官。以往她们虽然在军队里负责,但那更像是起哄,不算正式。 现在庄梦蝶做了节度,又答应给她们军职,未来让她们以真正朝廷命官的身份出现,甚至有可能官职在自己丈夫、兄长之上,这些女子自然极是兴奋。她们包围着大功臣柳长安,七嘴八舌的说着话,表示着感激。 她们对于做官其实是不懂的,柳长安既然能把大当家变成节度,自然是最懂做官的那种人。因此不少女子满是兴奋地询问,官该怎么做,日常事务怎么处理,还有人问着柳师爷是否可以到绥州来,给自己人当师爷。有人直接就说道:“在县城里做师爷有什么意思么?到我们绥州来,让大当家保你个三品四品耍耍,那才真威风呢。” 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平遥军三首领并马而行,向着那里看着。花弄影点点头,“柳公子倒是很有女人缘,这些女孩子跟他怕是跟我都亲一些。” 王赛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不是很平常么?大家的眼睛亮着,自然知道谁好谁坏,谁和大家是一条心,谁又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庄梦蝶瞪了她一眼,叫了声二妹,制止了王赛金的话。又朝花弄影道:“这些丫头们这辈子就没见过城里的书生是什么样子,见到了,自然就觉得稀罕。何况柳公子又不是普通书生可比,大家喜欢他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小妹明白的,只是有些担心。柳公子这个人……不是当初的姐夫。他不是个君子,如果有人跟他太熟了,可要小心吃亏。” “不会的。”庄梦蝶摇摇头,随即又一笑,“人家有驸马的关系,大家闺秀也不为难,又何必骗咱们这些野丫头?就算真有了那种事,多半也是他被人按在地上才是。” 花弄影嫣然一笑,“大姐好眼光,为我们平遥军找到了宝贝。柳公子定的规条我看过了,确实很不错,按着他那样调度,我们的平遥军将是一支真正的军队,而不是乌合之众。如果能给我们两三年时间招兵买马,即便是和安定邦公开较量,也不一定会输。只是……他现在往军队里安排的四大家子弟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四大家给我们的军械粮草也不少,自然就要给他们一些好处。未来绥州要想发展,就必须打出一条商路,这也离不开四大家。当初我们和西戎人做生意,其实也是一样,都是要给好处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柳郎安排了几个内亲而已,这也很寻常啊。我们这些姐妹安排私人的事也不少啊,大家都是这个样子,谁都要对亲戚有个交代。” “大姐你想过没有,让柳公子做咱们的军师?这样一来,他就跟我们更亲近一些,做事也方便。让他留在平遥,思严会想爹爹,大姐怕也是会想他。” “办不到的。驸马爷特意跟我提过,要让柳郎留在平遥做事。这算是个通牒,也是驸马的底线,如果我们硬要留下柳郎,两方怕是就要翻脸了。所以没办法,只能让他留在平遥,好在对半分州,平遥虽然划在了晋州,但是离绥州也不算远,柳郎如果想我,也可以来看的。” 花弄影看看庄梦蝶:“大姐,你真的就这么信他?” “我对自己的相公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信心啊。”庄梦蝶一笑,“说起来,这还是相公教我的,你看咱们那些姐妹,现在也被他改变了很多,和过去那种草莽气大不相同,这难道不是好事?等到将来她们做了官,再把这种精气神带下去,我们就谁都不怕。” 花弄影道:“接下来的路其实也不好走,那么多官员不会因为重新分州就和我们一条心,我们这次又要拿走那么多官帽子,不管文官武将,都不会喜欢我们。安定邦还会在里面掺沙子,将来少不了争斗,有柳公子这么个大才子在,斗起来其实更有把握些。” “三妹过谦了,你智计过人,号称女中诸葛,如果讲斗智,你几时怕过谁来?有你在,我很放心啊。”庄梦蝶大度地一笑,又指指前方,“还记得我们最早到这里找宝藏的时候,那时候大家什么都没有,生怕被人发现,又要怕那些毒虫猛兽,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没人知道能活到哪一天,也没人知道最终结局怎样。那时候我们三个每人都预备着毒丸,只预备被俘时自尽不受辱。能到今天这一步,大家都很不容易,未来的路,也希望我们几个能一起走下去,过去不管有什么事,都让它过去。” 花弄影点点头,“大姐说的是,今后我们三姐妹一条心就是了。”王赛金看了她一眼,并没吭声。 第490章 取宝(二) 大军进入了山谷,却并未急着开始搬运物资。安营扎寨,布置拒马鹿砦之类的防御设施,仿佛要把这里变成一座营地。由于庞大的物资运转耗时耗力,需要的人力时间都不少,为防不测,大队人马还是先进行了必要的防范。一场取宝的准备,其实与打一场仗也差不多。 柳长安则把这次运输,当成了一次拉练。借着行军的过程,潜移默化地将规矩二字送到士兵的脑海里。平遥军终究不是流寇,在之前的行动中,他们身上也保持着较强的军队痕迹,所以改造他们就比改造那些土匪山贼的招安部队容易。惟一要做的工作,就是让他们明白,未来做军官和过去打游击不同,每个人的思想必须发生变化,从过去的士兵要变成军官,其中一部分人甚至要有着创业者的觉悟,才能胜任未来的工作。 这些人招安时间不长,思维还是比较简单,不可能一下子就跳到官场思维中去,如果是刻板的说教,可能效果不会太好,也没人爱听。但是柳长安的读书人身份,本就比普通人更容易得到支持,更重要的是他并非干巴巴地宣讲,而是一点一滴把工作融入到细节之中,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规矩影响到每一个人。 他虽然在军事上是个外行人,比起这些老军伍差得远,但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在自己一无所知的领域大放厥词,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向士兵们讲述着为什么这样做的道理。比如行军时为什么要这样摆阵,未来你们当了军官,手下管着几百几千人的部队时,又该怎么让他们摆阵,要怎么让他们服从命令。 军队不是绿林,武功这种事意义不大,要想管住部队,最重要的还是纪律。再说见过白衣军的模样之后,平遥军也知道纪律二字对于一支部队到底有多重要。因此对于柳长安的宣教大家并不觉得枯燥,反倒是越来越多人围上来询问。毕竟这帮人对做官是很有兴趣的,但也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材料,嘴巴上说的多凶,心里也没底。柳长安这个师爷,对他们来说,就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一有了机会自然就要凑上来询问,比如做官怎么做,又比如带兵怎么带。 “带兵的事我哪里懂啊,不过我跟阿史那将军是朋友么,听他跟我讲过,带兵最重要的就是纪律。大家平日里亲如手足,但是在规矩面前一是一二是二,一点也不能讲交情,就算是至交好友,该杀头还是要杀头的。天下最大的是皇帝,可是在军法面前,便是皇命也大不过军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听过没有,就是说这种事的。” 这些话如果是平遥本地人,或是普通武人说出来,这些军兵也是不肯信的。但是这个时代终究教育水平落后,读书人是稀缺的宝贝,于是发言力也就格外高些。来自京里的读书人,在这个基础上还有进一步的加成,人们相信书生,更相信来自京里的书生,尤其是跟自己这边有联系的书生,那就更可信一些。是以柳长安这半真半假的言辞,在这些士兵听来就是金科玉律,频繁点头,还有人主动向他请教。 从怎么带兵到怎么做官,再到怎么跟原有的军官争夺权力。这些人拿他当做了山寨的主心骨看,奉若神明。 行营已经扎好,大家开始生火做饭,几个平遥军官带了肉干想请柳长安吃,却被那些女兵没好气地推开,架了柳长安到庄梦蝶这边,还骂着这些男人没有眼力见。等到落座之后,庄梦蝶笑道: “长安,大家看来都很喜欢你呢。” “他们只是爱屋及乌而已,大家都认你这个大当家,所以对我这个当家的压寨相公给面子罢了。来,把钎子给我,我烤肉给你吃。” 庄梦蝶嫣然一笑,“相公不必谦虚,他们都是平遥人,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在他们心里,终究还是更相信男人,而非女子。我这么个女人做当家,原本就很困难,虽然一路走下来,到现在大家都认我这个头领,可是比较起来,一个男人总归是比女人更可信,所以大家也更愿意听你这个男人的话。再说,你是读书人么,比我们这些武夫懂得多,大家自然就信你了。过去大家有事情不明白会问三妹,现在就是问相公了。” 王赛金白了一言花弄影,将一块肉递到柳长安面前。“弟兄们眼光好,知道谁是自己人!来相公,吃肉。” 花弄影倒是毫不介怀王赛金的暗讽,朝柳长安一笑,“柳公子足智多谋,再说又是从京里来的,说到官场手段,确实比我为长。我们平遥军将来要想走下去,少不得柳公子多多费心了。我听说柳公子教了一部分人怎么带兵,怎么打仗,但是有一些姐妹,却不教她们这些东西,让她们去向公孙女侠学本事,这又是为了什么?这些姐妹武艺不错,又是大姐的心腹,理应在军中授官,再不济也可以当卫队,可是和公孙姑娘学的本事,似乎与这些无关吧?” “没错,正是因为这些姐妹武艺好,人又够忠心,自身也足够精明,我才不希望她们当官或是卫队,而是做更重要的事:做耳目!” 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四下看了看,将身体微微前倾,装做烤肉的样子说道:“大家虽然招安了,但不代表高枕无忧。安定邦随时可能造反,也随时可能带兵先杀上绥州,与我们开战。不管是哪条路,我们都要面临同样的问题,内部是否稳固。这次白衣之败大家也都看见了,人心不齐,内部生变,就败得这么干脆。安定邦少不了要派谍子过来刺探军情,给绥州搞破坏。朝廷会派控鹤监来,但那些人是否可靠,谁又说的好?再说他们代表的是朝廷的利益,而不是平遥军的利益,我们必须有一支自己的谍子,才能放心。所以我挑的这些姐妹,都是忠心无二,条件也足够合适的。让公孙大姐教她们一些本事,将来作为我们自己的耳目。” 花弄影一笑,“怎么?柳公子连朝廷都不相信?”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而是朝廷有朝廷的考量,我们有我们的考量。朝廷为了自己的利益,随时可能牺牲我们,而顾全大局。于上层而言,这或许是极寻常的事,可是于我而言,却不希望身边人为了所谓的大局而牺牲。就是这么简单了。” 庄梦蝶一笑,“看来妾身要感谢老天,给了我这么一个优秀的相公,来,相公吃肉。等用过饭,我们先到宝藏里去看看吧,也算是留个念想。 第491章 取宝(三) 重入宝窟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望着一脸甜蜜的王赛金和微带羞涩的庄梦蝶,花弄影自然想得到,三人之前到底在做什么。她看看两人,主动露出个笑容,庄梦蝶回以善意的笑容,王赛金则直接将头别了过去。 这次的事,终究不是那么容易开解的。花弄影倒不怪王赛金,这个二姐脾性向来如此,大家不是第一天认识,心里早就有觉悟了。 她倒不认为二个姐姐做错了什么,异地而处,自己只怕更生气。大姐是脾气好,肯原谅自己是运气,二姐这种才是自然反应。虽然三个女子的出身经历都不一样,但是那段友情于彼此而言,都是极为宝贵的财产。就算花弄影嘴上不说,心里依旧把那段交情看得极重。 三女一男并未直入宝窟,而是在庄梦蝶带领下,先来到了那处水潭。那里的水清亮依旧,一如无暇宝石,未曾受世俗污染。一看到这里,柳长安就不由想起当初与庄梦蝶在此共谐好梦的情景。谁能想到这看上去如同邻家女孩般可爱的女子,会做出逆袭这种大胆的事来。当时她那热情如火的样子,是属于两人的秘密,但是触景生情,让他忍不住拉住了庄梦蝶的手,微微用力。 后者朝他一笑,目光里温情之余,却显然有着其他的东西。 “相公啊,你且到山下待会,我们三个女人有几句话说。” 三个女子走下山坡,庄、王两人并肩而性,花弄影很自觉地落后两人几步。庄梦蝶回头朝她打了个招呼,叫着她并肩而下。等来到水潭边,回头看去,柳长安已经走下山坡了。庄梦蝶长出口气, “相公不在那里,我的胆子就大些,来,我们一起在这里洗洗脚吧。” 三个女子并排而坐,将脚放在水里轻轻搅动,王赛金虽然一身武功由内而外,但是同样是实力强横的角色,对于这种温度,倒是不当回事。另外两人内功修为精湛,虽然不至于真的寒暑不侵,但是这点潭水,也不会觉得冷。 纤足轻轻搅动水花,此时的庄梦蝶表现得像是个大孩子,而不是顶尖高手,更不是一州节度。她看着左右两个义妹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情景。当时我们三个从山洞里搬了那么多兵器甲胄出来,大家的武功还未成,搬那些东西很辛苦。全靠赛金力气大,一件件搬出来,大家高兴得不得了。到最后累得不行了,就来这水潭里洗澡,我们三个在这里洗啊,闹啊,拿水互相撩来撩去,想想那情景,就像在昨天。” 王赛金点着头道:“是啊。当时累是累了些,可是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心里别提多高兴。有了这些兵器甲胄,就能打败安定邦了,一想到那些,身上就满是力气。这回好了,大姐当了节度使,我也成了中郎将。再过几年,我们把安定邦干掉,今后就只剩了好日子了。” “三姐妹在一起才是好日子,姐妹同心,齐利断金。”庄梦蝶看着两人说道,“绥州只是第一步,要想打败安贼,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三姐妹一条心,天下就没谁是我们的敌手。相公昨天说的话很对,即使是朝廷也不能充分信任,他们考虑的是大局,为了大局随时可能牺牲一隅。可我们凭什么就要被牺牲啊?咱们要想不被牺牲掉,就必须变得足够强大,就像安定邦一样。哪怕做了那么多坏事,朝廷一样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王赛金点点头,花弄影却没做声,过了片刻才道:“大姐,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安定邦虽然眼下跋扈,但其势必不可久。以朝廷对半分州之事就能看出,早晚必要除他。不过是为了不贸然引发战事,徐徐图之罢了。只待时机成熟,自然一举将之斩杀。这等妄人不足为我辈效法,反倒该引以为戒。大姐要想长久保持基业,还是得背靠朝廷,寻一有力之人投庇,才能真的长保富贵。于当下而言,安乐千岁就是最佳选择,大家都是女子,她不会对我们姐妹有所企图,只要咱们对千岁够忠心,千岁必会保我们安全,绝不会让咱们成为弃子。再说,柳公子乃是驸马师爷,有驸马爷与公主面前说项,无论怎么牺牲,也不会牺牲到我们头上。” 庄梦蝶一笑,“是啊,三妹这话说的是,是姐姐一时想差了。有现成的公主关系不用,自己想着去打天下,这倒是显得蠢了。就按三妹说的,我们走安乐千岁的门路,到时候还要三妹从中多多周全才是。” “大姐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三姐妹一条心,我自当从中奔走,再说……还有柳公子呢。” 庄梦蝶回头看看,忽然道:“他现在不在,你说我们三个要是像过去一样脱光了下水游一游怎么样?” 王赛金闻言大喜道:“好啊好啊,我先去传令,让姐妹们把这里封锁起来,免得那些早晨取水的人不知死活过来。” 花弄影连忙道:“还是取宝之后再说吧。一会就是大家用水的时候,万一有男子到这里取水饮马,那可就糟糕了。就算是让姐妹们封锁,大家取水不便,也是不够妥当。还是取宝之后,再来这里洗才好。现在咱们还是先取宝藏要紧,时间耽搁越久怕是越不安全。” “好啊,那就那么说定了,等搬空宝藏,我们来这里好好洗一洗,就像当初第一次取宝一样。” 三个女子重又穿好靴袜,转身上山,花弄影回想着庄梦蝶方才的话,心里颇为感慨。大姐终归是个厚道女子,一心想挽回三人之间的感情,二姐性子直,日子一久,总可以把她说服。 但是公主给的任务并不轻松,要想把这支军队抓在千岁手中,保证其始终按千岁的吩咐行动,必要时可以入京勤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时间的时候,需要和柳长安好好谈一次,他现在的影响力比自己更大。 就在她思索着这些问题时,宝藏的山窟已经出现在面前,花弄影总觉得这洞口像是一只怪兽的嘴巴,走进去感觉怪怪的。不过眼下四人同行,倒是没有什么危险可言,放心大胆地朝里走着,直到黑暗将她完全吞噬。 第492章 取宝(四) 山洞寂静无声,石笋上滴落的水珠砸在石板上发出的滴答声,传入几人耳中。 庄梦蝶满面含霜,那张可爱的面孔上,此时已经满是肃杀之意。“我在被蛇咬中的时候就在考虑一个问题,那些蛇为什么会改变它们的栖息地,又为什么懂得埋伏?那种情况下,那么一条剧毒的蛇突然冲出,即便是如今的我,也未必能够防范。可以说,那是个必杀之局。畜生是无法布出这种杀局的,只有人才能布置出这样的杀局。先以蛇群相攻,寻常角色必死无疑。即便是当世高手可以突破蛇阵,也是筋疲力尽神思倦怠,身体反应速度远不如平日万一,这时以毒蛇相袭,必无幸理。这样的杀局,正是三妹你的拿手好戏不是么?我只是不明白,你这个杀局对付的到底是赛金还是我,你又怎么保证,不是咱们三个一起进来?” 花弄影并没有逃跑的迹象,或许她心里有数,在庄梦蝶这种大高手面前,想跑也不是容易事。她脸上神色如常,“其实小妹也无法确定,谁会进入这个山洞,谁又会撞上这个杀局。二姐一身外架功强横,号称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但是遇到那些毒蛇也是会死的。事实上听说大姐进山洞,我就认定你回不来了,没想到居然会有奇迹发生。” “当然,你不会想到我遇到一个肯为我吸毒汁的好男子,以你的心思,或许这辈子也碰不到这样的男人。我们三人情同手足,你居然想要杀我!” “如果我说我想杀的不是大姐,不知道大姐肯不肯信。” 庄梦蝶看着她,大有让她说下去的意思。花弄影道:“我驱逐蛇群,又捉了那条毒蛇埋伏在那里,目的当然是要伏击一个高手,但是这个高手,却不一定是大姐。我当时已经奉命与白衣军接触,设计骗他们入局。这些人耳目众多,在我们的身边也有他们的人,宝藏的事他们并非一无所知。如果想要取得他们的信任,这宝藏就是最好的诱饵。我自然会与他们周旋,没那么容易把藏宝交给他们,但万事都要做最坏打算,万一推脱不过,我可能要带他们进入山洞取宝,到那个时候,这些机关,就有了用处。我虽然不能出手,但是这些毒蛇足以让白衣教高手死伤惨重,最好就是能把李铁衣解决掉。至于后来的变化,小妹无法算到,否则也不至于费心费力,布置蛇阵机关。” 王赛金怒骂道:“胡说八道!你这机关杀谁又没有定数,怎么知道谁会死啊?如果是大姐进来,又该怎么办?” 庄梦蝶接话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三妹心中,我们每个人都是可以牺牲的牺牲品,也包括她自己在内。只要能够完成任务,我们谁死谁活,她并不在乎。三妹,我说的对吧?” “大姐果然了解我,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当时想不到会有未来那么多变化,小妹只看到白衣军攻破县城,杀人放火。只看到无数高门大户破家灭门,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比瘟疫更为可怕,也比瘟疫破坏性更强。早一天消灭白衣贼,百姓就早一天安生。以平遥军彼时兵力不足以解决白衣军,小妹迫于无奈,只能兵行险着,出此下策。” “恐怕还不止如此。”庄梦蝶并没放过她,“除了你说的原因,只怕还有另一条原因,就是安乐千岁想要把平遥军握在手里。她在我们身上花了本钱,自然想要回报。整个平遥军归其控制,才最符合这位千岁的心意。如果我所料不差,她的意思多半是要整个平遥军做她的私军。要让这支军队按她心思行事,你来带兵远比我合适。所以这个陷阱能杀掉李铁衣固然好,要了我的命也未必就是坏事。” 花弄影摇摇头,“大姐想得差了,小妹发誓,从不曾这么想过。可是大姐既然生了疑心,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都听大姐发落就是。反正大姐如今武功盖世,小妹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再说我也从没想过姐妹相残,绝不会对大姐出手。” “我也不会对自己的姐妹出手。大家姐妹一场,让我对你动手,我同样做不到。再说这里的埋伏于我而言未必是坏事,如果没有那次伏击,我又怎么知道柳郎是可以为我拼命的好相公呢?所以这件事我不怪你,还要谢你。但是……如今我们平遥军正在关键。要么飞黄腾达大家人人有官做,女人可以不看男人脸色行事,要么失去一切,日子过得比过去还苦。这个时候,我们身边的人必须可靠。” “那大姐的意思是要我离开?” “如果你离开了,安乐公主又怎么确定我们这些人马依旧受其控制?以千岁的为人,凡是不受控制的人马,自然不能存在,我又怎么敢拿咱们这点家当去赌?再者说来,我方才说得事是真的,咱们平遥密谍还要三妹来带领,我又怎么会逼你离开?” “现在大姐还肯让我带领密谍?” “当然,我说过了,咱们平遥军里够资格带领密谍的只有三妹一人而已。所以我不会改变主意,这支密谍注定是你的。但是在那之前,我得保证你站在我们一边,不至于关键时刻投靠到安乐千岁那边去。” 话音甫落,庄梦蝶的身形已经开始移动,当世顶尖高手出手,威力岂能小觑?花弄影的身手柳长安是见过的,放眼天下也算是一流,但是重修为轻搏命,如果是生死相搏,很可能被修为低于自己的敌手打杀。遇到境界差距,自然完全没得打。 一声轻响,人影已分,庄梦蝶负手而立,花弄影身体瘫软在地。不过庄梦蝶这一击显然只剥夺了她行动能力,其他方面不受影响,至少还能说话。 “大姐,你到底想要怎样?” “不怎样,我说过了,我们要做一辈子姐妹的,我和赛金都嫁给了柳郎,以后大家在一起,只有你是例外,这怎么行?大家姐妹一场,自然共进同退,要嫁人也是一起嫁。就让你嫁给相公,大家继续做姐妹了。” 第493章 姐妹(一) 庄梦蝶的话说完,山洞内重又陷入寂静之中。除去她以外的人,脸上都是一副惊讶乃至愕然的神情,都以疑惑的目光看向庄梦蝶。即便是柳长安也理解不了庄梦蝶为什么会做出这等安排。 其扮猪吃虎引人入局的手段柳长安是支持的,毕竟事情涉及到平遥军最高一层,能够用隐秘的方式解决就不必大张旗鼓。山洞里本来就有机关,再加上大批毒蛇,即便是高手,也有可能死掉。只要把花弄影的死说成是误触机关或是不慎被毒蛇咬到,在台面上都能交代下去,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即便不杀,以自己的才智,也可以想出一个妥善的处置方法,让一切问题顺利解决。但不管怎么说,由自己迎娶花弄影的方案都不在备选之内。 再者说来,自己不是李铁衣,不认为采补过的女子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就算真娶了她,是否能保证其忠诚度也无把握。这种女人狡黠多智,表面上一套,背后做另一套,不知几时从背后刺来一刀,那就更要命一些。 庄梦蝶看看他,嫣然一笑,“柳郎一定在怪我多事或是愚蠢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妾身这么做,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我们姐妹三人虽为异姓,情同手足。比起亲姐妹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即使三妹背叛我,我也下不得手动手打杀她,而且我也能理解三妹的苦衷。师命已是难违,更何况还有父母性命在人家手上掌握着,哪里敢不听话?所以我不怪她,但是也不能放任这种事再次发生,想来想去,就只有成为一家人最好。大家做了一家人,由相公出面向安乐千岁说项,或许可以救出三妹的全家,她就不必左右为难。大家都是你的妾室,公主也就不必千方百计除掉我,由三妹取而代之,这也是眼下惟一的解决方法。” 柳长安摇头道:“这办法行不通,只会把事情越闹越糟,大家谈一谈,或许又解决的方法。” 花弄影一向从容,此时却第一次露出焦急神态,朝庄梦蝶道:“大姐,你若是把小妹当成姐妹看,就不该让你的相公辱我。实不相瞒,小妹另有重要任务在身,必须保持完身,否则于公主大计有损。若是柳公子与我做了夫妻,只会害他性命于事无补!大姐不可冲动造次,否则千岁动怒,我们整个平遥军都会遭殃。” 庄梦蝶朝柳长安一笑,“相公你听,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了。三妹的心里只有安乐千岁没有其他,说不定哪天就为了千岁或是大计,把我们整个平遥军交出去。我不做点防范又怎么得了?所有事都以相公为主,唯独这事要听我的。再说相公自修行双休采战术,所得有限,付出却多,基本是不进不出的局面。三妹不但是完身元音,又有一身上好修为,足以令相公修为大增,这关系到未来大局,也容不得相公手软。” 说话之间,她随手扯过一匹红绸,接着用力抖动。但见满天红绸缎飞舞,如同彩霞缤纷。等到绸缎落地,于地面上已经铺成一片红毯,花弄影头上也落了一片红绸。 她心中又急又怕,大声道:“大姐你听我说,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不要冲动妄为。我们有事好商量,你可以让九姑喂毒丸给我,定期给解药就是了,这样也比成亲有用啊。” “是啊,就像你威胁给思严下毒一样容易么?用毒、威胁。这些手段过去三妹是不屑为之的,但是现在你已经可以随便就想到拿这些手段作为羁縻人心的方法,我如果再不拉住你,只怕你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至于安乐公主的大计,那是她的,不是我的,与我有什么相干。她所说的大计,只怕离不开杀头抄家灭门族诛,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卷到这种事里。她帮我们,我们帮她,这是彼此互利。以为帮了我们,我们就要为她粉身碎骨,她当我是什么?她养的守护恶犬?我庄梦蝶不怕安定邦也不怕她!任她如何动怒,我也不惧!” 庄梦蝶此时的神色,仿佛那个在林间砍树减压的女子复活,取代了平日总是温婉可人的邻家小妹。她说话间已经将一方白帕放到红绸上,朝柳长安道:“新房已成,接下来就是新郎官与新娘子的事了,不相干的人就要退出去。外面的兵将我来负责,没我的话,没人敢来打扰。” 随即又一拉赛金,“二妹,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搅相公好事,陪我去约束部下 ,别让他们进来。走了!今天没你我的份,不必在这里看。” 花弄影脸上盖了红绸什么也看不到,大喊大叫也知道没有用,山洞里一片寂静,怎么喊声音也不会传到外面。何况就算传出去,又有谁会来营救自己。 脚步声渐渐远了,预示这庄梦蝶已经离开,山洞里只剩了自己和柳长安两个。平日里她足智多谋又有一身高明武功,即便是面对李铁衣那等人,一样有把握自保。可是如今一身功力受制,情形比普通女子还糟糕,身旁又是一个男人,一个把两个姐妹都收入房中的男子。睿智武功一无可用,情形一如赤手空拳面对饿虎,心中自然紧张万分。偏又目不能视,紧张感更是被放大几十上百倍。 男子的喘息声似乎越来越大,自己的心跳则越来越快,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想象成充满恶意的行为,乃至于男子的手触碰到她的身体时,花弄影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放手!别碰我!我让你放手啊!我是要嫁给太子的人,你敢碰我,公主会把你碎尸万段!” 她喊出这句话之后,感觉到柳长安的行动似乎有所迟疑,她心里总算放松了一些,忙不迭道:“千岁要把我送给太子殿下,做太子侧室。我的身子必须是干净的,你要是坏了公主计划,千岁不会放过你。你快放开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寂。 对方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阵,才听到柳长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你在骗我对么?花三姑娘最 第494章 姐妹(二) 似乎是为了强调自己不是威胁,男人的手开始触碰花弄影的身体。周身本就绷紧如一张弓的女子,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只是简单的触碰,却让她如同遭到电击一般惊声尖叫起来。 “住手!你给我住手啊!我不是骗你,我是说真的!公主千岁在命令我与白衣军接触,设法诱敌中计时也传达了另一条命令,就是要我必须保持清白,以便将来到东宫侍奉太子。太子殿下行事荒唐,在朝中并非秘密。柳公子既然来自京师,想必对此非常了解。圣人给他安排的太子妃不受宠爱,所爱的美人全来自民间,身份来历复杂,不拘一格。千岁会安排一场邂逅,让太子认为是靠魅力征服了我,以便我进入太子身边,为千岁做耳目。你如果坏了千岁大计,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我倒是信了几分。”柳长安的声音响起,手停止了动作,花弄影的心才略放了一些。随即只听柳长安又道:“你们姐妹认识这么久,你对你大姐的了解比我更深,应该知道她是什么为人。你觉得这样的事,像是她做的么?如果是赛金做还有可能,她做你不觉得奇怪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向你传令的是你们的师父吧?如果我所想不差,可能梦蝶已经和你们师父见过面了,并从师父那里得知了千岁的安排。她对这个安排显然并不满意,今天做这一切,就是她的反抗。为的就是不让你到太子身边,去做这见鬼的卧底。不管将来事成与否,你都注定要承担离间圣人骨肉的罪名,为了平息舆论以及圣人之怒,安乐千岁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丢出去当做牺牲品。这个任务有死无生,她拿你当姐妹,自然不想让你去死,你明白没有!虽然你一直对你大姐下杀手,她始终还想保全你的性命,为你的安危考虑!” “你当这些我想不明白?如果连这一步都看不透,我又这么在平遥军做军师。可是看透了又有什么办法,我有得选么?” 平日里一向仪态优雅的花弄影,这还是第一次发飙。声音变得很尖利,嗓门很大。 “我与太子素未谋面,不知愚贤。让我把自己交给一个这样的男人,你以为我很欢喜?他若是个丑陋野蛮之人,我心中自是不甘。可他若是龙章凤姿的俊杰,我却要设法谋其性命,这不是更让我伤心难过?你知道我有多苦啊!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的父母家人都在安乐千岁手中,我不听从千岁摆布,全家都会死。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未尝报答万一,结果因为我的原因,害他们一命呜呼,将来我又有何面目见他们?” “所以梦蝶才设计了今天这一切,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眼下处境艰难,要么把你丢给太子,要么就得给你找个有力的庇护。安乐千岁虽然要你做太子身边的耳目,但是如果有个人对千岁同样重要,让千岁觉得你侍奉他和侍奉太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那她就不会再生气,也不会非要你全家性命不可。在当下而言,这是唯一的办法。” “你别告诉我这个人选是你啊!” 花弄影急道:“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但是人选上,你绝对没有这个资格。你不过是个幕僚,身份地位和太子怎么比?” “你这样说不好吧?至少我们比较熟,你和太子又不认识,跟我总算有保障不是么?再说了,我可是驸马幕僚,与驸马关系非同一般。如果驸马上本讨下你这个人,你想安乐千岁会不会不给面子?” “那为何不干脆就是驸……” 花弄影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如果不是此时只有柳长安一人在旁,加上花弄影此时神志散乱,以她的为人断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虽然及时把下面的言语吞回去,但是柳长安依旧可以断定,几次见面中,花弄影已经对冯素贞动了心。 妖孽,果然是个妖孽!想想雄霓,再想想花弄影,柳长安不得不佩服冯素贞的杀伤力。没有刻意去撩谁,就让女人对她芳心暗许,回头找机会再品尝她滋味时,一定要把这话对她说明白。 一想到冯素贞与自己那难忘一晚,柳长安周身血液流动的也渐渐变快。一开始不过是为了问出实话,而故意吓唬花弄影,可此时阵阵幽香袭来,他仔细打量之下也觉得安乐这一步是妙棋。以花弄影的相貌才情风度,足以让太子对其痴迷,有这么个美女间谍在,安乐如何不胜? 现在就此放过她?这倒是可以做,并且放过她之后,自己只要想,也能保证她不去做卧底。可是这么个大美人,也就有缘无分了。他心内转了转,花弄影不知他在想什么,但是能感觉到男子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炽烈,心中更为恐惧,大叫道: “你别乱来啊,我警告你,就算是你今天对我做了什么,也休想让我因此对你死心塌地!我会杀了你,一找到机会我就会杀了你的!” 头上的红绸被掀去,柳长安的脸出现在花弄影面前,望着花弄影那因为羞涩以及恐惧变得通红的粉面,柳长安越发觉得此时的她如同出嫁新娘,格外动人。 “我明白,你喜欢的人是驸马爷么。你可以否认,但是我可以郑重的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事。反正这事梦蝶是知道的,你将来也会知道。所谓的驸马根本就是个女人,是李亭轩的未婚妻冯素贞,为报夫仇女扮男装进京赶考,当了驸马只为查清未婚夫遇害真相。这件事梦蝶知道,安乐千岁也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你说,我能放过你么?” “驸马是……女人?”听到这消息的花弄影眼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但随即就化为惊讶乃至愤怒。因为她看见柳长安已经在动手解衣,她急道:“你干什么!我可以发誓什么都不说出去,你不能……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男人,你给我滚开!” “慢慢你会喜欢男人的。当日你给我毒蛇寻穴,我今日还你苍龙入海,大家一报换一报,很公平的。” 柳长安说话间,手已经移到花弄影胸前,随即左右一分,罗衫如同蝴蝶,在空中狂舞。 第495章 姐妹(三) 山洞的另一端,王赛金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边的兵器与铠甲。两处山洞距离有一些,但是顺着山风,还是间或把花弄影的求饶以及随后的尖叫声送过来,都是过来人,她如何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情非常烦躁,武器随意乱舞乱丢,与其说是查点,不如说是破坏。庄梦蝶反倒表现得极有耐性,看着她在那里折腾,随手又帮其善后。 终于对这种工作状态厌烦的王赛金忍不住抱怨道:“大姐,你这是为什么啊?明明那个女人都要造反了,你为什么把她塞给相公?你难道真相信她会因为成了相公的女人,就会跟我们一条心?万一一会完事了她要跟相公拼命怎么办?或者吧相公打伤又怎么办?” “我当然不信,但是我了解三妹的为人,她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理智。冲动拼命这些选项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她永远只考虑得失利害。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她不会再盲目地和相公动手。再者说来相公是冯姑娘的亲信,现在说不定还是……枕边人。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加害相公。所以她只会考虑木已成舟,自己该干什么挽回损失,绝对不会伤人。三妹现在要走的,是一条注定的死路,我拉不住她,只能期待相公可以。大家姐妹一场,不能看着她去送死吧?再说,相公需要她的修为。” “相公要修为做什么啊?他是书生,又不和人打架。” “因为有一个人要考相公去制住,这个人的武功修为原本是不及我的,但是她现在正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一旦真的入了魔道,即使是我,也没有什么把握取胜。只有相公,才有希望把她从入魔边缘拉回来。” 庄梦蝶嘴上说着,心里却暗道:冯素贞国色天香,且是个知书达理的才女。我们这些武人如何争得过她?日久天长,相公还是被她抢去了。三妹也是大家闺秀,同样是文墨精通之人,虽然相貌不及冯素贞,但是我们三个难道还比不上她一个?到时候相公依旧是我们绥州的,不会被她抢去。 另一边,一切已经结束。柳长安运转着体内的气息,感受着身体这股新鲜注入的气功,也认识到这邪门功法的玄妙之处。虽然对张青和黄淑敏同样施展这种功法,但是两个女人都不会武,他又疼惜两人身体不敢过苛,浅尝辄止,所得十分有限。也只是张青元身的那股纯粹之气,让他有所补充而已。 花弄影与两人不同,他对花弄影没什么感情,想起之前被对方当做樊於期来用,打得遍体鳞伤。虽然说是为了苦肉计的必须,但是总觉得有公报私仇嫌疑,心里难免是不痛快的。这时出手根本就不留情面,采补术肆无忌惮用出来。元身阴气加上她自身的内力修为,于柳长安而言,便是一道大补汤。是以虽然刚刚结束战斗,但是依旧怒角峥嵘精力充沛,如果他愿意可以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把花弄影采补到死。这大概也是这门功法的邪恶之处。 望着神色呆滞,眼神空洞如同木雕泥塑的女子,柳长安道:“你的禁制已经解开了,刚才不是配合的很投入么?现在做出这种样子干什么?” “你……无耻!”花弄影在骂架方面显然并不擅长,平日里刻意维持仪态的女子,此时却与那些普通受难女子没什么不同,双臂抱在胸前,尽量蜷缩起身体。看着那多了几点梅花的雪白丝帕,她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花。蜷缩在那里低声抽泣起来。 “怎么办?我该这么办?我这么跟千岁交待?” “跟千岁交待的事我来做就好了,我又没说不肯负责。虽然不能给你个正室名分,但是在绥州你可以算三夫人啊。其实你跟了太子也一样不会是正氏,相反跟着我倒是更好一点,毕竟梦蝶和赛金不会欺负你不是?至于你的家眷,我会请素贞出面跟千岁说明,要你在绥州出力,再把你的家人送来,你们合家团聚就是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其实呢你是对这种方式不适应。和成亲相比,我们也差不多啊,刚才你不是也很欢喜么?” 啪! 花弄影忍不住将一记耳光甩在柳长安脸上,但是随即被对方说住了手,双目直视着她道:“现在不是打白衣军的时候,我可不会再随便被你打。你再打信不信我就再采你一次!” “那又有什么区别?我反正已经被你毁了,多几次少几次有分别么?” “如果我想毁了你,刚才就会把你的内气修为采补得更多,甚至直接采补到死。你知道,我做得到的,只是不想对你做而已。我不明白你在抱怨什么,当今天下盲婚哑嫁不计其数,送到新房才看到相公样子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我们这种方式和她们那样有区别么?如果你不是加入平遥军,现在不是嫁给那醉仙楼的少东,就是被你爹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相公。那个男人你也不认识啊,难道也不让他碰?” “可我不喜欢男人!我真的不喜欢男人啊……你放开我,别碰我……” 花弄影挣扎几下,却是手足无力,最终放声大哭起来。难得的失态,让柳长安反倒觉得她更为有趣,不管她的抗拒,硬是把人紧抱在怀里。许是方才的警告有了作用,这次的花弄影没敢再动手打人,只是抽泣着道:“你穿上衣服啊……丑死了。” “怕什么,大家什么都做过了,还在乎穿不穿衣服?以前你不是也不在意这些么?现在怎么反倒在乎上了。我知道了,过去你是知道我碰不到你,所以故意的。现在你是怕我忍不住再动你对不对?你看,大家都是聪明人,本来就该在一起的,这才是天作之合。你说你不 第496章 条件 “胡说!我只是不喜欢男人,谁说我喜欢女人了!”花弄影慌乱地辩驳着,两人这种贴身拥抱的情形,让她心头慌乱生怕柳长安真的再发起攻击。她现在手足无力,可是想抗拒都抗拒不了。 “掩饰是没用的,你们三个人在那里洗澡,对她们来说只是姐妹情意,对你来说,就有了些其他味道在里面。你也知道这种感情不宜宣诸于口,所以藏在心里不说。为了掩饰这一点,你假装也喜欢李亭轩,和两个姐姐争男人,三人还打了一场。其实对你来说,那不过就是做戏,正是因为你最早停手,还主动说和,三人才不至于真的翻脸。其实我后来想过,以你的才智和仪表,如果真想争夺李亭轩,绝对不会用那么愚蠢的打架方式。其实你心里是恨李亭轩的,因为她抢走了你的梦蝶。所以后来他死掉,你心里是欢喜的,也对给他报仇的事没什么兴趣,我说的没错吧?” 花弄影一语不发,柳长安的手已经开始作怪,她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反抗。任他肆意欺负,面色渐渐变红,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 “李亭轩死掉,你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大姐在一起了,心里是很高兴的。但是没想到,我又出现了。这次是两个姐姐都成了我的人,所以你对我的恨意比恨李亭轩更甚。也是因为这一点,你才要对我下那种毒手,发泄自己的不满。” “你……你会妖法!一定是这样。你肯定是用妖法骗了大姐二姐,现在又用妖法来迷惑我。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花弄影脸上露出一丝恐惧,看着柳长安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畏惧。柳长安哈哈笑道:“你说对了,我是妖怪。是专门偷人心的妖怪。小美人,我要拿走你的心,你给不给啊?” 说话间他在花弄影胸前一捏,后者眼圈发红,眼泪止不住打转,想要动手反抗却知不是敌手,生怕他真的按自己说的那样再来一次。好在柳长安没有进一步动作, “我当然不是什么妖怪,只是会分析而已,其实这个能力你也有,只是现在乱了方寸不似平日。我只是比较奇怪,你对你大姐的感情这么复杂,为什么还要对她下毒手?居然设下必杀之局。” “我那陷阱本来就不是对大姐所布置,李铁衣修为深厚但是不通实战,应变反应平平,我那个杀局本来是为了对付他。至于大姐遇到陷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当时没有时间,只能提前布置,有谁是谁。再说当时的局势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终归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柳长安点点头,“我明白了,弄影是巾帼丈夫,虽然心中有情,却不会被感情妨碍自己的行事,属于为了大局可以牺牲自我的那种人。如果是情势需要,即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完成任务也在所不惜。安乐公主找你去做耳目,也算是找对了人。” “那又怎样?还不是被你坏了!”花弄影此时心绪略平和了些,怒气复燃。指着柳长安道:“你只图自己快乐,可知坏了大事?当今朝堂里的争端不说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安乐千岁的人,如果太子得位,能有我们的好下场?再说安乐千岁雄才大略,愿意给女人与男人平等的地位,只有她登基,才是大周的福音,也是我们女人的福分。结果就是你,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别把自己的地位看得这么重要。夺江山这种大事从来不是一二人就能左右的。就算你在太子身边又怎么样?确定就能影响到安乐千岁的布置,关键时刻反败为胜?天真!你真想帮安乐千岁的忙,就把绥州经营好。只要在绥州有一支大军,安乐千岁就多了一枚重要砝码。至于卧底的人,以安乐公主的手段人脉,没有你也会有别人顶上。相反,留在我身边,比陪伴太子强多了。别的不敢说,至少我的手段……他没有。” 说话间,柳长安的手又不老实了。花弄影虽然嘴上不说话,但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种自认为对男人不感兴趣的女人,在柳长安的手段之下,也难免有反应。只是她的心性重大局轻个人,即使在自己的感情问题上,也是把婚姻看成筹码手段。如果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陪一个男人也没什么关系。哪怕是老丑之人,她也可以咬牙忍受。于个人情爱方面,没什么追求。 与不知根基,只知道是个离经叛道胡作非为的太子相比,柳长安条件确实还算不错。年少英俊,某些方面手段高明。可是他能给自己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虽然他可以帮自己保住性命,保全家小,这些都很重要,但是她依旧不会认可柳长安是理想的终身伴侣。 一个师爷自身没有权柄,投靠的驸马爷还是个女人。未来这位驸马的命运还不一定,他又能为自己提供什么帮助?只是眼下木已成舟,生米成了熟饭,自己就算有再多委屈也没办法。虽然妇人也可以嫁人,但是在晋州这地方,妇人之身注定找不到理想的配偶。至于进京……和柳长安有了这种关系,公主不会再让她进京,这条路也被封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柳长安露出了一个笑容,“你说的对,事已如此,追悔无用。我已经认命了。但是要想让我从你,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看到熟悉的神情,柳长安心里也觉得有趣,那个花三头领又回来了。“说来听听看。” “第一,要救回我的家眷。第二,要向大姐替我担保,给我一个重要的缺分。我既然不能做太子的女人,就要做在绥州发号施令的女人。第三,我和大姐二姐之间的事,你不许干涉。第四,你必须去求取功名,既然冯小姐可以在公主那里说进去话,让她保举你个前程也不难。你不能一辈子只做师爷,我要你做官,做大官。我被你毁了,你就得替我完成我要做的事。如果你不答应的话,这辈子你只能得到我的人,休想得到我的心,我也不会对你有好脸色。” 第497章 花弄影的心思 搬运终于开始了。 得到准许命令的搬运者进入山洞,其中以四大家的人最为兴奋。他们的起家与前朝藏宝关系甚大,对于这个宝藏的了解也远比普通人多。曾经他们与平遥军为敌,最大的利益追求,也是把宝藏据为己有。如今这个想法注定成功不了,看一看宝藏的样子,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 即使早就对宝藏的规模以及防卫有了心理准备,等见到实际情形,众人心里已经大吃一惊。其中储存的金银珠宝数量已经可观,但最让人震动的,还是那些兵刃甲胄的数量和质量。这么一座机关重重的宝藏,加上如此规模的甲兵,如果在有心人运作下倡乱,其危害肯定远胜于白衣军之乱。如今能把这么一座宝藏拱手让出,也足见平遥军归顺的诚意。 四大家中几位老成练达之人,已经琢磨着怎么从官府手里把这山洞争取过来,改为自家的秘密仓库。只要把机关埋伏稍微做下改变,这里就依旧是最理想的藏金窟。 虽然来的人手众多,想要搬空这么一座仓库也非易事,力夫在士兵的监督下,开始工作,从速度看,怎么也得一两天时间才能完成。几个四大家的管事想要借机找柳长安聊一聊,尤其是李家来的李展,他未来要到绥州去做将领,现在想着和三位头领见个面,交流一下感情,先把关系建立起来。 尤其是三女之中的花弄影如今依旧云英未嫁,如果自己能争取到她的芳心,未来四大家和平遥军合作,绥州就是四大家囊中之物。抱着这种念头他开始找人,但是发现三位头领以及柳长安都不见了踪迹,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一名女兵那里听到令李展心头冰凉的消息:柳郎君和三位头领去碧水潭沐浴,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至于为什么柳郎君能和三位头领去沐浴,这不是很简单么?他已经娶了我们两位头领,再多娶一个有什么不行? 水波荡漾,水花翻起。三条美人鱼在水中来回穿梭,搅乱水潭平静。过了好久,三人停止游动,而是站在水里互相为对方擦拭身体,就像当初第一次取宝之后做的事情一样。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次多了柳长安这么一个旁观者。 庄梦蝶微笑着看着花弄影,“我早说过了,大家要一直做姐妹的。这次你看不就是应验了?未来在绥州,我们三个就是最亲近的姐妹。将来大家要努力一点,为郎君多生几个子嗣。我在这里担保,不搞什么嫡庶之分,立长不立嫡。不管是谁生的,我都当成我的儿子看,将来继承节度使的位置。而且我的思严,不会参与竞争。” “那怎么行?论年纪思严自然是最大的,要说做节度使自然是思严做啊。”王赛金连忙说着,她对花弄影其实依旧未能释怀,只是表面上不发作而已。同时成婚之后与当初就不一样,她总觉得花弄影为自己和大姐擦拭身体时,手法很是古怪,总有哪里像是柳长安,这个感觉也让她很不舒服。 庄梦蝶道:“柳郎虽然把思严当亲生骨肉,思严也把柳郎当爹爹。但是他将来总归是要姓李,等到李郎的血海深仇得报,朝廷也会有旌表抚恤下来。到时候思严承袭的就是来自朝廷的恩荫,不能两头都占。再说柳郎对思严那么好,不会让他吃亏的,一个节度使而已,思严未必会看在眼里。” 花弄影方才并没开口,此时道:“大姐,你对柳郎真的这么信任?他不过就是个师爷,自己连官职都没有。如果不是冯素贞的关系,他其实就是个书生加商人罢了。他能给思严什么?冯素贞的事早晚是个麻烦,一旦安乐千岁他日动怒,冯素贞自身难保,他又靠什么给思严好处?这个节度使位置,大姐请三思。” “我对相公有信心,相信他的成就远不是什么节度使能限制的。三妹你看人不能太过功利,时间一长,你肯定能看出柳郎的好处。相信我,大姐不会随便选个人塞给你,把你许给柳郎,就是因为他确实足够优秀,可以配得上你。你提的那些要求,其实很没意思的,柳郎要想升官不过是指顾间事,他之所以只当个师爷不是才学不及,而是他舍不得冯素贞啊。” 花弄影眉头一挑,“他们两个?” “柳郎私下对我承认过,他们两个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素贞姐也是我们的姐妹了。她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哪个男人舍得离她而去?反过来,郎君的手段你也经历过了,你觉得冯素贞离得开他?将来冯素贞提拔,郎君自然也会跟着飞黄腾达,区区官职,不在话下。” 花弄影回头向远处看去,只见柳长安正兴致满满的看着这里,欣赏着三人身体。这种福利即便是当今天子也享受不到,他如何舍得放弃。花弄影一看到他,不免想起山洞里那番采补,一想到日后这种需索无可避免,心头莫名一阵烦躁,玉手挥动,搅起漫天水珠想要把男人的视线隔绝在外。可是她心里也知道,这根本就是掩耳盗铃毫无意义。 庄梦蝶笑道:“三妹和相公刚刚成了好事,这三天是属于你们两个的,我和赛金不会去打扰。如果蓝田种玉天赐麟儿,未来的绥州节度使,就是三妹骨血所有。” “多谢大姐了。” 花弄影应了一声,心中雪亮,所谓节度使的宝座,只是大姐拿来吸引自己的诱饵罢了。可心知是诱饵,她依旧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激荡。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权位的迷恋,远超出对情感的需求。如果真的可以生下一个节度使,她心甘情愿做柳长安的女人。 回想着被庄梦蝶制服,以至于自己被占有的经历,她的心头泛起一丝恨意。既然大姐这么急着把自己送给她相公,那就让她感受一下,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吧。不就是勾引男人么,真以为自己不会? 她又看了一眼柳长安,不再拍起水珠护身,而是摆出一个看似羞怯,实际更能激起男人窥伺愿望的造型。三天之内自己未必能保证生出节度使,但是一定能让这个男人为自己着迷,到时候大姐就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 第498章 绥州之谋 搬运完成,大军向平遥进发,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大批军资的运输,给了这些平遥军以及合作者莫大信心。人的信心需要物资的支持,在之前的战斗里积攒的辉煌战绩,伴随着这海量的军资,让广大士兵的信心达到空前高涨。士兵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四大家里那些代表,也对平遥军的力量进行重新评估,原本那他们当作乞丐流民军看待的人,现在也认识到这些人身上所蕴藏的巨大力量,于柳长安的眼光与运气既是羡慕,也有些嫉妒。其中这种情绪最为强烈的,大抵就是李展。 黄淑敏的事对他来说倒没什么感觉,甚至心里暗自笑话过柳长安当冤大头,居然穿别人的旧鞋。即使加上黄家给的那笔丰厚陪嫁,他十二少也犯不上娶一个失节女人。花弄影的情形却和那个没有丝毫可比。 原本花弄影就是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对于李展这种少爷来说,是最理想的配偶人选。其相貌于平遥来说,也得算是顶尖的美人。更重要的是,娶了她之后对于李家的利益,又有多少帮助。 平遥军确实战斗力强,但是经略地方不是靠几百个英勇士兵就能解决的事。未来绥州的发展离不开四大家的助力,四大家内部的会议里,也早已经定下主张,未来的绥州就是四大家的地盘,平遥军只是个过渡。 不过是三个女人做首领的绿林军,没什么难对付的。以往四大家也有过吞食山寨匪帮的经历,一开始会先给他们好处,让这些人以为自己是好人。趁机在里面搞分化瓦解,拉拢一部分人为自己所用,到了适当的时机发难,让整个山寨成为自己的附庸,之前的损失就能翻倍拿回来。四大家的女奴里很有几个是某位威风一时的寨主又或大当家压寨夫人,甚至还有几个自己就是成名女匪,现在都成了四大家的玩物。 平遥军三个头领都是女人,在他们看来就更容易收拾。先和她们联姻,做了她们男人,整个绥州还不是任自己摆布?由于庄梦蝶、王赛金与柳长安的关系在,暂时没法联姻,花弄影就是大家攻关重点。明面上一团和气的四大家,私下里已经开始角力,大家开始了对女人追逐的竞赛,谁先攀折这朵鲜花,未来的绥州就能分得最大利益。 在几家子弟里,李展认为自身条件算是最好得那种。他身上没有沾染多少纨绔气,从小就被家里严格教导,习文练武经营商业,不管是读书还是做生意他都很出色,在这次守城战里还立了战功。从哪方面看,自己都是女子理想中得配偶,花弄影没什么理由会拒绝自己。何况为了这婚事,李家还准备了一大笔物资,想来足以打动平遥军这群土匪。 他自己心里甚至想过,先和花弄影成亲,日久天长,再把王赛金、庄梦蝶收入怀中。到时候三女都成了自己枕边人,自己就可以做绥州之主。反正柳长安不能长驻绥州,两个女人春闺寂寞,自己把她们勾引上手也不为难。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没想到柳长安动作这么快,不等李展行动,居然花弄影就被他弄到了手。从山洞出来后,两人的关系干脆明朗化,公开双宿双栖,庄梦蝶还为两人举办了一个极为简陋的平遥军式婚礼。这种仪式看起来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但是对于平遥军来说,这种仪式的完成,就意味着两人关系的确立,谁要是想去破坏,就是平遥军的敌人。 即使为了利益李展可以不在意花弄影被人睡过的事实,但是柳长安和四大家终究是伙伴,又是驸马爷心腹。为这种事公开抓破脸,这就太也不智。李展除了暗气暗憋外,就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看着花弄影与柳长安并马而行,虽然两人没有交谈,但是花弄影那脸上容光焕发的神情,就可以猜出必然两人如鱼得水,天地交泰才有这般神色。李展的牙根发酸,一团火在胸中燃烧着。 虽然花弄影与柳长安不撒狗粮,但是庄梦蝶这位节度使显然没这种在意。在一干女兵的轰笑中,她可以大方地跳上柳长安的脚力依偎在他怀里,一副小女人的样子。王赛金偶尔也会加入,她身量长大,与柳长安一马双跨,抱着柳长安腰部的模样,更令人发噱。但是对于广大单身士兵来说,这一系列举动就是成倍伤害,让他们的心头暗自滴血。 “大体的方略就是如此,等到上任之后,先就这么打开局面,至于后面的发展,我再写给你们。” 临时休息的行营内,柳长安把写好的条陈递给庄梦蝶,庄梦蝶则转手交给花弄影。这是柳长安为平遥军做的发展规划第一部分,涉及到制度的初步建立与执行,秘密部门的运作以及体系的运转,包括与地方官员的相处之道等等。 这些人是最优秀的战士,但并不是合格的官吏,治理地方需要的是大脑而非利刃,柳长安关于民政庶务方面的见解于庄梦蝶等人而言,就是最宝贵的财富。时下读书人善于务虚而少人务实,这也不稀罕,毕竟没经历过庶务,想要务实也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柳长安的这些制度有很多与当下大周的制度也不相合,也只有绥州这种新建立的州加上庄梦蝶这种完全按柳长安命令行事的节度使才能推行。 花弄影对于这些条陈看得很仔细,看罢之后她点头道:“郎君这份条陈如果交给朝廷,立刻就可以得官。即便是晋州当下的地方官,也没有几人有此见识。按照此法严格执行,三年之内我绥州必将与晋州有天壤之别。到时候那些富商缙绅必然会想尽办法舍安就我,十年之后,晋州就再无与我颉颃之力。” 她说着话,神色间又有了几许兴奋,而这种兴奋在这几日与柳长安的相处中,为两人都带来了足够的快乐,当然也让她的内气修为损失了将近三成。但是对她而言,却并不认为是损失。与柳长安的相处中,她越发发现这个男人的非凡之处,心中的怨气渐去。当然,她并非真的爱上柳长安,但是她心里有个预感,这个男人能给她她想要的东西:权力、名位,与男人平分秋色的机会,让自己可以在真正符合自己才学的舞台上发挥本领而不是做男人附庸。为了这个机会,赌上自己的身体或是内气修为,又有什么关系? 第499章 奇兵突起 部队的行动一直很顺利,针对山贼以及安定邦部下做出的预案都没用上,让这些护卫人员心头的石头放下一半。柳长安也觉得安定邦老实的有点过分,这么大的阵仗他不可能不知道,放任大家取宝回城,这怎么看也不是这人风格。 花弄影对此倒是很淡然,在她看来安定邦是否又诡计都不是问题,不管他有多少诡计,终究要用出来才有效果,之存在于纸面上对谁都没用。从宝藏到平遥的距离就是那么远,沿途所有可能设陷阱的地方,自己都了然于胸也安排了斥候,压根就不怕对方设埋伏。除非是安定邦决定撕破脸来打一仗,否则根本就不必怕。如果他真要打仗,那就是公开造反,于安乐公主而言,反倒是省却许多力气。拼着晋州糜烂乃至暂时失守,把东宫拉下水,对于公主来说,反倒是更合算的选择。 柳长安虽然不认同这种理念,但也得承认这种算盘从大方向上是没错的,反倒是自己可能小心过分。这几日旦旦而伐,两人的关系不像开始那么冰冷,花弄影也不得不拿出些笑脸来敷衍着,于柳长安的自省颇为欣赏,反过来安慰他道: “你也不是多想,而是谨慎过分,说到底还是格局不足。说到民政庶务你确实很厉害,抓的点都是别人注意不到的小细节,所以无往不利。但是在战场上,这种手段就是不行的。打仗不需要面面俱到,只需要明确自己的目的人,然后知道怎么做就够了。你现在就是想得太多,所以做起来就束手束脚,这样打仗或许不至于大败,但也难以取得大胜。该赢的仗能赢下来,该输的仗也会输掉。这种人不能算没用,但是我的男人理应能人所不能,光是这么谨慎还不够。” 柳长安看着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两人之间按说学问相近,应该又更多的共同语言。但事实却是三个女人里,他与花弄影的话最少。不管是与庄梦蝶讲绥州未来,还是与王赛金闲话家常,都能找到话题。惟有花弄影总是话不投机,最后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流。 此时见她又在教训,柳长安一把将她抱住,在她颇有些鄙夷的目光下开始解她的衣服。 “我在说正经事!我可以教你兵书战策,行军布局。这些东西不是看两本兵书自己就能学会的,那样只会害人害己。我总结出这些兵法心得很费了一番心力,现在我可以教给你。以你的才智,五年之内就能成为我大周一代儒将,为千岁经略地方,统帅千军万马。我大周如今虽然尚文但不废武,军功武勋依旧可以得官授爵。不管是安定邦还是北蛮人,都是生就得军功,这种好机会不会再……讨厌啊,我说过我说正事。” 柳长安此时已经把她剥成个白羊,开始在她得身体上开始做准备,笑道:“难道这不是正事?你这几天问了不少妇人吃什么容易生孩子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告诉你,吃什么没用得,多做几次,自然就有孩子了。兵法什么的,我有时间再学吧。短时间内我不可能去领兵,更不可能靠军功去得爵升官,军营辛苦,我是个爱享受的人,这条路不适合我。” 花弄影神色间流露出几许鄙夷,闭上眼睛侧头不再看他,摆出任人宰割的架势随柳长安摆布。就在这当口,帐篷被掀起,王赛金从外面进来,对着花弄影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相公已经被你一人占去三天,得了空子还要来偷吃,心眼也太多了。相公,现在有紧急军情,等到处置完,我来伺候你好了。” “出事了?” 花弄影的神色也一变,坐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看着王赛金。王赛金没好气道:“若是没事我怎么会来搅你的好事。斥候发现前方出现一支骑队,看旗号是安定邦身边的曳落诃。” 曳落诃是安定邦麾下精锐亲卫,不属于大周正常的军事编制,细说的话,其实就是安定邦的私兵。大周的制度并不反对将领拥有私兵,家丁亲兵的数量朝廷不做限制,只是每三年上报一次兵员数字向朝廷报备即可。这些家丁亲兵的粮饷来自自筹,朝廷不会拨发,能养多少全看将领财力。私兵的人身财产乃至生命都维系于将主身上,对于将主的忠诚超过对朝廷认同,只要将主命令送至,任何人都可以作为攻击目标。 晋州虽然穷,安定邦却富的流油,晋州地处边关,有西戎边患存在,朝廷对于他养亲兵家丁更是持放纵态度。这支曳落诃的来历复杂,既有军中出色健儿,也有些较为出名的马贼,还有一些则是从草原上抓回的西戎牧民,晋州本地的武林高手技击中人也在里面。曳落诃选拔严格,训练严苛,在训练中死亡是很常见的事。兵马练成之后,战斗力也极为凶悍,跟着安定邦去草原烧杀抢掠,杀得各部落魂飞魄散,甚至见到旗号就望风而逃。 这支部队对外人狠,对自己人同样也狠。在晋州也不乏曳落诃杀人放火的说辞,但是这些人是节度使的宠儿,地方衙门也奈何不了,只能听之任之。这么一支杀神军队出现在此,自然不是什么好现象。以往平遥军虽然与曳落诃交过手,但是也只是一触即走,不死拼。现在大批军资在手,除非放弃军资,否则想像过去一样利用机动力逃跑,只怕不是易事。 花弄影眉头一皱,“怕的就是这一路铁骑,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安定邦如果非要夺取这笔军资,我们不宜硬拼,干脆就把军资丢给他们就是。咱们保存元气先走为上,等将来请安乐千岁为咱们做主。” 柳长安摇头道:“连打都不打就这么逃掉,四大家对我们的信任就会大减,未来的合作怕是要受影响。我且去看看那些人要做什么,其他人做好防卫,我想安定邦绝对不会把八千人都派来平遥,若是人马没那么多,我们就这么跑了,在安乐千岁眼里,我们还有什么价值?” 花弄影道:“你去?那些曳落诃杀人不眨眼,连朝廷命官也敢杀,你去了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王赛金道:“有我在郎君身边,谁能伤郎君分毫?” 柳长安一笑,“弄影,你也开始关心我了?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我早点死掉才开心。放心吧,你还没给我生儿子,我不会让你做寡妇的。赛金,我们走!” 看着两人快步出帐,花弄影一边穿着衣服,心里一边彷徨着,自己应该是希望他死掉才开心的,可为什么自己现在这么担心他,以致心神不宁的地步?妖法,一定是妖法。 第500章 交锋(一) 王赛金通报时,庄梦蝶已经带了心腹亲兵迎了上去,凡有战事首领先行,已是平遥军传统。 护送队伍人数虽多,但是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是平遥军和借来的草原骑兵。但是后者跟这些军资没什么利害干系,犯不上为了保护这些物资拼命,如果曳落诃的人数多,他们肯定不会硬拼,是以到最后真正能用的,还是平遥军。 庄梦蝶的那些亲信女兵还不到百人,不管战斗力如何强大,如果对上曳落诃主力也是没有便宜可占的。固然庄梦蝶武功盖世,但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个人武艺作用有限,最多就是保证自己不死,想要逆转战局根本办不到。是以柳长安心内颇为焦急,催着马赶到前面,王赛金却显得很从容,提着铁枪安抚着柳长安。 “前面得探马报了,来的人多说不超过一千。就那么点曳落诃,没什么了不起!我们早做了准备,大家布好阵势跟他们打一仗,大家人数差不多,安定邦未必有说明便宜可占。到时候砍几颗脑袋回来,给绥州发个利市。” 柳长安并未因王赛金的劝慰就真的放松下来,固然事先做好了预案,这些护卫也有一定战斗力。但是这种预案假想敌是马贼,对上曳落诃这种精锐,自己依旧没把握。再者说来,这些部队全是临时拼凑而成,到底有几成战力也难以预料。因此当他的坐骑来到军前时,心里的想法不是如何取胜,而是战败之后如何整顿士气,以及军资能保住多少。 但是与他的想法不同,他的脚力来到前沿时,战斗并未爆发。庄梦蝶扣着铁面覆,手上提着金刀立于阵前,身后是数十名女兵护卫,从规模上较之对面相差悬殊,但是气势上并不落下风。 对面,一面血色大旗随风招展,上面的“安”字龙飞凤舞潦草万分,但是笔力雄劲有力,以柳长安的目力不难看出,这分明是出自书法名家之手,之所以写成这样,多半是故意的。 旗印之下,高大的战马上,端坐着乌盔玄甲的战士。这些人的盔甲都漆成了黑色,手中提着同样颜色的长矛。在身旁挂有箭袋,背后则背着大弓。之前见过突利单于的贴身卫队,也算是见过精兵,但是与曳落诃相比,那些卫队还是有所不足。这倒不是说突利汗的卫队战力不济,而是部队特性决定了战力上的差距。 那些西戎骑兵技艺娴熟,如果单打独斗,曳落诃也未必能比得上他们。但是这些草原男儿性情粗豪,又不识字,不知纪律为何物,即便是单于的部队也是一样。约束他们的只是简单粗暴的几条军法,保证在战场上不至于临阵脱逃,不要退缩不前,其他的事就保证不了或者说不在乎。 这种粗疏的治军方法,可以得到英勇的士兵,但是得不到足够强大的军队。一对一西戎军普遍强于周兵,但是十对十就胜负难料,百人相对,只要指挥不出问题,输掉的多半都是西戎一方。 曳落诃作为安定邦亲兵,虽然跋扈狂妄为所欲为,但是军阵纪律十分严格。放眼望去阵型森严,长枪如林,甲胄在夕阳照射下闪烁光泽,如同一座铁城,随时可能碾压而来,将路上的一切碾成粉末。 在队伍最前,是一骑高大壮硕的乌骓马,毛管鲜亮膘肥体壮,一望可知是绝佳的战马材料。这匹马的脾气很大,在那里不停地喷着响鼻,马蹄焦躁地刨着地面,如果不是马上骑士驾驭得住,怕是早被焦躁的坐骑掀下来。 马上骑士金盔金甲,金色披风,穿着华丽显眼。即便是走在大街上,这样的打扮也格外引人注目,在战场上这样着装就更容易让众矢之的这个词从成语变成一种事实描述。这名骑士的年龄并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很是英俊,眉眼间带有明显的混血特点。由于晋州与西戎接壤,彼此相攻互相掳掠,加上商队的往来,这种特征的孩子在两地都不算罕见,倒是不值得大惊小怪。 来人与庄梦蝶就这么对峙着,彼此并不冲锋,也没有退后的意思。双方虽然没有恶语相加,但是气氛依旧凝重,仿佛一张拉满的弓,不知几时弦就会断掉。 柳长安的到来,让平遥军方面声势为之一振。虽然其只是一个书生,即使如今武力远胜当初,于战场上也只是个累赘。但是对于平遥军尤其是其中女兵而言,眼下的柳长安相当于她们的灵魂首领乃至梦中情人,一见他来,女子们的精神为之一振,连带对面那庞大军势带来的压力也减弱了许多。 庄梦蝶看看柳长安,低声道:“战场不是郎君应该来的地方,刀枪无眼,郎君如何自保?且先回去休息,我会安排人保护郎君,如果战事不利,我会派人带郎君离开。”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来这里,我的女人在拼命,做男人的躲在后面,那样还算哪门子夫妻。这人谁啊?穿的像个箭靶一样,难不成这样可以冲阵?” 虽然隔着面覆看不到表情,柳长安这番话显然对庄梦蝶影响不小,至少在一瞬间连柳长安这种外挂型武者都能感觉到庄梦蝶那股气势为之一泄,临阵的肃杀中,多了几许牵挂。 过了片刻,才听她说到:“这是安定邦之子安世杰,他父子临阵都是这样穿戴,据说在表面甲胄之下暗藏宝甲护身,所以在战场上未曾出过闪失。按他们父子的说法,穿成这样就是为了让士兵看到。战场上大家看到自己的主帅跟自己在一起,心里就有了把握不至于溃散。其实大周带兵的武官很多都这么穿,不奇怪。待会妾身活捉了他,把这身披挂送给郎君。” “如果你们亲手做一套披挂给我,我会更喜欢,这种披挂就算了吧。不要急着打,我去跟他谈谈看。” 催动了坐骑,人向前移动着,紧接着,平遥军这几十骑居然采取了主动,向着曳落诃的方向移动。柳长安运起气功高声道:“我乃驸马门下柳长安,奉命运输军资回平遥,尔等何人部下,意欲何为?” 第501章 交锋(二) 柳长安实际的战斗力是一回事,修为又是另一回事。就像理论上修为可以和庄梦蝶别苗头的李铁衣实际并不怎么善于打斗一样,柳长安纵马厮杀的话,未必真比曳落诃表现强多少。但是连续采补花弄影的成果,让他的修为足以进入一流高手殿堂。这一声大喝威势还是有的,那些曳落诃虽然不动如山,但是胯下战马有的忍不住发出嘶嘶长鸣。 安世杰看着柳长安打量几眼,忽然滚鞍下马,快步来到柳长安马前拱手施礼道:“末将乃是晋州节度使之子,钦封神威上将军安世杰,见过柳公子!父帅得知绥州安节度装运军资至此,因道路不靖匪患丛生,父帅特令末将带八百曳落诃随行护卫。只是庄帅这边似乎有些误会,一见末将的兵马就立刻列阵以待,末将生怕发生误会,是以未敢有丝毫动作。眼下柳公子既然来,那就好办了,末将这也是一片好心,千万不要误会。” 柳长安此时便不能再坐在马上,只好同样飞身下马,向安世杰还礼道:“没想到是安小将军当面,倒是小生无礼了。安将军是朝廷命官,柳某不过是一介儒生,如何敢当安将军之礼?使不得,绝对使不得。” “柳公子客气了。您是驸马爷的幕僚,与凤同飞绝无凡鸟,您能为驸马主持文墨,仕途自然无碍。他日若想当官,不过是片纸只字,就可高升。安某不过是一介武夫,靠卖命才能得个前程,将来还少不了柳师爷多多照应。” 两人说笑几句,看上去极为投缘,实际上柳长安对于安世杰的话,却是半句都不信。安定邦派兵来保护自己这些人?想想也知道这是绝无可能之事,八百曳落诃此来必是不怀好意,之所以没进攻的原因,应该就是自己这边的布置发生了作用。 固然是防范马贼的方略,对付正规军未必有用,但好歹样子还在,而且从人数看,也远比曳落诃为多。以八百人来对付自己这支人马,胜利是必然的,但是伤亡也会存在。而且这种代价付出之后,能否把平遥军消灭,曳落诃多半也无把握。最大可能是夺下这笔军资,但是抓不住平遥军主力,最多把四大家的护卫杀个落花流水。换句话说,这种战斗是用安家的精锐护卫去换四大家的子弟护卫。八千曳落诃是安定邦的宠儿,这种换人头他肯定觉得吃亏。 晋州的曳落诃抢夺绥州军军资,这种官司打到朝廷,安定邦肯定要吃亏,付出一部分代价。除非他立即造反,否则这种生意确实不合算。原本柳长安是觉得安定邦在绥州建立之后,立刻就会起兵谋反,可是现在看来多半不是如此。 有便宜安世杰肯定要拣,没便宜他就不去惹事,这倒是符合安家父子的节操。柳长安与安世杰寒暄几句,心里在想着这些事,看似无意地问道:“安大将军身体可好?本来应该前去拜会,奈何俗务缠身,分身不得。有了机会还要当面到安大帅面前聆讯。” “柳师爷还不知道?家父已经带领五千曳落诃以及四军精锐兵出塞上,扫荡西戎诸部。西戎人这次敢勾结白衣军造反,不给他们一点厉害,还以为我大周无人,是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了。父帅这次出兵,最少也要半年时间,等到打完仗再请柳师爷喝酒。” 果然是如此么? 柳长安也想到过,安定邦如果想要谋反,理应先要解除草原上的后顾之忧。否则大周如果与西戎联合,以这些胡兵骚扰后方,安定邦就会被拴住手脚困再晋州不得施展,大周以八州敌一州,安定邦早晚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先要扫荡草原,解除自己后顾之忧,顺带尽可能多的拉草原骑兵加入自己一方,为造反积累实力。 更重要的是,璎珞固然不是真的安青鸾,但只要她是顶着安青鸾的名字,安定邦就脱不了干系。只要这官司打到京里,安定邦即使不真的被砍,也难免要被调到京里当面奏对。眼下晋州被分了一半给绥州,安定邦肯定会意识到危机感,一旦进京多半就回不了京。 这个时候他起兵攻伐西戎,实际也是为自己争取舆论上的支持。毕竟有扫荡夷狄这么个大义名分在,这个时候谁再追究安定邦的罪名,就成了扯西征后腿,这个大帽子下来,即便安乐公主也接不住。这种军事行动等于是以退为进,借着进兵向朝廷施加压力。 这个方法属于这种情况下对安定邦的最优解,在柳长安与冯素贞的推演种,采取这种方法的安定邦,能获得的利益最大,也最难对付。平素里安定邦以粗野善战闻名,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能战武夫,于谋略上的手段平平无奇。现在看来这个形象多半并非真实,而是安定邦蓄意营造,此人狡诈多智,倒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 眼下从实力看,实际是安家占据上风,安定邦又占据了西征大义,他不先动手的前提下,绥州军自然没理由和晋州兵翻脸。是以柳长安在中间联络之下,绥州军也做出这是一场误会的表演,庄梦蝶跳下马来与安世杰打招呼攀谈起来。 安世杰似乎压根不知道庄梦蝶一身绝技何等了得,毫无戒备的走到庄梦蝶身边,见礼说笑,又问起自己的部队该走在什么位置,全听庄梦蝶安排。他这种态度,显然就是以自己为质,换取庄梦蝶信任。后者见他如此大方,也就命令士兵收起武器,两支昔日刀兵相见的人马,现在暂时成了一家人。 曳落诃布置在队伍最前端,缓慢地推进开路,部队的行动速度比起方才其实缓慢了许多。即使安世杰始终陪在庄梦蝶等人身边,平遥军以及四大家护卫等人马依旧不敢放松,全都高度戒备,紧盯着这些前面的曳落诃,生怕对方突然袭击。 等到天色黑下来,部队也没走出多远,到了宿营之时,新的问题又发生了。安世杰到底住在哪个帐篷? 安世杰朝柳长安道:“柳师爷,我看大家还是各按建制扎营好了。曳落诃的人粗野惯了,军中这么多小娘子,冒犯了谁都不好。有请柳师爷和庄节度到我的大帐里坐坐,小将正好有几句话说。” 第502章 交锋(三) 对于安世杰的邀请,庄梦蝶有过一丝犹豫,但是安世杰在整个过程里都距离庄梦蝶不过一箭之地,在这个距离内,千军万马难敌寸铁锋芒。以自己当世顶尖高手修为随意一击,都能让安世杰化为齑粉。而安世杰在晋州的名声虽然响亮,但其中绝对不包含胆大或是不畏死等品质。况且安定邦只一子一女,想来对方不至于干出同归于尽的举动,深入对方军营也无不至于有失。柳长安一点头,庄梦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随着他一路走进曳落诃的营帐。 武功到了庄梦蝶这个地步,对于气机感应远比常人敏感,普通人进入军营,都会觉得庄严肃穆,下意识地紧张起来更不用说她这种大高手。在军中经历过无数生死,寻常军营对她而言,和自己家中区别不大,也不会有什么过人感应。可是身在曳落诃营帐里,那种久违的危机感再次如海潮般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那些士兵虽然没有发动攻击,只是看似随意地看过来,庄梦蝶依旧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无尽杀机以及巨大危险。固然以自己如今的绝世武功,在这种军营里最多也就是全身而退,稍有疏忽就可能是粉身碎骨的局面。反倒是柳长安神色从容地看着军营里的士兵,仿佛是来参观。不时还指着士兵夸奖几句,于其中危机半点也意识不到。 安世杰对柳长安显得很友好,边走边介绍着: “这些粗坯只晓得抡刀杀人,上不得大雅之堂,在公子面前提不起来。这里面大多是些桀骜不驯的狂徒,还有草原上的西戎虏骑,那就更是无法无天,根本不知礼仪为何物。发起性来便是朝廷命官也照样敢动刀子。不过公子放心,有小将在这里,他们没人敢放肆,您要是看谁不顺眼,只管拿鞭子去抽,保证他不敢躲闪还手。” “安小将军年纪轻轻,治军如此严谨,小生佩服的很了。” “柳公子过奖,小将愧不敢当。这其实也不是小将治军如何厉害,只是家父打的基础好,用兵法管着他们,没人敢不听调遣。别理他们,咱们走咱们的,有话尽帐说。” 安世杰的大帐位于全军正中,一顶金顶牛皮帐,与突利单于的帐篷相比显得很是寒酸,但是规模够大,作为帅帐而言,倒是也绰绰有余。等到彼此坐定,安世杰一生吩咐,就有亲兵将几坛酒摆上来。安世杰道: “军中简陋,不能和外面相比,尤其听说柳公子是在京师开酒楼的人,自然是食中老饕,寻常酒席都看不入眼,更别说军中食物了。不过没办法,晋州穷地方跟京师不能比,就算是大酒楼的厨子,到了京里也就能在个小门面掌灶。当初我进过京,着实开了回眼界,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克口的饭菜,那般美貌的女子。现在想想可真是……” 他说到这里似乎才察觉什么,连忙道歉:“小将在军中说惯了荤话,忘了这里还有女眷,言语冒犯,庄帅莫怪。” 庄梦蝶甜美一笑,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安将军客气了。我自己都是生过孩子的,也是军中打滚的人,这种话有什么听不得的。不过我要说一句,京师里的娘们,或许乃子大些,皮鼓像磨盘,但是要说好,还是晋州的女人好。至少晋州的女人对男人恭顺,要是娶了京里的女人,稍不留神,可仔细戴绿帽子。” 这么一个可爱如邻家小妹的女子,张口居然是一口粗话,着实有开口跪的功效,让安世杰都目瞪口呆。愣了一刻,随即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以后与庄帅这等痛快的女子做邻居,当真是件爽利事。如此我就放心了,有些事本来我还担心有庄帅在不好做,现在就没关系了。来,喝酒!” 晋州虽然贫瘠,但是产好酒,安世杰预备的酒并不像军中常见的那种粗酿一味追求酒劲大,口感浓烈,相反酒味醇香,入口甘甜,竟是京师里流行的那种佳酿风味。柳长安离京日久,此时重饮佳酿,喝的也比平时多了些。 救过三巡,外面已经有亲兵端了口大锅进来,锅一放下,庄梦蝶已经赞道:“好一锅烧牛肉!这可是军中最好的饮食。” “庄帅这话说得痛快!牛肉确实是军中顶好的食物,军队里讲究不起,没法精工细作,只有大碗的炖肉才能解馋顶饿。” 庄梦蝶道:“话是如此,可是这牛是耕田的好帮手,我大周禁止宰杀耕牛,是以军中牛肉就不易得。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未必能吃得上牛肉。就算不讲法度,吃多了耕牛,就要耽搁收成。当兵的军粮全靠百姓供应,吃着百姓的粮,再吃百姓的牛,那就不是人做的事情。军中能吃的,除了被野兽咬杀的,就是老死的牛。前者不易得,至于后者,虽然可以放心的吃,但是那肉就不入味了。” “您尝尝这个。” 庄梦蝶夹了一筷子牛肉入口,却觉得肉极是软嫩,不费力气就能嚼碎。她点头道:“这牛倒是嫩得很,只有安将军这等身份,才吃得起这样的好肉。” 安世杰一笑,“庄帅误会了。家父既是一州节度,自然要格外遵守法纪,就算是小将随意杀耕牛,也照样要挨军棍。这牛不是咱们晋州的牛,自然吃起来就没关系了。” “哦?那是?” “西戎人养的牛,自然可以随意吃了。那些西戎虏人放牧牛羊,牲口就是最大的财产。咱们每吃西戎人一头牛,他们就少一头牛。所以吃西戎人的牛不但每罪,反而有功,咱们今天就是立功!除了牛,还有另一样好东西,来人送上来。” 随着一声吩咐,不多时就是阵阵鞭子声响起,帐篷门掀开,几声吆喝之下,几个身段婀娜,面目清秀,带着明显异域特点的女子狼狈地撞了进来。安世杰用手一指:“军营寂寞无以为乐,让这些西戎娘们歌舞一番,让咱们快乐快乐。” 第503章 交锋(四) 那些女子对安世杰显然是怕得很了,随着他的吩咐,女子们便连忙着扭动身体,摆动手臂开始表演舞蹈。本以为这种女奴的所谓舞蹈,全是在屠刀下的不得以而为之,其舞姿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但是当表演开始之后,柳长安却发现这些女子的舞蹈水平竟是颇为高明,舞蹈风格与中原不同,自成一派别有一番风光。 这些女人看上去身体孱弱惨兮兮的样子,当舞蹈开始后,却发现她们身体利落,腰腿有力,动作之间竟是充满英武之气,仿佛是接受过训练的女战士,而不是一群女俘。 她们身上的衣服破碎不成样子,连遮羞都做不到,舞动之间各般妙处难以遮掩,她们也似乎有些羞怯。可是随着舞蹈进行开来,她们渐渐忘却这一部分,放开怀抱尽情舞蹈,动作竟是越来越大。柳长安要说也是久经风浪,连冯素贞那足以称为天仙的身体都看过了,这些女子再怎么样,也不能与其相比。可是这些女人的舞蹈动作里本就包含着浓烈的挑斗动作,仿佛是在像男性发起邀请,很多举动带着暗示味道。 看着那有力的长腿,以及那些动作,柳长安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若干画面,随即周身血液渐渐沸腾开来,只好又连喝几杯酒压抑自己的情绪。 “柳公子,庄帅。你们不要看这些女人现在这个样子,要是倒退几个月,她们中任意一个,都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角色,甚至见了我们也不会太过谦逊,反倒可能会摆脸子给我们看。” 庄梦蝶道:“安小将军的意思是?” “她们是我晋州四军第一批战利品,跟刚才吃的那些嫩牛肉一样,都来自西戎。突利单于一死,他的部落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我大军扫荡其部落之后,直接杀进草原,扫平了几个距离我们最近的西戎部落,牵走了他们的牛马,抓走了他们的女人。其中精选的十名贵女,都是能歌善舞姿色出众者。内中包括突利的两个女儿,其他几个也都是单于大酋长的千金。大家方才吃的牛,就不知是谁家的产业。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未来会有更多的牛羊,更多的贵女,被送到晋州。他们这些西戎人,动不动就把中原看作牧场,把我们看作牲畜,一旦自己没了收成,就惦记来吃掉我们。这回也让她们尝尝滋味,谁若是跳的让柳公子不满意,你就说一句,我就宰了她来下酒!” 他这声喊的声音很大,几个女子显然都听见了,于是跳的更加卖力。从一干女子的表现来看,柳长安心里有个念头,安世杰的话不一定是威胁,或许他真的会杀了人来给自己佐餐。 虽然他对自己表现的恭顺,但是柳长安绝不认为安世杰是没牙兔子,或是个容易对付的衙内纨绔。晋州这种环境与京师不同,安世杰或许没有其父的狡猾心机,但是他这个年龄正是好勇斗狠的岁数。加上生长环境,注定其凶残且危险,稍不留心,可能就是一场惨祸。 安世杰又介绍道:“胡女与我们晋州女子不同,不看重贞洁。但是好在这些年我们两下打交道,他们也学了些我们的规矩道理,贵女里还是有几个洁身自好的。这十个女人都没开过封,保证都是完身。最多就是被那些小子摸了几把,其他没做什么。论模样自然比不得安帅,但是勉强也可入眼。另外,这些女人都被打服了,保证听话,她们国破家亡,自己就是个被人骑的命。敢不听主人的话,就是死路一条。柳公子若是不嫌弃,就领回家里暖脚怎么样?庄帅也是军里出来的明理之人,不会吃这种飞醋,对吧?” 庄梦蝶微笑道:“妾身是柳公子的女人,自然听自己相公的,这种男人的事,我不会多说一句。” 安世杰点头道:“这话说的像我们晋州的女人!柳公子,你怎么个意思?我这次随军带来六十名女奴,你若是看不上这十个,我就再让人领十个进来。至于这十个,就杀了吃肉,省得浪费粮食。若是六十个都不满意,就都杀了。” 柳长安道:“安小将军,你这是在逼我?” “公子多心了,末将哪敢冒犯。这些西戎女人与牲畜没什么区别,杀了就杀了,吃了就吃了。公子请想,你会用自己家的牲口逼自己朋友答应什么事么?这些女人就是牲口,公子不必顾虑太多。” 柳长安未置可否,只是继续问道:“我要或者不要,我们暂时不谈,我先问你一句话,你送我这些女人,到底是想要什么。如果我可以答应你的事,我可以考虑,如果不能,即使你杀光这些女人给我做成一锅肉糊,我也不会答应。” 安世杰看看柳长安,点头道:“柳师爷不愧是个书生,行事果然够仔细,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好说实话了。我所求的事情不小,但是给的回报也足够。除了这写额女人,我可以再出一笔钱,数字不会少于两千万钱。至于交换的,就是一个人,一个关在你们平遥大牢的人。” “安将军下这么大本钱,不知是谁,值得你如此?” “我妹妹!” 安世杰的目光紧盯着柳长安,“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不必说出来,那样就不是交朋友的意思。自古来,天大官司地大银子,我妹妹牵扯到什么事我心里有数,我爹也叫我不必过问,他老人家啊这次披甲出征,也是为了立个战功回来,向朝廷讨人情。但是我做大哥的怎么不管啊?我就这一个妹妹啊!你嫌钱少,我可以再加,嫌女人少我可以再给,哪怕你已经和我妹妹睡过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被人睡过了,也不差这一两回。我现在要的就是她回家,只要能放她回来,什么条件都好商量。柳公子,给个痛快话,人能放还是不能放?” 第504章 交锋(五) 帐篷里的气氛陷入短暂沉默,那些西戎贵女显然被安定邦的手段磨去了全部锐气,曾经的架子脾气都当然无存。安世杰没下命令停止,她们就不敢停止舞蹈,继续扭动着身躯,尽最大可能表现处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希望获得男子的垂青。 庄梦蝶一声不吭,但是帐篷里一种无名的压力已经把安世杰笼罩其中,如果其想要招呼曳落诃动手,庄梦蝶就可以先发制人,将其挟持为人质。毕竟安世杰虽然学过武艺,但只是战阵冲锋,于这种一对一的江湖打斗中,绝对不是大高手的对手。 柳长安此时忽然笑道:“安小将军不愧是军旅子弟,快人快语,倒是痛快的很。小将军爽利,我也就不兜圈子,令妹参与到什么事情里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有数,那该是个什么罪名,小将军最明白不过。不过我可以向小将军保证,令妹安然无恙,每天好吃好喝,几个女人看着,没人向她问任何问题,也没人要求她做什么事,甚至连上报朝廷的奏章里,也没提过这个人存在。” 安世杰点头道:“这我知道。就是知道这一点,才相信柳师爷的为人,想和柳公子交个朋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造化。” “客气了。安小将军兄妹情深,柳某很受感动,能够让你们一家团圆,柳某也自会竭尽所能。只是这事干系重大,想要把人放走也不是那么容易,即便是在下,也不能想放就放,这一点也希望安小将军谅解。” “哈哈,柳公子这点不必解释,安某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做官,如何不懂这个规矩?不就是用钱么?只要柳公子开口,多少钱我来想办法。” “安小将军快人快语柳某也就不客气了,这次平遥苦战,城里的吏员兵丁很吃了些苦头,不少人都恨白衣教入骨,连和他们有关系的人也是他们仇恨的目标。所以要放掉令妹,就得给他们一个交代,换句话说,就是得财帛动人心。按柳某想来,大约需要一千万钱上下,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巴。” 按周钱规制千钱一贯,一千万钱,就是一万贯,在晋州这种地方,绝对可以算作一笔巨款。即便是四大家这种豪门,如果不是事先准备,想要拿出这么一大笔现金,也非易事。而这么大的数字对比安家所涉及的案件来说,却又有些便宜,以至于安世杰第一时间并未答应,而是看着柳长安,“一万贯?” “一万贯是指堵住那些衙役吏员嘴巴的数字,驸马爷何等样人,哪会看重那几个小钱。驸马要的不是钱,而是功绩,这一点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吧?” 安世杰这才笑出声来:“哈哈,柳公子若是不这么说,我还当你是消遣小弟来着。这么大的官司,区区一万贯只能算个零头,哪有可能就此打住。驸马想要功劳,这容易的很,在西戎那边得功劳很容易,无数得虏人人头等着我们去砍,砍下来就是战功!等到家父报功时,把驸马爷的名字添上一笔就是了,不管是运筹军资还是输送粮草,这都好办,到时候都是现成功劳。其实就算是柳兄,也一样可以列名,到时候大案保举,四五品官职须臾可得。这沙场军功最容易保人,杀人斩首是功劳,出谋划策也是功劳,到时候随便提一句,就是大好前程。” 柳长安摇头道:“那就不必了,如果我想要官职,梦蝶会保我,至于金银财宝我也不缺,就是这塞上佳肴还不知滋味。” 安世杰哈哈一笑,一拍手道:“别跳了!没听到柳公子说话么?自己过去,好好伺候着柳公子,明天柳公子如果对谁不满意,谁就等着下锅!” 一声吩咐,十名女子几乎同时向柳长安跑过去,这些曾经的高门贵女,此时却再也讲究不起仪表风度,全都围着柳长安讨好献媚。一向习惯接受别人伺候的女人,其实并不懂得怎么讨好男人,只能用最低级拙劣的方法,有人干脆直接撕开了哪本就所剩无几的衣衫,露出身体,还有的则用身体磨蹭着柳长安,比之清楼中最低等的技女还要下贱几分。 柳长安则过着手上便宜,同时也觉得自身的血液快要炸开来,连喝几杯酒也压抑不住。安世杰笑道:“小将在旁边为柳公子安排了一个帐篷,请公子尽情享用就是。庄帅,我们再喝几杯?” “不必了。天色不早,我也要去伺候夫君才是。” 庄梦蝶脸色微微泛红,但是仪态依旧端庄,与一干美人搀扶着柳长安走出大帐,来到一旁一座小帐篷之内。等到一进帐篷,距离柳长安最近的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向柳长安亲过去。另外几个女人也争先恐后的去解柳长安的衣服。 草原女子本就比中原女子放的开,即便是学了汉家礼法的草原贵女,也不似晋州闺秀那么矜持。再说眼下性命交关,十个人肯定不可能都得到宠幸,那些轮不上的,明天就可能被吃掉,或是被那些曳落诃占有。两下比较,柳长安的卖相无疑比那些士兵强出太多,因此十个人你推我抢,拼命去争夺这个活命的机会。 柳长安一边挣脱着她们,一边对庄梦蝶道:“还看?信不信一会相公罚你?” “相公自己就可以对付她们,何必非要妾身动手?相公怜香惜玉,却要妾身做恶人,将来人家会说妾身是个妒妇,不识大体,连相公搞几个女人也要坏事的。” 庄梦蝶边说边开始行动,挥手之间,这些异域女子纷纷倒地,横躺竖卧倒了一地。庄梦蝶笑道:“郎君习双休采战法,却又爱惜着女子身体,就算是对三妹,也只取三成功体。如今这些女子都是异族之人,又是元阴,郎君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何必非要如此。” 柳长安拉住庄梦蝶的手道:“我还是想第一个和你做。尤其是现在,这个安世杰居然敢算计你我,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后悔生出来。” 庄梦蝶一笑,“相公放心,这点小伎俩还伤不到我。相公只是还不会运气,否则也不会在意这小小的春要。来吧,让妾身服侍你,帮你把药性解出来。” 第505章 各怀心思 由于柳长安眼下是被春要支配,也就顾不上考虑什么采补心法,再说他也舍不得采补庄梦蝶这么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女人。虽然明知道她不会拒绝,而且会主动把功力让渡给自己,为了让自己成为天下修为第一,她就算功力尽失也会无怨无恨,但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无法下手。 在柳长安和庄梦蝶喝的酒里,显然掺杂了极为霸道的春要,庄梦蝶这种大高手倒是不当回事,当今之世能毒死她的毒药是有的,但是能奈何她的春要怕是还不存在。柳长安以修为论,也完全可以抗衡,但是他修行的双休功法根本不排斥这种药物,乃至会把这种药物当成促进功体的仙丹照单全收,以至于对他的影响远比对庄梦蝶的影响大。 直到药性稍微减弱一些,庄梦蝶才指着那些女人道:“柳郎看中哪个,就去享用吧。别辜负了安世杰的好意。” “梦蝶,我说过,在你面前,我不想其他女人。” “柳郎,我也说过,妾身虽然是有脾气的,但是不会在我相公面前乱发脾气。再说为了相公,我什么都不在乎。连三妹都交给你了,还在乎这几个西戎女人?” 她看向那些女子的目光,也有些不屑的味道:“相公不知道,在我们这边,对西戎人没好看法。在我们眼里,他们不是人,是野兽。在他们眼里,我们不是人,是绵羊。既然大家都不是人,那就无所不用其极。安世杰虽然手段毒辣,但是平心而论,如果我是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些女人你现在看是很可怜,但是她们在草原上作威作福,虐杀汉奴的样子你没有见到,并不见得比安世杰的嘴脸好到哪里去。所以大家落到对方手里,就是一个对待。你去碰她们我不反对的。这些女人虽然不曾习练武功,但终究有元音在身,于长安的采补大有好处。你对三妹手下留情,对她们可以放手施为。在我眼里,她们就是一群帮助相公修行的丹药,相公吃丹药我难道也要吃醋?” “那我吃丹药还挑什么,随便一颗就好了。” 庄梦蝶甜甜一笑,“吃丹药也要找个卖相好看的吃啊。相公不用手下留情了,你不碰她们,她们也是要被安世杰弄死。你动了她们,她们倒是能多活几天,这么算下来,她们还要对你说声谢呢。” 这些女人只是被庄梦蝶打晕了,随手施救并不为难。等到人醒过来,见到柳长安的样子,她们并没有畏惧或是羞涩,反倒是大方地主动配合。至此柳长安确信,庄梦蝶说的是对的。这些女人在军营里命悬一线,那些粗野的曳落诃不会像自己这么温柔,落到他们手上,多半不是生不如死,就是死路一条。对比而言,自己一个书生,或许更合她们的心思。 一连采补了三个女子,柳长安的药力终于过去,同时收获也不小。即使不能比拟花弄影,但是比张青、黄淑敏提供的不知道多了多少。草原上的生活环境终究不能和大周相比,三个西戎贵女平时也是进行过体育锻炼的,身体素质比张青她们好得多。但是在采补之下因为亏虚过甚,抱着柳长安的身体沉沉睡去。看着三个陌生女人如同八爪鱼一般箍着自己,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却把自己当成生命依靠的样子,柳长安大致可以感受到她们心中的恐惧。 “这些女人在草原上,多半都是有一定权柄的。西戎规矩与晋州不同,更像京师。男女的继承权差不多,女子也可以分到牛羊、牧奴,有些女人可以掌兵。那边的差异比咱们大得多,上位者作威作福,下位者饥寒交迫,这些被他们看作最正当不过的事。这些女人的身体证明结实,皮肤这么好,足见安世杰没说谎,她们确实是草原上贵女出身。” 庄梦蝶介绍着,把三个女人从柳长安身上推开,自己躺在柳长安怀里,“我相公的身边,没有这些蛮女的份。” 柳长安端详着庄梦蝶那可爱面孔,“安世杰这个混账,敢给你也下药,这个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敢动我的女人,有他好受的!” 柳长安大概可以想明白,如果庄梦蝶不是神功盖世的话,按照安世杰设计,应该是柳长安在这里与西戎女子胡天胡地时,他则占有神志昏迷的庄梦蝶。事后大可推到酒醉乱性头上,毕竟他也喝了酒。最大的可能是拿这事要挟,让庄梦蝶不敢声张,乃至受其控制也有可能。 “安家父子卑鄙无耻,无所不用,我其实对他们早有防范。在喝酒之前就已经服下九姑给我的辟邪丹,任何药物都对我起不了作用。”庄梦蝶调皮地一笑,“如果他不是自己知趣,我今天就把他拿下了!这人打得好算盘,多半是想占了妾身的身子,拿这事要挟我就范,今后绥州要听他摆布,至少要吐出一大块好处给他才肯罢休。他的眼睛倒是好用,看出我离不开相公,想到用这种手段来要挟我,也算胆大。” “胆大没用,他的脑子不好,我回头就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动我女人脑筋,是个什么下场!” “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安定邦兵出草原,自己占了个大义,这时候对他出手,在舆论上先就站不住脚。反正又不曾吃了他的亏,就不必太在意这种小事了。” 柳长安忽然想起什么,“你那辟邪丹怎么不给我吃一颗?” 庄梦蝶一笑,“那酒一来,我就看出其中破绽。若是穿肠毒药,我当场就要动手了。正因为看出酒中下的是什么药,妾身才没有干涉啊。毕竟相公平日都特意怜惜我们身体,能让你快活一下,是妾身的本分。这东西对郎君,没什么害处。” 两人亲昵了片刻,庄梦蝶问道:“那安青鸾是假的,安世杰何以非要下这么大本钱营救。又何必要向相公低头?” “他不是营救,而是试探,试探朝廷的底线呢。”柳长安笑道:“就像我答应他放人,自然不是在意那几个小钱,而是为朝廷争取时间一样。” 第506章 稳军计 安定邦的造反企图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看得出来,但问题是有企图是一回事,是否真的实行以及什么时候实行,则是另一回事。这次白衣教之乱对于朝廷以及安家父子来说,都属于意外变数,计划外的事情。安定邦固然野心勃勃,但同时也是狡诈如狐之辈,当然明白以一州敌天下的困难程度。固然晋州兵强,但是其他地方的军队也未必就弱。凤侯的天凤军能和北蛮抗衡不落下风,论战斗力比之安定邦麾下人马难分高下。如果大周发了狠,真的牺牲北方安全,让天凤军勤王,安定邦也没什么把握取胜。 他造反的希望还是在于内外联合,从太子手上获取足够的支持,至少就目前而言,他还没有充足把握。反固然可反,但是成功概率有限。对安定邦来说,能多拖延一天就是一天,争取一点时间就可以为自己换来多一点胜算。 对于朝廷方面,其实也差不多。安定邦是惦记谋反,顾虑远比朝廷为小,真的打个天翻地覆,他也不大在意。而朝廷需要考虑的是整体的算盘,从内心里当然希望代价越小越好,消灭安定邦固然是必然选择,但是手段上肯定希望尽量温和,少起干戈。 时间对于朝廷来说,也同样重要。多一点准备时间,朝廷就能减少几分损失。从体量对比看,时间拖延得越久对朝廷的好处就越大。 安世杰这次营救可以看作一个试探,如果璎珞作为同案犯递解进京,那就意味着父子谋反的嘴脸即将暴露于庙堂之上。其实大周对于边疆节度使向来是限制使用,一方面高官厚禄,另一方面也用尽手段掣肘,防范其谋逆。 这些节度使在驻地为非作歹也好,目无法纪也好,朝廷根本不在乎。对她们来说,惟一的红线就是谋反。一旦触犯了这条红线,那不管有多少战功,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朝廷里的人想放倒边关大帅,最有效的指控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克扣军饷,而是谋逆。一旦这种指控配合过硬证据,昨天还风光无限的大帅今天就满门抄斩也不是稀罕事。当初公孙鸿揭发林登万谋反事,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便是这个原因。 这些年里告安家父子想要谋反的大臣不少,其中也有一些是晋地官员,但是不管她们说的多严重,都有一个硬伤:没有过硬证据。所以皇帝最多是警告安定邦几句,从不曾对他做出什么处理。如果璎珞的供词出现,那些大臣必然蜂拥而上,群起而攻,安家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是以璎珞上京之日,就是安家谋反之时,再不反就连反的机会可能都要丧失掉。安世杰旁敲侧击,做出兄妹情深的样子,问的就是朝廷这边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不相信璎珞会保守秘密,也不相信驸马真的那么纯良,没发现自己家的企图。无非就是看朝廷是怎么个抉择,如果非要一查到底,那就只能刀兵相见,如果驸马愿意和稀泥,他多半就会忍过当下,等将来再说。 这种态度其实在大周官场也不稀罕,毕竟承平多年,谁都不想打仗。只要安定邦没事实造反,大家装装糊涂,混混日子也不是不可以。再说驸马本身还在安定邦治下,如果安定邦谋反,其首当其冲必死无疑。出于趋利避害之心为安定邦打掩护,同样也是人之常情。 柳长安自己就是个师爷,犯不上为朝廷出死力,金银美人给的够多,他愿意为安家效劳,这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安家这些年在晋州为所欲为,与大批这样官吏的袒护保全密不可分。安世杰拉他下水,也不过是重演反复使用过若干次的手段而已。 “所以郎君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先拖延待变?” “正是如此。朝廷不会对这种行为置之不理,安乐千岁那里肯定会想尽办法对付安定邦,可是就当下而言,还是安强我弱。如果真把他现在逼反,对朝廷而言或许是好事,可是对我们而言绝对是灾难。大家又不姓武,犯不上为了大周天下送命。咱们也是得过且过,拖过这一段,朝廷大概就能找到解决安定邦的方法。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要做的就是稳住安定邦和他的手下,让他们以为,我们这些都是贪生怕死贪财好涩之人,他越是这么看,我就越安全。所以我要钱要女人,也是骄兵之计。不过安定邦的谋略不差,身边也必然有极出色的谋主,若是被他们看破机关,那就麻烦了。” 庄梦蝶一笑,“相公放心,就算看破机关也没什么要紧。妾身会在平遥留下几个姐妹,随时通传消息,见势不妙立刻就会提兵来救,至少可以保证相公和素贞姐的安全。绥州眼下不是安定邦的对手,但是把你们送出晋州的能力总是有的。有相公出力,为我们安排的方略,还为我们找来四大家做盟友从后支持,有钱粮物资,有兵马操练。只要能争取到一年时间,我绥州就可与安贼周旋,拖住他的手脚。若是有两年时间,便能与安贼不胜不败,若是争取到五年时间,我就一刀斩下安定邦的头,送到相公面前!” “好啊,如果真能如此,那时候绥州晋州的节度使就都由你来做。我答应过你,要让你成为第二个凤侯,说话自然要算数的。” 庄梦蝶道:“可我不想当凤侯,只想要个相公。若是相公可以陪在妾身身边,什么官爵我都可以不要。” 帐内一片沉默。庄梦蝶忽然笑道:“看我糊涂的,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我们睡吧,明早上,还得应付安世杰那个恶人呢。” 次日清晨,安世杰来到帐里提鼻子一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看三个西戎少女精神倦怠,庄梦蝶神采飞扬的样子,问柳长安道:“这些胡女伺候的还好?若是不听话,小将立刻就把她们拉出去砍了!” “这些女子倒是很对我胃口,这三个和另外七个我都要了。另外,答应我的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妥当,我拿到钱,就可以安排放人。” 第507章 好消息(上) 柳长安的态度并没引起安世杰的反感,反倒是让他分外欢喜。在他的世界观里,肯收钱的就比不肯收钱的好对付,以安家的财力根本不怕人胃口大,只怕对方分文不取。他看看那几个女人,“你们的造化来了,好好伺候柳师爷吧,虽然一辈子只能做女奴,但也好过做军粮。柳师爷什么时候玩腻了说一声,兄弟给你换一批,这都是小意思,不当回事。至于钱,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让人拿进来。” 十六条精壮大汉,抬着四口木箱鱼贯而入,将箱子打开,便看到里面堆满了铜钱。安世杰道: “我们晋州军的规矩,临阵发饷。不管是弓手放箭,还是士兵斩级,当场就要贲赏,保证是现钱给付,童叟无欺。就是靠着这份信用,儿郎们才肯卖命。所以随军都带着大笔军资,区区一千万钱而已,不在话下。只要我妹妹放出来,另外还有一份厚礼,赠送给柳公子。” “安小将军客气了,柳某是想交你这个朋友,至于钱财上的事,只要能让弟兄们满意就好了,我本人就不必费心了。但不知人要是放出来,是怎么个交接法子?” “小将这此带兵正好也要去平遥,追捕白衣余孽,大家同路而行,到了平遥放人,我直接就能把人带走,这样最是便当。” “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咱们先到平遥,有什么话再说。” 自安世杰军中送出了两辆大车,上面满载着那一万贯铜钱。十名西戎女子,则各自配了匹脚力。这些长在草原上的女人都会骑马,有了坐骑就能行动。至于逃跑的问题,安世杰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军中西戎女子还有不少,跑了可以随便找一个赔偿给柳长安。而且这十个女人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选择逃跑?跟着柳长安这样的书生,做女奴也没多惨,如果现在策马逃脱,立刻就会称为曳落诃的追猎目标,除了给他们枯燥的行军增加一点乐趣外,再没有其他意义。已经见识过曳落诃手段的女子,没人还敢升出逃跑的念头,就像没人敢反抗一样,全都听天由命地随着大队前进,任命运的手,将自己推向任意方向。 对于安世杰的要求以及柳长安的决断,花弄影也表示支持。眼下安乐公主那边,也未必做好开战的准备,多拖几天不是坏事。再说搞死安定邦的目的还是搞死太子,所以挑衅乃至开战的罪名,安乐一派绝对不能承担。安定邦做的越过分,对于扳倒太子约有好处,是以安世杰捞人这件事对花弄影来说,也可以看作一个机会。 一路上,十个女子的元音为柳长安采撷,自身元气越厚,只是十个女人全都萎靡不振,全靠足够的酒肉支撑加上身体素质好,否则怕是就要生病。柳长安一边惊喜于自身的进步,另一方面却也感慨着这门魔功确实有伤天和,于人道也有损,还是少用为好。 队伍终于接近了平遥城,远远的,阿史那永忠已经带领草原骑兵赶来迎接,他手下的斥候已经把曳落诃的消息做了回报,他这次拉队伍出来,也隐约有示威的意思,警告对方不要挑衅。这些草原骑兵的战阵手段高明,比西戎突利身边亲兵相比,本领不分上下。于纪律配合上,则比那些西戎人出色。归顺大周之后,由于承担禁卫军的差使,甲胄军械也都有保障,因此铠甲鲜明刀枪耀眼,一看而知,乃是当今天下的精锐之师。 安世杰与阿史那皮笑肉不笑的见了礼,转回身就对柳长安道:“塞上胡虏,有什么可威风的?我爹就说过,如今朝廷武官里胡人太多,久后必为乱。我们汉家儿郎就得自己争气,练好武艺多立战功,让万岁知道我们汉人比胡人能打,今后就不会要那么多胡人做官了。” 柳长安看看他,“听说贵府也有胡人血脉?” “那算个什么血脉?无非是个权宜之计,找了个胡人贵女生孩子罢了。当时西戎人势力大,我们的人马尚少,只好用这种办法欺骗胡酋。如今我强敌弱,谁还跟他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不光是西戎人,所有的异族尽数杀了,才和我心意。” 柳长安摇头道:“圣人为四海之主,天下人都是圣人的子民,汉胡之分格局太小,不适用于人主。只要忠心朝廷,愿为圣人赴汤蹈火就是忠良,至于他到底姓什么,又是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就像安小将军的曳落诃,里面固然有汉人武士,但也有草原上的豪杰。大家冲锋陷阵的时候,如果还要想着自己是什么人,身边的袍泽又是什么人,这仗就没办法打,大家冲锋的时候,也没法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这样的兵马又怎么为国守土,为圣人分忧?” 安世杰脸色有一丝尴尬,但是随即就露出笑容,“到底是读书人,出口就是道理。我们是武夫,讲道理的本事不如书生,柳师爷怎么说自然怎么是。反正大家现在都是同朝为官,不管怎们样也不会动武,柳师爷放心就是了。” 几人说笑着进入城里,那些军资的运输则由四大家与平遥军共同负责,曳落诃在城外开始找地方扎营,柳长安特意嘱咐了军纪,安世杰拍着胸膛道:“驸马爷的眼前,谁敢乱来,我第一个杀了他。跟这帮混球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用军法说话。我有马鞭和刀子,谁敢不听命令,就用马鞭子打,再不听就用刀子来杀。个个都不敢违抗军令,我不让他们干什么,他们绝对不敢犯禁。柳师爷只管放心就是,保证万无一失。” 说笑间,几人已经来到衙门,冯素贞出来,与他们见了礼。不管心里多恨,表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两下寒暄客套,都是在所难免。等到寒暄已毕,冯素贞寻个由头将柳长安叫到二堂,问起安世杰的来意,等到柳长安说完,冯素贞道:“你的意思是,先放了人再说?” “正是如此,其实留着这个人没什么用。我们真交到京里,万一安定邦狗急跳墙现在就叛乱,你就比较危险了。除非是你去送人,可是路上我又不放心。” 冯素贞的脸一红,“我是不如庄氏武艺高强,但也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哪里的话,你当然有用了,你的谋略远比武功有用多了,再说……你是独一无二的素贞,跟你会不会武功无关。” 献身柳长安之后,最怕对方得便宜卖乖,或是把自己当作战利品而不加珍惜,心还在庄梦蝶那。听到这话以后,冯素贞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拉着柳长安的手道:“那我们先去放人,然后我有好消息说给你听。” 第508章 好消息(中) 璎珞虽然是俘虏,但是并没有受罪。由于她身份特殊,还可能成为重要证人,冯素贞对她实行了特殊保护,人并没有关在监狱里,而是在衙门里单独划了个房间给她。一日三餐专人负责,张青专门负责验毒,保证她不会不明不白死在衙门里。 不管食物还是居住环境上,她的待遇都不错,与冯素贞享受差不多同等规格。除了一开始在军营里被公孙鸿问过情况意外,其他时候既没有人提审,更没人动刑。但是人的精神状态并不怎么样,精神萎靡不振,整天看着墙壁发呆,一言不发。 自从李铁衣被李白衣带走以后,璎珞的意志就十分消沉。她和李铁衣之间,是有过一段甜蜜时光的。在那个时候她的身份还没暴露,李铁衣将她当作安家千金对待,拿她当成复国的希望,曲意逢迎百般讨好。乃至璎珞摆出来的小姐架子,对他动辄打骂,李铁衣也全都吃下来,笑脸相迎。 于璎珞而言,那是一生也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乃至后来身份事发,李铁衣立刻翻脸,动辄拳脚相加,璎珞也只当是当初自己的做法欠妥,现在只是还债,并没有任何抱怨或是恶语。乃至李铁衣如今将她才补得元气大损,身体濒临崩溃,她也依旧拿对方当丈夫看待。 她骨子里也是平遥女人,在她心里,丈夫就是天,也就是她生命里的一切。是以李铁衣的败亡对她来说,就是天塌地陷,失去了生存的希望。如果不是还保留着与李铁衣同死这样的最后一丝希望,可能早已经自尽了。 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女人,本以为听到这种消息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或是可能会有一丝欢喜,哪知她听到消息之后,人就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跳起来拉住柳长安的胳膊道: “柳师爷,你想要我是不是?你在军营里就想要我对吧?我现在就给你,我自己脱衣服,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哪怕是吊起来拿鞭子打也没关系。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不要把我交给安世杰。” 冯素贞看了柳长安一眼,随后微笑道:“璎珞姑娘,你不必这么紧张,有本官在,没人可以欺负你。安小将军是很有诚意的救你,不惜花费重金营救,你为何要拒绝他的好意?” “不……你们不知道,我如果落在安世杰手里,我肯定是要死的,或者说生不如死!他们要我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杀我。他们父子不是人,是妖魔!我不要回到妖魔身边,求你们了,只要不让我回去,让我干什么都行!” 平日里一副死人面孔,仿佛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的女人突然爆发开来,让柳长安与冯素贞很有些惊讶。其实两人都能想到,安世杰把璎珞要回去未必是什么善意,只是他们与璎珞之间也没有交情,犯不上为了保护她而去刺激安家。可是现在看她这种状态,显然是怕的狠了,只好好言安抚着她的情绪,又旁敲侧击地询问着璎珞恐惧如此的原因。 璎珞的情绪已经变得有些神经质,紧抓着柳长安的胳膊不放,断续着控诉父子两的行为,越说情绪越激动,几次失声痛哭,之前在公孙鸿的要挟下不肯说的委屈,现在也一股脑地倒了个干净。 作为安青鸾的贴身丫头,她从小看的安家恶行多了,安家人速来嚣张跋扈,包括安青鸾在内,性格也十分恶劣。对于这个贴身丫鬟,也是动辄打骂,璎珞从小被小姐逼着练武,打骂挨得多了。但是相对而言,她的日子已经算是好过,那些普通仆人动辄得咎,乃至被打杀的事都是常有的事。这种打杀并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极其残忍的虐杀,杀人的刑罚就有十余种。安家父子无聊时,甚至让家中仆役扮做两军,持开刃武器交战,杀得死伤惨重,血流成河,安定邦看到这种情形就会哈哈大笑,一整天情绪都会好。 比之男仆,女仆得命运更惨。除了打骂杀戮,还要供安家父子以及家丁客人的摧残。对于璎珞来说,最可怕的经历是这种摧残发生于自己与李铁衣成亲之后,以安家女儿的身份,遭到了这对恶魔父子的占有。这段经历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噩梦,乃至现在起来,依旧毛骨悚然。而她身份败露,遭到李铁衣虐打,也是因为这件事发作,让李铁衣知道自己是个西贝货。 冯素贞皱着眉头,面沉似水,“你成亲之后,他们还要做这种野兽之行!你当时可是顶着安家女儿的身份,他们居然还能如此!简直是丧心病狂!” “确实丧心病狂!”柳长安道:“如果我所想没错,正因为璎珞姑娘顶着安家女儿的身份,他们才下手!” 璎珞和冯素贞两人都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过了一阵,两人脸上几乎同时露出厌恶乃至愤怒的表情。柳长安道:“这种人能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所以没必要大惊小怪。我倒是奇怪,虽然他们坐下如此恶行,也不见得会杀人,你何必怕成这个样子?” 璎珞摇头道:“你不明白的柳师爷,安家父子狡诈多端,又素来不相信任何人,你们即使再怎么说我守口如瓶,他们也不会信。安定邦不止一次说过,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所以他们要我,肯定是要把我灭口。我想和相公死在一起,不想死到他们手里,更不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求求你帮我,只要你帮我跟相公死在一处,你要我做什么都肯!” 柳长安想了想,“这件事……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做,但是我在中间要承担很大风险,这种风险不可能让我白承担。” “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璎珞急道。 柳长安摇头道:“我要的不是那个,而是你脑子里的……秘密。你伺候了安青鸾这么久,知道的事情一定不少,所以我要你的秘密,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你说的秘密让我感兴趣,我就会留下你,否则……便对不住了。” 第509章 好消息(三) 厅堂里,安世杰的目光来回转着,眼睛看来看去,脸上露出轻佻的笑意。 在厅堂里负责招待的是几个女捕快,唐水、张青全都在场,雄霓捏着大棍板着面孔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安世杰。从小在山里打野兽的雄霓,对于人的感觉,很多时候是靠直觉说话。这张无数次生死考验中磨练出的直觉异常敏锐,往往不需要证据,就能直指本心。比如看到冯素贞她就会感到这是个好人,甚至不需要理由,就能确定她是个好人。对于安世杰则刚好相反,只一碰面她就能确定这是个坏人,这种人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一条狼或是一头其他野兽,阴狠狡诈而且危险。 如果不是在衙门里待了这么久,已经懂得了一些交际常识,雄霓可能已经一棍子砸过去,管你是什么妖孽,先打死再说。眼下虽然不能打,但是她的态度依旧不会好,大棍随时处于可以挥出的状态,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解决这个敌人。 看着她那怒目而视的样子,安世杰不觉得愤怒,反倒觉得有趣。毕竟雄霓那种清秀的外表,让人只会把她当成个小姑娘。除非亲眼见过她动手杀人,否则没人能了解,这个小姑娘到底有多危险。 自从白衣贼之乱后,衙门里又多了不少女捕快。这些有的是活不下去的穷家女儿,也有一些是江湖上的女武师,女镖师之类,甚至一些干脆就是女贼。她们被裹在白衣之乱里侥幸未死,却也回不得家乡,眼下急需要找个地方投奔。平遥出于维护秩序的目的,又在大规模招募捕快,所以两下算是一拍即合。 人一多,标准自然就要太高,原本只是考虑身体素质,现在对于女捕快的形象也有了进一步要求。能被选上的女人未必算是佳丽,但起码也是平头正脸,头面齐整的水平。加上柳长安一手设计的捕快制服,比起眼下的公服来更为利落贴身,让人一看就觉得赏心悦目,更平添几分颜色。 安世杰女人见得多了,但是这种款式的还是第一次见,只觉得目迷五色,一时间眼睛都看不过来,在几个女人身上来回打转,乃至柳长安和冯素贞出来,他都没发现。直到柳长安咳嗽,他才回过神来,脸上则露出一丝意味深厚的笑容。 “驸马爷不愧是京里来的大贵人,跟我们这些乡下人就是不一样。连想出来的主意都透着贵气,这女捕快刚开始设立的时候,不少人到爹哪里说闲话,说这是有伤风化,理应罢撤。爹没有理他们,连打仗的事都忙不过来,谁还有心思管那些。现在看来,老人家是对的,这女捕快本来就不该干涉,反倒是应该多多益善。等我回了同州,一定要在同州也招募一批女捕快,至于衣服还得请驸马爷把样子赏下来,我也好按着样子做。晋州这边的厨子脑子不行,根本做不了这样的大事。” “小将军客气了,女捕快乃是为了维持秩序,服务百姓所设,不涉及其他。至于衣服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冯素贞不冷不热地说着,又一挥手,几个女捕快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雄霓一个外人。柳长安这才说道:“小将军所托之事,在下已经于驸马爷说明,驸马也答应了放任。不过这事还有个小小的麻烦。” “麻烦在何处?还有哪路人马想要钱么?” “倒不是钱的事,而是令妹自己的问题。”柳长安道:“令妹说有些话要当面说清楚,不说话就不肯走,所以我只能请她来说几句话,说完话再让小将军带她离开。” 安世杰一愣,“女人就是麻烦!有什么话回家再说,非要再这里说干什么?从小就是这个脾气,都是爹把她宠坏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来说,说完了我带她离开,还有很多事要做,时间耽搁不起阿。” 柳长安朝雄霓吩咐两句,雄霓便下去带人。安世杰看看冯素贞,“驸马爷,听说您是江南人氏,那里可是好地方阿,物华天宝鱼米之乡,生在那里就是福气,不比我们这,险山恶水穷乡僻壤,就是水都比南方的水难喝一些。这次又立了这么打的功劳,不日必然要高升,最好是回京任官,总好过在这里受罪不是?刀枪无眼,这回总算是天幸,驸马爷未受什么损伤。若是万一中了流箭或是被什么暗器打到,这不是活活冤死?这种苦地方,交给我们这些武夫就行了。我们这帮人,天生就是卖命的,生下来就该一刀一枪搏命换出身。驸马爷这种人就是该享福的大家各自过各自的生活,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冯素贞不紧不慢道:“小将军好意在下心领,至于在哪里做官,总归是要朝廷说了算,不能自己决定,咱们只要尽心办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本官到晋州也是只管民政庶务,不会干涉军政。” “驸马爷这么说是没错的,不过您老人家在这里,我们大家心里都提心吊胆阿。就像这次白衣军围城,其实我们父子都知道完蛋了,肯定要被朝廷骂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把兵马集中起来需要时间,好不容易集合了队伍,又因为西戎人陈兵边境,让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我们带兵来解围,西戎人抓我们的破绽就可以破关而入,杀到晋州本土杀人放火。身为晋州守军,守土有责,如果把地盘让给西戎鞑虏祸害,我们父子就没脸出门了。当时只能想着先挡住西戎人,再让何知章带州郡兵来解平遥之围。想着驸马与何老倌是同门,这个忙他怎么也要帮的。谁知道那老混蛋胆小如鼠,生怕白衣军打下平遥后,再破他的平原。不但不肯发兵,还把附近的军队都调到平原城里帮他守护城池。结果搞得我们周围没兵可用,想要救人都抽不出人手。若不是驸马爷吉人天相,我们父子的头都要被安乐千岁砍下来了。这老头我们饶不了他,爹已经下令,革去他全部职位,赶他回家吃老米饭。我爹去打西戎人戴罪立功,等到把西戎虏贼收拾了,再来驸马门上负荆请罪。可是话说回来,您还是早点换个地方,我们才能放心,否则……都不好办阿。” 冯素贞微微一笑,“小将军客气了。其实本官胆子没那么小,平遥也很安全。” “驸马有所不知,平遥也没那么安全。西戎人如果一旦破了关,几天功夫,骑兵就能杀到这里,又怎么安全?” 他正说话的当口,就听一阵脚步声音,随后雄霓推门而入,在她身后,璎珞迈步走了进来。 第510章 好消息(四) 一身彩衣的璎珞,从穿着打扮上,倒是很符合安定邦千金加平遥贵宾的身份,脸上气色虽然不好,但是也能看出来没受罪,也没受过什么刑罚,符合柳长安对她的描述。安世杰心头一宽,大笑道:“驸马和柳师爷果然言而有信,我就是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人我带走,今天在城里找个最好的酒楼办桌酒席,开销多少,都算我的!”说话之间,他伸手去抓璎珞,“死丫头不听话,当初告诉你你那小子根本不是好人,你偏要嫁他,现在知道苦了!真是的,这么大了也不让人放心,跟我回家去,看爹这回怎么收拾你!” “慢!”冯素贞喝了一声,“安小姐有话要说,先听完她的话也不晚。” “你有话要说?”安世杰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寒光,扫过璎珞的脸。“你这死丫头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要说话?说什么说?人家驸马爷很忙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你说东说西,有什么话回家慢慢说也不晚,不要在这里浪费人家时间,跟我回去!” “不……我不回去!”璎珞被他吓得狠了,乃至一见到安世杰,身体就止不住得颤抖,但是有着官府撑腰外加上对于死亡得畏惧,还是咬着牙道:“我已经决定了,要留在平遥,兄长不必苦苦相逼,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你说……你主意已定?”安世杰怒极反笑,“妹妹,你是糊涂了吧?咱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我这当哥的还没说话,哪有你发话的份。为了救你出来,你知道哥费了多少气力?哪能你说一句不回去就真不回去!给我过来,听话!” 见到安世杰不打自己,而是耐着性子和自己解释,璎珞的胆量反倒更大了一些。“我说过了,我不回去!大哥既然是来救我,看到我很安全就该放心了。驸马和柳师爷他们都对我很好,我在这里也很欢喜,反倒是回了同州让我不快乐,又为什么非要回去不可?” “放肆!谁让你跟我这么说话的!”安世杰勃然大怒,“你这才离家几天,就连尊卑长幼都不分了,我看你是得长长记性!” 话音甫落,安世杰已经不顾冯素贞在场,伸手抓向璎珞的肩膀,可是他身形一动,柳长安的身形也动了。连续多次的才补,他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弱鸡,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其实比李铁衣的实战能力更强。 李铁衣虽然从小学武,但是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修为很高,战斗力平常,完全是靠功力吃人。柳长安的情况跟他刚好反过来,在很长时间内,柳长安都是修为远弱于实战,经常要和远比自己修为高明的人动手,在打架这个领域,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更有庄梦蝶这种大高手给他喂招,临敌应变乃至战斗意识方面,都足以进入高手这个层次。 眼下修为跟上来,他的战斗力足以和四大家那些护卫较量。安世杰的武功是战阵功夫,在沙场上很强,但是说到具体修为,却并不算何等出色。是以柳长安一动之下正拦在他前进路上,将他的路线封锁住。 “安兄,何必如此冲动?大家一家人,有话坐下来慢慢聊,妹妹不听话也是要用劝的,不是要用打的。你这一动手,把一片关爱之情,全都打没了。越是这样,妹妹越不会跟你回去的,勉强没幸福阿。” 说话之间,安世杰已经连续变换了几个位置,但每次都被柳长安挡在路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推开柳长安,但是手腕却被柳长安趁机抓住摆脱不开。作为军中勇士,安世杰也是能开硬弓,能舞重刀的力士。在气力这个领域,这么看也不该比柳长安逊色,但事实则是他在臂力比拼的环节完全被柳长安压制,自己的力气根本就比不过柳长安的力气,这个读书人给他的感觉,居然有几分像是李铁衣。 “放肆!”雄霓大吼一声,大棍朝地上用力一戳,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让安世杰越发诧异。这清秀的小姑娘手上拿的,居然是条铁棍? 他虽然眼下受挫,但是自恃有曳落诃在手,于当下平遥城里,他无疑是军力最强的一方。对于这些人并不见得害怕,反倒是阴沉着脸问道:“柳师爷,你们是什么意思?大家已经说定的事,难道又要反悔?” “安小将军,我想是你误会了什么才对吧?柳某说过,会放出令妹,现在话复前言,已经放了人,请问反悔在何处?至于令妹自己不愿意走,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总不能令妹自己不想走,我们逼她离开吧?” “那柳师爷干涉某家的家事,又是什么道理?” “这里是衙门,家事也是公事。我平遥县有一条规矩,不允许男人打女人,就算是丈夫打老婆也不行,何况是哥哥打妹妹。大家有话好商量,不要起冲突!” 安世杰眉头一皱:“这平遥的规矩好怪!不过平遥有规矩,我同州也有规矩,就是我爹的命令必须执行。八百曳落诃出发前,我爹已经送了军令过来,必须把青鸾带走!现在你们这个态度,让我没办法回去交令。我是朝廷的人,自然懂得规矩,大不了回去受军法,也按柳师爷的意思办。可是曳落诃都是粗人,只知道军令不知道其他,万一他们发起性子来,硬到衙门里接人,事情只怕不大方便。到时候柳师爷难道一个一个,把他们全拉住?” 冯素贞此时接过话来:“安小将军,有一件事你可能尚不知情,凤侯部下五千飞凤军已经奉命进驻晋州,众所周知,凤侯带兵最严,看不得乱军无视法纪,肆意妄为。将为兵表,所以凤侯部下一样最恨乱兵。安小将军最好约束一下自己的部下,免得被飞凤军撞见一刀杀了,大家可就不好看了。” 安世杰一愣,随即面色一变:“晋州是我安家防地,飞凤军防范北蛮,怎能随便闯入我军防地之内?简直岂有此理!这话我第一个不信。” “哦?据娘说这天下都是大周国土,大周军人有权在大周国土任何郡州驻防。怎么这晋州现在成了我飞凤军不能来的地方?简直笑话!就连北蛮人那里,我们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倒要看看谁能拦住我飞凤军!” 第511章 猛将羽灵 说话之人中气十足,震得房间里到处回声,随即就听到阵阵甲叶铿锵,一个身影大步而入,朝着冯素贞行礼道:“小将定北将军,世袭天凤军指挥使凤羽灵见过驸马爷。” 等行过礼,那人又走向安世杰,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刚才就是你说这里是你的防地对吧?我读书少道理懂得不多,就听娘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这里姓安了?我们天凤军奉旨进驻晋州,你们安家爷们不答应?怎么?你们是看不起我们天凤军,还是想要对抗圣旨!” 凤羽灵这个名字,在大周武将之中,远比安世杰响亮。不但因为她是凤侯凤扬琴与裴大将军惟一的骨肉,未来凤侯的爵位,镇北将军官职,乃至北雄关三十万大军的军权都注定是她囊中之物,也不因为她虽然是裴大将军之女,却姓母姓。而是因为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北蛮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即使是朝廷里那些对女性持有先天反感的官员也得承认,凤羽灵的定北将军号,是其以女流之身披坚执锐冲锋陷阵,一刀一枪博回来的,其中母亲给她的助力并不大。 十五岁披挂上阵,首战即锤震号称北蛮第一猛将的摩利支。以力破力,生生一锤一锤敲死了以膂力称雄沙场的北蛮第一猛人。单凭这份战绩,就足以让无数男儿汗颜。 之后的战斗中,凤羽灵几乎每阵必出,临阵在先,每次都是第一个冲进北蛮人的阵营里,一马双锤把能征善战的北蛮人打得阵脚大乱,随后大周官兵趁乱冲锋,就能把大周最危险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当初凤侯用兵如神,每每以谋略取胜,凭借坚城重壕加上轻骑袭扰,能把北蛮的进攻化解于无形。等到凤羽灵上阵之后,凤侯手上就多了一把利刃,在野战里取胜的次数越来越多。近两年来,羽灵之勇与凤侯之谋,已经渐有并驾齐驱之势,虽然于军中宿将都知道,沙场上谋略为主,勇力为辅。但是在基层的官兵心里,总归还是觉得能直接冲锋杀人的才是豪杰,是以凤羽灵的声望在普通士兵心里比之凤侯也不逊色。 这样的出身名望,身边自然不缺乏追求者。不管是世袭将门,还是武家那些皇亲国戚,都不缺乏向凤侯提亲者。但问题是凤羽灵发过话,想要做她相公,先要接住她一马三锤,于是便没人再去自寻死路。 三锤? 当年北蛮第一猛将也只挡了三锤就被活活砸死,那时候她只十五,气力还不完全,现在凤羽灵二十四,正是武人身体的巅峰状态,摩利支能否接住她一锤都大有可疑。这帮人只是求亲,不是玩命,谁吃多了撑的去接她三锤。于是,这件事也就放了下来,没人再提。 不过在民间,凤羽灵的名声就越传越神,有人说她将来准备入朝为妃,嫁给新皇,也有人说她心有所属,爱上的是军中一个无名小卒。还有些闺阁千金坚持认为说她爱的是那位一心羡慕中原文化,弃武从文的北蛮王子,两人之间上演了一场可歌可泣、不容于国家、世俗的女强男弱爱情故事。 不过不管传说的多热闹,真正见过凤羽灵的其实没几个。她常年驻扎北疆,很少回到都城,见过她的一共也没几个。大家对她的相貌描述,基本都是年轻版凤侯,偶尔有一些其他描述,也是年轻版裴大将军,又或是两方混合体妖魔形态。直到今天,才算是见到了她的庐山真面。 安世杰看了片刻,脸上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似乎是强忍住某种恐惧,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凤……凤将军。大家同殿称臣,通家之好,小弟方才一句戏言,别见怪。” 柳长安这当也朝这传奇女将看过去,随后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古怪异常,不过不是恐惧而是纳闷,过了好一阵,才在心里叫了一声:裴大将军,你太辛苦了。 凤羽灵的相貌并不丑,如果在柳长安看来,其实属于极美。但问题在于,她实在太诡异了。飞凤盔下,露出几缕金黄色头发,雪白面庞,高耸鼻梁碧绿眸子,再配上高大身材,这根本就是个柳长安前世见过的北欧女人。她的身躯属于强壮类型,身上肌肉发达,比之王赛金尤有过之。从一个女人的角度看,她显得过于强壮,乃至像一个男人。这其实也不奇怪,也只有这样的身材,才能支撑她穿戴这样的盔甲动转自如,更能让她挥出那样的锤击。 这一点不奇怪,柳长安也不认为每个女人都能像庄梦蝶那样,在可爱的面庞下,蕴藏着如此恐怖的能力。可问题是,凤侯一个中原女子,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北欧脸的金发美女出来?惟一的可能,就是在凤侯身边有一个北欧亲兵,说不定这哥们现在还活着。 一念及此,大周第一战神加女神的形象,在凤鸣岐心里摇摇欲坠,只好终止了想象。只以看热闹的态度,看着安世杰对上凤羽灵。冯素贞要对他说的好消息,其实就是这个。五千飞凤军,奉旨进驻晋州。表面原因是因为白衣军之乱,担心地面不靖,以飞凤军助战。实际原因自然是安定邦父子已经不让皇帝放心,派出了帝国的精锐,来牵制安定邦麾下的八千曳落诃。 飞凤军虽然不是凤扬琴的家丁武装,但也是和北蛮人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强兵,足以以一敌十。凤羽灵更是沙场上有数猛将,如果现在发生冲突,肯定是安世杰吃亏。再者就是从相貌上,她这种北欧面孔对于大周人来说,其实和鬼怪没什么区别。也就是说,柳长安看去颇为赏心悦目的北欧美人,在安世杰看来就是个妖怪。再结合凤羽灵之前的战斗记录,安世杰很容易把她想象成一个生撕虎豹外带吃活人的妖魔,心里惧意更盛。 凤羽灵看了他几眼,又转头看向柳长安,“请问尊驾就是柳长安柳师爷么?” 一口大周官话倒是地道,不带外国腔调。看来除了血统,她就是个标准的大周人。柳长安点点头,只见凤羽灵忽然三两步来到柳长安面前,堆金山倒玉柱磕头行礼道:“末将给柳师爷柳恩公见礼!” 第512章 安世杰铩羽 凤羽灵的这个行礼,却比她的相貌更加骇人。镇北城乃至整个辽州都和柳长安没有什么关系,再说凤侯位高权重,手握三十万大兵兵权,是整个大周最庞大的战斗单位。柳长安靠着驸马的关系,也就是能和凤侯说上话,但是要说施恩于凤侯,这就有些耸人听闻,即便是冯素贞也未必有整个资格施恩于国朝天字一号武将。 看柳长安那愕然表情,凤羽灵笑道:“柳公子贵人多忘事,大抵是忘了什么。我就提个醒,那豆粕的主意,是不是柳公子想出来的?” 柳长安这才恍然,原来当初自己的无心之语,竟然会让凤羽灵以为是恩惠。那份豆粕肥田养猪法,是顶着冯素贞的名字上的奏章。但是真实情况如何,京里其实也都有数,凤侯在京师里也有自己的关系网络,自然知道真实的情形为何,因此凤羽灵知道是柳长安想出的这个方法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她为什么会因为那么一个方子,把柳长安当成恩人。 “辽州是苦寒之地,地广人稀,有办法的都往内地跑。剩下的很多都是流放犯,他们可以充军做炮灰,但是让他们安心垦殖却是比登天还难。朝廷虽然搞过几次移民实边,但是成效不大,移过来的百姓受不了边塞之苦,不是跑了,就是死了,白费力气人命,成效不大。边塞的粮食一直是个要命的事,指望内地运输太慢,指望军屯,又太占兵力。这些年就是将就着,凑合糊口,赶上灾害的时候,大家都要饿肚子。直到柳公子献了这个方略大家才算有好日子过,别的不说,就说我们辽州养的猪,又大又肥,一口猪的肉量顶的上过去三口。人称我们这里的猪为辽猪,北蛮人还拍了谍子来偷了几头猪崽回去,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哪知道这里的诀窍,还妄想养出肥猪来?笑话。我这一拜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边塞三十万将士几百万生民。当初娘见了辽猪之后,都说柳公子应该道辽州来,就冲这养猪的本事,也该得个行军司马。可惜被驸马爷抢先了,不过大家总算都是为了朝廷出力,在哪都是一样。如果有谁想要欺负柳公子,我们辽州的人不会答应!” 她那绿色的眼睛盯了一眼安世杰,后者也听入了神,忽然道:“柳公子就是养出辽猪的人?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失敬了!”说着话,安世杰居然真的上前,给柳长安行了个礼,与方才傲慢样子大不相同。 要知晋州情形其实和辽州差不多,作为边塞军镇,粮食主要靠内地输送,这也是朝廷制约其发展的一个最有力手段。安家经营有年,手上很囤积了一批粮食,可是比起其所图,这些粮食又远远不够。一个能让粮食增产,又能养出特大肥猪的书生,对于安家父子来说作用远大于一二冲阵勇士。安世杰不管心里怎么看待柳长安,如果能得到这个养猪法子,就算是再丢人他也无所谓。 柳长安笑道:“这事说穿了一钱不值,就是个饲料问题。关键是要用豆子。辽州那地方本就产豆,所以饲料易得,格外方便。咱们晋州产豆不多,要想养出大猪,就得从外地买豆。” “豆子阿?这倒是不难办,写一道奏章,请朝廷发粮时多发些豆也就是了。只是过去不知道,这豆子还有如此妙用。读书人到底是读书人,知道的事情就是多。” 凤羽灵哼了一声,“安世杰,我方才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吧?柳公子就是我们辽州军的恩人,也是我娘看重的人才。谁如果对柳公子不敬,我绝不会轻饶。咱们都是武人,说话省事,咱们比比力气,或是去马上走几个回合?” 安世杰咽了口唾沫,晋州军中自有猛将,曳落诃里也不乏敢战猛士,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沙场上比的是谋略指挥,不是匹夫之勇。安世杰的武艺只能算是出色,但远远达不到无敌,跟这样的猛女交战,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再说眼下的情况变化太快,安世杰脑子有点处理不过来。朝廷忽然拍了五千飞凤军进入晋州,这是在试探安家父子的底线。之前阿史那一千骑兵进入晋州,兵部还要事先行文询问,而且对于这一千人的行动,还特意要求服从安定邦指挥。 飞凤军事先不打招呼,就这么拿着圣旨杀进来,形同抢夺地盘。但是又有圣旨为依靠,晋州军想翻脸也不容易。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在逼自己父子造反阿。如果安家就此起兵,不说能否吃下飞凤军,自己这边的计划也会打乱。如果忍下来,这五千人就如同一根钉子,安家人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舒服。 他干笑两声,“凤将军误会了,方才是我失口,在此道歉。我绝对没有和凤将军比武的意思,咱们还是以和为贵。眼下小将还有军情在身,更是不能在此耽搁。” “没用的男人!”凤羽灵哼了一声,“既然你有军情在身,就别在这磨蹭了,赶紧走吧!你妹妹不是说了么,她不走,你还能强迫她跟你走么?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走不走自己心里还没数?” 安世杰看向璎珞,目光冷厉如刀:“小妹,爹还在等着你回去,你真要留下?难道你非要逼得爹亲自来找你?” “我……我已经想好了,我会留在这里。至于什么时候回家去,我自己心里有数。反正父帅现在也不在家里,急什么。” 安世杰用手指了指璎珞,但是凤羽灵怒目而视的样子,让他不敢发作。只好恨声道:“你实在太任性了!等到爹出面带你回家的时候,你不要后悔!”他看看柳长安等人,又一抱拳,“军务紧急,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凤羽灵道:“记得约束你的兵马,若是你不会教自己的部下,我不介意替你管教他们。” 等到安定邦离开,凤羽灵才吐了口唾沫,“乱臣贼子,看你还能嚣张多久!驸马,五千飞凤军现已入晋州,下一步如何行事,听从驸马安排。只是军不可一日无粮,这些姐妹的军粮问题,还望驸马设法筹措。” 第513章 陈起望的交易 飞凤军这次进入晋州属于突然行动,兵部事先没有调令,户部也没有考虑过这支部队的开销问题。晋州是个穷地方,一下子五千人冲进来,人吃马喂的开支巨大,与地方而言是个巨大负担。镇北城距离晋州距离甚远,指望从北疆运送米粮到晋州可能性不大,光是沿途损耗就负担不起,粮食还是得就地解决。虽然凤侯部下三万飞凤军都是女人,但是这些能上战场的女人并不能按普通女人考虑,个个都是能杀善战的猛女,食量也不逊男儿。给她们的口粮丝毫不比男性士兵少。 除了军粮,还有夫子、车仗这一类辅助人员及工具,也是地方衙门需要协调解决。这五千人属于倍道行军,间道入晋,这些东西都没有准备。地方上又找不到衙门接济,全靠地方衙门想办法。一般的衙门凤羽灵并不相信,能信得过的就只有冯素贞。 安世杰虽然不敢招惹凤羽灵,但是在粮草上肯定不会配合,于后勤补给各方面肯定多方克扣,想方设法卡脖子。除非是去抢劫安定邦的粮仓,否则几千人的军食问题,就是这支部队最大的敌人。 平遥一县之地,当然没可能解决几千人的饮食,惟一能找的门路,就是四大家。如果说之前支持庄梦蝶类似于打擦边球,这次给飞凤军提供军粮,差不多就是明着跟安定邦翻脸了。 固然飞凤军是奉旨而来,但是晋州这地方实际就是安家一亩三分地,尤其四大家这种人家,根本没有义务赞助军需。他们如果咬牙硬顶,即便是冯素贞也不可能硬把粮差派给他们。 四大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投资庄梦蝶,是因为有着足够大的回报,投资凤家是否愿意就很难说。凤侯坐镇镇北城位置重要,不可能调动。以大周的军事安全考虑,北蛮也是最强大的敌人,没有之一。这位女中魁首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防地,包括她的部下,也不大可能调动防区。 四大家的子弟不可能到镇北城那边做官,反过来凤家也不可能进驻晋州,帮助凤家只能从冯素贞那里拿一些好处交易,所得有限。最为可虑的是,一旦安定邦图穷匕见起兵谋反,四大家首当其冲第一个要倒霉。 这种生意不是所有人都够胆量去做,四大家也绝对不是什么忠君爱国的典范,指望他们忠于朝廷毁家纾难和做梦没有区别,能否说得通他们,柳长安自己心里也无把握。 没想到的是,不等他找人,人倒是主动找他。四大家里家业最雄厚,土地也最多的陈起望主动找上门来,单独来见柳长安。开门见山,提的就是飞凤军军粮。 “陈家在平遥城外有两座秘密粮仓,里面存的粮食本来是预备灾年赚银子的。你也知道平遥这个地方,很容易闹灾荒,真到了那等年头,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一碗米来得重要。所以陈家一直有存粮的习惯,不管为了赚钱还是保命,都很有必要。这些米的数字,足够五千飞凤军两月开销。先应付过这两个月,朝廷后续也应该有军粮送来,即使送不来,我陈家也管得起五千人马的饮食。” 柳长安没想到陈起望如此大方,当下连连道谢,陈起望摆手道:“你不必谢我,商人无利不起早,这粮食也不是白借的。” “那是自然,该给的价款我们不会短少。” “不,这不是钱的问题。我方才已经说过了,灾年米贵珠贱,捧着大把金银饿死的倒霉蛋也不是没有。再说我陈家虽然不说富可敌国,也看不上那几个小钱。这些粮食我不换钱,只换一件事。” “不知何事?” “在飞凤军里,给大小妹补个名字。当然,不可能让她们去当兵,必须要做军官,起码也是个中郎将。别嫌我狮子大开口,这些粮食在晋州所值金银如果在京里运作得好,买两个指挥使也未必是难事。只是这些年朝廷里重男轻女,除了凤侯再无一处用女将女官,所以只能从镇北城想办法。如果凤将军可以答应我,将来把大小妹由武转文,转入军中文职女官。我可以把陈家在晋州另外几个秘密粮仓的地方指出来,保证大军半年之内不会挨饿。再说我们陈家在晋州还是有些关系的,即便是灾荒最严重的年头,我凤家依旧可以买到粮食,保证自己人不饿肚子。安定邦在晋州设立军屯十四处,号称积粟百万斛,其实实际有粮数字不及账目四成,大部分粮食都在我的手里掌握。只靠这些米粮,就能保证飞凤军在晋州安心驻扎,不受粮秣所累。” 柳长安道:“陈爵爷,您的条件能否谈妥暂且不论,学生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让令爱加入飞凤军。要知道这支军队不可能永远驻扎晋州,等到事情一过,必然是要返回镇北驻扎。到时候你们父女想要再见面就很难了,您又何必如此安排?难道在平遥做捕快很不开心?还是我们有什么怠慢之处,让令爱不欢喜了?” 陈起望摇头道:“柳师爷太客气了,大小妹其实私下里说过,衙门比家里更让她们舒服。我让她们加入军队,绝对不是对衙门不满,只是想要她们不受骚扰,也是为了不让驸马爷难做。一开始让两个闺女进衙门,就是为了躲避安家人的骚扰,希望他们看在驸马爷的面子上,知难而退。但是现在看来,怕是我打错了算盘,安家人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换句话说,她们如果不能从军,只怕逃脱不了安世杰的魔掌,即便是驸马爷可以保护她们,也少不了要和安家父子短兵相接。陈某是生意人,将本求利,让驸马和安家父子为我女儿对上,这个代价,恐怕陈家给不起。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安家人不管再怎么凶,总也管不到北疆,到了那边他们就管不到。” “陈爵爷,学生我有点听不明白,令爱与安少帅之间,有什么瓜葛?” “谈不到瓜葛,只是个错误,安家与四大家有个约定,四大家的女人都是安家子弟的侍妾,我没有其他女儿,大小妹就躲不过。可是我不想搞成那样,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第514章 真相(上) “有一些事其实我不想说出来,因为损害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四大家。这是四大家共同的把柄,大家同舟共济彼此联姻,四家如同一家。我一个人怎么样都不要紧,但是因为我一个人就牵连四家,就大为不该。所以一开始柳师爷跟我推心置腹,我也没想过真说出这一切。可是现在,我却顾不得许多了,哪怕是成为四大家公敌,我也得说出实话。” 他叹了口气道:“柳师爷是聪明人,可以想的明白,四大家能在晋州扎根发芽,想要不靠安家的势力是不可能的事。安家人会打仗,但是不会做生意,管钱粮这些事都是外行,全靠我们四大家为他们运筹,才能维持住局面。我们两下算是彼此依存,谁也离不开谁。安家人既要用我们,却又怕我们,尤其是四大家彼此联姻,拧成一股绳,安家人对我们也有些忌惮。可是要说四大家的力量想要和安家对抗,也不是对手。最后彼此妥协的方式,就是安家人约定,四大家每代家主的女儿,都要选一个嫁到安家做侍妾,嫁给安家家主的儿子。这可以看作是质女,也算是一种联姻。不过四大家女子生的子嗣,注定不会成为安家当家,这一点柳师爷想必也能明白。” 柳长安当然懂得这里的关系,如果四大家的女儿生的儿子可以继承安家事业,那安家这种安排就不是对四大家的防范,而是成了帮助。这种强力的外戚娘家,作为强势家主肯定会严加防范,绝不会给他们干涉自家权柄的机会。是以四大家的女儿嫁过去,名义上虽然是侍妾,其实日子过得多半不好,纯粹是家族的牺牲品。这种联姻就是从名义上给两下一个亲戚关系,保证彼此之间能够合作,至于说到血缘,其实根本谈不到。 安世杰论辈分,需要叫陈起望舅舅,但是谁都知道,他不会和陈起望以甥舅之道相处,对于这个舅舅既无感情也无亲近。而陈家大小妹同气连枝,两人要嫁多半就是一起嫁,所以安世杰也就提出,要把姐妹一肩挑,同时纳为妾侍。 陈起望的情形与其他人还不同,他只有这两个女儿,一起嫁过去,,就等于安家变相掌握了陈家的命脉。将来一旦有了子嗣,安世杰完全可能让自己和大小妹的骨血宣城对陈家产业有继承权,靠着安家强大军事力量做后盾,去谋取陈家产业。 如果在过去,即使这样,陈家可能也就捏着鼻子认了。毕竟安家固然不是好货色,陈家这种豪强也未必善良到哪里去。可是眼下安家反意日深,四大家却是越来越像商贾,两下里越走越远,从陈起望的内心,并不希望与安家亲上加亲,这门亲事压根不想履行。 可是陈家内部对于这件事态度比较模糊,一些子弟其实暗中给陈起望施加压力,希望家主从大局出发,不要得罪安定邦这个地头蛇。毕竟冯素贞再怎么厉害,也是要离开的。庄梦蝶的绥州又是新成立的基业,就凭平遥军的底子,能否扛得住安家也未可知。即使最后能打赢,四大家也是元气大伤。为了你陈起望的女儿,让整个家族流血,这未免太不厚道,即便是家主,也不该如此专横。乃至有一些老辈出来调停,请求陈起望顾全大局,效法古人卧薪尝胆,先应付过眼下再说。话里的意思,还是先把女儿嫁过去再说。 陈起望苦笑道:“四大家年深日久,暮气深重,不但家里没有多少像样的人才,就连目光都变得短浅了。人们只看到眼下八百曳落诃陈兵在侧,安家父子手握重兵,生怕激怒他们惹来杀身之祸,又怕他们事后报复,扫荡各房生意,让陈家在晋州的商贸难以发展。却不肯想想,一旦安贼伏法,陈家与他是骨肉至亲,难道能逃的掉王法追究?现在牵连越深,将来不是死的越快?” 柳长安道:“这不奇怪。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远见,饮鸩止渴只顾眼前的人,其实远比远见卓识的人多。人们哪怕知道未来这些后果,也抱着侥幸心理,希望逃过一劫。还有人盼着打不起来,或是不要再自己这一代出事就够了,未来的事没人在乎。就是这么一些人坏事,让事情变得很棘手,陈员外的苦衷,其实我也能明白。大小妹的事我可以设法解决,但是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凤侯典兵最严,想要填两个中郎将进去,可不是容易的事。再说二位小姐意下如何,她们可受的了军中之苦?镇北城毕竟是要跟北蛮人拼命的,日子过得未必比安家好些。” 陈起望道:“安家是虎狼窝,北蛮人也是人型野兽,两下倒是没什么差别。不过在镇北城,好歹身后有凤侯这等当世名将,身边是姐妹袍泽。在安家,身边左右就都是蛇蝎猛兽,比较起来,还是在镇北城更安全些。她们没吃过苦,到了镇北会难过一段时间,但即使这样,也好过在安家受罪。再大的苦,忍一忍就能习惯,在安家那才是无间地狱。她们眼下怎么想并不重要,将来早晚会明白,我是为了她们着想。至于凤侯那边能否说通,就要看柳公子的手段了。” 柳长安点点头,“我尽力而为。不过我想借着这机会,求教陈爵爷一件事。” 陈起望拦住他的话头,“我知道柳师爷想问什么。本来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可是如果柳师爷想问,我也不会隐瞒你。毕竟你是淑敏的相公,也可以算是四大家的人,如果非要问个究竟,是可以查到的。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当年李县令就是想搞清楚这件事,最后丢了性命。柳公子确定,自己非要问个明白?” “柳某放着京师不住,来到平遥,有一半就是为了查这件事,不问个究竟怎么心安?至于说危险,就算我不知道这些,难道就不危险?” 陈起望也笑了笑,“倒是我糊涂了。连白衣军都不曾怕过,柳师爷又怎么会怕这点小场面。既然如此,拿我也就说几句实话吧。所谓的赈灾米粮,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平遥那几年并没有发生旱灾,反倒是难得的好天气。但是每次报灾,朝廷都会拨款赈济,为了那笔钱粮,安定邦就要年年报。那几年国用也不足,朝廷有心无力,改为允许捐献换功名。四大家的子弟众多,功名这种事,总是越多越好。借着功名衔头,就能少服役,还能让其他人投献田土人身到自己门下,靠着这方法,我们可以多搞些田地人口在自己名下。发家置产,全靠的这些。” 柳长安道:“你们产业这么多,安定邦就不怕不能控制?” “所以才有联姻这件事,归根到底,就是做这个用的。我们夺的田地人口,其实跟他自己私有是一回事。这件事最大的支持者,就是安定邦。乃至李县令之死,也是其一手操纵。” 第515章 真相(下) 冯素贞易钗而弁,柳长安抛弃家业千里同行,归根到底的原因,都是李亭轩之死。虽然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李亭轩的死因为何,但是缺乏有力的证据,只是自己心里有数,没办法指证安定邦。四大家家主在这件事里肯定扮演了不怎们光彩的角色,但是这属于心照不宣,就连调查这事,都可能面临四大家的干扰破坏。陈起望主动说出这件事,着实让柳长安大吃一惊,不明白这位陈家家主的想法。 陈起望则十分豁达,“柳师爷不必如此看我,老夫可以向你保证,杀人的是安定邦。我们四家从头到尾手上就没沾过血。过去不说,是因为这里牵扯到四家那么多后生,我说了,他们的前途就毁了。我得替后生小辈想一想,得考虑他们的前程。柳师爷想想看,混到要家里给他们捐功名地步的子弟,自身得差到什么地步,这么一群窝囊废都指望着功名。还有一些,就是要到绥州做官的。如果他们没了功名,踢爆这一切,他们的前程功名就全完了,那样我未免对不住小孩子。所以才被迫隐瞒下来,不让人们知道一切。可是现在,我豁出去了,不能为了保住他们就害了自己!他们都想要分我的产业,夺我的财产,不但想要我的家主之位,就连我自己的财产妾侍,他们也在觊觎。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这件事我不瞒了!” 柳长安道:“陈爵爷不必冲动,您说的他们是?” “自然就是族里那些饭桶!自己没本事去赚家业,就只惦记着我这份。恨不得我死之后,他们再赶走大小妹,自己好得到我的一切。笑话!我宁可把这份家产败光,也不给这些白眼狼!只要我还是陈家家主,这家里的一切我说了算,粮食我说给谁就给谁!” 柳长安心中有数,多半是眼下安世杰到来,加上陈起望没有儿子。陈家一些人心里存了心思,想要夺取这份财产。不过陈起望这家主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来一招借虎吞狼,借着官府的势力,与自己家的人斗法。 他看着柳长安道: “有关李知县遇害之事,我所知有限,而且没有证据,这份口供的力量,其实我自己也没把握。但是有关捐监冒赈之事,老夫作为当事人,心中清楚的很。这件事从头到尾如何操作,又有何纰漏都了如指掌。柳师爷只要能让大小妹当兵,这些情况我将一一奏明,让那帮人的嘴脸暴露在众人面前!其他三家家主里,张天化态度很是可疑,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他是在哪一边。黄成虎自然不必说,那是柳师爷半个岳父,肯定帮你。至于李家家主李兴霸,有勇少谋,家里的事还不都是他那夫人也就是黄成虎的堂妹谋算。我们三家对张天化一家,他不管答应不答应,最后也得站在柳师爷这边。这个人是有名的墙头草,只要我们的风头够硬,他绝对不敢反水!” 柳长安点头道:“那样就最好不过了,只要跟随朝廷走,我就保证几位不会吃亏。至于陈爵爷所求之事,我尽力而为。” 飞凤军的驻地就在平遥城外,这支人马全是由女子组成,比平遥军还要极端。 这些女子的来历复杂,既有被抄家的官员女眷,也有一些女飞贼女强盗,还有江湖侠女,几大门派的女弟子,更多的则是几代镇守北地的兵将家属。这些人的丈夫或是父兄多以罹难,或死在北蛮人手,或者死在自己人手里。这些女人如果不是凤侯收留,结局也不会好到哪去,不是被杀,就可能是官卖,最可怜的就是进大营,成为士兵的犒赏品。 正因为凤扬琴给了她们活下去的希望以及尊严,这些女人也将凤扬琴视为恩主神明,对其命令言听计从绝无违抗。临阵之时有进无退死不旋踵,虽然都是女流组成,但是以战斗力计算,却是北地诸军之冠。是以安世杰别看有八百曳落诃,也不敢真的和凤羽灵翻脸开战。 柳长安素知凤侯治军严格,驻军就是一方小天地,曾经有传旨官擅闯辕门,最后被砍了马蹄的事。自己虽然是驸马的亲信,在这种地方用处不大,因此来到门口远远的就下来坐骑,向守军通禀着想要见凤羽灵的要求。 守门的是几个高大的妇人,有的相貌明显带着外域人的特征,怎么看怎么像是北蛮人。朝着柳长安打量几眼,忽然几个女人同时露出诡异笑容,笑的柳长安毛骨悚然。 一个女子在他身上捏了捏,又推了一把。虽然柳长安不敢对这些女兵动粗,但是体内的气功自行产生抗力,反倒把这女人镇得后退半步。女子愣了一下,忽然招呼另一个女子道: “九雀,你过来试试,这男人似乎会你们中原的功夫?看着细皮嫩肉,却是格外有力气。” 那名为九雀的女子没动地方,不屑道:“我不用试,早看出来了。他身上挂着相,无非你们眼拙看不出来。他修的是江湖功夫,跟咱们不是一路,不过一个读书人,居然把气功练到这个地步,倒也是少见了。我说,你该不会是江湖上菜花的吧?靠着祸害女人练出身功力来,我们飞凤军对这种男人向来就一招:阉了!” 说到这里,女子的目光向着柳长安腰下扫去,柳长安心头一寒,在这帮女兵面前,武功没什么用,万一真被那啥了,可是没地方说理。这时,开始说话那女子一抓柳长安: “别怕。她吓唬你呢,割了你她也得敢?要我说还是会点这本事为好,否则将军力大,白面书生如何受得了?你不是要找将军么,赶紧进去吧。将军正和人动手,没时间招呼你,等打完了再说。” 动手?柳长安以为曳落诃来了高手找场子,有些后悔没带庄梦蝶来。脚下加快向着校场方向走去,人没到地方,就已经听到凤羽灵阵阵呼喝,可是却没听到对方的声音。难道……凤羽灵这个猛女,居然落了下风? 第516章 决斗 柳长安因为有了庄梦蝶这么个顶尖高手在身边,对于武道多少有了些了解。大周的江湖不算特别发达,但是也有百十个门派,还有若干帮会之流,也算是热闹。说起技击之道也是千奇百怪家数不一,各家都有自己的理论以及技巧,如果哪个门派里有读书人,还能把自己家的武理说的玄妙无比,乃至可以白日飞升,直升天庭。这种话当然一个字都不能信,甚至练武也不一定延年益寿,有一些功法伤人伤己,修炼之后反倒对身体有妨害。 刨除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武功一道说到底就是保住自己,干掉对手的一种手段。在大周天下这种技术可以分为江湖武功与沙场技击两大门类,沙场武艺适合冲锋陷阵,尤其是在乱军之中前后左右可能都是敌人,闪展腾挪各项技巧无法施展,一些武林高手到了这样的场合可能表现得十分狼狈还不如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但是在一对一的场合,江湖武艺相对而言,可能更有用一些。是以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也有可能被江湖高手刺杀夺去性命。 凤羽灵的力量与武艺都没话说,不过风格上也是走的沙场一路,冲锋陷阵号称无敌。可如果对上一个江湖高手,胜负就未可知。比如庄梦蝶如果出手,凤羽灵肯定就会输招。 柳长安当然不愿意这么个强援被人打死,连忙向着校场赶过去,心里则埋怨着那些飞凤军太过死板,为什么不上去帮手。等到了地方,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飞凤军,而是站在一边凝神观阵的公孙鸿。 从宝库回来之后,就没见到公孙鸿人影。柳长安此时见她心里自然是欢喜,刚想去打招呼,却又被凤羽灵几声大吼所吸引,注意力转了过去。 沙场上出来的猛将,嗓门大几乎成了标配。在一声声如雷大吼中,但见凤羽灵的锤带起阵阵旋风,臂膀如同纺车一般舞动着,向着对手狂飙而去。 她身上没有穿那身铠甲,而是一身皮甲,显然是为了动作灵活。手上一对大锤,只看锤头就知道分量非凡。这样的武器与狂野的作风,很难让人考虑到她的性别,只会想到其惊人的力量与破坏力。即便是练成号称刀枪不入的外家护体功夫,被这样的锤砸一下,一样会死人。固然她的招数在变化方面有所欠缺,但是速度极快,加上力气大的仿佛用不完,即便是江湖一流高手遇到她都会头疼。柳长安下意识地想到雄霓,能和她过招的,大概就只有雄霓那种猛女。两人打一架的话,胜负未可知。对面这女人有何手段,能让凤羽灵不得不连声大叫? 他的目光仔细看去,才发觉在锤风中飘荡的那一袭如雪白衣。锤风激荡,白衣飘飘。单薄的精钢剑对上双锤,在武器上便极为吃亏。兵器只要碰撞在一起,只怕随即就会折断或是脱手。那持剑人单薄的身材,也远不能和凤羽灵相比,两人交手的情形,如同仙女伏魔,天仙对夜叉,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站到白衣人一边。只有柳长安心内一沉,忍不住来到公孙鸿身边低声道:“大姐,你搞什么名堂?如果凤将军受伤,谁吃罪得起?” 李白衣。 那个动手过招的,正是白衣教圣女李白衣。由于眼下李铁衣已经伏诛,整个白衣教未来继承人注定只有李白衣一个,说她是未来教主也不为过。甚至目下的白衣教,她也可以看做首领。 魔教教主对阵朝廷大将?柳长安感觉脑子一时有些不够用。这种情况怎么看也是刺杀,公孙鸿应该拔剑助战,不能作壁上观。再说飞凤军五千大军,就算庄梦蝶对上五千人也是个死,何况李白衣。应该全军一起上才对,怎么会让她有机会和凤羽灵单挑? 柳长安的武道虽然还不能匹配修为,但终究也是当世高手,眼界总是有的。在他看来虽然凤羽灵气势如虹,不管膂力还是威势都极为可观,可是从交手情形看,反倒是李白衣占据上风。 锤风虽然凛冽但是她始终进退自如,长剑轻灵,与双锤绝不会磕碰。人则如一叶扁舟,在锤风中来回飘荡,顺势而为以逸待劳,从场面看,她应该是压过凤羽灵一筹。 当然凤羽灵百战出身,不至于被其斩杀,但是从场面上看绝对不可能打赢李白衣。这种身份又不是江湖打斗,不需要讲一对一的规矩,看她们打出胜负,又有什么价值? 公孙鸿脸色却很严肃,看了一眼柳长安道:“别捣乱。好不容易说服凤将军答应和李白衣打一场,你别去破坏。如果不是有当初揭破林登万的功劳,凤将军也未必会卖面子给我。她是死人堆里出来的,哪那么容易受伤。虽然论功夫她不如白衣,可是她有一个别人没有的长处:能够感觉到死亡。李白衣的杀招,她每次不是能躲开就是可以招架,这场架就是个平手。等到两下都打痛快,自然就会停了。” “那图的什么啊?为什么非要打这一架?” “你看李白衣的脸。” 柳长安原本只是惊鸿一瞥,没仔细看。毕竟大事在前,李白衣再美,他也顾不上欣赏。可是现在公孙鸿指点,他才仔细看去。却见李白衣面上似笑非笑,仿佛天女注视人间,法相森严。时而又笑得十分轻佻,似是妖邪在魅惑百姓。又做修罗怒目,又做悲天悯人。喜怒哀乐若干表情在极短时间内来回切换,每一种面相都很美,但是每一种面相都不持久。 即便不懂其中原委,也能感觉出人的状态不正常。柳长安诧异地看着公孙鸿,“她这是?” “走火入魔!如果不让她定期发散自己的情绪,就会彻底一去不返,那时候天下多出一个魔女,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凤将军这也是为了百姓,不得不如此。” 第517章 入魔 “其实在对付李铁衣的时候,李白衣的情形就已经不对头了。”公孙鸿怕柳长安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在旁介绍道: “她表面上看着狠,其实对自己人心肠很软。为了保住自己,也为了不让白衣教彻底毁掉,她不得不对自己的兄长和旧部下手,心里压力很大。再后来又对付李铁衣,一击得手情绪过于兴奋,功法出了岔子,人就变得不大对劲。本来她的功夫需求是清心寡欲不染凡尘,可她实际却做不到。与红尘俗世羁绊太多,与她这门功夫而言,本来就是大忌。再就是她自己的性子,其实也不像看上去那么超然。本来就是个俗世女子,为了当教主收买人心,非要装出神女样子,结果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柳长安对于功法一类的事所知有限,但是看表现大概能猜出来,李白衣已经有精神分裂的迹象。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武疯子,可不是一件小事。果然公孙鸿道: “现在最要命的是,她越疯武功越高。过去我们两人打过一次,结局你也看到了。我虽然半死不活,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现在我已经不敢同她交手,过招一定会死,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修为高手段厉害,却又压抑不住杀人的凶性,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如果不能克制她的需求,她表面上多像仙女,发病时就多像妖魔。白衣教的人都被她杀了一百多个。如果将来积重难返,那就是民间一大祸害。她脑子偏生又聪明,避实击虚,只去朝廷力量不及之处,一般的县衙门那点公人,哪里是她对手。到时候她放开手脚,有多少人够她杀?” 柳长安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问道:“那大姐可有什么法子?” “九姑都看过了,没什么好主意。不管是药还是金针,都已经没有作用。有个富贵险中求的方法,现在还用不上。目前而言,就只有在她杀意波动的时候,找人同她打过。可是她的武功太高,想找对手也不容易。庄梦蝶倒是可以,但是她肯不肯也难说的很。” 柳长安忽然意识到什么,“李白衣上次邀斗庄梦蝶,是不是发疯?” “不,那时候她很清醒,可以感觉到高手的气息,所以特意向庄氏挑战。原本我认为庄梦蝶能吃定她,可是现在也不好说了。这女人越来越厉害,距离宗师也就是一线之隔,真把那条线突破了,大家境界上半斤八两,谁也说不好谁赢谁输。” 柳长安点着头,目光不由又看向四周。在校场周围,有不少女兵女将在观看这场比斗,他忍不住开始计算,如果用人头换人头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公孙鸿道:“你别打歪主意。这种大高手就算打不赢也跑的了,她现在情形本来就非常危险,如果再被人算计一次,变得愤世嫉俗不再相信任何人,那就彻底没救了。到时候一人一剑危害人间,不知道要用多少人命来填。我现在还算可以控制这个魔女,保证她不至于彻底灭绝人性,你别乱来,那样你我都有生命危险。” 柳长安也明白,如果这么个疯狂的大高手把自己当仇敌,盯着自己打,情形确实非常危险。庄梦蝶不可能每天陪在自己身边,就算身边带一群护卫武师,遇到这么个高手蓄意行刺,能否抵挡得住也没把握。能够和平化解,自然还是不要激化。 他皱眉道:“那我们只能看了?” “也只能如此。不过放心,凤将军神力惊人,这一架对她而言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跟这种高手过招的机会不多,打得多了就有经验。” 果然柳长安也发现,场内局势又一变,凤羽灵威风不减,但是双锤路数已经从刚才的大开大合变得多出许多变化。这种变化不是某一门类的锤法,而是在和李白衣的打斗中,针对其特点临时想出的招数。固然不至于真的把李白衣打死,但是本来落于下风的场面,竟生生被她靠着怪力及巧变一点点扳回来。 “镇北城战场凶险万分,如果没有这份遇强越强,百折不挠的能耐,又怎么守得住边关?凤家两代的本领,不是我们所能想象。满朝文武那么多,真正让我服气的就是凤侯和卢老头两个。这话你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说出去。” 公孙鸿边说,边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柳长安,这种轻微的接触,却格外诱人。乃至在这时刻,柳长安的心依旧一荡。公孙鸿这时问道: “那功法练得如何了?看你现在的样子,比当初是有很大进步,不过别骄傲,千万不能松懈。要收拾这个魔女,最后还是要靠你。” 柳长安一愣,“大姐,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就算修为练到和李铁衣一样高明,也打不过这个魔女啊。实战差得太多,动手最多招架几下,也是死路一条。” “这种事谁都知道,就不需要你单独说出来了。我要是指望你打赢她,还不如指望她自己无疾而终来得好。反正你给我用心修炼,我这条命已经交给你了,到时候事情不成,我就要被你害死。你不想我死的话,就给我用点心!现在你不用管我怎么做,只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就行了。快看,差不多打完了。” 果然只听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传来,李白衣身形倒退而出,几个起落已经离开校场,来到公孙鸿身边。这种轻身功法显然是沙场武将的短板,凤羽灵并没有追击,而是提着锤看着李白衣道:“还打不打了?” 李白衣脸上这时已经恢复一副仙女模样,含笑收剑,朝着凤羽灵飘飘一拜:“凤将军神力惊人武功盖世,小女子心中佩服。得将军指教受益良多,今日暂且罢斗。他日若有机会,再向将军领教一二。” “好说。你的功夫很好,不像普通的江湖人,只有花拳绣腿上不得阵。和你打一架我也很过瘾,保重身体,有机会的话,大家再打过。” “多谢将军了。”李白衣朝着凤羽灵又是一礼,随后来到公孙鸿与柳长安身边,美眸一寒,柳长安只觉两道剑气铺面而来,下意识地向旁闪身,李白衣趁机抓住公孙鸿的手道: “阿鸿,我们走!” 第518章 纯洁交易 “当年破获林登万,公孙鸿功劳最大付出也最多,娘对我说过,我们凤家欠她一个人情。如果不是她侦破此事,林贼真要是起事,我们镇北城的粮草第一个要出毛病,也因为这一点,我们飞凤军实际是欠公孙姑娘一个人情的。为了这个人情,帮这点小忙,就是举手之劳。再说就算不考虑公孙姑娘的人情,这场架我也想要打一下。” 似乎是看出柳长安的惶恐,凤羽灵解了甲胄主动向他解释起来。她的皮甲在方才的打斗中被剑气割得七零八落,连衣服都被划破了,露出里面鲜艳的小衣以及雪白皮肤,但是她并没有当一回事,没考虑过走光之类的问题,大方地交谈着。 这种豁达已经在王赛金身上见识过了,柳长安倒也不奇怪。要是道现在凤羽灵还扭捏着怕男人触摸身体,或是在男人面前因为裸露而无地自容,柳长安就该纳闷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主要是有些担心凤羽灵受伤,眼下这是自己这边手上王牌,也是朝廷重要棋子。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那安家这边就不好对付,八百曳落诃就是眼前过不去的一道坎。 凤羽灵爽利地一笑:“柳师爷放心,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没那么容易在河沟里翻船的。在疆场上撕杀,生死悬于一线之间,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反正是练出一向趋利避害的本事。大家都以为我是拼命冲,只有我自己知道不会死。如果真正的死地,我是不会去的。那些北蛮人不像你们读书人想的那么蠢,他们常年打猎,懂得设陷阱,也懂得用阴谋诡计。他们给我设过套子,如果真钻进去,我也会死但是我当时就是感觉到了,那地方不能去,他们的布置就没发挥作用。包括沙场上的乱箭冷枪,我也可以感觉到,提前做出规避,所以没那么容易死。除非是遇到我娘。” 她朝柳长安一笑,“我娘当然不会对我怎么样,可你要是她的对手就完蛋了。她会让你感觉处处杀机,步步陷阱,不管走哪条路,最终都是死路。常年在我娘手下,李白衣这种江湖客算不了什么。其实我很喜欢打架的,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对手打一场。娘说我只会用力,不会用技,又抽不出多少时间来指点我。只教了了一路锤法就什么都不管,说真正的高手都是自己打出来的。这回和李白衣打一架,倒是让我领悟到很多妙用。回头到了沙场上,还能多敲死几个。” 凤羽灵的态度很随和,丝毫看不出将军的架子。虽然如今格局上,读书人比武人占便宜,可是凤家母女镇守北疆重兵在握,柳长安只是个秀才并无官身。她们即使卖柳长安点面子,却不至于对他这么亲切。再说慈不领兵,即便是庄梦蝶这种在柳长安面前一副小鸟依人模样的女子,在军中也是威风无二。说她们会对随便一个书生亲切,柳长安死都不信。 他忍着疑惑,向凤羽灵提起陈家姐妹的事,凤羽灵琢磨片刻。“我飞凤军去屙屎急需粮草接济,但这不代表有粮食就可以进飞凤军,我们连甄选女兵都要考核,何况是当军官。我知道她们武艺不错,可都是江湖功夫,真正到战场上,未必有多少作用。说不定一看到北蛮人自己吓得腿软,反倒是害人害己。再说陈家的意思也不是让她们当兵,而是为了将来转为文职。这种请托我们镇北城每年能接到几十个,其中说情的有皇亲国戚,也有朝廷重臣。如果我说都被拒绝了,那明显是吹牛,只是能答应的人不多,而我们所要的条件,陈家给不起。” 她朝柳长安一笑,“我不是在说大话,是真的给不起。镇北城那种地方,没有几个纯粹意义的文臣。一到北蛮人入寇,或是大军出塞,从娘以下所有人都要做好临阵准备。毕竟北蛮人杀过来的时候,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文职武职,照样一刀砍下去。你想想看,如果我们要保证一些人绝对安全,就得派出一定的人力在护卫她,还要在打仗的时候想着那里不能出纰漏,这个重视程度都超过我娘自己了。代价又怎么会小?” 柳长安也知她说的是事实,苦笑一声道:“凤将军的苦衷我能明白,不过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个条件达不到,我们还可以再谈。” “不必了。虽然两个文官不容易安排,但不等于不能安排。在镇北军里我说话好歹还站点分量,何况眼下这支飞凤军以我为首,安排两个文职的权力还是有的。柳师爷回去跟陈员外说一声,他可以把两个女儿送来,也不必走什么过场,直接就在我身边当主簿好了。只要我的营头没有死光,她们两个就不会有事。” 柳长安大喜,没想到凤羽灵如此好说话,卖了这么大的面子给自己,当下连忙道谢,又许诺了军粮的供应。哪知凤羽灵摇头道: “这件事跟军粮无关,我让她们来当兵不是给陈老倌面子,而是给柳师爷面子。如果不是柳师爷你来,就算他们拿出多少粮草,我都不会点这个头。我们飞凤军要想找粮,也有自己的办法。” “那柳某就要说声多谢了。” “不必如此。我这个人说话直,不喜欢绕弯子。我不需要柳师爷你信我,我只需要你和我做笔交易。听说师爷是生意人出身,应该不反感和别人做交易吧?” “这是自然。柳某对于交易素来没有反感,如果有飞凤军需要之物,柳某愿意双手奉上。” “公子有心了,我要的不是物而是人。”凤羽灵的眼睛落到柳长安身上,“打开窗户说亮话。我知道柳公子虽然有几房妾室,但是一直没有正妻。我想要柳公子娶我。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到镇北城受苦,也不会干涉你找女人,只要你想要,我送你一些女人也没什么关系。我只要你给我一个儿子就够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尽快办婚礼,今晚上你就可以搬过来,只要怀上孩子,我就可以给你一笔钱,也保证在晋州没人敢欺负你。” 第519章 姻缘背后(上) 从交易内容看,这绝对是一笔非常合算的买卖。对于柳长安来说,娶凤羽灵做正妻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或者说是天上掉馅饼也不为过。凤家虽然远在镇北城,但是对于朝廷上的影响力并不容小觑,事实上凤侯在镇北城保个人,即便事皇帝也不会说个不字。至于言官,他们虽然战斗力剽悍,但是对于镇北城则是标准的弱势群体,只要说一句谁有意见谁去边关一起守城,就能让言路集体失声。 眼下镇北城在朝廷里还没什么人,如果柳长安成了凤家女婿,接下来自然就可以顺理成章进入朝堂为官。甚至不用凤侯自己出面,朝廷就得想到在晋州这里藏着个人才,通过录遗或举荐等模式,把柳长安弄到体制里做官,而且品级绝对不会太低。谁要是找柳长安麻烦就是对镇北城有意见,到时候下场好不到哪里去。背后有这么个强大武功集团在,柳长安的官运财运都不会差劲,不管东宫还是安乐公主,都得上赶着结交他,不会与其为难。 可问题是,这么个好事怎么就突然落到自己头上?凤羽灵虽然模样偏像外国人,在大周的审美观里可能更像鬼怪,可是在高官厚禄面前,就算真是鬼怪也不叫事,更别说只是单纯像鬼怪而已。就算一见她就怕的安世杰,如果现在凤家给他个机会,他会立刻杀了自己老婆,然后上赶着与凤家成亲。再说镇北城内武将无数,不乏年少英俊或英勇过人的虎臣,与凤羽灵朝夕相伴出生入死,彼此之间感情自然亲厚。那些人娶凤羽灵的可能性也不低,而且也未必是基于财势地位,单纯是战友情义都够了。 柳长安不相信这么个猛女,会因为一见钟情就和自己成亲。再说真要是一见钟情,也该是找别人谈,然后托人求亲,怎么会以这种做交易的态度。 凤羽灵不同于王赛金,对后者他可以敷衍,反正只要王赛金感觉自己爱她就够了。凤羽灵这种女人外粗心细,如果就这么糊涂着答应下来,后面怕不是有很大的麻烦在等待,要不就是让两下的良好关系破灭,成为敌对双方。是以柳长安即使对正妻名额不在意,也不敢就这么答应下来。 看着他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凤羽灵拉着他的手,指着自己的帐篷道:“婚姻大事不能草率,我们到里面去说。” 那些刚才围观比武的女兵,有人吹起了口哨,还有人大声叫道:“将军,人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就不能让他走了。说那么多干什么,抗进房里把什么都做了,明天看看哪个腿软!” 凤羽灵回敬了一个中指,拉着柳长安来到她的寝帐。在她的怪力面前,柳长安也是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再说也不想反抗,反正他心里有数,凤羽灵是体制中人,不会真干出霸王上弓的事。 等到了帐篷里坐下,凤羽灵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不起啊。那些女人常年在镇北城那地方,跟一帮兵痞混在一起。虽然娘的军令森严,男女之间不得乱来。但是互相说说骚话总是难免,在那种地方如果面嫩害羞,就会成为所有人取笑的目标。日久天长,这些女人的嘴练得比男人还凶,说荤话比男人更娴熟,甚至成了习惯。别跟她们一般见识,说得粗俗人其实没有恶意。” “我明白。柳某虽然是读书人,但不是那种酸腐之辈,不是很在意这些小节。” “那就好。柳公子当初想到用豆粕养猪,娘就说你和一般书生不一样。果然,你天生就是适合我们镇北城的读书人,这个男人我没选错。” “凤将军别开玩笑了。这里是军营,应该不怕走漏风声,小生不明白,您方才这么说,到底又何安排?” “安排?哪有什么安排。这又不是行军打仗,哪里来的安排。其实柳公子不来,我也准备到县衙门去提亲的。我们军人做事讲个痛快,不会绕那么多圈子。再说我在晋州认识人也不多,不可能找到什么靠谱媒人,还不如我自己来呢。我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愿意嫁给你做老婆,也会让你碰我。你的前程官职,我们豆包了,有娘一句话,四品京官三品外官都是囊中之物,如果想要钱的话,给你找个肥缺不为难。再说光是我的采邑就足够你开销了。当然,作为代价,你得当我们凤家的上门女婿,也就是……入赘。” 她咳嗽一声,看了一眼柳长安,“我知道,对男人来说入赘是个没面子的事。可是没办法,镇北城只能姓凤,所以跟我成亲就只能入赘。但是你放心,我常年在镇北城,不会回来管你,不管你是养女人还是上清楼,我都不会干涉。哪怕你在家里找几十个姬妾,我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只要我们的孩子姓凤,其他的都随你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柳长安这时听的明白了一些,“凤将军,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不是想要一个丈夫。所以我只要能给你提供个孩子,或是一个孩子正常来源的身份就足够了,其他都不要紧?” 凤羽灵看看柳长安,“读书人就是厉害,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你说的差不多都对,就是一点有问题。什么叫孩子的来源?本将军难道在你眼里是随便的女子?你要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我知道你们男人的那点龌龊心思,自己可以找女人 ,却不许自己的女人找男人。我答应你,这辈子除了你以外,其他男人都不能碰我,那个孩子保证是你的种,这你该放心了吧?” 柳长安道:“凤将军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奇怪,凤将军想要找个丈夫应该很容易,在镇北城就可以找到。何必舍近求远,到这里来?如果在镇北城成亲,不管丈夫还是骨肉都很容易,这里面的机关不说清楚,柳某哪敢随便应承。” 第520章 姻缘背后(中) 凤羽灵看着柳长安,脸上笑容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之前很少表现出的严肃。她从一开始给人的形象就是有勇力少谋略的猛女,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看成缺心眼。这种形象符合普通人心中武夫的定位,尤其她这种以锤为兵器,以膂力成名军伍的女人,有这种人设丝毫不违和。 但此时看她目光清澈若水,面容凝重的样子,眉宇间依稀有几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怎么看也不会觉得她像个有勇无谋的蠢材。 兵不厌诈。 柳长安心中确定,她那种勇猛而少谋略的形象,正是这个沙场女将所用的一种欺诈手段,当别人都当她没有脑子容易欺骗时,就是自己倒霉的时候到了。沙场凶险生死一念,能够在北蛮那种战场活下来的将领,又哪有几个笨蛋。更何况作为未来镇北城的继承人,如果真是有勇无谋,只靠蛮力称霸三军,凤侯也不会把基业交给她。之所以维持那么一种形象,未尝不是有意为之,算是某种变相的扮猪吃老虎。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因为她随便一句承诺以及未来的大好前途,不假思索就答应下她的条件,或许她真会履行承诺,或许她就把自己卖了也未可知。 好在自己的谨慎帮了自己一回,至少可以让凤羽灵不至于小看自己,不至于把自己看成是那种轻视武人乃至自误前途的有名无实之士。 他不怕凤羽灵恼羞成怒,在一个鼠目寸光随时可以被丢出去牺牲的名义老公和一个合作者之间,他相信凤羽灵更珍视后者。毕竟前者想找很容易,后者可不那么容易发现。再说如今飞凤军毕竟是客兵,未来说不定还有驱逐解决安定邦的人物在身,这个时候在当地找到一个靠谱的合作对象远比找到一个靠谱的生孩子工具重要。 过了片刻,凤羽灵以之前未曾用过的严肃口气问道:“本将军好意与你结百年之好,你倒是有这么多没来由的想法,莫非在你眼里,本将军是个嫁不出去的,就只好赖上你了?还是你觉得做赘婿辱没了你书生的身份?若是这样想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答应,但是你胡乱怀疑我总是不应该。” “这自然是不会。凤侯威名冠绝海内,将军若想择婿,不知多少俊彦趋之若鹜,即便是入赘又如何?单以将军品貌而论,也是人生难得良配,能得将军垂青,柳某求之不得。只是柳某不想糊里糊涂就被人抓去顶缸,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再者说来,凤侯镇守塞北乃国朝擎天一柱,将军亦是国朝有数大将,如果糊里糊涂嫁个草包,为他生儿育女,岂不是损了将军名声,也坏了将军千金玉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凤羽灵哼了一声,“在镇北城就听娘说过,天下间最厉害的不是将军的剑,而是文人的笔。今天一看果然如此,明明是怀疑我最后还说成为了我好,简直可以点到黑白,我希望你其他地方也像你的嘴巴一样厉害,否则就只能让人用门板把你抬回衙门了。” 她将身子随意地向后靠了靠,两条大长腿交叠,点头道:“你说的话对了一半。我找丈夫是很容易,镇北城三十万军,如果算上百姓丁口,几百万也是有的。总可以找到男人。但是本将军很差么?为什么非要随便找个男人就可以睡我?这个男人总要能入的了我眼,有资格爬上我的床才行。所以我才定下个三锤之约,可惜他们太没种了,只想睡我不想拼命,连接我三锤的胆量都没,你说这样的饭桶,有资格碰我?” 柳长安摇头道:“像这种废物,自然是没资格近将军的身。但是镇北豪杰无数,够胆子接锤的勇士总是有的。再说只要脑子清爽就知道,接三锤死于不死不在于自己的本事有多大,而在于将军怎么选。如果将军属意于他,三十锤也一样扛得住。难道他们连这点小事都搞不清?” “你这话说的对。接三锤这个条件,其实是告诉他们,求亲的自己心里得有数,知道是不是喜欢他。可惜镇北这个地方的男人多是一根筋,居然以为是要跟我比武。有几个看出机关的,却又不想追,居然还想跟我来个什么生米煮成熟饭,我煮他祖宗十八代!如果我这么容易被人放翻,早不知道便宜哪个混蛋,哪还留的到现在。你说的不错,但是也不是全对,你们读书人太喜欢自以为是,用自己的想法来想别人。比如成亲,在你看来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是吧?可是在我看来,却未必如此,你等一下。” 她起身离开帐篷,转回来时,身后就已经多了两个女兵。 这两个女子年纪都在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眉目清秀,算得上中人之姿,只是皮肤粗糙。想来与常年从军风吹日晒大有关联。 凤羽灵对两人道:“报名!” “柳凤姿!从军前出身华山剑派,人送绰号投梭玉女,专擅玉女三十六剑,以及闪电飞梭,如今在军中任凤将军亲兵。” “韩飞雪!盗贼出身,江湖绰号云中燕。现为飞凤军前哨斥候。” 凤羽灵点头道:“你们有没有过男人?” 两个女子齐声道:“没有!如今依旧是完身。” “那好,本将军如果要你们陪柳公子一晚,你们愿意么?” “军令如山,没有愿意不愿意,只有执行不执行!将军有令,小人不敢违抗!” 凤羽灵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脱光你们的衣服。” 话音刚落,两个女子二话不说便开始解衣卸甲竟没有半点犹豫。,柳长安连忙道:“使不得,快停手!”可两个女子如同未闻,直到凤羽灵吩咐停止,两个女子才把衣服穿好。 凤羽灵挥手让她们退出去,才对柳长安道:“看见了吧?我们飞凤军不会随便北男人欺负,如果有人想要占女人便宜,我们会杀了他,杀不成也会要他半条命,除非失去抵抗能力否则绝对不会放弃。但是我们对于婚姻的看法,也没你那么重,只要有军令,嫁给谁都可以。只有我的情形与她们不同,我的婚姻很麻烦……” 第521章 姻缘背后(下) 柳长安见她终于承认自己婚姻之难,就知道自己这一宝押对了一半。他向前探探身道:“如果凤将军相信我,可否把情形对小生讲解一二,或许小生有方法帮助将军也未可知。虽然将军的态度很洒脱,部下也肯听你的话,但是我相信,她们只是因为对军令的尊从,对将军的爱戴,能为将军赴汤蹈火自然也不忌讳其他的事,这是一种情操,而不是真的对这种事无所谓。如果飞凤军真是视男女事为寻常,凤侯也不必设立如此严格的军纪约束男兵。据我所知,凡飞凤军婚娶,必须女方自愿,否则即便将军强纳兵卒亦斩。可见对于飞凤姐妹来说,这种事还是很在意的,不是那么大而化之。将军固然有成仁的决心,但是煮鹤焚琴何如两厢情愿?” 凤羽灵哼了一声:“书生之见。风花雪月两厢情愿,本就是你们那些话本上才有的东西。你写的书我和我娘都看,虽然后来有人说你是抄别人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想要找点乐子,谁在乎乐子是哪里来的。娘看过就说,这个著书之人不曾受过苦,不知人间事,乃是个天上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下间进了房才知道模样的夫妻不知道多少,比起她们来,我还算幸运。再说我的事你掺和不起,就算驸马扯进来也没用。我知道你这人不错,很为百姓着想,不会害你,这件事你离得远些,免得让自己落一身血。乖乖娶了我就算了,我知道大家没什么感情,可是这也没关系。反正大家不住一起,你去找自己有喜欢的女人我不管,至于我……这种事没意思,也不会有男人喜欢我这种夜叉婆。” 柳长安摇头道:“将军这话说的就太自谦了。柳某对于将军其实十分倾慕,但是正因为倾慕,才不忍亵渎。将军既然要和我做夫妻,那更应该无话不谈。且让我猜猜看……多半是凤家三十万军被人盯上,将军自己成了筹码?又或者是凤家军始终是个很敏感的团体,如今将军必须有个子嗣才可保证凤家军不受牵连,否则三十万大军的处境就很艰难?” 凤羽灵的目光一亮,猛地出手抓向柳长安的胳膊,柳长安如今不是当初弱鸡,自然而然做出反应,身形向后躲闪开去。凤羽灵诶了一声,手势不变速度却凭空快了几倍,一把抓住凤鸣岐的手腕。凤鸣岐体内的气功立刻做出反应,将那只手挣开,人如游鱼向后滑去。凤羽灵并未进招而是笑道:“有趣啊!你这书生居然有功夫,不错不错,做我凤家军的女婿,本就该有些武艺才好服众。这回下面姐妹更要服气了。” 她看看柳长安,“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把你带到镇北城,跟娘一起守边。原本只知道你写话本养猪都很厉害,没想到你的脑子也这么好用。你这样的才干稍加栽培,就能在娘身边当个幕僚了。我们军队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书生,大家既是夫妻又是袍泽,这多好?” “先别说这些,请将军说说看,柳某的分析对了多少?” “差不多全中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带你回镇北,万一你将来到了敌手那边,我们岂不是很危险?遇到你这种厉害角色如果再想说谎那就不好了,大家推心置腹有什么说什么最好不过。你既然想知道原因,我就告诉你。” 凤羽灵看看柳长安,“从现在开始,我跟你说的话希望柳师爷永远烂在肚子里,说出去不但害人害己还会对大周有害。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谁也不喜欢吃饭砸锅的人,这样的事想必不会做吧?” 柳长安点头答应,凤羽灵才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我娘生的,而是她收养的。其实看模样也看得出,我这么丑怎么可能是娘的亲生女儿?至于收养我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凤家军需要个继承人,而且继承人必须是女人。我也知道大周有一个传说,说娘和陛下有着某种特殊关系,这个传说固然有错,但也有对的地方,确切的说,是狗皇帝一直对娘有非分之想,包括爹的死也和皇帝有关。” 凤羽灵介绍的情况,柳长安其实也能想明白一些。凤侯武姿卓绝人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当日嫁给裴大将军,被人称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是婚后不久,裴大将军即没于阵中。这背后是否有皇帝的推手,又或者是其他人的影响,都很难说。 “当日之事,很难说一定怪谁。娘跟我说过,那件事的责任不在于任何一个人,而是整个天下的悲剧。皇帝没有说过任何对我家不利的话,但是下面的人却要秉承圣意,想天子所未想,所以我爹就只能死。而且娘获得的权力太大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如果凤家没有后人,镇北军军心无属难以抱团,未来早晚会被人掺沙子搞得四分五裂,难以再为朝廷藩屏。所以娘必须有个孩子,如果没有,就得再有个丈夫,所以娘急着要个女儿,保证自己不用再嫁人。” 柳长安道:“至于为什么是女人这也很简单。如果是个男继承人,朝廷又不会放心。虽然我朝圣皇是女主当国,可如今的人忘性大,都认定女人不会谋反,也不至于威胁朝廷大统,换个女人当皇帝,大家都能放心。这也是凤家有女儿,也只生女儿的原因。” 凤羽灵点点头,“我爹娘都是海外来大周朝贡的,结果遇到风浪成了难民,被大周编到军里。娘对我亲生父母有恩,当时娘急需一个孩子,加上我的根骨不错,就选上了我。娘对我和亲生女儿一样,我也要对得起娘。如今我的情形也和娘差不多,有大人物看上我这个夜叉鬼,也看上我镇北军三十万人马。想要我嫁给他。我如果不尽快成亲,真等到那些体会上意之人运作起来,势成推车撞壁,就没法转圜了。” 柳长安苦笑一声,“那按凤将军这么说,如果我真是不知就里答应下婚事,未来岂不是也要和裴大将军一个下场?” “那又怎么样呢?为了保护朝廷,很多人都在牺牲性命,你也不该例外。当然,聪明人不用死,所以现在你安全了。我再去找其他的倒霉蛋就是。” 柳长安却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多问一句,为何要选我做倒霉蛋?” 第522章 太子图谋 听到柳长安这个近似于戏谑的问题,凤羽灵也露出一丝笑容。其实这个女人虽然流着异域血统,从小是在凤扬琴身边长大,骨子里是个标准得大周女人,而且时名门闺秀。凤扬琴不但是国朝巾帼第一武将,同样也是大周有名得才女,年少时也是能做一手号文章写一手好字得才女。在边关那种地方,为了跟士兵保持一致,凤羽灵可以表现得粗鲁,当她真需要端庄时也一样可以拿出大家闺秀风范。她这个笑容就笑得很文雅,竟是可以比肩黄淑敏。尤其在这女武将身上流露出这种闺秀气质,比普通闺秀更能让人动心。 “我如果说我却是想要你做我得丈夫,柳公子作何感想?”她促狭地看了一眼柳长安,随后道:“自从我爹死后,我们凤家的女人其实在高门大户里已经是上了黑榜。除非是利益使然,否则没人愿意跟我们成亲。毕竟牺牲一个子嗣,换取和镇北城联合,还要被大有力量的人记恨,犯不上。愿意娶的也是贪图我们手上的兵马,说到底还是要我们站队,无非从这边换到另一边。这些人愿意娶,我却不愿意嫁,只能嫁个普通人。可是我这种身份,想嫁普通人又谈何容易。找个书生嫁了,倒是最好的选择,说不定还能被说成人间佳话,成为人们传颂的美谈也未可知。” “镇北那个地方很苦,没什么娱性之物。赌博之类的事被严格禁止,对于我和娘来说,看书就是最大消遣。虽然书籍价格不菲,但是每年镇北城过手军费数千万缗,几本书并不为难。最对我们胃口的,还是柳公子的大作。尤其是在公子献了豆粕之后,我们对公子就更是仰慕。娘派人了解过,公子在京里开酒楼,还想要关照一下公子生意,算是报答。如今既然在这里遇到,就是老天给的缘分,本以为公子是个老朽,或是一把大胡子的中年人,要么就是个大胖子。这样的才子我见多了,虽然满腹经纶,可相貌是在不敢恭维。不想公子玉树临风,相貌堂堂,从做丈夫的角度来看,是最佳人选。你们男人喜欢才女,难道女人不能喜欢才子?何况我一个武人,嗯那个找到个大才子生孩子,说出去也有面子么。总比最后随便找个什么人要好,正如你所说,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怎么也要像样一点。我知道这样有些自私,可是慈不领兵,我如果真是个菩萨,北蛮人早就杀进来了。我可以给你最大的快乐,好好伺候你。如果你发火,也可以打我。放眼大周天下,能打我的男人还没有,你是唯一一个。将来我也会为你生个儿子延续香火,前提是在我生了女儿之后。” 柳长安也明白,如果自己和她不能生出女儿,她也会找到个女孩当成两人的孩子,就像当初凤侯找了凤羽灵一样。想来凤侯找这么个人,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故意找这么个谁都知道不对的西贝货充数,表示对朝廷不满。凤羽灵将来还不知道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到时候说不定也会有人认为自己被别人绿了。 他苦笑一声,“我不知道这算倒霉还是该算荣幸。凤侯于我,乃是传说中的人物。能蒙这样的人物青眼有加,是我几辈子的福分。能够一亲将军芳泽,亦是求之不得之事。只是为这个就丢掉性命,总是有些不值得。容我想一想,能够逼迫凤侯如此的,多半就是东宫殿下吧?” 凤羽灵点头道:“没错。就是太子想要我做他的侧室,甚至不惜跑到镇北城来追求我。当然,人还没到镇北,就被朝廷给追了回去,但是太子已经放出话来,早晚要娶到我。这是胡闹,可以不用理会,可圣人年纪大了,东宫将来登基,胡闹就是圣旨。我可以拒绝太子,但是我没办法拒绝皇帝。只能像母亲一样,嫁人,生个孩子,让皇帝也不能宣我进宫,免得借机夺去我的兵权。” 柳长安则算计着另一件事,“国朝近年来边军主要有三支,镇北城三十万人马兵力最多,战斗力也最强。其次就是防范西戎的安定邦,再有就是号称东南一柱的薛神威。薛将军只有儿子,号称薛门八骠骑,而且天南军说到底是防范沿海盗贼的,自身实力在边军居于末坐。东南繁华,和风细雨,纵然铁军也要化绕指柔。安定邦的女儿现在就在太子身边,若是凤将军也成了太子枕边人,这大周的边军,便是太子私兵了。” “我们做武将的不管那么多了。这个天下姓武的,只要是姓武的人当就可以,其他无所谓。娘说过,我们这个位置太尴尬,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三十万儿郎的吉凶祸福,也关系着整个大周的生死存亡。所以我们的脑子,只在和北蛮人打仗时才动,太平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 柳长安道:“别误会。我没有想挑拨的意思,只是在考虑一个破局的办法。如果凤侯背后也能找到个奥援,太子又如何敢伸手?” “免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镇北军是大周的人马,不是别人的私军,不会参与到宫掖中事。借安乐千岁对付太子,跟站队没有区别。而镇北军从来不站队,也没有立场。” 她看看柳长安,又道:“我可以对你交底,从爹阵亡的那天,娘对于圣人就充满怨恨。私下里不止一次说过,如果可以,她真想一剑杀了狗皇帝,给爹报仇!” 弑君这种话在凤扬琴这样手握重兵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往往不是一种威胁。如果这个话走漏风声,不是凤侯人头落地,就是整个大周天下干戈四起,陷入战火之中。凤羽灵对柳长安说这些,也算是推心置腹,把半条人命交了出去。 当然柳长安也明白,自己要是白痴到真的以为可以拿捏住什么或是去报告,都跟送死没有区别。她对自己说这话的目的,就是用一条无形的绳索把自己捆住,要么做她的男人,要么做死人。 果然是慈不领兵,不管是喜欢自己写的书,还是和自己交谈甚欢,都改变不了她要利用自己的初衷。柳长安心头雪亮,嘴上附和道:“凤侯的态度我可以理解,但是不知为什么凤侯还要在边关血战?” “为了大周百姓,为了亿万生灵不被涂炭,为了中原百姓可以过舒坦日子,我们愿意在边关卖命受苦。镇北豪杰血,只为百姓流,跟大周朝廷没有什么关系。” 第523章 许婚 “娘当初参加科举,得中文武双状元,被皇帝看中,想要把娘宣到宫里做妃子。娘坚决不从,但是又考虑到圣旨难违,于是抢先说要去镇北城防范北虏。圣人是个聪明人,猜出娘的意思,答应娘的要求,其实是想要娘知难而退。塞北苦寒非内地能比,何况北蛮人凶狠残暴能杀善战。跟他们打仗不是胜与负的问题,而是生死问题。当时又好几支军队因为要调动到镇北打仗甚至发生哗变或是溃逃,娘一个女孩子肯定受不了那种苦,皇帝就等着娘想办法回京时,再逼迫娘答应做他的女人。娘到了镇北不久,就赶上一次北蛮人入寇。” 凤羽灵的目光空灵,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北蛮人也很苦,他们的土地贫瘠,不管再怎么努力耕作,得到的粮食都不足以填饱肚子。当年朝廷六次派人开垦,六次失败,北蛮人的农耕本领以及农具都不如我们,又怎么可能养活自己?想活就只能抢我们,所以他们入寇不分时间,那次入寇在塞北来说,只能算小场面。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就是另一回事。娘带着骑兵赶到时,北蛮人已经撤了,几个村子变成废墟。老人、孩子、男丁、老妇全都被杀,到处都是尸体。房子被烧掉,水井被填死,而所有年轻的女人都不见了。娘虽然是个大姑娘,也明白她们去了哪里。北蛮人需要生孩子,这些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工具。后来娘带着骑兵追了三天三夜,追上那些北蛮人,救下那些女子时,她们都已经不成人形。有三分之一的人已经不堪摧残而死,剩下的人里,有一小半在获救之后自尽,另外的女人就成了我娘第一批亲兵,在和北蛮人打仗时全死光了,一个没剩下。她们都是自己求死的,死前没人最少杀了一个北蛮人。” 她说的虽然平静,但是其中蕴含的血腥和残酷,柳长安时能想到的。他毕竟也是经历过战阵的人,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西戎人已经算是丧心病狂,而北蛮人的凶名远胜西戎,其手段不问可知。凤扬琴当时还是个妙龄少女,且出身江南,是那种富庶之地走出来的勋贵少女。读书练剑,都只是她的爱好兴趣,富贵人家的一种休闲,几曾在尸山血海中打滚,见过真正的杀戮与死亡? 见到那种情景,尤其是女人被摧残的样子,没被吓得心理崩溃,哭着闹着要回去,就足以让人佩服。反过来下定决心,与北蛮人血战到底,就更是不知道愧煞多少男儿。 “娘在边关练兵筑城,与北蛮人交战,把自己的一生给了镇北。乃至爹阵亡之后,娘也不改初衷。当时圣人已经有所悔恨,私下里派人表示过,可以让人接替娘的职务,让娘到江南任节度使享福,毕竟那种地方,不该是女人待的。可是娘拒绝了,坚持留在镇北,一直到现在。我私下里问过娘,为什么恨狗皇帝,还要留下来?娘告诉我,她压根不在乎皇帝,她在乎的只是百姓。娘私下里说,第一次看到那种场面时,她其实也在害怕。但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怕有朝一日,这些北蛮人杀到家乡去,杀掉娘的家人,侮辱娘的姐妹。娘说当时她几个晚上做噩梦梦到的都是那种场景。为了让梦境不变成真实,她就必须守护边陲,宁可让自己受苦,让自己的后人受苦,也不能让中原百姓东南士人,受那种苦难。娘善丹青,将北蛮人杀人屠村之后的情景画成图样,送到中原各派,据说大林寺的和尚一见之下,几乎认为娘画的是十八层地狱。等到弄明白事情原委之后,二话不说就把全寺僧兵召集起来观画,最后更是破天荒派出一半僧兵到镇北助战。庙中达摩堂高僧也到军中教习武艺,将寺内不传绝学都在军中教授。大林寺内则大量培养僧兵,就为了给前线输送兵员。” “其他各派情形也差不多。我们军中这些女侠,很多都是看了那些画之后,到边关来送死的。最艰苦的那几年里,中原武林高手几乎死了一半,当然,北蛮人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正是那几年苦战,不但打破了北蛮人的胆,也杀死了他们两任大汗,让北蛮人对我们也生出忌惮,镇北城才能筑起来。镇北城每块城砖下面,都压着一百条鬼魂不是说着玩的,而是真情实感。” 凤羽灵看向柳长安,“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崇拜我或我娘,也不是说我们拉你下水的事天经地义。只是告诉你,镇北城天凤军存在的意义,以及我们的选择。镇北豪杰血,只为百姓流。朝堂上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们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进来。我们对付安定邦,是因为他要谋反,不是为了帮安乐公主对付太子。柳公子与驸马有交情是一回事,我们的婚姻是另一回事。我不会因为嫁给你,就把飞凤军作为嫁妆,给你做筹码。我们要的,就是大周不乱,江山姓武,其他的,我们不在乎。” 柳长安点头道:“我能明白。如果易地而处,我也会和凤侯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果飞凤军随便卷到大位之争,未免对不起浴血疆场的那些飞凤将士,也对不起慷慨赴死的江湖豪杰。” “你能明白就最好不过了。那你现在的选择是?” “我有的选么?这些话我都听到了,如果现在我说不答应,怎么走出这个门口?” 凤羽灵摇头道:“别误会,如果柳公子真的不想答应,我也不勉强。反正男人有的是,再找一个来就是了。你这么个聪明人,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信得着你。” 柳长安笑道:“那我就要说个谢字了。将军如此待我,我也要对得起将军。我是个书生,打仗的事情我不在行,不过做其他的总还可以,这门亲事我应了。如果太子因此就要我的命,那也是我的造化使然。不过今天不适合成亲,我有很多事要安排。” “这件事很急,我们得尽快成亲,十个月后还需要有个孩子。” 柳长安道:“请放心,我不会拖延太久的,会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这一切。再说凤将军你也需要准备。” “我准备什么?” “和飞凤军里那些有过男人的女人聊聊,学会怎么和男人在一起,我很厉害的,怕你输!” 第524章 吃醋的冯素贞 凤羽灵以一记中指回敬了柳长安的调侃之后,两人都是一阵哈哈大笑。他这种态度就是同意婚事的表现,于凤家军而言,此时的柳长安就是自己人。 如果是不知道利害,片面追求美涩或是权势的背景下答应婚事也不足为奇,可是在明知道娶凤羽灵就要得罪储君,未来可能要死的不明不白这个结局之后,还义无反顾的答应下来,于凤羽灵这个武将而言,已经把柳长安看作自己身边的战友。在沙场上可以生死与共,把后背对着他那种。 与庄梦蝶的平遥军不同,飞凤军是一支早已经成型,而且有了自己作战风格的精锐部队。跟这种部队面前,柳长安不会班门弄斧,讲那些练兵方法,说了也没人会听。至于伤口护理学,早就由司马秋之手送到飞凤军手中,也不需要再说。 对于这支常年与北蛮军作战的部队来说,柳长安提供的伤口护理知识,就是一条条鲜活人命。因此在开饭时,几个凤羽灵部下的女将挨个过来给柳长安敬酒,既是敬姑爷,也是敬恩人。 飞凤军的伙食很简单,招待贵宾也就是大盘的熟肉,作风上很有些像蛮人。常年与北蛮作战,彼此互相影响倒也不奇怪。凤羽灵敬了柳长安两杯酒之后道:“成亲的事还需要不需要找个媒人啊。我听娘说过,令尊柳铁骨是国朝一位难得好官,可是人已经不在,要提亲也不容易找到人。你们读书人规矩大,可是事急从权,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先把婚事办了再走那些手续?” 几个女将嬉笑道:“将军这是等不及嫁人了!哪里需要那么麻烦 ,我们把柳师爷洗剥干净,今晚上给将军成事就是了。” “你们这些母老虎我可信不过,到时候监守自盗,自己先吃了头份,我不就吃亏了?” 凤羽灵在平时也没架子,和这些女将嬉笑怒骂,一口荤话说得很顺畅,与方才那副仕女模样又不相同。柳长安道:“那些仪式手续就免了吧,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也不能这么草率,我想婚书是要立的,简单的手续也要走,即使不通知本地文武,驸马爷总是要知会一声。还有绥州节度使……” “你就为了帮庄梦蝶稳定绥州,借一支强兵稳定局面,就答应了婚事?你既然知道这里面的凶险还答应,难不成为了她你就不要命了?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好,可以把你迷到这种地步,e可以为了她去死!” 县衙门后宅,冯素贞第一次对柳长安发了火,也是第一次表现得失态。不管是装成男人还是以女人身份相处,冯素贞都是最优雅最完美的那一种,不管自己的真实情绪如何表现出来永远是彬彬有礼,不嗔不怒,仿佛是天上的仙人。可此时的她粉面泛红,美眸含嗔,分明是动了真火。从语气到动作,都像极了吃醋的主妇,而不是那位完美的女状元。 也不怪她发火,柳长安把一切对她说得明白,就连娶了凤羽灵之后的后果也讲得很清楚。太子不是个豁达之人,更何况迎娶凤羽灵是太子布局里很重要的一环。柳长安这个时候娶亲,破坏了太子的大计,他如果还能当做无事发生那才叫有鬼。可想而知,等到太子了解情况之后,东宫方面必然会开始报复,就算太子自己不发言,他手下的官吏臣子,乃至剑客力士,也会上赶着为主上分忧,结果柳长安的性命。从古到今,这种“聪明”的大臣从来不缺,太子身边自然也不会少。 当年裴大将军出身名门,自己也是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英雄,照样逃不过一死。柳长安不管从身份到能力,都不能和裴将军相比,他又如何接得住太子一击? 冯素贞冰雪聪明,闻弦歌知雅意,从柳长安要求庄梦蝶出席婚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借这个婚礼为契机,拉飞凤军为绥州站台。虽然飞凤军不参与内斗,不会站某个派系,但是安定邦如果造反,飞凤军肯定要和安家对上。从这个角度,两方的利益是一致的,先天有合作的空间。不考虑其他因素,单就在晋州这一阶段,两下完全存在合作可能。 绥州眼下立足不稳,需要一个时间的缓冲期。如果把飞凤军拉下来,绥州就能获得最宝贵的时间,以取得缓冲回旋余地。 虽然飞凤军和平遥军都是女人当家,但不代表两下先天友好。事实上女人与女人之间反倒不容易交朋友,柳长安这个纽带以及他的面子,倒是能让两下实现暂时联合。从结果上看,这两个势力的联合对于朝廷以及晋州好处最大,也可以看作对安定邦最狠的一击。问题在于:这有力一击的代价是柳长安的性命,冯素贞显然不能接受这点。 除了对柳长安的关心,还有一层不好说的意思,就是对庄梦蝶的不满。不管冯素贞表面怎么装大度,对这个和李亭轩成亲且生了孩子的女人,她心里是很有些嫉妒的。她抢走自己的未婚夫,又把拿走自己清白的男人也抢走,她如何接受的了?即便是女状元,同样也有火气。 柳长安看着她生气的样子,面上带着微笑,手按在她肩头上示意她冷静下来。冯素贞却将肩头一抖,“找你的庄节帅去,何必还在这里假惺惺的敷衍我?” “素贞……你这是……吃醋?” 冯素贞脸色微红,目光左右游弋,但很快又大胆地迎上了柳长安的目光。“没错!我就是在吃醋!我虽然知道不能光明正大嫁给你,可是也不代表,就要看着你迎娶其他女子还要满脸笑容,这种事我做不到!你娶亲我管不了,可是还要我去参加你的婚礼,这未免欺人太甚!我相信你为了我可以拼命,就像为了庄氏可以拼命一样,可是这种一样,我也不欢喜。难道在你眼里,所有女人都是一样,跟你一样亲近?” “没有这个话。怎么可能所有女子都一样,人有远近瓦有厚薄,这是古今不易之理。我的这些女人之中,自然也有个最让我动心的,她的地位无人可及,其他女人都远远比不上。” 冯素贞盯着柳长安,一语不发。后者微微一笑,猛地抱住冯素贞,不理会她的反抗,将人紧紧抱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这次冒生命危险迎娶凤羽灵,为的不是庄梦蝶,不是天凤军,而是你冯素贞啊。” 第525章 拖下水 “放手……我让你放手啊,骗子,你还在骗我!”冯素贞剧烈挣扎着。其实眼下的她已经很难对柳长安造成实际伤害,粉拳打在身上,便只有小拳拳捶你胸口这种杀伤力,根本造不成危害。但是一向人淡如菊且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子,忽然又踢又咬,如同一头发疯的母兽般咆哮撕扯,完全可以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愤怒,让柳长安也不敢太过刺激她,只好好言安抚着。 “听我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我骗你就不得好死好了吧!我和飞凤军联姻的事,最后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你,给你留一条退路。其实我并不担心安家,也不担心晋州。即便他们现在就兵变,我也有七成以上把握带你逃生。但是未来怎么办?太子四处布局,对大位虎视眈眈,安乐千岁也非善男信女,两人之间必有一场冲突,不测之祸近在咫尺。不管两下谁赢,你这个驸马其实都很难脱离干系,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有很大可能成为双方角力的工具。即使大家不知道你的女儿身,也会以你为着力点,一旦你的身份暴露,怕不是立时就有一场不测之祸。我联合飞凤军,就是给你找一条退路你明不明白啊!” 冯素贞的挣扎渐渐停止了,抬头看着柳长安泪眼婆娑。她确实是化妆男人的天才,一举一动都和真正的须眉差别不大,举动神态都比较文雅但是没有女人味。这种柔弱委屈的小女人模样,在她身上还属首次,让柳长安也目迷五色,呆呆地看着她,不忍错开眼睛。 “你看着我说,好让我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你如果对我说谎,一定会被我发现,你知道这点的。” “没错……我的素贞最厉害了,断案如神,尤其这双眼睛看人最准,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听我说,太子这么多布局,明显心术不正,心思也狭隘。一旦得势,只怕会对安乐千岁这边的人,都不会手下留情。飞凤军虽然号称置身事外保持中立,但是三十万人在那,谁也不会轻视他们的意见。凤侯说一句话,连圣人都要给面子。眼下几方格局之中,谁也不敢无视飞凤军的力量。只要争取到这支势力的支持,就可以保证自身立于不败之地。目前看,安乐千岁当然可以保护你,但是未来呢?帝位之争最为残酷,赢者通吃,失败者尸骨无存。为了保证自己的胜利,安乐千岁随时可能牺牲掉你。即使她不会,一旦她在争斗中败北,自身难保你作为驸马又怎么活命?我不会让我最爱的女人,走上断头台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在最终胜负决出之前,会努力在安乐千岁这一方加入砝码。平遥军如是,飞凤军也如是。” “飞凤军又不会参与到帝位之争!” “她说不会就不会啊?你说要是太子的刀砍到凤侯头上,她会不会乖乖等着太子来砍不反抗呢?” 冯素贞摇头道:“这不可能。凤侯既然能喊出镇北豪杰血,只为百姓流的豪言,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认为的那种忠臣。为了不让北蛮人打进来,她可以忍辱负重,承担着委屈与不甘,为国家戍守边关。也可以揽权贪财,上下打点,到了必要的时候,自然也可以举起反旗,砍下那些她认为对大业有害之人的脑袋。但是太子怎么可能把刀递到飞凤军手里,让凤侯站出来跟他打对台?就算太子再怎么荒唐,也该知道凤侯使朝廷不可或缺的柱石之臣,且家中代代女子,轻易不会生出反心。他要做皇帝,凤侯不会挡他的路,那太子又何必与凤家为难。” “素贞,你把太子想得太好了。咱们这位太子爷并不是一个智者,更不是一个仁君。从他的布局上看,这人就是个自以为是而又暴虐的暴君。他很有才干,但也正因为此而目中无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顺昌逆亡,在这种人眼里,除了部下就是敌人,不会允许灰色地带存,更不会允许天下有镇北城这种听调不听宣,兵为将有,只能调兵不能易帅的势力存在。论胸襟气度,他根本就不足以位人君,凡是拒绝他的人,都会面临他的报复。光是拒绝他的婚事,就足以激怒他,何况现在还有绥州节度使和驸马参与进来。凤侯说她没站在公主一边,太子也不会相信。我们这位东宫,可没有安乐千岁的胸襟,到时候凤侯即使不想站边,也会自卫。” 冯素贞道:“你……你这是在拉凤侯下水?你就不怕她杀了你?” “我娶她女儿本来就要被杀了。太子杀还是凤侯杀有区别么?再说她也不是傻子,说自己保持中立不过是个托词,无非是比较谨慎。如果她主动站过去,安乐千岁冲动之下,只怕就会做出糊涂事来。现在这种私下有数,表面严守中立的态度,还是保持平衡,从凤侯的角度看,这种平衡态度对所有人都有利。最理想的结局,莫过于太子不动手,安乐千岁也不动手。等到圣人升遐,大统问题交给圣旨解决就是。不过这种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的太子可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冯素贞道:“即使一切如你所说,那你自己也同样有危险。” “这是没办法的事,任何一种计谋,都不可能做到完美。我这个办法的代价,就是把自己置身于险地,向死求生。反正我已经得罪过太子了,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饶不了我,既然如此,我不折腾他才有鬼。再说,我现在可不是文弱书生,而是武功高手,他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冯素贞当然知道,柳长安这是在宽慰自己。当日裴大将军英明神武,照样死在阴谋诡计之下。于天子皇室的天威面前,个人的武勇病没有多少作用,这个男人实际是为了保护自己,押上了性命。 付出终于有了回报,自己虽然在感情之路受过一次损伤,但是这次终于找对了人。冯素贞擦擦眼泪,对柳长安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太子虽然厉害,我冯素贞也不是吃素的。本来不想动用安乐千岁的关系,现在却顾不得了。你只管去娶亲,我请安乐千岁保护你,再和庄氏谈一谈,让她也全力护你周全。” “你不吃她的醋了?” “她现在还有资格让我吃醋么?长安,今晚流下来,陪本官做个彻夜之谈吧。” 第526章 合作 这一晚的彻夜之谈,自然是宾主尽欢,同登仙境,以至于勤勉的县令在第二天不得不放弃了升堂。与第一次酒后狂放不同,这一回的冯素贞完全进入了妻子的角色,放下自己的骄傲与矜持,全心全意侍奉着柳长安,从心底认可这个男人为自己的丈夫。 有着不逊于男儿才情及脾性的绝色女子,彻底进入妻子这一角色之后,给男人的享受也不是普通女人所能比拟。即使柳长安不曾动用采补功法,同时反向运功给予回馈,自身的感受也是如沐春风。以至于庄梦蝶来到县令的书房,见到两人时,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酸楚。 她本来也是个乖巧温柔性子,除了在沙场以外,等闲很难看到她发怒或是拈酸。何况在冯素贞面前,她始终是有些愧疚情绪的,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抢了这个女人的未婚夫,是以柳长安被她分去一部分,自己也无话可说。再者说来,柳长安对自己和孩子也确实不错,没有柳长安的运作,就不会有今天的绥州节度使,她是在没有立场朝这两人发火。 但是人间之事并不都是可以用道理来解释,看到冯素贞光鲜艳丽的样子,庄梦蝶就知道昨天晚上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再看冯素贞那美眸中的温柔目光,她就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冯素贞叫她来并不是示威,或是故意刺激她,而是确实有要事探讨:保护柳长安的安全。 “柳郎做了飞凤军的女婿,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即使柳郎如今武艺大进,寻常刺客未必奈何得了他,在朝廷威仪面前也没什么用处。我们必须想到完全之策,保证柳郎的安全。我原本想以安乐千岁之势,护持柳郎平安。可是昨天晚上我想了想,又觉得这个办法不妥。以千岁的手段,最大可能是促成柳郎出事,借机逼迫飞凤军入局。一将功成万骨枯,以千岁的性子,只要她能赢就够了,并不在意过程里多少人会被牺牲。要想让安乐千岁肯出面保住长安,就要他有一个必须保住的价值,一旦长安有什么意外,就会让安乐千岁失去筹码。她是个精明的商人,只要付出大于得到,她就不会去做。而现在能影响安乐千岁做出这种决断的砝码并不多,平遥军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 开门见山的态度,没有过多的寒暄,语气里也透着理所当然,乃至于庄梦蝶听到这句话之后,脑子里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难不成是大娘子在分派小妾? 柳长安和杨柳虽然有婚约,但是后来已经解除,再到住在一起时,并没有补办正式意义的婚书。也就是说在大周的法统里,柳长安实际是没有正室的。固然大周朝的正室对于妾室的权力不那么大,但总归还是有个名分在,庄梦蝶不奢求正室地位,不代表她能接受冯素贞在自己头上。正如冯素贞不能容忍自己输给庄梦蝶,后者同样不能容忍自己在冯素贞之下。 好在她不是个鲁莽冲动的性子,知道现在事关重大,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只好认真听着。 “冯姑娘,其实这些事不需要你用心吩咐,我也会尽力保护柳郎安全。不管是谁想要动我的男人,我也不会答应!我平遥军本就一无所有,靠着一条性命拼出如今这份家业。赤手空拳时尚且不惧何况是现在?成亲的时候,我绥州军肯定要出席婚事,至于安乐千岁那边,得有人去传个话。如果柳郎有个三长两短,我不管是谁做的,都会把这笔债记到大周朝身上。平遥军本就是绿林出身,再回到绿林也没什么大不了。” “庄节帅有这个决心是好事,但是说话的口气上,可要斟酌一二,安乐千岁的脾气不好,如果让她发了火,事情反倒会闹僵。” “我这不是闹脾气,而是说事实。如果长安真有什么不测,平遥军绝不会答应。其实我觉得为了长安的安全,不如让他先到绥州帮我们料理军务。有本帅亲自护卫,保证没人伤的到长安一根汗毛。” 冯素贞蛾眉一挑,“这怕是不合适吧?飞凤军的女婿住到绥州,凤将军答应么?” “只要保举个绥州前程,长安在绥州就名正言顺。” “长安的前程当然要保,但是潜水不养蛟龙,绥州这种地方让长安去,就太屈才了。本官看来,长安的前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绥州。” “无非是以绥州暂时立足而已,又有什么不行?难道让长安去京师,在太子眼皮子底下?” 两个女人本来是要谈事情,结果渐渐有了抢老公的趋势,柳长安只好安抚两人做好做歹的让他们冷静下来。他微笑道:“事情倒也不用那么急,太子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飞凤军这种队伍肯定能掺进去沙子,但是情报送回京师,再到太子做出动作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有凤侯和飞凤军的势力,就算太子想动手,也得考虑个方式方法。当年裴将军之死虽然是个阴谋,但是表面上也得用个大家都能交代下去的手段,不能胡乱杀人。只要他们讲规则,我就有办法。现在就是成亲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参加,而且要表现出对我的支持,至少让外人以为,我们几下是一伙的。” 冯素贞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外人以为?难道我们不是一起的么?这里每个人都和你有过夫妻之实,自然要设法保全你。” “那就最好了,要想保全我,办法就由我来想,你们按我说的做就行了。兵法有云,虚实相间,要想赢就得跟他们玩点兵法。” 他在桌子上比划着,介绍自己的计划,两个女子一左一右的坐着,认真聆听。事关柳长安安全,两人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靠着柳长安的调剂渐渐趋于平和。 就在此时,忽然外面传来雄霓的声音:“驸马爷,陈家姐妹求见,说是请驸马爷为她们做主,安世杰杀了陈老爷。” 第527章 报官 陈家姐妹在平遥县衙门素来被当做开心果,两人虽然是大家闺秀,但是性情随和,并没有大小姐架子,对谁都和气,与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包括阿彩那种伎女出身的,和她们交朋友时也感觉不到压力,是平遥县出名的活宝贝加万人迷。 不少男性公人都对她们有些念想,所以竭尽所能的讨好两人,两人虽然不会接受那些衙役,但也不会让人感觉到难堪,属于做不成夫妻,但是拿人当兄弟看,让人不至于感到受伤害。平素人缘好,家里又有钱,生活上没有压力。所以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她们,都是一幅微笑模样,很讨人喜欢。 可是今天,两人却哭成了泪人,泪水把脸都冲花了,看着格外凄楚。两人身上的公服已经换成孝衣,头上缠着白布,跪倒在地道:“驸马爷,求你给我们做主,把安世杰那个混账抓起来砍头,给我爹报仇雪恨!” 冯素贞此时已经整理好衣服,恢复平日的威仪,大小妹和冯素贞相处的时间不长,平素虽然狠崇拜驸马的学问,但也畏惧她的地位,不敢过分接近,两下关系不熟,倒是不必担心被看出什么破绽。 陈起望被杀这消息对平遥来说,堪比天塌地陷。四大家是雄冠晋州的富户,自身又有爵位,在平遥可以算是土皇帝。如果不是冯素贞这种驸马身份的下来做父母官,他们根本不会给面子,反倒是父母官要仰这些人的鼻息。即使对上安定邦时属于弱势群体,但是两下也属于合作关系,不可能说杀就杀。 再说眼下是非常时期,飞凤军就驻扎在附近,安世杰这个时候把杀害世袭勋爵的罪名揽在身上,未免有些自己嫌命长。即使冯素贞不认为安世杰是什么深谋远虑的智者,也不觉得他能愚蠢到这个地步。 不过怀疑归怀疑,这事还是要处理,而且这件事事情的处理难度,恐怕不次于白衣军之乱。四大家同气连枝,自己如果不能给四大家一个交代,四大家绝对不会答应。可如果真是安世杰所谓,现在把安世杰下狱或者斩杀都有可能让安定邦叛乱。到时候他大可打出悲情牌,认为自己是被人刻意针对陷害,自己在前线打仗,后方有人为些许小事杀了自己的独生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即使安定邦造反不成,其投靠到西戎,后果也十分严重。一个节度使被逼反,搞不好就是严重的丑闻,天下间不是所有人都讲道理的,一旦搞成连锁反应,或是让边关将帅对朝廷失去信心,后果也不堪设想。这种案子即便在腹里地区都是出名的烫手胡饼,放在晋州这种边陲要地,就更是变成必须高度重视,审慎对待的重大问题。搞不好就要从简单的杀人案,上升到某个高度去看。 再说陈起望可是答应了提供飞凤军军粮的,现在他一死,那些事能否兑现在两可之间。飞凤军再能打,也是人非神,没有粮草补给照样在晋州待不住,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得冯素贞不担心。 冯素贞看看大小妹,示意两人起身,又让她们坐下。然后才放缓了语气问道:“你们是衙门的公人,不是普通的小姑娘,遇事不能太冲动。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越是如此,就越要保持冷静,否则在衙门里不是白受了那么久训练?你们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官这里为什么没得到禀报?” 大妹擦擦泪水道“爹是昨天晚上被杀的,家里人还拿不定主意。那帮人的心思根本不在报仇,而在于争夺家主。还有人全无廉耻,被安贼吓破了胆子,居然想要投降。他们根本不想报官,还想要向衙门报个病故,然后偷着把人下葬,还要把大笔粮草给安贼使用。钱财身外物,即使散尽家私我们也不在意,可是把家财给了杀父仇人,这口气我们咽不下!请大老爷做主,把安世杰明正典刑!” 小妹也道:“本来我们想要自己动手杀了他的,但是想到驸马爷和柳师爷的教诲,反对动用私刑,我们才来衙门打官司。” 冯素贞点头道:“你们能这么做就最好不过,身为衙门公人,遇事打官司不是自己动手,这样想最好。再说安世杰有重兵拱卫,你们想杀他也非易事。本官现在就先到府上勘验尸体,有什么事然后再说。” 庄梦蝶道:“我也一路去。” 事情牵扯到安定邦,庄梦蝶自然要找机会踩上一脚,即使她也不相信是安世杰所为,但是并不介意落井下石。能当平遥军头领的人,哪里会是善男信女,表面长得可爱,不代表做事也天真无邪。 这种场合雄霓肯定不会落下,提着铁棍开路,柳长安叫了张青跟去准备验尸,临出衙门,又吩咐唐水去飞凤军送信叫人,做好这些安置才跟在后面直奔陈家。 人一到陈家大宅之外,就发现气氛的不对劲。大批车轿停在门外,下人们身上也都穿了重孝,一看而知确实是死了家主。在门外知客的既有陈家的管事,也有陈家宗族里的后生。那男子三十上下,柳长安看着眼熟,应该是之前见过,但是一时叫不出名字。 那人见了衙门的人,也是一愣,“大小妹,你们怎么把衙门的人叫来了?大家不是说好了,先发丧后报官么?” “十四哥你这话就不对了,驸马爷是咱们平遥的父母官,爹在世时一向教导我们要配合官府,听从官府命令行事。如今爹尸骨未寒,你就要违抗爹的命令?我们已经报官了,驸马爷就是来验尸的。” “胡闹!伯父不幸病故,有何可验之处?身为子女者,让外人验尸,你想让伯父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么?” 陈家的管事这时上前一步道:“大小姐,二小姐,眼下族里几位老人和其他几家的族长在里面商量要事,衙门的人这时候进去不方便,依老奴之见……” 他的话音未落,柳长安已经接口道:“这里是陈家,一边是本宅主人,一面是官府,我们说话有你个仆人接话的份?平遥乃是大周国土,驸马是本县牧首,自然有权调查任何事,何况还有人鸣冤,我们更是不能不受理,任何人无权阻拦!雄霓,给驸马爷开路!” 第528章 硬闯 “不想挨揍的就让开!” 随着柳长安一声吩咐,雄霓一声断喝声若雷鸣,那位管事还没等明白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人已经腾空而起,他在空中吓得手脚乱摆个不停,口内阵阵怪叫。可是等到落地时,却发觉对方用力极是巧妙,看上去危险万分,实际落地时平安无事,双足踩在地上,只晃了晃就站稳当了身子,丝毫没有受伤。 庄梦蝶在旁忍不住喝了声彩,作为当今天下,武道修行进入巅峰的极少数人,她当然看得出来,雄霓这一抛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对自身的力气运用达到了一个全新高度之后的表现,从抛起到落地,包括过程里当事人的反应,都在她计算之内。这一抛之后,不管管家如何动作,最后都是这样有惊无险的结束,保证不会受伤。 雄霓天生神力,即使对上凤羽灵这种猛人也难说高低,但是在武学一道上的修行比较偏门。她的武功一半来自金顶太行雄阔海流传下来的口诀,另一半就单纯是在山里生活,在生死之间磨炼出来的本能反应。前者由于年深日久,加上战乱等影响,以及雄家人文字功夫平庸,传承下来的武学十不余一,只剩下了最粗浅的拳棒招数,上乘武道全部遗失。而在深山里练出来的本事,也是强调搏杀实用,在理论境界上并没有多少帮助。 雄霓靠着天赋异禀在术的领域,已经到了足以匹敌一流高手的地步,即便是对上庄梦蝶,都可以打个有来有回,可是在道的领域,只是刚刚入门。 在辛九姑等几位武林前辈在平遥担当人质期间,看雄霓可爱,便开口指点过她。这些人都是与世无争的人物,于利益名声以及门派区别全不在意,只是看雄霓顺眼就开口指点,而雄霓自身又是武道上不世出的天才,稍微点拨,进境便是一日千里。几个老人大起爱才之心,教授上便更为用心。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雄霓在武理一道上,终于找到了门径。 要知这些教授者无一不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自身的实战能力未必能敌得过雄霓,但是武学上的造诣精湛非凡。任意一人的点拨都堪称价值连城,这么多人一起教授,于习武之人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奇遇,雄霓也是走了鸿运,才有此奇遇。 以前的雄霓神力惊人,但是用力能发而不能收,如同一个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却不会运用,只能一掷千金以钱砸人。如今的她则是富翁学会了理财,知道该如何正确运用自己的财富。这一手运力之巧,已经达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虽然达不到宗师境界,但足以比拟一流高手。 雄霓随手一抛,就不再看那管家,只紧盯着那名陈家晚辈,目光如同锋刃。“驸马爷说过,我们要尊敬士绅,对四大家的人要有礼貌。所以动手之前我得问问,你是让路,还是逼我把你也丢出去?” 看到雄霓这一手功夫,陈家那名子侄脸色也凝重起来。这些四大家子弟都习练武艺,这名陈家子弟的修为也颇为了得,在白衣军攻城时也实打实上过战阵。他的修为虽然不能比拟庄梦蝶,但是也看的出来,对面的雄霓绝对不是个泛泛之辈,这一手用力功夫,自己绝对不是敌手。可是不让路……他想想之前家中人的嘱托,这一步却是不好让。不让或许会受伤,可是让了这一步,将来是否还有受伤的机会也难说的很。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身后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十四哥,你这是做什么?大家不想报官是不想给驸马爷找麻烦,大家以和为贵。如今驸马爷上门了,哪有不让人家进来的道理?让安乐千岁知道,说我们怠慢驸马,这个罪名谁承担得起?赶快让开,请驸马进来。” 说话的男子柳长安之前见过,还是自己第一次到陈家时有一面之缘的陈志良。由于当时有事在身,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深,后来事务繁杂,更没心思记。倒是在日常生活中听人提过,知道陈志良是陈家这一代的头马,为人精明强干经营有术,陈家的生意主要靠他在打理。陈起望广纳姬妾,最大的需求就是生孩子,对生意管理的不多,都是陈志良在操办。 在平遥守城时,陈志良表现的也颇为抢眼,调度粮草参与守城,不但经商有一套,连指挥作战都有两把刷子。以他的才干如果进入行伍,也不愁不能弄个前程。别看他的年纪比外面的男子小些,可这个称为十四哥的男子明显怕他,一听吩咐立刻闪开身体,把道路让出来。 陈家姐妹一步闯进去,紧盯着陈志良道:“你没想到吧?我们已经报官了,现在大老爷带了仵作验尸,你们谁敢阻拦?” 陈志良并未理会陈家姐妹,而是看向冯素贞,朝她行了个礼,“不知驸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驸马爷莫怪。实在是家中突遭变故,小人一下措手不及,安排上失了计较,很多地方布置不周,家里的下人不懂规矩冲撞贵客,还望恕罪。伯父不幸身故,家中人心情悲痛,情绪上难免失控,想必驸马爷可以体谅。” “伯父过身小妹伤心过度,一时有些糊涂,与家里吵嘴居然要闹到报官的地步,实在是见笑了。驸马爷居然为了这事跑一趟,实在让在下铭感五内,不愧是我平遥父母官,当真是有为人父母之心,名不虚传。” “陈公子客气了。本官奉圣旨牧守一方,这些事本官的本分。听闻陈翁仙游,本官心中悲痛万分,陈公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不想就此阴阳两隔。当日陈公助我守城,毁家纾难共渡时艰,陈公高义历历在目。本官不管出于公义还是私交,都要前来悼念一二。” “这是自然的,本来小人也是准备家里先筹措一下,再办丧仪,不想驸马来的这般早,倒是让小人有些手忙脚乱。一时备办不周,驸马爷别嫌弃就好。来,请有话咱们到房里谈,我们陈家各位叔伯都在,有些话由他们说比较好。” 第529章 舌战 陈起望未必是个顶尖的商人,但绝对是个顶尖的家主,在他主持家业期间,整个家族的权力都拿捏在自己手里。固然碍于族规以及一系列相关规定,陈起望必须有个儿子,才能保住自己的家业传承在自己一房,但在他死前,他是陈家当之无愧的掌舵人,家族里的老人即使辈分高过陈起望,在大事上也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陈起望拍板的事,别人谁也干涉不了。 正因为这一点,在陈起望时代,陈家那些老辈人的存在感并不高,柳长安与陈家关系亲近,见过的陈家老人也没有几个。直到来到上房,才发现陈家陈起望同辈以及上一辈的人加起来足有二十几个,不问可知在陈起望死前,这些人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这些人里辈分最高的,是个被称为三叔公的老人,年纪足有六十几岁,驼背弓腰,人就像是一只虾米。虽然是习武之人,但是整个人并没有多少精神,老眼浑浊,声音含糊不清,容貌如同耄耋老朽,人比实际年龄老了一大截。不用问他的处境,只看面貌就能猜测出来,老人在陈家大抵是个什么地位,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老人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道: “起望过身这种事,谁都不想的,可是这真的不需要惊动官府。驸马爷要是想上香吊唁,我们自然感激,可是要说开棺验尸,恕难从命。我们这里的人有个说法,人死不能冒犯,否则亡灵就会作祟,让家里死更多的人。起望活着的时候人就霸道,如今人不在了,怨灵的脾气只怕更差一些。若是惊动了他的尸身,我怕他会闹到家宅不安,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们得为活着的人想,如果真闹出乱子来,谁也承担不了这个死人的责任。其他几家家主刚才过来也商量过了,还是求个平安为好。” 这老人的能力高低难说,但是人老成精,这番话柔中带刚,倒是个一流硬手。先是拿出亡灵作祟的可怕后果,导致没人敢说承担这个责任。再说亡灵之说虚无缥缈,涉及到太多玄学领域,即使冯素贞敢拍这个胸脯,也没什么用。随后又搬出其他几家家主做挡箭牌,表示四家同仇敌忾,立场一致。毕竟这里是四大家的地盘,于平遥而言,算是半个法外之地,只要四大家做主,县令同意或反对也没什么用。 柳长安咳嗽一声道:“冒犯死尸就会惹来亡灵作祟,这怕是不见得吧?白衣军攻城时,彼此杀戮死伤甚多,死尸集中焚烧,算不算时冒犯,可曾见有怨灵作祟?何以到了陈老爷这里,怨灵就会作祟?这话怕是说不通吧?” “柳师爷此言差矣,那些人未曾作祟,不等于起望不会作祟。人的脾性不同,做了鬼也未必一样。那些人或许生时就本份,或是自身没什么本领,作祟也无用处。起望这人不是个能容人的,要是冒犯了他的尸体,他可不会答应。” “陈老爷身为人杰,死为鬼雄,这一点我没话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这尸体还是勘验为好。否则陈老爷冤沉海底,后人不能为他报仇雪恨,他一灵不灭,在陈家作祟索命,那才是个不了之局。到时候鬼魂泛滥,又该如何是好?” “柳师爷,你这话说的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如果真因为冒犯尸体,导致怨灵为害一方,这个责任又该谁来承担呢?再说这是我陈家家事,我们几家不想闹得太大动静,衙门又何必苦苦相逼?” 柳长安摇头道:“陈老爷身上有朝廷爵位,怎么好说是家事?他不幸身故,必然要有后人袭爵,如果不调查清楚真相,无法向圣人明白回奏,这袭爵的事怕是也不易操持。到了那个时候,陈老爷真要闹起来,我倒是觉得天经地义。再说,如今陈老爷的女儿到衙门报官,说陈老爷遇害横死,我们接了状子,就有义务查清真相!” 陈志良咳嗽一声,“柳师爷咱们借一步说话,我这里还有些下情需要回禀。” 他拉着柳长安来到一旁的小房间,压低声音道:“师爷所求之事,小人心中有数。飞凤军的粮草,我可以尽力筹措,衙门这边也希望柳师爷帮个忙,大家各自留一线,日子都能舒服些。柳师爷与伯父的交情,大小妹的委屈,我都可以体谅,但是我们的苦衷,也请师爷体谅则个。” “比如?” “比如,我们只是一群生意人,民不与官斗,财不与势争,遇到百姓,我们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和官府斗,我们斗不起。即使赢了一次也没有什么意义,官府想要收拾商人有的是办法,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我们做不成生意。陈家虽然富贵,但是要养活的人也多,对我们来说,让这些人活下去,有口饭吃,比起是非曲直更重要。大小妹要尽孝,柳师爷要尽忠,这些我佩服。但是我们要尽自己的本分,就是让人吃饱饭,这也是我们的底线所在。四大家同气连枝荣损与共,若是我们遭殃,其他几家也不会好。在平遥,我们就是这些人,可是整个晋州,指望四大家吃饭的有多少人,柳师爷心里应该有个数。为了一个人的仇,就让那么多人没饭吃,这也不是个太平之道。所以请柳师爷行个方便,抬一手,大家当一切没发生过。朝廷与安帅之间的事,我们不想问也不想管。我们只要能做生意,能够活下去就足够了,其他的事和商人无关,飞凤军想要粮食,我可以给,价钱上好商量。衙门要我们帮忙,我们也可以帮,就像伯父活着的时候一样,这就是四大家的底线所在,还望柳师爷能够成全。” “陈公子这么说,就是承认陈爵爷不是病故了?” “柳师爷既然是明白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既然如此,那衙门就更要验尸了。不提国法,只论私交,陈员外给衙门帮了这么多忙,如果让他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还有什么脸见自己的朋友,将来又有谁和我们交朋友。这个尸体非验不可!你们四大家决定的事,也大不过衙门。在我身后站的除了驸马爷,还有绥州节度使,再多说一句,还有飞凤军,陈家想扛,扛得住么?”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个滚雷般的声音响起:“再算上黄家!我早就说,陈兄不能死的这么窝囊!这个尸,我认为应该验。” 第530章 验尸 黄成虎高大的身躯,昂藏如天神,他的作风和陈起望不同,性如烈火,一身武功也是外家霸道一流,走起来虎虎生风,很像是江湖门派的宗主而非商贾。陈志良对他显然是有些畏惧,看着他身子下意识地向回缩了缩,笑道:“黄叔父,小侄与柳兄说几句话,还请叔父等待一阵,一会再和您谈。” “不必等了!你想说的话,老夫心里有数。长安是我的侄女婿,也是我们四大家的人,他和你说话,老夫为何不能听?从刚才老夫就反对你们的主张,人家骑到了我们头上,你们还要忍,是不是要忍到别人把我们的头都砍下来,也要继续忍下去?陈兄与我多年交情,难道就这么看着他枉死,大家连个p都不敢放,还叫什么同气连枝,还算个鸟亲戚!” 柳长安知道,黄成虎和陈起望的关系其实不算很亲近,两人还曾经因为争夺李家小姐的事大打出手过。陈起望为人内敛,武功深藏不露,反倒是把黄成虎打败。从那以后,两人很多年没有来往,没想到今天第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居然是此翁。 陈志良道:“叔父,我们方才四家共议,已经有了定案……” “那是你们的定案,别扯到我头上。李兴霸是糊涂蛋,张天化是胆小鬼,人家砍下一颗头来,所有人就恨不得跪下磕头认错。这种共议我压根就不想认,现在衙门出面了,驸马爷和绥州安节帅都露面,我们这个时候不反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黄家最主要的生意就是买卖牲畜马匹,和安家人关系最近。如果得罪了他,不但生意没得做,可能连马场都保不住。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委曲求全,将来人家步步紧逼,我们是不是要把所有生意都让出去给姓安的换条活命啊?别忘了,咱们四家祖上可是武将来着,跟着先祖一刀一枪挣回这家业。我们花的每一文钱,都是祖上靠命换来的,不是靠别人施舍,说好话讨来的。挺直了腰板,别丢了陈家祖宗的脸!” 黄成虎这番大喊大叫,其他两位家主也已经被惊动了过来。虽然黄成虎是在训斥陈志良,但其他两人听着,也觉得身上千疮百孔,脸色很是难看。黄成虎又道:“再说,现在驸马爷上门了,你们赶人家走,是不是以为驸马爷就不能让你们做不成生意啊?再蠢也要有个限度,五千飞凤军入晋州了,这里不再是姓安的天下。他敢杀人,就得让他偿命!” 柳长安道:“且慢,岳丈也别太激动,这件事目前还没证据说是谁做的,不能随便下结论。因为一个人像坏人,我们就说他一定是坏人,这也不公平。即便一个人真的犯过很多错,也不能把一切之恶都归罪到他身上。” 黄成虎对黄淑敏比亲生女儿还好,柳长安喊他这声岳丈,倒是也不算亏。黄成虎很是受用,点头道:“还是贤契会说话,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不过这件事肯定是安家做的,不信你们看看尸首就好了。我说陈志良,你不要以为拦就能拦的住,你动动脑子,天下不是只有安家的刀可以杀人。真要是飞凤军来,难道你拦得住?” 黄成虎最后一句,算是一锤定音,让其他两家家主也不敢说话。飞凤军和平遥军的情况不同,属于单纯的客军,来晋州办公,完事就走,和本地不会发生太多接触。加上飞凤军的独特地位,真惹出祸来,也没人能把她们怎么样。真激怒了凤羽灵,把四大家大杀特杀,最后最多也就是坐夺俸降级,不会有再多的惩罚。 两下对比,安家好歹还要用得着四大家,手段上要有所考虑,撑死也就是杀死家主。凤家跟四大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全砍了也不心疼,那才是真正的要命阎王。 黄成虎能够坐稳一家之主,自然不会是个纯粹的匹夫,眼光毒辣,一句话说到点上。原本想要劝他的两位家主,开始调过头来,劝说陈志良不要太固执。真惹怒了飞凤军,不是什么好事。那帮人常年跟北蛮人打交道,自己身上也沾染了北蛮习气,动不动拿出刀来砍人,实在不好招惹。 三位家主的压力不是那么好承受的,何况还有庄梦蝶这位宗师境界的高手坐镇。即便陈家的护院高手不少,但是能和庄梦蝶较量的却是半个也无。就算飞凤军不来,庄梦蝶硬要验尸,怕是也没人拦的住。陈志良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小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有请几位到后院,验看尸体。” 其实尸体并没有什么看得价值,即便是从未学过验尸的柳长安也可以看出来,陈起望是非正常死亡。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疾病的死状是身首异处。人死之后的样子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如果是掉头的,自然就更加狰狞可怖。曾经的平遥巨贾怒目圆睁,满脸怒气的样子,确实有些像厉鬼。 好在张青并不怎么怕死人,依旧上前去解陈起望身上的寿衣。陈志良咳嗽一声道: “柳师爷,还有这个必要么?我想大家都看得出来,伯父是怎么死的,这衣服好不容易穿上,正等着人缝合首级,还有必要解衣么?” “虽然看上去陈老爷确实死于外力,被人斩去首级,但是不做检查的话,这个结论就不能坐实。人死之后,也是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事的,如果我们遗漏或是不查,死者怨气难抒,恐怕死后也不得安生。陈公子不是一直担心怨鬼作祟么?如果不查个清楚,只怕才真是冤鬼作祟。” 张青在平遥虽然有女神医之名,但也就是个百姓里的土郎中,人又和普通平遥女子一样,胆小内敛,否则陈起望当初也不会想要她做自己的小妾。没想到现在居然跟陈志良顶嘴,而且词锋犀利态度坚决,让陈志良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他才咳嗽一声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张小姐动手验尸。但是伯父是我陈家家主,还望千万保留陈家体面,不要对尸体损毁。否则我们陈家子弟,只怕也不会答应。” 第531章 枭首 张青在平日里是个腼腆内向乃至有些木讷的姑娘,即使嫁了人,情况也没太大变化,不像普通的平遥妇人一样,成亲前腼腆小心,成亲后就荤话说的比男人还利落。 在与柳长安结合后,她主要的工作就是熬制药膳,为柳长安调养身体。尤其是在得知柳长安必须靠双休练功之后,更是千方百计查阅古方,为他调些固本强元,强身益气的药物,保证他不至于伤了元气。虽然柳长安再三保证,自己修行的功法实际对身体没损害,她也不肯听。在家里的地位更像是个保健医生,可是动手验尸时,她全神贯注的模样,俨然是个沙场决胜的名将,不时开口吩咐身边人递上道具,表情严肃至极,与平时的受气包判若两人。 柳长安主动上前帮她递工具,也是在旁保护,免得谁因为验尸对张青不满而出手。好在张青并没损害陈起望的尸体,只是在脱光衣服之后,仔细检查,又用了磁石来探,陈家人也不好说什么。 陈志良皱眉道:“男女有别,即使尊夫不见怪,张小姐也该自重一些。这伤口在颈部,探身有何用?” 张青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整个人就完全投入进去,连状态都切换成了医生,在专业领域显然不想听个外行人在耳边嘀咕,没好气道: “谁都看得到伤口在脖颈,但是这不等于身上就没问题。我现在可以断定一点,陈老爷遇害时并未做出抵抗。” “那又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呢?陈老爷一身武功不弱,面临生死关头,为何不反抗?”柳长安主动接话,又问陈志良道:“陈老爷是自己一人遇刺的?” “那倒不是,随伯父一起遇害的,还有家中老仆陈福。不过那是我家仆役,不在户籍册上,所以没有报官。” 柳长安哼了一声,“这就是验尸的意义了,什么都不说,这就又出了一条人命。陈老爷的尸体不能动,陈福的尸体呢?” “这……陈福的尸体也是因为担心作祟,所以没让人检查。如果柳师爷认为需要检查的话,我这就让人把尸体送过来。” 时间并不很长,陈福的尸体就被人送过来,与陈起望一样,也是被人砍掉了脑袋。张青只看了一眼就道:“死者会武功,修为高低不好说,但是肯定练了很多年。他的双手骨节粗大,手上满是老茧,这与普通的老仆人不同,而且肌肉发达,身体状况比他的实际年龄起码要年轻十到二十岁,可见是长期练武的人。而他在被杀时,也没有做出反抗动作。” 陈志良看看张青,“张小姐在平遥悬壶济世,只道张小姐精通岐黄,没想到对于验尸也如此精通?” “一法通,万法通,医术活人,于死者必要有所了解,否则无从下手。先师为修行技艺,还曾从坟墓里挖掘过尸体,解剖观察,这点事算不了什么。”张青回答的很从容,也极为自信。 柳长安道:“青儿先去净手,剩下的事有我来和陈公子交涉就是。” “相公,我想要尸体。”张青一指陈福,“死者虽然表面上是被人斩首,也没有中毒一类的迹象。但是天下毒物甚多,并不是每种毒物都能通过银针检查,或是在尸体上有所表现,必须拉回衙门进一步检验,必要的时候,还要剖尸……” “这办不到。”陈志良斩钉截铁道:“陈福是我家老人,几代为我家奴仆,陈福本人既是伯父的管事,也是贴身侍卫。论起辈分来,连伯父都矮他一辈,这样的老仆死后解剖,敢问,他犯了哪条王法,要受戮尸之刑?” 大周在某些方面和柳长安前世经历的时空不同,但是对死尸的尊敬上,基本没什么区别。对死尸解剖和戮尸没有区别,除非是朝廷重罪,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往往皇帝下圣旨戮尸下面还要争一争,尽量保全尸体的完整,不要破坏。民间如果私下干这种事,性质基本等于挖祖坟,两下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怕是几条人命才能了结的局面。 见陈志良这么说,柳长安也并不争论,点头道:“陈少爷说的是正理,柳某也不会勉强。但是我有一个疑问,是在是搞不明白。陈老爷自身就是技击中人,陈福习武有年,又是贴身护卫,一身本领也绝非庸手,为何身首异处却不见反抗,这是在让人难以置信。即使他们不是刺客的对手,也要周旋一阵,或是大声呼喊,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陈志良道:“这不是很正常?小人说过了,财不与势争。四大家的人习武,是因为跑商的时候,难免遇到绿林强人剪径,为保护身家财产,只能舍命相搏。换句话说,我们遇到绿林强盗,不管是胜是败,确实都要搏斗到底。但是遇到官府……这身本事就没什么意义。安定邦父子想让谁死,谁一定就会死,没有人敢反抗。否则的话,不但自己难免一死,就连自己的家族也要受害。我们四大家能够繁衍至今,就是因为有着这种觉悟,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保全家族。所以伯父就算武功盖世,也不敢对抗安家的威风。至于陈福,他是爹的忠心护卫,自然要殉主,这没什么奇怪。柳师爷可以看下,两人的死法都是一刀断首,这种杀人手法,就是晋州军队的习惯。包括杀人的兵器,也必然是晋州军普遍装备的环首刀。” “如此说来,大家都认定杀人的是安家人了?不知有没有证据?” “证据确实没有,即使有也没有用,安家不会自己动手杀人,只要派曳落诃执军令就足以让伯父束手待毙了。所以我一开始就反对打官司,原因就是打了也没用。”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还有个问题,原因。安世杰为什么非要杀陈老爷不可,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原因?” 陈志良面色变了变,似乎有什么话不吐不快,但最终只深吸一口气道:“这个问题不要问我,还是去问大小妹吧,听她们怎么说!” 第532章 无证之罪 陈家大小妹本来就十分难过,等听到柳长安的问题后,情绪就越发低落。这种低落在柳长安看来,已经超出正常的悲伤限度,更像是一种内疚,似乎陈起望的死与她们有着某种直接的联系。这种情绪直接影响了询问,急得黄成虎满头大汗,两个平日爽朗活泼的女子也不大肯开口。 冯素贞忽然道:“我看不如这样,我把黄姑娘请来和她们聊一下,大家既是亲戚又都是女人,有话方便说。” 大妹连忙道:“不必惊动黄姐姐了,我们……我们想和柳师爷单独聊一下,不让其他认听可以么?” 冯素贞点头道:“当然,长安你和二位小姐到一边的房间里去说话,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 三人来到一间空房子里,这是陈家姐妹自己挑选的,环境比较清静,由雄霓负责把守也就不怕有人偷听。柳长安看着两人道:“你们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再是因为自己不开心就拒绝合作的小孩子。你们也是衙门里的人,明白我们的规矩和苦衷。安世杰不是个等闲角色,不是我想抓就能抓的,我不是说不出手,而是一定要有足够的证据钉死他,否则我没办法动他。如果你们不肯说出事实,我和驸马爷只能说陈老爷的死我们很难过,会尽力访拿凶手, 如是而已。就光凭两条人命,就让我去抓安世杰,这办不到。” 大小妹自从回了家,眼泪又控制不住,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又处于绝对安全的位置,自然容易放松,防卫意识减弱,这都是极为正常之事。听柳长安一说,两人哭的更加严重,过了好一阵才道:“这件事是我们的错,如果不是我们,爹也不会被杀。安世杰昨天上门提亲,要爹旅行约定,让我们嫁给他。我们当然不答应了,然后就哭,结果爹就说我们既然不答应,这门亲事就得再考虑。安世杰一听就和爹吵起来,闹得很凶,差点当场就要把我们带走。最后放下狠话,说一定要让爹爹后悔,结果当天晚上……” “柳师爷,我们知道这次的事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害死了爹爹,如果不能为爹爹报仇,我们就没脸活在世上。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你这个人最义气,一定会帮忙的对不对?如果衙门做不到,我们……我们就自己动手。” 柳长安冷声道:“你们怎么动手?去行刺?安世杰身边八百曳落诃,你们两个的武功再好,也没办法接近他。最后的办法,无非就是以自己为诱饵,引他上当。先不说这种手段即使成功你们也死无葬身之地,就只说这种方法,你们以为有可能成功么?安世杰是从战场上混出来的,如果那么容易杀,早就死了。你们这样干最大的可能就是送羊入虎口,白白便宜了安世杰,陈老爷的牺牲也就失去了意义所在。我平遥县没有这么愚蠢的捕快!我也不会支持你们,去做这种送死的事!” “那到底我们要怎么样柳师爷才肯答应杀掉安世杰给爹报仇?” “不是我要怎么样,是你们要怎么样。就凭你们说的这些,你让我定安世杰的罪,这种话我说不出口。你们也好歹在衙门里混了这么久,起码的道理难道还不懂么?这种证据,你能钉的死人?你信不信我现在把安世杰抓来,他也能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昨天一晚上在军营里,从来没离开过,你让我怎么治他的死罪?靠冤枉阿?” 陈小妹急道:“可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证据?他肯定不是自己做的,一定是派曳落诃来的。” “那你们抓住人没有?” “爹……爹一直和安家做生意,安家的人本来就可以自有出入。有时安家需要的物资急,还有一些本就是禁物,不能光明正大采购,就派人拿了大令来传递军令,吩咐之后爹负责准备。所以他们随便进出,根本没有人会阻拦。家中护院怎么知道,他们杀了爹。” “那有没有人能指证,是哪个曳落诃来过家里?” 陈大妹摇头道:“那些曳落诃传令时都戴有铁面覆,根本认不出来。再说这些人自从成为曳落诃,就已经失去了名字,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所以每次来人都不会报名字,也就无从辨认。” “这就是了,这种找不到人,你就硬说时他们干的,难道要衙门到军营里,随便抓个曳落诃出来,让他招认是安世杰指使他杀了陈老爷?这根本不可能。我现在要听的是事实,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这我们真的不知道。爹不是每天都到娘那里的,再加上和安家翻脸,爹的心情也不好,说是要在书房静一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所以昨天晚上没回房根本没人怀疑,直到今天凌晨,娘去书房里,才发现爹和福伯的尸体。在那之前,根本没人看见什么,也就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只是从当值的护卫嘴里了解到,昨天晚上确实有曳落诃来过,可是要让那些护卫说出是哪个曳落诃,那根本就办不到。” “也就是说,陈老爷遇害时根本没人目击,甚至没人知道是不是曳落诃杀的,至少没人看见……那带我去看看书房可以吧?你们做了这么久的捕快,别告诉我连保护现场都不会。” “书房……我们赶到时,书房已经不成样子了,柳师爷要想去看自然是没问题,但是想要查出线索怕是不容易。爹的死尸被发现之后,整个场面乱成一团,里外进出的人很多,我们连门都进不去。家里人本来就看我们不顺眼,这次不想得罪安家,根本不许我们接近。他们表面上说是收拾,实际是想抹掉一切有关安家的联系,他们不想查出真相。” 陈大妹看看柳长安,忽然对柳长安道:“柳师爷,我知道你够本事给我爹报仇,整个平遥能帮我们报仇的,就只有你和驸马爷。驸马爷我们说不上话,就只能跟柳师爷说,只要你帮我爹报仇,杀了安世杰……我什么都依你。” 第533章 什么都可以 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对一个在私生活方面素来不怎么检点的男人说出这句话,基本就意味着任对方为所欲为,再考虑到一边有个模样相若的小妹,于男人来说,更能激发无穷联想。小妹一拉姐姐,惊叫道:“姐姐……你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们害死了爹爹,就得想办法赎罪。如果报不了仇,杀不了仇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只要能报仇,我连死都不怕,何况是其他的事。我们一开始想要杀安世杰不就已经决定好了要用这种方法么?柳师爷说得对,安世杰阴险狡诈,我们即便牺牲了自己,也未必可以杀得了他。与其这样,不如给了柳公子,只要他能为爹报仇,我什么都不怕。我是姐姐,应该让我来负责牺牲,你是妹妹,只要安心待着就好,这里没有你的事。” “那怎么行?祸是我们两个闯出来的,自然要有我们一起承担。柳公子你只要帮我们杀了安世杰,我……我可以代替姐姐,你不要欺负姐姐,来欺负我好了。不过我们丑话说在前面,必须是杀了安世杰之后才行,现在你要是乱来,我不会答应的。” 平时两姐妹嘻嘻哈哈,再衙门里是对活宝,与男子打闹也没什么避讳。可此时的她悲伤之中又饱含羞愤,一副弱女子样子。被迫献出自己报仇,又怕遇到坏人,白占了便宜不旅行承诺。决绝中带着几分绝望,总让人觉得是个生无可恋的面孔。 柳长安干咳两声,“你们两个……实在是太过分了。如果不是看你们有丧父之痛,非要好好责罚你们不可。大家这么熟了,我是什么为人你们还不清楚?” 大妹点头道:“柳师爷的为人小女子当然清楚,小妹比我晚出生一点,说话不知分寸师爷别见怪。只要师爷点头,我现在就是师爷的人,随便你什么时候想要都可以。我相信师爷的为人!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拿了好处也肯定会做事。虽然现在是在热孝,但是为了给爹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就算是现在也可以。” 看她那副笃定模样,柳长安越发觉得受到会心一击,什么叫相信自己的为人,还有这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动手解衣服算怎么一回事?柳长安急道:“你住手!这像是一个捕快以及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么?我理解你们急切报仇的心情,但是再急也得想个合适的方式方法,我又没说不管你们,或是不抓安世杰。” 大妹愣了愣,忽然看看小妹,苦笑道:“我明白了,衙门里这叫做拿搪,不是不肯答应条件,只是代价不够。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柳师爷要的当然是姐妹一肩挑,让我们两个一起服侍你。其实很多看到我们的男人都有这种想法,柳师爷这样想,也不足怪。小妹,姐姐对不起你,为了给爹爹报仇,就只能牺牲。你和我一起陪师爷……放心有姐姐在,不会让你难过的。” “只要能给爹报仇,我什么都不怕!”小妹挺起胸脯,站在姐姐身边,闭上眼睛道:“柳师爷你快一些,然后下令抓人就好了。” “不是我快一些,是你们快一些!快些带我去书房看看,有没有留下来的线索!简直被你们气死,到底拿我当什么人阿。难道我平时对你们很不规矩么,为什么现在都这么想我?” 两人听到柳长安不是要人,而是先要去看书房,对视一眼,又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柳长安。小妹嘟囔道:“柳师爷本来就很喜欢女孩子阿,县衙门的唐水、张青还有敏姐,都被你纳为妾室。如果说对我们没有企图,这话怕是自己都不信吧。反正去哪都行,只要可以报仇,做什么我们都愿意。” 书房被破坏的很彻底,那些打着检查尸体或是寻找线索名义的人,让现场变得凌乱不堪。如果前世是优秀的侦探,或许还能从一片狼藉的现场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但是柳长安只能算是个票友中的票友,靠着领先时代的科技秀一下技术还行,真让他上手操作,也就必普通捕快优秀些有限。这种现场已经超出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公人的能力也达不到,柳长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陈家护院里也有一些江湖出身,打架杀人的事做的多了,自己就成了半个专家,调查杀人现场也算有一套。虽然陈家在事发之后就爆发了一次小规模的内乱,让大小妹很受排挤。但是四大家同气连枝,想让她们彻底对家族失去掌握也不现实。陈起望做了多年家主,总有自己的基本盘,其中也有心思缜密,善于观察之人,柳长安自己查不出来端倪,就只能从大小妹那了解,这些护院是否发现过什么。 “他们在房间里找过,说找不到太多东西,毕竟他们可以进入房间时,该被破坏的也被破坏差不多了。他们只能确定,房间里没有打斗交手的痕迹,爹和福伯都是引颈受戮。另外一点,就是杀人的兵器可以确定是环首大刀之类的重兵器。杀人者气力很大,一刀……枭首。” 说到这里,大小妹的身躯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毕竟被斩的是自己至亲,遇害原因也和自己有关,谁也没法淡然处之。想着就在这房间里,陈家家主,平日呼风唤雨财雄势大的一方土豪,就因为对方拿出令牌,乖乖在那里等死,任对方挥刀砍下人头。带着铁面覆的曳落诃,手起刀落,血溅书房。这种情景谁想到都会难过,大小妹更是瘫软在地上痛哭不止。 柳长安伸手扶起两人,小妹忽然道:“柳师爷,你要了我吧。只要能为爹报仇,我和姐姐就是你的。求你了……求你。” “你们不要这么冲动……” “我们没办法不冲动,爹的武功高强,家中护卫众多,如果不是为了保全我们,他根本就不会死!我们要报仇!你帮我们这一次,我们这辈子就跟着你,给你当牛做马都没关系!” 就在这时,房门一开,雄霓从外面走进来。看看大小妹拉着柳长安的样子,她摇摇头,对柳长安道:“安世杰来吊唁了,驸马爷请柳师爷过去一下。” 第534章 安世杰上门 “你们两个要想报仇的话,就给我老实一点,如果见了安世杰立刻砍人,我就绝不帮你们做任何事。还有你们的柳师爷虽然不是个君子,也不是个趁人之危,要你们献身侍奉的恶棍,再有下次的话别怪我直接翻脸。想要报仇,就一切都按我说的做,你们要找的是杀父仇人,不是硬要说一个人是凶手然后砍死他泄愤。那样的复仇于事无补,也不会让死者的在天之魂感到欣慰。我可以帮你们做的事情很多,杀人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我真正要帮你们的,是找到杀人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 “杀人凶手?柳师爷莫非说杀人的不是安世杰?” “你们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和庄梦蝶的关系你们最清楚,我有可能放过安世杰,故意给他脱罪?说一句到家的话,我恨不得把他钉死,然后让四大家都倒向绥州,砍掉安定邦一条胳膊。但是真相就是真相,正因为我和陈老爷有些交情,我菜肴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不是随便找个恶棍把罪名加在他身上。当然,安世杰绝对算不上无辜,将来我早晚会收拾他,你们两人也不用担心要嫁给他,我不会答应。” 一路走着,柳长安一边提醒着大小妹,防范她们过于冲动,干出什么冒失的事情。两个女子好在不是那种刁蛮任性不管不顾的性子,即使在悲愤之中也能听进去话,属于可以沟通的对象。 大妹看着柳长安,“柳师爷,你有证据证明安世杰不是凶手?” “目前还没有,只是一个猜测。我总有一种感觉,陈老爷被害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阴谋,绝不是眼下看起来那么简单。我如果不能找到真正的凶手,未来肯定还会有人遇害,整个晋州的局面也会变得不可收拾,从某种意义上,可能比白衣军之祸更为可怕。” 几人此时已经来到客厅,只见二十名曳落诃站在门首,手按佩刀面无表情,如同二十尊雕塑戳在那。但是眉宇眼神中的杀气有如实质,让人望而生畏。安世杰正和冯素贞说着什么,见到柳长安来,朝他一拱手道:“柳公子,怎么这么久才来啊。那十名西戎女奴可还合意?如果需要,小弟再送你一些也无妨。” “多谢好意,有这十个人也尽够了,不必再多送。” “是啊,男人都喜欢女人,但是也要有节制,太多了也不好。尤其是一些有了主的,就更不好招惹了对不对?柳师爷可能不知道,陈家两姐妹是我的妾室,虽然我这个人很大方,不介意和人分享。但是我自己都没碰过的女人,你没问我一句就先收下了,这总是不大好吧?难道安世杰的面子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 大小妹本来是随着柳长安进来的,由于柳长安发火,不再想着现身的事,也没看到安世杰就砍。可是两个女子对于安世杰既恨且惧,见到他的模样即使不打,也想要恶心他一下,是以一左一右抱住柳长安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 两个女子平素在衙门里就喜欢打闹,与柳长安开玩笑的时候不少,这种略有些过火的玩笑也开过一两次。这回心情不同动作却一样娴熟,看不出勉强的意思。在外人看来,自然以为这三人之间已经有了某种极为亲密的关系,安世杰心内泛酸也就不足怪。 以柳长安如今的修为,单纯挣脱两个女子并不难。但是他心里明白,两个女子的处境极为不妙。平遥这种男尊女卑的地方,两姐妹虽然是上代家主的女儿,地位和重要性也就是那么回事,否则也不至于要投奔飞凤军。当初全靠陈起望护着,两姐妹才有好日子过。现在陈起望一死,陈家内部争夺家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两人的未来如何,自己都吃不准。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不当她们的靠山,即使这一关过去,未来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是以他没有甩开胳膊,反倒是默认两人与自己的亲近,朝安世杰一笑道:“安少帅,你和我们平遥的捕快有婚约?此事倒是学生不知,大小妹,有这种事么?” “没有!我们从没说过要嫁给他!也从没有过什么婚约!”大妹在衙门里当了这么久的捕快,对于衙门办事的规矩也有所了解,知道该怎么回答。“师爷如果不相信我们的话,可以让安世杰拿凭据或是文书出来,没凭没据,凭什么说我们就是他的妾室。如果空口说白话就可以,满大街的女子岂不都是他的妾室?” “安少帅,我觉得我们平遥捕快在这件事上,还是有些道理的。你不能空口一说,两个大姑娘就成了你的妾室。再说如今陈家死丧在地,安少帅是来吊唁,还是来纳妾的?” 安世杰哼了一声,“柳师爷有所不知,安家与四大家的婚约,是在很久以前就定下的,谁也不能违抗。在晋州和安家人定的约,不需要立字据也不需要留信物,只要说句话就行,安家人不骗人,敢骗我的,也注定没有好下场。比如这位陈老爷,就是想要和安家毁约,如今就变成了死人,这不就是报应?” 庄梦蝶这时开口道:“安少帅,你的意思是说,你承认与陈老爷的死有关?”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告诫所有人,别以为安家人是好欺负的,可以随意拿捏!对安家人说话不算,就得考虑付出代价!晋州这个地方,神仙很灵验,也很帮安家,谁跟安家过不去,都会惹来神灵震怒,结果就是死得很惨!陈老爷死,我一点都不难过,是他背信弃义在先,才引来老天降罚,属于自作自受与他人无干。我来就是一件事:带大小妹走!这是老辈子定好的事情,没得商量。我现在还有军务在身,等不得她们守孝,现在就得跟我走。” 冯素贞道:“安将军你这样不大好吧?陈老爷横死,凶手尚未露面,你这样做,很容易被人误解成杀人凶手的。” “这个房间里有人把我当好人看么?”安世杰冷笑一声,“外面对我是个什么评价,我心里有数的很。我不在乎,也不想解释,若是我杀的人,我犯得上否认么?我安世杰杀人抢娘们的事干得多了,几时怕过事?我今天只带人走,不惹麻烦,大家谁也别逼我!” 第535章 带人 伴随着安世杰的一声断喝,值哨的曳落诃的手全都握紧了刀柄,周身的肌肉也在瞬间崩紧。从人数上,安家并不占优势,如果陈家豁出去一切破釜沉舟,未必不能把他们悉数斩杀。但问题在于,这样做的后果谁能承担,谁又敢下这么一道命令。 眼下安定邦还是晋州的节度使,安世杰还是这方天地的土霸王,他下命令带人走,谁也不好说个不字。何况两下又有这个夫妻约定,即便是冯素贞,也不好硬拦着别人带走自己的女人,这不管在哪都是说不下去的。除非是下定决心撕破脸,否则怕是不好跟他硬顶。 安世杰这个态度也不完全是为着大小妹而来,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逼迫四大家站队。眼下四家里,一家家主已死,其余三家家主全在。如果他们站出来反对,那就证明四大家背叛安氏,决定与安家撕破脸。反过来,就一切都有得谈。四家终归还是商人性子,指望他们彻底和其中一方敌对,也是不现实的事。对安世杰来说,他不见得真在意大小妹,只是为了在四大家面前立威,让这些商人知道,当下的晋州,依旧是安家天下。不要以为来了飞凤军或是驸马爷,这个地方的天就变了,自己依旧可以随时拿走他们的一切,以后该和谁走得近,心里要有数。 即便是黄成虎这种人,这个时候都不好公开出来阻挠安世杰带人。这个时候弹打出头鸟,谁第一个出来阻挠准要吃亏。再说,这里毕竟是陈家,陈家人没说话,黄家人开口也不像话。 庄梦蝶略一皱眉,目光看向柳长安,她是否出手,完全取决于柳长安的态度。就其本人而言,当然不介意给安家一些麻烦,不过目下绥州还不具备与晋州为敌的能力,暗戳戳下手可以,明着硬顶,对于绥州没有多少好处。 安世杰这时却已经几步来到陈家姐妹面前,伸手抓向大妹的手腕,就在大妹想要动手的时候,却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几声闷响以及几声拔刀声响起。 以大妹的武艺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到安世杰连退几步,庄梦蝶的一只手已经抵在了安世杰的后心上,冷声说了一句:“安少帅小心脚下。” 曳落诃的刀已经抽了出来,一水都是特制的安家战刀,刀长且重,挥舞起来格外方便。依靠晋州本土产的上好铁料不惜工本打造,刀锋格外锋利,靠着惯性以及马力,可以极为轻易地砍下敌人的头。 柳长安负手而立,但是面容很是冷漠,“安小将军,陈家姐妹是我平遥县的公差,不是你想带就能带走的。即便是安节度下了军令,也别想随便就把我们的公人调到别出去,何况是你。请你自重身份,不要轻举妄动。” 安世杰连连喘着气,脸上一红一白,虽然外面看不出异常,但是以大小妹的见识都能确定,他一定是在方才吃了亏。再参考方才他的站位,以及柳长安的态度,也就是说,打退他的必然是柳师爷? 两个女子都看向柳长安,这位文质彬彬的师爷,近来武艺大为提高,却没想到已经高明到这种地步,就连沙场上冲出来的骁将,都在他手下吃亏。更难以想象的是,他居然为了自己两人,对安世杰出手了? 如果是陈家的死士护卫这时候出手倒也不算奇怪,又或者是某个一直倾慕她们的少年武者,也在情理之中。柳长安跟她们的交情仅限于公事,并没有多少私人交往,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去打了安世杰? 安世杰本人的武艺未必如何高明,可是在晋州就算是当世一流高手,也未必敢动他一根毫毛。不管你有多好的武功,也敌不过安家的权势与兵马。柳长安确实有驸马爷做靠山,可是安世杰如果真的发了性,杀掉柳长安之后再向驸马道歉,也不可能让他抵命。 局面的发展一如陈家姐妹的担心,那些曳落诃已经提着刀冲到房间里,雄霓手上铁棍发出阵阵鸣动,但是并没有急于出手。庄梦蝶的手则贴在安世杰后心上,声音冷漠。 “安小将军不过是脚步不稳滑了一下,这些曳落诃就如此反应,未免也太过冲动了。忠心是好的,过分就没必要。沙场上不止要有勇,更要有谋,不但敢冲,更要镇定,安小将军这兵看来还是不到家。” 安世杰冷冷一笑,“女人,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可以取我性命我就要怕你?笑话!我们安家人都是从沙场上走出来的,每次冲锋时,安家人都要带队在前,亲冒矢石,你想用性命要挟我?你敢动我一根手指,绥州就要换个主人!我知道你很能打,但是今天我带来三百曳落诃,你觉得你一个人能不能对付这三百人?你懂了我,他们不管你是谁,都会把你碎尸万段。识相的放开我,否则的话,别怪我的人不知礼数。” “梦蝶,放开他。”柳长安朝庄梦蝶使个眼色。“大家都是朝廷中人,搞成这样算什么?这些曳落诃对小将军倒是忠心耿耿,不过这种忠心如果用不对地方,可是要给家里招祸的。当着驸马爷的面前拔刀,这可不是好事。小将军火气太大了,得好好休息休息,把肝火降下去之后我们再谈。” 安世杰道:“柳师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方才打我那一掌,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这两个女人,我必须带走。自己的妞都带不回去,这个面子我丢不起。你现在让开,大家还是好朋友,方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如果你还挡在前面,我就只能得罪柳公子一下,让这些粗坯手下,带自家主母离开。他们不比我,出手没轻没重,到时候若是冒犯了,柳公子可别后悔!” 柳长安的目光扫向四周,这些曳落诃精兵目无表情地看着他,手都握着刀柄。柳长安点头道:“多谢安公子好意,可惜在下有个毛病,说出的话不会收回。我说过了,谁也别想随便带走我们平遥的公人,安小将军要是非要逼我坏这个规矩,那就只好得罪了。” 第536章 搅局 柳长安眼下的修为远胜于陈家这些家丁护卫,安世杰这种百战余生的沙场猛将,方才也在柳长安手下吃亏不小。这些曳落诃单以修为论,确实不及柳长安了得,何况一边还有当今天下第一等的高手庄梦蝶压阵。这二十个曳落诃武力再强,也未必真能讨到便宜。但是这件事的关键,并不在于一场打斗的输赢,而在于这件事引发的后果。 眼下晋州的局面就像是一个火药桶,谁先点燃药线,谁就要承担后果,在未来官场上,就要承担主要责任。换句话说,从正常角度看,冯素贞与安定邦,都在努力避免衅自我开。即使是铁心造反的安氏,也会努力寻求大义名分,为自己争取道义上的加成。 如果是柳长安因为女人与安世杰发生冲突,导致安家在晋州起兵,不管未来的处理结果如何,柳长安的头多半都要砍下来作为惩罚。安世杰之所以表现得如此跋扈,很大程度上也是有这个把握,不说三百曳落诃得战斗力,就是这二十人全部被打翻,能为自己争取到最重要得名分,这笔交易就是值得的。 他扬起了手,二十名曳落诃握紧了刀,他们之中也有晋州本地技击或是游侠中人,自身武力修为高明,眼光毒辣,看得出柳长安身手绝非泛泛,庄梦蝶更是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但是曳落诃的训练严格,军法也最为严苛,面前的敌人不管是人是鬼,只要一声令下,就得不顾一切代价地冲过去以死相拼有进无退,对上谁斗不许退缩。对于他们而言,柳长安是否好杀,自己是否能够战胜对手,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要么敌人死,要么自己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大小妹的手不知几时已经满是汗珠,两个女孩子的武功不算差,也经过战阵甚至亲手杀过人。但是跟这些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战士相比,她们还是太稚嫩了。与过去经历的所有战斗不同,这次的战斗会死,会残废,如果被捉,命运比死可能更惨。再者,以往与人作战时,身边总是有家中护卫家丁作为援助,替两人防范冷箭暗器,接下一些强有力的攻击。这次却是一切都要自己解决,面对这些曳落诃那种冷漠麻木的眼神,两个女子的身体忍不住开始颤抖,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凌乱起来。 “稳住,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只要跟在我身后就好,有我在,这些人不算什么。”柳长安低声安抚着两人。安世杰的手高举着,庄梦蝶的眼中则浮现出一丝杀机。这个安世杰比自己想象的难缠,不是简单靠恐吓就可以对付的人物,或许就只剩下破釜沉舟一途,先拼个同归再说。 就在这刹那之间,变化发生了。 一声尖利的呼哨响起,随即就像是开了个头,接二连三的呼哨声此起彼伏,连响个不停。情形就仿佛是一头黄鼠狼闯进鸡窝里,吓得那些母鸡大呼小叫拼命恐吓侵入者。 安世杰本来将要落下的手,却陡然停止了动作,将手指放入口内,用力吹响,几声短促尖利得哨音如同某种怪枭得尖叫传出,随后就有同样凄厉的声音作为回应响起。 “别嚎拉!跟西戎人打仗,怎么也学了西戎鞑子的坏毛病,没事就要嚎几声。北蛮人就没你们这么麻烦,几声号角就都解决了!” 随着粗大的喉咙声响起,陈家大宅的厚重大门陡然开启,向两个不同方向打开去。随后只见周身披挂手提双锤的凤羽灵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在她身后,几十个女兵各持刀弓亦步亦趋,步履矫健有力,一看可知,都是技击健儿。 安世杰看到凤羽灵,下意识地向后退半步,却被庄梦蝶抵住后心向前一推,“安小将军,你看准了,别退到别人的脚上去。” 凤羽灵这时已经大步向着柳长安走来,边走边道:“不好意思,被些不开眼的东西拦了一阵子,不然早就该来了。曳落诃倒是大名鼎鼎,不过要想拦住我飞凤军,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安小将军,对不起啊,我手下的人没轻没重,来的时候弄伤了你几个手下。回头让人算个医药费,我赔钱给你啊。” 方才那些尖利的哨声,就是曳落诃遇到强敌的报警信号。这种信号在战场上也发生过,但是如此快而急促的发生,本就不寻常。何况眼下是太平年间平遥城内,不是西戎草原,这种警报就更为诡异。从方才的哨声中,安世杰已经知道曳落诃吃了亏,等看到凤羽灵登场,他也就明白过来,这个亏吃的一点都不冤。 曳落诃绝非无用之辈,但是自己在这里,外面的曳落诃没得到明确的指示,也不敢和飞凤军进行全面冲突,动手的时候就有点束手束脚。只以少数精锐试图阻挠飞凤军前进,遇到凤羽灵这种猛女做先锋,吃亏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镇北城,北蛮铁骑都挡不住凤羽灵的冲锋,就指望几个曳落诃精锐就能拖住凤羽灵,那跟做梦也没有区别。 与这么个猛女动手,怕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从刚才的报警口哨中的反馈看,对方虽然没杀人,却也只是单纯的不杀而已。自己这边的情况,怕是很凄惨。但是凤羽灵眼下挟杀气而来,安世杰跟她硬顶,却也不明智。 他并没有接凤羽灵的话,而是反问道:“凤将军怎么这么闲在,跑来平遥城里看风景?” “闲?我们飞凤军什么时候闲过?”凤羽灵冷笑一声,“我只是听说有人胆子很大,要对我们飞凤军的人不利,所以过来看看。我们飞凤军能够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两个字:护短!我们的人,只有我们自己能处置,外人谁动我们飞凤军的人,就是跟我们所有人过不去!” 安世杰愣了愣,“飞凤军的人,谁阿?” 凤羽灵看向柳长安 ,“相公,谁是我们飞凤军的人,领出来让我认认人啊。” 第537章 蛮不讲理凤家军 安世杰感觉自己的三观,有些摇摇欲坠,随时处在崩塌边缘。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凤羽灵这个女魔王怎么会突然杀出来,找柳长安喊相公,更说陈家姐妹是飞凤军的人。 整个大周武人里,凤扬琴都是个异类,异常到满朝武将勋贵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的地步。安定邦别看也是边地节度可是论身份地位乃至权柄,都不能和凤扬琴相比。如果两下发生矛盾,不管起因结果,打官司的时候肯定是安定邦吃亏。凤扬琴三个字,在大周官场就代表着绝对意义的无敌。安世杰这种实际掌握兵权的武臣即使得罪了驸马,也未必当时就死,至于将来的报复,无非就是各自比后台,大不了磕头认错也不至于搭上性命。但如果是得罪了凤羽灵这种女魔王就是另一回事,靠着飞凤军以及凤扬琴撑腰,当场一锤砸死安世杰,也无非就是将来磕头认错,绝对不会偿命。 而且对飞凤军来说,女婿的意义非同小可,谁能娶到凤羽灵,谁差不多就掌握了飞凤军半份家当。怎么也想不通,柳长安什么时候会成了这个魔女的老公?这种事背后隐藏的意义,可能关乎到安家父子在晋州的布置乃至性命,绝不是一件等闲小事,安世杰忍不住问道:“凤将军,这柳师爷和你是什么时候定的婚约?” “哦?我和谁定婚约,需要向你报备么?我凤羽灵想嫁谁就嫁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吃粮当兵的,算是人不亲号褂子亲,到时候请你来喝酒阿。不过你欺负我相公,这笔账怎么算就得说说清楚了。别以为在晋州就是你的曳落诃最大,我们飞凤军连北蛮人都没怕过,更别提你的这些部下。要不要比一比,看看谁比较厉害阿?” 柳长安上前一步拉住凤羽灵的手,很亲热地说道:“这就不必了,大家以和为贵免伤和气。再说在驸马爷面前,更要有礼貌。来,我介绍人给你认识。” 大小妹看到凤羽灵的样子,也是有些畏惧,但是看她给自己出头,又喊柳长安坐相公,稍稍放心。凤羽灵打量她们几眼,又伸手捏捏她们的肩膀和手臂,点头道:“不错,身上有些底子,再磨练磨练,就可以上阵了。你们学过功夫这很好,我们飞凤军里好功夫的人有很多,再军中互相切磋,保证你们的武艺可以提升。一会我让人给你们补名字,今后你们两个就是飞凤军的人,谁敢欺负你们,就是跟飞凤军为敌!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的目光从一干陈家人身上扫过去,这些陈家父老被她一盯,个个毛骨悚然,下意识地避开目光甚至后退,没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安世杰咳嗽一声,走上前道:“凤将军,我想是不是有一些误会?她们是我未过门的妾室,且是平遥人,几时列籍飞凤军?既然名字还没出现在军册上,就证明不是兵。你看她们这样子也知道了,根本不适合当兵,受不得边关风霜之苦。如果凤将军想要兵,我可以推荐些人给你,保证比她们出色。” 凤羽灵毫不留情地摇摇头,“你想推荐兵给我,我很欢迎,但是这两个女子,我肯定要带走。这是陈老爷过世之前的要求,希望把两个女儿送入飞凤军,我已经答应下此事,难道你让我食言于人?圣人曾经下旨,准我镇北军从全国招兵,不限户籍,不报兵部,只需要临时造册即可。怎么,安小将军想要抗旨?” 当初为了对抗北蛮的需要,大周从全国选拔俊彦投充军伍,像是中原各大门派弟子门人,其籍贯各州都有。再说北地人烟凋敝,如果按照户籍从军法,镇北军根本没法及时补充,所以天子下了一道圣旨,准许镇北军从全国挑兵,还是为了保证兵源。凤羽灵虽然粗野但不莽撞,说话皆有理有据,安世杰也没办法辩驳。 可是安世杰绝不想让凤羽灵把人带走,宁可杀了两个女人,也不会让她们加入飞凤军。眼下惟一能制约飞凤军的就是粮草,一旦大小妹投军,飞凤军和陈家牵上线,从陈家手里获取军粮补给,就能在晋州生根发芽,再想驱逐她们就势如登天。自己的心腹之地,没人愿意被钉进钉子,何况安家父子所图甚大,如果让飞凤军在晋州驻扎,那就什么都做不成。 他干咳两声,“凤将军不要误会,末将绝无此意。只是两个女子是我的未婚妾室,若是投入飞凤军,安某的婚事……” “凤将军,我们是不会嫁给他的,而且他压根也没有婚书!”大小妹异口同声道,又指着那些曳落诃,“柳师爷就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要和他们打架。这些曳落诃还想拿刀砍师爷呢。” 凤羽灵眉头一挑,“哦?有这等事?砍我凤羽灵的未婚夫,这胆量倒是不小!”她的目光看向一个个拔刀在手的曳落诃,又看向安世杰。“安将军,听闻曳落诃无令不行,也就是说要砍我相公是军令。敢问这道军令,是你下的?” “这……这是个误会,我与柳兄言语不和口角几句,一时气愤……” “一时气愤就让人砍我的男人,那我现在很气愤,你说该怎么办呢?男人之间争女人是很常见的事,自己去打啊,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你叫这么多人拿刀过来什么意思,你的人多是吧?小的们,有人跟我们飞凤军比人多啊,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女兵快步来到院里,从腰间抽出一枚穿云炮点燃,片刻之后,一道旗花火箭升起,在空中炸裂开来。灿烂的烟火在空中形成优美图案,尖利的哨声传处数里之遥。出自江南火药雷家的妙手改进,这种穿云炮的效果远比普通部队列装的为好。 随着一道穿云炮响过,随后一声声穿云炮响,一道道烟花在远方绽放。安世杰的面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看得明白,这些烟花代表着飞凤军的人马,从穿云炮的数目看,如今进城的飞凤军兵力怕是比曳落诃只多不少。如果再算上阿史那的草原骑兵,自己的曳落诃就要居于劣势。 单独对上飞凤军或是草原骑,他都有开战的胆量。但是两方势力加在一起,他就得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打的赢,或者是否逃得掉! 第538章 要杀要剐 不提个人的处境,只以军势而论,五千飞凤军多半打不过晋州整体部队。但是以平遥一地的军事力量计算,又是飞凤军加草原骑兵处于优势。即使安世杰可以征调到州郡兵来,也不可能是飞凤军这种能跟北蛮人对抗的强兵对手。 安世杰很清楚,飞凤军进入晋州,就是要对自己父子下手,或者说是在自己身边放的一口利刃,用来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决不轻饶。惟一的变数就是自己老爹出兵草原,抢先占据了家国大义,让朝廷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飞凤军也不好见面就开杀。可是两支部队彼此都清楚得很,虽然处于同一旗帜之下,彼此离心离德,只要找到口实,名义上的袍泽立刻就会白刃相向。安世杰想要从粮道上扼住飞凤军的喉咙,反过来,飞凤军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不会对他客气。 平时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这种敏感时期都足以是一场流血冲突乃至性命交关的理由。凤羽灵如果找到机会,绝对会杀了自己,安世杰对此绝不怀疑。眼下飞凤军摆出这个阵仗,看似是军伍里常见的斗气群殴,可是演变不好,完全可能血溅五步。 他的手按住刀柄,可是心中却无把握。就在这时,柳长安却道:“且慢!大家都是袍泽手足,千万不能伤了和气。安小将军与我,不过是玩笑几句,无伤大雅。为了这点小事拿刀动枪岂不是笑话?大家各自退一步就是,安小将军,请让贵部收了兵器,否则的话,只怕面子不好看。” 安世杰得了这个台阶,也不会再死硬着吃眼前亏,点头道:“我给柳师爷这个面子,儿郎们,收刀!” 二十名曳落诃同时收了刀,随后又在安世杰命令下退到院落里。柳长安一笑,“久闻安帅父子带兵有方,果然名不虚传啊。部下如臂使指,果然有名将风范。” “过奖!带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儿郎听话,军令大过天。如果上司下的命令,下面人不肯执行,这仗就打不动了。所以我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这是没话说的。” 柳长安点点头,“也就是说,安将军不管下达什么命令,你的部下都会不打折扣的去完成对吧?包括冲阵突围,包括以身为饵,当然,也包括杀人。” “杀人?当然,我们当兵的杀人是本分,若是不敢杀人,那还要他们干什么?”安世杰说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怒道:“姓柳的,你什么意思?你想冤枉我?我承认,姓陈的背信弃义说话不算数,我确实想做了他,但是这次他的死,跟老子没有关系!你们休想冤枉我!” 他边说边向着冯素贞所在的方向移动,可是庄梦蝶早就移步到他身边,将手在他的肩头一拍: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非自有公论,有这么多眼睛看着,难道还能冤枉了安小将军不成?小将军有话还是慢慢说,不要在驸马爷面前晃来晃去的,万一被人当作是要对驸马不利,一刀砍了脑袋,你说冤枉不冤枉?” 在凤羽灵出现以前,安世杰并不见得怕庄梦蝶,就算她武功盖世也无所谓。毕竟绥州草创,根本不具备和晋州正面冲突的实力。想来不敢对自己有所不利,用不着害怕。可是眼下飞凤军的出现,打破了势力格局,庄梦蝶有飞凤军做靠山,真以行刺驸马为名砍了自己,自有飞凤军为其撑腰。再者安世杰确实动过挟持冯素贞先跑了再说的想法,可此时也醒悟过来,在庄梦蝶这种大高手面前搞这种把戏,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这不能怪安世杰反应过激,实在是局面对他不利。安家人平素行事霸道跋扈,曳落诃又素来不法,因小过节杀人的事,他们完全干的出来。偏生在场众人,都是安家的敌人,以己推人,安世杰完全相信这些人会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钉死,不管那么多对错先砍了再说。 柳长安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怒反笑,摆手道:“安公子稍安勿躁。我们平遥县衙门从来不冤枉好人,如果不是你做的,绝不会泼脏水到你头上。陈老爷不能白死,谁杀了他,都得付出代价,我想你也不愿意背着这么个污名受人怀疑吧?所以接下来,请你留下回答几个问题,之后再做计较。” 安世杰冷笑一声,“柳师爷,士可杀不可辱!我安世杰虽然人称纨绔,也是戎马出身世代将门,不会平白受你们戏耍。你这套把戏我心里清楚得很,表面上说要还我公道,实际不过是猫儿戏鼠的把戏罢了,最后无非是栽赃个罪名在我身上。要杀就杀,不要搞那么多鬼把戏,安世杰可以死,但不会辱于书生!” 柳长安道:“这么说来,安小将军是宁愿死,也不想自我辩诬?” “无从可辨!我安世杰身边八百曳落诃,除去巡营、值守之外,其余都在军营里睡觉。你让我怎么证明他们一个个都不是凶手?” 柳长安点点头,“证明这个其实也不难,我只请安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昨天有没有派人持大令来找过陈老爷,不管任何事。” “有啊,我让他识相一点,把女儿送出来!”安世杰吼道:“那又怎么样?大令不会说话,我怎么让它开口,说它不是一道杀人的令牌?” 大小妹盯着安世杰,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手按着剑柄,指节发白。如果不是柳长安有话在先,她们现在多半已经抽剑出来杀人了。 庄梦蝶道:“安小将军这么说,算不算自己认罪?” “我说了,你们怎么说怎么行!今天我认栽!”安世杰索性连刀都不抽,看着几人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可以把话放在这里,我安世杰死了,肯定会有成千上万人给我陪葬!” 柳长安摇头道:“王法无情!不管有多少人陪葬,该死的人总是要死,否则对于死者而言,就太不公平。不过王法也是公平的,该谁承担的责任,谁一定要承担,不该承担的,也不会被冤枉。安小将军做过多少亏心事心里有数,早晚自有报应临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也不会栽赃在你身上,你可以走了。” 第539章 新的目标 “柳师爷,我们知道安世杰不好惹,安家不容易对付,如果柳师爷怕了,就由我们来动手。大不了我们给他偿命,绝对不牵连衙门!” 大小妹鼓着腮帮,瞪着好看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柳长安。在柳长安允许安世杰离开后,场面一度几乎失控。要知安世杰身份非同一般,轻易不会离开军营,想要杀他势比登天。这次离开军营来陈家抢人,属于对局势估计错误自入险地,这种事可一不可再,这次的机会错过了,将来再想找到这么一个打闷棍的大好时机绝无可能。 陈家姐妹想要报仇,庄梦蝶、凤羽灵的动机都很难说,或多或少,都有着借机下手,把安世杰铲除,让安定邦失去继承人的念头。尤其是庄梦蝶,她跟安家的仇恨极深,表面不动声色不过是时机未到,只要找到机会,绝对不会放过安家子弟。如果不是柳长安能压住场子,就算他说安世杰是无辜的,那些女人也不会允许安世杰离开陈家。 庄梦蝶对柳长安百依百顺,凤羽灵则是相信柳长安的智慧,深信他这样安排背后自有其用意,也并未发作。陈家姐妹作为苦主,加上年纪不大,却是没有这两个女人的沉稳,迫不及待地发作起来。这也多亏庄梦蝶武功通玄,足以压制两姐妹,否则即便柳长安开口,安世杰照样难逃一死。 看着怒不可遏的两个女子,柳长安表现的很镇定,对两人摆手道:“我说过了,如果安世杰真是杀人凶手,不管他有多厉害,别后又站着什么人,我都不会让他活着离开陈家。但你们第一天当捕快时我就对你说过,衙门不是个快意恩仇的地方。做捕快是件辛苦的事,捕快心中只有律法,没有恩仇,更不能先入为主,以个人好恶判断此人是否无辜。虽然安世杰这个人怎么看怎么是个混账,但这不代表我们能肆无忌惮的冤枉他,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就不能以杀害陈老爷的名义抓捕他,更别说杀害。如果让真凶逍遥法外,陈老爷在天之灵也不会欢喜。” “柳师爷凭什么说不是他杀的人?他自己即使没动手,他手下的曳落诃也会动手杀人。那些恶棍这样的事做得不知多少,凭什么就说这次不是她们。” “就因为他们平时类似的事做多了,所以在心里不会认为这种事有什么了不起。这是个品行也是个习惯问题,人习惯了作恶,行事就会越来越没限度,做事会越来越疯狂,直到自我毁灭。安世杰这种人,和我们是不同的,在他心里并不认为人命是重要的东西,也不会认为杀人是重罪。所以只要他杀了人,他一定会认。尤其今天当着他的部下,如果他不敢认杀人的事,他的手下就会看轻他,觉得他不是个敢作敢当的豪杰。在曳落诃那种部队里,一旦给下面的军汉留下这种印象,他就不好带兵了。所以安世杰可以死,但是绝对不会丢面子,是他做的,他不会否认,不是他做的他当然也不会扛。” “他就说了一句不是他,师爷就信了?” “对于一些人来说,一句话就足以证明其清白。如果他想和我们玩阴谋诡计,这个时候就会让我们随便调查曳落诃,只要找到他杀人的证据就绝对认罪。如果他这样做,我绝不会让他走出这个门口。可是他今天已经准备好一死了,在这种人心里认定,我们要证明罪行只是个借口,最终的目的是要杀人。他今天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准备好被杀了。人在这个心理状态下,不可能继续说谎,所以我信他。” 望着柳长安坚定的目光,两姐妹也有些吃不准安世杰到底是不是真凶。一开始认定一起都是安世杰做的,悲痛之余复仇总有个目标,知道自己该去杀谁。现在柳长安这么一番分析下来,她们嘴巴上不说话,心里其实已经在起疑,对于安世杰是否是真凶吃不准了。这一认知摧毁了原先的看法,让两人顿时觉得迷惘,身负血海深仇却不知道该找谁报复,这种感觉比起打不过仇人更让人绝望。 看着两人的表情,柳长安道:“你们可以放心,我可以对着陈老爷在天之灵发誓,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找出真正杀人凶手,为陈老爷报仇。你们只要听我的话,不轻举妄动,我担保你们可以报仇雪恨。” 两个女子沉默不语,并没有回应,柳长安知道,这种事不可能棺材敲钉,让两人认可安世杰不是凶手。在正凶找到以前,两个女孩心里都不会释疑,惟一的安慰就是她们不会轻举妄动,随便拿着匕首去行刺。 稳住了她们,就算是阶段胜利,接下来就是寻思着该怎么找到正凶,为陈起望报仇。原本以为简单的案件,现在看来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找到真凶,寻凶之路似乎不比杀安世杰容易多少。 柳长安想了片刻道: “大小妹,还记不记得我对你们说过的案件现场调查,虽然现场现在被破坏过,但是依旧可以对我们讲话。你们去查一下,到底是谁最早进的房间。” “柳师爷是说,凶手可能是家里人?”二女的声音略有些颤抖,对于这种大家族而言,暗杀家主的行为不但恶劣,更是对既有尊卑规则体系的挑衅。如果家里人可以暗杀家主,这个家族都可能维系不住。 但是两个女人随即又摇头道:“不可能!不说爹爹的武功如何,就是福伯的武功在家中也几无敌手。即使有人武功高过他们也不可能让他们全无抵抗之下被杀。所以能杀他们的只有两种人,要么位高权重让爹爹和福伯引颈受戮,要么武功盖世,一身艺业高明到不可想象的地步,才能在仓促之间,杀害二老……” 说到这里,两个女人同时住口。之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世杰身上,自然怎么看怎么像他,现在重新思考,否定了安世杰,就把思路转到高手这一方面,随后一个人名就跳进脑海:李白衣。 第540章 疑云重重 陈起望、福伯两人的武艺修为,至少可以算作二流往上,陈起望实战的能力略微差一些,福伯却是从少年时跟着陈家跑商的主,跟绿林强人、马匪多次较量,一身实战本事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即便遇到武功高过自己的对手,也能凭借一身杀性与对方较量几个回合不败。在全无反击的情况下被人杀死,只能说明动手之人武功之高已经到了神而明之的地步,放眼天下,这种境界的高手也寥寥无几,在平遥城内有这种修为,且有可能杀人的,就只剩了李白衣。 陈大妹道:“听说李白衣发了疯,经常会动手杀人,连自己的手下都杀。白衣魔教本来就是一群妖魔鬼怪,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何况她如今脑子不清醒,会不会是她……发疯杀了爹和福伯?” “如果不是安世杰,那就肯定是李白衣!”陈小妹也道:“李白衣杀人的事虽然魔教在隐瞒,但我们都听到了消息。听说她是练功出了岔子,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最开始是杀普通人,后来就开始杀练武之人。白衣教里的人被杀了不少,爹和福伯该不会就是因为会武,就被这疯子杀掉了?” 与安世杰不同,李白衣发疯的事,这两个女子都略有所知。一个正常人杀了自己亲人,自然是恨之入骨,可是一个疯子在发疯的时候把自己亲人害了,这种愤怒的程度就有所减弱。虽然也想要杀李白衣而后快,但不至于像提到安世杰那样怒不可遏。终究大小妹是对善良而讲道理的姐妹,不是难相处的人。 再者说来,如果杀人的真是李白衣,对两姐妹而言其实可以算作好消息。安世杰如果杀害陈起望,必然是因两姐妹抗婚,换句话说,两姐妹对于自己父亲的死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可如果是李白衣杀人,那就跟两姐妹没有什么关系,她们在心理上不会有负罪感,不用背包袱。两下比较,她们从内心深处当然更愿意相信凶手是李白衣。 柳长安并没说话,只是皱眉不语。冯素贞道:“长安,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证据。”柳长安回应道:“不管是李白衣或是别的什么人,我们都缺乏证据证明,就像我们不能冤枉安世杰这个恶棍一样,也不能冤枉一个疯子。我不否认李白衣有这个能力杀人,但是是否是她杀的,还没有定论。按照我亲眼所见的情形,她最近应该不会杀人。” 他接着介绍了李白衣与凤羽灵的那场打斗,按照公孙鸿的说法,这场战斗下来,几天之内李白衣是可以稳住的,不大可能白天打了凤羽灵,晚上就跑出来杀人。不过这个理由本身也不是特别充分,至少想要说服大小妹不容易,就连凤羽灵也觉得这个说法不见得准确。 不是说大家不信公孙鸿,而是大家不能相信一个疯子。李白衣那种状态谁也说不好形成原因以及发病规律,天知道她因为什么就发疯。对于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起来束缚行动,而不是顶起找人跟她过招,更别说这种过招规律是否起作用还缺乏佐证。 柳长安道:“这件事其实要想查清楚很简单,把人叫来就行了。即使李白衣武功盖世,有梦蝶和凤将军两人在,足以压得住她。” 凤羽灵点点头,“不错,即便是我一个人,也未必就会输。另外相公我得提醒你一句,我是你的正室,这位庄节帅应该向我敬茶才对,你这样的称呼,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更宠幸妾室轻视妻子,这可不好。” 柳长安神色一阵尴尬,明知道凤羽灵多半是拿自己开玩笑,却也无力反驳。她占住了大义名分,让自己无话可说,又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样子,让柳长安颇有些难以应付。 看着他受窘的模样,凤羽灵得意地一仰头,“飞凤军从来不会认输的,不管在什么战场都一样,相公给我记牢了,虽然咱们两个还没成亲,日后也可能聚少离多,但是有我在的场合,相公必须把我摆在第一位。” “凤将军……我是说即将成亲的娘子,你到底要什么就明说,这样折腾人太不好了。” “粮食。陈老爷过身了,飞凤军的粮食就只能着落在你身上了。我今天带大队人马给你站台,可不是免费服务,我们几千人的粮草可是要有个说法。” 诚然,飞凤军以武力压迫,可以筹措到粮草,可是凤羽灵久历行伍,对于军需问题最熟悉。粮草供应关系三军命脉所在,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表面上唯唯诺诺,操作上也无懈可击,但就是让前线的人吃不饱,这种事在大周不止一次发生过。哪怕事后追究责任,你也会发现很难找到责任人,所有人都是在规则之内行事,严格按照规条进行,就是保证让你吃不上饭。 愿意配合或是不配合,这种心态上的差距,就会导致结果上的南辕北辙,这种事凤羽灵心知肚明,不敢有丝毫马虎。故意窘柳长安,其实就是个下马威,给其他女人摆摆威风,最后再提出这个关键问题让柳长安解决,言下之意自然是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柳长安也别想舒服。 “粮食的事,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大妹道:“爹在日,给我们姐妹留下了一笔产业,虽然数量有限,但是足以供应大军几月口粮。凤将军这次帮了我们的大忙,这笔财产我情愿双手献上为将军分忧。” “你们能这么想,确实很好。”凤羽灵点头道:“但是……我要说但是,这不公平。我听说你爹是家主,而他膝下只有你们两个女儿,那这份家业不是你们占多少的问题,而是给他们多少的问题。凭什么要你们自己倒贴家业供应军需?我们飞凤军不是土匪,买粮食会给钱,至于粮草卖不卖,也是你们该说了算,不是其他人。我帮你们把这件事理一理,再谈其他。” 第541章 以势压人 陈家眼下群龙无首,新一代家主还没决定出来。这种大家族对于家主的依赖性就很强,家主突然死去又没有指定继承人的情况,对于这种家族来说非常危险,倾覆之祸,搞不好就在眼前。正常情况下,这种时候出来接位的,必然是家里平时在管理生意经营产业的负责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接盘才可以撑起局面,保证家族的生存不受影响。 陈家上一代以及这一代的成员都有不少,但是因为陈起望的强势,这些老人拿到的权力并不能与他们的身份地位相匹配,能够支撑局面的,反倒是下一代的陈志良。 这几年来作为陈家下一代主事人,陈志良做事很是得体,在四大家下一代子弟里,算是最出挑的俊彦。不出意外的话,接下陈家家主大位的,就非他莫属。 陈志良的表现是一个标准的商人,身上并没有多少武夫锐气,也不似陈起望那般霸道狂放。看上去是个有点像是个软柿子,很容易被人拿捏。但是在柳长安看来,这个陈志良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此人如同绵里藏针,表面温和内里却让人看不透,与他打交道比起和陈起望打交道只怕更是艰难。至少后者的条件摆在明处,需求也会说清楚,相反陈志良会把这一切藏起来。他表面上会答应和你合作,但是这种承诺的可靠性却说不上,搞不好表面答应,转眼就翻脸不认账。 他表现出来的畏惧是否是真的畏惧,也同样难说。柳长安虽然对于心理学所知有限,但是在衙门里打滚,察言观色的本事大为提高,总觉得这个人看似胆小,实际上与陈起望一样,都不是容易降伏的主。 凤羽灵的威风是连安世杰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陈志良自然不会硬顶,可是说起家主之位,他并没有一味退让拱手称臣,反倒是与凤羽灵讲起道理。 “陈家家主之位,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陈家甚至是四大家的事情。家主这个位子看上去风光,实际不好做。下面几千个伙计要吃饭,家里有这么多族人子弟要养活,这些都是要花钱的。下面的人可以怠惰一些懒散一些,家主却每天都要殚精竭虑为全家人考虑,给几千人找饭吃,给家里人谋生路。将军是带兵的人,这里面的难处不用小的多说,您心里也有数。而且四大家荣损与共,家主也是要和其他三家能够融洽相处的,如果做的不好,那害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四家人。对于家族来说,这种事当然不能出现,所以家主必须是全家甚至四家人认可才可以上位,否则即便上去,也要被赶下来。到那时候大家伤了和气,在家里反倒是更难相处。” “大小妹是女人……我知道将军不爱听这个话,可是晋州就是这个样子,大家不认可一个女人做家主,说破了大天也没用。乡下人么,见识少,比不得京师人眼界开阔,就是这么点胸襟,就算想管也改不过来。·所以女人当家主,在我们这是行不通的。再者说来,大小妹既然进了飞凤军,就要跟着将军去戍边,家主要长期在家里管事,这也是个麻烦。再说大小妹从小没做过生意,现在让她们出来挑大梁也不可能。” “至于大小妹应得的财富,陈家绝对不会短她们一文。伯父过身之前,给她们留了嫁妆,除此以外我会把自己名下的财产拿出一部分作为补贴,保证不让大小妹过苦日子。将军担心的事草民其实有数,请您尽管放心,不管陈家是谁做家主,您的军需都不会有问题。道理是明摆着的,您是朝廷命官又是带大军前来,我们商贾之家就算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违抗军令。” “哦?你是说你们不敢违抗军令?”凤羽灵的大眼睛盯着陈志良,后者点头道:“这自然事不敢的。我们晋州这种地方处于前线,老百姓更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 “那就好。我这就出一道令箭,让大小妹做陈家的家主,这就是飞凤军的军令!” 凤羽灵声如洪钟,那种统帅千军万马的气魄施放开来,让人的呼吸变得艰难。 “她们两个是我飞凤军的部下不假,但是什么差事却没定下来。飞凤军的人事我可以做主,本官现在就命令两人为飞凤军督粮官,全权负责飞凤军的粮台采办,办公的衙门就设在陈家!谁敢抗她们的令,就是抗飞凤军的军令,当日圣人曾下圣旨,飞凤军招兵不受版籍管理,征粮不受地方辖制。谁敢阻挠飞凤军征粮,本帅就砍他的脑袋!” 她的目光如同挑衅般看着陈志良,大有看对方是否敢拒绝的意思。后者面色不变,只是赔个笑脸道: “将军……四大家的家主任命是家事,若是以军令相迫,是不是于凤侯的名声有所妨害?” “笑话!我娘的名声和飞凤军的肚皮比起来,当然是飞凤军吃饱肚子重要,不但是我,我娘也会这么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陈家谁要是对这个命令有意见,就让他找我来说话,本官和他慢慢讲道理!” “将军言重了。我陈家也是行伍出身,对于军令的要紧自然是比普通人知道的更多一些。将军既然出了令箭,我们就只能听令而行。二位妹子想要挑这副家主的担子是件好事,正好大家都可以松一松肩胛,只是怕她们太辛苦。将军下了命令,下的不多说什么,这就吩咐人把账簿钥匙之类的东西送来,请二位妹子检点财物,然后再说其他。” “放心吧,有衙门的人还有我的飞凤军,那些财物飞不了。先让你们的人到大厅里参拜家主再谈其他。军中大帅上任,也要排帐摆拜印,你们陈家也该有这个手续吧?” 陈志良不敢多说话,告辞而出,柳长安看了一眼凤羽灵,皱眉道:“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既然当了兵,就不能怕死。连我都要随时做好阵亡的准备,何况是她们。再说这是为自己的爹报仇,她们没有资格躲在别人后面。既然要抓凶手,就让她们先当诱饵吧。” 第542章 陷阱背后的陷阱 凤羽灵的命令在军刀的帮助下,得以顺利推行,陈家一家老少宗族在大厅里,向陈家第一代女家主行礼拜见。 其实除去重男轻女的思想之外,一个女性家主对于大家族而言,确实存在着很多不便。最简单的道理就是女家主到底嫁不嫁人,不管是外嫁还是招赘,都会涉及到损害家族利益的问题难以回避。是以即便是陈起望的强硬都不曾想过把自己女儿立为家主,凤羽灵靠着武力以及官威强行让陈大妹上位小妹辅助,类似于平地起楼根基全无,能发挥多少作用其实难说得很。只看陈家那些老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就能猜到,大小妹发号施令有几成效力也着实难说。 对此凤羽灵并不担心,“不肯听令怕什么?我派四十名护兵给她们,谁敢不听命令,直接抓起来行军法!陈家家主不方便做的事飞凤军可以做,飞凤军不方便做的事陈家家主可以做,两下身份合一,便是猛虎生翼,怕者何来?” 柳长安当然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军刀只能把大楼盖起来,但无法保证大楼不坍塌。凤羽灵可以硬立一个家主,但没法让家主能有效管理家族。最简单一点,大小妹从生下来就是玩闹练武再不就是在家里看书,从来没有过问过生意上的事,现在让她们有效管理生意运转根本就办不到。那些账本是真是假,陈家实际土地存粮与交上来的数字能否对的上,她们也无从判定。 这一点柳长安有数,凤羽灵同样有数。她如果真的如此糊涂,也不可能带兵进晋州。简单粗暴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一个使双锤冲锋陷阵的女人,也照样能设计用谋来坑人。 “沙场那种地方容不得笨蛋,不会用谋的早早就死了。我就是摆出那么一副蛮横样子给人看,让人认定我不会用计,否则怎么扮猪吃老虎。其实大家都差不多了,就算是安世杰也是一样,他那副样子一样是伪装,需要动心眼的时候,他不比任何人逊色,所以别小看他。” 房间里只有她和柳长安两个,庄梦蝶等人暂时离开,这也是凤羽灵宣布主权的方式,自己是大妇,就有这个权力。虽然她对这件婚姻的态度未必认真,只当作是一个逃避麻烦的途径,但是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在意。普通的女子她可以不往心里去,庄梦蝶这种优秀的女人,却让她必须认真对待。 柳长安看看她,微笑道:“凤将军,我可以不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的关心?” “你这么理解没问题。我是你的妻子,关心自己的夫君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凤羽灵向柳长安抛了个媚眼,“一个我认可的男人,值得我关心。” “哦?我得到凤将军的认可了?我还以为会在报效之后,才有此殊荣。” 凤羽灵既然在军中打滚,自然不在意这种荤腔,白了柳长安一眼道:“那时候我说不定就会嫌弃你也埋怨自己不开眼,找了个文弱书生,中看不中吃,不如精壮汉子好用。你这种人,脑子才是最好用的东西。今天放安世杰这手,办的漂亮!” “凤将军不怪我妇人之仁?” “我又不糊涂。杀了安世杰固然是好,但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陈起望不是他杀的,将来案子翻过来,太子那边就多了个找我们麻烦的把柄,到时候发作起来,不知要废多少周章,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次放过他,证明我们只对事不对人,将来再杀他,就能杀个名正言顺不留后患,谁也说不出我们的错处。” “你就不怕他逃回军营如同虎归深山,再没了杀他的机会?” 凤羽灵哼了一声,“我又不是陈家那两个小姑娘,飞凤军的人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就没资格和北蛮人对阵了。那些北蛮人可不像朝里老倌想的那样有勇无谋,随便用个计策就对付了。如果真如此,朝廷又何至于如此忌惮他们。我们用计,他们也用计,有时我们赢,有时他们赢,天下就是这么公平,大家有赢有输。如果没有这种耐性,不能忍一时之气,那在战场上早就完了。北蛮人自狩猎领悟战法,我们跟他们作战,也得学他们的长处。他们狩猎,我们就也学着做猎人,当一个好猎手,最重要的就是耐心,为了得到最大的猎物,猎手可以在深山里守上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如果连这么头小狐狸跑了都担心捉不到,将来还怎么对付大狐狸?” 柳长安道:“娘子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猎到那头狐狸之前,我们得先抓住这条疯狗。不管它为了什么乱咬人,都已经损害到我们的利益,就必须把这条狗打死,剥皮抽筋!” “我们的饵已经给出去了,接下来就看他们肯不肯吞,出来的即便不是疯狗,也是大鱼,挨个打过去一准没错。”凤羽灵道:“我相信你们衙门里一定有些账目,即使没有,控鹤监那边也不会对四大家彻底一无所知,连如意夫人都露面了,我想四大家这点根底瞒不了多久。谁如果隐瞒家主藏匿产业,我们就按这个罪名办他们。杀一儆百,砍下几个脑袋,事情就好办了。” 飞凤军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是客军,不承担过多的义务,又有天子圣眷,行事可以越过地方衙门。有这个权限,就像是开了扇后门,找到一点契机就能呼风唤雨。比起冯素贞,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四大家虽然有丹书铁券,也不会用在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身上,对于大多数陈家人来说,飞凤军的刀锋始终悬在头顶,没几个人敢于真的硬抗。 这种高压当然有可能引起反弹,但是飞凤军并不在意,甚至可以看作是一个陷阱下藏的另一个陷阱。如果安世杰真敢替陈家这些人出头,飞凤军趁机动手就名正言顺。反正就是一群不讲理的丘八,为了利益火并掉另一个军头,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之事。 反弹也好,还是陈家人的态度也好,当下自然看不出来。就在凤羽灵与柳长安 等待着陈家的应对时,派出去请公孙鸿的人已经先回来,公孙鸿和李白衣,已经到了。 第543章 对质 柳长安赶到外面时,公孙鸿与李白衣两人,已经陷入陈家人的围困之中。那些指望陈家吃饭的护院高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十几个白发萧然的老人顶在第一排与李白衣对峙,从他们的动作和眼神来看,自身修为都已经达到了高手的门槛,虽然不能和庄梦蝶这种大高手相提并论,但是十几个人联手的威力,也不容小觑。何况现在陈家还有庄梦蝶与凤羽灵两人,李白衣修为不管如何了得,也不大可能讨回好去。 说来好笑,以武功而论,十个安世杰也比不上一个李白衣,可是陈家人在安世杰面前噤若寒蝉,对上李白衣却敢于表现出敌意,不忌于白刃相向。 李白衣的手放在剑柄上,目光坚定有力,面上带着一丝微笑,神情间没有畏惧或是愤怒,反倒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对于冲突、流血乃至死亡充满期待,曾经的理智正被疯狂所取代,即使公孙鸿不说,柳长安也能感觉得到,这个女人不大对劲。 “大家不得轻举妄动,我请李姑娘来,是有话问她,没有官府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手!”柳长安高声喊道。 凤羽灵则看向李白衣,“如果想打架,我来奉陪。如果你想杀人,也可以考虑来镇北城,那里有足够多的北蛮人给你杀……算了,我能想得到,你根本不想帮大周守边关,你不喜欢北蛮人,但也同样不喜欢大周朝廷,不想为大周卖命。不过不管你怎么想,我不希望你在这里动手杀人,有我在你也杀不成,最好不要乱动。” 李白衣看了凤羽灵一眼,目光反倒变得更为炽烈,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味道,仿佛立刻就想拔剑相试。公孙鸿适时地拉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摇,李白衣总算略平静了一些,转而看着那些围着自己的陈家护卫。 “全都让开,按柳师爷说的做!”一身孝衣手提长剑的陈家姐妹吩咐了一声,那些护卫犹豫片刻,终于分开左右,让出一条通道。李白衣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通道之间走过,一路来到柳长安面前,轻启朱唇, “阿鸿给你面子,我也给你面子,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回答。不过按我的想法,这种询问没有什么必要,说到底都是打一架的事情,他们想怎么样我奉陪到底,大家手底下分个高低最方便不过。” 公孙鸿拉了一把李白衣,又对柳长安道:“别听她的,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他们居然怀疑到白衣头上,这也真是有趣。” “毕竟陈老爷不是弱者,毫无反抗之下就被人砍掉首级,拥有这等修为的人并不多。在平遥本地有此修为者寥寥无几,李姑娘就是其中之一。这不是说李姑娘一定是凶手,而是一个必要的调查过程,还请李姑娘不要多想,衙门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人,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动用私刑。” “衙门……放心?柳师爷说话倒是有意思,白衣教的人到了衙门居然会放心?这怕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谬也最有趣的笑话了。”李白衣冷笑几声,“冤枉不冤枉对我没意义,白衣教对于朝廷而言,本就是要除之而后快的。我身为白衣教圣女,出现在你们面前,便有死罪。不需要罗织任何罪名就可以杀掉我,所以你们也犯不上冤枉我。” “李姑娘能明白这点就最好不过了。你之前帮过官府的大忙,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也不会言而无信罗织罪名,只是想向李姑娘求证,昨天晚上陈老爷遇害一事,与李姑娘是否有关?我相信李姑娘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不会敢做不敢当,不管你说出什么答案,我都当它是真的。” 李白衣看看柳长安,嘴角微微上翘,“柳师爷说话倒是很讨人喜欢,怪不得阿鸿如此欣赏你。我看在她的面子外加你的态度上,可以告诉你答案,听好了。昨天晚上陈起望被杀是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 她最后三个字说得清楚自然,加上甜美嗓音,真如滚珠落玉盘,字字入耳。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这个答案,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堂堂白衣圣女如此回答,简直如同无赖了。 一名陈家供奉老者忍不住笑道:“白衣魔教虽然行止不端,但好歹也算是武林一脉,行事上还有几分豪杰气概。如今却用这种糊弄小孩子的话来推脱搪塞,连起码的担当都没了,看来女人就是女人,没有男子的豪气,白衣教的气数怕也不过如此了。” 李白衣闻言转身,目光锁定这老人,冷声道:“名字,门派。” “神刀堂段大鹏。” “神刀堂……我记住了,改日我会去拜访的,现在,先向你这个男人讨教!”她话音刚落人已经跃起,整个人如同一道白光席向段大鹏,本来已经说好停手,两下斗几句闲话都是平常事。段大鹏万没想到李白衣居然说打就打,更没想到她的动作居然如此之快,自己身边明明有不少同伴,可是当利剑刺来之时,却连一个帮自己招架遮挡的人都没有。 剑锋未至,冲天剑意已经袭来,将段大鹏周身笼罩其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将段大鹏淹没。后者在陈家做供奉自非庸手,百忙之中伸手抽刀,可是刀止离鞘半尺,李白衣的身形已经从他身边掠过,一阵冷笑声在院中回荡。 “男人……高手……没意思!” 段大鹏的身躯一点点瘫软下去,喉间鲜血如泉。陈家大小妹惊怒交加,齐声道: “柳师爷你看她的快剑!是她,一定是她!大家联手把魔女拿下!” 陈家一干护卫此时纷纷拔出兵器,柳长安却已经抢先一步道:“都住手!我相信李姑娘不是凶手,大家不要乱动,否则我就不客气了!李姑娘你也请冷静一下,我无意与你为敌,也请你不要逼我。公孙大姐,我们需要聊几句。还请借一步说话。” 第544章 入魔 “李白衣其实说的没错,她不是有意推脱,而是真的不知道。她肯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把你当成自己人。她现在的状态很差,除了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外,记忆也存在部分缺失。她的武功谋略都还记得,但是记不起最近发生的事,包括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去了哪里。有时明明是一起睡下的,但是醒来时就可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可怕的是,谁也没法确定,醒过来之后会不会发现自己两手献血,周围一地死尸。有些时候她做了一个杀人的梦,醒来之后发现那并不是梦。还有些时候她睡觉和醒来的地方是同一处,但是身上多了许多血,在哪里杀人,杀了多少人,杀得又是谁,就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你让她怎么回答你。” 密室之内,公孙鸿向柳长安介绍着李白衣的情形。走火入魔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只是武力变强加上杀性重而没有其他副作用,不知道有多少邪门外道的习武之人上赶着求走火入魔,让自己变得更强。 走火入魔于武者而言,是一道鬼门关,其影响并不是单纯杀性难治那么简单。放任下去的结果,就是人类心智的迷失,除了杀人也会杀己。发展到后期,当事人会渐渐忘记自己是谁,进入一片混沌状态,既不识人也不识己,在杀人的同时,也杀掉了自己。 这种状态之下,当事人除了杀戮本能,其他的一切都会失去,不但对天下是个巨大影响,自己也会归于灭失。李白衣眼下的状态距离成为没有灵智的杀人机器只有一线之隔,确实非常危险,对于自己的状态也说不清。 如果按照柳长安前一世的司法规则,眼下的李白衣属于限制行为能力,即便逮到她杀人,也很难定罪,只能在精神病院囚禁。在大周没有这种律法精神,对于病人也没有优待,像是李白衣这种身份本就是死罪,何况有这么大的危害性,正常情况下,只要出现就会被干掉。 即使李白衣武功盖世,以柳长安的智谋加上他手上掌握的资源,想要杀她其实也不算很艰难。但是柳长安的目的并不在此,相比杀掉李白衣他更在意查出真相,找到幕后黑手。 李白衣目下的状态极为可虑,她完全有可能杀死陈起望而自己还不自知,她说自己不知道确实是个事实,只是在外人听起来有些不明所以罢了。公孙鸿道:“不过陈老爷应该不是她杀的,因为昨天晚上,她和我在一起……” 她的脸上微微一红,柳长安也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能让公孙鸿这种老江湖脸红的事,大概就只有目下不被主流认可的磨镜一事,也只有这种事,才能让她确认李白衣没有作案时间溜出去杀人。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为了避免误会,这件事说出来也没关系,总好过大家火并。李白衣眼下的状态很危险,好不容易把她安抚住,如果这些人动手激发她的杀性,让她入魔更深,只怕就神仙难救。即便最后可以击毙她,也必然是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再说李白衣对我们控制白衣教有很大作用,不到万不得已,这枚棋子绝对不能毁掉。” “李白衣怎么样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白衣教也一样。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白衣教已经五劳七伤,如果他们还想搞事,就是自寻死路,只要朝廷想要灭它,它就一定会死,只不过是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而那些代价的大小,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不管死多少人也好,付出多少金银也罢,都是朝廷的事,不能因为保住李白衣执行什么见鬼的计划,就让大姐的秘密公开。至少我知道你不想这个秘密被公开,那我就得设法把它压下来。” 公孙鸿看了看柳长安,“口气不小,你不把这件事说出去,陈家那些人肯答应么?再者说来,我和李白衣做都做了,还怕人说?” “你和李白衣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不关其他人的事,只要你不想要这些事被外人知道,我就有义务替你压下来。陈家那里我来想办法解决,只是先向大姐要个答案,做到心中有底罢了。” 公孙鸿道:“你这个书生果然是和其他人想法不一样,对于控鹤监来说,为了完成任务,即便是至亲骨肉都可以牺牲,何况是其他人?其实这个想法对于官场中人也都适用,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成功,这才是官场中人的道理。你这种性子,是要吃亏的。” 她看看柳长安,“陈家眼下很不稳当,陈起望被杀事关重大,衙门和这些富绅的关系刚刚搞好,不要因为一两个人就闹僵。很多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先平息舆论,让当事人心里舒坦,才是解决问题的正办。你这么聪明,一定想得到这种道理,如果为了大局需要我牺牲,我也不会怪你。其实从加入控鹤监那天,我们每个人就都是棋子,为了棋局的胜利牺牲自身,是每一枚棋子的宿命。” 柳长安摇头道:“我不想做棋子,但是也不想做一个无情棋手,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一定不会牺牲无辜。陈家的事既然不是公孙鸿做的,谁也不能冤枉她。这是个原则问题,我不能为了所谓大局,就牺牲原则不顾良心。这件事我来设法解决,李白衣的身体……我也得想办法。” 公孙鸿道:“你记得这点就好了。按我吩咐的好好练功,把李白衣救下来,对你有好处。这个女人虽然现在疯疯的,可是个女中豪杰,谋略武功都足以为你臂助,眼下朝局混乱,你又和飞凤军牵扯上关系,更需要足够的力量作为助力,保她安全就更为重要。有这么个人帮你,你就能安全许多。” “有大姐帮我,我就更安全。” 公孙鸿白他一眼,没继续说什么,两人离开密室来到外间,李白衣依旧是那副天地不怕的样子看着陈家众人,对方也是以怒火中烧的方式看着李白衣。柳长安招呼陈家姐妹到自己面前道: “我现在可以确定,杀害陈老爷的凶手不是李白衣,现在是你们做选择的时候了,是要杀一个无辜泄愤,还是要查出真相,还陈老爷一个公道。” 第545章 引蛇出洞(上) “我们相信柳师爷,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这件事只着落在柳师爷你一个人身上。”陈大妹看着柳长安道:“我们也知道,要想报仇只有靠师爷帮忙,所以不会自己乱来,坏了师爷的大局。师爷说不是李白衣杀的人,我们肯定相信。但是想让家里人相信,不能光靠这一句话,怎么也要有个证据,不知道师爷有没有什么可以说服人的理由,让下面的人相信这一点。” “自然有,否则我也不会去说这句话。伤口!” 柳长安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陈老爷的伤口是截头大刀造成的,这种兵器追求的是膂力,李白衣的快剑你们也看到了,她的特点是剑法轻灵敏捷,如果用了大刀,她的速度必然就会变慢。你们也是练武之人,应该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一个人力气再大,武功再高,突然更换自己不趁手的兵器,速度上也会变缓。” 陈家姐妹点着头,柳长安又道:“她方才与段大鹏动手的情形你们也看见了,那时候的李白衣已经是全力以赴,突然发动,出手不留情,用的还是自己最擅长的兵器。在这样的前提下,段大鹏依旧有机会拔刀一尺。如果她动手时,兵器变成沉重的截头刀,你们觉得段大鹏会不会抽出兵器?” “肯定会!”陈小妹道:“如果她今天用的是曳落诃的铁刀,段大鹏虽然还是会死,但是肯定来得及抽出武器,说不定还能自卫。” “没错,这还是一个人,陈老爷和福伯两个人对一个李白衣,即使他们的武艺不及段大鹏,但是在反击上,多少会比一个人来得容易。再者,他们与段大鹏不同,四大家与白衣教是敌非友,你们假设一下,如果李白衣夤夜闯进陈老爷的书房里,不管是一言不发拔刀就砍,还是先说话后动手,陈老爷和福伯有没有可能不戒备?在两人有戒备的前提下,他们又是否会这么乖乖被人砍下头来?” 陈小妹道:“那如果她是用剑杀人,事后再用刀砍头作为掩饰?” “一个疯子又哪来的这种缜密思维和行事手段?”柳长安摇头否决了小妹的想法。“她今天提剑杀人时,根本就没想那么多,看人不顺眼,拔剑就杀过去。说句不好听的,她现在动手杀人完全成了本能,已经不考虑是否打得过或是自己能否跑得掉的问题,这么一个人,你们觉得她会不会做出掩盖现场,伪造伤口的行为?换句话说,白衣教的人杀陈老爷,需要掩饰么?” 两个女子一语不发,沉默片刻之后,大妹道:“柳师爷,按你这么说,岂不是家父的仇就很难报了?不是安世杰,不是李白衣,那到底还有谁有这种能力和本事,杀害爹爹?” “你们不要急躁,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几天之内,就能找出真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真凶也不会潜藏那么久,只要方法得当,这几日里,他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你们回去,把我的分析对下面人说一下,其他什么都不要做。有人想要说什么,就让他直接来找我谈。” 大小妹离去不久,陈家就有人过来找柳长安。来的是陈家几个叔伯长辈,不是来施加压力,只是讲道理。他们的诉求也很正常,向衙门要一个平安。即使柳长安说杀陈起望的不是李白衣,这些人也不会相信。再者即便陈起望不是李白衣杀的,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死,这么一个暴力型精神病流窜在外面,对所有人的安全都是个威胁。从她杀段大鹏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人杀人不眨眼,想干什么根本不考虑后果,作为士绅加上大周百姓,也确实有权向衙门要个平安,讨个说法。 来讨说法的不止他们,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另外三家家主带着家中子弟都已赶来,所提的要求也和陈家人一样,对李白衣必须加以控制。 柳长安的说法固然言自成理,但是并不能说服这几家家主。换句话说,道理和性命相比,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几大家家主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意放过一个。陈起望不管是不是李白衣杀的,只要她有能力杀人,就必须做出控制。 “几位的意思,我可以明白,但是你们也请体谅一下我的处境。”柳长安对几家家主态度很和善,陪着笑脸道: “杀一个人很容易的,但是复活一个却做不到。一个人只能杀一次,所以绝对不能草菅人命,大家的担心我能够理解,但是我的苦衷也希望各位明白。再者李白衣好杀,白衣教却不容易敉平。朝廷本来还想借重李白衣对白衣教采取行动,这件事的主导是控鹤监,地方衙门也不能擅自破坏。所以要杀李白衣,目下而言我做不到,要想让她不伤害大家,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柳师爷足智多谋,您想的办法,一定是个好主意,还请柳师爷明示。” “好说了,我会设法擒住李白衣,但是不能伤损她的性命。然后用一条寒铁锁链把她捆住,关押起来。据我所知,陈老爷的收藏里,就有那么一条寒铁链,坚固非凡,宝刀宝剑也难以伤损。用这条锁链锁住人,便不怕她跑掉,定时供应饮食保她不死就是。至于她的走火入魔,就只能拜托辛九姑动手医治。在此同时,衙门会设法找到杀害陈老爷的凶手,找出这个魔头。” 黄成虎道:“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是能做到么?那女人武功高强,想要杀她都不容易,要想活捉就怕难上加难。” 柳长安摇头一笑:“李白衣确实武功高强,但是对付她,也不过就是指顾间事,各位爵爷可以随我观阵,保证随手之间,就把人擒住。” 几个员外都是通武艺的人,也知道李白衣的可怕之处。柳长安身边虽然有庄梦蝶、凤羽灵两大高手,但是要说随意就能把人抓住,他们还是不大肯信。柳长安看出几人所想,微笑道:“几位请跟我来,先去看看我们怎么抓李白衣,然后再谈其他。这个人抓住大家先就放心,接下来就该考虑下,怎么抓凶手的问题。” 第546章 引蛇出洞(中) 对于柳长安的话,几个员外其实都有些怀疑,大家相信他能对付李白衣,但是没人相信他能轻松制服这个女魔头。几大家家主都是武人,对于李白衣的艺业多少都有个了解,即便是以官府的能力对付她,怎么也要付出一些代价,至少要周密布置大打出手,不会轻松拿人。 但是柳长安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却又由不得人不信,黄成虎道:“贤婿,我们都知道你脑子好用,但是这个魔女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你自己也要量力而行,如果不好对付,我家里的人也可以为你帮忙。” “多谢老人家了。不过小婿的人够用了,大家看热闹就好。” 原本以为怎么也会大打出手,甚至瞧瞧喊了自家护卫过来,准备应付场面的几位家主发现,自己确实想多了。整个抓捕过程远比他们想象得简单,归根到底,就是几枚烟火球的事。 “神仙倒”这种药物四大家以前遭遇过,却不知道其上限在哪,更不知道工作原理。毕竟这是平遥军护身的法宝,在内部也是给女兵列装,男营少见,作为军中顶级机密,四大家不容易搞清楚。再者,这东西也要分人用。花弄影就将神仙倒放到衣服上,把其从暗器变成了一种防身兵器。庄梦蝶自身就是当世第一等大高手,公平交手与李白衣胜负只在五五,再用上这种暗器偷袭,其实抓住人并不困难。 只不过兔起鹘落之间,一代魔女就软倒在地,熊霓上前按住了她的肩,把人牢牢控制住。陈家姐妹已经把寒铁链取来,抹肩头拢二臂五花大绑。一个一身白衣貌若天仙的女子被这么捆起来……不得不说,看上去让人觉得心里有些痒痒的。 李白衣并未露出惊慌之意,反倒是带着几分释怀,看着柳长安道:“柳师爷,你不应该费这种力气,直接一剑杀了我比较便当。否则这寒铁锁链,也不一定能够束缚住我的行动,到时候我如果跑掉的话,会做什么事出来,可是自己都说不好的。” 柳长安一摇头,“我不会随便杀你,至少当下不会,我把你控制住,只是避免你再做出糊涂事来。再者也是给大家一个心安,人在这里有人看管,再出任何案件你就可以摆脱嫌疑不是么?” “这么说来我倒是该对你说个谢谢了?可惜我的病不是靠锁链能治的,你放了我,我就还是要杀人。活着我跑掉了,也是会杀人。你既然要留我性命,将来就不要后悔。” 黄成虎也对柳长安道:“贤婿,这魔女被捉一次,再想捉就不容易了。你这药物虽然厉害,但是归根到底也是暗器,只要有了防范,就不容易奏效。依我之见,当断不断必被其乱,不如趁现在动手,结果了她。再用飞凤军消灭白衣匪,免得生出其他乱子。” “其他乱子?能生出什么呢?”柳长安微微一笑,“那些白衣匪都是田地里的农夫,都杀光了,咱们晋州的田地就无人耕作了。她一个女疯子,也破坏不到哪里去,我抓她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为了找出真凶,把藏在四大家里的毒瘤挖出来。比起除掉李白衣,干掉这个凶手才更重要不是么?” 黄成虎点点头,但依旧愁眉紧锁,“贤婿说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道理是道理,人心是人心。我也得劝你一句,得适当的安抚人心,不能死抱着真相不放。就拿陈兄被害一事来说,你开始时所分析的都很有道理,但是现在这神仙倒一出,事情就又复杂了。如果事发之时,有人用神仙倒对付他们,陈兄和阿福也会无力反抗任人宰割,不需要武功多高,就能取他们的性命。而神仙倒是平遥军和衙门都有的东西,你等于是把自己也拖下水了。你也是知道的,平遥军跟我们斗了很久,大家彼此手上都沾了对方的血。好不容易现在缓和了关系,如果因为这件事再闹到离心离德,你之前做的事就白费工夫了。” “岳父说的极是,小婿也知道,神仙倒一出自然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不能因为怕麻烦就故意颠倒黑白,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李白衣这个女疯子有理由杀人,平遥军也有,就算我现在把脏水泼到李白衣头上或是安世杰头上,真凶不被捉,就永远是个雷。等到我把锅扣完了,真凶继续跳出来杀人,就连小婿身上也有了责任。到那个时候,小婿进退失据,处境反而比现在更糟糕,其中利害,老人家应该想得明白。” 黄成虎终究是个商人,脑子还是比较清楚的,略一沉吟也明白柳长安所说的情况何等凶险。他皱着眉头道:“贤婿的意思是说,这个凶手所图甚大?那他还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其实我也是靠猜,只是陈老爷遇害之前曾经与我谈过,涉及到陈家未来的发展方向,以及和谁合作的问题。如果这个凶手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而杀人,就不会满足只杀陈老爷一个。换句话说,他要对付的人也不会只是一个陈老爷或是一个陈家,四大家里想要和官府合作的,乃至驸马爷……都是他的目标。所以为了自保,小婿也必须谨慎行事,案子不能办的有纰漏,被人抓到把柄。” “若是如此,那确实是该这么做。可是假如凶手就此隐匿,你又到何处去找人呢?” 柳长安一笑,“凶手想匿也要匿的住才行。他想藏,我们就赶他出门,让他没办法藏住行藏就是了。当然这件事也离不开老人家帮忙。” 黄成虎点点头,“大家自己人,就不必客气了。再说我和陈兄也是多年交情,他被人杀了,我不能坐视不理,只要能帮你找到凶嫌,老夫自然责无旁贷。” “那就好,正好几大家家主都在,小婿希望一会与几位谈一谈生意,主要就是与飞凤军合作,还有就是几位支持陈家新家主的事。四大家同气连枝,陈家家主需要其他几家认可,我希望老人家能支持大妹小妹做家主。” 第547章 引蛇出洞(下) 陈志良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陈家家主并不是陈家一家之事,如果其他三家的家主不认可,即便是硬抬上一个家主也没用。再说四家生意互有牵连,彼此又交叉投资,属于一个体内循环组合而成的巨大怪物,任意一家的家主都关系到合作的前途,还真就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眼下陈家这边在军刀的威胁下,不敢生出异见,其他几家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黄成虎如果站出来支持陈家姐妹,四大家就从中分化了,李兴霸在四家家主李则是出名的没主意,才具也最弱,全靠其他三家带挈外加自己的老婆帮忙,才能勉强支撑局面。只要能把他拉过来,张天化是否支持都好办,反正四家的决议是少数服从多数,他一个人也闹不出什么。 对于陈家姐妹做家主的事,其他三家其实都认为是在胡闹,包括黄成虎也不例外。“她们两个小丫头人不错很讨人喜欢,我对她们也没什么意见,但是做家主不同于其他,不是光讨人喜欢就够了。她们从来没做过生意,也没管过家,让她们出来做家主,这未免有些太儿戏了吧?当然,对于和飞凤军合作我是没意见的,安世杰目前虽然还没坐实是杀害陈兄的凶手,可是趁着丧期带人上门抓人,这已经是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了。和这样的人做生意,实在无趣,我也厌烦了。换一个合作伙伴,对谁都是好事。” “老人家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陈家姐妹的事其实和飞凤军合作是一回事。四大家这些年和安家纠缠不清,这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如今不同往日,也到了四家该和安家做个了断的时候,大家不出来站个队,将来要想向朝廷释疑也不容易。我也知道这边的风俗,对于女人做家主,很多人心里不满意。不过满意不满意都得按朝廷的意思办,这也是战队的表现之一。至于她们能不能做得好,这一点不需要担心,她们不行还有我们,还有朝廷在后面撑腰。只要其他几家肯给她们机会,我保证她们就能做得好家主。再说四家里,李家家主的才具怕是还不及大小妹,照样可以被三家带挈着支撑局面,大小妹再怎么样,也比他优秀一些。” 黄成虎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听贤婿安排,你说她们可以,我就当她们可以。在一会开会的时候,我会站在她们两个一边。” 四家家主齐聚,既是来向官府请愿,也是新家主诞生的必要程序。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分歧新家主不能诞生,凤羽灵军令再严,也压不到陈家头上。 这个会场原本是只有四大家的人有资格参加,家主有资格说话,可是黄成虎破例,把柳长安也带了进来。大小妹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其他几位家主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黄成虎搞得什么鬼。 黄成虎倒是理直气壮,“长安是黄家的女婿,如何不是四家之人?再说咱们四大家也是朝廷的人,正大光明议事,用得着回避朝廷么?大家心里没有鬼,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有没有朝廷的人在,都是一样。” 其实有没有朝廷的人在,当然不一样。柳长安即使不说话只坐在那里,也能看出四家里其他两家家主神色的窘迫,很多话本来都已经酝酿好了,可是因为柳长安在,就不方便说出来。这就像家庭聚会突然闯进来一个记者一样,不管再怎么说自己并无恶意,人们也没法畅所欲言。 过了好一阵,张天化才道:“过去我们四大家一向唯陈兄马首是瞻,如今陈兄忽遭不幸,很多事还没有定论,这个时候家主人选我觉得不应该太草率。尤其是关系到四家这么大家业这么多子弟的前程,我们更应该仔细一二。我倒不是说反对二位侄女当家主,也不是反对凤将军的军令,而是情形复杂,不是单纯靠军令所能解决。” 李兴霸高高壮壮的,看着更像是个武夫而不是商人,这时一拍桌子接口道:“张兄说话太绕了,听的人脑子迷糊,我来说一句明白话,女人做家主,我第一个不答应!公鸡打鸣母鸡下蛋,这是天数,哪能颠倒过来?别的地方我们管不到,在平遥这个地方,女人绝对不能当家作主,至少在四大家不行。” 黄成虎摇头道:“贤弟,你这就不对了。飞凤军也是女子当主帅,这话让凤侯那边的人知道,怕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凤侯又怎么样?她如果不是死了丈夫,能轮到她掌握千军万马?再说咱们平遥不是镇北城,从老辈子到现在,可曾有过女人掌家家业兴旺之事?凤将军在自己的兵营里发号施令就算了,怎么把手伸到我们头上了,这例子一开,将来她什么事情都要过问,咱们平遥岂不是多出一个皇帝?” 张天化在旁打着圆场,“大家一人少说一句,陈兄尸骨未寒,如果我们再伤了和气就不大好了。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绥州新设商机无限,安家又和朝廷剑拔弩张,我们在中间不好做人。四大家何去何从,现在是到了个关键时刻,越是这种时候 ,大家越是要上下一心同舟共济,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内讧,否则悔之晚矣。” 他说的都是大道理,另外两人驳不倒,但是也不去附和。张天化又道:“至于二位侄女能不能做家主,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为上,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飞凤军大军在此,我们几家要筹措军需物资,这生意要是做不好,凤将军发了脾气可不是好耍的。大事当前,其他事先压一压,二位侄女既然是飞凤军的粮台,这件事正好可以看做一个练手的机会。借着这次做生意试试看能否做的下来,如果不适合干脆就别做,免得自己受罪。如果能够把生意做好,我们再说其他的事也不晚。” 他这算是个折中的主意,两面都没有话说,但是家主之位也一时定不下来。几家家主并没回府邸,而是决定留下来为陈起望守灵,同时也是要商议一下下一步生意上的安排。他们没走,柳长安这边也没离开,冯素贞带熊霓回了衙门,柳长安则住在了陈家。 夜色渐深,梆点声起,李白衣低垂的头忽然抬起,身上那条寒铁锁链忽然脱落,叮当作响。她的人则如同幽灵一般穿窗而出,消失不见。 第548章 大妇 柳长安的房中,气氛颇有些尴尬。庄梦蝶本来已经脱了外衣,不想房门被敲响,随即凤羽灵大马金刀地走进来,看着那放在一起的枕头,转头看向柳长安,“我这个大妇在这里,谁来伺候你,是不是应该我来安排?” 柳长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凤羽灵:“凤将军,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被手下笑话了而已。”凤羽灵毫不避讳地笑笑,坐在柳长安对面,“下面的人在笑我,说我这个大娘子搞得像个小老婆一样,相公和谁睡都不和自己商量,你也知道的,我们这些人的面子比命还重要,可以丢命,不能丢脸。如果在下面的人面前丢面子以后还怎么骂她们?所以我今天晚上,要睡在你房里。对不住啊,不是针对你,而是当大妇的必须得压住小妾,否则的话将来就要被小妾欺负死。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手下人说的,她们里面就有丈夫宠爱小妾,自己被冷落的弃妇,有一个被欺负的厉害,一生气把相公和小妾杀了,如果不是投军早就砍头了。飞凤军里类似出身的人不少,所以大家想事情比较怪,做事也比较绝,庄姑娘不要介怀。” 凤羽灵并非一个不讲理的女人,从小在凤侯身边接受培养的结果,自然不会把她培养成一个骄纵狂妄的女子。她的行事只是为了满足带兵需求而不是有意欺负人,对于庄梦蝶这么个大高手她也有着必要的尊敬。庄梦蝶朝她一点头, “我懂。平遥军的情形也差不多,跟我们一起起兵的,有军伍女眷,也有些本就是山贼或是悍妇,大家做起事来也很荒唐的。” “平遥军的大名我也听说了,你一个女人带兵对抗安定邦,生生打出一片天地,如今成了节度使,不问可知受了很多苦,也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们飞凤军最敬重本领高强的人,有时间大家好好聊聊,我想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两人越说越是投契,竟有一见如故之感。毕竟两人都是武人,又都带兵,庄梦蝶心中把凤扬琴视为偶像,也愿意与飞凤军结交。凤扬琴也认可庄梦蝶的修为和战绩,两人属于英雄相惜,相处自然就融洽。只是两人关系再好,今晚庄梦蝶也不能住在这,按凤羽灵的话讲这也是面子的一部分。当家大妇第一晚就和小妾一起服侍夫君,还是会被部下笑话驭夫无数,将来就不好号令部下。庄梦蝶点头道:“这个道理我懂,正好我也要出去看看……” 等到她离开,柳长安的神情就有些尴尬,朝凤羽灵一笑道:“凤将军,我想说……我们还没成亲吧?” “一个仪式而已,有什么要紧?”凤羽灵倒是很大方地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的紧身小袄。她身材体型比中原女子高大结实,一穿上紧身小袄,就越发凸显这一点,尤其充满异国风情的相貌,更是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男子的目光。斗室之内孤男寡女加上彼此又有夫妻名分,柳长安自问不是坐怀不乱柳下惠,想要保持本心却是势比登天。 “其实……我想说一下,一个人天天酒肉不断,该饿的时候依旧还是会饿,你在他面前摆一盘鹿肉,他还是会飞速地吃下去……尤其是在他刚刚被人打搅了饭局的情况下。” 凤羽灵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她不像杨柳那种古典仕女讲究笑不露齿,还要努力控制声音。而是哈哈大笑,笑声传出好远,身体也随着笑声不停颤动。 “有意思,我发现我没选错人,你这个书生不但有智谋,还会逗人笑,真是个活宝贝。本将军这回算选对人了。” 笑了好一阵的凤羽灵忽然拉柳长安在身边坐下,脱掉靴子,赤着足把腿放到了柳长安的腿上。“帮我捏一捏。顶盔挂甲再加上拿锤,人很累的。帮我松松骨。” 柳长安点头,手放在了她的腿上,轻轻揉捏起来。凤羽灵的脸微微一红,单随即就恢复正常,看着柳长安道“你不问一下为什么?或是要我伺候你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和我既然有夫妻名分,我我照顾你就是应该的,怎么会有那么多问题。你很辛苦,我帮你放松,很正常。” “有意思。”凤羽灵美眸转动,低声道:“我原本以为,随便找个人嫁,吹灭了灯就随便他怎么样就好,如果对我不好我就揍死他,反正他早晚也是要死的。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你这个男人很有趣,也很知道疼人,按娘的说法,你这样的男人是女儿家最理想的相公。娘说女人的脚不能随便给男人看,沙场上彼此残害性命没办法,但是主动给男人看就只能是相公。我现在这样子,就是真当是你的娘子了。” 房间里没人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凤羽灵又道:“我说仪式不重要是真的,我们吃这碗饭的,每天都在摸阎王鼻子。所以很多事不讲究,也讲究不起。娘说过,她当初嫁给爹的时候,根本不喜欢爹,当她终于对爹动心时,爹却一去不回。娘不希望我像她一样,我也不想。虽然我知道现在对你其实也不算是动心,最多就是觉得你不讨厌,但是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你想吃鹿肉的话……就自己动筷子!” 一向作风霸道泼辣如同个老兵痞般的女子,说完这句话之后,脸竟然微微涨红,如涂胭脂。柳长安看着她的脸一时竟呆住了,过了好一阵才道:“凤将军……你现在的样子很漂亮。” “那……那你还在等什么?”凤羽灵的脸越发红了,“你有那么多女人了,这种事总不用人教吧。快点过来吃鹿肉,做丈夫应该做的事,让我给你生儿子。” 柳长安的喉头动了动,手掌不自觉地向上移去,凤羽灵也闭上了眼睛,两腿下意识地绷紧,手握成了拳头。“听手下人说,那事挺疼的,你小心着点,敢弄疼我我就揍你……” 第549章 凶案再出 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凤羽灵的威胁在这种环境下其实并没有什么威胁,男人女人到了这一步,女人武艺多高都没什么用。像是庄梦蝶一身技击之术当世足以称为宗师,可是在柳长安面前依旧只有伏低做小连声求饶的份。凤羽灵别看在沙场上十荡十决,在这种场合并不比庄梦蝶强,别看表面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却还是个未曾临阵的新手。 当柳长安的手解下她最后的武装时,她的脸色已经变得通红,连呼吸都凌乱了,嘴里呢喃着喊着相公,模样一点也不像个猛将十足就是个小女人。柳长安并未真的剑及履至,就已经让这位一向表现剽悍的女人瘫软如泥。 到了这一步,伪装就没什么用,凤羽灵也没法再装成老驭手,只好坦陈自己在这方面真的没经验。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下去,把我睡了。你有那么多女人,应该知道怎么做的,我……我其实就是吓唬你,不会真打你的。” “我知道。但是在这做这个……不合适。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其他女人。我们的新婚之夜,应该有个隆重的仪式,像样的新房,在那种氛围里,我们合为一体,那种仪式应该是神圣庄严,不能太过草率。这样你才有面子,我们才像一对正经体面的夫妻。” “可是……我们所谓的夫妻本来就是敷衍,大家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对你来说,我能给你的不多……所以在这件事上,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我也知道在你心里,那些女人都比我亲近。毕竟她们与你才算是生死与共,我只是个陌生人。咱们的婚礼,也就是为了生个孩子的手续而已,没必要搞得这么隆重。你想怎么做就尽管做就好了,有没有这个仪式,都不要紧,反正就是生个孩子……” “别那么说。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夫妻都像我们一样,成亲的时候才认识彼此,然后托付终身,咱们这也算是正常模式。我会给你一个妻子应有的待遇和尊重,也会给你足够的爱。其实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我是个书生不是武将,跟你们这些守卫边关的英雄不能比。在沙场上有多少学问认识多少字都是没用的,一刀一枪的本事才是保命克敌的凭仗,我这样的人是被看不起的。你嫁我本来就是委屈,如果在这件事上再让你委屈,就是男人的不对了。毕竟在这场婚姻里,我是占便宜的一方,而你是吃亏的一个,说起来你也算下嫁。” “不是这样说话。我们这些武人看不起只会读书一无所用的书生,对于真有本事的读书人可是不敢小看,相反还要当神仙来拜的。娘就说过,战争不是砍人,只有北蛮人才会把打仗想得那么简单。打仗固然需要武人的刀,但是更需要文人的笔。只不过这种文人是真正的文人,不是读过书就行的。相公就是这种真文人,如果在镇北城,也会被我们奉如上宾,绝不会有人敢看不起你……” 柳长安作为老手自然感觉的出,现在其实是凤羽灵动心了,不是自己吃不吃她,而是她想被吃。只不过这种话她不好意思说出来,至少在自己刻意提及了夫妻关系之后,她也自重身份,不好表现得太过主动。 与飞凤军的联姻,实际是一步重要布局,关系着未来安乐公主对大位的争夺,也关系着自己和冯素贞的性命以及前途。柳长安谈不到有多喜欢凤羽灵,毕竟如她所说,两人之间没什么交集,并不熟悉,说有多少感情都是骗人的话。但是他必须骗住凤羽灵,让她相信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交易,而是有感情在里面,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把飞凤军的帮助最大化,为自己提供最多好处。 当然,靠柳长安的谋略以及话术,要想做到这一步其实并不难,并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温情款款走心灵路线。别的不说,就现在凤羽灵这种门户开放的模样,如同后世大清国,作为列强的柳长安可以随意出入,靠着双休秘籍上的功法记载,足以把这个空有嘴炮而无实际经历的猛女摆布得晕头转向任凭吩咐。可问题是方才柳长安按摩时她那种娇羞,以及现在的羞涩模样,让柳长安又不忍靠这种手段来对付她。 这样一个活力四射的女子,沙场上冲锋陷阵的猛将,现在嘴巴不管多硬,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接受自己是她丈夫这个事实。这段婚姻对自己来说毫无感情,对她而言其实也是一样,她强大的表面之下,隐藏的却是一颗脆弱之心。事实上她更怕上当更怕所托非人,不管她体内流的是哪国血统,又是生活在一个什么环境之下,总归是在凤侯身边成长起来的女人,内心深处的思想体系还是属于传统的大周女性,对于婚姻看的不是那么淡。 而且她虽然眼下看似威风八面,实际一旦爆发战争,随时都可能凋零在腥风血雨之中。她纵马挥锤徜徉于北蛮阵中,与大周帝国的噩梦搏命,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维护自己这些人太平的生活。就这一点,就足以值得一个美好的回忆。 固然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但是过程里让她体会到一些情感,也算是自己能为她做的一点事情。 凤羽灵的大眼睛里多了些波光,身体也不像刚才那么紧张,紧绷如铁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越来越习惯于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住,从紧张羞涩渐渐变得适应,并且感觉到温暖,她的心里泛起一个念头:当初娘被爹这样抱着时,一定不如自己舒服。毕竟娘和爹没有感情,自己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感情,但是这么舒服,应该是算的吧? 两人拥抱在一起,互相说着故事,介绍着自己的生长环境,从小的经历。彼此陌生的人用这种方式自我介绍增进了解,也算的上奇景。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盲婚哑嫁的主流趋势,就知道两人这种相处方式其实最正常不过。 这样在一起擦枪走火都是难免之事,几次柳长安控制不住想要把这个女人就地正法,但最终还是在最后关头坚持下来。凤羽灵也能感受到柳长安忍受的辛苦,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相公辛苦,我可以用……手或是其他的……” 柳长安此时也在爆炸边缘,对这个提议自然不想拒绝,何况对方这种雄伟身材,正适合某种方式的释放。可不等他开口,门外忽然响起小妹的叫声,“柳师爷快起床啊,出人命了,李伯伯被杀了。”随即门分左右,陈小妹就和两个飞凤军的女兵一起撞进门来! 第550章 蛇踪(上) 这几个女人的闯入带来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凤羽灵破天荒地害怕了。一声尖叫之后,将头埋到柳长安怀里,只留下个后背以及那一头充满异域特色的金发对着外面,柳长安敢打赌,在镇北城那种缺乏生活情趣的地方,凤羽灵这次的尴尬模样,足以在几年之内成为谈资。 陈小妹其实叫的声音不比凤羽灵小,两手紧紧遮住眼睛,却从指缝里向外偷看。几个飞凤军女兵就比她大方多了,在那里边看边啧啧议论着姑爷果然性急,居然等不到成婚,就先把自家将军骗进房里。 凤羽灵红着脸在柳长安帮助下穿好小衣,随后虎着脸看着几个女兵亲卫,几个女泼皮摆出一副无辜嘴脸,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将军睡在这里,特意冲进来捉狐狸精,没想到把自家主将逮住。明知道她们说的都是假话,凤羽灵此时却顾不上回嘴,良久之后才指着她们道:“明天早晨去院子里给我举石锁,举到我满意为止!我不让停,就不许停,否则没饭吃。再有第二次,我就把你们剥光了拉进来。” “那就要多谢将军赏了。咱们镇北城的男人一个个五大三粗,像柳师爷这么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可是不多见,若是将军肯把姑爷分润给我们,我们姐妹可是求之不得。” 几个女泼皮边说边向正穿衣服的柳长安看,目光与那些围攻良家妇女的男性泼皮也没什么不同。柳长安匆匆穿好衣服来到陈小妹身边,后者红着脸低着头,眼睛紧盯着鞋尖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柳长安道:“先别道歉,告诉我是几时发现的,有没有人进去。” “没有。是家中护卫发现的。按师爷吩咐,我们姐妹叫了几个心腹护院偷偷巡逻,发现李伯伯房里不寻常。大家反正也是自己亲戚,我就让亲卫们去看,结果发现,李伯伯被害了……” 此时的陈小妹情绪其实是激动而非悲伤。这也不奇怪,李兴霸跟她的关系一般,这次又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她姐姐当家主。经历丧父之痛的小妹,现在满肚子找到杀父仇人的喜悦,哪里顾得上伤心李兴霸死活。小声道:“柳师爷,这次真能找出凶手?” “差不多!只要现场没被破坏,我就有五成把握找到人。” “放心吧,按师爷吩咐的,一发现死人,我家的护卫就已经把房间控制住了,谁也不许出入。保证房间里一切都好,不会被破坏。” 说着话几人已经向外走,等来到门口时,小妹忽然小声道:“柳师爷……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是她们推我……” “好了,我没怪你。” “不是啊,我是说会不会长针眼啊……” 柳长安无奈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让你针眼!让你针眼!跟我去做事了,当差人的什么场面都要经历,不穿衣服的人算得了什么?你们的培训还不够,这个样子到战场上,很容易出事的知不知道!” 等众人来到房门处时发现来的很是及时,再晚一会,可能就要发生冲突。李家随同来的人执意要冲进去,与陈家的护卫以及飞凤军的女兵已经发生了冲突。陈家姐妹在家里还是能找到一些忠心的护卫,这些人有的是忠于陈起望,有的则是愿意为新家主效死,对于两位女家主的命令能够不打折扣执行,若非如此,现在这里只怕也撑不住场面。 李家人情绪十分激动,自家家主死了,居然不许自家人进,这换谁都要发作,何况平遥这边对于保护现场缺乏认知,更是觉得陈家人无理。李家护卫在几个少年子弟带领下准备强行闯卡,光靠陈家护卫还真有些扛不住,多亏飞凤军女兵在此,才形成了对峙。 飞凤军这个群体最为护短,只要是袍泽的事不管对错一律帮自己人。虽然大小妹刚从军,人都认不全,但是既然已经归属飞凤军建制,这些女人就当她们自己人,愿意维护她们。一听说是大小妹的事,立刻赶过来压阵。 这些女人只认袍泽不认外人,李家子弟在家里是什么身份对她们而言没意义,只要敢闯她们就敢动刀。现在陈家宅院附近都是飞凤军,李家子弟也知道这帮军伍的霸道不在安家的曳落诃之下,是以只敢骂不敢硬冲。陈大妹已经赶过来,但是被几个李家子侄围住正在问责。 能随同李兴霸来的,都是家中少年子弟里的头马。李兴霸不像陈起望,对于家族的控制力没那么强,又自知才具平庸,很多事都是放权给下面的人做。这些李家子弟在家中都有一定权限,虽然不是家主,但是权柄不小,即便对上陈大妹这个预备家主也毫无惧色。一个年轻人更是指着陈大妹道: “不要以为有飞凤军给你撑场子就了不起!我叔父死在你家,这件事你们陈家难脱干系!何况叔父今天刚刚反对你当家主,晚上就被人害了,你现在还不让我们进去,是何居心?以为我们李家人好欺负是不是?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有飞凤军撑腰,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你再敢不让我们看叔父,我们就不客气。” “你们准备怎么不客气啊?说来听听可好?”凤羽灵此时已经披挂整齐,一身甲叶作响,走起路来格外有威慑力。她虽然没拿双锤,但是那高大的身材,加上沙场上锻炼出来的杀气,还是足以镇住场面。说话之间已经来到陈大妹面前,把她向自己身后一拉,“这是我的人,轮不到外人训。你们李家很厉害是吧?来啊,让我看看你们的厉害在哪里,有什么本事和我飞凤军的人不客气。” 那位李家子弟被凤羽灵一瞪腿就有些软,下意识后退半步,柳长安恰到好处地走过来,朝他一点头,“李少爷你好,封锁现场的命令是我下的,目的是找到真凶,我想你也不想李老爷含冤而死吧?只要能查出真相,晚些进去又有什么关系?” 第551章 蛇踪(中) “查出真凶自然是好,但是我们看不见尸体,又怎么敢认定衙门所说的真凶一定是真凶?”李家是商贾之家,被选为头马的子弟不管自身才具如何,总归也是商人格局,不会说出太过无脑伤人的话。尤其是凤羽灵就站在柳长安身边,言语上稍有不当,不测之祸就在眼前,这种时候言语上自然格外小心。 柳长安点头道:“你是李家八郎吧?我在取宝藏的时候见过你,有些印象,知道你是李家这一代里很出色的子弟,比起李老爷的公子更会做生意,人都说你是李家百里驹。” 名为李玄的年轻男子回了个礼,“柳师爷过奖了,小生不过是李家一个普通子弟,在李家像我这样的人不知多少,小生是在不足挂齿。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也是李家的一分子,家主被杀这么大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的兄弟方才说话有些冒犯,还望凤将军和陈家世妹不要见怪。但是叔父死在陈家,死前也确实反对世妹接任家主之位,这件事不查个清楚,只怕下面会有议论,对于四大家的关系也无好处。” “你说的很对,所以才要衙门介入。不让你们进房间,就是为了抓到真凶,等会你们随我进房,一切行动按我吩咐,没我的话谁也不许乱摸乱动,否则的话,我治好把他当凶嫌来办。” “柳郎放心,没有你的话没人能随便碰到什么东西,如果有人忘了这条,妾身会提醒他们。” 屋顶上一个声音响起,有人举着火把灯笼照上去,却见庄梦蝶不知几时已经站在那。她朝着柳长安温柔一笑,“听说李老爷出事,妾身就赶过来,屋顶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人闯入的痕迹,凶手不是通过屋顶进出的。” 在场这么多人,在庄梦蝶发声之前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也没人发现她几时出现在屋顶。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只凭此一项本领就知,庄梦蝶的保证自有其实力为担保,李家人想要破坏现场绝无可能。 两个飞凤军女兵点燃了灯烛照明,房间内的情形便能看的清楚。油灯依旧点着,李兴霸怒目横眉满面狰狞地瞪着远方,双手握成拳型,似乎正准备轰出他勤学苦练多年的奔雷拳法,但是终究未能做到。 他的伤口只有一处但足以致命。在咽喉处剑伤还在流血,鲜血染红了衣服,模样很是恐怖。柳长安看了看伤口,又将凤羽灵叫过来,“娘子,你是军人,对这个应该比我内行,帮我看一下李老爷的死因,这道剑伤是生前有的,还是死后有的。” 凤羽灵上前看了看,很是笃定地说道:“李兴霸确实是被人一剑封喉而死,剑伤为生前留下。所用的剑剑锋狭窄,属于适合女子用的兵器,以轻灵迅捷见长。死者死前可能想要反抗,但是没来得及出招就被杀了。” 李家几个子弟的脸色都已经阴的像铁块,李玄道:“女子……快剑!陈家妹子,如果我没有记差,你们姐妹似乎很擅长使剑?而且号称姐妹快剑,出手无对,在咱们这一代人里,据说能打过你们的不对。不知道你们的剑可以不可以给我看一下。” 陈大妹一皱眉,“李大哥,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是柳师爷说的,找出真凶要紧。叔父死在贵府,死前又反对你接掌陈家家主,现在他老人家就这么去了,你不觉得该做点什么自证清白,免得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么?” “我看没这个必要。清者自清,我们姐妹相信柳师爷会还我们公道!” 凤羽灵乜斜着眼睛看着李玄,“你话里的意思是在怀疑我们飞凤军的人杀了李兴霸?笑话!如果是我们想杀人,用得着这么麻烦么?我只要传一道将令,就可以砍他的脑袋,哪用得着搞这么多把戏出来?” 李玄冷声道:“我叔父是正当商人,即便凤将军官威再大,也不好胡乱杀人吧?” “你这就错了。我们飞凤军的威风就在于可以随意杀人,还不怕别人告状。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把你们李家连根拔起,最后请陛下定夺是非对错。” 就在这当口陈志良也赶了过来,摆手道:“大家别吵,这是一场误会,小弟有充分证据证明,大小妹不是杀人凶手。” 李玄看向他,目光已经充满敌意,“陈兄,你们陈家人帮陈家人,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出来作证恐怕不大好吧?瓜田李下之嫌,你们已经不考虑了么?还是说你能从内宅里找到几个丫鬟出来作证,证明大小妹一晚上没离开过房间?如果是那样的证据,我觉得就大可不必,那种证据我随时可以给你找出几十个,就不必要拿出来现眼了。” 陈志良连忙摆着手,“误会,李兄你误会了。小弟说的证据不是这个,而是真凶已经现身了。” 此言一出,李玄的脸色也一变,一把抓住陈志良的衣袖道:“谁?真凶是谁?” “真凶就是白衣魔女李白衣。李兄想想看,李叔父武功高强,四大家里以他老人家修为最高,大小妹那点本事,又难能伤得了叔父,更别说让他老人家连出手都没做到。李白衣那魔女武功盖世,她如果出手行刺,叔父确实难以招架,更别提还击。更重要的一点事,李白衣用的正是一口狭锋长剑,如果这还不算,我再说一条足够称为证据的。李白衣的人,已经不在关押她的房间了。” “什么?”李玄一惊,“寒铁锁链也能挣断,她还是不是人?” “不是挣断,是被她像蛇蜕皮一样丢在地上,人没了踪迹。”陈志良摇头道:“白衣魔教旁门左道的把戏层出不穷,我辈所知有限防不胜防,被她抓了空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这次的事除了个人修为以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怨气。当时衙门验尸我就说过,这死尸动不得,一动尸体招来怨气,必然要出事,这不就应了我的话?就怕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麻烦在后面呢。” 第552章 蛇踪(下) 陈志良这句话的杀伤力十足,在场李家子弟听了这话目光齐刷刷看向柳长安,眼神里满是怒火。平遥这地方本来就迷信,何况眼下血淋淋的教训在这,用寒铁链子锁住的人都能跑,这就说明确实有某种神秘力量在背后作祟,否则怎么做得到。一想到有个武功盖世的魔女跑调,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等着猎杀四大家的人,这些李家子弟就觉得脊背发凉。 细究起来,这事罪魁祸首还是柳长安。如果不是他非要保李白衣无事,逮捕之后就地正法,就没眼下这么多破事了。至于离开柳长安李家人是否有能力拿住李白衣,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再往前推演,如果不是衙门执意验尸,局面也不至于如此,这么一想,又是衙门的错。几下何在一起,衙门自然就是罪魁祸首,由不得大家不恨柳长安。 虽然碍于凤羽灵在旁,这种不满不好表达出来,但是千夫所指的待遇柳长安算是感受到了。一旁的凤羽灵倒是大喇喇地用眼神瞪回去,大有谁不服就撸袖子开打的意思。一旁还有个大高手庄梦蝶压阵,这些李家子弟只是敢怒不敢言,倒是没发出什么言论。 柳长安似乎没感受到这些人的不满,反倒是笑道:“怨气……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我的话还是那句,让死者含冤九泉,喊着报仇雪恨,却随便杀无辜来泄愤的报仇,才真正会导致怨气冲天,幽灵作祟。只要保证真凶授首,真相大白,我想死者不但不会作祟,反而会十分欣慰。” 李玄道:“柳师爷这话说的好。只有让死者灵魂安息,我们这些人才能保证安全。不提虚无缥缈的怨灵,就只说眼下。李魔女武功盖世,人又有些疯癫,她现在未必搞得清谁是她的仇人,只知道在陈家被锁住了,将来报复一定是从陈家身上开刀。我们这么多人,如果一起上的话,倒未必就怕了她。可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如果她藏在暗处暗算偷袭的话,我们防不胜防,很容易遭毒手。为了让死者安息,也为了让活人安心,还请衙门出面,早日把李白衣拿住,也免得我们寝食不安,不知如何自处。” 不愧是生意人家的子弟,盛怒之下说话依旧不卑不亢,甩了一记软刀子出去,扎柳长安的肋骨。 衙门从开始跟四大家打交道,就已经侵夺四大家原有的势力范围,把一些原本四大家自制的地方,变成衙门插手代管或是共管。作为回报,就是承诺以官府的力量维护四大家利益,四大家也是因为这种举措确实对自己有利,才容忍官府的一些行动。 现在陈家家主死了,魔女又是因为柳长安的布置失误而逃脱,抓人的差事放到柳长安身上倒也无错。如果他不能把人拿住,今后四大家不管有谁遭遇不幸,责任都是柳长安或者说是衙门的。 柳长安摇头道:“凶手一定要拿,但是现在就说是李白衣,也为时过早了。访拿凶犯是我们衙门的事,不能凭几位的猜测就给人定罪吧?” 陈志良道:“柳师爷,魔女已经逃跑了,这难道不是证据?” “魔女逃跑不等于她一定要来杀人,你们可以看看房门。”柳长安的受指向房门,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里,只听柳长安又道: “我进来时就发现了,房门完好无损,没有被人破坏的痕迹。庄节帅方才检查过房顶,确认杀手不是从屋顶突入,另外我也检查过窗户,所有窗户完好无损。也就是说,来人是很正常的进门,然后动手杀人的。你们觉得,如果李白衣进入房间,李老爷会怎们做?请她坐下来喝茶?还是出手先劈一掌再说,同时喊人来接应?” 几人愣了一下,接着就都没了话说。柳长安说的本来就是最简单的道理,不管是否满意他的为人,这个道理总是驳不倒。李兴霸是性格鲁莽,不是白痴智障。如果李白衣光明正大进他的房间,他不会任由对方出入不做阻止,也就是说,要么李白衣进入前,李兴霸就已经失去反抗能力,要么就是进来的不是李白衣。而从李兴霸蓄势待发的模样看,失去反抗能力之说又不存在,这一来说是李白衣杀人就证据不足了。 凤羽灵冷笑一声,“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四大家暗中和白衣教有好大交情,所以见到李白衣当成亲人也未可知。” “羽灵别这么说,四大家之前力抗白衣教,浴血奋战死守城池,与官府配合的很好,忠诚可以担保。”柳长安连忙替四大家担保,继续道:“至于李老爷之死,显然凶手另有其人。这个人想要栽赃给李白衣,所以用了这些方法,甚至连李白衣的逃脱可能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只是这个人算计的太聪明了,反倒是露出了破绽。因为白天陈老爷被杀的那些破绽,这个人想要做出弥补,所以特意给了李老爷运气的机会,表示杀手的武艺很高,但是又不至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还是有迹可循。又特意用剑代替刀,以免栽赃安家的破绽再出。可是这种弥补破绽的过程,本身就是在制造破绽,做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 凤羽灵道:“没错!凶手这么做只能证明一点,他白天就在庄园里,知道发生的一切,所以才会弥补这些破绽。也就是说,凶手就是这座宅院里的某个人,而且位置还不低。”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人下意识向左右分开,都怕成为嫌疑人,也怕身边的人就是嫌疑人。柳长安笑道: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句话在我写的话本里有,你们看看就知道出处了。这个人的狐狸尾巴露出了一半,再想缩回去就办不到。我在这里说句大话,十二个时辰之内,我保证把凶手揪出来,给两位员外祭奠亡灵。在这十二个时辰之内么,所有人归我指挥!谁敢违抗命令,军法从事!” 第553章 大话 在柳长安近乎军令状的保证以及飞凤军的强势威压之下,四大家子弟暂时选择了屈服。倒不是说这些人真的因为飞凤军的快刀,就不敢出言反抗,但是柳长安既然保证了十二个时辰交人,现在就不是闹的时候。等到了时间他交不出凶手,四大家一起发难,即便有飞凤军作为后援,他的处境也不会太舒服。 所有人的住处被重新安置,每一间房间里都不少于六人。门口有飞凤军把守,让彼此之间没办法通信。更重要的好处还是安全。即便是庄梦蝶出手,也没法在一瞬间杀死这六个人,只要有了动静,其他地方的人就能来增援。包括黄成虎、张天化两位家主在内,也是同样的安排方式。从这种布置上也不难看出,柳长安面对神出鬼没的杀手实际并不像表现的那么轻松,在布置上力求万全,不再让凶案发生。 在李兴霸死亡的房间内,柳长安一边用毛笔刷着银粉,一边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怕了那个杀手,笑话!我这么布置,只是为了让杀手也认定我是怕了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实际上我压根就不认为他们还能再杀掉一个家主。” “他们?你是说,凶手不是一个人?” 凤羽灵发现了柳长安话里的语病,立刻发问道。 柳长安点点头,“没错。凶手始终在试图给我们布置陷阱,让我们以为杀人者是一个人,而且武功很高。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越是这么做,我越觉得是欲盖弥彰。不管是武功高强,还是单人作案,都像是搞出来的把戏,为的就是扰乱我们的视线。” “陈起望、李兴霸两个商人,武功就算练的不错,临阵反应也一般。在沙场上也不是谁武功高谁就能活下来的,生死相搏不是比武,很多时候高手被庸手干掉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全无反应之下就被人一招杀掉,这如果说凶手武功不高似乎说不过去。” “没错。这就是凶手给我们布的迷阵。大家下意识地认为,能做到这一步的一定是高手,于是怀疑的目标就那几个。可是如果我们跳出这个窠臼,就能发现值得怀疑的人很多。至于一招杀人这种事,未必跟武功有关系,就像我们一开始怀疑的安世杰。他的武艺未必如何了得,但是一样可以做到这些,其他人虽然没有安世杰的权势兵威,但是靠着其他手段,也一样可以做到。” “比如神仙倒?”凤羽灵想到这里又摇头道:“不对。神仙倒这东西只有平遥军有,除非庄氏身边的人把这东西卖了出去,否则不至于落到凶手手里。” “神仙倒不至于流出去,但是能起到同样效果的并不只有神仙倒。我在两个现场都闻到类似的香味,尤其是在这里,味道更重一些。两位员外虽然都有燃香的习惯,但是他们会不会选择同一款香料我表示怀疑。” “迷香?可是我们闻了之后并没有任何感觉。” “这就是手法问题了,涉及到香料的作用,也许还有其他的东西,我不太懂,不过没关系。这次的香料还在,可以送给衙门去分析。我的一个妾侍张青医术高明深知药理,让她帮我看一下就好了。” 凤羽灵看看柳长安:“你可是说了大话,要十二个时辰找出凶手的。这个张青靠不靠得住啊?要不然……干脆我派兵来吓一吓他们,再不就干脆用刑。大刑之下不怕他们不招供,就算是武林高手也扛不住我们的刑罚。我娘说过,最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只要最后能找出真凶,用什么手法都没关系。” 柳长安来到凤羽灵身边,轻轻挽住她的手道:“怎么?怕我是说大话,实际办不到?到时候丢面子是不是?” 这位豪爽的女将,不要说和男人拉手,就算是搭肩膀可能都没反应。可此时她的脸上却泛起一丝红,低声道:“别臭美了……谁担心你啊,我是担心我们飞凤军的名声。你个飞凤姑爷万一做不成事,多丢人……” 话虽然如此,她的表情还是把她出卖个干净。柳长安确信方才那番水磨功夫没有白做,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成为真正夫妻,但是其他的事都做了,凤羽灵对自己的态度也就和之前不同。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现在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已经不单纯是个伙伴或是合作者,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这一步走通,距离下一步把她掌握在手里,就又近了一些。 柳长安笑了笑,“娘子放心吧,我自然是有把握才说这句话。即使香料的成分验不出来,也不代表不能缉凶。就像娘子说的,抓凶手不光是靠证据,也可以靠刑具。我不需要让所有线索都完整,只要有一两项对上就可以了,剩下的可以交给大刑来完成。只不过我搜集的越多,就越有底气罢了。现在还差的就是作案动机,如果我把这件事再找到解释,就可以直接动手抓人。十二个时辰是我用来找动机的,也是给凶手的一个压力。做贼心虚,他听到我这个承诺,心里肯定会害怕,一怕就要做点什么,然后就会露出马脚,也许不用抓自己就跳出来了。” “就你坏主意多。” 凤羽灵白了柳长安一眼,但是那种神情已经完全是情侣间的打闹。对于这位女将来说,恋爱是一件奢侈品,从来不曾享受过。也曾认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动情,可是方才柳长安那番手口功夫加上自己的智谋,却让女子心生仰慕之心,开始享受起这难得的恋爱时光。 柳长安看看天,“天快亮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其他事我来做就好。” 凤羽灵点点头,忽然脸又一红,低声道:“你刚才一直忍着辛苦不辛苦……我……我不是个嫉妒的女人,你可以找你的女人去……” “没事的,忍一忍就好了,先回房了。” 两人一路来到房门口,却见一个美貌的妇人在门首焦急地左顾右盼,一见柳长安面上一喜快步走上来,一把拉住柳长安的胳膊道:“柳师爷你终于来了,妾身有重要的事对你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仔细讲话。” 第554章 身孕 刚才还表现得极有风度的凤羽灵瞬间就暴露了自己口是心非的小尾巴,目光锐利如刀紧盯着妇人道: “你是谁?你找柳师爷有什么事?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非要私下去谈有什么企图!” 美妇被凤羽灵一吓,显然有些恐惧,人向后退了一步,给凤羽灵行了一礼道:“将军息怒,妾身乃是本宅的姨娘,与柳师爷乃是个旧相识。妾身姓许,是陈老爷的十一姨娘,当日柳师爷过府时,咱们见过的。” 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声音柳长安就感觉熟悉,此时听到对方提及姓许,柳长安顿时就全想了起来。自己第一次到陈家寻求合作时,陈起望款待自己留宿,当晚就打发了十一姨娘过来,向自己求子。那一晚两人共谐鱼水,但是于对方的相貌记忆已经不深,再者这种事本来就忌讳事后继续联络,从求子变成四通。没想到对方居然在这个时候主动找上门来,情况很有些蹊跷。 柳长安也知,陈家这种人家行事格外谨慎,许氏再糊涂,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跑出来要和自己夹带私逃。因此不让凤羽灵发难,拉着许氏来到卧室里,又给她倒了茶水道: “你不要急,有什么话慢慢跟我说。” 许氏看看柳长安,又向窗外看看,凤羽灵站在门外担任警戒,倒是不怕走漏风声。她又看向柳长安,目光里既是惶恐又有一缕温情。战战兢兢道:“柳师爷,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晚上……我奉命伺候师爷。” 说到这里她偷眼看过去,表情越发的紧张,显然担心柳长安忘记或是干脆不认账。她的样子不算特别出众,但是也算得上俊俏,否则不至于被陈起望纳为私宠。加上年纪其实比大小妹大不了多少,正在青春年少,这时目光流转的样子,也颇有几分魅力。柳长安心内暗自长出口气,那天晚上自己倒不算冤枉,不至于糊里糊涂上了个丑妇。 反正两人已经什么都做过了,看她那副害怕的样子,柳长安上前拉住她的手,低声道:“那一晚的经历,我今生不忘。琼娘温柔似水,又热情如火,我怎么忘得了?” 许氏脸色一喜,“公子……你还记得妾身的名字?” “我记得的可不止是名字,你说你是走江湖卖解出身,那腰腿的灵活有力,可是人间难得珍味,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许氏将头一低,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外加羞涩,“公子真坏,一边撩着我家小姐,一边又和她们的庶母说这些话。是不是将来还想着我和她们两姐妹一起……被你 宠幸?” 这许氏能以江湖女子出身在陈家后宅立足,除了自身姿色外,也不缺乏心计。未必能够支撑大局,但是阴谋诡计坑人害人方面半点不缺。就算在这个时候,她都不忘用话语勾搭着柳长安,只一想到三个女人并排躺在一起,且有着身份上的禁忌,柳长安心头也不由一阵火起。好在他压抑着自己的念头,对许氏道: “别说没用的,你来找我到底干什么?是只为了说这些话逗我?还有我什么时候撩拨大小妹了,不许胡说。” “我可没瞎说,昨天晚上我就听丫鬟说了,大小妹和你在书房里过了好一阵,出来你就支持她们做家主。不用说就是跟你做了交易,你支持她们做家主,她们把自己给你。真没想到,平时那么可爱的两个丫头,居然也有这手段,关键时刻该脱衣服就不含糊。” “你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话么?” “当然。我就是告诉你,不能让她们做家主的。你想睡她们有的是办法,但是不能把家主给她们。你得为自己的孩子想想,将来这偌大家业应该是我的……我是说是我们的。我一个女人家也不懂管账,肯定撑不住场子,就得你来帮我,这万贯家财跟你的没有区别。到时候咱的儿子是家主,她们两个丫头还不是认咱们摆布,就算你要和她们睡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柳长安一愣,“什么……我们的孩子……你是说?”他看向许氏的肚子,后者点头道: “我有了,就在和你那个以后,我就怀了身子。我特意穿了宽大衣服看不出来,柳郎你摸摸看,小东西在我肚子里动呢。这是咱们的宝贝,是你我的骨血。你不可能为了两个贱人就不要咱的孩子吧?我可听说你还没孩子,这是你第一个孩子,我们把他养大,让他做家主,我们就做一对恩爱夫妻,你看多好?” 柳长安道:“你怎么确定是儿子?” “肯定是!就算不是,也必须得是。到时候换一个来,也得要儿子。这些人只认儿子不认女儿,我必须生了儿子,才能保证他继承家主。陈起望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对我们有心无力,放我们出去向他认可的客人求子,结果只有我怀上了。他对我就像是对皇帝一样好,生怕我伤着,我知道,他那不是心疼我,就是心疼这个孩子呢。他不管是谁的骨血,只要以他儿子的名义出现,就能保证他打拼出来的家业,不被自己的子侄兄弟瓜分,所以这个孩子对他很重要,对陈家也很重要。我来找你,是要你保护我,也保护我们的孩子。” “有人要害你?” “当然!害我的人和害老爷的应该是一个人。有人说老爷是因为得罪安定邦死的,纯粹就是胡扯。老爷的死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怀了孩子,有人要害死老爷害死我,好夺这份家产!” 柳长安看看她,“你这么说是不是有证据?” “这根本用不着证据,是老爷亲口对我说的。他要我保密,不把怀孕的事说出去,等到生产之前,再突然告诉大家。在生产之前,他还会把我送到地宫里面,避开外界的耳目,就是防着他的家人暗算。结果没想到,消息还是走漏了。” “你怎么知道消息走漏了?” “因为老爷死之前,曾经发了好大一次火,到我房里时脸色还很阴沉,我问了半天,他也不肯说话,只自己念叨着,混账啊,看错人什么的。睡觉的时候还嘀咕,宁可把家产给官府一半买护身符,也不会给他。这话一听,可不就是家里人?柳郎,这孩子可是你的,你不能不管。你让我到衙门去住吧?等我生了孩子,就伺候你,给你再生几个……” 第555章 真相(上) 柳长安的眼前一亮,一把攥住许氏的手道:“你说真的?陈老爷因为这件事发火?也就是说,你身怀六甲的事,陈家有人知道?” “是啊,虽然老爷说是要保守机密,可最后还是被人知道了。具体是谁走漏的消息不清楚,要是让我知道谁干的,看我不收拾他才怪。这大户人家就是这一件事不好,听到点风吹草动就要闹腾,听老爷说那人说话很不好听,说我怀的乃是野种,没有资格继承陈家家产……柳师爷,你在笑什么?是不是也想到了咱们今后的好日子了?只要咱的孩子继承了家产,咱们就可以做有钱人了,你可要给咱的孩子做主,不能让他的钱被两个小丫头拿走。” “我笑的不是钱,而是这件事。”柳长安在许氏脸上轻轻一捏,“你来的很是时候,提供的消息也很重要,把我心里最大的疑难解决了,等回头要好好犒劳你一下才行。” 许琼娘听到犒劳二字心头一甜,她眼下在陈家孤立无援,偏又身怀六甲导致她成了内宅的公敌。陈起望这棵大树一倒就没人能庇护她,等到风声过去,自己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眼下能救她的,就只有柳长安一个。再说从相貌和年岁来说,柳长安也远比陈起望为强,那一晚的经历也足以让她刻骨铭心。 此时她顾不上许多,抓住柳长安的手,将他的手指放进自己口内轻轻吸吮。“公子……我们已经有了骨肉,我也早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管我。我们两个把陈家的家产拿到手,我就陪你远走高飞,这辈子好生伺候你。做牛做马都行,就是别让我离开相公。” “你先保住孩子再说其他。我会安排人伺候你,保证你的安全。至于财产的事……回头再说吧。” 柳长安抽出手,安抚了几句快步而出,脸上满是欢喜之色,这个最后的疑问一解决,对他而言,解决两位富豪被杀的案件,就已经没有任何障碍。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揭露这一切,以及用什么方式妥善解决这场豪门恩怨。 时间一点点过去,几家的亲属被困在房间里,门外有飞凤军把守,即使要上茅厕都有专人陪同,形同坐牢。一些人开始变得急躁,试图离开房间,但是被飞凤军的人拦了回去。这些女兵只认军令不认人,这些大家子弟的威风,在她们的军刀面前全无用处,只能乖乖认怂,等着命令。 陈志良与几个同辈好友关在一起,几个人平日都是家里的骨干,在生意场上全是手眼通天的角色,与衙门打交道多了,几时吃过这种亏。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时间一长,便有些忍不住。有人嘀咕着: “姓柳的把我们关在这里,该不会是趁机作怪吧?他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去库房拿咱们的财物,或是去拿地契?等到一会他胡乱推个人出来顶死,却把咱的家当拿走,这可不行。我们又不是罪犯,凭什么在这里坐牢。依我看,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有这么多官兵在这里,就算李白衣手段通天,也未必就能奈何我们。” “是啊,我这里还有几笔生意要谈,在这里待十二个时辰,不是什么都耽误了?他查他的案子,我们做我们自己的事,大家互不干涉,他关着我们干什么?” “就算要我们待在一起,也让我和我娘子在一起啊。现在这样算什么?不行,我们得和他讲道理去。” 几人越说越亢,跃跃欲试想要闯出门去。陈志良看了他们一眼,面带微笑道:“你们几个真的想去碰钉子?大家都是体面人,被几个女兵骂一顿难道很有面子?” “志良哥,这是陈府不是兵营,那些女兵就算再嚣张,也不能在咱的家里为所欲为啊。” “这话你跟女兵说去。刀把子在人家手里,讲道理有用么?”陈志良瞪了他们一眼,又道: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更不能太丢陈家的人。反正十二个时辰而已,我们等得起。至于耽误的生意,或是其他的事情,自然有家主决断,我们不要多说什么了。” “什么家主,两个黄毛丫头而已!”一个陈家子弟低声道:“女生外向,我看她们八成早就被柳师爷弄上了手,这次让她们做家主,就是为了趁机偷我们陈家的财富。再说咱陈家几时有女人当家的时候?说出去简直笑掉大牙!这两个丫头没管过家里的事,对做生意什么的一概不明白,连账本都不会看,凭什么管家啊?要说咱陈家,也是志良哥有资格当家主。这几年做生意的一直是志良哥,我们都是听你的,这个家主她们说了不算,最后还是得志良哥点头才行。” “别这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谁做家主都是为大家做事而已,何必非要搞那么生分。”陈志良摇头道:“伯父对我不薄,我能有今天也离不开老人家的栽培。如今他老去了,我得报答老人家恩情,不能从我这里生乱子。既然木已成舟,大家就只能听话。大小妹做家主就做吧。不过你们说得对,她们既然做了家主,就不能让她们做出令陈家丢人的事,尤其是和柳师爷这边,不能有丑事闹出来。等到事情结束,我们就得操持着为她们找婆家,嫁了人这家里也就稳当了。”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就是等了。大家总要相信官府,相信他们能找到凶手。” 陈志良一笑,来到门首向女兵商量着,让女兵为他取了一张古琴来,他坐在位子上双手拨弄琴弦,琴音在房间里奏响。几个陈家子弟见自己家里的头马乖乖听话,自己也闹不起来,只好在那里不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申时前后,几个飞凤军女兵忽然走进来道:“柳师爷让大家到大厅去,凶手已经找到了。” 第556章 真相(中) 陈府大厅上,四大家子弟全部到齐,陈家的人最多,大厅里也放不开,只能让骨干人员进入,外围人员只能等着消息。在门外负责警戒的并非陈家护卫,而是飞凤军的士兵。 柳长安就在大厅正中,庄梦蝶与凤羽灵分列左右,见人来齐了朗声道:“平遥四大家乃大周忠良,祖上追随神皇定鼎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后人世袭罔替承袭恩泽,皆为朝廷命官也是地方士绅巨贾。于白衣之乱中,四大家出力甚巨,终于保住平遥不失,其功劳非小,朝廷不会不念,衙门更不会忘怀。两位员外接连被害,事关重大,必须把真凶绳之以法,才能维持国法威严,也不至于让功臣枉死!” 张天化看看四周,“李白衣何在?柳师爷既然说找到了凶手,我还以为是把李白衣抓住了。她人不在,似乎不能算作找到凶手吧?还是柳师爷准备告诉我们,凶手就是李白衣,然后衙门会派人去捉?” “张老爷,如果事情真是那样,柳某就不会把大家限制在房里那么久了。柳某还是原先那句话,杀人凶手不是李白衣就像不是安世杰一样。” “那柳师爷是说,你找到了真凶?” “不错。” “但不知是哪一个呢?我们又是否认识?” 黄成虎皱眉道:“老张,你这说的什么话?长安的脑筋好用,这你也是知道的。他现在帮着我们找凶手也是好事,你怎么反倒给他泼冷水拆台?” “老黄,他是你侄女婿,与我张家并无渊源,我犯不上像你一样,事事都要维护他吧?找凶手这件事当然要紧,但是也不能他说谁是谁就一定是吧?若是拿不出个可靠说法,就硬说谁是凶手,我看与咱们自己找人也差不多少么。” 柳长安点头道:“张翁说得对。如果我随便指认一个人,说他就是杀人凶手,那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这件事也不同于普通案件,如果找不到真凶,胡乱说个人是凶手,那么凶案未来就会继续发生,于平遥于四大家而言,都不是小事。所以柳某一直说必须找到真凶,原因也在于此,这是不能敷衍的事。” 张天化道:“柳师爷的意思是,凶手的目标并不是陈兄自己,而是我们四大家?” “正是如此。最早的时候,凶手杀了陈老爷,并且故意伪造现场,让人以为陈老爷是死于曳落诃之手。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毁灭所有线索。毕竟没人能去安家求证,事情也就无从查起。事实上就是安世杰自己想要自证清白都做不到,可见这个安排的厉害之处。但是百密一疏,衙门还是证明了事情与安家无关,导致凶手的计划失败,相反自身还面临着暴露的风险。这个时候,凶手就又想到了第二招,祸水东引。” “在衙门分析谁有可能是作案凶手时,李白衣成为怀疑目标,加上李白衣在陈家的表现也十分可疑,于是凶手决定,嫁祸李白衣。其实杀李老爷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但是几时杀用什么方式杀,就是另外一回事,所以这次的谋杀十分仓促,留下的破绽也就格外多。” “李兄遇害是故意嫁祸李白衣,但是李白衣当时不在房间里,这又作何解释?” “如果李白衣在房间里,凶手也会设法让她逃脱。毕竟关住一个武林高手不容易,放她走就简单多了。凶手对于陈家很熟悉,而且有寒铁锁链的钥匙,所以可以轻易打开寒铁锁。事实上在李白衣逃走时,有人朝房间里丢了钥匙,只是李白衣并没有捡,而是用另一种方式逃脱。这种逃脱方式显然吓坏了凶手,以为遇到了传说中的妖魔。毕竟李白衣是魔教的人,自身武功又高,这种人就像是一头老虎,随时可能吃人,换了谁都要担心自身安危。何况杀人凶手自身的武功并不十分高强,所以只能跑路,以至于后面的事他并不知道,否则情况可能就不一样,至少不会选择当晚就动手。” 张天化道:“且慢。柳师爷何以确定凶手武功并不高明?” 黄成虎道:“老张,这还用柳师爷说,你自己难道想不明白?按长安所说,凶手连官府分析凶手都知道,必然当时就在附近。也就是说凶手就是陈家亲信子弟,咱们四大家子弟里练武的是不少,真正能称为高手的有几个自己心里没数?” 张天化一皱眉,“陈家亲信?哈哈,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事。陈家倒是出了厉害角色,不但先杀陈翁,随后又把李兄杀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杀我了?那陈兄之死到底是谋杀,还是丢卒保车,我倒是不敢说了。” 柳长安道:“张老爷稍安勿躁,不要急着下决断,一会真相大白之后,你再发作不迟。总之有衙门在,是不会让你们再有什么危险。” 黄成虎道“贤婿,这件事有个问题,既然你说凶手武艺并不高强,那人是怎么杀的?陈兄和李兄的武艺我们心里有数,陈家子弟里怕是没人是他们对手。何况阿福的功夫更好,就算三几个人联手,都不一定能从他手下讨得好去。陈家子弟就算想要造反,杀他们也不容易,何况还让他们无法还击。” “杀人的方法很多,像是我们之前用的神仙倒,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这种药很难得凶手搞不到,但是天下的迷药也不止神仙倒这一种。如果被害人中了毒,再想杀他就容易多了,您说是不是呢?阿青。” 一声吩咐,张青从后面袅袅婷婷走出来。她在这种场合是最自信的时刻,手上高举着一截残香道:“这是从李老爷房间里提取的香。四位家主向来都有燃香的习惯,你们可以到自己房间里拿香来比对,你们用的香和我手上的香,保证是一样的。” “这香里有毒药?” “不,香里并没有毒药,否则几位家主也就发现了。但是这香与其他的香不同,里面加入了一些独特药材,这些药材对于人体并无危害甚至还有帮助。可是一旦与其他的药材混合,就会让人周身麻痹反应迟钝,也就成了类似神仙倒的迷药!” 第557章 真相(下) 房间内鸦雀无言。张青在医术上的造诣无可置疑,再说如今平遥城里还有个神医辛九姑,如果认为张青说的不准,也可以请辛九姑当面检验。看到张青这么笃定大家也就相信,她所说的话基本都是真的,没人在这种时候跳出来送脸下乡。 张青顿了顿又道:“几位员外都是富贵人,最讲养生滋补。我相公已经问过厨房了,陈老爷每天都有和人参汤的习惯,用来滋补身体。可巧,昨天李老爷晚上,也要了人参汤补养身体。” “没错,我们几个人都有喝人参汤的习惯。可是如果是人参汤和香起了反应,我和黄兄也应该有事,为何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异常?” 柳长安接话道:“这也不奇怪。凶手也没把握一口气杀掉三位家主自己还能安然无恙,何况他们需要的凶手也没有到齐,所以下药时剂量做了调整。这也是为什么李老爷做出了反抗动作的原因,药量不够,被害人有反应。身体肌肉都没有异常,但是当你们运气使力时,会有气息不畅,功力不能随心所欲运行的情况发生。二位员外也是练武的,自然之道这种时候如果与人动手是何等不利,对手的动作你没法招架躲闪,遇害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黄成虎道:“也就是说,李兄以为一切正常,直到自己运功时才发现中毒。这……也有个问题,福伯……” “人老嘴馋,如果有人给他一碗参汤,福伯是不会拒绝的。何况福伯跟随陈老爷多年,与陈老爷情同手足。我问过大小妹,陈老爷待福伯很好,在饮食方面一向与福伯分享,参汤这种滋补品也不例外。” 张天化道:“按你这么说,凶手是陈家人,我们三家的香,他又如何做手脚?” “不,我只是说凶手里包括陈家人,而不是说凶手只有陈家人。四大家同气连枝,凶手也不是单打独斗。” “你是说凶手不止一个?” “没错。正如张老爷所说,陈家的人换不了你张家的香,但是张家的子弟却可以。毕竟采办香这种小事,不可能亲力亲为,委派给随便哪个下人就可以去办。这个时候家里一个人出来,推荐一家香店代为提供,下人又怎么会反对?又有谁会向家主报告呢?” 张天化无言。 四大家以商为本,家中子弟经商的多,日久天长也有人产生私心,想要借着生意的机会,为自己多搞点利益。所以自己在外面开点店铺,再把货物卖回家里,从家族身上搞钱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涉及到根基,家主也不会过多干涉,否则的话,家里谁还会为你效力干活? 家里的檀香用度数量不大不小,既有利润,支出又不会太多。真要有人推荐下人去买自己经营的檀香,也没有哪个下人敢不给面子。他低声道:“李家负责采办檀香的,应该是管家李全,只要把李全找来当面问个明白就行了。” “不必如此麻烦,这件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随即一身盛装的公孙鸿就从飞凤军女兵的行列里走出,大步流星来到众人面前。她朝张天化一笑,“长安关你们十二个时辰,所谓防范暗算其实是个幌子,真正的用意,就是防止凶手破坏线索妨碍官府调查。凶手犯了个错误,低估了长安对安保的布置。虽然李老爷由于是客人不能全天防范,但是陈家护院的巡查力度也远超刺客想象。所以杀人之后,刺客只能狼狈逃走,很多东西来不及处理,比如这檀香,再比如……李全。他怎么也来不及安排李全的事,所以就给衙门留了空档。” 张天化看看公孙鸿,“夫人是新来的捕快?” “算是吧。只是还没领到公服而已,见笑了。”她说话之间嫣然一笑,几个四大家年轻子弟忍不住一阵心跳加快。他们美女见的多了,但是这种容貌与风度并存的美人却是第一次见,有人向着公孙鸿胸前看去,估摸着捕快公服的尺寸,随即就觉得眼下的公服没一件和这个女人的体。再一想到这样的女人穿着公服的样子,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当捕快。 陈志良忽然问道:“李全人呢?把他叫上来,我有话要问他。” 柳长安看了一眼陈志良,“问什么?陈家买檀香的事,不是一向由老兄负责么,这也需要问?” “我就怕的是这句话。这……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枉。”陈志良摇头道:“伯父虽然把采办檀香的差事交给我,可是我的事情太多,哪里顾得上这些,只好交给家里的小管事做。而且每次采办也不是一个人,都是看到谁是谁,只不过用我的名章而已。李全这个混账东西,一向是胡说八道惯了,我就怕他和凶手一伙故意攀咬,在四大家制造混乱。到时候只怕查不到真凶,反倒让四大家乱成一团,柳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此中利害啊。” “当然,我当然明白。就像我明白陈兄谋略过人,必然会把自己择的干净一样。我相信陈兄一定能有证据证明,自己从来没真正负责过采办檀香,这一切都是别人做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陈兄你想没想过一件事,那口铁刀是能够找到的。” “铁刀?什么铁刀?” “自然是杀了陈翁与福伯的那把折铁大刀。那种曳落诃战刀仿造起来不算十分容易,一般的铁匠铺打造不了。何况白衣军事件后,平遥对于兵器实施管制,想要打造很容易被人查到。所以陈公子选择的是利用自己和曳落诃的关系,买了一把铁刀。这种处置本来是没有问题,可是怎么处置一把刀就很有问题了。毕竟平遥这里没有一条足够深的河供你丢刀,你只能选择把它藏在你认为的隐秘处对吧?” 第558章 绝望的呐喊(上) 陈志良脸上抽搐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铁刀,什么处置,我完全不知道。” “没关系,你会想起来的。比如那把你藏在谷仓里的铁刀,以为藏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衙门还是把它找了出来。另外还有一件你没想到的事,就是衙门可以使用工具,从凶器上找到痕迹,证明谁曾经持有过这把兵器。” 柳长安顿了顿,扫视众人道:“我们每个人的指模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使用一定的道具做辅助,就能看到我们每个人的指纹并论证大家的区别。你们有人可能不相信这点,不过没关系,一会做个试验,大家就能看清楚。再者,当初我在京师侦破一起杀人案时,曾经用过这个方法找到罪犯。安乐千岁认可了这个方法,在京师衙门里记录在案大力推广,晋州地处偏僻,多半还不曾接到刑部的命令,否则也该推行这些方法了。也正因为这里不知道,所以凶手并不清楚抹去指印的重要性,只清洗了凶刀上的血,但是这毫无意义。陈志良,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那把铁刀上有你的指印么?” 陈志良神色一变,脸上笑容尽去,一丝惊慌浮上面部。他后退一步道:“一派胡言!什么指印?这都是你信口一说,难道就想靠这些旁门左道冤枉我么?” “冤枉?这怎么敢。堂堂陈家少爷,谁敢冤枉你?指印之说,安乐千岁已经认可,且有刑部记录在档,陈少爷莫非连安乐千岁认可的是都要反对么?这条我们放在一边,再说第二点,陈家的账簿我们已经看过了,你能解释一下,那上面消失的八千石粮食,是如何卖给了安家,那些货款又去了哪里么?” “账簿?这么短的时间,你们怎么可能看完所有账簿?” “这就是记账法的问题了。陈少爷以为自己的账簿做得天衣无缝,但是在真正高明的账房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这与凶器上的指印一样,都是你们自己待在小地方固步自封,关上门自以为是,却不知外间已经到了什么地步。这些账目上的花招,在京师里根本算不上什么,我已经把它都查清楚了。而且据我所知,陈老爷遇害前,也注意到了这笔账目。因为那些粮草本来陈老爷是准备供应给飞凤军的,你却供应给了安家,与陈翁的命令相反,陈翁非常生气,这一点,陈少爷不想否认吧?” “还有第三点,就是李老爷遇害。导致李老爷死亡的,是一口狭锋剑,这种剑的剑身比普通的剑窄,并不是常见兵器。我让你们待满十二个时辰,也是为了找出凶器。但是很庆幸的是,衙门一无所获,并没找到那把剑。你该明白我在庆幸什么吧?因为这证明,那把剑还在凶手身上,根本来不及处理。” “不可能!”陈志良脱口而出,但随即又道:“我是说凶手哪会那么笨,这么长时间也不处理自己的凶器?” “这不是笨,而是过度谨慎。我说过了,凶手不是一个人,导致他们做事的手法和风格也大不相同。简单说,有人比较容易相信别人,有人就恰恰相反。杀害李老爷的凶手属于做事过分谨慎的那种人,他不敢在陈家处理凶器,生怕留下蛛丝马迹牵连到自己,所以选择把凶器贴身携带。如果我没猜错,那把剑很可能是一把软剑就缠在腰里,没人会去搜他的身,他带出去就比较方便。等到了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把剑融化掉一了百了在他看来,才是最安全的方法。在这位仁兄看来,倒是陈少爷处理凶刀的方法太落后了。” 柳长安盯着陈志良,“陈少爷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你不是非要转移衙门视线,就不会留下太多破绽。原本你们杀李老爷的计划不是那样,结果临时改变,导致毛病一大堆,破绽多到自己数不过来。从那时候起就注定你们要受到王法惩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你们杀人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你……一派胡言!” 陈志良向身后看看,“各位兄弟,大妹小妹当家主虽然倒行逆施,但是为了陈家我也忍了下来。可是现在她们勾结自己的姘头算计家里人,为了自己当家主就冤枉无辜,我没法忍这口气!大家都是姓陈的,你们不帮我谁帮我?再说今天她们能害我,明天就能害你们。这两个丫头为了自己的姘夫已经疯了,要杀光家里人,把家业送给外人,你们能不能忍?” 张天化这时忽然道:“闭嘴!现在说的是杀人的事,你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柳公子,我想问一句,李全说没说张家买香的是谁?” “说过了,张百灵,好像是张家的八少爷吧?” “老夫的侄子,偏支小宗。”张天化点点头,“李玄,你虽然在家里管事,但也是小支吧?你那一房的月供很是微薄,全靠你出来做事,才能勉强维持收支。志良的情况比你们都好,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惦记家主这个位置。” 陈志良脸色一红一白,“张伯伯,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事实而已。指印辩凶的事我不信,但是李玄身上有一把软剑的事我是知道的。因为那把软剑,就是他从我这里买走的,没错吧?四大家所用的兵器,除了那口铁刀之外,又有几件不是从我家买去的?而且那八千石粮食的事你闭口不谈,想必是认了?” “张伯伯,您听我说,伯父待我恩重如山而且把大事相托,已经有让我做家主的打算了。否则这几年怎么把生意都交给小侄来做?我就算再失心疯,也不可能杀死伯父,那样一来,家业未必就有我的份?我为什么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柳长安冷笑一声,“当然,你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但是假设陈老爷有了自己的骨肉,不想把家业交给你,你又怎么说?这些年的努力付出,你平衡么?不平衡的话,你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想来就只有你自己才清楚了。” 第559章 绝望的呐喊(下) “在大小妹当家主以前,四大家没有女人做家主的例子,所以在陈志良的心里并没有把大小妹当成对手。再加上一直以来,陈老爷把家里的生意都交给陈志良打理,他自然而然就认为自己是陈家未来家主。这个时候,从正常角度看他应该是没有任何野心的。不过……我们可能低估了陈志良的机智或者说低估了他的阴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当四大家内部出现一些远支小房却因为个人能力得到家主认可被委以重任的年轻人时,他们因为共同的经历,走在了一起,陈志良也加入其中,甚至可能成为首领。” “这些人有一些共同点,比如都很出色,能干,是家里的顶梁柱。同时,又都是家里的远方弱宗,虽然是自家子弟,工作也极为出色,可是待遇上并不优厚。家主对他们的态度像是对待手下的掌柜而不是自己的家人,至少是不如亲支近派的子弟好。人的野心是魔鬼,原本有亲疏之别是很正常的事,可是这些人却不平衡,认为自己付出的多,得到的回报少,心中充满怨恨。他们成立这个组织之初,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换句话说,就是不想被主家随意管理。陈志良身为预备家主,本来应该是他们的对立面,却成为一条船上的人,足见他有远见。” 陈志良咳嗽一声,“柳师爷,你不愧是写话本的,故事信手拈来,可是这种时候,你光靠推测有用么?你说大伯另有骨肉,有何证据?” “你确定你要证据?这太容易了,有请十一姨娘!” 许氏再上来时,已经脱了宽大的衣服,换了一身紧身袄裙,那隆起的小腹便掩盖不住。柳长安道: “陈老爷发现十一姨娘有孕之后,特意请了郎中诊脉,又请了一位李神仙看相,得到的结论都是男丁。由于战争结束时间不久,二位都还在城中。虽然陈老爷给了他们重金,要两人严守机密,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只能有一说一,不会再隐瞒下去。两人已经在府里,需要的话,我可以请他们出来对质。” 陈志良摇头道:“这……这倒是我所不知之事,若是如此,那陈家家主理应是伯父的遗腹子来做。不过……眼下这孩子还未出生,说他男女未免为时过早。” “没错。孩子生出来才知男女,如果生不出来,或是中途夭折,一样当不了家主,对吧?你原本以为陈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所以你虽然加入了那个小团体,但只是借重他们的力量为自己所用。毕竟那些人都是各家实际出来做生意操持场面的干将,和他们的关系亲近,有利于你做自己的生意,你在陈家这几年多次立功,与这一层交情也不无原因。如果未来你成了陈家家主,他们也可以借助你的力量,实现自己的野心,将来四大家就成了你们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是随着这个孩子的出现,你的美梦破灭了。不单如此,因为那些粮食的事,陈老爷对你很失望。他发现这几年你利用陈老爷的信任,私下里培植自己的势力,并且在生意的调度上也违背了陈老爷的安排,不按家主的命令行事。这一点我根据陈家的账簿已经有所察觉,在搜查时,又从你房间里找到了你自己用来记录的账簿。阴阳账见不得光,一对应自然就露了底。” “你搜查了我的房间?” “没错。把你们集中在一起,自然就是为了方便搜查你们各自的房间。我相信,在陈家还有一些你的党羽,本来想通过搜查发现他们,后来发现失败了。不过没关系,抓住你这个首领,他们就不足为虑,我相信你这种聪明人不会为了保护你的党羽就跟官府做对,我说的没错吧?” 陈志良的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即使手印显形的方法虚无缥缈,单是他违抗家主命令做生意这一条,就足以把他钉死。毕竟眼下衙门断案,只要有一丝疑点就能成为定案依据,如果不是柳长安坚持,就只靠可疑就能砍了安世杰,何况是他陈志良。 狡辩话术已经失去意义,柳长安面带冷笑看着他,仿佛已经宣判了其死刑。大小妹双目喷火,手按在剑柄上。陈起望的原配李氏也勃然变色道:“这些事老爷从来不曾对我说起过,显然还是要维护志良,不想我把他想得太坏。到了这一步,老爷还在维护你,你却下得去手杀你伯父,你这畜生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陈家几个宗族长老也纷纷指责喝骂,李家子弟也开始围着李玄来骂,后者身手灵便,此时已经跳到陈志良身后,与他脊背相靠,怒道:“早该听我的,大开杀戒一番,结果非要搞什么计谋,现在就闹成这样。再抵赖也没意思,这些事是我们做的又怎么样?我们自己问心无愧!” 李玄之前表现得谦恭和蔼,是标准的世家公子风范,这时面色狰狞,眼珠充血,样子甚是吓人。柳长安浑然不惧,冷笑道: “好个问心无愧。你们自己没有心,自然无心可问,也无愧疚可言。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原本是打算杀掉陈老爷之后,把大小妹送给安世杰做妾。这样一来陈老爷这一系没了亲骨肉,这个家自然就由陈志良为所欲为。在他这个家主帮衬之下,你们几个人分别害死自己家主上位,也就容易多了。眼看大小妹做了家主,你们也没有死心,不过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陈志良多半就是想让李玄入赘陈家,迎娶大妹或是小妹,到时候再用这种方法窃取陈家大权。这种办法并不新奇,也符合你们的一贯风格,雀占鸠巢。” “什么叫雀占鸠巢?这份家业本来就是我们维持下来的。四大家的本家子弟有几个成才?没有我们这些人遮风挡雨,四大家的家业早就衰败了?可是结果呢?我们辛苦维持家业,打拼生意,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陈家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就能夺去陈大哥的财产。李家的本家子弟吃喝玩乐败家子,却能对我们呼来喝去,当做奴仆看待,这公平么?我们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到底错在何处?” “错在你们违反了王法!错在你们没有良心!错在你们觊觎自己不该觊觎的东西!”柳长安正色道:“如今真相大白,你们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第560章 斗法 陈志良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或者说在这一步,说什么意义都不大。毕竟大家都不是笨蛋,自然心里有数,知道陈志良与李玄是罪魁祸首,乃至在他们身后,还潜藏着一个数字未知的团体,成员涵盖了四大家,目标则是四大家的家主位置,乃至本家近支长房子弟。 一些陈家的长老已经怒不可遏地招呼护卫进来,但是连喊几声并无动静,这时才发现原来陈家的护卫除了少数几个在大小妹身边外,其他人都被飞凤军官兵挡再外面进不来。而这些护卫寸步不离守卫在陈家大小妹身边,并不接受这几个长老指挥。 几个长老怒道:“你们都聋了?听不到柳师爷说什么?傻呆呆的站着干什么,陈家请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站着拿钱的。” 柳长安冷笑道:“没错,陈家请他们来,当然不是让他们站着拿钱,但是也不是让他们谁的话都听。陈家护卫只听家主吩咐,其他人的吩咐不需要理会。想要浑水摸鱼制造混乱把人救走,甚至借着一片混乱时杀人灭口,可没有那么容易!”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单靠一群后生晚辈,显然没这么大本事搞风搞雨,至于背后还有谁,大家都有脑子,自己可以想得明白。陈老爷被害消息传出后,一窝蜂地涌进房间的,可不是陈志良一个。如果我想的没错,陈老爷召见陈志良时其实也有防备,否则不会带上武功高强的福伯在身边。但是没想到的是,一向信任的亲族,也和陈志良一样,背叛了他,辜负了这份信任。给陈老爷的汤里下药已经不容易,何况福伯那份就更难一些,乃至陈老爷要对付陈志良的事自以为机密,但是也要对心腹说,以便让人接手陈志良所管的事务。但是他没想到的事,他一连看错了好几个人,他认为可以接替陈志良的人,与陈志良早就是一丘之貉,于是他们将计就计,在本来准备锄奸的时候反将一军,那迷药是陈志良准备的,但是给陈老爷和福伯喝下去的,却是他们足以信任的长老。乃至陈志良离开时畅通无阻,甚至没人看到他,也是因为长老在其中发挥了作用,替他做了掩护。” 柳长安看向陈志良,“以琴声为令,指挥自己的部下,这个想法很好,也很有才情。一般人听不出破绽,突然发动,也能救你出险地。在没确定自己已经暴露时就想出这种办法,足见你这个人做人精细,想事情面面俱到,不愧是陈老爷看重的人才。只可惜你的想法没用,官府手里的牌比你多得多,飞凤军已经控制了陈家,所有的护卫除去足够可靠的那些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处于监视之下,没人敢救你,也没人能救你。” 陈志良面色入土,看着柳长安如看魔神。“连这一步你也算到了?” “我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让我猜中了,你也不比太沮丧,其实你的谋略已经很强了。如果不是我手里的牌多,还真防范不了你的把戏。自古来民不与官斗,就因为两方的力量不对等,想要打成平局,都要百姓一方多付出几倍的损失。大家棋逢对手,你输的不冤枉。” “输?却也未必。”陈志良苦笑一声,“我原本不想这样的,但是你既然逼我就没办法,我陈某人下棋从来没输过,即使不赢也是个不胜不败,这次也不例外!”他说话之间目光中露出一抹决绝,将手指放入口中,随即一声尖利的呼哨声响起,如同鹰啸。 这一声鹰啸声音传出很远,在大厅里众人斗听得清楚。虽然不知其用意,但是想来总是对众人不妙。凤羽灵道:“哪来那么多鬼把戏,我一锤砸死他算了。” 柳长安摇头道:“不急,砧板上的肉,能跑到哪里去?不如让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好输个心服口服。我说过了,百姓要想与官府打平手,就要承担更高的损失,付出更多代价。你觉得他有这些代价可付么?” 本来一声鹰啸之后,陈志良的脸上就多了几分释然,期待着某种回应。可是外面并没有任何异常声音响起,也没有特殊反应。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他想看到的,犹豫片刻再次发出尖哨声,这次就连大厅里的人也感觉出情况不太对劲。 就在此时,窗外响起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不要鬼叫了,实在太难听。你是要找你那几个准备放火烧掉陈家内宅的手下么,我送来见你。” 窗户打开,随即就是一颗接一颗人头扔进来,如同丢垃圾一般。一口气十五颗人头丢进来之后,才见李白衣如同幽灵般从窗外飘入。她那白衣之上,点点血痕,如同盛开桃花,看上去既美丽又透着几分诡异,那一双美眸本来是格外勾魂,可是此时看去,却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仙子,魔女,只在一念之间。 陈志良此时脸色才彻底垮下来,惊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飞凤军再怎么样,也只会注意那些护卫,不会想到……” “不会想到奴仆是吧?毕竟都是些下人,内宅的丫鬟仆妇大部分不会武功,又是女人,闹不起风浪来。一般人肯定对她们不设防,可是没办法,谁让我手头牌多呢,即便是随意手,也是聊胜于无。事实证明,这手牌看来果然管用。” 柳长安朝李白衣一拱手,“多谢了。” “不必。我是看阿鸿的面子帮你这个忙,而且你这个人不错,给我一个过瘾的机会,我很感谢你。” 陈志良看着李白衣,又看着柳长安,“她……她那锁链?” “是我搞的鬼,就是为了做个假象出来。我猜到了,你们不会放弃一个栽赃李白衣的机会,所以干脆做个局等你们自己上套,结果你们比儿子还听话,给你们这个坑,自己就跳进来,不坑你们一下,怎么都得起我?你还有牌么?随便打,我来接招。” 第561章 垂死挣扎 陈志良当然在没有牌可打,如果此时他还有什么后招,那就不是陈家少一代的头马,而是足以开府一州,乃至动摇天下的大才。显然,陈志良的水平还没到那个地步,更重要的是,他手上掌握的资源,也远远没有那么多,是以当他试图焚烧陈家内宅,搞同归于尽的战术失败之后,就已经是黔驴技穷,只有乖乖束手就擒一条路。 毕竟庄梦蝶、凤羽灵、李白衣三人中任意一人,都有碾压他们的实力,抵抗没有任何意义。在这种大高手面前,就算想自尽都非易事,能不能死的成,还要看对方的意思。 看上去抓捕得容易,但是众人心里都在后怕。如果不是有柳长安在,这件事的后果很难说。陈起望的死只会是开始不是结束,随意借用个邪祟杀人或是栽赃给安家的方式,都能导致四大家接二连三的死人近而鸠占鹊巢,最终实现四大家的整体换血,管理层的转移。即使在行动中途出现纰漏,可以让他们发现真凶,但是以这些人的狠劲,四大家付出的代价,只怕一样非常可观。 别的不说,就只说今天的抓捕。如果不是柳长安安排的足够周密,真让陈志良在内宅纵火成功,陈家的内眷不知要死伤多少。到时就是个同归于尽的双输局面,谁也不愿意看到。 再者说来,抓住这两人其实只是开始,挖出他们身后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张天化朝黄成虎看了一眼,点头道:“老黄,我原本以为你脑子不好用,把侄女嫁给人做小,还宁愿倒贴嫁妆马场,现在看来,却是你的眼光比我好得多,这笔生意做得值。你帮我问一下,柳公子是否还愿意再多纳一房妾室。” 黄成虎摇头道:“算了吧,你这点算计少在我面前用,你把柳公子得罪的不轻,既怕他借着查内奸敲打你,更怕他不用心帮你查奸细,不知道哪天就被身边人摘去首级。所以想要送个女人过去缓解关系。你放心吧,柳师爷的心眼没这么小,更不会因为你的臭脾气就真的看你去死。只要你自己脑筋清楚,知道该站在哪一边就包你没事,如果你脑子不清楚,联姻也没用。老伙计,四大家的家主只剩下咱们两个,今后是得好好想想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言语,心中都明白,四大家一下死了两个家主,未来肯定会带来一系列影响。而且眼下外部既有强大压力,更有一场可能导致晋州权力格局发生变革的大事件发生。四大家的铁打江山现在看来已经不似想象中那般牢固,作为家主,自然要想得更深远也更长久,考虑全面布局如何行动。往日的一些选择现在看来未必正确,过去的盟友现在或许就要成为敌人,何去何从要通盘考量。 陈大妹猛地冲过来,一记耳光朝陈志良脸上丢去。她虽然长相甜美,却是习武之人,这一击分量非小,陈志良的脸一下子肿起来,顺着嘴角流血。陈大妹怒道: “陈志良!爹对你天高地厚,你居然杀了他老人家!你还有没有人心!你的娘子也在内宅,如果真的起火,她怎么办?” 陈志良冷眼看着她,目光里并没有恐惧或悔恨的意思,情绪反倒比刚才更加沉稳。“这就是女人不能做家主的原因了。在你们眼里只有人情,而没有成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晋州随时可能发生兵灾,你们却还在这里为儿女情长牵肠挂肚,陈家交到你们手上,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我杀伯父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家族!他曾经是个成功的商人,也是合格的家主。如果那时候他要我交出一切,我二话不说,立刻就会按他说的做。可是现在不是这样!他已经老糊涂了,早就没资格当家主,放着安家这棵大树不抱,非要和朝廷搅在一起,甚至愿意做赔本生意,这种人还有什么前途?因为十一姨娘怀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就要拿走我的一切。如果十一姨娘生个女儿出来怎么办?就算她真的生出儿子,也不过是个小娃娃,怎么管理这么一份家业?当今天下已经不是当初,四大家还按原来的方式做生意必死无疑!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家族,给全家父老留一条活路,夺一口饭吃,何错之有?” “你!”陈大妹气得粉面泛红,万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族兄,此时竟然变得陌生至此,自己几乎已经认不出他。陈志良反倒越来越亢奋: “我什么我?平心而论,你从出生之后对这个家里的生意管过多少,又操过多少心,出过多少力?大伯早年间确实是个优秀商人,但是后来就整天忙着娶小妾生儿子,对于家业又管过多少。这个家没有我撑,能不能有今天?结果我得到了什么?像一条狗一样,需要的时候就牵过来,不需要就踢开!还有你们。如果肯嫁给安世杰,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切。你们的爹是你们自己害死的,不要怪别人!要是你们肯嫁,大家都为安大帅服务,大伯也不用死!” “现在你们自己看看,身边有多少人肯听你们的话。如果不是靠着飞凤军的虚火,这个位置给你们,你们坐得稳么?家里的生意你们懂不懂,账目你们会不会看,生意知不知道怎么做?这些都不明白,就靠着自己是大伯的女儿就可以做家主?简直是笑话。我可以死,但是你杀了我,看看生意怎么维持!” 大小妹心意相通,一人开口,另一人就知道该说什么,在吵架这个环节向来无往不利,谁也抵不过她们这两张利口。可是今天在陈志良面前,两人破天荒的落了下风。陈大妹的脸越来越红,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是一语皆无。 柳长安此时走过来,拍了拍大妹的肩膀,将她叫到自己身后,随后面向陈志良道:“你说的或许有一些道理,这个家有今天,你出了不少力量。但不能因此就觊觎那些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更不该妄想因为自己做得好,就让陈家把一切都嫁给你管理。人心不足蛇吞象。对于一个商人来说,适度的贪婪或许有助于他的事业,但是对任何人来说,过度的贪婪都足以让他毁灭,而你,恰好就过度了。” 陈志良还想说什么,柳长安已经抢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一句,大小妹是官府的人,有官府帮她们,她们会成为最优秀的家主,陈家不但不会倒,还会蒸蒸日上,家业兴旺人丁茂盛。可惜的是,你看不到这一天了。” 第562章 重新选择 人被带了下去,但是对于陈家乃至四大家而言,这一切仅仅是开始,而不是结束。庄梦蝶的目光落在陈家那些老辈脸上,如邻家小妹般可爱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容,“各位老人家,如今案情虽然已经真相大白,但是凶手余党并未肃清,为防不测发生,所以还请各位不要随意走动,按照衙门……也就是柳师爷的吩咐行事。谁如果抗令不听,就只好当做凶嫌余党处理,到时候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大家还是都本分一些,不要让我为难。” 李白衣则冷冷说道:“我一直在暗处看着,他们里有人不老实!” 本来柳长安放她离开,就是让其替自己照应陈家的内宅女眷以及官府顾及不到之处。因为公孙鸿的面子,对于柳长安这个要求李白衣也就没有拒绝。她本是个智谋过人之人,只是因为眼下为功法困扰,导致人有些魔障,自身的智慧还在。此时这句话说出来,威力绝不逊色于她手上的长剑。谁不老实,如何不老实,这些都没说,只是一句泛泛之语,就把一干陈家老辈都笼罩其中。衙门想要对付谁,都可以靠这一句不老实展开动作,堪称威力无穷。 张天化与黄成虎一起走过来,拉住柳长安道:“柳师爷,陈家这边已经基本安稳下来,李家那边也还好,毕竟李玄已经被抓住,总不可能每个人都像陈志良那么疯,动不动就想要同归于尽。倒是我们两家的情形,还请柳师爷多多费心。” “二位员外不必担心,衙门肯定不会让四大家出现大乱的。就是衙门行事总要得到贵府上的认可,否则误会起来不大好。” “这是自然的,老夫这就把代表家主地位的令牌给柳师爷,再附上老夫的亲笔信,保证不会有人阻止你们办公。如果有谁拒绝服从,那他一定就是那些凶手的余党。” “这只是一方面,小生还得去审问一干犯人,挖出同党。考虑到他们说不定会包庇隐藏一些人,还请二位员外也回忆一下,家里有谁比较可疑,说出来衙门会进行调查。” 两人知道,柳长安这话里的意思,是让他们借这个契机对自己内部实施一次整顿。这种大家族繁衍至今,内部肯定形成若干盘根错节的派系关系,有一些人即使明知道是家族里的败类,但是考虑到这些关系,并不能对他们采取什么手段。即便是家主,往往也奈何不了这种人。借着这次清理余党,倒是可以清扫一些枯枝败叶,未尝不是个收获。可是张天化看看黄成虎,忽然一拉柳长安: “柳师爷,老夫有个侄女,乃是长房近支,素日仰慕公子才名已久,就是无缘得见。如果师爷有空,请随老夫到家中……” 话音未落,张天化就觉得背后仿佛被什么兵器顶住,回头看过去,却不见任何武器,只有凤羽灵乜斜着眼睛看着他,目光凶悍,却胜似锋刃钢刀,让人不寒而栗。 柳长安笑道:“张员外恩将仇报这可不好,你这里一句笑谈,柳某回头就要遭殃。到时候我若是被揍得下不了地,谁又替你们操办这些事?放心吧,该做的我一定都会做,不会让张员外吃亏。至于见面的事,我看还是再找机会吧,再说我眼下也没时间。陈家这面的事情很多,大妹刚当上家主,很多事还做不来。她是衙门走出来的人,我自然要帮她一把,这些日子还要帮她整顿生意,实在是无暇外出。” 黄成虎道:“贤婿放心,四大家同气连枝,一家的事就是我们四家的事,大小妹年纪小见识短浅,这些都没关系,有我和张兄在,不会让她们吃亏。有我们关照着,谁敢欺负他们,我们先不答应。再说生意上的事,有我们帮忙,也不会有问题。” 张天化也知,柳长安这话里的意思,其实还是为大小妹拉关系,毕竟方才陈志良的话不是全无道理。两个小姑娘想要压住陈家这种大家族,确实有困难。他叫过两人安抚道: “虽然陈兄不在了,但是一干叔叔伯伯还在,你们不需要担心什么。生意上有什么疑难,只管来问我和你黄叔叔,有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帮你。四大家虽然如今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意,当初闯出局面时,则是互相扶持,不分彼此,并没有你做什么,我做什么,这种所谓的分界。也正是这种互相帮衬,四大家才有如今的局面,将来大家还是要继续帮衬下去,不能丢了祖上交情。你们放心吧,有我和黄兄在,陈家不会有什么闪失。陈志良算什么东西,自以为做过几笔生意就了不起,没有陈兄的面子关照,他能做成什么。” “两位员外的厚爱,在这里就先谢过了。”柳长安道声谢,又对大小妹道:“丧事要办不能等,我去审问那些犯人,有什么话你们让人叫我。” 黄成虎道:“贤婿先等等。咱们还是先谈一件正事。” “什么正事?” “自然是飞凤军的军需。凤将军带五千大军前来,为的是保境安民,四大家出身将门,世受皇恩,现在自当是报效朝廷之时。黄家是以贩马牲畜为主,车辆也在经营范畴之内。军中所需驮马车驾,黄家愿意全力协助。” 张天化连忙道:“张家经营铁料兵器,飞凤军如果有盔甲战具需要修补更换,张家库存的军械愿意全面供应,保证让凤将军满意。柳师爷既然做了飞凤军女婿,这件事自然要师爷来办。” 柳长安一笑,叫过来凤羽灵,后者显然听见两下交谈,对于两位员外也有了个笑脸。“两位既然有心,我们飞凤军也不会让你们吃亏。大家做生意都是求发达,只要你们的货物好,飞凤军一定从优付款。另外,我这就派五百人到你们府上,不管谁想搞破坏,都是痴心妄想。有我们飞凤军在,包你们平安无事。” 第563章 凤羽灵的心思 飞凤军与四大家构建起合作关系的意义不单纯在于飞凤军于本地获取了物资补给来源,摆脱了原本可能随时因军需不济被迫退出晋州的危险局面,更在于在和安家的斗争中,得到了一枚重磅砝码。 晋州毕竟不是个富庶之地,在安家野蛮的军事管理之下,经济条件极为恶劣,物资总数有限。除去安定邦手中控制的物资外,民间物资大部分集中在四大家手中,飞凤军抢夺的也就是这一部分。四家手里的物资每多一分,安家就少一分,彼此消长,最终自然是安家越来越弱,飞凤军越来越强。一开始她们只算是客军,一如流水,不能长期驻扎。眼下有了军需来源后勤供应,她们就可以在晋州生根发芽,将来完全有可能与绥州合作,把安家的势力吞并。 虽然飞凤军镇守镇北城,以镇北为根基所在,也是事业的重心。但是如果能在晋州开辟出一个分基地,显然没人会拒绝。如果说原本还要担心经营问题,现在看来连这一点都不用在意了。 四大家在晋州为飞凤军经营地盘,绥州方面随时提供军事以及行政上的支持,如果这一局面这能出现,将来飞凤军就多了一个大后方。晋州固然是穷,但是总比没有好,再说晋州本地百姓以及军人,就是现成的兵源,这么一个分基地没人会不想要,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朝廷态度问题。毕竟凤侯已经坐镇一方,如果再多占一个州,就有尾大不掉的嫌疑。 凤侯绝对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说话,只有找别人代言,而且绥州的管理模式也不能是凤侯真的直辖,而是一个亲飞凤派系的人作为代言人在台前充当傀儡,而飞凤军在幕后操纵。 是以当想明白这前因后果之后,凤羽灵脸上忽然微微一红,自言自语道:“如果他做个节度使……倒也算配得上我。” “大将军脸红了,是不是想相公了?”几个亲信女兵日常与她没大没小习惯了,此时忍不住开着玩笑。“昨天晚上你们那副样子,结果这才分开几个时辰就想的不得了,不如我们把他抓起来,绑到镇北去。白天让他为我们出谋划策,晚上就和将军造小人好不好?” 另一个女兵道:“这可不好。怀胎生子何等艰辛,那么久不能上阵,不知要少杀多少蛮人。到时候北蛮人就欢喜了,咱们就吃亏了,柳公子要这么做,不就成了奸细?” 凤羽灵一瞪眼,“胡说!你们拿我开玩笑就算了,怎么没事牵扯到别人,柳师爷这次为我们飞凤军立了多大功劳?你们这段时间不用饿肚子,军需物资都有地方筹措,还不都是柳师爷的功劳?不好好谢谢人家就算了,还要说人家是奸细,有没有良心?” “好好,我们没有良心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了,这姑爷快成了将军的心头肉,谁也动不得,我们不说他,去看看他干什么好不好?陈家这里那么多莺莺燕燕,万一柳师爷趁着小姐不在的时候和哪个狐狸精厮混,我们也好替小姐出气。” 凤羽灵哼了一声,“看来你们是闲的难受了,几个人都给我到外面,披挂整齐举石锁围着陈家大宅跑上五圈,等跑完了再回来逗闷子。”骂走了几个身边亲随,凤羽灵脸上笑意更盛,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如果成了节度使,或许太子也不敢随意加害他的性命,这办法不错,就这么办了。不过生娃娃这事,倒是个麻烦,要是生起来没完不能上阵,那就糟糕了,娘肯定不答应,这个是得想个法子。” 对于陈志良和李玄的审问,进度非常快,手段上自然就酷烈了一些。飞凤军成员复杂,里面既有名门正派的女弟子,也有一些绿林女贼,她们中很有些人会江湖上折磨人的手法,尤其在镇北城那种地方磨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两下合力,那些犯人自然就倒了大霉。 一声声惨叫从陈家自己的土牢中传出,往日用来对付奴仆以及佃户的地方,今天第一次对宅院的住人发挥作用。李全是最早招供的一个,在整件事里,他的责任也最小,无非是按照吩咐往香里合入一些药物,这些药物本身又不存在问题。是以他的罪过连充军都不至于,也就没有什么负担,坦然承认。随着他的交待,四大家中来这里买香的人相继暴露,按着名字去捕人,就能拿住线索人物,再通过刑罚,一张藏在暗处的网渐渐浮出水面。 陈宅的长老、护卫,一个接一个的被飞凤军叫去,每一个被点到名字的人都面如土色,有人试图反抗,但是这些飞凤军的本事是实打实的战阵本事,都是在尸山血海里磨练出来,不是陈家这些子弟可比。即便是那些护卫武艺略高,也不敌庄梦蝶这种大高手,反抗没有意义。 过程里有人试图号召自己的子弟护卫反出陈府,可是刚一喊出口号,就被不知哪冒出来的李白衣一剑枭首。有这么几个倒霉蛋接连丧命,其他人就不敢再喊,整个审讯的过程就变得顺畅起来。柳长安并不是反谍报专家,好在他的对手同样不是。这些陈家子弟的格局不外还是商贾,而且大多数人养尊处优习惯了,并没有受过苦。即便是在白衣军围城时,他们也不曾真的身受酷刑忍受折磨,在这方面没有经验。 眼下大势已去,心理上的靠山已经没有,再一遇到这种生平未遇的酷刑,就没办法再坚持。随着第一个人心防的瓦解,随后招供的人越来越多,柳长安倾听挥毫,浑然忘了时间。 直到陈大妹和小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长安才发现两个女子不知几时来到自己身后。两人手上拿着食盒,饭菜的香气透过食盒飘入柳长安鼻孔。柳长安看看大小妹,“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不是午饭是晚饭,现在已经掌灯了。柳师爷为我家的事奔波劳碌,我们不能让师爷挨饿,特意给师爷送饭来。” 第564章 邀请 柳长安这时才发觉,天原来已经黑了,自己手边不知几时点起了灯烛,但自己的心思都在审讯上,对于这些小细节并未在意。直到此时闻到饭菜香气,肚子里才阵阵雷鸣,饥饿之感大起。 他朝两人点头道谢,伸手打开食盒盖子,见里面一小锅上好的米粥配着几样精心准备的佐粥咸菜。白粥青菜,颜色混杂一处,加上清香的香油味道沁人心脾。眼下的柳长安若是大鱼大肉反倒胃口有限,这种清粥小菜格外对心思。一口气吃了半锅粥下去,肚子里的饥饿感觉大减,抬头看去,见两个女孩还在对面看着自己,朝两人道: “你们回去吧。这里是动刑的地方,鬼哭狼嚎的,不适合女孩子。你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忙,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我想三五日内,这一切就能解决清楚,到时候你们看口供就是了。” 两个女孩脸色微红并没说话,只是看着柳长安,过了一阵,大妹才道:“师爷,你现在有没有空啊,我们……想和你说几句话。” “空闲自然是有的,不过这里大概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谈。” 三人离开刑房,一路走向内宅。柳长安道:“这里是女眷住的地方,我似乎不方便吧?” “没关系的,柳师爷又不是外人,何况如果不是师爷安排妥当,这里已经不存在了。如果说师爷不方便来,那就没人方便了。” 陈大妹拉着柳长安的袖子,将他一路拉倒后花园里。作为晋州的土豪,陈家的后花园比起京师的富贵人家丝毫不见逊色,奇花异草云集,香味沁人心脾。在经历白衣教围城,闻惯了血腥味道之后,漫步此间,闻着醉人花香,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在其中。 花前月下,与一对妙龄双胞胎美人在月下散步赏花,这不管在任何时代,都是足以让人忘却烦恼的妙事。但是眼下的时机不对,陈起望的丧事还没办,四大家内部的蛀虫没有尽数剔除,再加上柳长安和两个女孩的关系一向只是普通朋友,还远远达不到知己的程度,在这种时候更不可能并肩同行,怎么想都觉得莫名其妙。 陈大妹一路没说话,小妹则一直低着头,用脚尖踢石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尴尬,柳长安犹豫片刻,对两人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就说吧,如果觉得不方便,那就以后再说。我永远都有时间,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谈。” 见他要走,大小妹几乎同时出手拉住柳长安的衣袖:“师爷不要走。”两下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尴尬,搞得像是弃妇拼命拉住要离婚的老公一样,感觉莫名其妙。柳长安干咳一声,“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总得说明白,现在搞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大妹鼓了鼓劲,深吸一口气,抓紧柳长安的衣袖道:“我们……是想和师爷说谢谢的。如果不是师爷,我们可能就稀里糊涂地去找安世杰拼命了。结果不是被砍死,就是被他毁了。其实当时我们两个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哪怕是被他……只要能报仇,我们也无所谓了。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傻,要没有师爷,我们不管选那条路,结果都是完蛋。最后白白便宜陈志良那个混蛋,让他躲在一边偷笑。” “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冲动,你们又没经历过这种打击,有那种过激反应非常正常,不用自责的。你们今后要学着成长起来,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毕竟挡在你们前面的人已经没有了,今后的路注定要自己走下去,能不能走得通,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我相信你们的才干,也相信你们能把家业守住,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而已。好在有衙门在,你们有足够的空间成长,这一点你们比大多数人幸运。所以好好珍惜这种幸运,一路走下去,让陈老爷在天之灵安心。” 陈大妹道:“我们要想走下去,也离不开柳师爷。其实陈志良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当家主。这些年我们没管过家里的事,家里也没想过培养我们。现在忽然让我们做家主,其实根本就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怕,我会帮你。”柳长安朝两人一笑,“你们是很聪明的姑娘,只要给你们一点时间,相信你们很快就能胜任家主的位置,把生意经营起来。其实说到底,你们还是比普通人有优势,很多生意都是现成的,不用你们去开阔,只要守住根基就好。何况现在多了飞凤军这个靠山,谁要动你们,自己先得掂掂分量。” 大妹看看小妹,后者咬咬牙,忽然道:“可是……可是我们很多东西看不懂啊。比如账本,之前从来没看过,现在突然告诉我们要看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师爷可不可以教教我们。” “账本啊,这个容易。回头等我问完了案子,再慢慢教你们就是了。” 陈大妹道:“可是那是一本秘账,关系重大,如果等到那时候,我怕把正事耽误了。而且那本账保存的机密,爹爹去世之前,我们都不知道有这本账存在。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似乎不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陈家与安定邦的牵扯极深,如果私下留了什么记录把柄也完全有可能。这种账本掌握在官府手里,自然好过落在陈家或是安家人手中。柳长安犹豫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把账本拿过来,我帮你们看一下。” “不好吧。那么机密的东西怎么好拿出来。柳师爷你方便不方便……到我们的房间里去看下。” 陈大妹以祈求的眼光看着柳长安,后者犹豫片刻,“其实在衙门里是完全没问题的。可是现在是在陈家,人多眼杂,你们又是家主,这不大好。还是拿出来,我指给你们看。” 小妹道:“可是那东西真的不能拿啊,还是到房间里去吧。反正现在没人,师爷帮了我们这么多,去闺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快走吧,被人看到反倒不好了。” 第565章 军令与报恩 在衙门里的时候,这两姐妹的房间柳长安其实也是去过的。毕竟女捕快虽然占个女字,也终究要和普通女子有区别,片面强调男女之防,工作就没办法进行。再者两姐妹的性格都有些假小子,性情又比较开朗活泼,喜欢和男子打闹游戏。和她们在一起时,很容易就忽略性别上的差异。 柳长安把一些后世的游戏提前发明出来,很能吸引她们的兴趣,所以那时候偶尔道她们的房间里一起玩什么都不算事。可问题在于,那时候是很多人在一起,又都是白天。眼下天色已晚,又只有孤男寡女,这种气氛就显得有些不寻常了。 两个女子的闺房里,放着不少书籍,大多是柳长安写过的话本。另外还挂着宝剑,当然也少不了一些胭脂水粉,只是所占的比重很小。柳长安本想在外间屋,不想却被她们拉着胳膊,一路拽进了卧室。 两姐妹感情很好,到现在也没有分房,房间里是一张异常宽大的床铺,供两人休息。这也不奇怪,以陈家的财力,不会让自己家大小姐挤在一起睡,床铺的设置是以舒适为标准,而非是够用。所以在柳长安看来,这张床睡四个人都有富裕,也就不奇怪。 本应放下的幔帐高高挂起,露出里面并排的枕头被褥,柳长安只扫一眼就连忙把眼睛挪开,避免尴尬。房间里的丫鬟显然早就被打发开,整个卧室里就只有陈家姐妹和柳长安三人,再无其他。 陈大妹点燃了灯火,烛光摇曳灯火暗淡,在这种照明条件下看文字其实是比较吃力的,而且由于光线昏暗柔和,让氛围也变得有些古怪。柳长安咳嗽一声,“大妹,我觉得今天还是先审犯人吧,看账目的事要不明天早上再说,一晚上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事。再说现在也看不清楚,万一看错了更不好。回头我教你怎么看,你自己看也行。” “师爷不要急着走。”陈大妹叫住柳长安,又朝小妹使个眼色,见妹妹不动,又咳嗽两声,小妹才没办法硬着头皮,从外间端了个托盘进来。朱漆托盘内放的不是账本,而是酒壶酒杯,大妹道:“柳师爷为陈家的事受了那么多辛苦,我无以为报,只以水酒一杯,谢过师爷厚爱。” 柳长安摇头道:“现在是丧期,你们不适合动酒,等到出了孝再喝也不晚。” “那样时间就太长了,会让人觉得我们没有良心。师爷如果不想我们喝酒,就自己喝一杯吧,我们以茶代酒,谢过师爷。” 大妹将杯递到柳长安面前,柳长安没办法举杯喝下去,酒味醇香,以贩卖粮食为根本的商家,本来就不会缺乏好酒。这种酒拿到京师里,也勉强可以进入一流行列,在晋州这等偏僻之地,就可以算作甘露佳酿。 小妹这时也举杯过来敬酒,柳长安也只好喝下去。两个女孩喝的是茶,可是看她们面红耳赤的样子,仿佛醉的比柳长安还严重。 陈大妹过了好一阵才道:“柳师爷觉得这酒味道怎么样?” “很好,堪称佳酿。即便是在京师,想喝到这种酒也不是容易事。不知道这种酒酿造起来是否容易,工本几许。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等到安定邦的事情解决,把这种酒卖到京师。你也知道,我开酒楼的,有我帮忙,这种酒不难卖。” 陈大妹道:“这种酒的配方是我爹发明的,不过一般的酒味道也不能和这一壶比。因为这是我爹亲手酿造,在我们出生时就埋入树下的。这个方法是爹爹当初在江南学来,说是等到我们出嫁时拿出来,给自己的相公喝,名为……女儿红。” 她的脸色殷红如血,柳长安却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他看向小妹,“小妹,你这酒?” “我和姐姐从小就要好,早就发过誓,要么就不嫁人,要么就一起嫁给一个人,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永远不用分开。所以我们两的酒混在了一起。” 小妹的脸色比姐姐还红,语气里带有几分不甘,说到此嘴巴撅了起来。“我们当初为了当捕快,曾经说过自己很喜欢师爷写的东西。这倒是实话,我们确实很喜欢看师爷写的话本,但是也仅仅是话本,可不是人,更不是非要喜欢你不可,师爷可别弄错了。” 大妹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真是小孩子。师爷,你别怪她,她就是个小孩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们的意思,师爷想必已经明白,还望师爷今后多多……怜惜我们。” 柳长安心头巨震,任他如何精明也想不到事情会有这种展开。连忙摇头道:“你们两个在闹些什么东西?简直不知所谓。陈老爷还没下葬,哪能谈婚姻之事,更何况我已经决定要娶凤将军为妻,你们两个更无可能。听话,不许胡闹了,赶紧把酒拿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审问那边的事还没完,我要回去录口供。” 陈大妹却拦在路上,摇头道:“师爷……你进了这个房间,就注定是我们的相公,今晚,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这是凤将军的军令。我们虽然刚刚加入飞凤军,但既然名字在上面,就得听令而行。你不要害我们抗令啊。” 柳长安道:“凤将军?这女人疯了,给你们下这种军令?乱命不受,你们不用管她,她敢欺负你们,我来同她讲道理。” “没用的,将军下的是死命令。如果我们今晚不肯陪师爷,她就会把我们赶出飞凤军,也会停止飞凤军与陈家的全部合作。现在的情形师爷最清楚了,陈家就像是个纸人,被人一捅就是一个窟窿。没有飞凤军给我们当靠山,不管是陈家,还是我们姐妹,都逃不出安世杰的手,不管怎么说,师爷都比安世杰好多了。再说你帮我们报了杀父之仇,我们也该报答你,就算我们以身相许作为报答手段,还望师爷不要嫌弃。” 第566章 崩塌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寂静没人打扰的环境,加上一对如花佳丽,这些条件加在一起,足以勾起人犯罪的念头。柳长安并不以定力见长,在女人方面他向来缺乏抵抗力。对于陈家姐妹这么一对美貌动人的双胞胎,要说从来没有动过歪念头也不存在,只不过他能区分开念头与实际行动的界限,只不过在心里幻想一些场景,从不曾想过把幻想付诸心动。 可是当下,美人当前,两个女子摆出任君予取予求的姿态时,柳长安只觉得心头狂跳呼吸加速,喉咙阵阵发干,忍不住就想把两个女子抱进怀里。他低头看向了酒杯,又看向两个女孩:“这酒……” “我说过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出嫁时给相公喝的。”陈大妹脸色通红,低头道:“所以在酿酒时就加了料……和酒曲放在一起的,味道早就和酒混在一起,没人闻得出来。这也不是什么害人的药了,就是让夫妻助兴的而已。师爷武功这么高,又喝得少不会有事。” 她说的没错,以柳长安当下的修为以及那点酒,对他的影响也就是提神助兴罢了,还不至于让他把控不住。只要他想,略一运气就可让心绪平和波澜不惊。但前提也是这句话:只要他想。他想么? 这个问题只有自己才能回答,甚至柳长安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对。他对这两个女孩子确实有着非分之想,如果有可能,希望把两人拉入怀中肆意施为,才合自己的心思。可问题是,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不是闲花野草可比。黄淑娟只不过是黄成虎的侄女,两人却是陈家的家主,吃干抹净不负责这种事想也别想,两人如果给自己当小妾,又会影响她们的地位。 本来两人的家主地位就是空降根基不牢,如果再有这个把柄,家里边的老人前辈发难,两人的位子可能就坐不住了。柳长安心思电转,摇头道:“你们……你们别胡闹。羽灵那边我去交涉,她不会因为这些就真的怪罪你们。” “师爷,这不是凤将军自己的意思,也是我们自愿的。”大妹道:“我们晋州的情况,师爷最清楚不过。一个女孩子想要执掌家业并不容易,早晚也要嫁人生子。要么就是嫁到外面让出家主之位,要么就是招赘上门,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给家族延续血脉,保证家主后继有人。现在有师爷有凤将军关照,没人欺负我们。可是等到你们走了以后,那些人不知道会给我们挑选什么样的丈夫,要我们和他生儿育女。与其找个不知道根底的男人,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好一些。毕竟比起来,师爷还是不错的。” 小妹道:“没错……那些人会逼我和姐姐生孩子。也会给我们介绍所谓的才俊,让我们成亲。可是我们真的不喜欢那些人,与其被那些人糟蹋,还不如和师爷在一起。不管怎么说,师爷也是我们的恩人,帮过我们那么多忙,人又不错。听黄姐姐说你对她很好的,从来不嫌弃她的过去。虽然我和姐姐不喜欢你,但总算不讨厌。和你在一起,总好过便宜其他男人。” 这种自荐枕席的事,对于两个女孩来说,无疑是人生中巨大挑战,勉强把话说完,脸已经成了红布。大妹已经闭着眼睛来到柳长安身边,颤声道:“听说……是要亲亲的?我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还得要师爷教我们,你不要嫌弃我们笨才好。” 这样的一对美人说出要男人教时,没一个男人会嫌弃她们笨,心头也有些痒痒的。柳长安心里清楚,这种感觉与酒或酒曲里放了什么药物无关,他甚至怀疑,过了这么久,当初所混入的药材还能否发挥药力。其实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面对这么一对美丽的姐妹时,都会产生自然的反应,不需要药力推动,就能做完该做的一切。 小妹的胆子略小一些,战战兢兢地躲在一边,两手紧拉着衣服角,低头看着地面一语不发。柳长安深吸一口气,“你们听着,我说过,没人能勉强衙门的女捕快,我自然也在其中。这是我定的规矩,我不能破坏它,不管谁下的命令,我都不会这么做。” 他说话间起身要走,大妹却一下子从背后抱住柳长安,叫了一声:“师爷别走!” “柳师爷你不能走。你一走,我们的家主就当不成了。离开你帮忙,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爹爹为了保证家业不被外人夺去才丢的性命,如果我们不能替他看管好家业,就对不起爹的在天之灵。我们真的愿意……伺候师爷。” 大妹边说边笨拙地用身体摩擦柳长安的后背,这种全无技巧的接触,却像是一根火把,点燃了柳长安心里的火药桶。他用最后的毅力,咬牙道:“现在……还是丧期,我们不能做这些。你们放开我,咱们慢慢商量。即使你们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帮你们。” “但是和现在的帮法就不一样了,对吧?我们听黄姐姐说过,师爷只肯帮自己的女人,不会帮外人。大家没有这种关系,师爷只会像帮普通人一样帮我们,最大的力气还是帮黄家。过去陈家是第一家,未来还要是四大家第一家,否则我们对不起爹爹。再说这个时候伺候师爷,也是我们听话的表现。爹当初说过,做生意说到底,就是要付出和得到。柳师爷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我们该付出了。小妹,你还傻愣着干什么?” 小妹一直以来都一动不动,身上的肌肉绷紧了,像是随时准备打人。可是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像觉醒了什么似的,转身关上房门,随即飞速地解下外衣,扑入柳长安怀中道: “姐姐一直保护我,挡在我前面,现在轮到我保护姐姐了。柳师爷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不要欺负姐姐!”小妹一脸决绝,如同要慷慨赴死的义士。 柳长安理智的堤坝终于崩塌,美人当前,含羞自荐,这等情景却不是他所能抗拒的。他低声道:“我不会欺负你们,只会教你们……放松,把一切都交给我,我带你们两个上天!” 第567章 各自心思 教学仪式顺利完成,两朵雪地梅花,象征着教学的成就。而两个女子,此时都已经哭成泪人。不管再怎么假小子,总归是大家闺秀,本该享受着普通人所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不想却也承受了普通人所难以承受的痛苦。即使明知道眼泪挽回不了任何东西,但是两人依旧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偏生两人心意相通,一个哭另一个就立刻会随着一起哭,方才柳长安因为两人这种特质而玩出不少花样,现在自然也得承受两人这种心意相通下的眼泪攻击。 激情退去,他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对两个女孩子其实是一种伤害。毕竟两方面的感情没到那种地步,在缺少铺垫的前提下突然走到这一步,谁的心里也不会好受。不过既然没装成君子,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好言安抚着两人,用尽甜言蜜语哄两人高兴。 好在在这个方面柳长安并不缺乏经验,而陈家姐妹却是幼雏。即便理智告诉她们,男人说的话连一成都不能信,还是忍不住再三确认着柳长安说的话是否属实,希望得到一份承诺,至少可以自己骗自己。 两个女孩除了带来身体的享受,丰沛的阴元也让柳长安获益良多。根据他对双休决法的参考,这两个女孩子属于那种天生的炉鼎体质,对修行这种功法的人来说,堪称无价之宝。心内不由又有些感激凤羽灵,不管手段怎么样从结果上看,自己确实得了大便宜,这次陈家之行不算白费。 其实他如果想要,类似的美人还是能有一些的,不过有所得有所失,陈家姐妹做出这么大牺牲,自然也有自己的要求。在随后的衙门布局中,柳长安必须把陈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甚至超过黄家。否则这两姐妹只要跑到冯素贞面前一哭,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相对而言,还是大妹想得开。她很清楚,四大家长房近支的女子,婚姻都不能自主。像自己这种家主的女儿,享受其他女子享受不到的物质基础同时,承担的义务就是无法自己选择夫君。在必要的时候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自己,去嫁给一个从没见过面,也没有丝毫感觉的男子,就是自己的宿命。即便父亲因为各种考量,尽量不让自己接受那种强制的婚姻,用心也是为了保护产业而不是保护她们的权力。 靠在柳长安怀里,大妹低声道:“师爷答应我们,不管许姨娘生的是男是女,都不许让他当家主。” “为什么?她生的不也是你们的弟弟妹妹?” “才不是呢。娘跟我们说过爹做的荒唐事,那种孩子怎么能拿走陈家的财产?真正的主家必须是我们,将来……可以是我们的孩子。” 大妹的声音略微低了些,对于和柳长安生孩子这种事,她早有觉悟,但并不期待。身后小妹则哽咽着说道:“是这样……就会有小宝宝了么?” “也不一定。也许我们要多试几次才行。” 头已经开了,就不可能再停住。柳长安私心里也没想过,一旦生了孩子就和两个女子断绝往来的事。这两个尤物,他可没想过放弃。 大妹道:“你已经是我们的丈夫,自然想怎么样都可以。陈家对你而言,不会再有秘密。但是你也必须把我们当你的娘子,不许欺负我们骂我们,更不许骗我们,帮外人。” 大妹已经开始学着像个家主一样思考问题,自己既然付出了身体,就要得到回报。她感觉得到,男人似乎又要像刚才一样,继续对自己姐妹的欺负。既然不能反抗这种攻击,就只能向他索取足够的回报。面对不能拒绝的交易,只能想办法赚回足够的回报,这也是商人家庭教导的成果。 “我当然会帮你们的……不过你们的学习还不够,还得好好教才行。”柳长安一边说,一边已经把想要跑走的小妹也拖进了战场,既然付出了报酬,自己也要有所得,毕竟除了官府师爷这个身份,他还是京师里开酒楼的大商贾,索取与付出之间的关系,他同样也很清楚。 柳长安是在黎明时分离开的闺房。毕竟眼下情形特殊,很多事看破不说破,如果被人发现柳长安在家主的闺房里过夜,难免会有种种不必要的麻烦产生,说不定会有更多的麻烦。等到他离开之后,小妹看着大妹,目光里满是疑惑: “姐姐,你说他真是把我们当妻子么?就像爹对娘那样。” “其实……我也说不好。”看着自己和妹妹的样子,大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凄楚。“就像我不知道当这个家主是对是错一样。爹留下来的产业,我们不该交给别人,何况不当家主,就要任家主操纵,任何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可是当了家主就要被柳师爷……还要连累你,姐姐又觉得这样不对。如今覆水难收,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不管他是不是拿我们当妻子,我们都只能拿他当丈夫了。我们或许输或许赢,如果将来过的不够好,那就是姐姐选错了,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不,我才不会怪姐姐呢,可是我们应该怪柳师爷么?这种事我却想不明白。过去觉得谁敢欺负我,我就一剑刺他个对穿,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们主动的,也不能怪他。” 两个女子望着对方,会想着昨天晚上那癫狂迷乱的过程,居然不知道责任该归咎于谁。名义上的巨商、家主,可以手握若干人的身家性命,最终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不由悲从中来,抱在一起大哭起来。等到下人催促着二人起身,准备操办丧事迎接宾客之时,见两女眼睛又红又肿的样子,全都上前安慰,让两人千万保重身体,不可伤心太过。 另一边,柳长安离开闺房,还没等到刑房那边,一道人影已经从假山后闪出,出手如电,紧抓住柳长安的耳朵,低声道:“好个大胆书生,昨天晚上做得好事!趁人之危,占了人家闺女的便宜,你就不怕陈起望鬼魂作祟,要了你的命?” 第568章 公孙鸿的抉择(上) 柳长安初时一惊,等听出来人声音,反倒是笑起来。“他要了我的命也不错,那我就化身个鬼魂,天天跟在大姐身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控鹤监本事再大,总不至于还能防范鬼神,看大姐到时候还能怎么躲我。” 出来偷袭的,正是藏身陈家的公孙鸿。这次柳长安可以这么迅速的平定陈家内乱,把四大家里的危险分子挖出,公孙鸿居功至伟。虽然晋州的控鹤监体系不值得信任,但是公孙鸿毕竟还是有自己的人脉可用,并且她的情报之时,也不是四大家商贾所能比拟。正是靠着她的调查,才把这枚毒瘤挖出清除。 虽然眼下四大家戒备森严,但是凭借她一身潜藏踪迹的本事,想要找到她可不容易。再说庄梦蝶又不会防范她,所以她自然可以随意行动,包括袭击一下柳长安,都不在话下。 阵阵芳香随风入鼻。不同于陈家姐妹的青涩,公孙鸿身上随时散发出的成熟风味,一如成熟的果实,熏人欲醉。她微微一笑,“这话可说不好,我们控鹤监手段无穷,尤其对付你这种小涩鬼,有的是本事。你要是敢来阿,保管打得你魂飞魄散!再说了,你家夫人那对大锤的分量你掂过没有,怕是你到时候变成空壳子,再没力气敷衍别人,娜妲她们就要伤心了。” “那对锤的分量虽然大,但是我还是能拎得动,当然这还多亏大姐得成全,如果没有大姐赠我宝卷,我也没有这个把握。” “知道就好,既然知道自己得本事,就别忘了自己身上的差事,把功夫练熟一些,才好降住那个魔女。她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怪可怜的,本来冰雪聪明一个人,就因为这鬼功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没人救她,一准变成疯子,对她来说,这太不公平。所以你怎么也得救她一救,再说这个女人也是我们的一个臂助。” 两人边说边走,公孙鸿牵着柳长安,直接钻到一堆花树之后。陈起望新丧,没人有心思收拾花草,再说这里位于花园的角落,地方本就偏僻,因此在这里藏身倒是万无一失,不怕有人看到。 佳人在旁,自从取得解药之后,两人之间反倒缺少亲近机会,此时正是天赐良机。再说人的防线是在逐步崩塌之中,柳长安连大小妹都吞进肚子里,何况是这个久已觊觎的大姐,见左右无人,手已经揽住公孙鸿的腰,轻声道:“大姐,你这段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倒是让我好找。” “去……你找我干什么?当心被你老婆或是李白衣看见,要你的好看!再说你不知道我是九尾狐么?专门会勾男人,你敢招惹我,仔细我把你连皮带骨一起吞下去,做一顿点心。” 公孙鸿虽然话是这么说,人却已经软倒在柳长安怀中。她接受控鹤监专门训练,对付男人自有手段。再加上工作的关系,在她眼里,所有的男子都如清风拂面,难以入心。惟一的例外,便是身边的男子,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一个沉湎爱河的小女生,即使明知道两边不大可能修成正果,依旧难以自拔地陷进去,不想离开他的左右。 “你昨天晚上菜了并蒂莲,现在就敢来招惹我,信不信我让你一天什么都做不了?” “那功法多厉害大姐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个小丫头连开胃菜都不算,你要是不信,我们现在就试试,看谁先告饶!” “不许捣乱……”公孙鸿在柳长安额头亲了一口,纤纤手指一推柳长安的胸膛,如同哄孩子似的说道:“该给你的,早晚都会给你。反正你现在也不差我这个老女人,何必如此如狼似虎?我来找你,是跟你说正事的。你这亲事选的好,这两个小丫头的事做的也不错,如果昨天你真想走出闺房,我也会把你一脚踢进去,必要的时候给你下点猛药,让你知道控鹤监秘药的厉害,包你做不成君子。” 柳长安道:“昨天大姐在暗中?” “废话。你现在不是过去的小师爷了,而是一个重要人物,必须要保证你的安全。虽然你现在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真遇到经验丰富的刺客,一样是个死。当然要有人保护你了,原本是庄梦蝶,后来我跟她换的岗。你这小涩鬼运气不错,有这么个大宗师加节度使保护你,这是多大的造化,将来不许对不起她。” “这一点自然不会。就像我不会辜负大姐一样,我肯定会给你个名分……” “不稀罕!再说我不能让娜妲觉得,我这个做大姐的抢了她的男人,我可以陪你,但只是大家需要彼此,绝不会要什么名分,这点没得谈。我来找你,也不是说这些的。”公孙鸿制止柳长安的许诺,正色道: “你现在做的事非常重要,不能等闲视之。如果做好了,对于你的未来,以及你身边人的未来,都有极大帮助。如果做差了,也会让自己粉身碎骨。在过去你不过是枚闲子,现在便已经是一记胜负手。绥州节度、飞凤军、四大家。这些势力单一一股,或许还不足以决定什么,可是他们合在一起,就是一股足以左右大局的力量。这股力量足以让你的敌手忌惮畏惧,乃至想要把你除之而后快。所以阿,不要像过去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小心谨慎,做事要有规划,也要做好自身防范,防范对方狗急跳墙,直接动你的脑筋。” 柳长安看了一眼公孙鸿,“大姐,你这话似乎别有所指?” “你自己心里有数,何必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你现在这么做,自然会帮一些人,也会得罪一些人,那些人的身份非同小可,自然不会随便让你过逍遥日子。再说,你现在做的事情,关系的是什么,你心里也明白着。如果把事情做砸了,所关系的不是一人一地,而是一国。所以必须有人盯着你,不许你乱来,不许你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第569章 公孙鸿的抉择(下) 由于控鹤监一向信奉中立超然的立场,所以不会参与到朝廷里的派系冲突之中,只有当他们的行为危害到帝国的安危时,司马秋和他的门下才会动手,对这些人进行清理。 而现在柳长安做的事情,表面上看来,就是他自己在晋州平遥这种小地方上下折腾,不关系大局。就算让他把四大家的女眷都娶了,也不过就是多个土财主,对于晋州一地或许有一定影响,扩展到全国角度上看,影响不到大局,可称无关紧要。但是仔细想来,就会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柳长安的行动关系的不止是他自己,更是整个大周朝廷。 绥州虽然新立根基全无,但是毕竟也是半个州的土地,而且卡着晋州的补给线,与安定邦可以实现某种程度上的互相平衡。如果再能搭上白衣军的路子,把这些狂信徒编入部队进行训练,这支势力就能飞速成长,成为足以颉颃安定邦的强兵。原本困扰绥州的问题就是物资,加入四大家之后,物资上的压力就能大幅度缓解,甚至可以逐步扳回局面,与晋州军分庭抗礼乃至压过一头都有可能。 当飞凤军也加入合作行列后,情况就更不一样。一旦三方合力,吞下晋州军不成问题。等到把晋州消化干净,绥州就从一个特别州,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的大州,与其他州郡一样。而且有四大家的财力支持,很快绥州军就能成为一支足以比拟飞凤军的精锐边军。 飞凤军和晋州军,本应是互相制约的存在。即使庄梦蝶成为第二个安定邦有凤扬琴的存在彼此掣肘,无人可以轻举妄动。可是柳长安的出现,让这种平衡被打破。两支军队成为一家人,这种力量就连大周朝廷都要忌惮一二。更要命的是,柳长安身后站的,是安乐公主。 天子春秋日高,安乐公主并不是一个安分的角色。不管司马秋还是公孙鸿,都不认为安乐千岁会乖乖交出权力。再说以现在太子的为人,即便安乐交出权力,能否全身而退也在两可之间。围绕大位之争,亲兄妹之间早晚会爆发一场冲突,所区别的,就是这种冲突的规模,和对国家的影响。 原本安乐千岁的势力来自皇帝,因为天子宠爱,她可以搞一些钱,或者在一些位置上安置自己人。但是在真正的角逐层面,她手上的硬实力并不太多。虽然她结交了一些将领,也安排了一些武官,但是这些人对安乐千岁的忠心比起对朝廷的忠心,哪一个更重,就连安乐公主自己,只怕都不敢打包票。 如果皇帝传位给太子,拥有大义名分的太子登基,安乐公主最多就是靠着门客死士保护逃出京师,不可能做出更大的反抗。即便是破釜沉舟一击,也是螳臂当车,根本左右不了大局。 这种情况因为柳长安的出现,发生了变化。现在柳长安经营的势力,让安乐公主的手里陡然增加了几枚重磅筹码。平衡的天平发生倾斜。太子虽然一直叫着去典兵,实际上皇帝并没给他这个资格,太子手上的直属武装就是东宫卫队,以及一小部分御林军。即使他成功登基,拥有庞大部队的安乐公主进可与太子争夺天下,退可与其分庭抗礼,整个天下的格局,都会因此发生变化。 柳长安看向公孙鸿,面带笑容道:“司马秋是不是给大姐传令了?” “你这么聪明,自己可以猜到,何必非要我说出来。” “其实我也该猜到了,司马千岁总归是控鹤监指挥,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我那点干股分红,在他老人家眼里算不上什么。不会因为有这种合作关系,就放任我为所欲为。他下的是杀令?如果是那样,我也不会让大姐为难,能死在大姐手里,总好过死在某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鬼手里。牡丹花下死……” 公孙鸿以檀口封住柳长安后面的话,这大胆的女子主动出击,逆袭了柳长安。良久之后,她才笑着把头移开,笑看着柳长安道: “你这小鬼头不知亲了多少女孩子,功夫练得不错,娜妲那小丫头看来也教了你很多,总算不至于让人失望。你好好练功,可别荒废了。” “大姐……” “你别想把下面的话说下去。”公孙鸿制止了柳长安,“千岁却是下了命令,但是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他老人家只是吩咐我盯紧你,看好你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如果与国无伤,就不要对你采取什么行动,相反要保护你的安全。我们控鹤监信奉中立,而不是无条件支持太子。不会因为太子的好恶,就真的对你下手。只有你明显做出与国有害之事,才会动手清除。不过你放心,这件事的负责人是我,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也别想碰你半根汗毛。” 柳长安当然明白,公孙鸿这话里的意思,“大姐,你是要抗命?” “抗命又怎么样?晋州的控鹤监几无一人可信,我为什么不能抗命?他们为了功名富贵,为了钱财就可以背叛控鹤监,我为了自己爱的男人不遵守杀令,又有什么不对?老千岁一向信奉两不相帮,只听天子命令行事。这种方式行不通了!如今我们控鹤监,必须得选一条自己的路,所以我决定……” “帮千岁?” “不,是帮我的男人。从太子要对你下手那一刻,我就决定帮你了。控鹤监的中立将变成过去,至少控鹤十二钗不会再信奉什么中立,任由人加害柳郎。既然老千岁让我盯住郎君,不要做出于国有伤之事,我就帮柳郎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让安乐千岁赢了太子就好了,这样就对天下没有妨害,岂不是皆大欢喜?” 她甜甜一笑,表情如同天真少女想到一个自以为绝妙实际蠢萌的主意,可是柳长安心里知道,公孙鸿做出这种选择所承担的代价。她从走出这一步开始,对于控鹤监而言如同叛逆。如果自己不能让安乐千岁得到最后胜利,等待公孙鸿的结局只有一个:粉身碎骨。 第570章 意外变数 控鹤监这种超然物外的处事态度,自然有他的理由所在。这个组织固然有着伟大的一面,同样也有着阴暗的东西。光环难以掩盖黑暗,不受法司钳制可以随意访查捕拿官员,本身就是游走在钢丝线上,历任指挥使良莠不齐,即便是司马秋本人也并非善男信女,如果细查其所为,上不得台面的事一样有一大堆。在如此背景之下,其还能从大周立国一直存续到如今,历经风雨而不倒,靠的就是对皇帝绝对忠诚,以及恪守本分绝不介入帝王家事。 即使掌握着足以影响任何一个官员仕途命运的资料,也绝对不会用来为任何一个皇子服务。是以在大周的历史上,控鹤指挥个人有过身首异处或满门抄斩的下场,控鹤监这个机构永远是天子最信任的亲兵。乃至有几位指挥与未来的帝王交恶,但是当帝王登基后,对于其恩遇不减,绝无打击报复之事,原因也在于此。控鹤监是一柄利刃,不管拿在谁的手里,都可以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刀锋虽利,但却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只要是主人想砍的目标,哪怕是锋刃尽折也毅然无悔。 现在公孙鸿做的事,实际就是犯了大忌。她在这场大位争夺里有了自己的立场,等于刀有了自己的思想。这样的武器是不合格的,也是控鹤监这个机构所不能允许的。一旦他日事败,等待她的命运就只有死路一条。换句话说,这一宝公孙鸿压上的是自己身家性命。即便她本人再怎么不惜命,这样做也让人感动,何况蝼蚁贪生,她如果有生机,怎么可能去寻死。 唯一属于她的生路,就是安乐公主成为这场角逐的赢家。这样一来,她非但不用死,还可能称为控鹤监新任指挥,继续统领这支天子亲军。柳长安现在肩上的担子除了冯素贞之外,又多了个公孙鸿,如果说之前他还可以做个闲云野鹤,对这场大位之争持超然态度,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帮助安乐千岁,保证安乐公主获取最后的胜利。 “我之前不找你,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个必要。直到不久之前我得到司马千岁的密令,才知道事情已经非常紧急。司马千岁可以给我下令,东宫一方必然可以给别人下令。现在晋州境内,恐怕已经有太子的死士出现,准备取你性命。” “太子殿下的消息未免太快了吧?我和凤羽灵定亲的事刚定下来,那边就已经知道了?” “不,从司马千岁的命令看,京师应该还不知道你和凤将军之间的事,否则处置起来会更为慎重。毕竟司马千岁自己,也不敢直接开罪凤侯。刺杀镇北女婿这种事,不是任何一个官员能够承担。即便是东宫殿下如果把罪名坐实,一样要吃很大的苦头。凤侯虽然对大周忠心耿耿却不是一个软弱脾性,正发起火来,卢相爷也未必压得住。” “没有这件事,那就是有其他的事促成司马千岁这么想?绥州?可是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了,当时没动手,现在才有这种反应,似乎不大对劲。” 公孙鸿道:“没错,我觉得京师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发生。这件事与你产生某种联系,且对大局有着重大影响。由于我们身在晋州,所以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以至于搞不到消息。可是你也知道,控鹤监军令森严,不许随便打听事情,我就算有心为你采探消息也无能为力。” “大姐想多了,我也知道你的苦衷,自然不会提这种要求。其实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好好想想接下来的做法,仔细谋算一番,保证我们这一边不会输,那就足够了。” 公孙鸿点头道:“以不变应万变,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现在就是吃亏在消息掌握的不多,于情报上是半个聋子,这实在太吃亏了。若是让我知道京师具体的变化,事情就好办多了。” 京城,东宫太子府内。 京师醉仙东方白的脸上酒意更浓。一向号称喝得越多主意越多的智多星,如今已经喝了整整一坛美酒,却还是没有说话。太子保持着足够的耐性,摆出礼贤下士的派头,任这位酒仙狂饮,一旁的东宫大将李忠祚却已经忍不住骂道: “醉鬼!你想喝酒几时都能喝,何必非急着现在。要是想不出主意就早说,咱们好另想办法,这样吊着人算什么?” 东方白看他一眼,“我有没有主意和你有什么干系?难道我没主意你就有主意不成?” “这还用说,一刀砍了那个小娘皮,看她们还有什么戏唱。殿下研究的霹雳神枪威力无穷,我就不信带上二十杆枪还对付不了那个小娘皮?” “没错,你对付的了。但是你是准备连薛神威一起对付么?天下四大精兵,京师神策军,镇北飞凤军,晋州安家曳落诃,再有就是薛家的常胜军。你是准备让二十万常胜军与我们不死不休,那些薛家部将与千岁势不两立才称心?” 李忠祚脸上一青一白,恨恨道:“讲道理你就天下无敌,但是现在的事情怎么办?谁能想到薛神威的独女当年居然被人拐走,流落到杨家这个商贾之家?谁又能想到,如今居然认祖归宗,而且她还成了柳长安的女人?薛神威已经向朝廷上本,要给自己女儿认祖归宗,听说还把自己的采邑送给这个小丫头,分明是爱女如命。这二十万常胜军若是倒戈到柳长安那个穷酸手里,事情可不太妙。” 东方白道:“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我喝了这些酒不是在想主意,而是在想善后。眼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太子殿下向薛侯爷提亲,纳其女为侧妃。薛侯想必也知道女儿做丫鬟时被主人收房的事,未必就对柳长安满意。只要能把她娶过来,自然事情就好办了,就是要委屈殿下身边几位红颜知己受点委屈,名分上吃亏。再者,就是不知道薛侯爷是否愿意。” 太子道:“这一点小王倒是有把握,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哪个女人能拒绝小王的追求,军师放心,如果这一计可行,用不了多久,我就让她对我死心塌地。一个小丫鬟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第571章 麻雀变凤凰 作为国朝四大精锐之一的最高统帅,薛家自前朝开始,就是军中猛将,以能征善战著称于天下。前朝时,薛家先祖一箭定乾坤,战场上一箭决定了战争的胜负。周朝时薛家因为分为两支,一佐前朝,一辅圣君,最终导致薛家被降封,从王一路贬到侯。但是采邑分毫没动,在军中的权力反倒是比前朝更重,把东南二十万大军军权交给薛家掌管。 薛家带兵有方,加之东南富庶,军资充足,以铠甲战具而论,常胜军的装备豪华程度,几可与神策军相提并论。江南的风雨并未消磨这支部队的精气神,海外的岛国,以及周边的海盗,都是极好的练兵对象。当日兵进草原,逼迫草原游骑向大周低头,也足以证明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即使不能和飞凤军相比,也绝非无用之师。 如果说大周的陆军以飞凤军为第一,那么水军无疑就以常胜军为最强。拥有大周一半以上战舰包括全部大型战舰的常胜军主,在大周的朝堂之上说一句话,同样要让同僚好好思忖一番才敢回话。 薛家考虑到当年被降级的教训,加上自身又是武臣,在朝堂上很少说话,多半时间都在江南练兵打仗,回朝也是装聋作哑。可是大家都知道,薛神威并不是一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如果真到他发怒之时,一样是天翻地覆,神鬼心惊。 作为东南地区的军事长官,薛神威并不以清廉闻名。弹劾他中饱私囊,侵吞民财的奏章从来没停止过,但是皇帝对于这种弹劾向来留中不发,只当没发生过。事实上不需要弹劾,只看薛神威在京城里庞大的地产,以及那富丽堂皇的府邸,就知道他与清廉绝对不沾边。每年庞大的军费开支里,到底有多少进入他的私囊,就只有神仙才知道。但是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这些问题放在薛神威身上,根本都不能叫短板。那些弹劾他的奏章有多少是他自己出钱买的,也说不一定。 作为常胜军主,搞点钱不是问题,相反深得军心,清正廉明,成为东南军民心中偶像,才是一件大问题。熟知此道的薛神威刻意打造自己爱财如命的形象,反倒是自保之道。也因为这一点,他根本不屑于掩盖自己的财富,饮食起居极尽享受。即便是从公主府搬过来的燕儿也叹为观止,觉得比起公主府丝毫不逊色,当然,现在的燕儿已经恢复她的本名:薛环。 中年的妇人满脸泪痕地看着薛环,看一阵哭一阵,然后又看,嘴里则不住咒骂着家主薛神威。“都怪你爹那个混蛋,自己不会取名字还硬要取,叫什么不好,非要叫薛环,结果害我女儿去给人当丫鬟,还被人收房。我不打死他,算他运气好!娘的宝贝女儿,你受委屈了。”说着话又抱着女儿大哭起来。 这女人正是薛神威的妻子也是薛环的生母,昔日草原上鼎鼎大名的圣湖公主,草原内附之后,改封号为郡主,但是脾性依旧如同当初。当年的圣湖就是骑马舞刀,能骑善射的女中豪杰,在战场上活捉薛神威又以身相许,是当时大周国内一段佳话。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女神早已经下凡,变得如同普通女汉子一样,公主的威风渐渐大过女神光环,尤其是自己爱女被拐走卖掉一事总归是薛神威有愧疚,也就不怪妻子发脾气。 燕儿虽然已经搬过来好几天,其实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公主会突然把自己叫过去,脱光了衣服看胎记。本以为公主要像对待小姐和娜妲一样,把自己叫过来参与那种女人之间的秘戏,可是没想到看过胎记之后,公主就开始问问题,问的都是燕儿已经印象模糊的童年。直到问题问完,就对自己就格外的客气,连带小姐和娜妲日子都好过了。不需要做那种把戏,每天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几人都觉得事情有蹊跷,只是人在对方控制之中,很多事没办法调查。即便是娜妲,也难以查出究竟。就在几人商议对策之时,薛神威带兵回京述职,安乐公主就一手导演了这场认祖归宗的大戏。 直到那时几人才知,当日薛神威独生女被下人拐走,本想卖给正在和薛神威敌对的强盗,但是半路又被流民劫走,所以才发生一系列的辗转,如果不是杨老爷子出手搭救燕儿就被饥饿的灾民吃掉。不管是胎记还是和母亲相似的相貌,都证明了燕儿的身份无错,这些年困扰薛神威的一块心病消除,自然就对女儿格外关爱补偿。 曾经的丫鬟变成了大小姐,衣服首饰都是最好的,身边也有了丫鬟伺候。可是燕儿心里对这一切并没觉得有多享受,反倒是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下意识想要逃离,离这些越远越好。她还是觉得杨家是自己的家,小姐和姑爷才是最自己的亲人。即便是在亲生父母身边,她依旧觉得像是做客,而且是一个极不对称的关系,整个人都很拘谨。 圣湖郡主却不认为燕儿是在拘谨,只认为她是在委屈,哄着女儿道:“别怕啊,咱们大周对这种事看得很淡的。不就是被男人收过房么,没什么大不了的,算便宜他。大不了回头让你爹派兵打死他就是了。娘保证,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让你过好日子。你爹手下八骠骑都有很棒的儿子,人生的英俊武艺也好,你看上谁就让谁娶你。再不行,就看看京中的勋贵子弟。这样吧,明天娘给你办一场酒会怎么样,把京城里的那些朋友都请来,各家未婚子弟带着,你看上谁,娘就给你替提亲。” “不……我不要。”薛环摇着头。 “哦,娘知道了,你是喜欢才子是不是?那就更容易了,一群书生而已,回头让你爹办个文会,谁敢不来就打到他来为止。你看上哪个跟娘说就好。” 薛环继续摇头。这当口大将军薛神威推门而入,不等夫人发作就连忙陪笑脸道:“公主息怒,为夫来是有好事禀报。” “你这老货能有什么好事?我宝贝女儿回家,就是最大的好事,你这还能有什么好事好过这个?” “一样,一样的。太子殿下给咱们女儿写诗了,还托人送过来,结果被我拦下了。太子殿下啊,宝贝女儿你欢喜不欢喜?别看太子正妃有人,可是你如果嫁过去做侧妃,保证她不敢欺负你。我薛神威的千金,也是谁敢招惹的?” 燕儿却对那书信连看都不看,低着头,手反复搓着衣角,焦急道:“我不要太子,不要书生!我谁都不要!我要柳姑爷,我是他的小丫头,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第572章 举足轻重 太子的诗文功力其实是不错的,但是倒霉是碰到柳长安这个文抄狂人,在被揭穿前疯狂抄了一堆诗,让太子的素材库枯竭。以至于他现在想追女孩子时,发现可用的诗基本没了,只能写现代诗。现代诗的内容确实不错,只是跟眼下大周的审美就不符合。以至于圣湖公主这位来自草原的女儿看着太子的诗都一个劲地皱眉头: “老货,你一直说你们汉家诗文天下第一,当初靠这个骗本宫嫁给你。可是看你们太子这文墨也就是那么回事,比起本宫还颇有不如,简直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你打算把我的宝贝女儿嫁给这么个人做侧妃?” 薛神威笑道:“太子……其实原来不这样,现在是被手下的属官教坏了,搞得成天到晚脑子不清醒。只要环儿好好管教他,他还是能走回正路的。” 薛环此时却将头埋到公主怀里,抽泣道:“我不嫁太子,打死都不嫁。我不做大小姐了,我要回去做丫鬟。我是柳姑爷的人,除了姑爷我谁也不要。太子写的什么东西我不要看,反正我就是不要嫁他!” 圣湖连忙哄着女儿,又瞪了一眼丈夫。“你看看你干点什么行?一回来就把宝贝女儿气哭了。那太子有什么好的,就是个荒唐纨绔,哪里配得上我们的女儿。慢说是做侧妃,就是做正室我也不满意。你要想做官,就自己去嫁,我的女儿想嫁谁就嫁谁,她说不嫁就是不嫁。” 薛神威道:“公主息怒,我也是一番好意么,你不是说那酒楼东家不配咱家丫头么。” 薛环此时挣扎着要起来,口中说道:“我要回去,我要去伺候小姐了。有空的时候,我再来看望爹娘,现在我要走了。” “宝贝闺女,你往哪去?这是你家啊,哪能说走就走。”圣湖武艺高强,她拉住女儿,薛环还真就挣扎不动。圣湖又道:“娘那就是随便一说,谁知道你爹就真记在心里了,你别听他胡说,那位东家人很好的,连他徒弟烧菜都那么好吃,自己做菜一定更好,娘很满意。是不是啊?我的好!相!公!” 看着老婆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薛神威知道回答不对就会大祸临头,连忙道:“没错,公主说的对极了,我看柳长安那人不错。能烧一手好菜,又能写文章,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所以才被耽误了。回头我上道本章,把他要到我常胜军里,让他做个主簿,过几年就提拔他做行军司马,一路军功保举,十年之内保他是个三品往上的大员。” 圣湖点头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你那本章上可别光写什么做主簿,要是把要紧的一笔忘了,自己去领家法。” “明白,明白。就是要让天子给咱的丫头赐婚么,这怎么会忘?这次咱们荡平东南海寇,杀退扶余国进犯,也是好大军功。这么点小事,陛下不会不答应的。” 薛环这才止住哭声,抬头看着母亲道:“赐婚?娘是说我能去晋州和柳姑爷成亲了?” “那怎么行?娘的宝贝女儿刚回来,我可不舍得你去见鬼的晋州。那里说不好就要打一场大仗,娘可不放心你去。娘是让你爹把柳长安调回京来,在京师成亲。然后你们就都在我眼前,让他住在咱家里,娘帮你收拾他,保准让他不敢再拿你当小丫鬟看。我的女儿是要做正室的,他柳长安敢欺负你,看娘不打断他的腿。” 薛环点着头:“好啊,让姑爷回来就好了,我和小姐就都能看见姑爷。到时候我们一起嫁,这辈子就不和姑爷分开,姑爷去哪我就去哪。” 圣湖见女儿有了笑容,这才对丈夫露出笑脸,“听到女儿的话了吧?还不快去?另外记得派几个人去晋州,准备接咱家姑爷回来。晋州那边险山恶水,咱家的女婿可不能住在那里。” 薛神威心领神会,出了房间连打三记响指,黑暗中便有人问道:“帅爷有何吩咐?” “选四个得力的人去晋州,保护柳长安。等到圣旨一到,立刻把人护送回京师,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让他毫发无损回来。咱们在晋州的关系都用上,没必要保留。我只要我的宝贝女儿高兴就好,其他都无所谓。” “卑职明白。” 举头望天,薛神威心中明白,拒绝太子的提亲之后 ,不管自己怎么说,东宫那边也会认为自己是安乐公主的人。再考虑到太子一向的气量,未来只怕两下的关系就难相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女儿开心,就什么都好,薛家又不是软柿子,太子要想随意拿捏,也得先问过二十万常胜军儿郎答应不答应。 回头望了一眼夫人爱女的寝室,薛神威的目光由温和渐渐变得冷厉。这些年沙场拼搏出生入死,所求的已经不多。自己不想介入任何争端,只想保证家人幸福。如果太子连这一点都要剥夺,那就是逼他薛神威站队。到那个时候所发生的一切,就只能让太子自己承担了。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够聪明的,就别动我女婿。否则就是逼我到安乐公主府上喝酒,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我的太子殿下!” 平遥城,陈家宅院内。 柳长安与公孙鸿已经来到一间陈家的小仓库内。这里地方幽静,等闲没有人来,正适合两人密谈。 虽然京师的变化两人不知,但是大概可以分析出,某件足以影响到太子与安乐公主平衡的大事,在京师中发生,而且这件事从大方向看,肯定对柳长安一边有利,甚至可能影响到最终大位归属。所以司马秋才会下达杀令,让公孙鸿不惜杀掉柳长安,避免整个天下陷入战火之中。由此可知这件事关系重大,更可知这件事的关系节点在柳长安而非安乐公主或是她手下其他人。 不管柳长安是否清楚事情的原委以及作何选择,现在他都被卷进了旋涡里不能自拔。东宫方面肯定不会任他这么逍遥自在,必然会对他采取某些行动予以清除,要想保住自身,除了加强戒备之外,就得获取更强的力量,让安乐公主一方彻底占据优势,太子自顾不暇之下,就拿不出太多力量对付柳长安。 公孙鸿为柳长安做的规划也是这一点:拉拢白衣军,借助这支势力,颉颃太子。 第573章 合纵 “白衣军? 这真不敢想象,居然是控鹤监的人让我联合白衣军?” 公孙鸿白了他一眼,头靠在柳长安肩上,任他的手环住自己的纤腰,“控鹤监的人不会让任何人勾结白衣军,谁敢勾结,我们就斩了谁的脑袋!可是你的女人却希望自己的男人平安,无病无灾不遭凶险。不管白衣军也好,还是罗刹恶鬼也罢,只要对我的男人有利,我自然就要他与对方联手。正因为我们一直与白衣军为敌,才知道这股力量的强大。虽然眼下白衣教内乱丛生,实力远不如当初。但是在民间,他们依旧有着上百万教众,内中不乏商贾富翁,也有如同晋州这边一样,敢于用性命奉献神明的信徒。他们就像是洪水,没人引导就肆意行事危害人间,如果有人加以引导,他们就是一股巨大的助力,可以帮我们实现心愿。” “所以你千方百计让我睡李白衣,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她现在是白衣教圣女,加上白衣教主脑子已经坏掉了,窝在西南山中,根本走不出山洞,教务早已经荒废。只要李白衣做了你的女人,她就能让白衣教为你所用。” “那我不是成了白衣教主?会被砍头吧?” 公孙鸿笑道:“会啊,到时候我就一刀砍了你的头!”她的手在柳长安脖子上比划一下,却被柳长安趁机抓住手,这次是男子主动索取女子的唇,而公孙鸿也不再躲避。显然大小妹的事对她是有些刺激的,一来观摩了半夜自己心有所动,二来两人青春貌美,自己不管怎么说,年纪也早过了黄金时期,未来一旦年老色衰,男子的这点迷恋渐去,只怕自己主动求亲热都会被拒绝,是以抓紧眼前机会,得潇洒一时是一时。于过去的包袱她已经不再记挂,放开怀抱主动与柳长安亲近。再说想要和那些年轻女子争男人,自然要给男人放点甜头,熟知男人心思的公孙鸿手段自不是陈家姐妹那种小丫头可比,先是靠自己的本钱成功逗起男人火头,当他真的想要连中三元时,却又被推开。 “跟你说正事,不许想那些。”公孙鸿严肃地说道,随即又妩媚一笑,“早晚都是你的,急什么。” “继续我们刚才的话,白衣教主是要砍的,但是如果没人报告上去,就太平无事了。我不说你不说,朝廷又怎么知道,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说只要安乐千岁能够取胜,那么这些问题又有谁会追究呢?眼下绥州最缺的是兵源,如果有几万白衣军到绥州受训,庄梦蝶立刻就能成为和安定邦分庭抗礼的诸侯。再让飞凤军帮你训练一批白衣军,作为后备队,到时候这支兵力,就是对抗太子的王牌。东宫手上的本钱也就是自己的卫队,加上太子喜欢结交的那些武人。可是我们有这几只部队,就足以和他分个高下。除此以外,白衣教最擅长的不是沙场争斗,而是江湖上的暗算刺杀。李白衣一身修为横绝当下,只要她的走火入魔危机解除,当今武林能奈何她的人也不会太多。他们精通杀人之道自然就会保护,有这么个女人做你的贴身保镖,我才放心。” “有大姐做我贴身保镖就够了,我才不要她。她还要回去整顿教务,哪里会陪我?” 公孙鸿噗嗤一笑,“你这嘴巴倒是真甜。可是啊,我不上当。按说我也应该去调查晋州,不还是陪在你身边?李白衣这次火并李铁衣,手上多了不少牌可用,整顿。教务的事,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只要你能让她倾心于你,在晋州这段时间,你就多了一个保障。你不觉得庄氏在你身边的时间太长了么?” 柳长安认可公孙鸿的观点,庄梦蝶可以找到无数留在平遥的理由,并且让其自圆其说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她就是在晋州待得太久。 绥州初立,作为节度使她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绥州指点全局,发挥一军统帅的作用,而不是守在柳长安身边当他的贴身保镖。即便庄梦蝶自身不以这个差事为苦,但这样用人依旧是大材小用。 现在绥州的情况由花弄影负责行政,王赛金操演人马,加上四大家的助力,问题倒是不大。但是作为一军统帅不在自己的位置上,总归不是个干事业的态度。柳长安知道,庄梦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之所以不肯走,不是因为单纯的贪图情爱,而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 即使她不像公孙鸿一样知道内幕消息,只看柳长安最近出风头的情况,也能猜测到他可能面临的危险。以庄梦蝶一身绝技,保护柳长安绰绰有余,只不过把这么一个人才浪费来做保镖,对于大局不利。 公孙鸿道:“从保护你的角度,李白衣加我就足够了。我要让自己控制的情报网给庄氏帮忙,今后也要频繁走动,不能总守在你身边。你身边缺少一个得力的高手,李白衣做这个最合适不过。她一身武功即便不如庄氏,相差也不会太多。至少对于东宫那边的杀手来说,有她应付就足够了。” 柳长安也知,东宫即便想除掉他,也不会大张旗鼓。自己身边也有人手护卫,只要一开始挡住,再想杀自己就难。即使不考虑安全,只看李白衣手上控制的白衣教势力,就是一个值得拉拢的目标。为了实现目的,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也就不在话下。 真正让柳长安担心的,是这样做完了能否起到效果,会不会适得其反。毕竟公孙鸿和李白衣的关系他感觉的到,这种女人与普通人不同,万一自己做了之后反倒惹她拔剑来砍,那就适得其反。 公孙鸿笑道:“我既然让你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不但能够善后,也能保证她服帖。当然,前提是你把手段练好,否则的话,那就是害人害己,咱们都没好下场。” “手段我倒是有信心,就是眼下时机不对,四大家那边的事得先料理好。” 公孙鸿眼睛一转,“这事不能料理的太简单。四大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这么随便就帮他们拔了刺,也太便宜了。这事你得听我的,按我的主意办!” 第574章 吞并(上) “四大家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么?到底要付出多少,才能让官府满意?” “就是就是,柳师爷太欺负人了,我们都付出这么多了,为什么你们还不满足?” 任何事只要开了头,就很难就此停止。最后一杯最后一口,往往都是毁诺的前置用语,最后一次也是一样。陈家姐妹本来和柳长安的关系只是朋友,两下里虽然有来往但不亲密。可是自从那一晚突破了底线之后,两方的关系就回不了头。 柳长安承认,自己的心思也颇有些不足为人道。一对美丽的双胞胎已经让他难以自制,何况还有陈家家主身份作为加成。以陈家姐妹当下的条件,基本不会外嫁,最多是招赘。在陈家长老等顽固势力被拔除后,未来的婚姻生活中,两人也注定是强势的一方,不管是在丈夫面前还是在官府面前,都可以占据上风。一般男子也入不得她们法眼,即便是做赘婿,也非得是才情相貌出众之人,才有可能列入备选行列。 就这么一对才貌双全身家丰厚的女子,得一为妻已是天幸,如今两人双双成了自己的秘密情人,这种成就感带来的心理满足尤在身体之上。是以这几天审讯的过程中,每到晚上就是旦旦而伐,将这对姐妹随意摆布。 本来陈起望在丧期,两个女孩也不想做这些。可是当初是她们主动,现在不能想不做就不做。人已经给了对方,就只能按着对方的命令行事,要是耍脾气把他惹恼,就连之前的努力都会归零。抱着这种念头,两姐妹只好忍着心理的委屈,屈意侍奉。在如今的陈家,柳长安俨然太上皇,发号施令无人敢违抗。不管在陈家的身份或是辈分,只要他发一句话,就可以把人带走。 这种权力除了用来扫除奸细,也兼为陈家姐妹掌权扫清了障碍,很有一些人是被冤枉的,并没有参与到那些分支子弟谋夺主家产业的行动里。可是他们却是陈家姐妹的威胁,要么指使不动,要么有可能出来竞争家主,柳长安索性发布命令,把人一扫光。 这些行动陈家姐妹是支持的,平心而论,柳长安除了每天晚上要两人陪自己以外,其他方面对这对姐妹确实不错。即便是陈起望对待他的姬妾,也没有这般好。只是柳长安对于四大家其他三家的态度,就不像陈家。 黄家因为黄淑敏的关系还算好,对黄成虎很照应。李、张两家就很有些怠惰,几次相请柳长安也推辞不去,实在催的急了,才胡乱提供几个名字抓人。这种事他自己有把握控制,外人心里却没有把握,自然心急如焚。柳长安在初期局面控制住之后,也开始利用这个机会敲起竹杠,向其他几家索要好处,陈家姐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三个人做鸳鸯交颈躺在一起,陈家姐妹嘟着嘴巴生气,柳长安却满面笑容,在两人脸上各亲一口。 “我记得你们当捕快的时候对于四大家的好感一般,即便是自己家,也认为为富不仁,早晚要遭报应。那个时候的好姐妹多有正义感,怎么现在又开始为四大家说话了?” “那时候我们不懂事,自然是说了很多笑话。现在做了家主,位置不同,看的不一样远,也就能明白当初祖上创业艰难,守成不易。我们四家同气连枝,他们被你敲竹杠,我们难道会很好过。我们都已经把什么都给你了,你还是欺负人。” “就是,过去我们觉得柳师爷人很好的,现在也觉得你是个大坏蛋。” “我当然是大坏蛋了,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对你们做坏事?我要不是个坏蛋,你们两个活宝贝,早晚会变成别人的老婆。我之所以不去那几家的原因不是很明显,我舍不得你们两个啊。大家在一起多开心,我一走你们想我,我也想你们,大家都难过,你们说是不是。” “你骗人!”陈大妹将后背对着柳长安,小妹本来面对着柳长安,却因为姐姐生气,也下意识转过身将自己的后背对着他发脾气。两人心意相通,就连这种反应也可以互相影响。 大妹道,“你分明是听九尾狐说的,要对我们四大家下手。我们两个在你心里,加起来都不如九尾狐要紧。你为什么不去找她陪你,非要欺负我们。我们两个每天提心吊胆的,怕被人看出来大家的关系笑话,又怕娘知道真相难过。你倒好,不但要欺负我们,还要从我们身上吃肉喝血,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苦,爹你看看吧,你的忘年交都对我们做了什么啊……” 说着话,两个女孩一起低声抽泣起来。柳长安不由得开始怀疑,三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像想得那么保密,陈起望的夫人多半知道了什么,这种一哭二闹的手段,很像是出自妇人的指导。 好在两个女孩年纪轻阅历浅,情绪化比较严重,哄起来也不难。好言安抚加上用上手上手段,一会就让两人停止了哭泣,只是坚决抗拒柳长安的亲近,小妹道:“你去抱那个狐狸去,今后再也不给你抱了!” “吃醋!你们两个在吃醋对吧?”柳长安哈哈一笑,随后在两人耳边道:“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让你们吃亏呢,我对你们有多好,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对吧?我爱死你们两个了,哪里会欺负你们。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啊。你不觉得,四大家太多了么?” “什么意思?” “如果四大家变成两家不是很好?其实说实话,在我心里,最大的希望是变成一家。可是淑敏嫁给我,我要对得起她,所以不能动黄家。你们又是我的女人了,我也不能负了你们,也就只好帮你们把另外两家吞下去,今后的晋州,是陈、黄两家平分秋色,另外两家只能做你们的跟班,你们觉得好不好? 第575章 吞并(中) 陈家姐妹都有些发愣,她们是善良而不是傻,好歹利弊自然是知道的。四家变成两家,对于陈家来说当然是好事。其实四大家自从建立到现在,也不是铁板一块,发展过程中发生过几次冲突,彼此互相想要吞并的计划都有过,只是从来没成功过而已。是以她们不是一听到吞并就难以接受,唯一的问题在于不明白这怎么做到,以及可信度如何。 陈大妹转过身,好看的大眼睛紧盯着柳长安:“你是说真的还是在骗我?” “自然是说真的。你们两说不定都有了我的骨肉,我怎么舍得骗你们?”柳长安笑着说道:“四大家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面想的那么好。我这几天审讯人犯,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这些人搞得这个组织,并不是真的那么严密。但是有时某一家发现问题,再调查发现是其他家里的事,就不再过问,就连善意的提醒都不肯做,就知道彼此是个什么交情了。你们两个太善良了,我在这里自然是没人敢欺负你们,等我走了之后,你们能挡得住那些老家伙么?所以这次,我得帮你们做好善后,让你们拥有足够的本钱,谁敢惹你们,就把谁彻底消灭。也只有这样,我才走得放心。” “不许走。你把我们都欺负了,别想一走了之,我才不让你走呢。”小妹如同八爪鱼一般,从后面抱住柳长安,将头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从一开始的迫不得已发展到现在,即使嘴上不肯承认,身体却早已经很老实的认可了这个男人。甚至两人都有一种感觉,倒在这个男人怀里的味道也不错,如果可以忽视彼此身份以及柳长安家室的因素,这个男人绝对是个良配。 虽然大妹没有表现出这种亲热,但是两人心意相通,小妹这种情绪表达,其实也是大妹的意思。柳长安伸手端起她的下巴打量着大妹道:“你也舍不得我?我还以为你们都会恨我呢。” “我当然恨你,恨不得一口咬死你!但是凤将军要我们好好侍奉你,我们不能违抗军令,就只好被你欺负了。你玩够了就一走了之,我们两个怎么办?现在我们这个样子,谁还会要我们?将来我们就是晋州最大的笑话,陈家祖宗都会蒙羞。” “如果你们有足够的权势就不会了。你们现在是晋州最有钱的女人,如果你们获得对应的势力,而且财力大到没有人可以颉颃,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京师里很多贵妇人频繁更换面首,都没人敢说三道四,因为她们有钱有地位,换句话说玩得起,谁又敢讲究她们一个不字。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强,让自己也玩得起。” “四大家是很威风,不过彼此制衡,又有辈分关系,你们还是被压制。无非是现在有我和凤家军的虚火支持,你们才能撑住。将来这些虚火没了,李、张两家立场未定,你们的日子未必会好过。趁机解决他们,让你们成为晋州最大的商人,没人能和你们对抗。连官府需要物资,也需要你们提供帮助,到那个时候才是笑傲公卿慢王侯,你们就算不成亲生儿子,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只会猜测孩子的父亲是谁,身份又是何等尊贵。自然不会想到,是我这么个小师爷的种。” “不,……我会让大家知道我们是你的女人的,要不然的话,他们说些有的没的,我们两个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陈大妹也主动抱住了柳长安道:“我们两姐妹不是水性杨花之人,既然跟了你,这辈子就不会再跟第二个男人,我们可以对天发誓。” “我当然相信你们了,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不用那么紧张。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但是将来一定会把你们接过去,让后大家一起过生活,不会让人欺负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出任何危险。大家既然在一起,我就有义务替你们抗下一切,而不是把你们两个当成玩物。” 两个女孩最怕的其实就是这一点,大家闺秀名门家主又是孪生姐妹,对于男人来说,这样的玩物简直就是极品。对于女性自身来说,自然没法接受这种命运。 从各方面看柳长安都算是完美情人类型,尤其对这两个小姑娘来说更是如此。要说担心,就是担心对方只是拿自己当成个物件,玩够了就抛弃掉。眼下柳长安的保证让两人的心略微一松,之前的那点芥蒂也就消除干净,反倒是把他抱得更紧了。 “柳师爷……郎君,你只要对我们好,我们就肯定对你好!”陈大妹低声道:“只要我们有的,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不惜任何代价!我现在只是不明白,你靠什么来打掉另外两家。四大家的财势有强弱,但是相差也不会悬殊,地位平等。你想让我们吃掉另外两家,太难了。” “对你们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来说自然难如登天,对我这样的大坏蛋来说未必如此。那些被抓到的犯人招认的口供不止包括他们自己的事,也包括家族里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那些秘密对你们来说,或许早就见怪不怪,可是衙门追究起来,这里面很有些东西是可以要命的。他们要想把事情压下去,就得拿出好处,这就是我手上的第一张牌。那些分支子弟为了夺取家主之位,不惜杀害同族。如果我给他们一条生路,你说他们肯不肯帮我对付主家?这些人人品虽然差,但是办事能力是有的,这些年确实是他们再操持生意,我用他们当先锋,抢走原本本家的生意你说行不行?这就是第二张牌。至于第三张牌,就是黄老爷和你们了。外人吞并四大家并不容易,但是四大家内部如果发生变革,最后的便宜不落到外人口中,就没什么问题。我之所以不肯给另外两家帮忙,就是要削弱他们的力量,这样你们才好将来接手入主。至于人员上,我会给你提供几个,还可以把原本的掌柜留任,只要可以驾驭就行。再说陈家自己的人手也不少,这笔生意做得成。黄成虎也会帮你们,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没有太多雄心壮志,我已经和他谈妥了,今后的晋州就是你们两姐妹的天下。” 陈大妹听着柳长安的介绍,也知这事一旦做成,对自己有多大好处,心潮起伏,难以自已。身后的小妹忽然道:“大坏蛋,赶快来欺负我们吧。我们要给你生个小坏蛋。” 第576章 吞并(下) 十天之后,县衙内。 张天化目光中带着几分乞求之意看着冯素贞,“驸马爷,柳师爷是您的幕僚,您说一句话,他肯定会点头。还望您看在老朽对衙门向来恭敬份上,帮我家一把,不能看着张家就这么垮下去吧?” 如果之前有人说,十天之内可以摧毁张家,张天化只会回应以冷笑,然后让家人好好收拾这个无知狂徒。可如今,这种狂言正在逐渐变成现实,短短十天之内,张家遭受的打击已经超过过去几十年之和。 家里的那些分支子弟被抓了一些,可是由于官府介入的晚,而且动作迟钝,让那些人有了组织反抗的机会。接下来家里接连发生数次刺杀与破坏,张天化本人都差点被杀掉。好不容易官府进入,把人犯一网打尽之后,张天化却发现自己身边陷入空前的人才危机。 几个向来被视为左右手的分家子弟被抓,本家子侄里出色的几个,在之前的内部互杀中或死或残,难以提供什么帮助。张天化竟然陷入无人可用的地步,强行把一些人推上去,才不配位,不但不能稳定局面反倒让局面更糟糕。 一些工人出现不稳情形,随后官兵又开始入驻张家,几个秘密的兵器作坊被发现,大批私自制造的武器铠甲落入官府之手。 张家发迹主要靠着甲兵,当年张家家主曾经留下一卷神兵谱,上面详细记载了铁料冶炼以及钢铁锻打的技巧,也有若干精良武器的制造流程。只要按着上面的记载,兵器的质量就不会太糟糕,偶尔还会有神兵利器出现。 张家就靠着神兵谱加上大宗的兵器制造发财,可是这种生意无疑是非法的。过去朝廷不查自然没事,现在那些秘密作坊落入官府手中,账本以及原料成品都被官府扣住,这就等于有了把柄。为了保住秘密,张天化只要用重金游说打点,保证官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把这件事办完,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官府查封了张家私自开采的矿山,让张家的铁料来源大受打击。 如果一切仅止于此,张天化还会怀疑是朝廷有意搞张家。可是随后铁矿复工,工人还是那些工人,只是经营者变成黄家与陈家,两家合作开采。黄成虎还用很委屈的神情告诉张天化,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张家反正已经不能开矿采铁,就只能由自己代劳,张家私下向他买铁矿就好了,这不是一举两得? 这种话骗白痴还行,对于张天化这种家主自然骗不过。他心头雪亮,如果黄家控制了铁矿,就等于在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自己的也咽喉被人扼住,以后什么事就都要看黄家脸色了。这时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大对劲。陈家黄家开始侵入张家的生意领域,官府关闭的铁炉,这两家可以兴办,矿山也可以开采。接下来,工人们为了有钱赚,就向这两家开设的矿山、铁匠铺流动。 眼下虽然只是开了个头,可是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张家只怕就得退出晋州第一流兵器作坊行列,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陈、黄两家所取代。柳长安居然利用这个机会给张家下套,要促成四大家之间的倾轧吞并,这就比较凶险了。 原本以为是小事,没想到渐渐变成家族危机,张天化没办法不急。他也猜得出,柳长安帮黄、陈两家,是应为黄淑敏的关系,陈家姐妹多半也跑不出他的手去。自己要想说服柳长安比较困难,干脆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去找冯素贞。 他这次手笔很大,将家中珍藏的几幅古画以及一卷古书拿出,作为礼物送上。冯素贞对于这些礼物也表现得很有兴趣,可是当张天化说出来意之后,冯素贞的脸色迅速难看了起来。 “张员外,我觉得你找错人了。长安区查这件事,是本官同意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有那么大意见。私自打造武器,制造铠甲,开采矿山,你可知罪?”冯素贞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看在你们四大家对陛下忠心耿耿份上,这些事我可以当做没看到,不予以追究。但你们不能以朝廷的恩典为理所当然,觉得自己可以超脱于律法之外,为所欲为。柳师爷只是公事公办,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干涉他的行动?” 冯素贞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嘀咕着:如今柳郎身边美女如云,自己又已经献身给他。当初本以为是一场了无遗憾的付出,免得他日身首异处时抱憾终身。可是两人的关系突破那一层之后,感情上也没法再倒退回去。冯素贞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可以和男人继续当朋友。她发现自己还是个传统女人,把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当成丈夫,明知道两人没有可能走到一起,依旧把自己看做他的妻子。 自己丈夫在外面做事,做妻子的不可能拖后腿,相反她因为张天化背后来告状,对其充满不满。冷声道: “如果本官把贵府的行为如实报告朝廷,我不认为丹书铁券还能起到作用。现在能救张家的不是本官,而是你们张家自己。” “小人鲁钝,还望驸马爷明示。” “和朝廷合作,一切按官府的意愿行事。柳师爷没抓你们,就是觉得大家还有合作的可能。如果你们自己放弃机会,将来就不要后悔,说朝廷对你们太刻薄。” 张天化听冯素贞的意思,是要自己甘为柳长安摆布,心中颇有些不甘,他沉默片刻,忽然咬牙道:“驸马爷,您的官讳和我们这里一位曾经来过的县令很像,不知你们是否有亲属关系。” “实不相瞒,你说的那人,是本官的族兄。” “原来如此,那小人敢问大老爷,你是否愿意查清真想,找到当初害令兄的人,我可以为驸马爷帮忙。” 冯素贞眼前一亮,但随后又恢复镇定,“帮忙?本官怎么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那小人再跟大老爷说明白一点,当初县太爷身边两名亲随中,有一名就在小人的铁匠铺里做工,随时都可以找到他。” 第577章 提议 一向气定神闲的冯素贞,这次也破例激动起来。她来平遥最早的目的,就是要查清当日未婚夫之死的真相。只是随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让她腾不出手去调查。再到白衣军之变,所有的工作都围绕这件事进行,其他的就无从推动。这时听到这个消息,她的脸色微微一变,两眼紧盯着张天化道:“员外此言当真?那人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在你那里。” “在下哪敢欺瞒驸马爷?当日事发之后,两名仆役各自逃散,外间传言,两人都已经不在人世。实际并非如此,其中一人逃跑不久,就遭到追杀,失足掉下山,被我手下的人把他救了回来。他伤好之后觉得天下间无处可去,只有铁匠铺最安全,就留在我们的一个作坊里做工。他被吓了一次,胆子变得很小,也不大相信别人,所以特意选择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工作。那个地方知道的人很少,所以一直以来,并没有走漏风声。” “那张员外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现在才提出来?” “我不说,大老爷想必也知道原因。因为李县令的死因,跟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从一开始晋州的赈灾,就是一个骗局。我们四大家都从这个骗局里获益,如果有人想要揭露我们,我们怎么会放过他?杀官的胆量我们是没有的,可是收买他们下毒的银子,却是我们几家出的。这一点也不怕跟驸马爷说在明处,李县令的死,四大家家主,谁都脱不了干系。即使我们没亲手杀人,手上同样沾满了李大人的血,你说说看,我们会不会把这个仆人交出去?” 冯素贞的眉头一挑,美眸之中几乎喷出火来。对方的态度和言语,激起了她心中冲天恨意。猛地,她的手一拍公案: “大胆!你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是欺衙门无人么?信不信本官一声令下,就能把你下狱!” “信,这一点我当然信。但是我也相信驸马爷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愤怒就失去理智。你我心知肚明,现在抓我不是什么好选择。除非驸马爷是准备跟四大家为敌,否则怎么可能抓我?没错,买凶的人是我们,但是幕后主使则是安定邦。你不对付他,只抓我们有用么?安定邦堂堂节度使,要想动他,必须有足够的证据对吧?有什么比得上这个人证的效力?” 冯素贞道:“你就不怕本官找到人之后,依旧要拔了你张家?” “没什么关系,他不仁我不义。他们想要吞并我张家的生意,我就拉他们一起死而已。如果驸马爷真的决定和我们作对,他们几个也别想活,拉着他们同归于尽,我已经很开心了。如果驸马爷想留我们一条路走,我张家也就可以有一线生路。这本来就是死中求活的一条,至于能不能走得通,那就只好看上天的安排。” 张天化的态度冯素贞也能理解,毕竟他们与那两个仆人一样,都只能算是杀人的刀。至于拿刀的手,则是安定邦。 当日李廷轩查到的绝对不是冒赈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逼迫安定邦下死手。执行人是李廷轩认为心腹的仆人,出钱的则是四大家。眼下晋州局势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她下定决心把四大家连根拔起,否则对这件事就没法穷追不放,追究任何一家,另外三家都不会坐视。刚刚被争取过来的四大家,可能又要倒戈到安家那边。 张天化丢出了一道选择题给冯素贞来做,如果冯素贞要想维持与四大家的合作关系就不能动他,反过来要动一起动,他也就不在乎那许多。这种关键时刻拉着别人一起死的行为,都是很符合四大家祖上那种武人加上投机商的天性,如果没有这种决断和手段,他们怕也不能当上今天的位置。 冯素贞看着他,“你想要的条件是什么?说给我听。” “很简单,四大家可以变成三大家,但是绝对不能是两大家。换句话说,李家怎么样跟我没关系,张家已经损失的部分,算我倒霉,但是接下来的那部分,不能有人再碰。我的永远是我的,谁也不能动。” 冯素贞点头道:“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但是张家的态度必须要明朗。你们和安家合作那么多年,知道他们要做的是什么事。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追,但是从现在开始,张家必须停止和安家的合作,全面支持朝廷。否则的话大家就没得谈。” “驸马爷放心,我把人交给了你,自然就没办法和安家合作。安家现在之所以威风,说到底就是因为没有真凭实据落在别人手里。暗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坐实了,安家就无从抵赖。对于过去的安家来讲,这点事情不算什么,可是如今他正在风口浪尖,朝廷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小过就是大罪,这件事足够朝廷找到借口削了他的兵权。一个没了权柄的节度使,我们自然犯不上巴结。” “张员外能看明白着点,本官也很高兴,咱们两边就算是有得谈。本官可以答应你,只要把人带来,我可以跟柳师爷打个招呼,不会对你们张家穷追猛打。” 张天化摇摇头,“对不住,只有这件事办不到。他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只要离开铁匠铺就大吵大闹,甚至弄伤自己。这样的人强行带到衙门来,只怕半路就先吓死了,那种结果我们谁都不想看到对吧?所以这件事要委屈下驸马爷,纡尊降贵到铁匠铺走一趟,当面跟他把话说清楚。如果能够让他放心,他就可能出来指证安定邦,否则的话,他不肯做证人,就算把他送到衙门也没用,驸马爷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冯素贞一皱眉,“要我亲自去见他?” “没错,因为这是诚意。如果驸马爷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们又怎么相信,驸马爷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那好。本官答应你,自己去见一下这个人,但是我也希望张员外能够保护好这个人的安全,不要让他出现意外。” 第578章 罗网 张家的秘密铁匠铺距离平遥足有一百二十余里,位于平遥与邻县的交界位置,在行政管理上存在争议,也就是所谓的三不管地带。这里是一片山区,山势险峻地形复杂,偏又土地贫瘠,即便是最勤快的农夫,也很难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出多少成果。从战略角度上无限趋近于零,所以不管是白衣军造反,还是平遥军纵横,都没想过在这里建立营寨,反过来这里也建立不了营寨。 在大周的版图上,这里只是作为一个地理概念而存在,于地图上简单几笔做出标注,不会有任何注释。在时下的生产力限制之下,这种地方注定就是废地,没人会在意。谁也没想到,张家的秘密铁匠铺居然就设在这里。 当年修建这片铁匠铺不知花费多少心力,不但在山中开出一片土地用来建炉打铁,甚至还引了一条暗渠,既可以冷却,也可以借助水力运输,省去人驮马拉的体力消耗。 冯素贞迈步走过土路,眉头微微皱起。 这次她的行动并没有跟柳长安打招呼,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已经不是过去,那一步迈出去就回不来。自己为未婚夫出头这件事虽然光明正大,但是另一个男人心里只怕还是不舒服。从道理上看,她其实犯不上怕柳长安,就像当初她也不曾爬过李亭轩一样。一个敢于易钗而弁去考取功名的女子,又怎么会害怕一个书生? 可问题不是她能控制的,该怕还是会怕。现在她和柳长安虽然是上级下属,但是在两人私下独处时,她已经把柳长安当成丈夫。柳长安并不是一个耍大男人脾气的主,甚至还会主动打水给她洗脚。 虽然大周女主立国,女子地位并不算低,可是这么多年下来,随着男性官员的努力,大周女子的地位是在持续走低的状态。再说就算女子最高的时候,男子依旧是男子,男人给女人洗脚这种事,肯定不会出现。 在柳长安看来,这是两人之间的情趣,冯素贞也能感觉到,柳长安的动作不是洗脚那么简单。可是她的心弦依旧被这种动作拨动,觉得这个男人给她的温存是自己生平最宝贵的财富,如果一开始认识的是他,或许就不用这么麻烦。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于柳长安的情绪格外在意,不希望他怀疑自己还三心二意。 再说柳长安现在也没有时间。他和凤羽灵的婚礼不比之前的那些,这是一场正经八百的婚礼,是迎娶的正室,即便再怎么简陋,也得有足够的排场,才能符合凤羽灵以及飞凤军的身份地位。这种事不光是女人要忙碌,男人也要做出必要的准备,柳长安这段时间一点也不轻松。 既要搜拿四大家的真正叛徒,又要借他们的刀,完成对四大家的整合。这段时间的柳长安几乎忙得脚不沾尘,时刻没有停歇。冯素贞看着心里也觉得不忍,是以这件事上她并不打算分心上人的神,只带了雄霓一个过来。 不过看着眼下的环境,她的心里渐渐蒙上一层阴影。这些铁匠并没有因为她的刀来停下手头工作,依旧在忙碌自己的事。虬结的肌肤,不停挥舞的铁锤,黄豆般的汗珠,构成了一个很标准的劳动现场。 这种场面对于冯素贞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陌生。毕竟她在平遥做了这么久地方官,这点阅历总是有的。但也正因为熟悉,才觉得恐惧,因为她发现,这些人的目光与平遥城里所见到的目光都不同。 那些工匠农夫的眼神里有怯懦、畏惧、绝望、喜悦……但唯独不会有仇恨。对于大多数正常人来说,不管一天的工作如何辛劳,心内如何不满,也最多只是产生愤怒,不会产生仇恨心理。毕竟没有个仇恨的客体存在,就算再怎么样,也不知道恨谁。事实上,如果看到某个人眼睛里有明显的仇恨时,冯素贞就会命令不快盯紧这个人,防范其对市面造成破坏。 可是在这座工坊,她从所有工匠的眼睛都能看到仇恨,那种仇恨几乎是不加掩饰的,直接表示出来。虽然他们并没有叫骂,甚至在工作中都不会发出声音,可是那种愤怒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熔岩,或是快要决堤的洪水,让人窒息。 他们挥锤的力度很大,看着他们举起手臂重重落下的样子,仿佛是在砸向仇人的头颅,每一击落下就算明知道是在打铁,却依旧让冯素贞感觉心惊肉跳。感觉下一刻,这些大锤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虽然这些人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县令,更不会知道自己是驸马,但是对于陌生人何以表现出这种敌意,同样让人生疑。她有些后悔,应该把柳长安叫来,或者告诉他一声才对。 雄霓在一干前辈高手指点下,于武艺一道的修为,已然到了一个发生质变的阶段。从原来的猛将,进入到高手的层面,即便是遇到李白衣这种级别的高手,也未尝不能周旋一阵。这些工匠不过是身体强壮的普通人,即使发动围攻,雄霓也有足够把握把冯素贞带出险地,按说冯素贞于安全上,根本没有担心的必要。再者说来,柳长安即使今非昔比,讲打架也未必是雄霓对手,带着他远不如带雄霓管用。 可事实就是冯素贞越往里走,心提的越紧,越发觉得应该带着柳长安在身边才踏实。一种莫名的紧张感萦绕心头,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张天化回过头来看着冯素贞,面上堆满笑容。“驸马爷,怎么走得慢了?人在里面等,我们还是快着些好。” “既然人就在里面,那就把他叫出来不也是一样?” “这恐怕办不到,这个人胆子很小的,就算让他和驸马单独说话,都要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何况是让他到这里来,他肯定不听。再说,这环境也不对。驸马请看,人多眼杂,您觉得在这里说正经事,如何保守机密?万一走漏风声,对谁都不大好,请往里走,人就在里面。” 面前是一条甬道,一眼望不到头,冯素贞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探寻真相的兴趣占了上风,点头道:“好,头前带路。” 第579章 狰狞(一) 甬道的长度大约两百步,通过甬道,眼前便是一片房舍。这里大概就是工匠的生活区。 雄霓忽然道:“张员外,你们这里打造的兵器很多啊。你们的铁料不知道如何获取?” “回雄捕头的话,这山里矿脉丰富,当年先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这么一处宝地。我们一方面在山中开炉炼铁打造兵器,另一方面也安排人采矿,两下同时进行,只不过我们刚才是从铁匠炉那边过来,没有经过矿山而已。” 雄霓点点头,忽然问道:“那你们这些匠人和矿徒是如何而来?我在家乡开过山,知道这里要用多少人,你们这么大的铁矿,采矿的要有上千人。我怎么一个也看不见。而且也从没见过你们招工的消息。” 张天化看看雄霓,哑然一笑,“雄捕头往日以武艺闻名,人们都知道平遥有个大力捕快,却不知雄捕头原来心思如此细腻。也罢,既然捕头问了,我也就实话实说,这些工人并非来自招募,包括匠人也是一样。他们在这里工作,只能得到食物,但是得不到工钱,也不会有人保证他们的休息或是其他的权利。他们在这里只有两件事做,一是工作,二是睡觉。如果死掉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处理。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也没人会为他们鸣冤告状主持公道。当年两县勘定县界时,特意以此山脉为分界,先祖出力不小。在这里发生的事,两县都很难干涉,除非到府里请命。可是府里怎么会为这点小事开口呢?” 冯素贞道:“那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流民、乞丐、战俘。安大将军剿匪或是打仗,总有俘虏,这些人有一部分就被送到这里做矿工。安将军从我手里购买兵器,支付的不一定是钱,也有时用俘虏支付报酬。” 冯素贞皱皱眉头,张家这种行为与四大家的很多行为一样,游离于法律边缘。如果没人追究不算什么,如果要追究的话,也是一条足以让张家灰头土脸的大罪。张天化这么坦然的说出来,显然肆无忌惮,到底是张家跋扈,还是另有原因? 虽然这种说辞可以解释匠人眼中的怒火,但是冯素贞潜意识认定,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那些匠人的愤怒,不会这么简单,就像这个铁匠炉一样,绝对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单纯。 张天化脚下不停,一路走进正中的一间房间。这房间的面积不算太大,陈设也颇为简单,考虑到设在山中,又是铁匠铺及矿山所在,这样的房子在这里也可以算作豪华。 冯素贞放眼四顾,房间里空无一人,并没有预备见自己的人。她皱皱眉头,问道:“张员外,我们约定好的,让我见那位仆人,现在人在何处?” “驸马爷不必急么。京师之人最多的就是耐性,驸马爷又是状元公,这份涵养总是有的吧?咱们先喝茶,吃些点心,再谈正事不迟。久闻雄捕头顿食斗米,力敌千军,走这么远的路,想必早已经饿了。来人啊,看茶!” 一名仆人从外走入,托盘上放着茶壶,以及两盘糕点。将茶点放好,张天化道:“山居简陋,没有好茶点款待贵人,驸马爷还请原谅。尝尝这茶点可还能入口?” 冯素贞摇头道:“不必了,衙门里的事情很多,我出来这么久,已经耽误了不少公事,我还要赶紧回去,把事情料理清楚。这些繁文缛节我们都不要讲究了,还是赶快把人叫来,我们有话当面说清楚就是。” 张天化笑了笑,点头道:“好吧。本来是想请驸马爷先吃茶点的,可是既然驸马爷非要先见到人,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请出来吧!” 他最后一声声音极大,用上了自己的气功,满屋都有回声。话音刚落,隔壁房间里忽然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哈哈,我本来是想等美人吃饱喝足再说,没想到美人如此想我,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美人多等,我这就来了。” 语气轻佻声音熟悉,赫然是之前打过交道的安世杰。只见门帘掀动处,从里间走出的并不是什么仆人,而是满面笑容的安世杰。在他身后,四名高大强壮的男子紧随而出。 这四人的身形既高且壮,远在普通人之上,手臂粗壮,肌肉发达,一看可知,是力大无穷的猛士。雄霓一见是安世杰,眼神立刻一变,怒视着张天化道:“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落,人已经如同怒龙般飞出,直扑张天化而去。后者却也有准备,足尖点地,身形向后倒掠而出。他一身武艺修为颇为不弱,虽然不足与雄霓动手,但是在一心逃跑的前提下,也不至于轻松被制服。 雄霓却也没想过,一招就撂倒张天化。就在张天化退后同时,雄霓的身躯在空中忽然做出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转向动作,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倍,人连同手中亮银盘龙棍,向着安世杰猛扑而去。 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安世杰而非张天化,擒贼擒王,只要控制住安世杰,就一切尽在掌握。可是就在她动作的同时,那四条大汉也已经做出反应,四人同时拦在安世杰身前,形成一堵坚固的人墙。随着四人吐气开声,同声呼喝,冯素贞发现四人的肌肉陡然膨胀开来,整个人变得更高更壮。 虽然她不懂武功,但大概也能猜出,这是某种很厉害的外家功夫。这时雄霓的大棍已到,重重砸在一人身上。 砰! 一声闷响响起,随即血雾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一种莫名地恶臭在房间里散布开来,这种味道绝对不是血肉味道,而且饱含恶意。 安世杰哈哈笑道: “雄捕头武功确实厉害,连我身边这几个人,也挡不住你这一棍。好在我早有准备,就算到你有这一招。现在好了,你可以休息了,接下来看着,我怎么和美人好好亲近。” 第580章 狰狞(二) 即使不看雄霓的样子,冯素贞也知道情况不妙,作为在场之人,她已经感受到这种臭气带来的影响。她能从家乡跑到京师来赶考,自身倒不是个孱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柳长安经常利用双休功体度气给她,虽然不至于成为武林高手飞檐走壁,身体素质比之当初已经强出不知多少。连续办公两三天不会觉得累,力量速度等基本素质,也远比普通闺阁女子为好。 可此时这股臭气入鼻之后,冯素贞就感觉自己手脚无力,人坐在那里想站都站不起来。固然场面上,四个大汉炸开的情景很是恶心,但是她也不至于弱到看这种场面就不能行动的地步,这里面肯定是有某机关作祟。 再者不管雄霓的武功多厉害,也不可能一棍子把四个人打得炸开。惟一的解释就是这四个人不是死于雄霓的攻击,而是用了某种普通人未知的功法自尽。 从四个人的身形和速度来看,绝不是庸手,放到江湖上,都有可能和一流高手别别苗头。这样的人物,随便就牺牲掉,堪称大手笔。其所图自然也不小,恐怕就是为了完成这个阴谋。 金属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雄霓的那条亮银盘龙棍戳在地上,手紧抓着棍身,身形不住地颤抖。她生得本来就有点瘦弱,所以第一次见面时,冯素贞对她才有几许怜惜之意,结下彼此的缘分。但是在这单薄的躯壳之下蕴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在目前为止,雄霓与人斗力时从未曾吃过大亏,也不能因为辛苦而脱力,就可知她的体能和膂力是何等可观。遗传自先祖的血脉,给了她近似于无穷的力量,眼下这种臂膀微微颤抖的情况对她而言绝对不正常。 安世杰得意地狞笑着:“雄捕头固然厉害,这十里飘香神鬼皆愁,如果不是事先有解药,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挺不了一时三刻。没想到你现在还能坚持着不倒,佩服,佩服。不过我牺牲了手下四金刚,就是为了完成这个杀局,你现在不管倒活着不倒都没用处。我敢打赌,你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能把我怎么样?” 听到十里飘香的名字冯素贞眉头一皱。“安少帅,你居然用这种旁门左道的药物,不怕伤阴德?” 虽然不是武人,但是对于这种药物的名字冯素贞也是听过的。严格意义上说,平遥军的神仙倒就是十里飘香的改良版,两者功效比较接近。但是因为使用方法的区别,导致神仙倒可以被平遥军视为对付武林高手的利器,十里飘香则被官府列为禁药,连方子都已经失传。 这种药诞生于前朝,据说是那位荒唐天子以武林中人为假想敌,开发出来的一种专门对付高手的药物。功效非常霸道,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让人失去行动能力,任人宰割。但是使用方法苛刻,甚至有些残忍。 十里飘香的药材本就已经极为稀有,配合之后还需要用人的血液喂养其中几种活的毒虫,在使用之前将这些药物吃下,借由某种特殊功体催发,保证药效发挥到最大。其以香闻名,实际味道极丑,而且使用这种功体催发之后,施放毒素之人也必死无疑。 这种药物等于以命换命,牺牲喂养者,兑掉目标。而且由于药物的关系,对于时间有严格要求。吃得太早药效发挥,饲主可能死掉。吃得太晚药力发挥不出来,使用也没意义。可是与武林高手作对,谁也没法准确推测其交手时间,再说能练成那种催生功法的人,本身也得是高手。这样的高手又有几个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完成任务?所以从诞生之日,这种药就属于鸡肋,等到前朝灭亡后,新君严格禁绝这个药方扩散,对于药方尽力毁灭,只有个别医家能找到一鳞半爪自行研制。 安世杰的十里飘香,就是属于这个范畴。安定邦手下奇人异士不少,由于其自身品性不佳,身边聚集的也十旁门左道,就连这种药也居然给他炼了出来。 不过当年十里飘香就不好炼制,如今时过境迁,其中几味药材如今已经可遇不可求,即便安世杰坐镇一州,手上拥有的药物其实也很有限。再说他们没法预测到几时需要用药,事先不吃还是用不了,所以面对凤羽灵时,还是被碾压。如今成功伏击到冯素贞,只能说明从一开始,这里就是个陷阱,他们有意把冯素贞引来此地,所以才能对时间估计得准确,事先服用毒药,完成这次绝杀。 冯素贞看向张天化。“张员外,你……太让本官失望了。” 张天化此时见雄霓已经动不了,这才擦去头上汗水,冷笑道:“你不用吓我!如今你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摆这种威风给谁看?没错,我是站在安小将军一边,因为我知道,你们根本赢不了。不管安乐公主还是你,都注定是输家。我不会像黄成虎那么蠢,跟你们搅在一起,将来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安世杰看看冯素贞,“美人,你大概不知道,老张跟我们安家的牵扯太深了。他如果反水,是不可能有活路的。你知道这一山的矿工和匠人是怎么来的?全都是我们帮他抓来的。而且不是抓一次,而是经常抓。因为这里的工作永远没有尽头,他又不舍得给人饭吃,人在这里很容易死。死掉的就扔到山里,再抓新人来补充。日久天长,他手上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四大家杀人不用刀,只有张家的杀人手段最直接,也最血腥。你们可以放过其他三家,张家是绝对逃不掉的。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不会和你们合作。可惜女人就是女人,眼界有限,就算偶尔得个状元郎,本身的能力就是那样,在这种大事上,一下就现了原形。” 冯素贞惊道:“你再乱说什么?谁是女人?” “哈哈,你以为我在说谁,难道是雄捕头啊?得了,我安世杰从十几岁就开始搞女人,你那套办法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女人了!驸马爷!” 第581章 狰狞(三) 安世杰的表情狰狞,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庞,此时看上去显得格外扭曲。他看着冯素贞的目光里,饱含着某种让冯素贞不寒而栗的情绪,她此时意识到,自己目前面临的局面,比想象中的还糟糕。 自从来到平遥以后,安世杰实际是一直在吃亏的。曳落诃被飞凤军看住,他自己又几次被凤羽灵削面子,是以看上去显得很狼狈。可是今天,他的模样和眼神,总让冯素贞想到书上写的恶狼。她的胆子远比普通女人大,但也依旧是个女人,遇到狼还是难免恐惧。加上现在身边没有人能保护自己,乃至自己想要了结自己,都变得格外艰难。 那把守贞的匕首她一直带在身上,即使和柳长安在一起之后,于夫家而言贞字已经无从谈起,她还是会随身带着那把刀。她依旧要守贞,只不过守贞的目标换了人,这种话她不会对柳长安说,免得他翘尾巴,但是心里还是会这么想。可是到了今天,这把刀需要发挥作用时,她却发现做不到。 十里飘香的药力不弱于神仙倒,冯素贞眼下想要行动都很艰难,拔出刀来自尽,简直就是做梦。 安世杰笑着朝她走来,边走边道: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女人。当时我都被自己吓坏了,堂堂驸马爷,怎么可能是女人?一定是我看错了,所以我每次见到你时,就得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你就是女人。我的眼光不会错的,那惟一的解释就是你确实是女人。驸马爷,状元公……女人!哈哈,这个事情有意思!尤其你这么个女人,如果是男人,就能迷死天下所有的女人,既然是女人,自然也能迷死天下所有的男人。我第一眼看见你开始,就已经为你发疯了。每天晚上梦里,都想着把你……” “够了!”冯素贞没想到安世杰居然还有这种惊人的本事,居然能够看出人的性别。自己瞒过了朝廷里那么多老臣,却在这里翻了船。如果是在京师被人揭穿身份,最恶劣的后果也不过就是一死。可是以安世杰的为人,如果自己被他所制,面临的后果远比死亡更令她恶心,也更难以接受。 她强忍着恐惧,正色道: “安少帅,你别忘了,你我都是朝廷中人,你现在胡言乱语,就不怕王法难容么?还有,你用这种卑鄙手段陷害本官,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问我做什么?”安世杰仿佛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笑了良久之后从才道:“不愧是敢女扮男装考状元的人物,到了这时候还能不慌不忙的跟我讲道理。可惜,你这套对我没用,我想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啊,美人!” 他可以把美人二字加重了尾音,从字里行间,都能透露出那股邪恶味道。 “你不用拿朝廷吓我,在这件事上,是你怕不是我怕。冒名顶替考取状元,选为驸马,这是朝廷的耻辱!这种事闹大了,不知道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就连卢白驹那个老东西都要跟着受牵连!那些人会死,你以为你能活?不但你要死,你的宗族也要死。你能舍得拉着他们给你陪葬?所以现在要报官的不是你,是我!我要到朝廷去告发,新科状元有欺君之罪,卢白驹有包庇之罪,安乐公主……一样有罪!” 最后四个字出口,安世杰的人距离冯素贞已经近在咫尺。“安乐公主不是一直给你撑腰,帮你对付我么?我看这回她闹个灰头土脸名声扫地,还怎么在朝堂上逞威风!” “最后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李亭轩是我杀的。虽然不是我亲自动手,但是我安排的人,毒药也是我提供的。至于证人,其实现在还有几个。不过对你来说没用了,因为你眼下也成了罪人,就算再怎么告我,也不会有人听。我想想看……如果让驸马爷大着肚子进京,让全京城的人来看这个奇闻,你说安乐公主是不是格外有面子!” 冯素贞只觉得四肢冰凉,身体向后缩了缩,可是手脚酸软无力,这个向后缩的动作只是想,而不是真的做出来。安世杰的手却已经伸向了她的衣服。 “放开……放开驸马爷!” 一声怒喝自身后响起。安世杰回过头,却见雄霓已经踉跄着站起身,手紧紧扶着铁棍,用手指着安世杰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朝我来,不要碰她!你不是说我走不到你面前么?现在我站起来了,你是个男人,就跟我打,不要欺负她!” 安世杰先是被她的举动吓得愣了一下,随即却笑得更加放肆。 “大力捕头,一人可当千军!这是我爹对你的评价,虽然他没见过你,但是听过你的事,尤其知道你和西戎人打的时候有多英勇。我爹很少夸奖人,尤其是夸奖女人,给你这个评价,足见对你的重视。他老人家想要你到安家做武官,最好给我当小妈,所以我不碰你。只不过你保持安静就好,等我一会完事,再给你见礼。” 雄霓并没理会安世杰的话,咬着牙蹒跚着向安世杰那里一步步挪过去。十里飘香威力非凡,她直面吸入,所中的毒远比冯素贞为深,是以这个时候还能一步步前走,在安世杰看来,简直就是鬼神一般的人物。 “不愧是我爹看中的猛女,中了十里飘香还能这么勇猛。要是没中毒,岂不是要吃人?用四金刚换你这笔生意没做错。张员外,你负责让雄捕头安静,不要弄伤,等我完事之后再说。” 说完话之后安世杰不再看雄霓转过头来看着冯素贞,“美人,你那个师爷情郎呢?你别告诉我你们两个没什么,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信那种鬼话?如果他在这里,我要他亲眼看着……” “看什么?我就在这里,你不如直接说给我听啊。”柳长安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声音不高,但此时却如春雷炸响,惊心动魄! 第582章 反击(一) 安世杰不愧为久经沙场的武人,在此时的反应依旧惊人,连想也不想猛地向前一步,伸手锁住了冯素贞的咽喉,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挡在深浅,随后才转身,向着门首看去。 门外,一袭儒衫的柳长安推门而入,步态从容不疾不徐。似乎是来这里做客,见了张天化甚至还点点头:“张员外,你好。” 张天化的情形一点都不好,不管是谁,被一柄利刃架在脖子上,感觉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在柳长安进入房间之前,李白衣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举手之间制服了全无防范的张天化。 两人武学修为上虽然存在差距,但是张天化也不至于无用至此。最大原因还是出人意料,在张天化毫无戒备的前提下,李白衣这种大高手用出偷袭手段,他被制服也就在情理之中。房间里依旧弥漫的十里飘香,对于柳长安和李白衣似乎没什么影响。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紧盯着安世杰。 李白衣提鼻子闻了闻,面上露出一丝厌恶之意,“十里飘香,这种东西居然又在世间出现了。如鸡肋一般的药物,偏有人对其情有独钟,简直是愚蠢。平遥军可以用神仙倒克敌,在于自己有解药,这种解药对于十里飘香也是有用的。如果你们随身带一枚,就不会被影响了。”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不似之前那样疯癫,此时的白衣圣女看上去,倒确实有几分天仙降世的样子。目光看着安世杰和被他拉在身前的冯素贞,微微一摇头。“你这个状元郎确实不够聪明,或者说被仇恨蒙住了眼睛。你为什么不通知柳师爷,让他帮你运筹呢?你们两个的关系不分彼此,应该没什么秘密才对。现在搞成这样,都是你自己找的麻烦。如果不是阿鸿布置在张家的内线发现张天化行踪诡异,而且和安世杰私下里有往来,你这次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张天化想要寻机脱身,可是他发现自己的气机已经被李白衣锁住。别看她现在不看自己,甚至连宝剑都离开了自己的脖子,只要自己稍稍一动,一股如同实质的杀意就在自己眉间或是喉咙前轻轻刺一下以示警告。这种刺激当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但是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不舒服。尤其对于张天化这种自身武道修为勉强算个好手的人来说,这种刺激以及其中潜藏的警告意味她完全明白。两人的修为差的太远,而且张天化失去先机,如果李白衣想要取他性命,也不过就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冯素贞面色一红,目光看向柳长安,见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居然带了几分责备以及不满的情绪,心中越发感到畏惧。从两人一开始结交,冯素贞在这段关系中就占据主导地位。即便是后来真实身份暴露,柳长安对她也是尊敬有加,从没因为已经得到她就摆出大男人的架子。这种情绪从未在之前显露过,这时候表现得如此强烈而又直接,是不是他真的生气,而对自己产生不满? 原本骄傲的女子,此时遭逢大变险遭不测,情绪大受影响。人于溺水之时不会放弃任意一片浮木,而柳长安对于冯素贞来说,地位已经不是浮木而是依靠。如果这个依靠居然拒绝自己,那等待她的命运就只有没顶。 她想要开口解释什么,乃至于牺牲矜持和颜面也在所不惜。可是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安世杰捏喉咙的力道太强,让她的呼吸都产生困难,更别说出声。可此时的冯素贞已经不介意被掐死或是其他什么,只想着向柳长安剖白心迹,自己这么做是有苦衷,并不是不信任他。 满腹心事无从倾诉,既急且羞的冯素贞居然流出了眼泪。作为一个能够扮演男子的奇女子,这种软弱的表现于她而言,乃是极为难得之事。可是此时她已经顾不得那些,嘴唇不停开闭,发出阵阵咿呀之声。 安世杰冷哼一声:“你们的手脚倒是很快,不过没什么用。山里都是我的人,你们两个就算武功盖世,也离不开这里。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们让开,我带她离开这里,大家各走各路。” 柳长安道:“安小将军一向是这么和人谈判的?那安家军的成就怕是也到了极限。像你这种谈判方法,能把所有人逼成仇家,还谈个什么,大家直接开打不是更省事?” 安世杰道:“谈判?我想柳师爷你有点误会,我们安家军从来不和人谈判。我们只开条件,告诉别人我们要什么,然后让对方给,不会和他商量。那种事太软弱了,我们做不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安家军这些年横行霸道,收拢了不少手下,却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除非是瞎子或是傻子,否则谁会和你们做朋友?你要什么都可以,前提是要有足够的本事。你是因为现在已经吃定了我?笑话!我们一路从外面走进来,你的人没有通风报信,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安世杰冷笑一声,“你少诈我!你是想告诉我,我的人都被解决了对吧?你觉得我会信这种鬼话?就算是十个李白衣动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解决这么多人。你们怎么混进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的人不可能被你们杀光。我只要发出信号,你们就是瓮中之鳖!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两个人,变不出什么花样!” “没错。我们两个人确实变不出花样,不过我们可不止是两个人。在这个地方,人数最多的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衙门的官差,而是矿工铁匠。他们的人远比你的人多,这一点你该没意见吧?” “那又怎么样?那些废物难道还能翻天?” “你看,这就是咱们的区别了,你眼里他们是废物,我眼里他们却是可以逆转乾坤的胜负手所在。我想,现在的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你可以发信号看看,你的人会不会来救你!” 第583章 反击(二) 安世杰看着柳长安,心中并不相信对方的话。他在山里有三百精兵,加上张家的护卫打手之类,加起来近八百人,如果发动起来,足以把柳长安、李白衣碾成粉末。可问题在于远水近火,这些人实力再强,眼下却不在身边并无疑义。 他垂涎冯素贞美色已久,这次设局抓捕,本来就是想要得到她,一尝平生心愿。越是如此,他越要保守机密,尤其是冯素贞身边还有大力捕快雄霓做护卫,更不敢让陷阱被看破,从而鸡飞蛋打。 为了取信冯素贞,他在院落附近安排的护卫并不多,虽然都是高手,但是人数有限。眼下柳长安既然和李白衣一路走进来,证明那些人已经被解决,不可能发出信号替自己叫人,要想喊援兵,就只能靠自己。 安世杰身上携带有安家军特制的发烟筒,这种信号筒做工精巧,即便是在恶劣天气中,也能发挥作用。但问题是,他现在是在屋子里,这种只能在露天使用的信号筒,在山里就是无用之物,他要想喊人,必须来到外面操作。而山里那些士兵在没得到自己的命令之前,是绝对不敢来到这座院落的。安家军平日令行禁止军法酷烈,让士兵不敢对军令有丝毫违拗。在沙场上这固然可以有助于不对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劲旅,可是在眼下这种环境下,却是作茧自缚,让安世杰失去得救的可能。 他眼中冒火,手指紧扣在风俗这咽喉上。虽然没拿兵器,但是以他的指力,足以保证让冯素贞玉陨香消。“柳长安,你少给我耍花样!我不相信这么个美人你不会染指。你们两个成天厮混在一起,想必斯通已久,如今就看你顾惜不顾惜你相好的性命。如果你想让她多活几天,就按我说的做,你们离开,把她留给我。否则的话,大家一拍两散,我一个换你们三个,这买卖做的过!” “你换我们三个?拿什么换?用头么?”柳长安面色冷漠。“你可以走,但是必须把她放下。你说的没错,她是我的女人,所以我不会把她留给你。你自己要是想离开,我没意见,这个人你休想带走。” 李白衣冷笑道:“安小将军是想发信号而已。他从一开始眼睛就看向窗外,是在寻找出去的方法,不过这些房子造的格外坚固,外面的人很难冲进来,里面的人自然也不容易出去。如果我们有心留下安小将军的话,小将军是出不去的对么?” 安世杰冷哼一声,“那我就拉你们一起死!” “你最多拉驸马爷死,我们既然进得来,就能出的去。”李白衣面色如常,无喜无嗔,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夹杂个人的丝毫情感。她指了指门外。“你是个怕死的人,从一开始你装出这副样子,无非为了掩饰自己怯懦的事实。你比任何人都迫切希望离开这里,招呼你的部下来救你,你可以否认,但是却骗不过我的眼睛。” “妖女!”安世杰低声诅咒着。白衣教在民间的形象,本来就有些歪门邪道的味道。何况李白衣一眼就把安世杰的心思猜出来,更让他认定这个女人拥有某种妖术,可以看破别人的心思。虽然武人胆量大,但是与拥有超出常人能力的怪物交手,心里总是缺乏底气。更别说两人即便公平搏斗,他也绝非女子对手。 “你在我眼前撒谎是没用的,我能看透你的内心,知道你的想法。你会杀了这个女人,在你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你会这么做,这一点我不会怀疑。不过你杀不杀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以一条生命做要挟,试图保住自己生命的做法,非常愚蠢。”李白衣冷漠地说着。 “够了!你别以为我怕你们!来啊,动手啊,咱们同归于尽!” “你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是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却非常关键,所以我可以和你做交易。你带着这个女人到院落里发射信号,让你的人来接应你。不过我不保证他们是否会出现,以及这么做的下场是什么。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现在把人放了束手就擒,这样对你来说肯定是死路一条,但是我可以保证你当下的安全,未来或许还有生机。毕竟你的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说不定会不遗余力来营救你也未可知。所以,现在的路由你自己选,一条看上去是生路的死路,和另一条看上去是死路的生路,你自己选一个。” 安世杰看着李白衣,有些莫名其妙。他觉得这种魔教妖女果然精神都有些问题,说了这么多话,要么是想骗自己,要么就是她脑子真不清醒。可是李白衣边说边让开了道路,真的把通向院落的路让了出来。 他的武功是从沙场上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实战能力强过修为,尤其气息牵引这些东西更是一窍不通。只不过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对于死亡的感知虽然不如凤羽灵敏锐,但也远超常人。他可以大概确定,李白衣此时对他确实没有攻击的念头,也就是说,现在他如果走出房间,是安全的? 柳长安道:“是男人就利索点,不用那么磨蹭。说了给你个机会就是给你机会,不过这个机会不是白给的,需要付出代价。你要考虑清楚,这个代价你是否承担的起。如果图安稳,现在束手就擒是最好的选择,如果选择负隅顽抗,就得自己承担对应后果。”说话之间,柳长安也做出让路的姿态,朝安世杰道: “好好想想,保持心态平和,这样对谁都有好处。你现在可以选择把人放开,自己伏法。也可以选择走出去,向你的人求救,不管选哪条路都好。自己挑一个。” 两人都未出手,可是给安世杰的压力,不啻于被两头食人猛兽围在笼子里。现在铁笼终于出现豁口,最想做的事自然是逃离。至于铁笼之外还有什么,现在都已经无所谓。 他走的异常谨慎,一步步缓慢地走过柳长安、李白衣面前,连呼吸都透着慎重。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满头大汗,每一步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走过柳长安面前时,冯素贞的目光与柳长安目光交汇,虽然说不了话,但是两人四目相对,却似已经交流过千言万语。比起安世杰的紧张,冯素贞的心情倒是变得格外轻松,她不知道外面有什么,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只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一到,自己就可以轻松,所有的事他都会替自己解决,自己的爱人就是有这份本领与担当。 第584章 反击(三) 当安世杰终于来到院落当中时,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这几步路走下来,比他在战场上厮杀半日还要辛苦。高度的精神压力传递于肉体之上,导致肌肉酸疼,四肢发软,仿佛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当他的脚终于踏在院中,伸手拔下腰间的发烟筒时,才终于出了口气。 蠢材! 他在心里暗自骂着,在战场上给敌人机会,就等于自尽。这是自己第一次走上战场时,父亲给自己的教导。那时候的安世杰只有十二岁,交给他杀的人,自然也都是些没有抵抗能力的老弱妇孺。安定邦给了儿子一把刀和这句忠告,接着就什么都不管。直到儿子满身血污地从营房里出来,他才哈哈大笑着把安世杰带到帅帐,享受了一顿足够丰盛的晚宴。 虽然自己是独子,但是父亲也不会为了保全自己性命就给敌人翻盘的机会,这是安世杰早就有的觉悟。也正因为此,他才需要更加谨慎,不落入敌人的陷阱,而不是被捉之后等着老爹救命。 这两人居然敢让自己求援……一会我要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求饶的样子。他脑海里盘算着稍后成功翻盘的情景,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笑意,但是这个发烟筒不能靠一只手来拉动,他看看房间里的两人,大喝道:“关上房门,就现在!”说话间向后又退了两步。 李白衣看看他,如同大人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依照安世杰的吩咐带上了房门。安世杰这才放心地把冯素贞向旁一推,空出来的手迅速握住封口拉环,用力猛拽! 一个人武功再高,只要是人,就无法做到某些事情。比如眼下安世杰与房间的距离,就算是轻功高手冲出来,也需要一个时间。何况还关着房门,从开门到关门这个当口,安世杰就有把握让冯素贞重回掌握之中。可是就在他的手拉动拉环的刹那,一个古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个声音其实并不大,如果不仔细听根本无从发觉。其动静大小一如裂帛,寻常人多半不会往心里去。可是安世杰终究是在沙场打滚出来的人物,耳目之聪远胜凡夫俗子,声音一入耳就知情形不对,伸手要去抓冯素贞。 可是攻击的速度远远超过他的身体反应,就像他断定李白衣离开房间的时间一样,攻击者对于安世杰的反应速度也判断的非常准确。就在他的手掌距离冯素贞还有大概一尺左右距离时,手臂猛然一震,随即一股剧痛袭来,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一支狼牙箭穿过他的手臂,重重钉在地上。安世杰的身体被箭所牵引,也只能匍匐于地,箭上的倒钩深入皮肉,让他连取箭都做不到。 而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两支箭也分别射中他的腿和肩胛。锋利的箭簇钻破护身软甲深入血肉,炸开一团血污。 房门推开。柳长安和李白衣从房间内走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安世杰,李白衣面上依旧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神女表情,“我早说过了,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现在你大概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你选择放下抵抗,将来依旧会死,眼下却可以不受折磨。但是你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也不能怪别人,一切都是定数,人力难以干预。” “卑鄙!”安世杰怒道:“你们言而无信……” 柳长安这时从地上把冯素贞抱起来,看了一眼安世杰,“卑鄙?你有资格说这个词么?兵不厌诈,两军作战无所不用其极,这些道理安小将军应该是非常清楚地。如果你在战场上也是从不骗人的耿直男子,多半已经活不到今天了。所以跟我说这些话,只会显示你的愚蠢。再说我对你也没有食言,我答应你让你放信号叫人,这可没骗你。只不过从没答应过你放信号之后我不动你,所以也犯不上遵守这个不是么?” 此时安世杰才发现,自己那枚烟火筒已经成功释放,阵阵黑烟直冲云霄。自己部下的士兵绝不会怠惰不理,只要看到黑烟,就会动手来救人。他惨笑道:“柳师爷既然懂得兵法,又何必在意我说什么,更不该为了虚名,就不顾自己的性命。现在我的人就要来了,大家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不在乎!” “同归于尽?你配么?”柳长安冷笑着蹲下身,攥住露在外面的箭杆,用力地在安世杰身上搅动着。他如今的力气足以比拟当世一流高手,就这么一搅,安世杰已经疼的冷汗直冒,面上肌肉不住牵动。 “我既然安排了神射手在这里暗算你,如果想要取你的性命也不过弹指间事。这事你自己想想也该能想明白。以神射手的本事,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之所以饶你不死,就是为了让你把这个消息发出去。你不发出这个消息,大家又怎么知道,你被制服了?来,你听一听!” 安世杰忍着疼痛闭目倾听,过不多时,风中传来阵阵喧嚣之声。这种声音并非安家军发动攻击时的号角金锣,也不是部队前进,而是一声声欢呼,和一阵阵鼓乐喧腾。 柳长安道:“你大概不明白我是如何做到的,无妨,我可以告诉你,我说过了,在这里你的人和张家的人加起来都不到一千。可是矿工铁匠加起来却有上万。他们每天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生命对他们而言已经失去吸引力,死亡也只是归宿。你以为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会出什么事?想不明白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会去找个精神依托。而这里人选择的依托,是白衣教!他们的圣女在这里要他们起事,给他们生存的权力,让他们可以活得像个人,你说他们会不会去做?而你那几百人还想对付上万人?做梦去吧!” 远方也有黑烟升起,但却不是安家军回应的信号。这是矿山在着火,相信铁匠炉那边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安世杰已经可以想到,自己的部下将遭遇何等厄运。这座山在焚烧,自己和自己的部下惟一的结果就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第585章 反击(四) 喊声越来越大,烟柱越来越多,人们显然不是在一个点放火,而是在若干区域内放火,以摧毁原有生产基地。工人们显然是希望彻底抹掉这个矿山的存在,借以庆贺自己的解脱。工人的欢呼声,如同庆祝节日,锣鼓声越来越响,传入房间。 望着面色苍白的张天化,柳长安笑道:“张员外,你听到了吧?你们家的丧钟已经敲响了。这是人们在提前庆贺,平遥张氏的灭亡。” “四大家同气连枝,你灭了张家,另外三家也不会答应!” “不,张家不会灭,只会换人。原本那些分家远枝子弟想要谋取家主之位,私下勾结一处,现在被官府打击,基本已经十不存一。这次的事结束之后,你们本家的人,也差不多就到头了。最后自然是你们张家在另外三家里的人,分割张家财产,并且选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承袭这份产业。四大家永远是四大家,不会发生改变,你说另外三家会不会答应?” 张天化无语。原本以为四大家里,自己可以延续的时间最长,现在反倒是张家最早 出局。虽然不甘,却也得承认公平。各家族的成长发展,都是如此。得意时春风满面,到了失意时自然就被连根拔起。他这次投的本钱本来就是整个家族,失败了自然就是那份下场。他只是摇头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这一切怎么发生的对吧?本应该是你能够赢的局面,为什么就会输。其实很简单,你们张家并非铁板一块,在张家内部,始终有官府的耳目在探听消息。你想想看,这种情况下的输赢,还有没有悬念?你确实足够谨慎,和安世杰搞得这些事情,做得很保密,连我都只知道一鳞半爪,否则我不会让人涉险。不过这种保密没有意义,从你往矿山安排人手开始,我就已经在布置。虽然没有你们的人多,但是也足够用。再加上这一万多矿工铁匠,胜负早已经不需要考虑。即使不算上他们,以飞凤军的军力解决你们张家,也不过就是弹指之间的事,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赢面。惟一的出路就是和官府合作,彻底站到朝廷一边,可是你的脑子不清醒,非要和安家纠缠不清,那就只剩下一条死路走。” 张天化惊讶地看着柳长安,“这里……这里的一切?” “是啊,这里的一切我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没动手,无非是等你的表现。如果你肯向朝廷输诚,我就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你自己把这个机会浪费了,就怪不得别人。期待张家未来的家主能聪明一些,不要犯这种错误。如果你们祖坟修的足够好,或许百年之内,张家还可以延续家业,百年之后的事……谁又做得准!” “我……我家有免死金牌!就算要处死我,也必须三法司会勘,天子下诏!”张天化此时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点凭仗,提醒着柳长安。 “没必要,控鹤监的奏报一样能管用。”柳长安朝张天化一笑,“控鹤监的人就在矿山里,我说的是朝廷的控鹤监,不是被你们收买控制的那帮废物。再说,你的免死金牌是针对家主的,家族中人犯事,还是要受王法制裁,尤其谋逆重罪更是如此。如果你这个家主消失,暂时没有新家主出现的前提下,免死金牌就是个废物,根本没人能用。” 张天化道:“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家主消失?” “就是字面的意思了。你觉得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会让你把它带出去给别人讲么?尤其是驸马是女儿身这个秘密,如果把你押到三法司,不是谁都知道了?所以你不需要伏法,只需要消失。至于消失的方法……我想这里的匠人矿工会帮我想,只一想到能亲手处理张员外,他们就不知道有多高兴。我这个人很和善的,不会扫别人的兴头。” 张天化脑子一转,由自己想到了安世杰。知道冯素贞秘密的,就只有自己这两人。柳长安要处理自己,也就是说,安世杰也不会活着离开这里?他蹬着柳长安道:“你……你敢?” “为什么不敢?你们杀那么多人都敢,我只杀几个,又有什么问题?安小将军在平遥失踪,问题是很严重,但是也严重不过驸马爷失踪。你们敢做初一,别人自然敢做十五,不要以为这个天下只有你们才敢做坏事。我坚守秩序,是因为秩序可以保护大多数人,可是当遇到恶人时,我不介意比你们更恶。至于安世杰和你的手下,他们的下场会和你们差不多。反正这些人运气不好,怪不得旁人。” 柳长安朝李白衣一点头,“你一直以来介怀白衣军在平遥城下受挫,死伤了很多部下,这回算是个机会。张天化在守城时其实是个好手,捐献了很多兵器,也帮我们杀了很多人。所以现在,你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过我建议你还是留他口气,给那些匠人们解恨。” 李白衣摇头道:“我答应了那些人把他给他们,就不会食言。张家的子弟很多,我有很多选择。他虽然是李家家主,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在我眼中,也不比其他人要紧。” 柳长安这时又来到冯素贞面前,她吃了解药,略略恢复了一些体力,但是力气还没彻底恢复,坐在椅子上不动。柳长安居高临下看过来,让冯素贞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感,不由自主地向里缩了缩身子。 柳长安面上带笑,语气平和。 “东翁受惊,乃学生之罪。是学生无能,害东翁受了这番惊吓,方才那个混蛋用手扣着东翁咽喉,不知是否造成伤损,且让学生为东翁检查一下才好放心。” 说完话,也不等冯素贞作答,柳长安忽然出手,一把将冯素贞抱起扛在肩头,大步流星向着卧室方向走去,冯素贞先是一愣,随后又开始挣扎起来,只是柳长安的巴掌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身上拍下,“东翁冷静,你这是被吓坏了,需要收惊。学生最擅长这个了,来,我带你去收惊!” 第586章 收惊 柳长安收惊的方式,自然是与众不同,以至于一切仪式完成后,冯素贞已经瘫软如泥,大睁着眼睛,满脸酡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但是对于这种方式,却不敢提出半点抗议,反倒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柳长安道:“你……生气了?” 骄傲的凤凰,终于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在此之前,冯素贞绝不相信,自己会向一个男人认错,担心他是否生气。直到一切真的发生,才不得不承认,不管女人如何骄傲,一旦遇到真正走进内心的男子,都会变得软弱无力。过去自己之所以能在李庭轩面前保持独立骄傲的性子,还是因为两人的感情没到这个地步。 不管她口头如何说自己与众不同,实际上,当把自己完全交给柳长安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最为亲近的地步,不是当日与李庭轩青梅竹马的关系可比。他是自己的男人,他如果真的生气,自己就会难过。不管冯素贞心里如何看待这个事实,这都是她的内心真实想法,无从更易。 “是啊,我当然生气了。”柳长安板着面孔道:“我本来一切都尽在掌握的,结果差点被人翻盘,你说我能不生气?其实即便是计划发生点变化也没关系,这个天下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是你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这个我怎么不气啊。被那混蛋掐着脖子很舒服么?万一他摸到你怎么办?除了我,谁也不许碰你。” 这话虽然说得霸道而且不讲道理,但是冯素贞听来并没有生出厌恶,反倒是觉得格外温馨。她低声道:“你跟其他女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和她们能一样?我告诉你,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如果哪个男人敢碰你,看我不一刀一刀碎了他!先从安世杰开始!” “他没摸到我,真的。就是掐了我脖子几下,其他地方没让他摸到。我……我是你的人,一直都是,其他男人真的没有碰到我。” 冯素贞焦急地解释道,因为心情激动,眼眶也有些发红。鼻子酸酸的,眼泪随时都可能流出来,紧抱着柳长安的胳膊不放,乃至于努力地开始讨好他。 或许是在平遥待得太久了,不知不觉间受了这里的风气影响,自己居然也要向男人努力证明,自己没被其他男人碰过身体,哪怕是在被迫的情况下也没有。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事,尤其不可能出在冯素贞身上。大周风气开化,女子可以豢养面首,被男人摸一把就更不算什么。何况冯素贞的性情骄傲,更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去解释什么。 可是现在,她却像个平遥本地的女人一样,千方百计向男人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生怕这个男人嫌弃她,甚至与她断绝关系。他是自己的丈夫,不管律法上如何规定,冯素贞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良人,不能让这个误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障碍。 “掐你脖子也不行啊。我的素贞是天上的仙女,能被这混蛋掐脖子么?就冲这一条,就得把他千刀万剐。” 柳长安说着,已经抱住冯素贞,在她耳边道:“不听话!明明一切我都能帮你料理好的,你非要自作主张,要是什么事都是你做主,要我这个师爷干什么?记住,一切有我负责就是。李兄的仇,我从没忘记过,也一直想着帮你问。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这下好了,连李白衣都知道你是女儿身了。我告诉你啊,她是喜欢女人多过喜欢男人的,到时候找你麻烦,别怪我。” “啊?怎么……怎么会这样?”冯素贞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阵后怕。她看看门外道:“你们两个……” “就是你想的那样。”柳长安坦率地承认道:“她的情况我跟你说过了,如果没有那层关系,又怎么可能让她从走火入魔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如今她的三成功力在我身上,所以她才能够恢复神智。她其实也很清楚,我是为了救她才这样,而且这个过程里,我承担的风险远比她为大。好在结果还不错,总算是有惊无险。结果你倒好,给我来了这么一出,差点把我吓死。” 冯素贞虽然早有准备,心里依旧有些泛酸,“李姑娘很漂亮啊。尤其不疯的时候,如同仙女下凡,我可是比不得她。” “在我心里,没人能比得上素贞。”柳长安斩钉截铁道:“所以一听坐探送来的消息,就立刻不顾一切的来救你了。你当做这事容易啊?不知道费了多少气力,才能完成这一切。我在安世杰面前那么说,是故意的,其实过程比这凶险多了。好了,总之一切解决了,皆大欢喜就好。我和李白衣的关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木已成舟,愿意履行妻子的义务而已。两人的关系到了这一步很无聊,大家更像是交易。她需要我帮她度过功体上的难关,同时解决白衣教身份问题。我则需要她的势力,来完成我们的事,把绥州建立起来。大家虽然关系不错,但不是夫妻之情,更像是伙伴。” “那我们……” “相濡以沫,生死与共。” 柳长安牵住冯素贞的手,后者的心头一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来,低声问道:“如果……如果我真的被安世杰……你还要我么?” “当然,这辈子你别想摆脱我,就算李兄再活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柳郎……长安……我不查了。”冯素贞忽然说道,语气异常坚决:“我决定不查了,当年的真相我大概已经知道,就没必要再追查下去。今后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相公,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我全部都属于你,李兄只是我的兄长,你才是我的相公。” “不……我只是你的师爷,你还是我的东主。大家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如鱼得水,这不是标准的贤臣明主?” 两人说笑着,冯素贞的心终于放下,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既然女儿身被戳破,索性就放开怀抱,哭个痛快。 房门忽然被推开,面带笑容地李白衣走进来,目光在冯素贞身上逡巡不去,半晌之后才道:“雄捕头那边,有话要说。” 第587章 秘密扩散 另一个令冯素贞头疼的问题,其实就是雄霓。可以想象,当这个姑娘得知自己一往情深托付的对象居然也是女子时,会是一个什么状态。以她最早的性格,挥起铁棍把眼前一切砸个稀烂也大有可能,谁也没法预测,她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然,眼下的局面不比当初,雄霓虽然天赋异禀一身武功已经进入登堂入室的地步,战力尤在修为之上,冯素贞也不用怕她。李白衣加上大批士兵以及教众,怎么也能拿下她。但是人终究是感情动物,不会因为自己的实力足够,就可以罔顾人情。 一路走来,雄霓立下的功劳都看在眼里。于冯素贞而言,心中已经把雄霓看成自己的亲人,自然不愿意与她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是以当再次面对雄霓时,她的脸上满是羞色,当然其中有多少是因为情绪上的亏负,又有多少是方才柳氏收惊法的功劳,就一言难尽。 “雄姑娘,我知道你可能会怪我,我也知道很对不起你。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只不过当时的情势你也是明白的,如果我对你说实话,可能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而后想要对你说出真相,又缺乏恰当的时机。何况这件事本身关系重大,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了一分牵连,我不想把你也扯进来。” 雄霓看着冯素贞,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许久之后才道:“不……这并不怪你,是我自己一直在骗自己罢了。即便你不是女子,也不一定就会喜欢我,毕竟你是驸马爷,而我只是山里的一个女强盗。过去我杀人抢东西,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要活下去,就只能那样做,山里的野兽为了活下去吃人,人为了活下去就猎杀野兽,大家都是一样的。直到和你们在一起,读书,学道理,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规矩,而这些规矩保证了很多人不用像野兽一样被吃掉。而我过去做的事,也实在大错特错,你不杀我就很难得,怎么可能还喜欢我?” “雄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以前也疑心过,觉得你怪怪的,比如从来不许我伺候你休息,也不许我洗你的衣服。柳师爷却可以畅通无阻,彻夜不出。当时只以为你们读书人之间比较有话说,可是后来就觉得你们关系不简单。知道你是女人之后,我反倒安心了。如果你是个男人,我才感觉怪怪的。” 雄霓嘴角上翘,露出一丝苦笑,“那么现在,我还可以在衙门里继续当捕头么?” “当然……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就一直可以当下去。我现在反倒是担心你不愿意继续帮我,想要离开衙门。” “我当然愿意了。柳师爷当初跟我说过,还要我当女将军呢。原本以为是一句戏言,现在看很有可能是真的。我见过世面,也懂了道理,自然不能再回去当抢到。如果可以当将军,或许可以走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请你出来,就是要说这件事。” 雄霓惨然一笑,笑容里满是凄苦。不管她表面说得如何洒脱,心里这一关,当然没这么好过。只不过出山以后的雄霓,已经不像过去一样任意而为,做事全靠个人感情,学会了思考,也就知道了该怎么处理问题。 “我想留在你身边,继续做你的护卫,不要赶我走,不要给我安排其他去处。我不想去飞凤军或是绥州,只想留在你身边。” 她虽然不已谋略见长,但某种直觉却也有着不输智者布局的能力,一眼就看出柳长安心中对她的安排。以雄霓的武艺,加入军队,是最容易得功的途径。现在她自己把路封死,柳长安就不好多说话,只看着冯素贞。 冯素贞点头道:“如果你想留下,我自然欢迎,大家虽然做不成夫妻,却可以做姐妹。” 雄霓闻言脸却微微一红,脱口而出道:“不做姐妹行不行啊?”眼睛看了一眼柳长安,随即又低下头,却是连脖子都红了。房间内其余三人先是一愣,随后便哑然失笑。 这个秘密的扩散对于冯素贞来说,自然不是好消息,但是对于李白衣与她的交情以及两下的合作来说,却是利大于弊。有了这个共同的秘密,就像是在两方头上悬挂了一口利刃,原本只是官府占据绝对主动,两方位置并不对等。可是眼下这个秘密的分享,让李白衣也有了可以挟制冯素贞的武器,大家彼此有制约,于她而言,倒是更为有利。对她这种性子的人来说,有了这个把柄,反倒是更让她相信这段同盟。 当然,还有另一个因素在发挥作用,只不过这个因素不会宣诸于口。只看她看向冯素贞的目光,就让她感到不寒而栗。就在这时,房门一开,一个爽朗的笑声传进来。 “你们谈完了?我可以进来了吧?” 走进来的正是公孙鸿。有李白衣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公孙鸿在。这次能够顺利控制矿场,公孙鸿的作用自然也不小。看她容光焕发的样子,与之前大不相同,那种饱满的状态,外人很难看明白究竟,只有过来人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冯素贞看向公孙鸿,后者微微一笑: “这事不能怪我。烈女怕缠郎,你身边这位师爷缠人的本事厉害着,我也没办法,只好从了他的心意。” 她说到这里掩口微笑媚态横生,九尾狐的风范略一展示,就让人觉得心猿意马。冯素贞咳嗽一声,“这种事你不用告诉我。” “那怎么行,你才是家里的大娘子,我不跟你说明白,将来你要收拾我,谁来给我做主啊。” “什么……什么大娘子……”冯素贞咳嗽几声,不知如何作答。 公孙鸿道:“你在柳郎心里的位置,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自然就是大娘子了。这种事不是说先来后到的,而是要看谁占的分量重。你放心,这个秘密让我知道了,才能替你守密。不过接下来,我们得先解决另一个知道秘密的人,让他闭嘴。” “谁?” “安世杰!” 第588章 柔水之刑 安世杰被推上来时,神色间依旧没有多少恐惧。安家的家教很难教导出真正的忠臣孝子,但是却很容易缔造铁汉。作为安家未来掌门人塑造的安世杰,完全符合一个铁汉的标准。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泪,杀人放火抢男霸女这些都可以做,乃至对自己老爹的女人下手都没关系,但是却不能触碰安家的底线,否则即便是亲生儿子也是死路一条。安家的底线也非常清晰:永远不能当叛徒。 安世杰可以在冯素贞面前认怂,这并不能算是毛病或是把柄,形势比人强,在战场上能生存下来的战士,才有可能参加接下来的战争。一味的冲锋,只会落个全军覆没的结果。所以在需要时撤退、认输乃至牺牲友军保存自己,都是安家允许的行为,可是安家永远不能接受的,就是当叛徒。 一旦一个人有过背叛的经历,不管他的理由如何正当,安家都会派出曳落诃展开不死不休的追击,除非当事人死掉,否则这种追杀就不会停止。正是有着这种残酷的制度和制裁手段,安家在沙场上不管顺境还是逆境,都很少出现叛徒。士兵宁可战死,也绝不降伏。 安世杰很好的继承了这一点家族传统,他身上受伤很重,伤口又没得到很好的处理,走上来人已经疼的不得了。额头上汗珠如豆,牙齿紧咬,看得出正在被巨大的痛苦侵袭。 柳长安笑着看了看安世杰,“平遥军里有一种药,专门是用来折磨人的。我有幸吃过半丸,当时的感觉是痛不欲生,恨不得有人拿刀结果了自己才舒服。我后来要了几丸带在身上,准备收拾江洋大盗的。本来我给你预备了一丸,但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似乎用不上了。单是伤口的疼痛加上一点盐水,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如果再用其他的刑具,是不是有点浪费?” 安世杰侧过头,不再看柳长安。大有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派头。柳长安皱皱眉头,随即低下身,将手放在安世杰身上中箭的位置:“是这里吧?我知道这个地方,只要不是持续出血,就不至于致命。你听我说,如果你答应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就给你个痛快的死法。好好考虑一下,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错过了这次,就没有下一次了。” 冯素贞听得一愣,不明白柳长安为什么居然用这种询问方式。总要给犯人一点希望,两方才能展开沟通。眼下安世杰连活路都没有,他凭什么招认?一向聪明的柳长安,按说不该犯这种错误。如果不是方才被柳长安收拾了一顿之后,冯素贞周身懒洋洋的,做事提不起精神,她现在就想发言为柳长安弥补一下。可是现在既然他这么说了,应该是有后招,自己作为他最在乎的那个女子,还是安静地听他说完就好。 安世杰这时终于开口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声音嘶哑难听,显然伤势的疼痛让他没法大声说话,加上流血过多,人也没了多少气力。 柳长安一笑:“对啊,你凭什么信我?我这个人素来都是不值得相信的,不要说你,就连我,都不信我自己有这种好心。招了口供就能速死,天下哪有这种好事。你想动我的女人,我就这么饶了你?那以后还用出来混么?你说对不对?” 最后一个字出口,柳长安的手猛然化成拳头在安世杰的伤口上重重一砸,本来就没怎么缝合的伤口一下子裂开,鲜血重又涌出,安世杰疼得面色苍白,几乎是要尖叫出来。 “姓柳的,你够狠!” “狠?差得远了。如果我落到你手上,相信比这还要惨。你不是威风么?不是要给老子戴绿帽子么?来啊!我看看你的本事!” 柳长安边说,拳头边在他的伤口处落下,安世杰发出野兽临死前的哀嚎,一声接一声的低吼。 柳长安一连锤了十几拳,收住势子,又对安世杰道:“想好了没有?到底合作,还是对抗到底?” “就这点刑罚……不够看。”安世杰喘息了好一阵,才在脸上勉强露出个笑容。“我安家没有孬种,想让我出卖我爹,白日做梦!” “白日做梦这个词说得好,看来我确实有些小看安少爷了,能够在安家军立足,不光靠着老子,自己也确实得有点玩意,否则怕是也镇不住那些骄兵悍将。这份骨头倒是够硬,想必不管用什么刑法,都很难让你屈服吧。” 安世杰沉默不语。 柳长安朝李白衣一笑:“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柔水之刑还记得么?柔能克刚,有些人骨头硬到火烧都不怕,但是用水一浇,保证他完蛋。对付这种人,就得用我说的这个办法,你自从学会之后,还没机会尝试吧。今天机会这么好,要不要试试?” 李白衣灿然一笑:“这种事我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既然你有兴趣,我也就给你个面子。我把阿鸿叫来,让她看着一起好了。她们控鹤监号称有大周天数,几百种刑具,可是这柔水术估计她们也不曾有,正好让她开眼。” 李白衣说话间,已经走下来,一把提起安世杰,毫不费力地拖拽而出,柳长安在后道:“给他留口气,不要把人弄死。” “你放心,在你允许他死之前,他没有机会死的。他的死活,我说了算。” 冯素贞看着李白衣的背影有些嘀咕,叫来柳长安问道:“你这是……” “给李兄正名的手续。虽然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总要有个可靠的口供,将来才好为李兄昭雪。而且安世杰的指控状,比起其他人的控诉来也更有力,所以要他个口供,你也好心安。至于手段,你是个好人就不必看了,刑讯没意思的,总之你只看结果就好了。安世杰是个注定要死的人,折磨死尸不算什么罪孽,你也不必有负罪感。纵然有什么恶业,我柳长安一力承担。” 第589章 无法无天 一顿饭的时间后,李白衣依旧保持着那副活菩萨的神态走回来,向柳长安一笑:“幸不辱命。人已经全招了,不过口供的内容,驸马爷未必会想听。” 冯素贞摇头道:“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最坏的结果都见过,还有什么不想听的?” “不是这话,主要是安世杰招认的口供里,李大人确实是个好官。清正廉明才能卓异,之所以能在平遥待这么久,就是因为安定邦一直想要拉拢他,想要让他为自己所用。甚至在安定邦心中,给他的位置是宰相之才。要知安定邦为人素来重武轻文,能让他如此重看的文臣,其才干不问可知。李老爷也曾经一度与他们周旋,差一点就把安家父子瞒过了。最后坏事,还是坏在那两个仆人身上。李大人没被收买,这两个人却被金银财宝动摇了心志,把自己的主人给卖了。正是因为他们的通风报信,李老爷才功亏一篑。” 她看了看冯素贞,又道:“李老爷其实已经认识到与虎谋皮的危险,所以自始至终不敢给你写信,甚至不想让安家人知道你的存在,就是怕给你带来麻烦。后来他又在这边成了亲,两个仆人虽然把你的消息透露了,安定邦已经不当事,认为他自始至终就没在乎你,你对他就没什么威胁。现在想来,李老爷在这边成亲,未尝不是保护你的意思……” 冯素贞脸上,两行清泪流淌。李白衣赧然一笑,摊手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你非让我说的,我也没办法。” 柳长安握住冯素贞的手,手中一片冰凉。他轻声安慰道:“人总是要往前看,死者已矣,不能被这段过去束缚住自己。再说李兄一直不让安家人知道你的消息,就是对你的保护,他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你不能让他失望才对。” 冯素贞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让李郎失望……我会好好的。李郎在天有灵,也会原谅我们。如果不原谅,有什么惩罚我也愿意为你承担,不会让他怪你。” 她深吸了几口气,又问道:“那两个仆人呢?” “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确实在张家手里。张家担心有朝一日被安定邦算计,就用这个人当个人质,跟安家谈判。人就在劳工之中,一直以来过得跟其他苦力一样的生活,唯一的优待就是不用死。每到快撑不住的时候,就会休息几天,保住性命。但是这种方式活下来,是运气还是劫数也难说得很。我已经让手下人去找人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 冯素贞点头道:“找到之后,请无比保住他的性命,让他到京师把官司说清楚。虽然安家父子的罪孽深重,有没有杀官这一条都无关紧要,但是没有他的口供,李郎的名誉就不能恢复。” 柳长安道:“安家在晋州一手遮天,杀官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就没人想要告他们?” “人自然是有的。但是一般的小事告了也没用,这种边陲之地,只要不出大格,天子不会追究。往往是你费尽心思搜罗证据密奏,没多久安定邦就把你参奏他的奏折砸在你脸上。日久天长大家心灰意冷,也就没人做这事了。至于真正要命的事,第一不容易搜集证据,第二你的奏章也很难出晋州。” 李白衣叹了口气,“朝廷对于晋州已经快要失控了。这里被弄成安家的小天下。每个卸任的官员都会被监视,如果可疑,曳落诃就会伪装成抢劫,去洗劫搜检官员的行囊。发现问题,就会杀人。这些人本来就是胡人,不服王化,朝廷对他们格外优待。再说战场上主要靠他们冲锋陷阵, 对于法纪上的要求就宽松,即便知道他们打抢,也睁一眼闭一眼,不曾想他们实际都是奉命行事。时间一长,就没有官员敢去捋虎须,像是李大人那样的人,总归是少数。” 柳长安的手指敲着桌面,“控鹤监的瘫痪,应该也跟朝廷这种纵容有关。本来就是暗中窥伺的,每检举一次,就有人要暴露。结果暴露之后的结局,就是被弹劾的人没事,相反谍子白白牺牲。长此以往,自然没人愿意做这种送死的差事,朝廷失去耳目,也就是情理中事。” 李白衣点头道:“就是如此。一边是付出得不到回报,一边是金银美女,日久天长,自然都反了。即便一些人不是跟安定邦沆瀣一气,也不敢牺牲自己身家性命去做这种无用之事。再说安定邦在朝里又有了靠山,太子几次力保安定邦,所有试图弹劾他的奏章,结果都是无疾而终。这次李老爷的事能不能撬动他,其实也在两可。” 柳长安一笑,“王法撬不动,就干脆自己动手好了。” 冯素贞问道:“什么意思?” “先把安世杰杀了。安家人以后抓到就砍死,不给他翻身的机会,死了安世杰,也算是下一道战表,让他们知道,朝廷这回不是做样子。” 冯素贞道:“你这是用私刑。” “我这是履行承诺。我答应那些矿工匠人,把抓他们来这里劳动的人,丢给他们处置。张天化是一个,安世杰也是一个。你不希望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吧?至少对敌人以外的人,总是要讲点诚信才好不是么?” 冯素贞道:“安世杰可不是张天化可比,你杀了他,后患无穷,搞不好我们有理的官司,也变成无理。这么多矿工匠人,不可能保守机密的。安定邦只要想查,一定可以查到。” “查到就查到了,尸骨无存,他能怎么样。我会让人盯着,保证把尸体和衣物扔到火炉里融掉,连点渣滓都不会剩下。光靠嘴说有用么?最后还不是看谁的根基硬。比靠山,我从来没输过。” 柳长安展颜一笑,“再说,在安定邦发难以前,把他也干了就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我送他全家富贵!” 第590章 意外消息(一) 对于平遥县城的普通百姓而言,发生在矿山内的一切,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四大家中一家的毁灭,安世杰的死亡,并不能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人们意识不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因为他们发现:物价便宜了。 和百姓生活关系最为紧密的粮食率先降价,随后就是各类副食品的降价,让百姓们陷入一片狂欢的气氛之中。其实他们大多没有积蓄,即便粮食降价也买不起多少米粮囤积,但是这仅仅几文的优惠,已经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觉得自己在这个人世上,可以活得更为久远。 漫步街头,看着百姓们欢喜的神情,陈小妹忍不住叹口气道:“好久没见过人们这么欢喜了。要是早知道这样,早一点降价就对了。” 居中而行的柳长安笑道:“这个笑脸很贵的,你不觉得心疼?” 走在柳长安另一边的大妹接过话来:“不觉得啊。一斤粮食降个几文钱,一样有赚头,无非赚多少的问题。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眼下又不是过不下去,就为了财富积累让所有人不开心,又有什么意思?再说这次拿下张家三分之一的家产,好大一笔收入在手,花些钱消业也好。” 小妹也道:“是啊,过去赚的钱,其实很多都是在中间被消耗掉了。那些掌柜、管事,拿走了这笔钱里的大部分,真正到主家手里的倒不多。老百姓还要说我们是奸商,人人恨我们。现在搞成这样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再说这份家产,能否传承的下去其实也难说得很。还不如先花钱买个开心。” 柳长安道:“就这么不相信我?会担心家产传承不了?” “毕竟这次是赌上身家性命的大事,紧张点不行啊!”陈小妹白了他一眼,随即忍不住微笑起来。从一开始对这种关系的抵触到接受,再到现在,已经变得理所当然不以为忤,或许是自己欺骗自己,或许就是这个男人给她们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不管是灯前枕上的温存,还是在合适的时候给她们最合适的帮助,事实上没有柳长安的帮手,两人根本不可能顺利接掌家主大位,控制整个家族。是以两人对于柳长安的态度也在发生着改变,当然,影响她们最大的,还是张家的覆灭。 原本认为大而不能倒的四大家,在官府的势力面前,其实是那般孱弱。只不过轻轻一推,一尊庞然大物就此倾颓倒塌。从张家的身上,陈家姐妹看到了自己。如果不是选择正确,说不定现在毁灭的人,就变成了自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两人对于柳长安的态度有这种变化,也就在情理之中。乃至于当三人相处时,会有一些亲密爱人之间的互动,也就不足怪。 柳长安看了两人一眼,看到她们恢复了属于自己的青春活力,心里的负罪感也有所降低。毕竟对于两人,他能给的其实十分有限,只能尽自己所能,让她们满意而已。 “不要那么担心了。首先,曳落诃找不到安世杰,不会第一时间向安定邦报信。安家军法严苛是把双刃剑,固然让安家军临阵骁勇,但是另一方面,也让他们变得畏惧军法。人人都有畏死的本能,能够活下来,肯定没人去找死。安世杰不在,他们想的只会是慢慢找,不会第一时间就怀疑到我们。时间暂时还在我们手里。” “所以你就用这个时间成了个亲对吧?”陈大妹不像小妹那么淘气,可是说话就像是高手使剑,一击封喉。 这次的粮食降价,以及在平遥本地推行的降价风波,说到底还是为了柳长安大婚做的铺垫,让老百姓欢喜,营造起这个喜庆氛围。而迎娶的对象自然就是凤羽灵,也只有她,才有资格享受这样的排面。 柳长安一笑:“你现在也是飞凤军一员,这样说自己的将主,小心挨罚。和凤将军的婚礼不能再拖,再说这件事办成,对于谁家都有利。要想对付安家,少不了这支飞凤军出力。” 陈家姐妹也得承认,柳长安话说的有道理。阿史那的草原骑兵人数太少,不足以逆转乾坤。安定邦八千曳落诃,就只有五千飞凤军堪与匹敌。没有这桩联姻,她们手上就连对抗安家的牌都没有。但是看着他要做新郎官,两人心里的感觉总是怪怪的。 雄霓带着捕快巡街,与柳长安走过。柳长安朝她一笑,她也回之以笑容。这个大力姑娘恢复的速度超过柳长安想象,看来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又走了几步,便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却是平遥军的几个女兵。大家看到柳长安,一窝蜂地跑上去围着他有说有笑,并不因柳长安成亲翻脸。显然大家啊都是理智的人,知道他的婚姻关系重大,并不能按着个人的好恶决定。乃至和自己家三位头领的关系也是如此。在山寨里可以成亲,招安之后就得另说。 几个人说笑一阵,一个女兵道:三当家已经来了,就住在客栈里,柳师爷几时过去啊。 “三当家?”柳长安本以为来的会是庄梦蝶或是王赛金,没想到居然是花弄影。 “是啊,三当家还有很重要的事找师爷,要师爷赶紧过去。” 如果说这话的是王赛金,柳长安会觉得所谓重要的事,可能就是想自己想的厉害。但花弄影是个理智的女人,而且两人感情没到那个地步,她找自己一定是有正事要说。放弃了继续散步的计划,直冲城中那唯一的大客栈,等进了房间,却见花弄影身上穿着一件极为宽松的居家服饰,斜倚在床上,怎么看怎么不是个正经样子。 柳长安正觉得自己判断失误,花弄影已经抢先道:“反正不管穿成什么样子都是要被你脱下来的,懒得费劲了。坐过来吧,我听到京城的消息,有人要杀你。” 第591章 意外消息(二) 花弄影和柳长安的关系,其实最为古怪,从一开始,两人就是处在对立层面上。后来之所以能滚到一起,也是各种机缘巧合,于感情上最谈不到。花弄影并不喜欢柳长安,但是又必须强迫自己喜欢,否则她就会失去庄梦蝶,也会失去王赛金,乃至失去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不否认,自己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少女时习武,本来就是一些意外因素,等到后来就是被命运推着走,自己并不能抗拒多少。到了如今,她成为了绥州的军师,虽然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官身,但是只要绥州经略得好,官职前程都不是问题。 她喜欢这个身份,就像是喜欢手里的权力一样,她不想失去这些,于是就只能敷衍柳长安。如果这个男人对她失望,她所拥有的一切,也就都会烟消云散。 而柳长安也不是一个完全不记仇的男人,他可忘不了当初花弄影收拾自己时的狠辣,所以对她也没有留情。明知道她对自己好感不多,但就是要亲近她,看着她无可奈何又不能拒绝的样子,算是报仇雪恨。 花弄影的腿在柳长安身上踢了一下,很恨道:“我就说穿什么都没用吧?再说,我都说了有人要杀你,你还是先要做这个,又不是没有女人,为什么非得找我?” “因为你很迷人啊?这个理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找。”柳长安在她面前不需要扮演好好先生,甚至连软语温存都不需要。“有人要杀我的事,我其实想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现在跟我说说吧,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太子已经知道我和凤羽灵的事,所以要下毒手?” 花弄影又忍不住踢了他一下,随后道:“这个消息是京城送来的,公主千岁在太子府也有耳目,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派人送出来,你可别忘了千岁的恩典。”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合适么?”柳长安握住了花弄影踢过来的腿,对于这个女人他已经完全熟悉,知道如何用几招简单的说法,就让她瘫软如泥,只剩嘴硬。花弄影自入虎口,知道一会肯定又得挨一轮鞭笞,只好咬牙道:“先说正事……你当初收用的那个小丫鬟,居然是薛侯爷的独生女。侯爷是当今天下三大强军之一,连万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女儿小时候被下人拐走卖掉,结果辗转落到杨家,再后来就被你给祸害了。” “像话么?那叫祸害么?我对你才叫祸害,对燕儿那叫宠爱。” “都一样。我要是薛侯爷,一准剥了你的皮,抽你的筋。反正燕儿现在认祖归宗,太子本想纳她做个侧妃,谁知道燕儿是个死心眼,非你不嫁,否则就要寻死。薛侯爷的夫人,乃是当日草原上的公主,已经发了话,她的女儿想嫁谁就嫁谁,这件事不会给任何人面子,太子等于就没了希望。他气急败坏之下要你的命,明白了么?” 柳长安点头:“我明白了。虽然他不知道凤羽灵的事,但是性质还是一样的,反应跟我想的也差不多。为这种事杀人,也是他的风格。” “你别不当回事啊。太子这次派的,都是府里豢养的好手,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但是据说杀人的本事很好。如果他们想要杀一个人,那个人肯定活不了。即便是武功差距大,他们也可以和人同归于尽。具体怎么做到,连耳目都不清楚,只是知道他们有这种必然得手的把握。大姐本来是想亲自来的,可是被我拦下了。那些人既然可以和高手同归于尽,大姐的宗师修为也未必有用。何况你现在身边也有一个宗师。” 李白衣的走火入魔危机解除后,修为有所下降,但是也算是到了宗师的门槛。而且经过这番变化之后,她经历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从发疯到有了男人,这些都是历代圣女所没有的经历。经过这些坎坷的她,心性渐渐成熟,修为虽然下降,境界却提升了一大截。说是一个宗师级别高手,倒也不算过分。 “宗师不是白菜。整个京城里,够资格称为宗师的,可能就是天子身边的亲随公公武长龄,太子身边不会有宗师级别的高手,而天下刺客里,也没有一个人的修为能够到达宗师境界。这些我是可以确定的。” 花弄影道:“所以,只要我们能够防范得当,就也未必怕了那些刺客。而布防靠的是脑子,不是功夫,我来比别人来合适。” 柳长安笑道:“这话倒是不错。不过我估计你说了没用,赛金一定会来的。就是这一半天的事。” “你就开心了,有女人可以为你不顾一切,放下军务跑来当护卫!”花弄影瞪他一眼,有心想踢他,但是腿还在对方控制之内,而且已经变成对方攻击自己的武器。她瞪着柳长安道: “你的性命现在就靠我保护,不许对我动手动脚,把手放开。老实一点,否则的话,我就不管你了,让你被人砍死。” “那你就要做寡妇了。”柳长安哈哈笑着,却已经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拉:“要说到保护,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贴身保护了。你看现在这样,我们彼此亲密无间,刺客就找不到破绽不是么?这才是保镖应该的态度呢。” 花弄影平日为智囊,是绥州出名的女诸葛,智多星。可是遇到柳长安,她就感觉自己像是遇到了克星,不管斗口还是斗智,都会吃亏。只要咬牙切齿道:“你一会跟我一起想,怎么防范那些刺客,最好把他们一网打尽。要是能抓住几个活的就更好了,有了这些口供,就能让薛侯爷知道太子的为人,不会支持他。这是公主交办的差事,必须用心做,敢吊儿郎当的,我就……我就不让你碰了。” 这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只不过是最后的一点尊严而已。只不过她心里隐约有个感觉:或许这个男人真的能帮千岁对付太子,乃至这回抓住他的把柄。行刺柳长安,将是太子犯得最大错误。 第592章 意外消息(三) 凤羽灵来到客栈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事,随同她一起来的,正是王赛金。柳长安对于王赛金的判断分毫不差,不管是军务还是其他什么要紧的事,对于王赛金而言,都不如柳长安重要。而这个粗豪的女子,居然先去拜见了凤羽灵,足见她想要进门的愿望有多强,不惜放下身段拜大妇,只求对方接受。 对于王赛金,凤羽灵显然非常满意,从她身上,她看到了很多自己的影子,而且对于飞凤军来说,这样的一员女将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两人走进来时,虽然不算是亲如姐妹,但是已经可以看成是彼此投缘的战友。 花弄影此时已经被收拾了一天,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懒洋洋地蜷在柳长安怀中,全然没了平日智珠在握,指挥若定的从容神态。乃至王赛金看到她,就忍不住笑,花弄影负气道:“笑什么笑?还不是你的男人作孽,还有脸笑话我。现在说正事吧,行刺的事怎么办?刺客不知道能待多久,可是我们两个不能在这里长住,总要回绥州处理军情。如果我们走了,这边的安全你又不放心。必须在这几天时间里,把人找出来或是引出来解决掉才行。” 凤羽灵看了她一眼,“你就是花弄影?听长安提起过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如果愿意来飞凤军,我会给你个好位置。你做的那些事,在飞凤军而言没什么了不起,打仗么,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也就这个男人小心眼,把这点事始终记在心里,别理他。” 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看似大度,实际却坐实了自己家中女主人的位置。花弄影微微一笑,“多谢凤将军好意了。不过我们三姐妹情胜手足,不会分开。再说绥州虽然不比飞凤军,可是将来未必不是一方重镇。北蛮人要防,西戎人也一样要防,否则哪里出了纰漏,都是朝廷的大患,凤将军以为如何?至于长安怎么罚我,都由着他,谁让他才是这一家之主,谁都得听他的。” 柳长安咳嗽一声,“先别急着说这些,还是说说眼下这件事怎么做法。对我们来说时间很紧,对刺客来说,其实也差不多。薛侯爷既然有这个意思,我想我在这边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我回了京城,他们再想动手就难多了。搞不好还会给安乐千岁那里送上把柄,就是自讨没趣了。所以他们动手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这里,一个就是我回京的路上。” 凤羽灵已经从王赛金口中得知柳长安被针对的内幕,点头道:“长安说的有道理。薛侯爷是个惧内的人,夫人才是一家之主。既然夫人发了话,长安乃至驸马的调动,都是指顾间事。如果我是刺客,多半还是要在平遥动手,而不是回京途中。道理很简单,一来回京不比出京,必然前呼后拥重兵拱卫,刺客不管多有本事,在这种情况下杀人都不容易。二来在这里行刺,还可以栽赃给安定邦,如果是在回京路上,想找个人顶罪可不容易。三来在这里行刺有个最佳的机会,就是我们的大婚。” “如果我是刺客,也肯定会在大婚之时下手。因为那个场合最混乱,也最适合刺客行动。”花弄影虽然人懒得动,脑子却没受影响。在那里高速转动着,“相反,如果是在路上动手,不但要和你们的护卫过招,还要小心沿途的官府。不管你在谁的地盘出事,当地的地方官都难辞其咎。就算那地方官是太子亲信,也不会做这种送死的事。如果是在野外动手,成功几率又极低。” “这么说来,肯定就是要在大婚的时候下手了?” 王赛金这时已经来到柳长安身边,把手放到男人手中,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温存。此时她睁眼道:“那要是这样,大婚就改个日子,或者偷偷成亲,不让他们知道就好了。再不然,找个人代替长安,让刺客杀不对人。虽然易容术不可能天衣无缝,但是刺客也未必认识长安,大概样子过得去,就能糊弄他们。” “赛金说的没错。”柳长安点头道:“如果想糊弄刺客,找个人穿上新郎的衣服,也就够用了。可是那样藏头露尾,就让人笑话了。既然是东宫殿下要与我对垒,我也要表现得足够做他的对手才行,否则不是很让人失望?他既然要来,那我就接招好了。” 凤羽灵也点头道:“接招就接招。我五千飞凤军将士也不是吃素的。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刺客,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 当日裴将军之死,一直是凤侯心病,凤羽灵虽然和凤侯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耳濡目染,也把这件事看成自己最大的心结所在。如今旧事重演,她心里自然存着要和太子别苗头的想法,也算是替凤侯出气。当日朝廷以圣旨的方式要求出战,用的是阳谋,这是谁都没法子的事,可是如今要说动用阴谋计策,凤羽灵自问未必会输。包括柳长安在内,也不认为那所谓的刺客,这能对自己造成妨害。 不提如今柳长安的修为已经达到当世一流,也不提李白衣这种大高手。就以当下平遥城的管理制度而言,其先进程度其实比起京城只强不弱。后世的先进管理经验受制于技术达不到,对于大型城市而言未必能有多少作用,可是管理一座小县城就绰绰有余。 衙役、官兵加上三大家势力的散布,进出城池的人虽然多,但是都会登记造册,所有来历不明者,也都会在第一时间进入官府的重点防范视线。在得知有人对柳长安不利的消息后,城池表面上没有变化,实际上的安保力度则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就在柳长安将王赛金变得与花弄影一样无力,赖在他怀里不动时,来自衙门的消息送过来,已经有四个可疑分子落入官府的视线之中。 四个人虽然持有文书,但是在公孙鸿这种大行家面前,他们这种文书破绽太多,很容易被识破。而且他们身上携有武器,自身也是习武之人,这是瞒不住人的。一口外乡口音,加上这些特征,等于是把可疑两个字刻在了额头上。最富戏剧性的情节,则是这四个人住的地方,其实就在柳长安的隔壁,如果他们真是刺客,最好的时机莫过于现在摸着兵器杀过来。 王赛金听到汇报,一下跳起来,伸手要去拿铁枪。柳长安却拉住她,笑道:“急什么?先礼后兵,跟他们聊聊再说。” 第593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虽然说着先礼后兵,但是见面的过程,却和礼扯不上半点关系。平日里王赛金因为一身外家横练加上性如烈火的脾气,专门负责冲锋陷阵。可是花弄影因为被柳长安收拾了一天,憋了一肚子怨气,这回却主动从军师改为先锋,负责开路。 她的武功路数偏于阴柔,那只纤纤素手优雅地按在门上,随后门闩便被阴劲震断成了两截,房门应手而开。口内则还要说上一句:“平遥公人查房,请拿出文牍!” 房间内四人的反应绝对不慢,虽然是遭遇突袭,却也做出了回应。一人踢翻了桌子,并以桌子作为盾牌,另外两人手中各自举起了一张小巧的弩机,最后一人一脚踢开了窗户,却是准备逃走。 只不过他们的反应虽然快,却不及柳长安的布置。窗外,四名平遥女兵的强弓遥遥锁定了那人所有的出路,不管他怎么跑,都注定快不过弓箭。而花弄影身形移动间,已经抢到两名弩手面前,两人的弩机根本来不及锁定她的位置,只好后退。而踢翻桌子的人,已经抽出双刀,准备为战友赢取最宝贵的距离。此时柳长安开口道: “我是柳长安。是敌是友,大家不妨说个明白。如果因为误会而冲突,对谁都没好处。” “我们是薛侯爷麾下铁卫中人,奉侯爷军令来晋州保护姑爷的。”四个男子能被派来执行任务,自身的本领和精明都非泛泛,结果刚一到平遥就露了底。而且虽然没有正式交手,可是只看花弄影震断门闩那一下,加上她那神鬼莫测的身法,四人就知道如果动手的话,合四人之力,最多把她拼掉,加上其他人,自己就必死无疑。保镖变成了无用之人,这种感觉当然不会让人感到满意。四个人都有些沮丧,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有些低沉。 柳长安看看他们,笑道:“四位做事其实很仔细了,如果在其他地方,应该都可以成功隐藏。只不过平遥这里经历的事情太多,所以防范也就格外严密,四位不必沮丧,跟各位的手段没什么关系。” “多谢姑爷好意。如果侯爷知道姑爷防范如此森严,或许就不会派我们弟兄来了。” 柳长安一笑,“你们想说的,应该是侯爷如果知道我入赘飞凤军,就不会派你们来接应我了对吧?” 四人尴尬无语,只好以沉默回应。 薛神威并不是一个很讲理的人,他夫人圣湖公主尤其不是。事关自己女儿终身,他们不介意做一对恶棍,可问题是要分对象。从飞凤军手里抢姑爷,这个成本太高,也抢不过来。柳长安入赘飞凤军成了飞凤军姑爷,薛神威到底还是否有必要牺牲掉自己在晋州的利益把人弄出来,就大有问题。 当然这种事是由将主决定,铁卫只负责执行不负责思考,所以没法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能以沉默对应。柳长安看看他们,微笑道:“四位的想法不说我也清楚,我也很敬佩四位的忠心。但是我有一句忠告,四位最好还是来我的婚礼喝一杯喜酒,算是我给四位压惊。我想薛侯爷绝对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放弃和我的合作,乃至化友为敌,请相信我的判断。” 看他说的这么笃定,四个人一时也没法判断真假,等人走了之后,三人询问他们的带队主官道:“九哥,已经露相了,到底是撤,还是去吃酒啊?” “没有军令,随便撤退就得斩首!”带头的男子先给事情定了调子,随后又道:“这个酒也是不能喝的,否则不等于叛徒?依我看,干脆去看看,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好了。反正侯爷也让我们保护柳长安,去婚礼上看,也算是保护。就这么说定了!” 花弄影一边很有些不服气的看着柳长安,明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心里却宗师忍不住想要和他抬杠。其实花弄影作为谋主,本来是个很理智的女人,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就和谁过不去,可是一遇到柳长安,她的理智就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肚子火气。主动呛声道:“你说不翻脸就不翻脸啊。我要是薛侯爷,就把女儿找个人嫁了,以薛家的财势,有的是男人愿意。”、 “问题燕儿不愿意。”柳长安很有把握的说道:“对她,我有把握。再说,你说的是一般情况,现在的情形不同了。太子掺和进来以后,就没几个人敢露面,接这个盘子。薛侯爷又因为拒绝过他,不可能吃回头草。所以对于薛侯爷来说,我成了飞凤军的女婿未必是一件坏事。原本他基于爱女情深,愿意赌上二十万常胜军的前途,和太子对着干。现在加上飞凤军,国朝四大强军,有两家合成一家,他的底气更足,对于薛侯爷来说这是件好事。他虽然会生气,但只限于见面时收拾我一顿,不会破坏大局。” 花弄影又忍不住想要抬腿踢人了。只是想到被对方抓住腿之后的情景,又不敢随意抬脚。王赛金倒是一如既往的以崇拜目光看着柳长安,“柳郎足智多谋,想的一定没错。那四个人武功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执行保护的任务很合适。有他们保护柳郎,就更加安全几分。就是不知道,几时能查到刺客的下落。” “也不要光想好事。太子的身边,有东方白那种人物,手下人也不都是饭桶。说不定我们的防范手段,还真就找不到人。毕竟大婚在即,城里来往的人多,他们完全可以搞一套完全合规的身份,让人查不出丝毫破绽。只等到婚礼当天,再动手不晚。” “那我们干什么?”花弄影看着柳长安。 “陪我啊。”柳长安说得理所当然,随后极为熟练地抓住了花弄影踢过来的腿。“还有,就是在婚礼那天做傧相。虽然我给不了你们一个那样的婚礼,但是我保证,以后会尽力给每个人一个像样的场面,你们到时候去看着,先有个印象,将来轮到自己时才好有个比较。” 第594章 婚礼之变(上) 鞭炮声声,锣鼓喧嚣。一个人的婚礼影响一座城池,这种事在当下这个时代,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即便是四大家这种豪强,也有类似的能力,何况是凤羽灵这个手握大军的将军,只要她想,自然做得到。 为了庆贺婚礼,不但物价上做了调整,城市的街道也用净水泼洒,还对临街店面做了装饰,连城门都用彩绸装点,喜气洋洋,热闹非凡。驸马作为男方的傧相,女方方面则是由绥州节度使方面派出兵马总管担任傧相。 这个阵容看上去确实强大,而且也有绥州与飞凤军形成联合的信号,对于安定邦来说,不能说不是一个压力。可是对于柳长安来说,这个组合就十分蛋碎了。整个婚礼的主要女性成员,除了新娘都是和自己有着亲密关系的女子,让她们看着自己迎娶别人,想想都觉得脖子后面发凉。 当然说是说,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大家都是理智的人,也能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尤其对于绥州而言,柳长安这段联姻,对绥州未来的发展至关重要,即便庄梦蝶都没什么好说,更别说其他人。大家都是把这婚礼当作一场关系重大的战役来对待,每一道环节不敢放松,每个人也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飞凤军身上保留着浓厚的边军风采,婚礼的仪式比起此时大多数贵族人家都来得简单。另类之处就在于女方不坐花轿而是骑马,与柳长安并辔而行。头上也不戴盖头,就这么露着面孔招摇过市。一男一女身穿大红,并马而行的样子,让人搞不清到底是男方迎娶还是入赘,惹来不少人的评论 “便宜你了。按说应该让你坐轿子我骑马的。”凤羽灵在马上低声嘟囔着。 “如此就多谢夫人好意了。其实我平时坐轿子的时候很多,也不差这一回。”柳长安笑着回应。 凤羽灵侧头看着这个男人,心中莫名地泛起一种安详情绪。往日征战沙场,虽然自己勇力过人战无不胜,可是心里总觉得异常疲劳。眼下看着这个男人,心里就有一种安详感觉,当初母亲对自己说过,所谓家的感觉,只是当作一句过耳之言,此时方才领悟其中真意。 和这个男人相伴过人生未来的日子,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凤羽灵嘴角微微上翘,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的脚力正往前走,远方一名飞凤军的女兵飞奔而来,随后消息一个传一个的,很快传到凤羽灵耳中。晋州节度使安定邦麾下大将杜虎臣前来贺喜。 凤羽灵眉头一皱,“听说安定邦手下四大虎臣,都是他的心腹爱将。这姓杜的来得好快。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让他到喜堂去等。” 婚礼的喜堂就设在县衙门,两人临时的新房,也设在那里。其实陈家有的是地方,但是凤羽灵身为将军,感觉还是住在衙门更合适一点。另外一层含义,却也有着支持冯素贞的意思,以免今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婚礼,让县衙门出现意外。 等队伍绕城一周,回到县衙时,杜虎臣已经到了。这是个四十开外的大汉,身材魁梧健硕,一身便装未穿甲胄,但依旧可以看出他是个标准的武人。安定邦手下四大虎臣皆以虎臣二字为名,自身也确实是如猛虎般骁勇的男儿。为安定邦冲锋陷阵,立下好大功劳,手上很有些战功。如果不考虑北蛮与西戎的实力差距,四虎臣取得的首级可能比凤羽灵还要多些。 当然,这种功绩在凤羽灵眼里算不了什么,所以见到杜虎臣也不客气,只一拱手:“杜将军。小女子今日成亲,居然惊动了杜将军亲自上门,倒是让人惶恐得很。一会多喝几杯,算是我们飞凤军的心意。” 杜虎臣点头道:“喝酒的事情好说,不过末将前来,身上也是有公务。等交代了公务,我们再喝酒不晚。” “公务?”凤羽灵眉头一皱,“今天这个场合谈公务,只怕不方便吧?” “这件公务与今天的事有些关系,所以只能现在谈。”杜虎臣人生得粗壮,但是却并非目不识丁的老粗,说话倒也是有些分寸,不卑不亢。“凤将军的婚事,我们自然无权干涉。但是不久之前,朝廷的传旨官到了晋州,所带来的圣旨,正是有关将军婚事。末将今天来,就是带传旨官过来,向将军宣读圣旨。等到听过圣旨,再办喜事不晚!” 喜堂内,三大家的头面人物都在,即便是已经垮台的张家,也有人在这里撑场面。这时听到这话,众人眉头都一皱,不需要看圣旨内容,只听杜虎臣的口气,就知道这道圣旨并不利于凤羽灵。 凤羽灵冷哼道:“圣旨?怎么我没听说有这道圣旨?让传旨官等一等,拜过堂再宣旨意不晚。” “圣旨大过天,凤将军这样做怕是不妥吧?”杜虎臣冷冷一笑,高喝道:“传旨官请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男子带着四名校尉从杜虎臣的随从中走出,为首者手捧一道旨意,高声道:“圣旨到,凤羽灵接旨!” 圣旨的内容不出意料,正是一道简单的赐婚旨意,将凤羽灵赐婚与太子为侧妃,圣旨到日,着即入京。传旨官圣旨读的很快,但是大家都能听懂,整个婚礼现场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凤羽灵接下来会怎么选,毕竟公开对抗皇帝……这个代价一般人可承受不起。 凤羽灵并没有谢恩,而是直接站了起来。杜虎臣道:“凤将军,您似乎还没接旨呢。” 凤羽灵冷笑一声,“接旨?圣旨在哪?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不跟你计较,立刻带着人滚蛋,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我就先办你一个假传圣旨之罪!随便来个人,拿一道文书就说是圣旨了?笑话!” 杜虎臣一愣,“凤将军,你这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这道圣旨是假的!”凤羽灵目光看向传旨之人,“她们根本不是传旨官!” 第595章 婚礼之变(下) 这个世界虽然和柳长安原本所知的世界有很大出入,但是有些地方终究还是相通的,比如皇权,再比如就是犯罪。事实上伪造文书这种犯罪手法,从柳长安的前世到这个时代,从来就没有中断过。由于技术条件所限,这个时代对于伪造文书的辨识能力远低于柳长安前世,但是对应而言,处罚力度也就格外的重。以严刑峻法,阻止人们伪造文书的行为。即使是伪造最普通的民间契约,都要面临严惩,伪造官府文书则会被处以死刑,如果伪造圣旨,那就毫无疑问,面临的将是满门抄斩的下场。是以凤羽灵的指控可以说是非常严重,也可以看作气急败坏。 杜虎臣哈哈笑道:“凤将军,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如果你拜了堂再来了这道圣旨,反倒让陛下为难了。如今所幸一切都可以挽回,你遵从圣旨行事,并无不当。至于柳师爷这边,也该明大体识大局,不会不懂轻重,柳师爷,我说的没错吧?” 不等柳长安说话,冯素贞已经抢步而出。“杜将军,你的话本官难以认同。这道圣旨本官也认为有问题。为何圣旨发来之前,不见朝廷明发邸报?地方上也一点消息没有得到?突如其来的天使,让我们怎么信?” “哈哈,驸马所言,倒确实是我们的不是了。不过这件事就是驸马有所不知了,因为军情紧急,安帅实在顾不上这些事。本来把这一切交给少帅去办,怎么?少帅没跟你们通消息?” 杜虎臣四下看看,“说来末将也觉得奇怪,最近几日没人看到少帅,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如果找到少帅下落,请驸马知会一声,末将也好向帅爷禀报。天使的消息,是少帅那里没有通知,这确实是个疏忽,但因此质疑天使身份,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冯素贞看向传旨官,“阁下既然来传旨,又不是公公,自然不会是白身。请问,你是哪个衙门的人?又在哪里听用?”不等传旨官回话,冯素贞又道:“既然事关赐婚,自然是礼部的职差,你想必是礼部来人,不知在哪一司,是几品官?” 传旨官愣了愣,随后道:“下官新近入职,只是礼部六品主事而已。” “六品?不知在哪一司衙门任职?” “是在主客司。” “主客司?”冯素贞看了看他,“那可是个好衙门,专门和各国使节打交道的地方,非有大学问者不能任职。本官离京有些时日,但不知蔡郎中还在不在?” “驸马所说蔡郎中乃是典膳郎中,我们主客司郎中乃是崔忠信崔大人。” 杜虎臣哈哈笑道:“驸马倒是细致,居然连这设套的手段都用上了。这下该放心了吧?人没错,宣旨也没错!” 冯素贞冷哼一声:“他确实做了功课,不但给自己想了身份就连主官的名姓也准备过。可惜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主客司郎中崔忠乃是陛下身边旧人,靠着这份交情横行不法,根本不把差事当一回事,从来没有管过主客司的公事。所有公务,都是由典膳司蔡优代管,这是主客司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没人会把这点小事上报。如果这位大人真的在主客司任过职,又怎么会连自己长官的真实情况都搞不清楚?而且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一个主客司的主事,何以生了一双惯于握刀剑的手?他手上的老茧,只怕瞒不住人吧?” 一声大喝,担任婚礼警戒的飞凤军女兵已经包抄过来,这些女兵身手敏捷艺业超群,十几个人包围了杜虎臣等六人。使者身后四名校尉同时抽刀,但与此同时,每人都遭到至少三名飞凤军女兵的围攻。杜虎臣一声断喝:“今日的婚事不能办。” “这轮不到你管!”凤羽灵顾不上换衣服,就穿着大红吉服抢出,一记豪拳挥出。杜虎臣双臂架住这一拳,人随后向后倒退。担任傧相的王赛金已经扑出去,双拳连挥,与杜虎臣乒乓打在一起,杜虎臣在王赛金的拳击之下,招架得很是狼狈。而他带来的人在喜堂得不过十几人,这时已经陷入飞凤军包围之内。 凤羽灵大喝道:“安定邦串通匪人假传圣旨,众位就是人证!” 从局面上看,杜虎臣得这次行动完全以失败告终,凤羽灵已经充分掌握了局面,非但如此,还抓住了安定邦的把柄,接下来自然有好大文章可做。可是花弄影的眉头反倒皱起来,低声道:“情况不对,杀招不在于此……” 她的心思刚转到这里,宾客之中,三道人影如同幽灵般窜出,而每人手中都高举着一支金属构造的暗器,长约半尺的铁管,对准作为新郎的柳长安。就在众人瞩目之下,扣动了机关。 轰!轰!轰! 三声轰鸣,几乎同时响起,硝烟在喜堂内弥漫开来。如今虽然也有以火药作为动力的兵器,但是整体发展上还偏于原始,使用上也是以恐吓驱逐为主,实战杀伤的兵器非常有限,威力也不大。所以武将更习惯使用弓弩而不是火器,就在于这东西确实没用。而在今天的平遥,从未谋面的火器,第一次展现威力。 硝烟散尽。 由于响声来得突然,一些人甚至忘了动手,注意力全转向了这边。就连冒充传旨钦差的几人,也都把视线看向柳长安,期待着看到他中枪倒地,血流不止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几片红色丝绸飞起,来源正是柳长安身上的大红吉服。在他的身上,确实出现了两个枪洞,但是并没有血迹流出。随后就见柳长安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三个刺客,冷冷问道:“我猜这就是你们的杀手锏了,对吧?所谓例不虚发,就是靠着这种火器的威力,没错吧?” 三个人目瞪口呆,似乎不相信世界上有人居然可以吃下他们的攻击没事。柳长安冷声道:“既然你们的手段用完了,该轮到我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要放过!白衣,动手!” 第596章 胆大包天 最先动手的并非李白衣,而是薛神威派来的四名部下。这四个人虽然在柳长安面前表现得毫无招架之力,但本身的能力并不弱,否则也不会被薛神威委以重任。当火枪响过之后,这几个人其实已经有所行动,随着柳长安的命令发出,三名枪手的手臂巨震,手上的火枪落在地上,每人手臂上都钉了一枚弩箭。 负责宣旨的几人,此时也抽出了各自腰间的配枪。之前佩戴的腰刀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还是这些短铳。可是他们来不及施放,已经有数十件暗器从不同方向丢出,席卷向几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两枚神仙倒。 柳长安的护卫力量发挥了威力,李白衣身形如同鬼魅般飞出,白光过处惨叫声起,两名刺客的手臂已经被削断,持枪的手和枪都落在地上。其余三人中,一人直接被暗器射杀,另外两人仓惶而退,也都受了伤,不等他们举起枪,就有几名女兵扑上去,将人死死按在地上。这些人不知道刺客用的是什么厉害暗器,但是只要控制住手脚,想来就不至于伤人,还有人干脆地朝着刺客太阳穴猛砸两拳。任何人的太阳穴都是要害,连挨两记重击,任凭再厉害的武器,也都失去了威能。 枪响之后,凤羽灵也有过片刻的迟疑,但是随后便如同疯虎一般直扑杜虎臣,杜虎臣身为安家军四大虎臣之一,自身亦非弱者,招架几记,已经向外疾走。凤羽灵怒喝道:“安家的人一个都不要留下!” 喜堂门外,飞凤军已经抽出兵器,杜虎臣带来的扈从虽然也带了武器,但是人数太少。如果和飞凤军交战,自然是有死无活。杜虎臣已经从手下手中接过自己惯用的斩马刀,大喝道:“我天锐军三千铁甲就驻扎城外,凤将军是要和我火并么?” “你坏我婚事行刺我相公,还说我要跟你火并?” “我这是奉口谕行事!如果有人抗旨,即就地格杀柳长安。” “矫诏也敢称圣旨?” “我们如何知道是矫诏?这位主事不但有圣旨,也有吏部的公文和告身,谁敢说他是假的?我等只是奉旨办事,凤将军也请有些分寸,不要仗着自己是飞凤军就为所欲为。到时候犯了国法,谁也救不了你。至于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奉旨行事,也应由朝廷判断,不能只靠驸马一面之词,就说他们是冒充之人。” 杜虎臣外表生得像是个猛将,舌辩之能倒也不弱,把一起刺杀形容成奉旨行事,让事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真相从来不由证据决定,强大的权柄,才能够在决定谁为真相时一锤定音。 在平遥,自然是凤羽灵、冯素贞等人的话语权重,对这些人的身份,拥有一票判断的权力。可是离开这里,换一个场合,这种情况就可能颠倒过来。联想到这些人幕后主使的身份,如果真的闹到京城,最大的可能就是假使者变成真使者,假圣旨变成真圣旨,柳长安的性命以及凤羽灵的婚姻,都可能成为这场博弈的牺牲品。即便是安乐公主,也不可能为了所谓真相去伤损骨肉亲情,这是社交的基本原则,与亲情是否深厚无关。是以杜虎臣的话虽然是强词夺理,但却符合当下的实际情况,以及众人的最大软肋。 他的话音出口,凤羽灵勃然变色,随后怒道:“一道矫诏也想压我?” “我是请姑娘为飞凤军着想……”杜虎臣面带笑容,语气中充满自信,仿佛已经稳操胜券。可是他的笑容持续片刻,忽然一变,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即便是一种巨大的痛苦表情,头低下来,看着胸前。在那里,一截剑尖探出来,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持剑人轻轻发力,杜虎臣的身子前扑,重重摔在地上。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冷笑。 “我杀过的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多你这一个。” 李白衣出手了。一击之下,四虎臣之一就一命呜呼。其他随从眼看将军被杀,就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挥着兵器没命地厮杀,中间一人则取出一枚信炮…… 他的动作仅此为止。不等信炮点燃,一支狼牙箭射穿这名男子的咽喉,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持弓的阿史那永忠冷哼一声,“在我兄弟的婚礼上闹事,当我们好欺负?我不管你们是谁,一个不剩全都要死!” 他说话之间已经连续射出三箭,每一箭都带走一条人命。在场的宾客里有一些是见过血的,但也有一些是单纯的大户人家子弟,不曾见过人命。这时眼看大开杀戒,又听说涉及到朝廷,已经吓得惊叫阵阵,手足无力。 冯素贞高声道:“这些人冒充朝廷天使,意图谋杀柳师爷,必然是江湖匪类贼党。杀之无罪!大家不必惊慌,这是朝廷公务,与众位无关。” 自然没人相信,杜虎臣带来的人会是什么贼党,如果是,那也是和安定邦沆瀣一气的贼党。这样的贼党在晋州有很多,只不过他们都穿着官府的号衣,依旧享受官方身份。这么多人说杀就杀了,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刚刚平静不久的平遥,只怕又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乃至灭门之祸。 凤羽灵脱下外面的吉服,露出里面的软甲。朝柳长安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料理了杜虎臣带来的人马再说。” “三千人呢,有没有把握啊?”、 “晋州的四军而已,没什么难的。等我的消息。” 凤羽灵朝柳长安一笑,会身朝部下吩咐道:“备马出城,踩死他们!” “踩死他们,踩死他们!”飞凤军的女兵齐声呼应。 阿史那永忠也高声吩咐道:“儿郎们,放下酒碗拿起你们的弓箭,跟飞凤军的姑娘们打猎去了!” 追随阿史那而来的草原骑兵军官,纷纷挺身而起向外走去,那一千草原精骑如今还有八百以上,加上飞凤军的人马,几乎是城外铁甲兵的两倍。不考虑后续结果的话,这一战胜负自然不问可知,有胜无败。 第597章 夫妻密语(上) 华灯初上,蜡烛爆响。 崭新的木床上,新婚夫妇依偎在一处,叙说的并非甜言蜜语,亦非未来生活规划,简而言之所交流的话题,无非杀人二字而已。 刚刚经过人生一个巨大变化,从女孩变成了女人的凤羽灵,并没有太多娇羞,反倒是有些食髓知味,紧抱着柳长安道:“原本姐妹们还担心,你个书生中看不中用。将来得告诉她们,我的相公是真正的男儿,不管在哪都是。” “这算是夸奖么?” “当然了。我们飞凤军夸奖男人的时候不多,这个已经是很高的赞誉了。”凤羽灵笑道:“我其实原本已经做好准备了,就当被人捅了一刀,却没想到,原来滋味是这样。早知道才不便宜那两个小丫头,我自己来呢。什么拜堂不拜堂的,有什么用?好兴致全被他们搅了。居然动手杀你,当我飞凤军是善男信女?还是以为我们真的只能任人宰割?” 在某一方面协调之后,凤羽灵对于这个丈夫虽然不至于百依百顺,但也绝对不是当作随意可以抛弃的牺牲品看待。原本就想要给他尽量安排一个好出身,让他不至于很快死掉,现在更是存了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心思。方才魂飞冥冥之时,她甚至已经幻想了两个人身边子女环绕,享受天伦之乐的情景。对于太子组织的这次刺杀,自然深恶痛绝。 “那三千铁甲兵根本就是群废物,我原本以为要打一仗,结果只打死了几个军官,剩下的人就全都投降了。真对不起他们身上的铁甲胄。不过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全是听令行事,只知道杜虎臣拿着兵符让他们到平遥来,说是要办一件大事,具体的事情又不知道,缴械的也痛快。我真怀疑,他们如果遇到西戎人,只怕缴械的也这么快。”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这些人不是真的如此不堪一击,而是找不到作战的理由,自然就没斗志。而且我听说缴获的军资虽然多,但都是粮草,再不就是弓箭铠甲,却没有多少财货。晋州兵与外地不同,曳落诃有战利品拿,所以每阵必然担任前锋,打仗也最用命。其他部队不能参与战利品分配,所以必须临阵发赏。每冲锋一次,就要将主发放钱财。金银铜钱什么都行,就是必须有钱拿。可是现在一个钱都没有,这些士兵自然也就没了动力。要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必,三千人的队伍里,肯定有几个军官,详加询问,一定能够找出对我们有用的消息。只不过……不是今晚。” 柳长安说着话,托起凤羽灵的下巴,骁勇的女将军,此时脸上露出一丝绯红,低声道:“我们要生儿子,你自然要多努力一些才行。我让下面给你预备了不少补物,你什么时候需要就说一声,别逞强……” “到底谁逞强,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良久之后,凤羽灵说话开始喘息,仿佛刚刚结束一场艰难的厮杀。“相公……跟我回镇北城吧。我感觉我有些离不开你了,如果让你回京城,我会想你的。再说薛神威万一把你抢去做女婿怎么办?他老婆是个有名的额不讲道理,这种事做的出来的。” “到时候你就拿着锤头一路打进去了。”柳长安笑着说了两句,凤羽灵也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问道:“我想不明白,太子因为薛神威的事情要杀你。安定邦是他的人,所以让刺客和安定邦勾结,这些都能想明白。安定邦将计就计,利用这个行动破坏我们的婚事,这也说得通。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做的这么毛躁?甚至不加掩饰?” “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死间啊。”柳长安冷笑一声,“堂堂四大虎臣之一的杜虎臣,为了安定邦的计划甘愿牺牲性命,这也算难得了。这种级别的将领,说死就死不皱眉头,安定邦御下还是有一套的。” “死间?你是说?” “三千铁甲也好,圣旨也好,包括这些死士,其实都是幌子。太子只是为了出气解决我,那道圣旨应该是空白的,来到晋州随便填一个什么内容,让他的手下动手。那些人不管成功与否,都注定会死。至于改成圣旨赐婚,应该是安定邦身边谋臣的主意,否则太子也不可能有这种布置。” 凤羽灵点着头,柳长安又道:“如果你真听了这道命令,安定邦自然欢喜。这个收获比杀了我有用得多,包括太子也是这么想。但是在安定邦心中,这种计划的成功概率不会超过三成,他的真正目的也不在于此,更不在于杀了我。而在于,我们杀了这些死士和他的杜虎臣。要知道,一直以来安定邦和我们斗法,都很吃亏。一开始是分不出手,后来白衣教的事让他陷入全面被动,不得不去打西戎人,让朝廷不好动手。可是西戎人是会打完的,接下来要怎么做就是问题。他现在未必知道自己儿子出事,但是可能意识到,李庭轩的事情瞒不住。驸马又不是普通人可比,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杀死驸马,要么设法让驸马的话失去公信力。前者和造反差不多,他不是不想,而是时机不对。后者,就得让我们自己出事。” “你是说那些刺客?” “我想太子殿下此时一定在东方白的帮助下,捏造那些人的出身履历。那位宣读圣旨的假钦差,很快就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礼部官员。我们的行为将被定性成抗旨,杀官。” 凤羽灵眉头一挑:“那你就跟我回镇北城。我倒要看看,朝廷会不会派人到镇北城抓人!” “朝廷到镇北城抓人的胆子未必有,但是安定邦来平遥抓我的胆量肯定是有的。除了我,他还要对付飞凤军,借这个机会,彻底把飞凤军赶出晋州。原本以为安世杰的事可以瞒好一阵,现在看来,多半是要露馅了。” 第598章 夫妻密语(下) “你是说安定邦会放弃西戎战场回师平遥?” 柳长安点头,“他当初远征西戎,本来就是个权宜之计,为了让朝廷不好追究他的责任。再者,在西戎可以掠夺人口马匹,扩充自己实力。安世杰送给我十名西戎贵女,都是西戎豪族女眷,可见西戎和安家军确实没得打。安定邦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战走由心。眼下不惜牺牲杜虎臣这员猛将给我们栽赃,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回军平遥,打掉我,最大可能是连驸马爷一起杀掉。当然,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驱逐飞凤军。如果绥州插手进来,他就最高兴不过了。” “尽管来啊!”凤羽灵冷哼一声,“八千曳落诃,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能打!” “能打不能打另说,主要就是个名分。安定邦一直没对我们全面开战,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他现在的准备还不充足,或者说他的靠山还没准备好打全面战争,所以不支持他跟朝廷翻脸动武。正因为此,安定邦才不敢造反,也就迟迟不对我们动刀。现在找到了理由,他就没可能忍。三千铁甲兵,就是他送过来的肉,我们吃下去,他就有理由把飞凤军当成叛军对待。我想用不了两天,晋州的州郡兵和四军都会被动员起来,加上安家自己的部队,会对我们形成合围。平遥弹丸之地,并不是个大军会战的理想地方,如果要打,也得换个战场。” “换个战场?到哪里去?” “当然是先发制人,他们要打到平遥来,我们就打到他的老家去。最差,也是在平原跟他们打,总之比在平遥强多了。指望我们手头的兵力跟安定邦打防御战,等待朝廷调停是下下策。或许我们拼光了,朝廷的旨意都来不了,或者来了也没用。 ” 柳长安冷笑道:“安定邦是晋州节度使,我们是外来的。现在却变成安定邦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事,我们反倒要担心打碎瓶瓶罐罐,这不应该。坏人的肆无忌惮,不该成为自己的护身符,我们维护大局,也不该成为枷锁。既然安定邦想闹,我们就陪他闹到底,他想打,我们就先发制人收拾了他。不是只有他闹事,我们接招这一条路,不就是闹事么,这手我也会。” 安定邦与柳长安的冲突,其实已经不是单纯的是非之争,背后各自代表的势力,都必须计算在内。安定邦背后有太子支持,柳长安这边也有公主做靠山。如果是现在,还得把飞凤军和薛神威计算在内,虽然在晋州一地,他们处于下风,但是在整体的利益博弈上,柳长安的牌可能更大一些。只不过在天子而言,自然是希望天下太平干戈不兴,而在天子的心里,可能疼爱女儿更多,但是太子的位置无疑最重。 一次次事件牵扯到太子,老皇帝还没闭目塞听到一无所知的地步,之所以全无行动,无非还是顾念太子身份父子亲情,一让再让。加上天子年事已高,很可能自己也有了几分倦意,所以对于外人认为不可饶恕的罪行,皇帝本身并不十分关注。只要不出格,就一切都好。而这个所谓的出格,往往意味着极为严重的牺牲与变故,柳长安不想成为牺牲中的一个,也不想成为导致太子罪行的受害者。他如今提出的主动出击计划,在军事上问题不大,可是在正值层面,却显然是在豪赌。 柳长安的意图也很明显,安乐与太子借着晋州这边的事互相争斗,安乐想把安定邦逼到造反的地步,借机攻倒太子。反之,太子则借助安定邦布阵,希望在晋州让驸马倒台,或是找到足以让安乐付出巨大代价的把柄。眼下看,从斗争层面是太子吃亏,可是安乐由于自己不上阵,只在后方遥控操作,让柳长安这些人长期处于危机边缘。柳长安这次显然也是准备直接掀桌,逼安乐公主从后面走到前面来。 “东宫已经赤膊上阵了,连刺客都派出来,安乐还躲在后面就不讲究了。为王在前,临阵在后,我们凭什么替她效力?”柳长安说着大逆不道的言论,但是在凤羽灵听来,这样的言论证明两人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听得很是欢喜。 “你现在抓住了刺客,按说掌握了主动,这次急的应该是太子,不该是你啊。” “太子敢把他们派来,就是有把握。李白衣倒是经验丰富,找出他们暗藏的毒丸,否则这些人一被捉就自尽了。眼下虽然控制住活口,不等于可以攻倒太子。他们如果是死士,可能宁可死也不说出太子,或是咬死自己就是天子派来的人。这样我们更被动,所以抓住他们不能证明什么,做什么文章,还是要看大家谁的本领大。所以我不认为抓住人就有用,最后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安定邦手上有人有刀,就总拿出掀桌子的态势来清场,真以为我不敢掀桌?” 柳长安顿了顿又道:“再说这次也别指望安乐公主太多,说不定她还恨不得我死。送消息过来是做给别人看,证明她很在乎我,可是实际上,她没提供任何帮助。就连太子那边用的火枪也没送个消息过来,如果不是我自己有准备,说不定就被打死了。这大概也是她愿意看到的事。只要我死,薛侯爷和你,都是和太子不死不休,从盟友变成战友,她的大事可成。相比而言,我活着反倒是效果差一些。我今天一直担心,会有安乐公主那边的刺客作为补刀,确保行刺成功。直到太子这边拿出火枪,安乐公主的人才不敢动手。他们的手法跟太子差太远,栽赃不成还容易让自己暴露,否则今天还得多杀一些人。” 凤羽灵听得火大,“安乐千岁这样玩弄权术,未免太过分了。” “我们在她眼里,只能算是棋子,不能算作人。所以我们得为自己想想,不能什么事都先想着大局,想着千岁的计划。” 凤羽灵点头,抱紧了柳长安,“相公说得没错。我们飞凤军这些年对朝廷忠心耿耿,但是也不能任人宰割。安乐千岁不拿我相公的命当回事,我就闹一场大乱子给她看看。到时候看她下场,还是不下场!大不了回镇北城去,看朝廷是否还会追究。” “放心,我不会让你胡闹的,既然刺客在我手里,他说了什么口供,就是我说了算的事。牵扯太子不行,搞死安定邦,足够了!” 第599章 反客为主 次日,衙门之内。 由于凤羽灵要去整顿人马,柳长安得以空闲,结果一到衙门,就被冯素贞先拉去检查了一遍身体,确定他确实没有受伤才放心。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白天就在衙门里胡天胡地,想来也是昨天晚上的婚礼刺激了冯素贞,才让她如此大胆。 等到确定柳长安无恙,冯素贞才问道:“他们用的武器,我大概可以猜出来是火器,但是朝廷的军械里,火器似乎从来不能伤人。所用的火器,都是装在竹管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装在铁管里的。我让人看过那些铁管,说是打造得很好,我们晋州应该造不出来。不过按王赛金说,这种火器只能打对面的人,威力有限。可是如果在它的范围之内,顽童亦可杀伤大将,你是怎么?” “我们晋州虽然造不出这么好的铁管,但是打造铁板还是行的。听花弄影说了刺客,又说了这些人出手不空的事情之后,我就做了防范。我不知道他们的手段是什么,只是杀人就是那些地方,我自信可以护住头面,所以只需要防范身上就可以。成亲那天,吉服里面穿了一件大铁板,虽然很重,但是我有多大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然可以负担得动。这种火器发射的弹丸威力其实有限,根本打不穿铁板,自然就伤不到我。” 冯素贞皱着眉头:“话虽然如此,可是如果这东西有很多的话……” 柳长安在她额头亲了一口,“素贞一语中的,不愧是女状元。如果这东西非常多,对于战场就会产生影响,整个天下都会跟着变动。你想想看,农夫拿着它就可以杀掉一流高手,纵横疆场的猛将,会被几个普通人杀死。不管是武林还是作战,都会因此而变化,这个世界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冯素贞听得心头发凉,她自己自从见过这种武器之后,已经有过类似的想法,这时从柳长安嘴里得到印证,只觉得巨大的寒意包裹在自己身上。她紧紧抱着柳长安一语不发,柳长安也抱住她,轻声安抚道:“放松……没事,没事的。我只是说了这种可能,不是说事情一定会变成那种样子。这种火枪,我想太子手里也没有多少。” “你怎么确定?” “因为造价。这种铁管我们晋州为什么造不出?因为匠人不行,优秀的匠人都被朝廷选进将作监,只有军队里有一些,手艺上也不如京城的匠人。这也是朝廷控制地方,不让四方做大的手段。像是朝廷的八牛弩,定国弓,还有破军大刀。这些兵器地方都不能制造,火枪自然也不能。太子终究不是皇帝,他可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找到一些匠人为自己所用,制造自己的东西。但是这种事终究不能光明正大的做,另外工价上花费也很惊人。我看过他们的火药了,其实还很原始,所以杀伤力限制在一个临界上,不能突破。从现在的花费和所得上,这种武器并不合算。即便太子愿意拿出财力支持,他身边的幕僚也不会支持他把钱用在这方面。所以这种武器被拿来搞暗杀,而不是作为他的功绩提供给朝廷。而且从武器的使用情况看,这枪使用过不止一次。这种枪每用一次,再用就多一分风险。他们之所以反复用这种武器,就是因为不确定性。” “柳郎是说,这种武器有风险?” “当然了,军中的火器用竹管,就是因为风险。竹管火器的威力虽然小,但是对于火器手的伤害也小。反之,这种铁管如果炸膛,是要死人的。我敢打赌,之前他们肯定炸过膛,也出过其他意外。所以每一支能正常使用的短枪,都是宝贵财富,不会随便丢弃。如果不是为了刺杀我,就不会一次动用那么多短枪。由于使用量大,而且这些刺客注定有去无回,所以只能挑选确保可以打响的旧枪。如果他们手头新枪很多,还用得着这么节省?” 冯素贞的心这才渐渐放平了一些,她虽然不懂军事,但是基本的常识还是懂的。不管威力如何强大的兵器,只要不能形成规模,也就起不到决定走向的作用。自己担心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不过眼下的麻烦却并没有因此而纾解,真正的难题依旧横亘在面前。“安定邦把杜虎臣派来,分明就是当成弃子,以他为借口,只为朝我们发难。虽然飞凤军轻易解决了铁甲兵,但是安定邦大军若至,我们以弹丸之地,又该如何招架?” “素贞的担忧我也有过,所以我的想法是打出去。战场由我们选择,不由他们选。我准备让薛神威的四名部下去京里送消息,告诉薛神威,我们要对安定邦动手。大家都不傻,薛神威自然明白,我这是让他告诉安乐公主。这下安乐千岁不能躲在后面坐观成败,要么出头,要么就看着我们垮台,她一手在晋州营造的局面被破坏。” “你这是逼安乐千岁?” “差不多了。她不肯出力,让我们两个人在前面顶着安定邦那么多军队,这本来就是她的不对。我拉她下水,也不过是自保之道。再说,我们也不是胡闹。现在我就可以拿到口供,说那些人承认是安定邦派来的刺客,目的就是因为你掌握了他杀害官员意图谋反的罪证。璎珞、还有李亭轩的事,都可以是证据。接下来,我们的行动就是平叛。当然,这时是我们自己这么说,朝廷是否承认就是另一回事。但是朝廷怎么看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怎么样?你说做不做?” 冯素贞看着柳长安,微笑道:“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何必非要问我?” “因为我是你的师爷,只能替建议,拿主意的事还是得东主才行。” 冯素贞扑哧一笑,纤纤玉指戳着柳长安胸膛:“有我们这个样子的东主幕僚?你做决定就好了,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听你的。” 第600章 先下手为强(上) 平原。 作为府城,这座城池的规模和繁华程度,都不是平遥这座县城能比。虽然晋州整体的发展水平低下,尤其作为一个边塞省份,经济民生不能与内地相比。但是在安定邦的刻意维持之下,州内所有大型重点城市,在表面上还都过得去。在安定邦给州内牧民官下达的指标中,包括乞丐数量,店面经营程度甚至于人口维持率,都做了规定。 这种简单粗暴的行政命令,并不能真的改善生活环境,但是以残酷的军法外加部队作为基础,配合上高压手段,勉强装点门面还是做得到。而正是靠着这种门面,安定邦在朝廷里得到不错的评价,乃至天子也认为安定邦虽然是赳赳武夫,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处理行政。是以晋州的军政分治提案虽然在朝廷里提过多次,但从没得到过批复。 白衣军之乱时,何知章收拢全府的州郡兵拱卫府城,导致白衣军在各地任意行动,差点形成燎原之势。这种安排在军政上显然是巨大的败笔,不过在他的仕途上,却未必是昏招。靠着这些州郡兵,他不但保住了府城不失,也避免了州郡兵在战斗中的损失。这一举措显然很对安定邦胃口,在白衣军事变平息后,何知章不但没有因为之前的无能而被处置,相反倒是更受重用。比如眼下,大批的粮食被运进平原库房,就是个明证。 在晋州由于奉行先军制度,一切物资优先供应部队,导致百姓长期处于饥饿之中,即便是府城,粮草也不充足,粮食是整个晋地最为宝贵的财富。何知章这些文官虽然不至于挨饿,但是饮食条件跟内地不能比。安定邦防文官像防贼,粮食的管理权限,一般都掌握在武官手中。后来发现这种管理制度无非是让硕鼠从文官变成武将之后,又开始实行军仓制。在晋州,有几处重要的军事据点,都是安定邦存放军粮的地方,以亲信带领重兵保护。各地粮食征收以及朝廷的粮食运来,先堆满这些地方的仓库,而后才是地方。 像是平原的粮仓,基本长期处于空转状态。府库里征收的税粮,还不等放好就要被拉到军仓之中。能够留下一两成,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今天却是破天荒地从军仓拉来大批粮草,把平原的库房撑满。更重要的是,这些粮仓的管理权,不再是武将,而是交给了何知章。 望着眼前传令的军官,何知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认三次之后,才知道自己没听错,也不是做梦。 那名军官对待何知章态度非常客气,“安帅有令,这些粮食归何太守管理。为了保护这些粮食,平原的州郡兵全部归何太守节制。包括末将带领的两千骑兵,也归何太守管辖,您只管吩咐就好。” “不敢……这可万万不敢。”何知章摇头道:“将军乃是安帅身边猛将,下官乃是文臣,不懂武事,哪里敢吩咐?” “太守客气了,大帅既然有令,您随便吩咐,小的都只能听从。另外小的也得跟您透个底,大帅有交代,这批粮草干系重大,数字上千万要小心,保管上也要注意,千万不能出了纰漏。在军仓那,已经斩了个督管了。” “啊?有这等事?”何知章一惊,“军仓督管都是大帅身边出生入死的老部下,怎么?” “军仓那边有两成的粮食对不上账,后来听说是被督管挪了去做生意。咱们的总管下令,把人就地正法。大帅那边还不知道消息,就算知道也只会处罚得更重。有这个事,何太守可是要仔细一些才是。” “自然,这没有话说。将军放心,这些粮食进了仓库,保证不会短缺。” 何知章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冷笑。这些丘八不通文墨,下场就是连坏事都不会做。吃粮仓得活做到让人查出账目把柄,这简直就是蠢到极处。大秤小秤,大斗小斗,这些入门的手段他们都还没掌握。就不说怎么在账目上搞鬼,让人查不出把柄来,以及粮食里如何掺杂杂物,变出若干米粮的事。单是这些粮食进库交卸的账目,就是简单潦草,里面有的是作弊的空间。晋州多年来重武轻文的下场,就是这种细枝末节的工作没有人做,防范别人的手段也十分原始粗暴,缺乏技术性以及可执行性。即便是那位号称有能的行军总管史敬恩,也是军阵之学,在行政上的能力同样严重不足。 整个晋州的行政官僚体系,就是一坨烂泥。在平时靠着军管制度,这种弊病体现的不是十分明显。可是现在当全面准备时,各方面的毛病就一一暴露出来,现在再想挽救,就来不及了。 偷粮?自己当然没那么笨,而是会通过行政手段,把这些粮食变成自己的,即便是那位史总管在,也保证让他看不出丝毫破绽。自己的心不贪,这些粮食只要两成就够了。比起因为没有行政管理人才,导致的浪费与不必要消耗,区区两成的好处,已经算是节省到了极处。相信自己这次不但可以发一笔大财,还能在史总管面前立个大功。 就在他考虑着该如何与陈家合作,把这批粮食卖个好价钱的当口。忽然远方街道上,传来人喊马嘶之声,随后便是阵阵惊叫。带队的军官眉头一皱,“何太守,这里地面可还太平?” “放心吧,本官的平原有一万五千名州郡兵驻守,而且城高壁厚,易守难攻。慢说最近没有战事,即便有战事发生,也足以坚守一月有余。晋州民风剽悍,百姓之间发生冲突也是常有的事,将军何必大惊小怪。” 何知章侃侃而谈,那名领兵的军官额头上却已经见了汗。这时呐喊声越来越大,那名武官猛地一推何知章,朝着身后的随从亲兵大喝道:“放火!烧粮仓!一粒粮食也不能留下!” 第601章 先下手为强(下) 将领的处置堪称及时,多年来戎马生涯锻炼出的反应,让他远比何知章敏锐,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出异常并做出最正确的判定。但是他的速度并没有快过进攻者的速度,就在他的命令发布之后,一支利箭划破空气,直接射入他的胸膛。 弓箭的力量极大,男子的铠甲在瞬间被贯穿,箭簇钻破甲叶,一路旋转朝体内钻去,直接射透他的衣衫,钻进了肉里。男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身子踉跄而退,张开嘴巴,似乎还想喊出新的命令,但是另一支箭已经毫不客气地射进口中,直接贯穿后脑。 死尸重重倒地,而这仅仅是开始。 大批骑兵如同潮水般涌入,箭簇如同雨点般落下。男子身后的十几名军官逐个被神射手点杀。有人刚想要发布什么命令,立刻就有箭矢关照,军官无法组织部队,这批护送粮草而来的骑兵,只能凭借自觉组织抵抗,很快就在攻击中瓦解、崩溃。 何知章人愣在那,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明明人生中重大的转折,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面前,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人间炼狱。这种大起大落带来的强烈刺激,摧毁了他的理智,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迷离状态之中,甚至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阿史那永忠跳下坐骑,来到他的面前,何知章才略微回过一丝精神,随后便是愤怒! “阿史那永忠,你好大的胆子!你敢举兵造反?你这……这是要掉脑袋的!你就不想想你草原的同胞,不想想你的族人?” 阿史那永忠冷笑道:“何太守你搞错了吧?我们不是谋反,而是戡乱。安定邦谋大逆,我们前来讨伐不臣。所有附逆之人,自然要明正典刑,但是何太守这种无辜,自然不会受害,请你尽管放心,没人会加害你。” 何知章是无辜?即便何知章自己,都不曾这么想过。这些年来,他能在平原坐稳位置,自然是因为安定邦对他的信任。而一个能让安定邦信任的人,自然和无辜没有任何关系。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日李庭轩向自己秘密求援,自己如何表面答应,背地将他出卖给安定邦的情景。而李庭轩既不是自己出卖的第一个同僚,也不是最后一个。事实上,他已经记不住自己出卖了多少忠义之士,又帮安定邦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情。 有些事情已经触及了底线,他并非不清楚,只是在装糊涂。他不想把这一切搞得太明白,因为明白的越多,人就死的越快,至少活得不快乐。他想要快乐的活着,平稳活到自己告老还乡。如果安定邦不能允许,至少也要让他全家在晋州安养天年。安家虽然霸道,但还不至于到不通人情的地步,否则也没法在晋州立足。只要他表现的足够让安定邦放心,这一步倒不是太艰难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让自己变得和安定邦一样,虽然不算这个集团里的骨干,但已经接触到很多东西,并且表现足以让安定邦放心。 他不是无辜,这些人放过他,也绝对不是把他当成无辜。他们只是需要营造一个氛围,一个只是对付安定邦不伤害其他人,让不相干的人尽可能不要抵抗,乃至给一些人一种“不反抗就不会死”错觉的氛围。何知章对这些看得很清楚,但是却不想揭穿。他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否则就活不到今天。为了生存,可以向安定邦屈膝,那么为了生存向其他人屈膝,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可以在安定邦面前扮演好一个忠臣,那么在李兆廷面前扮演好一个忠臣,也没什么困难。 真正的问题是,这一次到底谁能赢? 如果是在几个月之前,这个问题他几乎想都不用想。安定邦手上的兵力远不是驸马这些人所能颉颃,如果进入掀桌阶段,他会把全部筹码押给安定邦。可是现在,何知章就变得有些谨慎,手上的筹码也没那么容易就推出去。两方的实力对比,很难说谁强谁弱,虽然安定邦在数量上拥有绝对优势,可是在力量角逐中谁能胜出,他就说不好。 晋州所有的府城都是按照要塞来修建,箭楼、弩机一应俱全,加上高大坚固的城墙,足以成为任何进攻方的噩梦。而以兵力论,何知章纸面兵力近两万人,而攻击方除去一千草原骑兵外,就只有凤羽灵的五千飞凤军以及被收编的近两千铁甲兵。以这种拼凑而来的兵力,能否打赢州郡兵都在两说,更别说拿下城池。可是实际情况却是半天不到的光景,整个平原已经变成驸马一方的囊中之物,前后杀伤了不到一千人,就完成了对平原的制压。原先存在于纸面上的兵力,有接近七成直接投奔到驸马麾下,其余三成则在解除武装后得到释放。 虽然这些部队的战斗力眼下看来颇为可疑,但是在纸张面上看,驸马决定出手之后,从八千人瞬间变成两万人以上的庞大部队,并且缴获了安定邦刚刚运转到平原的大笔军粮。看上去就像是如同神助一样,让这支人马瞬间壮大起来,接下来的走向他已经看不清楚,所能做的就只有装傻。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吧。 虽然名义上他依旧是太守,但是属于太守的权柄已经尽数被冯素贞所夺取,何知章十分配合的交出了印信,让整个交接变得顺利异常。进入太守府之后,冯素贞看着柳长安,面色还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不可思议地看看四周。 “这……这平原已经是我们的了?” “当然。”柳长安面带微笑道:“平原已经是我们的了。虽然接收工作还在继续,但是根据情报,我们缴获的粮草,就足够大军一个月的开支。而且我们还收缴了两千骑兵的战马,让飞凤军的机动力得以加强。” “我原本还以为,平原要打很久呢。”冯素贞看着柳长安,目光中满是嘉许之意,“让长安做幕僚,或许是我最正确的决定。如果你现在在京师开酒楼,就太屈才了。” “其实我还是喜欢开酒楼好一些。”柳长安淡然一笑。 此时,雄霓从外面走进来禀报道:“仓库那边有新的发现,凤将军请柳师爷过去一下。” 第602章 接招(上) 平原的仓库之内,满身盔甲的凤羽灵站在那,如同一尊女武神。这几天两人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原本两人的结合,更多是利益的考量,以及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可是如今,两人之间却都有了些默契以及依赖,越来越像是一对传统意义上的夫妇。 见柳长安进来,凤羽灵主动把他拉到面前,指着眼前的东西道:“你看看这里。安定邦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让我倒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在凤羽灵面前,是几领簇新的铁甲。这些甲胄比起之前收拾的那些铁甲军身上的甲胄强出不知多少,乃是将领一级才有资格穿戴的大铠。这种铠甲造价昂贵,即便是神策军里也非常有限,至于晋州兵就更不用说,每一领大铠,都可以看作宝贝。 “一共三百领大铠,另外还有马甲具装,也就是说,我们只靠缴获,就能武装三百名具装铁骑。” 在当下而言,重骑兵依旧是战场上最恐怖的存在。但是因为成本高昂,数量上始终上不去。飞凤军在镇北城有五千具装骑,已经是北蛮人的噩梦。那背后可是大周朝廷在全力支撑,以一国之力,缔造出的无敌劲旅。而曳落诃虽然也号称具装骑,实际上是轻重骑兵都有,安世杰最早摆场面那几百具装骑是重骑兵,安定邦手下有一部分,但是大部分还都是轻骑兵。庄梦蝶靠着那百十名重骑兵,就能在晋州转战无人能治,几个冲锋就能让白衣军大军瓦解。这三百具装骑在晋州虽然称不上无敌,但是也足以纵横一方,也就难怪连凤羽灵都沉不住气。 缴获粮草可以看作是运气,可是在粮草中居然混有这么多铠甲 ,这可就不是运气所能解释的。凤羽灵皱着眉头道:“我为什么总觉得,对方是故意的。可是把这么多军资送给我们,这算什么?史敬思想要造安定邦的反,还是有什么阴谋?” 柳长安摸摸那些铠甲,“阴谋肯定是有的,但是单纯为了个阴谋,就拿出那么多马铠,这未免也太大方了一些。很可能是各方面因素综合一起,不是单纯一件事能想明白。另外,或许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才导致了这些东西被送到平原。比如……下面的人胡作非为。” “你是说?” “负责搬运粮草的人,不知道粮草的真相。知道真相的人不能说或是不敢说,或是已经被杀头了。你也看到了,这么多具装,性质多严重不说也知道。这么大的事,当事人不敢说,其他人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运输的是粮草,也就这么运过来了。” “那这些具装的买家是?” “这个不好说。不过据我所知,梦蝶她们现在一直走精兵路线。绥州的部队虽然不多,但是全都是精兵。其中具装骑是她们一直发展的重中之重,如果这些具装卖到绥州,确实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你也是知道的,她们得到前朝宝藏,有一大笔钱财,是个不错的客户。” “可是她们自己的具装也不见得少,有必要从外面购买?” “她们多买一副具装,安定邦就少一副具装。所以她们购买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而是为了削弱对手。” “这个主意不像是她们的风格,倒很像是我认识的某个坏东西爱用的手段。” 柳长安毫不客气地打开折扇,“这自然就是我的办法了。提高具装收购价格,除了具装以外,重弩、铁甲、斩马重刀。这些武器的价格都会提升,为的就是和安定邦那里比。最重要的,其实是人才的待遇。绥州重视文官待遇,所有的文官地位参照内地,可以凌驾于同级别武官之上,事务官的俸禄格外加给。为的就是和安定邦抢夺行政人才,这方面是安定邦最大的短板和破绽。他手下不缺乏能制定奇谋秘计的军师,可是这种计算钱粮,管理物资的人,却极为匮乏。对于物资补给等等,都采取一种粗泛管理,真遇到像样的对手,这些地方就要他的命。” 凤羽灵听着柳长安的话,脑海里回想的却是镇北城的情况。好在北蛮人在这方面更差劲,不过自己过去想的只是在战场上一次次战胜敌人,却从没想过还可以用这种手段,在战场之外尽可能削弱敌人的力量。如果这个办法可以顺利推广…… 她忽然又摇头道:“即便是这么多粮草也不对劲,他们为什么要把粮食往咱们手边送。” “两个原因。一,我们如果困守平遥,继续跟安定邦打笔墨官司的话。安家军打到平遥的时候,平原就是最方便的补给中继。毕竟他的军仓距离前线太远,再说他们不善于管理,粮食从军仓输送到前线的损耗惊人,安定邦有些负担不起。希望补给点离前线越近越好。” “那如果我们进攻平原,这些粮食不是等于白送?” “那也不是白送。平原城里的粮食,就是鱼钩上的饵料。如果钱粮不济,飞凤军就只能抄掠各处,让晋州到处开花。反过来,平原城池坚固,又有大批粮食。这些人就没了远征的动力。只要他们守在平原城,这一仗我们没打就先赢三分。” 同州,节度使衙门内。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指着简易地图,向几名军官介绍道:“即使加上少帅麾下的曳落诃,我们手上的战力依旧不足以消灭飞凤军,维护晋州安宁。因此就只能使用这种下策,拖延敌人的手脚。他们吃下这些物资,在朝廷方面也就不容易说清,让我们在台面上更占优势。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继续维持住压力,在大帅回师之前,让飞凤军的人马不敢离开平原府……” 话音未落,一名信使已经慌张地跑进来,对中年男子道:“总管大事不好!飞凤军昨日攻下平阳府城,把府库钱粮搬运一空。” 第603章 接招(下) 晋州一分为二之后,晋州所辖只有同州、云中、平原、平阳四府。如今两座府城先后失陷,对于同州而言,就是一场巨大震动。几个武官已经坐不住,有人起身想要往外面去,却被中年男子的目光制止了。 “现在去有什么用?等你赶到平阳,只剩下吃灰的份了。”中年男子声音并无波动,仿佛这一切也在他计算之中。“飞凤军中也有能人,看穿了我们的打算,干脆来个反客为主,主动向我们用兵。这是手妙棋,能下出这种妙手之人,倒是有资格做我的对头。胜败兵家常事,大家不必惊慌。咱们十二座军仓里,只移走了两仓钱粮,而四府他们也只得了两府。大家不用担心吃不上饭,也不用担心得到这两座府城的钱粮,就让飞凤军从此衣食无忧。他们虽然得到了我们的钱粮,但是也收编了大批的州郡兵。那些人会吃光他们的粮食,相反倒是免了我们的军粮开销。此消彼长,时间还在我们一边。至于州郡兵的战力,大家心里都有数,那些人除了吃米,还有什么用?虽然从场面上,飞凤军得了优势,但是在大势上,反倒是他们落了下风。拿下两座府城,倒是给了我们出兵的借口。这下大帅甚至不用再费心找理由,就能把他们全部解决。从即刻起宣布,平遥柳长安勾结凤羽灵谋大逆,裹挟驸马袭扰地方,我军被迫出师平叛。邱虎臣!” 四大虎臣中另一位,也是目前坐镇晋州的军官中,最得安定邦重视的男子迈步而出。“末将在。” “带两千曳落诃,去平遥转一转。如果有机会就把四大家的人抓来见我,如果做不到,就好好闹上一闹,让他们知道怕。他们想要袭扰四方,我就不能让他们如愿。平遥是他们最大的软肋,我倒要看看这一招他接还是不接。” 史敬思的目光落到地图上,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这位安家军的谋主文胆,不知帮助安家军打了多少胜仗,又度过多少危机。见他胸有成竹,其他人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等到众人散去,史敬思脸上的从容镇定渐去,一种不符合他儒将风采的狰狞神态出现在脸上。手重重在桌上一拍,身子微微颤抖着:“敢削我的面子,我倒要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安生在平遥做驸马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逼我出手?你们苦苦相逼,我也没有办法,这一切都是你们逼的!” 八千曳落在晋州的有两千五百名,史敬思一次性投入两千,堪称大手笔。其中包括五百名具装重骑,以这种精锐军势加上邱虎臣指挥,即便不幸撞上飞凤军主力,也完全可以全身而退。虽然飞凤军连胜两阵,但是战役的主动权还是牢牢把握在安家军手中,邱虎臣自信,这一战的赢家只会是自己。 他倒也知道,飞凤军之前消灭了两千晋州骑兵,缴获了两千匹战马。而且这些骑兵里,有八成部队倒戈,接受了飞凤军指挥。在机动兵力上,飞凤军倒也不算弱。只不过在曳落诃心里,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叫做骑兵,其他人只是骑在马上的农夫,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威胁。而且那两千人都是轻骑兵,装备比曳落诃里的轻骑兵还要差一些,如果真的敢于对撞,五百具装骑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碾碎。 真正可以称为对手的,只有阿史那永忠的一千草原骑兵,以及凤羽灵麾下的五千飞凤军。不过飞凤军主要是以步兵闻名,在镇北城把北蛮铁骑打得溃不成军。针对这一点,邱虎臣也有所布置。一旦发现飞凤军,就以轻骑兵骚扰,主力撤退转攻平原府城。骑兵对付步兵,最好的方式就是这样频繁移动,让其疲于奔命。找到一个破绽,递出致命一击。在安家四虎臣中,已经死去的杜虎臣武艺最高,邱虎臣则最善于指挥骑兵,这一仗算是得心应手。 铁骑如同黑浪,在山林间席卷而过。这些曳落诃的作风虽然粗暴,但是战斗力却无可挑剔。即便是在这种本地戡乱作战中,依旧保持了极高的警惕性,斥候哨探应有尽有,并没有任何破绽可寻。大将邱虎臣戎马半生,虽然在大周的武将中并不出名,但自身的才干完全符合名将的定位。在整个晋州,兵法将略在他之上的将军并不多,为人又足够谨慎。在抵达平遥之前,针对飞凤军可能采取的防御手段,也都做了预案。他要做的就是持续给平遥压力,让飞凤军不能放开手脚,等到安定邦大军回来,一切就可以解决。 是以他给曳落诃下达的命令,也是一旦进入平遥附近就自发行动,不用考虑任何后果。四大家的产业可以随意捣毁,作为他们支持官府的警告。事实上,黄家在安家控制范围内的几处牧场已经被安家接管,由于牧场和马匹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因此并没有被破坏,只是换了主人。至于平遥这边,也是执行相同策略。 之前和四大家的关系牵扯较深,对于四大家附近的仓库还是有所察觉的,大军直接杀到距离最近的一处仓库,但是还没等到地方,斥候就发现了问题。在仓库附近,一支部队隐藏在那里,数量不是太多,只有几百人。但是埋伏设计的颇为精妙而且防范得也格外严密,即使是曳落诃也未能在第一次的冲突中讨得好去。 第一批曳落诃斥候全军覆没,只是这些死士拼死发出的信号,还是指示了伏兵的位置。那些伏兵见事不好,也及时撤走,并未与曳落诃正面冲突。但是由于撤退匆忙,现场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比如柴草火油,以及仓库内布置的干草及引火物。原本用于存放粮食的仓库,已经变成一个陷阱。稍有大意,这些曳落诃就会陷入火场死伤惨重。 邱虎臣的额头微微有些见汗,虽然在这轮冲突中自己没吃亏,但却已经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些人显然有所准备,对于曳落诃的行动做出了布置。自己的行动只怕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顺利,说不定有一个大关卡,需要自己去闯。 在随后的一天行动里,三座仓库都已经被搬空,其中一座仓库可能来不及搬运,干脆直接放火焚烧。曳落诃并没中伏击,却也没逮到对方的主力。就在兵锋即将直抵平遥之际,身后却发现了飞凤军的旗号。而在平遥正面,则出现绥州军的旗号,之前始终列入考虑,只是不知其几时行动的绥州军,终于正式出阵,向安定邦发动进攻。 绥州兵数量不多,所以在城外虽然摆开数千人的庞大阵势,但是其中绝大多数还是之前收编的晋州州郡兵。邱虎臣针对这种情况给出的反应也很简单直接:打残正面的州郡兵,再迂回前往平原! 第604章 鏖兵(一) 平遥的州郡兵并未死守县城,而是在城外列阵,这就给了曳落诃一个打垮他们的机会。这倒不是说平遥方面指挥官无能,事实上能够积极防御,差点打了曳落诃伏击的部队,绝对不能用无能来形容。之所以野战不守城,道理也很明显。 曳落诃是骑兵。如果以步兵为绝对主力的州郡兵只守城墙,就等于架起胳膊防守,让曳落诃随便打脸。就算是三头六臂,在这种攻击之下招架起来也很为难。曳落诃不需要攻城,只要在城外持续骚扰,就能让守军疲于奔命,整个县城也就失去功能。是以换做是邱虎臣作为守军,也必须主动作战。 只不过同样的战术不同人实施,结果就会有出入。如果是邱虎臣指挥州郡兵对抗曳落诃,大抵的结果就是小败或是小胜。这取决于两军的坚持程度,以及对伤亡的耐受力。可既然是邱虎臣指挥曳落诃,那对面不管领兵的是谁,都注定死路一条。 一千五百名轻骑兵分为三队持续骚扰,五百名具装骑,作为总队,并不参与前期的进攻。只等到敌人的防线出现破绽,再一锤定音,解决战斗就好。而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晋州的部队战斗力分为几个档次,曳落诃为最强,安定邦私下组织的飞龙、飞虎、飞熊三军次之,再次则是朝廷的天字四军,接下来则是州郡兵。作为正规军序列中,战斗力垫底的部队。州郡兵主要承担戡乱、治安以及输送物资,看守仓库等任务。与曳落诃这种顶尖战力作战,即使有人数优势,也不过是延缓败北的时间,不可能逆转战局。 邱虎臣立马在高坡上,观察着战局。对面的旗号高挑着,乃是平原原来的旅帅周翔。由于家眷在安定邦控制之内,大批州郡兵将领都没有接受平遥军改编,在被俘后选择放下武器,重归安定邦麾下。周翔算是少数归平遥的将领,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三个字:不如意。 在安定邦手下,周翔一直得不到重视,提拔的机会很少,混到四十岁,也就是个旅帅。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他这辈子也就到了这一步,最多做个指挥使,不可能成为将军。眼下州郡兵从规模看,大约有六千人,算是周翔这辈子指挥最多的部队。 “无能之辈,不堪一击。”邱虎臣冷哼一声,给身边的军官下令道:“半个时辰,你们三支队伍有半个时辰撕开防线,让重骑兵杀上去。如果你们做不到,到时候重骑兵就从你们身上踩过去。车轮法,攻击!” 一声令下,战鼓如雷。曳落诃的旗帜先打出来,那些州郡兵在看到这面旗帜之后,只怕斗志都会下降五成以上。邱虎臣冷笑着,看着士兵的行动。轻骑兵开始奔跑,士兵摘下弓,准备倾泻箭雨。这是曳落诃的标准作战方式,三队骑兵往来奔波放箭,寻找机会冲阵,让步兵变得疲乏,最后再由重骑兵一锤定音。靠着这种战术,他们在西戎人身上不知取得了多少胜利,对于降兵组成的防线来说,也不会有多少差别。 刚刚招降的部队,不能直接拉上战场,即便需要他们临阵,也应该充当夫子和辅兵为主,绝对不能让他们担任战兵。这些人士气已颓,不堪一战,只要两轮箭雨,应该就能让他们陷入混乱。 多年的沙场经验,让邱虎臣对于这场战斗充满信心,也不认为存在任何翻盘的可能。即便面对曳落诃旗帜时州郡兵的阵列依旧完整,并没有出现多少动摇,也没引起邱虎臣的关注。州郡兵素来喜欢摆样子,维持个场面还是能做得到,真正打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手上转动着一个套筒,通过里面的琉璃片,观察着州郡兵的阵列。这种名为千里望的玩意,是太子的发明。由于原料昂贵,手工复杂,每一支千里望都价值数百金。整个晋州也不过就是十几个,邱虎臣作为心腹可以得到一支。有了这东西观察战场就容易多了,很多过去看不清的事,现在就可以看到。他在对面的队伍里看到了周翔,提着大刀走来走去。愚蠢!这个时候光靠军法,已经起不到多少作用,等到骑兵一发起冲锋,一口刀又能杀几个人? 队伍里还有女人?他在周翔的队伍里,看到有几个女人跟在身后,估计是飞凤军的人。看来对于降将,她们也不放心,安排了专人负责监视。不过这也没用,周翔的忠诚与才干无关,就算他再怎么忠心,也逆转不了实力上的差距。 当然,邱虎臣也得承认,周翔和飞凤军的人不是完全的无能之辈。飞凤军在北方对抗北蛮人的经验,对于这些士兵也有着极大的鼓舞。或许是因为飞凤军的成功,让这些州郡兵产生了自己也能行的错觉,在曳落诃的轻骑兵开始跑动时,这些士兵并没有逃跑,而是开始摆开阵型。前排整整四排弓手,弯弓搭箭对准了奔腾而来的曳落诃。 士兵并没有急着抛射箭枝,而是静静等待着,等待骑兵进入射程。正常情况下,步弓的射程强于骑弓,但是州郡兵装备低劣,他们的步弓射程并不占优势。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胆量不占优势。从常理上看他们应该手忙脚乱地射箭,等到骑兵近身时再狼狈而逃。像现在这样,张弓搭箭,等着骑兵进入有效射程再松手,这已经不像是州郡兵的表现。 邱虎臣的眉头皱起,他预感到,这一仗可能不会像自己想的那么顺利。或许半个时辰,还撕不开这支州郡兵的防线。就在他思考的当口,两支军队的第一次碰撞已经开始。 最先放箭的还是守军,但不是稀疏的箭雨,也不是胡乱地开弓,整齐有序地松手,放箭,再拉弓、再松手。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完成放箭的动作。在四排弓手没人放了五箭之后,便开始有序后退,在他们身后又有四排弓手顶了上去,按照之前的步骤实施。 曳落诃的箭直到此时才落下,步兵出现了伤亡。三名军官中箭倒地,在前排指挥的周翔,也中箭了。 第605章 鏖兵(二) 运气! 在千里望中看到周翔中箭的刹那,邱虎臣心头忍不住一阵狂喜。按说以他的身份才干,对付周翔这么个无名下将,已经谈不到喜悦或是愤怒。一切按部就班,就等着胜利就够了。可是当他看到州郡兵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时,心却莫名地一提,随后就因为这个意外而庆幸。 天意在自己一边,第一轮乱箭,就射杀了敌人的主帅,这一战自军必胜!他看到周翔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士兵明显出现了一阵慌乱,但是很快,周翔的身形又站稳了,接着他举起了刀,一连砍杀了三名部下。队伍重又稳定,越来越多的箭矢落下,步兵里倒下的人很多。但是剩下的人不再逃跑,而是放箭、拉弓、继续放箭,直到接替。 隔着千里望邱虎臣甚至都能感受到周翔的咆哮,那种声音不是听到的,而是从内心里感觉到的。那种愤怒,和那种决绝。退此一步再无死所,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牢牢守住脚下的土地。这种精神安家军并不欠缺,可是在州郡兵身上,这还是第一次表现处这种精气神。这支连旗帜都没换的部队,只是从安家改投平遥旗下,战力已经提升到足以和天字四军相提并论的地步。 除去精神方面的提升,在装备上,这支军队也有变化。披甲率比之过去有着明显提高,在千里望中明显可以看到,有很多士兵身上有甲胄。而且他们用的弓,也不再是过去敷衍场面的四斗弓,而是真正的八斗步弓,与正规步兵一样。 装备更新的最明显结果,就反馈在进攻一方身上。在战场上,有十几匹马倒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马上的骑士有的被战友及时拯救,两人一骑逃离战场,随后更换备用马继续作战。但也有一些被自己的马匹压住动弹不得,只能依托战马为凭仗,进行最后的反抗。 这些曳落诃作为安定邦的精锐部队,有着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即使在这种绝望时刻,也没有放弃自己战士的本职,依旧拉开短弓做最后的拼搏,直到被箭矢覆盖。 从一开始的弓箭较量看,曳落诃损失了十几个人,步兵的损失几倍于此,曳落诃占据绝对上风。可是这是曳落诃,而对手只是州郡兵。更重要的是,这只是试探攻击…… 邱虎臣心中清楚,那些倒地的战马,将成为其他骑兵的障碍。在随后的骚扰战里,会导致一些骑兵意外的坠马、受伤。这种损害在战场上难以避免,原本也不需要考虑,可是现在,邱虎臣已经不敢忽略任何细节。任何一个疏忽,都会导致自己的伤亡持续增加,而这正是他一直在努力避免的问题。 伤亡! 他手下的是安定邦最精锐的部队,也是所谓的家底。固然曳落诃可以从飞龙等军中选拔递补,但是质量毕竟不能同日而语。一名士兵被训练城曳落诃,是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也需要时间。眼下对安定邦来说,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其八千曳落诃是个编制概念,当年起家的八千精锐,经过战争损耗,如今不到六千人。自己这两千人里,有八百老兵,其他都是递补兵。这些补充兵成长为足以纵横沙场的曳落诃,花费了多少代价,又经过多少时间消耗,邱虎臣心中有数。四虎臣都是曳落诃的教习,参与了整个新兵的训练,也就比其他人更清楚每一名曳落诃的珍贵。 在战场上,士兵的生命只是数字增减,只有曳落诃是例外。每一名曳落诃的生命,都必须努力保全。原本认为的轻松之战,现在看来,恐怕要变成一场硬仗,邱虎臣必须考虑伤亡的影响。 这种调整不可能立即进行,战争的惯性必须得到保持,对步兵的压力也不能有丝毫放松。令旗挥动之下,车轮攻击依旧在继续,但是第一批五百人已经开始准备撤出,由第二批人马接替。这种接替外人感受不到,只会看到马匹来往奔驰射箭,随时可能冲击两翼,只有自己人知道轮换的有些过快,这不寻常。 “将军,我们还能战!”第一批带队的军官向邱虎臣表达着不满,“我们是损失了一些人,但是我们还能打,用不着撤下来。” “我知道你们还能打,但是我也知道你们再打下去,就会死更多的人。我们不能这么打,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州郡兵。”邱虎臣坦言道:“车轮的时间压缩为一顿饭,随后一半人下马,准备步战。” “步战?来得及么?我们后面的飞凤军……” “飞凤军都是步兵,来不了那么快。”邱虎臣计算着时辰,“我们大约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要么解决眼前这支敌人,要么就被他们夹击。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要紧,他们都是步兵。我们即使一个时辰没有攻克敌阵,也能冲出去。让他们在后面吃灰去吧!” “将军,这些人有这么难缠?一群州郡兵而已,至于我们就要考虑撤退的事?儿郎们可是都惦记着打进县城,好好舒服舒服。” “想要舒服,去其他县城也一样。”邱虎臣摇头道:“这是块硬骨头,我得考虑你们的损失。下去准备吧,一顿饭以后,步骑合击,骑兵攻击两翼,步兵正攻。” 就在这时,一阵呐喊声从前方传来。几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那名军官大喜道:“将军你看,他们退了!到底是州郡兵,开头硬气一过就不行了,他们退了,大家冲上去啊!” 邱虎臣发现,果然对面的部队开始退却,虽然阵型依旧完好,但是部队确实是在退。兴奋的曳落诃在这种时候基本就是本能反应,先锋队呐喊着冲上去,随后其他的部队跟着前进,重骑兵也开始做好上马的准备,除去马桩子之外,全军都要展开追逐扫讨作战。 邱虎臣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不应该那么早就发动追击,可是此时如果不追,步兵恢复阵型之后,自己的伤亡只会更多。平遥周围的地形没有适合伏击的地方,追杀总好过等待。在片刻之间,邱虎臣心中有了决断,挥舞令旗下达命令:全军追击! 第606章 鏖兵(三) 邱虎臣作为沙场老将并不缺乏谋略,也不是有勇无谋之徒。事实上,能被史敬思委以重任,将两千曳落诃交给他指挥,足以证明邱虎臣的才干,在整个晋州军官体系内,都是上上之选。在战场一步步走下来,见过的事情多,经历的陷阱也多,对于所谓的奇谋或是诡计不知见识过多少,眼界远比普通人开阔,很多时候处事比普通人谨慎,该下决断的时候也不会犹豫。 他看的出来,对手败得有些蹊跷,其退却的样子更像是一次换防时的交接失误而不是败阵。如果是在其他战场上,他可能会犹豫,整顿部队以正攻法前进,避免被人暗算,可是在平遥,他不需要这么谨慎。 平遥附近没有适合大规模设伏的地形,即便是阴谋,也必然直接作用于战场之上而不是战场之外。可是战场上的伏兵,又哪是那么容易布置的?诈败诱敌,挥师反击。这个计策说起来非常容易,在沙场上实施,就是另一回事。作为最基层的士兵,并不知道长官的意图,也没有判断自己一方是诈败还是真败的能力。身边都是战友,大家一起向前冲的时候,可以跟着冲上去。即使心里再怎么怕死,周围的人不退,自己就不好意思退,咬着牙也要坚持下去,部队就能维持住不崩溃。 反过来,当你身边的人都开始逃跑时,一个人再怎么勇敢也没用。即使自己不想跑,被别人裹挟着,也只能向下逃。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种情况的写照。在全线溃败的时候,一两支精锐部队都起不到逆转乾坤的作用,很可能被其他部队给带跑,连累自己也完蛋。 这种时候主将发布命令,要求部队逆杀或是告诉部下自己另有安排,实际都来不及。通讯条件摆在那,将主喊破喉咙,下面的人也未必听得见。即使听见了,是否相信也是个问题。诈败与溃败之间的分野,不是谁都能掌握的,有许多出色的将领,就是败在这种所谓的奇谋之下。 邱虎臣不认为州郡兵有能力完成这种诈败的复杂动作,即使对方经过一段时间集训,胆子变大,武器装备也变好,终归底子摆在那,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脱胎换骨。而且自己一方还有五百具装骑压阵,就算对方真的有个别部队可以反击,在重骑兵面前,也无非就是送几颗人头罢了。 曳落诃兴奋地发起冲锋,追击败退的步兵,三支轻骑兵如同三枚箭头刺入州郡兵的大阵之内。重骑兵已经穿戴好盔甲,在侍从的搀扶下跨上战马,催动坐骑开始碎步前进。为了保存体力以及马力,重装骑兵不会从一开始就发动高速冲锋,只有在接近目标时,才会全速冲击,从对手身上碾过去。 当重骑兵开始发动时,邱虎臣也已经冲下高坡,在亲兵扈从下,加入追击的行列。这个时候指挥意义不大,骑兵的眼睛都看着前面,摇断了胳膊也没人看令旗。胜负输赢,就在此一举,他相信自己不会输! 骑兵插入队伍,随后就该是步兵四散奔逃,成为刀锋下的祭品。类似的情景,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挥刀杀人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不需要命令就能完成。可是今天的对手,却让邱虎臣感觉到一丝不寻常。 当骑兵顺利杀入步兵方阵之后,看到的并不是仓皇奔跑的士兵,而是一个个小型的长枪阵。每个方阵由几十人或百人组成,手执长枪向四方高举,阻挡着马队冲锋。这样的方阵不是不能突破,而是代价太大。曳落诃的人和马都是宝贵财富,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士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冲这种阵。 骑兵绕着方阵移动,铁蹄踏起烟尘,向着步兵脸上漂去。骑兵在过程中做了几个假动作,故意装作要冲向方阵,直到眼看要碰到枪锋时,才会突然勒转坐骑,让战马沿着方阵边缘跑过。人面对快速跑来的战马,第一反应就是紧张。很多时候会因为怯懦而丢下武器逃走,或是胡乱刺出武器,浪费体力。几次空刺之后,就会感觉自己举着枪站在这里很蠢,最终还是要被杀死。一旦这种想法蔓延开,步兵方阵也就难以维持,很快就会崩解。 曳落诃的主要对手是西戎人,那些骁勇的西戎男儿算是有胆量的好汉。但是在骑兵这种程度的袭扰下,一般也就是坚持几次,阵型就会崩解。更多的时候,是看到马队列队冲来,步兵就开始逃跑。 可是今天这些步兵并没有退却,一些曳落诃发现,自己的敌手其实也很紧张。不少步兵紧咬着牙关,手臂微微颤抖,但依旧高举长枪不动如山。战场上,一些声音夹杂在马蹄声中,在沙场回荡。 “儿郎们,顶住!报仇雪恨,就在今天!” “杀了曳落诃!杀光曳落诃!” “杀光曳落诃!杀光曳落诃!” 步兵们如同念咒一样,重复着主官的口号。类似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渐渐汇成一股洪流,在战场上肆意奔腾,压过了马蹄声,也压过了曳落诃得意的呼喝。 邱虎臣面沉如水,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为了培养晋州内部尚武之风,安家一向推崇尊奉强者打压弱者的政令,军队里曳落诃这种精锐对于州郡兵这种武装部队视为奴仆,向来不拿正眼去看。在对待上,肯定有着欺压打击等行为。只不过这些事安定邦不想管,也懒得管,不认为会酿成什么后果。没想到,如今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居然靠着对曳落诃的仇恨,能维持到这个地步? 数十个长枪方阵不足以让曳落诃败北,却可以掩护那些溃散士兵撤退。曳落诃虽然冲进来,但是战果并不明显。就在此时,身后阵阵滚雷传来,邱虎臣手上最大的王牌已到,五百具装铁骑以横扫一切的态势卷地而来,两个拦在路上的长枪阵甫一接触,就在铁蹄之下化为肉泥。曳落诃发出阵阵欢呼,邱虎臣也长出了一口气。 任何计谋都是辅助,最后还是要看实力。这五百具装骑兵面前,任何计谋都没有意义,敌人注定死路一条! 第607章 鏖兵(四) 在邱虎臣心目中,曳落诃登场的瞬间,战争已经宣告结束。五百名具装骑兵,足以把这些步兵扫荡一空。而这些重骑兵显然也持同样看法。两个步兵方阵的覆灭,并没有阻挠他们的脚步,反倒让他们杀发了性,顺着沙场向着其余步兵冲去。全身用铁甲覆盖,脸上带着铁面覆,凶恶如同魔神的战士,咆哮着冲向他们的祭品,准备肆意享用血食。也就在此时,鼓声响了。 打鼓的不是曳落诃,而是那些步兵。随着急促的鼓点,邱虎臣眼前的一个个方阵开始向两侧规避,随后,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响起,空气中传来一阵阵裂帛之声,如同蝗虫过境,又像是有几百只苍蝇在人的耳边疯狂舞蹈。 高速奔驰的铁骑没有那么容易停下来,不管此时是什么,也不能阻挠他们的步伐。是以当第一排骑兵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时,也只能举枪冲锋,没法规避。事实上,即便他们想要规避,也未必做得到。或者说,这个时候任何防御或躲避的方案都失去意义,人的生死不取决于自身的战技,完全靠运气。 八牛蹶张弩!每一张弩弓需要六十名以上的士兵操作,因其笨重以及发射困难,向来只在守城时使用。而这种弩的造价高昂,每一张弩弓都需要重金制造维护,对以骑兵为主的晋州来说,属于大而不当。是以整个晋州,也只有十张重弩配备在同州,其他地区根本没有。 西戎人的技术水平低劣,部落的匠人不能和大周匠户相比。加上自身的经济实力在那,就连步兵用的重弓都少,这种巨弩就更不可能。曳落诃长期在西戎作战,身上的铁甲可以抵御绝大多数弓箭的攻击,于远程部队的打击考虑不多。至于这种八牛蹶张弩的威力,压根不在考量范围之内。是以,当第一轮巨弩射来时,这些前排的重骑兵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措施,就靠着自己的铠甲,硬接了这一击。 虽然在山中封存多年,但是这些弩弓的运转情况依旧良好。弓劲强劲,威力十足。在飞凤军的指点下,经过改良的八牛弩比起过去变得更为轻便,操作人员上节省了三分之一,每张巨弩只需要四十人就可以操作。而这支州郡兵摆下的八牛弩足有八十张,三千以上的士兵,专门操作这些弩弓。如此人力物力的投入,终于获得了回报。号称“一枪三剑”的巨大箭头,大小长短几乎可以算作短矛。在机械的威力加持下,这些短矛刺破空气,直接与铁甲发生碰撞,随后便是贯穿。 曳落诃身上的重铠可以抵御弓箭以及冷兵器的攻击,但是在重弩面前,却薄的像一层纸。一些中箭的重骑兵,被巨大的惯性撞下马来,而弩箭威力不减,将人死死地钉在地上,依旧在剧烈颤动。中箭的士兵在地上剧烈挣扎,有人试图把箭拔出来,可是望着那足有二尺长的箭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能发出绝望的哀号。 比人更惨的是马。秉持射人射马原则的步兵,优先对于坐骑实行打击,在第一轮箭雨之后,前排骑兵几乎全部落于马下。披挂马铠的良驹,发出绝望的哀号,汩汩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在地面上汇聚成河。 这一瞬间,包括邱虎臣在内,很多人还都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态已经发生逆转。刚才还横冲直撞的重骑兵,在八牛蹶张弩这种重武器面前,第一次领教了何为挫折。 比起弩弓来,最可怕的其实还是战友。重骑兵的行动不比轻骑兵灵活,想要规避自己人也做不到。再说曳落诃的训练科目里,向来只有进攻、破坏,从未有过规避这个选择。于是那些伤而未死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喘息,就看到身后的战友催动骏马向着自己冲来。有人高举着手,想要让战友放慢速度。但是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地铁蹄践踏。 巨大的马蹄落在袍泽身上,将人踩得鲜血狂喷。马匹速度不减,向前奔去。在前面,还有很多袍泽,而在这名骑兵身后,也有许多铁甲战士。当他们一个个冲过战场,这些倒下的士兵注定在自己袍泽的马蹄下化为肉泥,再没有其他出路。 这并不意味着践踏者自身不需要付出代价。高速奔腾的战马,对于路况的要求其实非常严苛。人与马的尸体,都是极为麻烦的障碍。一些人可以冲过去,一些倒霉蛋就因为被同袍以及坐骑的尸体牵连,自己从马上掉下来或是战马马失前蹄,连人带马倒在地上。随后,身后的袍泽过来,从他们身上踩过。 世间万物皆有生克,作为战场之王的重骑兵也不例外。这些巨弩重弓,就是他们天然的克星。反过来,这些巨弩同样也不等于无敌,这些骑兵咬紧牙关冲上去,也有把握让这些巨弩彻底毁灭。 这种每次可以发射三支弩箭的重弩,操作起来非常复杂,只要保持攻击速度,他们就没有再装填的机会。 可是这一点,显然防守方也想到了。在第一轮弩箭射出后,这些士兵摘下了随身携带的弓箭,向着骑兵抛射箭雨。如果说这种箭簇打击不足为患,那么混在弓箭里的弩箭,就是最致命的伤害。 这些步兵用弩虽然威力不及八牛蹶张弩,但是自身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即使不能像之前那样贯穿铁甲,对于马铠的杀伤力依旧惊人。箭簇射透马铠,将战马射倒在地,骑兵摔成滚地葫芦。随后又被后面的士兵踩踏而过。就在八牛蹶张弩出现在战场上的瞬间,本来驰骋无敌的重骑兵,伤亡一路飙升! 邱虎臣此时也明白过来,这些州郡兵的撤退确实是个陷阱,但是这个陷阱的目的未必是反败为胜,而是和自己兑子。他们要用这几千条人命加上这些不知哪冒出来的巨弩,换走自己这些具装铁骑。 从人数上看,当然是州郡兵吃亏。可是如果真的让这几百具装骑丧在这,自己就不用回同州交令了。他向着身边士兵声嘶力竭地呐喊道:“传令,重骑兵撤退,轻骑兵下马冲锋,把具装骑救回来!” 第608章 鏖兵(五) 一半曳落诃下马,改为步兵向平遥步兵发起冲击,把重骑兵营救回来时,这支王牌军已经损失超过三成,马匹的损失数字还要在人员之上。这些重骑兵都拥有备用马,倒不至于没了坐骑就不能战斗。可是单单一百五十人的伤亡,已经令邱虎臣感到肉痛不已,不知回去该如何交待。 要知这一百五十人,都是跟随安定邦的老兵,即便在曳落诃之内,也是精锐战士。在这么一个小规模的战斗里被消耗掉,不管整场战斗结果如何,对于安家来说,都是不能承受的巨大损失。 这里面伤员超过六成,但是以晋州的医疗条件,伤和死也差不了太多。再说这些伤兵的存在,严重拖延了其他部队的行动速度,每一个伤兵需要起码三个人的照顾,这些曳落诃都是大爷兵,不会伺候人。更别说分出人力照顾伤员,又会面临正面部队不足的压力,是以这些伤员比起阵亡者,更让邱虎臣为难。最大的影响还是士气,一场本该是类似于围猎的战斗居然打成了苦战,更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伤亡,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场败仗。 虽然曳落诃训练有素,不至于因为这点打击就失去斗志,但是影响总归是存在。即使没人明确说出来,邱虎臣也能感觉到那种压力。低沉的士气笼罩在每一个士兵身上,伤员的哀号,更如同恶魔呢喃,不停地削减军队斗志。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拿下平遥! 邱虎臣心里发了狠,他已经没有多少退路,如果这一仗打不赢,肯定要受史敬思的军法。唯一的希望就是大捷,在平遥城获取足够的缴获,靠着四大家的财富重建曳落诃,这也是自己唯一的生机。 骑兵改为步兵,算是曳落诃的看家绝技。当步兵阵列严整死战不退时,骑兵的冲锋就会面临高伤亡,效果也未必理想。这个时候就必须把骑兵转为步兵,以步敌步,把敌人驱逐消灭。在安家的征战过程中,这种情况发生过两次。一次是面对西戎前两代单于的御帐亲军,另一次则是与全盛的平遥军对决,最终都是靠由骑改步奠定胜利。 这种战术曳落诃很少使用,但是操练从来没荒废过。所以当邱虎臣的命令下达后,曳落诃的转化速度很快。一半人马下马,丢弃骑兵所用的短弓,拿起步兵重弓,向着周翔的部队放箭。 马匹的死尸,战友的尸体,不再是奔跑的障碍。相反,一部分马匹尸体还被当成了掩体,遮蔽平遥步兵的箭矢。像平遥军一样,曳落诃也组成了若干小型方阵,但是他们手中拿的不是长枪,而是平日极少使用的巨斧。 在这种沉重的兵器面前,即便是铁甲都不能保证安全。由于平日营养充足训练足够,这些曳落诃每人都能挥舞巨斧攻击一个时辰。在他们的大斧挥砍之下,没有任何铠甲能抵挡一击,所有拦在路上的人,都将化为肉泥。 伴随着曳落诃的腰鼓敲击,步兵开始前进。他们的冲锋很有骑兵特色,开始的时候脚步并不快,步伐则异常同步,依靠这种徐徐如林的推进方式,给敌人以巨大压力,诱骗对手放箭。当进入弓箭的有效射程后后,又陡然加速,让敌人的弓手难以从容射击,就直接冲进阵中。 第一排的士兵舞起大斧,将面前的长枪斩为两段。随后的步兵猛地撞进步兵阵型里,不管对手的攻击,自顾挥斧横扫。随着斧刃转动,片片血肉飞起,州郡兵的方阵一个接一个崩解,士兵成片的倒下。 一如曳落诃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周翔一方在动用八牛蹶张弩之后,也不可能再有底牌。如今随着双方各自拿出最后手段,战争已经变成了最为原始的角力。谁能够坚持,谁便能够取得胜利。 邱虎臣已经不再把州郡兵看作可以随意对付的鱼腩,这支部队到目前为止的表现,完全符合强军标准。而周翔的指挥能力以及对部队的掌握能力,也丝毫不逊色于安定邦麾下的百战名将。之前是小看了他,错过了一个将才。不过事到如今,就只能将错就错,彻底毁灭他才行。 州郡兵的伤亡在上升,曳落诃也并非毫发无损。这种步兵战术轻易不会使出来,原因就在于这是把双刃剑。在毁灭敌人的同时,也会割伤自己。骑兵改成步兵用,自身的伤亡也会大幅度增加。尤其眼下的对手顽强得令人侧目,他们不但能够远距离放箭,也同样拥有白刃格斗,近身厮杀得勇气。大斧带起得血肉与伤亡,并未吓住其他人,一个方阵崩溃后,立刻就会有新的方阵投入战斗。长戟、大刀,这些长兵器虽然不及大斧的威力,但是依旧给曳落诃以伤亡。 两头战争怪兽互相扑击撕咬,彼此在对方身上制造流血,谁的血先流干,谁就会成为输家。这种最为公平合理的搏斗方式,让邱虎臣的心头一次又一次的流血。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士兵,往日相熟的将领,乃至一些他看好的部下,都在这种绞杀中化为孤魂野鬼。 周翔的亲兵已经投入战场,邱虎臣甚至通过千里望看到周翔本人也提着刀加入战斗。天杀的,自己又不曾得罪过他,他们哪来那么大仇,非要和自己的部队死战到底。到目前为止,他没见到平遥方面给这些士兵发赏,天知道这种士气是怎么维持的。 随着周翔亲自上阵,州郡兵的士气明显提高,靠着人数优势硬生生把曳落诃的攻击给打了下来。这种时候,就是想退也退不下来,除了咬牙硬顶没有其他办法。邱虎臣只能咬着牙下令: “所有轻骑兵全都改成步兵上阵,只留下马桩子。重骑兵下马休整,听令行事。打进平遥,三日不封刀,所有人跟他们拼了!亲兵队跟我上去,宰了周翔。谁拿到周翔的首级,官升五级!” 第609章 致命一击 受科技水平以及士兵素质的限制,导致在这个时代战争的容错率并不高,即使一方拥有某些优势,但是一个细小的失误,又或者是运气的欠缺,都可能导致整个战场崩溃。也正因为这一点,名将对于战场的影响就异常巨大。这种影响不单纯体现在个人的武勇或是奇策上,而是战争节奏的把握,以及对于错误的及时修正。 战场容错率不高,可是如此庞大的人群互相绞杀的场所,错误又是不可能避免的必然。一个错误的命令传递,部队的一次错误行军,甚至是行动上的快慢,都可能导致精妙布局出现问题。所以越是老将,越喜欢制定简单的策略,因为策略越复杂,失败的可能性就越高。 周翔在晋州军官体系里向来名不见经传,今天的表现,却足以让他跻身入一流名将行列,安家军的上将遇到他,也未必一定能讨到便宜。这种手腕并不是有如何高明的策略,或是指挥上有怎样的惊人操作,而在于他在细节上的把控,已经到了一个完美的地步。 每当曳落诃摧毁一个方阵,他就能迅速组织起一个方阵补充缺口。溃散的士兵在他的高明手腕下,可以迅速编成新的战斗力,继续投入战阵。每一个战阵崩溃,必然有新的战阵投入其中。州郡兵在人数上的优势,通过他的调度,被发挥到了极致,几乎就是摆明了跟曳落诃兑子,偏又让邱虎臣无可奈何。 他的几次调度移动,都被周翔成功看破,并且以部队成功堵塞缺口。邱虎臣的所有努力,都无法在州郡兵的防线上找到破绽,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靠着蛮力,把这支军队彻底摧毁。 当然这并非做不到。即便州郡兵异常努力,但是自身的操练差距摆在那,双方的伤亡并不是一比一,而是几比一。周翔部队的防线在一点点变薄,即使他尽自己所能调动手上的兵力资源,这种趋势仍旧逆转不了。邱虎臣的赏格颁布之后,士兵的士气有着明显提升,阵线一点点的前推,只是伤亡也在一点点增加。 伤兵与重骑兵,都在战场的后方,周翔组织过两次偷袭,都被邱虎臣看破,成功将偷袭部队消灭。安家信奉适者生存原则,不怎么讲究仁道,曳落诃对外人狠毒,对自己人也同样如此。在眼下这种情况,一旦被确定为无用之人,接下来的命运就是个死。可是曳落诃毕竟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将主以外,其他人没法判他们的死刑,所以暂时还是需要救治。 担任马桩子的士兵抓紧时间对伤兵进行急救,每一名曳落诃身上,都带有一个药包,里面拥有金疮药以及几种内外伤药品,可以救命。一些本来就是武林中人出身的士兵,身上还会有自己独门伤药,对于伤势的控制效果更好。 轻伤兵都在前线上死扛,抬下来的都是失去战斗力的重伤号。血肉模糊,形容凄惨,看着他们的样子,那些不久之前在死亡线上走过一回的重骑兵,心里也不是滋味,很有些消沉。 有人低声嘀咕着:“我们会赢吧?” “应该会。你看,他们被压得后退呢。” 一名重骑兵的队官却摇头道:“我们已经输了。跟这种部队打,都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赢?” 其他人无语。 就在这时,一名军官忽然皱起眉头道:“斥候有多久没来送消息了?” 斥候? 由于方才的战斗过于激烈,以至于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自己在后方还安排有斥候一事。在自己的队伍后面,还有飞凤军的人在追击,呈现包围态势,想要吃掉自己。邱虎臣并不是个鲁莽性子,在正面突破的同时,后方也安排了斥候,随时打探飞凤军的行动速度以及位置。 这已经算是谨慎过度的表现。毕竟飞凤军都是步兵,按照她们正常的行军速度,怎么也是半天之后,才有可能和曳落诃接触。邱虎臣连这种部队都计算到,算是细心。可是随着正面战场的胶着,人们的注意力都投入到正面,对于飞凤军就每人考虑。加上邱虎臣自己都上了战场,这边就更没人过问。 此时听到这名军官发问,其他几人才发觉,似乎斥候已经很久没送消息过来。有人说着:“是不是斥候跟对方的斥候交手了?” “难道是斥候也填进去了?前面就像个无底坑,有多少人都会填进去。” “不对!”那名发问的军官摇头道:“我们到现在都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让斥候填进去。邱将军不会下那样的乱命,情况不对劲。” “不至于吧?飞凤军那些女人不管再怎么凶,也是步兵。她们走过来就要好久,不可能把我们怎么样。就算是两下的斥候对上,和咱们也没关系。” “所有人上马!”那名军官不理会别人的话,开始吩咐手下的重骑兵。而这支骑兵的最高指挥官张昌这时走过来道:“发什么疯?邱将军还没下令,你就敢随便指挥?” “张将军,事情紧急耽搁不得,再不上马怕是有危险。” “你上马去哪?” “去后面对付飞凤军。” “胡闹!你连飞凤军在哪都不知道,去哪找人?将军不知道几时就要用我们冲阵,你把人带走,这边怎么办?再敢胡言乱语乱我军心,我要你的……” 张昌训斥的言语说了一半陡然停住,示意所有人闭嘴,他仔细听着动静,忽然趴在地上,用心听地。过了片刻,他猛地一跃而起,大喝道:“所有人披甲,上马!动作快!” 这些重骑兵之前为了保持体力,下马之后都脱下了甲胄,包括战马身上的马铠也都解了下来。毕竟负重对于体力的消耗不可小看,非必要的情况下负重,会严重削弱持续作战能力,这道命令本身无可指摘。但问题在于,当突如其来的战斗爆发,人们想要投入战斗时,换装却不可能这么快。 张昌的命令刚刚发布下去,人们慌乱的披上甲胄,或是跳上战马的当口,已经有弓箭从森林里射出。随后,一阵战马嘶鸣传来,之前为了隐秘行军,在战马口中衔的树枝被拿掉,无数骏马嘶鸣,随后就见无数匹身挂马铠的良驹,承载着周身铁甲面带面覆的重甲骑士从森林里冲出,呐喊着向曳落诃冲来。 飞凤军的旗帜高扬,但杀出的并非步兵,而是具装重骑,兵力不少于五百人! 第610章 兵败 飞凤军虽然长期与北蛮人作战,但是并不以骑兵称雄。主要是北蛮人也不是单纯的游牧民,在前几代大汗的励精图治之下,北蛮已经完成了从游牧到农耕的转化,自身的科技水平并不算低劣。兵种上也从曾经单一的骑兵,变成现在骑步并重。而镇北城的部队里,凤扬琴自己的天凤军、天凰军分别为精锐的骑兵步兵,天凤军则是以步兵为主体。这些女人组成的步兵队伍,在战场上的表现比男人更生猛,往往令北蛮人狼狈不堪,没人敢小看。 但是不管怎么说,步兵永远是步兵。在战场上的表现不管如何勇猛,在行动速度上,始终都是步兵的速度。即便是考虑到她们可能加强部分坐骑,但是骑马步兵依旧是步兵,这些重骑兵在不上马的前提下和步兵交手,也不至于没有一搏之力。 可是当五百名具装重骑登场,安家军就彻底失去了胜算。这五百人发动攻击的时机恰到好处,解除甲胄的重骑兵在全副武装的具装骑面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这些飞凤军骑兵长期与北蛮人作战,也都练就了一手好箭法。冲出之后先以乱箭招呼,向那些解除了甲胄的曳落诃重骑兵发出死亡邀约。 匆忙着甲的士兵此时正是战力最低的一刻,很多士兵还没来得及穿好甲胄,就被乱箭射倒。少数动作迅速的士兵穿上了甲胄,或是跨上了战马,但是随后就被成排的重骑兵从马上撞下来,不等起身,飞凤军的战马就已经从身上踩过去。 这些骑兵行动和曳落诃风格不同,在骁勇程度上有所欠缺,在行动的计划和周密性上则远远超出。每一名士兵的攻击目标都不时随意挑选,而是经过精心盘算,有着自己的目的。所有的杀伤,都是建立在最大可能保存自己,最大限度杀伤敌人的大前提下。 张昌在第一时间就上了马,举起了大刀,随后就看到一员周身上下盔甲整齐,手持金背大刀的骑兵向他冲来。他举起刀向着敌人迎过去,准备先斩杀对方几个人,给自己壮壮士气。 可是就在双方的坐骑刚一接近,张昌就发觉情形不对。对方脸上的面覆十分奇怪,不时普通的面覆,而是一副狰狞的鬼怪图样。这样的面覆他似乎听说过,但是忘了是谁的配饰。 敌人举刀的姿势,也不像是普通的士兵,就算是沙场宿将,也没见过类似的手法。这并不是胡乱挥舞,更像是有某种上乘的刀法起手式,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战阵武功。张昌脑海里转过一个念头:莫非遇到了武林高手? 身体的反应远快过大脑,不管遇到什么人,都只能硬拼。手中刀用力挥出,作为重骑兵主将,张昌也是军中有名的猛士,大刀沉重,刀法简单有效。即使真是武林高手,他也并不在意。 对手举起刀,朝着他的刀迎过去。随着两刀接触,张昌发觉自己的刀不像是砍到一口刀上,更像是砍进了棉花套,一身勇力发挥不出来。随着对方的刀杆滑动,他的力气被牵引着转向一边,连身体的平衡都不能维持。 糟了! 在刹那间张昌已经想起来这面覆的来历:绥州节度使,曾经的平遥军头领庄梦蝶,据说她就是带着这么一副面具作战。根据安家搜集的情报,庄梦蝶已经是当世第一等大高手,晋州方面单打独斗估计找不到一个能和她打平手的人,根这种人交手,自己不是送死?更要命的是,绥州正式出兵帮助飞凤军,这就成了二对一,安家有麻烦了。 张昌的思路就停顿在这,在他脑海高速运转的当口,对手的刀已经朝着他的脖颈挥来!二马交错,持刀大将伸手一抄,已经把张昌的首级拿在手中,随后高举过头,让那鲜血顺着自己头盔一路留到面覆上,让那狰狞的鬼面越发增加几许血腥恐怖之感。 一部分重骑兵发出欢呼,声音都是女子,可是出手却比男人还狠。出了杀死有可能上马临阵的重骑兵,就连伤兵也不放过。那些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伤兵,此时成了被袍泽丢弃的对象,根本来不及离开,就成了刀下之鬼。重骑兵往来奔驰,一遍遍的碾过去,曳落诃的重骑兵没几个人跳上马。偶尔有人上了马,也会被重点关照,随后被斩杀当场。 同样被攻击的,还有那些负责牵马的马桩子。这些马桩子没每人手上最少牵了八匹马,多的要牵十几匹。根本腾不出手拿兵器,在遭遇攻击时,也就没有反抗能力。这些重骑兵并未因此就对马桩子手下留情,长枪挑起,战刀割头,甚至是直接让坐骑把人撞飞。一个个马桩子倒下,马群四散奔逃,邱虎臣的后军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境地。 随着这支骑兵的出现,正面的州郡兵也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反击。主要还是士气的作用,让这些士兵忘了死亡,拼命向曳落诃冲过去,反倒是把曳落诃部队逼退了好几步。 后方的骚乱严重影响了前军士气。看着自己的底牌重骑兵被敌人的重骑任意杀戮,而自己的战马又被赶得到处跑,曳落诃已经从怎么赢,变成了想着怎么逃。邱虎臣见势不妙,大声吩咐道: “退兵!大家杀出去!” 其实他不下这道命令,部队也已经维持不住了。兵败如山倒,大批曳落诃丢盔弃甲的逃亡。对于这支军队来说,如此狼狈的情景,还是第一遭出现。而周翔这边并没有展开全面追击,而是极为阴险地咬住了曳落诃一部,把他们从大队里分割开来,摆明要把这支人马吃掉。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邱虎臣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自己这帮人小看了周翔,今天就要吃这种苦果?眼下顾不上考虑周翔,大军没命地向下撤退,而周翔也很满意自己的战果,并没有追击的意思。手持金刀随意杀戮的庄梦蝶,却在此时发布命令:敌人已经撤退,轻骑兵……追击开始! 第611章 将亡 战以气胜。 这个道理邱虎臣很早以前就心知肚明,作为名将,他善于调动士兵的士气,也知道如何维持。依靠士气打击,他创造过若干次以少胜多的奇迹,立下赫赫武勋。这次当自己遭遇同样的士气打击时,便也明白事无可为。 以单兵素质论,曳落诃绝不在飞凤军之下,比州郡兵更是远胜,可眼下的曳落诃,不要说和飞凤军比,就算是任何一支三流部队,都能把他们解决。不管多好的身手,或是多么出色的装备,一旦失去了士气的支撑,便只是破铜烂铁,不堪一击。 追击曳落诃的轻骑兵,就像是草原上的野狼追击马群,雄壮的骏马一脚,就能把狼踢得肠穿肚烂一命呜呼。可是在两者的角逐中,死亡的注定是马,不会是狼。轻骑兵一开始并没有急着发动攻击,而是赶羊似的,轰着曳落诃逃跑,然后用弓箭时不时放倒几个人,同时调整自己的队形,确保形成一个半月型的包围阵。每当有人想要停止下来或是掉队,这些骑在马背上的女人就会冲上去,用套索、弓箭把人放倒,在挥刀砍下人头。 她们在消耗自己的体力!邱虎臣明白她们的用意,这些精壮的曳落诃,令女人们忌惮。她们想要控制伤亡,不想硬拼,尤其是在完全占上风的情况下。她们只是想让曳落诃消耗体力,等到筋疲力尽之后,她们就会发动一次总攻击,解决自己 这些人。为了误导这些士兵,飞凤军有意放慢追击步伐,给人以自己能逃跑的错觉,忽略了自己靠着腿跑,敌人则是骑在马上。 也知道现在曳落诃该做的是打一次反击,给追击者造成损失,让她们失去追逐的胆量。可问题是现在的曳落诃,已经失去组织反击的能力。士兵们只想着逃跑,认为自己只要加把劲,就能逃出生天,完全没想到跑得越快,距离鬼门关就越近。 本来以曳落诃的战斗力和人数,即使注定要输,也能给飞凤军造成一定的伤亡或是麻烦,可如今的结果却是单方面的虐杀。一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变成了狩猎。身经百战的精兵,此时失去了行伍几率约束,受本能驱动,向着人多的地方跑,失去了继续抵抗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追击的骑兵从容不迫地把这些士兵一点点蚕食,这个过程注定漫长而且充满痛苦。 邱虎臣绝望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既不足以反败为胜,也不可能带着这支精锐脱离险地,两千精锐只怕要被自己葬送得干净,即使能逃脱的,也要经过漫长的整训才能重新投入战场。自己辜负了总管,也辜负了主公。 他怒吼着挥舞起手中的水火双棒,向着追兵冲去,希望以自己的阵亡,唤醒这支部队最后的血性,哪怕是给这些狂妄的女人造成一点教训也好,起码可以挽回曳落诃最后的尊严。 回头望去,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只有六名亲随。堂堂一军主将,最后时刻只有六名亲兵殉死,回想自己一生戎马,最终的结果却是如此凄凉,邱虎臣心中泛起阵阵凄凉,随后将这种凄凉化为怒火,向着飞凤军冲去。心中所求,便只是在死前多杀一些人,能够为曳落诃挽回些颜面。 对面的箭射过来,邱虎臣用兵器拨打开,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反倒安宁下来。心乱的人,是没办法多杀人的,人杀得越多,自己的心应该越安宁。 对面一个持铁枪带面具的女子冲过来,身上穿着皮甲,不像是个将领。无名小卒也敢送死么?邱虎臣冷哼一声,挥舞铁棒抽过去,本以为志在必得的一击,却被对方及时架住。金铁交鸣之声大作,邱虎臣只觉得虎口一阵炽热,双棒竟然有些拿捏不住。 怎么回事?区区一个小兵,也有这种神勇?本以为死前可以大杀一通的邱虎臣,没想到第一个敌人就遇到对手,他心中既惊且怒,双棒连攻数招,可是持枪的人招架得从容不迫,每一次兵器碰撞,都让邱虎臣感觉臂膀发酸虎口剧痛,即便是与男子较量,也不曾有过这种情景。 这个女子,好大的力气! 这时他的亲兵已经杀过来,但是对面也有士兵迎上来截住自己的亲兵,让他们无法通过。邱虎臣与这持枪女子单打独斗,竟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你的力气似乎用完了,该我了!”面具后,传来瓮声瓮气的动静,随后铁枪如同怪蟒般刺出,邱虎臣铁棒招架,金铁交鸣声中,邱虎臣身形一个趔趄,险些被打落马下。他此时已经确定,对方绝对不是普通小兵,而是有名上将。而刚才那个声音,也带着本地口音。 使铁枪,力大无穷……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叫道:“王赛金!你是王赛金!” “你猜对了!”王赛金并不否认,而是借着战马交错的当口,回身一击! 双棒脱手,人被打落马下,邱虎臣不等起身,王赛金的铁枪已经顶住了他的胸膛。“别动!” 邱虎臣的嘴角泛出血沫,摇头道:“你们……你们绥州死定了!大帅会灭了你们!” “这话你们已经说过很多年了,有没有点新鲜的!”王赛金冷哼道:“我们当初没有寸土立足尚且不怕你们,何况是现在!绥州加上飞凤军,我倒要看看,死的是谁!” 几个强壮的女兵已经冲过来,开始拿着牛筋绳子往邱虎臣身上套。邱虎臣也不挣扎,只瞪着王赛金道:“你们这次虽然赢了,但是很快,大帅就会给我们报仇。你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这个天下,只会属于真龙天子,不会属于你们这群女人!” 就在几个女兵拖着他准备向远方运走时,却见邱虎臣身子猛地一挣,一口血箭朝王赛金喷去,王赛金轻轻侧身,腿上和马上依旧落了不少鲜血,而这口血箭喷完,邱虎臣的头也向旁一歪,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 有人试了鼻息,随后道:“二当家的,邱虎臣自尽了。” 第612章 收获(一) 平遥城外。 柳长安出现的时候,战争已经基本结束。成建制的抵抗已经结束,零星的打斗还在进行,但是已经没有悬念。庄梦蝶这种大高手,在面对没有阵型的曳落诃时,基本可以做到以一敌数十,像是这种一盘散沙模式的抵抗,这个数字还能上调。再加上一个李白衣以及公孙鸿,差不多三个女人就能杀光目前平遥城外所有的曳落诃残兵。 饶是如此,柳长安身边左右,还是围绕了超过三十名飞凤军重甲女兵,手上还提着一人高的盾牌。她们的任务不是斩将杀人,而是柳长安遭遇攻击时,毫不犹豫地挡在柳长安面前,用身体承受攻击,保证自家姑爷平安。 不管柳长安如何表示自己如今不是个菜鸡,已经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但是这些女兵还是不能承担风险。再者,对于这些女人来说,柳长安的作用已经不单纯是飞凤姑爷,更是自己家的福星。 除去和凤羽灵的夫妻关系外,柳长安如今对于飞凤军的意义已经不下于一个军师,乃至凤羽灵和手下几个部下军议时也承认过:我凤羽灵的男人,能顶得上一个千人队! 飞凤军平日里说笑打闹上下级之间没有特别明显的尊卑关系,是因为她们随时准备好在沙场送命。对上安定邦的曳落诃,所有人心里都做好了死的准备。包括凤羽灵在内,即使她拥有预见死亡的直觉,也不代表自己就是不死之身。像是这次对付邱虎臣,公孙鸿依靠自己带的小队,已经搞到了邱虎臣的行动路线,并且不难猜出他的行动目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到了战场上,任何心思都没用,还是一拳换一脚的实战,才能解决问题。不管用多少心思,想多少所谓奇策,最后都得沙场上一锤定音。事实上凤羽灵已经做好准备,跟曳落诃伤亡比例一比一,飞凤军就可以算不亏。 可是如今飞凤军死伤不到百人,两千曳落诃就已经全军覆没,这种近乎于完胜的战绩,即便是在镇北城有凤侯这种名将指挥,也很少出现。这里面固然有史敬思轻敌以及周翔的部下大爆发的因素,但是柳长安的策划也不可或缺。再说绥州能赌上命运出阵,也和柳长安的关系密不可分。所以现在别看大获全胜,如果这时候有个流箭或是死士跑出来把柳长安一波带走,那凤羽灵这一仗还是个输。 相对于女兵们的小心,柳长安倒是很轻松。那些绥州出阵的女兵摘下了自己的面覆,跑过来和柳姑爷开玩笑,表现出自己比飞凤军女兵与姑爷更熟悉。庄梦蝶提着刀走过来,朝柳长安道:“柳郎你小心些,战场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有箭射过来。” “有你这个大高手在身边,我有什么可怕的?”柳长安笑着说道,庄梦蝶粉面一红,就不再说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永远是个贤妻良母,温顺可人。 柳长安看着四下里乱跑的战马道:“这些脚力可别浪费了,能做尽量捉。全晋州最好的马,都在曳落诃手里。能缴多少缴多少,他史敬思想靠有马欺负我们,我们就跟他比一比,谁的脚力多。” 庄梦蝶道:“放心吧,这些马跑不了!按着规矩,和飞凤军的姐妹们三七下账。不光是马,还有这些铠甲兵器,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这一仗可是让我们发财了。” 虽然守着那个宝藏,让平遥军不缺少装备,乃至连八牛蹶张弩这种重武器都有。可是过去她们只是一支小武装,这些物资绰绰有余,现在变成了一州的军队,就样样短缺什么都不嫌多。飞凤军情况差不多,即便是皇帝的嫡系,要物资从来不打回票的宠儿,也没人嫌弃自己的军资充足,自然是搜刮越多越好。尤其是坐骑,这种宝贵资源任何一支部队都不会嫌弃。 从死人身上剥下的铠甲,不管上面有没有血肉,就有女兵往身上套,哪怕不合身,也可以将就。至于弓弩还有那些大斧更是如此,这些兵器质量上乘,每一件兵器都是精工细作。有一些笨重的武器不适合于女子,便转交给州郡兵。毕竟这一仗,州郡兵承担了最大的伤亡,周翔自己也受了伤,差点就要被打崩溃,必然有所补偿。 周翔很是兴奋,伤口草草包扎了一下,就来给柳长安见礼,随后道:“这点伤不要紧,这些兵器铠甲马匹,也都是次要的。我们主要是可以出一口气,证明自己不是废物!州郡兵也可以打赢曳落诃,哪怕只有一次,就不算白活!我周翔在晋州一直被堪称无能之辈,这回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让史敬思知道,他这么多年不提拔我,是犯了多大的错误。” “周将军客气了。面子是面子,该有的奖励也会有。我柳长安说话算数,只要灭了安定邦,财帛土地,不会缺少一丝一毫。受伤的人抓紧治疗,阵亡的人赶快把名字统计上来,我来负责筹措抚恤和伤药钱,不会让弟兄们白拼命。” 柳长安对于州郡兵的奖励并没采用大周传统的军功爵法,而是使用后世的战功法,只要打胜仗,就人人有赏。伤亡的人,拿到的好处会更多一些,属于抑强而扶弱,对于能打的士兵不是太公平,但是对于大多数普通士兵,待遇则提升了一大块。 周翔感激道:“我们州郡兵过去都是做杂工的,没人把我们当战兵,分财帛和好处的时候没有我们的事,打仗的时候,我们也只能当夫子。虽然不用冲锋陷阵,可是连饱饭都吃不上。感谢柳师爷拿我们当人看,给我们换个富贵的机会,我们就算卖了这条命,也要跟师爷走到底。” “我是给你们富贵的,不是让你们拼命的。解决了安定邦,大家谁都有好处。周将军在州郡兵多年,在这个体系里,想必有不少朋友。如今我们是和安定邦开战,不是和整个晋州开战,周将军如果有自己的关系,大可以跟他们联络一下,大家拉拉交情!” 第613章 收获(二) 同州。 平遥之战已经结束了十天,同州城内,已经收到两千曳落诃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件事已经成为同州城内的忌讳,表面上没人敢提起,仿佛从一开始曳落诃就只有六千而不是八千,那两千人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人们小心翼翼地装作对一切一无所知,只不过这种刻意本身,也足以说明问题所在。 在公开场合虽然没人提起这件事,但是私下里,有关曳落诃全军覆没的过程开始被描述得越来越详细,仿佛有人亲眼目睹。在传说中,这场战争便成了飞凤军单挑曳落诃,并且完胜。两千曳落诃全军覆没,飞凤军基本无伤亡。这些女人猛如虎,捷如豹,如同地狱中走出的魔神,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虽然这种描述荒诞不经,稍有常识之人就不会采信,可是两千曳落诃覆灭的事实就摆在那,想要辩驳也不是容易的事。另外一个事实,就是城外竖起的安家大旗。那是用来收容败兵用的,每次战斗之后,安家被打散建制的残兵,都会在大旗下集合,等待整补、改编。可是这次,十天过去,大旗下空空如也,没有一名曳落诃归建。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当下的战斗中,将一支精锐达到整建制覆灭,一个不剩的战例却极为罕见。以曳落诃之强悍,不管战斗如何艰难,总该有人能杀出条血路。眼下这种情况,超出了大多数人的认知,也偏离了“常识”这个领域。让人不得不把飞凤军的战斗力无限拔高,非如此,不足以解释这一切。 初时,这种疑虑还只存在于上层,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下层官兵乃至普通百姓中,关于曳落诃全军覆没于飞凤军之手的谣言,也渐渐形成燎原之势,难以抑制。百姓们表面上恭顺,私下里却聚在一起,一方面小心着安家的耳目,一方面交换着自己所知的情况。同州本身的定位就是个大军营,即便是普通百姓也有很多和军队有关系,从亲戚或者熟人那里,可以打探到一些情况,此时便添油加醋的说出来,显得自己有面子。 一直以来奉行高压制度的安家父子,固然把晋州有限的资源都投入到军事上,获得了强有力的部队,却也让百姓的生活困苦到极处。平日没有力量对安家发起挑战,就只能承受控制,如今终于有人给了安家一记重击,老百姓说起这个消息时,虽然极力压低声音但还是难以掩盖自己的兴奋。并且在传播信息时,也下意识地添油加醋,把飞凤军说得强一些,如此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民间的舆论,很快就反应到了史敬思手中。毕竟同州是安家根基所在,整个城市的动向,无法脱离安家的监视。百姓的态度,以及军心的动摇,都在控鹤监掌握之中,让这位大总管及时了解。 史敬思看着手上的汇报,脸上神情不变,仿佛两千曳落诃的全灭,对他并未造成影响。只叹了口气道:“糊涂!胜败兵家寻常事,不过是两千人而已,就这么沉不住气了?这里面如果没有柳长安发力,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总管明见。肯定是有四大家的人帮着柳长安在放消息,可是下面的人自己,确实也是有些吃不住。毕竟我们只有三千曳落诃,一下子折损了两千,而且重骑兵……” “那又怎样?”史敬思看了一眼本地的控鹤监中郎将,“到了这一步,你我都没有退路。要么赢,要么死,怕是没用的。有这份闲工夫,还不如想着怎么把柳长安派来的探子抓住,好好问问情况。” “卑职抓住了两个人,也问了情形。我们的曳落诃确实……损失很大,但是并没有全军覆没,怎么也是有些人活下来。至于他们不能赶到同州,卑职想大概还在路上吧。” 史敬思心里雪亮,那些人不是还在路上,而是压根就不想回来。安定邦治军最严,如果一般的小败仗倒还好办,像这种大溃败,肯定会用军法办一批人,让其他人不敢怠惰畏惧。这些人跑回来,多半也是要问成死罪。既然这样,他们还不如早早跑了干净,至少可以活下来。 如果是在过去,这些士兵也不敢想要逃跑。整个晋州都是安定邦的天下,跑也跑不掉,现在他们却敢放开腿脚跑路,那只能说明一点:他们认定这次安定邦会失败,安家在晋州的统治将终结,所以跑起来也就没有心理负担。 四大家这些年和安家做生意,自己的渠道渗透到整个晋州行政体系内,除了同州以外,其他地方也少不了四大家的人去煽风点火,制造舆论。而其他地区的控制力度,却又不能和同州相比。这些人如果铁了心的搞破坏,肯定会有成效,这次出乱子的,怕远不是自己一座城池。即使是同州城内,也不会只有这么一两个卧底。只是当下不是查卧底的时候,自己只能装糊涂。 他询问道:“飞凤军死伤如何?” “听说非常少,伤亡合计不满百人。另外卑职从他们那得到一条很重要的消息。” “什么?” “这一战绥州军出兵了。她们使用的兵器有八牛蹶张弩,还有至少五百名重骑兵。具装马铠一应俱全,而且其中有不少具装,是从我们手里溜出去的。卑职已经查过了,这件事关系到……” “住口!”史敬思打断了中郎将的话,“这些事我现在不想听,也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飞凤军在他们嘴里已经快成了天兵天将,就不要再给这些女人增加砝码。你带着人手,到云中那边去一趟,我会把另外一千曳落诃派出去,到各处去转转。谁敢三心二意,就先问过曳落诃手中的刀。” “总管,平遥那边万一发兵攻打同州……” “他如果敢来,我就在这里接招,看看柳长安和那些女人,有没有本事拿下这座城池。我候着他!” 第614章 收获(三) 史敬思的分析倒是没错,眼下的平遥,确实拿不出力量,组织一次对同州的进攻。固然在平遥战争中获得了大捷,但是大家的脑子没昏,都知道现在对同州发起攻击,只能是自讨苦吃。再者,现在朝廷并没有对安定邦下讨伐令,柳长安等人拿着口供诬陷安定邦要谋反,对他进行打击,大义名分上问题不大。可终究是没有朝廷的圣旨,之所以现在敢这么干,还是靠着安乐公主的面子,在几座城池折腾一下还可以,如果直接攻打同州这种驻节地,也会在朝廷的争斗中惹来麻烦。 “史敬思敢把曳落诃放出去,就是吃定了我们不敢动他的同州。”柳长安指着面前的简易地图道:“这个人很精明,把我们的短处拿捏的很准。我们和安定邦最大的区别在于,安家人敢造反,而我们不敢。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会举起反旗,所以规则对我们就有束缚力。反过来,安定邦确实不想现在谋反,可是真要把他逼急了,他也不是不能做。所以史敬思敢派曳落诃来进犯平遥,我们却不敢派兵去打同州。当然,打也未必打得过。” 凤羽灵不服气道:“没打过怎么就知道打不过?你这话我可不服气!我们飞凤军不止会守城,也会攻城!就小小的同州,我拿给你看!” 柳长安笑着安抚道:“飞凤军天下无敌,自然是足以拿下同州的,不需要演示给我看。但是我们现在有一个无敌的名声,这很重要。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没必要把这个金身打破。就让天下人都认定我们飞凤军天下无敌,是不死之身,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他停顿片刻,又道:“再说即便打下来同州,我们自己也要伤筋动骨,安定邦带领大军回来,我们就要以疲兵对抗他的精锐,这就划不来。大家都以为我们消灭了这支曳落诃,接下来就要直取同州,我却偏不这么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和安定邦争取人心。他想谋反,这是心思,要想真的成事,首先便要借到大势。我要做的,就是不让他把大势做成。史敬思的心思既然放在同州,我们就不和他争这里,改去其他地方争夺人心,只要人心在我们手里,他就算带兵回来,也奈何不得我们。” 柳长安看着凤羽灵一笑,“娘子勇武盖世,要擒安定邦不过指顾间事,哪里用得着拼命。每个飞凤军姐妹都是无价之宝,不容轻易损伤。攻城这种事,能不做就不做了。” 这个时代的战争,战场直接阵亡的人数其实不多,之所以把伤亡合并统计,是因为受伤很多时候也会面临死亡。由于医疗技术的落后,伤兵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很多人当时没死,后来死于伤口感染发炎。还有些人即使没死,也成了残废。 柳长安贡献的伤口护理的办法,在眼下的大周不是秘密,尤其是飞凤军这种重要部队,一开始就得到了这个方子。只不过这个方子是一回事,护理是另一回事。军队本身的条件有限,加上对人命的轻视,于护理这部分看的不重。 这次战斗飞凤军连死带伤,也有几十人的损失,按照大多数情况,这些人起码要减少一半。可是张青带着女捕快组成的临时医疗队,对这些伤兵展开积极救治,十天之内,已经有三成伤兵规建,其余的伤兵也在迅速好转。这里面固然是张青的医术高明,柳长安提供的那些方案以及认识,也起了巨大作用。除去当场阵亡的,以及两个残废之外,其余伤兵都能回归队伍,这对于飞凤军来说自然是意外之喜,也证明柳长安说的不是空话。他对于每一个飞凤军士兵都很在意,珍惜每个士兵生命。 虽然说慈不掌兵,可对于自然人来说,没人愿意遇到一个拿自己生命不当回事的主官。而对于女子来说,遇到一个重情义的丈夫,亦是人生一大幸事。别看凤羽灵平日表现得粗犷豪迈如同男人,其实在成婚之后,尤其灯前枕上,亦充分展现出女人的一面。于她而言,已经越来越满意柳夫人这个身份,而不是单纯的凤将军。因此听到柳长安的话,心中颇为受用,方才那点不忿也就化解了。 她朝柳长安一笑,“相公想的周到,是我莽撞了。争人心这种事,是你们文人擅长,我就不灵光了。” “别那么说,没有飞凤军打掉曳落诃,我就算磨破嘴皮子,又有几个人肯听我废话?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娘子的功劳大些。” 两人一个相公一个娘子的撒狗粮,让一旁的冯素贞心里很是别扭。即使她知道自己和柳长安的关系不能暴露,名义上他必然和别人是夫妻,可是看到两人这么亲近,心里也不好过。 她低头看着地图,眉头紧锁。她是个文人,但不代表她真的对军事一无所知。毕竟是能中状元的女子,兵书韬略自然也是读过的,在运筹帷幄方面,也颇有些见识。再说又经历过白衣军之乱,算是能打仗的文人,看着地图也能看出些门道。 “史敬思把曳落诃散出去,就是防着我们趁机和他争地盘争人心。这些曳落诃毕竟威名尚在,震慑其他地方的部队还是做得到的。想要和他们抢地盘人心,可是不容易。” 柳长安自信地一笑:“我说行,自然就是行的。他的曳落诃只有那么多,哪里能面面俱到?我敢打赌,所有曳落诃必然都是去名城要地驻扎,防范守军反水。而那些县城还有乡村,曳落诃肯定顾不到。” 冯素贞道:“乡村?那又有什么用?” 李白衣这时笑着拍手道:“长安的想法于我倒是不谋而合!我白衣教如今就是在乡村立足,做这件事,我正合适。” 她最近越发容光焕发宝相庄严,看着如同神女。其中原因,在场几个女子心里都有数。见她请缨,倒也没什么意见,可是接下来,李白衣又对柳长安伸手道:“你和阿鸿陪我一起去!你要是不去,她也一定不肯的。” 第615章 争夺人心(一) 红日高悬,阳光普照,阵阵鸟鸣声从远方传来,让整个小山村沉浸在一片安静祥和的氛围中。 村落的规模很小,总共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由于安定邦拉夫,村里九成以上的青壮都已经被充入军队,剩下的大多是身体残缺之人。有的是天生残疾,更多的是人为自残,借以逃避被拉入军队的命运。贫瘠的山田是整个村庄生存的希望,也是唯一的收入来源,由于没有大型牲畜和壮丁,只靠女人和老人来耕作,收成少的可怜。整个村庄就是这么一副贫穷而又没有希望的景象,优美的自然风光也难以改变村子正在走向死亡的事实。 往日里不管环境如何恶劣,田间总是能看到人劳作的身影,毕竟这是全村人生存的希望所在,含糊不得。可是今天,田地里看不到人影,全村的人都集中在晾晒粮食的场院里,老人抽着烟袋,妇人蜷缩着身躯,用褴褛的衣衫紧紧裹着身体,尽量避免皮肤露在外面。虽然大家的精神面貌普遍呆板,脸上也满是营养不良的菜色,可是看着场院正中,高台之上的白衣女子,目光里却充满虔诚。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甚至跪在地上用力磕头,大声喊着:“菩萨!菩萨!” 李白衣站在场院正中,正在大声宣讲着白衣教教义,以及安定邦的罪恶。她和柳长安一行是昨天晚上来的村庄,只不过表演了两手小戏法,就让这些村民佩服得五体投地,加上她那独特的气质相貌,整个村庄此时都成了她的信众。 柳长安必须承认,如果李白衣真的成为对手,绝对是个噩梦级别。她的煽动能力太强,自身的谋略武功也不差。那几手戏法虽然在自己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可是在这种村庄里,糊弄一帮本分的农夫绰绰有余,而且恰到好处。如果表演太复杂的,他们反倒看不懂,效果还不如这样直接。这就是信息交流不畅带来的结果,一些大城市里早已经司空见惯的东西,换个场合,便是无上神通。 在柳长安身边,是一个三十出头,相貌普通的男子。他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从他的皮肤以及脸上的神采,就能判断出他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他的脸太白,而且也没有营养不良。 “柳师爷,我承认你们很厉害,有这位姑娘这么一宣讲,这个村子肯定愿意支持你。但是……有用么?这个村子里的男人没有几个,能拉上战场当兵的,怕是半个也没有。他们支持或是反对,根本不影响大局。而且,我怎么感觉这个女人像是白衣教?” “你的感觉很准,不愧是都尉,这个女人就是白衣教。不过白衣教如今愿意归顺,朝廷也决定要招安他们。正式的公文很快就会下达,大家都是自己人。至少在现阶段,对我们来说,他们比安定邦更可信任。” 那名男子点头:“对于柳师爷来说,或许确实是这样。可是指望白衣教对付安定邦?请原谅我说话不好听,一成胜算都没有。至于这个村子,你们纯粹是浪费时间。他们不能提供粮食,也不能提供兵员,不管谁来,他们都只有服从的份。也许过几年整个村子都被平了,你拉他们有什么用?” “你是武官,我们是文官,大家的看法不一样。在你眼里,百姓就是粮草兵员再不就是军饷,总之是要给你提供帮助的。可是在我们眼里,我们是船,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有任何一个百姓是无用的。” 都尉摇头不语,并没有争辩。一直以来,安家父子在晋州努力推广的理念,就是强者获得一切,弱者生来便有原罪。以往安定邦强大,没有人敢说个不字,这种理念对于他治理晋州也有好处。可是如今他打了败仗,那些往日被他兵威震慑的人,就有了别样心思。比如这个都尉,再比如他身后的人。四大家的关系网络能影响到一些人,最大的作用还是把消息送出去,加上安定邦体系内,也有人把情况送出来。 两千曳落诃被飞凤军以近乎完胜的战绩吃掉,这个消息对晋州的影响,远超柳长安乃至史敬思的想象。由于州郡兵向来不被当做人,他们的死伤不被计算进去,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么荒谬。晋州官场上,原本被安定邦的权威所震慑,不得不忠于他的人,终于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以一些人也敢于和柳长安他们接触。 这次乡村之行本来应该是秘密行动,可是周翔联络的一些关系,还是与他们取得了联系。柳长安是做了准备的,即便史敬思派大兵来兜剿,他也有把握跑得掉。他心里有数,现在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自信,否则这些军头凭什么和自己合作?越是大气,就越是安全,是以大方地在这里接见了这位都尉。 这个名叫于金标的都尉与周翔是老关系,很是可靠。但是他现在隶属的不是州郡兵,而是天雄军。他出面背后的含义,就颇值得柳长安玩味。但也正因为此,于金标也表现出足够的谨慎,并没有因为柳长安背后有安乐公主的关系,或是打败过曳落诃,就这么容易的投靠过来。他在考察,考察柳长安到底值不值得投奔,也在考察自己投奔过去之后,到底能得到怎样的前程。 柳长安看得出,于金标对于自己的战略并不认同,而这种不认同,在当下而言,很有可能影响到未来双方的合作。另一边的公孙鸿已经皱起了眉头,她这个精细的女人,任何看不出于金标的想法?对于如今的公孙鸿来说,柳长安是她的逆鳞,哪怕于金标怀疑控鹤监她也可以淡然处之,但是怀疑柳长安就让她怒火中烧,随时准备把人斩于剑下。 不过没等她行动,一骑快马已经带着烟尘冲进村子里,马上的骑士来到于金标身旁,低声嘀咕几句,于金标随后要说什么,公孙鸿却已经抢先道:“曳落诃出现了?但是只有五骑?这种规模不会是来抓你的,否则怎么也是一个小队。我看,这是来这里征粮发财的。” 于金标一愣,柳长安解释道:“读唇术,整个控鹤监会这个本事的人不超过十人,晋州本地,只有阿鸿一个会。” “原来如此……好在我的人发现了,咱们现在避开还来得及。” 柳长安看看那些百姓:“我们可以避,他们怎么避?一共五个人而已,做了他们!” 第616章 争夺人心(二) 刀锋凛冽,剑气如虹。悠闲的鸟雀被突如其来爆发的血腥气吓走,在空中发出紧张地叫声。 高大的西戎骏马,发出阵阵嘶鸣声,似乎是为主人鼓劲,也似乎是为主人的命运哀鸣。 五条大汉都是彼此配合习惯的,加上严格的训练以及充足的营养,其战斗力足以和同等人数的江湖高手较量而不落下风。事实上这五个人里,本来就有一个出身晋州武学名门烈风堂,放在江湖上,已经可以算是二流以上,在这座小山村里,理论上是可以横着走的存在。可是现在,他们却是处于下风的一方,客观来说,他们是在逃命,而且很难成功。 曳落诃的粮草有充足供应,并不需要这些老爷兵自己为了钱粮想办法,所谓的征粮,不过是打着补充军需的借口,以便自己作恶。高强度的训练以及严苛的军法,让曳落诃的生活压力非常大,他们放松的方法就是欺凌弱小,人为的制造杀戮与悲剧。不管是妇人绝望的哭泣,还是男人的哀号,对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减压剂。 对于部下的行为安定邦心里有数,可是从不阻止,毕竟弱小就是原罪,谁让被杀的人没有曳落诃强大,死了便死了。当然,曳落诃自己也有分寸,不会去碰自己招惹不起的存在。 像这种即使被人屠了也没人知道的小山村,就是他们发泄自己压力的理想场所。虽然山村里未必有顺眼的女人,可是有足够多的靶子,可以供自己来练刀,这就足够了。 当他们冲入村庄时,便发觉情况不对,村子里居然有马匹,而且是几十匹战马。几个人本能地转身想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男一女两人,从隐身处杀出,向着五名曳落诃发起攻击。这些曳落诃本以为放着几十人不用,非得两人出手的一定是白痴,自己可以带走他们的首级,可是直到交手才发觉情况不对。 女子的短剑上系着绸带,这是剑器舞的装饰,对于战场而言,属于华而不实。她的剑甚至未必能割开曳落诃的铠甲,而她的容颜,也让几个曳落诃心动,从想要砍死改为打算活捉。可是当第一个男人的耳朵被砍掉,另一个曳落诃的手指被斩下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身手远超他们想象,而且并不是江湖功夫,而是真正的杀人剑术。 那个男子的武功相对比较直接,也是杀人术范畴,可是力气大的吓人。以力破巧本来是曳落诃的绝技,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这种战术反而成了送死。硬接硬架,两个曳落诃的刀打落,想要接应的,更是被一拳直接打碎了头颅。这时其余四人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真正的高手,必须逃跑。 从攻转守再到逃跑,切换的速度很快,但是已经没用了。女子娇笑着,发出迷人的邀约,要几个人留下来陪她。不过这所谓陪的含义,已经让几个曳落诃生不起半点心思,只想逃跑。一个人的腿被拉住,随后甩起来重重撞到树上再扔下,另一个则被男子一拳一拳活活打死。最后剩下的两人中,一人咬牙,朝身边那位武功最高的袍泽道:“向总管报信,这里我顶着!”随后举刀向女子冲去。 唯一的幸存者二话不说向着战马跑过去,但是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缰绳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随后是个庄重而又充满神圣的声音响起:“罪人,还不给我跪下!” 菩萨? 这名曳落诃第一眼看到李白衣时,也有片刻的迟疑,以为遇到了神佛,但随后还是一刀劈了过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便是曳落诃的手段。 这名大汉身材高大魁梧,肌肉发达,每一刀挥出,都蕴藏有莫大的力量。本身就是江湖上的高手,在曳落诃训练后,杀人的能力更强,即便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与他对刀,也多半要感觉吃力。可是李白衣应对的非但不吃力,反倒格外从容,动作优雅飘逸,如同天神行法,眼中则满是悲天悯人的慈悲。 “孽障,还不回头么?” 一声轻斥,随后一道白光一闪而过,速度快的让人怀疑那道白光是否存在。那名曳落诃只觉得手腕一凉,随后便见到一股血箭喷射而出,直到此时他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受伤。直到看到地上那只握刀的大手时,才感觉到手腕处那钻心的疼痛。 李白衣的神情已经庄严,“胡作非为还不跪下?” 男子刚一愣,就觉得膝盖处一阵剧痛,身不由己的跪下来,看着李白衣那雪色长裙。李白衣则很是满意地点头道:“孺子可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浪子回头尤为晚,只要你肯改过就好。” 说话之间,她的手在男子的额头上轻轻一抚,仿佛是对他的安抚。随后就见到男子七窍流血,人直挺挺地倒下去。 公孙鸿与柳长安也在此时走来,看着李白衣的样子,公孙鸿低声道:“长安,今晚上你好好教训教训她,不要让她真拿自己当仙子,忘了自己昨天晚上什么样子了?” “她这样很好,或许这样的她才是她,晚上的她才是假象。真假,谁又说的清楚?” 这时,藏起来的村民已经涌出来,看着地上的曳落诃以及法相庄严的李白衣,再次齐刷刷跪下,磕头膜拜,越发虔诚。 于金标皱眉道:“杀了这五个人倒是痛快,可是万一惹来大军……” “惹来大军我也自有办法应付,再说比起那些骄兵悍将,这些百姓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不信你就看着吧!或者都尉可以回去跟自己的主将说一声,看看他是什么意见。如果大家都认为联合百姓没什么用,就当我没说。” 两日之后。 小山村变得沸腾起来。附近的村庄,已经都知道这里有女神仙在,拥有着无上神通。她能轻易给人治好疾病,也能施展神通,降服那些妖魔。不管是山里为害的野狼,还是那些盗匪,遇到女神仙,都只有死路一条。 曳落诃的铠甲和战马,都成了战利品在那里,至于于金标担心的曳落诃报复,也并没有到来。相反,倒是一些地方绅士偷偷给柳长安送了信,告诉他们,曳落诃已经被误导,认为是一支飞凤军向这里进攻,由于曳落诃在这一带一共才不过百人,震慑地方是足够了,对付飞凤军可没胆子,改为入城死守。 于金标再次到来时,村子里的热闹到了顶点。有人拉了粮食果蔬过来,给村里人提供口粮,还有一些本地的小士绅,也在访客之中。于金标分开人群找到柳长安,低声道:“我家主将请教师爷,有一笔大生意想不想做?” “什么生意?” “这一百多曳落诃!” 第617章 争夺人心(三) 同州城内。 晋州本地控鹤监中郎将何绍祖站在史敬思对面,脸上满是忧色又有些忐忑,说话的态度诚惶诚恐,半点也没有传说中控鹤监那般威风。 “总管,这次天雄军之变,实在是难以预料之事。卑职在天雄军指挥身边放了人,可是上个月得到的报告,还是他对安帅忠心耿耿,卑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牛保手下的天雄军额兵有一万五千人,但是实际的兵力只有八千,其中能战之卒也不过五千左右。对付飞凤军,我从没想过用他,因为我知道他不堪用。当然我也没想到,他敢站出来造咱们的反。一百曳落诃被他卖给了飞凤军,他真以为凭我现在的人马,就奈何不了他?” 两天前,天雄军指挥使牛保,带兵倒戈,归顺到驸马门下,宣布本部人马,不再接受安定邦的将令。不但把原本安定邦派来的人做了清理,就连被史敬思派去震慑地方的曳落诃也被他趁机火并。 百多名曳落诃在全无防范的情况下,遭遇天雄军背刺。具体的伤亡情况还没拿到消息,但是事发到现在,曳落诃依旧与上次一样,一个都没回来,这怎么看,也不是个好兆头。 牛保反水带来的损失,暂时还估算不出来,不过可以预见的两点是:一,驸马手下又多了一个军的经制官兵,安定邦对于平遥的军事优势,变得更小了。二,原本天雄军控制下的物资,都成了平遥的战利品。原本打算饿死平遥的战略,现在看来很难实现。光是平原和天雄军手下控制的粮草,就足够平遥手下的部队支持一段时间,至少一两个月之内,不大可能挨饿。出了这样的事,史敬思的心情可想而知。何绍祖身为控鹤中郎,在这件事上自然有推驳不掉的责任,此时就只好在史敬思面前请罪。 “卑职在牛保身边安排的耳目还没暴露,只要总管一声令下,卑职就安排他动手……” 史敬思看了何绍祖一眼,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讽,“牛保反水这么大的事情,他都收不到消息,你以为他还是牛保的亲信?这枚棋子不要再指望了,如果再用他,咱们就要吃亏。” 骂了两句何绍祖,史敬思的注意力又回到地图上,“柳长安兵行险招,居然敢带着几个护卫就跑到我们晋州的地盘上?他大概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事情没了结。礼部的传旨官都死在他手里,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天雄军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我史敬思的眼里,不揉沙子!这件事是你们控鹤监的职责,安排人,把他带来晋州。” 何绍祖不曾想到引火烧身,自己的提醒非但没能换来奖赏,反倒让自己惹上如此大的麻烦。他苦着脸道:“卑职不敢违抗军令,但是总管试想,飞凤军素来不逊,连曳落诃她们都敢加害,何况是我的人?柳长安身边据说很有几个硬手,连太子殿下的扈从都不能得手,何况是卑职手下几个弟兄。他们去拿柳长安,只怕白费力气,难获全功。” “这一点还用你说?”史敬思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你的人带不来柳长安,我要的也不知是真把他捉来受审。我要的是你捉他这个过程,至于能不能捉得到,是另一件事。只有捉不到,我们才有理由采取非常手段。贼人凶悍,无法活捉,所以被迫将之击毙。做事之前,自己的脚步一定要站稳,在战场上我们已经不利,如果在朝廷的官司里,也是我们吃亏,那未免就太让安帅丢脸了!安大帅身边,不养废人,这个事你我心里都有数。” “明白,卑职明白!”何绍祖不住地行礼,随后道:“卑职这就下去安排人手。” “别急着派人,先把话听明白。哪怕是敷衍场面,也要做得滴水不漏。记住你们是朝廷的人,抓柳长安是奉司马秋的军令,抓住人是要送进京里,交给法司发落。这两点一定要记清楚,至于军令……你应该能做得出来吧?” “做一面令牌是很容易的事。卑职这就去安排,保证不会出意外。” 等到何绍祖离开,史敬思才叹口气道:“这点小伎俩,他想必也有办法化解,靠这些小手段,改变不了大局,只希望尽量扳回几分局势便是万幸。乡村……柳长安到乡村去,到底是要做什么?” 身为安定邦身边重要参谋,史敬思自负多智,可此时怎么也想不明白,柳长安到乡村行动的目的所在。他的安排当然不止是和绍祖这一路,事实上这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是他给三百名曳落诃骑兵下的密令,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拼光三百条人命,也要击毙柳长安。在史敬思心中,柳长安的威胁已经直线上升到和飞凤军不相上下的地步,只有先解决他,大帅的大事才能顺遂! 他用手轻轻按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盘算着自己计划的成功概率,很低,非常低。他必须承认这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即便三百名忠诚的曳落诃严格执行自己的命令,想要干掉柳长安也不容易。作为一个智者,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性命。这个人能和自己掰手腕,就不是个笨蛋,不会那么容易被杀。 控鹤监带不走,曳落诃杀不掉,然后该怎么解决这个麻烦?这就是眼下自己必须面对的问题,不管如何艰难,都得设法解决,这就是总管该做的事。他的脑子快速旋转着,忽然朝着房间里阴暗的角落道: “通知齐家寨,十年前大帅饶他们一命的恩情,现在需要他们偿还。别忘了他们在自己祖宗面前,发过什么样的誓,哪怕违背他们的良心和准则,这件事也必须做!” 阴影里并没有回应,仿佛刚才史敬思只是犯了回疯病,对着空气在说话。但是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冷笑道:“所有人都有弱点,柳长安也不例外。又弱点的人,就可以被打倒,不管是谁。我看你这回,还跑到哪里去?” 第618章 争夺人心(四) 銮铃阵阵,马蹄翻飞,在晋州那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放马,需要骑士本身有极为高明的马术。而这种技术跟武功的关系不大,柳长安即便如今修为过人,自身算是个血牛型人物,在这个领域依旧是菜鸟,只能和公孙鸿共乘一骑。 好在这种感觉还不错。 丰腴的身体依偎在怀里,阵阵芬芳扑面而来,让柳长安忍不住想起夜晚的风光,心中越发得意,乃至于被追击的危险,都已经抛在脑后。 有曳落诃要展开斩首行动的消息,柳长安已经得知,这一点也在他预案之中。除去准备好的快马可以换乘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得到民众的支持。白衣教的信徒用在正面战场上,纯粹就是消耗品,对上曳落诃这种精锐,十条命也换不回一条命,可是放在合适的场合,他们一个人也能顶曳落诃十个人,比如做一些看似全无用处,实际去能给人制造足够多麻烦的事情。 掩盖痕迹,伪造马蹄印,乃至在道路上撒上不上台面的地菱钉,挖上一堆让赶路之人深恶痛绝的大坑,这帮人都是行家里手。乃至放倒几棵大树,柳长安的人过去之后,忽然把树放平堵塞道路,然后做几个简单的陷阱,这种事也难不倒这些农夫山民。 曳落诃号称降龙伏虎,这些障碍不至于让他们人仰马翻,也难以造成损失,可是时间上还是会有消耗。尤其一路追击,逃跑者可以在沿途获得补给,得到指点路径,能够绕行各种小路捷径,追击者只能靠自己随行的粮食开销,找路也只能靠自己,一出一入,在士气和速度上,都是巨大的差异。 再者,曳落诃的行动也不代表绝对安全,在天雄军反水之后,另外三军虽然没有表现出反水迹象,可是史敬思和曳落诃对他们还是不敢信任。再加上地方上的州郡兵,也让曳落诃必须谨慎看待,防范着哪支部队为了投奔驸马,就拿自己当了投名状。 追击与逃亡,在柳长安操纵之下,变成了一场浪漫的赛马。乃至看着他拥抱公孙鸿的样子,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带着爱姬,趁着天气正好出来放马踏青。举重若轻,面对生死危机而从容不迫,这种表现让飞凤军的扈从非常满意。要当镇北城的男人,必须得有点过人胆量,否则北蛮人铺天盖地杀过来时,还不得吓破胆? 公孙鸿也享受着柳长安的温存,作为一个受过伤害,曾经认为自己一生注定堕入黑暗的女子,对于好不容易找到的可托付终身男子,是没有保留的。见他很喜欢这样抱着自己,便将身体主动朝柳长安怀里靠过去,低声道:“抓牢一些,免得掉下马去。听说当初你和庄氏同马而行,便让她这小寡妇熬不住了。我可不会输给她!” “你当然是独一无二,而且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只不过我不敢抱得太紧,免得有人要吃醋的。”柳长安看了一眼另一边的李白衣。 “她这次可是大赢家,短短时间,就让白衣教多了不知道多少弟子门人,数百个村庄的百姓都成了她的信徒,只闻名未见面,传说她神通广大的村子还不知道有多少。虽然之前白衣教之乱,让她的信众损失惨重,可是这回她可是连本带利都收回来了,我想晋州的白衣教徒起码得有五万。有这么大的收获,她还跟你较劲,那就不是她的为人了。再说,她要是不高兴,就让你去和她共乘一马,就怕她到时候就装不成神仙了。” 原本李白衣和柳长安在一起,主要目的是为了解除走火入魔。可不管大周风气如何开放,李白衣身上终究流淌着前朝皇室的血液,自己也不是个放荡形骸的女子,不会把这种关系看得那么淡漠。所以即便如今她已经没了走火入魔的危险,对于柳长安的纠缠依旧无法拒绝。这次晋州之行,她是为了和公孙鸿一起 ,可是这一路上也逃不脱柳长安的手。公孙鸿想着李白衣在柳长安面前那副无法抗拒的柔弱样子,与眼下这种神女造型判若两人,心里的恶趣味就抑制不住,总想让柳长安设法让李白衣出丑。 李白衣朝公孙鸿看了一眼,目光里带了几分娇嗔:“哪有你这个样子的,居然把我朝他怀里推。信不信我真的放开怀抱,把这个男人拐走,从此他就变成我一个人的,你们都要哭。” “好啊。如果真能如此,我求之不得。你能变得像一个正常的女子一样相夫教子,我乐见其成。反正到时候,我还是可以上门去,九尾狐的男人,哪是说抢就抢得走的?” “你还是变着法子帮他欺负人。” “大家姐妹啊,我关照你怎么叫欺负,你要懂得好歹的。” 柳长安微笑着说道:“你帮我我帮你,这样才像一家人么,做的都没错。” 李白衣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问他道:“你这次自入险地,就这么有把握,不怕被曳落诃或是其他人追上,拿你的脑袋换功劳?” “一味胆小怕事,就什么都做不成。”柳长安摇头道:“再说,我相信安定邦那些人根本看不出乡村的重要,根本不会在这里设防。我打的是他们的破绽所在,哪那么容易抓住我。至于现在,民心在我一边,想要拿我脑袋换功劳的人,得先担心自己的脑袋是否留得住。” “那些乡民真的那么有用?虽然我是他们认可的神仙,可是说句实话,我自己都不认为,他们有那么大的作用。他们终归是一群无拳无勇的老百姓,就算做这些事,也不过是扯扯后腿,真到了战场上,只怕没什么用。大城池都在安定邦手里,我们虽然争取了天雄军,可你又让他们撤到绥州去了,那么一座大城,还是让给了安定邦。” 对于柳长安这个安排,李白衣始终耿耿于怀,在她看来,天雄军反水后,就该以他们为支撑点,夺取晋州的名城要地,那样才有用。让天雄军撤到绥州,这个安排太保守,也太没有冲劲了。 柳长安微笑道:“白衣,这个安排的意义,你很快就会明白。存人失地人地两得,存地失人人地两失,这种高明的战略,史敬思和安定邦他们想不到,但是我们应该想到。记住,再大的城池也比不上人命重要。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们无谓牺牲。” 飞凤军扈从的视线落向柳长安,几个女兵的眼神中满是赞许之意,有人甚至大胆地调笑道:“公孙姑娘你的腰受不受得了啊?要是受不了,我们替你带着我们姑爷,保证他不会落马!” 第619章 争夺人心(五) 一天之后,阿史那永忠和他那些忠实的部族儿郎出现了。这是柳长安安排的另一道保险。这些骑射精熟的战士,论起个人战技来即使不强于曳落诃,也不会相差太远。一千人对几百人,怎么也是稳赢。是以这支部队一露头,柳长安就彻底放心,知道自己可以睡安稳觉了。 曳落诃是一群直肠子,可能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拼命,不过他不在乎。他向来不是个慈悲为怀的主,如果有人上赶着送死,他不介意送这些人一程。与阿史那聊了几句之后,阿史那永忠把一个最新的消息向柳长安做了说明,虎嘴岩神刀齐家寨准备归顺朝廷,但是要谈谈条件。 据说这座寨子人数有限可是地位非同小可,即使在安定邦时代,也是听调不听宣。安定邦如果需要人手,齐家可能出一些人,或是提供一些物资,但是不会像晋州其他门派一样,沦为安定邦手里的工具,乃至整个门派被官府收编。 而齐家人不但有一身高明武功,更有侠义心肠,在晋州乃至天下武林之中名声极好。这次主动谈归顺,算是意外之喜。如果齐家能归顺到冯素贞,晋州军队里,那些出身江湖的人物,怕是能倒戈一半以上。 不过齐家的归顺也是有条件的。按照齐家的看法,他们这不是归顺,而是合作。和朝廷是对等双方,不是投降。所以需要朝廷方面来人谈合作细节,不是简单的收编。 “齐家寨?”柳长安对这个地名有些陌生,“晋州地面还有这么个地方,听钓不听宣,自行其是不卖安定邦面子。这样的山头能留到今天?” “这齐家寨位于虎嘴岩,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但本身物产有限,不是什么有钱的地方。属于好人不愿意要,恶人占不住的所在,本身又不是要地,就算拿下来,也没法垄断商道,就地生财。当年齐家老太爷在虎嘴岩安家,就是为了与世无争,不和人争斗。安定邦若是破出人马,肯定能把齐家踏平,可是对他来说,这么干的好处在哪?所以他不是手软,而是犯不上。” 齐家寨的事属于江湖事,本身齐家寨又不在平遥的属地,柳长安不知道也是正常。李白衣则利用这个机会,对柳长安进行火力全开的嘲讽。她平日里始终是个神仙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外界的褒奖臧否,对她而言都没什么意义。哪怕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也基本看不到她翻脸。当然,惹急了杀人,那就是另一回事。总之,她的情绪始终平稳冷静,也不与人争口舌的短长。只有在面对柳长安时,她的雍容气度全都不翼而飞,不知怎得,她就是喜欢看柳长安吃瘪的样子。 在她神功大成以后,装神仙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乃至自己的心性也大受影响,只有在面对柳长安时,她才感觉自己的神功全无作用,在他面前自己始终是个人而不是神仙。而一看到他的笑容,李白衣就忍不住想起对方在自己身上作恶的样子,就更加想要好好整治其一通。至少也要打击一下他的气焰,不能让他太过嚣张得意。 “齐家是武林世家,祖上做过将军,后来弃官入武林,以一手刀法闻名江湖,乃是天下间赫赫有名的神刀。你没听说过?” “我又不入江湖,知道这些干什么?你所得这些,跟我的问题没关系啊。总不可能因为他的刀法好,安定邦就不动他们。” “曳落诃的刀法,很可能就是来自神刀齐家。齐家不想和安家同流合污,但是也要有妥协,就帮他训练部下。而且齐家的虎嘴岩本身也是个贫瘠之地,无利不起早,跟齐家翻脸没好处,他犯不上。齐家表达一下恭顺,他就睁一眼闭一眼,反正齐家如今都是隐世不出之人,做这样的决定也没错。我们白衣教当初也曾想拉齐家入教,可是齐家的人并不愿意涉足这种争斗,对我们的邀请婉言谢绝,却也答应不出卖我们,也不会和官府合作。家里人又露了几手武艺,证明自己不可轻侮,我们也就知难而退。我想安家人的选择,可能也差不多。” “你说的很对,可是……不符合安定邦的性格。”柳长安摇头道:“江湖上这样处事很正常,可是官府的人,尤其是安定邦这种人,绝不会因为齐家够强,又对自己没有威胁就高抬贵手。如果安定邦真的这么好说话,这个天下早就太平了。他治理地方的手段,说白了就是两个字:铁腕。你觉得这样的人,有可能会在眼皮子下面,放这么个习武的人家么?不管他们是否对自己有威胁,单是这种超然的态度,就不是安定邦所能接受的。而且如果齐家真是这种性格,现在主动联系我们,也让人觉得蹊跷。” 公孙鸿这时也凑过来道:“齐家在武林里名声很大。江湖上很有些人,愿意听齐家的号令行事。或许安定邦是考虑到这一层,才手下留情也未可知。再说齐家这次主动要求归顺,总是一件好事,长安身入险地,为的就是给朝廷多争取人心。齐家的归顺如果做成,投降的绝对不只是他们这几个,而是一大批习武之人,甚至还会有官兵。再说,就为了没有凭据的嫌疑,就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也显得我们心胸狭窄。” “鸿姐话说得没错,齐家寨的投降是我们必须要接的招,不论如何,都不能看着他们有足够的理由站出来反对我们。可是……正因为此,我才觉得这像个聪明人挖的坑。不管你怎么想,该钻都得钻,根本没得选。” “嗯?长安的意思是,这是个阴谋?” 柳长安点头:“我没有证据,但我就是感觉那是个阴谋。虎嘴岩投诚的时间选得太巧了,这么合适的时机,告诉我是巧合,我很难相信的。至于地点上,虽然虎嘴岩在我们的控制区域内,可是距离安定邦势力范围也不远,如果有一支骑兵冲过来,很快就能接近虎嘴岩。” “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李白衣道:“我们可以在路上布置伏兵,就算史敬思孤注一掷,也不会捡到便宜。至于虎嘴岩那里,我觉得倒是不用担心。齐家在江湖上立足,刀法占四成,仁义占六成。他们家都是一诺千金,豪爽仗义的豪侠,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齐家能在武林中享有盛名,与他们的为人有很大关系。如果为了算计你就毁掉名声,其实和自掘坟墓也差不多。就算他们和安家有什么合作,也不至于为了安家自毁家声,两下的关系绝对没有这么亲密。” 公孙鸿道:“如果长安认为其中有诈,我们也不能太大意,干脆我去会会他们。即便有什么诡计,也休想留住我。” 柳长安摇头道:“正因为我对齐家不放心,所以才不能要你去。他们不是要官府中人么,我就去会会他们,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李白衣道:“这事算我一个!有我们在,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能把你带出来!” 第620章 晋中第一家(一) 虎嘴岩地如其名,远远看上去,其山势便如一只大张其口的虎头,等待着无知祭品闯入,进而大快朵颐。于堪舆之术而言,这等地方算不得吉地,便是阴宅也不能设在这里,至于阳宅就更不用考虑。而且虎嘴岩地处偏僻,在时下荒芜的晋州,也得算是个僻静所在。除了马贼和少数胆大的贩私贩子,没人会从这里经过,人烟凋敝环境也极为险恶。 当日齐家祖先之所以坚持在这里立宅造屋,所看中的也恰恰是这里的荒凉与偏僻。所谓与世无争,首先便是要做到没有能引起争斗的财富,从这个标准看,齐家祖先倒也是个精明之人,选择此地别有一番苦心。 山岭上开辟了一大片山田,虽然所得不多,但是勉强也可以糊口。而齐家当年也是将门,手中颇有些积蓄,虽然住的偏僻,终归不是穷人,想要为族中子弟娶妻生子也不是难事。若干年生聚繁衍,到如今也有几百口人。 原本这种地方,很容易沦为马贼的栖息地,或是流寇的临时窝点。可是自从齐家在此立足之后,这种事就发生的很少,近几十年更是一个也无。靠着齐家武力庇护,虎嘴岩周围聚集了一些流民,开荒耕种,自发形成了一个小型集镇。山下的人靠着山上的武力庇护生存,山上的人也有了这些生气,让整个虎嘴岩像是个住人的地方。 在这里,齐家人的地位要高过皇帝,也高过安定邦。齐家一道命令,百姓就会坚决执行,而不去考虑对错。一些挎着腰刀的齐家子弟,会在集镇里出现,百姓们对这些人也会格外尊敬,发自内心的把他们当神仙来拜。 这些人倒是维持着一种谦卑之态,并没有普通二世祖的那种骄横跋扈,可是在柳长安看来,齐家人的傲气是藏在骨子里的,表面看不出来,内心里把自己看得很高。或许这么多年下来,这些人自己也认可自己是这一方的保护神。这些人能够过上好日子,全靠齐家人保护,因此得到这种尊敬也是情理中事,承受的理所当然。 碍于家规,他们不敢太过放肆,但是眉宇间那种神气,还是被柳长安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来到这里虽然是谈判,但是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过来,而是轻车简从,以平民的身份先进入镇子。随行的除了李白衣、公孙鸿之外,还多了大力姑娘雄霓以及花弄影。 虽然接连打了胜仗,可是史敬思那边是否还会纠集部队来打也说不好,暂时并不能放松武备。加上虎嘴岩距离晋州实际控制的区域不算太远,属于一个半交界地带,必须防范史敬思派骑兵来袭击。庄梦蝶、王赛金两人带了骑兵在边界布置埋伏,如果史敬思真的杀过来,一准要吃个大亏。凤羽灵则带着飞凤军接应天雄军撤退,并做出随时可能进攻同州的动作,牵制史敬思的部队不能乱动。眼下这场局势便是这般互相牵制,各自控制敌人,维持着这种动态平衡。 虎嘴岩仿佛是片净土,战斗的阴云并没有影响到这里。大家就像是桃花源记中记载的百姓一样,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对于整个晋州的局势一无所知。该下田的下田,该赶集的赶集,以一个小天地的模式,维持着自己内部的正常循环。 柳长安到来之后第一个麻烦,便是身边的女人。除了这四个女子外,飞凤军还安排了护卫,防范齐家暗下毒手。在明面上带进镇子的,便是二十名女兵扈从,加上四个跟班。四个女子中姿色稍逊的熊霓,亦是这小地方没见过的大美人,自然引起了注意。花弄影这种大家闺秀,李白衣的超然若仙再加上公孙鸿的成熟妩媚,都让这里的男人发呆,乃至发狂。 齐家的一位子弟过来与柳长安搭讪,主动提出可以做众人的保镖。被拒绝之后还不死心,努力介绍着自己,希望引起几个女孩的注意力。还有一些人,则把目光放在那些女兵身上。他们或许认为自己祖国聪明,知道有些人自己肯定接近不了,便改为脚踏实地,追逐自己触手可及之人。 这些飞凤军的女兵都是开车飞快的女司机,对于这种青涩男生的好感流露,驾驭得驾轻就熟,丢几个眼神过去,就让这些男子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乃至他们住进客栈时,还有一个齐家子弟特意关照店主:这是自己得朋友,不许怠慢。 “齐家的家规看来很严格,不许子弟欺压普通人。可惜再严格的规则,这么多年下来,也会发生变化。这些人人身上已经有了三分贵气,如果再过百十年,只怕就有不肖子孙敢强抢民女,或是晚上冲到酒店来用强。毕竟他们越来越封闭,女人越来越少,遇到漂亮的女人就把持不住也是有的。再说他们会给我们扣上各种罪名,让自己的暴行合理化,最后说不定还会说自己维护地方有功,就应该有女人。比起本地的安危,几个外地人的下场又有什么关系?” 花弄影点头道:“我这次支持你。齐家自从上代家主齐镇远去世之后,家中是齐家老夫人当家。虽然家声不坠,子弟的管教上,总归是有些怠慢了,过去的齐家人可是不会和外来人的女眷搭讪。” “你也知道齐家?” 花弄影一笑,“除了雄捕头,大家可能都知道齐家。当然,孤陋寡闻的人例外。” 在嘲讽柳长安这个领域,她和李白衣是天然盟友。雄霓道:“我怎么感觉不出,他们有归顺的意思?” 这个出身山野的丫头,虽然没读过书,也不知道多少韬略。可是那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却让她更容易直指本质,听她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女人也都点头。整个虎嘴岩的环境太平和了,他们若干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未来也这么过当然没问题,可是归顺朝廷之事非同小可,必然引起波动。像眼下这么平静,那就不对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有人高喊道:“平遥柳公子可曾在房?在下齐家齐树棠奉祖母之命,前来下书!” 第621章 晋中第一家(二) 虎嘴岩。 齐家的宅院里,面色苍白的老妇人看着面前的男女,这些都是她的孙辈,平日里对她极为孝敬,对于这些晚辈她也极尽爱护乃至到了骄纵的地步。于他们的一些顽劣行为,老妇人心中亦有所知,只是不去点破。在她看来,少年人心性如此,等到大一些懂了道理,便能改过。 再说他们虽然是骄横顽劣一些,但是行事并没有出格,最多就是面对普通人时,没能保持谦卑的作风,这算不了什么。自家为了维护这一方平安,付出的代价惊人,如今不过是子弟们猖狂了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比起自己的付出,这点回报,算得了什么? 只是万不曾想到,自己刻苦维护的孙辈,今天居然敢行此大逆。在自己派人联络朝廷钦差时,于家中生变,并且暗算了自己。老妇人往日那令人畏惧的怪力,如今一点也提不起来,与普通老妇人无异,想要制止他们的行动也无能为力,几次发出暗令也得不到回应,看来自己的亲卫不是反了,就是也被解决。 老妇人最宠爱的孙子齐树宾道:“奶奶,您不用费力气了。咱们齐家的隐卫,已经支持我们。现在正在宅院里埋设震天雷,是不会来干涉我们的。” “你们……你们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妇人积威之下,此时发怒依旧有如一头老狮子,令人望而生畏。 齐树宾道:“我们知道奶奶的心思,可是您的观念太老,也太保守。按您的想法,才会真正毁了齐家。我们对付不了安定邦,就算投奔了驸马也没用。他们虽然打了几个胜仗,可是又有什么用?难道真能打死安定邦?他们是要走的,安定帮却是晋州永远的皇帝,我们没有选择。再说,一诺千金永不反悔,这是奶奶从小教我们的,我们现在就是在按您的吩咐做,也没有错。” “你们是在毁了齐家!那些震天雷炸了,大家都要死!你们要为安定邦卖命?” 齐树宾摇头道:“我们一共设计了七道杀招,震天雷只是最后的选择。到使用震天雷的时候,我们会进入密道逃走。只会留下这座宅院给柳长安陪葬。” “混账!这宅院里有齐家祖先灵位,宅院没了,齐家也就没了。” “不奶奶,宅院没了,齐家才能真的存在。”齐树宾挺起胸膛,骄傲地说道:“这所宅院把我们都关在里面,就像一个大监狱。如果不是被这里关着,凭我们的本事,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到了哪里,都能闯出一番事业吃香喝辣,才不用守在这种穷地方。这种日子,我们早就过够了,能出去闯荡一回才好!” 他身后,几个男女都是类似神情。老妇人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毁了这宅院。咱们齐家六房,不会听你们几个毛头小子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给奶奶解毒,我就当你们是胡闹了一次,只扣你们的零用,不会惩罚你们的。” “娘,他们几个确实压不住场子,但是加上儿又如何?” 门外,一个身穿软甲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男子相貌堂堂仪表非凡,虬髯阔目,看上去便是个豪杰的相貌。 老妇人看到这个中年人出现,神色大变,比之被孙子们造反受到的打击更大:“齐开山!是你!我早该想到的,这些小辈没有那么大胆量做这种事,只有你在后面支持,他们才敢这样乱来。你疯了!你居然敢造我的反,我是你娘!” “娘,我没疯。孩儿这一代,如今只剩孩儿一个男丁,这齐家的当家,本来就该是我来做。只不过娘在上面,孩儿才没办法。娘这些年当家辛苦,儿为您减减分量,也是一份孝心。再说,儿子也是为了整个齐家好。咱们齐家当日也是朝廷的镇西将军一品大员。住在京城里手握重权,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如今咱们齐家的男女,却只能困在这穷乡僻壤做个土财主。不但不能过好日子,还要提心吊胆仰人鼻息!这种日子,儿子过够了!大丈夫功名马上取!齐家人练就这身本事,便该去得个功名回来。如今这大好时机错过了,齐家人就得烂在这里发霉!儿子腰为齐家着想,为齐家子孙后代着想,请恕儿不孝!” 齐开山说话间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给母亲连磕三个响头,随后对那些男女道:“把你们奶奶送上马车,带她先离开这里。” 几个孙女走上去,架起老妇人向外走去,老妇人道:“我不去,我哪也不去!你们不是有震天雷么?就干脆把我和这座宅院一起炸上天。齐开山!你要做大事,就得有决断,连弑母都不敢,还说什么做大事?纯粹就是个笑话!” 齐开山并没理会母亲的话,而是朝身边那几个子侄吩咐道:“快去准备,别误了大帅的大事。” “放心吧,树棠哥来之前,我们会准备好一切。可是……您让小六婶出面接待,这……” “怎么?你们到现在还在争那点蝇头小利?鼠目寸光!”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小侄是担心,那个女人临时生出别的心思,临阵反水。” “怕什么。她的命门拿在我们手里,吓死她也不敢反水!再说了,曳落诃的人也会配合我们做事,你们不必担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快去准备,别让柳长安看出破绽。能让史总管如此谨慎应对的,绝不会是泛泛之辈,大家不要掉以轻心!” “明白!” 齐家的几个子侄来到外面开始了安排。一顿饭的时间之后,八名身强体壮,目光炯炯的男子,悄悄登上虎嘴岩。他们本来就是晋州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被强制编入曳落诃后,又经过高强度训练,一身武艺比起当初则进步了不知多少。军营中强调配合不是个人武勇,几个人专门训练了一套合作杀人的手法,即便是遇到宗师,也足以一战。大批的曳落诃不敢追进平遥军势力范围,几个潜入则没什么问题。他们这次的任务也非常简单,不惜一切代价,干掉柳长安。必要时,必须同归于尽。 就在八个人刚刚上山不久,山下的消息便送过来:柳长安带着人上山了。 第622章 晋中第一家(三) 自虎嘴岩正面上山,便能看到齐家人在沿途做得布置。毕竟是武将家风,虽然已经入了江湖,祖宗的本事并没有因此就丢弃掉,虎嘴岩自山泉附近的住宅一直到山口,都有所布置。包括望楼、箭楼,应有尽有。 带队的齐树棠比起他的那些兄弟来,显然更有城府,路上热情洋溢地担任导游,又不显山不露水地完成对自家实力的夸耀。每到一处箭楼,他都会做出介绍,向柳长安证明,这样的设置,如何利用地势,以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防御效果。如何用十几个人,抵挡百十人的攻击。 比起他那些兄弟的炫耀,他这种低调的炫耀,显然更为高端。说完之后,还偶尔看看李白衣或是公孙鸿,比起神仙中人的李白衣,齐树棠显然对公孙鸿更感兴趣,虽然表现的比山下的人含蓄,但是目光里的炽烈,却是山下那些人所不曾见的。 “这处箭楼名为鬼见愁,配合上我们齐家的机关,便是三五百兵,也难以逾越。您看这位置选的多好,我们打人很方便,别人打我们却不容易,而且山道崎岖,攻城的器械运不上来,最后只能靠人命填。” “哦……看来确实是这样。”柳长安的敷衍甚至懒得隐藏,直接表现了出来,齐树棠虽然涵养功夫到家,却也不觉有些不满。随后就听柳长安道:“沿途类似的设置我看到了六个,每一处都需要起码十个人来守卫,但是不知道齐家眼下,又有多少能挽强弓持续作战的好手?更别说齐家到底能拿出多少弓箭?” 花弄影接口道:“若是一关失守再撤到下一关,那就得求神拜佛,盼着对手都是不懂用弓弩的。否则从第一个箭楼撤到第二个,十个人能剩下四个都是侥幸。” “即便是有人,也未必真能抵挡那么多官兵。所谓一夫当关,是认为对手和自己的器械相当。如果遇到重甲兵硬攻,箭楼的威力就要降低七成。再说,官兵里如果有好手,这箭楼的用处就更小了。当初设这箭楼,想必是为了对付那些装备低劣的马贼,而不是朝廷经制官兵或是江湖好汉。”李白衣也开了口。 公孙鸿此时朝齐树棠一笑,“他们说的都是兵法,我倒是有另一点疑问,就算你这里是金城汤池,也是摆开架子等人来打。如果我是带兵官,偏不和你斗力,只派兵守住出入要道,不许商贾通行。就算山上有水有田,男耕女织,可是食盐铁料,都离不开山下供应。内外断绝之下,我看这山也守不住多久。” 一向话少的雄霓忽然开口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一路过来,虽然看见几个守卫,但都是在敷衍。如果是我来进攻,他们都已经死了,这些箭楼就连消息都放不出来。” 四个女人里,李白衣和花弄影是最喜欢没事和柳长安斗嘴的,可是今天面对外人,几个女人全都站在了柳长安身边,就连跟柳长安没什么关系的雄霓,也亲自下场。被四女将连击的齐树棠,神情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毕竟这几个女人所说的,也都是事实,包括柳长安指出的,也是齐家这看似天险的要害所在。 卖弄不成,反被奚落,齐树棠的脸上阵阵发热,不知该说些什么。率先开火的柳长安,这时反倒又安抚起齐树棠。“齐家能维护地方平安,让晋州地界有这么个世外桃源,已经是莫大功德。尤其是在安定邦这么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手下,还能为百姓争取出这么一片地方,简直功德无量。至于这些布置么,其实也不是无用,只是从设立之初,目标就是马贼,只要始终以马贼为敌,这些布置也还可以算作天险。等到齐家归顺了驸马,这些就更不是问题。我们会派兵保护这里,于这些问题也都能解决。” 齐树棠朝柳长安笑道:“那我们去哪里呢?” “自然是搬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具体去哪,要听老太夫人的意思。总之,这里肯定是不能住了。齐家人已经做了很多,不能再让你们硬顶安定邦和他的手下。朝廷不是没有心肝的,知道你们的苦衷与难处,会给你们想好解决之道。” 随后的路程,齐树棠的话变得很少,也不再炫耀什么。或许就是方才那次碰壁,给了他教训,知道自己的见识比起这帮人有一定差距。再不就是他想明白什么,随后的路途上,倒是都比较平和。 齐家大宅并不是在虎嘴岩山顶,而是在山泉泉眼附近造的宅邸,整个住宅占地宽广,布置得如同一座迷你要塞。齐家先祖显然一直保持着武人作风,哪怕是决定隐居,也在小细节处保持着自己军人的风范。 由于早已经得到消息,柳长安到时,齐家人已经在外面列队等待。但为首的不是齐家老夫人,而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在晋州这种地方,能出现这么个女当家,很让柳长安意外。老太夫人因为辈分当家,还是可以接受,可是齐家这一代有男丁齐开山在,能让自己的弟媳出来做代表,就透着古怪了。 齐开山倒是很直接,不等柳长安发问就说道:“我家乃是武夫,全都是粗人。本来是该由家母出面,与柳师爷商谈此事。怎奈老人家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好端端的,突然发病不能视事。这下就连和师爷商量大事的人都没了,只好由弟媳出面。她出身官宦人家,懂礼数会说话,平日也是娘的好帮手。娘想到的要求,她全都知道,你们只要谈好,我们就没意见。” 说到这里,齐开山还爽朗地一阵大笑,“我这个人从小只知道练武,没学过礼数也没有那么多城府,想什么就说什么,要是哪里安排的不妥当,师爷还请当面说出来,小人一定改正。师爷这一路而行想必也是乏了,先去休息,等到用过晚饭我们再谈正事也不晚。” 柳长安问道:“但不知老夫人身体如何?我身边还是有人精通岐黄的,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多谢师爷了。我娘就是老病,没什么要紧。人已经送去山下了,等到咱们合成一家,再见面也不晚。” 柳长安点点头,随着齐家人的安排,来到自己住的别院。这里是齐家大宅的一处角落,距离内宅不算远,住宿环境在这种地方而言,便已经算是能力范围内的极限。等到齐家的人退出去,柳长安看着几个女人问道:“你们觉得情形如何?” 雄霓道:“齐开山这个人……我不 第623章 晋中第一家(四) 一路同行,几个女人对于雄霓也有了几分了解。知道这个女孩心机不算深,但是却不好骗。她那种类似于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许多时候比理性分析,或是兵法韬略都好用。她判断人的时候,通常用喜欢或者不喜欢辨别,类似野兽闻味道识人。 被她划到不喜欢阵营的额,很大程度都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她不喜欢阿史那部下的一个军官,后来证明那个军官对阿史那忠心耿耿,对大周也没有危害,惟一的问题就是想娶雄霓做老婆。不过齐开山想来不在想娶雄霓的范畴,雄霓对他的不喜欢,多半就是真有问题了。 花弄影道:“齐家老夫人在这个时候发病,也可疑的很。原本我还以为是长安谨慎过分,现在看倒是真有点可疑了。” “怎么?你看出了什么破绽?” 在场四个女子里只有花弄影的平遥军与虎嘴岩有渊源,关于齐家的内幕,也就知道的最多。想要了解内情,就只有问她。 花弄影道:“齐家号称晋中第一家,行侠仗义保一方平安,这些都是善举。但是这家人跟我们其实也合不来,他们行事向来特立独行,跟谁都走得不远不近。当初大姐也想过拉齐家人加入,但是那位老夫人很顽固,根本不和我们谈,直接把话封死,不会加入我们,我们也就不去自讨没趣。这样的人家,好名声确实有,得罪人的事,其实做得也不少。既和安定邦对着干,又和我们不和,一旦遇到麻烦,就难以找到帮手。所以他们应该是最在意自己安全的,可是你看他们……根本不在乎。” 一路上山,几个人最大的感觉就是,这些人的戒备很松散,一点也不像是时刻可能被人袭击的样子。即使眼看要和官府谈判,未来刻意获得出身,这种态度也未免松散得过分了。 毕竟安定邦得军队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如果他们发动攻击,这晋中第一家,到底有几分力量反抗?几个女人都是打过仗的,在心里衡量了一下,结果都不乐观。安定邦不是善茬,即便是两下有什么合作,也阻止不了他背后捅刀。齐家人能如此放松,惟一得解释就是:他们心里有数,知道自己不会被攻击。而这个保证,除了柳长安这边意外,安家那边是不是也给了,齐家的代价又是什么? 花弄影道:“如果是老夫人当家,我其实是不怕的。她虽然又臭又硬,但是却死守着齐家的名声,在那个老妇人眼里,齐家的名声,祖宗的脸面,远比自己的性命要紧。当时跟她见面时,我也在场。虽然我不喜欢她的为人,但是却相信她不会弄陷阱使诈,那会让齐家先祖蒙羞。可是现在这帮人,我可是说不好。他们把齐老太太藏起来,说不定就是藏着什么诡计。” 李白衣道:“既然如此,便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做了就是了。虽然齐家人多,可是为首的就那几个。抓住他们的首领,就不怕他们玩花样。” 公孙鸿道:“那就没得谈了。谈判失败的责任在官府,不在齐家。整个晋中乃至天下的武人,会认为驸马和安定邦是一丘之貉,都是靠着拳头大欺负人的。尤其齐家出来的还是个妇人,到时候不知道怎么编排长安。我们和安定邦争人心,就是要得到百姓的支持。如果老百姓觉得我们和安定邦就是狗咬狗,长安的力气就白费了。” 柳长安点头道:“鸿姐说得对。官府最大的短处,就是做事不能随心所欲。我们得守着规则,讲究分寸。就算是翻脸,也只能出于自卫,而不是抢先下手。所以接招是可以的,抢先动手就行不通。他们如果是商量好的,史敬思必然会做文章,即使我们屠了齐家,也是败局。弄影,你对这六夫人知道多少?” 花弄影道:“齐家这一代分六个房头,我倒是听大姐说过,齐家六房里,以第六房的齐开泰资质最好,人也最聪明。如果一切顺利,他很可能达到当年齐家先祖的修为,虽然成就不了宗师境界,在晋州也是可以横着走的厉害人物。可惜了,他就坏在遇到这位娘子,不但武功未成,自己也成了废人。说起来,我们想要和齐家联合,其实和这位六夫人也有关系呢。” 天下高手虽然多,但是宗师就那么几个。柳长安运气好,身边有两个宗师,但不能因此就判断天下宗师是大白菜。其实总数就那么点,大多数正常人,这辈子也不可能练到宗师地步。而庄梦蝶给齐开泰的上限是不能突破宗师境界,也就是说,宗师之下的境界他都可以达到。这种形容已经非常可怕了,如果真叫他练成,放眼晋州只怕没几个人能挡他一刀。尤其这种战阵武功出来的,实战往往高过修为,即便遇到宗师高手,未尝不能打个有来有往。 老天对于天才并不总是眷顾,有时也会充满恶意。齐开泰二十岁时,便已经达到同辈无敌的地步。可是就因为自己的娘子,导致一生尽毁。据花弄影所知,这六夫人出身宦门,父亲是晋州本地的地方官。六夫人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和齐开泰本来没什么交集。 把两人联系在一起的,还是安定邦和曳落诃。安定邦信奉弱肉强食,在晋州努力培养重武轻文风气,强者对弱者的暴行,并不会受到惩罚。曳落诃中一个小军官看中了这位官宦小姐,居然不顾及六夫人父亲的官身,带了部下冲到家里把人绑走。 在这帮曳落诃看来,这种事司空见惯不值一提,可是恰好齐开泰当时在这座县城。不知是前世姻缘,还是一时冲动,齐开泰居然一人一刀追逐曳落诃,转战九十余里,将这个小队的曳落诃斩尽杀绝,保住小姐清白。可是那一战他受伤极重,尤其是惯用的右手手筋被砍断,根本没办法医治,晋中少年刀王就此成了废人。 庄梦蝶当时就是因为齐开泰杀了曳落诃一小队人,认为有机会和齐家联盟,没想到白费力气,所以对这件事花弄影印象极深。柳长安听了她的描述道:“齐开泰杀了一队曳落诃,事后安定邦没有反应?” 第624章 晋中第一家(五) 一个地方不管再怎么说自己崇尚武力,信奉弱肉强食,作为管理方,天然就要维护自己的权威,也要照顾自己手下的利益。所谓以武为尊,体现公平等等,说到底不过就是给强取豪夺寻找借口。除了极个别的蠢材,没谁会真的希望治下变成没有秩序,大家全靠自己保护自己的蛮荒时代,安定邦也不例外。 他对晋州的教化,说到底就是为了给曳落诃和他自己胡作非为找遮羞布,将来起兵谋反也有由头,不是真的认为谁比他强就可以取代他。以他的武艺,也比不上手下曳落诃里的高手,有谁敢提出以武定节度使归属,一准被安定邦派人砍了再说。对待手下人,也是一样。 曳落诃杀了人,便是弱肉强食。曳落诃被人杀了,最正常的反应就是要主持公道,不能让对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白死。至于强抢千金闺秀之事,便是细枝末节,不会被安定邦考虑。一小队曳落诃说杀就杀了,齐家因此遭来灭门大祸都不奇怪,更别说不闻不问没有下文。如果安定邦真的如此,再手下面前,怕是也不好见人。 花弄影道:“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安定邦并没有为难齐家,事后只是说,弱者天生就不配浪费粮食。安歇曳落诃既然打不过齐开泰,被杀了也是活该。我们后来也调查过,查不出齐家跟安定邦有什么勾结,只是知道十年前齐家大房的齐开运曾经去过同州,至于答应过什么,或是达成什么协议就没人知道。因为不久之后,齐开运自己就死了,一切都是个迷。” “齐开运怎么死的?” “那确实不知道,十年前的事,我们也没兴趣查。官府才有查清真相的义务,我们只需要知道是什么事情,然后告诉你就好了。”花弄影嫣然一笑,“他们不和我联合,我们也就算了,怎么可能会去查十年前的事。说实话,我们平遥军本来就是以小博大,以弱敌强。多一个齐家少一个齐家,也没多大关系,所以没人在乎。再说齐开运十年前死,和后来齐开泰杀曳落诃应该没什么关系。如果当时两边就有往来,齐开泰就不会被人砍成废人了。” 柳长安道:“话虽如此,我总觉得这些事不是孤立的。这就是我以前说过的,天下万事都有联系,如果能够掌握这种联系,找到彼此间的因果,世界上便没有多少事情能瞒过你。” “又在吹牛了。”花弄影白了他一眼,李白衣道:“听这么说,这位六夫人不会武功?” “多半是不会的。” “那我们把她抓住,让阿鸿问问她就好了。控鹤监有的是动刑不留痕的手法,绝对不会被看出破绽。” 柳长安摇头道:“这样做太冒失了。再说齐家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跟我们谈,动手就要翻脸。不过要想看端倪,倒不一定非得用刑,有些时候用眼睛比用刑具更有效。我们进门时他们没动手,想来就算对我们不利,也不是硬做。多半还是阴谋诡计,用软功害人,一会开饭的时候,大家都加小心。” 花弄影冷笑一声,“用毒?就晋州这么个穷地方,加上齐家一堆从小练刀的人,在我面前下毒,那可真是笑话了。” 她和张青一个得辛九姑救人术,一个得杀人术。要论治病救人,花弄影远不及张青。可是要论到使用毒药,她是当世第一流大行家。晋州武林被安定邦几乎连根拔起,大家都跑到军队里去摸爬滚打,用毒水平直线下降。毒药都是战场上偶尔使用,破坏水源粮食之类,追求的是物美价廉,不咬人恶心人。一次成功得下毒,对方就失去一个水源地,或是若干粮草,而不是真愚蠢到指望毒药把敌人毒死。所以他们得毒药毒性猛烈,表现力强,要想悄无声息地毒死花弄影……除非是先把她两眼戳瞎才行。 带上山的女兵,已经把宅院保护起来,她们随身带着信炮,一旦信号发射,飞凤军的骑兵就会赶来支援。就以齐家的布防来看,飞凤军杀到山上用不了半个时辰。而柳长安这边虽然人少,但是带了大批箭矢,真的和齐家翻脸,多半可以周旋到援兵到来,虽然觉得情况诡异,但是还能做到从容不迫。 过了半个多时辰,齐家的一个丫头来请人,说是酒饭已经备好。随着丫头来到客厅,齐家遵循晋州礼数,女子不能上桌,齐家出面的都是男人。看着柳长安身边四个女人,齐开山道:“四位要不要到后面,那里都是女眷,你们一起也方便。” 柳长安摇头道:“不必了。她们都是习武之人,并不介意跟男人一起吃饭。” 李白衣点头道:“心中无相,四大皆空。只要心中无尘无垢,何必执于皮囊?”她本来就是神棍,这个时候做出宝相庄严的样子,当真有些像是女神。几个齐家子弟看得呆住,错不开眼睛。 公孙鸿不让她专美,自己也妩媚一笑,“我们几个都是练武的,也少不了和人打斗。如果吃饭的时候都要怕男人,那动手的时候怎么办?大家总是要拳来脚往,贴身擒拿。如果是在沙场上,说不定还要近身摔跤,这些动作又该怎么做呢?” 她说到这里,目光从在场的男人脸上扫过去,脸上带着羞怯以及疑惑的样子,仿佛真的是在询问,又像是想要邀请人现场表演搏击。不少人脑海里已经还想出,和这样的美艳女子摔跤是个什么情景,不由两眼发直,喉咙里发出咽口水的声音。 毕竟虎嘴岩太偏僻了,虽然靠着齐家的威风,聚集了一些村民,但是总数有限,女人更少。齐家子弟也做不到人人有老婆,至于相貌更挑不起。几个绝色佳丽的出现,让这些齐家年轻子侄心潮澎湃,心跳加速,就在这个时候,四个女子已经在柳长安左右手两厢坐下,雄霓看着齐开山道:“吃的在哪,我饿了!” 第625章 晋中第一家(六) 雄霓这种性格,在晋州得算个异数。其实和冯素贞到平遥之后,她眼见这帮人如何待人接物,自己也做了捕头和人打交道,已经学会了基本的社交。她现在的这种表现,其实是回归到她最原始,也最野蛮的那种状态。 柳长安明白,其实雄霓是在找茬。她知道这样做十分失礼,但是一点也不在意。她就是想要有人站出来,和自己打一架。那样柳长安就可以借题发挥,把一场打架变成打斗,说不定连齐开山都能抓起来。 雄霓的作风始终没变,在无数种途径中,凭直觉选择一条最简单直接的路,也许道路不好走,但是很多时候,确实是她选的路最准近,也最快。 齐开山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大笑起来,“这位姑娘快人快语,倒是江湖女子的风采。没错,我们都是练武的,不搞那套繁文缛节。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来人,预备酒席!” 齐家的家底其实算不上太殷实,祖上归隐时的积蓄,百年下来已经消耗大半。山上的田地贫瘠,不管再怎么用心,所得的粮食就是那么一点。再说一帮武人,也并不擅长伺候庄稼,几百亩山田的土地,勉强只够维持口粮,并没有积蓄。而山下的集镇虽然繁华,可是齐家奉行侠义之道,不许自家子弟去收取保护费之类的收益。家中的女眷可以拿一些织物去贩卖,但是所得其实也很少。毕竟晋州在安定邦的军事管制下,商业萎靡,除了四大家这种有办法的商人外,大多数人只能靠农业维持温饱,指望交易赚不到钱。再者齐家的女眷有不少也是练武的,擅长使枪弄棒,织布手艺平庸,产量也有限。 维持一个庞大家族的温饱,就已经不是易事,至于享受自然就谈不到。是以当看到一碗碗肉食,加上整坛的美酒,这些齐家子弟大半眼睛放光。吃的时候狼吞虎咽,比柳长安他们吃得更快更多,于下毒方面的顾虑,倒是可以彻底打消。 看着这些人狼吞虎咽的样子,柳长安心中一动,对齐开山道:“齐大侠,不知道你们想没想过,离开虎嘴岩?” “离开?”齐开山愣了一下,随后一笑,“这……确实是要离开的。我们投奔了驸马,自然就要受驸马安置,让我们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自己就没想过离开虎嘴岩?以齐家众位英雄好汉的本事,天下到处可以去得,又何必非留在晋州不可?如果你们去了江南,凭借各位的本领,即便是保镖护院,或是开馆授徒,都足以开宗立派,生计肯定好过现在。” 齐开山摇头道:“师爷的好意在下心领。其实这个问题,家里也不是没人想过,不过总归是办不到。祖宗神主在此,几代先人的骸骨也埋在晋州,我们能去哪里?如果离开这,不等于抛弃了自己的祖宗?我们做子孙的,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再说,离开这里,也未必就等于到了人间仙境。人总归是要靠自己来养活,不能指望老天。换了地方,该有的难处还是存在,不见得换个环境就是坦途。” 柳长安道:“话不能这么说,人挪活树挪死。祖宗骸骨还是神主牌,都可以想办法解决。齐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还是希望自己的子孙过得好。晋州的环境,真的不适合武者。整个晋州,现在就看不到一个像样的门派,也找不到一家正经的武馆。而且晋州商业凋敝,大家要么是种田,要么就去当兵,这样的地方没有机会,对你们来说这就是死地。如果是我,早就去别的地方讨生活了。也不用离祖宗太远,绥州就可以啊。晋州对半分州的事,你们总该听过吧?” 齐开山想要说话,柳长安抢先道:“绥州如今重视商业,节度使上任之后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境内鼓励商贾,行商免税,坐贾减税而且免役。只要做商人,就不用去服徭役。至于朝廷的正役,也可以交钱抵扣。想想就知道,这么多商人来,肯定需要大批的武人给他们提供保护,以各位的身手,肯定能够赚大钱。再说绥州并不限制门派,武馆。这一点,花军师可以作证。” 花弄影一笑,“我们也是江湖出身,怎么也不可能去限制自己的同道。按照节度的想法,希望绥州的门派武馆多一些,各位江湖的朋友生活好一些,节度心里才欢喜。只要大家能够遵守律法,不惹事生非好勇斗狠,绥州就会欢迎。再说,各位其实可以考虑做官或者做捕快。绥州现在最不缺的是钱,四大家都和绥州合作,大家一起做生意,钱财粮食有的是,最缺的则是人才。大家只要武艺好,就可以当个军官,做捕快更是没问题。绥州离这里也不太远,祭祖什么的,方便得很呢。” 齐开山咳嗽两声,“这件事……总归得官府决定吧,我们私下商量似乎不大好,再说也没什么用。大家用过饭,我请弟媳出来,让她和你们谈。” 柳长安点点头:“可以,我随时都可以谈。不过我方才说的话,并非无的放矢。朝廷安排你们住在哪里,也是要参考你们自己的意见。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去外面闯荡,朝廷绝对会支持,不会有丝毫干涉。” 李白衣道:“是啊,我相信朝廷,肯定能够会照顾你们,把你们的生活安排妥当。不过总得你们自己有个主意才行,否则连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朝廷又该怎么安置?” 齐开山见柳长安一行已经吃饱,立刻吩咐人撤去碗筷,随后请柳长安等人去一边喝茶,等着自己的弟媳见面。看着他颇有些慌乱的安排,柳长安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笑。 自己与花弄影一唱一和,就是为了说给那些齐家子弟听。他们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肯定大多听到了谈话内容。除非所有齐家子弟都有问题,而且成为安定帮铁杆,否则,自己的话,肯定有效果。 就在他思索之时,门帘掀动,两个侍女搀扶着一个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626章 晋中第一家(七) 两个所谓的侍女,并不是普通人印象中,那种弱柳扶风的柔弱奴婢,反倒是粗手大脚虎背熊腰的身材,身体粗壮程度远胜柳长安,一看就知道,是练外家功夫打熬筋骨磨练气力的女性武者。因这两人的强壮,便越发衬托出中间女子的柔弱。仿佛被裹挟着,带到了柳长安面前。 等到女子见礼说话,发现是个极为害羞内向的性子,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多亏柳长安如今耳目聪灵远胜往昔,否则还真听不清她到底说什么。这六夫人的年纪不算大,二十五六的样子,相貌看上去也就是中人之姿,算不上绝色,比起张青、唐水等等还都要略逊一筹。其实想想也正常,如果她真是姿色冠绝山西的佳丽,就轮不到曳落诃的小队长抢亲,安世杰怕是早就下手了。 她的胆子也很小,人又腼腆,只和柳长安对视了一眼,便低下头不敢看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怎么看也不像个能谈事的人。齐家推出这么个人作为谈判代表,就更让人生疑。 雄霓一皱眉,“六夫人说话能不能大声一点!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谈?” “对……对不起。平时我在家中便是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位女侠不要见怪……”说话时,女子的声音反倒比平时更低了。 柳长安看看花弄影,后者笑着看了一眼两个侍女:“你们两位是夫人的贴身丫鬟?” 两个侍女不知道怎么问到自己头上,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正是。” “哦,你们是从娘家一起过来的?” “是……” “怪不得呢,跟在主人身边寸步不离的,倒是忠心。” 两个侍女显然善于打斗,不善于交际,不知道花弄影没事和一个下人说那么多话干什么,只好点着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花弄影看看两人,微笑道:“你们忠心是没错的,不过呢,忠心过分,就有些碍手碍脚了。你们小姐和我们是谈正事的,你们在这里站着,知道的是你们一心护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派来监视的耳目,这样可是不大好。你们先出去,等我们这里谈完了,再来叫你们。” 两个侍女彼此对视,脚下并没动地方。雄霓却把眼睛一瞪,“花军师的话你们没听到?我们是要谈大事的,关系机密!你们不走,是不是想要探听消息,告诉什么人啊?” 她说着话,就要往两个侍女身前走,两个侍女后退半步,已经拉开防卫的架势。就在这时,门外几声咳嗽声响起,一个女人用力咳着,似乎十分辛苦。两个侍女看了一眼雄霓,低头向外走去,雄霓看看她们,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走,就丢你们出去!” 柳长安等到两个侍女出去,才朝妇人一笑:“夫人,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贵府上到底要什么条件,才肯归顺?” 他说话之间,却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轻轻划动,等到女子看完他写的东西,又用袖子把茶水拂去了。 女子看着柳长安的动作愣了一下,目光里露出恐惧与疑虑交织的神色,柳长安朝她一笑,算是勉励,也算是一种安慰。李白衣朝女子点点头,女子沉吟片刻终于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尽量放大道:“我们……我们既然要归顺朝廷,自然不会要求过苛……只是……只是要给家里人找条生路。大人放心,我们不会狮子大开口,只是希望朝廷给我们……妥善的安置。” 话说得很慢,手指却已经伸出来,在桌上飞速地书写,等到柳长安确定之后,才用衣袖把茶水抹去。 柳长安道:“妥善的安置……这太宽泛了,请说得详细些……”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在桌子上继续划动。 与此同时,另一处房间内。 齐开山看着眼前十几个年轻子侄,面色阴冷:“胡闹!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们现在说不做?那之前做得那些事,又算什么?” “我们原来做这些,就是为了离开这里,去过好日子。现在柳师爷答应给我们这些了,我们还要杀他,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齐树棠道。他是这些人的带头人,说话也比较硬气。“柳师爷这个人不简单,他身边带的女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安定邦这次未必是他们对手,说不定死的是他。我们押上身家赌安定邦,不如跟着朝廷跑,怎么看风险也小得多。” “混账!驸马能代表朝廷?这个天下是太子殿下的!安帅是太子的人,我们跟着安帅才是跟朝廷。跟驸马走,那才要变成乱臣贼子!” “话不是那么说,安定邦给我们的东西太少了。” “那你就愿意做个保镖护院?” “如果像柳师爷说得那样,做护院也不错啊。每天混混日子就有大把银子赚,比跟着安定邦当兵好多了。这些年我们齐家死了那么多人,六房人才凋零,跟安定邦脱不了关系。还跟他走,很容易死的!” “富贵险中求。再说这次不是去打西戎,不会有那么大的危险。” “随你怎么说了,我们是不想去和柳长安拼命的。而且他带的人武功不弱,那个像神仙一样的女人,我根本看不出她的武艺高低。感觉像不会武功,又像武功盖世,那些女兵身上有杀气。如果再用弓弩之类的东西,我怕没什么用处。至于那些震天雷……如果用它们,那些女人也会死。” 齐开山道:“死便死了,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些齐家子弟立刻道:“不能!绝对不能炸死那些女人。如果要炸死那几个女人,我们就退出。”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随后就见一个中年妇人从外面走进来道:“他们谈完了,老六媳妇回房,一个曳落诃盯上她了。” “胡闹!”齐开山面色一变,朝那些子侄吩咐道:“跟我来,带上家伙!” “三叔……” “这是齐家,容不得那帮人放肆,辱我家中女眷者,杀!” 第627章 晋中第一家(八) 齐开山赶到房门外时,便听到房间内阵阵如同小兽哀鸣的声音,以及男子的笑声,一个曳落诃士兵站在门首,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女仆在外面不知所措。齐开山大步流星直奔房门冲过去,面色阴沉如水。 那名曳落诃拦过来,朝齐开山道:“做大事之前放松,是我们的习惯,即便大帅也不会阻止……” 话音未落,刀光已经如同匹练般斩来。齐开山一路含怒前行,自身的怒气与杀意,在此时便推到了极限。齐家的刀法并不以变化繁复见长,而是尽得古拙之意,一记大巧不工的斩击,便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以及当者披靡的杀意。 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这一记重击被挡路的曳落诃以军中那口铁刀挡了下来,齐开山与这名曳落诃各退两步,一刀之下是个平手。考虑到齐开山含怒而来,曳落诃仓促抵挡,实际上是齐开山输了半招。 这次被派来执行杀柳长安任务的,乃是曳落诃里单人战斗力最强的高手,齐开山与其中一人拼杀,竟是占卜了先手。他志在必得的一击被挡下,心中怒气更盛,而房间里撕裂衣服的声音和女子的哭声不绝,只怕再晚一会便是覆水难收的局面,他大怒道:“都愣着干什么,动手!” 五柄单刀从不同方向劈来,齐家这次叛乱的子弟,不少都是家中少年才俊。虽然刀法修为上不及齐开山,但自身的武功也不弱。五个人同时出手,那名曳落诃再想挡门就挡不住,齐开山趁机冲进去,却见六弟媳被一个高大男子压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得七七八八,只剩了贴身的衣服。如果再晚来一会,只怕就已经无法挽回。 那高大的男子耳目及其聪敏,这时已经跳起来,与齐开山对面。他上身精赤,露着一身发达的肌肉,铁刀就放在一边,却没有过去拿的意思,只冷笑着看着齐开山问道:“你想背叛大帅?敢动我,我让你全家死绝!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会弄坏。” 齐开山解下了身上的外衣,扔在弟媳身上,紧盯着那男子道:“史总管答应过,会对我齐家以国士看待。你敢辱我齐家女眷,休想活命!” 男子却没有打斗的意思,反倒是看着齐开山。“我们曳落诃杀人以前找女人,便是大帅都不会干涉,何况是总管?反正我的话就放在这,要想杀柳长安,必须我们八人联手,你杀了我就是坏大帅的事。要我杀人可以,但是必须得给我找女人,没有女人我可忍不了。你要是不答应,就杀了我。来啊,来杀啊!我就在这里,保证不会还手,你来砍我啊!” 最后这一声男子放开嗓音,震得屋瓦嗡嗡作响。袒露的上身就那么向齐开山凑过去,做出任意宰割的态势。即便是练过外家硬功,有所谓刀枪不入的金钟罩护身之人,也不可能硬吃齐开山一刀而无事。这个男子摆出的架势,跟送死并无区别。齐开山提着刀,周身的肌肉紧绷,手臂微微颤抖,饱含怒火的一刀随时可能劈出。 可是曳落诃并没有躲避或是畏惧的意思,反倒是以一种蔑视的眼光看着齐开山,抱起肩膀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齐开山脸色一青一红,忽然大喝一声,单刀挥出,刀光裹挟着杀意,如同怒龙般呼啸而过。 一声轰然巨响。曳落诃身后的桌案,被劈成两半。破碎的桌椅木屑,到处都是。齐开山用刀指着门外,朝着那安然无恙的曳落诃道:“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不许你再进这个房间。想要女人,就去找那些女仆,我们齐家的女眷,不容你无礼。如果有下次,我会杀了你,我保证……会杀了你!”齐开山一字一顿道。 那名曳落诃看看齐开山,又看看被砍坏的桌子,哈哈一笑:“刀不错啊。” “出去!现在就出去!” 外面呼喝之声依旧,那些齐家子弟还在围攻外面那名曳落诃,高大的汉子看着齐开山青筋暴起的额头,随后一阵大笑,抓起一旁的单刀施施然向外走去,来到门首,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床角,用外衣裹着身体抽泣的六夫人,“美人别急,我还会来找你的。”随后大笑着走出门去,齐开山朝外面大喝道:“住手,都住手!” 外面打斗的声音停了,随后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这次的叫声,是来自那两个女仆。几个齐家子弟呵斥着,齐开山大声道:“她们保护不了六婶,理当受罚。让……让她们自生自灭!” 他转头看向了房间,随后便看到歪倒在床上的男子。男子的相貌与齐开山相若,满脸胡子拉碴很是有些邋遢,面色灰白,一副气血不足精神不振的样子。齐开山看着他,又看着痛哭的六弟媳,摇头道:“你们两夫妻待一会吧,别耍花样,否则的话,就是害了老六。” 男子看了齐开山一眼,咧嘴一笑,“三哥,刀法不错,劈桌子的本事很厉害。应该让孩子们进来看看,咱们齐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把齐家刀练到何等境界。” “老六!”齐开山低声吼了一声,朝外面看了一眼,又对男子道:“咱们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你现在又变成这个样子,我能怎么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全家老小。弟媳不会白白吃亏的,等到柳长安一死,我就宰了这个混蛋给你出气!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虎嘴岩!” “我原本以为,以三哥的脾气,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呢。”床上男子冷笑道:“咱们齐家从来没有把女仆送人的规矩。” “此一时彼一时,我也没办法!”齐开山低声道:“老六家里的,你这几天小心点,我一会多派人来保护你。反正这一半天柳长安就死了,等他一死,一切就都解决了,都解决了。” 低头看了看地上撕碎的衣服,他吩咐了一声,方才送信的女子走进来,抱起那些碎衣服,与齐开山前后脚走出房间。房门被齐开山随手带上,在他身后,传来男子的笑声与女子的哭声。 第628章 先下手为强 柳长安的房间内,几个人的神色都颇为凝重。六夫人对于家里发生的事情,其实所知也很有限。齐开泰右手废了之后,在家里便成了被冷落的人。这一房头又没有子弟,便越发人单势孤,两夫妻在家里,就是个边缘人,不受待见。虽然老夫人对于这些人一视同仁,可是具体到家里的权力方面,掌握的就很有限。 六夫人平时负责管理部分账目,因为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而被老夫人看重,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具体到这件事,她所知的不多。老夫人主动联络官府,表示想要投诚的原因更是一无所知。据她了解,婆母是个固执的老人,虽然家里的经济越发恶化,可是老夫人依旧坚守本分,绝对不肯牵扯到任何争端之中,严守齐家归隐以及出世的祖训。其实有人给过齐家机会,比如邀请齐家搬家,或是与齐家合作到外地做生意,都被老夫人拒绝。这次突然向官府靠拢,本来就很奇怪,随后的变化就更奇怪。 六夫人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婆母绝对不是发病,而是被人控制了。这位老妇人的武艺高强,根本无灾无病。再者,即便是婆母有病,也不可能轮到自己出面,因为自己对婆母可能提出的条件所知极少。只是在决定联络官府之后,婆母问过自己账目上的事,除此以外自己对整件事全然不知,也帮不上什么忙。 齐开山把她推出来谈判,她完全没有准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安排。那些条件也是齐开山强行告诉她,让她这么说的。更重要的是,齐开山带走了她的丈夫齐开泰,以她的丈夫为威胁,让她按自己的吩咐做。不能多说一句话,也不能乱说。那两个侍女,便是齐开山安排来,做监视的。 “她们已出现,我就知道是监视了。土包子,连假话都不会说。”花弄影冷笑道,“大户人家的陪嫁丫鬟,哪会有她们那种样子?不但长相粗鄙,而且行动上一点礼貌都没有,带着自家夫人来,像狱卒看管犯人一样,绝对不可能是仕宦门庭出身。果然,我没看错。” 柳长安知道,她心里嫁入豪门做贵妇的执念还没有消失,只不过暂时被军师的权柄所掩盖住,没发作起来。对于这种事,自然就比普通人更在意。 “包括我们谈话时,外面也有人在听。”李白衣道:“偷听的人,武功还算过得去,不过也不算难对付。” 公孙鸿笑道:“在你眼里,只怕也没谁算得上难对付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可不敢说天下无敌的话。只不过把齐家翻个底朝天,还是做得到。”李白衣笑了笑,“干脆我们现在就动手吧,就说去救齐老夫人,找他们要人,不给就动手。” 柳长安摇头道:“这样做,还是师出无名。不过我倒是从六夫人的话里找到一些线索,六夫人说山上除了我们还有外人,这是她从饮食开销里,推测出来的事。齐家这帮人,都是一门心思练武的,会管账的人才少,所以这件事瞒不过她的。” “这个时候会上山的外人?”李白衣眉头一挑,“安定邦的人也来凑热闹,看来他们是想动硬功?” “如果是硬功,应该一来就下手的。说白了,他们就是首鼠两端罢了。既想要做了我们,又顾虑重重,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天晚上或是明天早上,他们就会开始动手。这帮粗人的想法里,晚上总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只要下手,就可以打个出其不意。至于明天早上,这是因为一晚上平安,清晨的时候人会下意识放松,这也是个行动的好时间。不过以齐家人的粗蠢,估计等不及明天早上,今晚多半就会下手。” 雄霓哼了一声:“自寻死路!” 柳长安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关心六夫人说得其他信息。据她所说,齐家的财政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此曾经有一大笔支出,就在她过门不久。这可以理解,杀了曳落诃,赔一笔钱出去,已经是最好的了结方法。但是另一个信息就比较关键,在那之前,齐家就少了很多人。在齐开泰与曳落诃冲突之前,齐家六房前辈很多都离奇死亡,一些年轻才俊也难逃厄运,对外声称是瘟疫,我倒是觉得,另有原因。晋中第一家早就和安定邦有了勾结,所谓的超然中立,不过是个假象,实际上早就沦为安定邦的傀儡。之所以保留这个假象,无非是等着引人上钩,像是平遥军,就差点上当不是么?齐开泰杀了曳落诃,没搭上自己的性命,多半也和这件事有关。” 花弄影道:“要这么说,老太太拒绝和我们合作,还是帮了我们?” “算是吧。她如果真的完全没了良知,就会把你们卖给安定邦了。所以我觉得,第一家还是不要毁,而是为我所用为好。” 李白衣看着柳长安:“那你说该怎么办?” “先把老太君救出来,其他的事情都好办。我敢打赌,老太君不会关在虎嘴岩,但是距离虎嘴岩也不会太远。齐家说白了,就是这百十里地的土霸王,其他地方没有根基,没有地方安置人。齐开山再怎么样,也不敢弑母。所以,人多半就在山下的镇子里。雄霓你和弄影现在就动身,带几个人下去找人。把老夫人送上山来,就有了法宝,不怕齐开山作妖。” 花弄影问道:“那你呢?” “我自然是准备款待齐家的客人了,他们给我预备了礼物,我得有所回报。他们想动我,我就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同时。 齐家内宅。 齐开山攥着手上半截撕碎的衣袖,面色阴冷。在他对面,是他的老婆,也就是之前负责窃听齐开泰娘子与柳长安对话的女人。 “这衣服是老六家里的被曳落诃撕碎的?” “嗯,湿漉漉的。他们谈话的桌子我去检查了,茶水有消耗。” “读书人果然心眼多,谈话的时候还能作怪。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直接点火,用震天雷炸死他们!” 第629章 中计 如墨夜色里,火焰如同精灵在跳动。震天雷的名字很威风,但是威力上,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受制于这个时代的火药能力,其爆破的威力并不能让人满意。即便是太子在这方面愿意投入大量资源,可是匠人的能力就在那,并不会因为资源的投入,就让火药的威能有本质变化。黑火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威力就是那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而且这个时代炼铁技术一般,金属杂质多,铁料密闭性不强,把火药存放在容器里点燃的思路,并不代表就能制造出威力巨大的火器。在柳长安的前世,直到战争进步到彼此都以热兵器戕害性命的基础上,使用黑火药的一方制造的投掷火器,还是只能炸成两截,杀伤力低下。以此基础上的倒退,震天雷的威力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种武器的杀伤主要是靠数量堆积,再一个是靠炸响后的燃烧以及制造混乱,最终一击则还得是人力。八名曳落诃手持硬弩背后背铁刀,埋伏在阴影之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点火的工作不归他们,他们只负责在火势点燃之后,完成下一步的攻击。由于这种火器的不可控,药线不能距离震天雷太远,否则很可能半截断掉。药线距离跨院的距离,也就是三十步左右,这已经是爆破的极限。 齐开山身后,齐家子侄面上都带着为难神色,有人一想到震天雷爆响之后,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就要被炸的血肉模糊,就感觉心中不忍。有人忍不住道:“三叔,这些曳落诃来,便是来打仗的,这个时候反倒要用震天雷,那他们还有什么用?” “是啊。这玩意据说威力很大的,火一旦烧起来,我们整个宅院都保不住。咱们齐家祖宗在此,这样做罪过很大啊。” 齐开山扫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将火折子丢在了药线上。火焰如同精灵,欢快跳动,药线吃吃燃烧声,如同小刀在这些齐家子弟心头反复切割,让他们抓耳挠腮周身不自在。 “要成大事,就得有牺牲的觉悟。连几个女子都舍不得,还能做成什么?”齐开山冷声道,“各方子弟已经转移了,一会震天雷炸过之后,你们进去杀人,柳长安的人一个不留,全部解决掉。然后立刻撤退,免得被官兵咬住。房子没了可以再建,灵牌没了,可以再立,但是人没了,就什么都完了。所以每个人都要记得保全自己,能用弓箭就别用刀,你们记住了么?” 众子弟一语不发,只看着火蛇狂舞向着目的地飞速前进。有人已经下意识地伸手去堵耳朵,听说震天雷威力虽然一般,但是震天二字名不虚传,爆破时声音大的吓人,大家还是要小心为上。 即使是齐开山,这个时候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毕竟这种武器他也没用过,只是见过曳落诃试用一枚。其爆发时的巨响,让他现在还难以忘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坚决支持安定邦,也是和安定邦的武器有关。虽然震天雷的威力还不足以威胁到他这个级别的高手,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一条新的路开辟了。 武人打熬筋骨苦练气力,一心练习武艺的日子,可能一去不返。如果这种武器得以继续研究发展,未来的天下,便不需要自己这样的家族,这样的武功。这是一种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征服,非人力所能颉颃。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内心就已经归顺,不是归顺于安定邦,而是归顺于强大的文明。 相信若干年后,这些人会明白自己的苦衷,以及自己为什么这么选择。不是自己怯懦而是不能抵抗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自己也是为了大家好。 沉寂……除了大家的呼吸声,以及无知的虫鸣,便没有其他动静。在火药线燃尽之后,预料中的霹雳雷霆,并没有到来,一切如常。齐家子弟开始以为是还没到时候,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人们渐渐感觉到不对劲,都把目光转移向齐开山。就连堵住耳朵的几个人,也把手放下了。 齐开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去看曳落诃。那些人神色淡然,只有那个试图非礼六夫人未遂的高大汉子哼了一声:“看我干什么,药线断了或是潮了,新玩意就是这样。直接冲进去就好了!” 八名曳落诃几乎同时冲出,如同八道黑烟,飞速接近了小院。此时齐家子弟才意识到,这八个人的武功远比他们想象的高明。如果是双方真的打一场群架,齐家全家齐上才有胜算,眼下这些人,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齐开山挥着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众人接近的非常顺利,传说中飞凤军密不透风的防卫并没有发挥作用,众人直到冲进院落,都没遇到守卫。 八名曳落诃一跳进院子里便不动地方,齐开山随后进入,准备向卧室冲。那高大的曳落诃冷声道:“不用费力气了,这院子里根本没人……” 这时齐开山也找到了震天雷没能炸响的原因。几处设计隐秘,甚至用花木遮蔽伪装的药线,都已经被全部砍断。震天雷离开药线,就全变成了摆设。他的额头上冷汗沁出,心知局势发生突变,自己的杀心至此已经暴露无遗。 该死! 齐开山想不明白,柳长安是怎么跑掉的。六夫人即使透露消息,也只能透露一鳞半爪,这些埋伏的内容,她根本一无所知,想泄露也办不到。那到底是从哪得到的这一切?他一把抓过负责监视的侄子,问道:“人呢?他们人呢?那么多人,你不可能一个也看不到吧!” “不……不知道啊……”那个齐家子弟也是一脸茫然,看向自己的同伴,后者也是同样不知所措道:“我们……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啊。” 就在这时,黑暗中有人说道:“你问他们没有用,你们齐家的人自视太高了,真以为安排两个子弟,就能看住我们?简直白日做梦!” 第630章 攻心战 利箭划破夜空,如飞而去。曳落诃向来信奉能动手就不bb的原则,尤其面对目标,更是如此。这些曳落诃惯于夜战,夜晚视物不受影响,这些专门负责狙击暗杀的成员,在这方面更是有所专长。只听声音就能辨别方位,弩箭立刻发射过去。 这些经过改良的手弩威力巨大,箭头上又染了乌头,虽然不是什么奇毒,但是简单粗暴见血封喉,这种效果比起江湖上的各种诡异毒药,直接有效得多。 一阵金铁交鸣声响起,数面大盾张开,抵挡下这些弩箭。随后就见灯火挑起,柳长安收持折扇缓步从黑暗中走出。“两个人看住普通人够了,但是应付高手,就差远了。我身边的人,要么是武艺高强,要么就是善于夜战摸岗哨的行家!” 曳落诃第二、第三排弩箭已经射出,一道白影掠过,箭矢消失。李白衣笑声大作,八名曳落诃面无表情抽出背后单刀,迅速布成个诡异阵势。金铁交鸣之声再起,李白衣宗师境界的剑术,被挡住了! “她们在北蛮,既应付过夜袭,自己也发起过夜袭。比起北蛮那些魔王,齐家的子弟,只能算是小孩子。他们在不在这里,都没什么区别。” 金铁之声大作,李白衣自从解除走火入魔之后,便不曾有过这样的打斗,八名曳落诃的战斗力,竟可以与宗师颉颃,柳长安心中也是一阵惊诧。但是也仅仅是惊诧而已,他并不认为李白衣会败北,宗师级别的大高手当世就这么几个,哪那么容易输。 火光之下,柳长安的人已经走出来,除去交战的李白衣外,柳长安身边护卫的,便是十几个飞凤军女兵。这个护卫规模比起齐家子弟来,人数上实际还是处于劣势。如果齐家子弟集体冲锋,靠着人数优势,或许还有一丝胜算。 齐开山脑海里判断着局势,口中喝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了。虎嘴岩这个地方,就是你的葬身之地!齐家子弟,斩杀逆贼柳长安!” “齐家子弟,不得妄动!” 一个衰弱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随后,黑影中,公孙鸿与六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齐家曾经的天才齐开泰,从黑暗中走出。齐开泰脚步虚浮,说话的中气也严重不足。虽然他右手废了以后,一身武功废去大半,但是自身的根基不会因为右手废了就消失,这种表现,显然是齐开山在他身上的禁制发挥作用。 齐开山看到齐开泰先是一愣,随后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来……自然是来保全齐家最后的根基。不能看着你把咱们齐家败光,也不想看着今晚血满虎嘴岩。”齐开泰说话的中气虽然不足,但是语气很沉稳,态度上依旧有着当年鲜衣怒马少年刀王的风范。 “柳师爷已经安排人去接娘上山了,也安排人救了我。你的老婆已经被制住,各房子弟那边也都稳住了。你在想着杀人的时候,柳师爷想着怎么给齐家留一条路走,双方的高低,还用比么?” 齐开山一愣,他此时才知,柳长安的人悄悄离开,居然是做了这些。他并不担心柳长安能把自己的母亲带来,毕竟软禁母亲的地方,便是自己的妻子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找去。可是柳长安的心机,却让他感到恐惧。自己不过是让六弟媳与柳长安进行了一次会面,怎么就让他做出了那么多的布置? 身后的子弟有些慌乱,不知如何是好。齐开山心知眼下犹豫不得,连忙道:“别听他胡说,赶快动手!” “三哥,你的老婆也在柳师爷手上,你还要动手?”齐开泰的声音依旧平稳,语气里还带着些戏谑。齐开山道:“我又不是你,为了个女人可以把家族都搭进去的混账!眼下关系齐家生死存亡,容不下儿女情长。拿下柳长安,不怕他们不放人。” 他说话之间,已经向柳长安冲去,公孙鸿手腕一动,两柄短剑分刺齐开山两肋,齐开山挥刀格挡,进攻的势头被生生挡住。齐开泰道:“三哥,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我可不觉得,你的武艺有如此高明。” 齐开山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子侄并没有跟上,只有自己一人在冲锋。他怒道:“你们在等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到了这一步,我们没有退路了!” 齐树棠并没看他,而是看向柳长安:“师爷,你说让我们去绥州的话,是随便说说,还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柳长安好整以暇,“我在绥州想安排个人,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你们齐家上下,一共才多少人?有什么可犯难的?但是,是不是安排你们,不在于朝廷是否有困难,而在于你们是否值得帮助。吃饭砸锅的人,朝廷自然犯不上帮助,乱臣贼子就更不用说。” 齐开山怒道:“你说谁是乱臣贼子?” “谁帮安定邦,谁自然就是乱臣贼子。你们都是晋州人,别告诉我不知道安定邦干过什么。跟着他走,注定死路一条。你们过去干过什么,朝廷可以不追究,但是再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朝廷心狠手辣,你们所有人都别想活。” 柳长安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死的不只是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现在你们的家眷都在我手上。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没有妻子,不过总有爹娘,叔伯,兄弟。如果这些都没有,那证明你很孤独,我送你下去也没什么关系对吧?死路活路,都在这里,怎么选你们自己说了算。” 齐开山心知不妙,几次举刀冲上去,都被公孙鸿的双剑从容接下。而八名曳落诃与李白衣,也只是打个平手,无法分出胜负。齐家子弟虽然没有现场倒戈,但是保持中立的态度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远处响起:“齐开山!齐家几百年基业,你真的想就此断绝?齐家子弟听令,拿下安定邦的手下!” 第631章 大局已定 齐老夫人的突然出现,奠定了天平的最终倾斜方向。其实公平而言,齐老夫人的作用力,并没有这么大。如果她真的对齐家一言九鼎,就不至于被齐开山领导的一次家庭内部叛乱推翻。齐开泰同理,他的一身武艺已经十不存一,自身又被齐开山下了禁制,并没有多少号召力。真正让这些齐家人决定归属的,还是柳长安的言语和他的谋略。 齐老夫人被秘密送下山,藏身的地点在齐家内部都是绝密,知道位置者寥寥无几,自身还中了毒。可是现在出现在齐家人面前的齐老太太,神完气足,自身所中的毒已经被拔除干净。这么短的时间,完成找人,上山,解毒,几个步骤,足以证明官府对于齐家的掌握程度远超想象,自己这点算盘,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跟这样的敌手硬拼,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再说八个武艺高强的曳落诃,差不多能打自己眼前这一队人,却和柳长安身边一个女子打个平手。另外三个上来,差不多自己就要被杀光,从武力上也没办法交手。 是以在齐老夫人举着拐杖出现之后,齐树棠带头下跪道:“祖母,孙儿知错了。愿意受家法处置,但是请祖母给孙儿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所谓戴罪立功的目标,无非就是曳落诃外加齐开山。而两下比较,谁是软柿子不言自明。带头发动叛乱的齐开山,喝下了自己酿造的苦酒。原本齐家以尊卑长幼维系的管理结构,因他发起的叛乱已经宣告崩溃,此时再想用叔父身份压人,已经压制不住。最让他感到诧异的,是他自己的儿子,也加入了围攻的行列。齐开山既惊且怒,大骂道:“混账!你想干什么?” “我想救娘,我也想救自己……我不想死!” 这句话,差不多是这些其家子弟的心声,他们不想死。这些人之所以跟齐开山一起对齐老夫人动手,便是想要过好日子,而这种热爱生活喜欢享受的人,对于自己的生命便格外在意。只要有一点希望活下去,他们便不想死,是以不管生存的代价何等巨大,都愿意付出。 齐开山的刀落地了。不是他不能打,而是当他看到自己亲儿子也加入围攻的行列时,便失去了打斗的气力。他此时才感受到,之前母亲的心情。报应到来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快,当几条绳索牢牢束缚住他时,他并没有挣扎,只是绝望地叹息道:“不破不立,我是为了齐家好,你们早晚会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又在和谁做敌人。” 柳长安冷笑一声,“错过了什么?与谁为敌?这些问题,你也该好好想想了,这次齐家再兴的机会,差一点就毁在你手里。总算齐家还有明白人,知道该怎么选。” 齐老太太面上并没有喜容,看着那些孙子兴奋的神情,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绝望。所谓齐家再兴,或许在家产或是生活上,确实会有改变。但是支持齐家的那种精神,显然不可能在这一代人身上继续延续,从这个角度看,齐家并非中兴,而是已经消亡。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失去意义,柳长安把自己救出来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稳定局势。而眼下,齐家惟一能投靠的,也只有驸马。她摇头道:“齐家子弟,拿下那些安贼党羽。” “不劳夫人废心,我们自己就可以了。” 柳长安微笑着,朝身后使个眼色,雄霓、花弄影两人立刻飞身而出,直接冲向八名曳落诃。那八个人的刀阵与李白衣较量,大抵是个不输不赢的格局。固然李白衣拿不下他们,他们也没法冲过来伤害柳长安,从战略目的上,其实还是输了。李白衣一个人围住八个人,更证明双方的武力高下。再李白衣一方得到外力加持之后,,这种均势便更加难以维持。 一道血箭飙起,一条手臂带着手上单刀飞上半空。与此同时,花弄影那边一声冷笑,对面的曳落诃连退几步,身上不见伤痕,人却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和柳长安双休以来,她的武艺曾经大幅度退步过。不过后来还是庄梦蝶看不过去,向柳长安求情,让柳长安停止了采补。在解决李白衣走火入魔的危机后,又反过来回馈,花弄影如今的武功修为,比起当初更上一层楼。尤其是把毒术和杀人术合二为一,纯以战斗力计算,比起武功还要提升一个档位。 随着两个人不能再战,大阵的威力瞬间崩解。雄霓一声呼喝中,面前的对手踉跄而退,随后一口鲜血喷出。那高大的曳落诃头领连劈两刀,随后发出一声长啸,其他人开始散开,不再刻意保持阵型,三个人冲向李白衣等三人,不顾性命地拼过去,另外两人则向着柳长安冲来。 公孙鸿身上飞出四条彩带,直接迎住一人,齐老太太咬牙,一横手中铁拐,向另一个曳落诃迎过去。齐家子侄见此情景自然不能落后,一群人围攻而上,包裹住那之前试图侵犯六夫人的高大曳落诃交手。 刀光闪烁,闷哼声响起,最先倒下的却是齐家人。不得不承认,这名曳落诃的身手比齐家任何一个人都高明,即便是齐老太太,也远不是他的对手。即使可以靠人多把他收拾下来,齐家也要死伤一些人。柳长安朝齐开泰看了一眼,后者面无表情,甚至还能看到一丝笑意。发现柳长安看向自己时,才点头道:“这是我们齐家应该付出的代价,在这里流血,总好过在朝廷手上流血。如果我不是残废,现在就上去宰了他。” “想杀他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柳长安微微一笑,朝身边护卫道:“拿一柄锤给我,越重越好。” “师爷,您这是?” “他们都以为我是读书人,认为接近我就能杀了我,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读书人是不是都那么好杀。” 柳长安说话间,已经有人递过一柄铁锤,他一手提锤,另一手提了面盾牌,随后道:“都闪开,这个人交给我了!” 话音甫落,人便向着那高大男子冲过去。几个齐家子弟听话的让开路,其他人却还在围攻。那高大男子见柳长安冲来面上一喜,不顾别人的攻击,合身向柳长安撞过去,只要斩了柳长安,自己这些人就算死光,也是大获全胜。唯一的机会,来了! 第632章 合作的代价(上) 两人的身体在空中相撞,随后那高大昂藏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出,柳长安却以更快的速度追上去,同时得理不让人地挥动着手臂,铁锤以诡异的高速挥动,在男子的身上快速敲击。 “杀我!让你杀我!读书人好杀是吧!比你们弱的就该死是吧!我告诉你,本来我可以用计谋弄死你们,不需要对打。但是我就是要你们知道,即便是在你们最擅长的领域,一样有人比你们强大。而且是无法颉颃,压倒性的强大。在这种强大面前,你们就是蝼蚁,不管怎么反抗,都是死路一条。然后呢?是不是我们就可以想怎么对待你们都可以,不管有罪没罪,想杀就杀。不管这东西属于谁,谁强就可以拿走?这就是你们认为对自己最有利的生活模式是吧?” 他说这话,手上的锤不停落下。虽然柳长安的战斗力并不匹配他的修为,但是宗师境界的修为在那里,毕竟不是开玩笑的。以内力的积蓄而论,即便是庄梦蝶都未必能赶上他,而这名高大的曳落诃虽然武艺高强,却没想到遇到柳长安这种怪胎。以不合常理的强大力量,第一时间剥夺了高大男子反抗的能力。不管是招数的精妙,还是临阵经验的丰富,在第一次冲击之后都失去了意义。 单刀胡乱劈了两下,被盾牌接下,随后弹飞,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吊打。每一锤砸下都痛彻心肺,让他眼前发黑两耳轰鸣。身上的筋骨皮肉,在一记记锤击之下,化成肉泥。而柳长安对于力道的控制达到了精细入微的地步,每一锤下去,保证让人的骨头碎裂,却又很完美的保护了脏腑,不至于损害性命,这便是高手的手段了。 轰! 一记重锤打在胸口,男子无力地撞在墙上,随后瘫软在地。柳长安甩甩手,对齐开泰道:“他现在可以感觉到痛苦,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这个人归你处置了。他既然信奉弱肉强食,那好,现在你比他强,怎么对待他都很合理,齐六爷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齐开泰犹豫道:“柳师爷不需要口供么?” “口供?有必要么?讲规则的人,才需要在意口供,因为完整的证据,是维护规则的重要道具。可是这些人既然美欧规则意识,认为强者无拘无束,那我又何必要规则?我比他厉害,这便是最大的规则和道理。他们认可这个道理,我就用这个道理跟他们讲,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废物才会叫嚷着弱肉强食强者通吃,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会认可规则的强大并服从于规则之下。他们不懂这个道理,就打到他们懂为止。如果跟我讲规则,大家都坐下来讲,如果想要动武力,那就做好准备,承担对应的后果,我希望他们做好了这个准备,不要被打了以后才知道疼!” 这时战斗已经没有悬念,柳长安的话显然不是说给曳落诃听,而是说给齐家人。不管晋中第一家名声再怎么好,在这种地方生活久了,难免沾上安家几代人的生活作风。尤其齐家这帮小字辈,更是以拳头大为荣。柳长安这一顿锤击,固然是为了齐开泰出气,也是为了给这些人面前立威,让他们知道,即使以武力论,官府也足以消灭齐家。和他们所谓的合作,是看重齐家的名声,以及不想付出太大代价,而不是齐家真的那么厉害。 打扫战场,收拾残局的事不需要柳长安负责,齐家人里大部分其实是被裹挟着走,谁说话都听。现在齐老太太回归,他们就不会继续跟着齐开泰跑,老夫人一声吩咐,便各归各位。齐老太太则来到柳长安的院落里,看着被破坏的药线,情绪颇为复杂。 “齐家先祖当日离开朝堂,到晋州这个险恶所在,宁可与天争命,在这里过苦日子。便是觉得庙堂凶险,一不留神就会身死族灭。本以为到这步田地,可以摆脱别人的视线,不再牵扯到名利场中,从此安贫乐道,大家过安生日子。修高院墙,定严家规,就是想用这些作为依靠,把自己保护起来,免受伤害。没想到,在子眼中,祖宗的这些苦心,全是束缚自己的枷锁。说到底都是老身教子无方,让后代们不知该如何做人。最大的责任在于老身,不在孩子身上。” “老夫人舔犊情深,柳某能够理解。不过人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像是一般的小错误,还可以谅解。大是大非的问题,一旦犯错,就是万劫不复,不可能有机会回头的。” 柳长安冷笑一声,随后又放缓了些语气。“不过,法理不外人情。老夫人的苦衷我能理解,您的想法我也能明白。齐开山本人罪无可恕,但是如果他的家眷立功……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给他将功折罪。” 齐老夫人道:“但不知能把刑罚降到何等程度?” “性命总可以保住,只是今后便不能练武了,同样也不能掌管家业。他既然看不起不能习武之人,便该让他尝试一下,做普通人是个什么滋味。他们夫妻两个的武功都要废掉,他们的儿子也不能和他们住在一起。” 齐老夫人神色一阵黯然。“我齐家孙辈,还都未能成才。开山的资质不算好,但是勉强也可以把武功传承下去……算了,这都是命数。以他的罪名,能保住性命,老身已经很满意,不敢再为难师爷。” “我的话没有说完。”柳长安停顿片刻道:“齐家祖上也是名声远播的大将军,齐家这些年也确实维持了一方平安,武功传承也不该断绝。据我所知,齐家这一代天赋最高的,是六公子齐开泰。所以我想,要想传承武功,还是让六少爷负责比较合适。他所顾虑的不过是右手的伤势,可是我看过了,他的右手没有断,只是筋脉毁了而已。恰好,我的两位妾室都是神医辛九姑门人,辛前辈自己,现在就在绥州。只要辛前辈肯出手,即便六公子不能恢复全盛时期的本领,传承刀法绰绰有余。” 齐老夫人看看柳长安,“柳师爷这个条件,自然不是白给的。还请把话说个明白,也好让老身权衡一下,这个代价,我们齐家是否付得起。” 第633章 合作的代价(下) 跟齐老太太这种人打交道的一个好处,就是省心省事。虽然这个人不怎么好沟通,脾性也说不上好,但是活了这么多年,而且又做了这么久的家主,基本的社交常识总是有的。在柳长安一说出自己给出的条件之后,齐老太太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应该有所付出,才能得到对方许诺的收益。换作齐开山便只会想着自己能得到多少,不会想到应该付出什么。 柳长安也没打算隐瞒,点头道:“作为交易,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柳某人向来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在做生意方面,向来喜欢让利,这次也不例外。你们想要杀我,我却想着保全齐家,甚至连齐家的宅院都想保下来,这就是我的诚意。而我想要的,也非常简单,无非是一些事实。齐家和安定邦到底怎么回事,以及安家的事,你们究竟知道多少。” 齐老夫人也知,柳长安如果想要对齐家不利,只要在今晚伏击曳落诃德时候,动用那些震天雷,便可省去自己人厮杀的辛苦。那些火器的威能虽然不太清楚,但是火势一起,齐家的房子要被烧掉,这是必然之事。这座房子对于齐老太太来说,并不单纯是宅院那么简单,更像是齐家精神以及齐家辉煌历史的一种象征。自丈夫手中接过齐家大权时,便是在肩头扛上了一份负担,这份负担既包括齐家子弟的生聚繁衍,也包括齐家精神的传承,其中也有这座宅院的守护。 即便经济如何艰难,宅院的修缮上从来不吝惜使费,便是因为有齐家一天就必须有这宅院一天,同样是丈夫对自己的嘱咐。如今齐家的精神怕是难以延续,这座祖宅的意义,就更加非同寻常。柳长安肯维护这里的存在,也是让齐老太太下定决心的因素之一。 她叹口气道:“如果柳师爷想要的只有这些,老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希望师爷能够体谅我们的无奈,将来设法保全齐家的脸面。” 齐家与安家的合作,其实比很多人想象得更早。在安定邦父辈时,双方便已经形成联盟关系。安家扫荡晋州武林,让各派都变成自己的鹰爪附庸,自然激起了其他门派的不满。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不止一个门派想过以激烈手段,直接终结安家父子的生命,或是退到外地,离开晋州。 对这些人行动的侦察,以及对这些门派所积累财富、隐藏势力的探索,表面上是控鹤监在做,实际上的操刀人,往往是齐家。靠着多年来形成的好名声,江湖上的豪杰对他们没有戒备,还有人主动邀请齐家一起举事,结局便是枉送了性命。 以义为名的家族,一旦这种消息曝光,江湖上便没了立足之地。从第一次出卖开始,齐家便已经没了退路。安家保留齐家的超然地位,也不过是作为一个缓冲阀,给人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认为只要不和安家对着干,就可以生存下去。 到了安定邦时代,晋州的武林基本已经整肃一空,齐家存在的意义,便已经大不如前。为了维持自己超然的地位,齐家付出的代价就更大。族中优秀的子弟,刚刚闯出一些名堂,就会被强制编入曳落诃里,去疆场报效。这也是齐家现在人才凋零,子弟武艺不济的一个重要因素。而真正的危机,则来自十年前。 十年前,齐家在军中的子弟,策划了一次针对安定邦的行刺。至于刺杀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军法太过严苛,训练太过辛苦。这些齐家子弟都是江湖中人,受不了这种管束,又不允许退出,就只能一死相拼。那次刺杀,导致齐家在军中的子弟被斩尽杀绝,安定邦本人,也险些被斩落马下。 本来以他的脾性,这件事发作之后,齐家是注定要灭门的。还是总管史敬思出面斡旋,只是要齐家长子齐开运自尽,并以齐家答应无条件为安家做任意一件事为代价,换取了安定邦的手下留情。至于齐开泰和他夫人的事,反倒是细枝末节。连自己差点被杀的事都放过了,几个曳落诃的死亡,倒也真的算不了什么。 这次邀请柳长安到虎嘴岩,便是史敬思以当年的条件为要挟,要齐夫人配合行动。齐夫人答应下史敬思的要求,心里却另有打算。当初齐家为安家效力,说到底也是因为力量不足。柳长安能够打残曳落诃,让齐夫人看到了一线希望,换句话说,齐家或许可以找个新人合作,而不必再受安家的窝囊气。 可是这么多年被安家摆布下来,齐家内部已经有不少人被安家悄然渗透拉拢,甚至觉得安家的活法是对的,便有了这次齐开山的临阵夺权。如果不是柳长安能够应付,事情便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开泰对于这些事,其实都不知道。作为老小,我对他格外的宠爱,这也是老三对我不满的一个原因。”齐老夫人无奈道:“开泰天资聪慧,从小就表现出过人的禀赋,很可能是齐家新一代刀神。越是这样的人,在家里的日子越不会久。虽然在那次行刺之后,曳落诃里便没有齐家人,但是齐家子弟还是会被征召,只不过效力的对象从安定邦,变成了京城的贵人。” “京城的贵人?老夫人可知贵人身份?” “太子殿下。”老夫人并没隐瞒。“与安定邦不同,太子殿下是真的很仰慕武人,对我们很客气,也愿意给我们好生活。可是这位殿下是天上人,给的条件太过虚无缥缈,所求又太过匪夷所思,否则的话,可能老身就会选择和太子合作,而不是师爷了。” “老夫人这话是实话,我很喜欢。如果老夫人说肯定会和我合作,不会考虑太子,那便是言不由衷。”柳长安一笑,又问道:“如今太子身边还有多少齐家人?” “人是有一些,但是柳师爷可以放心,为了整个齐家的延续,必要时抛弃一些人,也是无奈之举。这种取舍虽然艰难,但是当家人必须下的决断。从老身掌管家业那一天,便知道自己需要做出这种决定,否则也没资格做齐家的掌舵人。我们虽然是乡下人眼界有限,但是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老夫人能够明白事理,在下便放心了。”柳长安并没有做虚假的保证,自己和安定邦之间固然已成水火,与太子之间更是没有共存可能。齐家人在太子身边做护卫,自己没有资格和立场,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朝齐夫人道:“老夫人需要给我写个口供,不但写明白这些年来齐家与安家的合作过程,包括太子那里的事,也要写。知道多少写多少,写的越清楚,你们齐家就越安全。” 第634章 太子之谋 京城,太子府。 密室内,太子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奏报,一语不发。来自晋州方面的八百里加急,汇报了凤羽灵与柳长安的婚事,同时也有关于晋州战局的介绍。由于消息传递的迟滞,关于柳长安策反天雄军这部分还没送到太子手里,他看到的只是两千曳落诃全军覆没的消息,以及柳长安成了凤羽灵的丈夫。 大周发展到现在,已经进入重文轻武的阶段,武将里比较遮奢的,也就是薛神威、凤扬琴、安定邦这几个人,再有便是那些开国勋臣之后。只不过那些人更多是荣誉象征,于兵权的掌握不多。随着帝国的稳固,除去西戎、北蛮以及海上的扶余等势力外,大周并没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国防的压力不大。随着草原的臣服,军队这部分,越发喜欢雇佣收费便宜且弓马娴熟的草原骑兵。 京城武将之中,也是以阿史那的族人渐渐掌握兵权。他们的军衔一般,但是手上往往确实掌握部队。比起京城里承平日久,除了装备精良外,并没有多少实际战斗经验的门面部队,这些胡骑的战斗力也更为出色。 太子对这些人并没有好看法,可是要对付他们,自己手上就得有实力。单纯靠太子府卫以及部分支持自己的神策军,还远远不够。即使近年来太子坚持重武轻文的理念,并且在朝堂上尽力推动自己的设想,以至于身边汇聚了不少武官。可要想对这些胡骑下手,也远远不够。飞凤军、常胜军,都是他需要争取的目标。可是没想到,两支强兵,两层谋划尽数落空,而落空的原因还都是因为一个人。 近年来太子的主张有一些落实了下去,有一些被朝堂上的人挡了回来,还有一些在执行的过程中发觉与初衷南辕北辙,被迫自己终止。是以太子并不是没品尝过失败的滋味,但惟有在柳长安手上失败,让太子无法接受。这件事要说根源,或许还是出在柳长安拒绝他的延揽,以及太子随后追求杨柳这个商人之女失败上。 当初杨柳可以抛弃柳长安,喜欢一个进士,无非就是看中对方的前途。由此可见,杨柳是个重视利益的女人,以利益而论,整个天下又有谁能比过太子?本以为是轻松完成的小事,没想到杨柳对他的态度竟是不屑一顾,完全不予理睬。对于看似虚怀若谷,实际眼高于顶的太子来说,那次失败的经历,是他人生中一大心魔,乃至久久无法释怀。也因此对于柳长安,他的容忍为零。 自从看到消息开始,太子便变得有些狂躁,如果不是东方白阻止,他几乎要动用自己手上那支秘密练就的军队,不惜一切代价赶到晋州杀死柳长安。在这盘名为天下的棋局中,他第一次放弃了全盘,而执着于杀伤其中一枚棋子。对于太子手下的幕僚,尤其是东方白来说,这便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由于太子毫不掩饰自己重武轻文以及以世界大族,地方士绅为敌人的立场,一再主张取消官绅优免,主张实行激进的对外扩展国策,在他身边效力的文人极少。所有的谋臣,都是东方白这种不被正统士人圈子接受的这种人物。他们在大周原本的体系内,不但得不到权柄更得不到尊重,是以对于太子的忠诚无可动摇。即便偶尔太子的行为狂悖到连他们都看不下去,这些人也只是规劝,从没想过反水。 东方白脸上的酒意越发浓重,打了个悠长的酒嗝道:“殿下,飞凤军虽然精锐,但是在天下这盘棋中,也不过是一枚较为重要的棋子罢了。当下我们要在意的,不是一子的得失,而是全盘的胜负。晋州的情形,才是心腹大患。我们在晋州的手尾太多,安定邦这个人野心太大,我怕……那边的事,我们很难平息。” 作为太子身边第一智囊,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很难平息的话。这些太子心腹都知道,东方白素来看不上安定邦,认为此人狼子野心,对谁都没有忠诚可言。可是太子因为安定邦斩杀西戎的战功,对他信任有加倚为心腹,加上他经常说出人人可为天子,江山不必永远姓武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别人就更没法劝谏。现在东方白的表态,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讽谏,让太子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对于东方白向来尊敬有加的太子,这次却并没有认真听取谋主的意见。他摇头道:“晋州的事是小事,飞凤军才是大事。如果我们可以抓住整个镇北城,有两大强军在手,任何证据对我们都没意义。凤羽灵把李廷轩杀了,就一切都好了!现在的局面,都是柳长安闹出来的,杀了他,自然就没事了。” “殿下不能感情用事!”东方白道:“之前刺杀柳长安的人没有回来,只怕事情已经败露。薛神威那边会怎么做,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再节外生枝,闹出新的麻烦。晋州之事非同小可,殿下不能看得太轻了。安乐公主这段时间,与卢相走得非常近。这位白驹相公虽然号称不偏不袒,可是和我们的关系却一直在疏远。在晋州的事情上,一旦被安乐拿到切实证据,卢相肯定会借机进谗,殿下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我们必须设法解决晋州之事,不能让这件事闹大。” “东方先生,你把事情想差了!”太子摇头道:“你和安乐犯了同样的错误,认为争夺天下的方式,是找到对方的把柄,然后让父皇做决断。可是本宫一直跟你们说的就是,我们不是要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帝王,而是要开创前人从未开创出的事业,做前人不曾做亦不敢做之事!” 太子挥舞着手臂道:“我们要建立的是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三皇五帝圣人先贤,从来不曾想到过,也没有古籍可以参考,没有先例可以学习。所以你们不能按着过去的想法想问题。争天下不在于谁犯了错,而在于谁的力量强。这就是我一直跟你们说的,圣人永远不犯错误,不是他真的比别人聪明,而是因为他是圣人。争天下,靠的不是卢白驹的嘴巴或是柳长安的笔,而是在座诸位腰间的剑!” 他看着密室里,那些身披盔甲,佩戴刀剑的武将,神色激动道:“晋州乱的越热闹越好!让安乐她们,把心思都放在晋州身上。以为解决了安定邦,便能把我拖下水。到那个时候我就让她明白,本宫根本不在意什么阴谋诡计,不在意权谋算计,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些都没有价值。等她们自以为得计之日,便是本宫身登九五,开创一个全新天下之时。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第635章 胜负所在(上) 安乐公主府内,依旧是丝竹阵阵,歌舞升平。这座府邸的主人,始终保持着这种奢靡的生活方式,即便在言官几次指名道姓的弹劾之后,也不曾收敛半分。她以这种方式,证明着自己的得宠以及权柄,也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放心。只要让父亲相信自己的志向只在于吃喝玩乐,自己就是安全的。 缺乏大义名分加上大周如今重男轻女思想已经复苏的非常厉害,即便太子表现出自己重武轻文的立场,那些文臣也只是愿意和安乐公主亲近,但是并不愿意成为安乐公主的手下。对他们来说,一个女人骑在自己头上,就已经是奇耻大辱,如果大周再出一个女皇,就更是不能容忍之事。 是以安乐公主身边的大臣中,虽然也不乏位高权重之人,但在朝野的风评都不怎么样,属于佞臣那种性质。在朝廷里想要做什么事,必须要借助安乐公主的大旗,否则基本是做不成的。也正因为这一点,天子才允许自己女儿身边,汇聚了那么多文臣武将,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孩子气的胡闹与玩笑,并不能真的影响什么。 安乐公主很清楚,自己的父亲虽然现在看上去,像是个糊涂的老人,有着老人有的一切毛病。比如颟顸糊涂,再比如心慈手软。可是自己的父亲在少年时,却是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角色,在大周历代皇帝之中,建树功业均要算第一流人物。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奠定如此庞大稳固的局面。如今的他并非不知道自己的子女之间有着裂痕,只是年龄和身体都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不知几时便药离开人世。 到了这个时候的人便已经看开了,加上子息稀薄,就更不希望闹出兄弟阋墙手足残杀之事。近年来对于自己和太子的纵容,实际就是在用怀柔手段,希望子女之间放下矛盾,能够和平共存。 从表面看,皇帝对于女儿的宠爱到了过分的地步,乃至于安乐很多逾越的行为,天子都不追究。可是安乐心里有数,自己那些胡闹,并没有影响到帝位传承,或者是合情合理。在自己父亲心里,属意的接位之人还是太子,否则不可能容忍他到现在。表面上看,是自己胡闹的时候更多,实际上,要是自己做了太子做得那些事,怕是早就流放边地,或是催促下嫁,然后离开京师了。 只恨生为女儿身!她脑海里无数次诅咒过自己的性别,如果自己不是女子,或许父亲早就罢黜了太子。毕竟他的行为,早已经超出了“胡闹”这个范围,而进入“谋逆”的领域。秘密招纳死士,结交武将以及江洋大盗,开设工坊制造兵器,甚至在山里练兵。如果提前二十年发生这些,太子现在已经沦为庶人,在祖陵做囚犯。可是如今的父亲老了,而且不想把江山传给女人,便对太子一再容让,甚至自己装糊涂。 自己要想战胜太子,需要的便是耐心。不能随便什么事都去告状,相反还要替太子遮掩。尤其是明知道这些遮掩会被皇帝察觉的前提下,就越是要这样干。尤其是在自己那个“驸马”远赴平遥上任之后,自己替太子遮掩的时候就越来越多,而父亲对自己的纵容也越来越严重,这便是成功的证明。 看了一阵歌舞,又和几位朝中声名狼藉的佞臣举杯共饮,随后便慵懒地打个哈欠,由着他们和歌姬胡闹,自己向内宅走去。这是每天必然的程序,有她在,那些人就不敢放肆行乐,只有她离开,才是真正意义的宾主尽欢。可是等她走到一半时,脸上的倦意已经消散一空,双手轻拍,一身劲装的娜妲已经自暗中出现,悄无声息地跟在安乐身后。 本来只是作为床伴的小胡女,如今却成了安乐公主身边极为倚重的人物。在控鹤监学来的本领,用来经营安乐公主的暗卫,算得上如鱼得水。在她的整顿下,安乐公主的情报体系比之过去,效率有着明显提升。也正因为这种功劳以及燕儿的富贵,连杨柳都摆脱了给安乐公主暖床的工作。 每念及此,安乐就觉得好笑。柳长安身边美女如云,杨柳和娜妲还要为他守身,不但不接受男人,就连女人都不接受,愚蠢!自己的那个驸马美如天仙,肯定逃不脱柳长安的毒手。作为对等报复,自己也睡他的人,不是天经地义?可是这帮人居然要拒绝,真是不讲道理。 她是个打打算盘的女人,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损失一个人才,更不可能损失薛神威这样的臂助。是以在娜妲提出之后,便也就答应下来,还让杨柳担任了自己的记室之一,为自己打点钱财。柳长安的这几个女人,都和自己的利益关系牵扯极深,他想要逃已经逃不掉,自己这条船沉了,他也得跟着死。就冲这一条,就不怕他不为自己所用。 安乐公主麾下其实并不缺乏人才,只看密室里济济一堂的人头,便知道她手下的实力。不管才学还是名气,柳长安都算不上多出色。可是他的运气,却是让安乐公主最为看重的一项能力。按照陶元鹤的说法,神通也敌不过天数,现在看,天命在柳长安身上,自己一方想要胜利,就得顺天而行。是以柳长安必须绑在自己这辆战车上,至于他是否活着……倒是不重要。 “太子那边,最近不停在接见神策军的军官,包括几个中郎将在内。”娜妲向安乐介绍着,做这种事本来就是行家里手,只不过当初被柳长安拯救出来,现在又得被迫回归。看来当年教官说得没错,有些行当一脚踏进去,就永远不可能退出。 她的心里略有些酸楚,但是语气上没有丝毫波动,如实汇报着自己掌握的信息。“新晋金吾卫晁英,虽然系按劳绩提拔,但可以相信,背后应为兵部侍郎古千乘背后推动。” 密室中一片喧哗,一名官员霍然跳起,指着娜妲怒骂道:“胡女,你敢冤枉本官! 本官乃是殿下的忠臣,你敢……” 话音未落,安乐公主一声咳嗽,两道黑影已经一左一右夹住这名官员,把三品大员如同拖死狗一般,拖向外面。安乐公主冷声道:“跟你的主子带个话,就说他身边也有我的人,至于能不能找得到,就要看他的本事了。我的好哥哥,过去一向让着我,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一样,那就别怪我跟他抢了。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能耐和我斗!娜妲,继续说下去。” 第636章 胜负所在(下) 关于太子府邸的消息一条条摆出来,好在并没有新的卧底被揪出,让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安乐看着众人道:“古千乘之前是我们的伙伴,一直都是。直到三十七天前,才成了我那好哥哥的人。至于原因么……是他认为我的哥哥会赢。” 安乐的目光从自己这些亲信脸上扫过,“我知道有一些人认定,我的哥哥会赢。自从对半分州之后,父皇没有下一步动作,就有人这么想。认为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没用,我兄长的地位无可动摇,天下最终还会落到他手里。我身边的人,也有人开始想着改换门庭,古千乘只是其中之一。” 她的语气冰冷,让在场的人心里发虚。但是安乐公主随即又笑起来,笑得很甜美,也很妩媚。“我并不会因为你们的这种想法生气,趋利避害本来就是人的天性。如果你们不管不顾,遇到谁都敢冲过去,这样的手下,我倒是不敢用呢!”她又笑了几声,继续道:“其实当时连我自己都在怕,认为自己会输掉这一局。父皇对于兄长的宠爱,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直到不久之前,平遥发生的那次行刺。” 她看看娜妲,知道因为那件事,这个胡女对自己很有意见,怪自己没有派人接应柳长安。笑话!对自己而言,柳长安死了对自己利益最大,自己凭什么要派人救他?不过既然他眼下没死,便可以继续用他做文章。 “大家对那件事都清楚了,薛神威的部下已经回来,中途遭遇劫杀,死了两个人。那些铁卫都是薛神威一手栽培的心腹亲兵,跟随他在战场出生入死,每个人都是他的心头肉。先是暗算薛侯爷的准女婿,随后又截杀薛侯爷的亲兵。我们的薛侯爷这段时间闭门谢客,原因大家也想到了吧?” 如果薛神威一接到回报,就向太子发难,或是找皇帝讲理,这件事其实很好解决。只要皇帝对太子做出象征惩罚,身为臣子的薛神威也就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可是薛神威眼下什么都不说,全当作不知道,那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简而言之一句话:薛神威和太子这回,八成是要动真格的! “古千乘其实未必不知道自己押错了宝,只是想要回头又怕我不放过他,结果一错再错。本宫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心胸可半点都不小。你们和我哥哥的往来,本宫心知肚明,但是就没打算追究!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今后记得改过,本宫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然,要是谁一直错下去,古千乘便是榜样了!” “明天开始,御史台会弹劾他的罪过,包括金吾卫晁英,他当年在军中滥杀无辜,鞭笞士卒的事,都会被抖出来。太子肯定会保人,大家较量几个回合再说。卢相这次不会帮我们。” 众人知道,本来严守中立的卢白驹近日开始和公主走得近,至于原因,很可能和安定邦那边有关系。按说解决个晁英加古千乘,就是卢白驹一句话的事。可这句话他偏不肯说,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陶元鹤此时道:“好钢用于锋刃。卢相爷的刀,斩这两个小人物,未免牛刀杀鸡。他们自有别人对付,卢相只负责斩杀安定邦就够了!我们这一局的胜负,不在于京师,而在于……晋州。” 这位京城第一相士的手轻轻一挥,仿佛掐断了那虚无缥缈的命运之线。“圣人的耐心不是无穷的,太子一再犯圣人的忌讳,圣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雷霆之怒,只待发作而已。古千乘鼠目寸光,只看到太子在军中安排的人手,天子一律批准,便以为大势在他。却看不到在其他几部,太子所受挫折。御史台京察,罢黜六部官员中,吏部、户部、刑部三部,太子的人损失了八成以上,户部几乎全军覆没。他推荐的那帮寒门贫士,如今还剩几个?而行刺柳长安之事,又牵扯到了礼部。薛侯爷可以什么都不说,驸马爷可是会写奏章进京的,到时候太子在礼部的人也会被连根拔起。只在军中有人的太子,又有何用?”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只要解决了安定邦,便能拿到晋州的证据。这几年一直是太子在支持安定邦,不许其他人动他。只要拿到安定邦谋反的证据,你们觉得圣人还能忍下去?即便圣人可以忍,卢相也不会坐视。谋逆之罪,不容姑息,否则何以约束天下!不管圣人怎么想,到那个时候就必须处置太子。太子倒了,你们说,这天下还有谁能接位?大家还有必要担心么?” 这番话出口,众人尽数默然,几员胡将大声道:“陶先生说得有道理。我们早把性命卖给殿下了,到时候大不了打一仗,就算用弓刀,也要把殿下拥上宝座!” “不!登基不能靠杀伐,否则便谈不到名正言顺。”陶元鹤摇头道:“再说我们现在大势在身,何必冒那种风险。只要晋州打赢了,便什么都是我们的。” 那员胡将道:“可是晋州怎么能保证打赢?柳长安是个书生,安定邦却是虎将。虽然他之前一直在赢,可那是因为安定邦没回晋州。一旦他回去,柳长安又怎么赢?我们是不是该想办法,帮一帮柳长安?” 陶元鹤笑道:“你恰恰把事情说反了,安定邦没回晋州,晋州的输赢其实是分不出来的。只有他回去,我们便可以大获全胜。至于帮忙,那就大可不必了。眼下晋州的情形,在圣人那里还认为是摩擦。如果我们派兵去支持,岂不是成了束甲相攻,同室操戈?至于怎么赢,山人心中自有妙策,众位只管放心。” 娜妲在旁听着,心里如同雪亮。陶元鹤始终强调的是自己赢,不是柳长安赢。其实意思也很明显,他说的输赢不是战争而是庙堂。即便安定邦打赢了柳长安,也必然会被扣上谋逆的罪名,在朝堂上,也是安乐这边取胜。所付出的代价,便只是柳长安的性命而已,至于驸马,肯定能够设法救出。 她的紧紧攥成拳头,牙暗自咬着,心内嘀咕道:这个该死的相士,早晚会让柳郎收拾了你。如果我的柳郎有意外,你这个相士便要赔命。不过长安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傻傻的留下来殉葬,打不过也会跑……一定会跑的……一定。 第637章 墙头草 同州城内。 几份皱皱巴巴的揭帖,摆在史敬思案头。上面用极为简单的字句,宣告了晋中第一家齐家,已经支持驸马,讨伐安贼的消息。文字写得很粗疏,不像是名家手笔,以这种文墨,怕是连秀才都中不上。可是史敬思知道,在晋州这地方,这种文体远比骈四俪六的文字受欢迎。 因为安家奉行的先军正策,晋州文风不昌,读书人数量极少。有限的书生,也大多学习被军队征召,从事文书等工作,导致民间教育水平严重衰退。稍微需要点文采的句子,便没人能看得懂。这种浅薄的文字,才真正有宣传效果。 除了用词易懂以外,这份揭帖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上面居然加了句读。这个时代的书籍以及告示,都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每人根据自身的认识不同,添加不同的标点,因此句读被看作一门学问,也是老师对弟子的教导内容之一。这些揭帖上,有统一加注的标点,人们看到标点,心里下意识地就会随着标点的节奏舒缓气息,于节奏上也就完全被揭帖内容吸引,不会产生误读。柳长安倒是个细心的人,连这种小地方,他都想到了。 “除了这些揭帖,还有人在偷偷的宣讲,向老百姓介绍齐家归顺驸马的事。”控鹤监中郎将何绍祖汇报着情况:“卑职派人抓了一些人,但是人太多了,只怕抓不过来。再说齐家这事一出,下面的人心也不稳当,卑职不敢轻易抓人,怕生出其他的乱子来。” 这些年来,安家始终把齐家当成个鱼钩,刻意让齐家维持在江湖上的良好形象。可是现在看来,这种工作有点像是搬起石头砸脚。齐家的名声好,号召力强,如今振臂一呼带头跳反,安家反倒是十分被动。控鹤监的情况还好一些,真正要命的是各处的部队。 安定邦奉行以武林充实军队的方案,各地军中多有武人存在。这些人对于安家本来就没有好看法,只是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反抗,就只好听从安家的命令行事。日久天长,渐渐习惯了军营的管理,便也无可无不可,觉得这样活下去,虽然不舒服,但也不是不可忍受。 齐家的反水,对于这部分人的影响力最大。大家都是武林中人,齐家固然有惊人本领,其他人家也未必差到哪里去。齐家可以做晋中第一家,现在又出来反对安定邦,不但没受到打击,反倒是被朝廷保护的很好。而且根据小道消息,齐家投诚之后,并不需要交出秘籍、神兵利器以及本门产业,官府给他们安排的生活也不算差劲。据说依旧是保留了江湖游侠的高度自主性,可以过快意恩仇的好日子。 人同此心。当所有人的生活都一样时,便也没了比较的意义,大家都能咬牙接受。可是当出现个异类,终于有人过上好生活时,其他人的心不可能毫无动摇,大家难免想一件事:凭什么? 一般都是人,齐家就可以过真正江湖人的生活,自己这些人就要受兵法部勒,在军营里苦熬时间。自从消息传开后,安定邦控制的区域,已经发生数起士兵逃亡哗变事件。这已经不是简单砍几颗人头就可以压制下来的问题,这种逃亡控制不好,便有可能演化为哗变甚至营啸。毕竟安定邦再怎么厚待士兵,大兵的生活也不能和游侠相比,至少在自由这一点上,两者就完全没得比。 这些江湖武人原先不敢逃跑,是因为跑不掉。安定邦明确告诉他们,自己在朝廷里有关系,就算逃出晋州,也照样能把人逮回来。再说就算想要逃出晋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安定邦的管理下,想要离开晋州,都要冒着生命危险,自然没人去送死。可是眼下晋州内讧,这帮人用不着逃出晋州,只要逃到驸马的控制区,就能过上舒心日子,不少人的心眼便因此活络起来。 一开始对半分州的时候,人们还在观望,不知道绥州和晋州的区别多大,又是否会为了一帮江湖人硬抗安定邦。可是现在有了齐家的例子,人们的胆量就大。再说安定邦几次交锋失败,统治的基础便大不如前,人们也就有了逃跑的勇气。 不光是军中武者,就连士兵也开始逃亡。即便安定帮对于军队的待遇不错,可是这些地方部队的待遇,并不能和曳落诃这种主力相比。而眼下一旦和绥州大打出手,他们就要被拉上战场充当炮灰。这群人对于安定邦没有多少忠诚,现在要和驸马交战,心里就更没把握。最重要的,还是驸马一方推行的正策,傻子都知道是为民着想,与这样的势力交战,自己的良知先过不去。再说连曳落诃都输了,自己上去也是送死。是以最近零星逃兵越来越多,即便是同州城内,也不容易稳定局势。 何绍祖满面惶恐地汇报道:“控鹤监内的情形……也不大好。这些人本来是没了退路的。可是现在有谣言说,朝廷既往不咎……” “哦?”史敬思看了看何绍祖,“他们就想要弃暗投明了?我派去抓柳长安的人,就是这么反的?” “这……”何绍祖面色尴尬,只好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些人忘恩负义,不顾大帅的恩典,实在该死。卑职管教无方,也请总管责罚。眼下同州城里谣言纷起,始终不能平息,便是这些人不肯用心。属下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催逼过甚,只怕他们就此反水,是以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算了。责罚你也没有用,你的才具便只有这些,要求你再多,便是强人所难了。”史敬思难得的露了个笑脸。“柳长安这次有备而来,接连几下都打在我们痛处,不过没关系,我刚刚接到飞鸽传书,安帅已经斩杀西戎单于,大胜班师!有安帅的人马在,天大的事情也能扛下来。” 何绍祖脸上露出笑容,长出一口气道:“这敢情好,大帅一回来,我就放心了。那帮墙头草,这回看他们不得后悔死?” “是啊,你的忠心,大帅自然会有回报。你最近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何绍祖离开之后,史敬思才冷哼一声:“这些话能传到你耳朵里,却不知道是谁在传,你难道不是根墙头草?不过没关系,安帅一回来,风便是我们这里硬,你们这些墙头草,越多越好!” 第638章 安定邦回师 安定邦班师的捷报,也送到了平遥城。仿佛对两方的冲突一无所知,安定邦露布四方,照例给冯素贞发了行文,并且要求平遥准备粮草牛酒,作为劳军的物资。他的公文一向简洁霸气,对于冯素贞惟一的一点优待,就是书信为亲笔书写,没让幕僚代劳。望着上面那龙飞凤舞虽然潦草但极有张力的笔迹,冯素贞也得承认,安定邦虽然是个武将,可是于书法一道上,倒是很有些天赋。 “长安,这公文,他只怕不是发给我们自己吧。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冯素贞把公文递到柳长安手中,看着他问道。以她的谋略,并非看不出安定邦的用心,但是几天前公孙鸿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女人还是笨一些,比较招男人喜欢。是有心还是无意无从判断,但是冯素贞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决定听从。 本来她和柳长安的关系也用不上如此,关键还是出在凤羽灵身上。表面上看,不过是多了个女人,可是实际上多出一个大妇的影响,远不是多出一个女人那么简单。有这么个女人在,其他女子都能感觉到威胁,至少也是不自在。像是冯素贞女扮男装的身份以及柳长安的关系,眼下已经有李白衣、公孙鸿等人知道,可就是不能告诉凤羽灵,否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对这女人都是有些忌惮外加厌烦。即使她的容貌根冯素贞相比有一定差距,可是只要占住大妇这个地位,就有着别人不能比拟的竞争力。乃至冯素贞都不得不放下身段,开始想要讨好柳长安,换句话说就是争宠。 当然,她的争宠还是要在意下风骨和面子,不能做得太过分。偶尔这样撒娇卖蠢,也是手段之一。 柳长安道:“他的行文不是发给我们,而是发给我们所拿下的所有地盘,包括那些反水的军官,也都得到了消息。像是周翔那边,就得到了安定邦的请帖,请他去同州喝酒,共同庆贺胜利。他这手不是阴谋,而是阳谋。简单说,就是逼所有人站边,他没说过会原谅谁,但是如果不肯站过去,就肯定得不到原谅,这是必然之事。这是典型的安氏作风,霸道强横。给你一条路,不一定是生路,但是你不走,就注定是死路。至于怎么选,就看当事人自己的意思。他没想过我们会低头,要的只是其他人的态度。” “长安觉得,那些人会怎么选?” “选?他们有得选么?”柳长安冷笑一声,“那么多曳落诃都杀了,他们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安定邦这个人可不以慈悲闻名,大家哪怕就是为了活下去,也只剩下跟他斗到底。再说,这些日子大家已经见过另一种生活方式,还有几个白痴会想要过回晋州模式。” 所有被冯素贞控制的土地,都实行了绥州的管理方式,简单来说,就是重文治轻武功,鼓励工商,尤其以扶植商业为主。商人可以免除赋役,还能享受衙门方面给出的各项正策。即使商业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所起色,但是大家起码看到了一条,不同于安定邦的管理模式。原本整个晋州就像是一座大军营,所有的生产项目,都和军队有直接关系。 百姓种田供应军粮,青壮年随时可能被拉去当兵,手工作坊也是以打造军械修缮车辆为主,其他的匠人,也都被征召进军队,导致民用器皿质量越来越差,而且东西一旦损害也难以修缮。官营的农具质量低劣,田地开垦艰难,稍微有点手艺的铁匠,要么进了安定邦军营,要么就在四大家掌握之中,老百姓总之享受不到。 商业上,除了四大家以外,基本没有其他像样商人出现,而且服务的对象也不是普通百姓。 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那些匠人被批准回乡,靠自己的手艺赚取钱财。愿意留在军营服务的匠人,全都享受雇佣待遇,而不再是服役。并且朝廷还会在军队中征召志愿者,向这些匠人学习手艺,一旦学业有成,也可以把摆脱普通士兵身份,成为工匠。 普通的士兵也有了退伍的权力,过去只有伤残或是羸弱不堪用的,才可能被释放回乡。现在当兵有了服役年限,到了年限只要自愿,便可以回乡务农。愿意留下来继续服役的,也按照服役年限不同,获取更高额的军饷。虽然眼下和安定邦剑拔弩张,不知几时就要开战,平遥方面还是坚持实行了自愿原则。不愿意留下当兵的,都可以回乡自谋生路。即使留下来的人,也规定了耕战轮换条例,定期轮岗,保证土地不至于荒芜,人也可以和家属团聚。 虽然很多正策现在看不到成效,但是大家都能看到驸马以及绥州现在表现出来的盎然生机。人们的辛劳将获得回报,每个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努力。除此以外,安定邦时代若干禁令,都已经宣告解除。这些禁令由于实行的时间太长,现在的解除并不能直接看到效果,但是正如耕种一样。已经洒下名为希望的种子,只要不遭遇变革,便能收获幸福的果实。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对庄稼的保护,避免其成长之前,就被摧折。 “所以我说过,和安定邦争民心,我是不会输的。”柳长安得意道:“虽然安定邦带了大军回来,但是也阻止不了人们对幸福的追求。他手下十二军仓,已经有四处向我们输诚。更重要的是,有两处军仓反水,史敬思根本不知情!多年以来重武轻文,导致地方上没有可靠的亲民官,现在便是报应临头!” 柳长安说着,将安定邦的捷报随手一丢。“这种东西,只对那个脑子不清楚的太子有用。一个人不管多能打,只要对天子不忠,便活该要死。安定邦在晋州的罪行累累,现在他就算再能打仗,也没有意义。他的军队不过是用金箔包裹的木剑,不管看上去如何光华夺目,都没法杀人!” 冯素贞点头道:“我相信长安的话。可是安定邦毕竟带大军而来,如果他不顾一切,直接束甲相攻……” “失去了人心的安定邦,已经不具备这种能力。就算他真的束甲来攻,也无非是自寻死路!你只管看着,我保证他的人奈何不了我们。” 第639章 止戈之心(上) 平遥城内对于安定帮的回归乃至露布,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座小县城大多数居民见识有限,因此反倒是更容易管理。他们中很多人几辈子就是给四大家工作,只要四大家不倒,自己的饭碗不丢,外面谁做了皇帝,跟他们都没多少关系,何况安定邦。另外一部分人,则是思想简单,认为平遥能打败曳落诃就等于无敌,就算安定邦亲自来,也是送死的份。这种单一的大脑回路,倒是让他们变得格外容易管理, 乃至连安抚人心的工作都不用怎么做。 冯素贞颁布的正策短时间是收不到效果的,可是就平遥本地而言,在鼓励商贾的命令下发之后,瓜分了张家的陈、李、黄三家的商贸活动,也就活跃起来。原本他们靠着安定邦的关系,做得生意主要依靠官府,对于社会的部分是次要的。以谢必要的经营,只是为了维护安定邦统治的需求而已。 如今放开手脚,单纯以“盈利”一个目的扩展的商业,于活力方面,自然远胜于过去。原本家族里只能作为服务者或是大伙计存在的远房弱支子弟,如今都被批准去摆摊做些小生意,而原本四大家之间规定的默契虽然依旧存在,但是于规则之上,又多了一层官府的监督。 这种监督不是家长式的束缚,以及事事过问,只是一种于宏观领域的微调。避免某一领域形成独占,近而导致价格飞涨百姓生活受损。柳长安已经把话带给了三家家主,目前推行的正策,不是单纯为了反对安定邦而实施,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保障百姓生活,让晋州子民知道所谓的舒适日子是什么滋味。如果有人违反了这个原则,那结果不言自明。 张家血淋林的教训在那,即便是大小妹这种已经和柳长安有了某种亲密关系的女子,亦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是以商业繁荣并不意味着物价上涨,反倒因为从业人员增多,商品价格大幅度下降。更重要的是,随着作坊的增加,用工的缺口也在逐渐增大。过去晋州的经济,是最原始的耕战形态,人除了当兵务农便没有多少出路。现在人们可以到工坊做工,或是跟着从军队回到地方的匠人学手艺,给了他们一条谋生途径,大多数人自然是欢喜的。 走在街头,便能看到一张张笑脸。即便这些正策只是刚刚实施,甚至在几年内都未必能带来收益,但是人们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有了希望,就有了奔头。 “看见了吧?这便是民心了。我还记得自己和大老爷刚来平遥的时候,这座城市是个什么样子。跟如今相比,简直是一天一地。戴老认为如何?” 柳长安看着身旁的戴九如,语气温和,如同老友闲谈。戴九如苦笑道:“单以眼下来看,自然是今胜于昔。可是晋州毕竟是边地,柳师爷可否想过,安逸的生活会消弭人的斗志,让人失去尚武之心。先秦时,商鞅说六害,财富、享乐都是其中之一。人如果有了钱财,便会吝惜性命,吝惜性命便不能在战场上忘我厮杀。一群失去胆量的士兵,又有什么用处呢?若是前线兵源不足,再从后方征兵,只怕我们这里,就征发不到多少军人。即便征发出来,也未必有用。” “这话不然。战争是手段,不是目的。如果一个势力存在的意义就是打仗,那他的结局就必然是灭亡。如今西戎人已经被打到没力了,以现有的军力,完全可以和他们谈和平讲合作。之前绥州与西戎做交易,就知道他们对于我们的茶叶、丝绸、粮食、铁料都有很大需求。我们给他他想要的,换回他们的马匹,甚至还可以换人。其实像朝廷对于阿史那将军部落做得那样就很好,招安他们,让他们作为大周的藩屏。而不是想着杀光他们,让人们的生活除了战争再无其他。这样的节度使是不合格的,牧民官更不合格。像眼下的镇北城,就是我们运气不好,遇到北蛮人那种没有办法沟通的疯子。他们的人生便只有战斗,所以他们的部落很容易消散。只不过是灭了一波又来一波,如同蝗虫一样杀不完。他们就已经很讨厌了,我们自己就不要变成他们那副样子。能够靠谈判解决的问题,就不要靠战争,让老百姓缓一口气,过几天太平日子,是我们的责任。” 柳长安停顿片刻,又道:“戴老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官,心里应该有数,西戎人的威胁根本没那么大。这些年晋州的财富,主要都用来养活安定邦的私兵。否则的话,就只靠州郡兵和天字四军,足以防范西戎人的进攻。然后大家坐下来谈谈,做做生意,不是皆大欢喜?可是这种情况,安定邦肯定不愿意发生,道理也是明摆着的。如果没了仗打,他就得不到关注。如果他不是那么不可或缺,地位就会受到影响。这些年干得狗屁倒灶的事,说不定就要被翻出来。所以他刻意维持这种状态,就是给朝廷看,让朝廷不敢动他。另一个原因,则是让老百姓过不上好日子,这样人便不会怕死。反正活着跟死了没区别,人也就变得不爱惜性命,而不爱惜性命的人,也就不会在意天下太平。安定邦只要告诉大家内地富庶,民风孱弱,打过去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便可以招到大批亡命之徒。这便是他更为险恶的用心,故意让人生计艰难,只为方便自己日后谋反,戴老觉得我说得是否有道理?” 戴九如道:“这些都是诛心之论,并没有证据。柳师爷怎么说都对,我也没法反驳。” “这些到底是诛心,还是猜心,自己应该有数。安定邦是不是忠臣孝子,还需要我说么?我只是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连何知章都愿意和我们合作了,戴老为何还要执迷不悟?这可不像一个老公事能够办的蠢事。” 戴九如道:“是啊,连何知章都愿意合作了,我这么一个老公事,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还重要么?柳师爷何必在我这里白费功夫?我所会的东西,你全都会。你会的东西,我却不会。这个衙门里,我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你随手就可以打发。便是现在杀了我,也没人能追究你的罪责,你又何必拉着我不放。说一句你们不相信的话,安家人对我没什么好处,但是我却是安家的忠臣,让我做不利于他们的证词,恕我难以认同。如果想要我的性命,只管动手就是了。” 第640章 止戈之心(下) 柳长安并未因为安定邦的回归,就开始拼命抓武备。除了维持市场环境之外,就是在搜集安家几代人经略晋州,试图谋反的证据。 何知章等人既然投靠了驸马,便没了退路。随着齐家人的号召令颁布,越来越多的武人投奔到驸马治下,包括守军仓的军官,也倒戈到了柳长安一边。看似寻常的一枚砝码,成了压死骆驼最后的稻草。大批武人疯狂跳反,何知章等文臣,更需要考虑自身的出路。在安定邦时代,这些文官在晋州就是弱势群体。如今好不容易投奔了新主,自然想要改善自身的处境。再者,他们在安定邦手下,谁手上没有黑历史?如果不想办法洗刷自己的罪过,将来也是少不了一死。为了生存下去,也为了获取更高的地位,这些人便不遗余力的出卖背叛安定邦,把自己所知的情形进行汇报。 这也得益于柳长安颁布的正策,只要自己坦陈过往,可以不追究罪过。哪怕直接参与过谋反的,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拒绝配合,而被审讯出来,就要参照战时法度先斩后奏。 公孙鸿眼下就在平遥,在控鹤监的手段面前,鲜少有人能扛得住不说。而不管是驸马还是飞凤军,杀几个小官员,都不会承担太严重的后果。更何况以晋州的消息闭塞程度,把人命推到安定邦头上,也不是不可以,所以杀人这种话绝非威胁,更像是某种宣告。 恩威并施之下,能够坚持的人寥寥无几,有关安家的黑材料已经越积越多。通过公孙鸿的手下,这些材料正在被送往京师。下一步柳长安甚至想到,把何知章这些人也送过去,以人证加物证,钉死安定邦。当然,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安乐公主那边有回馈,才能安排细节。在众多人的口供里,只缺少戴九如部分。其实从其他人的口供已经可以确定,之前谋杀李亭轩的事,戴九如绝对有份参与。可是从四大家这边了解到的情报,戴九如从安家手里得到的好处并不多,很难想象他居然会为安家人如此忠诚,乃至要牺牲性命的前提下,也要严守秘密。 本以为他是怕自己做的事曝光,可是随后的接触中,发现并非如此。毕竟相关旁证都有了,他说不说区别也不大。这个时代的审讯,本就不追求证据链无懈可击,更何况牵扯到安定邦与驸马这些人,口供就更是点缀,而非决定因素。 柳长安非要他的口供也不是矫情,而是先要搞清楚,晋州方面的人文思想到底怎样。像这种自己看不透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安家几代经略的晋州之下,人心究竟会变异成何等样子。带戴九如来看如今平遥的局面,既是一种努力,其实也是一种测验。毕竟柳长安这么搞,都是基于后世对人心的把握来操作,至于是否完全好用,他自己也说不好。任何一种制度,都不可能只收获鲜花和掌声,必然要面临一部分人的抵制和抱怨。一味靠暴力压制只是蠢人的办法,搞清楚抱怨的来由,再设法解决,才是个真正负责的态度。 戴九如道:“我知道,自己的坚持没有什么意义。柳师爷当下拿到的东西,就足以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我也知道,自己算不上好人。可是如果问我是否后悔,我只能说……不后悔。” “不后悔?即便搭上自己的性命?” “正是如此。”戴九如道:“或许再柳师爷心中,认定晋州人认都恨安定邦。但是我要说一句,情形并非如此。有不少人念着安家的好处,包括你方才说得那些谋算……在我们看来也不是那么大逆不道。” “我读书一般,又没有什么关系,家里也没有多少钱。所以授官的时候,就把我丢来了晋州。先不考虑安家人,这种边陲之地,谁都知道不如江南。所以来这里做文官的,大半都和我一样,是不得意者。我们来的时候,或许也想过要把这里建设得好一些,让老百姓日子过得逍遥。可是后来大家都发现做不到。这里的土地不如江南肥沃,环境不如腹里安全,不管再怎么建设,也无法和腹里比美。所以安大帅的想法,我倒是更认可。我们要过好日子,应该靠自己的手去夺取,强人从弱者手中获得财富,看上去或许残忍,但是软弱之人守不住自己的财富,与其被外人夺去,还不如被自己人拿走。柳师爷如果在晋州像我一样过上半辈子,或许会变得非常憎恨安定邦,或许就会变得跟我一样。你可以这么超然,无非是因为你来的时间短,而且注定会离开。如果你从第一天到这里,就知道自己一辈子要生活在这,保证想法就会和现在不一样。” “不会……我没有斯德哥尔摩……”柳长安嘀咕了一句戴九如听不懂的话,随后道:“我明白了。不过你想没想过,你在安定邦眼里,其实只是个弱者?” “他那么想也没错。我不是强人,否则就不会困在这里。我其实不是为自己鸣冤叫屈,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就算得了天下又有什么用?我是在为晋州子弟鸣不平。柳师爷说一句心里话,你如今做得这些,算不算骗人?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让他们失去斗志。如果一直按安帅的方针实行,大家确实过的很惨。但是三十年内,他们就会拔刀南下,结束自己的苦生活。如今你这么搞法,看上去他们是过了好日子,可是比起腹里,比起江南,不知道差到哪里去。大家眼界闭塞,只知道和自己过去的日子相比,便以为过的不错。却没想过,自己本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你是在断绝他们的未来!” “那又怎么样呢?”柳长安微微一笑,“他们的未来,需要铁和血来换,需要无数生命为代价。这里面既有别人的命,也有他们的命。我认为战争这种事,能避则避,能少死一些人,就少死一些人。哪怕是以欺骗为代价,只要避免悲剧的发生,就没什么不妥。所谓牧民,便是该让百姓安居乐业,而不是让他们总想着靠刀枪搏富贵。不管这个富贵他们是否改得,都不该让他们这么想。” 话音甫落,一只手忽然拍在柳长安肩头,随后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这话说得不错。能够战胜曳落诃,能够把晋州变成这副样子的人,都有很多。但是有这份止戈之心者,却是少见得很。安定邦输的不冤。” 第641章 强援(上) 当下柳长安的修为,已经算是半步宗师的地步。即使他的实战远远不敌修为,但是也非泛泛之辈,能被人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几乎是不可思议之事。何况他身边还带了飞凤军的女护卫,这些人精通战阵,不可能让人随便贴身。 顺着手掌看过去,便见到一个周身青衣的男子,就站在自己身边。男子的年纪看不出来,说是四十岁也行,说是六十岁,也没什么不可以。身材荣长白面无须,头发如墨,但看得出是精心染过的。额头眼角岁月留下的刀痕,证明这个人已经颇有些年岁,但是具体的岁数听不出来。声音中气浑厚,显然来人的内气极为浑厚,即便不是宗室境界,也是准宗师这个级别。而参考到两人实战经验的差距,能够无声无息的接近自己,倒是不奇怪。只是纳闷身边那些女兵,这次为什么玩忽职守,放任有人接近? 就在他怀疑之时,却见那些女兵极为恭敬地朝说话之人行礼,显然两方不但认识,还有上下级关系。那人朝柳长安一笑,又朝女兵挥手道:“行了,你们现在应该是和姑爷亲,不是和我这个阉人亲近。那么大人了,连里外都不分,太笨了!” 他看看柳长安,微笑道:“在下袁不破,镇北城监军,这厢有礼。” 果然是个阉人! 从看到男子的时候,柳长安便有这方面的怀疑,等到对方自己承认,就更可以坐实。镇北城作为整个大周最特殊也最强悍的战斗单位,其开销以及权柄,向来被朝中人攻讦。其中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凤扬琴兵权过重,朝廷没有钳制,很容易尾大不掉祸起萧墙。客观说,这个怀疑也不是没道理,安定邦的例子就摆在这,凤扬琴的忠心,也是虚无缥缈之物,谁又能保证她一直忠心?朝臣的担忧从某种意义看也是对的,在他们接二连三的上疏之后,凤扬琴主动提出,让朝廷给镇北城安排监军。 虽然在公开场合,凤扬琴的理由是军务繁忙,自己不胜繁具,需要有人为自己分忧,实际上就是一种释疑,通过这种方式,减少朝廷的疑虑。皇帝对于凤扬琴不知是负疚还是过分信任,又或者还是单纯的迷恋。所派出的监军,不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监视,反倒成了凤侯真正意义的左膀右臂。柳长安在京师中,也听说过镇北城血手监军袁不破的名号,没想到今天见到了本尊。 袁不破的血手不是指他滥杀无辜,而是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一往无前,动辄就杀到满手血污。除去阉人身份外,与镇北城普通的武将没有什么区别。他在镇北城的地位仅次于凤扬琴,等闲不会轻动。居然无声无息到了平遥,这情况就有些不同寻常。 “没什么大不了。北蛮人最近刚吃了个打败仗,凤侯以八门阵变一字长蛇卷地阵,让北蛮人吃了大苦头。数万北蛮大军被杀,人头筑城京观。短期内,他们不敢再兴师来犯。当然,这里面也要感谢长安的功劳,他的豆法大获成功,咱们镇北城不但粮食丰收,连猪都养得格外肥壮。就为了那些大猪,儿郎们打仗也要格外卖命。” 说话之间,袁不破又拍了拍柳长安的肩头,轻轻捏了两下,随后点头道:“小伙子不错,很壮实。”随即又看看一旁的凤羽灵,脸上露出个极为诡异的笑容。被一个阉人捏胳膊,感觉自然不会好,但是袁不破的言行,已经让人感觉不到他是个宦官,这种表现更像是一个长辈拿小辈开着无关大雅的玩笑。 双方交谈的地方,已经从街道换成了书房,只有凤羽灵和柳长安陪着袁不破闲聊。见他言行,饶是凤羽灵素来粗豪,此时也不由脸上一红,“袁叔叔,您说的都是什么啊?” “这又没有外人,说这些怕什么?”袁不破洒脱地一笑:“你娘本来就担心你的脾气不善于和人相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脾气,把柳师爷打死。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咱的恩人,要是被你大小姐一拳打死,咱们就对不起朋友了。我这一看总算是放心了,我是个阉人,没有后代。你们的孩子得有一个跟我姓袁,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不服气的话,就让柳师爷和我打一架,大家谁打赢了听谁的!” 凤羽灵道:“袁叔叔,你这就是欺负人了。镇北城除了娘之外,谁敢说稳赢袁叔叔?要打也行,我们两个一起上。” “少来这套!他的修为比我只强不弱,加上你的大锤,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揍。不够这孩子的事说定了不许改。”袁不破嘿嘿一笑,眼睛又开始打量凤羽灵的肚皮,在那里念叨着:“两年生三个,我抱一个你还有两个,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跟你说了了。就知道欺负人,回头让娘收拾袁叔叔!”凤羽灵哼了一声,又问道:“即便镇北城眼下太平,袁叔叔也不会轻易离开北地。到晋州来,应该是有事吧?” “当然了。接到你的快马传书,你娘哪里还做得住?我们镇北城的人,最要紧的一条,就是不能被人欺负!安定邦什么东西?敢对我们镇北城的女婿下毒手,当我们是善男信女,不敢跟他讲打么?我袁不破在宫里是出名的混账忘八蛋,否则也不会被派到镇北做监军。这些年我专门跟北蛮人打,大家都忘了我的名气,这回我赶过来,就是给他们长点记性,让他们知道,镇北城不但有好人,也有坏人。既有羽灵这样的实诚人,也有我袁不破这样的混蛋。他们不是想打么?那就打给他看!他以为带着大兵回来,我们就怕了他?笑话!我们五千飞凤军加上手头的兵力,足够灭了安定邦!宰了他,把晋州给我袁不破的孙子当产业,我看很合适。” 凤羽灵摇头道:“袁叔叔,这事长安自有算盘,咱们不能胡来。” “又是长安?”袁不破看了一眼柳长安,哈哈大笑道:“小子,不含糊啊。我们飞凤军这匹胭脂马,被你拴上了笼头。来跟我说说,你的谋划是什么。我帮你参详一二。” “袁叔叔,计划什么的先不急,我先要知道一件事。”宁立言看着袁不破问道:“您来平遥,到底是自己关爱后辈,还是有别人的意思?晚辈胆子很小,袁叔叔只有跟我交底,我才敢跟您说实话,还请原谅。” 第642章 强援(下) 袁不破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柳长安说什么,但是随后又大笑起来。目光看向一旁的凤羽灵道:“野丫头,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被管住了。你在镇北城,就是有名的骗死人不偿命,以为你是傻大姐,结果被你一锤砸死的倒霉蛋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你就成了真正的傻大姐,你的心机谋略跟他相比,差了一天一地,乖乖听他的话,倒是不吃亏。” “我愿意听他的,吃亏我也高兴。”在这种小空间里,凤羽灵便放弃了自己的矜持与高傲,主动来到柳长安身边,拉着他的手。微笑道:“长安的心机虽然多,却从不对我用,他说的话我可能听得懂,也可能听不懂。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害我,这就足够了。” 威风八面的沙场猛将,如同一头被驯服的大猫,靠在自己身边。这种征服感,还是颇让人舒服的。当然,同样的情景落在袁不破眼中是何感想,就一言难尽了。是否会认为自家的白菜被猪拱,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至少从两人表现上看,这两人之间颇有些父女情分,凤羽灵在他面前,也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 “袁叔叔,长安是跟我们一条心的,他的问题肯定是为了我们好,你便说了吧。他若是跟我们藏心眼,便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袁不破愣了一下,随后点头笑道:“野丫头倒是还和过去一样,看着呆头呆脑,结果一句话就戳到了要害。长安别见怪,在宫里做奴婢的,要是想活久一些又不受人欺负,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在镇北城虽然没有了勾心斗角,可是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却不是一时之间可以改过来的,你别多心,我不是怀疑你什么。” “袁叔叔客气了,您说的我能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场凶险远胜江湖百倍。您既是羽灵的长辈,便也是我的长辈,在您面前,晚辈有什么就说什么。否则方才那种问题,又怎么敢问出口?晚辈现在不是不能动,而是不敢动。生怕行差踏错,赢了一隅输了全局,那便害了整个飞凤军还有镇北城。唯有从您这得个话,晚辈才好行动。” “好吧,你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跟你交个底。我这次过来,确实是‘那位’的意思。” 袁不破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长叹一声道:“那位也不容易。若是年轻三十岁,只怕便是一番腥风血雨。可是现在,他终归是老了。万岁……这天下谁能不朽?如何可能万岁?作为一个老人,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子孙融洽,自己的家业可以兴旺。即便是不能让家业越来越大,起码也得不出乱子。而且,作人父母的,到了这个岁数,最怕就是兄弟争产,家务不和,是以便要把事情压下去。按那位的意思,把罪魁祸首除了便好,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扩大了。” 果然如此! 柳长安从袁不破发话讲打时,便有了这个念头。以他的身份,即便镇北城真的平安无事,也不会随便离开,跑到晋州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着命令,让他不能不来。这道命令应该还附带保密要求,所以袁不破开始还用其他理由伪装,想要欺骗自己和凤羽灵,按他的意思行事。能命令他且能让他如此保密的人,凤扬琴可能是一个,再一个便是当今天子。 作为派到镇北城的监军,不管他如何支持镇北城,为凤扬琴人格魅力吸引,甘愿为镇北城出生入死,他都还是天子最忠诚的部下。若非如此,这个监军早就给撤换了。估计这些年里,他一方面为镇北城冲锋陷阵,另一方面也将朝廷需要调查的情报如实反馈进京,正是因为这份忠诚,他才能在镇北监军的位置上一直待下去。所以皇帝的命令他肯定会服从,而且对于皇帝的忠心,也未必在对凤扬琴的忠诚之下。 柳长安本可以看破不说破,按着袁不破的吩咐行事。可是他心里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件事就必然要问个明白。只有知道天子的意图,自己才能控制行事分寸,同时也免得自己掉进坑里。 像是皇帝这句铲除罪魁祸首,表面上自然就是干掉安定邦,但是背后隐藏的味道,还是让柳长安脊背生寒。罪魁祸首的意思固然是指阴谋叛乱,导致晋州一片混乱,民不聊生。也可以指代上蹿下跳,导致公主与太子兄妹失和。而从这个角度看,柳长安自己又何尝不是罪魁祸首之一? 当然,目前看天子没对自己下必杀令,否则方才袁不破既能拍到自己肩头,就能夺去自己性命。可是这一拍,显然就是个警告。如果自己不懂得收手,那么下次到底是用什么打招呼,就很难说了。 陛下终究还是属意太子啊。即使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勾结了节度使想要造反,也只是要杀节度使灭口,把事情控制在阴谋叛乱未遂的程度,不想去追究自己的骨肉。袁不破说皇帝老了心软,这话没说错。当然也有一个原因,就是皇帝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有后代,在他心里明显是重男轻女,即便到了现在,也不想把皇位传给安乐。 问题是陛下想要息事宁人,自己却不想。如果真让太子登基,自己的性命还是留不住。只不过在皇帝看来,自己这个小人物的性命,却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不值得皇帝分心思考罢了。 就算是对付安定邦,皇帝也没有集结大军,进行讨伐的意思。只是让袁不破一个人来操办,即便他武功盖世,又能对付多少人?恐怕陛下真正的意图,还是斗蛊。如果安定邦赢了,肯定就会谋反,到时候就光明正大的解决他,甚至会让太子挂帅。如果安定邦输了,晋州多半就是安乐公主的酬庸,但是大位也会永远失去。 一个疼爱儿子的好父亲,一个对子嗣的胡作非为可以无限包容的老好人,剥离了皇帝身份看,这确实是个值得子孙孝敬的好父亲。只不过如果他知道,自己儿子体内其实是另一个灵魂时,是否还会保持这种慈祥,怕是难说得很。但不管怎么样,他想要的和自己想要的不同,这件事不能按着皇帝的意思来。 第643章 小算盘 “对付安定邦这件事,其实我有盘算的。只不过不能太急,目前看,我们的力量还是弱于他,尤其是从西戎回来,锐气正盛的安家军。如果正面对打,我们即使赢,也会死伤惨重,这就犯不上了。所以必须要一点点,一口口吃掉他。袁叔叔那我终究是不熟悉,还得你去说一说,让他不能操之过急。如果镇北军务繁忙,他可以先回去,有我保护你就够了。说句难听话,沙场上个人武艺作用有限,踏在平遥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 夜晚,房间内。柳长安对着怀中佳人解释着。凤羽灵依偎在丈夫怀中,格外温驯。“我一切都听相公的就是。袁叔叔虽然这次是带着皇命而来,但是他在镇北关河我们出生入死,早就是一家人。你放心,他绝对不会对你不利的。” “在你怀上孩子以前是这样,但是如果你真的有身孕,那就不好说了。别以为他说要过继个孩子,就真的会让我们开枝散叶,繁衍后代。正如他所说,在皇宫那种地方出来的,心思比别人多,也比普通人狠毒。真要是全盘相信他们的话,保证死的尸骨无存。对他来说,我的意义就是给你一个孩子,让镇北城有后人,这就是他对凤侯的忠心,也是对你的关爱。至于我……他和我没有感情,不会维护我什么。毕竟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也不是我。” 柳长安所说的情形,其实正是凤羽灵一开始的设想。她最早就是想着让柳长安给自己一个孩子,然后他的死活,自己就不用关心了。虽然不至于冷漠到主动宋柳长安去死,也不会给他太多力量保护,更不会为他去拼命。 可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和当初不同。具体是感情,还是柳长安的双休功法发挥作用,怕是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明白。总之凤羽灵的感觉就是,现在谁跟自己抢男人,自己就想一锤砸死谁。乃至一开始定好的轮班制度,现在都被她靠着暴力破坏。准备在内宅实施比武夺夫制,谁的力气大,谁就能翻丈夫的牌子。输家乖乖滚出。 至于几时回镇北城,她还没有想好。即便是要回去,也是想要绑架柳长安跟自己一起走。依恋至此,自然不能允许有人把心上人从自己身边带走这种事发生。柳长安所说的情况,她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想到袁不破在边关的凶名,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是一个单纯爱护晚辈,关爱弱小的好叔父那么简单。 为了大局,他出手杀掉自己的丈夫也并非不可能,事后只要拿出镇北城的整体利益,或是天子的密令,自己又能干些什么?杀了他?这人根本就不怕死,再说就算杀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人,也照样换不回相公性命。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件事不会发生,从根源切断。 她抱紧了柳长安,生怕自己松手,丈夫就会消失。低声道:“我明天就和袁叔叔好好谈一次,如果他真的逼迫我们立刻出兵,我就让他走。” “事情不要闹得太僵。他也是奉旨行事,不是自己的想法。你们是一家人,不能伤和气。皇帝有皇帝的想法,我们有我们的利益,我不是说不该遵旨,而是说不能为了天子不顾自己性命。再说这又不是和北蛮人打,安定邦要造朝廷的反,背后还有人撑腰。我们为朝廷敉平叛逆,却要被陛下当成棋子,一不留神,还可能成了弃子,这个滋味不好受。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大家不要傻傻的把自己牺牲掉,圣旨要遵从,但是要遵从的有技巧,既要做忠臣,也要做赢家。如果为了服从圣旨,拼光自己的老本,那就划不来。” “相公说的有道理,这飞凤军是我们的家当,将来也是我们子孙后人的家当。如果是北蛮人打进来,那自然没得话说。可是跟安定邦换人头,那可万万使不得。袁叔叔在镇北城出谋划策,帮我们练兵,立了很多功劳。对于这些士兵的感情也很深,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 “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陛下的问题。陛下固然要除掉安定邦,但也不希望飞凤军太强,而不受控制。毕竟拿下晋州以后,你们就实际控制了两州。所以要进行一定程度的削弱。只是让飞凤军和安定邦互换,已经是袁不破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为镇北城争取的最大优待。毕竟飞凤军只有五千人,对比镇北城的军力,以及未来晋州的收益,这已经是小的不能再小的损失。” 慈不领兵。凤羽灵作为统帅,自然知道柳长安说得确实非常有可能。在上位者眼中,飞凤军的人命,不过就是一堆数字。以五千人换取整个晋州的治权,怎么看也是一笔合算生意,于天子看来是给了镇北城天大便宜,对于袁不破来说,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一家人。 可是在自己眼中,那些女兵可不是数字,而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姐妹。这次到晋州,这些人已经做好拼命的准备。以五千娘子军对阵八千曳落诃,包括她自己都做好阵亡的准备。可是如今在柳长安的调度下,大家看到了生的希望,可以不用死那么多人。在这种时候,再跟她们说为了维持平衡,或是镇北城的利益,就让这些人牺牲性命,凤羽灵第一个不能接受。 “即使那些人愿意为了镇北城而死,也不能让她们那么死,这对她们不公平!” “所以我要带她们走出一条活路。”柳长安直言不讳,“这也是我自己的活路。如果她们可以牺牲,我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保住大家,也是保住我自己。所以为了活下去,让我们一起努力。” “放心吧相公,我是不会让你死的。谁要杀你,就得先杀了我。”凤羽灵的热情再次点燃了烽火,她的心里对于丈夫的依恋,已经不单纯是身体,更有了心灵上的依靠。如果不是柳长安点破这些,说不定自己就真的带着五千人走上战场,和安定邦拼命。最后杀到五劳七伤,也只会认为兵凶战危,意识不到自己实际成了上位者眼中的牺牲品。 这个男人,不但是自己的相公,更是自己的谋主。他的忠诚是属于自己属于飞凤军,而不像袁不破,是属于皇帝或是大周。这里面的区别,她想得很清楚,于是便变得更加热情起来。这个男人绝对不能放过,必须要让他永远爱自己才行,这么个宝贝,可舍不得给人! 第644章 凤羽灵的决心 “野丫头,咱家大老远来这一趟,还不曾在晋州转过,你就想让我回去?你对你袁叔叔也未免太狠了吧?” 凤羽灵不是个糊涂人,而且跟袁不破相识已久,自然知道该怎么和这个阉人沟通。话说得很婉转,对于她这么个带兵的女人来说,已经算是生平少有的低声下气。不过在袁不破这个人精面前,这种婉转意义不大,他还是能直接命中主题。 柳长安并没有跟来,不是他不想,而是凤羽灵不让。她坚持表示,自己和袁不破可以沟通,多了柳长安碍手碍脚,反倒不好说话。此时房间里,便只有她和袁不破两人。 看着凤羽灵那容光焕发的样子,袁不破笑道:“到底是孤阴不长,独阳不生。咱家在宫里见过那些贵人,个个承受圣人宠幸之后,便是你这般模样了。所以说,女生外向。袁叔叔对你多好也没用,丈夫说一句话,便当做了圣旨,就连真正的圣旨也不当回事了是吧?你啊你啊,真不知道是明白还是糊涂!我是能走的?我若走了,这旨意怎么办?” 他确实不把凤羽灵当外人,话说得推心置腹。“野丫头,你脑子别太死板了。你男人不止你一个女人,他有他的算计,你如果把他当成天,小心他把你卖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整个镇北城、飞凤军。咱们得顾全大局,不能感情用事。那小子倒是聪明,我这刚一说话,他就想出那么多。可是人如果太聪明,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该糊涂的时候,还是得糊涂。” 凤羽灵道:“袁叔叔,这话不是长安的意思,是我的意思,你少把他拉进来。既然你说明白了,那我也说明白。我的部下不是棋子,不和人做交易。” “糊涂!”袁不破毫不客气地指责道:“这天下谁不是棋子?谁又能不和人做交易?便是这晋州,不也是要复兴商路,鼓励人们做交易么?咱们要吃下晋州这么一大块好处,不出点本钱办不到。我这次来,便是做一道免死金牌,不管到了多危险的境地,都会把你带回镇北。必要的时候,便是用我的性命把你带出去,我也心甘情愿。” 凤羽灵的眼睛盯着袁不破,“袁叔叔,我很感谢你的恩情。可是你只说把我带出去,却没提长安。” “他是个男人,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别骗我!你知道,根本骗不了我的!再说长安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不像过去那么傻!” 袁不破摇头道:“你啊,其实也没聪明道哪去。真正的聪明人,是不会把这个问题闻出来的,你还差得远呢。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没办法。没错,我不想保住他的性命。我说过了,做买卖得下本钱,想要得利先就得动本。你手下这五千人是你的姐妹,咱们镇北城其他的女兵,如何不是你的姐妹?还有十万大军,是不是你的手足?晋州拿下来,对他们有多少好处,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为了他们,咱们就是吃点亏,或是付出些许代价,也是理所当然。我们镇北城能够撑到今天,你娘神机妙算固然要紧,手下的儿郎心甘情愿为袍泽牺牲性命,也是重中之重。柳长安既然做了镇北的女婿,这个规则他就得遵守。每个人都能牺牲,他也不例外。” “但他是我的丈夫!”凤羽灵低声咆哮着:“袁叔叔,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一来,就看长安不顺眼?还想要他死!他哪里得罪你,你说出来,我代他给你磕头认错都可以,但是为什么就要杀他?你说的对,我们镇北城的人,谁都可以为袍泽牺牲性命,但还有一条,就是绝不会向袍泽下手!” “野丫头你说错了一件事,我并不是看柳长安不顺眼,相反,我是从心里想让他继承我的衣钵。”袁不破将头靠在椅子上,“从我听到他跟那个酸丁说止戈的时候,我便从心里喜欢这个小子。这些年我见过的少年俊杰多了,英俊倜傥,武艺高强,还有的胸怀天下社稷。这些我都见过,但是像他那样想,而且能确实做成的,却只有他一个。那小子想的事,我都不曾想到过,而且做成之后,不管对晋州百姓还是对我们,都有天大的好处。我知道,这才是咱们飞凤军和镇北城真正需要的人才,如果他能来镇北为你娘做谋主,我便可以安心的去前线做先锋,不用费那么多脑筋了。” “那……那袁叔叔为什么?” “我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整个镇北城!”袁不破道:“圣人的意思很明显了,这个天下最终是要传给太子的。一旦太子登基,当年的旧事便会重演。我可以保吓你,也可以保下整个飞凤军,但他是肯定保不下来的。所以他的性命,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所争者,早晚之间的问题罢了。这种事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你将来痛不欲生,还不如现在就了断个干净。如果不是他那番止戈论让我起了怜才之心,说不定当时我便动手了。” “叔叔你!”凤羽灵美眸一瞪,刹那间几乎要爆发开来。但随后总算是强压住怒气道:“别忘了,我现在还没怀上孩子。” “那没什么。当年你娘收养你的时候,也是一样。你随便收一个孩子说是你生的,也没什么不行。再说柳长安也不一定能生孩子,他女人很多子嗣却没听说,或许就是不易有后。丫头,你对他入魔太深了,这对你不好。太子那边是不会放过他的,你若是不想他死,就早点打发他离开,让他离你远远的也行。袁叔叔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没说非要杀他不可。” 凤羽灵沉默不语,袁不破道:“叔叔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天下苍生,有谁不苦?生在人世间,这些就得认命。想想你娘,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听叔叔一句劝,早做决断,免得自己受伤太重。” 低头不语的凤羽灵忽然抬起头,直视着袁不破:“多谢袁叔叔提醒,我已经做好决断了。”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太子也好,圣人也罢,我都不认。我眼里只有我的相公,谁敢要我相公性命,就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再说。真把我逼急了,安定邦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到时候山河变色天下板荡,也在所不惜。我若是救不回我的男人,就拿这个天下为他陪葬!” 第645章 暂时妥协 “娘子的胆子太大了。即便是袁不破在宫中时,敢这么和他说话的怕是也没几个。你就不怕他恼羞成怒?” 房间里,听着凤羽灵复述经过的柳长安,一方面感慨于佳人情重,另一方面也为凤羽灵捏了把冷汗。凤羽灵不在乎地一笑,“不会的。我对袁叔叔还是有把握的。他是天子的忠臣,但也是我们飞凤军的袍泽,他不会为了我们造反,但也不会为了天子就加害我们性命。如果真到了两难之时,他只会舍掉自己性命,不会对我下毒手。” 柳长安在她的鼻子上一刮,“合着你是吃定了他不会伤害你,所以有什么说什么,这算不算欺负老实人?” “袁叔叔可不是什么老实人,不过他疼我是真的,拿我当女儿看待也是真的。”凤羽灵靠在丈夫怀里,得意地笑着。她知道自己的姿色在内宅算不得最出众,甚至一流都勉强。靠着蛮力维持的地位,总归不会长久。要想保持两人的关系,必须有某些地方让丈夫着迷离不开自己才行。而这个领域必然不能是闺房,否则大妇的体面就讲究不起。 不管财势还是武功,乃至于军队,她都不是无可替代者。总是有其他女人在这些领域,可以和她一争高低。现在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方面,不但可以独一无二无可取代,心中自然是欢喜。 “袁叔叔对你的看法很好,对我又当女儿,我在他面前,就犯不上说谎。再说,冷面铁心袁不破在边关也是大名鼎鼎的凶神恶煞,我如果不把丑话说在前面,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即便他承诺不会主动出手刺杀相公,我也放心不下。他用言语上的漏洞骗人,最后再装无辜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对他,我可是没法放心的,必须让他知道我的底线在哪。他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他想要护住武家的江山,就不要动你的脑筋。否则,即便我拼掉自己的性命,也能让整个大周变成修罗屠场。” 女人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口气平和,如同诉说家常。但是一副血色卷轴已经在柳长安面前展开。山河破碎战火四起,百姓颠沛流离,人们失去自己的财富、土地、名爵,最后直到性命。所有人的生命都得不到保障,全要靠自己拿刀才能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袁不破既然是武家忠臣,相比也不想让那种修罗屠场化作真实。看人下菜,凤羽灵的这个威胁,可算是恰到好处,正好打中袁不破的软肋。 佳人恩重。两人之间成亲时间其实并不长,之前更是没有感情基础。所谓的结合,不过是凤羽灵摆脱太子的一种站队态度,包括两人结合一处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为了繁衍后代所必要的手续而已,并没有多少感情的因素在里面。可是世事无常,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竟然已经让凤羽灵对自己的感情深厚到这种地步。即便是多年夫妻,也未必能有这般深情与决绝。 他看得出,凤羽灵说得是真的。如果自己真被杀或是死于陷阱,她绝对会黑化,随后举起反旗。以自身生命为代价,也要让整个大周天下变成人间地狱。柳长安心内感动,抱的就越发紧了。 感受着丈夫灼热的呼吸,凤羽灵心头一阵窃喜,羞赧地移动着身躯,却又故意不肯脱离丈夫的把握。轻声道: “袁叔叔答应了,不再逼我们出兵,也不会把相公当成弃子。作为交换,我们也不能赶他离开。袁叔叔有些担心你,怕你把事情弄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与陛下的初衷相违。他必须留下来,保证事情在控制范围之内,我们与安定邦的冲突,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柳长安哼了一声,“是啊,袁叔叔果然很聪明,我确实要让冲突变得不可收拾。否则我自己就要被收拾了。不管袁叔叔怎么说,如果太子上位,我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即使死不了,也别想像现在一样舒坦度日。所以安定邦要除,太子也得咬出来。皇帝的想法,是要求个家宅安稳,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他压根就不在乎。他不在乎,我们自己就得在乎,否则的话我死是小,我的好娘子要变成乱臣贼子,可怎么得了?” 他说话之间,手上已经开始用上了功夫。彼此之间已经非常了解的前提下,他没用多少力气,就让这眼前的女将军变成绕指柔。 “为了相公,便是变成乱臣贼子 ……也没关系。”凤羽灵呢喃着,任丈夫抱起,走向卧室方向。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只要丈夫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她不但配合着柳长安 没有反抗,甚至主动踢掉了脚上的靴子。 “相公,我们即使不想先动手,安定邦也不会放过我们。你不让人准备开战,反倒是派商队出去,这是为什么?”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凤羽灵靠在柳长安怀里问道。她并非质疑丈夫的决定,只是单纯觉得,以柳长安的为人,不会随便布置随意手。她看不出用意何在,便要向丈夫学习。她现在很喜欢这种状态,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什么都要请教丈夫,然后丈夫就会耐心的教导自己。以前娘说过的举案齐眉,或许就是眼前这样。至少自己的娘和那个早死的爹之间,便从没有过这种恩爱。从这个角度看,自己比母亲幸福多了。 “商队啊……当然就是武器了。这个时候派出去的,当然不是为了交易那么简单。不过这种武器,像是在棉里藏的钢针,如果你不去理会,它就没有危害。如果非要攻击它,就会扎破自己的手。安定邦会不会手欠我不敢断定,但是我这件武器递出去,就一定有效果。” 柳长安自信地一笑。“圣人派袁叔叔来,表面事帮我们,实际是在帮自己儿子。从这个方面看,圣人倒算得上明见万里,至少他看得出来,这一次如果他不出手,不但安定邦要死,就连他唯一的儿子,也会很麻烦。” “那现在呢?” “现在……他儿子会更麻烦,最坏的结果,连他自己都会有麻烦。当然,我希望不要那样。不过真的到那一步,也没办法。毕竟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不能让你去当乱臣贼子,要做也是我做。” 凤羽灵听后心头一阵甜蜜,抱着柳长安道:“相公,就算我知道你说得是假话,我心里也欢喜。你再骗我几句,我……我还要。” 第646章 磨刀 “驸马那边,搞得还不错?”同州,节度使衙门内。安定邦并没有表现出暴跳如雷或是气急败坏的模样,语气平和地询问着史敬思,言语里似乎还有几分对于冯素贞的夸奖。 史敬思在人前始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样子,可在安定邦面前,他的脸色颇为难看,神色间第一次流露出了懊悔以及沮丧。 “是属下无能,大帅把家业交给我,我不但没能照顾好,就连少帅都没能保护住。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想当面向大帅请罪,否则史某早就自刎以谢。” “敬思,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安定邦挥着那蒲扇般的手掌,制止了史敬思的言语。“如果不是你在替我看家,我失去的就不是一个儿子和两千多曳落诃,而是整个基业。说不定如今坐在这里的,便是驸马爷和柳长安了。我是带兵的人,自然明白天下没有常胜将军的道理。我这辈子打过的胜仗很多,败仗也不少。如果打了一次败仗,就要自刎身亡,我有十条命也不够死。” “大帅……” 安定邦摇头道:“我儿子是什么德行,我这个做爹的心里有数。他向来横行霸道,做事不计后果。遇到自己喜欢的,就不管不顾,非要得到不可。这些年你为他擦了多少次屁股,我清楚的很。不过总归是自己的骨肉,我又有什么办法?只好给他人马,让他可以继续胡作非为,不至于吃亏。我年轻的时候,其实跟他也差不多少,但我比他聪明。我那个时候,晋州是我们自己的天下,我想怎么样,没人能阻止。他一味学我,却不知道观察情况,如今晋州有了外人,便不该再那么放肆。他学不会见风使舵,肯定是一头撞到铁板,头破血流也是命里该着的事情,怪不到旁人头上。我不知道他是因为钱还是女人,赔上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很清楚,他一定是不在人世,杀他的人必是驸马与柳长安他们。而在他死前……不知道说了我们多少事。” “大帅,事情或许还没到那么危机的地步,他们如果抓住少帅,比以为奇货可居,不会轻易加害。” “如果他们是把我儿子当成人质,现在肯定已经提条件了。”安定邦摇摇头,“从头到尾,我们两边都在装傻。我假装不知道我儿子失踪,他们也装不知道,这就很说明问题。就不要再有其他的想法,人带不回来了。” 安定邦长叹一声,“我安某人只有一子一女,结果现在儿子没有了,女儿又得隐姓瞒名,不敢承认姓安。我位武家人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不知立了多少战功,结果就换来这些?他们说我是乱臣贼子,我倒认为自己做得天公地道!他们一直想要逼造反攀扯太子,我便真的反给他们看!倒要看看,凭安乐公主或是卢白驹,能不能制了我安定邦!” 对于史敬思来说,谋反算不上机密。安家人关于谋反的准备,已经进行了多年。只不过以一州敌天下绝非易事,何况自从见过太子之后,安定邦更是受到巨大震动。不知道太子施展了什么神通,让这个嚣张暴虐的武将对其异常敬服。 在白衣军之乱发生时,安定邦差点就要造反,但是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以及白衣军对地方的破坏,才暂时停顿了下来。如今旧话重提,态度上又恢复了曾经的坚决。史敬思原本颓丧的精神,因安定邦的言语为之一振,但随后又充满顾虑地说道:“大帅,此事不可莽撞,还是要三思而行。卑职无能,飞凤军如今站稳脚跟,又有天雄军支持,其势非同小可。我们此时起兵,胜算几何?” “敬思,你的思量太多了。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我们考虑着胜算,便不敢动手。当以为准备周全的时候,其实就彻底没了机会。从胜算上看,我们一州敌一国,胜算永远都是渺茫。眼前五千飞凤军加上天雄军,我们就不敢动手。将来我们饿对手是整个天下的时候,又该怎么办?镇北城有十万大兵,朝廷还有神策军、常胜军,还有那些胡羌番骑。他们好对付么?以钱财、物资、人口……乃至于将才,我们都比不过这个天下。这是从我们决定举事那天,就心知肚明之事。可是谁也没怕过,说到底,我们就是一群胆大妄为之徒,妄图用自己的性命,去搏个帝王之位回来。如今帝王虽然做不成,但是也可以做个名标青史的勋臣,也不错不是么?” 史敬思听着安定邦的话,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与安定邦结交,乃至效忠的情形。当日两人发誓起兵,亦知此路艰难。正如安定邦所说,就是有着赌上一切,谋个青史留名的心思,才敢走上这条道路。 作为负案在身的逃犯,终生科举无望,何况他的长处在于谋略,而不在于学问。走正途注定默默无闻,本以为此生将终老于山川与草木同朽。不想安定邦的出现,却给了他另一条出路,一条可以走上,固然明知道自己当不上皇帝,但是只要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便心满意足。至于这个名字是以何等面目出现,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本就无所求,也就谈不到失望。安定邦虽然名言为王前驱,史敬思心里也无失落之感。反倒是察觉出安定邦言语里所藏的意义,神色一喜。“怎么?太子那边……” “正是!太子已经有决断了。”安定邦点头道:“之前他还是想着等圣人归天,自己顺利登基。可是现在看,就只能走另一条路了。安乐公主那些人,勾结了文官,恶意构陷太子。跟他们动心机,是肯定要吃亏的。单一个卢白驹,就不好对付。何况还有那么多他的弟子门人。太子又不肯和五姓七望的人缓和,两方矛盾已深。在朝堂上,肯定是他们的声音大。不过那些酸丁的声音再大,也大不过我们的号角与战鼓。只要我们这里一动,太子就可以找到机会,把天下翻过来!到时候谁还敢说我们是反贼?” “若是如此……那这次我们确实有机会。” “不光如此,太子还给了我们另一个帮助。先折断飞凤军一条胳膊!” 第647章 调令 “上次你们就来这招,这次还敢来?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假圣旨假命令,还有完没完!” 平遥城内,凤羽灵的声音如同怒雷,震得满室回声。她在柳长安面前,温顺异常,可是在其他场合,依旧是威风八面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依旧是一言不和动手杀人的女魔头。此时她瞪着面前之人,目光里杀意弥漫,虚空之中,仿佛能听到刀剑铿锵,金戈交鸣。对面一身官袍的中年男子,已是面如土色,不住声地解释道:“凤将军,您千万别误会,下官可不是冒充的。这道命令,也不是伪造的。” “少来这套!上次的刺客也说自己是官员,也说自己不是冒充的……” “野丫头,不许放肆!” 袁不破冷冷说道,喝止了凤羽灵对这名前来送达兵部调令官员的动作。如果不是他开口快,这怪力女的一拳,多半便要砸在这倒霉官员的身上。 “这道命令是真的,这位刘老爷自然也是真的。他给镇北城送过多少军令,大家心里有数,你不能装成不认识。再说,刘大人的官职,我记得是安乐千岁保举的,没错吧?” 那位中年男子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不住道谢:“还是袁公公记性好,还记得下官这种小人物的出身。没错,小人的前程是安乐千岁提携的,小人和咱们镇北城,也是一条心啊。” 凤羽灵当然认识眼前这官员,也知道他的出身。他虽然在安乐的派系里,只能算是外围小虾米,但总归是安乐这条线上的人,不会为太子所用,去做妨害安乐千岁的事。换句话说,这道命令肯定是真的,只不过她不想认罢了。 这道命令来自兵部,内容是要凤羽灵自己赶回镇北城,防范北蛮人的进攻。从表面看,这似乎是个很平常的调动,把袁不破从镇北城调动到晋州,把凤羽灵调动回去,免得镇北有失。可是正因为这种表面上的平常,背后才隐藏着巨大的不寻常。 简单一句话,这种调动意义何在?还不如一开始彼此就不动,大家都省了力气。可想而知,是朝廷担心凤羽灵性子冲动,更担心她和柳长安一条心,不受朝廷控制。调走她,就是砍断柳长安的手臂,让平遥这边,失去一个重要支持。 袁不破一身武力高明,一对一的话,未必就输给凤羽灵。再说他在镇北有年,军功显赫,在部队里很有人望。那些女兵服从性良好,肯听凤羽灵的命令,也不会拒绝袁不破的军令,不存在指挥不灵的情况。论起沙场经验以及韬略兵法,袁不破比之凤羽灵只强不弱,从表面看,他在这里坐镇,不会比凤羽灵坐镇糟糕。可是实际上,情形并不是那么简单。 诚然,袁不破坐镇与此,晋州局势不至于变坏。可是对于柳长安来说,之前对飞凤军指挥如臂使指,靠着凤羽灵的关系,这五千人如同他的私兵,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每次都能保证飞凤军不吃亏,也能保证军队行动完全符合自身利益。可是现在由袁不破指挥,这种默契必然不存在。袁不破考虑的东西,和柳长安完全不同,即使知道柳长安出自好意,他也不会听从。 皇帝这么安排,与之前派袁不破过来的用心一样,还是想要息事宁人,免得像之前的刺杀案一样,直接把事情牵扯到太子身上。另一层目的,就是维护平衡。飞凤军之前表现太优秀,显然天子担心,这支部队可以一举解决曳落诃,拥有两地边关的镇北城,会变得失去控制。 这五千人交给袁不破,很可能就被拿来送人头,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兑掉安定邦。只有镇北城流了足够多的血,皇帝才能放心,把两座州郡交给一家人管理。 凤羽灵拒绝服从这道军令,一是担心自己手下这些姐妹,第二就是担心柳长安。哪怕明知道军令为真,此时也要故意不认。但袁不破对她的性情了解,一句话先行叫破了,让她的计划都落在空处。 镇北城再怎么霸道,都要遵循一个基本原则,必须忠于皇帝,服从军令。如果违背这个原则,皇帝自然不可能再行袒护。凤羽灵不管胆子怎么大,现在也不敢公开反抗一道合法军令,只能挥手把战战兢兢的刘大人赶出去,随后对袁不破道:“袁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军令如山,还能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也知道,我给你都解释得很清楚了。圣人毕竟是圣人,做事都会留有后手。你想过没有,这次的军令为什么是刘大人来送?因为他是安乐千岁的人,如果你违抗这道军令,安乐千岁便要承担责任。这个责任不会说出来,但是陛下心里会记上,在其他地方会加以制约。公主对这一点也很清楚,但是什么都不说,目的也是测验我们的忠诚。之前咱们镇北城不偏不倚,如今既要与安乐公主合作,就要考虑她的立场。你可以不去镇北城,那样我们就得做回孤家寡人,不但太子和公主都得罪了,便是圣人那边,也会认为你不受控制,桀骜不驯。帝王是不会喜欢这样的人领兵的,所以你如果不听令,就等于是让镇北城帮你扛。” 袁不破看看凤羽灵:“我们可以帮你扛,但是你真的想要这样?还是反过来?先退一步,求个海阔天空。你自己想好,告诉我答案。不管怎么决定,叔叔都支持你。” 凤羽灵沉默不语。 她当然知道,袁不破说的都是事实,也知道自己目前的选择并不多。可是自己单身上任,注定不能代相公离开。就算带他离开,他也不会走。自己又怎么舍得,又怎么放心? 房门被推开,柳长安从外走入,径直来到凤羽灵面前,拉起她的手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军令如山,没有什么可说的。如果你带头抗令,下面的人怎么办?” “相公……我知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如果让圣人觉得我们和安定帮没有区别,到手的东西,可能就要溜走了,说不定连安定邦都不用死,留下来牵制我们。那种情况就太糟糕了,绝对不行!听我的,必须无条件听令。” 第648章 帝王心思 “相公……对不起。本来我以为可以保护你的,没想到,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是这么没用。只不过一道军令,我便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 以凤羽灵的性格和镇北城的生长环境,很难想象,从她嘴里会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可是她不但说了,而且一口气说了很多。为了照顾凤羽灵的情绪,袁不破并没有催促凤羽灵立刻动身,答应给她三天时间,话里的意思,自然是三天之后,必须无条件动身。 两人交缠一处,彼此难分。凤羽灵埋头于柳长安怀中,不住道歉。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做错什么,所谓的道歉,更是没有道理。大抵是道歉自己不够强?不能对抗军令,留下来帮助柳长安继续对抗安定邦,还是道歉袁不破的出现,让事情反倒变得恶化。总之,不管哪方面的原因,板子都落不到凤羽灵头上。但是关心则乱,在她看来,作为妻子不能全心全意侍奉夫君,保护夫君安全便是大错特错。如果是在几个月之前,有人对她说出这种观点,一准被揍个生活不能自理。可是此时,凤羽灵却从心里认可了这种观念。说到底,无非还是那个人不同,想法便不一样。 柳长安的手在她的脊背上滑过,轻声道:“不是所有的军令都不能抗拒。比如有人下令要杀你或是抓你,又或者把你我捉回京城问罪,我们都可以当它是假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等到真动起手来,谁再想找出真相都来不及,最后便是谁打赢了谁有道理。从皇帝到百官都能明白,你拼命是为了活命,人在走投无路之下铤而走险,本就是极为正常之事,没人会因为这个跟你过不去,最后也有得谈。可现在只是一道调令,而且理由冠冕堂皇,我们又怎么对抗?连这种命令都要对抗,就意味着部队不再受皇帝约束,任何一个君主,都不会允许这样的部队存在。所以我们除了听令而行,没有其他路走。” 停顿片刻,柳长安又道:“带兵的道理你比我懂,不需要我教。天下间最强调服从的地方,莫过于军伍。士兵需要服从,即便被当作弃子,也必须服从命令。要做到这一步当然不容易,所以需要潜移默化,令行禁止,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问太多为社么。一旦他们习惯质疑上司,考虑命令,接下来便是吝惜性命,这样的战争不需要打,就输定了。身为将主,必须自己带头执行,下面的人,才能够有样学样。” “如果是威胁到生命的命令,当然不会让你去送死。可如果随便一道命令,至少看上去无懈可击对你也没有妨碍的,你也要拒绝,那你就没法要求下面的儿郎。袁叔叔要你听令,确实是为了飞凤军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飞凤军好。可是相公……我却是不放心。” 经过柳长安的分析以及与袁不破的对话之后,凤羽灵心里真的对这位叔父开始动摇。原本认为袁不破对自己视如亲生,必然事事迁就。可是现在看来,在袁不破心里,最重要的始终还是飞凤军以及镇北城这个整体而不是自己这个个人。她甚至怀疑,袁不破不在意自己是否怀了柳长安的孩子,是否也是留着后路,让自己还保留做太子女人的机会。 这种事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是当年圣人也曾懂过纳凤扬琴为妃的念头,若非当时北蛮人大举入侵,朝中除凤扬琴无人可以颉颃,还不知道事情要闹到哪一步。那也是一向英明而遵循制度的天子,少有的一次荒唐。如今这位太子未曾登基,便已经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离经叛道的事情,再多一件也不无可能。 而在利益的天平上,或许自己真的嫁给新登基的皇帝,对于镇北和飞凤军以及整个国家更有好处。至于自己的爱恨心思,在袁不破眼里,或许并不重要,阉人的想法,谁又猜得准? 固然她发下过长安若死,自己便毁了这个天下的誓言。可是即便如此,到时候柳长安也不能复活,总归还是自己吃亏。柳长安拥着她,安慰道:“你不必替我担心。第一,我自己懂得照顾我自己,知道什么时候该逃跑。第二,我未必会留在平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陛下是动了一番脑筋的。既平衡掉了你,也不会放任我在晋州搞风搞雨。” “怎么说?”凤羽灵来了精神。只要柳长安可以离开险地,飞凤军可以保存实力,她在这边,便也没了牵挂。至于驸马或是其他人死不死,其实她一点也不在乎。就算这里变成瓦砾,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之前我是个小角色,文贼么。连个官身都没有,在棋盘上,我甚至没有资格被当作棋子。可是现在,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了。大家的想法不一样,对我的处置就不同。有人要我这颗子消失,但是对应的,必然有人会保我,也有人会等着我被除掉之后,出手发难,借机做文章。同样,也有人觉得,把我一杀了之,付出的代价太过巨大,与我的身份不相和。或者对他们来说,损失太大。思路稍微放宽一下,便可以想到另一个方法,踢我出局。” 他冷笑一声,“圣人老了,否则早就会用这个办法对付我。这次想出主意的是谁,我却说不好。东方白,又或者是当初陪伴了圣人多年的那几位老臣?总之不管是谁,这次的方法都比之前的聪明,也更灵活。如果他想要我死,就只会把你调走。如果圣人想留我一条命,就会在近期下一道圣旨,把我调到其他地方,并且给个官身。这盘棋离了我,便可以保证在天子控制范围内,不会出格。” “那驸马呢?” “一个外人而已。对于天子来说,自然还是自家儿女亲。再说这个测试,也不是针对我自己,自然也包括安定邦。太子是自己儿子,圣人当然要护。安定邦是宠臣,但是如果真的敢对驸马下手,天子也会毫不犹豫灭了他。这边有袁不破呢,我想到了最后关头,也可以保证驸马平安,至于其他人……没有谁是不能牺牲的。” 第649章 升迁令 两天之后。来自朝廷的第二道敕令果然送达了。这次的敕令来自吏部,附带有告身和部照。柳长安因为功勋卓异,品性纯良,被破格任命为江南道嘉兴县县令。 因为运河通过,嘉兴有灌溉舟楫之利。自大周建立之后,又着重对此地的经略。嘉兴屯田二十七处,号称江南道粮仓。有“嘉禾一穰,江淮为之康;嘉禾一歉,江淮为之俭”的说法。在这种富庶的地方党县令,不用担心课税不能完成,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捞好处,只靠着正规的羡余,就能过上富足生活。 虽然只是个知县,但是这里的县令位置比其他地方的知府竞争还激烈。必然是有大靠山或是大笔钱财的人,才有可能放到这个位置。像是冯素贞,在正常情况下,倒是有可能放到嘉兴做官,可是柳长安这种出身和资望,分到这里做官,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对他而言,这里显然还有另一层好处:嘉兴是常胜军的地盘。有薛神威的面子关照,柳长安到了江南道,享受的就是女婿待遇。整个江南道的官员,都要卖他面子,否则就要面临薛神威的制裁。作为统领千军开府一方的诸侯,薛神威要想收拾谁,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薛神威最近刚大破了扶余国,又把大周海外的几个敌人挨个锤了一遍,如今江南道正是一片太平景象。自己老丈人的地盘,钱粮丰厚环境舒适,江南的和风细雨远比晋州的险山恶水更适合人居住。而江南水乡的女子,显然也会比这里的姑娘更美。这道调令在大周官场看来,简直可以算空降元宝,砸在柳长安头上。多半是薛神威在朝中发力,给自己女婿硬安在这个位置上。 除了柳长安以外,阿史那永忠和他的部下,也被命令移防嘉兴,沿途保护柳长安到江南赴任。比起当初冯素贞单车上任,两下气派更不可比。 看着命令内容,柳长安心中暗自嘀咕:陛下果然看得起我,为了我居然开出这么高的价码,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该手舞足蹈,叩谢皇恩浩荡了。 这就是圣人的厉害之处,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冠冕堂皇。之前安乐公主刻意打压自己的功劳,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留在驸马身边,不至于被调离。可是天子要做的事,根本不需要有实际证据,只要说一句自己功勋卓异,便是如此,没人敢说个不字。说把自己安排到江南道,便也没人能够阻止。 这个安排让公主那边都不好阻拦,毕竟从表面看,给自己的待遇已经最好。不管再好的朋友,都不能阻挠天子的圣旨。至于敌人,也没有这个胆量。问题是这些封赏,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想要的东西非常简单:冯素贞在哪,自己就在哪,至于官职名爵,这些都不重要。 听着柳长安的心声,冯素贞整个人瞬间垮塌了下去。她在看到敕令之后,一直保持着理智,还恭喜柳长安终于得到了与自己才干相匹配的职位,鼓励柳长安在新的任上大展拳脚,为朝廷做出一番事业。 从她表面看,对于这道命令并没有什么感觉,始终理智镇定。可是此时听到柳长安的表态,她却瞬间化成了一汪清泉,人靠在柳长安怀里,双手紧抱着他的脖子轻声呢喃:“我想让你留下来,我离不开你,尤其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成,我打不过安定邦,对付不了他的叛军。我什么都做不好,我需要你这个师爷,留下来帮我。” 两人的脸贴在一起,柳长安也赌咒发誓道:“我不会离开。不管是做知县知府还是节度使,我都不会离开。我的女人在和人打仗,我却离开她的身边,没有这种道理。大不了便辞官不做,我也不会去江南。你呢就负责好民政,打仗拼命的事,有我呢。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报仇。男人说话就要做到,我肯定要把安定邦拉到你面前,把他的肥肉一片片切下来,做成人油。” “不……我不要你抓什么安定邦,也不要你帮我报仇。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哪怕是每天只让我看到你……就好。我如果一直看不到你,会害怕,会感到手足无措,会不知道该怎么做事。你一定是对我用了妖法,让我离开你便什么都做不了。我不管那么多,你用了妖法,就得对我负责,不能一走了之。” 大胆的情话,平日绝对不会说出口,但此时却不管不顾的说出来。早已经在柳长安面前解除了自己骄傲与矜持的绝代佳人,此时已经无所顾忌。她只想把自己的情思尽数表达,其他什么都没关系。凤羽灵明天就要离开,柳长安今晚必然是在凤羽灵房间度过,可是冯素贞却随着柳长安一起进入卧室,就在凤羽灵满面惊讶之时解开衣服,和她一起陪伴在柳长安身边。 往日里端庄高贵的女子,此时居然可以纡尊降贵,和自己共同侍奉一个男人。连环变化,把凤羽灵打得有些晕头转向,乃至第二天送别时,她的悲伤情绪都减弱了许多,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的荒唐与惊讶。 在马背上,她轻声嘱咐着柳长安要注意安全,别耍性子,一定要去江南,不要留在晋州,最后又瞟了一眼冯素贞,低声道:“她虽然比我漂亮,也不许你乐不思蜀,一定要记得想我,还有啊,不许为了她就不顾自己的性命。你教我的那些话,对你也适用。陛下绝对不喜欢一个不听话的大臣,我好歹手下有兵,可以保住自己。你一个文官,如果不听话的话,可没有跟陛下对抗的本钱。所以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让你去哪里,你便去哪里,知道么!” 柳长安笑着敷衍着,把凤羽灵糊弄上了马,在一队亲随女兵拱卫下离开。大队人马送了又送,直送出十里之外,才在凤羽灵“不要等我”的大声呼喝中,彼此分离。 等回到平遥城内,冯素贞对柳长安道:“长安……昨天我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还是应该去嘉兴,走马上任。” 第650章 改变主意(上) 冯素贞说这句话时,表情非常严肃,证明不是在耍性子,更不是在以退为进的使用心机。由于凤羽灵离开了,两人之间的接触就更为大胆放肆一些,周围的警戒又有李白衣这种大高手坐镇,也不怕被谁偷听了去,是以柳长安干脆毫不客气地拥着美女上司入怀,在她耳边道: “你说的话,我不可能不放在心上。你的安危我更不可能不放在心上。嘉兴确实很好,但是比起你来,所谓膏腴之地锦绣前程,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于我何加?我不在乎那些,只在乎你。” “别……别闹。”冯素贞轻轻推着他的胸膛,“至少不是现在……等我把话说完,否则我又说不下去了。” 她喘息片刻,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功名利禄,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乎。这次朝廷的命令不光是给你自己,还给了阿史那将军。他的儿郎生于草原,后来到了京师,见过繁华之地,来到晋州便已经是吃苦了。固然我们千方百计筹措物资保证供应,但是晋州贫苦环境恶劣,比起他们的家乡来,也相差无几。他们如果没过过好日子,也就罢了。偏又见过京师的好,便越发能感觉出这里的不足。如今听到去江南驻防,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欢喜。雄霓已经听到他们在议论江南的女子有多漂亮,米粮又有多充足。” “一群文盲!江南气候不似北方,南人善舟而不利于马。他们一帮骑兵,到了江南不怕变成软脚虾?” 冯素贞一笑,“话虽如此,但是这里总归是太苦了,即便是幻想出来的天堂,也足以让他们痴迷。心中有了这个念想,便越发觉得这里不顺眼。长安,嘉兴不是你一个人的前程,而是这么多人的利益。你如果不去,他们也没法上任,即便到了地方,没你这个常胜女婿,他们又怎么立足?如果你为了陪我放弃江南,就等于是为了我,得罪了草原铁骑。不提他们是否能够答应,单是他们立下得功劳,所受的委屈,也都交代不下去。” 她看着柳长安:“阿史那将军是你的朋友,更是我们的盟友。如果没有阿史那将军,我们一开始在平遥就不能立足,更不能让四大家愿意与我们接触,便也没了后来的事。这份人情,我们不能不认,欠了人情债,也是需要还的。去江南这件事如果你不答应,阿史那将军即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不会开心。我不能让你失去朋友。” “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冯素贞将手指贴在柳长安唇边,轻声道:“你是我的相公,我当然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但是我更希望你鹏程万里,一展宏图壮志。我的身份早晚会暴露,对付了安定邦,我便要归隐。唯有如此,才能对公主有个交代。我知道我不能嫁给你,但是我可以做你的奴婢妾室,做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深居简出洗手作羹汤,侍奉你一辈子。我不要求我的相公一定要怎么样,但是也不会拖他的后腿。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害你得罪于天子,得罪于朋友,也得罪于安乐千岁,那我便是罪人了。” 她本来就是思路清晰头脑灵活的女子,否则也不可能高中状元,成为卢白驹得意门人。本来她安心当个小女人,不想考虑那么多事,便事事依赖柳长安。她也很享受这种在心爱之人怀中,被他用心保护的感觉。可是一旦自己思考,于事物中的利害便看得很透彻,乃至未夫君未来的布局,也思考的周全。 “我昨天晚上肯和……和凤将军一起陪你荒唐,便是想着你很快就要走了,自然事事随你心思。你敢说你不想那样?”冯素贞居然挤出了一丝笑容,“若是让凤将军知道你也去嘉兴,她走的时候便会没有负担欢天喜地。可是她夺走了我的相公,明明不如我漂亮,也不如我读书多,却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心里可不高兴,所以故意不对她说,就是想让她心里不踏实。我是不是很坏啊?” “你是昨天就决定了?” “是啊,就是相公抱着我,答应我留下来的时候,我便想到了。做人不能只为自己想,相公愿意为了我牺牲,我也要承担起我的责任。毕竟说到底,这是我的战争。” “胡说,这是我们的战争。你还想跟我分彼此么?” “是,是我们的战争,所以我也不能置身事外……”冯素贞趴在柳长安耳边,轻轻吹着气,“安定邦是很厉害,但是你的素贞也不是只有美貌的花瓶来着。我虽然不能像那个使双锤的蛮婆那样冲锋陷阵,但不代表我不能打仗啊。战争斗智不斗力,如果比起谋略来,我也未必输给相公许多。你的思路我都记得,不会改弦更张。虽然你和一千骑兵走了,但是于大局上并无多少变化。相反,倒是可以看看,安定邦想要作什么。” 之前平遥方面打出的旗号是讨伐不臣,现在皇帝给柳长安官职,而不是降罪,从某种情况上,可以看作对他行为的不追究。当然细致研究起来,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甚至于他飞凤女婿的身份,皇帝都未必愿意承认。否则的话,给他安排的职位就不该是江南,而应该是镇北。至少从这个缺分安排看,更像是站在薛神威一边。这也是帝王心术一部分,借柳长安的人事安排,让薛神威和凤侯之间离心离德,免得两大强势军团头领,成为一条心。 不过这些考虑只有上层人物明白,下层的士兵和百姓看不到这些。只要稍加引导,再利用之前柳长安打下的基础,倒是可以暂时稳定住局势,让大家不至于太过担心。 一千骑兵的去留,或是某个战力的离开,从目前上确实不影响大局。而柳长安离开后,安定邦如果认怂,之前的冲突也就不了了之,平遥取得的东西,也不可能退回去。如果他不肯认怂,就连找柳长安报仇这个借口都没有,再制造摩擦,便是真的……不臣。 第651章 改变主意(下) 师出有名,这句话并不是单纯的迂腐。至少在当下这个时代而言,普通百姓下层军民的思想状态,还是处于一个较为愚昧混沌的状态。特别高深的东西未必听得懂,简单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所以一个朝代要想长治久安,就需要用读书人牧民,而不是用武人。因为前者是用教化,让人们明白应该遵守秩序,捍卫规则,后者则往往会把人们带上破坏规则之路。当大量的人口不再认可规则而认可武力,便会发现九五之尊所掌握的武力未必强过自己,往往便会因此而天下大乱。 大周是个君权国家,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干系。所以近百年来,大周一直推行教化,就是让百姓以及士兵,对于权威和规则崇尚,人人循规蹈矩,不想着破坏规矩。之前柳长安和安定邦开打,也要找一个借口,否则在普通人心里,就会认为驸马这边是错的。 这种对错对于战场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士气的高低。失道寡助。不是所有军队都能像曳落诃一样无耻,不管对错是非都能保持战力。大多数正常部队,还是有着生而为人的羞耻之心,如果知道自己是乱臣贼子,不但提不起士气交战,一旦有机会还有可能反水。 安定邦在晋州的统治依托于武力,现在他的武力已经不再稳固,这种统治自然也不牢靠。过去可以靠一味高压,命令部队按照自己意愿行事,现在就必须得考虑部下的想法,以及自己的行动是否能够得到支持。在天雄军反水后,除去骨干部队,其他部队都有可能反戈一击,安定邦也不敢说谁一定能得到信任。冯素贞这个策略,从某种程度上算是以身为饵,如果安定邦真的束甲相攻,就坐实了自己乱臣贼子的身份。到时候除了举起反旗,他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造反不是不行,我也相信他早晚会造反。可是以他现在的处境,造反是一定会失败的。我当出来平遥,就是为了找出李……我是说李大哥被害的真相。” 柳长安笑道:“你直接说李郎就好,你的相公没有那么小心眼,去吃死人的醋。” 冯素贞点头道:“相公胸襟如海,这一点当真是大多数男子比不上的。总之我来这里,就是两个目的。查清真相,惩办凶手。本来就是想着,牺牲自己性命,也要和凶手同归于尽。现在不用死,就能让凶手跳出来,这不是好事?圣人现在不动安定邦,不过是在制衡而已。如果安定邦懂得道理,自己忍下这口气,我自然高枕无忧。如果他忍不下这口气,那就坐实了是反贼。陛下的制衡也用不上,便是再怎么想留他,也做不到。所以妾身留在这里,是没什么问题的。” “别忘了安世杰。”柳长安道:“安定邦想要发难,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一个是安世杰,一个是那个璎珞。这都是他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安世杰尸骨无存,他就算找到人证,也说不上是我做得。就算他硬要说是我,并以此为理由进攻。你觉得我堂堂驸马,杀了他的儿子,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是谁有道理?至少士兵们不会支持他为了这个理由杀我。至于璎珞……他敢说么?” 冯素贞促膝地一笑,“安青鸾的事,是大家都要拼命压下去的,闹大了,谁都没好处。安定邦又不糊涂,不敢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所以他找我麻烦,也没有太过得去的理由。何况就算他有理由又怎么样呢?我是不会死的。” “现在这几下,都是圣人的手段,为了维护平衡,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不管公主也好,太子也好,都不敢说什么。可是私下里,只怕还是会有自己的小动作。太子一边的动作必然是针对相公,所以柳郎上任多加小心,免遭不测。若是能抓到什么把柄,还可以拿来利用一下。反过来,安乐千岁那边,难道会看着圣人从容落子?” 柳长安想了想,“到了这一步,安乐千岁也没多少退路了。不过在千岁眼里,我死了最好。所以她的布局,跟我关系不大,至少不会保护我。” “对你关系不大,跟我的关系就不一样了。如果公主可以看着我去死而不加以援手,那么下面的人怎么办?连我这个驸马都可以随意牺牲,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哪怕是为了稳定军心,公主都要保我的性命。”冯素贞又一笑,“再说,安乐千岁对我……和对你不一样。” 她当然知道,安乐公主对于自己的感情,其实很难宣诸于口。在得知自己是女儿身之后,她的心态反倒是更为欢喜,就可知她其实和李白衣在某种程度上是知己。安乐公主对于柳长安的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此,以她的聪慧必然可以猜到,自己和柳长安早就有了私情吧。是以她处心积虑想看着柳长安死,也可以看作吃醋的表现。 离开柳长安,只剩自己的话,安乐公主肯定不会让自己有失。袁不破这个人,虽然在战场上用处有限,但是把自己从战场上背出去的能力总是有的。相对而言,她反倒是担心柳长安的安危。 太子自从落水之后性情大变,行为已经狂悖到让人难以揣测的地步。之前就在柳长安成亲时,搞过一次行刺。这次柳长安就任嘉兴,如果不是出自太子的谋划,路上就肯定会发生意外。太子出手可是不管不顾,官场规矩体统,对于这个未来人君来说,完全没有约束力。柳长安的性命,反倒是更为危险。 柳长安道:“我身边有足足一千人,就算是梦蝶想要杀我,也根本办不到。太子手下我不认为有宗师高手,即使有,也不可能离开京城。要真是蠢到把宗师高手派出来杀我,他的脑袋也就留不住了。” “话不能那么说,相公别忘了,庄氏说过太子手下有一支精锐。虽然个人武功不是特别高,但是善于团队合作,而且借助各种工具,神出鬼没比高手还难对付。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有火器。” “火器……那算不了什么。反倒是袁不破,这人不可信任。至少不能当作保险,真出了篓子,他未必靠得住。” 第652章 谁走谁留(上) 柳长安的离开,自然不会是说走就走,从他下定决心出发到真的成行,也有一番安排准备,乃至要处理的人际关系等等,一样不少。即便是朝廷方面来送文书的官员,也不敢催促,相反自己主动告辞,就是把时间放给柳长安。乃至去或者不去,也是让柳长安自己决定。 事实证明他的离开是对的,就在其离开平遥不久,陈家姐妹便以本地士绅首领的身份前往拜访,只可惜晚来一步,扑了个空。房间里柳长安等在那,看着两姐妹一声不吭,小妹板着脸,双手叉腰与柳长安对视,似乎随时要大打出手,大妹却是满面委屈神色,眼睛红红的,眼泪随时可能夺眶而出。看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总感觉是弃妇面对负心汉。 柳长安咳嗽一声,朝小妹道:“你这么气势汹汹的干什么?吓唬我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借着本地士绅名号的身份来拜见,实际是来吓唬人的对吧?你腰里带着兵器,这我看的出来。凤羽灵一走,你们就没人管的住了,居然赶来威胁朝廷命官,简直不像话!” “那又怎么样,抓我啊!”小妹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是不是要去嘉兴,把我们都丢掉?以前说的,要带我们去京师,要给我们名份的话,都是假的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是假的了?但是现在去嘉兴,你们肯定不能随行啊。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的问题。这里那么多事情,你们走得开?至于名分,不是我想不想给,是你们能不能接受。柳家妾室的名分我当然可以给,可你们两个不嫌委屈?” “我怎么样都好,你不用管。可是姐姐……姐姐已经有了宝宝,你现在走了,让姐姐怎么办?” 小妹的话如同炸雷,让柳长安也大吃一惊。他的女人多,但是一直没有子嗣,没承想和大妹的孽缘,居然有了自己的骨肉。他的目光看向大妹,后者点头道:“柳郎,我……我已经请大夫看过了,确实是有了身孕。求求你别丢下我,哪怕你不喜欢我,也看在孩子的份上,带我走吧。其实你留在这里也是一样,做官不过是升官发财,我把我的产业都给你,只要你留下来,别让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父亲。” 柳长安连忙起身,把两人拉到自己身边,左右环住。小妹虽然不满意,但是挣扎几下之后,还是任柳长安抱着不再抗拒。两姐妹的脾性柳长安摸得清楚,大妹外柔内刚,虽然现在看上去楚楚可怜,真要惹急了,是敢拖着自己同归于尽的主。反倒是小妹,虽然看上去凶巴巴,实际很好哄。再说两人都受了晋州本地社会风气影响,认为人已经给了柳长安,便不能再给其他人,于他的话也就格外在意,倒不至于跟自己真正翻脸。 果然时间不长,小妹就维持不住自己的怒气,满面通红地用胳膊肘撞柳长安的肋骨。“不……才不跟你胡闹呢。姐姐已经有了宝宝,如果我也有了,谁管家啊。你多哄哄姐姐,不要总想着欺负我……谁让你不找我了,我是说现在不行……你今天晚上不来找我们,我这个月就不理你了。我也知道,吓唬朝廷命官,把你留下来这个办法不怎么样,可是我们能怎么做。只有这个办法,才有一线机会把你留住,除此以外,我真的想不到办法。” 柳长安道:“怎么想不到?你只要说事实就好了。用得着讲打讲杀么?咱们是斯文人,不要总想着靠暴力解决问题。” 大妹喜道:“师爷是不是说,你不走了?” “不……我是说我带你走,我的小夫人。”柳长安的手放在她肚子上,其实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但是想到自己的一个子嗣在此孕育,心里便也欢喜。“你如果愿意的话,跟我一起去嘉兴去,虽然不能得到足以符合你身份的名分,但是给柳家生下第一个孩子的女子,不管男女,都是柳家的大功臣。我会给你一个名分,而且也会给你我能给于的一切,你相信我。从今天开始,你喊我相公就好了。” “不行!我和姐姐从来没有分开过,你休想把姐姐带走。你得留下,不是和姐姐走。” 小妹在那里大声抗议,大妹却已经叫了一声:“相公……”随手便趴在柳长安肩头哭起来。这个结果对她而言不算最好,但是也不算最糟糕。不同于唐水、张青等人。她虽然模样比那几个女子漂亮 可是身份极为尴尬。和柳长安的交往,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如果刻薄一些,说两人用身体换取了家主位置,也不是说不过去。 事实上以晋州一带的传统,以及四大家内部的反对意见,如果不是她们和柳长安有了这层关系,得到官府的全力支持,不但当时当不上家主,本人也可能被随便嫁给个什么人。固然从名份上比现在好听,但是从个人利益上,并不见得比现在号多少。 柳长安肯认下这个孩子是必然的,但是肯认下自己,并且给自己以孩子母亲的身份,这是最让大妹感到欢喜的地方。毕竟母亲那边最大的担心,是柳家大妇未孕,一旦要把孩子夺过去,算成自己的骨肉,她也没办法反抗。柳长安现在的表态,解决了她最大的担忧,于她而言,算得上最好的消息了。 至于去嘉兴,虽然不喜欢,但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而且算起来,能跟柳长安去嘉兴,也是一种身份的证明。那些不能去,或是无法去的女子,才真值得担忧。比如小妹现在就开始担心起来,摇晃着大妹的胳膊道:“姐姐到了嘉兴,不要忘了我啊。千万不要让他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忘了我还在这里。还有还有,我也要叫相公,这样才公平。” 陈大妹成了第一个确定下来和柳长安同行的女子,随后被确定的,自然就是张青。毕竟她是柳家内眷里,最善于医术的一个,沿途照顾孕妇离不开她。随后的人选,便开始有些难以确定,而柳长安此去嘉兴,乃是到薛神威的地盘做官,靠的就是这个岳父的面子。如果带着内眷过多,薛神威肯定不高兴,于是仅存的人选,也就更让那些女子动心。谁的心,都不会超然。 第653章 谁走谁留(下) 院落里,唐水无聊地丢着石子。一枚枚石子反复击打,互相追逐,如同一条小蛇在空中盘旋。经过几位高手随手的指点,如今唐水的武功虽然算不上登堂入室,但是也比当初大为提高。曾经让她难以颉颃的大盗悍匪,如果单独遇到,基本都会被她轻松制服,但是她并不快乐。 她不算特别漂亮,但是英姿飒爽极富有活力,总给人一种阳光且充满生命力的感觉,这也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可是现在的她,眉宇之间总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忧愁,气质上越来越像一个深闺里的弃妇。 石子越丢越急,你追我赶,一如她的心思,杂乱如麻。张青已经去打点行装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她知道,柳长安不带自己走,完全说得过去。自己的父母在这里,尤其父亲还是残废,实在不方便。但是她更清楚,自己如果留在晋州,那这辈子就完了。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来接自己。毕竟自己如今也不曾怀上子嗣,而论相貌,自己也没法和那些外来的女子相比。就算是大小妹,也远比自己可爱。 当初飞蛾投火似地爱上了这个书生,既是喜欢他的相貌才气,尤其是本地人没有的那种书生气质,也是希望可以借着这段婚姻,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可现在看来,自己当时的选择,有些不自量力,当时看上去两人的差距没有多少,可是现在看来,却已经隔了十万八千里。飞凤军的女婿,薛神威女儿的男人,这种云端一般的人,不是自己所能攀附,如果他现在想把自己扫地出门,自己也没有反抗之力。 即便他看到自己时,依旧会很亲切,也表现得对自己很迷恋,但是她心里知道,自己和柳师爷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就算是飞凤军的那些女兵,也有的是比自己漂亮的,自己并没有任何一条,可以引起男人的关注,在这场角逐中,自己又怎么能赢? 阿彩的话在耳边回响着:“男人么,没到手的时候当你是宝,到了手便当你是草。何况你又是嫁给他,说句难听话,对他来说,一点刺激都没有。他宁可去和一个丫头,也好过来找你,毕竟前者足够新鲜。你这个样子,就做好准备当弃妇吧。好在你现在有一些钱,衙门里没成亲的小伙子很多,你就算想再嫁也不难。等他走了,我给你找个好人家。” 找个好人家么……这个念头在唐水脑子里转了一下,但是随机就被她排除在外。一个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何还受得了粗茶淡饭。有了柳长安这样的相公,天下还有哪个男子,能入得了她的眼。即便是他不要自己,自己也不会再让其他人碰自己。不为守节,只为自己不喜欢。好在手头有一些钱,如果节省一些,足够活下半辈子。 带着这个男人给自己留下的回忆,乃至他的温柔,他的粗野,还有他的味道过下半辈子,似乎也不错?会想起两人的私密情景,唐水脸上微微一红,心头狂跳。 就在此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那条蜿蜒的小蛇,瞬间化为无数碎块。唐水手忙脚乱地向后跳了一步,将手在身上一蹭,随后学着黄淑敏的样子,朝走来的柳长安深深一福,“相公。” 柳长安愣了一下,似乎被唐水的样子吓到了,“你怎么突然这个样子啊?差点让我以为认错人了。你的行李收拾了没有?岳父岳母那边,我刚去解释了一下,不是我这个做女婿的不孝,实在是千里上任,带他们不方便。再说了,这一路上鞍马劳顿,对他们来说也太辛苦了。好在老人家通情达理,也明白我的苦衷,这我就放心了。他们留下来也不会受苦,陈家那边会安排人过来,不会让二老受委屈……你有在听我说什么?” 唐水的人愣在那,眼神迷惘,水雾在眸子间凝结。片刻之后,忽然跳起来,如同炮弹一般扑到柳长安怀里,若不是柳长安眼下武功大进,只这一下,就要被砸倒在地。 “相公……你肯带我走?真的?真的肯带我走?不会抛下我?” “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抛下你。其实这次留在平遥的,也不算抛下。”柳长安没法说冯素贞在这,怎么也不算抛下,再者自己于平遥,亦有自己的打算。这些事关系重大,唐水又是个没有城府的女子,万万说不得,只好举例道:“你看淑敏,她不就是要留下来?” “阿?黄小姐要留下?不行……这可使不得。”唐水连忙摇头道:“相公若是不方便……我留下来此后爹,你带黄小姐走吧。” “怎么?不想跟我上任?” “不……不是这样的,我当然想和相公上任阿。可是黄小姐是大家闺秀,黄老爷财雄势大,我们不好招惹。再说黄小姐的情况和我们都不同,她毕竟……和卓风之间有过那么一段。即使表面不说,心里其实一直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相公。你这次走的时候不带她,不是摆明了要和她一刀两断?她的心思又窄,万一想不开……不行,真的不行!” 唐水手忙脚乱的样子,让柳长安心中一阵甜蜜,这个女孩虽然不够漂亮,但是于飒爽英姿下,还有一颗舍己为人之心。或许正是有了这些好品质,才足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捕快。他抱住唐水,轻轻嗅着她的头发,低声安慰着:“没关系的,淑敏那边其实我已经说过了,她也知道我的苦衷,不会怪我。再说这边文案的事情很多,她真的走不开。其实比较起来,她比你坚强多了,她的事业对她而言非常重要,而对你来说,我就是你的全部。所以我要带你走,而她要留下。同时留下的人还有很多,躺下来,我慢慢告诉你。” 房间内一片温馨,屋顶上,公孙鸿抱着小腿坐在那,轻声道:“是啊,留下的人有很多,可是留下的心可没有多少。你要真敢去嘉兴不回来,看我不咬死你才怪!” 第654章 萧规曹随 想要咬死柳长安的人,当然不止一个公孙鸿,只是具体是哪种咬的方式,那就不足为外人道。在五天之后,柳长安启程出发时,送行的队伍排成长龙,蜿蜒数里。军民人等都有,但是最前面的,还是因为各种理由不得不留下来的红颜。 绥州庄梦蝶三人自不必说,未来与安定邦开战,离不开她们冲锋陷阵,李白衣、公孙鸿两人,则负责包围冯素贞的安全,同样不能离开。固然袁不破一身修为高明,但是柳长安对于这个喜欢计算大局,而不在意个人的阉人并不信任,不可能把冯素贞的生死,寄托在他的身上。 再者说来,李白衣还要负责在晋州传播白衣教发展教徒,这段时间,她的白衣教已经蓬勃发展,声势比起当初更大。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之后,居然是不破不立,比之前更为红火。就连晋中第一家齐家,也有大批门下加入白衣教,让李白衣的势力空前膨胀。就算柳长安现在想让她走,她也不会答应。 这些女子表现不一,有的依依不舍,有的则咬牙切齿,庄梦蝶则是紧拉着柳长安的手道:“我会给朝廷写本章的。绥州节度使我不做了,让相公来做。只要你能留下来……” “不许胡闹!你是绥州军的胆,怎么能说这种话!过去那个英姿飒爽公私分明的大当家呢?你现在上这么一道本章,信不信朝廷就能免了你的官职,叫个阿猫阿狗来夺你的印把子。想让我回来,就给我把大印抓牢,不管谁要夺走绥州,就把他当仇人一样拼命!让他们明白,绥州就是你庄梦蝶的自留地,谁要拿,就得做好崩掉一口牙齿的准备。如果做不到这些,我就真的不回来了。” “相公……我明白了。”庄梦蝶点点头,不再多说,李白衣倒是催促着他快走,免得误了时辰。这女人和柳长安之间的感情,始终就是这么拧巴。对她来说,还是公孙鸿吸引力更足,柳长安的去留,她最不放在心上。 其他女子在这几日里已经被安抚的差不多,至不济也明白柳长安离开的必要性,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即使心里不愿意,也不会不讲道理的阻挠。人群里表现最为淡定的,则是冯素贞。 自始至终,她都是面带笑容,提醒着柳长安要好好做官,又叮嘱了许多路上的注意事项。她自己就是江南人,虽然不是嘉兴人,但是风俗相近,还是有很多地方可以作为提示。如果不是知道她身份的,都以为她和柳长安是一对最完美的主宾。 李白衣低声对公孙鸿道:“你怎么看?她是心狠?还是心硬?” “既不是狠,也不是硬,只是因为她爱的最多。她不想让人走的不安详。”公孙鸿悠然长叹,“她……苦的很。” “男人有什么好的?走就走了。真是的,搞不明白你们,因为一个男人走了就泪流满面的,至于么?” “也不知道是谁,前天晚上缠了他半夜。”公孙鸿毫不留情地回击。 这时大队人马开始行动,冯素贞与身后的人一样,朝柳长安挥动手臂告别。由于还没办法确定安定邦会不会发动进攻,人们不能离开城池太远,送了二里之外,冯素贞便朝众人道:“大家回吧。不要中了别人的算计。袁公公,庄节度,公孙姑娘,你们三个来一下,我有话说。” 看着她严肃的样子,李白衣心中不由想起往日冯素贞温柔似水,与柳长安在一起的情景。心中了然,她是在努力学着柳长安的样子稳定局面。这个女人倒是个知道轻重的,眼下柳长安不在,下面的百姓未必有什么感觉,上面的人,难免有所不稳。 即便如今的局势在柳长安妙手之下,已经比当初好了许多,包括戴九如这种人,也都弄死了了事。可是一旦人心不稳,还是会出大问题。毕竟比起纸面力量,安定邦比自己一边强出太多。之前柳长安指挥若定,大家才有胆量跟安定邦周旋,现在换了冯素贞,如果不能拿出自己的三板斧,局面怕是不好看。 她哼了一声,心中暗道:这女人倒是有些本事的,自己倒是该帮帮她。 一路回到县城,冯素贞脸上笑容渐去,属于驸马的威风,逐渐回归。包括袁不破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宦官,与冯素贞对视时,心头都莫名打了个突,暗道一声:这驸马平日名头不显,乃至有人认为他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全靠师爷支撑场面。甚至有人怀疑,柳长安是安乐公主秘密幕僚,派出来只为辅佐情郎。此时看来,这话是信不得了。 冯素贞对几人道:“眼下安定邦对我们的态度未知,我等绝不能掉以轻心。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那些前来投奔的人马家眷,必须要妥善保护,不能让他们受了安定邦加害。再者,就是对安定邦的态度不能改变,如果让人们认为我们会妥协,那便是前功尽弃。安贼罪证确凿,绝不能放过,即使眼下安贼没来攻打我们,我们也不能对他手下留情。” 袁不破道:“驸马爷这么说,是要和安定邦不死不休了?可是朝廷并没有旨意下来,他可是朝廷命官,一省节度。驸马爷如果直接束甲相攻,只怕朝廷里面也不好交待。” “袁公公所言极是。所以我也没想过要束甲相攻。”冯素贞面色依旧严肃,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我只是按照柳师爷之前制定的正策,与晋州正常贸易。商贾往来商业流通,本就是常态,如何能算作破坏体制?便是到了金殿,也是本官有理。如果安定邦不生异动,自然最好不过,如果他连这种正常的商贸往来都要破坏,那肯定是包藏祸心,本官要除他,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各位认为如何?” “我等谨遵驸马命令。”庄梦蝶第一个开口,随后便是公孙鸿,两人的态度一拿出来,袁不破除了点头之外,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第655章 动手(一) “在草原的时候,我就听人说过江南的富庶。就像中原的物华天宝一样,江南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传说中的天庭。草原上的诗人说,那里的河流里流的是奶,而不是水。那里是被上天赐福之地,随便播种就可以获得丰收。即便是最差的农夫,也不会让自己饿死。人们可以随意地穿戴丝绸衣衫,一年里可以休息三个月,还不用担心衣食。那时侯大家想要南下中原,就都是惦记着有朝一日,打到江南去。可是我知道,靠弓马是没办法得到江南的。只有靠合作才有机会,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种传说不能当真。但是江南肯定比这里富裕,这也是必然之事。说句不怕人笑话的,我们这些草原男儿,其实跟你们中原人一样,好逸恶劳,喜欢过好日子。没有人生下来就喜欢打打杀杀,有一口太平饭,谁愿意做强盗?原本大家只是想着吃饱就可以了,现在吃饱是没问题了,自然就想着吃好。你也知道,江南比这里好多了,我们还没吃过江南的稻,自然想要尝尝味道。再说了,对很多人来说,江南已经成了一个执念。即便去看看,也心满意足。” 阿史那永忠在马上说着,看得出,他的情绪很兴奋,就像是他身后那些士兵一样。这些来自草原的弓刀健儿,已经放弃用武力征服的念头,也见识到了天朝上国的伟大之处。这种伟大不依赖于刀剑,却远比刀剑更有力量。终自己一生,都不可能达到这个高度,对于大周的心态,都已经发生变化。 甘愿居于下邦,不代表失去心中的梦想。不能靠武力获取的东西,就只想着去看一眼,算作圆梦。这种情绪柳长安能够理解,也知冯素贞说得没错。如果自己执意不接受江南的任命,这些兵马肯定会有怨言。 他微笑道:“去江南其实……不算难事。地方就在那里,不会突然消失。惟一可能令江南失去光泽的不是时间,而是烽烟。金州若是太平之地,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民不聊生。天下不太平,世上便不会有桃源。” “贤弟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没什么,且向前走吧。我话里的意思,早晚会明白的。”柳长安笑而不语,随着队伍前行。官道两侧重峦叠嶂山路绵延不绝,却是个设伏的好地方。晋州多山,类似这种的地形,前途还不知道有多少。柳长安看看阿史那永忠: “永忠兄,你说安定邦会不会同意我活着离开?” “这话怎么说?” “把我调去江南,应该是陛下的决定。从圣人的角度看,这种处理意见算是皆大欢喜,给了所有人一个下台阶。一场杀伐,也会就此终结。可是对于安定邦来说,就是另一回事。安世杰的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他。他肯定猜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在我手上。那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失去了这个儿子,他所有的事业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我跟他没接触过,不了解他的性格。如果他连这件事都能忍下去,你就说明他是个不世出的枭雄,我们将来有得头疼。如果是一般人……他绝对不会放我离开晋州。” “我们有一千铁骑,他又能怎样?”阿史那永忠的手轻轻一碰宝雕弓。“他如果调动精兵,我们肯定有所察觉,飞凤军那边,就会有消息送过来。如果是派遣所谓的精锐死士,也不过是我手下儿郎的箭靶。” 柳长安看看路旁的山林,笑而未语。在内心深处,他反倒是期望着那些死士精锐,真的是奔自己下手。自己越危险,冯素贞也就越安全。但愿她平安无事! 空中,一只兀鹰飞过,翅膀舒展开来,如同一朵乌云。 平遥城内。 冯素贞刚刚结束了命令,袁不破等人离去,房间里只剩下李白衣。她和袁不破的关系最为尴尬,两方手上都沾满了对手至亲好友的鲜血,乃至柳长安在时,都努力克制,避免两面打起来。好在李白衣如今的情绪稳定,比起当初走火入魔时就像变了个人,袁不破应该也是得到了命令,对于李白衣也能保持克制,两下还能维持个面子上的和平。 冯素贞知道李白衣对女人的兴趣大于男人,同时也知道自己的女人身份,对于和她独处总感觉很奇怪。咳嗽一声问道:“李姑娘,你还有事?” 李白衣看着冯素贞,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又像是挑衅。“事情倒是没有,只不过是好奇。你和我不一样,晋州如果不可为,我大可飘然而去。可是你没有地方跑,柳长安又不在你身边,你难道不害怕?” “怕又有什么用呢?其实我倒是比过去胆子更大,我来晋州时两手空空,现在有这么多部下,还有长安留下的方略。比起一开始的处境,不知好了多少。如果安定邦还是要动武,我就与他周旋就是了。” “可是……我没看到你对军队方面做出太多布置,所有的命令总结起来,就是如何和晋州做生意。难道你真认为,靠贸易和宣传,就能打赢安定邦手下的精兵强将?” “靠着这两样东西,白衣教已经增加了许多门人不是么?”冯素贞一笑,“长安说可以,那就一定是可以的。飞凤军现在换了主将,不是打不了胜仗,而是难以保证生存。长安不想看到那些女孩子被人当作棋子牺牲,越发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作为他的女人,便会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你和阿鸿很像,都被这个男人迷了。其实男人有什么好的,没意思。”李白衣摇摇头,一脸不屑。 这时,门外的雄霓走进来道:“斥候来报,安定邦大军出了同州,兵分三路,向着我们的城池前进。” 李白衣一笑:“哦?看来这回商贾没起作用?” 冯素贞哼了一声:“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急什么,等斥候接下来的消息。” 第656章 动手(二) 旌旗遮天,战马嘶鸣。 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潮水,向着平遥方向滚滚奔腾而去。时间卡得如此准确,证明安定邦在朝廷乃至平遥境内,同样拥有耳目奸细,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战场很难实现单向屏蔽,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乃是这个世界的常态。甚至于一部分人同时为两方效忠,待价而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安定邦这面能得到平遥的动静,并不值得称奇,真正值得关注的是,在得知平遥动静之后,其将采取的又是何等反应。 天子这次算是亲自下场,给了双方一个台阶。可是安定邦是否愿意下这个台阶,就是另一个问题。虽然从天子的角度,都给了一定的补偿,想要息事宁人。可是对于安定邦个人来说,皇帝的这种补偿,与他的损失对比,实在相差悬殊,远远不能弥补。 如果一切遵从圣旨,则他的领地就要削减一半,与腹里联系的通道,被庄梦蝶彻底控制。除此以外,更有一个杀子之仇要强行忍下去。从天子的角度看,这是安定邦应该付出的代价,暂时不追究其某图不轨之罪,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但是对于安定邦来说,却未必是这么看。 晋州的军队并没有明确打出反旗,甚至也没说是攻击谁。安定邦的部队,还是在他自己控制的区域内行动,这种做法从制度上找不出把柄。在以往的岁月中,这种演练方式也曾经发生过多次,早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局中人都能明白,安定邦这次武装巡游,是在一个危险的边缘试探,不知几时就会越过雷池,让事态不可收拾。同时,也是一种逼迫,逼迫那些之前倒戈的人,再次站队。 安定邦以往是不给人重新选择机会的,这次格外仁慈,居然给了人第二条生命,简直堪称奇迹。虽然没说具体的赦免范围以及条件,但是这么庞大的军势摆出来,就是个无声的宣告,按照晋州强者为尊的思想,保留生命便是最大的恩赐,其他的代价都不算高。 军队的行动速度并不算快,安定邦显然没打算搞什么兵贵神速,而是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一点点推进,向百姓宣告自己强大的武力。同时这种威慑随着时间的堆积会越来越强烈,人的勇气会在恐惧与时间的双重煎熬中消耗殆尽。之前的战争经历也证明着类似战术的有效,如果短时间冲上去,反倒得不到效果。 午时。 日照中天。 安定邦坐在一块卧牛石上,手中捧着干饼,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平日里他是个穷奢极欲的性子,可是在行军时,会保证自己和士兵吃一样的食物,睡一样的床铺。冲锋陷阵时,也绝对不会落于人后。 在他身边,则是担任总管的史敬思。 远方,传来战马的嘶鸣声,以及士兵的呼喝声。兵器反射的光芒,不时亮起。这次行军就是为了大张旗鼓,向外人炫耀武力,根本没有隐蔽行军的必要,是以格外张扬。 安定邦看着史敬思问道:“敬思,你觉得我们的兵马,比驸马那边如何?” “应该是远胜吧。”史敬思由于接连的败阵,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笃定。 “不用那么怀疑,胜败兵家常事,如果因为败了几次,就认为我们的军马不及对手,就太可笑了。”安定邦抚着胡须,自信地说道:“我们的部队是见过血的。那些州郡兵没经过和西戎人的血战,不管训练的再好,或是再有勇气都没用。之前我们败得那次,是因为有飞凤军撑腰,他们人马又多,靠换命换赢了。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种勇气换命的。他们手下虽然有不少人,但大多数都是因利益而聚,可是不管多大的利益,也大不过自己性命。我们只要给足他们压力,他们肯定要崩盘。” 史敬思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们这么做,总归是违拗了圣旨。下面的人,不知道上面的想法,于大局看不到。他们只会认为我们是乱臣贼子,在士气上的差距,必须要考虑清楚。” “士气上,他们有皇命,我有钱财,大家半斤八两。我已经下了命令,这次只要打进绥州,女子财帛任取。儿郎们不懂那么多大道理,有仗打,有财发,就最好不过了。两下士气差不多,我们的人多,胜算便大。” 说到这里,安定邦叹了口气。“最关键的是,柳长安终于走了。他不走,我还真的要考虑一番。这个人对我们的威胁,远比飞凤军更大。如果这次不打,等到他们真的把生意做起来,我担心我们的人就打不动了。现在好歹我能摆出大军来吓人,等再过几年,只怕他们杀我时,我能用的就只剩下曳落诃。说实话,我是真的怕他。一个书生比上万大军还难对付,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若不是亲自经历,我绝对不信,我见过的书生多了,连你在内,都不如他可怕。你最多是可以消灭对方一支人马,他不动刀枪,就能毁灭一个州。我怀疑给他足够的时间,便是整个天下,也能被他搞乱。如果说太子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网罗住他,反倒与他为敌。这个人绝对不能活着到达江南,否则常胜军必然就像今天的飞凤军一样,成为大害。” 史敬思明白,安定邦下了杀柳长安的决心那一刻,皇帝的调停就注定失败。战车已经失控,接下来如何走,就是谁也无法预判之事。好在,当下全军锋刃正利,挟横扫西戎的余威以及安定邦多年带兵的凶名,或许真的是个反败为胜的机会也未可知。至少安定邦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是他们最后的翻盘机会,如果抓不住,就真的只有等死。 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军官正是奉命押运粮草的副将,史敬思站起身,迎上去,军官在史敬思耳边嘀咕着,史敬思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后快步走向了安定邦。 第657章 动手(三) 史敬思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直到安定邦身边时,才低声道:“粮草只能调拨来三成,这里面还不知道混了多少泥沙石子。有人给了于副将一笔钱,想让他逃跑。但是于副将念着大帅对他的救命之恩没这么做,只能赶回来报信,让大帅有个准备。” 安定邦脸上同样带着笑容,让部下感觉不出他情绪方面的波动。“甲三仓也是这样?我设十二军仓,储备起事粮草。按照咱们的就算,仓储存粮足以敷三年之用。可是现在,想要筹集两个月的粮草,都已经如此艰难了么?” “大帅……我们之前看的数字,都是纸面上的文字。即使视察军仓,也只能看到那些麻包,看不到里面的实物。管仓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晋州虽然土地贫瘠,安家人也不重视生产以及民生。但是一向推行军事管制,并且图谋不轨的安家人,自然知道粮草对自己事业的重要性。在晋州民间土地荒芜的同时,军屯始终没有放弃过。通过横征暴敛以及强制百姓义务服役的军屯,安定邦手上很积蓄了一批粮草。 这批粮草是安定邦用来造反的本钱,他格外重视。但是这个时代的保管机制限制,粮草不可能长期放在军营里,只能分别存放在不同的仓库之内。在他看来,这些仓库都有重兵保护,管理者又是自己的心腹大将,万无一失。每年上报的账簿上,粮食数字也没有问题。只是定期修缮仓库,加上防范鼠害就足够了。却没想到,现在真到了需要粮草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 不管安定邦嘴上如何自信,他都得承认,冯素贞这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即使柳长安已经离开,对方手上还是有五千飞凤军,以及大批投降的部队在手,两下交手,不可能在短期内就实现胜利。 这次对西戎的扫荡,安定邦获得了大量的牲畜,在运力上有了突破性进展。可是如此规模的牲畜,每天消耗的草料同样是惊人数字。而且西戎农业落后,对西戎的侵攻,得不到最需要的粮草。安家军表面上军势正胜,但是粮草供应方面的隐忧始终存在。 加上大批州郡的反水,安家军日常的储备粮已经不敷支用,必须动用军仓储备。十二座军仓里,名义上有三座军仓失守,但是依旧有九座仓库在自己手上。从数字上看,军粮供应不至于出现问题。可事实却是,安家军现在的粮食,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连两个月的粮草都筹备不出。 九座军仓的粮食,已经支用了一半,可是缺粮的情况并没得到改善。先是两座军仓的管理者逃之夭夭,另外一座军仓的管理者干脆放火烧仓,来了个死无对证。 其实从良心说,这些问题的责任并不能都怪到管仓头上。很多问题在若干年前,就已经存在。关键因素还是安家人重武轻文,导致部下都是群赳赳武夫,只会上阵杀人,没人懂得理财,也没人懂得管账。不但账目做得一塌糊涂,后人难以调查,就连仓库日常管理,也根本维持不住。即使没人想要中饱私囊,单是才具上的不足,以及管理能力的低下,就会造成粮食的流失。 安家军阀森严,丢失粮草如果不能补充,就要砍头。但另一方面,安家人同样不会看账。为了生存下去,这些军仓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形成了默契,大家编造账目欺骗上司,乃至互相运转粮草应付巡查,靠着各种手段维持着这个弥天大谎。 一开始的时候,这种谎言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自保,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种行为不但可以保住自己性命,还能给自己带来利益。虽然安家人重视武人待遇,可是防守后方的士兵以及辎重兵,待遇不能和前线部队相比。相反,守着粮仓就等于守着金山。在晋州这种贸易严重落后的地区,粮食甚至比金银更为宝贵,购买力更高。 盗取军仓的粮草满足个人需求,不知是从几时开始,但是从总体上看,还是属于小打小闹。等到柳长安大力鼓励商业,绥州方面的商队与晋州贸易日渐频繁之后,这种盗取行为则达到了一个巅峰。 从绥州运来的很多物资,是晋州方面享受不到的。这种享受不到不是生产能力达不到,而是发展方向不同。好用好玩而于战争无关的小玩意,不被晋州支持,可是确实能吸引人的兴趣。再有珠宝、绸缎等奢侈品的低价销售,也让这些人蠢蠢欲动。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可能是为了跑到绥州积攒本钱,把手伸向了军仓。在绥州方面细作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粮食也就越卖越多。安定邦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自己的威风,手上的武器在解决这件问题上,显得有心无力。 单纯靠杀人已经没有意义。即使杀了管仓,也得不到粮食。被盗取的粮草早已经几经转手无影无踪,杀人抄家都没有意义。士兵的口粮还可以应付,可是牲口的料豆已经出现供应紧张。靠杀头找不回草料,一旦把人逼到铤而走险的地步,剩余的几个军仓,很可能也就此毁灭。 现在解决口粮问题的一个办法,就是用高价从绥州方面买粮。毕竟绥州始终没关闭商道,这条让晋州头疼不已的商路,很可能成为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一旦下了这个命令,就等于承认了绥州商贸的合法,晋州领地内,只怕商队遍地,再难控制。 安定邦低声道:“敬思,也许我们之前真的错了。这些年来,我们发展武备,重用武人。手下可用的文士,实在太少了一些。如你这等谋臣稀缺,能历实务的文士幕僚更少。而且他们地位低下,不被人看重。如今绥州重视文人,他们的心很可能就在那边。即使没有人偷粮,单是一个账目混乱,我们的粮食就难以保证供应。” “这件事只能将来再图解决,眼下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大帅说的对,如果此时不打,只怕再过几年,不用人打,我们自己就要死了。” “没错,既然我们的粮食很难满足两个月的需求,那就在两个月之内,解决他们!” 第658章 动手(四) “晋州军想要与我军会操?” 冯素贞的案头,放着安定邦送来的书信,在她面前,则是袁不破、庄梦蝶、李白衣这几个绥州方面的要员。 晋州大兵已经抵达边境地带,但是并没有侵入州界。事实上,是否能用侵入这个标准判断,本身就存在一定争议。毕竟两方面名义上还都是大周军队,安定邦的部队如果要进入绥州,也不能视为敌对。 之前两下发生过冲突不假,可是皇帝都已经下旨调停,大家谁如果先承担抗旨的责任,谁都会先落入道德上的被动境地。所以从这个角度上,即便安定邦陈兵于边界,也不能视为挑战。 而且晋州是边境州,安定邦搞军事操练,是他权力的一部分,外人也没法说三道四。冯素贞能选择的,就是接受或者不接受。如果她明确拒绝和晋州会操,并且宣布不许安定邦进入州界,从行政上倒也完全成立。但是考虑到安定邦的为人,大概就能想象得出,其提出这个要求必然有后招,一旦拒绝,这边就得接招。 “那也不能答应!”李白衣道:“如果答应了,他的人马就可以开进绥州,什么时候想动手,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我们的兵力还不足以处处布防,更何况他还可能把一部分人拉下水,重新回归他的帐下。留一只恶狼在身边,早晚被它咬死。这个要求绝对不能答应。” “我们可以去他的地盘操练,这也是会操的一部分。如果他动手,我们只是损失一支偏师,他则要承担谋反的责任。”袁不破的看法与李白衣恰恰相反。“安定邦这个人最难对付的一点,在于劳苦功高,无罪不诛。 陛下对他下不了决心,也是因为他没有确实的反意。而且不管怎么说,必须承认,他那套玩意对于晋州局势,还是有帮助的。西戎是杀不完的。那么一片草场在,始终会有人过来放牧,时间一长,就会成为祸害。所以这里需要一个能打仗的人,这也是陛下不能下决心的所在。要想动他,就必须让陛下知道,安定邦已经反意昭彰,不能再留。” “可是担任诱饵的部队,就是死路一条。”冯素贞道。 袁不破显得不以为然。“慈不领兵,打仗就是要死人,不能总想着伤亡,而是要考虑利益得失。担任诱饵的部队,就交给咱家和飞凤军就是。五千飞凤军会操,也说得过去。如果他想要翻脸,我们也能杀的出来。” 庄梦蝶道:“即使杀的出来,伤亡也不会少。” “眼下的绥州,倒也不是缺了飞凤军就不能打仗。哪怕飞凤军拼掉七成,绥州依旧保有战力。相反,安定邦要真敢露出反相,陛下圣旨一下,绥州立刻就能得到大军支持。到时候安定邦想不死都难。” 冯素贞道:“袁公公说的不错。如果从得失考量,您的主张或许最为正确。但是这个天下,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按照得失计算。除了得失之外,还有感情,还有喜怒哀乐,还有人情二字。飞凤军五千将士与我虽然没有交情,但是这段时间她们为绥州浴血杀敌,立下汗马功劳。如果我为了一己得失,就把这些女兵当成弃子,那本宫和安定邦又有什么分别?” 庄梦蝶也道:“没错!这段时间,我的部下和飞凤军一起操练,大家一见如故,有很深的交情。这些女兵在我看来,就如同姐妹一样。让我看着自己的姐妹无辜牺牲,这一点难以做到。” 绥州虽然是小州,可是庄梦蝶终归是名义上的节度使。在台面上的位置,远比袁不破来得重要。一旦斩杀安定邦,未来晋州的安全,很大可能就是庄梦蝶负责。即便是袁不破在明面上,也必须给庄梦蝶足够的体面。见她说话,便也赔了个笑脸。 “庄节帅悲天悯人体恤下属,是部下的福气。其实这些女兵大多是我一手操练的,论起感情,我和她们的情分更深。但是很多时候,情分不能代替一切。既然吃俸禄,就得考虑大局。安定邦是一方之雄,手握重兵,即便是陛下也不能随意处置他。我们不做出牺牲,又怎么引他上钩?如果牺牲那些新归附的部队,其他部队的军心就会受到影响,我们的损失就会更大。” “袁公公误会了。本宫的意思不是说让其他部队去牺牲,而是不想有人去送死。”冯素贞道:“我请大家来,是想找另一个办法,试探安定邦。最好能把这件事顺利解决,即使解决不了,也不能让无辜者白白赔上性命。为了大局这个借口,本宫不想用。这个头一开,今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类似的事发生。飞凤军或是其他部队,又或者是普通百姓,都不该是牺牲品。他们的性命,也一样值得维护。” 庄梦蝶点头道:“不错!驸马爷这话,我第一个赞成。若非安定邦罔顾人命,当初家父也不会举起反旗,与他作战了。” 李白衣也道:“安定邦比我们的兵力更多,力量也强。我们能撑得住,是因为我们得人心。如果我们也把人命当作筹码,计算得失胜负。那我们和安定邦,就没有任何区别。人心凭什么还在我们一边?就凭皇帝的圣旨?笑话!若是皇帝的圣旨那么有用,安定邦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强的势力。” 她这话是直接朝着袁不破下手了。但是后者涵养功夫到家,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戴着笑容。 “李姑娘这话说得好,可是事情要怎么做呢?安定邦的人马就摆在那,如果把事情搞成公开对抗,只怕死的人会更多。” “用计不等于非要牺牲人命,其他的手段也是有的。”李白衣哼了一声,“我看不如反客为主。不能安定邦想怎么样,我们都要按他的意思来。我们写一封信,请他到平遥会商会操之事。他要是不来,这事自然就散了。” 袁不破道:“那他要是来呢?难道还能杀了他?” “心里有鬼的人,敢来送死么?如果他真的来,我敢打赌,必然是有阴谋诡计,到时候就好玩了!” 第659章 凤侯 “行军打仗也好,还是朝廷里的争斗也罢,都不能只靠蛮力。必要的谋略,是取胜的法宝。诚然,阴谋不能改善力量的对比,但是合理的运用谋略,就可以让损失下降到最低。所以沙场上十荡十决的猛将固然重要,给猛将出谋划策,让豪杰的性命不至于白白牺牲的谋臣,则更为重要。” 山林之间,乃是草原骑兵临时的营地。柳长安漫步于营地间,侃侃而谈。 草原骑兵的战斗力剽悍,但是军纪一般。即使经过大周正规部队的整训,在战场上的表现像是正规骑兵,在私下宿营时,就没那么讲究。何况是在自己的地盘行动,就越发放肆。宿营的时候纵情高歌,或是几个人拉着手跳舞的事都发生过。即便不表现的那么激进,也经常在一起大声谈笑,整个宿营地就是一片纷乱的状态。 可是今天,营地里却格外肃静,如果不是那些旌旗以及阵阵马嘶,几乎让人怀疑,这是一座空营。 原因非常简单,与柳长安正在并肩而行之人,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自身的地位又太过尊崇。尤其是在武人之中,俨然神明一般,以至于即使单人进营,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草原铁骑,也不敢有丝毫造次。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柳长安身边,那个贵妇人身上。 头戴飞凤冠,身穿一件窄腰小袖,脚下是一双扳尖牛皮靴。靴尖上翘回卷,如同一钩弯月。这是当下在京城里极为流行的胡姬装,行动干净利落。最早是胡人舞女打扮,可是因为其形制美观俏皮,越来越受高门大族的少女欢迎,蔚然成风。 大周的女性服制宽松,没有太严格的限制。但是从使用层面上,还是形成了分流。深闺之内的千金、贵妇大多宽袍大袖,穿这种紧身窄袖快靴,会给人以不够庄重的感觉。那些豪门贵女私下里穿戴,在公开场合,还是要换回大袖衫裙。而以为人妇的女子,通常只是心里羡慕,自己不会穿戴。 再者,在晋州这种地方,女人出行本就是非常危险的事,做这种时尚打扮更容易引火烧身。可是这个妇人,显然不需要考虑这些因素,就像不需要考虑自己的年龄做少女打扮是否违和一样。在大周土地上,她需要顾虑的人,顾忌的事不多,穿戴不在此列。 她便是名动大周,号称天下巾帼魁首,一剑可挡百万雄师,独镇镇北城把北蛮人生生挡住不能越过关卡半步的:凤侯凤扬琴。 她的履历比较清晰,年龄也好估算,到现在她的年纪其实已经接近四十。可是她的外表比起实际年龄足足小了十岁,而她的姿色和气度,更是让人忽略掉她的年龄。即便是陈大妹这种青春靓丽的美少女,看到她时,第一反应也是自惭形秽,觉得对方是太阳,自己只能算作一只萤火虫。 其实以姿色论,天下能比肩冯素贞、李白衣的不多,凤扬琴并不在此列。单纯看相貌,她有些失于刚强,英武大于美貌,导致整个人偏向于英气,而让人忽略掉她的美貌。可是配合上她的气度,这种缺憾就消失于无形。乃至柳长安这种老驭手,看到凤扬琴的第一眼,也不免呼吸凝滞。 龙章凤姿。 真正意义的龙章凤姿。当她一人一剑,大大方方地拦住道路,要求柳长安来迎接时。柳长安只看到一尊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女神,在那一刹那间,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的瑰丽尽归凤侯一身,让人忍不住想要跳下马去膜拜。甚至不需要言语,就会甘愿为这等女人去舍命搏杀,流尽最后一滴血。 直到初时的震撼结束,柳长安才看到,在凤扬琴身边,用人头垒砌的一座小型京观。人头足有二十余颗,从形象上看,斩杀硝制的时间还不算太长,最久不超过五天。他没有问这些人的来历,凤扬琴杀人,必有原因,普通人只要听令就好,不比问那么多问题。 倒是凤扬琴主动介绍了这些人的来由。 “早就听说,太子在京城秘密练了一支部队。人不算太多,但是个个身手高明。所练习的技艺既不是江湖武功,也不是军班本领。即便是边军的夜不收,也不是他们的操练方法。天下各军,战阵之术都有自己的独门秘诀,但是所谓精锐,也有迹可寻。太子这支部队全无来由,倒是惹起了我的兴趣。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果然是不准备让自己活着去嘉兴。 柳长安不知道这支人马到底是太子派出来取自己性命,还是安定邦动用了他们做了自己的私事。但不管怎么说,危机解除了。而且这种部队不同于常规武装,补充没那么容易。死了便是死了,每损失一个,自己的力量就减弱一分,想要恢复元气,也得是几年时间。现在天下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太子,把人力浪费在自己身上,只能说明他不懂轻重。 对于柳长安的态度,凤扬琴也很满意。或许在她内心深处,担心过柳长安是个巧言令色的骗子,骗了自己养女身心。又或者是个善良但无用的书生,虽然享受了美人恩泽,但注定不会长寿。 可是通过和柳长安交谈,这方面的疑虑已经消除。两人此时可以堂而皇之的探讨阴谋诡计,与其说是岳母与女婿的交谈,不如说是朋友之间的谈话。 凤扬琴的气场虽然强,实际并不难相处。只要你对了她的胃口,就会感觉如沐春风。大抵袁不破那等人,便是因为凤侯这种态度和气场,才能够把镇北城当成自己的家园。否则一味靠军法以及大义,也不会让那么多士兵甘愿效死。 事实上,柳长安发现这位名满天下的凤侯,身上竟然还保留着少女般可爱的一面。对于她这种年龄以及多年带兵打仗的名将而言,又是何等不易。一边走一边居然拔了片树叶,放在口边轻轻吹动。若是唐水她们那么玩很正常,放到她身上就比较奇怪了。 但是这也仅仅是奇怪而已,以凤扬琴的绝世容姿,做任何事都不会让人觉得恶心,只会感觉可爱,看脸的世界,便是如此冷酷无情。 第660章 贵妇与悍妇 与凤扬琴并肩而行,这几乎是每个大周少年心中的梦想,不论文武,都不例外。柳长安虽然不能算正统意义的大周男儿,但是在他心中,也同样有这个梦想。今天,可以算作美梦成真。 由于两方之间算是至亲,加上柳长安毕竟见多识广,连冯素贞都成了枕边人,不至于太在乎凤侯的爵位身份,所以初时的紧张之后,便也恢复了自然。相对而言,阿史那永忠就比较悲剧。 他虽然在京城也是出名的悍将,结交的人里也不乏公卿贵胄,按说也是见过场面的。可是见到凤扬琴之后,阿史那永忠整个人就像是中了定身法,呆呆不动,连打招呼都忘了。在柳长安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见礼,可是礼数行得也混乱,居然直接跪下来叩拜。 草原骑兵和凤侯没有隶属关系,他行这种大礼,很是有些自折身价。可是柳长安偷眼看去,那些草原骑兵非但没有露出不忿之色,反倒是觉得理所当然,目光里流露出的更多是羡慕而非不平,似乎是在埋怨自己,没有这个跪拜的机会。 柳长安可以理解,为什么周天子对于凤侯有那么多的放纵,为她不惜破坏固有制度。也理解为什么当初会用圣旨的手段,逼死裴大将军。所谓倾国倾城,并不只是一句形容词汇。身为男性,他也愿意为了这样的女人赌上国运。 两人在军营里看似随意地闲逛,但是谈论的,却是极为严肃的朝政。以两人的身份,谈论这种话题其实已经算是僭越。肯和柳长安说这些,证明凤侯已经不拿柳长安当外人,认可了他是镇北女婿的身份。 “长安这么说,是不准备责怪太子或是安定邦?还是说,你只是原谅了圣人?” 凤扬琴的实际年龄以及身份,都足以称一声长安。可是她毕竟长得面嫩,加上举止间总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活泼,这声长安叫得总让人心里发痒。如同一只虫儿在上面爬来爬去,痒得难受,又无法控制。柳长安甚至怀疑,她要是这样喊一声永忠,或是其他人,那些人能立刻为她赴汤蹈火。论姿色,她不比冯素贞、李白衣,可是要论魅力,那两人还是有些欠火候。 他脑子里在转动,嘴上并没停顿,咳嗽一声,回应道:“只有对等身份,才有资格责怪或是原谅。我的身份远远不够,固然没有能力去责怪谁,更没有资格去原谅谁。我只是在阐述这个事实,在这场角逐中,所有人都会使用谋略。如果我大周的九五至尊,在大位问题上都不肯斗智,那这个天下就没指望了。” “你这话若是让卢相爷听到,信不信他会气的打人?”凤扬琴微笑着看了柳长安一眼,目光里却满是嘉许之意。从能力上认可了柳长安之后,再从相貌以及其他方面看,便越看越满意。态度上,自然也就越来越亲近。 “你现在是我镇北门婿,自然有资格责备,也有权利选择原谅与否。”凤扬琴道:“不管派出这些人的是太子还是安定邦,他们都已经破坏了规则的底线。大家同殿称臣,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拿出来谈,谈不拢就交给陛下,再不行就自己打一架。但是不管怎么打怎么闹,都要记住一点,自己是大周的臣子。这个身份,我们自己记得很清楚,但有些武家人却已经忘了。私自操练人马,蓄养死士,谋杀朝廷命官加上抗旨。再他们眼里,规则已经变成最为无关紧要的东西,自己就敢带头破坏。这等人若是做了皇帝,必会让天下动荡百姓不安,谁都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当初他向我求亲,我便不肯答应。事实证明,羽灵不愧是我养大的女儿,识人的眼光不差!” “您过奖了,我其实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相公……” “怎么?我看你妾室不少,难不成是摆出来装样子的?不对啊,那个陈氏明明怀了身孕,莫非……不是你的?” 柳长安一口气没上来,差点闷在胸里。一个看上去英气勃发的美人,开口却能直奔要害,这种强烈的画面反差,让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但是细想,这倒也不奇怪。在镇北城那种军镇多年,便是真的大家闺秀,也早变成了女泼皮。凤扬琴是贵妇不假,但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平日与这些军兵混在一起,早就练就一口粗话,如果比赛说粗口,未必在安定邦之下。 不过在人前,凤扬琴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哪怕是说这些话时,外表看上去依旧大方自然,好像在说什么正经事。肯对柳长安说这个,只能证明已经不拿他当外人,这个镇北女婿的身份,算是坐实了。 看着柳长安那副样子,凤扬琴一笑,“怎么?我说得不对?还是正好说中了?” “不……小婿不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你在这个方面没问题?你的身手……不错,可惜看你走路就看得出来,不是军班武功,就算比羽灵厉害一些,也没办法霸王硬上弓。既不是强迫她,自己也没问题,又为什么认为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女婿?” “这……”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官职前程那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些东西我都不在乎。”凤扬琴微微一笑,“在战场上,不管你有多少钱财,又或者有多高的官职,一刀下去也是个死。所以钱财或是身份,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镇北这里认定相公的标准很简单,四个字:顺眼能干。你符合这个标准,为什么不行?” 柳长安顿时感觉这四个字博大精深奥妙无穷,深深佩服凤侯的文字控制能力。凤扬琴又道:“我们镇北城的人都知道,我凤扬琴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短。尤其对女人更是如此,谁让我的女儿不痛快,谁自己也就别想痛快。以为让我的女儿女婿分开,他们就可以如愿?做梦!长安,敢不敢跟我杀回去,闹他个天翻地覆啊?” 第661章 抗旨 凤扬琴说这话时神色很是寻常,仿佛是在邀请柳长安与她进行一次踏青或是诗会,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轻松自然的语气,配合上她那如同少女般可爱的表情,即使柳长安这种文人,此时也忍不住一阵热血澎湃,下意识想要点头应下。 总算是他还算知道轻重,强自忍住心头的冲动,问道: “这……您的意思是说,让我抗旨?” “是啊,就是抗旨,敢不敢?”凤扬琴说得理所当然,神色依旧轻松。 柳长安吞了一口唾沫,他开始后悔,自己或许晚生了二十年。也有些嫉妒已故的裴大将军,真不知道他当年与凤侯相处时,是何等模样。与这样的女子厮守,折寿也值得了。她的轻松自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无所谓。这种强大的气场可以轻松感染身边的人,让其他人也觉得,就是这样做,也不会有什么不利后果。 这种人乃是天生的统帅,拥有让别人相信她,愿意为她出生入死的天赋。这种人要么是国之栋梁,要么就是最可怕的乱臣贼子。安定邦虎踞晋州,靠的是自己的武力威压,让人不敢言。凤扬琴治镇北城,同样实行军法,手下一样有犯错被斩,或是逃跑的士兵。但是大多数人却心甘情愿为凤扬琴卖命效死,人不肯言。一个不敢,一个不肯,高下立判。若是两人易地而处,只怕柳长安自己也要跟着凤扬琴造反。 他点头道:“只要是您的吩咐,不管做什么我都答应!” “当真?”凤扬琴那一双凤目直盯着他的眼睛,两人目光对视,柳长安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如神兵般锋利,又如烈焰般灼热。“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可是最讨厌别人骗我的。而且我还有神通,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人的心底。你若是想用好话奉承我,可是自己找倒霉。” “不敢。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愿为您效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抗旨之罪我也不在意承担。只不过凤侯您身居要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您的位置,这个罪名我可以担,您不可以。若是回去斗安定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凤侯您千万不可露面。” 凤扬琴紧盯着柳长安不放,柳长安本来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对于美女的注视不当回事。可此时被凤扬琴看过去,却觉得周身血液流速加快,血脉贲张,连呼吸都有些凌乱。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仿佛变回了那个毛头小子,完全失去于其他妻妾面前的沉稳与镇静。乃至在公孙鸿身旁时,都不曾有过的羞涩,此时却已经袭便周身……见鬼! 他的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凤扬琴却在这时已经向前一步,不容柳长安反应,纤纤素手已经落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 “小子……不愧是读书人,生了一张好嘴。我那傻丫头在镇北城,每天只见过粗坯,难得遇到你这么个会说话的,被你迷死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要教你个乖,不要对女人随便承诺,因为我们会当真。如果你言而无信,我们会难过的。哄女孩子欢喜,也要想好言语,别信口胡吹,最后把自己漏进去。” “不……前辈您误会了,我说得都是真话!”柳长安斩钉截铁道:“我让阿史那他们继续南下,我带着唐水她们回平遥。将来陛下降罪,我自己承担,不会牵连凤侯和羽灵。” “此言当真?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你抗旨,就愿意听从我的吩咐,弃官抗旨而去?你柳家忠良的名声,就不要了?你爹柳铁骨是我最钦佩的大臣之一,就是因为这个人够正直,也够忠心。你现在做的选择,可是要把你家的忠义名声都赔进去的,不后悔?” “不后悔!”柳长安斩钉截铁。 凤扬琴面上神色依旧轻松,脸上笑容不减。可是在恍惚之间,柳长安觉得风御灵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波光。落在他肩头的手并没有收回,反倒不自觉地加力。柳长安如今的修为已经异常可观,可依旧还是觉得隐隐作痛。 他不认为凤扬琴会对他发动攻击,也不可能是试探。唯一的解释,就是凤扬琴在这一刹那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理智,以至于连力道都不能很好的控制,才让自己产生了这种痛苦。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柳长安肩膀上的痛感,很快就被一种暖意所取代。一股暖流经肩头直抵心房,让整个人都觉得心旷神怡。凤扬琴的手则在他肩头上改捏为拍,脸上笑容更盛。 “好!说得好!我早就说过羽灵是个有福气的丫头,看来我没说错。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永远不要让自己的妻妾难过。不必为了虚无缥缈的名声,就胡乱牺牲性命,让你的爱人空自伤神。要是胆敢言而无信,看我怎么收拾你!” 凤扬琴说话间收回了手,笑道:“不过,你的担心太多余了。本侯敢离开镇北到晋州,就是做好了公开抗旨的准备。这种事当年又不是没做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我镇北女婿,你抗旨和我们抗旨本来就没区别。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大家一起抗。生米做成了熟饭,却连道赐婚圣旨都不肯给,还不想承认名分,真当我们是面捏的?不闹一闹,今后谁都敢来欺负咱们!做臣子固然要忠心,但也不能一味委曲求全,否则的话,只会让那些奸贼得意。只是你要吃亏,江南的前程肯定是别想要了,以后还是得乖乖给我们镇北当上门女婿。” “求之不得!” 柳长安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单是和这么一位女武神同行,便足以胜过官职。江南风光再好,又怎及眼前女子风采万一? 他看了看远方的崇山峻岭问道:“您的亲兵呢?” “亲兵?什么亲兵?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们两个去闹一闹,我的亲兵就是你。从现在开始,你保护我!” 第662章 魅力无双 一个一剑独挡边关多年,且刚刚猎杀了二十名以上别动队的传奇女将,说让柳长安保护,这当然是句笑话。虽然柳长安看不出凤扬琴的修为,但是他心里有个预感,凤扬琴的战斗力比之庄梦蝶、李白衣只强不弱。别的不说,单是杀这些人没闹出丝毫动静,就足以证明其战力非同小可。 不管太子怎么胡闹,这些人的战斗力以及野外作战能力都不是庸手。二十多人所能带来的破坏,足以抵得上过百精锐。而凤扬琴以一人斩杀这二十人,已经是宗师手段,再考虑到无声无息这个附加条件,就更是大高手才有的手段。 不管谋略还是武艺,柳长安都自问,绝不是凤扬琴的敌手。说实话,在他以往的人生中,类似的人也不是没遇到过。武功强过他的不知多少,谋略比他高明的也大有人在,但是柳长安始终有一种自信,便是自己样样不如人,未来也能战胜对方。哪怕是面对太子这种储君,他也有类似的自信。 只有在凤扬琴面前,他却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这个女人。只不过这种认知并未带来不悦,反倒是有一种理所当然。被这个女人压制指挥,是顺理成章之事,自己乐于接受。 凤扬琴逗了两句柳长安,便自信地拍了拍腰间的长剑。 “亲兵我留在了镇北城,那里才是用人的地方。虽然北蛮人接连吃亏,短时间不可能南下,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不会大意的。就像你那话本里写的,关云长大意失荆州,这种错我可不会犯。安定邦这头蠢猪,手段比北蛮人差了一天一地,对付他我自己就够了,不需要亲兵。” “当今天下,宗师寥寥。其中公认最能打的宗师,便是内廷供奉,圣人身边的亲随太监杨得意。虽然他只出过一次手,但那次是斩杀当时天下有名的宗师金刚上人。宗师杀宗师,且让对手没有还击之力,这份手段放眼天下,不做第二人想。而最快成为宗师的,则是我!” 说到这里,凤扬琴很孩子气地挺了挺胸脯,日光耀眼,柳长安的头只能向旁边侧了侧。 “你如今的修为,已经算是准宗师境地。但是想要成为宗师,却还不知道要多久。毕竟武道达到宗师地步不是靠修为的堆积,而是靠顿悟。一朝得道,可以直抵宗师境界。如果不能悟道,蹉跎一生也无用处。而顿悟二字说易行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父不能传子,所以一个人能不能成为宗师,完全取决于自己的造化。当然,所谓宗师也不过就是打架厉害一些,其他的没用。当今圣人根本不会武功,天下各大宗师还不是乖乖听话?所以说不必要执念,练的成自然好,练不成也没关系。你就算成不了宗师,也可以保护我啊。比起一勇之夫,还是谋臣更有用。我的剑只能斩杀百人,你的谋略才是万人之敌。” 类似的话庄梦蝶也对柳长安说过,柳长安知道,要成为宗师很大程度是靠运气。有的年代几十年过去,天下一个宗师都没有。不是说武风不昌,就是单纯的没法领悟。 柳长安摇头道:“我的这点谋略或者说心机,比不得凤侯明见万里,真要是在战场上,多半就是个笑话。就像我的这点本领一样,哪敢在凤侯面前以武者自居?” “别谦虚。你的谋略比战场上的谋略有用,两军阵前弓刀杀伤有限,倒是朝堂庙算,才是真正的修罗屠场。你的谋略能在庙算上得手,就是最大的帮助。再说,就算你什么都不行,羽灵看你满意,就是最大的本事。你的谋算已经没问题了,我再给你补上另外一课,就是实力。我们用谋略给自己增加筹码,但是最后解决问题,还是得用剑才行。当年为了粮草,我带着骑兵劫过皇家的粮仓。区区一个安定邦,又算得了什么?” 柳长安点头。他对于唐水等人控制得住,放弃官身回平遥,她们不会有意见。再说,这些女人日子过得都不差,对于江南的生活并没有多少期待,所以不会有阻力。真正可以称为困难的,还是那些草原骑兵。这帮人做梦都想去江南,现在美梦成空,总归是不大好。 按照柳长安的想法,还是全靠自愿。这些人想去江南上任,自己也不必阻止。纵然草原铁骑能征善战,但是只有一千人,也改变不了大局。至于他们担心的被排挤问题,自己的面子有限,就只能拜托凤扬琴。 自己算是凤扬琴的崇拜者,薛神威跟她则是一代人。应该知道不给凤侯面子,是一件多严重的事。有她的书信,阿史那等人不会难过。 凤扬琴却笑道:“薛神威是个有名的怕老婆,给他写信有什么用?要写自然是写给圣湖公主。当年我们两个还是金兰姐妹来着,给她写信就好了,不用麻烦其他人。可是在写信之前,我觉得还是问问他们的意思为好。” “问他们?他们可都是想去江南的,就怕到时候嘴上和心里想的不一样,问了也白问。” “问过总好过不问,你去把阿史那永忠叫过来。” 阿史那永忠平素表现,就是个标准的武人。严肃刻板雷厉风行,精神坚韧胜铁。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改勇武本性。可是今天,面对凤扬琴这么个魅力四射的女子,柳长安却发现,阿史那还是有怕的时候。 面红过耳,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被凤扬琴一看,就变得结巴,不知如何是好。等到凤扬琴说了要带柳长安回平遥,阿史那立刻点头:“对……是该回……不是……我是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狠狠咽了几口唾沫,最后说道:“我是说,我愿追随凤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不大好吧?江南可是你们的梦来着。跟我走,他们怎么办?” 阿史那连想都不想道:“让那些副将带人去就好了,他们可以去江南,但我愿意追随凤侯。江南,没什么好看的……” 第663章 见机行事 平遥城内的气氛,因为安定邦的回应,而变得非常微妙。 以平遥与晋州的关系,加上安定邦一向凶狠狡诈的为人,没人认为他真有胆量来参加这个宴会。毕竟安定邦本人,就不是一个诚实守信的君子,他的保障向来都要反着听。这种人惯于借助酒席杀害对手,在两下敌对的前提下,也不该有参加酒宴的胆量。 可没想到,冯素贞的邀请发出后,安定邦答应的极为爽快,乃至于护卫方面,也很大度。仿佛从头到尾,安定邦真的只是想和绥州坐下来谈判,商量一下今后双方该以什么方式相处而从未想过刀兵相见。那些士兵,只不过是进行一次训练,绝对没有开战的意图。 可是作为平遥一方,却不可能真的就此高枕无忧。一如李白衣之前的分析,如果安定邦拒绝见面,倒是可以把过错归咎在他身上,方便自己一方行动。如果他真的答应了见面的要求,反倒是要格外戒备。其敢于犯险,必然有着足够的勇气和底牌,而这种胆量绝不仅仅是他带来的部队。 城中有他的接应?又或者是身边有安定邦的卧底?一个简单的抉择,就能引发人无数的想象。乃至有人甚至建议冯素贞,最好在宴席之前在城里先搞一轮甄别,把那些可能暗通安定邦的贼子找出来予以清除。 听着这些不知所谓的理由,冯素贞除了哭笑不得之外,更多的是感觉:心累。 类似的感觉在白衣军围城时有过,但远不如这次来的强烈。那次面对的敌人,是以整个晋州,乃至天下的秩序为敌。尤其是士绅阶层都知道,他们打进来,大家都要死。虽然内部有分歧有斗争,但是在对抗白衣军这个大局上,大家的立场还能保持一致。 安定邦的情形却和白衣军不同。固然安家的统治并不能带来幸福,但是若干年延续下来,总有一部分人习惯了安家的存在。或是畏惧于安家的武力,或是真的从心里认同,总之,在平遥城内,固然有着大批百姓支持冯素贞,也不排除有人暗中支持安定邦。 之前张家的事,可以看作一个征兆。即便是士绅阶层里,同样有人是安定邦的铁杆拥护者。他们藏身于暗处,不知几时就会跳出来,为安定邦效力。乃至于这次提出先搞一轮甄别的人,到底是何居心,现在依旧难说。 “长安如果在城里,这些事必然是他在负责。”已经揭破了身份,有些时候相处反倒更为自然。冯素贞对着面前的雄霓,也比对其他人放松。毫不掩饰地抒发着自己的相思。 “他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的保护我,让我远离丑恶与黑暗,把这些东西,自己扛了起来。这种勾心斗角的算计,以及刺探、告密的事,都是他在做,不让我动手。因为他担心我,被这些事情闹得不开心,就把这些事自己扛了起来。大家都是人,每天接触这些东西,谁都不会开心。但是长安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轻松样子,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也会把他们说得很轻松,仿佛很容易就可以完成。直到我挑起这副担子,才知道它有多辛苦。” 雄霓的心思单纯,听着冯素贞说这些,实际大多数的内容听不明白,过了半晌才问道:“你是说……有坏人要害你?你告诉我名字,我去打死他。” 冯素贞被她逗得忍不住笑起来。“如果天下的事,都是他怎么样,我就打死他,那这个世界就简单了。那些人给我出主意,不一定就是恶意,但是注定会酿成恶果。如果我们彼此之间失去信任,根本不可能抗衡安定邦。打死人这种办法,是行不通的。或者说,安定邦就希望我们打来打去,我们打得越凶,他就越是欢喜。” “啊?这样啊。”雄霓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的直觉很敏锐,靠着直觉可以告诉她谁值得亲近,谁又需要远离。但是这种直觉不能用在甄别敌我上,一来不能服众,二来也不准确。可是离开这种能力,她并不具备访查奸细,明辨敌我的能力。换句话说,在这件事上她帮不上什么忙。 即便明知道冯素贞是女儿之身,雄霓依旧将她视为自己最值得亲近的人,不想离开其左右。这也是她那种敏锐直觉带给她的指示,这个人值得自己信任,也值得自己追随。她本能地想要为冯素贞排忧解难,遮风挡雨。 只是这次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单纯靠力气就可以对抗。毕竟上次面对安世杰时,自己吃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雄霓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敌人不是单纯靠武艺能够解决。而武艺之外的能力,自己又实在欠奉。 她想了想,“花军师呢?柳师爷说过,她的谋略过人,可为臂助。” “花军师本领不差,但是计谋太毒,而且为人心思狠辣。若是让她负责此事,确实可以找出奸细,但也必然牵连无辜。甚至她会主动制造一些无辜来杀,目的只是为了侵夺那些人的资财,扩充绥州的军力。她不是个坏人,更不是敌人,但是她的行事准则,却不是我们想要的。长安打造的晋州,应是个王道乐土,不是人间炼狱。我们把商人请来,不是用来杀的。” 雄霓歪头想了想,“这话似乎柳师爷也说过?” “本来就是他教我的。”冯素贞大方地承认。“我虽然是状元郎,可是不曾观政,就直接放了地方官。缺少实际任事的知识,好多东西,都要长安教我才行。” “你这么说,一定是想柳师爷了?” 冯素贞点头道:“没错。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还当是虚妄。如今看来,说得正确之至。我确实是想他,如果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烦了。可是现在,让我对付那些藏在暗处的敌手,可是有些勉强。惟一的办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一切见机而行。 第664章 调虎离山 安定邦的攻击来得出人意料,就在所有人都准备着宴会时,意外便发生了。 绥州大将路长远举兵作乱,杀死了城中的文官,洗劫城池之后,向附近的城池发动进攻。 路长远是本地武将,在对半分州之后,隶属于庄梦蝶指挥。在此之前,他的记录还算良好,以勇武善战著称,人虽然有些暴烈脾气,但却是大家公认的好人。人们对他的评价,是一个不懂得谋身,但善于打仗的标准武夫。跟这种人做朋友不容易,但是用他做手下绝对可以放心。 他和安定邦的联系并不紧密,最多算是安定邦提拔了他,如此而已。可是整个提拔过程都符合规则,是最正常的人事升迁。而且把他安排到绥州那种非战争区域,待遇上比之在前线那些武官相差悬殊,怎么看也不是亲信。据说,路长远和邱虎臣之间还存在着严重矛盾,被调到后方,也是邱虎臣的安排。 这样的人不算危险,庄梦蝶对他的戒备也不强。毕竟刚刚掌握绥州,人事上很多东西没有理顺。包括对重要将领的调动,也不是朝夕可成。优先防范、针对的,都是手下那些刺头。这么个非安定邦派的武将,就没有刻意防范。现在,就是这个人举起了反旗,打了庄梦蝶一个措手不及。 她带着主力来对付安定邦,绥州留守部队战斗力一般。路长远的本部里有一些打过仗的老兵,在当下的绥州,就是悍匪。以留守部队的战斗力,想要解决他们怕是不容易。一旦路长远养成气力,引发其他部队接连造反,后方就要陷入混乱。而刚刚营造起来的商业环境,也就没法维持。 有鉴于此,庄梦蝶便必须回去主持剿匪事宜。 冯素贞也知道,这件事不能阻挠。绥州是庄梦蝶的心血,也是安乐公主的一个重要棋子。如果绥州的问题不处理好,这个节度使身份随时可能被剥夺。好不容易争取到手,天下第二个女人说了算的州,又得拱手让出去,对于大局以及当下的对安定邦战略,都不是好事。 她必须放人,但是也明白,这怕是安定邦搞得阴谋。路长远应该是安定邦埋在绥州的暗子,长久以来隐而不发,突然发动,必然不是孤立的行为,说不定还有连环后招。这种时候,要求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价把这群匪徒歼灭,震慑其他人不要效法。 从大局看这件工作的重要性,甚至超过自己和安定邦的会面,是以庄梦蝶不是自己走,而是带上王赛金、花弄影,也是情理之中。她们三个人都有各自的长处,也都有自己的缺点。如果被人刻意针对,便可能吃亏。之前绥州能在和晋州掰手腕的过程里占上风,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手心存大意。 敌人如此,自己就不能犯错误,这一击,必须要动用全力。 庄梦蝶倒是很有些不好意思,对冯素贞道:“我知道,这个时候带兵走是不对的。可是不走又不行。不过好在你身边还有公孙鸿和李白衣,这两个人的谋略心智都非泛泛,足以保护你周全。” “你就别客气了,我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这件事非常重要,你自然应该去做。只不过我觉得,安定邦让路长远在此时发动变乱,也有可能是釜底抽薪。把你从我身边调开。” “你这个担心我自然也有,就像陛下调走长安那样,安定邦也是在减弱你的力量。越是如此,你越要当心,他这次来只怕不怀好意。” “我们和安定邦之间,是不可能有好意的。”冯素贞一笑,“他来必然是包藏祸心,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大家就是在打仗,都是想要削弱对方,增强自己。我们杀了很多曳落诃,他反过来,就把你调开。我虽然不懂打仗,但是也听人说过,战场上从来没有一人得意的好事。大家都是各自用计,即便是战无不胜的名将,在具体的步骤上,也不会事事如意。这一点我想得很明白,也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再说,即使你被调开,我们也未必吃亏。毕竟平遥是我们的根基所在,以主待客,先有地利,次有人和。而安定邦意图不轨,我想天时不会在他一边。” 庄梦蝶点头:“你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放心不下。安定邦是我的对头,所以我对他比你们都了解。他外表粗豪,内心谨慎。表面上看从不畏死,实际上素来不入险地。他敢进城,必然是有十足把握。而我们却不知道,他的把握在哪。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不舒服。若是长安在此,一定能够想出办法,让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获得足够的胜算。可是现在……却做不到。” “不用担心,我虽然没有长安的谋略,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冯素贞拉了拉庄梦蝶的手,“我记得长安说过,阴谋诡计就是一种障眼法,如果你落入他的算计里,就会处处被牵着鼻子走。如果你可以跳出去,按着自己的思路行事,反倒可能破局。我们现在想着安定邦会怎么做,没有什么用。不如想想怎么做好自己。毕竟他带进城的部队不过两百人,以我们眼下的实力,便是硬碰硬,也足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但愿如此。”庄梦蝶也知冯素贞说得没问题,但是心里依旧紧张,只不过自己眼下回援在即,能帮的忙不多,只能按照冯素贞的谋划行事。过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 “我想到了一件事,晋州这个地方的武人被安家管制多年,武功上已经不是传统意义的江湖路子,而是江湖武功与战阵修为合一。修为往往不代表战力,低手杀高手的事也是有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晋州出不了宗师高手,也没有人能在单打独斗中威胁到宗师高手。包括安定邦在内,他的武功对上大宗师也差多了。李白衣和他交手,必胜无疑。即便算上史敬思,也是一样。到时候你身边一定记得带上李白衣,有她在你就是安全的。” 第665章 战神 清晨。 炊烟在山林间升起。火头军在太阳尚未升起时,便需要手脚不停准备食物,应付大军的食用。士兵在这个时候,是最为松懈的。一夜的休息过去,大多数人还沉浸在那种安逸的心态里,人很难一下子切换过来。是以一部分军官,喜欢安排在这个时间段发动偷袭,就为了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对于久经战阵的部队来说,肯定有针对这种情况的专门预案以及准备,甚至会故意引诱敌人来突袭,趁机将之消灭。像是这支人马的指挥官邱豹,便存着类似的心思,要用这个摆出来的破绽,把敌人引出来解决。 邱豹是邱虎臣的儿子,在安家军服役的年头也超过了二十年,算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的勇武和用兵,都不及父亲,但是多年行伍也锻炼出过人的胆识本领,并不是一个只靠父辈荫庇,就在安家军里混日子的无能之辈。其实说穿了,安家军这种环境,也容不下假冒将种生存。 安定邦对于柳长安下的是死手,除了把太子调配给他的那支精兵用于暗杀柳长安外,还做了另一手安排,就是邱豹。 当下两军对峙,安定邦想要把自己的大部队派进绥州并非易事。但是由于绥州推行重商策略,安排一支商队深入腹里贸易却不难。眼下道路不靖,商队的护卫人数多少都有,对于这一方面,并没有硬性的要求。至于盘查,主要还是对于衣甲兵器方面。 安家在晋州经营多年,在下面还是有能用的棋子。即使这些人不敢明确支持安定邦,但是在检查上放水,总是可以做到。 一共三支商队,总数超过四百人的队伍,在进入绥州之后,悄然合流,组成了一支武装。他们的甲胄和弓弩藏在货物里,刀枪随身便可以携带。虽然在人数上远不如柳长安,但是他们的目标也不是全歼这支草原骑兵,只是给他们一记重击,外加砍死柳长安本人就够了。 那支京师来的部队号称神兵,据说最擅长乱军斩将,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自己这支部队的意义,本来只是打下手,外加上配合以及补漏。人数虽少,但成员都是百战精锐,足已完成任务。 只不过情况略略发生了变化,根据飞鸽传书。柳长安并没被斩杀,而且他的队伍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突然折返,回师平遥。根据消息,这上千人的队伍分成了几队,从不同方向向平遥进发。安定邦的大军并没有进入绥州州境,想要堵住他们不可能。自己这路人马,反倒是成了能否成功阻击回师部队的关键所在。 其实按照力量对比,邱豹应该带着他的部下迅速撤离。可是他却选择了反其道而行,带兵在这里正面拦截。原因也很简单,根据斥候回报,柳长安恰好就在这一路人马之中。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然邱豹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身为人子应该枕戈待旦,遇到杀父仇人便挥舞兵器冲上去格斗,不死不休。眼下杀父仇人就在面前,自然没有躲的道理。 邱虎臣不是死在柳长安手里。可是邱豹很清楚,如果没有柳长安的运筹,不管是周翔还是飞凤军,都不足以致自己父亲于死地。是以柳长安、驸马都要算是杀父仇人,无可争论。既然杀父仇人来了,便必须与他做个了断! 他这支人马有四百人,而柳长安这一路骑兵不到三百。他的商队里也有大量脚力,武装两百以上的骑兵不成问题。本来就是为了掩护别动队,机动力上有过充足考虑。此时与骑兵较量,也不至于吃亏。 他在等待,等待草原骑兵对自己的袭击。他相信自己摆出这个态势,对方肯定有察觉。这个破绽摆在这,他们没理由不钻。 不出意料,鸣镝响起,这是草原骑兵发动攻击的惯用手段。虽然没和他们交过手,但是西戎人和他们差不多,这套把戏再熟悉不过。军中早已做了准备,和西戎人交战多年,这些老兵早就对这种突袭有充足准备。自作聪明,取死有道! 邱豹举起铁鞭向外走着,准备完成随后的攻击。战斗过程不会轻松,但是他有信心取胜。毕竟之前已经给士兵许诺了,谁拿下柳长安的首级,便可以得到邱家的财产乃至于官位。这些东西对于士兵的吸引力,还是非同小可。这些士兵都是百战精锐,只要肯拼,哪怕是换命,也能战胜这些草原骑。 他来到外面,喊杀声已经格外清晰。邱豹皱起眉头,诧异于敌人进攻速度之快,颇有些不合常理。自己的部队在充足准备之下,怎么也不该让敌人突进到这等位置。 还不等他搞清楚原因,大批的骑兵已经如同洪水,冲入营地之内。邱豹发现,自己的部下不是抵挡不住,而是根本没有抵挡。不计其数的士兵甫一交锋,便归顺到敌人麾下。少数的兵卒在绝对人数差距下,根本无法组织抵抗,便被碾压而过。 他的心头大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士兵不论如何,也不该如此不堪。 他挥舞起双鞭,高声呼喝,试图整顿队伍,至少也要搞清楚战场情形。可是这时,只听一声声呐喊响起: “凤侯!凤侯来了!” 随着话音,邱豹也看到了那面迎风招展的凤字大旗。旗上镶有宝珠,于日光下发出五色光芒,格外惹人注意。而旗上凤字不知出于何人手笔,龙飞凤舞格外惹眼,如同一只活了的凤凰在展翅翱翔。 凤侯凤扬琴!天下只有她,才有这面珍珠烈火旗!而这些士兵投诚的原因,至此也真相大白。 战旗之下,头戴凤翅盔,身着凤凰战甲面罩飞凤面具的女子,一骑当先纵马重来,初升旭日照耀之下,如同战神降世。这些士兵不过是凡夫俗子,又如何敢于抵挡,又或是在她面前拔刀?邱豹心头一凉,暗自悔恨自己的信息掌握不足,以区区数百兵马挡在凤侯面前,除了死,还有什么结果? 第666章 摊牌 平遥城内。 因为安定邦的到来,城内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从表面看,整个城池悬灯结彩,仿佛庆祝节日,给人以喜气洋洋的感觉。但是道路两旁根本看不到行人,只有精心挑选的士兵,手持兵器严阵以待。飞凤军主力环县城布阵,而少数精锐则拱卫在冯素贞身边。 在冯素贞身旁,李白衣、袁不破、公孙鸿、雄霓四人,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卫网。以一位宗师级高手加一个实战准宗师袁不破作为护卫,可见冯素贞对于安定邦也根本没有信任。 这个凶神也似的男人,在晋州本地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啼。大家提起他或敬或畏,唯独没有人敢于轻视。 齐家几个子弟以及齐老夫人都特意从绥州赶来,在稍远的位置担任扈从。除了他们,便是几位投诚过来的文臣武将,全都在迎接队伍中。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何知章更是面色苍白,汗出如浆。他们在害怕,即使嘴上不承认,实际也是这么回事。 比起冯素贞来,这些人跟安定邦相处的时间更长,对他的为人更了解,也就更怕他。安定邦的凶残,比起他的武勋更出名。即使冯素贞本人,也在官袍之下,暗穿了软甲。面对这么个凶神恶煞,总是小心无大错。 当看到安定邦出现时,冯素贞的呼吸也有些凌乱。 他算是自己的大仇人,这次来晋州,最终的目的,就是结果他的性命。此时仇人相见,理应分外眼红。可是当她面对着安定邦时,心中升起的并非怒火与仇恨,反倒是一种深深的惧意。 这种惧意乃是来自于人类自身,自蛮荒时代到了文明社会,在血液中遗留下的基因记忆。当孤身一人面对凶猛巨兽时,不管自身武力能否应付,这种惧意都会产生。冯素贞现在的状态便是如此,望着安定邦,如同看着一头蛮荒时代走来的巨大野兽,那种骨子里的畏惧升起,进而席卷周身,令她浑身血液为之凝固。 这是怎样的凶人啊? 高大魁梧的身躯,精光耀眼的战甲,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冯素贞也算是见过世面,在京城里见过的武人不知凡几。那些人中,也不乏凶眉恶目的猛汉,但是他们给人的压迫感,都远不如安定邦来的强烈。 如果举个例子,那些人像是猛虎,安定邦则是怪兽。他的可怕不体现在体型或是丑怪的相貌上,而是整体的气场,就令人产生一种泰山压顶般的绝望感觉。望着他,以前所见的那些武将,就像是一群在深宅大院中,折木为兵,打斗嬉闹的无知顽童。他们的武艺或是将略,都显得太过小儿科,比不得安定邦这种来自蛮荒,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杀气与可怕。 安定邦也打量着冯素贞,看了良久,才一拱手: “驸马爷!久仰大名,未曾得见,今天见面倒也算是缘分。末将当日在京城,曾得圣人加封,见官不拜,见爵不参,所以就不给你行礼了。大家彼此两便,驸马不要以为我霸道啊。” “好说。安帅于国有功,不参便不参,不必拘礼。我们里面说话。” 两人一路走向县衙门,这里已经变成临时的接待地。安定邦的随行卫兵被拦截在外面,安定邦也无异议,只带了史敬思以及八名护卫走进衙门。 冯素贞不懂武功,看不出八名护卫修为的高低,只能偷偷去看李白衣。从李白衣的神色判断,这八个人是高手,但是绝对到不了宗师境界。当然,这种事不能说得那么死,在齐家,那几名曳落诃联手布阵,李白衣一时也吃不下。晋州是个强调武力的地方,即使没有宗师高手出现,但是总有应对宗师高手的手段。 不过正如庄梦蝶给出的分析,只要有宗师高手护卫,冯素贞的安全就有保障。即使李白衣不能战胜八名高手合击,但是可以保护冯素贞离开。从最坏的结果,也可以保证自身安全。 安定邦的兵马只有几百人,以眼下平遥的兵力,怎么也能把他吃下,这便是冯素贞最大的保障所在。 两下落座,安定邦很是豁达地谈笑,仿佛两边之前的冲突,全都不存在。等到酒席开始,他对于酒菜也没有忌讳,有酒便喝,有菜便吃。这种大方的表示,让人的戒备之心,稍有消减。 酒过三巡,安定邦笑道: “驸马爷,我们之前有些摩擦,这其实在晋州很平常。这地方太穷了。人一穷,就没办法大方。所有的规矩道义,都要让位给生存。为了活下去,便什么都讲究不起。晋州人小气,是因为我们没有饭吃,所以什么都要争一争。不管对上谁,都不知道退让。这成了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结果冒犯到驸马爷头上,就是我们的不对了。您是从大地方来的,大人大量,别跟我们计较。圣人已经发话了,那就这样吧。你占下的地盘,都是你的,剩下的地盘是我的。大家简单直接,公平合理。” “安帅的话……本官倒是认为不大妥当。这个天下都是圣人的江山,并非你我私产。哪里有你的,还是我的。说到底,都是圣人的。” 安定邦点点头:“没错。到底是读书人,就是和我们不一样。说出话来,都在道理上。我们大老粗,说不出这么多道道,只知道靠拳头说话。结果就是被你们读书人抓住把柄,训得体无完肤。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都习惯了,没关系。” 他抓起酒杯,把酒一饮而尽。“这个天下是圣人得,不管我们付出多少,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我也认了。所以你要拿多少就拿多少,只要圣人答应,我没话说。只是我自己的东西,驸马爷还是该还给我才对。” “比如?” “也没什么。就是我那不孝子,还有那个不听话得女儿。我今天来,就是领他们回家的。” 第667章 发难(上) “我安定邦为朝廷打了半辈子仗,除了一身伤痕外加些许家财,所余无多。便是这节度使之位,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安定邦说到这里,略停顿了片刻,神态很有些感伤。 “虽然节度使号称开府建衙坐镇一方,听上去威风一些,实际也就是那么回事。晋州这种地方,穷山恶水,每年都要和西戎人打仗,在这里做节度使,还不如江南一个府尹过得自在。其实当年圣人就曾问过我,愿意不愿意把担子放下,过几天安稳日子。我当时确实想答应下来,顺势归隐。免得朝廷里衮衮诸公担心我不安本位,自己也可以享几天清福。可是我天生是个劳碌命,刚想退下来,便又担心西戎人再打过来怎么办?万一后继之人不熟悉地方情形,打了败仗,又该如何是好?所以我向陛下请求,再给我一些时间,等到把西戎人收拾服帖了,再把这个养老的位置留给我。上天保佑,这次终于让我得了全功。虽然草原上的夷狄,就像田里的老鼠,是永远杀不光的。但是这次他们确实被伤了元气,三十年内难有什么作为。我也可以趁机退下来,过几天安生日子。相信有这么长的时间,朝廷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接我的位子。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世杰和青鸾随我回去,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吧?” 冯素贞看看安定邦。虽然以武艺或是兵法,她都比不上这位带兵多年的边关虎臣。可是要论起谋略心机,她绝对不会输给这个大老粗。这么简单的话术,要是想让冯素贞上当,未免就小看了国朝状元的手段。 她微笑道:“安帅,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的公子和千金,怎么会在平遥?” “驸马爷,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不该用这种官场文章来搪塞我。”安定邦的脸色一沉。 “我知道,我的儿子不成话,女儿也被我宠坏了。他们的行为可能会触犯法纪,也可能得罪驸马爷。不过没关系,他们有我这个好老子,总归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这辈子立下的战功算了算,若是在当年,都可以封个王爵。我用这些功劳还他们没事,这总可以吧?若是得罪了驸马爷,也很容易办。我给驸马爷磕头赔罪,只要你放人,我怎么样都可以。谁让我这辈子,没有积下什么东西,只剩下这两个混账呢?” 冯素贞的眉头一皱,心里却莫名泛起一阵酸楚。 安定邦的话虽然不讲理,但却是事实。他这些年在边关杀人无数,固然造下无数冤孽,却也立了无数战功。这里面肯定有杀良冒功之类的事情发生,但是皇帝已经认可了,便是最终决定,不能在这件事上纠缠。 功劳被认可,他说的逻辑便成立。大周在体制上,确实支持将功折罪的说法。除了谋逆、弑君这类十恶不赦的罪名外,其他的罪过,都可以依靠战功折抵。而且只要当事人同意,三代之内的军功,可以互相抵扣,祖父立功孙子便能享受荫蔽。 这个条款被朝廷里一部分文臣所反对,但是并没有起到作用。安定邦拿这个理由出来,确实冠冕堂皇。但是冯素贞也直到,先不提安世杰,就是假冒的安青鸾,自己实际也是拿不出来的。 在那支南下的队伍里,便裹挟着安青鸾的丫鬟。人出了绥州,就会交给安乐公主的耳目,把人送进京城。安定邦现在提出要这两个人,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是想要借题发挥。 她暗自提高了警觉,用眼神看向身旁的护卫。安定邦带来的人不多,而且进入宴会厅的力量更单薄。如果条件允许,就在此火并了他,是最为便当的选择。可是眼下圣人的态度在那里,分明是在观察,谁先挑衅,谁就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冯素贞即便感觉到安定邦不怀好意,也不能先下手为强。 她微笑道:“安帅客气了。若是少帅和千金真的在平遥,我早就把人送到府上。可是现在……我确实不知道大帅在说什么。你跟下官要人,未免强人所难了。” “强人所难么?”安定邦冷哼一声,目光中露出几许狰狞。 “既然驸马爷存心打马虎眼,我就只能把话说明了。我的女儿自己不长眼,看上了的男人,乃是白衣教的李铁衣。这个人,驸马爷不会说不知道吧?若是我没看错,驸马身后那位,便是李铁衣的妹妹,李白衣了。” 李白衣并没有否认的意思,点点头。 安定邦道:“白衣军全军覆没,我的女儿没了踪迹,若是没落在驸马手中,又能到哪里去?至于世杰,他出发前曾经跟手下说过,要到山里去做一件事。那座山后来我们派人去搜索过,恰好,遇到了几个山民。在我们面前,那些山民说不得谎话。有关我儿子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 冯素贞的心陡然收紧了。 安世杰之死是他的心病,而且这件事也确实办得不够周密。以安世杰的身份来说,即使处死他也应是秘密进行。可是为了安抚那些铁匠矿徒,柳长安采取的是公开处刑,由这些矿工当实行人的方式。 从当时看,确实给矿工出气,也收获了民心。三大家随后瓜分张家产业,尤其是铁匠铺那么顺利,与那些工人的帮助密不可分。但是那件事确实也留下了巨大隐患,如今安定邦以此发难,想必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出了什么。 但是冯素贞脸上倒是不动声色。 “安帅知道了什么?本官完全听不懂。” “驸马,咱们别绕圈子了,我觉得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个答案,我儿子到底在不在人世,他是死是活?青鸾,她现在怎么样了?” “放肆!”袁不破厉声断喝道:“安定邦,你太过分了!如果你认为你儿子在驸马手里,可以向朝廷请旨,让万岁为你做主。你现在气势汹汹的闹,莫非是要造反?” “造反?你们说谁要造反!安家为武家镇守晋州百年,跟西戎人打了无数的仗。杀人无数,死人也无数。我们得到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战功换来的,你说谁要造反!” 第668章 发难(下) 暴戾与凶悍交织的气场弥漫开来,令人呼吸都为之停滞。若是给予一个形容词,或许可以称为:霸气。 并不是每个武将身上,都会有这种气息。即便是经历沙场多年,杀人灭国无数,也未必能真的拥有这种气魄。冯素贞心中再次认可,虽然晋州地穷民困,但安定邦如果真的起兵,绝对可以成为朝廷心腹大患。朝中那些功臣宿将,又或是名门将种,在他面前,只能算是孩子,根本不是敌手。自己来对了,柳长安的布局也没问题,只可惜天子的平衡术,只怕会毁了这一切。 冯素贞皱起眉头,“安帅,请你注意身份!”同时,以目示意李白衣。 安定邦嘿嘿笑道:“身份?你是说驸马与节度使?驸马爷,你没去过西戎,对于西戎的民风不了解。那里的单于、可汗虽然你也是父死子继,但不是定规。所有想要继承汗位的人,都需要经过一番争斗角逐,有力者才能胜出。若是不懂武艺,不会打仗。即便你是凤子龙孙,一样没份。在那种地方,人们不看重你的身份,也不看重你的血统,只在乎你的本事。就是单于、可汗都要力气比别人大,本事比别人强才能坐得稳,更别说驸马。你觉得我有必要在你面前在意什么?” 他说话间,人已经徐徐站起,站的速度不快,可是周身那种气息,却让人感觉仿佛是一座巍峨的高山,正在拔地而起。袁不破倒是丝毫不惧,冷声道:“驸马爷是天子门婿,你敢不敬?” “我安家这些年在晋州立的功劳,杀过的人,付出的损失,不是一个书生靠着文章或是当了驸马就能比的。在草原上,以我安家的功勋,满说是驸马,便是可汗也大可做得。但是我不做可汗,一心做节度使,便是对朝廷最大的忠诚。其他的繁文缛节,规矩礼数,都只是用来约束弱者。免得你们这群绵羊乱跑,踏坏了草场。对于强人而言,这些规矩……又有何用?你说我要造反?你这个阉人,也有资格说我要造反么?” 说话之间,安定邦那如同蒲扇般的巨手已经抓住了桌子边沿,随后向上一掀。这张硬木雕成的圆桌加上满满的酒菜,超过百斤的分量在他眼中却不过是随手一掀而已。而大周江山在他眼中,是否也是随手一掀,便会连根拔起的? “稍安勿躁!” 出手的是李白衣。 她方才一直沉默不语,此时见安定邦要掀桌,才忽然向前一步,白色布靴踩在桌面上。 她的体型纤细,脚型正常。比起安定邦那毛熊般的大手,根本不成比例。可是随着她轻轻一踩,掀到一半的桌子便回归了原位。正如庄梦蝶之前所说,一个宗师虽然在战场上没有用处,但是在这种场合,宗师便可以碾压全场,谁也不用在意。 冯素贞道:“安定邦!你如此放肆,未免太过分了!” “过分?你说我过分?”安定邦嘿嘿一笑,“你们杀我的儿子,夺我的地盘,把我的仇人捧成节度使。如果按你们的想法,是不是将来我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送给你们,才叫不过分?读书人啊,厉害啊!是非对错都是你们自己说的,谁有道理谁没道理,都是你们说了算!到了现在还说我过分?我今天,便要让你知道,什么才算作过分!” 李白衣看着安定邦,面上带着慈悲之意:“安定邦!你不会愚蠢到以卵击石吧?” “李白衣!你们是不是以为吃定我了?”安定邦冷冷一笑,“我既然敢进平遥,自然是有把握出去。女人,书生……又如何懂得什么叫打仗?真以为自己人多,就可以无敌了?拿命来!” 来字出口,安定邦的豪拳挥出。他的武道修为虽然比不上宗师,但是常年在疆场厮杀,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其最大的特长,便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怪力,一拳击出挟风持雷,如同一记重锤自空中砸下。 只不过这种拳击对于李白衣来说,却也不过是随手便可化解的。可就在她举手招架的刹那,一股真正可以威胁到宗师高手,甚至可能令宗师陨落的巨力,自身后袭来。 这股力道的强度和速度,都不是安定邦能比。更重要的是,来得全无征兆。在人感觉不到半点杀意的时候,便已陷入绝望境地。 一声银铃似的笑声响起。 李白衣的身子在这个刹那间,平平移出,如同闲庭信步,但是这必杀一击,也就此落空。出手之人修为已经能到了化境,一击不中立刻收力,并未打伤安定邦。李白衣回头看去,便迎上了袁不破那冷厉的目光。 “袁公公,果然是你!”李白衣倒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我一直在想,咱们两个是死对头。既然碰了面,你就该找我算账才对。几时转了性情,居然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阉人可没有这种气量。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图谋更大的阴谋,若不是早有准备,方才这一击,我便要一命呜呼了。” 公孙鸿和雄霓,已经挡在冯素贞面前。冯素贞不解地看着袁不破:“这是怎么回事?” “奉圣人密诏,擒杀反贼李白衣。敢于阻拦者,一概同罪!”袁不破面无表情,语气冰冷:“白衣教倡乱多年,作恶多端,怎能说招安就招安?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何况是匪首?” 李白衣哈哈一笑,“若是我们白衣教投诚于太子,只怕你们的圣人早就答应招安了。重男轻女,想要对女儿削权,干脆明说好了。何必假惺惺?不过就算加上你,难道就能赢我?” 安定邦道:“我们也不需要战胜满城官兵,只要抓住驸马一人,你们就不战自败。袁公公,这个李白衣交给你了,其他人我来负责。” 公孙鸿哼了一声:“这么说来我们的护卫,想必也没法进来了?” 袁不破道:“只要拿下李白衣,那些护卫自然会进来。” 冯素贞道:“袁公公这话说得有趣。若是我帮你拿下李姑娘,接下来被拿的便是本官了。谁又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密旨?这种旨意,文臣不奉!” 第669章 险境 大周立国之初,武重于文,乃至到了现在,武将的话语权依旧很重。但是随着国家太平江山稳固,文臣的事权自然而然就变得重要。像是圣旨这一部分,合规的圣旨应该是通过中书省,由首相等人附属,或廷寄或明发,才是真正意义上,完整有效的旨意。以不可告人的方式传达的密旨,确实存在着某种程序上的瑕疵,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法证伪。 谁也没法确定,这道圣旨到底是出自帝王之手,还是出自某个秉笔太监。毕竟皇帝的印玺和笔,都掌握在宦官手中。没有外朝的确认手续,太监完全可能自己书写一道圣旨,以皇帝的名义下发,即便是皇帝本人,都很难辩诬。 是以为了保证皇帝不成为一部分人控制的工具,大周的文臣在获得了权力之后,就格外在意圣旨的手续合规。一切不合规的圣旨,都会被他们抵制。冯素贞此时的言论不算是大逆不道,而是标准的文臣操作。 袁不破并没理会冯素贞,而是从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李白衣。身形电转之间,人如同闪电一般向李白衣扑去。 大周的武林中,宗师之间很少发生正面冲突。毕竟武道修行艰难,到了宗师这个境界,不知要花费多少努力,付出多少代价,又要有多少机缘才能成功。所以到了这个地步的高手,也就都格外珍惜自己的性命和名声。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随便跟同级别的人物发生实战。再者能修行到宗师地步,自身的境界都已经达到了巅峰,大家也不需要非得动手,只要口头过招,或是演示动作,便大概能分出高下。 袁不破的修为还不算宗师,可是他的战斗力却已经不输给真正的宗师。毕竟宗师不是都重于实战,大家的境界领悟不同,实战能力高低有差。而袁不破则是单纯的战阵积累,单纯以杀人为判断标准,他确实拥有了和宗师一较短长的资格。 当然,李白衣同样不是庸手。她的修为得自于白衣教传承典籍,因缘际会,修成千人千面。这种功法对于修行者而言,属于九死一生,搞不好自己就要先死掉。在走火入魔期间,她杀人无数,也经历了大量战阵,一身武功从实战和格杀的角度看,丝毫不逊色于百战沙场的名将老兵。是以对上袁不破这种战阵打法并不怯阵,以攻对攻,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公孙鸿的武艺原本和李白衣不相上下,可是自从李白衣突破到宗师地步后,她就远远不及,此时根本上不去手。只能在旁提醒道:“白衣小心!他是想借这种打法,让你真气走岔,再次入魔。” 李白衣一阵大笑,双臂以极快的速度挥动,竟如观音千手法相现行。袁不破则是以最为普通的长拳硬接硬架,一路大周军人几乎人人会使的长拳,在袁不破手中爆发出的威能,丝毫不逊色于成名高手的顶尖武技。 “哈哈,想让我走火?怕是难了。虽然柳长安不在,可他临走时的贡献,让我根本不用担心走火的问题。我倒要看看,袁不破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柳长安一直以来就是李白衣的拘束器,每当她的功力面临不受控制时,柳长安就适当地取走一部分,让她可以不用爆发。可是这次出发前,柳长安终于决定,不再用这种控制的方法,而是一次解决了李白衣的难题。打通了她始终难以彻底贯通的经脉,让她实现了内部的自我圆满。不管功力积蓄到何等地步,都不用担心走火,宗师境界也算是彻底稳固。 这样的方式其实是失去了对李白衣的控制。毕竟之前就是靠柳长安对于她个人的控制,保证李白衣不失控。柳长安这么一来,等于是打开了关押猛虎的笼子,后果谁也难以预估。 可是柳长安也有自己的想法,便是李白衣的性格。 她不是个喜欢被人控制的性子,随着她力量越来越强,对于控制的反感就越来越重。如果真把她逼急了,拼着同归于尽也要闹事反倒是不好。索性,他用这种方式,赌一次李白衣对于情义的重视。至少对于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她会知恩图报,至于对于大周如何……随他去吧。 自从那份圣旨到来,柳长安对于大周已经没有多少感情,只要保护住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便已经足够。所以此时的李白衣算是完全形态,对上袁不破这个准宗师,信心十足。 真正令人担心的,还是冯素贞。 安定邦冷声道:“公孙鸿、雄捕头。你们两个的身手我听说过,都很能打是吧?我今天也带了我手下最能打的人来,大家可以比一比。” 他身边八名侍卫里,两人抢步而出。他们进入县衙时,都已经解下随身佩刀,此时也并没拿兵器。一人朝公孙鸿道:“王虎臣请教。我是战阵功夫,比不得九尾狐高明。但是你要想赢我,怕也不容易。” 另一人则看向雄霓,周身骨节则发出劈里啪啦的爆响,整个人的身高,随之暴涨了将近一尺。“我,孟虎臣。不读书,不识字,不会带兵。只是有力气而已。所以我找女人的原则也就是一条,有力气!听说你的力气很大,我要把你抓回去当老婆!” 雄霓并没发作,而是举起了亮银盘龙棍,做了个迎敌的姿态。她此时难得的冷静,知道不是发火的时候。 史敬思此时道:“我们还有六个人,不知道驸马爷身边还有多少人?你的人比我多,但是可惜都进不来。而且我们的军队,很快就会开始进攻,你们的部队只会去阻挡我们的士兵,他们不会来救你了。” 冯素贞面无表情。虽然她知道对方说得都是事实,但是她也知道,此时示弱毫无意义。她冷静地面对安定邦:“你这样是想谋反?” “不,我从不想谋反,只想要个公道。至于公道之后怎样,我不在乎!孩儿们,动手!” 第670章 救兵 本来十分宽敞的宴会厅,瞬间便变得拥挤起来。两位宗师级别高手对打的破坏力,已然十分惊人,何况还要加上一群高手的打斗。 实际上形成混战之后,人与人之间的打斗很难做到捉对厮杀。李白衣身法如同鬼魅,速度迅捷无比,谁都没法确定,她会不会抽冷子对自己发起进攻。而负责牵制她的袁不破,却只是咬死李白衣,起不到牵制其他两人的作用。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交手初期,双方的形势是平手,看不出高低上下。 四大虎臣中的孟虎臣,是单纯的力士。除去武勇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包括头脑也不灵光。但是以这种人却能成为安定邦身边四大亲信将领之一,便是因为他将勇猛二字,发挥到了极限。 即便是雄霓这种猛将,对上赤手空拳的孟虎臣,一时却也不能完全取得压倒性优势。孟虎臣的外家横练,已经达到了人类能达到的巅峰状态。即便是宗师高手的外家功,也便是这种程度而已。通常意义上的刀剑,除非直接命中要害,否则无法对他造成大的伤害。 雄霓怪力加持下的盘龙棍,威力足以让普通的铁甲兵死伤。可是孟虎臣只是护住头面等要害,对于身体上的打击,却可以承受,这还是雄霓出山以来遭遇对手中,最为抗打的一个。 他除了挨打,还会试图夺取棍棒。他的武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学,而更像是初出山时的雄霓,完全是一种基于本能的格斗术。这种单纯出自反应的武技,威力完全看使用人的身体素质而定。孟虎臣不曾修行过真正意义上的武道,但是身体的反应却到了极限,并且也类似于雄霓,拥有某种野兽感知。因此雄霓的重击,他总是可以规避,而普通的打击,却又无法对他造成致命损害。 当然如果长期较量,最后倒下的肯定是孟虎臣。毕竟经历过若干高手指点,如今的雄霓早已经从怪力,进步到了武道高手的层次。境界上的提升,对于自身的实力也大有助益,打持久战,肯定不会输给孟虎臣。 可问题是,她们没有太多时间打持久战。 这种所谓的平局,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的。最大的短板,在于冯素贞。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这些人完全可以战走随心,不受控制。可是冯素贞不会武功,这些人又必须保证她的安全,导致战场被固定在这个区域内,无法脱离。更重要的是,为了保护冯素贞的安全,连她们自身的发挥,也不得不受到影响。 这帮人交手,房间内的器皿没法保证完整。破碎的茶盏碗碟,乃至被打碎的桌椅,都足以成为致人死地的凶器。漫天飞舞的木屑,以及碗盏残片,化作无数暗器。这些暗器对于公孙鸿她们的影响有限,但是对于冯素贞,却都是死神的陷阱。是以三个女子除了与对手较量,还必须分心照顾冯素贞,保证她不被伤害。这一来导致她们自身的行动也大受影响,冯素贞这枚棋子的存在人,让整个战局变得越来越危险。 即便强横如李白衣者,在面对袁不破这种强敌时,也只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让她拖着冯素贞脱离险地,便有些强人所难。 冯素贞看着袁不破,她知道,现在最能左右战局的,其实还是他。如果袁不破可以倒戈,安定邦这帮人还是一个都走不出平遥,否则局面便不可收拾。她厉声道: “袁不破!你真的要一条路走到底?” 袁不破此时又和李白衣硬接两记,身形微微摇晃,但是毫无气馁。“驸马爷,不是我一条路走到底,是你不知回头才对!奴婢是天子的人,始终都是。我只能遵奉圣旨而行,只要你按旨意办事,奴婢保证你的安全!” “袁不破,这个安全你保得住么?”李白衣揶揄道。“你的脑子没坏掉吧?安定邦从哪看,也不像是一个遵守承诺之人。如果他得了手又不肯遵守承诺,你又能怎么办?还是说你其实自己也知道,安定邦根本不会遵守承诺,你这种行为就是在背叛,但是要找个理由骗自己而已?” “妖言惑众!”安定邦舌绽春雷,一声大吼。虽然不是什么武功,但是沙场上锻炼出来的大嗓门,加上百战沙场杀人无数的凶狠,让这声断喝依旧充满了威力。 如同山岳般雄伟的身躯移动了,就像是一座会走的山峦,毅然切入战局。以安定邦的武功,在这种战场上能发挥的作用不大。可是他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此时双方形成均势,却有六名护卫在他身边拱卫,始终没有投入战斗。他们的存在,足以保证安定邦的安全,而他的这种表现,又可以获得身先士卒的称号,让自己得到部下的支持。 看似蛮勇,实际心机过人。这是冯素贞给安定邦的评价,而他此时的行动,正在证明这种评价的正确。随着他的切入,战局的平衡确实变得岌岌可危。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冯素贞没有自保之力。面对安定邦,她根本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在这种纯粹的格斗场合,学识与智力的作用,全被暴力所取代。 冯素贞皱起眉头。她不是怕死,而是在悔恨于自身的无力。明明想要报仇,可是在当下这种局面下,才发现自己是那般无力与孱弱。面对仇人,自己非但不能复仇,反倒成了累赘,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无力,也感到一种莫名的心伤。 若是长安在此,绝不至于如此……自己原来还是这般无用。 这种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起柳长安。如果他现在在自己身边,或许一切都有得救。可惜这种假设,根本没有意义。 或许自己死了就好了。她知道,自己是一切的问题所在,如果自己死掉,其他人便能放开手脚,至少可以保证自身安全。 一念及此,冯素贞的手悄悄移向了怀中。在那里放着她自尽用的匕首怀刃,此时或许该派上用场了。 就在此时,却听一个熟悉,却又不可思议的声音传来:“凤侯在此!安定邦,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第671章 威风 人从外面走进来,随之一起进入的,还有一道莫名的光芒。如同朝阳初升,又似火球天降,光芒耀眼,让人难以直视。这道光芒的名称,便是剑意! 属于宗师高手的剑意自外间便开始凝聚,等到进入房间时,已经催动到顶峰,无物不破,无物不斩。几乎没有任何人能挡下这一股强大剑意,便是同为宗师的李白衣,也不能够。 她自从突破到宗师境界之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全方面压制。只能依靠绝妙轻功闪展开去,直退到房间角落,才堪堪避开这股剑意带来的威胁。而此时她才发现,这股剑意的目标竟然不是她。 只是被余波波及便是如此狼狈,正面硬抗剑意者,下场不问可知。漫天血雾炸起,当先被斩者,竟然是与雄霓勉强平手,且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孟虎臣。而杀人者凤盔金甲,大红锦袍,正是凤侯凤扬琴。 人在凌厉剑气前化为血肉,剑意并未消散,凤扬琴手上的剑杀意更烈。目光扫视之下,便看到了相对乖觉的王虎臣。后者被凤侯美眸看过来,心头打了个莫名寒颤,平生所学几乎运用到极处,迅速向后撤退,大喝道:“末将乃是朝廷二品武官……”,同时向安定邦那边靠过去。 安定邦也已经挺身保护自己的部下,高喝道:“凤侯,请你不要太……” 他的话没有说完,王虎臣的身体便在他的面前被切成了两半。上半截身体还保持着前进的模样,下半截便已经被斩开了。鲜血喷天,血珠几乎喷到安定邦脸上。安定邦本人倒是不介意被血喷溅到,但是流血的主人以及时机,却让他难以接受。 凤侯和他同为大周边镇名将,在很长时间内,都被相提并论。考虑到性别差异,人们在私下里普遍认为,凤扬琴军略强过安定邦,但是个人武艺肯定不及安定邦,毕竟女人不如男人能打。可是今天的表现看来,安定邦在个人武艺层面,根本不具备和凤扬琴交手的资格。这已经让向来推崇武力的安定邦颇有些难以接受,更难以接受的打击,则是对他的无视。 见面先杀二虎臣,于他的求情视如不见,这等于公开撕破脸,连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安定邦与凤扬琴的身份不分高下,固然凤扬琴有侯爵名位,但是这种虚爵并没有多少意义。晋州是他的地盘,在这里即便是真正的侯爵,也应该给他面子才对。凤扬琴进门杀将,柳长安去而复返,这意味着局势的变化,似乎有些偏差。 但是他倒没有畏惧,身子连动都没动。他不信凤扬琴胆大到在此一剑杀死自己的地步。凤扬琴的剑意,果然也没有继续催动。漫天杀意,凝而不发,显示出她对于自身修为和杀意的控制,已经到了化境。 凤眸四顾之下,嘴角微微翘起,冷笑道:“土鸡瓦犬,也称虎臣?二品武官怎样?我凤扬琴手中之剑,曾受圣人钦封。便是一品武官,也一样可斩。” 她的声音并不大,与安定邦那种粗喉咙完全不是一回事。不过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更感觉这种声音带来的压力,丝毫不在安定邦那粗若铜钟的嗓音之下。 凤扬琴的目光此时已经落在袁不破身上。后者原本凝聚的功力此时已经消散,见到凤扬琴便如同老鼠见猫,整顿衣冠上前行礼道:“属下见过大帅!” “客气了。您是朝廷监军,不必跟我以上下级称呼,这是我早就说过的事,袁公公又忘了。我这次离开防地,并没获得圣旨,也没有调令。你可以随时向朝廷汇报,我不在乎。” 她的话说得洒脱至极,可是一句不在乎,却让冯素贞心头一惊。以凤扬琴这种身份和权柄的女子,当她真的不在乎时,带来的危害,便难以想象。 凤扬琴这时又看向安定邦。“我这次呢是私自离开防地,本身便是违制。所以没有带兵,只带着自己的女婿,这里是你的地头,你人强马壮。如果想要报仇的话,是一个机会。不过你现在这几个人,怕是不够我打,要不要叫你的人马进来,与我见个高低?” 安定邦眉头一皱:“凤侯。这件事是我与驸马爷讨回公道,与镇北城似乎没什么关系!驸马爷包庇了白衣教的妖女,这件事证据确凿。方才袁公公也宣读了圣旨,驸马爷公开抗旨不遵。其中是非,便是到了政事堂中书省,也可以议个明白。这件事与你无关,何必强出头?” “与我无关?五千飞凤军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心血,有人要把她们当成牺牲品,作为平衡局面的弃子。然后说这件事和我无关?这未免太好笑了吧?你要公道,我也要公道,谁欺负我的人,我就收拾谁,这便是我镇北将军的道理!” 剑气凌冽,虽未及体,却已经让人感觉到疼痛,乃至于产生自己已经被割伤的错觉。安定邦心里知道,凤扬琴不会轻易摆出这种态度。如今这种形同抓破脸的模样,必然是有了足够的把握,把自己连根拔除。 他并不相信凤扬琴有这种实力,即便是加上五千飞凤军,也不过是五千人而已。在晋州这个舞台上,最大的战斗单位还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怎么可能会输?何况,他还有自己的看家法宝。 “凤侯,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吧。没人要动你的飞凤军,只要她们不主动攻击我军,我保证没人对她们不利。你私自离开防地,这不关我的事。可是一脚踩进我的地盘杀人,这未免欺人太甚。要说公道,也是我跟你讨,而不是反过来。” “是不是要对飞凤军不利,大家心里有数。”凤扬琴哼了一声,朝柳长安点手道:“长安,这种时候需要你们文人出面了。安定邦要讲道理,你把道理讲给他听,讲好了有赏,讲不好,可要小心受罚。” “遵命。 第672章 杀心 看着如同少女般明艳照人的凤扬琴,冯素贞的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涟漪。虽然明知道对方身份,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丝酸溜溜的感觉。这种感觉过去从不曾有,但是今天格外强烈。柳郎身边的女子,明明应该是自己才对,为何……多了个凤侯。 不过就当下而言,显然柳长安只是狐假虎威,真正震慑全场的,还是这位巾帼第一女将。 柳长安则完美地扮演了狐这个角色,不紧不慢来到安定邦面前,拱手一礼。“安帅,柳某有礼。” “柳长安……我是该叫你柳师爷,还是该叫你柳知县?你现在应该在去嘉兴赴任的路上才对,出现在这里,未免让本帅有些奇怪,莫非你打算抗旨?” “安大帅不止打仗厉害,这嘴巴上的功夫也不错啊。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打算抗旨,而且已经抗旨了。我就是从上任途中私自返回的平遥,你们谁不服气,可以去京城告我!”柳长安冷笑道: “不过要是说我应该在上任途中,也是过奖了。如果不是遇到凤侯,我现在应该已经被追杀,或是已经被杀了才对。当然,要看那些人的本事,或许他们杀不了我,最后都被我杀了,也难说得很。不过这件事永远没法求证,他们已经都死在凤侯手里,被杀了个干净,让安帅失望了。” 安定邦神色如常:“对不起,我不知道柳师爷在说什么?你去江南赴任,路线是绥州防区。如果有人试图伏击你,应该是问过绥州的节度使才对,你向本帅发难,似乎毫无道理。” “诚然,一般的山贼草寇,是和大帅关系不大。不过若是四虎臣子弟,带着兵马来追击我,难道还和安帅无关?这种话说出来,我怕损了安帅治军有方的威名,可是万万不肯这么说的。” 凤扬琴冷哼一声:“四虎臣跟我镇北女婿为敌,我便砍他们的脑袋,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手下那两个所谓虎臣了吧?袁监军,这件事你如实回报给圣人,就说我凤扬琴就是这么护短。谁动我们镇北城的男人,我就要谁的脑袋!” 安定邦脸上肌肉微微一阵牵动,“凤侯,你这样说,未免欺人太甚了!” “安帅,你的对手是我,以你的身份,没有资格和凤侯为敌。”柳长安接过话来。“乱臣贼子,人人得儿诛之,还说什么欺人太甚,就未免太可笑了。你和你的人已经把部队都拉出来了,想要杀驸马,难道别人还要跟你讲什么客气?” “本官只是要一个公道,从没想过谋反。柳师爷想要栽赃陷害,只怕还要多想些办法。只靠空口白话,就想攀诬本帅?” “一个人的空口白话当然不够,如果加上十几万张嘴,你说够不够呢?”柳长安微笑着向冯素贞走来,边走边道:“如果你手下的将军,部下都站出来指证你造反,你说圣人会不会有一丝动摇?” 不等安定邦开口,柳长安立刻跟上。“我可以告诉你……不会!圣人并不糊涂,他不是不知道你不可靠,只是不想动你。因为你的存在,意味着平衡。这个天下本来是平衡的,虽然在小事上有人倒霉,有人遭殃,但是圣人……不在乎。圣人在乎的,只是江山稳固,是天下太平。所以你在晋州作威作福杀人如麻,把晋州搞成个大军营,圣人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想管。尤其在你归顺到东宫门下后,就更是如此。” 袁不破咳嗽一声,似乎想说话,凤扬琴却把目光看过去。浓烈的剑意截断了袁不破想说的话,只好由着柳长安开口。 “如果在那个时候你像现在这样束甲相攻,圣人不会饶恕你。即使你死了,这个天下依旧是平衡的。但是我的出现,让平衡打破了。常胜军和镇北城都支持我,我支持驸马,驸马支持安乐公主。你的存在,就成了太子手上的王牌。圣人为了保证太子的利益,就只能容忍你的存在。就算要除掉你,也是未来太子登基之后的事。如果我没有猜错,圣人一直以来就是在养虎,等着太子登基砍死你这头肥猪,不但可以把你聚敛多年的财富收归国库,还可以落个明君名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圣人是在用整个江山以及自己的名誉,为儿子铺路。所以我现在就算堆一堆证据到圣人面前,也是搞不倒你。” 安定邦无言,只冷眼看着柳长安。 柳长安继续道:“但是这一切是建立在你活着的基础上。只有你活着,而且掌握晋州事权,我上面说的这些,才有价值。如果你已经死了,根本掌握不住局面,那么万岁的一切权衡,就都没了意义,安帅认为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安定邦冷哼道:“言自成理,自圆其说。柳师爷不愧是个文士,耍嘴皮子的功夫,倒是不差。但是这种算计没有意义,大周体制在此,安某慢说无罪,即便有罪,也只能由陛下下旨裁度。你们没有权力动我。如果想火并,你们有胜算?” “曳落诃存在,确实让我们得慎重考虑。但是如果你部下的大多数部队都已经保持了中立,只靠几千名曳落诃,又能不能翻盘呢?”柳长安看向史敬思:“史总管,你去发信号吧。让你的人动手,看看有多少人会来攻城,又能不能把你带出去?” 说话间,柳长安已经来到冯素贞面前,随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举动。当着众人的面,拉起冯素贞的手,上下端详,最后点头。 “很好,你没有受伤,否则的话,我肯定要让这帮家伙生不如死。娘子!” 娘子? 安定邦心中的惊讶,比方才凤扬琴出现时尤有过之。虽然听过国朝翰林风月等说法,但是他敢打赌,柳长安这绝对不是那种调调,而是真的与对方是夫妻名分。也就是说,这个驸马,真的是个女人? 此时柳长安看向安定邦:“你应该猜到了,驸马是个女扮男装的,而且是我的女人。我把这么要紧的秘密告诉你,你应该明白,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了,朝廷体制如何规定,有意义么?” 第673章 复仇(上) 冯素贞吃惊地看着柳长安,没想到他居然是在这种时候,把最大的秘密当众掀开。凤侯也好,袁不破也罢,都是朝中要人。即便是安定邦,在他成为乱臣贼子这个身份后,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很难保证他的话不传到皇帝耳朵里。这种机密一旦泄露,之前的种种隐瞒,就成了笑话。 柳长安笑道:“怕什么?我们过去怕这个怕那个,是因为我们注定是吃亏的一方我们要守,就要处处布防。人家要攻,就可以随意发动。防守的一方,注定是要吃苦头的。为了守得住,就只好处处防范,事事小心,明明是有道理的一方,反倒是像亏欠了谁一样。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不再防守,改为进攻。这个桌子不是只有安定邦能掀,我们也可以!” 他紧紧揽着冯素贞的肩膀,盯着安定邦。“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单是我搜集的证据,就足够把你杀头几十次。可惜没有用,到了陛下那里,你依旧可以过关。所以干脆一点,把你杀了就好了。” “你敢!”史敬思勃然变色,“柳长安,你是想让晋州山河变色,血流成河?我晋州军精锐尽在,你敢碰安帅一根手指试试看?” “晋州精锐?你是指你们自己招募的私兵,还有那些曳落诃吧。他们确实很强,但是可惜,人数不够多。我们只要想杀,就可以把他们杀完。我承认,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会付出很大代价,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赢,这些代价就值得。一直以来,你们都认定我们是怕的一方。我们怕失败,我们怕受到损失,所以你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威胁,我们就只能被动退让。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次你们错了!我不在意损失,我也不介意破坏。论建设,你们不如我,论破坏,你们又算得了什么?安定邦,你这次是故意入局,想要来个虎穴擒子。但是我告诉你,这次你玩脱了。结局只能是,自寻死路!” 他说这话已经向安定邦走过去,袁不破面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不过在凤扬琴凛冽剑意之下,他并不能有所行动。只是问道:“凤侯,这是您的意思?” “你说呢?”凤扬琴哼了一声,“镇北城的规矩是我定的,我第一个应该遵守。我们不介入大位之争,不管谁做陛下,我们都保证忠心耿耿。但是这是有前提的,必须是得让我们过得去才行。一方面向镇北城伸手,一方面要我们什么都不做,甚至要牺牲五千飞凤军,来维持所谓的平衡。这个时候我忍不了,也不想忍。安定邦够霸道,所以大家让着他。那镇北城也霸道一次,让世人看个清楚!五千飞凤军如果牺牲,也是死在公平的战场上,不是被人当作弃子。我倒要看看,安定邦的部下到底有多厉害,能不能折了我飞凤军的名头!” 这时柳长安已经距离安定邦越来越近。六名护卫中有人试图出手,但是凤扬琴的剑锋却已经隐隐指向他们。“这是他们两人的事,别人别插手。谁动手,谁死!” 宗师高手的话,绝不是虚声恫吓,安定邦麾下两虎臣的尸体还热着,也足以说明问题。 史静思焦急地看向外面,他带来的两百精锐,都是曳落诃百战精兵,即使不能够打下平遥,也足以完成一次对衙门的突击。这些人的警惕性不弱,不会坐等。自己这边动手的同时,那边也应该有所行动,至少现在应该前来接应。 柳长安冷笑一声:“别废力气了。你们的护卫现在根本救不了你们。一千名飞凤军包围着他们,五比一的比例,他们能做什么?袁不破把五千人马安排在外面,凤侯一来,她们自然就不会再理会袁不破的命令。你的盼头,没了!” 话音刚落,安定邦的身躯忽然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般向着柳长安撞过来。此时两人的距离尚有几步,柳长安走得慢,又在和史静思交谈,算是戒备最为松懈的时刻。安定邦便抓住这个机会,发动了偷袭。 从战场角度看,只要能活下来,便无所不可用,所谓偷袭与否,本就是江湖人的规矩,和疆场武将没什么关系,安定邦也不会考虑这些。 从谍子细作口中,已经得知柳长安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反倒是技击高手,安定邦并不敢怠慢,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虽然庄梦蝶将其剔除出高手的行列,但是不证明安定邦真的不能打。能在战场上百战余生生存下来,成就赫赫勇名的武将,武艺和战斗力自然都没得说。即便是修为上不能和真正的宗师相比,依旧有着致普通高手于死地的能力。 硕大的拳头如同巨锤,砸向柳长安的太阳穴,随后便是一路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拳击兜头落下。在臂力上安定邦不及孟虎臣,但本身也算是勇猛多力这个范畴内的勇士,可以徒手与猛兽搏斗。他的拳头加上铁甲手的加持,比起普通士兵使用的骨朵,威力未必逊色多少。这一路连拳谈不到名称,却是实打实的杀人技巧。只要没到宗师境界,挨上这样的重拳,一样有性命危险。 只是这样的一路拳击,除了呼呼风声外,并没有其他动静响起。拳头与皮肉触碰声,又或者惨叫声都没有,只有一阵阵风声响起。直到安定邦最后一拳打出,柳长安才伸出了手,随后接住了他的拳。 巨大的拳掌被牢牢攥住,随后便是柳长安微笑的面孔:“安帅,你的拳打完了吧?” 回应他的,是安定邦的头槌! 一记头槌,随后便是膝撞。柳长安却是以头槌对头槌,以膝对膝,用同样的方式回敬。 一声闷响。安定邦踉跄而退,高大雄伟的身躯,先是倒退了几步,随后便摇摇晃晃的站不住,眼看着便向地面倒去。柳长安得理不饶人,脚下滑动,跟身进步朝安定邦追击。史敬思的身形拦出试图阻截,于是下一刻,他整个人便被撞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随后无力落下。 第674章 复仇(下) 柳长安向安定邦走去。 走的速度依旧很慢,边走边向四下寻找着,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条椅子腿。 这是刚才打斗中,被摧毁的木椅一部分。晋州这地方的家具样子难看至极,不过官府用的家具质地没得说。所用的都是上好实木,不但分量沉重,而且质量过关。 宁立言在手里掂量着,感觉分量还算合手,轻轻拍打着掌心,向安定邦走去。 此时的安定邦正挣扎着试图起身,可是没等直起腰板,木棒便已经落在头上。 一声闷响。 安定邦重又倒了下去。 他一身盔甲保护,木棒并不会对身体造成特别严重的损害。但是柳长安的力量加持下,足以打得他头晕眼花,难以保持平衡。那如山般伟岸的身体倒下,砸的地面发出一声轻响。柳长安则趁机踏在他的背上,举起木棒,劈头盖脑地打下去。 “朝廷让你们镇守晋州,其实就是默许你们自己发财。节度使的权力那么大,你们搞点事发点财,都是很正常的,没人会怪你们。即便我去世老爹那种人会上本参奏,也不会真的损害你们地位。可前提是,不能过分!晋州这些年穷成什么样子,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如果是这个地方就是会这么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个地方是可以富的。但是你们这些人,非要信了商鞅的说法,希望大家穷下去,这样才能保持战斗力,给你们卖命对吧?为了这个目的,通过手段让人一直贫穷,有意识地不给人好日子,这便死有余辜!” 柳长安手上加了力气,随着棍棒挥下,已经有血液飞起。 袁不破脸色几变,但是凤扬琴依旧保持着威压,让袁不破无法采取举动,只能提醒凤扬琴。“安定邦是朝廷节帅,有罪也应由陛下发落。擅杀节帅之风一开,遗祸无穷。” “我不用你提醒,我自己也是节帅,当然知道这股风气一开,对我也没有好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安定邦惹我不高兴,惹长安不高兴,那他就要死。镇北城的道理,说到底就是这么简单。至于后果如何,管他呢?” 袁不破无言。 他意识到,柳长安敢于这么放肆的原因,实际是凤扬琴给他的无限支持。而过去的凤扬琴虽然看上去跋扈,但实际上所有作为都在规则限制之内。她很清楚自己的线在哪里,并且很机智地不去触碰。朝廷和镇北城,也就能够相安无事,自己这个监军才能够成为润滑剂,让两方面得以和平相处。可是如今,凤扬琴已经不忌于破坏平衡,那么未来的结果如何,谁又说得好。可以确定的是,这次与安定邦的冲突,绝对不是一个时期的结束,而是一系列纷乱的开始,这个大周天下怕是很难太平了。 柳长安的攻击在继续。 “你杀官,害民,把晋州当成自家天下。这些我可以忍,反正这个天下便是我的,随便你怎么祸害,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是你杀到我的女人头上,你让我怎么忍?王八蛋!我告诉你,你儿子死了!被我杀的!死的非常惨!一大群矿工吃他的肉,活活把他撕成碎片,叫声让人听了都会做噩梦。可是他把忍抓到矿山里干活的时候,就该意识到有这一天!很冤枉么?再有你的那个女儿,她是谁,到底和你什么关系,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人呢我送去京城了,会引发什么后果……管他呢!现在你知道了吧?你的那些猜想其实都没错,我就是要搞你!如果不搞你,我就不到晋州来了。你如果说犯了什么错误,就是没有一开始就杀了我。现在想杀我?晚了!要死,也是你死!” 死字出口,柳长安手中棍棒重重落下,一声脆响。棍棒断成两截,短棒飞出好远,而安定邦则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凤扬琴看看安定邦,又看看柳长安,摇头道:“长安。你的力气是不错的,不过这种力气只适合去耕田。打人不是只有力气就行的,一定要有技巧。你这么胡打一通,有什么用呢?他还没感受到痛苦,人就被你打死了,那样起不到作用了。去,渡真气给他,让他苏醒过来。至少让他有意识。这个人是要杀,但是不该由你来杀,人家驸马……姑娘都在那没动手,哪能事事都由你来做。” 柳长安羞愧地一笑,“晚辈毕竟是个书生,这方面的手段欠缺,让凤侯笑话了。” 说话之间,他已经把手贴在安定邦的头上,果然过了片刻,安定邦那闭上的眼睛便又睁开了。这具魁梧的身体加上积年的锻炼,毕竟不是无用之功。虽然在柳长安面前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但是起码生命力足够顽强。在一股强大外来真气支持下,能够恢复意志。 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被柳长安一掌抽在脸上。“你不需要说话!你个武人,打嘴仗这种事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如今连动手都输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柳长安又看向冯素贞:“来吧。别忘了咱们到晋州为了什么,现在是做事的时候了。忍了这个混账东西那么久,现在可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冯素贞有些犹豫:“这……这个人是不是还是该抓活得。毕竟外面还有他的爪牙。” 凤扬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在,你就不用考虑那些废物了。想杀就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有多少麻烦,我来替你承担。这是看在长安面子上,我难得出手一次。如果你害怕,那我就不管了。” 冯素贞对于凤扬琴,实际还是有些怕的。听她如此说,便不敢多说话。来到柳长安身边,战战兢兢地接过宝剑,却不知如何下手。毕竟她是个文人,从不曾有过手刃敌人的经历。即便是在幻想中,无数次杀人害命,真到了实际操作环节,根本下不了手。 闭着眼睛,哆嗦着把宝剑向前探,当剑锋感觉刺入什么东西的时候,便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捅,随后没命地向后逃开。耳畔传来凤扬琴的笑声。 “状元杀人的本事不行啊,像你这么刺,安定邦可死不掉呢。再来!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一定要成功。” 第675章 崩坍(一) 城外的军阵,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将领们本就已经披挂整齐,队伍做好了战斗准备。是以到了开战时不需要额外动员,直接就可以投入战阵。不过他们战斗的对象不再是平遥以及绥州军,而是昔日的袍泽战友。 穿戴同样号衣的部队,为了区分彼此,只好临时在胳膊上缠绕白布,作为分辨标志。士兵排成阵型,彼此警戒着,不让对方靠近一步。一些平素关系就不怎么样的部队,已经开始了摩擦磕碰,叫骂声不绝于耳,互相指责对方为乱臣贼子。 “李大眼!你敢背叛安帅,这回你死定了!” “于宝存,你在吓唬谁啊?安帅现在是造反啊,是要诛九族的。老子是朝廷的人,不是他的走狗,凭什么跟他做乱臣贼子?” “你说谁是乱臣贼子?” “谁跟着安定邦跑谁就是乱臣贼子!凤侯都已经发话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老子是官军,肯定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你赶快投降,还能饶你一命,否则的话,便是死路一条!” 平素晋州军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安定邦私人设立的军队与朝廷的四军之间,因为物资分配问题就存在着矛盾。只不过在安定邦的强力威亚下,这种矛盾被掩盖的很好,不会影响大局。如今凤扬琴的出现,给了一部分人胆量,而安定邦的选择也让一些人认为不可能成功,所以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除了凤扬琴的名声,另外一个影响,便是柳长安之前的布置。 一处营房内。十几名商人打扮的男子,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簇拥着向外走,全身披挂的将领小心嘱咐道:“务必保护好李老板等人,不可出了差错。” “多谢高将军厚爱,可是眼下大战在即,离开这些亲卫……” “不妨事。李老板帮我说服了张秃子和马大安,我们三支人马合在一起,最差也能自保。再不济,我们也能保全人马,带兵撤退。不过战场上刀枪无眼,要是伤了你们这帮财神爷,我可承担不起责任。快走快走!” 类似的情景,在整个军营里发生了多次。商人在士兵和伙计的带领下,离开军营向平遥方向撤退。而平遥方向,也有军队开始了行动。 原本安定邦给部下安心,告诉他们不用担心绥州方向的武力。可是现在,已经有朝廷正规军出现,前来给这些商队打接应。而且从兵力上看,虽然不及晋州兵多,自身也颇为可观。更重要的是,眼下晋州军内部分裂,看不出高低上下。可是这支部队的加入,则彻底打乱了平衡,让倾向于安定邦一方的武装,处于相对劣势。 原本脾气暴躁的将领,这时也不敢随意下达开战命令。毕竟安定邦和史敬思都不在,军营里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做主。虽然在他们出发前,给部下以指示,看到信号,或是等到一定时间,就可以自行做主进攻。可是现在的局势变化太快,凤扬琴的出现,让整个局面发生逆转,这个命令没法下,下达也执行不了。 凤扬琴出现时那种奇迹,这帮人都记得。那些士兵看到凤字旗以及那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时,如同看到女神一般,全都陷入沉迷状态。即使有将领命令阻截,也没有部下去执行。偶尔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想去把人拦下,却被凤扬琴举手间便斩杀当场。国朝第一女将的神威,绝非等闲人可以冒犯。 不管是对其风采的膜拜,还是对于武力的尊敬,结果都是一样。大批安家军产生了动摇,让她和柳长安一行顺理通过营地。更可怕的是,她的言语如同重锤,杂碎了安家军的心灵防线。 “安逆图谋不轨,觊觎神器。镇北军奉陛下密诏入晋州平叛。倒戈免死,附逆必亡!” 其实安家军并不真的在意造反的罪行指控,这些年下来,这帮人作恶多端,身上的烂事一大堆,也未必比造反轻多少。可是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效力就不一样。凤扬琴说必亡,那便真是没有活路。尤其镇北军威名在外,如果真的是镇北军进入晋州平叛,大家都要掂量一下轻重。 而之前柳长安的贸易策略,已经在安家军内部掺了不少沙子。这帮商人及时的游说、贿赂,也进一步导致了局面的变化。这些人原本最多是收钱,卖卖情报,真到了战场上,还是要服从安定邦的指挥行事。可是如今有凤扬琴撑腰,他们的胆量便大起来,敢于举起刀剑,希望落一个临阵起义。 毕竟未来的晋州不可能完全不要旧人,这个时候站队正确,说不定未来无罪有功,还能有进一步提拔。而且未来的晋州已经呈现出一个很令人期待的画面,商业大发展,有钱人可以享受好日子。他们这些武将有商人孝敬,生活享受远比现在为好。如果官职可以提拔,日子就更好过。比起安定邦的残酷统治,便有更多的人懂了心思。 有人想要投机,有人想要立功,有人想单纯的过好日子,于是这看似强大的晋州军,内部却开始出现了崩解。忠于安定邦的武装发现自己人数并不占优势,乃至在朝廷方面接应出现后,一些还在动摇的军队,也开始加入反叛安定邦的阵营。 摩擦在升级,一些地方已经有士兵用武器互相试探。这些年在安定邦的管理下,晋州军的特点就是火气大,喜欢靠动手解决问题。现在的情形让这帮士兵变得亢奋,他们不管后果如何,只是单纯想要杀个痛快。 将领则拼命约束着部下,不让事态变得激化。大家虽然都已经决定投机,可是还在等待着最后的一锤定音。 安定邦,曳落诃。这两个足以影响力量对比的变数,现在都没有出现。那些支持安定邦的固然没底,反安定邦的,其实也在惶恐之中。 就在这时,一阵鼓声响起。朝廷的大军距离晋州军越来越近,官兵的旗帜除了自己的认旗以外,还多了驸马的仪仗。在队伍正中,旗罗伞盖之下,一身官袍的冯素贞与凤扬琴并马而行,而在最前端,一根长长的竹竿上,挑着一颗硕大的首级,那首级正是安定邦的人头。 第676章 崩坍 (二) “大帅死了!” “安帅死了!” 最先喊出这个消息的,是官兵一方。这种心理攻势在战场上被用到俗烂的地步,稍微经过训练的部队,便不会被这种言论所影响。而且通常来说,既然上了战场,便已经没了退路,主将真的阵亡大家也得咬牙打下去。可是随后喊出这个消息,而且声音更大的,反倒是安定邦自己的人马。 那些依旧忠于安定邦的军队,近乎绝望地喊出了这个结果。对于那颗首级,他们实在太熟悉不过,根本没有冒充的可能。大家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确定,晋州的土皇帝,大周有名的猛将虎臣,已经身首异处。 按照大周制度,节度使的地位可以和公侯相颉颃。即便是犯罪的节度使,也必须由法司议罪,由皇帝亲自下旨意才能处死。自大周立国以来,在被自己人直接砍下人头,并且标杆示众的节度使,这还是第一个。 士兵们慌乱了。 军队的阵型开始动摇,混乱。原本阵列整齐的队伍,开始变得松动。前线与对手兵器相格的士兵,手脚不自觉地没了气力。 当。 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一杆长枪已经落在地上。而长枪的主人,是忠于安定邦的士兵,他之前是主动挑衅的一方,用手中的枪拨打着对面人的兵器。可是看到安定邦的人头后,这位以多力著称的男子,变得手软脚软,连手上的长枪都握不住。 大枪落地之后,他并没急着捡回武器,而是继续看着人头,忽然向着身旁地袍泽大叫道:“大帅死了!我们给谁卖命?快逃吧!我们没必要送死!”随后不管别人,开始向两支军队之间的空隙处没命地跑过去。 类似他这样的人不是一个,第一声兵器落地这是开了个头,随后便有越来越多的武器落在地上。而逃走的人以及崩解的大阵,也越来越多。长期以来,安定邦对晋州兵的管理,便是采用偶像崇拜方式。把自己打造成士兵心中的神明,让士兵相信,离开自己,他们就打不了胜仗,也没法生存下去。 这种管理方式的好处在于让士兵变得缺乏思考能力,只要服从命令就好,动脑筋的事情交给别人。所以晋州兵整体上算是敢战精锐,却不是深谋远虑的策士。只要安定邦活着,这支部队的凝聚力就在,即便是被人打到溃散,只要有安定邦这面旗,就能很快整顿起人马来。 可是此时,这种管理模式最大的弊病发作了。以安定邦个人为纽带的部队,在安定邦死后便成了群龙无首。那些忠于安定邦的将领,个人声望都不足以让士兵信服。士兵们因为官衔军法的原因,听从这些人指挥,可是对他们的信任度不高。之前是因为抱着:“营救安帅”这样的目的行动,所以可以保持战斗力。现在安定邦已经死掉,对这些士兵来说,类似于自己熟悉的生活突然间被人夺去。他们连起码的生存方式都觉得迷惘,就更不要说斗志这种东西。 一支失去了士气的部队,不管装备何等精良,都没有太强的战力。由于安家子弟稀薄,安定邦这一代更是成了单传。安定邦父子双双被柳长安解决后,晋州兵就得面临一个极为尴尬的问题,谁适合继续做节帅? 凤扬琴的言语如同魔咒一般,在士兵的脑海里回响着。安定邦扯上了谋反大罪,自己这些人跟着他,自然也把这种抄家灭门的罪过揽在了身上。如果安定邦活着,大家倒是没什么话说,至少没有表达不满的胆量。 可是现在,安定邦已经死掉了。大家有什么必要继续忠于他,又有什么必要怕他? 因为畏惧军法而效力的成员,大约是最早逃跑的那一批。他们所在的位置不一样,有的是在队伍最前端,有的却是在后排。但不管在哪,随着他们的逃跑,原本完整的方阵,都变得残缺不全,仿佛被怪兽咬过一样。而作为已经举起反旗的一方,原本也忌惮于安定邦的威名而心头不安,可是当看到人头的刹那,又都彻底放松下来。士气的此消彼长之下,便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当一方的阵营出现松动乃至崩解征兆时,另一方却开始呐喊:“冲啊!杀叛军,换赏赐!” 不知是急于洗白,还是其他的原因,这些叛乱军表现出的英勇远超出想象。甚至于有些冲锋并非出自主将的命令,而是士兵的个人行为。人浪如同狂潮,席卷着自己的对手。冯素贞坐在马背上,亲眼目睹着一场奇迹的发生。庞大的晋州军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瓦解,直到溃逃。 士兵喊杀,伤亡者惨叫。鬼哭狼嚎的声音,让整个战场变得凄惨不堪。一般来说,这种乱战的局面,很难看出胜负。不过凤扬琴带兵多年,一双眼睛最是毒辣不过,一看之下便已经放心。 “安定邦的部队完了。我早说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留着那个家伙,结果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不管未来的后果如何,至少就眼前看,我们的目标达到了。你看看这些人,也是能战胜西戎的精锐。如果用正规战术去打,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花多少心思,才能把他们全部消灭。现在就好了,只杀了一个乱臣贼子,就可以保全很多士兵的生命,这笔买卖做得值。” 柳长安道:“还是凤侯的威名起作用。否则的话,单纯杀一个安定邦,也不至于如此。” “你不用谦虚,如果没有你的运筹,我也没那么容易打胜仗。你这个镇北男人不错,我喜欢。” 看两人互相恭维的样子,冯素贞心里就莫名地不舒服。顾不上社交礼仪,主动打断两人的交谈,问柳长安道:“柳郎,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挟得胜之威,解决最后的对手:曳落诃。” 第677章 崩坍(三) 黑甲骏马的武士,在晋州乃至整个大周,都是一个恐怖的传说。基于立场不同,对他们的描述也有偏差。有人把他们形容为来去如风战力过人的帝国卫士,也有人认定他们只是一群嗜血成狂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但不管怎么说,大家对这支部队都有个共识,那就是能杀善战天下罕逢敌手。 受制于军事技术以及制度等问题,当下部队的组织度不高,一般来说,百分之三十的伤亡就足以瓦解天下任何一支精锐。普通的部队在受到百分之十的损失后,就可能崩溃。可是曳落诃对于伤亡的承受能力却能达到惊人的百分之七十。如果是安定邦亲自督战,这个比例还将进一步提高。 单是对于伤亡的承受力,就已经让这支部队拥有着傲视天下的本钱。在柳长安心目中一直认为,京城的神策军虽然号称兵甲天下第一,又有十万众这个庞大数字。如果真的和曳落诃发生正面冲突,败北的一定是那些从小在京师中习学骑射刀枪,却不曾与人正面交手的羽林郎。 自从上次遭遇重创,曳落诃还来不及恢复建制,那种精兵的练成,一如一口神兵锻造成功,不是朝夕之功可以完成。眼下驻扎在平遥城外的曳落诃,总数不到六千人,这已经是其全部家当所在。 以这支人马的数量,不大可能把局面整个翻过来。但是他们最后一击造成的损害,却能让所有人都遭受巨大痛苦。制造不幸与死亡,正是这伙人的强项。如果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这次晋州计划便谈不到完美收官。 负责对付曳落诃的,便是飞凤军。虽然凤扬琴爱惜部下性命,千方百计要为飞凤军争取生存机会。可是到了战场上,却从没有丝毫偏私。甚至没给飞凤军安排仆从军充当炮灰,而是就摆了五千人在这里,与安定邦布置在平遥附近的曳落诃,形成对峙状态。 这支女子之身组成的部队,在平素嬉笑打闹,就像是那天生地长的野花杂草。不受世间任何规则约束,偏又长得茂盛以极。等到面对强敌时,她们又如同刻意修剪的防风林,横平竖直阵列森严。任是风吹雨打,也不动摇分毫。 在剿灭上一支曳落诃之后,飞凤军的战甲马匹得到了扩充。这支过去的轻骑兵,已经逐渐向具装重骑方面发展。高大的战马打着响鼻,身着铠甲的女兵,威武不输男儿。从场面上看,这支巾帼武装足以当得上威风二字。可是看向她们对面,那如同黑云压城一般的大军时,这种信心就会在第一时间被撕得粉碎。 一望无际的黑色铠甲,加上那毛管鲜亮躯体肥壮的高大战马,一眼望去,几乎能让人血液凝固。安定邦不惜以一州之力供养的精锐私兵,不管战力还是装备,都可以算作当世之冠。那些黑色重骑一次冲锋,或许就能让这些铁血玫瑰化作肉泥,永远埋葬于这片无名山岗之上。可是这些女兵目光坚定神色从容,从她们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畏惧与动摇。 也正是这种坚定的气势,才让局面一直维持到凤侯赶来。在四虎臣全军覆没之后,安定邦身边缺乏那种能够代替主将下达军令且让部下心甘情愿服从的灵魂武将。这支精锐部队虽然战力无双,但都是宝贵资源。安定邦要想从晋州这么个贫苦之地打到京城,靠的就是这些亡命之徒。 之前在飞凤军手上吃了大亏,让这些带兵官依旧有着心理阴影。生怕随意的交战,让宝贵战力遭受不必要的损失坏了大帅的大事。是以从飞凤军身上看不出破绽,便不敢随意进攻,直到等来了凤扬琴,以及安定邦的人头。 “凤侯!凤侯!” 看到凤扬琴的战甲出现以及那面凤字大旗,所有的飞凤女兵瞬间变得狂热起来。手中兵器戳击地面,或是用手捶打铠甲,发出阵阵铿锵之声。所有女兵同时放声高呼,呼喝着自己主将的名字。 而对面的曳落诃却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主帅,只不过他的人头是挂在长杆上的。 凤扬琴扶着剑柄,看着对面的曳落诃,目光如刀。舌绽春雷,放声高喝: “你们听着!” 很难想象,从这么个可爱的躯体里,可以爆发出堪比雷霆的巨响,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安定邦的粗喉咙比起凤扬琴来,似乎也没了上风。 “你们是安定邦的私兵,愿意为了将主效死,这些是武人本分,我无意指责,更不会拍你们的不是。我也是个武人来着,所以不会和你们说那些虚头八脑的大道理,让你们放下武器之类。大家上了战场,就是准备杀人或是被杀,这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要提醒你们,现在你们的主帅已经被杀了,他已经成为了失败者。成王败寇,这是你们晋州的道理!他死了,便失去了一切,也包括你们这支精兵。你们的效死失去意义,即使拼掉本钱,也不会得到任何犒赏和功勋,只会丧失生命。在你们面前,是我的飞凤军。她们在镇北,曾经和北蛮人作战。那是铜头铁面的精悍蛮族。论身体,他们比你们强壮,论人数也远在你们之上。可是他们,从不曾冲破过飞凤军的防线,你们又如何?而在我们身后,有十万以上的大军,随时可以投入战场。还有一些,是你们的袍泽,他们现在也站在我们一边。来,认认人!” 凤扬琴一声吩咐,几个盔甲在身的将领脸上带着讪笑,从队伍后面出现,朝曳落诃打着招呼。 他们都曾经是安定邦麾下大将,与曳落诃平日有往来,大家彼此认识的。而他们都是手上握有一定兵权的实权将军,他们的公开反水,也意味着凤扬琴说得不是假话,整个晋州,可能也只剩下眼前这支黑甲骑兵,继续忠于安定邦,并且愿意为之战斗到死。 第678章 黑骑士 “你们是精锐,你们很强,但是你们不可能逆转战局。尤其是在安定邦死后,你们的奋斗,已经失去了意义。” 柳长安大声喊着:“对于自己的将主,你们大义已尽,此时放下兵器,无损你们的武人名节。当然,你们中大多数人并不在意这一点。我知道,你们只有在安定邦手下,才能享受不受拘束的暴虐,可以随心所欲地杀人害命残害无辜,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给你们这个权利。由于之前你们的作为,已经欠下无数血债,所以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是出于对安定邦的忠诚,有些人则是单纯的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到清算。” “说来很正常。你们这帮人的忠义之心……不说也罢。不要用忠义为自己的怯懦和残暴做遮羞布,那不起什么作用。你们喜欢讲究实际,我也喜欢讲究实际,大家索性就放弃那些虚假的套话,直奔主题。你们完蛋了!” 柳长安语气变得冷厉:“我不会说放过你们,既往不咎之类的话。那样对于被你们杀戮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我只能说,你们可以顽抗到底,但是那样的结果只会是全军覆没。而且不但你们自己会死,你们的亲族家人,也会被株连。我知道安定邦对你们不错,有一些人在晋州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你们的儿子同样从小练习武艺,为了将来继续做曳落诃做准备。虽然为了防止你们失去斗志,控制你们的财富总数,但是在晋州这个鬼地方,你们每个人都可以算作小财主。而且你们里本来就有一部分人,是晋州本地人,或是武师或是绿林豪杰,自己就有产业。” “如果你们放下武器的话,我确定你们中三分之一的人会死,三分之一的人会成为苦工,用半生的劳作去偿还自己的杀孽。但是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可以得到赦免,今后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只要你们不去惹事生非,就不会有事。这是朝廷能给你们最宽宏大量的赦免,不要再讨价还价。现在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如果到了时间拿不出结果,我就当你们选择死战到底,那我会给你们一个光荣的死法!” 柳长安说完这些便不再言语,立马于凤扬琴身边。曳落诃沉默不语,两下的氛围变得更加诡异古怪,火药味更足。所有的飞凤军士兵都握紧了武器,准备迎接这支晋地精华的冲锋。没人埋怨柳长安谈判的言辞,就像没人期待他真能靠伶牙俐齿降伏这支部队一样。飞凤军从心里就认定,在沙场上惟一的沟通工具就是刀枪,其他毫无意义。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曳落诃既没有投降,却也没有发动攻击。仿佛柳长安说的话他们根本就没听见。又过了片刻,便有马蹄声响起。 不是那种万马奔腾排山倒海的冲锋,而是一匹骏马铁蹄踏地的动境。随后,便见到一个周身玄甲,跨骑乌骓的高大骑士,从军阵中冲出,来到军前。 骑士的面覆已经摘下,露出年轻英俊的面庞。他的年纪在军营里看来,已经算是偏轻。尤其是曳落诃这种精锐,要经过重重选拔训练,成员往往都在三十上下。像这个二十出头的年岁,并不多见。 他的相貌很是英武,与那些凶眉恶目满面横肉的普通士兵并不相同,气质上也不一样。一双眸子内充满忧郁感伤,似乎包含了无数的故事。他手中握着铁矛,高声道: “柳师爷,你方才说的话,算数么?” “这怎么说呢?你们曳落诃曾经作过无数承诺,但是又有几次守诺?你们不曾遵守诺言,又怎么能要求别人言出如山?或者说,我答应了遵守承诺,你们就肯相信?” “普通人的话我们不信,但是有凤侯在此,我们是愿意信的。” 凤扬琴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可以告诉你个实话。我镇北女婿的话,便代表了我。他答应你们的事,我都可以做主。现在,你有什么可说?” “既然如此!我曳落诃便信柳师爷一次。我们会放下武器,接受你们的处置。但是你们必须保证,补伤害我们的家人。” 凤扬琴点头。“这件事我做主了!你们的家人将非常安全,你现在可以放下兵刃了。” 男子摇摇头:“我们曳落诃会放下武器,但那是在我阵亡之后。方才柳师爷说曳落诃没有忠义之士,我便要让他看看,我曳落诃的忠义!” 男子说话间,已经盖上了铁面覆,手上铁矛遥指凤扬琴。“曳落诃向凤侯挑战,希望凤侯给我一个战死沙场的机会!” 凤扬琴并没有动手,而是扬声道:“你……给我的感觉和他们不一样。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邪恶与暴虐,拥有活下去的资格。你投降吧,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也可以成全你的功业。” “感谢凤侯。不过安帅当日对我有大恩,在下曾发誓,永远效忠于他。请凤侯体谅一个武人的承诺与忠诚,不要让我为难。” 凤扬琴不再说话,而是拔出了佩剑,轻轻催动战马向前。 男子点头道:“多谢凤侯成全!”随后双手紧握长枪,一语不发。 胯下的战马骤然间发动,高大的骏马如同战车冲出,手上的铁矛挥舞着发出雷霆万钧的一击。凤扬琴的眸子一亮,开口赞道:“好枪术!”说话间宝剑挥舞,已经挡下这一击,同时递出了一剑,一记宗师高手的一剑。 柳长安敢打赌,凤扬琴绝对不会留手。这无关心性,纯粹是荣誉问题。在这种场合放水,等于侮辱了这名黑甲骑士的人品,也有损他的精神。虽然这一剑不能和之前斩杀二虎臣那一剑相比,但同样是宗师高手的攻击,寻常高手连一招半式都挡不下。 可是随后,一声金铁交鸣声响起,这一剑被挡住了。 这名黑甲骑士的枪术果然非同小可,在全力一击出手之后,竟然有余力回防,连凤侯的一击都能阻挡。凤扬琴又赞了一声:“好!当代年轻武人中,单论枪术,你可称第一。能挡我一剑,你足以含笑九泉,上路吧!” 第679章 田横五百士 黑甲骑士的尸体倒在地上,自始至终没有通报姓名,凤扬琴便也没去问。他或许有自己的苦衷,又或者有着某个刻骨铭心不足为外人道的经历,以至于连他的姓名,都是秘密的一部分。如果仔细挖掘,背后或许隐藏着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或是什么惊天的秘密。 凤扬琴并没去查问这些,就像她虽然欣赏此人,却绝不会手下留情一样。战场就是战场,不管如何欣赏,既然站在了对立阵营,就只能白刃相向。惺惺相惜的前提,便是不能影响正事。若是为了欣赏对手,而影响了自己的性命或是大业,就成了彻底的傻瓜。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凤扬琴那如同皎皎明月的面庞下,早就是一颗铁石之心。多年的战友死在面前也不会落泪,何况是这个仅仅是欣赏,全无交情的陌生人。 这名骑士的自取灭亡,既是对安定邦的忠诚,也是一种示威。曳落诃并非全无一战之力,如果所有人都像这名黑甲骑士一般不顾死活,飞凤军即使能赢,也必然死伤惨重。从其能和凤扬琴走上一个回合就能看出,曳落诃里还是有着足够多的精锐强兵。他们的武艺与实力足够强横,不容官兵轻易践踏。 在这个骑士死后,缴械便开始了。 威武的骑士丢弃了盔甲,放下了刀枪。兵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战马的哀鸣,为这一幕添加了完美注脚。 凤扬琴并未放松警惕,美眸紧盯着每一个士兵的动作,防备其中有人耍什么花样,或是临时变卦,横生枝节。每一名接触武装的士兵,都会被吩咐到专属地点集中。随冯素贞同来的士兵,开始对曳落诃进行下一步搜查,防止其暗藏其他武器或是毒药。 与曳落诃高大的身躯相比,这些州郡兵在体魄上明显处于下风。身上那种杀气更是差了一天一地。不过形势比人强,在曳落诃解除了铠甲和武器之后,这些士兵也敢于搜查,反倒是曳落诃脱离了那身修罗般的甲胄之后,大多变得怯懦起来。与平日里处于仆从地位的州郡兵对视时,还不自觉地露出近似讨好的笑容,往日里神鬼莫近的杀气,荡然无存。州郡兵也因为他们的态度,胆子越来越大。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配合,随着缴械的人逐渐增加,一批依旧骑在马上手持长矛的兵士便显得格外扎眼。他们的人数虽然不过百人,可此时此地,即便是一个人的动作都可能影响全局,何况是百人的队伍,更是足以让整个队伍动摇。 凤扬琴娥眉微蹙。冷声道:“你们为何不下马?” “我们部落的男子,只会战死,从不会屈膝。曳落诃的士兵,也没有不战而降的习惯。” 答话之人的官话说得不利落,带着浓重的草原口音。凤扬琴看看他:“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要选择战斗了?” “我们只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软骨头会放下武器。我们不会屈服,但也不会牵连自己的族人。”男子摇头,“你们汉人的故事里,有田横和他的八百壮士。我们草原男儿,也不是软骨头。今天,便让你们看看我草原男子的血性。” 说话间,男子已经摘下头盔,他身后的部众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摘下头盔。阳光下,露出一张张面孔,丑俊不一,惟一相同的,便是眼睛里的绝望。众人抛弃了手上的长枪,随后拔出了佩刀。为首者仰天长啸,唱起了一首苍凉长调。 唱词用的是草原的方言,柳长安也听不出内容,但是从他们的腔调里,能听出那种铭刻于骨子里的悲伤与凄凉。男子起头,身后的人附和,听上去就像是一群步入死地的野狼,在发出最后的嚎叫。等到歌声渐息,男子的佩刀已经横在咽喉,随后用力向着旁边一抹。 鲜血飞溅,死尸落于马下。男子的动作就像是敲响了催阵鼓,其身后的部下有样学样,一个跟一个的用刀切断了自己的喉管。 死尸枕籍,血流成河。这些人直到死亡,手都紧握着刀柄,丝毫不放松。而在这之后,未曾缴械的士兵发生了一些骚动,有人似乎想要反抗,飞凤军也举起手中的兵器。但是随后就有人大声吆喝道:“想想自己的家人!别干傻事!” 大规模的反抗并未发生,但是零星的自尽却未中断。黑甲骑士以及这些人的牺牲,唤醒了一部分人的血性。他们不敢向飞凤军出手,只能了断自己的生命。虽然成规模的自尽没出现,可是零星的自刎却未曾终止。初步计算,也有起码几百人通过这种极端方式,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柳长安看着这些人的死,脸上神色如常,只是轻声嘀咕着:“一剑纵横百战身,楚虽三户能亡秦。拔山力尽虞兮死,争及田横五百人。安氏在晋州经营多年,帐下固然多是为非作歹的恶棍,但也不是没有忠义之士。我倒是小看了他。” “如果不是长安的言语,今日的山岗,怕是已经要被鲜血染红了。安定邦虽然是个浑人,但并非一个无能之辈。在他手下不缺乏能战的强兵,敢死的忠臣。如果说缺什么,便是缺了长安这么个有脑子的谋臣。” 凤扬琴夸奖着柳长安的智谋。“史敬思虽然号称智囊,但是他的谋略始终被安定邦压制,自己发挥的空间不大。而且长于战阵,短于人心。换句话说,他只是一个战场上的辅助者,不是一个真正算计人心运筹帷幄,可以把天下人操纵在手中的棋手。羽灵给我镇北军找到了宝贝,安定邦的女儿,却找了个给他家族掘坟的挖墓人。两边的区别在这里,你说他怎么活?” “多谢凤侯夸奖,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我说你当得起就是当得起,用不着客气。”凤扬琴拍拍柳长安的肩膀:“我们回城,把后续的事情做好。” 第680章 送君离开 平遥城内。 曳落诃或是安家军的到来一直到被消灭,并未给城内带来多少动摇。反倒是趁着这个机会,挖出了城内一些墙头草以及卧底。本来以为这次安定邦挟大势而来,冯素贞很难扛得住,那些平日隐藏的人,便不惮于表达自己的立场。 在他们心目中即便是最差的结果,也是冯素贞这边退让一些,两下在表面上取得和平,自己跳出来也不曾有危险。不想事态的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先是凤扬琴居然无旨微行,随后又用最为酷烈也最不合官场规矩的手段,把问题解决。 堂堂节帅,说杀就杀。这种明显僭越的行为,代表着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大周帝国内部将面临一场巨大变革,又或者是一场风暴的发端。 公孙鸿开始带着衙役以及四大家里忠于冯素贞的打手护卫,开始对那些跳出来的人进行清理。而在衙门内,凤扬琴紧盯着面前的袁不破,脸上的笑容尽去,代之以少见的严肃。 这个仿佛拥有神通,可以对抗岁月侵蚀的女人,平日给人的感觉如同仙子,让人望一见之下就心生亲近。可此时她动了真气,又是另一番模样。即便只是在旁边站着明知道不会被卷进去的柳长安,都感觉心惊肉跳。 袁不破的问题是镇北军内务,外人没法插手。不管柳长安还是冯素贞,都不能对袁不破做出什么处置。能说话的只有凤扬琴一个。冯素贞也知道这里的干系,把衙门让出来,做她的审讯室,至于柳长安,则是凤扬琴特意要他参加的。按她的话说,镇北城的事,哪一样都不会瞒着镇北城的男人。 “袁公公到镇北很有些年头。本以为大家是一条心的袍泽,可以彼此交托性命。万没想到,还是我想错了。凤扬琴一生号称识人无错,今日却是走了眼。公公眼中只有圣人,而无其他,是凤某把你看高了。” 袁不破神色从容。即便明知道面前女子一怒之下,绝对可能夺去自己的性命,而且也绝对有胆量这样做,但依旧面不改色。“凤侯的话说得没错,但也不是全对。袁某的心,自然是永远忠于陛下。这是我们这些人的本分。如果一个貂珰不能忠于皇帝,便没了用处,死后注定还要托生成个阉人。这是我进宫第一天,前辈给我的忠告,让我好生记着。宫里一代代的规矩就是如此,不守规矩的,便被人看不起。可是袁某心中,从未把镇北当成过外人。侯爷和羽灵,都是我的亲人。” 他语气平和,态度很是诚恳。 “我是个孤儿。若不是进宫,便要活活饿死。宫中是什么德行,侯爷也清楚着。大家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实际并无真心更无朋友。真正让我感觉自己是个人,让我感觉是个家的地方,便是镇北城。” “所以你要把镇北城卖给太子?” “这不是卖,而是尽忠。”袁不破态度坚决。“镇北城能有今天,与陛下的关照密不可分。凤侯也说过,镇北哪怕带甲百万,也是朝廷的藩屏。” “这话我说过,而且我也始终坚守。若非如此,我便不会自己一个人来晋州。” “既然侯爷依旧要做忠臣,便该当知道,何者为忠?我是个奴仆,不懂得许多道理,但是前辈跟我讲过。陛下要做什么,你就要帮他完成。陛下不知道怎么做的,你要替陛下想。陛下想做做不来的,你帮他做到,这便是忠臣!至于陛下该不该那样做,那不是我们该项的事情,我们只负责做,不负责想。” “所以你们是阉竖之道,不是臣子之道。”凤扬琴反驳道:“这个大周是陛下的,但是也不能由着他的心意乱来。我们忠于大周,永远不会生出篡逆取代之心,不代表事事都要合他心意,你明白么?我们只是臣子,不是仆从,不会看人的脸色度日。他想要把天下传给太子,这不是臣子该干涉的事。可是如果这位储君要对我们下手,我镇北城也不是伸脖子挨刀的软蛋!” 她的凤目一寒。 “当日陛下一道圣旨,夺去我的相公。我忍了下来。虽然事后朝廷给了我足够的弥补,但是依旧让我没了相公。这件事我认了,不代表我心里没气。如今朝廷又要夺走我义女的相公,让我镇北城再次失去一个女婿,这个我忍不了!陛下为了偏袒儿子,已经不顾公道。拿出一堆证据放在那里,他也看一眼。而你,却在助纣为虐,帮着陛下杀我的人,削我的力?” 袁不破道:“陛下旨意里的意思,凤侯也是明白的。我如何看不懂?很多事陛下不方便做,只有我来做。我知道这会让你们恨我,可是总好过你们恨陛下。原本以为,只要羽灵离开,就怎么样都好。” “安定邦呢?你就没想过,纵容这头恶虎,又是个什么结果?” 袁不破无奈地苦笑。“安定邦……那是新君该头疼的事,不是我能操心的问题。按着我的想法,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便管不了那许多。如今……凤侯既然已经决定走上这条路,咱们注定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请凤侯动手,给我个痛快。” 凤扬琴摇摇头。 “你错了。我的剑不会斩朝廷的监军,也不会斩自己的袍泽。你只是陛下的忠犬,而非乱臣贼子,杀你于道义不和。你走吧,去京师见驾,把所见所闻,对陛下说个清楚。我凤扬琴是不是反贼,他心里有数。安定邦是我杀的,我会去京师给他一个交待。” “凤侯……袁不破从不曾想过背叛你。” “袁公公,你该知道我这个人。决定的事,就不会随便改变。你只管去,把这些话对陛下说,将来你我如何相处,都是命数。若是白刃相向,袁公公只管放手施为,凤某也不会手下留情。长安,给袁公公准备脚力,送他走!” 第681章 大风将起(上) 京城,安乐公主府。 来自晋州的急报,已经燃成了纸灰。安乐公主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棋盘,似乎这盘棋的输赢,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都不足以动心。 与她对弈的,则是号称京城“术中第一高人”的陶元鹤。这位相士出身的谋主,虽然没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但是靠着谋略能在京师立足,被一干文臣武将敬服,称其为当世神仙,乃至皇帝都曾经夸奖他的术法出神入化,其谋略和机变之能自不必多说。 在当今之世,以谋略军政论,强于他的人不知凡几。可是要论到心机布局,陶元鹤相来自认天下无二。最多也就是忌惮太子手下那位醉仙,其他人并不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在他心目中有资格跟他对弈的,无疑又多了一个。 “这么短时间就掀翻安定邦,固然有千岁帮手,最后又有凤扬琴出力,他本身的才干也不可小觑。毕竟安定邦博浪一击也是不同寻常之举,不可作为常态。如果按他的思路推行,十年之内,晋州便会失去战力,到时候安定邦就算想翻脸,也失去了本钱。” “是啊。我们大周代有人才出,当年柳铁骨直言敢谏,号称大周脊梁。如今又出了个足智多谋的柳长安,是我大周的谋臣,他日若是入政事堂,陶先生便多了个好棋友。” “或许不用等那么久,他应该很快就会进京,到时候倒是可以试试他的棋艺。” 陶元鹤微笑着投下一子,“不过在我看来,他倒不是个好对手。他行棋不按规矩,天马行空任意妄为,做棋子已经让人很不开心了,何况是棋手?若是他来下棋,只怕所有跟他对弈的人都会头疼,大家只会想办法赶人。” “能让众人切齿,也是一个本事。”安乐公主一笑:“本宫承认,在他身上犯了个错误。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账可以算,什么账应该忘记,这一点他是想得明白的。他这次把天捅了个窟窿,如果没有本宫帮他补上,便要粉身碎骨。所以他的棋品不管怎么差劲,都不会对我形成威胁。我倒是觉得如今这盘棋,来个搅局的有利无害。若是按部就班的下,我们最后只能做输家。父皇的心太偏了,柳长安要是循规蹈矩,此时晋州我们已经满盘皆输。这次的乱子一起,对我们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她用手指着棋盘。 “这些棋子若是有灵性,一个个必有自己的想法。为了赢,我们必须牺牲一部分棋子。可是没有一枚棋子愿意被牺牲。平日里这些棋子都是赤胆忠心的死士,可是到了要他们死的时候,便不好说结果。安定邦的曳落诃都会解甲,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相信?所以现在,本宫就是要逼他们表态。” 陶元鹤道:“太子那边,也在逼,我们如果也用同样的方法,似乎不是个上策。” “想法相同,手段各异。大家谁嬴谁输,全看天命。”安乐公主纤若水葱的手指,轻轻在玉石棋子上戳着。“镇北军,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超然物外,不沾因果的军马,如今被自己的女婿拖下水。薛神威、卢白驹……还有我的那些叔伯长辈,你们又要怎么样呢?” 她手上的棋子终于落下,口内轻声道:“还有你,司马秋……你又怎么想?” 司马秋虽然身上有侯爵官衔,而且掌握着大周最为精干的秘密武力。但是其本人做人并不张扬,在京师官场之中,存在感向来不高。司马秋不是个清廉之人,至少对外形象上始终不以清廉自居。骏马、高车、豪宅、胡姬应有尽有。以至于每个月都有御史参奏司马秋贪渎的奏章,成为皇帝与老友之间佐餐下酒的最佳零食。 只不过最近弹劾他的奏章忽然没有了。这当然不意味着御史们放弃了,而是意味着真正风险的来临。晋州之变在朝堂上并未引起什么争议,大家都选择了隐忍不发坐看风向。这里面涉及到驸马、凤侯、节度使。不管哪一个人,都是足以影响朝局变化,即便是最为胆大的言官,这个时候也选择了闭嘴,不敢多说一个字。大家都在等风向,顺带磨刀子。眼下虽然风平浪静,但是刀子递出去的时候,便是要见血的。 不管谁会在第一轮攻击中流血,司马秋绝对是第一轮就中刀的,在这方面他有着充分的自觉。晋州事变里,他的责任无法推卸。安家把整个晋州牢牢掌握,让控鹤监消息不灵。 随后公孙鸿又带一部分人在绥州和安定邦对抗,刚开始还是在控制范围内,可是到最后火并安定邦的时候,同样是先斩后奏,不跟自己的上司说清楚。从这两件事上看,司马秋一个不称职的考评,是绝对没法避免的。 那些言官们之前的弹劾,不过是小打小闹,彼此都明白的做戏,这回却是要动真格了。 司马秋很清楚,自己这次的处境不妙。可是他已经顾不上为自己的命运担心,在面前的事,远比自己的生死荣辱严重得多。乃至在他的人生历程中,经过无数风浪,能和这次相比的也不多见。帝国表面上风平浪静,大多数人还活在太平世界。他却已经感觉到,一丝血腥的味道已经飘来,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便是一场尸山血海的大祸。 这种事属于绝对机密,他不可能说给任何一个人听。不但不能说,甚至在表面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从宫廷走出时,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似乎一切如常。 回到府邸时,已经到了宵禁。可是一路上看去,人来人往,根本没人把宵禁当一回事。毕竟太平了这许多年,所谓的宵禁制度也早以废弛。但愿他们能一直这样太平下去吧,否则他们怕是便要经历人生中无法想象的苦难。 马车到了门口,他刚刚下车,管家便走上来迎接,同时低声道:“太子殿下派人送了请帖,请千岁过府议事。” 第682章 大风将起(下) 太子府门外。 司马秋的马车刚刚停稳,太子便已经来到车子前面迎候。从储君的角度看,太子虽然有着荒唐、狂悖之类的评语,但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方面,即便是他的敌人,也无法指责。不管是对于司马秋这种大佬,还是京城里的贫生,太子都能做到毫无架子,平等结交。不过也正因为此,导致他的时间极为紧张,很多时候要见的人见不到,如何安排行程及接见顺序,变成了一件复杂工作。尤其是当下这个时候,太子同样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人要见面,能够屈身来见司马秋,也属不易。 司马秋在朝中向来保持绝对中立,没有自己的明确立场。即便是在太子面前,也是如此。朝着太子一礼,丝毫没有奉承的意思。脸上冷得像是万年不化之冰,眼神里则带着深深的戒备。 “千岁召见老臣,老臣不敢不来。不知千岁是否有什么紧急公务,要交待老臣去完成?” 书房内,司马秋开门见山。 太子脸上则带着笑容。 “司马叔叔,您不必称呼我为千岁。外人不知道内情,我是知道的。您和父皇情同手足,虽有君臣之分,但实际是兄弟。我在您面前,只是个晚辈,还应该按照叔伯之礼拜见您才是。” “千岁言重了。臣子永远是臣子,君王永远是君王。君臣之分不可更易,这是朝廷体制乱不得。老臣伺候陛下多年,蒙陛下错爱,委以重任,时刻不敢怠惰,生怕负了皇恩浩荡。因为自己的差事关系重大,需要频繁出入宫禁,这是在所难免的事。也是陛下宽厚,许了我随意拜见的权柄,外人便有了误会。其实千岁是知道的,君臣只见怎可为友?至于说兄弟之论,更是万万谈不到。在您面前,老臣永远是臣子,不敢当其他的称呼。” 太子笑了笑,“您还是太拘束了。其实我说过,这个天下本就不该有那么多君臣分别,大家一样是人。你我之间就是平等相处为好,包括下面的臣子,也是一样。不要想着我是太子就要逢迎我,这没有必要。我更希望你们因为才能而愿意支持我,这才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千岁龙章凤姿,才干方面自是无人能及。这一点不需要老臣说,满朝文武,都从心中佩服千岁。” “老人家过奖了。”太子脸上笑容更盛。“小王今日请老人家来,实际是有些肺腑之言要对老人家明言。您可知,如今朝中有些人心怀鬼胎,想要对您老不利?” 司马秋一笑,“微臣坐的便是这个遭人恨的位置。当年我接掌控鹤监时,就有人对我说过。如果在这个位置上没人记得你,就说明你尸位素餐不理政务。如果在这个位置上倒行逆施,因一己私利残害忠良,便是有负皇恩。不但国法不能容,便是监内兄弟,也不会答应。可若是你在这个位置上落得朝野中一片赞誉,便是毫无心肝,立即就该下狱。做事就要得罪人,这是必然之事。如果害怕落骂名,不想得罪别人,就注定一事无成。所以从我掌印之日,就知道要被大家记恨。想要对微臣不利之人,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不差这一天半日了。” 他这种从容态度与太子预想的剧本有些出入,不免有了片刻语塞。但是随后,太子就又露出笑容。拍掌道:“说的好!老人家一番话鞭辟入里,小王茅塞顿开。控鹤监交到您老手里,才能真正发扬光大。不过您老也不能太大意,这回不比平常。御史台方面,据说准备了很厉害的奏章,要把整个晋州的责任,推到您的头上。那些文官就是这个样子,出了事就想要推卸责任,把武官定成替罪羊。他们的嘴巴和笔都很厉害,如果没有防备,准会吃亏。好在小王已经搞到了奏章的底本,老人家请过目。” 太子说话间,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份奏章,递到司马秋面前。后者却没有看的意思,甚至没有接过来的打算。反倒是一脸正色。 “千岁,国朝制度,弹劾奏章只有陛下可以看,其他人无权过目。微臣身为控鹤指挥,更应以身作则。我执掌控鹤以来,对手下的要求就是。所有的行事,都要记得规矩二字。我们可以不遵守法纪,因为法纪非为我等所设。但我们必须遵守规矩,如果不守规矩,这个控字就提不起来。控鹤监的人若是带头坏了规矩,这个天下便会不成样子。所以老夫给手下定的规矩,便是不许他们胡作非为,不许破坏古老相传的规则。我对手下的要求如此,自己更要以身作则。这些奏章,我不能看。” “老人家,您太固执了。控鹤监为朝廷耳目,行事不受拘束,才能做成事业。小王不是迂腐之人,不会被文臣左右。老人家只管放开手脚,将来小王还要给控鹤监更大的权力,更多的编制以及更多的经费。” 司马秋摇头道:“控鹤监只能帮天子探听消息,却不能帮天子治理国家。真正能牧民的,便是那些文官。殿下还是应该多读书,多和士人亲近。毕竟我们大周九州之地,陛下一个人无从管理。没有士人牧守地方,谁替天子管理朝政呢?老臣言尽于此,告退了。” “慢!”太子叫住司马秋。“老人家,这奏章里的内容您不看一下,难道就不怕突然发难,无从招架?” “老夫行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忠,无可担心之处。若是合当一死,也是自己命数使然,没有什么话说。” 司马秋说话间已经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千岁。晋州之事非同小可,必有后续之事发生。朝堂上一番动荡,其实都是小事。事关镇北、晋州,这才是真正要关注之事。我大周立国不易,殿下需要格外小心,莫要辜负了祖宗立国艰辛。微臣希望殿下多用些心思在朝政上,则天下幸甚!” 第683章 天子的无奈(上) 皇宫大内。 作为天子最信任的大臣,司马秋进宫向来不需要考虑时间。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来。当然,他本人也并非不知进退的妄人,知道几时该来几时不该来。是以当他夤夜拜见的消息传来,太监非但不敢阻拦,反倒是给予了高度的重视,连天子也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司马秋面前。 陛下老了啊。 灯光下皇帝的脸色越发显得憔悴,即便是拥有医道高明的郎中以及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无法享受到的名贵药材滋补,乃至于那位永远侍立于暗影之中的太监杨得意以气功维持,天子终究还是抵抗不住岁月的魔咒,而变得老迈。 作为总角之交,司马秋很清楚老友的身体。他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强壮之人,虽然他与之前的皇帝一样,也有着射箭、马球之类的爱好,但却对改善身体并未起到多大作用。事实上,他这些爱好也是为了保持贵族的风雅,按照前辈帝王的标准自我要求,并不是皇帝真的有这方面喜好。他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并不喜好这些活动,但是为了维持帝王的体面,强自为之。 随着春秋日高,这种强自为之越来越难,他却又不能不为。这种不顾身体的强撑,也是他如今这般衰弱的一大诱因。可是司马秋也能理解,陛下是放不下的。 按照正常情况,他其实早就该让太子监国,再到逐步让渡朝政。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当太上皇,把大位让给儿子。司马秋虽然不是岐黄圣手,可是毕竟修行武道多年,对于人的身体情况了解远胜常人。 自己老友的身体,已经到了该休息的地步。即便那位杨得意修为通玄,并且不顾自己身体,强行为天子输送内气,也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如果皇帝可以早一点放下,也许身体就不会如此了。 可是他放的下么? 天子并不担心太子的才干高低。事实上大周到如今,已经有了一套较为完备的官僚运转规则,确保帝王不需要龙章凤姿,也能维持国家运转。甚至至尊的才干高低,并不能真的影响什么。如果太子只是碌碌无为,哪怕是有一些性格上的缺点,天子都可以放手。偏偏这位太子太优秀,反倒是让皇帝没法交权。 太子自从落水之后,便变了一个人。之前的太子懦弱无能,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又完全符合一代仁主的标志。甚至说那种性格更令皇帝满意。有卢白驹、凤扬琴这种出色的文臣武将辅佐,一个暗弱但是听话的皇帝,绝对可以让江山顺利延续下去。 反倒是太子大难不死之后,那种如同开了宿慧般的出色,让皇帝取消了交权的想法。 如今的大周确实面临着许多问题,比如府库空虚,再比如内忧外患。但实际上,这些问题并不比前朝严重。在之前的帝王生活里,也面临过同样甚至更为严重的危机,最终也都顺理度过了。以周朝庞大的体量,只要自己不乱来,靠着自己的积蓄优势也足以化解所有危机。真正可怕的,则是来自内部的胡作非为。 太子所表达出的激进倾向,包括主动进攻北蛮,以及对大周内部制度的修改,才是让皇帝担心的地方。这种行为,远比北蛮人的进攻或是太仓的匮乏,更让天子担忧。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在玩火,一旦任由他这么做下去,这把火必然会烧到整个大周头上,偌大基业就可能面临毁灭危机。 正是因为这种担忧,天子只能勉强支撑着,依旧守着这个局面,乃至于对太子进行打压。这种打压的目的,其实还是希望给太子一些压力,让他回归到正路上。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努力以失败告终,自己这位老友,却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司马秋有些后悔,自己或许不该进宫。以老友当下的身体,是否能接受这个消息?糟糕,年岁太大,自己也有些不谨慎,居然犯了这么个错误。 “司马……你来找孤,应该是关于安乐或是她的兄长吧?”皇帝的声音不高,也没有金殿上那种威仪。两人之间不必用这种方式强调自己地位,反倒是这种接触,彼此更为自然。 “圣人……”司马秋斟酌着字句。 皇帝却一笑,“司马,你不必跟我面前用心思。你深夜进宫,原因只有一个,晋州的事,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是我的儿子。不管谁是这件事的幕后真凶,我的心情都不会好。虽然外人看来,我确实偏爱儿子过分,可是你明白的。我不是不疼安乐,只不过是不希望大周,再出现一位神龙皇帝。对我个人来说,他们两个的分量有轻重,但不至于悬殊。这件事一出,我就肯定要伤心。过了这么久,多难过的事也过去了,接下来便是该面对的时候,你尽管说吧,朕还撑得住。” 虽然他看上去很轻松,但是司马秋可以听出天子语气中那种苍凉与孤寂。皇帝称为寡人,这个称呼象征着无限的权力,却也代表着命里注定的孤独。 司马秋犹豫片刻,开口道:“陛下……方才太子请了臣过去,要给臣看御史台的参劾本章。” 一言出口,满室无声。 灯花在刹那间似乎扭曲了一下,导致天子的形象,似乎也发生了某种程度的扭曲。不过很快,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天子脸上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复杂表情,悠然长叹道:“果然……是他?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朕还一直存着一个侥幸念头,若是安乐先找你……可惜,老天终归是不肯让我事事如愿。” “陛下息怒。” “你不必劝我了。第一个找你的人,必然是这件事的真凶。这一点朕其实也明白的。朕真的希望找你的是安乐……那样,朕可以让她去出家,或者给她一块土地,让她去那片小天地胡作非为。可偏生是我的儿子,是我惟一的儿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第684章 天子的无奈(下) 天子的情绪很有些激动,在杨得意的搀扶下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 “司马,你是知道的。从前朝开始,我国的深宫就不比外间太平。当日那位英明神武的秦王,就火并了自己的手足,挟持了自己的父亲,夺取了宝座。那如同一个诅咒,从一开始,就无法停止。从那开始,一直到如今,深宫之内的变故,便特别多。天子不惧外患,反倒要担心近在咫尺的至亲血肉。掌握千把军马的太子或是宗室,远比异族酋长的威胁更大,这就是我们朝廷的情景。” 司马秋没言语,只是站在了天子身后,如同一道影壁。 皇帝又道:“朕即位之前,局面也不怎么看好。当时朕就发过誓,不管最后能不能登基,都要打破这个魔咒。即便我不能成为帝王,也绝不会兴兵犯上,手足相残。也正是因为朕的这个态度,司马和得意,反倒愿意为我效命。本来不偏不倚的控鹤监,站在了朕的身后,替我挡下了不知多少明刀暗剑。至于得意……死在你手上的宗师,据说也很有几个了。据朕所知,技击中人说法是宗师不死。认为杀一个宗师,必是难如登天,可是这些不死人遇到得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那本就是江湖人信口雌黄。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总是要死的,谁也不例外。”暗影里的宦官,低声回应。声音如同打磨砂纸,很是难听。司马秋知道,那不是杨得意本来的声音,只不过这些年替皇帝遮蔽风雨,击毙了数名宗师以及不知多少一流高手的代价,便是自己一身明伤暗伤,喉咙方面的损害,比较起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罢了。 “是啊,血肉之躯总归是要死的。”皇帝叹了口气。“帝王将相,武林至尊。最后还不是黄土一抷?我的身体已经如此,便是扁鹊复生华佗再世,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他连这几天都等不得了?朕当年努力避免的事,没想到在自己儿子身上,还是没有避开,这难道就是命数?” “陛下……”司马秋的声音有些颤抖。多年老友,他完全可以感觉得到皇帝此时的悲愤与绝望。这种情绪对于普通人的身体都是极为不利的影响,何况这具病弱之躯,更不该承载这种巨大的情绪波动。他示意杨得意,把皇帝扶回去,但是不等杨得意动手,皇帝已经抢先开口。 “朕登基以来,不敢以明君自居,但是也不算个昏君吧?内修仁政,外以德行,为何上天对我如此?当年我感谢老天,没有夺走我惟一的儿子,现在我却怨恨老天,为何不多给我一个儿子。哪怕让我多个选择的机会,也好过现在。” “陛下,如果多一个儿子,或许您现在会更心烦。” 司马秋这话,惹来皇帝几声苦笑。 “司马……你说话还是这么一针见血,杀人不用刀。是啊,朕若是多一个儿子,现在更要担心他们束甲相攻,骨肉残害了。那个傻孩子……他到现在怕是都没有明白,朕到底在生气什么。” “谋取大位,朕可以忍。这本来就是他的位置,不过是早几年晚几年到手。夺取兵权,这也没什么。子弄父兵而已,不当大事。可是他扶植了一头恶犬,这实在是让朕难以容忍。太蠢了!朕说过,朕留着安定邦不杀,是要给他做功劳的。新君登基,杀却前朝作恶多端的恶人,便能收获民心。这等功业,朕留给他做,他却是拿什么回报?居然跟要杀的人勾结在一起,想要借他的力量给自己撑腰?简直是糊涂透顶!朕的家业交到他手上,却是有些不能放心了。” “陛下,太子的年纪还轻,身边又缺少能员。” “朕在他的年纪时,已经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年纪轻不是胡作非为的理由,皇帝随时可能登基,对于皇帝来说,年幼从来不是借口。若是朕今天就死,他现在就得即位,谁有会考虑他的年龄?” “陛下慎言。” “无妨的。朕如今早已经过了在意口彩的年纪。何况我的身体,便是口彩再好,也无济于事。朕不怕死,只怕死后对不起祖宗。皇帝年幼,糊涂,都没关系。但是自作聪明,便是取死之道。卢白驹、薛神威、凤扬琴……司马,你告诉我,如果朕现在去了,朝中能真心辅佐他的,有谁?” 司马秋犹豫片刻,沉声道:“大周恩泽四海,自有忠贞之士。” “忠臣良将自然有,但是忠于谁,却不好说了。”皇帝一声长叹。“你不用安慰朕,朕心里有数的。司马是个忠臣,可是其他人……谁没有自己的心思。满朝文武各有心思,再加上一个雄心勃勃的皇妹,他费尽心思争夺这位子,就不怕坐不稳当?” “陛下……” “罢了。朕只是有感而发,与你无涉。”皇帝说话间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摇曳的灯烛,语气变得消沉。 “驸马他们,还有几日进京?” “时间快慢不定,一时没有定数。左右不过是十天之内。” “是啊,凤侯带队,时间自然不是你能掌握的。把你的人派出去,都派出去,务必保障驸马顺利进京,不要再生意外。他可以没有我这个父亲,但是我必须顾念他这个儿子。若是他闹到众叛亲离的地步,这个天下就要彻底乱了。司马,大周眼下的处境,你比我更清楚。朕能信的人只有你,务必保证风平浪静,不要出现任何闪失。千钧重担,就只有你来承担。” “臣遵旨!” 司马秋施礼,却并未退出,而是大着胆子问道:“圣人,臣听闻太子殿下与神策军王思道、吴班、谭兴道往来甚密。而神策军指挥秦忠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带兵之能并不出色……” “司马,你想多了。”天子制止了司马秋的话,“他是我的儿子,难道还会对我这个父亲不利?再说,我大周只有兵变太子,从无弑父帝王,他不会这么做的。至于秦忠,朕会换了他,正好朕手上有个合适的人选没地方安置,就让他去吧。” 第685章 回京路上 马队在山间奔腾。 高大的西北良马,原本属于那些精于骑射的曳落诃,随着曳落诃称为历史,这些骏马也成了胜利者的坐骑。 这些战马在安定邦手下被刻意豢养的暴躁不驯,在沙场上格外凶悍,但是对于骑手的要求也就变得更高。若非马术过人的健儿,驾驭这种脾气爆烈的马匹便有很大困难。 这支骑队的成员,大多是优秀的骑手,内中还包括部分武艺惊人的高手,驾驭烈马不成问题。真正有问题的,还是担任这支队伍首领的冯素贞。 她从来就不是个好骑手。从小长在江南书香门第的她,甚至不曾学习过骑术。直到坚定了为夫报仇的决心后,才开始学习骑马,但是水准也不过就是能够驾驭普通脚力而已,与真正的骑兵不能比,更不用说骑这种马。 本以为经过当初千里跋涉到晋州的苦难旅途,自己已经学会了如何驾驭坐骑,可是等到骑上这匹军中战驹,才知道自己远远不够资格。即使刻意放慢速度,冯素贞依旧苦不堪言,乃至下马时必须柳长安把她抱下来,人已经不会走路。 这支队伍里除了凤扬琴和飞凤军里一队心腹女兵外,大多是与柳长安有过关系的女人。包括陈家姐妹,李白衣,公孙鸿在内。在她们面前没有必要保密,柳长安索性公开了自己和冯素贞的关系,以及她的秘密,所以这种接触也就变得肆无忌惮。冯素贞对于这种接触也变得接受并且坦然,乃至在下马时,还主动勾住了柳长安的脖子。 本来杀死安定邦、史敬思到克服晋州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按照正常情况,想要把晋州的问题理顺,彻底安抚接管,没有一年时间都不可能成功。但是凤扬琴与柳长安都决定放弃晋州,只让庄梦蝶主持接收事宜,其他人回马枪直奔京师。 这不是说他们过于轻敌,而是在接连拔除安定邦与曳落诃之后,靠着四大家的财力以及之前柳长安的布置,足以在晋州内争取到支持。晋州被安定邦一手缔造武力为王的价值观,现在则成为了柳长安手上最有力的武器。毕竟安定邦是被自己打死的,按照弱肉强食原则,那么自己接收安定邦的一切,也属天经地义。 晋州会乱,甚至还会死人,但是不至于掀起大的动荡。包括死人,也无非是死一些四大家的外围人员,真正的骨干都被保护的很好,更不用说柳长安的那些妾室。既然这些人安全,柳长安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晋州的局势看似混乱,实际大势在自己一边。反倒是京师这边,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却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是全盘皆输。即便是大势,也是握在京师手里,京师的决定,才是真正的大势、大局。 晋州这边做的再多,如果京师里的情况变化对自己不利,晋州做得再多,也毫无意义。从大势的角度看,晋州的胜负,其实还是在京师。是以这一行人虽然看似脱离战场,实际则是要到棋盘以外,做一次棋手。最坏的下场,也是要把整个棋局搅乱,不能任由天子的性情,把自己这些人当作棋子随意牺牲。 这等事自然是越快越好,只不过有冯素贞在,却是怎么也快不起来。自知误事的冯素贞很有些羞赧,即便有柳长安关照宠爱着,加上她头上顶着驸马的头衔,在这次翻盘行动里是最大的主力,没人敢出来批评她,冯素贞自己的心里还是不舒服。 为她解除了心结的,则是凤扬琴。 “兵法上说兵贵神速,但是如果只死读兵书一味求快,只会死的不能再死。所谓兵贵神速,是为了实现出其不意的目标,在敌人不知道你要来,或是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几时来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打不死他也吓死他。如果敌人知道你必然要来,而且昼夜防范,这个时候一味求快耗费人力马力,到了面前已经人困马乏,被对手以逸待劳,自然是大败亏输。所以兵法不能死学,一定要随机应变。我们这么多人回去,除非瞎子,否则肯定都知道了。这个时候再求快已经没用,反倒不如这样不紧不慢的走,让人猜不出我们几时到京师。这几日就慢着些走,需要快的时候也容易,让长安抱着你骑马就是了。” 说到这里,凤扬琴又是一阵得意地大笑,看着冯素贞发窘的样子,就觉得格外顺畅。 几日接触下来,冯素贞对于凤扬琴也算有了了解。这个女人对自己没有敌意,也没什么坏心眼,但是喜欢看自己出丑。尤其是她在镇北军那种环境里,是个豪爽性子,自己一个文人,讲荤笑话的本事自是望尘莫及,只好乖乖认输。好在赖在柳长安怀里的感觉不错,至少可以证明,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其他人不要惦记。 说来奇怪,她其实不嫉妒凤羽灵,也没想过和她争风。可是自从见到凤扬琴,心里就总觉得有些别扭。或许是这位大周第一巾帼风华太盛,让她心里也生出几许不安。因此对于凤扬琴的调侃并没去反驳,反倒是把它做实。 柳长安抱着冯素贞坐下,在她耳边道:“还记得我们去晋州的时候么?你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磨破了皮,我来给你敷药……” 提起旧事,冯素贞只觉得面红耳赤周身无力,点头应了一声。 “是啊,现在想想,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吧。” “对啊,我们的姻缘是命里注定的。这次回京城,一是要解决太子,二就是解决这件事。一切做个了结之后,我们就去镇北城……” 柳长安的话没说完,就被冯素贞阻止了。她摇头道:“柳郎的话本里写着,说了这些话的,大多没有好结果,你自己可不能犯禁。等到事情结束,再做计较。” 凤扬琴笑着拍了拍柳长安的肩膀,“哄女人有一套么。本帅也累了,来帮我捶捶肩膀,做得好有赏!” 第686章 豪赌 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凤扬琴肩头,后者则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地样子。阳光透过树林,洒在凤扬琴脸上,此时的她满面带笑,俨然一个娇憨少女。让冯素贞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感慨上苍不公,居然降下这么个不老妖精下界。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也是上天不公的证据之一,自己盖世无双的美貌和才情,在凤扬琴面前都显得相形见绌,对方明明是活着的传奇,却又不显老,让她心里阵阵泛酸。 以凤扬琴的修为,自然不会肩膀酸,需要人按摩。这不过是她的恶趣味之一,让柳长安为自己服务,已经成了她的乐趣。如同一个顽童般乐此不疲,寻找各种理由让柳长安为自己效力。这一点难免让冯素贞想到自己,当初自己何尝不是想尽办法让柳长安陪自己商议公务,直到最后两人走到了一起。虽然她不相信凤扬琴也是如此,可是心里总归难免有些别扭。 没人问凤扬琴的奖赏是什么。能为她捶肩,本就可以算作奖赏的一部分。若是阿史那永忠在此,只怕早就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抢这个差事。 这位来自草原的男儿,平素里给人的感觉是沉毅稳健,没有什么物欲。可是自从见到凤扬琴以后,就变成了毛头小伙子。一方面强装着镇定,另一方面有事没事在凤扬琴面前晃,那种欲盖弥彰的劲头,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次凤侯进京,特意安排阿史那兵入晋州,暂时实行节度使权威。表面上看,是要他稳定晋州局面,避免武力空窗,并且震慑曳落诃,实际便是对于阿史那永忠的厌烦。 同人不同命。阿史那永忠若是在场,看着柳长安能为凤扬琴捶肩,只怕会嫉妒到死。 随着柳长安的拳头轻轻捶击,凤扬琴嘴里发出阵阵代表着愉悦的哼声。忽然开口: “力道不错,比当初有长进多了。过去你就像是头蛮牛,有一身的气力不知道怎么用,只能靠着蛮力欺负人。遇到那些废物,这一手倒是有用,对上真正的高手就不行了。不说别人,就说袁不破。你和他交手的话,一准是个死。其实要论修为,你比他只强不弱,只不过是不会用罢了。当然,你是个书生,杀人用笔不用剑,用不着学这种百人敌的本事。不过呢,我们现在的局面,搞不好就真的要用这种莽汉的手段解决问题,多学一点没坏处。太子身边虽然不曾听说有宗师高手帮衬,但是我和他那些手下交手,发现他们也不好对付。” “太子手下那批死士,确实手段厉害,不过人数不会太多。” “怎么?你有情报?” “没有。不过可以推测出来。那种死士训练成本太高,即便是储君,也不会有那么多资源可以消耗。而且太子养兵,重在隐秘,不想为人所知,就更限制了他们的规模,被凤侯杀了那么多,剩不下几个了。” “我就说么,书生用笔比用剑更出色。这些事我都没有想。按我的心思,来多少杀多少,人多杀到人少就是了。你倒是想的周全,不错,今后就这样。未来进了政事堂,有你这种心眼,就能和老卢头斗智,不至于被他摆布得团团转。” 柳长安一笑,“政事堂?那怕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而且我朝政事堂必由翰林出,我不过是个秀才,没资格进的。” “驸马进了政事堂跟你进政事堂有区别么?反正最后大主意还是你拿。再说我们这次进京,不是去玩的,而是去玩命的。镇北城、绥州还可能要加上……常胜军。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压上去,如果赢了还换不来一个政事堂位置,我们又凭什么下注?小子,你得记住了,你现在代表的是镇北城。不要考虑什么规矩,而是要考虑立场。寸土不能让,一步不能退。没理也要找个歪理,能争一尺就不要九寸,记住了么?” “明白!” 凤扬琴的话可以算作大逆不道,但是在场众人都没觉得违和。大家心里有数,她不过是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罢了。这次回京的人,心里都有数,自己走上的是一条赌上性命的危险旅程。如果失败,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既然投入如此庞大,自然就要追求高额回报,包括冯素贞在内,都没人觉得凤扬琴的话有什么问题。 在那里自己捶腿的冯素贞脑海里幻想着,柳长安如果进入政事堂,会是何等的情景。随即又想到自己在政事堂参与政务,柳长安则像平遥一样,给自己担任谋主。两相比较,哪个情景更让自己满意,却是难以决断。 此时凤扬琴道:“长安,我这差不多了,去给驸马爷捶一捶。江南的姑娘受不得鞍鞯苦,两条腿怕是都不会走路了。这次回京,胜负手都在她身上,你得学会巴结。将来人家要是当了宰执,说不定你想要捶腿还轮不上呢。不知道多少王孙公子愿意迎娶,抓紧时间。” 冯素贞本来有些犹豫,可是挺凤扬琴如此说,反倒是放下了羞涩,任柳长安在自己腿上轻轻按摩着。她没敢直接对凤扬琴说什么,只是对柳长安道:“不管到几时,我都是柳家的媳妇。” “这话你说了可不算。”凤扬琴却似乎是有意为难她。“你可是安乐千岁的驸马,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得安乐千岁说了算。长安这笔桃花债,有得麻烦呢。等一会公主府的人来,你们两个便不能如此。趁着现在,能亲热一阵是一阵吧。” “怎么?凤侯有消息?” 凤扬琴一笑:“你以为我只在镇北有耳目?看着吧,很快就有人来了。你们两个到时候可别相思成病就好了。” 事实证明,凤扬琴的话果然没错。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就有八匹快马跑来,马上骑士都身穿铠甲,打着安乐公主的旗号。为首一人远远勒住坐骑下马,给众人行礼,随后道: “安乐千岁车仗就在前面等候,特命小人前来送信,请各位前往与千岁见面。” 凤扬琴也一愣,“安乐千岁?这次居然是千岁亲自出京了?有意思!有意思!走,我们去看看。” 第687章 王见王(一) 七宝车,彩凤辇。 安乐公主并未采取轻车简从的方式,反而是大张旗鼓,亮出了全副公主仪仗。不过根据柳长安揣测,这些仪仗必然是临时摆设出来,否则绝对摆脱不了凤扬琴的耳目。这是安乐公主的计谋,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凤扬琴。 虽然名义上安乐公主可能是以迎接驸马的名义出现,但是柳长安心里有数,能够站在争夺至尊的赌台上,与太子成为旗鼓相当的对手,安乐绝对不是一个帆帆之辈。包括在京师里一些飞扬跋扈的行为,也是她计谋的一部分。大周的皇族有的继承了先祖的雄才,也有人继承了那位神龙皇帝的智谋与城府,安乐无疑是属于后者。 以她这种聪明人,应该猜得出自己和冯素贞的关系,不会依旧是师爷与东主。不知道她怎么看待这段关系,但是根据柳长安推测,安乐绝对不会对这段关系非常满意。 根据自己掌握的一些情况看,这是个独占欲很强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确实很像神龙皇帝,拥有着女帝的很多特质。虽然她和冯素贞都是女人,注定成为不了世俗意义的夫妻,但也不会因此就甘愿让她属于别人。 即便是她不迁怒于冯,也必然不喜自己。事实上,从之前的安排里就可以看出来,安乐是毫不介意把自己当炮灰牺牲掉的,即便是为了千金马骨,也不会排开仪仗来迎接。 惟一的解释就是凤扬琴。安乐公主是来硬接这位大周巾帼传奇,天下强军的总帅。在外人看来,安乐和凤扬琴同为女性,她们两人可能更为接近。但是柳长安心里明白,到了帝王这一层,性别的加成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安乐不会因为凤扬琴是女人就格外厚待,反过来凤扬琴也不会因为安乐是女人就无条件支持她。大家不过是因为利益诉求一致,所以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现在飞凤军算是入局,而且和太子关系敌对。但是这一切并非不可挽回,两方头领必然要探讨一番成败得失,只有价格合适,飞凤军才会真的押上筹码。 安乐公主需要飞凤军。尤其是在飞凤军消灭了晋州军之后,其价值更是直线飙升。但是如何拉拢,以及未来双方以何等模式相处,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安乐是个雄主,不会甘心做傀儡。再者,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也不是飞凤军效忠的目标。她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帝王之姿,才能让凤扬琴支持,这种表现远比开出的筹码更重要。 仪仗的展示,就是一部分。她要在气魄上震慑住凤扬琴,让对方明白,自己是大周未来的主宰,而不是她的合作伙伴。一开始轻车简从,现在大张旗鼓,其实也是一种出人意料,与凤侯所说的兵贵神速之解,相差无几。 明盔亮甲的侍卫,手持金瓜斧钺,在车仗前列成两排。这些卫士都是朝廷配给公主的体面,当然,现在已经成了安乐公主的私人。这些精挑细选的卫士,基本来自神策军。从身体素质到武器装备,堪称京城诸军之冠,看上去确实威武不凡。但是经历了晋州军以及飞凤军乃至绥州兵之后,柳长安再看这些部队,就已经没了感觉。虽然他们的装备更好一些,看上去也更强壮,但是柳长安敢打赌,即便是和晋州兵交手,他们也远远不是对手。金弓玉箭,不堪一击! 人远远的下了马,在卫士的引导下前行。远远的,便看到了那件如同烈火的大红披风。随后便是凤翅盔,黄金甲。 安乐公主这身甲胄,和凤扬琴颇为相似。但是在装饰上更为鲜艳,她选择的方位又刻意能反射阳光,所以比凤扬琴更惹眼。随着她迈步走来,那些卫士仪仗堆金山倒玉柱般地跪倒,柳长安也只好随着跪下去。 可是他身子刚一弯,就被凤扬琴一把拉住,生生将他提起来。 “长安,你是我镇北城的男人,不用跪任何人。当年皇帝封过,我凤扬琴上殿不拜,下殿不辞,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你是我镇北的男人,理应享受同样待遇。” 凤扬琴的道理当然讲不通,她这些待遇都是基于战功以及天子对她的负疚心理搞出来的补偿。只限于她一人,不能世袭。更不用说柳长安这个女婿身份并没得到朝廷认可,就算世袭也落不到他头上。可是凤扬琴乃是连安定邦都敢杀的狠角色,所谓规矩她可以讲,却也可以不讲。现在找了个理由,无非是向安乐公主说明。她在试探自己的同时,镇北也在试探她。 靴声囊囊。安乐公主离得更近了。 今天安乐的打扮很是用心,并未化梅花妆,而是素面朝天。她的姿色本来就是一流,即使不施脂粉,也是人间佳丽。再加上她的气质和身份,依然如同一朵怒放牡丹,引人注目。而且在一身戎装之下,更增添了几分英气,让她整个人有如一只雏凤,正要展翅翱翔。 “凤侯说得对。镇北城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屈膝。我其实也不喜欢看别人屈膝,你们都起来吧。凤侯给自己人说情,我也不会亏待你们,都起来说话。” 安乐说着先来到冯素贞面前,搀扶起她。柔声道:“驸马,你我之间何必还要讲这些礼数。若是非要行礼,也是我该给你行礼才对。你先去后面休息吧,我知道你这一路鞍马劳顿,先歇息歇息,我们再说话。” 两名女官上前,扶着冯素贞向后走。安乐又来到凤扬琴面前,含笑点头:“凤侯,可还记得本宫?上次见到凤侯时,本宫还要凤侯抱呢。” 凤扬琴一笑:“是啊,那时侯千岁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看来本侯也老了。” “凤侯这么说话,本宫可不答应。你是不老的神仙!” 安乐说着话走上前,拉住了凤扬琴的手,“凤侯你看看,本宫这身甲胄与你像不像?自从见了凤侯以后,我就发誓要像凤侯一样,做一个女中丈夫。特意让人打造了和凤侯一样的甲胄穿戴,还学了骑射。” “千岁有心了。”凤扬琴一笑,随后道:“不过这身衣服乃是武人的打扮,不适合千岁。你应该穿的,是另一种衣服。” “哦?哪一种?” 凤扬琴摇头,“你要问长安,他才是行家。” 第688章 王见王(二) 在这种级别的对话里,本来是没有柳长安说话份的。他现在身上其实还扛着罪名,江南那边他不去上任,却跑回晋州杀了安定邦。如果按照大佬博弈原则,不管这次谁嬴谁输,他都是要被牺牲的那个。凤扬琴这时候说话,就是在暗示安乐:这个人我保定了。如果想要和飞凤军合作,就不能绕过柳长安,桥梁永远是桥梁。 安乐看了一眼站在凤扬琴身边的柳长安,眉头一挑,随即笑起来。 “看本宫这脑子,居然把柳师爷忘了。这次驸马爷在晋州,多亏柳师爷运筹帷幄,我还要多谢你。来,柳师爷上前来,来人,给柳师爷准备座位,我们到那边去谈。” 安乐手指之处,乃是附近的树林。接下来两方要谈的话,便不足为人所知。即便是这些心腹护卫,也不够资格去听。能够列席期间的,便已经算是脱离了棋子这个身份,有资格朝棋手方向进步的狠角色。 树林内,放了藤椅矮几,香茶水果样样俱全,而布置这一切的侍女,自然已经不见了踪迹,只有个老人站在那等候。陶元鹤,京城中曾经的第一神相,被人称为陆地神仙一流的人物。如今已经成为安乐公主幕府里第一智囊,机密大事皆参与闻,便是这等事也不例外。 凤侯与安乐对面而坐,柳长安则站在凤扬琴身后,看了看安乐背后的陶元鹤。后者在凤侯面前不敢再装世外高人的模样,而是赔着笑脸行礼,随后怀抱拂尘站在那,不动如山。 对于这位术者,凤扬琴基本是连正眼都没看,只是扫了一眼,就不理会。她平日和柳长安相处时,其实更像个小姑娘,很是容易接近,偶尔还会恶作剧。可此时,她正言厉色举止稳健,拿出了一剑能当百万师的名将气魄,即便是安乐的金枝玉叶也远远不及。就像是安乐带来的护卫,不管身份和装备如何了得,和飞凤军的卫队一比,顿时相形见绌,难以颉颃。 安乐大概还是第一次与这种强人过招,也有些紧张。之前凤扬琴于她,不过是君臣之间的关系。虽然她凤侯凤侯喊得亲热,实际上在凤扬琴眼里,她就是个顽皮的孩子,不当回事。种种友善与亲和,都只是规则限制,并不是凤侯真的喜欢她,更不是怕她。 现在双方终于要谈论起规则之外的东西,安乐才明白,为何父皇对于镇北始终忌惮有加。就单是这么个大帅在那,就由不得人不怕。 让柳长安同来,真是个最佳选择。如果没有这个人在,她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和凤扬琴交涉。安乐勉强一笑,“柳师爷,方才凤侯说你知道本宫穿什么衣服最合适,那我就要考考你了。你觉得,本宫穿什么好看?” 柳长安点点头,随后认真地端详起安乐公主,仿佛真的把她的问题当成了服装方面的咨询,要仔细观察之后,才能得出答案。 周朝风气开放,安乐更是个豪放女子,不怕男人看。平日里与手下男子饮酒,一起欣赏歌舞,甚至看着手下与歌姬胡闹也不当回事。但是今天被柳长安这一番打量,却让她感到莫名地不自在。 或许是柳长安和冯素贞的关系,让她觉得别扭。或许是柳长安妻妾成群的名声,再不就是有关他的情报里某些传说。总之,安乐就是感觉柳长安的视线如同利刃,把自己的铠甲轻松切碎,正在观察自己的身体。 放肆!简直是放肆!他竟敢如此大胆端详本宫? 安乐心里升起一丝火气,可是随即又压了下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凤扬琴坐在那,为这种事不该发火。只是在心里暗自诅咒着柳长安,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报复。过了好一阵,柳长安才开口。 “安乐千岁金枝玉叶千金之体,确实不适合穿这种甲胄。主要,有凤侯在,安乐千岁再怎么模仿,也是差了精气神。平白惹人笑话,反倒失了威风。” “长安,你这么说话不好。”凤扬琴哼了一声,“你要说,这种甲胄不是给公主穿的,不要说公主穿上也不如我。那不是说人臣超过了皇家?这种话,是要杀头的!” 凤扬琴说完这话,一阵哈哈大笑,却无半点畏惧之意。安乐也笑道:“凤侯说笑了。柳师爷说的是实话,本宫怎么会杀他的头?没错啊,在领兵这件事上,本宫确实不如凤侯。您是天生的披甲人,我们可比不得。就是不知道,在柳师爷眼里,我这等人能去干什么?这个我可要听听。” “公主不适合披甲,只适合穿袍。在我看来,最适合千岁的,莫过于一身龙袍!” 柳长安并没有提高嗓门,可是每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楚,清晰入耳。 四下寂静,鸦雀无声。只有几只鸟从众人头顶飞过。 安乐坐在那,忽然发出一阵笑声。这种笑笑得很放肆,也有些失礼,与她得身份颇为不合。这阵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她才猛地一拍桌子:“柳师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你说得这种话,足够我命人将你拿下砍头!” “千岁说得没错!我说的话确实可能丢掉性命。所以要看千岁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穿龙袍,我们接下来就可以谈谈怎么穿。如果你想要我的脑袋,那我只好随同凤侯回镇北城去。在我被砍脑袋之前,让我为朝廷出点力气也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是千岁不想穿龙袍,最好现在做个准备。” “准备?” “准备穿罪衣,或是什么都不穿!现在习惯了,将来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 “你大胆!”安乐勃然变色,“你敢戏弄本宫?” “我只是在说事实。千岁自己心里难道没数?” “他是我的亲兄长!怎会对我做……做得过分。” “亲兄长?这话千岁自己信么?你的对手到底是不是你的哥哥,圣人可以自己骗自己,难道千岁也那么糊涂?” 第689章 王见王(三) 安乐公主的脸色变了。 不但是她,就连她身边的陶元鹤,也不由面色几变,对柳长安怒目而视。安乐拍案道:“柳长安,你大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倒是千岁,你自己该想想,你是否明白我在说什么。你的兄长如今做的事,哪一点像是太子所为?勾结外藩编练私兵,私自铸造兵器。与安氏私自联姻,纳安女为妾,这是东宫所为么?至于离经叛道不敬师长,结交武臣暴虐妄为的罪行,就更是罄竹难书,这还只是我的发现。如果我们把调查的范围扩大到一下,多问一些人,多查一些地方,公主觉得又会有多少?令兄初为东宫时,可是有名的品性纯良,谦逊儒雅,朝臣百官皆称其为圣君气度。至于如今……你觉得还会有多少人这样看?” 安乐没说话,低头紧握着拳头。 柳长安又道:“这一切是几时发生的?千岁不妨想一想,在太子坠落水下前后,他是不是就像换了一个人。在他落水得救之后,是不是开始说很奇怪的话,又知道了很多以往他不知道或是本就不该知道的东西,以至于被人说是开了宿慧。整个人变得狂悖,也是从那之后开始的,没错吧?你们是骨肉同胞,应该知道这种感觉,不需要我多做说明,你觉得他还是你的亲兄长?你还会拿他当亲哥哥看待?” 陶元鹤脸上的怒气渐去,随之而来的,则是深深的惊恐。柳长安的话虽然诛心,但是句句直指要害。有关这些疑问,朝堂上不止一个人有过。但是大家都选择闷在心里,没人敢说出来。毕竟这件事关系重大,谁要是敢说出来,多半人头难保。即便安乐与太子如今势成水火,也不曾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又关联重大,其后果只怕是公主都承担不起。自己听到了这一切,又是否会受到惩罚?毕竟自己说到底只是个谋臣,可没有凤侯这样的女人撑腰。而有了柳长安这样的谋臣后,自己还是否是不可或缺,可是难说的很。 安乐公主在思考,一时也顾不上陶元鹤的想法。她知道,柳长安给自己递了一把快刀,吹毛利刃,足以杀人。虽然大周没有法理意义上的传位问题,男女在继承权方面是平等的。可是如今朝堂上总归是男人占了绝对多数,他们会不会支持一个女子登基,绝对是个问题。 何况当年神龙皇帝登基,也带来了很多问题。比如她生的孩子到底有没有继承权?如果有的话,其生父又该如何对待?宗祠祭祀,帝系统绪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围绕这个问题,当时朝堂上也是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饶是神龙皇帝那种铁腕女杰,也只能被迫退让,立了为自己出生入死斩将夺旗的本家侄儿为储君,才算平息了舆论。 作为后世子孙,安乐当然明白。那些大臣与其说是争统绪,不如说是争帝位。就算自己不能登基,也必须药给后世人一个警告,女子是不能当皇帝的。即便当了,也要把江山传给男人,不能世代女子当国。 如今的朝廷上,朝臣力量比起神龙时期只强不弱。自己的才干威望,也远不足以和神龙皇帝相比。即便是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也不支持自己当皇帝,朝臣的态度可想而知。自己虽然拼命笼络了一批死党,可是和庞大的朝臣队伍相比,死党的力量还是远远不足。 名不正则言不顺。 当日神龙皇帝是不惜把前朝打破,重开一片天地。安乐公主没有这个魄力,她当皇帝是为了自己舒服享受,如果先把江山打碎,再用半生的时间来收复建设,那她宁可不当皇帝。想要靠温和的方式获得帝王宝冠,就必须去设法获取大义名分。她之前拼命搜罗太子罪证,就是为了这一步做准备。而柳长安递给她的,就是这么个大义名分。 太子是假的? 如果以这个为理由发难,那自己做得就是维护帝王血统纯正,保证江山不入外人之手。一般情况下,这种鬼话没人听。可是这位太子落水之后的种种表现,让朝臣早就有了类似的疑虑。如果自己能把这个观点抛出去,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安乐的心怦怦乱跳着,她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决定,将会引发怎么样的后果。不但帝国面临危机,就连自己也有性命危险。这是一场赌上一切的博彩,只能赢不能输。如果眼下自己放下大位,父皇肯定会给自己一块封地,由着自己去胡闹。可如果自己这样搞,父皇只怕都不会饶恕自己。 可是……她脑海里浮现出落水之后的太子,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眼神。那种眼神绝不是兄长对于妹妹该有的,而是那些不知死活妄想成为她面首的男人,流露出的贪婪。柳长安说得没错,这一局自己如果输了,或许将有谁也想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前进。 她想了想,冷声问道:“你说太子是假的,那真太子呢?” “太子身体不大可能是假的,如果是其他人乔装改扮,这么长时间早就应该看出来了。我说的是这里。” 柳长安指了指脑袋:“太子得脾气秉性大变,相貌没有变化。所以出问题的是脑,不是身体。” “你是说他被人夺舍了?”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真正得修行仙术,但是赖于各种道门佛宗的存在,类似夺舍的观点很容易被人接受。柳长安点点头:“我个人认为是这个意思,当然也许是我想错了。可是对于千岁来说,我想错与否重要么?只要这个可能性存在,你就没有退路可言。所以等待你的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穿上皇袍,要么失去一切,你自己选吧。” 安乐眸子微转,忽然笑起来,“柳师爷,你在吓我呢!就算你说得是真的又能怎样?我难道进宫告诉父皇,我的皇兄被什么东西夺舍了?笑话!元鹤,你下去帮我查查,那条河是否闹过妖魔邪祟,马上去办。” 陶元鹤长出口气:“遵令”。 等到陶元鹤走出去,安乐朝自己和凤扬琴之间中间的位置一指:“柳师爷,有话坐下说。 第690章 王见王(四) 安乐公主的脸色变化之快,堪比当下最为出色的俳优。方才含霜带怒的粉面,此时已是满面笑容。她不但继承了神龙皇帝的霸道,也继承了神龙皇帝的美貌,笑起来的样子很迷人。安乐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大多数时候不会在臣子部下面前露出这一面,只有对真正的心腹,才会笑得如此放肆。 “柳师爷不愧是柳铁骨的公子,胆量就是大。这种话都敢说出来,也不怕掉脑袋。” “我镇北姑爷的脑袋,可不是那么好砍的!”凤扬琴接过话。她的手在柳长安肩膀上轻轻一拍:“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人随便砍了你的头。刚才你的话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陛下册封太子之时,朝廷里可是一片喝彩。如今太子成了这个样子,是说陛下错了,还是说文武错了?若是都没错,这一切又是如何发生的?” 凤扬琴这话虽然是护短,但是也点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谁来承担责任。安定邦虽然是在平遥被迅速斩杀,但是不代表这件事就停在他这个层面。柳长安在做出杀死安定邦的决定时,就已经不再受皇帝控制。自然也不会去理会那个适可而止的圣意。 虽然他在晋州时间不长,但是掌握的情报足以把太子牵连到这起谋逆大案之中。甚至不需要他的证据,安乐公主这边掌握的依据也足够了。 安定把那个这些年倒行逆施,弹劾他的言官不知多少。固然大部分攻击被皇帝挡了下来,但是也有一部分是被太子接下的。尤其是涉及到晋州最关键的那一部分,养兵、铸造兵器以及对待朝廷命官的态度。这些都是足以致命的严重问题,如果闹到皇帝那里,安定邦即便可以保住官职,也会受很大约束。正是太子的回护,才把这部分致命的攻势扛下,到皇帝那边的就只是小问题。 如今安定邦既然已经翻船,太子对他的帮助,就是现成的证据。不需要刻意去罗织什么,就凭眼前这些,就足以给太子定上勾结外藩意图谋反的罪过。 自前朝以来,宫廷中太子谋反的事就发生了多次。是以这个指控不算耸人听闻,再说这也是一个极为合理的分析,连栽赃都算不上。这样一个太子在位置上,到底是谁来承担罪责,就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天子必然无辜,这是大家都要遵循的前提。如果把锅甩给百官,也要考虑文臣的反应。更要考虑到一些人为了避免背锅,被迫继续支持太子的可能性。安乐公主既然不想通过流血和死亡获取自己的基业,就更要避免这一切的发生。是以柳长安这个夺舍说,倒算是能平衡各方的关系。 安乐公主皱着眉头,“这个说辞固然是好,可是要想证明,却不是空口白话。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指证太子心性大变,不似以往。夺舍之说太过荒谬,只能用来说服父皇。对外的说法,还是太子神智迷乱,不能理政。大周九州之地,不能让一个疯子来当皇帝。” 柳长安心中暗笑:自己其实就是最好的人证。如果自己承认自己的来历,再揭破太子的身份,倒是直接可以证明他不是本人。不过这只是想想,就算他再如何糊涂,也不能干出这种同归于尽的事。现在必须想个人,证明太子的虚假性。 凤扬琴却阻止了柳长安出主意,反过来看着安乐。“千岁,太子是被夺舍也好,还是失心疯也好,说到底都是帝王家事。你们两兄妹不管谁来坐这个位置,都是姓武的坐天下,没便宜外人。我们这些当兵吃粮的,只负责替你们看大门。北蛮人的手进来就砍手,头进来便砍头。除此以外,其他的事和我们没关系。长安说得已经够多了,找人这种事如果他也要负责,那我们镇北军是不是参与的就太多了?” 安乐微微一笑,“凤侯,您这话可就说远了。我眼里可从没把你看成一个为皇家守门的武人。在我心中,凤侯是我的长辈,也是我最为崇拜的英雄。若是本宫登基,必要把您留在身边,时刻请教才行。您想随随便便就回镇北城,本宫第一个不答应呢。” “哦?要是这样的话,镇北又该怎么办呢?北蛮人就在那里,总不能放着不管啊。” “羽灵姐姐不是长大了么?听说她是边关猛将,一马双锤号称无敌。有这样的勇将镇守边庭,足以保证镇北不失。凤侯虽然武功盖世,可是不能总让您一个人,把整个大周天下负担起来。您为大周做了这么多,也是该享享清福了。” 凤扬琴摇头道:“我这个人劳碌命,根本闲不下来。如果让我留在京城,我只怕自己就要被憋出病来。千岁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实在领受不起。我反倒是觉得长安,适合留在京城。” “柳师爷想要留在京师么?”安乐看了一眼柳长安。 柳长安一笑,“柳某的去向,由凤侯安排。” 凤扬琴道:“安乐千岁既然认为长安可堪为谋主,留在京城也好为你出谋划策。再说,当今朝堂上虽然有卢相爷这等老成持重之人,但也需要几个年轻人,朝廷才有锐气,不知千岁以为如何?” 安乐看看柳长安,又看看凤扬琴。“凤侯开口,本宫自无不应之理。但是凤侯难道真的不想留在京城?本宫若是想念凤侯,又该如何?” “千岁好意臣心领了。不过臣是个武人,天生就是该要征战沙场的。若是让我在京师,反倒会闷出病来。再说,有我们的镇北姑爷在京城,我和羽灵都少不了要回来,到时候咱们不是依旧可以见到么?” 安乐点点头,“除此以外呢?” “别的……没有了。武人行事干净利落,婆婆妈妈就不是我们镇北的风范了。” “快人快语!一言为定!” 第691章 神仙眷属(上) 凤扬琴的要求,实际是和安乐公主做了个交易。用自己的前程,换了柳长安的前程。 按照安乐公主提出的条件,凤扬琴只要帮助自己得到帝位,就能获得留在京师的资格,不用再去镇北。以凤扬琴的侯爵名衔加上这些年的战功,留在京师里自然不会是荣养虚衔,必是给予高官厚禄。 安乐公主女帝临朝,肯定要任用几个女官,作为自己的提高女子权柄的象征。凤扬琴这个巾帼女杰,当之无愧要排在第一位,到时候说不定便能做大将军或是兵部尚书,又或者是神策军大都督之类的要职。 虽然凤扬琴在边关百战百胜,号称当世战神。但是兵凶战危,边关那种地方总归不如腹里来得安全。正常人有一个回京养老的机会,自然求之不得。可是凤扬琴还是选择了放弃,只为把柳长安捧到一个高位上。 飞凤军站台,不要任何报酬,只要安排好柳长安的位置。如果安乐公主这时候对于柳长安的安置不能让人满意,这帝王大位便不需要再坐下去。当她和凤扬琴做好约定之时,也就意味着柳长安的地位稳了。出身履历这些东西,对于一位想要和皇兄争夺天下的女皇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她想,柳长安就能放到一个足以傲视公卿的位置上。 她看看柳长安,又看看凤扬琴,微笑道:“凤侯对于柳师爷倒是偏爱的很。是不是爱屋及乌?” “这话倒是千岁说错了。从我第一眼看到长安的时候,便喜欢这个小伙子。他就算不是我镇北女婿,我也会让他变成镇北女婿。这一点没有话说!”凤扬琴停顿片刻,又道:“既然这事商量妥当了,公主不妨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不怕凤侯笑话,这事不光是我打算就行的,还是得要柳师爷帮忙。可以证明太子的人,必然是他身边的人。这个人必须可靠,又不能靠强迫或是收买。至于人选我当然是有,可是要想说服这个人选,怕是就得柳师爷出面了。” “安乐千岁爱才如命,号称门下养士三千,难道连一个舌辩之士都找不出来?” “我的人不能用。”安乐说得很坦白。“不怕凤侯笑话,我和太子之间,彼此都在对放身边安排眼线。我在他身边有人,他在我身边也必然有人。有几个是我知道的,但也有我不知道的。这种事必须要保密,以免太子有所察觉。可是我身边那几个大人物一动,太子一定会得到消息,事情就不好办了。如果我派去的说客本身就是太子的人,那就更危险。所以我只能用个外人,让他们无从查证。这个人又必须值得信任,且有过人的才干。符合这几条的,除了柳师爷还有其他人么?” 凤扬琴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我得问一句,你要他说服的到底是谁?” “世袭镇国公呼延奔雷!也就是太子的岳父!” 大周开国时,一部分前朝国公得到了保留。另一部分国公与前朝皇室举起了反旗,威风最盛时号称聚兵百万,但是最终还是被神龙皇帝消灭。在这个过程中,一批新锐武官崛起,靠着自己的战功,得到了世袭的荫封爵禄。像是呼延奔雷,就是这种大周从龙国公大军一员。 他祖上本来是胡将,这个姓氏也是带着明显的胡人色彩。当年靠着弓马战功,一刀一枪给子孙挣来了禄位。到了呼延奔雷这一辈上,早已经不习弓马懒练刀枪是那种典型的混日子勋贵。全靠祖宗功劳换来的封地俸禄,外加上自己的官位,过着荣华富贵纸醉金迷的日子。 大周立国时,神龙皇帝为了防范外戚夺权,特意做了规定。子孙联姻的对象不做限制,只要是良家子女,就有可能尚主或是做王妃乃至皇后。话是这么说,实际操作里肯定不会是那个样子。不过有神龙皇帝的这个态度在,为太子选妃时,都会刻意做挑选。吸取前隋外戚窃国的教训,太子妃的家室不能太好,更不能掌握实权。要么就是呼延奔雷这种有名无实的空头国公,要么就是一些不怎么得志的文臣武将。真正位高权重,手握方面大权的,反倒是不大可能入选。 当初选呼延奔雷的女儿做太子妃,还是天子的意思。除了呼延奔雷本人确实才具平庸,便是呼延奔雷的女儿,确实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兼才女。品貌端庄贤良淑德,且善于丹青、琴艺,从各方面看,都是这个时代完美女性的代表。乃至当时京城里有人称呼延家百年福田,只出了一只彩凰,便是指呼延氏。 疼爱太子的父亲,给儿子选的妻子也是煞费苦心。不管家室相貌还是性格,都足以匹配太子,未来也有足够的能力母仪天下统带六宫。从那时候起,就可以看作天子为太子铺路。与之相比,冯素贞这个驸马,就只是单纯的才学加上相貌,家室方面其实不起多少作用。这也能看出天子对于儿女的宠爱,以及对于大位归属的态度。 按说这是极为完美的婚姻,呼延奔雷虽然名字威风,本人却是个胆小鬼。在朝堂上最大的本事就是装聋作哑乃至装疯卖傻,让他去指证自己的太子女婿是被妖魔夺舍,这怎么看都觉得离谱。 柳长安这时却说道:“千岁既然在太子身边埋伏人手,对于他们夫妻关系想必了解。莫非太子和太子妃不是外人想象得那样,神仙眷属?” 安乐点头微笑:“柳师爷一语中的。事实上,自从太子从水中获救之后,就不曾与太子妃同床。反倒是宠幸了太子妃身边的一个丫鬟,随后又和京城里几个女子厮混,乃至接进府里。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他还强迫着太子妃与那些女人姐妹相称,不分大小。他们又怎么会是神仙眷属?如今太子妃在太子府内辟院别居,不问任何事,这便是证据。” “请问,这一切千岁如何得知?” “我说过,太子身边有我的人。他迎娶的一位青楼花魁,只卖艺不卖其他的,便是我栽培的暗桩。若没有本宫撑腰,她又凭什么在那种地方保持完璧?这些消息都是她告诉我的!” 第692章 神仙眷属(中) 很多话不需要明说,大家便能想明白。太子未曾变得如今这副模样时,安乐公主说不定便已经在谋划取兄长而代之。包括暗桩细作,都做了安排。即使太子没有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两兄妹之间只怕也少不了一场争斗。不过既然已经坐在一条船上,现在倒没必要揭穿。 柳长安问道:“虽然太子与太子妃不合,但是呼延奔雷的地位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相反,若是太子有了不测,他才真的会受到打击。利益得失之下,他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就牺牲未来的前途,出首太子?” “镇国公鼠目寸光色厉胆薄,你不要过高攻击他的胆量和见识。”安乐公主冷笑道:“何况,就算太子登基对他而言,也未必就是好事。我们的太子殿下已经和太子妃形同路人,对于这个岳父,又会有多少关照?偏生呼延国公是个不成器的,仗着太子的势便胡作非为。不是应了人家求官,便是答应人家免罪。知道在女婿面前肯定 要碰钉子,就干脆来个假传圣旨,借太子的势去各部那里关说。因为这件事,太子与他翻过脸。虽然不好直接对他下手,却当街斩杀了呼延奔雷的一个管事和车夫。另外还不许太子妃回娘家探望父母。去年的时候,太子还上过奏章,希望父皇取消对勋贵的世袭优免,认为这样是绝了下面百姓的上进之门,乃是灭国之道。要求勋臣袭封不过三代,之后就要靠战功重新封爵。而且要清查勋贵侵夺的田产,清算他们的财富。” “这……是要把勋贵逼反了?” 安乐一笑,“本宫他日登基,皇兄当为第一功臣。他想要北伐北蛮,又想要革新军制,还要打造兵器甲杖。这些地方处处用钱,父皇再怎么偏心,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供他挥霍。所以他只好想其他的办法。最早是提出取消所有文臣优免,现在又要动勋贵臣子,都是父皇把他压住了。” 凤扬琴道:“只为这点事,呼延奔雷就会背叛太子?” “还要加上他儿子的性命。”安乐公主道:“呼延奔雷虽然有三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与他一样,都是不成器的东西。之前哭着闹着要去带兵,向太子讨了一个忠武军行军总管的差。凤侯是知道的,忠武军就在河南,那是中原之地,一等一的太平地方。所谓忠武军,也不过就是支样子兵,朝廷不指望他们做事,只要能保证地方平安就是了。可是咱们这位小国公实在是不走运,到河南不久,就赶上当地闹响马。一来二去,居然把他抓了去,向官府要五百万钱才肯放人。” “五百万钱?那也不多啊。” “自然不多。那帮响马胆子很小的,生怕得罪了官府惹来死手。要这笔钱,就是给自己扬名。若是镇国公出了钱,其他人自然不敢再和他们讨价还价。河南节度使也答应付钱了,可是没想到事情被太子知道,居然被生生压下来,不许河南官府给一文钱。说是不能和匪徒妥协,宁可人死掉,也不能向匪徒低头。因此不许地方官出钱营救,自己安排了人,去秘密攻打山寨。” 柳长安苦笑一声:“太子殿下倒是大义灭亲,把自己的小舅子豁出去了。镇国公绝嗣了?” “那倒不曾。镇国公总算在地方上有些交情,托了个钱庄疏通关节,自己出钱把儿子赎出来。据说前后破费不下一千万钱,少国公在忠武军贪墨的军饷粮秣都赔进去,自己还除了一大笔钱。镇国公可是出名的爱财如命,这么大笔破费他哪里受的了。何况事后太子的人攻打山寨时,虽然行动果决战果辉煌,但是手段也极为酷烈,根本就是寸草不生。若不是镇国公事先把人赎走,他的儿子就死定了。” 凤扬琴道:“也就是说太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救人?” “是啊。他可是出名的眼里不揉沙子。他小舅子克扣军饷军粮的事被他知道,只怕还想亲手斩了他呢。落到土匪手里,不是省了力气?虽然那次的事不了了之,可是从那以后,呼延奔雷与太子也不往来。私下里他也曾议论过,太子要绝他呼延家的根,他与太子便称不上亲戚。太子是出名的刻薄寡恩,为储君时就想对舅子下手。如果真登基,清算旧事。呼延父子谁又能有好下场?” “若是如此,千岁随便找个人去谈就是了,何必找长安?” “呼延奔雷这个人胆子小,眼皮子浅,又死要面子。我身边的要人派出去,难免走漏风声。若是普通人去谈,又怕他认为身份不够,没资格和他相提并论,是以没有合适的人选。柳师爷既能代表飞凤军,又能代表常胜军,他去最合适了。” 凤扬琴眉头一挑,一双美眸射出两道寒光:“安乐千岁此言何意?长安是我镇北的男人,跟常胜军有何关系?” “凤侯别生气,这话您就得问柳师爷了。当初在京城得时候,猴急的要了人家薛侯爷宝贝女儿的身子,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圣湖公主可是有话,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又铁了心非柳师爷不嫁。若是柳师爷始乱终弃,常胜军十万健儿,岂无血性?到时候只怕有人想不开,做出什么蠢事来,大家都不想看见。” “那就让她试试看!”凤扬琴拍案而起,手放在剑柄上。“我镇北城的健儿不会离开防地,和常胜军对打。只我一人一剑,倒要看看常胜军能奈我何?我们镇北城是出名的不讲理,什么喜欢就拿什么。如今居然有人要抢我们的男人?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本领了!” “凤侯别急。事情还是以和为贵,何必闹得都不开心呢?薛侯和圣湖公主就在前面五里坡等候呢,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大家有话当面说清。” 凤扬琴点头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他们想怎么样。长安别害怕,有我在呢,没人能碰你一根寒毛!” 第693章 神仙眷属(下) 常胜军的存在,大概就是安乐公主第二也是最后一道后手。这也是安乐公主给凤扬琴的一个小小警告,即便飞凤军不肯和安乐公主合作,她也有一只预备武装。只不过在柳长安看来,安乐公主在小心思上虽然面面俱到,在大局观上却远远不及。空有着酷似先祖的野心志向,并没有相应的才具,把常胜军摆在这里,除了让凤侯心生不满以外,并没有什么用处。 几个人乘了马,向前走了约莫两里路,就听到阵阵马嘶之声传来。常胜军也不可能把大部队摆在这,能来的自然是精锐。安乐公主笑着看了一眼凤扬琴:“国朝四大精锐,如今只剩下了三个。若是凤侯不嫌弃,也可看看常胜军有何需要改进之处,略加指点,他们便享受不尽了。” “指点二字不敢当。大家各自带兵有各自的方法,没法一概而论。不过要是飞凤军列阵,人马都不会发出声音,不至于离得那么远,就让人知道他们在。” 柳长安在旁暗自佩服着凤侯,倒不是佩服她的军事素养,而是佩服她随便就得罪人的霸气,以及这么多年没被打死反倒成为巾帼第一人的威武。以她这种为人处世方法,还能有今天的地步,只能证明在专业领域,她确实是无可指责的强者。虽然号称三大精锐,但是要比较起来,只怕是飞凤军把另外两家吊起来打。 阵阵马蹄声急,只见一匹雪色良驹承载着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向着他们奔来。男子相貌堂堂仪表不俗,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依旧算是个英俊之人。此时满面怒气,看上去更多了几分英武,在他手上高举着一条方天画戟。大戟在日光下闪烁寒芒,来人的战马极为神骏,速度快得惊人,不多时已经来到三人面前。不等安乐公主开口,男子已经朝着柳长安看过来,目光中仿佛带着冲天烈焰,大喝一声: “柳长安!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来见本侯!受死!”说话间,男子挥舞着手上方天戟便要刺过来。柳长安在马上纹丝不动,也没有试图招架或是躲避。笑话,有凤扬琴在身边,自己还用得着动?此时要是随便躲避,凤扬琴第一个看不起自己。 果然,男子的戟只挥到一半,凤扬琴就已经开口了:“薛神威,在我面前也有你出手的份么?若是想打架我奉陪到底,倒要看看你这些年有多少长进,能不能在我面前走上三个回合!” “凤侯,我要替女儿讨个公道,请你不要多管。”这男子想必就是常胜军的总帅薛神威。他提着大戟,半点没有松动的迹象,可是那一击总算没有挥出。凤扬琴则皱起眉头,朝着他身后大声道:“圣湖,你男人又在找机会和其他女人聊天了,你若是不吃醋,我便陪他聊上几句也无妨。”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薛神威身后树林里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让你去给柳长安一个下马威,谁让你找机会跟凤侯说话的?回来哄着女儿,我和凤侯女将对女将!” 这声音清脆洪亮中气十足,柳长安判断,其修为虽然没法按江湖功夫算,但起码也是一流高手起步,比薛神威要强出一筹。而薛神威的俊面变得有些尴尬,手中提着大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扬琴笑道:“薛侯爷,我要是你就现在回去。毕竟这里都是你的心腹太保,再不就是铁胆亲兵。都知道你是什么为人,不会笑话。要是在苦撑,今晚上怕是要跪一夜算盘才行了。” 薛神威连忙摆手道:“凤侯饶命,笑不得,千万笑不得!”他又朝柳长安看了一眼:“我那浑家比我难对付多了,你小子自求多福。不过看你相貌堂堂,马马虎虎也能配上本侯的爱女。今后对燕儿好一点,否则我打断你的腿。”随后拨转马头,向着树林里跑去。 森林内,一匹桃红战马抢出。马上女将盔甲俱全,背披大红斗篷,也足够威风。手中并未提兵器,而是来到凤扬琴马前勒住缰绳,抱拳道:“凤侯。我那没用的相公又惹您笑话了?真是的,早知道他这般没用,当初就不该嫁给他。连教训女婿这种事都办不到,真不知道还能做成什么。我说,你就是柳长安?” 柳长安这时也仔细打量,见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高鼻深目肌肤如雪,带着明显的异族特征。燕儿倒是没继承这些,否则一开始就被自己怀疑身份了。薛神威人虽然局惧内,基因倒是足够强大,母系血统在燕儿身上基本看不出来。 他已经猜出来人身份,连忙在马上拱手行礼道:“圣湖千岁,学生柳长安,有礼了。” 圣湖公主本来是异族王女,这个公主尊号应该取消。只是当初为了笼络其部族,皇帝允许她保留了相应封号,还给予了一定待遇。虽然比真正得公主差,但是也起码是县君这个级别。在朝廷里始终有人把她和凤扬琴一起计算,称为大周巾帼双杰。但是她没有独自带兵的经历,始终是帮助薛神威赞划军机,所以在名头和朝臣评价中,始终都低凤扬琴一头。 这种情况下的二人,心中不可能毫无芥蒂。柳长安甚至可以脑补出,两个绝代佳人加沙场名将,十数年的恩怨。这也是为什么薛神威和凤扬琴多说一句话,都可能被打的原因。在抢女婿环节上,薛家如果再输给凤扬琴,圣湖公主心里肯定也不会满意。 果然圣湖打量了柳长安一番,撇嘴道:“马马虎虎,人长得不错,就是官职差了些。不过没关系了,我这个人不讲究那些,只要你对我女儿好,其他都没关系。本公主名下三千户采邑可以送你一千户,今后就是你和燕儿的产业。等我和薛神威死了,那两千户也是你的,你岳父的侯位也有你继承。我女儿是个大度的人,不会干涉你纳妾,你想纳多少都行。就是得记住一条,妻妾名分不可乱,知道了么?” “圣湖,你该去看大夫了。”凤扬琴冷冷说道:“你自己女儿就是做妾的,却要强调妻妾名分不可乱,你这样的脑筋没问题么?” “我的女儿做妾?那谁有资格做他正室?” “当然是我女儿了!”凤扬琴眉头一挑。 “万事有个先来后到,是我女儿先跟他在一起的。” “笑话!大家都是武人,只认拳头和刀子。谁的本事大,谁说了算。让你女儿和我女儿打一架,谁赢了谁做正室。要不然,你和我打也可以!你大概十年没有和人动手了吧,一身本事还剩多少?我可以让你三招再说。” 第694章 久别重逢(上) 柳长安再次佩服于凤侯的霸道。面对同等量级的圣湖公主,开口便是讲打。相反,圣湖公主倒是有些迟疑,没敢随便翻脸动手。大家的修为心里有数,武力冲突只会送脸上门,她沉吟片刻,忽然看向柳长安:“你是男人,这事你说了算!” “没错,长安放心说,有我给你做主,你不用怕任何人!” 安乐公主这时接过话来:“二位稍安勿躁。大家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犯不上伤了和气。” 圣湖不敢和凤扬琴公开顶撞,却不怕安乐。冷哼道:“千岁这话说得过早了,大家在不在一条船上,现在可说不好。我常胜军之所以和千岁合作,是因为他。”她说话间用手一指柳长安:“若是他坏了良心,我看我们两下的合作也可以到此为止了。我们常胜军固然和太子合不来,却也没必要掺合到这件事里。” “二位……你们这样为难柳公子也是不对的。他不管怎么选,也是做恶人。”安乐公主微笑着,并未因圣湖的态度发怒。“这件事呢,本宫自有办法。他日大事若成,薛侯的千金同样可以得到圣旨赐婚,加封诰命,与凤侯千金一般不差。薛侯的爵位,也将由长安继承,保证不会便宜给薛家那些宗族就是。” 薛神威少年时与族人不和,自己的家产被侵夺,连世袭的侯爵都差点被同宗夺走。后来还是靠着一身本领在军队里拼杀出军功禄位,后又因为圣湖的支持,把失去的东西夺回来。 薛家内部矛盾重重,薛神威与所有的族人关系都不好。包括燕儿小时候被卖,也有可能是那些同族人下毒手。是以圣湖最大的心病,就是自己没有生下儿子。 按着大周当下的族法,等到她老年以后,薛家宗族完全可以找个子弟硬来承嗣,把她和薛神威的爵位财产都继承了去。是以才格外在意女婿人选,以及他的态度。 安乐公主的话,算是解决了她的心病。她对谁继承爵位实际兴趣不大,只要不是姓薛的继承,其他谁继承斗可以。柳长安和自己的女儿早就木已成舟,何况自家女儿又是非他不嫁,自己谈判的底牌没有多少。安乐这个态度,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也就没什么可坚持的。 凤扬琴也点头道:“凤某的爵位,也算进去吧。我的女儿不需要诰命,也不需要什么圣旨。她的一切都会靠自己的本事赚回来。” 生乎冷笑道:“是啊,家学渊源在此,要讲打架肯定是令爱比较厉害。以后长安最好小心点,免得一不留神被自己的老婆打死,那可就丢人现眼了。” “你这话是说薛神威?”凤扬琴一脸认真地说道:“他能活到今天,一定是外家功夫练得好,估计早就刀枪不入了吧?那我一会倒是要去问问他,现在能在我手下走几招。” 安乐道:“此地不是讲话所在,我们有话进去说吧。” 人一走进森林内,就看到数十匹高头大马,以及马上那些一身剽悍气质的骑士。这些自然就是常胜军中精锐卫士,也包括之前柳长安见过的那几个护卫。这时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只见满头珠翠,身上穿着曳地长裙的燕儿正抓着裙角,费力地向柳长安跑来。边跑边喊道:“公子!相公!” 圣湖看着她那费力的样子,不由摇头道:“真是个笨丫头!明明告诉她要等的,哪能女人自己动?” 凤扬琴看着燕儿的可爱模样,又看看圣湖,微笑道:“圣湖。你好好想想,当初你能嫁给薛神威,是靠等还是靠冲?要不是你阵前活擒他,他能做你的相公?你女儿比你聪明多了。这丫头挺招人稀罕的,也不怪长安当初收用她。这孩子我喜欢,今后在柳家,没人敢欺负她!” 燕儿尚不知道,自己的楚楚可怜模样已经成功打动了帝国的巾帼魁首,居然意外得到了进门许可。此时她完全沉浸在与柳长安久别重逢的喜悦中,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明明脸臊得通红,却又舍不得放手。 她不是个胆大的女孩。虽然长在京师,却不曾学到京师女子的豪迈。在人前和男子亲热,本来是一件极为难为情的事。可是现在情形特殊,为了柳长安,她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从小丫鬟变成堂堂侯爵之女,算是一步登天。圣湖和薛神威对惟一的骨肉也极为宠爱,号称要把缺失的爱,集中弥补回来。对于女儿物质上的需求超量供应,可是对于女儿的心灵却了解不多。 燕儿实际从未接受侯爵之女这个身份。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个弱小无助的丫鬟看待,在她心目中,父母固然是亲人,可是要说亲近,还是小姐姑爷这些人更为亲近。父母的身份让她感到压力。那些为了弥补她遭得罪给她的金珠财宝,实际除了让她更为紧张外没有什么作用。 圣湖给女儿做了保障,要柳长安娶她。可是燕儿担心的却是母亲这种态度把相公吓跑,从此不再要她。在她心里已经认定柳长安就是自己的丈夫,不管如何对待自己,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至于这是不是爱,她其实说不明白。只知道自己离不开他,这便够了。 柳长安有力的臂膀,给了她足够得勇气。让她觉得比自家的高房大屋还要令她安心。将头在柳长安胸前蹭来蹭去,双臂环着他的腰,哀求道:“相公,这次你回来就不要走了好不好?我们还开酒楼赚银子,我们自己能养活自己,不要到处乱跑了。我和小姐还有娜妲,都很想你。” 安乐看着黑脸的圣湖一笑:“令爱赤子之心,本宫很是喜欢。尽管放心,她不会受委屈的。而且令爱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柳公子是要重新回去经营酒楼。” 这下轮到圣湖不满了:“我的女婿做个商贾?哈哈!安乐千岁,你未免太小看人了!我具名保奏,就不信他做不了官!” “不,让柳公子做商贾,就是为了让他做官,做大官!呼延奔雷就是个老饕,跟他打交道最合适的地方,就是酒楼。” 第695章 久别重逢(下) 自树林中出来时,几人脸上的神情依旧,除了燕儿坐在柳长安的马上,其他没什么变化。当然,凤侯和安乐公主密会的消息,肯定会传到太子耳朵里。所以从凤扬琴带柳长安去见安乐时,就是在站队。她等于是摆明了告诉太子乃至皇帝,镇北军这次放弃中立,站在了安乐公主一方。 常胜军的态度也差不多,大家肯来就是个表态。太子即使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但是起码应该有个自觉,反对自己的力量已经连成一线。至于大家的具体方略,让他慢慢去猜就是,越是猜不着,便越会阵脚大乱,柳长安这边也就乐得看笑话。 即便傻子都知道,这些人见面就意味着天平彻底被打破,但是在表面上,几方还是装作浑然无事,仿佛一切都是正常不过的见面而已。一名宦官来到安乐公主耳边嘀咕了什么,后者脸上笑容更盛,朝柳长安略做勉励地点点头,“柳师爷一路鞍马劳顿,且先回府休息,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在京城里有任何需求,斗可以来公主府。不管几时,都可以直接进入内堂找我。” “多谢公主抬爱。” 凤侯是个讲道理的人,知道单纯以时间计算,柳长安和杨柳等人的关系还在凤羽灵以前。并没有强迫柳长安把这些关系都切断,是以也允许他先回自己的府邸,随后又嘱咐道:“回头带人到我的府里来,大家见面吃顿饭。今后是一家人,怎么也要先认识一下。” 凤侯在京师虽然没有府邸,但是她想要住房子实在太容易不过。安乐公主的房产不论,朝廷里几位大佬,都会乐意把自己的别院让出来,供凤侯居住。不过她保持着军旅作风,并未住这种豪华宅邸,而是住在镇北城设在京城的提塘所。这是镇北城传送文书军报的提塘官休息的所在,环境不算太好,但是也不至于太糟糕。何况凤扬琴不是柳长安这种受不了罪的,倒也不在意。 柳长安与燕儿共乘一马,带着大小妹,唐水等人一路奔了自己住处。这帮人还是第一次到京师来,饶是大小妹这种土豪,见到京师那巍峨的城楼,以及城中富丽堂皇的建筑时,也不禁呼吸凝固,心头狂跳。 从见到安乐公主开始,这些女子就都有些没底。平遥那种小地方限制了她们的格局,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安定邦那种人。跟堂堂金枝玉叶没法相提并论。见到柳长安与公主都能有说有笑,几个人心里对于这个男人的评价又在发生变化,同时也为自己的处境担心。毕竟已经离开了熟悉的家乡,到了举目无亲的京城。就算是随意处置了自己也不会有人为自己出头。是以一路上,几个女孩都没什么话,神色极为紧张。而这种紧张在见到杨柳时,就更为严重。 杨柳说起来不算什么大格局的女人。乃至在柳长安这番经历之后,她的所谓美貌,也不过就是寻常。可以说各方面都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过她身上那股大妇劲头却没有因此消失,反倒是见到柳长安之后变得更强了。让几个女人都生出一股战战兢兢的心态。即便明知道她不是法理意义上的正妻,却也担心被她一句话就赶出家门。毕竟她和柳长安的关系,是有着父辈约定的。如果不是凤羽灵以强大势力横插一手,事情结果还很难说。 柳长安咳嗽一声,拉住了杨柳的手,上下打量她几眼,微笑道:“还好,虽然有些憔悴,但是比我想象得要好一些。京师风大,柳妹受苦了。” 柳妹……只是柳妹么?杨柳心中莫名一阵酸楚。她知道自己肯定竞争不过凤侯的千金,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渴望着柳长安能给她一个认可。哪怕是名份上自己争不到,只要柳长安心里认可,自己依旧是女主人。毕竟凤羽灵是带兵的人,大部分时间要待在镇北城,在京师还是自己说了算。 可是柳长安的一句柳妹,却绝了这方面的念头。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柳长安这话的意思,既是镖打亲近,也是一个暗示。自己和那些女子不分高低,谁也强不过谁。自己方才可以维持的大妇气场,也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可是又能怪谁?毕竟当初要退婚的是自己,另有所爱的也是自己。如果闹起来,柳长安反倒是道德上的完人赢家。而且说起来,自己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优势。不论财还是势,自己都算不了什么。所谓的美貌……在这些女子面前,也提不起来。即便是往日的丫鬟燕儿,现在的身价也是高不可攀,自己……是最大的输家。 一念及此,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柳长安一手拉着她,另一手则拉着燕儿道:“哭什么?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可难过的?大家坐下,准备酒席。娜妲呢?大家好好聚一聚,一个也不要落下。” 杨柳如今已经没了和柳长安怄气的勇气。只剩下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懊悔,乃至心里不痛快,却还要装出笑脸解释着:“娜妲一会就来了。她如今是安乐千岁面前红人,掌管千岁府里数百女卫,估计又是有公干吧。” 正说话间,却听外面传来娜妲如同百灵的声音:“相公回来,便有再多公干也要放下。我只是请了客人来而已。” 随她一起来的是公孙鸿。柳长安和她的关系并未公开,一进京城两人就分开了,不想又被娜妲拉了来。娜妲笑道:“相公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大姐怎么逃得出相公的手去?你们两个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吃饭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大姐?” 看着活力满满的娜妲以及眉宇间有羞色的公孙鸿,柳长安心头大喜,抱起娜妲道:“还是娜妲懂事。人来了就好,大家坐下准备吃酒。还有好多事要问你们呢。” 娜妲道:“好啊好啊,我正好也有好多话要对相公说呢。” 杨柳看着他们的样子,忽然一咬嘴唇,大声道:“相公……有话还是等休息时再问吧。我们……一起回答你。” 第696章 盛宴 比起醉卧美人膝,更让男人觉得享受的,莫过于醉卧美人堆。被脂粉阵包围其中,不需要任何酒,便足以醉人。像是大小妹这种,平日只肯接受姐妹两人和柳长安在一起,这种无遮大会绝对不会点头。可是人进了京城就没了底气,对于别人的安排不敢拒绝。当杨柳的提议被接受后,她们就只能听之任之。 最得意的则是李白衣,柳长安甚至有些怀疑,这场安排最得意的是自己还是她?不过不管怎么说,看着这么个神女般的人物,此时在自己身边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还是舒坦的很。 享受着帝王般待遇的柳长安微笑着看着杨柳。他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她在害怕,害怕失去自己,害怕失去所有的一切。这便足够了。只要她害怕,就不会生事,未来的日子就好过。毕竟冯素贞的事她还不知道,若是不能降伏她,未来冯素贞说不定也要吃苦头,现在就不至于担心了。 倒在柳长安怀中,杨柳开始介绍着家中的情况。酒楼因为安乐公主的支持,变得更为兴旺,已经成为京师里酒楼行业的首领。现在京师里达官显贵的酒席,如果不是以柳长安的酒楼承办,便会视为没面子,已经衰落的表现。若是富豪人家不能以柳长安的酒楼招待宾客举行宴会,更会被视为破产的前兆,连事业都会遭遇打击。 呼延奔雷是酒楼的熟客,本人也是个口腹之欲非常严重的老饕。作为太子的岳父,总来安乐公主为幕后靠山的酒楼吃饭,既说明了这人确实脑子不好使,也说明他和太子的关系恶化到一定程度。从他这作为突破口,倒是正当其时。 娜妲在另一边接过话来:“可是郎君这次如果做了这件事,就等于和公主拴在了一起。将来若是太子赢了,咱们怕是都没有好下场。我倒是不怕。自从我担任安乐千岁的近身女官开始,便注定脱离不开。可是相公不该卷到这个旋涡里,太子固然不是个善茬,安乐千岁,却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 这个胡姬的热情与灵活的腰身,让柳长安方才极是畅快。他笑着抱紧娜妲问道:“你这话说得,若是被千岁听见,小心脑袋!” “我才不怕呢!”娜妲道:“我们控鹤监的人根本就不怕死。只不过有了相公以后,舍不得死罢了。”娜妲边说,边如同水蛇一般,缠住柳长安,尽情享受久别重逢的热情。“我在安乐千岁身边,看得比较清楚。这个人不是个宽厚的性子,虽然她表面努力装出礼贤下士虚怀若谷的样子,实际上她并没有神龙皇帝的心胸,乃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很多人被她营造出来的形象骗了,真以为安乐千岁是个宽厚之人,早晚会后悔。” 柳长安对于娜妲的分析并不反对,在太子落水前,便安排了人试图接近太子进行监视,又在营造自己情报网的公主,绝不会是一个纯洁无害的无知少女。而在树林里的接触,时间虽然短暂,但是也可以略看出一些她的为人。毕竟两世为人经多见广,尤其在修行这采补功法后,对于女性的很多反应,也变得敏感。安乐公主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普通人不会在意,但是落在柳长安眼里,就是性格方面的暴露。 虽然她表面上礼贤下士,对于凤侯的张扬霸道采取退让态度。但是柳长安可以感觉到,她不是真的毫无芥蒂,而是内心深处在压抑着这种情绪罢了。说起来这很可能要追溯到皇帝。这位陛下虽然号称宽厚仁慈,但是从凤扬琴得到的信息看,也不过是比较能隐忍,外加屈服于形势罢了。内心深处,对于很多问题并不认可。 他的子女继承了父亲的隐忍阴沉,又要做出开朗仁厚的模样,便是这般拧巴。不过即使看出这一点,也不代表就要做什么。其实对于柳长安来说,如果离开安乐的保护,他自己的处境也不乐观。 擅自回平遥,拒绝到任就职。又违背了皇帝的意图,斩杀了安定邦。不管从太子还是皇帝那边,他只怕都是个不讨好的。不光是他自己,便是身边的人,其实也是一样。 娜妲道:“我之所以带大姐来,也是为了跟司马千岁比快。当初安排大姐到平遥,是为了保护驸马爷。可是大姐不但保护了驸马,还做了些多余的工作。这在控鹤监里,可不是什么功劳,相反倒是过错。若是司马千岁追究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即便司马千岁不说什么,太子或是陛下那边发怒,也不是小事。” 公孙鸿虽然和柳长安在一起时十分放得开,乃至有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所以什么都肯做。可终究是个贵妇出身,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为了柳长安高兴而应允,但此时却是羞得说不出话来,紧低着头,生怕被人看到。 柳长安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样子,觉得越发迷人。一把将她抱起问道:“ 娜妲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便是鸿姐你的不是。娜妲能想到的,你自然也想得到。为何自己不来,非要娜妲去接你?” “因为……因为我本来已经对不起千岁,也对不起娜妲了。若是领了军法,千岁的气消了,自然最好。若是我逃了,千岁固然奈何我不得,这口气便会记在长安头上啊。”公孙鸿羞答答地说着,又用力挣扎着。在娜妲面前,她不想表现得和柳长安太接近,否则总觉得对不起姐妹。 娜妲笑道:“大姐,你不用这个样子。从你去平遥那天,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一直以来都是你关照我,现在也该我关照你了,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的。再说你比我会照顾人,有你在家里伺候相公,相公也可以过得舒服。相公欢喜,我就欢喜了。这次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也离不开你这个智多星啊。比如怎么说服那个呼延奔雷,这种事便得大姐来拿主意才行。既是帮相公,也是帮我们,你快想想办法啊。” 第697章 活鹿 呼延奔雷祖上曾经立下过赫赫功勋,当年辅佐神龙皇帝登基,与规模庞大的叛军作战,一刀一枪挣回来的荣华富贵。呼延家所有的荣誉背后,都承载着祖宗的鲜血与伤疤,以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危险经历。 只是到了呼延奔雷这一辈,祖宗的荣光早已经不复存在。朝廷里大部分勋贵已经失去了权柄,沦落为吃喝享受的吉祥物。很不幸,镇国公就属于其中的代表。虽然出身武臣世家,但是呼延奔雷不曾习过武,也不怎么会读书,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所长。这倒也不是什么过错,京城里像他一样的勋贵有很多,只要不去惹事,一般也没人找他们麻烦。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自己的女儿虽然和太子已经分居,但总归是名义上的太子妃。大周还是个讲究正统的朝廷,不少人因为太子妃的名义而选择忠诚于她,乃至于通风报信之类的事,也没少做。最近几天令呼延奔雷寝食难安的消息,便是来自于这种通风报信。 送信的乃是太子极为宠幸的姬妾。说来也奇怪,按说大妇与姬妾,如同猫与鼠,关系怎么也不可能亲厚,尤其是太子妃被太子冷落,这个姬妾却是极为受宠,按说两下就更是水火不容。不过这位出身秦楼楚馆的姬妾却从骨子里认可正统,一进府就对太子妃表现得格外恭顺。太子妃又是个极为贤淑的女人,她心中未尝没有妒忌,但是在行事时可以保证公道,不会刻意打击谁,因此得到姬妾的爱戴也是情理中事。一妻一妾之间,倒是形成了堪比姐妹的友谊。 这次送消息来,便是基于这种友谊的基础上,给呼延家通风报信。根据太子枕上私语,他登基后将取消这些勋贵的世袭待遇,把袭爵和军功进行挂钩。如果有军功的,不但可以袭爵,还能获得比过去更多的优待。如呼延奔雷这种,根本不会武艺,也不能领兵的勋贵,将失去所拥有的一切,沦落为一无所有的赤贫。而第一个开刀的,便是呼延奔雷这个老丈人。不但会失去名下所有产业,还会被追究罪责,说不定还要掉脑袋。 呼延奔雷相信,这个姬妾所说的是事实。上次自己儿子被山贼绑架,便差点丢了性命。这位太子在落水获救之后,也不止一次说过,要惩罚自己的儿子这种话,乃至当街斩杀自己的亲信,也是这种态度的表达。收拾自己只是个时间问题,他现在不动手不是因为顾虑亲情,而是因为权力不够。与国同休得勋臣,不是太子能够加害的。当他成为皇帝之后,就会拥有这种力量,那接下来,死的一定是自己。 想着女儿紧锁的眉峰,满面的愁苦,以及若干次对自己的哭诉,呼延奔雷心里就越发后悔。他虽然不算是一个好父亲,但也不是一个完全不拿女儿幸福当回事的功利之徒。相反,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他,不懂民间疾苦,反倒少了很多利益方面的考虑,想问题更为简单纯粹。若是自己早知道女儿受这种委屈,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以女儿昔日的名头,愿意联姻的人家不知多少,不管和哪一家联姻,都好过这个白眼狼。 当然,牢骚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呼延奔雷除了化悲愤为食量以外,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由于早年间纵情声色,早早的就被掏空身体,现在的他连去烟花之地都没了本钱,除了吃喝以及敛财,再没了其他爱好。柳长安的酒楼,是他现在最喜欢去的地方。原因就是这些炒菜,能够令他食欲大开,大快朵颐。至于说酒楼背后的靠山是谁,又代表着谁的利益,跟他有什么关系? 以他的身份,倒是可以把酒菜叫到家里享用。但是试过几次之后,他就发现味道总归比在酒楼现场吃喝差了几分。由于安乐公主撑腰,酒楼也有自己的规矩。厨师不会去别人家做饭,原因也很简单,没经过改造的厨房,没法做炒菜,去了也是白去。 在酒楼里有他的常年包间,其花费自然也很可观。不过眼下勋贵的待遇还没取消,这点开销还不放在镇国公眼里。相反,自从得知那个消息之后,最近一段时间呼延奔雷挥金似土,疯狂地花销自己的钱财。想法也很简单:自己和儿子把银两败光,也好过留给白眼狼。 是以当他走进酒楼之后,几名年轻的侍女如往常一样用好话吹捧着他,而他则大方地表示:每人多赏五两银子。酒席按照以往标准,翻倍提供。 他的食量虽然超过常人,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无非是为了宣泄而已。可是作为一个从小养尊处优不曾经历过磨难的勋贵,他的抗压能力比普通人还要差劲,应付这种压力的能力基本为零。不管心里怎么想,只想着未来的下场,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 天子春秋日高,太子即位已经从遥遥无期变成指日可待之事。自己的荣华富贵,却不是那么短时间能散掉的。到时候该怎么保全财富,又该怎么保全性命,现在却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他不是个足智多谋之人,府中养的幕僚,也是吃喝玩乐的行家,正事全都指望不上。现在遇到劫数,却是一个人都指望不上。至于那些狐朋狗友,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米虫,遇到事情除了会哭喊救命,再不就是骂人,别的半点主意也没有。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希望借着酒醉,可以忘却烦恼。 就在他思考的当口,房门推开,两个年轻漂亮的侍女,推着车子从外面走进来,而在女子身后,跟随一个长身玉面的书生,则是呼延奔雷未曾见过的生面孔。他看了看来人,皱眉道:“这是?” 来人微笑道:“我是店里新来的厨师,今日前来,特为给贵客送一道菜。” 说话间,男子朝侍女示意,两个侍女转身离开。男子随手掀开车上的盖子,露出车里的东西。呼延奔雷定睛看去,却见里面竟然是一头幼鹿。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书生:“这……这是什么菜?” “菜名:活鹿。” 第698章 付账(上) 呼延奔雷抬起了头,打量着这个书生。他只是糊涂,不是白痴,如果听到对方这句话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那也就没有拉拢的必要。这是个英俊的少年,京城里这种人很多,相貌比他出色的也不少。可是比起那些书生来,这个人身上明显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让人不能以等闲视之。 这种名为气质的东西虚无缥缈,无法以实物衡量,在丹青笔墨中也难以展示,但确实可以感觉到。每一年朝堂中,都会出现几个类似气质的人物。他们大多功成名就,成为朝廷的栋梁。也有一部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黯然陨落,乃至身首异处。 而面前这个书生,身上的气质和呼延奔雷见过的大多数人不同,不像普通的文官那般儒雅,又没有武夫的暴烈。似乎是把两种气质混而为一,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粗看上去,这个人在京师里不算特别出色,但是多看几眼之后就会发现,他的不同寻常。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文人才子,又或是英俊小生,身上没有这股独特的精气神,便失了光亮,跟这个男子无法相比。 呼延奔雷端详了好一阵,终于开了口。“这道菜是安乐千岁安排的吧?就是不知道您这位厨师贵姓,眼生的很啊。” “好说。在下姓柳,这家酒楼八成以上的菜,都出自我的研究。” “柳师爷?”呼延奔雷神色一变,连忙起身道:“虽然听说柳师爷回京,只当您必要到衙门里当差,不想居然回了酒楼。久仰大名不曾见过,失敬了。” “呼延千岁客气了。您是朝廷老臣,超品勋贵,在下不过是个幕僚白身,怎么也该是我来拜您才对。” 呼延奔雷摇着头,拉着柳长安坐下。“您既然送了这道菜过来,大家就不是外人,这些俗礼客套都免了吧。我只想问问,这道菜真是安乐千岁的安排?” “不止是安乐千岁,还有凤侯、薛侯。”柳长安毫无隐瞒,开门见山。在那个迷乱的晚上,公孙鸿把有关呼延奔雷的情况,对柳长安做了详细说明。控鹤监掌握着这些勋贵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们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这也是太子说出剪除勋贵这种言语的底气所在,整个大周的勋贵之臣,他想要杀,都能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 公孙鸿自从搞死林登万以后,一直在控鹤监担任文书掌管秘档,对于这些情况了如指掌。有她提供信息,对于呼延奔雷的情形,柳长安已经全盘掌握。等到见面之后,他更是确定,这个人根本不难对付。安乐公主不肯接触呼延奔雷,也是担心走漏风声,而不是不能说服他。对于这么一个人,应该保持礼貌,但也不必刻意讨好。 开门见山,提出了己方的筹码。果然,呼延奔雷那张肥胖的老脸上,肌肉都在颤抖,一把抓住柳长安的手道:“你们……你们真的愿意给我活路?” “老千岁说得哪里话来?您祖上的赫赫战功,我们都记着呢。没有各位勋臣前辈当年一刀一枪浴血疆场,哪来今天大周的锦绣江山。做人不能忘本,各位的好处,我们自然记在心里。只要你们自己不主动出来惹事生非,我保证没人敢动你们一根毫毛!” 柳长安说得斩钉截铁,同时也把威胁的味道恰到好处地散播出去。呼延奔雷点头道:“明白,我都明白。柳师爷只管放心,我不会出来生事的。我只求有个安心日子过,别的什么都不要。” “安心日子……这其实也不容易啊。”柳长安反倒是拿捏起来,“您也是知道的。太子不是个让人过安生日子的主,前两年便上过本章,要求勋贵拿出一半的财产贡献给朝廷,编练新军去打北蛮。虽然那件事没成,可是太子一直未曾甘心。等到即位,您的身家能保住?除了身家,还有性命。控鹤监手上,可是有不少有关千岁父子的谣言,眼下那些谣言封在控鹤监的库房里没人过问。即便圣人那边,也不会对您有所追究。可若是太子登基,以他的脾气,只怕是会大义灭亲。” 这些话正是呼延奔雷眼下的心病,每一句都如同匕首戳中心窝。他头上热汗直淌,不住地用袖子擦拭。嘴里则一个劲地应着:“是!您说的是!所以这道菜,我吃了。该付多少账,我分文不少。是东山那片御赐田?还是老朽家中那副吴道子真迹?” “怎么?在千岁眼里,您父子的性命,便是这个价钱?”柳长安脸色一沉,起身把盖子又盖了回去。 “若是这样,那就不必谈了。菜好也要对胃口,看来您不是个吃菜的人,我又何必费这个力气!” “慢!柳师爷别急。”呼延奔雷这段时间最为担心的事终于有了解决之道,哪里会放走这根救命稻草,一把拉住柳长安的手臂道:“柳师爷,咱们有话好说。老朽糊涂,这菜价本来就该是店家说,哪有我们自己定的道理。您且说说看,到底该付出何等代价?” “这道菜因人而异,不同的人,付出的代价是不同的。普通人只需要一些钱财土地便能吃到,只不过他们的身份低微,不配让安乐千岁和凤侯她们提供菜品。勋贵身份不同一般,代价自然也就大一些,这很公平不是么?至于您老人家,咱们说句公道话,您和安乐千岁可曾有交情?又和凤侯有没有往来?” 呼延奔雷连连摇头。 柳长安道:“是了。既然都没有交情,那她们为什么帮您?便是因为您的不同寻常。您想想自己和其他人比,不同寻常之处在哪,就该明白付出什么了。这些话不用我明说。” 呼延奔雷沉吟了一阵,额头上汗越出越多,不停地擦来擦去。过了好一阵,试探着问道:“柳师爷,我们能不能……换个条件?” “千岁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看不如换个菜吧。全家福怎么样?要不然就是金玉满堂?” 呼延奔雷再次阻止了柳长安,“不是老朽给脸不要脸,实在是这事……让我难以启齿。即便是我豁出去老脸,万一走漏了风声……” 柳长安冷哼一声,“您好糊涂啊!到了这时候走漏不走漏风声,还有区别么?” “可否……可否给老朽一点时间?” “当然 。菜吃不吃是您的事,小店从不强迫。” “不……我不是不吃,而是做一下准备。您等我两天时间,就两天!” “好,我等您两天便是。两天之后若是您不来,这头鹿就只好杀了,到时候您只能吃死鹿,活鹿就吃不到了。” 第699章 付账(下) 两天之后。 重新出现在柳长安面前的呼延奔雷,足足老了二十岁。原本的他虽然脑满肠肥,但好歹还是满面红光。可是现在的他满头发丝变得雪白,脸上堆满了皱纹,两眼暗淡无光,腰也直不起来,让柳长安怀疑他在两天时间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心中也在鄙夷着这老儿的无用,做这种决断都要吓成这副样子,也怪不得被太子拿捏,实在是想让人把他当回事都不容易。 这两天时间里,柳长安又从公孙鸿那了解了不少有关呼延奔雷的情况。他虽然是太子的岳父,实际并没从这个亲戚关系中得到多少好处。之前太子仁厚又懦弱,在安乐这个强势妹妹面前根本没有多少发言力,不敢替自己岳父争好处。等到太子被魂穿后,就更没什么可说的,连太子妃都分居了,对于岳父又哪来的关照。 这么个有名无实的亲戚,又想要他的命,反戈一击是必然之事。柳长安扪心自问,放到自己身上,早就欢天喜地的来合作,何至于这副模样?这老东西不但干不成好事,便是做坏事的能力也不足,也怪不得被太子看不起随意拿捏。 柳长安的态度因为呼延奔雷的无能,不自觉地变得高傲起来。洒金折扇在手上轻轻摇动,微笑道:“呼延老千岁,您想好了么?这鹿是活着吃,还是杀了以后给您做菜,全等您老吩咐呢。” 呼延奔雷的声音变得沙哑,声音也很低沉。“要活的……自然是要活的。不过柳师爷请见谅,这件事实在棘手,老朽无能,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事情安排下来。只是这事不能在这里,咱们得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柳长安心头一动,一封书信随处可写,何必要换地方?难道老东西扮猪吃老虎,要把自己骗到陷阱里卖给太子?这个念头在脑海了甫已出现,又被否决。呼延奔雷要是有这种胆量,也不至于被太子当成废物一样,随意牺牲了。再说以自己如今的本领,即便真有陷阱,也一样可以逃脱。 这里毕竟是京城不是晋州,即便是那位太子爷也得考虑,常胜军和镇北军的态度。敢对自己下毒手,那两支强兵豁出去玉石俱焚,他立刻就有性命危险。太子虽然是个混帐,但不至于失去基本智力,这种事是做不出的。 大约是这个老东西胆子太小了,不敢在这里写,又或者要提一些条件。这老东西自己方寸以乱,就安排了口才便给的柳长安点点头:“可以,那就有劳老千岁带路了。” 柳长安并没有带护卫,只是让外面的人通知公孙鸿。虽然眼下公孙鸿不能在京城公开露面,可是控鹤十二金钗还有十个人依旧在职,并且随意行动。随便找个姐妹淘,也能保住自己的安全,因此并无担心。坐在马车上还和呼延奔雷随便聊了几句,却见呼延奔雷心事重重,不怎么爱理人,放柳长安心中倒是有些犯嘀咕:难不成他真的安排了埋伏?若果真如此,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别人了。 马车走了约莫一顿饭光景停住,呼延奔雷刚想下车,却又停住了动作,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柳长安。“柳师爷,我们这些闲散勋贵,虽然手上没了权柄,斗不过你们这些少年才俊。但是好歹也是多年基业,将门后裔。家中也有热血忠义之士。若是柳师爷言而无信,收了账不肯办事,也要当心一二忠仆以白刃相报!” “怎么?吓唬我?”柳长安折扇轻轻摇动:“不知府上忠义之士比晋州虎狼之兵如何?安定邦的曳落诃我都不怕,还怕贵府豢养的奴仆?大家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互相信任。要是您压根就不肯信我,这笔生意我看就没必要谈了。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见他掉了脸子,呼延奔雷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差跪在柳长安面前,紧紧拉着他得手臂道:“柳师爷息怒!实在是老朽这回是把镇国公府的脸面都押上了,所求就是身家性命。若是事情不成,老朽死后都没脸见祖宗。” 至于么? 柳长安心里泛起疑云。只是告发太子,何至于说得如此严重?难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会错了意?不过此时已经到了地方,怎么也要下车。至于对方什么安排,走一步说一步就是了。 等到从车上下来,却见面前是一处庙宇。柳长安一愣,呼延奔雷道:“这里乃是老朽家庙,保证安全。柳公子请随我来。” 神龙皇帝因为曾在庵堂出家,登基后对于大周庵堂极为关照,给了不少优待。大周宗室勋贵也就纷纷响应,体面人家多建立家庙庵堂,以示自己虔诚。如今这股风已经减弱不少,但是曾经有的家庙不会拆除,一些家族女性居孀之后,也会选择在这里出家安顿。这种家庙属于私人产业,外人一般不会接近,即便想要接近也不容易,在这里谈论事情倒是安全。 一路走来,半个人都没有看见,想必是呼延奔雷做了安排。直到一间禅房门外,呼延奔雷轻轻敲了三下门,随后房门从里面打开。但见一个身材娇小玲珑,模样清纯洁梳着两条马尾辫的女子站在门口,一见柳长安上下打量几眼,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媚笑道:“你就是柳师爷?请进来说话吧。” 柳长安自从到了大周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发型。他确定,这根本不是大周现有的发式,而是来自后世人的恶趣味。虽然发型与女子甜美可人的外表很般配,尤其再露出这种与清纯外表不相符合的媚笑时,就更加能引起男人的兴趣,柳长安心里却半点无法放松,他确定这个女子肯定跟那位太子有关。除了他,没人会做这种把戏。 他回头看向呼延奔雷,却听房间里又传出一个温婉却冰冷的声音:“既然来了,又何必惺惺作态?进来说话,我们不会吃了你!” 第700章 安排(上) 云鬓高髻梅花妆,一身宫装拽地。房间里端坐的,是这个时代标准的贵妇人。她的容貌堪称一流,虽然不能比冯素贞、凤扬琴这种神仙中人,但是比起公孙鸿这个级别来也不逊色。至少在柳长安的审美中,这个女人的容貌远比给自己开门的那个女子出色。再配上那股高冷气质,按说更能讨男人欢喜。可是两人的神色,却是颠倒过来。 开门的女人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一双桃花眼秋波暗度,根据柳长安的经验,这女子绝不缺少雨露滋润。而这贵妇人神情凄苦憔悴,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标准的苦情戏女主模样。造成这一情况发生,也绝不是朝夕之功,结合她的气质容貌以及所处位置,柳长安便猜出其身份:太子妃呼延云裳。 他不是个糊涂虫,一看到呼延云裳出现,以及对方看向自己眼神中的愤怒及厌恶,心中便猜出了这次见面的原因:呼延奔雷这个糊涂蛋,把自己的话彻底理解错了! 柳长安提醒呼延奔雷考虑,他和其他人的区别在哪里。是提醒他和太子的关系,只要他能反戈一击,就能获得安乐公主的宽恕及挽救。反过来,若是他执迷不悟,其他人就算能活,呼延家也是死路一条。可是呼延奔雷这个蠢材,却理解到了另一个方向。认为柳长安的意思是说,呼延家最大的财富是呼延云裳。只要把呼延云裳作为祭品贡献出来,就能获得家族的延续。 理解错误只能说蠢,真的去操办这件事,就让柳长安不齿了。为了家族的延续,牺牲女儿的幸福、名节。这在大周当下来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呼延奔雷堂堂皇亲国戚却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居然真的答应这种无理条件,便知道此人难堪大用。 怪不得要选在呼延家家庙,怪不得呼延奔雷再三确认自己能否说话算数。他总算还保留着身为人类最基本的羞耻心,只不过这种羞耻心的成本也就是家族的延续,以及诺言的兑现而已,廉价得让人齿冷。 倒是难为这位太子妃了。为了家族居然真的答应了此事?柳长安心头一动,目光落在那个外表清纯,但是媚骨天生的女子身上,心头恍然:这里面只怕她居功不小。 这个女人多半就是安乐公主几年前就布置的棋子,那个京师中名动一方的花魁歌姬了。她既是太子的宠妾又和太子妃结成闺中密友,在太子府左右逢源,实际却是安乐公主的眼线。这次的事,想必是她推波助澜,把这个贵妇推上了不归路。 从此推算,安乐公主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出手阻止,甚至没给自己提醒,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女人……想要弄假成真? 以安乐公主的势力,随时可以把这件事叫停,却不愿意出手。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乐见其成。考虑到太子和公主眼下的关系,这种思路倒也不算奇怪。那么这个歌姬出现的目的是? 柳长安心思电转,已然明白。太子妃出身豪门贵族,身份尊崇,自然不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想必是歌姬表示愿意李代桃僵,才说服太子妃出面。只可惜太子妃不知道,她引为知己的好姐妹,早就把她卖了,自从她踏入庵堂的刹那就注定了悲惨的命运。 眼下自己和安乐公主在一条船上,对方虽然没有明示,但是既然有这种想法,自己就不好搞破坏。再说,太子追求过杨柳,还想娶燕儿以及凤羽灵。两人算得上情敌,更别提太子几次对自己动杀手。既然关系到了这个地步,那就索性把事情做绝,安乐公主想要看到这一幕,自己就成全她又能如何? 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呼延云裳。心态不同,看人的眼光和角度也就发生了变化。现在的柳长安实从看一个女人的角度去打量,越发觉得太子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这女子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怎么看也是绝色佳丽,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太子看不上她。莫非?是嫌弃她…… 柳长安忽然想明白了,太子大概是嫌弃太子妃先和太子的肉身有了夫妻之实,自己的灵魂占据太子躯体后,不算这女人的第一个男人?虽然这种思想扭曲得要命,不过考虑到太子的一系列作为,柳长安相信这种想法发生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违和。 大周的宫装承袭前朝,很是大胆,雪白的美人肩以及小半堆雪露在外面,柳长安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住。呼延云裳作为个已婚妇人显然也意识到这点,面色微微一寒,性子本就偏于冷漠高傲的她,此时压不住怒气,轻轻一拍座椅扶手。“你可知我是谁?” “呼延云裳,镇国公之女,昔日京师第一才女。有人称你为京师第一美人,不过没成为公论。当然,你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太子妃。” “既然知道我是谁,你还敢称呼我的名字,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呼延云裳从小受的贵族教育,实际不会骂人。现在虽然怒火满腔,却不知道该如何抒发。再者,一想到这个男人提出的要求,以及从歌姬青竹那了解到有关这个男人的情况,又让她心里格外紧张。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涂满水仙花汁的指甲,几乎要被这股力量搞得断折。 她只有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紧张,混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两眼紧盯着柳长安,拼尽全力维持着自己贵妇的气场,希望靠这件武器战胜敌人。 柳长安却觉得她这种样子比起刚才冷冰冰的模样更让男人心动。即便没有安乐的安排,他也想要把这件事弄假成真了。冷笑一声:“当然,您若是太子妃的话,我自然是死路一条。但是您真的是以太子妃身份跟我谈?如果是那样,我想我们之间没有继续交涉的必要,白白浪费彼此时间罢了。我可以和呼延云裳谈判,但不会和太子妃谈判。现在请你想好了告诉我,我面前的到底是太子妃,还是呼延云裳?” 第701章 安排(中) 柳长安的一句话,便将呼延云裳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势彻底摧毁。本就是个被冷落的太子妃,所谓的名声更像是个笑话,面对柳长安这种背后有飞凤军、常胜军站台的实权人物,根本就硬气不起来。太子妃的地位,又或者是名门淑女的威风,在这种权势差距面前,完全就是个笑话。 她很清楚,自己如果坚持太子妃身份,柳长安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作为代价,自己的娘家就要面临万劫不复的下场。不管太子或者公主谁得到天下,自己娘家都是死路一条。 父亲跪在自己面前乞求的样子,如同一把锉刀在锉动着她那脆弱的心灵。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家人并不是不成器那么简单。其所犯下的罪行如果按照律法,足够死上几十次。太子自从落水获救之后,对自己就变得冷淡疏远,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基于良好的家教,她不能和太子吵闹,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但是要她放下尊严去向太子认错,也是办不到的事。两人的关系因此越来越疏远,现在要指望她去向太子求救,给家人留一条生路,必然失败。 她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把家族看的很重,不管太子妃还是未来的皇后身份,都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家人。再说她能否做成皇后也难说得很,太子登基后立谁当皇后都有可能,比如那位替太子制造霹雳神枪的将作大监,他的女儿,都比自己受宠。 一个匠人的女儿,在太子心中都比自己的地位高,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在柳长安面前逞威风?太子妃的话说不出来,可如果承认是以呼延云裳的身份,这一关又不知道怎么过。这位才女一时口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青竹微笑着,倒了两杯茶送到二人手上:“大家都少说一句。本来是要谈事情的,闹翻了对谁都没好处。来来,大家先喝杯茶,平心静气再说。这是江南送的贡茶,外面可是喝不到的。” 曾经的青楼花魁,敷衍场面功夫自是了得。比起太子妃的庄重,倒是她显得很轻佻。仿佛依旧是在行院里,拿柳长安当成客人敷衍,秋波暗渡巧笑嫣然,柳长安只一拉她的手,她便似站不稳一般,跌坐在柳长安怀中。 真该把太子叫来,让他看着自己宠爱的姬妾是个什么样子!呼延云裳心底哀怨着,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将茶杯一放,深吸了一口气道:“柳师爷,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安乐千岁的意思?我和千岁乃是至亲,她不该如此对我。柳师爷自己也该考虑一下,别忘了我和安乐公主乃是至亲。你今日苦苦相逼,就不怕日后有报应?” 柳长安茶水一入喉,就知道里面加了东西。他如今修为大进,加上枕边有公孙鸿这位控鹤金钗之首以及李白衣这种反贼头目,对于药物颇有了解。茶水里的不是什么毒药,而是男女助兴之物,青楼里常见的玩意。不问可知,必然是青竹做得好事。 可怜的呼延云裳啊,拿青竹当知己,却不知早就被卖的干净。他确定,青竹不敢私自做这种事,必然是安乐授意。心中有底越发放开了,毫不客气地抱着青竹,在她身上大施手脚。青竹不愧是青楼花魁,作戏的功夫了得。眼神中带着凄楚,任谁看去都是身不由己强颜欢笑,却非常出色地配合着柳长安动作,竭尽所能把自己的迷人之处展现在柳长安面前。 她显然也是在找退路了。很快就要图穷匕见,等到太子完蛋,她这种宠姬命运堪忧。安乐公主是做大事的,心中怕是没有这么个小密探的位置,到时候她的命运只能靠自己掌握。柳长安这个新贵显然是值得攀附的目标,她把呼延云裳送礼,自己又甘愿侍奉,图的也是找好退路。 柳长安冷笑着:“报应?您是说这样叫报应?还是那样?”说话间,他的手已经从青竹的衣服里伸进去,青竹低声叫了一声,但随即又闭上了嘴,双眸升起水雾,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却又强笑着说道:“柳公子你何必如此心急么?我们让太子妃离开,奴家任你处置好不好?” “好啊!这里是镇国公家庙,我可没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你们谁都可以走。你可以,呼延姑娘也可以。我只提醒你们一句,时间宝贵。这个地方我只会来这一次,下次再也不会出现。而且我也没那么多时间讲情调,万一有人找来,事情就很麻烦。所以咱们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柳长安这话一说,呼延云裳脸色又是一变。她是个爱面子的,如果这种事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这个念头一起,她只觉得如坐针毡,片刻都不敢耽搁,矜持体面全都讲究不起,脱口而出道:“你……你可不可以换个条件?我家里的侍女很多,你如果想要女人,我可以给你找。” “我想要女人?”柳长安冷笑一声,随后手上用力一扯,青竹的衫子已经被解开来,在她一声适时的尖叫声中,衣服被扔到了一边。“我的身份你们不是不清楚,我会缺女人么?我缺的,只是太子的女人而已。所以这个条件没得商量。” 青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语声哽咽道:“夫人,你……你走吧。我们说好的,这件事奴婢来做,你的清白名节不容有损。反正我的命贱,怎么样都没关系。我会为国公爷求情的,你快走!” 说到走字,柳长安却已经把她身上的小衣也解下来,哈哈笑道:“我说过了,这就是诚意。献上太子的女人,证明你们投降的诚心。国公的诚心我已经看见了,我会用对等的诚心回报。呼延姑娘既然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可以走,也可以留下来欣赏,请自便。” 呼延云裳紧咬银牙身体颤抖着,看着青竹那悲痛欲绝的神情以及柳长安的言语,她忽然起身道:“你……你放开她!太子的女人是我,她只是个姬妾,轻如鸿毛。你就算得到她也没用,我才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得到我,才算是折辱了太子!我任你处置,但是不要伤害无辜!” 第702章 安排(下) 呼延云裳一开始的怒火是针对柳长安,可是当屈辱真的发生之后,她的目标就变成了一直被她视为闺中密友的青竹。若不是柳长安就在身边,她可能已经扑上去把青竹撕成碎片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本宫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她愤怒地低吼着,偏又不敢大胆地喊出来。 出发前青竹信誓旦旦保证,如果柳长安真是非要享用一个女子不可,她会以身相代。凭借自己的手段,肯定让柳长安没力气染指太子妃。正是因为她的保证,呼延云裳才大着胆子来和柳长安见面。 可是看到青竹的那种绝望的神情时,呼延云裳又被感动了。觉得自己为了自己的名节,就牺牲青竹的名节实在太无道理,再说看柳长安这个人,只怕也不是个讲理的。得不到自己,说不定还是会迁怒于自己家族,索性就来了个自我牺牲。 当时她心中的想法,便是那种自欺欺人的“只当被狗咬了一口”,打定主意当死鱼。可问题是,面对柳长安这种高手,这个想法注定不能实现。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体此时也发生了问题,乃至整个过程说不上谁更主动。如果有人旁观,肯定不会相信自己是被迫,也不会相信自己是第一次对不起丈夫。 呼延云裳不是傻子,美貌而又出名的她,从小就接受家里的培养,以免年少无知遇到坏人吃亏。其中对于药物的培训,也是一部分。她很清楚,自己被人算计了,有人给自己下了那种足以毁灭女人一生的药。而下药人不问可知,就是青竹。除了她没谁能做到这一步,而她主动褪去衣衫,扑到柳长安怀中邀宠时,就更证明了这一点。 她不明白,青竹为什么要这样做。青竹是太子落水之后,第一个收入府中的女人,对于太子来说,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这个女子自己也有手段,知道如何笼络人,如何维持与太子的关系,虽然后来陆续有人进门,但是青竹荣宠不衰,不会因为寂寞就去想男人。而自己对她也素来亲厚,将其当作姐妹看待,她为何要害自己?让自己万劫不复? “对不起?我有对不起姐姐么?”青竹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格外气人。“我就是因为心疼姐姐,不忍心看你守活寡,才助你一臂之力。你方才不是很快乐么?难道你还想骗自己不成?” 呼延云裳也得承认,自己方才的感觉确实很好,甚至心里升起个大胆的念头:效法京中那些宗室贵女,豢养一个面首。她不确定这种念头是因为药物的作用,还是自己确实需要滋润,但这不是理由。 她顾不上柳长安就在身边,怒道:“不要狡辩,我要听事实!否则纵然粉身碎骨,我也要拉你陪葬!” “事实?姐姐真想听事实?”青竹冷笑一声,“那好吧,我就把事实告诉你。我从来不曾爱过太子,亦不曾与你亲厚。这一切都是为了任务而已。” “任务?”呼延云裳感觉有些冷,想要拿衣服盖上,柳长安却一把抱住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取暖,在她耳边道:“云裳,你难道还没明白?青竹从一开始,就是安乐千岁的人。包括这一切,都是安乐千岁的意思。” “你不许叫我的名字!”呼延云裳想要推开柳长安,却没有什么力气,怎么也推不动。而且柳长安所说的消息,也让她如雷轰顶手脚无力。“安乐……这,这怎么可能?我们姑嫂向来交好,她怎么可能?” “因为云裳是个好人,自然看谁都是好人了。”柳长安不好意思说她只有文才而无城府,只好找个好言语哄她。青竹哼了一声:“柳公子好狠的心,刚和人家好过,就说人家是坏人,我可不依。若没有我这个坏人,你又怎么能让这死心眼的妇人陪你,又怎么和她长相厮守。” “你果真是安乐公主的人?”呼延云裳觉得手足冰凉,随后又道:“谁……谁和他长相厮守,莫要信口胡说。” 青竹冷笑一声:“好姐姐和柳公子早就两情相悦,还送了柳师爷情诗表记,难道都忘了?你那心爱的翠玉观音外带一双凤鞋,都送了柳公子做定情之物,难道还不是要长相厮守?” “你!你胡说!”呼延云裳心头怒气大起,方才一点情丝,此时也都忘记了。只觉得青竹好象疯了一样,在随意污蔑自己。柳长安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呼延云裳下意识地挥手向柳长安脸上打去,却被他随手就抓住了手腕。“云裳乃是才女,哪能随意打人?我虽然不知道翠玉观音是什么,也不知道云裳的情诗文采如何了得。但我敢打赌,青竹所说的这些东西,现在都在我的家里。她只要跟太子说一句,云裳就会百口难辨。” 呼延云裳这时也明白过来,自己把青竹当作姐妹,她来自己的住处极为随意没人阻止。何况自己自从和太子分居后,在家里也没几个人可用,青竹若是安乐公主的密探,必然接受过训练。偷走自己的鞋子以及心爱的首饰都不是难事。 翠玉观音乃是自己的心爱之物,后来正是青竹劝谏,说女子不应佩戴观音,自己才改戴了她送的玉佛牌。这件事只有自己两人知道,外人不得知。原来玉观音就是贴身放的,这东西若是落在柳长安手上,两人的关系自然不用说。至于情诗也好解释,青竹的文墨出色,模仿自己的笔体写诗,本就是容易事。 何况事实已经发生,自己本就不再贞洁,又如何辨诬?呼延云裳只觉得天旋地转周身无力,一直以来支撑她的希望便是夫妻言归于好继续做神仙眷属,此时全告破灭。 她绝望地说道:“你……你们到底要怎样!” 柳长安微笑道:“我不想怎样,只是不要辜负了安乐千岁的安排才是。云裳娘子,你只要按我说的话做,我保证你和你全家的安全,也保证成全你贞洁烈女的名号。” 青竹在旁道:“也可以和柳公子做长久夫妻,你们两个可以经常这样来往,比你守活寡可强多了。是身败名裂,还是保全名节顺带过神仙一样的日子,你自己选吧。” 第703章 云裳低头 所谓的自己选,实际就是没得选。大家都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这个时候选择错误的下场是什么。呼延奔雷的理解力虽然发生了偏差,但是兜兜转转一圈,终于让事情回归了正轨,其中得利最多者,莫过于柳长安本人。 这位京师昔日第一才女加上太子妃身份,让他颇有些食髓知味,也不想就此放手。因此对于青竹的话并没阻止,只是在她说完之后,才开口道:“青竹!我不知道你在安乐千岁面前,到底承担何等差事。但是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知道我的身份来历以及安乐千岁对我的态度。若非如此,你方才也不会那么主动的扑上来了,对吧?” “哪有。奴家真的是仰慕柳公子很久了,进日得偿所愿,心里不知道多快活呢。”青竹不愧是花魁出身,演技一流,语气态度格外真诚,仿佛真的是柳长安的铁杆崇拜者,今天也是出于对偶像的爱才主动侍奉。只是柳长安经历这许多事,早已经练就火眼金睛铁石心,这点演技在他面前,也就没有作用。 他冷声道:“你敷衍我,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奴家自然要听从柳相公吩咐,柳公子怎么说,奴家就怎么做。” “嗯,这样就最好了。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都当真心话听。我的手段你知道,若是不知道可以去问问安乐千岁。安定邦都被我杀了,何况是其他人?比如一个普通的细作,我就算杀了,安乐千岁也不会怪我,你说对么?” 青竹主动在柳长安怀里蹭着:“那是当然了。柳公子乃当世才子,是公主最想要结交的人才。千岁对于人才向来宽厚,慢说您杀个把细作,就算砸毁珊瑚树,打碎琉璃杯,千岁都不会怪您。”语气娇憨可人,似乎并未意识到,柳长安说的是自己。 呼延云裳清楚看到,柳长安的手移向了青竹的脖子,心头莫名一紧。她虽然恨青竹出卖自己,可也从不曾想过要杀死她。眼看着柳长安就要动手的样子,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想要提醒青竹,却又开不了口。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很害怕这个书生。这种害怕不是因为两人的关系担心被拿捏,也不是基于武力差距,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拜服,类似于失败者向征服者献上一切,认赌服输。 青竹似乎没感觉到危险来临,依旧和柳长安调笑着。柳长安道:“我现在给你一个命令。从今天开始,对云裳娘子客气些,当作自己的主母来敬。她是堂堂国公之女,可比皇亲国戚,不许放肆。如果让我发现,你对她还是像今天这个态度,那么下次,我这只手就会放在你的喉咙上。” 说话间柳长安的手顺着青竹脖子下移,将青竹逗得忍不住娇笑起来,边笑边道:“不敢了……奴家再也不敢了。云裳姐姐快帮我求情啊,柳公子要杀我呢!” 呼延云裳心里如同明镜,知道柳长安这是在收买自己的心。这个贪心的东西,不但得到了自己的身体,连心也要一并霸占了去。可即便如此,她心里依旧泛起一丝欣慰,自己看来还没有老丑到没人喜欢的地步。,这个书生费尽心思骗自己,证明还想要自己,若是只做露水夫妻,或是只想在自己身上发泄,哪用得上这么麻烦? 被太子冷落的凄苦与怨念,家族的处境外加上木已成舟的绝望,让她的心防比平日脆弱。这个小手段即便看出来,却依旧受用,觉得柳长安是个大好人。又看到青竹在他怀里撒娇的样子,心头不忿,忽然道:“柳公子只要让这个贱婢滚出去,妾身……什么都听你的。” 如果说第一次是迫于无奈以及被药物控制身不由己,在青竹离开后,呼延云裳第二次的奉献便是完全的自愿。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放弃尊严与矜持,在男子未曾表示的情况下,主动发起邀请。即便是和太子在一起时,她也循规蹈矩,一切按着自己的身份,从不曾像现在这样,不顾廉耻大胆奔放。之所以要把青竹赶出去,就是不想被她笑话。 “我现在终于如你们所愿,成了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主动背叛丈夫,做了不体面的事情。你们应该满意了?”呼延云裳蜷缩在柳长安怀中,半是赌气,半是赌命。若是男人此时志得意满地离开,她便只能一死了之。 柳长安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不,你只是顺从自己的本心,做了早就想做的事而已。这是我的福分,也是我们的缘分,想开些吧。今后我们的好日子还长着,我会让你做个快乐的女人。” 呼延云裳的心放下了。 人就是这样,若是从一开始就坚持,或许可以死扛到底。一旦退让一小步,后面便是一大步,接着便是一退再退。呼延云裳从一开始抱着大不了当被狗咬的心态,现在却变成了柳长安只是想要一亲芳泽再无往来,内心的变化自己却不自知。反倒是因为对方长相厮守的承诺而芳心狂跳,哪怕明知道所谓的长久,也是这样偷偷摸摸,她也不在乎了。 “你们想要我……怎么做?”她轻声问着,脑海里转着无数的念头,心中把身边的男人当成了依靠。安乐居然早就在太子身边安排了人,还布局陷害自己,后面不知道有什么厉害招数,由不得她不怕。 柳长安在她耳边低声耳语着,呼延云裳的美眸瞪大了,摇头道:“这……这怎么行?这太过匪夷所思,陛下不会相信的。你们这样简直是送死!” “相信与否,要看最后的结果。你是太子的夫人,你说的话与路人说话不同,陛下会考虑的。相信我,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安全。就算事情不成,我也会把你送去镇北城,让太子抓不到你。” “那……你对天发誓,说话算话,而且……我要见你时,你必须出现。” “云裳娘子搞错了。不是你要见我我必须出现,是我要见你时,你必须出现才对。你是我的人了,不能违抗我的命令,明白么?” 第704章 安乐召见 走出呼延家家庙时,柳长安怀中不止有了一份呼延云裳血书陈词,还多了一件玉佛,以及一件小衣。只不过血书所用的血,是从青竹身上放的。青竹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呼延云裳,放点血已经算是轻微代价,何况柳长安说得没错,她一个小谍子在安乐公主面前的价值,远不能和柳长安这种人物相提并论,对方要自己怎样,自己就只能服从。 玉佛是呼延云裳现在贴身戴的饰物,至于小衣更是绣着她的名字。这两样东西既是定情表记,也是个投名状。柳长安拿着这些东西,随时都能把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呼延云裳把这两样东西献上,就等于在柳长安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任他宰割。 柳长安可以打赌,这位京师有名的才女加冷美人,已经完全屈服了。从青竹嘴里,也得到一个有关太子与太子妃的情报。太子之所以不喜欢太子妃,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她态度的高冷,让太子觉得心里不舒服。自己应该是人上之人,区区一个妇人,有什么资格给自己摆脸色。就是因为这么个可笑原因,就和呼延云裳分居直到现在。 回想着方才的过程,呼延云裳分明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女子。外表矜持是她的体面,内在却是个需要男人安慰的。可惜太子错失了这么个佳丽,就只好算是活该。想着把这样一个女子降服,柳长安心中也极为得意。 等来到府门时,却发现等候的马车不是之前那辆,而是一辆全新的马车和陌生的车夫。那车夫是个高大健硕的昆仑奴,汉话说不利落,只是比划着请柳长安上车。柳长安看看车子,随后迈步上去,一阵香风便飘入鼻孔。 一个妙龄女子身子斜倚着车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随着昆仑奴挥动皮鞭马车前行,女子开口笑道:“京师第一才女滋味如何?这番犒劳你还满意?” “千岁有赏,臣如何敢不满意?” 车子里的女子,不是安乐公主还是哪个?柳长安敢于大方上车,也是因为车厢内的香气太过浓烈,以至于飘到车子外面,连柳长安都闻到了。这种香气不是女子自身的香味或是香囊,而是上好的西域香料以及鲜花,共同产生的味道。这种西域香料价格昂贵,放眼京师如此豪奢的,便也只有安乐公主一人。 看着柳长安从怀中取出的血书以及玉佛、小衣,安乐公主一阵哈哈大笑:“嫂子……才女……名门贵女贤淑第一。若是这些东西摆在人前,不知道要惊煞多少凡夫俗子!做的好!将来我要把这些东西摆在她面前,看她在本宫面前,还敢不敢摆出那种架子。” 看来呼延云裳和安乐的矛盾不是一天了,这次只是个总爆发。柳长安没等安乐公主吩咐,就把玉佛和小衣塞回怀中。“千岁,臣已经答应了她,保证她性命安全,也不会让她受辱于军卒,请千岁成全。” 安乐扫了一眼柳长安:“怎么?柳师爷怜香惜玉,一番恩爱就放不下她了?倒是没想到,我这嫂子居然有这么强的魅力,把柳师爷迷住了?” “千岁误会了。柳某倒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就不记得自己的使命。但是柳某是代替千岁和人谈判,言出比果,是千岁的体面。如果我说了不算,人们只会认为千岁不遵守承诺。人无信则不立,千岁要做大事,首先便要取信于群臣,若是对呼延奔雷言而无信,其他人又怎么说?” “你倒是铁嘴钢牙,真不愧是柳铁骨的儿子!”安乐公主不知是夸奖还是抱怨,哼了一声。又看看柳长安,“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就不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本宫要带你去鬼门关?” “臣相信千岁不会做那种愚蠢的事,自然不会去问那种愚蠢的问题。千岁要带臣去哪里,自然有千岁的道理,臣不敢多言。” “果然是个油嘴滑舌的东西!上次见你时,怎么没发现你这点,若是早发觉,便割了你的舌头,免得你花言巧语骗了别人的心!”安乐公主面色一寒,从方才的慵懒,化作冷厉。 不得不说,她虽然才具不及神龙皇帝,但是相貌却未必逊于先祖。一颦一笑皆有万种风情。方才那种慵懒中流露出的迷人魅力和现在那威严中暗藏的吸引力,都足以让男人心动。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柳长安并不会害怕,不管她身份如何尊贵都镇不住他。再说眼下的安乐公主不过是一股虚火,没有凤侯的支持,她能否保住自己都难说,借几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己不利,就更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马车里的空间有限,两人距离很近,安乐身上的浓烈花香飘过来,而柳长安也能看到,那长裙下伸出的涂满丹蔻的赤足。这个女人果然是效法前朝的豪放做派,只不过仅得其形,比如自己离她近一些,便能看到安乐公主脸色微微发红,不自觉地后退,低声呵斥道:“靠那么近干什么,后退!” “千岁冤枉小臣了。您说臣骗了别人的心,臣总得知道骗的是谁。这人说不定关系重大,名字必须保密。臣不离千岁近一些,又怎么听得到?”柳长安刚刚吃掉了呼延云裳,对于安乐虽然怕,却也不至于不敢接近。再说只有自己和她外加个昆仑奴,他也没什么畏惧的,反倒是越凑越近。“千岁请明示,臣到底骗了谁的心?” “你……你少给我装糊涂!”安乐咬牙切齿道,但是身体却忍不住继续蜷缩。她以往大胆豪放,但是对方都是噤若寒蝉之人,她进彼退,她就乐得表现大方,看男人的丑态。今天柳长安表现相反,她才发现自己的短板。装出来的豪放终归不是真豪放,尤其是对柳长安这个人,连被他靠近,都会觉得紧张,哪敢像平日一样大方。 她低声道:“短短几天没见,驸马就形销骨立,人也憔悴了很多。你必须负责让驸马开心,否则我就杀了你!还有……你总算还知道轻重,没让素贞怀孕,呼延云裳那贱人,就算是这件事的犒赏。今后你可以去与她私会,不许再来撩拨驸马。她是我的人,你不许碰她!” 第705章 身份曝光 柳长安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安乐公主找自己,最主要的目的居然不是为了这份控状,而是找自己摊牌。一个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找自己摊牌谈判,倒也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联想一下李白衣,柳长安不得不承认,在长情专情方面,自己比不得这两个女人。 但是冯素贞的情况也引起柳长安的不安,他连忙问道:“素贞怎么样?” “住口,她的名字不是你能喊得!”安乐公主瞪了柳长安一眼,随后又道:“她是我的驸马,这一点你给我记清楚。不管她是男人女人,都是我的人,我的人便由不得你惦记。你过去和驸马怎么样,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今后你必须远离她,否则我就要你的命!就算凤侯和圣湖公主,也保不住你!” 她这句话说得正言厉色,柳长安确信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显然是要和自己做交易,用太子妃交换冯素贞。这也能看出来安乐对于冯素贞的在意,否则不会愚蠢到提出这种交易,柳长安现在不论做出任何承诺都毫无意义,他完全可以说了不算,安乐公主也未必就能奈何他。 可是柳长安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一宗归一宗。我和呼延云裳的事,跟素贞没关系。我不会拿她作什么交易,不管交易的内容是什么,都没得谈。如果千岁不愿意,那大家就只有各走各路,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安乐公主凤眉微皱,语气变得冰冷,目光也变得可怖。甚至忽略了柳长安距离自己太近这件事,怒目直视着他,上位者的威严扑面而来。 柳长安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千岁当然可以杀我,但是却无法改变臣的心意。臣虽然不过是个书生,但是也有自己的坚持。为千岁冲锋陷阵可以,让我用素贞做交换,这办不到。” “你可知本宫若是将这件事闹开,不管将来谁嬴谁输,你都难逃一死?即便是凤侯,也不会为你撑腰!” “臣只知道就算天下人都与臣为敌,臣也不能拿素贞作交易。” “你好大的胆子!” “若是胆子不够,又怎么敢做下这等大事?”柳长安的胆子越发大起来,神色越来越亢,大有和安乐平起平坐之意。安乐沉默了。她和柳长安足足对视了二十吸的时间,忽然叹了口气。 “怪不得……怪不得素贞那种女子,会为你牵肠挂肚,茶饭不思。我只当不管何等出色的女人只要被男人占了身子,便会沦落到成为臭男人的附庸。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差了。你虽然有很多毛病,但也有一宗好处,值得素贞为你作这么多。但是本宫还有个疑问,你能回答我么?” “公主请讲。” “这两日我调动控鹤监密档,发现关于你的材料不多。但是你毕竟是官员子弟,还是可以查到很多东西。结果发现,你之前是柳家出名书呆。除了读书之外,于其他并不擅长,即便是读书也不过是读死书而已,难以有大作为。当时教授你的夫子给你的评价是百里之才。可是后来你突然变了一个人,还写出了那许多话本,又有了过人的谋略,即便是陶先生也承认,你是能和他一争雄长之人。我忽然感觉,你和太子……似乎很像啊!” 安乐公主的脸上,重又浮现出无情的杀意:“你是要说宿慧,还是什么理由?” 果然如此。柳长安微微一笑,反倒是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我早就想过了,早晚有一天,有人能会把这个问题丢出来。过去我是蝼蚁一般的人物,人们不屑于去查我。想查我的人,又没有这个能力。只有当我出现在大人物的棋盘上,成为一枚有价值的子,才会有棋手想要知道我的一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算不算证明,我快成功了?” 安乐公主不语。 柳长安继续道:“关于您的问题,我不会隐瞒什么。这种问题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公主认为它是怎样,它就是怎样的。” “你这算是回答,还是算默认?” “没有区别。因为这种事本就虚无缥缈无可证明。在控鹤监的大刑下,我可以是北蛮人,也可以是妖魔。但是在镇北城中,我就是柳长安。关键就是看场合和大家的力量,而不需要证明什么。就算我承认我是,也不能证明太子就是。想用我当人证,是做不到的。不过要是公主对天外人有兴趣,我倒是可以给你讲一讲,但是这对你没什么帮助。我本来就是写话本的,我说的东西也许是我编出来的故事,也许是我欺瞒千岁,也许是我包藏祸心。所以听或不听全在千岁,信与不信也一样。” “素贞是否问过你这个问题?” “对素贞而言,我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她从不曾认识书呆柳长安,也就谈不到怀疑我。我即使变回书呆柳长安,她也依旧会爱我。所以她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也就谈不到问。这是棋手才会关心的事情,我们这些棋子,不会操心的。” 安乐公主柳眉微皱,“是这样么?素贞不管你是不是外来人,只在乎你是不是柳长安?”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忽然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问了。素贞不关心你是什么人,我也不必关心,我只知道你是柳长安,这便足够。” 说到这里,她忽然道:“是不是你们有个共同点,就是胆子都大得吓人?否则你怎么敢如此靠近本宫?难道不知,就这一条,便可以死罪?” 柳长安点头道:“千岁说得没错,我们这些人的胆子确实很大。就像太子,到底是因为天外人而胆大,还是因为太子而胆大,怎么说都可以。可是既然公主说了,天外人便是胆大,那臣不敢抗旨。” 说话之间柳长安身形向前一欺,竟是把安乐逼到了马车边缘。望着对方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安乐心中莫名打了个突:“你……你要做什么?” “臣只是遵照千岁旨意行事啊!”说话间柳长安猛地低下头,朝着安乐的脸上狠狠亲了下去。 第706章 安乐公主蜕变 “你……你找死!” 当柳长安把他的想法付于行动之后,便确定了一件事。这位安乐公主在和男人接触上,经验是零。虽然京师中流传着安乐作风豪放面首无数,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千金之躯笼络年轻有为的官员说法,但是此时柳长安可以确定,这都是无稽之谈。 当自己真的行动时,她和平遥那几个女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连身体都变得僵硬。乃至安乐公主呵斥时,声音都比方才更小,粉面通红凤眼含煞,看得出是真的动了杀心,但同时也能看出,她心底其实非常恐惧。 安乐虽然谨慎,但是柳长安这次见面关系着重要口供,如果走漏了消息,搞不好就是一场京师火并。所以安乐身边并没多带人,真正的高手以及精兵,都用来防备太子府,预备着和东宫方面火并。柳长安这种准宗师高手,在这种空间内就是无敌,就算真的恃强肆虐,安乐也只能事后报复现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一向强横惯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能示弱。但是眼神的闪烁和满面的酡红, 以及那急促且凌乱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她一边训斥着柳长安,一边轻微地蜷曲着身体,直到发现柳长安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嘲弄的味道,才停止了这个动作。 从被突袭到现在,她的所有反应都是发自本能,可是当她发现柳长安的眼神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在她停止动作的几十吸后,她忽然笑了。 刚刚还满面羞怒经慌,暗藏恐惧的女子,转瞬间就变得平静大胆。身体不再蜷缩,反倒是渐渐舒展开,且将那原本暗藏于裙下的天足伸出,架起了二郎腿。 “柳公子,你的胆子倒是很大啊。放眼天下,你是第一个敢对本宫无理的人。很好,我喜欢勇敢的人,大家要做的事情,非胆大如瓜之人不敢进行。循规蹈矩的小子,注定做不成大事。来啊,继续啊。你刚刚摆布了我皇嫂,难道还有本事对本宫如何?若是你果真如此本领,就便宜你又何妨?反正我早晚也是要找个男人生下子嗣的,只不过若是不能让本宫满意的话,你的投可就保不住了。” 她的语气变得平和,还带了几分挑衅的味道,与方才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子判若两人。 柳长安也笑了:“千岁。你的资料里难道没说过我有奇遇?即便是再多的女人我也能应付,何况是呼延云裳那种弱质女流,加一个青竹,就想让我没了气力?这简直是笑话。若是不信,等我和素贞见面之后,千岁就知道我怎么样了。” “若是如此,那你现在便可以对本宫为所欲为。这种机会只有一次,下次见到本宫时,我保证你没有接近我的机会。” “或许如此吧。但是我还是不会那么做。不是不敢,而是不会。方才的冒犯不过是告诉千岁,我不管是不是天上人,都有着玉石俱焚的勇气和能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千岁今后不可弄险。其次,我虽然是个凡夫俗子也不喜欢受人威胁。我和素贞之间以及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是我们的事,我们会自己设法解决。若是有人想要靠强力干涉,我就只好掀翻桌子,让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你有一句话说的对,我现在不是柳家书呆,至少脾气不是。所以不要把我逼迫过甚,否则大家都没好处。” “你在威胁我么?”安乐哼了一声。“我到时要谢谢你,给本宫上了一课。若不是方才这样,本宫差点忘记了。在你们眼里,女人是弱者,就是因为可以做这种事对吧?本宫也承认,我确实有些怕。但是身为王者,必有面对一切危险的勇气,这种事不过是考验之一。如果连这种危机都不敢面对。我又如何君临天下?所以,本宫要告诉你,男人用这种手段威胁不了我!” 她说话间猛地向柳长安一扑,这次却是主动抱住柳长安,向他狠狠亲过去。随即柳长安就觉得嘴唇一痛,安乐公主目光里流露出几许疯狂与残忍。柳长安将她向外一推,安乐则伸出渗透,舔着唇上血珠,面露冷笑:“你很聪明啊。若是像方才那样伸出舌头,本宫咬的就不止是嘴唇了。怎么样,还敢不敢?” 柳长安轻轻擦了擦嘴唇,冷哼道:“我可不会第一个认输!” “你敢咬我?” “我不敢伤损千岁的身躯,但是却也有其他办法。” 两人发现彼此的目光里,都流露出属于野兽的凶残与蛮横,当男人的身躯再次扑来时,已经不再是嘴上的袭击,手也开始侵袭女人的身体。而安乐则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乃至主动撕开柳长安肩头的衣服,在他肩膀上用力咬下。两人用各自的方式给对方造成伤害,由于柳长安对安乐不敢真下手,从外观看还是他比较惨。但是堂堂公主鬓乱钗横,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奇闻。 马车终于停止时,两人之间的较量并未分出胜负。安乐公主似乎对这个游戏有些上瘾了,柳长安甚至怀疑,自己就算真的把她就地正法,她也不会后悔。不是说她喜欢自己,而是想开了。做皇帝之后总归要生下子嗣,她不想被男人控制,也要防范因为这种关系,就和男人产生某种瓜葛,索性让开始就变得荒唐,今后就无所谓了。 只不过到了地方,她没有再继续,而是看看柳长安。“你胆子真的很大,是不是以为我杀不了你?” “我只是知道,对公主这种人,怕也没用。还不如大胆一些,就算是死,起码也要收回本钱。” “那你就要遗憾了,你们男人都是当断不断的脾气,现在想要收回本钱也晚了。”她说话间在马车壁上按动,不知从哪弹出个暗门,随后从里面取出一双小马靴。她将靴子朝柳长安一递:“替本宫穿靴,然后随我去见素贞。我看看在她面前,你如何巧言令色。” 第707章 疑兵之计 令安乐公主失望的是,于冯素贞见面之后,柳长安并未做任何解释,冯素贞也没有任何疑问。一身书生打扮的冯素贞一见柳长安,脸上就露出难以克制的笑容,随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柳长安面前,叫了一声:“相公。” 看着两人执手相望的亲热模样,安乐公主就觉得牙根发酸。她轻咳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我仔细些。素贞,他……他在路上对我无礼。这人是个靠不住的,你不要被他骗了。” 冯素贞一笑:“长安的为人,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胆子很大,否则也不敢和我在一起,更不可能为千岁出力。可要说他对千岁冒犯,这个胆量必然是没有的。再说不管他怎样也好,都是我的相公,我都听他的。” “你没救了!”安乐公主恨恨地说着,但是不管怎么说,看到冯素贞露出笑容,她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柳长安也发现,几日不见冯素贞很是憔悴,自己一向是采其他人补冯素贞,气色不该如此糟糕才对,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冯素贞面色一红,低声道:“还不是思念柳郎,以至茶饭不思,睡不安稳,也就是这样子了。说来还是要怪柳郎不好,把妾身宠坏了,让我已经离不开你。过去的时候哪怕不和你在一起,也知道你就在附近,心里总是安生。可是这次进了京,就怕从此我们天各一方,再也见不到,心中总也不踏实。吃饭睡觉都不安稳,实在是没办法自制。” 如今的京师对于冯素贞来说,并不是一个安全之地。从安乐公主对她的安置就看得出来,不是住在公主府,而是京城一处很荒凉的院落。冯素贞行动不能自由,也就难怪心思抑郁。这种时候的女人,格外需要男人的关怀安抚,柳长安不再身边,她就难免有些情绪失控,有此表现也是情理中事。 柳长安又问道:“天子可曾召见过你?” 安乐道:“没有。父皇最近身体不适,已经好几日不曾临朝了。你应该猜得出来,父皇现在不是不想召见素贞,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当召见素贞得时候,就是一切出结果的时刻。所以能做的只能是等。整个晋州的事,说话最有分量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素贞。所以我把她安置在这里,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否则若是有人加害了素贞性命,就一切都说不清了。” 柳长安也知,虽然晋州事件有凤扬琴参与,可是自始至终跟下来的,还是冯素贞。她既是驸马又是状元,算是朝堂文官派系的代表。这些年安定邦为非作歹,朝堂文官对他颇有不满。太子又素来对文官表现出反感,这帮人不会站在他那边。天子在这件事上,只能选择相信驸马,不能去听自己一个小师爷,或是庄梦蝶那种临时提拔节度使的话。 事实不管是怎样,冯素贞嘴里说出来的,才是官方能认可的事实版本。所以几方的力量必然都放在她身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柳长安问道:“千岁莫非听到什么风声?” “太子那边自然不会放过素贞。据本宫所知,赤影、暗魅两大杀手组织,都已经接到了素贞的悬红。开出的价码高得吓人,足以抵上一座府城三年财税收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要钱不要命的杀手,已经接了生意。本宫倒也不是吃素的,这座荒宅四周布置了我府中护卫,除此以外还有神策军精锐三百骑随时可以驰援。只不过杀手行事素来神出鬼没,素贞还是要谨小慎微,不要随便走动。只好把你接来,陪陪素贞。” 安乐公主最后一句话,已经有压抑不住得醋意,冯素贞惹不住发笑。但不管怎么说,能让柳长安陪伴,这就足够了。 柳长安此时却摇头道:“我留在这里就够了。再把白衣她们叫来,其他人都撤了吧。” 安乐眉毛一皱,“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让你来是陪伴素贞,不是让你寻欢作乐。” “我知道,但是眼下人手紧张,宝贵的人力没必要被牵制在这里。” 安乐道:“算你有良心。不过本宫的人手还不差这些人,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知道千岁不差这点人,而是没有必要。赤霄,暗魅这两个组织我没有听说过,但不知他们中可有宗师高手?” 安乐公主摇头道:“我特意问过了,他们没有宗师高手坐镇。但是暗魅曾经杀死过一名准宗师高手,不容小看。练武的书生依旧是书生,江湖的事情你不懂。素贞的生死我不能视为儿戏,人手不能撤。别以为你有些本事,就可以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杀手杀人不是沙场交锋,不是谁武功高谁就厉害的……” 柳长安心道:论起对暗杀技术的了解,我比你们领先的多。但是作为一个智囊,如果留下一个暗杀专家的印象,并不是一件好事。他开口打断安乐的话:“但不知这两个组织,可曾接过杀害皇亲国戚的事?” 安乐想想,随后摇头:“不曾。他们还没那个胆子。最多是杀些官吏,也是以州郡文官为主,真正的大员不敢招惹。” “我就说么,若是真有这种能杀驸马的杀手组织,大家还废这个力气作什么。千岁拿出自己的积蓄,买了对手的脑袋就是了。太子也不是笨蛋,当然也知道杀手们现在不会动。只会等到公主和太子的角逐分出胜负,才会做选择。若是公主败北,驸马只是一罪人,杀之何妨?若是公主获胜,雇主都完蛋了,杀手也就不必要履行合约。最多会牺牲一些人命佯动牵制,不会有全面进攻,安排太多人没用。” 安乐一愣:“你是说?” “他们是故意走漏风声,让千岁的注意力放到这里。以便于掩盖自己真实的用心。若是我所料不差,他们的杀招在别处,真正要杀人,也是用自己的秘密死士,这些杀手,不过是牺牲品,不必要在意。” 第708章 大杀器(上) 柳长安的话成功打动了安乐公主,守卫撤掉了九成以上,取而代之的,就是柳长安带回来的女子,包括飞凤军以及平遥军的女兵。 被安乐留下来的护卫都被安排在外围,做最基本的防范,内宅里全都留给了柳长安,也就随着他的心意折腾。冯素贞本是个端庄性子,可是如今处境危殆,不知这一局胜负如何。一想到一旦失败就是身家性命难保,或许明天就是末日,也就放开了全部的矜持,任柳长安胡闹。 这栋安乐公主府邸,变成了众人嬉戏打闹的乐园,乃至于几个护卫女兵里对柳长安有好感的,也都加入了狂欢行列。她们知道自己不漂亮,不能跟这些女子比。但哪怕是一场梦,只要做过了,也心满意足。 李白衣对于柳长安的分析表示支持,赤影、暗魅两个组织若是真有本事和胆量解决驸马,早就被大周官府剿灭,或是成了白衣教的重要力量。之所以一直不收服他们,就是知道这两个组织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神。收服他们意义有限,反倒可能受其拖累。 作为江湖人,李白衣知道的比安乐公主更多。比如被暗魅杀掉的那个准宗师高手,虽然可以算作死在暗魅陷阱之下,但是过程并非是一般人想象得那种暗算伏击,或是精巧的设计。只不过是暗魅用了计谋挑起其和另一个成名高手的决斗,在其胜利之后疏于防范时发动暗算,靠着蚁多咬死象,用人头换人头,把这位准宗师大高手消耗至死。 那一战里暗魅付出的代价是整个组织精锐损失过半,差点就此瓦解。但是靠着这个名头终于超过了赤影,以至于收费都比过去高了一倍,渐渐恢复元气。这种事不能复制,现在再放一个准宗师在这,他们也杀不死。除非两个组织把所有人都扔进来,否则不大可能把柳长安怎么样。 但是李白衣也有自己的担心:“太子之前的谣言,确实是要把安乐的人力消耗在这,让其顾此失彼。但是你现在的布置,又是过犹不及,这边的防卫力量太差了。如果太子真的认为有机可乘,组织人马强攻怎么办?我们是可以全身而退,但是那些女兵可未必。这里面也有几个心甘情愿侍奉了你,难道你就愿意看着她们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安乐公主或是太子,一定会用这种话来回答你。但是我却不会这么想,所有人我都不想牺牲。我故意摆开这种阵仗,就是为了让太子来攻。我赌的就是一点,他不敢!” “太子虽然一直想要带兵打仗,实际他是个不曾领过兵的人。第一不懂兵法,第二没有决心。这个人没经过战场淬炼,也没有那种杀伐果断的决绝。平时主意很多,真正需要决断的时候,他是拿不出来的。”柳长安冷笑一声:“我越是这样,他越是摸不清情况,不敢随便发动进攻。这个人好面子输不起,如果在京城里被我算计,他就没脸见人了。若非如此,我这次回来他怎么也该见我一面,为什么迟迟不动?就是因为他怕丢面子,怕被我羞辱。” 公孙鸿想起昨天柳长安又离开大宅,回来时身上的香气微笑道:“这就叫怕什么来什么,越是怕被羞辱,被羞辱的就越厉害。这回连绿帽子都戴上了。那位太子妃对于长安倒是一往情深,你不去叫她侍奉,她反倒是主动找你了。” 李白衣不屑道:“这不是很平常,老房子着火烧得快。她做了好几年活寡妇,这回也是想开了。再说她跟你们一样,都是前途未卜,怕的是一旦失败,就要死无葬身之地,趁着活命就要尽情享受,也就比平时放得开。” 冯素贞皱着眉峰:“我也不认为,太子会不顾一切兴兵进攻。可是他什么也不做,这也太奇怪了。难道他就甘心束手就擒?” “这自然不会。之所以不进攻,自然是在筹措更大的事。对太子来说,他现在要关心的事情,才是胜负所在。所以顾不上咱们,也顾不上他老婆。当然对他来说,太子妃到底是不是老婆可很难说。他的宠妃云氏,还有安定邦的真正女儿,才是他宠爱的女人。那位太子妃在他眼里,也未必算什么。” 公孙鸿琢磨着:“真正得大事,那……只怕非同小可。我们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千岁,或是我找人查一查。” 柳长安摇头道:“不能如此。十二金钗绝对不能再动。我敢打赌,每一位姐妹背后,都有专门的人负责盯梢。她们有轻举妄动,代价就是性命。至于太子在做什么,我们没必要知道,我们只要按着自己的方式进行下去就够了,不用管他们怎么做。与其费尽心思猜测别人,不如先做好自己。这一局差不多该见分晓了。” 几个女子沉默不语,大家心里都有数,柳长安说得没错,差不多到了该有结果的时候,不管结局如何,这场围绕帝位的争夺,必要见个分晓。这种时候情报的单方面遮蔽,难免让人心头不安。就算是李白衣这种顶尖人物,也难免心绪不明。她看向柳长安:“要不要我去太子府看看?据我所知,太子门下并没有宗师高手。” “据我所知,太子府中必有厉害的火枪。血肉之躯怎么也不可能抵挡住火铳,别去送死了。”说话间柳长安揽住她的腰肢,在李白衣耳边道:“其实现在彼此的情报都是单向封锁,你们不必太过担心。太子连自己绿帽子的事情都未必知道,何况其他?大家好好过日子,别的别多想,我敢打赌我们不会输。” 此时,太子府内。 一如柳长安所料,事实上太子方面对于安乐的布局同样一无所知,所有太子的耳目都从出击变成了防御。这种布置让太子门下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什么秘密,值得如此慎重。 只有东方白等心腹嫡系,才有资格进入太子的密室,看他捧出了这段时间的成果。“我岳父终于把我要的东西研究成功了,有了它,大周的江山,就是我们的!” 太子指着桌上,三尺长的火铳,散发着金属光泽,与太子炽热的目光彼此呼应,杀气森然。 第709章 大杀器(下) 三天后。深夜,皇宫大内。 呼延云裳的那份血书,就放在天子案头。在天子对面,司马秋眉头紧锁一语不发,杨得意则隐藏在暗影里,本分地扮演着皇帝影子的角色。 天子的脸色阴沉,不住地咳嗽。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糟糕,十数日不理朝政的静养并未让他恢复健康,反倒让他的身体更加孱弱。面上的褶皱越来越多,两只老眼目光越发暗淡,就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夺舍……魂魄……安乐居然想到了这些手段,还把脑筋动到了太子妃头上。我该说些什么?这个孩子太聪明,还是太……上进了?朕等了她三天,却没等来她的忏悔,也不曾安排人把这道血书偷走。朕那个贴心的女儿,是不是也被夺舍了?” “当日神龙皇帝倒是不曾说过类似的言语,不过论起兴风作浪的本事,倒也不差。”司马秋在皇帝面前,毫不忌惮地评判着大周开国之主,也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天子点点头。“神龙皇帝确实有这份野心,也有足够的才干。在她发动之前,前朝上下,已经有不少人愿意支持她,而且她还有着天子的禅位诏书。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其实不是这些,而是她可以不顾忌骨肉亲情,从自己儿子的手里,把江山夺过去。一个是从儿子手里拿天下,一个是和自己的兄长夺江山,从这点看,安乐倒是和神龙皇帝很像。” 司马秋摇摇头:“其实也不尽然。若是神龙天子在世,此时绝不会有所行动,而是该看着陛下怎么做。自从驸马回京以来,陛下未曾临朝,也不做任何处置,就是在等他们的表示。若是驸马和安乐进宫请罪,陛下必然会处罚太子。若是太子进宫坦白一切,陛下 也会给公主足够得教训。” “得意,朕说得没错吧。天下间只有司马才是朕的知己。其实朕已经想过了,这个天下确实不能就那么随意的传下去。我的几个平辈族人,如今依旧还活着。他们没有什么才具,也不具备人望。可是他们姓武,这就是最大的本钱,也是这个天下最大的危害。若是让他那么容易的即位,这些人肯定会借机生事,整个天下就要乱了。我本来已经想好了,把江山传给儿子,但是让女儿监国。所有的圣旨必须经过两人盖印,才能昭告天下。以安乐的手腕,必然可以对付那些叔伯以及其他狼子野心之徒。以天骄的进取,也必然能令大周变一番模样。可如今……安乐太让朕失望了。” “天骄变了!这不用她说,朕如何不知?可是不管他怎么变,总归是我的儿子,也是我惟一的血脉,这个江山只能属于他。当年神龙皇帝即位,天下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打了十几年的仗,才让天下重归于太平。百姓好不容易过上不闻兵戈的日子,怎能再起波折?不管他身体里是谁的魂魄,只要他承认是武家子孙,这个江山就是他的。至于他的狂悖……就只能用其他的方法控制,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大周再出一个女皇帝。” 大周不能再有女皇帝,这才是胜负的关键。司马秋心中暗自唏嘘,自己装模作样抓捕公孙鸿,又派人监视控鹤十二钗,必然被公主认为自己是彻底归顺了太子,却不曾想过,自己只是按照皇帝命令行事。 放眼大周,估计没几个人比司马秋更反感太子。作为控鹤监统帅,他对于太子的很多作为言行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个何等危险的人,又有着何等危险的想法。如果让他登基,这个天下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再有一位皇子,司马秋肯定会违背自己的中立原则,全力支持另一位皇子,可问题是:没有。 大周不能再有女帝,这是天子的心事,也是一部分老成持重朝臣的共同要求。人们不想再接受一个女皇帝在头上指手画脚,就像他们在努力减少女官数量一样。是以太子即便不成材,他们也不想废掉太子,只想让太子未来少拿些权力,但皇帝还是他来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男人。 安乐公主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所有的筹谋,不是输给了韬略庙算,而是输给了群臣的乡愿。他们只是不喜欢一个女帝,而不在于女帝的才干是否足够。她做的越多,错得越多,一记看似完美的绝杀,反倒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皇帝线然不能容忍,安乐公主把手伸进了兄长的内宅。这位皇帝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的冲天怒火,只有司马秋才能感受到。 “我只有一子一女,都是人中龙凤。若是他们肯齐心合力,我大周的江山必然稳如泰山。可是没想到……他们太像了。安乐说自己的兄长被鬼魂夺舍,她自己又好得了多少?兄长想要除掉妹妹,妹妹想要谋杀兄长,朕……有这么一对好儿女,当真是对得起祖宗!” “圣人息怒!保重龙体为要。” “保重?没用了,不管再怎么保重,也就是这一个月之内的事情。”皇帝惨笑一声:“所谓万岁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朕从来不曾当真。生老病死世人难免,何况于朕?沉着朕现在还有口气,先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比什么都好。” 他看向身后的暗影:“杨得意!” “奴婢在。” “通知袁不破,集合神策军,只要朕的龙旗一到,立刻包围安乐公主府邸,不容有误。” “遵旨!” “传朕口旨给政事堂众位卿家,让他们进宫见朕。江山可以给天骄,但是不能让他随意折腾。朕要他们拟一个能管住逆子败儿的章程出来。” “司马!” 天子看向司马秋,司马秋道:“臣这就去拜见薛侯、凤侯二位千岁。相信他们都是大周柱石,不会意气用事。” “嗯,把朕的话传给他们。柳长安不管去镇北还是去江南,都没人会去追究。若是回京师,就是必死无疑。他们两家自己决定谁做柳长安的岳家,另一家便将女儿嫁给太子,日后保证她一世荣华。这是朕的旨意,不容商量。” 司马秋沉吟片刻:“陛下,太子那边,要不要去通个消息?” “通消息?那就不必了。他行事乖张,才惹来这许多麻烦,吓吓他也是应该,让他慢慢想去吧。” “臣遵旨。” 第710章 惊变之夜(一) 太子府大厅中。灯烛摇曳,照如白昼。 平日里不尚奢华,也不太喜欢搞通宵酒宴的太子,今晚破例了。太子府的宴会大厅足可容纳几百人同时饮宴,此时却也显得拥挤。数百名身穿甲胄佩戴兵器的武将、军官乃至普通士兵,将整个大厅挤满。众人闭口不语,紧张地看着台阶上的太子,手心里满是汗水。 大周立国多年,正统的影响力已经深入人心,单是太子的身份,就足以为他争取到大量的支持者。更何况太子一向不隐晦自己重武轻文的观点,经常跑到军营里和军官同吃同住。搞得一干老成持重军官惶恐之余,也确实得到了了不少年少气盛军官的支持。 数年耕耘,如今就是收获之时。众人就算明知道现在谈论的话题可能导致自己身死族灭,但是也没人退缩。全都捏紧了拳头,等待太子的指示。士为知己者死,太子平日对自己的恩惠,现在便是报答的时候。 太子武天骄语气镇定,向众人说着。 “数日前我的妹妹安乐公主将一份血书送到了皇宫,这个消息严格保密,连我都不知道。但是今晚,父皇终于开始看那份血书,我在宫中的眼线才得到消息,并且第一时间通知了我。他的身份不高,只是一名普通的黄门,如果不是恰好奉旨去取血书,也不会知道父皇要看。他不知道血书的内容,但是知道是安乐送来的,而且在那之后,父皇就下旨封锁消息,不许任何人接近,可见血书内容的重要。你们说,那样的血书会是什么内容?” 众人无言。 安乐公主上交的血书必然不利于太子,这是近年来两方关系恶劣之后彼此都心照不宣之事。太子同样搞了不少公主的黑材料递上去,只是没有下文罢了。如今安乐公主拿出来的,必然是同样的东西,对于太子而言,肯定极为不利。而且皇帝的这个态度,也让众人感到心慌。 东方白这时想要开口,太子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东方先生的意思我知道,这些话应该是你这个智囊负责说,孤负责反对。这样将来史书上,所有的责任都是你来承担,孤可以安心做明君。但是朕要告诉你,朕从未想过作什么明君,朕想做的,是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皇帝。虚名臧否,于我有何关系?难道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被自己的坏名声咒死?谁愿意说什么就随他去,孤不在乎!” 他这个表态对于这些粗豪军官来说,倒是很对胃口。不少人握紧了拳头,目光里满是赞许之意。 太子又道:“父皇已经下旨召见几位宰相,又命令神策军集合,可见下一步就是要废了我这个太子。这件事关系到孤的生死,更关系到孤的天下。孤不怕死,但是孤不想江山落到恶人手中,不想害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只要能拯救苍生,拯救这个天下,就算所有的骂名都落在孤身上,孤也无怨无悔。所以这件事不需要东方先生你来分谤,孤做的决定,责任就由孤自己承担。我,大周太子武天骄于今夜谋反。尔等追随孤起事,事成之后不失公侯之赏。如果事败,九族皆灭。尔等可有肝胆?” 太子府的护卫已经抬来一口口木箱在众人面前打开,木箱内放满了金银珠宝。太子这几年花钱的时候多,赚钱的时候少。几次做生意的计划,都没能获得成功。财力已经颇为紧张,眼下这些,估计已经是太子所有的积蓄。 武天骄高喝道:“财帛不过身外物。只要我们今晚成功,整个天下就是我们的,财帛、女子要多少有多少。如果失败了,这些东西再多,也没有用处。所以你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跟孤出去,打一个天下回来!” 武将们的情绪被太子的言语和眼前的金银所调动,呼吸变得急促,手握紧了刀柄。有人问道:“司马秋千手千眼,控鹤监势力非小……” “放心吧。今晚的控鹤监不会对我们造成干扰。失去了指挥使的控鹤监,注定没有作为!” “殿下,司马秋可是头老狐狸……” 太子冷笑道:“再狡猾的狐狸,也注定死于猎人之手,孤就是这个猎人。不管司马秋还是杨得意,都不会成为我们的障碍。今晚你们将见证一次真正得变革,让你们看到什么才是主宰这个天下的资本!” 他扫向眼前的军官,大声吩咐道:“尚宝!” “末将在!” “你带领你的人去齐王府,杀光他全家!” 尚宝并没有接令,而是以愕然的神情看着太子。武天骄的第一道命令就没得到贯彻,澎湃的心情受到一丝影响。皱眉道:“你没听见孤说什么?” “殿下。齐王乃是……” “废话。孤当然知道他是大周的宗令,也是大周皇族里辈分最高的一个,便是父皇也要叫他一声叔父。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死。否则未来,就是我们的绊脚石。孤已经调查的很清楚,齐王本人颟顸无能,他的子孙靠着他的全是胡作为非横行霸道。这种人难道不该死?他的子孙不杀光,就会继续做蛀虫,吸收我大周的血肉,养肥他们自己。” “可……可是他们乃是殿下的……” “成大事者不能妇人之仁。王者无亲,孤的心中从不曾以这些所谓的亲族为念,也不曾把他们当亲戚看。你只管放心去做,孤不会因为你做了这些就对你不利,只管放心吧。今晚不单齐王会死、赵、燕、韩、魏四王都得死。之后便是那些公侯伯爵,我们大周不需要这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今后也不会有人凭借出生就能安享富贵。按孤说的做!” 一道道命令传下去,目标直指京城内的勋贵,重臣。包括各位文官重臣,几乎都被囊括在内。相应,太子所控制的力量,也因为这种分配而流失了四成以上。剩余的力量集中起来突袭皇宫倒是有几分胜算,但是众人想到另一个问题,飞凤军和常胜军。 前者深得人心,后者在京城有重兵,这些都是问题。 太子微笑道:“无妨。孤将分出两支精锐对付他们,保证他们不会干扰行动。我不会杀掉凤侯,也不会杀掉薛侯。未来的天下,还需要他们。” “可是……殿下手上的兵马……” “兵贵精不贵多,孤用不着那么多人,一样能取胜。何况孤还有最大的本钱,便是这城中的百姓,他们才是最有力的一支军马!” 第711章 惊变之夜(二) 马车行驶在深夜京师的街道上。 木轮碾压石板路,发出嘎吱作响的动静。 马车内司马秋闭目养神,思忖着见到凤扬琴后,自己该用何等辞令说服她,不要卷进这场纷争。国朝离不开镇北城,镇北城离不开凤扬琴,这是整个大周官场上下都知道的事。不管说她功高盖主,还是说她拥兵自重,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在这,离开她国朝就没谁有把握对付北蛮人。有这个事实在,凤扬琴就不会倒。 这个女人是个非常知道进退分寸,绝不会让自己卷进这种纷争的性子,若非如此,也不会得到朝廷绝对的信任和支持。这次居然卷入储位之争,过错其实还是在圣人,在朝廷,在太子…… 司马秋当然知道太子背后都玩了什么手段,甚至也知道当年皇帝做过的事情。陛下对于凤扬琴始终未能忘情,却又始终走不进凤扬琴的心。长期以来积压的相思与求不得,让皇帝的内心扭曲,近而嫉妒所有接近凤扬琴的男人。 这种嫉妒其实不算奇怪,大多数男人都有。但是发生在一国之君身上,面对的又是国朝大将,这就大有问题。凤扬琴的忠心,伴随着裴将军的尸体,一起入了土。从那以后的凤扬琴对于国朝只有责任,而没有忠诚。 天子也知道自己那次玩脱了,但是身为皇帝又不能认错,就只好尽力弥补,试图修复双方的关系。但是司马秋心中有数,凤扬琴的性格刚强,可不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能哄好的性子,她这些年隐忍不发,不过是还存着责任,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这次安乐与太子的争斗,让她找到了机会。 太子的行为和皇帝太像了,而心思比皇帝还要龌龊。天子只是出于对凤扬琴的心思,太子却是因为镇北城的兵权和地位,才要纳凤羽灵为妃。这事犯了凤扬琴的逆鳞,难怪她要发飙。 陛下的解决方案……司马秋摇着头,这话说出去,自己肯定要挨骂。当年裴大将军死后,凤扬琴的情绪几乎失控,也是自己陪着她大打一架,或者说是自己被她砍个半死,才让她的情绪平复下来,能够正常交流,这次大概也是一样。 身为臣子,为皇帝挡刀是职责所在,没什么可说的,自己也不会叫屈。可是如何说服凤侯,以及面对那个圣湖公主都是难题。 天子的决定太草率了,这次的事了,只怕常胜军和镇北城一样,都不会再对国朝有多少忠心。而太子的性格毛躁,不似人君,日后的岁月里,这个江山又会变成何等模样,自己却是想不出来。但是可以预见的是,自己必要变得忙碌,整个控鹤监只怕也没有安生日子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他的思虑刚刚到这里,马车忽然停下。随后响起车夫的怒喝:“你们找死!” 有变? 司马秋在这个位置上,遭遇的谋杀暗算不知多少,手上也沾满了刺客的血肉。他本人的修为不算太高,可即便是宫廷宗师杨得意对于司马秋也颇为忌惮。他的武功不算绝顶,但是杀人的手段却是巅峰。放眼天下,能比他更善于杀人的主,还真不好找。 他心里并没有恐惧,只是感到愤怒。在京师截杀控鹤监指挥,这和谋反没有任何区别。安乐、太子,你们是疯了么? 他并未露面,自己的车夫跟随自己多年,一身手段心知肚明。他只冷冷吩咐道:“让开!这个代价你们承受不起!告诉你们的主人,安心在府里等消息,这个天还没塌,一切都由圣人做主。” “司马千岁你错了,这个天已经塌了!” 说话的人声音熟悉,正是控鹤监内四大中郎将之一的丁萧。他是司马秋的心腹,也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衣钵传人。今晚居然是他…… 司马秋心头一动,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显然就是决定下毒手。丁萧的本领虽然不及自己,但是其是自己一手教出的门人,性情最是了解。他不会做冒险的事,敢来截击自己,想必有把握! 不需要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思绪作出反应,人如同利箭射出车厢,同时大喝一声:“快走!” 这个命令是向车夫发布的。由于是在京城行动,而且是要面见凤扬琴,带多少人都没用,带人多了引起凤扬琴反感事情还要恶化。所以司马秋只带了八名护卫,可是现在连丁萧都反水,八名护卫是否可信也很难说。唯一能让他相信的,只有这个跟随自己半生的车夫。 这里是京城,只要从眼下的包围中脱离,总可以脱离险境。不管是谁安排的这场截杀,自己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车夫显然也已经听出丁萧的声音,一声怒喝,挥出漫天鞭影,而在团团鞭影中,一道肉眼眼见的乌黑剑光直奔丁萧的脖颈。这就是车夫的杀人绝技:无影神剑。 丁萧身形闪动,避开雷霆一击,口中冷笑道:“以我们这些人的武功,自然留不住你们一主一仆。所以我特意准备了一些礼物,请笑纳。” 街道上已经出现了两排士兵,人数在五十人上下。每人手中持一根细长铁管,直对着赶车人。 赶车人一声冷笑:“太子府的狗爪子么?这东西对我没用!” 他手中长鞭挥舞,已经卷向路旁房屋的飞檐,借势腾空而起,而两排枪手也在此时点燃了火绳。 轰! 烟雾弥漫,烟火升腾。 赶车人的身体重重地跌落在地,只剩长鞭在半空中无力摇动。 丁萧冷笑道:“一支枪确实奈何不了你,五十支枪又怎样呢?当初太子就说过,功夫的时代过去了!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说话间人一路向前,不远处,司马秋无力地瘫倒在血泊中。整整三十支新式火枪攒射,终结了这位大周密谍头目的传奇人生。看着丁萧走来,司马秋面色从容,无喜无怒,只淡然说道:“太子做错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应他的,则是一片如雪刀光。 第712章 惊变之夜(三) 与太子府的剑拔弩张相比,安乐公主的府邸倒是一片平静,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无所察觉。但事实上安乐公主对于谋反的准备,反倒是比太子做得更早,也更为隐晦。而这一行动的策划者,便是柳长安。 柳长安一行人是在四天前进入公主府。安乐不会放任柳长安作乐,宫廷的局势变化也让她不得不放下成见,把柳长安拉来一起商议下一步的方案。 和太子一样,安乐在宫中也有自己的眼线,从太监那里已经得到了消息。自己送上去的血书,在皇帝那里压着,始终不曾看。虽然对外的说法是天子病体沉重没有精力看,但是安乐很清楚,这是句骗人的鬼话。这种血书等于是安乐系对太子系的宣战书,只要天子未死,就必然会看一看,给个态度。这种束之高阁的处置背后,必然暗藏着某种玄机,而且从直觉判断,这种玄机肯定不利于自己。 柳长安与陶元鹤都成了安乐的谋主。虽然对于柳长安的放肆安乐还心有怨恨,但是也得承认,这种大事上,还是离不开这个毒士帮忙。 “事情明摆着,不要心存侥幸了。”柳长安开口就是一盆冷水。“如果陛下想要处理太子,这份文书早就看了。恕我直言,在这场争夺中,陛下还是站在了太子一边。虽然平日里陛下非常宠爱公主,但是在这个问题上,陛下还是属意太子。无关对错只有立场,这便是大位之争。如果说错,就错在千岁是个女子,不是个男儿。现在摆在千岁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撤回血诏。相信我,陛下肯定会给您这个机会,当然结果就是从此千岁不要再妄想角逐大位,陛下龙驭上宾之后,殿下的荣辱就操持于他人之手。第二条……便看千岁的决断和本领。” 安乐几乎未曾犹豫脱口而出:“本宫绝不会任人宰割。纵然是玉石俱焚也好过束手待毙!” 果然。这对兄妹骨子里倒是有相似之处,柳长安心内电转:或许太子的魂魄和后世的魂魄合一了,否则怎么解释安乐也是这个想法? 比起太子的大动干戈,安乐的行事相对要低调。她并未邀请将领入府,而是派人送信。比起来,这种方法更为消极缺乏决断,可是在柳长安看来,这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别无他途。 即便是谋反,也一定要有个大义名分在那,否则不会得到拥护。旗帜鲜明的夺取江山,这超出安乐的能力范围。她能做的,只是推波助澜或是借势而行。柳长安相信,不喜欢太子登基的人不止安乐一个,只有借他们的手,才能把安乐抬到那个位置上。 只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柳长安的预料,当禁军将领前往太子府聚集时,安乐已经得到了消息。昔日控鹤监十二金钗,尽数列于安乐堂前。公孙鸿号召力果然强悍,一声令下,就让其余十姐妹做出了选择。 这些女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掌握着一部分控鹤监资源,十个人的资源和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本来按照纪律,十个人掌握的信息不能互相交换,可是此时既然要谋反,这些就讲究不起。等到十个人彼此交互了自己这条线所了解的情况愕然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得严重得多。 “丁萧有问题!” 公孙鸿根据她们的反馈,第一时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三条线的情报汇总,就会发现丁萧的行事可疑,已经超出一个控鹤监人员应有的行事准则,显然他越线了。而他有问题,就导致太子这边很多情报可能不属实。因为在此之前,他虽然不直接负责太子这边的监督,可是针对太子和安乐的监督,是要经过她的手汇总交给司马秋。安乐没拉拢过他,或者说没拉拢成,那么他肯定就是太子的人。 另外一个消息,就是京师武备库库监也有很大问题。由于京城太平太久,加上各支军队都有自己的武备库,这种原本为战时给外地勤王军提供武器的武备库已经没人重视,安乐都没有派人过去。现在得到的消息看,太子应该早酒把这个人乃至整个武备库控制在手里。 消息越多,安乐就越皱眉。太子的行动力明显在自己之上,如果说自己谋反只是迫不得已,太子谋反就是蓄意已久。虽然自己这次开始准备的早,但是论起准备时间,却是太子抢在前面,不知布局了几年。这一仗,自己真的有胜算? 柳长安看着情报又问了几个女谍问题,随后道:“太子这次可能动作很大,他不满足于直取皇宫要求陛下禅让,而是想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京师的禁军他动员了起码两成,一旦事发,还会有两成以上的士兵被他裹挟。而大多数士兵会选择作壁上观,甚至趁火打劫。真正可怕的,则是京师百姓民众。这也是他掌握武库的目的,他要武装京师百姓。” “武装他们?他疯了?”安乐惊讶道:“他是要做皇帝的,怎能做这种自断根基之事?给这帮人武器,如何保证他们肯服从命令?” “保证不了,或者说他也没想保证。这位太子是天上人,他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他或许从没想过要让子孙安享富贵,搞不好日后还要票选皇帝呢。总之不管这些,他肯定是要这么做,现在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办?” 陶元鹤道:“若是太子倡乱,千岁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要调动心腹将领,率兵拱卫。” “我这里还好,各位勋贵老臣家里需要派兵保卫,还有那些富户!最重要的还是皇城。袁不破刚刚执掌神策军,他到底能控制多少人,现在还是个迷。我怕他根本顶不住太子的进攻。” 柳长安微微一笑:“千岁的想法没错。我们肯定要保卫皇宫,而且越快越好,如果去晚了,陛下的性命只怕都有危险。太子已经疯了,他随时可能弑父!。” 第713章 惊变之夜(四) 呜呜的号角吹响,密集的鼓点象征着进攻的开始。远方火光已经升起,本应寂静的夜晚,被阵阵霹雳声惊动。风中飘来硝烟的味道以及躁动不安的血腥气与杀气。 骑在马上的武天骄心潮起伏,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之后,今天才是他真正欢喜的一天。所有的理想都可以实现,任何挡在面前的阻力,都将被移除。自己要让这个时代的土著看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盘算布局,将是何等可笑的东西。 进攻皇宫的指挥官自然非他莫属,而他所在的队伍也是今晚造反部队中最为精锐的一支。数年来的布局,在京师里他也有着绝对可靠的棋子。左右两将都是神策军的指挥使,赵征、沙千里。两人在神策军中都是成名猛将,自身的武艺高强膂力过人,深得士兵拥护。当他们站出来支持太子时,不少中立的士兵都自愿站到他们一边。 大周承袭前朝传统,太子谋反也是其中之一。前朝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拉开了儿子反对父亲的序幕,后世便少不了跟随者。太子带上几百卫兵发动叛乱的事,从前朝到大周都发生过。是以士兵们并没有太大心理压力,追随太子起事,金银财宝不会少。即使失败,自己也可以立刻倒戈,不会被追究罪过。是以部队不需要动员,就有很高昂的士气,向着宫墙发起猛攻。 坐镇宫禁的袁不破表现出边关将领过人的军事素养,其在镇北城多年,能够得到凤扬琴的赞许,一身本领自然不差。太子预伏的两个暗桩以及那个素来对阉人掌兵不满的虎贲中郎将,刚刚想要发动内乱策应太子,就被袁不破斩下首级。骚动的神策军被袁不破以铁血手段压服,连同一部分内监共同守卫宫墙,依托内城进行抵抗。 袁不破手头能用的资源太少。负责宫禁的士兵不多,尤其仓促间他能掌握的人就更少。不管他本人如何了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兵员在手,也发挥不出多少战斗力。 当然袁不破也不需要发挥多少战力,他只要拖延时间就够了。这种谋反必须追求速度,如果短时间内不能速胜,就会被戡乱大军消灭。彼此间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两方就拿出全力互相绞杀。 身穿同样军装,昨日还在一起饮酒交谈的袍泽,此时便以白刃互相残杀。伴随着刀光与血光,不时有惨叫声响起,死尸倒地。袁不破如同一道死亡旋风,所到之处必然血流成河,身前几无一合之敌。 武天骄心头起伏,不住赞叹道:“高手!这才是高手!我早说过,这个世界上肯定有高手,只是我没有碰到而已。” 沙千里道:“这阉人和杨得意师出同门,手上是有些本领。不过殿下不必担心,就算他是霸王再世,今天也难逃一死!一个人再厉害,也对付不了我们这么多人!” 武天骄看了看,也承认沙千里说得没错。袁不破手上的兵力太少,另外就是这些精锐士兵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优秀。他们虽然有着华丽的铠甲优良的装备,但是战斗力并不像装备一样可靠。 承平多年,训练已经成为了形式,所谓的天下精华,实际只不过是用优良的铠甲作为行头,把自己装点成虎贲熊罴,实际的战斗力却并不可靠。尤其是在见血之后,士兵的士气明显不足,很多人刻意规避肉搏战。 这种问题攻守双方都有,包括太子的私兵也一样。只不过太子私兵都配备霹雳铳,平时只训练火器,不怎么练习近战。加上从来没上过战场第一次面对这种真刀真枪的局面有些怯懦也是正常,那些本该拱卫京畿的神策军也如此,就大为不该了。 双方都有着训练不足的情况,人多的一方总是占上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登上宫墙,宫门也被巨木撞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撞开。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而所谓的救兵……不会有了。 武天骄特意把东方白安排去阻挡安乐,这位智囊不但谋略出众,也是个出色的剑客。凭借他和自己训练的精锐,足以把安乐挡住。只要抵挡住她,就不会有人来坏自己的事。等到大位到手,一切就定局了。再说自己给百姓发放刀枪,许诺他们可以通过武器获取财富,这帮人必然会洗劫京师所有高门大户,京师的部队应付他们就会焦头烂额,又哪来的精力来管自己。这次,自己赢定了! 轰隆! 宫门洞开。 苦苦把守得宫门终于被巨木撞开,士兵如同潮水般涌进去。赵征大喜道:“殿下,事情成了!袁不破再厉害,也对付不了我们那么多人,末将这就去砍了他的脑袋!” “不必!”武天骄摆摆手。“高手……孤早就有对付高手的准备。霹雳铳准备!” 不同于猎杀司马秋,太子身边带了三百亲兵,全都列装最新式的霹雳铳。比起之前的版本,最新式的霹雳铳射程更远,枪械也更稳定。只是需要上好的铜料来铸造,即便是以太子的财力,也只铸造了八百杆。三分之一的霹雳铳第一次集中发射,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一般。 枪弹如同暴风,扫过袁不破以及围攻他的十几名军中高手。交战双方的人,都如同秋风扫落叶,无力地向两面倒下。袁不破的身体一阵颤抖,做了个前扑的架势,但是最终还是倒在地上。 赵征和沙千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沙千里道:“殿下,我们自己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随孤进宫,搜捕皇帝以及杨得意!反抗者,杀无赦!” “杀?”几个武将全都愣了。大周的太子谋反,只是逼先皇禅让,绝不会杀人。这是伦理纲常,没人敢去挑战。武天骄看了他们一眼,感慨自己身边还是缺少文武,一帮榆木脑袋理解不了自己的伟大。 他重复道:“没错,就是杀!我们要建立的不是大周,而是一个全新的王朝。不把旧的王朝摧毁,新的王朝就不可能出现。皇帝是旧王朝的象征,必杀无赦!” 第714章 惊变之夜(五) 部队一开始进入皇宫时纪律基本得到了保持。毕竟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皇权的敬畏深入人心,而且自己效忠的又是太子一方。不管胜负如何,也不过是家庭内部的权力交割,自己都算不上谋逆。再者太子平日里操练自己的私人军队时,也是强调了纪律和服从,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士兵相比,这支私兵的纪律算得上出色,有他们担任基干的部队,开始并未闹出什么篓子。 但是随着太子弑君令的下达,整个部队便开始了不受控制的骚乱。即便是武天骄本人也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道命令,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这种后果并非是影响于太子本身,士兵还是听从他的号令,继续向宫内推进,但是纪律渐渐混乱。这种混乱是逐步发生的,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明显,最多就是队伍的步调有些失控,不像一开始那样整齐划一。大家毕竟是在造反,不是常规军事行动,心情紧张这样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随后,不知是谁发现了大批金珠,情况就发生变化。大周几代传承积蓄丰厚,除了储存于内库的财帛之外,宫廷里的金珠玉宝自然也不在少数,有珠宝被发现,算是情理中事。可是大批珠宝集中出现,就有些出人意料。除了珠宝之外,还有几十名聚在一起避难的宫女,局面便彻底失去控制。 最先发现这一切的士兵倒在血泊里,至于杀他的人是谁,已经无从得知。宫女们惊叫的声音,恐惧的目光,都成了激发士兵体内原始野蛮本能的最佳催化。天子近年来不好女色,宫中的宫女未曾纳新,年岁都已经偏大。可是这时候所谓的偏大也不过是二十几岁,对于这些士兵来说,这种年纪的女子吸引力并不差。何况宫人的身份,以及身上的宫装,更是让这帮人热血上头,不管不顾。 不单是那些随同叛乱的禁军,就连太子身边的私兵,也受到了影响。武天骄此时还沉浸在谋反成功的兴奋中,直到听到枪响才发觉情况有变。一部分持枪的亲兵,射杀了想要和他们抢夺宫女财帛的禁军,后者的装备比不上前者,被枪口一指就吓得腿软不敢较量,场面倒没有失控。 赵征和沙千里都是禁军军官,自然要为自己人说话。沙千里道:“殿下,死者里有一个是中郎将!区区士兵敢于射杀将弁,此人不斩,只怕难以服众。” 武天骄看看地上的尸体,又看看趾高气扬的私兵,点头道:“做的不错!我辈武人就该有这种血性,想要什么就去拿,谁敢阻止就杀了他。我华夏能够存续到现在,靠的就是这种武夫血性。若是没了这种胆量,又怎么和朕去打天下?你们做的没错,这些女人和财宝都是你们的了。” 他又看向沙千里和赵征:“朕说过。在朕眼里众生平等,没有尊卑之分。士兵可以杀将军,平民也可以杀勋贵。只要足够强大,或是足够有道理就可以了。现在我们是在造反,不是讲规矩,自然谁的刀快谁说了算。你们的禁军连和朕的部下交手都不管,还有什么脸要公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最大的公道。整个皇宫里还有上千宫女,数不尽的钱财。只要抓住并杀了皇帝,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还在等什么?快去!” 沙千里一语不发,赵征看看部下,也只能无奈地挥手:“尔等还不听令,在等待什么?去吧,自己去找富贵!” 可就在这时,一名士兵跑过来禀报道:“殿下,发现皇帝了。他和杨得意在坤宁宫,手下还有几十个人负隅顽抗。杨得意武功太过高强,我们急切间攻不进去。” “跟我来!”武天骄在前带路,士兵紧随其后,一路冲向坤宁宫。零星的抵抗已经形不成阻碍,大军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唯一不同,便是队伍里多了几十个宫女。 那些抢到宫女的士兵也不放心让女人留在那,万一被其他部队夺去,自己岂不是哭都找不到地方?是以强拉硬拽拖着这些宫女同行,一路走来哭声阵阵,金珠财宝从他们的怀里掉出来,没人顾得上检拾。 坤宁宫本来是皇后的住处,在皇后死后,这里便再没有新主人入住。皇后的神主牌位放在这里,包括生前的遗物也存放于此,天子每当思念妻子,就会跑来这里凭吊一番。为了防止打扰,四周比邻的房间都被拆除,只剩下孤零零的宫殿在这。平日里坤宁宫也是皇宫里有名的僻静所在,天子逃到这里算是个隐蔽所在,但是也等于断绝了逃跑的机会。 坤宁宫并不是战备用的堡垒,坚固程度一般,更没有弓箭等守备器械储存。可是有杨得意在这,就等于是有了最好的守城器械。天下间最善于杀人的宗师,这个称号不是个虚名,而是实打实的死亡象征。看着外面一地尸体,就知道进攻一方曾经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就连原本负责指挥的军官,都已经被杨得意抽冷子给击毙,现在的指挥官远远的躲着,身上披挂起重甲,生怕露头就被杀掉。 武天骄皱眉道:“人确定于此?” “千真万确,方才还要和太子说话。” “没有安排高手强攻?” “杨得意武功太高,我们的几位特别供奉,也根本挡不了他三招两式就被杀了,和士兵没有太大区别。而且宫殿情况复杂,我们在外面就算放铳,也很难伤到里面的人。”带兵官实话实说。 此时大殿内又传出杨得意的声音:“逆贼武天骄可曾来了?陛下有话要跟你说,你不是想要江山么?想要玉玺么?都容易得很。只要你过来搭话,这些都是你的。否则,想要从咱家手里拿到这些,就预备几百条人命来填吧!” 这个平素不开口的阉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尖利刺耳,震动耳膜。听得出这不是他正常说话的声音,而是某种功法。太子没动地方,而是看着四周,忽然道:“你们为什么不放火!” “什么?”领兵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朕让你们放火!”武天骄怒道:“你们眼睛瞎了!这里孤立一座宫殿,四周没有房屋,乃是最适合火攻之地。你们的兵法,都学到哪去了?” “可是……宫里是皇帝,还有皇后娘娘的全部遗物……” 太子抽出腰间的短铳道:“那又怎么样?此事关系万千将士身家性命,哪顾得上那些?耽搁了时辰,万一有了变故,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玉玺……” “天子兵强马壮为之,和玉玺何干?来人准备柴草火攻,谁跑出来就用乱枪齐射,不能让他跑了!” 第715章 定风波(一) 今晚的行动中,重点共有两处,一是皇宫,另一处便是安乐公主府。从某种意义上说,安乐公主府比起皇宫,更为重要。毕竟以来,太子的大敌并非自己的父亲,而是安乐公主。 为防不测,东方白亲自坐镇指挥对安乐公主的阻击,太子拨出了三百名精锐与同等数量的霹雳铳,外加上近千名士兵,以实力论并不在进攻皇宫的部队之下。太子的岳父云大匠也亲自赶来支援。 云大匠只是个工匠,却因为女儿的关系得到太子召见,又因为自身出色的手艺,得到了将作大监的位置。虽然太子对于云氏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乃至府中仆人一致认为云氏才是真正的太子妃,但是云大匠的官职却还是靠着自己的能力获得与女儿没什么关系。 太子武天骄是个强调公平的人,在他面前至亲也得不到照应。他这种公道收获了不少底层人士的忠诚和爱戴,可是当这些人成就高位之后,又因为没能获得特殊照应而产生不满。人心本就是如此诡异的存在,东方白也知太子这种行为其实并不利于人君收拢臣下之心,可是太子在这件事上不肯听劝他也无可奈何。 对于云大匠以及上百工匠的到来,东方白并不欢迎。他虽然不是个以身份定尊卑的浅薄之人,但是作为读书人群体对于这些不认识字的匠人有着天生蔑视。再者,云大匠这个人他也不喜欢。因此他对云大匠的到来很是冷淡,于其部下也不准备接纳。 “安乐的府卫不多,我们的人手足够了,不劳老人家冲锋陷阵。再说您手下的工匠乃是太子最为倚重的人才,如果让他们在这种战斗中遭受损失,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云大匠搓着手,依旧是当初那副下人举止。“我们这些人不是来打仗的,是来帮着你们修理火铳的。霹雳铳威力虽然大,但是对于火铳的损耗也快。没有我们的人在,万一铳出了毛病,你们就没法打仗了。” “这……”东方白也得承认,对方说的没错。自己一方最大的依靠其实是霹雳铳,而士兵只会操作不会维护,自己也是一样,如果交战时真的出了问题,还是离不开这群匠人。参考之前火铳暴露出的种种问题,损耗或是炸膛之类的问题确实需要考虑,这批匠人从鸡肋也就变成了香饽饽。 他点头道:“那就有劳云老了。你们的人到后面去免得受伤,前面的人交给我们就行了。” 在谋反之前,对于彼此的武装力量都做过估算。安乐公主的府卫数量有限,加上安乐自己招募的私人武力,也就是那么回事。虽然京城禁军的表现不符合天下精锐身份,可是安乐的府卫同样来自于神策军,大家的素质都一样,还是拿人数说话。至于安乐自己招募的那些武夫,也都是散兵游勇,跟正规军比肯定比不过。 和太子不同,安乐的生活不是用来饮宴,就是跑马射猎,再不就是马球、诗会。是这个时代女性贵族成员的标准生活范本,其活动内容里,绝不包括练兵这一条。所以东方白相信,以兵力和素质,都是自己这边占优势。而在指挥层面上,不提麾下的两员大将韩奔、刘破军,就是自己也足以应付。 多年来被人视为贪恋杯中物的废物加以歧视,以及太子的知遇之恩,都到了该有回报之时。陶元鹤号称有谋,也不过就是个揣测人心的本事,在战阵上,他还差得远。 伴随着阵阵枪声响起,京师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几个地方冒起了火头。以安乐公主对于京师的掌握,肯定会知道发生意外。她会怎样?带兵出击还是死守?不管哪条路,走到最后都是死路。当这个京师恶女死前,自己必要问她一句,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毛遂自荐上门,却惨遭他羞辱的男子么?你当初认为醉鬼不能成事,这次就让你死在醉鬼手里!个东方白嘴角翘起,露出一丝狰狞笑容,摘下腰间酒壶一饮而尽。 “安乐千岁要进宫,你们谁敢阻挡?” “轰!” 前方果然发生了冲突,而担任先锋的火枪兵按照之前命令,二话不说抬手便射击。一切和计划的一样,一向傲慢跋扈的公主扈从遭遇袭击,顿时阵脚大乱。惨叫声喝骂声不绝于耳,但是队伍已经溃逃。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无济于事。 “太子反了!” “太子武天骄谋大逆!” 安乐府的人开始喊出这样的口号,随后府中立刻有全副武装的甲士冲出,负责接应。府中也有旗花火箭射出,划破了漆黑夜色。东方白摇摇头,这种接应以及呼叫信号同样不足为虑,反了便是反了!城门都在自己控制之中,这种信号又能起什么作用。 他刚刚想到此,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太子谋大逆,凤扬琴于此戡乱,挡我者死!” 声音如同炸雷,让整个部队都产生了动摇。凤扬琴的名字如同一个魔咒,瞬间摧折了部队的士气。东方白也没有想到,本应待在临时府邸得凤扬琴居然会出现在安乐公主府,这显然是犯忌讳的事,看来太子若是不动手,他们也要动手了。 “怕什么?飞凤军大军不在此,区区一凤扬琴何足论?谁拿下凤扬琴,谁就是她的丈夫!”东方白处变不惊,第一时间想到了最有效的激励士气方法。果然士兵们听到这个消息,情绪稳定了不少,士气又有了提升。毕竟这些长在京师的士兵不是野战军,对于北蛮人的凶恶以及凤侯的名声,都缺乏直观认识,反倒是更为她的名号所倾倒。 不过安乐一方在凤扬琴出现后,情况明显有好转。凤扬琴的指挥能力和名声,还是让战局拖延的时间更久。东方白倒也不急,毕竟他只要能把安乐拖延住,这次就算成功。 两方的战事处于胶着态,虽然太子方面投入了霹雳铳,但是安乐也拿出了私藏的甲兵。禁止任何人储备的重甲、巨弩全部投入使用,证实了这是一场反贼与反贼的战争。火铳的射程对比巨弩并不占优势,在安乐不计较成本的投入面前,两方也就是个平局。 就在此时,安乐公主阵营里忽然有人大喊:“起火了!皇宫起火了!太子弑父!太子弑父!” 东方白一愣,回头看去,却见皇宫方向烈焰腾空而起,心内陡然一惊:糟了。 第716章 定风波(二) 在大周的道德体系里,君和父,处于同一层级。所谓访忠臣必出孝子之家,忠和孝,从来都是绑定一起的。基于人情道理,大多数人也对孝看得比忠更严重。虽然太子这次算是篡位,但是对于参战士兵来说,心理上并没有什么负罪感。 这不是弱肉强食那套理论得作用,而是单纯的世道人心。太子本来就该登基,现在无非是早几年上位。充其量就是父子之间的矛盾,眼下有问题,将来自然就能修好。不管是参与叛乱的士兵还是将领,都没想过太子会弑父,按照传统最多就是让皇帝交权幽禁。等看到火起的刹那,所有的士兵都感到不可思议,随后队伍开始发生骚动。 大义不是个互相攻击的借口,而是束缚人行动的道德准绳。京师禁军并不贫困,刺激他们作战的决定因素并不是钱财,而是认为自己的行为“正义”。这就是神策军和安定邦部下的不同,那些生于险山恶水,或者本就是外族的士兵,对于传统道德并不重视,也不会被约束。所以他们单纯是为了女子、财帛、权力而战斗,给了这些便有士气。京师的禁军,则还是要有个名分作为依托。 火光的方向就是皇宫,安乐的太子弑父说,很容易得到认可。太子谋反是一回事,弑父是另一回事。前者不过是家庭内部的纠纷,后者却涉及到了人伦问题。天子固然兵强马壮为之,但是违反了起码人伦的皇帝,到底还能控制多少兵马,就是个重要问题了。 大周发展到现在,礼教和道德束缚,已经在军中形成强大力量,尤其京师禁军。他们不承担战斗任务,有更多的时间接受文教宣讲,礼教对他们的约束就更严重。追随个弑父者,必将背负一生的污点,而且一个人连父亲都可以杀,便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这样的君主是否值得效忠,就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东方白知道太子骨子里有离经叛道以及胆大妄为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把自己这等人招揽到麾下。但是不曾想到,他的步子已经大到这种地步,居然在皇宫里纵火。这种行为已经出离了这个时代道德体系的下限,人心动摇不可避免。作为谋主他现在只能先想着稳定局势,将来再想办法为太子开脱。 部队的阵型变得涣散,士兵议论纷纷,进攻的意志明显不如方才坚定。相反安乐一方士气陡然提高了一大块,士兵除了向太子一方发射弩箭,还不停地斥骂着太子狼子野心,弑杀天伦,这些士兵都是附逆的奸贼等等。 真正不受影响的,也就是那三百私兵。他们的生命和太子绑定一起,不管太子是什么人,他们都会追随他。只是靠三百人的力量,不可能攻陷安乐府邸,只能专攻为守,开始搜集材料构筑街垒,转入防守态势。东方白向身边两将命令着: “以圆阵自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随意接战。禁军居于两翼,负责策应。由太子殿下的虎神兵担任正攻!” 刘破军并没动地方,而是看着东方白问道:“先生,这火是怎么回事?” “这……想必是皇宫走水,引发了火灾。太子乃是陛下骨肉,怎会放火烧自己的父亲,将军不要上当!”东方白安抚着他,“太子麾下兵强马壮,肯定能救出陛下,大家只管放心杀敌就是。集中火铳,打死凤扬琴!” 原本还存着活捉年头的东方白,现在已经没了这个奢望。凤扬琴的活跃让东方白感受到了压力,现在这种局面下,如果继续让她全面发挥,只怕后面的战斗就不好打。可是韩奔摇头道:“天太黑了。这种霹雳铳准头虽然好过过去,也不可能再这种时侯打中人。再说这帮人也不舍得把凤侯打死,先生可是答应过他们,做凤侯的丈夫。” 是啊。这帮从未经过战阵的私兵能咬牙坚持下来,就是靠着做凤侯丈夫的动力支撑。如果下令击毙凤侯,他们只怕第一个不答应。一个女人的魅力太高,不单是自己的盟友想要保护她,就算是敌人,也下不了死手。 就在此时,远方有马蹄声响起,马蹄铁踩在路面上,如同沉雷滚动。东方白正纳闷着,就看到一个高个长腿女子气急败坏向他走来,边走边骂道:“东方白,你这个醉鬼!都是你做得好事,害老娘险些丧了性命。这笔债,你怎么算啊!” 安红缨。 安定邦的亲生女儿,因为进京开眼界邂逅太子,并被其收入府中的安红缨。她是联合太子与安定邦的桥梁,也是太子极为宠幸的姬妾。只是以她的身份本该为正室,偏又只能当小妾,心里难免不舒服。她本就是粗野性子,再加上这件事,平素里就更为跋扈,东方白多少有点怕她。 安定邦死后,她几次想去偷袭柳长安报仇,都是被东方白拦下。导致她对东方白更不顺眼,骂他倒是小事。而是她此时为什么出现在这,才是大事。作为从小领兵的人,安红缨今晚上也有任务,负责镇守城门,她居然跑到这里来,这未免太奇怪了。 安红缨这时已经冲过来,抬手就朝东方白打去,后者躲避着问道:“娘娘,您怎么到这了?城门呢?” “你还敢说城门?”安红缨火气更大。“老娘自己的女兵还有殿下给我的人,都坏在你手里。你不是说城门被我们控制么?为什么圣湖公主带着长胜军在那里埋伏?我们的人一去就被包围缴械,一个人都走不脱,若不是我的马快,也逃不掉。你是不是安乐贱人的奸细!” “长胜军?”东方白一惊。长胜军几时进城了?又怎么会埋伏城门附近?那这马蹄声? 此时,夜风已经送来喊话声:“神策军阿史那永忠在此,两军立刻罢斗,回宫救火。违抗者立杀无赦!” 不止是长胜军,连阿史那都参与进来了?东方白眉头更紧,他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像想像的那么顺利。这时又有阵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的是呼喝声:“摩诃末、撒改在此。你们如果不放下兵器,我们就动手了!” 近年来被当作主力使用的胡兵,出现了! 第717章 定风波(三) 大周眼下已经进入和平期,神策军基本没有战斗任务。日常就是充当仪仗,再不就是和大贵人打马球,其他没什么事情干。加上每一任新君登基后,都会给神策军颁发赏赐,从财帛到土地都有。多年传承下来,这些神策军固然称不上富有,但是家道也算小康。这些士兵有了房子土地,成了产业丰厚的体面人,便不愿意去战场拼命,就连日常训练也开始想方设法逃避。 朝廷里的大佬不是糊涂人,他们很清楚,神策军虽然眼下没事,但是一旦有变,他们便是最后一道保险。但是想要改变神策军是不可能的事,惟一的办法,就是大量引入胡人。 这些胡人民风剽悍善战,再说也没有什么财产,正好当作苦力。除了战斗任务以外,包括一些重体力工作,也都征发胡兵担任民夫,替代那些神策军应募,算是彼此两便。 从人数上看,胡人的兵力比神策军少得多。可是从战斗力看,大家心里有数,真正能决定胜负的,还是这些胡人。摩诃末和撒改,都是胡人部落的大酋长,眼下是神策军里胡人的统帅。阿史那永忠的地位身份比他们两个高,兵权的话则差不多。三个人鼎足而分,瓜分了整个神策军的胡人部队。现在三人同时出现,差不多可以看作胡兵的表态,他们已经站在了安乐一边。 这其实也不是难以想象的事。安乐向来对这些胡人恩厚,动辄就为他们争取福利,很得人心。而太子又从来不掩饰自己对胡人得厌恶,彼此消长,胡人得态度不问可知。真正让东方白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自己在安排的时候,专门安排了人马防范胡兵,他们怎么突破那些阻击杀到自己面前,自己偏又没得到消息。太子练得那些神兵,虽然算不上武林高手也逆转不了战局,但是在传递消息上总是能手,这次怎么他们也没帮上忙? 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东方白只能匆忙下令:“不必惊慌,分路抵挡。我们有霹雳铳在手,这些胡人占不到便宜的。” 确实。霹雳铳的威力大于胡人手里的角弓,而且太子的私兵营养良好,同样能在夜间视物,眼力丝毫不弱于胡人,胡兵善于夜战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而公主府这边的地形限制,大部队施展不开,胡人的兵力优势作用有限。即使那些神策军发挥不了多少战斗力,手上的私兵也足以维持住战线。 当然,这不代表东方白不需要援兵。他的反应速度同样快,立刻命令道:“韩奔,现在调民兵过来。” 韩奔一愣:“民兵?那些未曾训练过的市民,如何打得过这些胡人?” “不需要他们打赢,只需要他们来就够了。胡兵的人马终归是少数,只要我们的人够多,这些胡人也就不敢跟我们较量。” 东方白有句话没说出来,太子给市民发放武器本来就不和东方白心思。那些人有了武装,未来是个祸害。尤其京城这种地方,放任大批武装百姓存在,皇帝百官都不安全。只是太子一向迷信市民持兵的战斗力,正好借这群胡人为检验,让太子明白,拿刀的百姓依旧是百姓根本不能当兵用。 这种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因此东方白没做太多解释,韩奔也不敢再问,立刻带了几名亲兵向外便走。此时几名胡将与太子方面的冲突已经越来越严重,不同于普通的神策军,这些太子亲兵平日便是趾高气扬,且受太子的影响,对于胡人充满敌意,不知是谁率先开火,一声闷响震动夜空。 “太子以火器攻我,必是太子谋反!”撒改以最快的速度给这起事件做了定义,随后这些胡人士兵就光明正大地加入围攻阵营,向太子的部队发起进攻。那些神策军一如东方白预料的一样,根本不足为战斗力。尤其在面对胡兵的时侯,不少人神色紧张动作变形,连射箭的速度都远比平时慢。 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也暴露出来,就是缺乏训练。 神策军的训练问题是太子都没法插手的事,不管武天骄心气多高,也没法让神策军恢复到他理想中的整训水平。这些士兵长期养尊处优,训练度比起地方的州郡兵都不如,更缺少战争经验。刚开始的时候靠着士气还能支撑,可是战斗时间一长,这些人缺乏训练的弊端就表现出来,首先便是气力上难以支撑。大多数士兵都耐不得久战,尤其今晚为了作战,全都盔甲整齐,又没有辅兵帮着背负器械,这么多份量压在身上,大多数人受不了。 战争时间一长,人便有些顶不住,不少人的动作变形,行动速度也明显变慢,显然已经颇为疲劳。此时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太子一手训练的私兵。 “东方先生!不能再放铳了!”云大匠却在此时凑过来,语气慌张。“霹雳铳发射过频,如果不保养,就要炸膛了!” 安红缨脸色一变:“老东西,你在找死么?当初这霹雳铳你说的千好万好,怎么现在又说不行?你看不到战场的情形?不用霹雳铳用什么?” “安姑娘,这可不能怪我。当初太子试铳时,乃是一人五铳,轮番射击,可以充分冷却。现在一人一铳不停轰击,枪管受热太久,就要损坏。” “那你说怎么办?” “必须停止发射火铳,让我们给铳做保养才行。” “那不行!现在战事紧张,霹雳铳不响还怎么打仗?” 东方白摇头道:“云大匠说得是对的。如果霹雳铳真炸了,我们更没办法打。我拨一百支铳给你,用最快的速度养护,然后再换一百支。” 安红缨急道:“那……那战场怎么办?这些人从没学过放箭,不让他们用铳,他们怎么打仗?” 火铳比弓箭的一个优势就是价格,训练一名铳手的开支远远小于弓手。所以太子训练的私兵都是操作火器的行家,却不会用弓弩。东方白咬牙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用弓驽,让他们来学!神策军帮忙。再说每一面撤下三十支铳,也不至于影响大局!就这么决定吧。” 第718章 定风波(四) 后世提及这次公主府之变时,对于东方白的安排,基本都没有非议。不管是兵家还是史家,也不管是站在哪个立场都承认一点,东方白的指挥没有太大问题。如果非说有什么错误的话,就是对于太子私兵的能力估计有误。 在东方白看来,每条战线上只是减少了三十只铳,而且有弓弩进行补充,不会产生多大影响。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霹雳铳号称先进,也是和之前研发的铳以及大周的弓弩相比,本身的科技水平基本相当于另一个时空里的明朝火绳枪。靠火绳点燃火药发射,前端装填子药。即便是采用了事先把子药装入药筒的“定装法”,依旧是要几十秒才能完成一次装填。为了保证射击的频率,就只能采取轮番射击的三段式射击法。 每一路守军都是一百人左右,每一轮枪手就是三十多人。现在一面抽走三十多条铳,就等于从三段变成了两段,原本连绵不绝的射击频率没法保证。为了保证枪弹不停止,只能减少单次射击的人数,用二十支铳为一阵,三阵反复轰打。这样一来,单次射击的人数少了三分之一,枪弹的覆盖范围就小。 至于弓弩,基本没发挥多少作用。太子这些私兵没有弓弩操练,虽然也能使用弩弓,却没有多少长力。火铳与弓弩的一大区别,就是对于使用者的臂力要求不同。一个好的弓手必然是上肢肌肉发达的力士,而铳手就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太子手下这些士兵平时只操练火铳,上肢力量是正常人水平,并不比那些神策老爷兵更好。加上平时缺少专项训练,弓弩准头低射速慢,放不了几箭就没了力气。还有人确实没操作过弓弩,被弦伤了手,连操作火器都有了问题。 他们面对的胡兵却是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战士,在初期受挫之后,立刻开始了试探。他们试探着火器的射程,也试探着对手的心性与训练,从中寻找破绽。战争从来不是单纯的装备或是人数比拼,而是通盘的较量。东方白的指挥水平比之胡人将领为高,但是士兵的缺陷也很明显。一群新兵对上老行伍,经验方面的缺陷就暴露出来。现在火器的射击一稀疏,胡人立刻就开始压上,甚至不惜人命的向上压,用弓弩和火铳对拼。 黑夜中不时有人倒下,彼此的人都有。在承受伤亡的能力上,太子的军队好于普通士兵,但是胡人也不逊色。这帮人出身于荒凉贫瘠的土地,在那种恶劣的环境里磨练出的,便是过人的心性与悍不畏死的勇气。即便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也能咬牙苦战,因为这帮人甚至不需要长官鼓舞,就已经发现了胜利的机会。 东方白也在同时意识到情况不妙。士兵的伤亡骤然上升,排枪阵都可能维持不住。他仓促地命令着:“让工匠加快速度,火铳必须送上来。保养好的铳先送上来,把胡人打下去。” 那些没被保养的铳要送到工匠手里,这些完成保养的铳就极为重要。由于时间太紧,只有二十几只铳完成了养护。东方白顾不上许多,立刻把这些铳投入了战场。 定装火药的优势在于可以精确份量,不至于有大偏差。此时胡兵已经推过了原有的防线,防守方来不及多想,结果新铳就忙着装药、点火、射击……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对这场战斗影响深远的炸膛事件第一次爆发了! 对于所有火铳手来说,火器炸膛都是远比敌人进攻更为危险的情况。早期的火器非常适合用来检验士兵胆量,敢于端着火器射击且面不改色的,都可以算作勇士。由于技术落后加上材料不过关,火铳的炸膛率很高,火器手往往被自己的武器炸伤,而不是伤在敌人手里。 霹雳铳的一大进步就在于采用了更为优良的材质,太子不惜巨款以铜料造铳,保证了稳定性强于普通的铁铳。至于为什么拿来造铳而不是拿来造炮,原因也很简单,大炮并不方便运行,而且能够武装的兵力有限,不符合太子需求。 这些铳的优势就是不易炸膛,而且经过保养后,按说是最安全的时侯,可是却集中发生了炸膛事件。这一波炸膛,导致前排枪手伤亡惨重,火力变得稀薄无比。更重要的是部队的信心在这波炸膛中,遭遇了毁灭性打击。 “太子弑君,天怒人怨,这是天罚!” 公主一方忽然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即便是在混乱的战场中,这个声音都非常清晰,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天罚!天罚!” 公主的部下以及那些胡人士兵不用嘱咐,立刻附和着呐喊。战场上的门道不需要人教,这种生死一瞬的地方,最容易让人无师自通。这些士兵立刻找到了最有效的武器打击敌人,大声呼喝着,摧残守军的士气。漫天箭雨伴随呼喝而至,随即便是不顾一切的冲锋。 拼消耗从来不是目的,一锤定音才是他们的最终行动。 东方白在炸膛发生后就意识到不妙,大喝道:“神策军顶上去,快顶上去!” 刘破军咬着牙向前冲去,安红缨则拔出刀来怒骂着:“我要宰了姓云的!” “现在不是时侯,先顶住!”东方白拉着安红缨向前冲去,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必须冲上去,只有主将上前,才有可能维持住局势,以免一败涂地。 一声轻笑却在此时响起,半空中一团黑漆漆的物件带着风砸过来,东方白挥剑斩开,却发现扔来的居然是一颗人头。还不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在街道旁边的房顶上,不知几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女子一手提剑,一手提着一颗首级朝东方白笑道:“他们应该是你的手下,想要去报信,但是被我杀了。特意把人头送给你,没想到你这么掀起他们,早知道就不还了!” 东方白二话不说,飞身向女子冲去。他身上虽然有短铳,但是一对一得时候,这东西威力有限,还不如用剑。可是就在他刚刚起身的刹那,女子把人头一丢,随后从腰间也拔出了一只手铳,微笑道:“这东西似乎很厉害,我试试看!” 第719章 定风波(五) 作为影响这场战局走向的云大匠,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因他而导致的一切变化。包括东方白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点就是,安乐公主在太子武天骄身边最可靠的一枚棋子,正是云大匠。 从表面看来,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毕竟太子对于云氏宠幸有加,在太子府重,云氏被人以太子妃视之,而云大匠本人,也因为这个原因从一个工匠一跃成为将作大监,身份从工匠变成了官员,在大周的政治体系内,完成了一个质变的飞跃。乃至不少官员主动向他靠拢,有人甚至认为如果太子登基,云大匠就是国丈,对他恭敬有加。他应该是太子最可靠的盟友,绝对不会反水。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无情。包括太子在内,大多数人都没搞清楚云大匠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很多人认为云大匠成了将作大监,就应该心满意足,可以放心的搞技术,制造更多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却从未有人想过,云大匠实际对于他的身份深恶痛绝,对于打造器械乃至从事匠人工作本身,都充满了憎恶。 他是世袭匠户。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他的职业。学习家传手艺,为大周效力换取银钱。他不擅长读书,也不曾认识字。为人拙于交际,也没有资本孝敬长官,手艺高明地位却始终上不去。在外人看来,这是个标准的本分匠人,却未曾想到他其实一直都不本分也不老实。 云氏和太子的邂逅虽然是意外,但是后来云氏能和太子走到一起,云大匠在里面的出力绝对非同小可。他期盼着通过女儿改变命运,成为那些可以主宰别人的官员,而不是守着洪炉的匠人。 没想到的是,太子虽然和云氏恩爱,对于这个老丈人也很尊敬,可还是尊敬他的技术,希望他在这个岗位上效力。并且把铸造火铳这种危险工作交给他来做,这算是翁婿之间的第一次小别扭。 随后的龃龉则是来自于手下的孝敬。云大匠是个鳏夫,在他成为将作大监之后,想要学着其他官员的样子,娶一个年纪足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年轻漂亮女人做续弦,但是太子却硬塞了一个与他年纪相若的泼辣寡妇过门。在太子看来,这算是最般配的组合,一个外向能管事的女人,搭配一个老实本分的匠人,就是最理想的家庭,却不曾想到云大匠随着身份的变化,想要的已经不是一个普通匠人的需求,而是一个官员的享受。 不能克扣工料,不能虐待匠人,不能靠手艺赚取钱财。云大匠发现自己虽然做了官,但是日子比过去没好到哪里去。虽然有了一笔俸禄,可是光靠正俸也过不上他想要的那种生活。何况女儿要想在太子府如鱼得水,也得需要银两收买下人,他还得把一部分钱拿来支持女儿。 工作没有轻松多少,风险反倒上升了一大块,云大匠第一次感到了不满。随后他发现按照太子的理念,即便整个江山真的到了太子手里,自己也得不到多少好处。自己做不成国丈,即便做成了也没用。太子对于皇帝的定位是第一公民,子孙并不一定要继承皇位,而是希望以一种名为“议会”的机构来管理朝廷,皇帝只是个牌位,没有多少权力,更不能占有大量财富。作为大臣,不能照拂子孙,死后也不能给子孙留下大笔财产,这是太子对自己一系的基本要求。 按照这个要求,云大匠死后自己的儿子依旧要当匠人,甚至将作大监这个职位也不能世袭,还是要看手段。从那时侯开始,他对于太子便渐渐死心。 除去手艺,云大匠会的东西不多,不认识字,也不懂武功,脑子不大好用,没办法出谋划策。在他太子手下人里,他一向是个匠人的地位,会议基本不通知他,只是太子有奇思妙想时,喊他去实现。这不是他要的生活,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安乐公主策反他的方法也很简单,只是带他参观了自己几个心腹臣子的生活。他们的房产田宅,以及娇妻美妾,云大匠便彻底倒戈了。安乐知道这人是个胆小鬼,更没有做大事的胆略,对他不发布任何指令,甚至不要求他提供火器的图纸和样品,直到决定反水时,才派人给他下了个最简单的命令。找机会破坏一些火器,一切量力而为保重自身为上。 其实不说这句,云大匠也不会为了安乐玩命。但是有了这个态度,让云大匠感激涕零,不惜杀身以报。是以今晚他便发挥了自己的全部作用。带了手下最可靠的一批人,对霹雳铳进行了破坏。 这些所谓的匠人,实际是他招收的私人力量。大多数人的手艺稀松,一些人是安乐安排过来的,但是做工不涉及其他,云大匠甚至不用开后门,就是把他们放进来不赶走就够了。这帮人里真正有手艺的没几个,让他们维护火器,都不需要做特殊的手段,就足以让火器损坏。 整个过程里,云大匠是安全的,那些匠人也是安全的,真正倒霉的,是太子的人。眼睁睁看着防线被撕破,整个部队乱成一锅粥,云大匠就知道,自己的好女婿多半是完蛋了。 愧疚么? 他自问没有这种情绪。或者说对云大匠这种人而言,已经没有多少感情因素,只有利害得失而已。混乱的战场在他眼里就是个戏台,他只是个看客。至于谁生谁死,谁胜谁负,他不在乎。 酒仙东方白与李白衣的打斗,是这场武功戏的重点。没几个人知道,京城里有名的醉汉东方白,居然乃是失传多年的“谪仙剑”传人,一剑在手,竟有着一流高手以上的修为,准宗师的战斗力。这一战本应是气壮山河名动天下,但前提是他的对手不是宗师。 在一对一的战斗里,个人武道修为的高低还是决定生死的因素。准宗师对上宗师,根本就是全盘碾压。李白衣玩闹似地射空了几只手铳,随后舞动着利剑,如同仙人下凡般发起进攻,女仙对谪仙! 谪仙人终归是谪仙人,或许跌落天庭之后,神通大减。对于下凡真仙,就处处受制。即便云大匠这种外行,也能看出来东方白在吃亏。 安红缨挥舞着双刀准备过去帮忙,却听一个男子冷声道:“我杀了一个叫安定邦的,还杀了一个叫安世杰的。这位姑娘,你跟他们认识么?” 安红缨停下了脚步,回头便看到了闲庭信步般走来的柳长安。在他身边,一群精锐士兵保护着他,斩杀着太子方面的残兵败将。不善于肉搏的火器兵在这种近战环节,基本就是被收割的命,没人能伤到这个书生。 “柳长安!” 书生点点头。 安红缨一声怒吼,人如同疯虎般向着卫队冲过去,柳长安则从士兵手里接过一条长矛:“一家人本就该整整齐齐,我来成全你们。” 第720章 定风波(六) 一寸长,一寸强。单刀看手,双刀看走。 安红樱的武道修为虽然只能算是二流向上,但是实战的经验异常丰富。她的一身功夫,本就是在战阵中搏杀而来。论起杀伤力,比普通的武林高手不知强出多少。何况现在她一心复仇,已经不吝惜自己的性命,所发挥出的水平更是远超平日。 于绝境之中,她和东方白都算是现场突破,实战表现超出自身修为一大截。此时的安红樱,便是对上一流高手,都足以将之斩杀。 对比而言,柳长安的修为虽高,但是实战一般。根据安红樱手上的资料,柳长安是那种有修为没战力的弱者,切磋比武很强,生死搏杀就另当别论。 安红樱拿出了自己最为凌厉的杀招“双刀快斩”,一路快打快冲,靠速度抵消柳长安力量上的优势。虽然被柳长安的气力震得虎口酸痛,但安红樱也成功切进了柳长安的中路,让他的长矛发挥不出作用。 老天保佑!只要杀了他,怎么都好!安红樱默默祷告着,随后便是最为狠辣的一记“旋风斩”! 按照推测,接下来便是柳长安的人头落地,血光冲天。可是一刀出手,柳长安人却从她眼前消失,地上只剩了一根长矛。 “身手不错,比你爹和大哥似乎更强一些,我杀他们,都是几招的事。” 声音是从脑后传来的。安红樱几乎想也不想,就是一个黄龙转身,刀随人走,势把敌人砍成肉泥,可结果……依旧是空。 “其实这样说对他们不公平,因为我和他们没有真正较量,未曾交手,他们已经输了。而你,算是公平的一对一。” 说话间柳长安已经出现在安红樱面前,趁着她一口气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双手如闪电般挥出,扣住安红樱的腕子,阻止了她回刀自尽的动作。 安红樱双腿连环飞踢,同时张口,将一枚含在舌下的飞针吐出。她知道柳长安喜好美人的名声,也知道作为战败者的女眷,将受到何等折辱。故意以自杀为引诱,就是为了使出这夺命三击。 可是演练多次的绝招,在柳长安面前同样无效。他只是一偏头,随后用力一抖,安红樱只觉得剧痛钻心,两条胳膊的骨环,被硬生生震到脱臼。而双腿的攻击,却被对方以腿破腿,以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力量化解了攻击,鞋子上的两把利刃并没能划开对方的小腹或者完成阉割,反倒是被对方两腿,踢断了自己的胫骨。安红樱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神智都有些迷乱。 “你们的消息没错,我是不善于打斗。”柳长安微笑道:“不过么,有天下最善于杀人的凤侯做教习,你觉得我还会怕你?” 话音未落,柳长安的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将他的高人风范打个粉碎。能做到这一步的,自然非凤扬琴莫属。后者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我这个母老虎教你,她这种小号的母老虎就不够看了?” “天地良心,我哪敢啊?”柳长安脸上陪笑,一副小心讨好的模样。“我这不是夸奖凤侯的本事么,您武功盖世栽培有方,就连我这么个鲁钝之才,都能培养成一流高手。” “这还差不多。”凤扬琴哼了一声,“不过你说错了一句话,我可不是要把你培养成一流高手。以你的资质和底子,如果练不成宗师,就别提我教过你。记住,我说的可是实战宗师,不是修为宗师境。连谪仙剑都能临阵准宗师,你要是不能实战宗师,看我怎么收拾你!” “东方白怎么样了?” “能让本侯亲自出手,他也算是个人物了。放眼京师,他可以算作军师第一。只可惜他的长处是领兵布阵,不是操弄人心。在这方面他不如你,所以吃亏了。这种人才如果在镇北城,或许更有用。所以你也给我努力一点,不但要把武功练好,也要在军阵韬略上不输东方,否则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战场不是比武,江湖规矩或是武人的体面都不适用,惟有胜利与生存才有意义。东方白临阵爆发,以李白衣之能也无法在几招之内把他拿下。这种出色的发挥不会让李白衣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只会让更多人加入战团。两大宗师围攻一个准宗师,结果就是东方白此时已经失去战力被擒。如果不是安乐公主和柳长安都有活捉的指令,此时的东方白已经是个死人。 当然,这种战绩不是宗师的功劳,归根到底还是军阵的胜利。这个天下不存在一人破军的怪胎,东方白即使武力震慑全场,也无法挽回败亡的命运。不擅长近身肉搏的太子亲兵在胡兵三路围攻下土崩瓦解,而神策军在刘破军的带领下,集体投降。火烧皇宫弑父的行为,让太子失去了人望,在战局不利时,就无法要求他们战斗到底。 阿史那看着凤侯的飒爽英姿,又有些发呆。他羡慕柳长安能和凤侯谈笑无忌,自己想做却怎么也做不到。只能在远处看着,不敢向眼前凑。还是柳长安看到他,走上来见礼打招呼,感谢他关键时刻的出兵。 “我也是为了我的部落和子民考虑。如果太子登基,我们这些人可能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为了我们能活下去,也必须跟他斗到底,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道生死关。” “各府邸如何?” “除去几位藩王府邸外,其他大员的府邸都被保护的很好,虽然有乱兵和百姓攻击,但是很快就被平息。武库的损失不大,而且里面积存的刀枪多不堪用,用这些武器装备起来的,只能算是有武器的百姓,还算不上兵。”阿史那的评价非常中肯。 救人当然要救,但是几时救,如何救,都是学问。从判断太子可能用武库武装百姓开始,刘长安就意识到,太子的攻击目标,可能是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天街踏尽公卿骨的现象随时可能发生,想要预防倒也不难,关键是怎么防以及何时防。这些朝中大员都是差不多的贱人,救他们太早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还会被当成居心不良。总要让他们见识到太子的可怕,将来才会支持安乐。而那些藩王更是皇位的竞争者,借刀杀人除掉他们,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对于这个结果柳长安很是满意,既保证了太子的罪行暴露,又没让事态恶化到无可收拾。而这些大员们既然没死,接下来便是他们发动反击的时候。果然,阿史那接着说道:“神策军由千牛中郎将何封统率,已经上街捉拿盗匪,平息骚乱。卢相代表政事堂下令,请安乐千岁进宫救火!” “请千岁进宫救火!” “请安乐千岁进宫救火!” 士兵重复着这个消息,还有人拿出了宰相的手令。 一身戎装的安乐公主终于从府种策马而出,神情坚毅,目光锐利。沉声发令:“驸马带领本府禁卫保护太子府邸以防不测,神策军维持秩序缉捕乱民。柳长安随本宫进宫救火,长胜、飞凤两军随同护驾!” 第721章 江山笑(一) 皇宫内。 望着面前的熊熊烈火,太子武天骄的脸色铁青。 水火无情,尤其皇宫是木制结构,火是最为可怕的威胁。烈火加上乱兵,让整个紫禁城失去了秩序。万幸的是在皇后死后,皇帝所蓄妃嫔不多,如今都已年老色衰,否则这个晚上肯定会有若干皇室丑闻发生,太子也会多出不知多少便宜老子。 内宦、宫女四散奔逃,同样狼狈的还有官兵。不少男女都是光着身子跑出房间,可知之前发生了什么。还有人一边跑,一边从怀里往外掉珠宝。就连太子的心腹私兵尚且如此,神策军就更加指望不上。 其实一开始不是如此,直到皇帝的宫殿被焚,一切才彻底失控。 作为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其实是秩序的最大受益人。正因为君臣父子的体制存在,皇帝才有着绝对的权威,可以君临天下,统帅万民。当皇帝亲手打破秩序时,就注定失去体制的庇护,这时候想要做万民之主,就得有过人的才干,非凡的手腕才行。 武天骄的才干未必差劲,但是手腕却有欠高明,至少他的部下并不认为这个太子能够主宰一切。在其火焚亲生父亲之后,士兵就失去了控制。这种兵变跟过去的兵变不同,他们并不伤害作为将主的太子,只是去抢劫珠宝,或是去享受那些宫女。 有人为了争夺宫女而打斗,还有人为了寻找新的宫女和财富离开队伍,向皇宫其他地方搜索。反正皇宫那么大,宫娥太监万人,想找女人或是财宝,都不成问题。 太子想过吆喝部下,甚至亲手拔枪杀了两个人,但是收效微弱。大部分人已经拒绝听从命令,尤其是神策军,除了两个主将和他们的亲兵外,几乎看不到人。太子的亲兵也只有几十个人还跟随着他,太子数年布置操练,最后维持下来的心腹,便只是这些人。 当初编练私兵的时候,因为各方面掣肘,优秀的兵源到不了手上,再说那些出身殷实人家的子弟太子也看不上。他的私兵来源都是牢房里的死囚以及四处收拢的江湖人士,草莽中人。这些人的吃苦耐劳和勇猛,都超过大周普通士兵,在严苛的军法面前,纪律性也强,算得上符合太子要求的精兵。可是在维持他们的规则失去作用之后,这些人就变成了最野蛮的猛兽,没人能约束的住。 皇帝临死前的遗言,如同魔咒,在太子耳边萦绕。“不管他们如何说你,朕心中永远把你看作我的孩儿。这个江山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你为何非要硬抢?即便是抢,也可以用稳妥的办法,为何非要搞到尸山血海?你是皇帝,不是按反贼的想法思考。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开了这个头,龙椅如何安稳?孩儿,你糊涂啊!” 天知道病入膏肓的皇帝,是怎么说出这么一番慷慨陈词,还能喊得那么响亮。考虑到号称战神的杨得意,从头到尾没有突围,只怕就是靠功力给皇帝吊命,让他说完了这些。 比起皇帝,自己这边预备了上百快枪准备齐射杨得意,不惜连皇帝一起射杀的行为,就越发显得不肖。在宫殿被焚毁以前,皇帝甚至把传国玉玺扔了出来,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 慈父……孽子……。武天骄虽然不擅长谋略,但是也能猜出来,老皇帝最后抛玉玺的行为,只怕不是溺爱那么简单。这是个计谋!这个老迈病弱的皇帝,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擅长正面出击,靠武力直接取胜的皇帝。比起武勇,他更喜欢计谋,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在用计。 不管杨得意如何厉害,局势已定,自己用一百条人命,绝对能够把他解决。显然老皇帝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在最后时刻,他用杨得意的武力做的不是突围,而是传话,抛玺。 被火烤的发烫的玉玺,仿佛一块烙铁,折磨着武天骄的灵魂。帝王的证明,此时却是他的刑具。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不足以为人君。将士离心,重臣心寒,只能靠重利来贿赂他们了。 武天骄一直想要做主宰者,但此时他不得不讨好他的部下,以免有人朝他开枪。即便那个早已与他私定终身得宫女,一直为他充当内线传递情报得好姑娘,赤着身子死在他面前,武天骄也没敢朝那个作恶的士兵开火,只是拼命记住了他的脸。 他搞不清楚,火灾是怎么发生的,自己只是烧毁了皇帝所困守的皇宫。那是个孤零零的绝地,与四周不联系,不管怎么烧都不可能火烧联营。现在却是皇宫主建筑群起火了,士兵失去控制,没人想去救火,全都在跑。照这样下去,自己接手的帝国,就得在废墟里登基了。 “传孤旨意,全力救火!” 武天骄几乎是把这句话嚎叫出来,赵征与沙千里对望一眼,却没有动弹。他们命令不了太子私兵,而神策军现在失去组织,总不能让两个将主去救火吧? “皇宫总要保下来,他们才能得到财宝和女人。孤答应他们,只要救了火,这皇宫里的财帛女子,孤会赏赐给他们的!君无戏言!” 君?眼下的这种局面,所谓的君,还能算作君?君不君,臣不臣就是这等情形了。赵征和沙千里应付着,让人传递太子的命令,尽可能收拢部队,但是能收拢多少,却是连自己都没把握。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隆隆马蹄声,随后还有人高呼着:“安乐千岁进宫救火!飞凤军进宫救火!长胜军进宫救火!神策军进宫救火!” 太子的脸色一变,怒道:“朕如今已经得到玉玺,便是天子。未曾下旨,安乐如何敢闯宫?传孤旨意,让安乐即刻回府,不得妄动,否则……” 他的话语未落,四面八方,已经有无数人呐喊着:“安乐千岁进宫,安乐千岁进宫了!”语气中充满欣喜,似乎久旱遇甘霖。 第722章 江山笑(二) 安乐公主的部队,像是救世主一般趾高气扬,一路冲进皇宫。太子并没有安排人守卫宫门,导致安乐一路畅通无阻,毫不费力地进入皇城。平心而论,即便太子安排了留守,在眼下这种时候,也没有意义。不可能有士兵坚守岗位,去阻挡挟飞凤、长胜两军而来的安乐公主。 两支天下精锐的威力不止在于战斗力,更在于名望。当太子的部下听到这两支部队的名号以及凤扬琴、圣湖的旗帜之后,几乎是望风而降。一路遭遇的零星士兵,没人敢进行抵抗,都是争着弃械倒戈。 “太子谋大逆,火焚坤宁宫,陛下不忍弃皇后梓宫,已经龙驭上宾。” “武逆天骄倒行逆施,肆虐宫室,望千岁做主。” “武逆天骄冥顽不灵,不肯倒戈归顺,率领残部溃逃!” 消息一个接一个传过来,至于是好是坏,却是难说的很。从安乐的表情看,自然是悲痛非常。尤其得知皇帝被烧死之后,几乎是痛不欲生,差点拔剑殉父。但是她的心里怎么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些突然出现的宫女,还有集中出现,搅动了太子乱军士气的财宝,并非凭空现世。固然是太子弑父的行为,导致一切崩溃,但是那些财宝和美人,则是一切的发端。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凭空出现,若不是安乐公主的能量,其他人也没有这个本事。再有就是宫殿的大火,固然有乱兵的因素,如果不是有人发动,也不至于烧得这么快,这么大声势。虽然不是安乐直接下令,但是这些部下与她早有默契,做这点事不过是举手之劳。 当然,比起这些,最重要的还是救人的时机。先救皇宫后救百官,安乐公主自然能够在皇帝面前得一个好名声,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监国公主,或是一大片采邑,然后一辈子做个有职无权的牌位。只有先救百官,后救天子,她才能登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宝位。至于放任太子的人杀光各位藩王,然后再把他们解决,就更是神仙手段。 悲痛的心情混着成功的喜悦,让她不知想哭还是想笑,只是理智告诉她,现在必须悲痛欲绝才对。同时心中也对柳长安的评判有所变化。本以为这就是个靠女人为自己得好处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关键时刻陶元鹤都不敢说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知道此人心思外加上胆略决断。难怪冯素贞能在晋州翻盘,有柳长安这种人在,做到这一步不算稀奇。 可是……这个人太难控制,也太过胆大,连让自己不救父亲的建议都敢提出,就知道这是个敢想敢干,胆大妄为的狂徒。当然,如果不是狂徒,也不敢在马车里对自己那般……无礼。 直到现在,安乐依旧忘不了马车里的情形,一想起来就心头狂跳,既怒且羞。堂堂天潢贵胄,第一次受那种折辱,此仇不报怎为人?何况这等人绝不是可以受人摆布的性子,与他打交道如同养虎,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反噬。为求万全,也得把他除掉。 安乐能够和太子争夺大位,能够坐视自己的父皇丧命,又怎可能是个心慈手软之人?既下了决断,就不会改变意志。至于飞凤军、长胜军乃至驸马……只要自己登上宝座,这些问题都能应付。大不了把罪过推给陶元鹤,杀了他给柳长安抵命。帝王最不缺少的就是分谤者,自己无需担心。 当她看着柳长安指挥部下切断火源,拆除部分宫殿避免火烧连营,随后有条不紊吩咐灭火的模样,这种念头就越发的强烈。一个不受控制的人太优秀,就必须除了他。 心头杀意升腾,脸上反倒是格外的和气,主动询问道:“柳师爷,武逆的事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派兵去追?” “放心吧,他跑不掉的。如果他可以一直打下去,手下的人即使离心离德,也会因为他的胜利而始终追随,最终一路走下去。可是他败了。做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不能保持大势。失去了得胜的大势,就注定部队离散。对于一个弑父的人来说,尤其如是。他的人跑不快,也逃不脱。现在不但我们要对付他,文武百官也饶不了他。他可是想要血洗百官府邸,抄没京城巨室豪门的财富。这些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势力,跟太子的人正面交锋,他们没这个胆子,但是打落水狗,不成问题,他要能跑出皇宫才怪!” “玉玺还在他手里呢。” “那也无非死的快点罢了,玉玺对于有力者来说是雪中送炭,对于太子来说,就是催命符!” “报!武逆天骄已经被困于内宫飞凤桥一带,尤不肯降。” 安乐索性看向柳长安,等着他拿主意。柳长安笑道:“请千岁移驾乾清宫,准备登基。” “登基?” “国不可无君,天不可无日。老主驾崩太子谋逆,各位藩王又惨遭不幸,如今有资格继承大统者,非千岁莫属。先登基后发丧,先喜后悲,这是常事。” 安乐摇头道:“我是来救火的,可不是来登基的。谁来做皇帝,得由重臣和宗亲共议,哪能随便一言而决。” 凤扬琴与圣湖公主,一左一右过来,脸上也带着揶揄。“得了,三推三让的戏,留着和政事堂的大佬们去演吧。现在你不抢乾清宫,就不怕有变故?” 安乐不认为到现在还能有什么变故,可是在两个女人的撺掇下,还是被包夹着去了乾清宫。这是先帝寝宫,很是幽静。外面的喧嚣,到这里都减弱了大半,只能听个大概。 在太子谋反时,先帝和太监撤离,宫殿空空荡荡,只有安乐和凤扬琴、圣湖以及柳长安。手下的护卫等等,都没有跟进来。 望着四周,安乐心里莫名感到一阵紧张,回头对凤扬琴道:“本宫还是应该在外面。” 说话间迈步就要向前走,可是凤扬琴的手却已经按在了她的肩头:“慢!先别急着出去,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未来的皇帝陛下,你想要的已经拿到了,我们呢?” 第723章 江山笑(三) 安乐公主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凤扬琴。 一直以来虽然她对于凤扬琴尊敬有加,但是君臣分野还是十分明显。凤扬琴不是个糊涂人,否则也不可能和先帝保持那么久的默契。看上去跋扈,实际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不会因为自己看似崇拜的表现,就真的不把自己这个未来帝王放在眼里。 像现在这样把手放在自己肩头的动作,绝不是大臣该做,更不是凤侯这种聪明人做得出的。难道是今夜的成功,让这位大周第一战神有些放肆?还是说自以为功高盖世,所以也忘乎所以? 强忍着心头不快,安乐后退一步:“本宫……不明白您说得什么意思。” “千岁自然不明白,可是等到千岁成为万岁的时候,是不是就该明白了?”凤扬琴的手依旧不离安乐肩头,而安乐身后,圣湖已经站在那。 “先帝未曾登基之时,也是出名的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可是登基之后,一样靠一道圣旨,夺走了我丈夫的性命。”凤扬琴说起旧事,语气很是平和,但是言语中蕴藏的仇恨,却让安乐心惊肉跳。 “虽然我和裴将军只是名义夫妻,但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丈夫。而且那个时候,我也刚刚对他动心。你明白么安乐?我之所以跟着你起事,固然是因为武天骄混帐,更大的原因是,你的父亲,那个已死的皇帝,比太子更混帐!我在裴将军墓碑前发过誓,要为他报仇的,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即便你什么条件都不答应,我也会跟着你起兵,只为了实现自己的誓言。现在,你听懂了吧?” 安乐心头一阵颤抖,没想到大周出名的女战神,也是公认的大周第一忠臣,心中积蓄了如此多的仇恨。这个人的危险程度,比起表现在外的安定邦尤有过之,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处境更是不妙。本以为解决了太子,自己就没了危险,现在看来,反倒是危机刚刚发生。 她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处在人生中最为可怕的境地,稍有不慎就可能失去性命,只好放低身段道:“凤侯所受的委屈,本宫也是知道的。父皇已经龙驭上宾,我们再说这些前尘往事也没用。死者已矣,再难复生。我可以下旨,为裴大将军旌表晋升,追赠国公。另外,我还要为裴大将军厚葬……” “然后他就能活过来么?”凤扬琴冷冷地打断了安乐的话。“对于死者的哀荣,是帝王家笼络大臣,让活人继续心甘情愿送死的手段,这个道理本侯很早就明白。所以这些东西我不需要,再说你爹已经给过了。现在我们谈的是,怎么让活人不受害。不再被一道圣旨,或是天子的好恶,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本宫可以担保……” “你的担保有用么?去太庙发誓?裴家也有天子的丹书铁券,发誓永不相负。可是直到你爹被烧死之前,他可曾承认过,自己当初下旨要裴大将军进兵,乃是故意害人,因自己卑劣的嫉妒,害死国朝栋梁乃至上万精兵!” “我们在害怕啊,未来的陛下。”圣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和凤扬琴斗了二十年,当年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痴迷凤扬琴,乃至和我成亲的时候,喊得也是她的名字。我恨他也嫉妒她,但是在这件事上,我支持她。你爹能夺走她的男人,你就能夺走我的男人,甚至是我们的性命。君臣么,就是这样,我们没办法。可是在草原上,可不是这个规矩来着。我们的大酋长如果胡作非为,下面的酋长一样可以跟他对抗,闹到最后,便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公主可以自己算算,现在我们谁的拳头大?” 这根本是个无需考量的问题。大周四大精锐,安定邦的曳落诃全灭,晋州兵成了庄梦蝶的财富。神策军只是保留了一个名衔,从今晚的表现看就知道,也就是外省州郡兵水平,甚至还有所不如。飞凤、长胜两军连成一线,不可能有其他部队颉颃。再说,安乐自己能掌握的部队也就是那些胡人,只不过那些胡人谁敢招惹凤侯?更何况…… “阿史那永忠是我的盟兄。”柳长安冷声道:“至于撒改他们,很快就要死了。公主的王府禁卫会因为火烧太子府,肆意抢夺财物女子,而受到惩罚。长胜军已经去解除他们的武装了。今晚是个适合篡逆的夜晚,不是么?” “你……你们?”安乐看着三人,目光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们难道想要杀死自己,然后自立为王? 凤扬琴道:“别慌。我们不会杀了你,这个天下姓武,这一点不会改变。只不过这个天下听谁的,那就要好好商量一下了。驸马、长安,他们都是有能之人。如果只是做你的面首,不是太浪费了么?” “本宫从没想过让柳长安做面首!” “但是两个女人生不出孩子,而你需要个孩子不是么?”凤扬琴冷笑道:“今后的大周,将是政事堂议政披奏,女皇垂拱而治天下就可太平。长安已经拟定了一份官员名录,稍后等到玉玺送回来,陛下就可以用宝了。哦对了,我发现长安的女人里有几个很聪明伶俐,今后这宫中女官,就让她们负责好了。原有的太监保护陛下不利,本应处死。如今就把他们驱逐出宫,就算是便宜了他们。至于千岁你身边的女官,年岁也都不小,我镇北城的男兵不少尚未婚配,请陛下赐婚。” 安乐知道,自己这是被架空了。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自己这个皇帝就是个牌位。可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自己只怕立刻就会成为牌位。今晚已经死了一个皇帝,太子也即将丧命,多一个公主也不稀奇。 且过了眼前再说。 她点头道:“一切都依凤侯所奏。” “如此便感谢陛下了。作为答谢,臣子也要送一份大礼给陛下。” “凤侯的礼物已经很重了,我又哪里敢要其他?” “这个礼物,陛下非收不可。女帝登基人心不稳,陛下只有早诞下子嗣,才能稳定人心。臣,就要送个儿子给陛下。” 安乐一惊,难道他们居然准备了一个太子硬塞给自己,然后搞立太子,弑君,幼主登基的把戏?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自己,将自己打横抱起。安乐大惊,尖叫道:“你们要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么?要送个儿子给陛下,自然要从现在开始。长安,这就要看你的了,努力一些。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必要让万岁怀上龙裔,保证我大周江山永固。” 幽静的乾清宫内,传来安乐的尖叫和凤侯以及圣湖的笑声,门外的护卫都是她们的心腹,不用担心有人闯入。远方的喧嚣声和呐喊声偶尔飘进来,伴随着安乐的哭喊声求饶声混在一起,这个夜晚注定不太平。 第724章 江山笑(四) 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安乐公主两眼红肿目光呆滞,当真有了几分悲痛欲绝的样子。连夜进宫的卢白驹等老臣,看到公主这副样子,心里才略略放心。不管实际情况如何,表面的体面不能不顾。如果老主新丧,公主就欢天喜地的预备登基,于这个国家而言并非吉兆。她现在这个样子,正是群臣所需要的。 卢白驹心里感慨着,安乐公主的城府比自己想象得深厚多了。明明心里高兴的要死,却装出这么一副模样,就连精神都有些恍惚,群臣说话偶尔都会走神。这种状态不知是怎么演出来的,便是先帝只怕也不如他。 君臣的戏码还得进行,公主表现的好,群臣就得配合跟进。卢白驹道:“千岁,武逆天骄已经被部下赵征、沙千里联手斩杀。太子的首级和玉玺,都在这里,二人率领残部正在宫门外,等候千岁发落。” 果然,太子已经死了。 在得到消息之前,柳长安已经断言,武天骄不可能活着离开皇城,这次又被他料中了。安乐下意识地看向身边,柳长安正好朝她看过来,安乐心里莫名打了个突,竟是不敢跟他对视。 这是过去绝对想不到的事。安乐公主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从小性格外向,不拘小节。虽然自己洁身自好,但是不妨碍她对这些事有所了解,不是个看见男人就要魂飞魄散的菜鸟。 本以为轮到自己头上,也就是效法神龙皇帝那样,找一堆美貌男子封为三宫六院,供自己享受就是了。那些人只是自己的玩物,不会让自己动心。可此时一想到柳长安的狂野与大胆,安乐心里竟是忐忑不已,她在害怕,怕这个男人。怕他当众说出方才的事,自己这个未来皇帝颜面无存,只能找个地洞躲起来。 虽然这种事可能性不高,可是柳长安这个妖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安乐承认,自己猜不出柳长安的路数,何况现在大军在柳长安控制之下,他发了性一声令下把百官都杀了,自己黄袍加身,也没人能奈何他。金殿上羞辱天子,也算不了什么。 武天骄死于部下之手,自己则被部下……现在想来,自己两兄妹倒是真像,连命运都是一般。赵征和沙千里两人,在安乐的脑海里不禁变成了凤扬琴和圣湖的样子。她怒火中烧道:“两人背主犯上,还留他作甚,拉出去杀了!” 柳长安轻轻咳嗽了一声,正在气头上的安乐陡然打了个哆嗦。她意识到,如今的朝堂不是自己说了算,这个傀儡皇帝若是太过放肆,柳长安说不定当场就要翻脸。她连忙道:“且慢!”随后看向柳长安:“柳先生有何高见?” “千岁所言甚善,臣无话可说。何况衮衮诸公俱在,哪有小人说话的份。小人只是提醒千岁注意凤体,不要太过焦躁。” 柳长安的语气平和,可是安乐听来依旧觉得心惊胆战,连忙道:“柳卿家哪里话来?你……你是这次的大功臣,本宫必有重赏。” 卢白驹道:“千岁。国不可无君。如今逆贼授首,先帝驾崩。千头万绪等着新君处理,臣等斗胆,请千岁登基!” 伴随着安乐的登基,不管群臣愿意与否,大周终于再次进入了女帝时代。由于武天骄的清洗,导致武家近亲丧命,就算是最守旧的大臣也得承认,除了安乐,找不到第二个即位人选。何况安乐得到了飞凤、长胜两军支持,已经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在登基之后,柳长安开始的追查太子余孽风波中,将所有对安乐登基不满的大臣斩落马下。一时间朝堂上腥风血雨,让人不敢再有异议。 由于武天骄之前就想要杀尽百官,导致群臣对他的支持度降到冰点。除了少数死硬派以外,基本没人站在武天骄这边。是以柳长安的行动,实际造成的损失不大,并未引起群臣的厌恶和反弹。相反,倒是在女帝登基后的恩赏实惠,让群臣都得到了好处。加上女皇不同于神龙皇帝,实行垂拱而治,政事都出于政事堂。对于群臣而言,这反倒是更像是一个盛世样子,反对者也就越来越少。 当然女帝也有荒唐之处 ,比如把自己的驸马封为正宫不算,还硬把他安排进政事堂,这已经匪夷所思。随后把柳长安任命为政事堂门下平章事,这就有些乱来了。更别说随后又把他封为皇夫,与驸马同日举行婚礼,皇帝迎娶了两位皇夫不分伯仲,让人忍不住唏嘘,安乐还是那个安乐。 随后安乐又任用公孙鸿为控鹤指挥,圣湖公主为神策军指挥使。而当日的功臣摩诃末未几年告老归隐,撒改酒后暴卒,整个神策军的胡兵都成为阿史那永忠的部下。至此,年号永兴的女帝朝廷,已经运转了五年。天下渐渐平稳,人们也发现,女帝朝廷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比如女帝并未搞乱宫廷,只有两位王夫便不再扩大。而且也不曾滥用民力,大修宫殿,奇珍异宝珍禽异兽都不稀罕,整个天下,平稳运转一切如常,日子则越过越好。到这一步,人们对于皇帝的性别也就不在意了。 政事堂内。 冯素贞低声娇嗔着:“都老夫老妻了,还看不够?我还要处理奏章呢,你要闹去闹陛下。” 柳长安微笑着抱着冯素贞,在她耳边道:“安乐怀第二胎脾气还是那么大,我可不去闹她了。” “怎么?当初她怕你怕得要死,现在你终于怕她了?” “永兴陛下当然要怕柳相,可是孩子他娘,却不用怕孩子她爹。她若是穿上那身龙袍,我还是要让她哭爹喊娘的求饶。可是一抱起我儿子来,我就只好由得她骂几句了。再说,我还是愿意看你。” “少哄我。过几天该去镇北城了吧?那边有人勾你的魂呢。” “相爷说话,可要有凭据,不能乱说啊。我去镇北,是谈边市的。” “谈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反正我可警告你,要是闹出事来,本相不饶。” “好啊。仗着你给我生了儿子,也要欺负我了,看我不饶你!” 政事堂仅有的两位相爷,便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打闹成一团,滚在一起。 清晨。 庞大的队伍缓缓出发,向着镇北城前进。站在城头的安乐心中有数,危害大周百年的北蛮人,终于可以解决了。这个天下此时才算是真的太平,细算起来,都是那个混蛋的功劳。他为大周做了那么多,自己被他欺负……也值了。 摸着隆起的小腹,安乐忽然大喊道:“皇夫,赶快回来,朕等着你!” 柳长安在马上哈哈大笑,笑声响彻云霄,四海皆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