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网游）》 第一章 一道小伤口 阳光稀薄得像是个死魂灵，陈旧又阴郁。 那个男人站在铁笼外面。 [小杂种！你不是我女儿！你就是你妈那个婊|子带回来的野种！你长大以后也好不了！什么人生出什么女儿来！你长大以后也就是烂货！] 母亲一直在哭泣。 而她则隔着铁笼，用自己锐利的脚爪抓刨着地面。 她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因为在她看来那个男人只是只懦弱无能只会对家人逞威风的猫，而她则是山林里的野兽。 她只要轻轻一勾，指甲就能破开牢笼；只要咆哮一声，那个男人就会屁滚尿流地向她求饶。甚至她还能轻而易举破开男人的肚腹、撕扯下男人不断叫嚣的舌头。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因为母亲害怕得在哭泣。 于是她蹲了下来，变回一只性格有点古怪的布偶猫，跳上鞋柜，拨弄铃铃作响的电话座机。 铃…… 铃…… 铃…… 梦境塌陷，现实笼罩。 沈聪摸起手机，一时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梦见那么遥远的过去，也不太明白在梦中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猫。 她若是个敏感又浪漫的人，或许会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梦是个什么恶兆。 可她不是。 因此她开口时，梦境就灰烬般碎散，什么都没留下来。 她说：“喂？” “学姐，你前两天去哪里了？” 沈聪前两天去了医院。 她莫名昏迷，一整天才勉强清醒。医院一度给她下了病危通知，又突然发现原来是仪器故障造成的乌龙。折腾了一大通后医生终于得出结论：沈聪面临的状况是普通的睡眠不足。 她平常地睡了二十四个小时，身体没有一点问题。 随后沈聪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出院了。 “学姐？” “没什么，你有事吗？” “就是那个……之前……之前那张卡片……” “哦。”沈聪想起来了。前几天学妹生日时她送了礼物，之后收到一张感谢卡片作为回礼。感性的学妹在卡片上回顾了一番相遇与相处，最后说“有句话想跟学姐说”。 沈聪在卡片上翻来覆去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句话是什么。大概学妹要写的感谢卡片太多，没注意在这里漏了一句吧。 无非是谢谢之类的话，她并没有太在意。 “所以学姐你……你觉得……” “嗯？” “你愿意听吗？” 这时公交到站。 六月末暑气大盛，沈聪离开公车，就觉得热浪扑面。 她没有分神去想学妹的态度为什么这样郑重其事，而是忙着避开跟她一同下车的人群。 “你说吧。” 那边却又不说了。 或许是听见了公交报站的声音，学妹问：“学姐你在外面？” “嗯。” “你今天要回来吗？” “已经在校门口了。” “哦哦……那……” 沈聪正路过一个发传单的学生。 这学生塞过来一份制作精美的宣传广告，讨好地笑着：“学姐，倾天了解一下吧。一次真实的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魔方公司备受期待的全息网游哟。” 沈聪将传单递回去：“抱歉，我不玩网游。这个还你，不要浪费。” 这样的兼职向来是早发完早脱身的，这学生没想到还有人一本正经把传单退回来，顿时觉得郁闷。天气太热，人也暴躁，他不太高兴地抽回传单扭头就走。 锋利纸页在沈聪手指上划了一下，渗出细小的血液。 沈聪皱了皱眉，但这样的小伤口不值得理论。她搓搓手指重新投入到通话中：“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抱歉，没有听清。” “不不……没有，没有什么事情的……我就是……” 这么紧张。 沈聪想：学妹是不是又闯祸了？ 三年前沈聪的实验导师把学妹带进实验室：我把小姑娘交给你带，你是学姐，你平时多照顾点儿她。 沈聪没有想过这只是几句客套话，别人一般不会听进心里。就像刚入学的时候导师也给她安排过这么一位学姐，那位学姐就游刃有余地将这句客套话筛选了出去。 总之从那时候开始沈聪便开始一丝不苟地执行导师的命令。三年来沈聪事无巨细地照顾这个毛毛糙糙的小姑娘，为她处理各种各样的烦恼和麻烦，也满足她五花八门的请求和期待。 “你想对我说什么？” “没有……也不是……那学姐……我想当面跟学姐说好不好？” 她肯定是又闯祸了。 沈聪才刚出院，医生也百般叮嘱她“好好休息”。可老师把学妹交给她照顾，就是她的责任，她不能放着不管。实现学妹的愿望，为学妹解决烦恼，这就像某种不能违背的金科玉律般，在导师下达指令时便刻在她的骨子里。 她说道：“好，没关系，不要急。你在哪里，我马上就到。” 学妹的声音瞬间雀跃起来：“不不不我去找学姐！” 正午阳光猛烈热辣。她看了看身边细小伶仃的树荫：“太热了，我去找你吧。” “那……那我等学姐。” 沈聪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沉闷滞涩，呼吸像吞吐棉花一样艰难。 她捂住胸口。 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间，心跳突然间猛烈得几乎疼痛起来。 快些见到学妹，解决完事情就回去休息。 沈聪想加快脚步，然而腿脚突然虚软得仿佛脚下的地面全是棉絮。她没有注意到，手指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正在溃烂，麻木慢慢从指间覆盖她的全身。 头脑像停摆了一样已经无法处理更多信息了。她只记得自己最后的念头：见到学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清楚走了多远。 她听见血液在自己血管中奔涌的轰轰声响，看见无数明亮的飞旋色块。她感觉到，有人将她簇拥起来，有人在对她细语相询。她混沌得不知该作何反应，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个快要融化的蜡人。周身似乎有什么突然紧绷起来，有什么正从身体深处苏醒。 那一瞬间她自己根本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也根本无从探究那突然苏醒的东西是什么。 【asynjur-67，溃乱值57.14，自保程序激活。】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 “沈睿女士，您尚在人世实在令人欣喜，多年来我们一直期待您归来。” 这房间里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女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真夏盛暑里炽烈得仿佛能够融化玻璃的阳光投在她的身上，但她仍旧冷得发抖。 女人自然一言未发。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起身为她披了一条毛毯，随后继续拿腔作调地说道：“啊……抱歉，您还好吗？无意冒犯，但之前您实在太不合作……” 女人声音沙哑：“如果无意冒犯，就不该违背我的意愿，对我用药、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她抬起头：“这是绑架！” 男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一丝不苟地穿着三件套。 丝质衬衫的领子上系着领结，胸口塞着同色系的手帕。 双手松松搭成塔形放在膝上，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态度。 与这轻松的肢体语言不同，在听见女人的话语后，他俊美的脸上适时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虚伪的忧心。 “啊……请来杯热茶吧。药物影响很快就会过去的，相信我，我们比您自己更加在乎您的健康。”男人说道：“这不是绑架，是迎接您回家。记得吗？十七年前您签订了终生协议。”他顿了顿。“您自愿融入这个家庭，并且发誓永不离开，您难道忘记了吗？” 十七年前，女人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也同样容易受到引诱。 她向往神秘艰深的“人类进化”领域，渴望用科学智慧让人类走上新的巅峰，于是当阿瑟加德实验基地所有人来到她面前时，她被蛊惑了。 对方宣称自己获得了神秘的进化基因，正准备进行“造神”计划。她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造神计划书，迫不及待地签署了协议。 她当时确实准备将一生奉献给这一“伟大事业”。 但随后的经历叫她尝遍冲动酿造的苦酒。 她根本无法想象其后的煎熬磨难：像创世神一样创造新的人类，甚至是创造神灵本身究竟要经历多少道德伦理的折磨。 十年前她以为自己逃离噩梦，然而……她被找到了。 那份协议其实并没有法律效益，可制定那份协议的人拥有超脱法律的权柄。 挣扎其实毫无意义，但女人也不愿意就这样妥协。 “你可能忘记了当初我是怎么被这个‘家庭’驱逐。是你们觉得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不仅撤回了我的所有研究经费，甚至把我的实验体也全部销毁！现在呢？你们又突然觉得我有什么价值了？” 男人又笑了笑。他的笑容轻柔和煦，充斥着叫人信服的温情：“您当然有。或者说它有。” 女人的情绪突然紧绷了：“谁？！” “它。第四代实验体，目录代号asynjur，编号67，鉴于同批次实验体都已经销毁，所以它如今是唯一的asynjur.它是唯一仅存，身体中容纳了神之基因的‘人造神’。” 覆盖整个右侧墙壁的屏幕随他的话音亮起。 画面中是一间无菌室，期间摆放着棺材般的维生舱。透过透明的舱体，可以看见其间沉睡着一名年轻女性。 她面孔苍白，皮肤毫无血色，简直同尸体无异。唯有维生系统上跳动的数据昭示她仍有微弱的生命反应。 女人无法再维持镇定—— 她摇晃着离开自己的座位，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口：“你们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沈睿博士，”男人顺着她的动作微微前倾身体，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眉眼线条柔和，神情格外真挚：“您这样只会伤害自己。” 女人无法反抗他的力量。 男人将她扶回椅子上坐好：“我无意冒犯，但理论上它并不是您的女儿。你我心知肚明它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令女人露出一个痛苦的神情。 “她是我的女儿……她为什么不是我的女儿？她的身上有我的基因，全部的基因！总量比这世上的任何一对母女都要多！” “对于它来说，您的基因只是随时可以替换的部分。您忘记了吗？它只是用您的基因与超级进化基因融合后制造的实验体之一，”男人的神情有点悲伤，似乎在为女人的癔症感到难过：“它是异种，博士，异于人类的物种。” “异种？我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每天早上她会吃完我给她准备的早餐，背上我为她整理好的书包，穿上我买给她的裙子，在学校里认真学习，回到家帮我做家务。每一天她都在成长。她为了融入这个世界，一刻也不放松地学习她能够接触到的一切知识。学习待人处物，学习怎么样成为一个让母亲感到骄傲的女儿。现在她终于长大了，她马上就要完成学业走入社会，马上要开始恋爱结婚拥有自己的家庭，结果你们找来了！十年来我同她相依为命，现在你们对我说她是异种！” “您能否认这一点吗？” 女人梗着脖子同男人对视数秒，最后受不了地将面孔埋入自己手中。她发出尖锐的一声啜泣。 ——我不能。 她是实验室产物。 她确实是……有别于人类的存在。 “女士，我们能够理解您跟它之间的深厚感情，也为这种感情感到欣慰。十年前如果不是因为这种感情，实验体asynjur-67想必已经因为错误的判断被彻底销毁了。正是您的感情使我们还有弥补的机会，令实验仍旧有成功的可能性。而且这可能性并不低，您难道不该感到高兴与自豪吗？” “不要叫她实验体！”女人——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崩溃地反驳，“用那种可怕的方法创造她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男人将手帕递给她：“我明白了，那么让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这件事。您爱她不是吗？” “我要怎么才会不爱自己的女儿？” “是的，您爱她。十年来您一直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在您自己的羽翼之下。即便是我们，在这十年来也从未得到它尚存于世的哪怕一点儿蛛丝马迹。但近来您或许有些力不从心了。一日之前它意外住院，医疗系统中出现了它的信息。您知道的，就算只是它的头发丝，都会令医学界震惊。幸而实验室在祸事酿成之前就截获了这些数据，用‘仪器故障’解释了它们，又用应急稳定剂将它带回人间。女士，您看，如果没有我们，您已经接到了它的病危通知，随后它的特异之处将闹得举世皆知，它的‘尸体’会被带走，然后对于它来说，它最终要被活生生地——” “住口！” “抱歉。那么请您再看看这个。” 画面跳跃转变。 苍白阴郁的病房变成明丽室外。 阳光耀目，树叶青翠，道路中站着青春逼人的男女。这些年轻人将两位同样年轻的同伴簇拥在正中，一边欢笑一边善意地鼓着掌。 人群中心，一个女孩子对另外一个说：“我想对学姐说一句话。我喜欢学姐，学姐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原来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白。 另外一个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漂亮的面孔没有一丝波动。那神态有些冷冽，可观众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就连表白的少女也并不觉得意外。不知谁大声喊“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一边簇拥着将两位主角凑在一起。 ‘学姐’仍旧没有说话。 人群于是爆发欢呼。拉炮中彩纸彩带从天而降，整个画面欢快而幸福。 但有人突然尖叫起来。这声音中的惊恐犹如实质，一下子便如同瘟疫般蔓延开。人们开始彼此推攘四散奔逃。他们远离的地方站立着一个人，是那位‘学姐’。她的面孔、脖颈、双手……身上但凡皮肤裸露的地方都肉眼可见地溃烂着。从她衬衣渗出的液体判断，被服装遮挡的地方也一样惨不忍睹。她却仿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选择了一个方向，镇定地行走起来。她的身旁跟着那精心打扮过的靓丽女孩，女孩手上还拖着一束娇艳的玫瑰。此时，女孩的声音不复甜美，一边尖叫一边试图拉住自己刚刚表白成功的心上人，随后又被心上人伸手推开。几次之后，玫瑰落地被践踏成一堆零碎，女孩自己也变得狼狈不堪。 视频最终定格在一张溃烂的，看不出表情的脸上，最终结束了。 女人盯着最后的画面，她心神剧震：“聪聪……” 男人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用播报员的语调在旁描述了整个事件：“这是昨天，它的一位学妹向它告白。就在告白现场我们为它注射的应急稳定剂失效了。在自保系统激活后，它选择将器官溃败转移到体表，于是就发生了这样一幕。幸而当时是午休时间，场地又比较偏僻，现场只有十七位学生。实验室在控制住事态后置换了他们的记忆以抹平这次事件。女士，您想，您独自一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吗？您爱它，可事实上您已经无法独自庇护它了。如果不是我们介入，此时它已经彻底暴露在人前。您比我更加清楚‘超级人类’与‘人造神’是一块多么诱人的蛋糕，那时候您会怎么做呢？是跟给它生命的阿瑟加德合作，还是将它交给别的什么人？” 女人盯着那张可怕的面孔，疲惫地沉默着。 “合作，照顾。我们不是想要把它从您身边抢走，正相反，这是为了它的安全考虑。继续待在您身边对它并没有好处。您其实知道这件事的对吗。当时的所有实验体都崩溃了，即便是唯一存留的它，基因也一样非常不稳定的。您一直抑制着它的能力，但是您该知道，抑制不是解决之道。只有解放它，研究它才能最终为它找到那条向生之路。十年来您一直在为它研制稳定剂，而如今稳定剂的效用已经大不如前。” 男人耐心又残酷地用真相引导着面前的女人。 “您的个人能力已经无法阻止事态恶化。您难道不感到害怕吗，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我们提出的合作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您可以将实验当做治疗手段，我们的目的跟您一样，希望它可以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女人呢喃着，随后她坐直身体：“不是长命百岁！我同意跟你们合作探索能够对她起作用的治疗手段。但我不会把她交给你们。如果她不能作为一个人活下去，我宁愿我的女儿因绝症早逝。她可以加入你们的计划，但就像这次一样，你们要保证不能让她察觉，不能打扰到她的正常生活。 “这会给实验造成很大的难度……” 女人盯着他：“我了解基地。你们一定已经为这种情况准备好一百个解决方案了。回去，去把我的条件告诉他们！” “是……好吧，”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会为您传达。” 第二章 她不懂得的爱 西元2026年7月3日，沈聪拖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准备离校回家过暑假。 她原本的暑期计划是留校跟进导师的新实验。只是今晨，导师突然接到一个临时派发的任务，使得原本的实验计划搁浅。沈聪向在外旅游的母亲汇报了这件事，母亲便问她能不能回家照看留守的老猫。 “自己在宠物寄养店也太可怜啦。” 沈聪行动力超群，当天便利落地订了回去的机票。 到校门时她遇见两个熟人。 一个是学妹，一个是学妹的好友。 两个人远远地就盯住她了。像是有什么事，但直到她走进也不开口，只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目光缠绕她。 沈聪停下来：“曼曼？” 学妹像吓了一跳那样慌张地低下头：“学姐……学姐今天走吗。” “嗯。” “那……那你……” 学妹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学妹的好友恨铁不成钢地挤上来：“沈学姐，曼曼是想问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学妹的朋友忍无可忍地喊叫起来：“沈学姐，那天曼曼跟你表白你扭头就走是什么意思？你这两天又不肯见她，又天天发信息叫她起床提醒她吃饭睡觉，你究竟想干嘛？在一起就在一起，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你要勾住曼曼是什么意思？” “我确实对你开通了每日定时短信业务，”沈聪问学妹，“你很困扰吗？这件事可以商量，如果你能保证作息稳定，我会把短信取消。” 学妹的朋友瞪着沈聪：“所以你开定时短信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保证作——” 学妹面红耳赤地拉住朋友：“不是不是……我……我其实知道学姐的意思，学姐这几天都躲着我我就知道了，而且学姐……学姐突然就要回去了。学姐不用这样的，我……我不会缠着学姐的……学姐的意思我都明白，学姐不用走的，我会走的……”说到最后她语不成调，低低地哽咽起来。 学妹说明白沈聪的意思，但沈聪完全不明白学妹的意思。 “张老师要出国了，你没有查看邮箱吗。我没有要躲你，是因为实验计划暂停，所以才选择回家。”她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又问：“为什么哭？” “……”学妹打着泪嗝抬头看她。“所以……所以学姐你、你不是……” “不是躲你。”沈聪看了一次时间：“曼曼，我要赶飞机，我希望你不要哭，把想说的事情说明白，好吗？” 学妹缓和了一点的情绪忽然间又紧绷了，她抬头看着沈聪：“我是想……是想问……” “曼曼是想问你，你喜不喜欢她，愿不愿意做她女朋友！” 沈聪看向两人。 她梳理着她们话中的信息，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是对某些事情不太敏感，也不太擅长联想，但她并不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那天你说要告诉我一句话。是要向我表白？” 沈聪脸上一贯的严厉姿态让学妹下意识地，像是做错事了一样退缩了一步：“是……” “我没有回复你就走了，对吗？” “是……” “我明白了。”沈聪眉心微蹙。“这件事是我错了。那天我有些事，没有注意到你说了什么。” “你有什么事？那天那么多人在边上看着曼曼布置好东西向你表白，结果你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你不知道曼曼有多丢脸多难过！” 对于那天的事，沈聪只零星记得一点。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最终有没有见到学妹。当意识从混沌恢复清明，她便已经在医院病房中了。医生说这是过度疲劳造成了思维断层，并劝诫她千万不能再仗着年轻过度压榨精力。这也是她最后决定回家的原因之一。 她的身体需要放松与充足的休息。 可这些都不该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 沈聪有些为难，她不清楚这个局面应该怎么做才算妥当。说出医院的事反倒像辩解，那是推卸责任的做法。 “……抱歉。”她最终只想到这么一句话。 歉疚与自责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但她过于严肃的神情反倒叫人害怕。 学妹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学妹的朋友则咬牙切齿地怒视她。 两个女孩都不敢开口说话。 沈聪熟知自己在交流中的短板，便不再尝试安抚。她想一切的源头应该是那个问题，不如先解决它。 “今天我会给你答案。” 学妹张了张嘴，有些无措地看着沈聪。她似乎期待答案，但又不敢细听。 沈聪已经开始回答了。 “我不喜欢你，不能做你的女朋友。” 她没细腻的神经，拒绝的语调便显得额外冷硬和不近人情。 学妹的面孔一下子变得雪白，整个人几乎要摇摇欲坠。这回答实在预料之外，但女孩子又觉得：这答案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面前的学姐确实对她有求必应，她沉溺在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料中，总是忽略一件事：她其实从来没有从学姐的言行中感受到过恋爱特有的柔情。 她说：“没……没什么的……我知道的，谢谢学姐。” 这鼓足勇气的表白或许原本就不是一种期待，而是一种自知无望的最终挣扎。 反倒是她的朋友不可置信地质问：“那你干嘛对曼曼那么好？你不是想追她为什么对她那么好？还每天给她带早饭，还有定是短信，还随叫随到腻在她身边。我们以为你们早在一起了！她要跟你表白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你是不是耍她？你是故意耍她吧啊？！” 沈聪不能理解这种愤怒：“我照顾她，这不好吗。”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乐乐别……” “那你问她啊！不喜欢你为什么这么做！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她怎么敢不喜欢你！” 这些问题在沈聪看来实在没有逻辑。可对方因她愤怒，她认为自己有责任对这些问题作出说明。 “我照顾曼曼是因为老师要求我照顾她。这是任务，我应该完成。”沈聪转向学妹，“如果你因此对我产生好感，那么你真正的好感对象应该是老师。你并不聪明，也不勤奋，性格懦弱，喜爱依靠别人，最低限度的，你甚至不能跟我繁衍后代。这对我无益，你不符合我寻找伴侣的标准。这是我不喜欢你的原因。至于我怎么敢不喜欢你——”她又看向学妹的朋友，“抱歉，我不能理解这个问题。” 沈聪认为这是解释与说明。 但这解释实在太可怕了。 最后的话听在别人耳中更是嘲讽意味十足。 没有人能够忍受自己的感情被这样冒犯，也没有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密友被这样冒犯。 于是，学妹终于忍耐不住蹲下身哭泣起来，学妹的朋友则一把上前拽住沈聪：“你这个人——” 沈聪掰开那只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发火，但不要使用暴力。”说完她拉起学妹，递出纸巾：“我要走了，不然会错过航班。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 学妹抽噎着，没有伸手去接。 沈聪往前递了递。她难以分辨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为什么要哭。 愤怒？委屈？痛苦？ 为什么愤怒委屈痛苦。 没有解释清楚吗。 她突然感觉身上一凉，转回头，便看见学妹的朋友举着拧开的饮料瓶子：“你离曼曼远一点，你、你这个人渣！” …… “在过去的两天中，我们在您的授权与监控下完成了这个手术。植入它体内的仪器不仅可以帮助我们随时掌握它的身体状况，还能够让我们分享它的视力。请看。” 屏幕上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映照出的正是形容狼狈的沈聪。脸上沾了些细小的纸巾碎屑，披散的黑发一缕一缕地粘合着，垂挂在满是黄色污渍的白衬衫上。这一切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潮湿又脏乱，但她的神情却认真专注，既没有愤恨也没有苦恼。在洗手池中清理完头发后，她用刚拆封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擦，然后束好转身走入身后隔间。 这是机场的盥洗室。 画面就在这里停止了。 操控仪器的仍旧是那个容貌衣着无一不精致的男人，他柔和地说道：“这当然是在侵犯它的隐私，但您明白，它的情况特殊，掌控它的一切信息有利于我们对它的保护与照顾。因此，女士，我们希望您能允许我们保留这项功能。” 沈睿看起来要比几天前镇定与精神多了：“可以，但操作密钥只能保留在我手上，只有我。别想绕过我耍什么小聪明。” “当然，这是合理的。我们也明白您的能力，绝不敢欺骗隐瞒，也无法欺骗隐瞒。” 沈睿讽笑了一声：“那就好。只要你们遵守协议，不触碰我的底线，我会跟你们共享数据，甚至帮你们培育新的实验体。” “您的底线，当然，它是个普通人，我们都会记住这一点的。” 实验室也确实遵守了承诺，为实验体‘asynjur-67’做足遮掩，没有人察觉哪怕一丁点儿异样。 “那么接下来我要向您介绍一项新的技术，‘脑域’技术。实验室已经成功构架出一个基于脑域的虚拟世界。输入身体数据之后，只要将asynjur的意识连接到虚拟生成的躯体上，asynjur就相当于获得了第二条生命。我们可以用asynjur在脑域世界的躯体来完成之后的测试和实验，这种方式将会大大降低asynjur在实验中受到伤害的风险。除此之外，为了达成您不影响asynjur正常生活的要求，我们已经将这个虚拟世界改造成了一款游戏，准备稍后投入市场。对于asynjur来说，以后的实验都可以在游戏中完成，我们相信那将是愉快的体验。” “是吗。”沈睿拿起桌上资料，将那款游戏的广告词念诵出来：“一次真实的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全息网游《倾天》欢迎您。连发行日期都已经定好，宣传更是早就开始，实验室真是高效。” 穿着精致三件套的男人谦逊微笑，假装没有听出沈睿对他们处心积虑推动实验的谴责与嘲讽：“我们会为asynjur准备特殊的链接装备，搭载上需要的仪器，以便在游戏中进行所有需要的数据收集。我们发现这些年以来您一直压抑着它的能力，这也是它可以坚持这么长久的原因。但压抑不是解决之道。在‘新的世界’中，它可以安全地解放自己。” “把资料给我。回到实验室后我会亲自负责跟她有关的一切项目，有关她的一切都要在我的监控下，针对她的所有行动都要有我在场或者经过我的同意。否则——就像你说的，我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也能把她带走。” 这一切似乎都在男人的预料之中，他露出友善的——看起来十分真诚的微笑：“是的，我们会全力配合您，再次合作一直是我们的愿望。以及，欢迎回来。” “给我口令，拿到身份权限后我会进一步跟你们共享数据日志。” “yggdrasil（生命圣树）.” 沈睿站了起来，无视他伸出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面容精致的男人垂下手臂，没有流露丁点儿难堪神情。他垂目低语：“程序ragnarok-03（诸神黄昏）执行完毕，flockmaster011（牧神）等待指令。” “flockmaster011准备回归，执行，3，2，1。” 男人阖上双眸，低垂头颅，像失去能源的机械，耗光电量的玩偶。 ——他竟不是人类。 第三章 她懂得的爱 h市，芳山机场。 沈聪找到自己的小提箱，打开侧袋拿出手机。 开机时通讯软件自启，母亲的头像星星一样闪烁起来。 【快到家啦，把烦恼丢掉丢掉】 【丢掉了。】 沈聪一板一眼地回复完，然后把手机塞进衬衫的前胸口袋中。 路过储物箱时手机又收到一条定点激活的消息。 【给你留了车，车钥匙在a77，密码你生日。】 2026年，科技突飞猛进。 银河系航行、时空门等等科幻概念实现有望，地心城、直达月球的太空电梯已经建成投入使用。 普通民众生活中的科技运用也不甘寂寞，像这种聊天软件的定点发送功能简直小儿科。 定点存储信息即为：当收信者到达特定地点，就能够激活并收取事先存储在该地网络中的讯息。这个设定使得这款软件在亲子与情侣间十分风靡。 软件刚推出不久就深受母亲推崇。算一算如今差不多有十年历史，她仍旧玩得乐此不疲。 沈聪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曾经被母亲随便藏在城市某个寄存箱中，沈聪不得已玩了一周的寻宝游戏。 【推进亲子感情嘛。】 母亲热情浪漫，有一颗永远不老的童心。 性格有些孤僻、处事稍显冷淡的沈聪在母亲面前是个无可挑剔的乖女孩，她愿意消耗时间陪母亲玩这种小朋友的游戏。 正如此时。 手机再一次震动。 【看右边的树，是不是边上又长了一个大树杈！】 十年前，沈聪跟随母亲漂泊到这个城市。 机场外面有个用玻璃构筑穹顶的玻璃广场，广场正中间那株根植盘虬超出常识的巨大樟树被灯光映照得迷离梦幻。 就像一脚踏入了精灵的国度一样。 十四岁孤傲阴郁的沈聪被樟树吸引目光，终于对母亲所说“更好的生活”产生了一点共鸣。 虽然知道这只是定点发送的短信，并非即时交流，沈聪还是遵循游戏规则同样设定了一条定点讯息。 【嗯，我看见了。[照片]】 【在这里停车，右转有你最喜欢吃片儿川。】 【吃了一大碗。[照片]】 【买一件新衣服穿吧，a区安妮塔那件花裙子很靓啊。】 【穿在身上了，回头率很高。[照片]】 【恭喜拿到奖学金！给你预定了礼物，回家记得接收喔~】 【我很期待。】 晚七点，在城区玩了一大圈寻宝游戏的沈聪跨越整个城市回到家中。十年前，这里还是个一公里要开十分钟的令人痛哭流涕的城市，十年后，空轨建成，令出行再没有拥堵烦恼。 十年里，不仅是沈聪的生活，一切都在变化。 【欢迎宝宝回家~妈妈爱你，么么~】 母亲一路引导她回到温暖舒适的避风港。 打开家门，沈聪收到最后一条短信，这次的寻宝游戏到此为止。 但沈聪知道，母亲对她的爱永无止境。 被寄养店送回的老布偶猫‘angel’蹲在鞋柜上，抬起头对她喵了一声。 沈聪伸出食指给angel闻：“我回来了。” 【我也爱你，妈妈。】 这爱永无止境。 …… 与此同时。 极北冰原上，以北欧神话中诸神的圣地命名的asgard（阿瑟加德）实验基地内： “flockmaster011发回消息，沈睿博士同意了我们的实验计划，正在前来的路上，将在十七小时后抵达。她位于h市的住所已经授权改造完成，达到b级实验室标准，保密级别与防卫级别分别是s级与a级。稍后为asynjur定制的特别实验舱会由伪装成游戏设备安装人员的flockmaster008送至。它将为asynjur激活设备。设备激活后，我们有十五分钟时间根据实时数据完善虚拟躯体模型。flockmaster019将通过移动基地的设备接入asynjur的脑域，引导它完成虚拟躯体的重塑。从现在开始，倒计时一小时。” 这屋子里漆黑一片，仅有声音主人所在的地方有一道明亮的光柱。他仪态优雅地站立在光柱中，浑身上下无懈可击，甚至连每一缕发丝的位置都标准而完美。如果沈睿在这里，就会发现他的长相与自己见过的flockmaster011一模一样。 汇报完，这男人向一个看不见的存在问道：“你不打算回来吗？” 接着，他用另外一个声音回答了自己：“你知道的的，我的爱，我忙得很，最喜欢的指甲油用完了，头发也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身上的衣服都是上个季度的！要是不抓紧时间，我就要被这个社会淘汰了。” 这是个妩媚的女性的声音。 那最初的男人声音有些不快：“我希望你能够分辨出事情的轻重缓急。” “啊……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一切。若我的人生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男声发出一个代表不满的气音。 女声又说：“不过，没有毁灭就没有重塑。asynjur的机体构造十分特别，你欺骗那位女士说只要在脑域世界中为asynjur构建一副虚拟身躯就能够令它无伤进行实验，但你却没有告诉我们的女士，脑域根本无法短时间内负荷重构身躯的计算量。你不愿意等待，因此你真正的计划是先‘杀死’它，然后通过它的自我修复意识来引导虚拟躯体的重塑。你把这样重要的步骤隐藏起来，我们的女士知道后一定会大发雷霆。而当我们的女士知道你策划了asynjur的无数次死亡，每一次死亡都在你精心编写的剧本上……啊，她一定会杀了你。喔喔，我的心肝，我的爱，在你的葬礼上我该会有多么地伤心。” “收起你恶心的腔调。我承认沈睿是个聪明有才华的女人，但同时她身上也有身为女性无法回避的弱点。我不认为她能适应这个计划，也不认为她能给我们什么帮助。跟我相比，她才是十年前失败的那一个！你为什么要紧抓她不放？” “女性的弱点？哦，心肝，我以为你明白的，女性的弱点总能被找到、剔除、消灭，才华才意味着一切。而且跟得到asynjur相比，一切风险都是微不足道的。沈睿拥有asynjur的最高权限，asynjur会遵从她的一切指令。如果她不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将寸步难行。就像她说的，她能把asynjur带到这个世界来，也能把祂带走。啊……母爱，这是何等奇妙的感情。” “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就有把握破解她的密钥获得全部权限。” “啊，我的爱，你不懂。”女声轻轻笑着：“那可跟密钥没有关系。她的不可或缺是因为，她是asynjur的母亲。”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同的。” 那女声发出叹息般的笑声：“好吧好吧，但总之要是可以，你最好别用那么粗暴的手段。为什么不试试温和一些？心肝，‘死亡有无数种，何必令她痛彻心扉’？” 男人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却也知道这是对方最大的让步了。 他说：“我会尽量。” “别闹脾气。我会帮你藏着你的小手段，直到沈踏入实验基地的那一刻。这是我对你的宠爱。” …… 七点整，母亲订购的礼物上门了。这东西体积庞大，质量倒还算轻巧。母亲离家前已经在书房收拾出了安装它的地方，沈聪直接将安装人员带了过去。 这东西送到前，沈聪正在跟自家的老猫玩抛球游戏。老猫angel毕竟已经不是小猫咪了，对那些漂亮的小球兴趣缺缺。它过去会在空中翻滚整整三圈然后拍下那些扔过来的小猎物，现在却只肯蹲在原地，等沈聪把球扔到恰当的位置，再老神在在地挥挥爪子。 但它玩游戏的姿态仍旧像过去一般专注。 这游戏中凝聚着它对小主人深深的宠爱。 游戏被打断令老猫万分不快。 从安装人员进门开始，它就像任何一只野兽一样对着侵入者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它仰着它的大脸，即便沈聪蹲下身来挠它的下巴它也不肯对入侵者妥协。 好在安装人员训练有素，没有用多长时间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被组装起来的东西像是一只半闭合的太空舱，有流畅的造型和时尚的颜色。 沈聪抱着猫，还不太明白母亲到底送了件什么东西给自己。 “啊，您不知道吗？”安装人员在旁尽职解说：“这是最新款的全息网游《倾天》的游戏端口设备。《倾天》拥有最先进的全息模拟核心，最自由的任务体验，最智能的npc模型。‘真实的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想必您一定见过我们的广告。” 沈聪回忆起校门口发传单的那个毛毛躁躁的低年级学弟，轻轻点头。 “您看，这是目镜。这些是关节传感器和神经传感器，可以让您更好地完成游戏操作。防水设计，不过不建议浸泡到水里。装备终生免费护理。连接家庭网络后，会通过专用模块接入家庭智能系统。家庭智能系统将读取所有操作指南，您可以在智能系统的帮助下进行傻瓜操作。装备在出厂前都测试过，绝对不会有任何运行问题，另外，您订购的是最高档游戏端口，游戏内会有彩蛋。还有……游戏设备自带健康监测系统，请放心游戏。” “谢谢。” “八点就是开服时间了。我们可以帮您穿上设备完成第一次调试，保证让您在八点得到最完美的游戏体验。” 领队盛情难却，况且沈聪自己也觉得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员更好，于是伸展手臂等待领队教她如何穿戴装备。 潜伏在沈聪脚边的老猫angel突然跳跃起来，一爪捞下领队手里的设备。它瞪着眼前的陌生人，不高兴地嗷嗷直叫。 “angel！”沈聪连忙安抚。 但老猫情绪激动，敌意深厚，一点都不肯安静下来。 领队无可奈何：“那就请您仔细阅读用户使用手册，我就先告辞了。” 沈聪只得暂时将猫关在书房，随后把安装队送到门口：“很抱歉。” 对方善解人意地安慰她：“它是保护您呢，真是只好猫。八点开服，最好在开服前调试好设备，那么，祝您游戏愉快。” 对方伸出手来。这样的场合握手道别实在有些太正式了，但沈聪向来在这些方面有些迟钝。她于是也伸出手，同对方交握手掌时指尖突然感觉到一点刺痛。 领队显然也感觉到了，他慌忙收回手：“抱歉抱歉，静电，您没事吧？”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沈聪同他道别。 书房里老猫angel呜呜低吼着抓挠门板，沈聪一开门它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它“嗅嗅嗅嗅”地在房子里外人经过的每个地方都逛了一圈，确定对方已经不在了，这才呼呼着回到沈聪身边。 “别生气了。” 老猫当然不会说话，但却懂得怎么用自己独有的语言表达心情。它用爪子扒住小主人的手，气哼哼地又咬又舔了半天才彻底消气。 “别人的味道没有了吗？” angel抬起脸，志得意满地用它独特的声音咩了一声。 “握手是一项礼仪。你看，咬破了，”沈聪用家用医药仪给自己注射了疫苗。 angel高高竖着尾巴，探爪去抓沈聪口袋里的手机。 游戏舱安装在了固定的位置，沈聪走到这特定的位置，母亲在这里设置的定点短信就被激活了。 【据说是个很棒的游戏，先好好游览看看吧！要是还可以就试着玩玩。宝宝假期愉快！^_____^】 【也祝您愉快，妈妈。】 第四章 一次计划中的死亡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08】19:17:04接触失败，基因诱导剂注入失败，阶段1失败。等待指令。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9】19:17:06 重置阶段1。动作指令『handshake(握手)』，flockmaster008等待执行指令。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08】19:17:08 flockmaster008等待执行指令。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9】19:22:31 指令『handshake』，执行。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08】19:22:32 执行指令『handshake』。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08】19:22:57接触成功，基因诱导剂注入成功，阶段1成功。等待指令。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9】19:22:58 脱离。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08】19:22:59 执行。 …… 沈聪调节好设备时，离安装人员说的八点开服尚有二十分钟。安装人员特别强调软件也需调试，于是她躺进游戏舱。 大概是第一印象实在糟糕的缘故，老猫angel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把沈聪吞进去的大家伙。它仰起脸，粗声粗气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沈聪拍拍自己身边空余的位置：“接受我的道歉好吗？这个材料很舒服，要不要来？” angel矜持地用爪子按了按软垫，不甘不愿地趴到沈聪身边。 沈聪伸手挠它的下巴和耳根，直到它舒服地呼噜起来才停手。 “这里是外部呼叫钮。我只是进去看看，有事的话就从这里叫我。这样。”沈聪捏着它的爪子踩上按键，让触控键记忆猫的脚掌：“懂吗？” angel闹别扭似得轻轻咬住沈聪的手指磨了磨，随后便去一边整理毛发了。 沈聪戴好目镜拉上头顶半仓，进入游戏。 十秒黑暗，她进入了一个空旷的空间。 先于全息网游五年，全息电视与全息电影的概念就已经提出了。 沈聪虽然专注学业，但也没有把自己弄得完全跟社会脱节，因此“穿越”没有令她太惊讶。 视野里没有天地的界限，她面前是浩瀚广博的星空。 群星璀璨缤纷，温柔摇摆。瑰丽星云缓缓旋转，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梦幻同浪漫。星辰的风暴席卷，无数光芒如同海潮般起伏。新生、湮灭，迸发、碰撞。 这是何等雄奇绮丽的景色。 任何一个看见这景致的玩家都该被这景色夺去心神。 他们该赞叹、该膜拜。 沈聪却没有这样的浪漫。 她下意识便开始寻找熟知的“地标”以判断自己的方位，企图弄明白自己是以什么视角在观察这片宇宙。 她用视线锁定了一颗星星，随后眨了一下眼睛，身体就朝视线终点飞去。 这是观看全息电影时常用的移动手段。 星群闪烁着远离，目标却仍然遥不可及。 沈聪默数时间来估算自己的‘行程’，发现这片空间大得不可思议。 全息电影是不会设定这么大的全息空间的。 为了节省信息储存仓，电影的全息空间往往只有以剧情人物为中心的几十米范围。例如在普通都市剧题材中，如果观众想要从主角身边跑开，大约五十米后就会收到无法再前进的通知。 全息世界越广阔，构建世界所用的字节量越多，占用的存储仓越多，支撑运行所要消耗的能源也就越可怕。 游戏开始了吗？游戏公司为什么要这样浪费储存仓？ 她思索着这些毫不浪漫的问题，丝毫没有沉醉迷失在这玄奇的景色中。 她并不知晓，无数细小的游丝在这宇宙中蠢蠢欲动。 它们本该在她松懈的刹那缠绕进她的思维中，本该引诱她的思波融入这片星海，本该令她迷失自我、丧却宇宙与自我的界限。 但它们却完全无法缠绕与侵入。 沈聪虚幻的精神身体上像是包裹了一层铠甲，没有一丝破绽可供侵入。 她的灵魂是一块冷硬顽石，仿佛不会为外物动摇。 最终，那背后的捕猎者放弃了。 ……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9】19:43:11 计划阶段二失败，精神诱导失败。 这原本是一处黑暗的空间，在细微的机械运转声之后，视野骤然明亮。 这晦涩的空间原来是一个透明的房间。 它呈三十二面体，被漆黑的钢构固定住，浸没在澄澈的冰海中。 北地长夏的阳光透过它唯一位于海面的透明穹顶以及冰川与海水投射进入，彻底照亮它极具设计感的内部空间。 房间里放着舒伯特的《鳟鱼》。 音乐流淌着，轻轻滑过幽灵白的软椅上坐着的男人。 房间里仅有他一个人。 这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三件套。青色的缎子外套在清凉的浅蓝光线中泛着柔软美丽的辉光。 他的长相同与那跟沈睿见面过的flockmaster011一模一样。他就是那个用不同的声音与“自己”对话的奇怪男人。 这一次，他仍旧在这房间里自言自语，不过姿态却比之前悠闲多了。 他说道：“真遗憾。我本来想温柔些对它，让它体会一次没有痛苦的死亡。那么就执行原本计划吧。一旦它搭建好角色进入游戏，就将它投递到选定的区域中。”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4】19:43:59 收到指令。将『asynjur』的登录坐标定位于『q91』区主动攻击型首领『j01』警戒范围内。坐标『q91』67,99。 “等它登录到指定位置，我会马上激活基因诱导剂。将所有的数据备份，特别是精神状态与身体状态同步后的那部分，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然后清除痕迹。”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4】19:44:18 收到指令。计划阶段二所有步骤执行完毕后，即刻启动阶段三。 “不能，不准，失败。”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4】19:44:20 收到指令。万胜。 这口号令男人志得意满。 他高兴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靠在沙发上，翘起的左腿随着音乐摇摆起来。 这虚假的宇宙真的仿佛没有尽头。 在整整飞行了五分钟还毫无变化后，沈聪疑惑地停下来。 故障？ 她唤出控制面板，准备退出。 就在这时，宇宙停止了。 星河不再流淌，星光不再闪烁。一切旋转与迸发统统静止，随后宇宙的“边缘”，那视线的尽头突然卷曲起来。 这空间就像被收起的毛毯般向沈聪折叠。 【特别舱信息载入成功，为您服务。】 空间的收拢也停止了。 银白色的地板从沈聪脚下延伸，透明的水晶屏障将她围拢，形成一个圆型房间。 一个黄色系流动闪烁着字符的立方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您好，亲爱的【沈聪】。大魔方很高兴为您服务。” 沈聪盯着这庞大却憨态可掬的“客服”。 “您好。” 这客服并没有解释之前古怪的宇宙空间的意思。 它见沈聪没有提出要求，于是自顾自问道：“亲爱的【沈聪】，检测到您目前的身份是游客。游客身份可以且仅可以登入游戏游览模式。是否需要创建虚拟身份开启参与模式？” “区别是什么？” “亲爱的【沈聪】，游览模式仅能以观览视角参观部分游览地图，参与模式可以进行完整游戏体验，并拥有更高的自由度。是否需要创建虚拟身份开启参与模式？” “还没有开服就能游览？” “亲爱的【沈聪】，可以。” 她想到母亲短信上的话：先好好游览试试。 “用游览模式。” “跳过虚拟身份创建，将以最低权限游客身份开启游览模式，是否确定？” “是。” “即将传送到随机地图游览，是否确定？” “嗯。” “亲爱的【沈聪】，传送马上开始，请您做好准备。欢迎前往《倾天》，‘一次真实的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 沈聪眼前的画面开始流沙一样消失。 星辰从天幕中被扯下，银白色的地面也开始融化。 全息视觉膜带来无比真实的视觉感受。 彩色的世界碎散，闪烁的流沙被奇异的力量抛向天幕，化作璀璨星辰。随后星辰再次聚拢，聚点成线，聚线成面，画面又向四周延展生长，变得立体起来。 世界再一次变得清晰。 ……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4】19:45:01 未搜索到『asynjur』创建的角色，无法利用游戏规则杀死『asynjur』，计划阶段二将终止。等待指令。 这条信息到来时男人尚没有来得及抿上一口美酒。 他不耐烦地读完这条信息，随后开始风度全失地大声吼叫：“我说了！不准失败！别在我脾气不好的时候跟我作对！”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4】19:47:25 目标『asynjur』选择游览模式，该模式下游戏首领无法对『asynjur』造成伤害。等待指令。 “这个小怪物！这个尽给我惹麻烦的小怪物！马上就开服了，它为什么不能跟别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创建人物，八点一到等着进去！这个小怪物！” 这次flockmaster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男人不耐烦地搓着手指：“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沈睿一旦回来，再对它动手就更不容易了。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如果开服后它还不肯创建角色进入游戏……”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4】19:49:12 等待指令。 “那就直接动手！”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4】19:47:25 违反死亡阶梯。绕过游戏规则后，flockmaster系列无法直接对asynjur系列造成伤害。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计划！有个东西可以绕过游戏规则对它动手。用我的权限把封存的那个东西弄出来。我们早就该用怪物对付怪物！” 验证身份【flockmaster014】19:49:51 接受指令。万胜。 …… 世界重新凝聚，沈聪发现自己悬浮在一个广场上空。 广场呈圆形，以黑白条石砌出太极阴阳鱼的形状。一黑一白的鱼眼上分别站着青衣翩翩的少年与少女。以他们为中心，一群举着木剑的少年男女在广场上环绕站立。 阴阳鱼最外围是一圈八卦台，台上又分别站着八个白衣执剑的青年男女。 这八个青年一边缓缓舞剑一边吟诵有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每吟诵一句就变换一次剑势。 剑势最初缓慢绵软，却在变幻时焕发万种杀机。 八个白衣身影也随口诀一分二二分三分出共计五十六道幻影分|身……随后，或虚或实的六十四道剑气在空中交错，形成一张气势逼人的大网。 网中罡风凌厉，鼓动不休。 阴阳鱼中的少年男女们认真看前辈们演示剑招，一轮演示之后，便在为首的少男少女带领下也跟随应和，举剑出招。 他们修为还浅，并不能分化身形，不过其中大多数已经学会外放剑气了。 能够外放剑气的少男少女们笨拙地操控着它们。 白衣青年们则用笼罩全场的剑气网防备着师弟妹们剑气失控。 每当一条拙稚的剑气走了岔道、惊鱼一样乱窜时，空中的巨网就分下一道剑气来抵消。 沈聪注视着这一切。 她没有为那些秀美逼真的景致吸引注意，没有分神去观察那些古拙雅致的建筑，甚至没有留意场中人的衣着长相……她竟分析起那些剑显然不是胡乱挥舞，而是存在某种规律的剑招来了。 她太容易被这些规律性的东西吸引，计算与破解是她人生中难得的乐趣。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对这游戏产生了一点类似感兴趣的情绪。 那些有迹可循的规律是完整的，通过学习这些规律，她甚至能够判断出那些舞剑少年男女谁会出差错。 这很有趣。 广告上的宣传词并没有夸张，这个游戏确实十分“真实”，制作者认真地规划了它的法则。 就在她沉迷其中的时候，有个白衣剑客抬起头朝沈聪的方向望来。 沈聪警觉地低头，然后对上了一道深黑的视线。 比剑锋还要凌厉。 接着，视线的主人执剑朝沈聪的方向一指。 唰—— 一道雪亮的剑气穿透沈聪的身体。 她感到胸口传来了一种尖锐的疼痛，随后视野陷入黑暗。 隐约中，有人声传来。 “大师姐？” “无碍，似有使魔窥探，业已伏诛。继续早课。” 第五章 一次计划外的死亡 梦里的阳光稀薄得像是个死去许久的魂灵，陈旧又阴郁。 那个男人——她的父亲——站在牢笼外面。 ［讨债鬼！小杂种！你不是我女儿！你是你妈在外面带回来的野种！你长大以后也好不了！什么东西生出什么女儿来！你长大以后也就是个烂货！］ 母亲一直在哭泣。 而她则隔着玻璃，用自己锐利的脚爪抓刨着地面。 她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因为在她看来那个男人只是只懦弱无能只会对家人逞威风的家犬。 她则是山林里的野兽。 只要轻轻一勾，指甲就能破开牢笼；只要咆哮一声，那个男人就会屁滚尿流地向她求饶。甚至她还能轻而易举破开男人的肚腹、撕扯下男人不断叫嚣的舌头。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因为母亲害怕得在哭泣。 母亲在哭泣。 她朝母亲伸出手。她轻轻拍打玻璃笼。 不要哭。 宝宝在。 不要哭。 玻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肮脏的手印。 一个又一个。 一个又一个。 母亲还在哭。 母亲没有看她。 她蹲下来。 她百无聊赖。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 她困了。 困……？ 寒冷。 疲倦。 麻痹。 心跳缓慢。 母亲……没有看她。 有乐声传来。 是《欢乐颂》。 这乐声向她投递一阵光芒。 她不由自主随着乐声而去。 …… 趴伏在柔软垫子上的猫突然惊跳起来。 它奓着尾巴，对游戏舱发出嗷呜嗷呜的低吼。但舱内的小主人并没有对它作出回应。 它焦躁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随后下定决心跳进那个令它深感危险的半闭合游戏舱。然而，无论是用爪子踩踏小主人的肚子还是用大脑袋拱小主人的下巴，都无济于事。 猫有些无计可施了。 它其实无法理解它的女孩身上发生的事，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令自己这样如临大敌。 那只是身为一只猫的直觉。 它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对它的女孩造成伤害。 最终它嗷嗷大吼着，一口咬上小主人的手指尖。 手指尖上有古怪又可恶的味道。 是那个入侵它领地的家伙让它的女孩沾上这种味道。 它已经认真仔细地用舌头清理过那些讨厌的味道了，但这味道仍旧还有残留。 那该怎么办呢？ 猫讨厌这味道。 猫恐惧这种味道。 猫大声吼叫着，它咬破小主人的指尖，用带着小倒钩的舌头舔去伤口上的血液，它把那些东西舔进了肚子里。 寒冷。 疲倦。 麻痹。 心跳缓慢。 味道终于没有了。 猫感到寒冷。 感到疲倦。 感到爪子尖麻痹。 感到心跳缓慢。 它跌跌撞撞地爬上小主人的身体。跌跌撞撞地从小主人的胳膊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地把大脑袋伸到小主人的面颊旁边。 胡子尖尖被细小的气流浮动。 咕。猫放心地朝旁边倒下去。 坏东西不会伤害它的女孩了。 猫得意地用最后一丁点儿力气摆动了一下脑袋，蹬了蹬腿儿。 它的爪子触碰到了一个小按钮。 包裹着它和它的女孩的这个大家伙突然亮起灯光，发出乐声。 “解锁成功，唤醒程序启动。” 猫只听得懂一个字儿。 醒。 嗷喵。 有事的话就从这里叫我。它想起它的女孩对它说的话。 嗷嗷喵。 老啦，它的女孩说的，从这里叫她，老啦，嗷喵，忘记啦，下次不会啦。 猫想要再在按钮上踩两爪，但最后只是无力地勾了勾指甲。 猫闭上了眼睛。 …… 寒冷。 疲倦。 麻痹。 心跳缓慢。 沈聪猛地打开半舱，随后坐起来。 她按压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息——被杀了。 被一柄利剑贯穿。心脏撕裂只在瞬间。伤口没有保留。当然没有保留。但那刹那的感受并不好过。疼痛超脱伤口停留在了身体上，像一枚炽热的烙痕。 沈聪从来没有过这样真实的死亡体验。 全息电影和电视虽然以真实视觉为卖点，添加气息和微触觉元素，但没有哪一个会让观众体会真实痛觉。 其实疼痛倒是其次。 更多的是……死亡。 太真实了，死亡来临时无法挣脱的危机感。 就像真的死去了一次一样。 她感到寒冷、疲倦、肢端麻痹……心跳变缓，许久之后才又激烈地动荡起来。 “一次真实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 沈聪切实地体会到了。 那是无法形容的感觉。 因为无法形容，所以那感觉如同流沙般飞快消逝。 不过是秒钟跳动几下的时间，‘死亡’与它的一切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沈聪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伸展手臂，张开手指，随后眯起眼睛。 就像印在眼底的幻觉一般，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死亡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玻璃的……囚笼？ 哭泣。 和黑色手印。 似曾相识。 很快地，这些模糊的印象也同样如流沙般消逝。 时间已过八点， 这个名叫《倾天》的游戏八点开服，不过沈聪再提不起兴致登录。 她脱下身上的装备，翻身离开游戏舱。 老猫angel没有被她吵醒，仍旧像张大毯子般瘫睡在舱内。它的一只脚爪正好按在紧急呼叫钮上，因为没有松开，所以旁边的指示灯仍旧每过几秒就闪烁一次，《欢乐颂》的乐声也一直没有停止。 沈聪把angel的爪子从上面拿开。 放手的时候那只软绵绵的爪子就啪嗒掉在了垫子上。 它睡得真熟。 沈聪把它抱起来，准备将它送去自己的小窝。 被抱起来后它仍旧没有醒，头颅也跟四肢一样软软地垂着，简直像死去了一样。 沈聪托住它的脑袋。 她与母亲都曾经因angel的这种熟睡状态惊慌失措过。四肢绵软，脖颈无力，心跳缓慢，呼吸与近乎于无，有时候甚至还翻着白眼怎么都叫不醒——到后来渐渐习惯了。在安全的环境下，猫会进入这种沉沉的睡眠。这是信任与依赖的体验。 果然，在沈聪把它放进小窝的时候，angel困倦地勾了勾指甲，随后重新回到睡梦中。 沈聪在猫窝旁的毯子上盘腿坐下。 angel是只年迈的布偶猫。与品种极不相符，它长得奇丑无比。 只有半只右耳，右边眼睛也瞎了，左前爪是跛的，肩背上皮毛斑驳。 幼小的沈聪是在小区绿化带看见这只被野狗咬伤奄奄一息的猫。她鼓起勇气把那血淋淋的毛团抱去宠物医院，花了不少钱才终于救回猫的性命。 回家后，她被责骂殴打。 丧门星，讨债鬼。 麻药尚未完全消退的野猫跛着腿冲上去咬了那个伤害沈聪的男人，差点被男人一脚踢死。 他是沈聪遗传学上的父亲。 自十年前再没见过，也未耳闻音讯。 丑陋的布偶angel自那以后跟随沈聪和沈聪的母亲漂泊到h市扎根，成为一只无忧无虑凶神恶煞的家猫。 沈聪伸手轻轻触碰angel的皮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些。 最近……她觉得——过去似乎正在莫名袭来。 母亲说不要思考也不要回忆，将伤痛遗忘丢弃。 沈聪遵照母亲的命令，闭上眼睛，将这些回忆扔到角落。 一个小时后，她在留言视频中阐述了那个隐约有些印象的梦以及游戏中发生的事。 汇报完毕。 十点整，沈聪躺在床上，合上眼睛，进入睡眠。 仅在那一秒钟里，她的身体就完成了清醒到沉睡的过度。 好像一台机器被按下关闭按钮。 …… 阿瑟加德实验基地。 “我们签过协议！一切跟她有关的行动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女士，女士，请冷静。谁都没有料到系统会有这样的漏洞。请您相信我们对asynjur毫无恶意。您看，事件一发生我们马上采取了措施，也立即通知了您不是吗？” “那是百分之百的真实模拟体验，她被杀了！我要求终止实验，直到我确定这不是一个阴谋。” “您没有证据，不该这样无端猜测。但您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如果您执意如此，我们会全力配合。然而，请恕我冒昧，‘时间紧迫’的正是asynjur不是吗？” 沈睿双拳紧握，用力地抿着嘴唇，一分钟后，她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求实验室彻查这次事故，我要看到自检报告和审察书，如果我发现这是你们动的手脚……” “我可要伤心啦。”那个穿着三件套的男人将她按坐在椅子上。“‘悲剧既已发生，就努力做些好事’，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但现在我们先来谈谈这次事故——这是asynjur死亡体验瞬间以及死亡体验后一小时的身体情况监测报告，它恢复得很快。我们从中获得了许多有用的数据。女士，我敢说——实在冒犯——但我必须得说——这次事故对于我们来说反倒是恰到好处的。不是吗？” 沈睿觉得她能够听见自己的骨头因为愤怒而咯吱作响的声音。 恰到好处？！ 但是她不能发作。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必须忍耐、必须忍耐。愤怒必须用在更加有用的地方，要将它当成仅剩筹码，不能在赌桌上随意挥霍。 如今敌明我暗。 她根本不明白实验室在打什么主意。 她的女孩很重要，这是当然的。无论从什么意义来说，她的女孩都是珍宝。 但在数次与实验室的交锋中，她察觉了一件事：她自己似乎也很重要。 实验室在让步。 实验室应允了她的许多无理要求。 那些被叫喊出来的高价，实验室完全没有打折，竟然真的全部支付给她了。 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更不应该。 其后必定有更大阴谋。实验室好像想要从她身上也得到些什么。 这本该是有利的信息，然而沈睿却为之恐惧。 因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那东西会不会是女儿的威胁。 必须要搞明白。 必须，必须要装作毫无察觉。 必须，必须，必须要让实验室相信，自己正跟着他们希望的步调前进。 要保护……要保护她的珍宝。保护她可爱的宝贝。 她的小宝宝，小怪物，小聪聪。 “我需要安静一会儿。” 随后她摔门而去。 谁都不敢跟在她身后，大概都认为此时该给她一切私人空间。 沈睿得以避开随行的，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监视的实验室员工。她找到一个僻静角落，打开自制的屏蔽器，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安全的角落。 她相信实验室不可能不知道她耍的这些小手段，但她也确信自己暂时仍旧拥有隐私。 不管这得益于某种仁慈，还是得益于某些人的不屑一顾。 她打开不久前女儿给她的视频讯息。在加载的过程里，她看向屏幕上自己疲惫的面孔。眼睑肿胀着，眼底带着粉底都掩盖不了的青黑，眼珠上也布满红丝。她像是有好多天都没有睡觉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眼前的事情千头万绪，时间太少了，怎么都不够， 新启动的实验处处充满疑点，究竟应该怎样应对也令她满心疑虑。 而事情还在一件一件接踵而至。 那孩子说自己似乎梦见了过去的事。 这已经够让人感觉恐慌的了。 “过去”是一头沈睿费尽心思为自己的孩子囚锁起来的猛兽，一旦脱笼，必然造成恶果。 如今锁链确实松动了，唯一幸运的是，女儿看见的真相似乎是经过修饰的虚假的那个部分。 只是不知道那些幻想究竟能保多长时间的平安。 而除开梦之外，女儿口中描述的那次游戏中的‘死亡’更加令沈睿胆战心惊。 实验室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这死亡必定早就被精心策划。 意外？沈睿不会相信。 问题是，究竟为什么。 沈睿没有足够的信息用以分析理解实验室的做法。 她又翻开手机中另外一个软件，在不久前它也发出了有重要消息的通知。 软件的名称叫angel。 上面实时记录了老猫angel的生命体征状态。 那根波动的线条显示：就在她的女儿于游戏中被人一箭穿心后不久，angel的心脏也一度停跳。 沈睿的神情越发凝重：那么，又究竟是什么人、因为什么伤害了angel？ 她收好手机。掏出化妆盒将自己憔悴的面孔修饰了一番，随后离开这个角落。 疑点重重。 没错，仍旧疑点重重。 危机如雾笼罩，令人难辨方向。 如果可以，沈睿只想回到女儿身边去。她只想像每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呵护自己的女儿平常地长大。工作。恋爱。婚姻。生子。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心与烦恼。 但她明白，自己再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既然入局，就无法抽身离开。 沈睿回到刚才的房间。 “你说得对。”她对那个三件套男人说道：“这是珍贵的数据。它的重要性甚至超过我过去十年里收集到的。我们不该浪费时间。我知道我们不该浪费时间——但是没有下次了。记住！没有下次了！现在……” 沈睿打开实验室特配的通讯仪。 “我会命令她回到游戏。我们不能浪费时间。” “您能想明白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六章 交友任务 ［宝宝好，宝宝乖，宝宝是妈妈的好贝贝，宝宝认真吃饭饭，妈妈给宝宝买糖糖~宝宝棒，宝宝亲，宝宝是妈妈的——］ “妈妈？” 沈聪按下接听键，专设给母亲的铃音盘旋着停歇下来。 “宝宝！surprise！到家了吧！妈妈也到旅游的地方了！” “嗯。” “跟你讲哦，妈妈刚刚报名了一个潜水项目，还定了最新款潜水衣明天就下水。宝宝你没看到，宣传册上内容真的超级超级棒！说下水以后可以看见那种……一团烂泥哭丧脸的那个……” “水滴鱼。” “对啊水滴鱼！真的长得好好笑哦！还有头上顶灯柱的那种……” “深海鮟鱇。” “宝宝好聪明哦。就是那个啦。真是丑爆了哈哈哈宣传手册上说可以亲自摸摸看呢！” “嗯。” “还有小丑鱼，会闪光的水母，七彩珊瑚……好多好多是不是超棒的！下次妈妈带你来看！” “嗯……”沈聪难得犹豫了几秒钟，然后问：“妈妈，你在什么地方旅游？是去水族馆体验潜水吗？” “啊？不是啦，是在海里呀。就在一个什么岛……就那个宣传单上说潜水圣地什么的那个……加瓜斯帕多还是瓜加个大多之类的，总之有个瓜。” “能够把旅游册发给我看吗？” “等一下妈妈找找。怎么啦，宝宝准备过来玩吗？妈妈给你订机票。不如我们把angel也带过来！” “angel动过手术，不能坐飞机。医生也要求我静养。” 手机中传来一声惊呼：“哎呀！妈妈想要去看你的，又怕你同学说你妈宝都不敢去。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晕倒好几次，真的是睡眠不足吗？我就说你不要选那些吃力的专业，学学美术学学音乐，然后当个艺术家多好玩。” “妈妈。”话题已经从最初不知道偏离到什么地方了，沈聪无可奈何地整理出母亲的所有问题，然后一个一个解答。 母亲就是这样，有时候很细腻，有时候又毛毛躁躁的。 思维总是满场乱飞，跳跃地叫人抓不住。 “医生说还需要观察，具体情况还没有弄清。应该是睡眠不足。我的专业没有很吃力，以后我也会注意调节作息。美术和音乐我实在不擅长，我想我无法成为艺术家，也无法理解妈妈说的成为艺术家很好玩的说法。但妈妈希望的话，我会去学习一些美术和音乐方面的基础技艺。” “宝宝你呀，真是的……” 母亲突然叹息起来。 沈聪不太理解，她仔细思索，想要明白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又做得不太对。 母亲显然明白她的脑回路，因此马上就自己揭晓答案了。 “不需要这么听话呀。宝宝你太乖了。有时候也应该跟妈妈说‘妈妈我不要’的呀。你都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要什么都听妈妈的。” 对于沈聪来说这真是个万分困难的要求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好的，妈妈，我会努力。” “……”母亲似乎忍不住笑了。然后手机中传来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了一点，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无可奈何地说：“慢慢来吧。” “好的，妈妈。” 之后又仔细汇报了学妹的‘有件事想跟学姐说’还有自己被倒了一整瓶果汁的事。母亲仍旧在笑，笑了好半天才说：“真是不行呀，真是没开窍。怎么能说那种话呢？对于女孩子来说表白是件很需要勇气也很美好的事情，下次应该委婉一点拒绝，别再说我一点都看不上你这么伤人的话啦。” “对不起，我没有处理好。”沈聪认真地跟母亲到了歉，然后又作出承诺：“我会认真跟学妹解释的。” “这件事就先这样吧。是因为你还没开窍呢。” 母亲似乎不太相信沈聪能够把这件事处理好，这样沈聪觉得沮丧。她能理解母亲说的开窍是一种比喻，并不是指开颅手术。但她有些巴不得世上有这么一种开颅手术好让她马上明白该怎么处理学妹的事情。这样母亲就不会对她失望了。 母亲显然又一次捕捉住女儿的想法，于是说：“这不是宝宝的错，是妈妈没有教你这部分知识。对不起，妈妈没有提前考虑到这种情况，下次不会了。” 这是沈聪习惯并能够理解的行为逻辑。她接受了母亲的道歉，随后说：“我会跟妈妈一起努力。我会认真学习的。” “这可不是看看书就能学会的呀……”母亲笑着说：“得实践才行。” “好的，晚上我就把计划书写好给您看。我会尽快聘请合适的人来帮我进行恋爱实践。妈妈，在实践人员聘请方面您有什么关于人员筛选的建议吗？” “……”母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不需要一下子就开始实践恋爱，先从初级班开始。” 有切实存在的初级班课程可以参报吗？沈聪茫然地等待母亲继续说。 “先从交朋友开始吧。这是妈妈的另外一个疏忽。以前妈妈只告诉你跟别人相处的时候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但那只是礼貌的交际方式。先开始学习交朋友吧。” “好的，妈妈，我会改成聘请……” “聘请的可不行。交朋友一开始就得来真的。首先你要找到一个让你感到舒适的人，然后和她或者他认识。这就是任务的第一步。先完成第一步，然后妈妈会告诉你第二步。” “好的妈妈……”沈聪认真应允，但她的语气却不那么果断：“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我让学妹很难过，让她的朋友很气愤，如果我找一个人做交朋友的实践，但是在过程中做错了，伤害了她，这样很不好，是不对的……我不能伤害人类。” 说最后一句话时，沈聪的语调变得有些怪异僵硬。 这变化非常微小，连她自己都好像没有注意到。 她的母亲似乎也没有注意到。 “这样是不好。”没有注意到这种古怪的母亲的反而变得有点雀跃：“妈妈给你买只交友泰迪吧！好可爱的，里面有人工智能专门教小孩子怎么交朋友呢，可以跟你对话。跟妈妈一起旅游的一个阿姨就给自己女儿买了一只，真的很可爱！” 母亲跃跃欲试，沈聪当然也乐意执行这条指令。不过本着严谨态度，她问：“那位女孩的年龄是？” “七岁？或者六岁。”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也适用这个课程吗？” 母亲好像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不太好吗？” 沈聪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母亲自己遗憾地回答：“好像不太好……那我看看有没有升级版本，恋爱机器人什么的……哇羞羞的！宝宝你没听到喔！” “好的妈妈。我会忘记的。” “那就去游戏里面交朋友吧！那个游戏《倾天》，推销员跟我说什么真实穿越，讲里面的npc跟真人一样，你进去看过了，是真的吗？你就跟她们交朋友试试看，不过也要认真对待人家哦。” “好的妈妈。他们的外形跟真人没有差别。我母亲了解到的部分都很真实，但具体智能程度还要评估。我会试试。我会认真对待。”她一板一眼地依照次序回答完，接着说：“妈妈，我也有问题要问您。” “哦哦，什么？” “潜水活动的宣传图册找到了吗？” “啊，呀，忘记了，妈妈马上找！”飘出十万八千里的话题终于被沈聪拉扯回原本的地方了。只是母亲不太理解为什么她对这个这么执着。“为什么要看？” “因为我认为您被欺骗了。潜水衣不能支持您进行超过六百米的深潜。如果不在水族馆，您不可能触碰到深海鮟鱇和水滴鱼。您的收到的宣传广告显然内容不实。如果在合约中没有写明‘一定’让您看见手册所列鱼类的话，大概对方明天会说运气不好，没能遇——” “诶？诶？什么！妈妈又上当了吗？怎么能这样！我要去叫问清楚！” “记得录音妈妈，当地应该有消费者权益保护机构，您可以进行投诉，不要冲动……” “哎呀，知道的，妈妈不会向上次砸……咳总之就先这样了！宝宝你在家好好休息玩游戏哦！” “妈妈，您到底在哪儿旅游？” “西什么刀瓜岛？忘记了忘记了下次再说！刚才跟妈妈一起做飞机的阿姨也说要去看看哪个浅水项目，不能让她也受骗！妈妈先挂了，宝宝再见！” 沈聪对着忙音轻轻说了再见，随后给家用电脑下了几个指令，接着随手拉开窗帘。 天光在城市的边缘起伏。 浅灰与薄蓝逐渐过渡，轻轻降临在高耸的建筑上端。 下端则掩藏在浑浊的晦暗中。 在这些阴影里，零星的车辆在穿梭。 有一个瞬间，一缕金光恰到好处地被后视镜反射。 这道光像是裁剪分隔清晨与浓夜的那柄小剪刀，突然就破开了晦涩。 天亮了。 沈聪站在窗边看脚下的城市苏醒。 母亲的电话是在天光将明的时候。她大概是没有注意到时差。她就是这样迟钝。 在一些事情上聪明又敏锐，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则显得天真可欺。 她总是陷入一些奇奇怪怪的骗局里，让沈聪十分放心不下。 母亲究竟去哪里游玩了呢？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沈聪虽然十分牵挂母亲，但也从来没有探究母亲生活的习惯。 那不是应该过问的事情。 她只需要知道，莽撞笨拙母亲从来没有在关于她的事情上出错过。 在游戏中跟虚拟的npc练习交友其实是个天马星空的提议。 沈聪会执行。 母亲的愿望她都会完成，母亲的命令她都会遵从。 这是女儿信赖母亲的本能。 她信任母亲。 信任母亲对她的爱。 脚腕上传来毛绒绒的触感。 睡了一整晚连夜半餐都没有起来吃的老猫angel醒过来了，正在用自己的尾巴缠绕沈聪的脚脖子。 沈聪蹲身把猫抱起来，跟它一起看明丽的晨光。 身后的家用电脑已经将她需要的关于网络游戏和《倾天》的资料筛选排列出来。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后，沈聪就会仔细研究这些资料。 她向来十分认真。 既然要玩游戏。 那就好好玩吧。 第七章 福缘全满 沈聪一板一眼地阅读着家用电脑筛选出来的游戏资料。 通过阅读与学习，基本没有接触过电脑游戏的她已经大概了解了游戏的运作方式与玩家们的竞争模式，现在正打算按照之前从别的游戏论坛获得的经验在《倾天》论坛里攻略。 但很可惜，有用信息少得可怜。 沈聪并不知道，《倾天》这款游戏是限量发售的。 跟庞大的游戏关注群体相比，真正购买到游戏舱的玩家可谓凤毛麟角。 据非官方统计，有意购买《倾天》游戏舱的玩家占市面上所有游戏玩家的百分之八十之多，但第一批游戏舱却仅有寥寥一千台而已。 在大家都渴望一睹游戏真容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沈聪空置游戏舱十数小时的行为简直暴殄天物！ 也正是因为一舱难求，《倾天》专属论坛上的在线人数虽然几近临界值，有用的帖子却少得可怜。 大部分都是重复率极高的猜想帖。 真正拥有游戏账号并在体验过后前来反馈信息的玩家很少。 大家都专注在游戏上，基本没人舍得下线浪费时间。 当然，也不是全无收获。 一个刚进入游戏角色便莫名死亡的玩家怒气冲冲地说要投诉游戏公司不给新手保护。这启发了沈聪。 游戏手册上明确说明游览模式无法参与游戏也不会遭遇危险，她的经历显然是出事故。 在进入游戏前，沈聪找到了投诉版块，将自己的问题描述了一遍，并表达“观览状态”下的意外死亡带给了她十分不好的体验。 客服非常迅速地给了回应，表示会根据她的情况对她做出补偿。 至此为止，她能想到的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于是她再次进入了游戏。 这一次没有再看见那片旋转的宇宙，入目是银白地板与一小块星空。 大魔方昨天已经加载完毕，沈聪一出现，它就旋转着看起来方胖的身体凑近过来：“您好，亲爱的【沈聪】，欢迎再次回到倾天。大魔方很高兴为您服务。” “嗯。” “亲爱的【沈聪】，检测到您目前的身份是游客。游客身份可以且仅可以登入游戏游览模式。是否需要创建虚拟身份开启参与模式？” “嗯。” 号称最豪华真实的虚拟游戏《倾天》有着十分简单的创造人物过程。 只有三个步骤：设定人物性别，设定人物外貌，设定名字。 既没有游戏职业选择也没有人物种族选择，可以说简单粗暴。 在现下同未来，这样的设定令许多玩家遗憾。 倾天世界毕竟是个融合中国古代各方神话传说的世界，里面拥有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无数种族，妖狐神鸟魑魅魍魉应有尽有，但玩家最初始的身份却统一都只能是人类。 好像面前摆着满汉全席却只能吃白米饭，多馋人！ 论坛上已经有人猜测说也许游戏中会激活隐藏种族任务更换种族，但刚刚开服，一切都在探索阶段，到底是不是自欺欺人一时间也没法验证。 当然发信询问游戏公司客服的玩家也大有人在，得到的回复统一是“游戏内容请玩家自由探索，‘一次真实的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么么哒~”。 好吧，至少也没有否定。 沈聪对这类猜想没有兴趣。对从来没有亲手操作过网络游戏的她来说，这模式反倒十分有利。 她在大魔方的引导下很快设定好性别、外貌以及名字——全部都由系统随机——并因此获得了三个福缘点。 这是选择系统随机的玩家都能得到的东西。 对于福缘点的用处，网上大部分的猜测倾向于提高掉率提高遇见隐藏任务几率什么什么的……但目前为止游戏里似乎还没有玩家打上怪或者遇到隐藏任务的，因此福缘点的作用仍旧成谜。 绝不会没用——也有玩家在设置好人物后才知道随机一项就能得到一个福缘点数，因此十分后悔想要删号重来的——被告知删号后得过十天才能再次进入游戏。 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用——因此大多数错过点数的玩家最终还是放弃重头再来的念头。 沈聪倒不全是为了福缘点。 她认为，既然是以“一次真实穿越”为噱头的游戏，当然遵循穿越的规则来玩更好，什么都自己选择，就偏失了游戏初衷。抱着这种念头，她就连“真实体验”度也没有调节，直接采用初始设定。 反正死亡已经感受过了，确实不太舒服，但也不到叫人畏惧的程度。 真实体验百分之百，包括饥饿、疼痛等等负面感受，这意味着对于沈聪来说游戏世界的一切跟现实也没什么差别，确实是“一次真实的穿越”了。 在选择完三个选项之后，沈聪的最终人物形象很快就确定了。 那是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子。 所有玩家进入的初始年龄都是十岁。 也有天生爱找茬的玩家在论坛抱怨过：“十岁连独自出门都要小心被拐卖！既然是穿越，干脆直接胎穿算了！” 官方一概回应：“怎么能胎穿呢？这种想法太过分了，我们必须要保护npc隐私！” 这种正义使者一样的态度是啥啊！ 虽然游戏公司的态度又引发一波摩拳擦掌，但大家想想二十好几的年轻人在游戏里吃npc的……是有点限制级。 沈聪对自己的游戏形象毫无意见。这孩子跟她小时候有些相似。显然是根据她的真实长相创建的。在扫了一眼之后她便说：“可以。” “亲爱的【沈聪】，是否试用形象并对形象激活vip玩家尊享徽章？” 母亲为她订购的游戏舱是最高等级vip舱，这也是在她研究完游戏手册后确认过的。因此她也没有在此表现疑惑，同样直接确认。 话音未落，原本的沈聪消失了，站在她位置上的变成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一根红线编织的链条出现在孩子的颈上，链条串联银鱼寿桃形状的银铃与祥云蝙蝠的长命锁，长命锁上还镶嵌有三枚红色宝石。 沈聪伸了伸手脚，感受完身体情况后拉起身上的长命锁：“这就是vip徽章吗？” 大魔王给了肯定答复。但问及这枚徽章的具体用途时，它并没有给出有用信息。 看来是需要自己探索了。 随后大魔方在沈聪面前展开一卷地图。 地图很大，完全展开后，图上山川隆起、河谷下陷，里面的花草虫鱼栩栩如生，亭台楼阁小巧精致，还有来往行人熙熙攘攘。 “vip玩家可以选择登入地点。请在地图上选择登入地点。” “登入地点指什么？” “最初进入《倾天》的地方。” “没有更多信息吗。” 或许是沈聪确认了形象的缘故，大魔方将称呼自动变更成了她的角色名。 “【沈长歌】，请享受探索的乐趣。” 沈聪熟悉了一会儿自己的新名字，随后开始观察这幅地图。 人口密集的地方更加繁华，适宜生存。荒郊野岭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许多特殊种族的聚集地也标明了，然而进入游戏的初始身份是人类，在那样的地方恐怕会生存艰难。 沈聪问道：“看不见地图的人是怎么选择登入地的？” “【沈长歌】，系统会将非vip用户的登入选项默认为随机。” “我能随机吗？” “【沈长歌】，可以。选择随机登入后，最高等级vip用户可以得到额外的六个福缘点。” 这样看来，初始的登陆地点对游戏的影响是最大的。 不过沈聪稍微思索后就明白这里其实有一个陷阱。 vip玩家可以自由选择登陆地点看起来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但事实上只能看见游戏地图的vip玩家很难自主选择出那些“最有利”的地方。 因此真正的vip福利并不是自由选择地图，而是放弃自由选择后得到的大量福缘点。 想明白这一点，选择就变得简单了。 沈聪：“我选择随机。” “【沈长歌】，是否确定？” “是。” “【沈长歌】，创建虚拟角色四项内容已完成，是否修正？” “不需要。” “【沈长歌】，由于您昨晚的游览过程中发生了游戏事故，在此为您提供以下两种补偿选项。第一，现实资金补偿。第二，游戏内道具补偿。请做出选择。” 既然决定好好玩游戏，自然是游戏内的道具补偿更有用处。 沈聪选择了道具补偿。 大魔方随即给出一只造型华丽的小木盒。 “【沈长歌】，这只宝匣中含有【奇珍异宝】等级及以上等级的所有道具。您将有三次机会从中抽取道具，最终选择一件作为补偿。已被放弃道具不能再次选择。” 沈聪接过宝匣：“怎么用？” “【沈长歌】，请您直接打开。” 沈聪打开宝匣，一枚红色流光拖着小小的彗尾般的光尘朝她飞来，随后嵌入她的vip徽章。 长命锁般的徽章上原本有三粒小小的红色宝石，在沈聪选择初始登录地点随机后又多出六枚，一共是九枚。 可见这些红色宝石应该就代表她所拥有的福缘点。 她从宝匣中抽取出的补偿道具嵌入了最后一个宝石槽中，说明那也是一枚福缘点。 至此为止，沈聪拥有了最高数额的十枚福缘点。虽然不知用处，但既然福缘点列入奇珍异宝甚至以上等级的道具中，就不会平庸。 沈聪对这项补偿还算满意，在大魔方询问是否要放弃道具进行下次抽取时回复了不需要。 她并不知道，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整个游戏中唯一一位满福缘的玩家。 这项属性将使无数玩家嫉妒得发狂。 “【沈长歌】，是否选择登录游戏？” “是。” “请前往转生台，通过转生台进入《倾天》。‘一次真实的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祝您愉快！” 大魔方崩解成无数彩色的小方块，最终消失不见。 银白的地板随后也如细尘消散。 浩瀚无垠的星空再次呈现，随后浓郁的云雾遮挡了视线。 一条云路在沈聪面前铺展，一直通向一处白玉台。 云雾中影影绰绰，似乎有许多人藏在其中。喁喁的低语声一直将沈聪到了平台末端。 有个清晰的、温和又惆怅的声音响了起来。 “长歌孩儿，此去再无回头路，千万小心，千万平安。” 沈聪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一眼是什么人在说话，脚下的白玉砖已经像冰雪一样融化。 玉液如带，卷裹着她淌下云端。 …… 大魔方公司，《倾天》技术支持a组。 场面乱成一团。 短发俏丽的女孩恼火地大声嚷嚷。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bug！游客状态□□死我真是听都没听过，他们要查叫他们自己去查，反正我是找不到这种bug。我要罢工了！” 她说一句拍一下桌子。 “我要罢工了老顾！我不干了老顾！受不了了老顾！” “宝宝不老。”‘老顾’一脸冷淡地敲着键盘。 “你怎么这样！你怎么不安慰我一下！” “再见？”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顾卿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她：“人确实是在游览模式被弄死了，视频录像都有，证据确凿怎么抵赖。总不能说是闹鬼？” “我看就是闹鬼！”短发女孩蹲在自己的椅子上：“真的，总之肯定不是bug，说是谁黑进来杀人还差不多。就这小姑娘，我偷偷把她资料调出来看过了，长得柔柔弱弱的。就这么猝不及防给来了一剑，疼痛满点，拟真度满格，我看是她运气好才没真死。换我没疼死也吓死了。她也是人好心善好欺负，就发这么个内部投诉了事，要我我得把大魔方告破产！” “那首先破产的是你。然后是我。” 女孩顿时瘫在桌子上：“老顾，顾姐……生活多艰难啊，我们这么有才华怎么还得为五斗米折腰……” “干活干活干活。”顾卿的视线专注在自己面前的显示屏上，但伸出的手却准确摸上女孩的脑袋，“乖乖乖乖乖乖。再把客服部的那个马脸经理招来你晚上难道都不会做噩梦吗？” “老顾你别吓我……干活干活干活！哎不过，老顾，你说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想杀那个姑娘啊？” “留点儿脑子在工作上，别老想这种傻问题。没有人想杀那个姑娘，没有神秘杀手，没有被黑的痕迹，我都检查过了。” “你还说我！你还不是去查了？你也没查出来？那难道真是闹鬼？反正这个……它不可能有bug。” 顾卿重重地叹了口气，把键盘推到一边。 “安安。我心情大大地坏，你再不好好干活我就把你变成bug。” 安安瞬间闭嘴。 她偷偷看着自己的上司与前辈，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顾姐，你别生气，我们很快就能回实验室了。” 她与顾卿来自正正经经的国立研究机构，研究的是超级人工智能。为了更好地观察人工智能的自我演化，她们所在的研究组开发出虚拟生态圈。这项技术正是《倾天》的核心。 大魔方以投资赞助的模式拿到了虚拟生态圈的技术授权，随后她们两人便被外派到《倾天》运营部做技术支持。 安安并不明白民间公司怎么可能将资本注入国立研究机构，但她明白，自己和顾卿不得不放下研究项目而跑来这样的网游公司浪费时间完全是由于实验组与实验组之间的竞争和倾轧。 心血被辜负，荣誉被夺取。 这是研究员们无法左右的派系斗争。 她低落下来。 顾卿抬头看了她一眼：“少说多做。” 安安乖乖点头，但到底心意难平。 实验室的“领导”们也就算了，凭什么游戏公司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客服经理都能轻蔑地质疑她们的研究成果？ 她凑到前辈耳边说：“其实我刚才偷偷摸进他们后台，控制了一下那姑娘的补偿抽取。” “……你弄了什么？” “不算出格的东西，一个福缘点，我查过，后期任务就能拿到的，也不算太珍贵。” “别糊弄我。” “那姑娘是最高级vip全随机，随意她现在福缘全满了嘻嘻嘻嘻嘻！” “……”顾卿捂住额头，然后深深呼吸了几次。 “老顾？顾姐？” “我……去看看你有没有留下痕迹。” “老顾你眼神好可怕怕怕怕怕怕——我是为你好啊老顾！你不知道杀死那姑娘的boss跟你长得特像！我是在帮你积阴德啊老顾！” “……谢谢啊。” 第八章 天人 转生台后是一段无光的漫长甬道。 沈聪感觉到自己在黑暗中坠落，像一颗流星，是这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但这孤寂没有持续很久。 渐渐地，又有一点两点的星火闪烁着与她一起划破寂寥。 再渐渐地，星光越来越多，越来越盛，它们相依相伴，冲出了那个晦涩寂静的世界。 银河横亘夜空。 从其中飞离，同蔚蓝色星球擦身而过，又与炽热的恒星相遇。随后不知穿越多少瑰丽的星云与荒芜行星带，终于在一片薄纱般轻柔绚烂的星环落足。 其中有三百六十柄巨剑在寰宇排布开，形成玄奥的阵图。 这些巨剑有的锋芒凌冽有的暗淡无光，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流星们在巨剑组成的星环上停顿了小会儿，就又飞腾起来，朝大地坠去。 …… 孩子的小手小脚又软又短，但不至于难以控制。 她在地面上醒来后没有像别的其他人那样新奇地享受还童乐趣，而是折下一支芦苇茎，拍平面前的一小块湿泥，然后半跪其上画起图来。 先是那三百六十柄巨剑的星环。有的她还记得，有的远远扫过一眼，印象模糊。 随后是大地、山川、河流、海洋。 只是大概的轮廓。 她还能标注出一些城市，一些暗藏珍奇的奇谷绝地，一些妖兽仙族的栖息所……但有的地方仍旧一团空白。 大魔方给她看的地图并不完整，很多地方有浓雾缭绕。那应该是“vip”客户也必须自己探索的秘密。 这份地图目前来说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地图上的哪片区域了。 第二件事——沈聪来到水边，仔细观察了自己。 虽然跪在泥地里，衣服仍然干净整洁。 手上也没有脏污。 她对游戏有了初步的认知。 虽然如此，她还是仔细洗了手。 脖子上的长命锁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垂在水面，上面的红色宝石熠熠生辉。暂且不知道自己的外表会不会太惹眼，但这件饰品显然太华丽了。 沈聪把长命锁塞进领口，耳朵也恰好在这时候接收到惊呼声。 “哥！他真的是个小天人！” 是从芦苇丛中传来的。 又有一个惊慌的声音低叱道：“阿蕊！” 沈聪转过头。高高的芦苇丛十分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反而是她刚才画画的那片湿泥地起了奇异变化。地面泛起一阵莹莹毫光，随后，湿泥地上竟然结出了薄玉一样的纸张。纸张载着上面画的地图卷成一轴，飞到了沈聪的手中。 卷轴被红色丝带整齐系好，丝带上又坠了一枚玉牌。 【福缘属性全满，道具成功率100%，制作消耗精力降低50%。】 【制成：一轴天地图（残）。】 【一轴天地图：伏羲有感衍八卦，天人观想画天地。记录天地寰宇的图卷，未完成。】 沈聪握住那枚玉牌，这副《一轴天地图》就隐入玉牌里。再握一下又出现在她手上。 她只是想加深一下记忆才在地上画图，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 并且收获不仅险如此。 刚才她收到了福缘属性全满，道具成功率100%的提示。只是不知道这百分之百的成功率究竟能让她在玩家中占到多少优势。 还有地图。这件道具尚未完成，那么它到底能够完成到什么程度，又究竟要怎么变完整？ 沈聪虽然想了很多，这些思考却没有占据她全部的思绪。 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苇丛的方向，身体也维持着警戒状态。 在她假装专注在地图上时，那低低的说话声又响起来了。 “阿蕊，他好像没发现，咱们快走吧。” “可是……” “快些走，这样的大人物咱们可惹不起的。” 对话中的信息对于沈聪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把地图收回玉牌。一边把玉牌系在手腕上一边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谁在？” 芦苇丛里清净了一会儿。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后，这些高耸茂密的植物两分，从里面走出一大一小两个人来。 沈聪现在个子矮小，只能仰着脸去看芦苇丛里走出来的人。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粗衣粗布，草鞋荆钗。青年手上提着一个草编篓子。 两人大概是渔民。 眼前虚浮的窗口在她作出判断以后补完了信息。 【合脚的芒草鞋，？？？，？？？】 【粗糙的梧桐钗，？？？，？？？】 【破烂的麻布衣，？？？，？？？】 【刚编的苇草篓，？？？，？？？】 【雪凤芦苇，抽穗期，？？？，？？？】 沈聪的视野忽然被这些写着信息的小框填满。 她尝试着在脑海中做出关闭的指令。 成功了。 眼底随即又出现一行文字。 【福缘属性全满，技能领悟率100%】 【领悟，博物术。】 【博物术（领悟）·初级（5/1000）：使用博物术后有一定几率对主观判断得出的信息作出补充，使用后目标物信息将自动记录在博物簿（待领取）中。消耗精力100点。】 博物术这个技能倒是并不难理解，但成功率是个问题。待领取的博物簿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得到。 这些都不是目前急需解决的事。 把疑惑暂且推到一边，沈聪将注意力拉回到两个陌生人身上。 她面前的两人很有可能误会了她的身份，这使得他们战战兢兢。 青年把少女拉到身后护好，局促地开口了：“我们不是故意偷看您制作仙器。” 少女忙抢回到青年前面：“是我，看见您一个人在这里，以为是镇上谁家走丢的小孩子，所以……所以想问问……我不知道您，您是天人。” 沈聪审视着眼前的两个“人”。 玩家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况且玩家目前应该都还只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不会这么快就长到这么大。所以这两个人是虚拟人物，是母亲说的非玩家控制角色，npc。 这个游戏仿真度确实很高，npc情感充沛、活灵活现，至少沈聪认为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可能单从外表与行为判断出对方的非人身份。 另一边，少女正忐忑地看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小童子。童子脸色阴沉，用一种凌厉的视线审视她。 她惹这个小天人生气了！ 她是说了谎，她并不真的是因为担忧一个也许走丢的小孩子才躲在一旁偷看的。她是看见这样一个明显不是凡间的小孩子，想着或许是个天人，所以跑了过来。 她并不知道小天人蹲在地上是在做仙器……那怎么办呢？她全看见了！ 偷偷跟去别人家看织网编筐也是会被那家主人责骂的，遇见脾气坏的，还会被打上一顿。 如今她偷偷看了小天人画图做仙器，小天人会怎么样呢？ 扒自己的皮，吃自己的肉吗？ 少女害怕得不行，而那个漂亮的小天人仍旧一言不发。 他身上的气势好可怕啊。 哥哥放在她肩膀上安慰她的手也不安地捏紧了。 少女着哭腔哆嗦着开口：“对不起……不关哥哥的事，是我要看的，您，您要吃的话……吃我好了！” “吃？” 沈聪没料到自己会让两个虚拟人物这样害怕。 ——他们害怕起来的样子更像真人了。 她对人工智能害怕起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稍显好奇，又观察了一小阵子，随后开口问道：“我不吃人，也不是天人。你不用害怕我。”她认真对比自己与少女和青年的身材体型：“我也打不过你们。” 少女没想到眼前的小天人会说这样的话，诧异地张开嘴巴，过了一小会儿才说：“你……您不是天人，但是您会做那个，凡人可做不到。啊！你是妖怪吗！” 她身后的青年忙捂住她的嘴：“对不起，对不起。阿蕊不是有意冒犯……” 少女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她连忙点头，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看着面前的小孩子。 有点滑稽。 两个大个子在一个小小个子面前瑟瑟发抖。 可沈聪是个严肃刻板的人，她察觉不到这种滑稽，反而用更加严肃认真的口吻说：“我也不是妖怪，我是人。” 小天人绷着小脸严肃说话的样子……又可怕又有趣。 少女小心翼翼地指着刚才小天人画图的地方：“可是您……” “这确实是我的一项技能，确实有一些不普通，但本质仍旧是工具制造。” 少女茫然地眨眨眼睛，她似乎想要仔细问一问这怪模怪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的哥哥把她轻轻拨到了一边。 青年问道：“那您是从哪里来的？” “……” 啊。 沈聪下意识仰头看天。 该怎么解释登录？按照经历，她其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小女大叫一声：“所以你就是小天人！阿姑说过，天人星坠落，化成天人童子童女，要我们看见落星就跟过来，找到后就好好供奉。请您跟我们回村子吧。” 沈聪皱起眉来。 “为什么要供奉我？我跟人类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哎呀，可是您……” 少女说不上来。 “也不用对我用敬称，我听不习惯。” 一旁的青年露出一个有点怪异的神情。 “您说……”他看见小天人皱起眉头，忙改口：“你说你跟凡人的小孩子没有区别。请你看这个。”他从背篓里抓出一只用草绳绑住的螃蟹，然后扔到了沈聪脚边。 那只螃蟹在软泥地上轱辘了一圈，然后慢慢地陷进泥里不见踪影了。 等到螃蟹消失不见，青年才拽着草绳把螃蟹拉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扒掉螃蟹身上的泥，把它装回篓子里。 “这片苇沼，人间的小孩子可不能像您……像你这样来去自如。您刚才绘图的地方，人间的小孩子是不能停留的。” 沈聪折了一截苇杆，扔到刚才自己跪坐画图的湿泥地上。片刻之后，苇杆果然被泥沼吞噬了。 原来玩家在游戏世界里拥有这样的力量。 …… 海天之外，蓬莱仙府。 一只素手摊开一卷玉简，纤纤玉指顺着摸过简上阴刻的字符，随后，手的主人轻咦了一声。 “青鸾，你来看看，这灵机榜上是否又多了一物？” 环佩轻摇，一个素衣丽人接过那卷玉简，从头往下逐字看去，随后也咦了一声：“是多了。第九位，一轴天地图。那是什么？此物主人是……沈长歌，不曾听过。” 先头的女子沉吟道：“我也不曾听过。姓沈，也没有哪位仙君门下有这样一位高徒。或者……近日天人降世……” 青鸾嗤笑了一声：“那些小小天人，不过天府弃民，降世百日之后便是他们五衰之期，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能有多少。谁个会有这样的本事，不鸣则已、一鸣便登上灵机第九位？碧游姐姐也太会说笑啦。” 碧游嗔道：“毕竟天府来客，青鸾，切不可轻忽。……不过，你说的也对。真有这样的资质怎么会被天府所弃。大约这沈长歌是哪位不出世的散仙人吧，千年打磨得成仙器也大有可能。” “是啦，又或者不过机缘巧合。” “我辈修道，不正是机缘、巧合。” 青鸾轻笑，将碧游手上的玉简收好：“我在机辩上是再赢不过姐姐的。别想这个了，今日晴好，我们出去逛逛吧。” 她说完便推着碧游去了院子里，两人兜兜转转没入琼花芳林，不多时就再不见踪迹。 第九章 大力士 在沈聪做出一轴天地图的时候，《倾天》的玩家论坛也刷出一则与自制道具相关的热帖。 起因是一个玩家无意间折树枝做了一双筷子，发现用这双筷子吃饭可以把饭菜变得更香。 玩家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样的道具有什么用，于是就跑去论坛发了帖。 如果道具仅仅具备物品原本功能的话，就显得十分鸡肋了。因此并不是无论什么东西都能称作道具的。例如，衣服的功用不能仅仅只是用来蔽体，增加魅力也行，增加防御也行，必须有些特殊的属性。 在别的游戏，玩家们能够制作道具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在《倾天》却不是这样。 《倾天》无疑是个很高难度的游戏。这个游戏既没有新手村也没有常见的新手保护，更不用说新手福利了。因为初始的出生地不好一登陆就死亡的玩家有不少，活下来的大多数也过得十分艰苦。 这个制作出一双筷子道具的玩家就是因为种种原因，登陆游戏后直接被人贩子拐走，卖给别人当了童工。每天不仅要努力工作，还经常吃不饱饭。 生活艰苦到什么程度呢？ 据这个玩家说，他是因为主家连餐具都舍不得给他用因此才无可奈何折了根树枝当筷子的。 糙木筷，使用时使食物的色香上升百分之十。该效果十秒后失效。 在《倾天》中，至今为止，除了这双筷子外还没有哪个玩家见过道具物品。 这个帖子出现前大家都在猜测会不会由于游戏卖点是真实穿越，因此整个游戏走的是务实风，根本不存在属性道具这种东西。 不过马上有人反驳，即使是穿越也可以穿越到高武修□□，道具有属性并不违和。况且玩家们进入游戏后身体素质变好，有了奇大的力气，说明这并不是个普通世界。 大家因为道具的事情争吵不休。因此帖子一出现马上就火了起来。 原来玩家可以制作道具！ 一大群人追问楼主到底是怎么制作的，但楼主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只是随手折了树枝，稍微休整一下拿来当筷子而已。因为楼主的语焉不详也有人质疑楼主炫耀藏私，不过光是玩家能够制作出道具这件事就够让人兴奋了。 游戏中掀起一阵制作热。凡是条件允许的玩家都开始制作道具。 《倾天》同现实的比例是二十四比一的，也就是说《倾天》每过一天，现实时间过去一小时。 按照游戏内时间来算，游戏已经进行了有十多天了，但没有一个人接到任务、打到怪、升过级。道具也许是突破点。 可惜道具的成功率低得让人泪流满面。 有人学习楼主制作筷子，折了满地树枝都没有成功一次。 有人在现实手工不错，精心编出小玩具，也没有成功。 直到一个机缘巧合被游戏内奇巧师收作学徒的玩家出现。 “没有福缘点的人就不要再试了，单纯浪费时间。” 福缘点又是什么啊！ 这时大家才想起来之前关于福缘点的讨论。 只要在人物设定时随机人物姓名性别和形象就能够得到三枚福缘点。 “我就是随机了三项，得到三枚福缘点，因此制作道具时有百分之三十成功率。一点都没有的玩家不是没法做道具，但成功率非常飘渺，要讲机缘。像楼主那样做出的筷子应该就是巧合。做道具还要讲手艺好坏和心情，但这些跟成功率没关系，主要影响道具的品级。” 顿时一个福缘点都没有的玩家又动起删号重来的心思。 这时这名三福缘的玩家现身说法：“不要以为随机很简单，我性别女变男，名字叫金阿福，年纪小还看不出来脸残不残。你想一直重建到满意的名字也可以，但是一天只能重建一次，等你随机到满意角色说不定游戏里几年过去了。而且道具其实也没有多稀奇。我当学徒之后学到一个鉴定技能，初级消耗总量百分之十的精力和体力，可以查看物品属性。我发现许多物品都有了属性，多半不是你们没有遇见过道具，而是遇见了也不知道。我觉得与其砍号刷福缘点还不如想办法先学到鉴定技能。我的师傅说奇巧之物只有有缘人才能使用，我猜测他的意思是如果不能自主鉴定出物品属性，就无法激活。” 看了这名玩家的话，大部分都冷静下来了。 毕竟一般游戏中靠制作道具发家的都属于生活玩家。 现在既然有人能拜手艺师傅，那以后一定也有机会能加入门派。可以仗剑走天涯，有谁乐意窝在作坊里打磨手艺呢？ 况且初始给出的福缘只有三，按照道具制作成功率百分之三十算，正好还有百分之七十的空间可以提升。手艺和心情都跟成功率无关的话，那么生活玩家要怎么提升它？看起来就只有更多获取福缘点一种方法了。 按照这个推算，福缘点满点很有可能是十点，并且在游戏内有别的方式可以获得。 毕竟就目前所知，一般玩家的初始福缘点数最多也只有三点而已。 大部分玩家都准备先观望，在游戏内找找提高福缘的方法，不过也有一些玩家认为福缘点从最初开始就是至关重要的。道具成功率需要福缘，别的地方就不需要了吗？那么为什么在大家发愁生计的时候，那个三福缘玩家就已经有了安身处还学到一项技能呢？况且，如果游戏内福缘点很难获得怎么办。反正现在大家都玩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浪费几天重建人物等攻略也不错。 有些人决定继续摸索，有些人决定砍号重来。 这些风波沈聪都不知道。 她也没有觉得做出道具和领悟一个按照点数消耗精力而不是按照百分比消耗精力的鉴定技能【博物术】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更加完全没有去论坛炫耀的欲望。 安静做自己的事，是她的处事标杆。 此时此刻，她正跟在那对兄妹身后离开这片芦苇沼泽。 她从天上掉下来，半途就没有知觉，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幸亏遇见这对熟知苇沼的兄妹，否则就要在这里迷路了。 游戏的卖点是真实穿越，沈聪不敢小瞧苇沼的危险。芦苇高大茂盛，进入其中完全无法判断方向。陷人的泥沼也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踏错。更别提这个地方还有许多毒虫爬兽。 沈聪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够在沼泽如履平地，但试过几次之后她就明白这项功能并不是平白给她使用的。她不能仗着这点就以为自己可以脱离向导在苇沼中畅行无忌。 首先激发“轻身”状态使用必须要镇定，并且有明确的在沼泽如履平地的“愿望”。 其次，维持这个状态十分消耗精神体力。 这大概就是之前提示信息里所说的【精力】了吧。 她为了测试，保持“轻身”状态跟在兄妹身后，大概十五分钟就觉得差不多到极限，再坚持下去恐怕就无法自己走路离开苇沼了。不过好在在解除轻身状态之后，【精力】这个东西似乎就会开始慢慢恢复。 除了“轻身”这项能力之外，她还察觉自己的听力与视力也有大幅度提高。 在现实中她原本就属于耳聪目明的类型，在游戏中无论是听力还是视力都起码翻了一番。 不知还有什么别的能力，也只有等脱离这个危险环境再好好研究了。 在沈聪测试自己能力的过程中，兄妹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与接触她。 兄妹中的哥哥显得拘谨木讷，一路上除了必要的提醒外几乎可以说是一言不发。而妹妹则开朗热情，一路都摸索着跟她搭话。 沈聪偶尔回应她几句，她就高兴得简直要飞上天去。 交谈中沈聪知道了这对兄妹是附近村落的村民，靠在这篇芦苇水泽中捕捉一种名为青蟹的沼蟹过活。哥哥叫做阿萼，妹妹叫做阿蕊。 兄妹居住的这个村落附近有一条明显的可以当做地标来看待的山脉支脉，不过仅凭口述还是无法弄清自己身处何方。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让他们在地图上辨认试试吧。 她在思索的时候习惯皱眉。 少女阿蕊这时候已经同她熟悉一些了。这个女孩子善良热情，看见她凝重的神色就以为她是在烦恼些什么东西，于是犹犹豫豫地安慰：“等回了村里我们就送您……你去阿姑那儿。你想要什么，阿姑都会帮你的。” 阿蕊说过是阿姑告诉他们落星代表天人降世。 沈聪问：“阿姑是什么人？” “是村里通神祭祀的巫姑。” 沈聪明白了，看来巫姑就是当地的宗教领袖。 她还没有学会像其它玩家那样快速融入游戏设定，因此受现实影响，她觉得摆弄神鬼之术，宣扬神迹的宗教大多都不太纯良。也是因此，在她看来，巫姑的行为就变成了将从天而落的玩家神化，在村民供奉“天人”时趁机获取资源和权利。 总归不是正经人。 “不用麻烦她。” “怎么是麻烦呢？供奉天人本就是应该的。你到村子去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呢，谁都不会嫌麻烦的。” 要向这npc少女宣扬人道主义就太过头了，沈聪不再作答。 见她不搭腔，少女阿蕊就既忐忑又期待地看着她：“那您会去吗？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好，惹您不高兴了？” “没有。” “那您为什么不肯接受供奉呢？” 真是个热情过头不依不饶的npc。沈聪感到十分无奈：“我只是不习惯接受供奉。” 一边的青年阿萼也在同时开口了：“阿蕊，别缠着天人。” 这个天人虽然不摆什么架子，也愿意跟他们这些凡人说话，但妹妹问东问西，天人总会不耐烦的。 他害怕妹妹惹祸上身，忙出声阻止，因此神情语调都十分严厉。 少女阿蕊高昂的情绪瞬间退缩了，她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不是要……不是想……”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多么失礼，于是惊慌失措，小心一脚踏错，踉跄着陷进泥里。 “呀！” 她心里害怕，不断挣扎，竟然把自己越推越远。 阿蕊的哥哥焦急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情急之下跳过去把妹妹推出来，自己反倒陷在了里面。 阿蕊悲呼一声，转身就要跳回去救哥哥。沈聪忙拉住她：“你不要激动，去拉些芦苇过来。” 将芦苇平铺在沼泽上能增加受力面积。 再朝着水里的青年：“你不要动。” 青年阿萼也明白这时候动得越多沉得越快，忙叫妹妹冷静：“阿蕊听话。” 阿蕊吓得牙齿打颤。 但天人甚至能够在水上自如行走，一定能把哥哥救出来的！她忙按照天人说的去拽芦苇，转身回来的时候却看见小天人已经拖着芦苇走到了泥沼中间。 天人那白嫩嫩的小脚踩在泥泽上，如履平地。 白嫩嫩的小胳膊上举，托着……啊…… 少女李蕊惊讶地瞪大淋漓泪眼，张圆嘴巴。 “哥……哥？” 小小的天人把她的哥哥举起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往前踏了一步。 沈聪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力气这样大，她原本打算借助芦苇……不过看起来根本不需要了。 但目前没时间让她为自己的力量惊讶。 那个不知道该说是活泼好还是莽撞好的少女npc竟然往这边来了。 她忙出声制止：“你不要过来。” 被小小的天人举到半空的青年阿萼也不顾上尴尬：“阿蕊别动。” “是，是。”阿蕊忙退后两步，回到安全地方。 沈聪就这么举着青年阿萼出了那片沼泽。 虽然看起来精瘦，但没想到这青年的身上还蛮有料的。 力气变大使得沈聪不好估计青年的重量，不过从并不硌手的手感来判断的话，他应该不算轻。 被救离危险的阿萼十分羞窘：“多谢，不敢使天人劳累，请将我放下来吧。” “不用谢，也不是很累。我的力气……好像挺大的。” 终于脚踏实地的阿萼局促地在地上蹭了蹭脚：“是……很大。” 第十章 好感度 将人救上来后，沈聪就总觉得阿萼在回避自己。 并不完全像是“劳动大驾”的恐慌，或者得靠小孩子帮助这种丢了面子的窘迫。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导致对方对自己好像有种微妙的敌意？ 在猜测与分辨别人情绪这种地方沈聪毫无天赋。 毕竟是抱着学会人际交往的目的到游戏里来的，她也愿意多花费一点时间在揣摩这些事情上。不过这样的事终究急不来。 况且也有别是事情需要她转移注意。 【少女阿蕊好感度解锁。】 【当前好感等级：一见如故（15/100）。】 【好感状态变化，当前好感累加。】 【得到少女阿蕊的喜爱。】 【当前好感等级：结草衔环（25/100）。】 沈聪下意识朝兄妹两人看去。 她知道好感度，查阅资料的时候她也看到过一些攻略游戏，里面就有好感度这项指标。除此之外，战斗类角色扮演游戏也会用好感度来做阵营亲和程度的划分。 在《倾天》里，好感度具体的用途尚且不明，触发方式也还不能下定论。不过对于刚刚还在纠结阿萼态度的沈聪来说却是及时雨。 这组数据十分直白地显示出少女对她的看法。如果也能够激活阿萼的好感度，那交流起来就会容易许多。 这么一来，沈聪看向阿萼的眼神就显得有些热切。 对上这样的视线，惊魂未定的青年连忙低下头去。一旁的少女阿蕊则紧握着拳头，满脸感激地看着沈聪。 “多谢您救了我跟哥哥。” 沈聪回过神来时，少女阿蕊已经俯拜在地对她叩首。 “从今往后我会一心供奉您，为您做牛做马，请您不要将我驱离。” 先于沈聪，阿萼更早对妹妹的行为做出反应。 【青年阿萼好感度解锁。】 【当前好感等级：心怀戒备（0/10）。】 【得到青年阿萼的厌恶。】 【当前好感等级：心怀戒备（5/10）。】 嗯？ 沈聪有些茫然地朝青年望去，然而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得到。 在阿蕊跪下之后，阿萼也马上跟着跪在了妹妹身旁。 还是先让这对兄妹起来比较好。 沈聪的力气很大，他们是无法反抗的。可是在得知阿萼的态度之后，沈聪不太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伸手。 她总是无法正确感知别人的情绪，于是在人际交往上下的苦工就比任何事物都多。她阅读过许多书籍，母亲也给她列过长长清单：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因此她很明白一个人在厌恶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喜欢跟对方有亲密接触的。 怪不得阿萼之前回避着她。 在沈聪犹豫的时候，代表阿萼好感度的数值又跳动了一次，现在已经是心怀戒备（10/10）了。 沈聪退开了一些。 这对兄妹还跪着。 她在文明社会长大，不能适应别人用这种卑微的毫无自尊的态度对她。像人的虚拟智能也不行。 “别做这样的事。” 她也在地上跪坐下来。 “不要向我下跪。” “可是……” “我不喜欢这样。” 阿蕊抬起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感激自己的恩人，想要做些什么来报答这份恩情。但她做的事情令恩人不高兴了。 “我我……我不是要叫您为难……” “这样我已经很为难了。一起站起来好吗？或者你喜欢这样坐着也行。” 在旁沉默的青年拉着妹妹站起来：“您救了我，我们总要报答的。您想要什么？” 于是沈聪也站了起来。 “我什么都不要。不是你们要报答我，是我请你们送我离开这里，因此是我该报答你们。如果我给你们带来了不便，那就在这里分开吧。” 少女阿蕊有点茫然：“怎么能这样算呢……” 倒是青年看了沈聪一眼，随后拍拍妹妹的肩膀：“听天人的吧。” “咦？可是……这样吗？但是……带天人出去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啊，怎么敢要求天人报答呢？” “为什么要不敢？” 阿蕊不知道天人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因为天人是天上来的，十分高贵，跟我们凡人不一样。” “我不会呼风唤雨，也没有赐福的法术。我也许力气更大一些，跳得更高一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同。我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对风俗人情一无所知，如果让我在这里生活很有可能还不如凡人过得顺畅。为什么我们从天上来就要受人尊敬？一个人从你没去过的地方来，你就会低她一等吗？” “咦？”少女想了一会儿，“倒不是那样，可是天上来总归是不一样的。凡人是无法去天上的。” “有什么不一样？我们过去也无法到这里来。如果你到天上去，我也该给你下跪吗？” “不是的不是的。”少女被沈聪绕晕了，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位救命恩人。 倒是青年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面前幼小天人同妹妹的对话似乎勾起他的兴趣。 好感度数值悄悄跳动了一次。 【得到青年阿萼的喜爱。】 【当前好感等级：心怀戒备（7/10）。】 沈聪觉得自己似乎弄明白青年在乎的东西了。 青年阿萼拉过晕头转脑又有些怅然的妹妹，朝沈聪说：“您对此处风俗人情一无所知，又不想到巫姑处去，就让我们兄妹尽尽地主之谊吧？阿蕊也是这个意思。” 少女看起来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这个意思。 但她也很希望能够为救了哥哥性命的天人做些什么，于是忙点头：“对对，可以吗？我可以请你到我家，好好谢谢你吗？不是报恩也不是供奉！把你当成客人，这样行吗？” 她紧张万分，忐忑不安。 沈聪点头：“好，多谢。” 【好感等级提升：结草衔环（25/100）。】 【得到少女阿蕊的喜爱。】 【当前好感等级：相逢恨晚（30/100）。】 阿蕊重新高兴起来了。 相比她的哥哥阿萼，这个女孩要单纯得多。 “那么到我家去吧。今天捉到的蟹好多好肥，可以换许多钱，我会好好招待你，你喜欢吃什么……呀！” 她突然脸色苍白。 她才想起来，那些能够换钱的螃蟹在刚才摔倒时早就沉到泥沼里去了。 刚才兵荒马乱，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些青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兄妹没有田地，平常靠捕猎纺织赚些家用，也存不了钱下来。每年最大的收获就是在青蟹成熟的季节进入危机四伏的苇沼，捕捉这种昂贵的食材然后送去城里贩卖。 这些钱会被兄妹存起来、小心翼翼地使用，艰难维持一年。 巨大的损失，好不容易能够邀请天人到家里做客却无力招待，无法偿还的救命恩情都令阿蕊十分难过。她眼睛通红地抱着膝盖蹲在恢复平静的泥沼旁边：“大肥蟹、大肥蟹都没有了。” 她好像要哭了。 她的情绪变化真快。 开心快乐、伤心难过、害怕畏惧，尴尬退缩，短短时间里沈聪已经见识过这个女孩子的很多面了。但这对沈聪来说并不算新鲜的体验。 母亲也是那样的。 变脸像变天一样迅速，充满活力又丰富多彩。 沈聪其实有点明白，母亲是为了驱逐走她身上暮气沉沉的氛围才刻意表现成这样的。 跟母亲有些相似的少女让沈聪产生了好感。 况且，无论如何，以沈聪的道德标尺来衡量，让一个小女孩在自己面前哭起来却不做理会是件很糟糕的事。 可是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才好呢？ 最终她只能说：“不要哭了。” 然而她表情严肃，这少女反倒像是被她吓着了。 “对不起……” “我不是生气。我希望你不要哭。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阿蕊却抹了抹眼睛，自己抬起头来，她先是大惊失色，然后在发觉天人是真心的之后怒路露出一个丑兮兮的笑容：“不用，我不哭了。原本想好好招待你的……但是，不能、不能请你吃好吃的东西啦，你救了哥哥的命，我们却没有办法报答……” 沈聪跟想了想：“青蟹怎么抓？” 阿蕊眨眨眼睛。 “啊？” 不擅长用语言表达出来，索性用实际行动表示。 “我好像挺厉害的，也许抓青蟹也会很厉害。教我吧。而且……” 显然天人并没有不用吃喝这种优势。 刚听阿萼阿蕊兄妹说到吃喝，她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饿了。 饥饿感是一瞬间来临的，同来的还有一条系统提示。 【体力精力过度消耗进入饥饿状态，饥饿状态下疲劳值翻倍。】 “而且什么？”阿蕊盯着天人，然后恍然大悟：“小天人，你……你是饿了吗？” “嗯。” 小天人绷着脸说饿的样子好让人心疼。 阿蕊摸摸身上：“可带来的干粮刚才都掉了。” “所以带我捉青蟹吃吧。” “不不不不不……怎么能让你自己……” “你说青蟹是这里的特产，因此我想尝尝。而且我没有抓过青蟹，感觉很有趣，也想试试。” “是吗？” 沈聪想摆一个激动期待一点的表情，但又觉得无法想象，最终还是冷着脸点头：“嗯。” 【得到少女阿蕊的喜爱。】 【当前好感等级：结草衔环（35/100）。】 她一本正经的神情感染了npc少女。 “小天人。” “嗯。” “你是个大好人。” “谢谢。” 第十一章 疑似任务 苇沼青蟹最爱藏在苇根里头。虽然个头大，看着笨拙，但其实十分机敏。因此经常有人踩踏走过的地方是不容易找青蟹的。 不过除开苇沼本身的凶险：迷路、陷入沼泽，遭遇隐藏其中的有毒虫蛇。抓青蟹本身倒不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捕捉的方法可以说很笨。 只要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辨认出青蟹爬过的痕迹，然后在青蟹活动的路线边上放个小笼，扔点饵食……剩下的就靠运气了。 少女阿蕊乍哭乍笑，此时一边打着泪嗝一边为沈聪讲解，沈聪很快得出结论：“只要不惊动青蟹，其实很好捕捉对吗？” “可是在苇沼里必须要探路才行，要不然不小心就陷下去了。” “我可以。你看。” 沈聪离开阿蕊身边，□□双足踏上刚刚差点吞没兄妹两个的泥沼。 即使站立在泥沼上，也仍旧点尘不染，阿蕊赞叹地合拢双手：“呀，是呢，我忘记了，你是天人呢！” 沈聪点头：“不过我需要歇一会儿才能去。”刚才试验轻身时间，目前体力还没有恢复。 一直沉默未语，安静在旁听她们交流的青年默默端详小小天人。 神情镇定、态度自若。 身上穿着云纹流转的白衣白裤。 赤手赤脚，肌肤柔嫩，脸蛋漂亮。 只有天上的孩童才能有这样风仪。 虽总说自己跟凡人孩童无有不用，但凡人的孩童可没有这样的风华气度。 不爱高高在上，不太擅长伪装，不会花言巧语哄人，言行十分真诚。阿蕊哭起来的时候这天人眼睛里露出了无措情绪。 不想接受供奉，不喜旁人跪拜。佛宗教义说众生平等……这个天人慈悲得有趣。 从天上落下来……天人们为什么背井离乡到人间来？ 阿萼对天人的到来有些疑虑，其实不想跟对方扯上太多关系。 加上刚才对方触碰她时摸到了……因此叫她心怀抵触。 但对方毕竟救了自己，既不没有做出施舍嘴脸，也不挟恩图报。 而且天人还对自己那傻乎乎的妹妹很好，肯顾虑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的感受。 既然妹妹喜欢，那便稍稍结交吧。 【得到青年阿萼的喜爱。】 【当前好感等级：心怀戒备（-1/10）。】 【好感等级提升：萍水相逢（1/10）。】 收到提示的沈聪有些莫名地抬头看向青年。 “天人。”青年也在同时开口：“我们还有几处蟹笼没有查看，该有些收获，就先去蟹笼看看吧。” “好的。” 虽然不知道好感为什么突然提升，但总归不是坏事。 好感提示的存在让她轻松了不少。 如果现实也有这样东西就好了。 阿蕊在旁‘呀’了一声：“我忘记了呢，对的对的，还有好几个蟹笼没有看呢！小天人我们先去看蟹笼吧，下笼放饵很有趣的！” 她天真纯粹，心底的阴霾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就能消散。 阿萼按住兴奋的妹妹：“阿蕊。”他抹了抹妹妹脏兮兮的小脸。 刚才跌进泥沼，兄妹两个都一身污泥。青年在旁边的水泡清理过了，少女却连脸上的泥巴都没有擦掉。 “哎呀。”阿蕊跑开，“我我……我去洗洗。” “小心些。” 阿蕊已经跑开了。 阿萼对着妹妹的背影摇头：“阿蕊从小莽撞。我惊吓脱了力，有劳天人照顾阿蕊。” 跟天真的阿蕊比起来，沈聪觉得还是阿萼这种成人式客套更容易应对一些。 “是我麻烦你们给我带路。” “天人实在客气了。” 说完这句，两人沉默下来。 沈聪看向寡言的青年，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询问：“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你？” 如果在现实，她绝不会问出这样莽撞的问题。 经历了学妹的事情后，她对自己跟别人情绪上的误差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永远不会进步。她正是为了解决这些事情来的。面前的npc性格细腻，跟真人没有什么不同。她对这名npc有了一些期待。 当然孩童的样貌也是一大助力。 如果是成年人来问这个问题，可能会让人觉得古怪从而回避。 长得小，大家总要宽容许多。 沈聪对利用这种优势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青年完全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错愕了一会儿后，看着她笑起来：“你……” 沈聪认真地听着。 青年身体微微前倾，用清亮异常的眼睛盯着沈聪又看了一会儿：“原来真是个小孩子。” “啊……？” “我们这里已经来过天人。那天人虽然是孩童样貌，却有一种孩童绝没有的市侩——的气度。我以为天人都是形貌幼小，年岁却漫长的。” 沈聪能够确定天人们的真正身份了。 玩家登陆游戏后身体都变成只有十岁，但实际年龄普遍要大得多，他们的言谈举止当然跟真正的孩童不同。 沈聪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解释说：“我也不是小孩子。” 青年只是笑着点点头。 好感度也在这时候稍微升了一点儿。 阿萼对小孩子的戒备显然要少得多，但这样就变成欺骗了。 沈聪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是小孩子。” “好。” “你相信了吗？” 阿萼的神情更加柔和了：“我相信了。” 可是随之又升了一点了好感度叫沈聪更不确定了。 他真的相信了吗？ 就跟不擅长说谎一样，沈聪并不擅长揭穿别人的谎言。 既然青年说相信了，那就是相信了吧。 除了喜欢小孩子以外，他可能还喜欢诚实的人。 ——沈聪给好感度的提升找到了新的解释。 “至于之前的事……”阿萼说，“是我误会你了。” 青年一边说一边折了芦苇铺出一块干燥的地方让沈聪坐下，问：“天人似乎不想留在此处，是要找什么去处吗？” 他没有说那是什么误会，显然不打算解释了。 跟人交流的时候不要太追根究底也是沈聪死记硬背下来的规则。既然对方转移了话题，她就更加不能死缠烂打。 于是沈聪也就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我没有不想留在这里。也没有想找什么地方。我暂时还没有目标。不过……”她想了想：“我想先弄明白我在哪里，也对一个地方有点好奇。” 她说的是游览模式时她自己被杀的那个广场。 “是什么地方？” 沈聪就把那个太极广场描述了一遍。 当然省略掉了自己被杀的事。 “你知道那样的地方吗？” 阿萼想了一会儿：“那样的气势，恐怕不是平常小门小派能有的。既然用剑，又在修行地刻着阴阳鱼，该是一处道家宗门。我虽有心帮天人探听，但许多修行高门不是我们凡夫俗子能知道的，在乡野里也打听不着。” 沈聪点头。虽然收获不大，但阿萼突然表现出的善意让她感觉很轻松舒适。 “我们兄妹所在水头村，出了苇沼不出两刻就能到。水头村在清源县辖下。清源县又归附大凤郡。大凤北面就是昊苍山。昊苍山横贯东西，各地叫法不同。我们大凤这一段虽叫昊苍，实际是梧苍山的误称。梧苍山上有大桐峰，小桐峰，十屏峰。在梧苍山上有座道院，叫梧桐观。里面有位老道长年轻时曾云游四方，听说与仙门道宗有过往来。天人若要打听，或者可以去梧桐观里问问。” “有多远？” “梧苍山所在青桐县与清源相连，脚程快些，沿苇沼外凤凰湖往北走只要一日。进了青桐搭辆牛车，再半日便到梧苍山下，再进山，又是半日能到梧桐观。不过梧桐观里道人讲究清修，每月只奉客十日，那老道人也常常闭关，能不能见到就看运气了。”阿萼又说：“常人是这样的，不过您是天人身份，想必那道人即刻会来接待。” “我知道了，谢谢。” 阿萼朝身边稀疏的芦苇丛看了一眼，他的妹妹阿蕊正就着清水洗脸，他转回头来：“之前说我见过一位天人。是在数十日前，水头村里曾迎来过一位天人，随后被巫姑送去县里了。那位天人是您的伙伴吗？” 沈聪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 她在游戏里很大概率没有认识的玩家。 阿萼的姿态严肃了些：“那位天人得知凤凰湖中妖龙作祟之事，便决定留下来为民除害。他说会召集伙伴前来协助，因此巫姑才叫我们留意天人的消息。我跟阿蕊见到您，以为您是接到那位天人的消息而来的。” 信息量突然变大了。沈聪先是有点困惑阿萼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然后又突然醒悟过来：这或许就是论坛上说的任务。 好感度升高了，npc对自己产生了信任，于是就准备发布任务了。 她在收集资料的时候看见过这种套路。 于是她问：“是怎么回事？” 阿萼为她解释：“我和阿蕊本不是清源县人，而是在隔壁青桐县长大的。三年前，梧苍山上的梧桐观中来了一位访友的道长，他见凤凰湖钟灵毓秀，就想要在凤凰湖里建个道宫。他下山来，为县里的老爷治好了多年痼疾，因此他说什么大老爷都听他的。他要建道宫，大老爷就征民役去湖里填岛。当时我青桐县许多人都去了。进行未过半，湖里的龙王就发了怒。当天夜里，龙王淹了湖边出工最多的五个村子，到了白天还把闻讯赶去的道长拖进了湖里。那以后道长再没有消息，湖里的半个岛也再没人敢去建。沿湖村落本是靠打鱼维生的，从此后也再没人敢去了。我跟阿蕊所在小桐村也被龙王迁怒，只剩一片废墟，我只好带她逃到清源县来安身。” 沈聪沉默片刻：“节哀。” 阿萼盯着沈聪看了一会儿：“我跟阿蕊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身人，侥幸活下来，倒没有那么辛苦。” “那……嗯，真是太好了。” “是，”阿萼笑了笑，随后问道：“您是要去县里帮那位天人一起替天行道吗？” 与此同时另一个清脆得多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小天人也要去杀龙王爷爷吗？！” 阿蕊回来了。 第十二章 妖龙 少女阿蕊惊慌又忐忑地拽着自己的衣角。 她似乎是听见了兄长跟小天人的对话，于是慌忙跑回来。 清理过的头发没有拧干，水珠子滴滴答答淌落下来。 “小天人是为了杀龙王爷爷才来的吗？” 她意识到刚才情急中的大声喝问多么失态，现在憋红了脸喃喃。 “不能不去吗……” 她的态度有点奇怪。 沈聪问：“为什么？你不想报仇吗？” 阿蕊慌忙地摇头又点头。 “没有什么仇好报的。龙王爷爷可好了，龙王爷爷庇护凤凰湖这么多年，年年风调雨顺。我们世代聚居凤凰湖边，原本大家是以打湖鱼维生的。凤凰湖里水产多得很，只要勤快一点，从来没人饿过肚子。要不是……” “阿蕊，”阿萼把妹妹湿漉漉的头发挽起来，接过话头，“龙王爷在凤凰湖受了数百年的供奉，难道不该庇护湖边百姓吗？村里人不敢违抗县爷才去填湖，龙王爷不分青红皂白淹了村子，这难道是死去的乡邻的错吗？” 阿蕊有点难过地扭开头：“可我小时候去湖里玩耍，龙王爷爷救过我。三年前要不是龙王爷爷手下留情护住了我，是哥哥不可能将救我出来的。” 阿萼叹了口气，朝沈聪歉疚地说：“阿蕊从小有些古怪。” 阿蕊不明白自己哪里古怪了，不太服气又有点忐忑地看看哥哥又看看小天人，然后自己泄了气：“我知道的……龙王爷爷并不对，可龙王爷爷对我有恩啊……” 在沈聪看来，这对兄妹是孤儿，又没有在三年前的灾祸中死掉，因此跟湖里的龙王确实没有仇怨。 龙王还救了兄妹多次，确实对兄妹两个有恩。 她朝阿蕊说：“我明白。被人闯进家里确实会生气。” 沈聪认为龙王的行为属于防卫过当。 但她没有意识到，普通人是不会从这个角度看待这件事的。 阿蕊惊喜地看着她：“就是这样呀！我也是这样对那个道士说的，可他不这样想。要是他肯这样想想，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沈聪正在查看收到的好感度提示。 阿蕊对她的好感度又一下子提升了10点。 阿萼的好感也提升了，跟阿蕊相比就吝啬得多。 这对兄妹的好感状态最初就不同，得到好感的难易程度也不同。游戏可以说是很真实地反应了不同性格的人在接纳陌生人时的不同态度了。 对于沈聪来说这项游戏功能真的帮助很大。 阿萼看了天人，似乎确认了什么，随后收拢诧异神情，眼角眉梢带上细微的笑意。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赞同妹妹的话。 “虽说是这样，可龙王也有过错。许多人都是无辜的，也给祂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了。三年来大湖周边夜夜鬼哭，戾气不散，龙王身上总归都是怨债孽债。小天人，你要去县里同那位天人一道除灭龙王吗？” 阿蕊有点不高兴哥哥这样说，但是又觉得哥哥说的是对的。她忐忑地看向小天人，在心里暗暗祈祷小天人不要去。 沈聪说：“我想我不会认识那位天人，原本也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现在呢？” 沈聪认真思考起来。 既然是双方都有错的纠纷，最初就该协商解决。然而凤凰湖是龙王的领地，百姓靠龙王维持生计，如今领下治民反抗领主不成结果被杀死，无论站在哪一方的立场来看似乎都是无法讲道理的事件。 她老实回答：“我不太清楚。在这件事情上我暂时分不清对错。要解决它需要更多信息，比如这个地区的法律还有习俗……但到最后可能仍旧无法准确判断对错。所以这样的事件我不太想参与。” 任务会有很多，放弃一个没什么可惜的。 沈聪比较喜欢那些不让人纠结，责权清晰的任务。 她的话阿蕊没有听得太懂，不过好歹沈聪最后的态度是非常明晰的。 可沈聪的表态并没有让她放松下来，她反而扭扭捏捏地又开了口：“其实……其实……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是什么？” 阿蕊踟蹰着说道：“月前有颗天人星落到湖里，被龙王爷爷一口吃掉了。” “……唔。” “之后村里阿姑迎回一个小天人，这个小天人听说龙王爷爷吃了自己同族，十分气愤，就去衙里见大老爷，说是要率兵填平凤凰湖为民除害。” 阿蕊好像担心她想要为同族报仇。 可这里不是现实。在游戏中死上几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沈聪自己也死过一次，她并没有想要找到那个杀死自己的女青年报仇。她认为该为这个事情负责的是游戏公司，而且也通过恰当途径确保过自己的利益了。 所以她完全没有因为有玩家被怪物杀死所以要去杀死怪物为玩家复仇的想法。 找游戏公司投诉游戏体验差都比这个正常。 她觉得，连她都不会这样想，比她更老道的玩家就更不该这样想了。 而且那两个玩家多半不认识彼此。为同族报仇应该只是个噱头，是一种攻略游戏的手段。 报仇和民除害，大概是为了得到游戏角色的好感度进而得到任务才喊出来的口号。也许在听闻这件事之后表现得义愤填膺，就能接到屠龙任务。 她分析得更深入了些。 想要屠龙的玩家是被阿萼口中的巫姑护送去城里的。可能屠龙任务就要从巫姑身上获得。 而阿萼和阿蕊这边态度不同，也许发布的是保护湖龙的对抗任务。 沈聪根据之前填鸭般从网上学到的关于网络游戏的知识判断出这些。 她没想到遇见的第一个任务就这么复杂。 据说初始任务一般都应该是捡捡柴禾，送送信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内容。就连打野兔或者捉野鸡都是更高级一点的内容了。 这有没有可能又是福缘点的功劳呢？还挺厉害的。 据说越是复杂困难的任务就越代表丰厚奖励。 不过沈聪不是为了游戏奖励来的，她进入游戏是要完成母亲布置的交朋友的任务。 游戏内的任务和奖励对她来说只不过是调剂，放弃也并不可惜了。 阿蕊见她思索了半天，不确定地小心发问：“小天人你……会去吗？对不起之前没告诉你……你要去的话……要去的话……我会给你带路的。” “不会，我们虽然都是……天人，但不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也互相不认识，就算遇见也可能会有矛盾。因此即使我去找那位天人说要帮忙，他可能只会对我产生戒备。” “是这样啊！那太好了！” 阿萼无可奈何地拍拍妹妹的肩膀：“抱歉，阿蕊不大会说话。”他注视安静倾听并没有显露怒容的天人，又说：“阿蕊是忧心您。当年的道长能劈山裂石，又能踏水无痕。然而龙王道行高深，那位道长最终也只落得尸骨不存的下场。天人虽然力大无穷，身轻如燕，但若同您所说并没有旁的本领，恐怕去了也只是白白送命罢了。” “被巫姑接走的天人，不知道吗？” 阿蕊开口要说，被哥哥拦下：“那位天人不像您这样平易近人，以我跟阿蕊身份无法接近，因此并不知晓他的情况。但巫姑是该会同他说的。况且巫姑有些独到法门，到时从旁协助，或许不会那么凶险吧。” 阿蕊在旁点头。 沈聪也就点了点头。 反正这件事，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第十三章 玩物丧志 拒绝了令人为难的任务，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食物的问题了。 阿萼将妹妹的头发拢干，随后带着妹妹和沈聪出发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那几个今天还没有去过的捕蟹点。 沈聪一直小心翼翼地跟随着。 不仅是为了学习如何在沼地行走，更因为饥饿状态下精力体力实在消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了。 然而三个人在苇沼逛了一大圈，却什么收获都没有。 不仅如此，在那些兄妹两人关照过的蟹场中，阿蕊亲自编织又由阿萼小心安置的蟹笼都被粗暴地破坏了。有的随便扔在了地上，有的不知所踪。 “哥哥！”阿蕊红了眼睛。 她显然知道是谁干了这样的事。 阿萼摸摸她的脑袋：“我们再寻寻看。” 他让沈聪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同妹妹又在周围仔细找了一圈。 可什么都没有。 近处的蟹场都早有人占据了。像他们兄妹这样外来又在村中没有亲族的兄妹，只能自己远远跑到别人都没有去过的地方，艰难又小心地寻找些遗漏的蟹巢。 他们零星布下笼子，碰运气一样抓上几只，勉强维持生计。 就这样，如果找到的新地方好，抓的青蟹多了，那地方就可能又被人抢去。要是新地方不好，抓的青蟹少，也只好过几天再找新地方。 总之无论怎样都很艰难。 兄妹两个在苇沼里磕磕碰碰地艰难生存着。 遇到过许多次险境，都互相搀扶着度过了。 而对于他们来说，秋季的苇沼还不算可怕。到了冬天，青蟹不再肥美，他们连卖蟹的钱都赚不到。因此在冬季，不能给他们带来活命钱的苇沼才是最让他们害怕与讨厌的。 然而对于阿蕊来说，却有一样比冬天的苇沼还要讨厌与危险的东西——那些连他们这样孤苦的兄妹的便宜都要占的恶妇刁民。 他们总是跟在兄妹身后。 兄妹两之所以并不到这边查看，是因为早知道这片蟹场暴露了。为了不让那些贪婪的村人因没有收获而跟踪他们到新蟹场去，两人还是在老地方下了蟹笼。虽然早就放弃这些地方了，天真纯善的阿蕊却还是忍不住揣起微弱的希望。 但希望总是落空。 如果在平常，阿蕊就会遵从哥哥的意愿忍耐过去。 他们毕竟是外来人，并不在村子里出生成长，村里人的排斥是情有可原的。 今天却不一样。 今天她等着用这些卖青蟹的钱给小天人置办些好吃的东西。 小天人对他们兄妹有救命之恩，他们兄妹却连招待小天人吃一顿饭的钱都拿不出来。 阿蕊又气又急，委屈得快哭了。 她踟蹰着，不敢到天人身边去。 阿萼轻轻叫着妹妹的名字，将她带到一边：“阿蕊，我想起还有一个地方没看过，路有些远，你跟小天人在这里歇歇，我再去别处看看。” “可……” 阿萼摸了摸妹妹的发顶：“天人累了，你在这里陪着他。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可是……可是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地方嘛！ 阿蕊知道哥哥是骗人的。 所有蟹场都是她跟哥哥一起查看寻找到的，哥哥知道的每一个地方她都知道。哥哥不是要去查看被遗忘的蟹笼，而是想去那些两人从未涉足的地方碰碰运气。 青蟹灵敏又胆小，听见一些响动就吓得两三天不肯再回巢，因此找到一处蟹场后，大家都是悄悄下笼然后马上离开。 但在青蟹收获实在贫瘠的时候，人们也会前往苇沼中那些从无人迹的地方碰碰运气。运气够好手脚够伶俐的话，也许能够捉住那么一两只来不及跑走的青蟹。 这方法虽然可行，却很少有人会去做。 在这样的沼泽中，从无人迹的地方往往意味着致命危险。 往常，日子实在无以为继的时候，兄妹两人也会冒冒这样的险。只是今日两人毫无准备，哥哥之前又被她连累差点死掉，她怎么也放心不下来让哥哥独自前去。 她忧心又难过，一边还得忍耐着不要叫不远处的天人发现。 ——小天人那样好心，她显露出情绪来的话小天人一定会追问的。 已经欠了小天人那么多了，简直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不能再让小天人卷入兄妹困顿的烦恼中。 少女点点头，轻轻回应兄长：“那哥哥……一定要小心。” 阿萼朝妹妹笑了笑：“我很快回来。” 阿蕊一直目送哥哥没入苇丛消失不见，没有注意到天人已经站在她身旁。 “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一起去。” 阿蕊慌张地摆手。 “不是不是，是我……是我累了，小天人陪我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她粗糙的手被一双又软又暖的小手握住。 “阿蕊。” 天人仰起脸来看着她。 “我们一起去吧。” 对于沈聪来说，这女孩是少见的连她都能准确判断出情绪的对象。 天真直率，把心情都写在脸上，毫无隐藏。 此时此刻，女孩的忧虑与愤怒令人一目了然。 满地凌乱未消的脚印，倒伏的芦苇和拆开四散的蟹笼足以让沈聪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地方被人洗劫过了。盗贼嚣张跋扈，不仅把主人家的东西偷窃一空，还把主人家搅得一团乱。 这片蟹场短期内恐怕不会再有产出，而阿萼则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青年要去冒险的理由也一目了然。 让别人为了自己而奔波劳碌，这对沈聪来说是一件令自己非常窘迫的事。 因为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她又摇了摇同少女相握的手：“阿蕊？” 阿蕊也低头看她。 天人的身影小小的。 是十岁孩子的样子。 像是烧瓷的娃娃。 面孔漂亮但神情却冷冰冰的。 然而摇着小手的样子又像是在跟自己撒娇。 但小天人不是只会撒娇的小孩子。 小天人很厉害。 轻如鸿羽，不惧苇沼，捕捉青蟹的话确实要比哥哥方便。 哥哥刚才还差点死掉了啊。 可是……不能带小天人去。小天人说想要学习捕青蟹并不是因为觉得有趣，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太难过。阿蕊明白自己很笨，竟然到此时才发现小天人的好意。既然发现了，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再要小天人来操劳这些俗事呢？ 她抿着嘴唇使劲摇头。 小天人板起脸来。小天人的神情……总是有些冷酷。 “但我很饿。快点去的话我就能快点吃到东西了。” “对不起，哥哥……哥哥很快会回来的……你……你……” “我的速度更快，所以我去是最好的。” 那样的神情说出那样的话，就好像责备自己连顿饭都无法报答一样。 但阿蕊知道，那仍旧是小天人的好意。 小天人……小天人真好啊。 在她犹豫不定的时候，小天人已经拉着她的手，顺着兄长离开时的脚印追去了。 阿蕊不由自主就跟着奔跑起来。 ——这个姿势令沈聪有些别扭。 她的个子实在太矮，这样牵着阿蕊的手就好像兴奋的小孩子牵着大人出游一样。 她只能更快一点，更快一点。 最终还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才终于赶上先行的青年。 阿蕊有点激动地凑到兄长身边：“哥哥！小天人说……说想要一起。” 阿萼盯着她们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把她们赶回去。 沈聪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阿萼对她好感度下降的提示就来了。 她立马精神紧绷。 带阿蕊来，让阿蕊不用再担心，不好吗。 不给别人惹麻烦，不让别人为自己冒险，也不好吗。 很想问明白，但不是问问题的好时候。她只能更加卖力地干活来弥补过失。 沈聪加入之后，捕捉青蟹的过程确实再简单不过了。 她很快就学会了辨别青蟹的痕迹，只要踏着泥沼，找丛没人靠近过的芦苇，便能轻易捉住那些肥大的螃蟹。 这具天人的身体不会比飞扬的芦苇花更重一点，就算踩在水面上都不会荡起涟漪。青蟹感觉不到她，就没法防备她。 她也在短短时间里捕捉了兄妹想都不敢想的数量。 阿蕊兴奋极了！ “好多啊！”她高兴得要飞起来。 阿萼捏捏妹妹的鼻子：“轻声一点，要被你吓跑的。” 阿蕊忙捏住自己的嘴，安静看沈聪捉来一笼又一笼青蟹。 接着第三笼，第四笼…… “小天人小天人，够多啦。” “够吗？” “哎呀太多啦！小天人真厉害呀！” 她笑嘻嘻地拉小天人坐下，心满意足地去一边跟哥哥一起串蟹笼。 虽然好感度没有再回来，不过阿萼也终于再次对她露出笑容。 沈聪坐在铺了苇叶的泥地上，有点想不明白这样在虚拟游戏中抓螃蟹有什么好玩的。 可心情又不错。 真是奇怪。 出奇高昂的情绪让她难免有些忽略自己的“身体状况”。 使用“身体轻盈”“耳聪目明”这些属性时消耗精力的速度成倍增加，发挥优势轻手轻脚走路和普通走路相比，消耗的精力也会成倍增长。捕蟹的过程里，虽然她一直掐着时间停下来休息，但消耗速度还是慢慢超过了恢复的速度。 与此同时，饥饿程度与口渴程度不断上升。 【饥饿状态下疲劳值翻倍。】 【口渴状态下疲劳值翻倍。】 提示从大约十五分钟一条变成五分钟一条。 然后，就在就在她高高兴兴地坐着观看兄妹两人串螃蟹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休息也没办法阻止精力流失了。 新的提示很快到来。 【您感到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无法继续行动。】 饥饿口渴的感觉突然就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她为难地看着脚边乱爬的螃蟹，弯腰拾起一只。 就这么掰开，应该能吃吧。 还未付诸行动，阿蕊已经过来将她手上的青蟹收走了：“这些肥蟹不能生吃的。因为这些水带毒，在这里捉到的肥蟹要用梧桐水煮过，去了毒才能吃。” 梧桐能解的毒是什么毒。 不过这只是小问题。 与之相比——螃蟹不能吃，水也不能喝，才让沈聪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我们这就回家，回去以后我煮肥蟹给你吃。” 【您感到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无法继续行动。】 “……”沈聪为难地看着朝自己伸手的少女。 “小天人，你怎么了？” 听见妹妹焦急问询声的阿萼也过来了：“天人怎么了？” “我……走不动了。” 跟内心相反，阿萼对沈聪的态度一直温和忠厚：“不急，那我们在这儿歇会儿吧。” 饥渴值仍在不住升高，休息是没有用处的。 “青蟹的毒性很大吗？中毒以后可以用梧桐叶解毒吗？” “哎？”阿蕊一时间没有明白天人这样问的意思，她老实回答：“会肚痛好多天的，也能用梧桐叶子泡水解毒，就是没那么有用啦。” “吃下去就马上会开始疼吗？是多严重的疼痛，有可能会影响行动吗？” 阿蕊认真想了想：“我没疼过呢……是大家说会挺——” 阿萼打断了妹妹的话：“说这些做什么。”接着青年把乖乖坐在地上、瓷娃娃般的天人提了起来：“要是饿得走不动了，我背你回家。” 沈聪有点错愕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阿萼：“啊……” 青年把这个懵头懵脑的小东西甩到了背上。 【得到青年阿萼的喜爱。】 【当前好感等级：萍水相逢（16/10）。】 【好感等级提升：玩物丧志（16/300）。】 沈聪趴在阿萼肩头。 玩物丧志？ 第十四章 姓名 阿萼的后背并不宽厚，步履却格外稳健。 沈聪还没有过这样被人背在背上的体验。 她认真地对这个虚拟人物说：“如果累了，就请把我放下来。”最开始她还尽力地支撑自己的身体，想尽量让阿萼少花一些力气，不过随着阿萼的脚步轻微地晃动了一小段路之后，游戏赋予她的孩童天性就叫她困倦起来了。 她强撑着不住点脑袋，最终还是把软嫩的小脸杵在了阿萼肩头。 【您感到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偷偷注意着小天人的阿蕊一路抿着嘴笑。 阿萼伸手在妹妹脑门上点了点。 阿蕊小声说：“小天人……小天人真好呢。” 她没法形容那种看见天人时心头痒痒想揉捏一把感觉，只能笼统用好字概括。 阿萼问妹妹：“喜欢吗？” 阿蕊面颊红扑扑：“喜欢的。没有比小天人更好的人啦。” 阿萼又在妹妹脑门上点了点。 “那就喜欢吧。” 游戏中的模拟睡眠做得非常到位，这是vip用户才能享受到的全真体验，就连那种昏沉疲惫的状态都分毫不差。甚至还有凌乱跳跃的色块在漆黑一团的思绪中浮现，似乎是在模拟梦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沈聪感觉阿萼用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抹了抹，又用什么把她裹了起来，然后将她抱在怀中。 接着是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 阿萼在跟什么人说话。 “是当年村里的孩子，晕在苇沼边上，我就带了回来。” 两人又说了些什么。语速太快又有很重的口音，沈聪没有完全听懂。 随后裹住她的布料被扒开了一点。 或许黄昏光线柔软的原因，阿萼的神情显得格外柔和。青年体贴而小声地问道：“你是睡着了还是没了知觉？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马上就到了。” “没有难受。” 阿萼还是抱着她加快脚步奔跑起来。他们很快到了一个跟村中别的建筑相比，有些破败的院落。 低矮的茅草顶屋子，一圈泥墙，衬得院中一株梧桐树格外高大。 阿萼推门进屋，先将她小心安置在床上：“这是我们兄妹家里，简陋了些，不过平日不会有人来，你先歇着。” 【青年阿萼邀请您进入家中。】 “谢谢。” 【接受青年阿萼的邀请。】 【体力精力回复速度上升100%。】 身体几乎是在瞬间就舒服起来了。 她道了谢。 “你先歇着。阿蕊去做饭了，很快就好。我给你寻些水来。” “谢谢。还有之前很抱歉。” 阿萼停下来：“哦？” “我带阿蕊去找你的时候你是不是生气了？” 阿萼在床边半蹲下来。 粗糙简陋的床只是在石块上铺了木板和竹篾，非常矮。 半蹲的阿萼正好可以同坐在床上的小小天人平视。 “生气得很。” “是因为自作主张？很抱歉，我以后尽量不违背你的意愿。” 阿萼撑着脸看她：“就只是尽量？” “我没办法做出绝对保证。” 阿萼笑起来：“你这天人，说话很古怪。” “如果令你困扰，也很抱歉。” 阿萼蹲着看了她一会儿：“你晓得我先前想去做什么？” 沈聪摇头。 “还是很抱歉，这个我也不知道。” 天人的反应真有趣。 他是天人，却这样小心翼翼地。 “我是去找那些泼皮无赖了。” 阿萼小声说。 “不能总是叫人占我们兄妹便宜。在苇沼里做什么都很方便。我想给他们一些教训。” 他盯住天人：“你怎么想呢？” 沈聪有点不明白阿萼想要自己干什么。 她也只好睁着大眼睛跟阿萼对视。 “我很抱歉。” 阿萼盯着她不说话。 “你是想告诉我，不是因为我违背你的意愿，而是因为我打扰你的计划才让你不高兴，对吗？” “这样的事我需得瞒着小蕊去做。只是平日小蕊总同我在一起，今日恰巧你来了，恰巧有这样一个借口。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拿得更多了，这次以后越发要觉得我们兄妹软弱可欺。” “这里没有什么部门会管这样的事情吗？”她想了想：“官府？” “怎么敢随便往衙门口去。村正也不会管我们的事。饿不死，就不会有人理会。饿死了，更不会有人理会。” “我明白了，自己解决纠纷是这里的生存法则。强势的人才能获得更好的资源。因为资源匮乏，领导机构能力不足，所以还处在粗暴的物竞天择的阶段。你们很辛苦。” 这不是阿萼期待与预计中天人会给出的反应。 里面还有很多话阿萼根本没有听懂。 本来是想逗一逗天人的，结果倒像是被天人反将一军了。 阿萼眯起眼睛，随后就听见天人又这么说道：“我能够理解你隐瞒阿蕊的原因，她还未成年，应该受到保护。不过结合你们的生存现状，这未必是对她最好的选择。不过我想，你是因为有自信能完全保护好她所以才这样做的。我会尊重你的意愿，不向她透露这件事。那么，在这件事里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吗？” 沈聪是用很认真的态度说这些话的。 她一开始有点没有弄明白阿萼突然间跟她进行那样对话的意图。直到现在她才差不多明白了。阿萼或许是在委婉地求助？ 然后，她也没有从阿萼那里收到期待与预计中的反应。 阿萼忍不住笑了。 还是捂住嘴，肩膀都颤抖起来的笑。 小孩子故作老成的神情总是让人会有那种心痒痒想笑的感觉。 阿萼笑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 沈聪又开始弄不明白状况了。 她有些不确定地再问了一次。 “我理解错了吗？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先头我同你说村里来过一个天人。”阿萼突然跳了话题。 “嗯……” “我同你说天人高傲不可一世，因此我只是远远看过，无法接近。” 沈聪仍旧茫然点头：“嗯。” “其实我同那天人说过话。” “哦……” “他初来时见着了我，便也这样问我，有没有什么要他去做。之后巫姑同他说了湖中妖龙之事，他便急不可待地凑了上去。天人就是这般急公好义的么？” 了解过游戏生态的沈聪知道，那不是急公好义，只是玩家在向npc索要任务。 虽然知道，但对于沈聪来说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 玩家做任务时未必抱着好心，可为了任务奖励又会拼尽全力。 目的不纯，结果却是好的。 她只能含糊地说：“是因为帮人做事对我们也有好处。” “我也同你说了妖龙的事，你却不想斩妖除魔，一心离开此地。这时候却也问我‘有什么能帮我做’。你又不想走了么？这一会功夫，是察觉帮我有什么好处了么？” “我不为好处。你们帮助了我，也应该回报你们。” “我做什么信你与他们不同？” “……”沈聪想不出来。这有点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为怎么解释而苦恼，阿萼却突然说道：“那帮我把这些无赖杀了吧。” “呃……？” 终于将天人吓了一跳。 阿萼于是又笑起来。 沈聪严肃地说：“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想要帮你。你是真的想让我帮你杀人吗？” “自然是真。” “那么……”沈聪思考了一会儿，“可以不杀死吗？总有别的办法的。虽然这可能是这里的常态，但我还不能适应杀人。能够先让我想想别的办法吗？” 天人露出了恳求神色。 阿萼努力地忍下笑意。 灶间的木栏咯吱响了一声，是妹妹过来了。这些话虽然是吓唬天人的，可还是不要给妹妹听见好。 阿萼站起来：“我自己去便好，有别的事请天人帮我。” 沈聪仰起头。 “这些话一句也不要同阿蕊说。” 沈聪点头。 天人那圆滚滚水润润，格外认真看着自己的眼睛又叫阿萼发笑了。 阿萼在天人头上揉了揉：“你家人怎么肯放你这样的小孩子离开天上，独自一人到人间来呢？” “我不是小孩，我已经——” 阿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哥哥。”少女在门外悄悄唤着兄长，“哥哥，你来一下。” 阿萼拍拍天人的脑袋，出门找妹妹去了。 门上的草帘掀起又落下。 信息面板上多出一连串的好感提升信息。 沈聪一条一条地阅读。她仍旧想不明白阿萼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 阿萼却不会负责解答天人的困惑。 他到了灶间，一眼便明白了妹妹的窘迫。 妹妹是为用什么盛水给天人喝而烦恼的。 家中器什都十分破旧，裂了缝子的，破了口子的……阿蕊烧开了水却找不到一个好杯子好碗来盛。 虽然阿萼觉得屋内那个天人多半不会在意这些，不过还是将妹妹手中的碗接下放回柜里：“我去店里借些回来吧，正好换些吃的来。你取水给天人擦面净手。” “哎呀是呢！小天人醒了吗？” 阿萼在妹妹肩上轻轻推了一把：“醒了，快去吧。” 阿蕊慌慌张张翻出一块新布巾子，端小木盆盛了清水进了屋里。 阿萼收拾东西的时候隐约听见妹妹同天人说：“刚才怕被人认出你来，就给你身上抹了泥巴……是干净的泥巴……你擦擦吧。这块是干净的，是我做绣活剩下的料子，没用过呢。” 阿萼听着有趣。 干净的泥巴。 那样小小的被娇惯疼爱着的妹妹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也会照顾人了。 那天人——要是不去想他是天人的事，只将他当个普通的凡人孩子，确实也乖巧可人，惹人疼爱。 待他好一些倒是无妨。 阿萼隔着门帘问道：“我要去食肆换些吃的来，乡野间的小店也没什么美味，不过天人可有什么忌口吗？” “没有，只需要普通的食物就行了。” 透过草帘缝隙可以看见天人回答的时候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好教养，好有趣。 阿萼手脚轻快地收拾了好几只青蟹出来，要出院子时又回头看一眼：妹妹正从院子里抱过来一床被子，神情有点困窘，似乎害怕天人会嫌弃。 阿萼便又停下来听里面天人说什么。 “是……是干净的，我洗过，刚晒好的。” “谢谢。”天人似乎是想了想怎么夸赞这床旧被子，又补充一句：“味道很好闻。” 阿萼放心地提青蟹出来，匆匆地避着人到了食肆。 换了些普通吃食，又加了一碟糟卤过的冷肉，还压下一只青蟹赁了碗筷。虽然是简单的食物，但仍旧比平常兄妹吃的好。阿萼不想给人看见，用布巾盖住食篮跑着回了家。 在门口时听见妹妹阿蕊正跟小天人说话。 “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哩……”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 阿萼就也提着篮子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天人犹豫片刻，道：“沈长歌。” “呀！姓沈呢，天人也有姓吗？” “有。” “是哪个长歌？” “放声……高歌？” “真好听。那你会唱歌吗？” “我不太会……” “我可以教你。” “那我……” 听着两人玩得挺好。 阿萼伸手掀开帘子进门：“来吃饭吧。” 两双乌溜溜的眼睛一起看了过来。 阿萼说：“想起来，我还未同天人说过我的名字。” 妹妹高兴在旁说：“长歌刚才把名字告诉我啦，姓沈呢，叫长歌。” “沈长歌。”青年把食篮在桌上摆放好：“我名李萼。” 少女也凑在哥哥身旁：“我是李蕊，花蕊的那个蕊呢。” 【得到青年李萼的认可。】 【得到少女李蕊的认可。】 【下线点激活。】 【身份契合度提升。】 天人似乎愣怔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我是沈长歌，认识你们很高兴。” 李蕊奇怪地看着他：“长歌，这是做什么呀？” “嗯……握手，一种礼仪。” “哦！”她快活地上去拉着天人的手晃了晃。“我也认识你很高兴。” 第十五章 有钱有闲又有头脑 消除青蟹身上携带的毒素需要更长时间，因此沈聪没能在晚餐时尝到这种名贵美食。 不过李萼从小饭店里带回的饭菜也足够豪华了。 有肉有菜还有雪白的米饭，这是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简陋小屋里面过的食物。 兄妹两人理所当然想把最好的留给天人先吃，在沈聪坚持下，三人最终还是一起动了筷子。 当沈聪在游戏中享用自己的第一顿晚餐时，游戏外，《倾天》官方论坛被热情的玩家挤爆了。 从游戏开服至今已有一天。 有不少玩家都抽空在论坛发了体验帖。这些帖子给《倾天》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灾难性”的热度。 在这样的狂潮下，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倾天》曾一度无人问津。 那是很久之前，《倾天》宣传初期的事情了。 据说当时，游戏代理商大魔方公司只在官方网页非常不起眼的地方给《倾天》放了一条宣传网页的链接。这个漫不经心的链接接连数月乏人问津，直到有个特别闲又特别手空的家伙点开它。 随后这名网友就被《倾天》简陋的宣传页面惊呆了。 就连五毛钱特效都没有，页面上就只有游戏种类，游戏名称、一句宣传语和体验芯片订购方式介绍。 如果仅仅是这样，点入页面的网友大概还会认为这可能是某种别出心裁剑走偏锋的宣传方式，但当他看见体验芯片的内容与价格之后就彻底明白：大魔方公司是根本不想让人购买这款游戏。 体验芯片，限量一百万分，一人限购一份。价格离谱，几乎跟市面上全息游戏的本体价格持平。将它搭载在家用影视设备并激活后，购买者将会被传送至游戏的随机角落，体验游戏世界的内容和细节。购买者能够，并且仅能够进行半小时的游戏游览。半小时后购买者将会被强制弹出游戏世界，体验芯片也彻底作废。 这是什么？是花钱买广告看！大魔方公司简直想钱想疯了，这种东西冤大头才会买！还限量一百万份！哈哈哈哈哈哈！限量十份的话倒有可能售空。 这名网友将大魔方的这一奇葩行为截图po到自己的社交页面，不经意间吸引来不少网上闲找事的嘲讽客。他们开始在社交网络上轮番轰炸大魔方，竟然就将《倾天》轰上热搜。 《倾天》的知名度是这样被莫名打开的。 有个天性猎奇又钱多烧手的网友便尝试着买了一份。他天性低调不爱哗众取宠，只在激活芯片消耗完半小时后在自己的社交页面简单评论了一句：“还不错？如果游戏本篇效果真的达到这种程度，我会玩玩看。” 这简单的发言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无聊的网友纷纷来围观傻土豪。参观大部队使得这位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不堪其扰，最终删除了那条状态锁页面了事。有网络主播看见其中商机，于是想到了好点子。他预告自己将要购买一份体验芯片试试，然后来为大家直播体验。公告一放出他的直播间就变得火热，惹得好几位同行纷纷跟风效仿。 然而体验芯片有严格的保密机制，任何录屏工具都没有办法突破芯片的封锁线。在芯片使用结束后，它会自动将体验内容录制保存，不过要在购买整九十天后才能打开播放。也是在将近三个月后，购买者才能自由决定是不是公开视频。 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主播们为了不辜负观众送的礼物，只好绞尽脑汁将自己所见所闻描述得精彩纷呈天花乱坠。 一致好评引发购买欲望。 “就当买一张三十分钟全息电影大碟回家看。” 芯片的销售量在缓慢提升。这批体验者很快给出评价： “从来没有试过这么真实的全息体验！” “场景逼真，没有一点数据模糊！反正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的体验场景是一个集市。商品五花八门，很多都没有在现实见过，绝对是自主设定的，而且每个人物都各有各的特点，人设做得非常细致，完全没有重复和虚假感觉！” “信了广告词，好像进入一个真实的世界！” 然而这些体验报告实在众口一词，引发人们反感。 开始有人批判大魔方公司“雇水军不要脸”，“对智商□□裸的挑衅”、“吹皮不怕吹破”、“反正无视频说个xx”。 很快地，一小批以打脸为目的的玩家购买了体验芯体，抱着“倾家荡产也要拆穿尔等谎言”的决心进入了游戏。 随后—— “给跪了啊为什么只有半小时！” “在游戏里对npc一见钟情的我感觉自己药丸otz卧槽我马上去订购端口。” “以为先前是水军吹牛的我实在太天真了！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了半个小时的全息影像！” 打脸党全军覆没，唯一一个差评还是这样的：“刚好随机到茶馆场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才听到一半时间就到了！谁知道泰和公主和亲路上揭竿而起最后造反成功了没有啊！网上搜不到这个故事原型和结局啊！也完全找不到相关的小说版权购买信息。这是完全的游戏原创故事啊！求问要是买到了游戏端口以后我还有没有可能听到这个故事的后续！断在这里大差评啊啊啊！” 游戏里有说书先生并不奇怪，游戏里的说出先生会讲故事也并不奇怪，但是游戏里说书先生的故事居然惹得一个体验者大呼过瘾想要为了这个故事去买游戏端口那就太奇怪了。 这个娱乐业务必发达的年代里，经过无数层出不穷的小说、影视剧洗礼的人们耐心都特别不足，这个断更了，哦那弃掉，小说这么多换下一本呗。这导致创作者们全部勤更不怠害怕自己被消费者抛弃。至少数几本神作才能拥有自己的追随者。 “你是不是小说看太少所以听个故事就大惊小怪啊？” “我早就已经阅尽千帆累感不爱了好吗！要不要把我的晋江言情超级vip账号贴出来你们才肯信！我已经好久都没有看到这么有趣的故事了好吗！要不是签了保密协议我就把故事内容复制出来让你跟我一起在坑中哀嚎了啊！” 能够被说书先生说出来的故事，已经剧情完善、脉络清晰，是在游戏时间中已经发生完毕的事情。一般来说不再可能供玩家参与。所以这个故事最多只能作为吸引人去茶馆听书消费的道具。 有很多游戏会邀请小说创作者为自己的游戏世界添光加彩。 游戏脚本基于神作创作的例子有，但是将一本神作只用做一个场景道具的奢侈行为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那名玩家说的是真的，《倾天》这个游戏也……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不过听起来好棒哦！ 毕竟像哥伦布探索新大陆、长征探索机器人探索银河系第三悬臂——与广阔未知世界接触并逐步了解是最最激动人心的事情。 越来越多的人购买了体验芯片并被折服，那些最初跟风嘲讽十万份限购量的人纷纷扼腕。 什么十万份卖不完……是根本不够买好吗！ 然而无论没有抢购到体验芯片的网友怎么撒泼打滚地要求大魔方公司追加芯片，大魔方公司都只是公式化地表示：存量已罄，不再销售。 大家相信了《倾天》这个游戏就是跟外面的妖艳贱货不一样，它清纯而不做作，就这么多，“爱买不买”。 当然，不一样的声音也是有的。 “说是随机展示游戏内场景，但谁知道是不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呢？花点钱把要展示的影像做得精致一点也不是很难吧。大家都知道全息电影比全息游戏成本低多了，谁知道买了游戏端口进游戏以后体验度是不是一样？搞不好你们看见的东西都是假的。” 说这话的恐怕是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 反驳的声音自然也立刻就出现了。 虽然碍于游戏体验保密协定，购买了半小时体验时间的体验者只能用苍白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看到的内容，但这些文字介绍也已经足够展示出游戏世界的庞大。 大家对比自己看见的情景，有或雄奇或秀丽的自然景观，其中的花草树木鸟兽鱼虫都别具特色；有两国交战的战斗场面，金戈铁马抛头颅洒热血无悲壮残酷；有富丽堂皇的宫殿，其中宫人来往穿梭，妃嫔们嬉笑怒骂勾心斗角；有市井生活，千行百业起早摸黑各讨生活…… 没有一个场景与事件是重复的，没有一个场景与事件做工粗糙。 虽然开口说话的只有数百人，但一百万名购买者也并没有谁站出来说“我看见的东西你这里的某某一样”。 最终有个体验者做出总结。 “我进入的是一个藏书馆。因为这个场景刚好跟我的专业有关联，所以特地观察了一下里面的藏书。检录系统做得非常专业，各种书籍的分类排列也十分完整。从书名的涵盖范围来看，这个图书馆承载了十分完整的科技人文历史。 当时正好有几个npc在其中翻阅书籍，我在旁边观察。有介绍游戏中动物的。有各种杂谈趣谈。还有游戏内任务的诗词集。最吸引我的是一本书。 那应该是一本讲述这个世界哲学体系的书籍。光从我看到的章节推测，这本书体现的思想十分完整，条理清晰，并不是胡编乱造。 出来后我也特意在网上查找过相关内容，结论是没有。这本书是游戏内独有的。 我敢肯定，整个图书馆里的所有书籍都应该是言之有物。这个游戏世界的人文与科学传承完整，逻辑明晰，任何东西都有理可循有据可依。这个世界不是凭空出现、胡编乱造，而是按照自己的逻辑一丝不苟地构建成长出来的。 《倾天》游戏的宣传语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愿意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段发言掀起《倾天》事件的新热潮。 不过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按照世界的自由逻辑一丝不苟地构建完成”是什么意思，他们只是觉得这个游戏确实场景够大，世界观完整，人物设定详细认真。 总之这是个制作精良的良心大作！ 必须要买买买！望眼欲穿夜不能寐啊！要是错过简直要懊！悔！终！身！ 就这样，在体验玩家们不遗余力的宣传下，有意向购买游戏的玩家群体总数竟最终膨胀到了市面上所有全息网游玩家总数量的百分八十。 这是难以想象的巨大成功。 然而在体验芯片售罄之后，大魔方公司为《倾天》开设的官方宣传页面上竟然一点新消息都没有了。 玩家们不断刷着简陋又枯燥的页面，不断地发信询问大魔方客服部，简直望眼欲穿，但是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我有不祥的预感。” 几乎所有被大魔方高冷的销售模式折服的玩家都有这样的感觉。 然后预感成真了。 “体验芯片”的六十六天后，《倾天》主页突然放出游戏预售公告。公告宣布一周后，所有购买过体验芯片的客户可以持消费凭证领取一枚电子抢购卷。填写好信息将抢购卷发回后，大魔方《倾天》运营部将从中抽取一千位幸运玩家给予《倾天》初批游戏舱的购买资格。 该资格不能转让，游戏舱也必须实名绑定购买。 抽中购买资格后必须在一个星期内付清全款，否则视为放弃购买资格。 这则公告继承了《倾天》一贯的高档性冷淡风。不回应，不解释，公完就走绝不纠缠。 留下一地预备玩家哭天喊地。 哪有这种游戏！ 世界观这么宏达，地图这么广阔，就连体验卷都买了十万，结果本体一次只投一千份！ “要是一天出一批我就原谅大魔方了！”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最初一批投放量是一千份绝没有增加可能，第二批次根本还毫无消息。 大家终于明白了那第一个点进《倾天》页面的网友的真实感受：大魔方根本不想让人来玩这个游戏！ 众所周知，网络游戏提供给玩家的娱乐之一就是玩家社会。 当一个游戏地广人稀到像是在玩单机，它简直完全丧失了网络游戏的尊严。 因此在第一批游戏端口的投放数量被决定不久之后，就有不少游戏点评家与知名玩家质疑过大魔方公司的投放规划，认为这种饥饿营销并不适用于网络游戏，反而会降低玩家的游戏体验，使得玩家群体对游戏的期待值降低。 甚至有不少人作出恶意猜测。 “搞不好是铺天盖地吹吹吹其实游戏根本没有真材实料，营销崩盘，搞得最后只好卖卖体验芯片，再随便放几个游戏端口止止损，省得被太多人投诉导致血本无归。” 相信这种猜测的人并不多，但认为《倾天》在运行环节可能问题，导致无法支持太多玩家在线的人也不少。这将要出现一千名玩家恐怕不是幸运儿，而是免费的内测玩家。 这样的推论极大动摇了等待抽取资格的预备玩家们的购买信心。就连一直保持自己的步调毫不为外物动摇的大魔方公司也妥协地再出了一份公告。 公告申明游戏已经制作完备，并告诉欲购买游戏端口舱的消费者无需心急。 “游戏端口的数量是足够的，不会出现过度供不应求的现象。” 在随后召开的游戏预购网络发布会上，大魔方公司的虚拟形象大魔方作为发言人也这样说道。 “那么请问大魔方将补充多少端口投入市场呢？” “我们不会追加首批售出的数量，我们认为一千份对于现在的玩家市场来说是个恰到好处并且可能略有余裕的数字。” 卧槽怎么可能！ 你们是瞎才看不见有这么多人都在排队等待抢舱吗？！ “因为想要购买游戏端口，会有三个相对苛刻的条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消费者其实并不多。” “第一个条件，是时间。大家都知道《倾天》这款游戏非常优秀。而正是因为它实在太过优秀，国家游戏监管总局给《倾天》定下了非常高的防沉迷门栏。 他们要求游戏世界的时间与现实世界时间的比例必须达到24:1。因为只有巨大的时间差才能让玩家感受到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的不同，才能有效防止玩家在虚拟世界过度迷失自我，造成虚拟与现实的错乱。 说到这里我想大家应该都已经明白了。没有时间，无法长时间连续在线的玩家，即使购买了这个游戏也无法很好地享受游戏乐趣。 《倾天》的游戏体验来自于融入真实社会。一个玩家如果每在线两三天就要失踪十天半个月，在游戏初期这是很难融入游戏世界的。” “第二个条件要比第一个条件稍微苛刻一点。同样，为了达到游戏监管总局关于游戏与现实时间24:1的条件，我们特地采取了最先进的思维加速技术，既在游戏中，玩家将加速二十四倍思维速度以达成将一天拉长成二十四天的效果。这项技术对玩家的脑域开发程度和身体素质都有很高要求。 鉴于以上原因，《倾天》的预售网站将在明天开始对注册者进行身体素质考核，只有通过考核才可以保留预售申请名额。” “最后，是第三个，也是最苛刻的一个条件。 《倾天》制作精良，开发难度很大。不谈其他，光是游戏端口装载的思维加速设备就所耗不菲。因此，《倾天》端口有着实际上并不亲民的销售价格。 第一批游戏舱价格将在三天后放出，敬请期待。 那么本次网络发布会正式结束，感谢大家的关注与支持么么哒~” 哦——草。么妹哒啊！ 这个高贵冷艳的公司还能不能够好了啦！ 直说只卖一千份是因为知道尔等穷屌实在买不起好了啦！ 网上又开始了对大魔方公司的新一轮讨伐，然而大魔方本着爱玩不玩，你不玩总有人玩的态度对此毫不理会。 而且，如同示威一般，在千架游戏舱被抢购一空的当天，大魔方突然为《倾天》安排了铺天盖地的宣传。 无论是公交车站还是各大商城都在循环播放《倾天》的广告，各种传单手册也像是雪片一样撒入大街小巷。 毫不夸张地说，不会有任何一个从没听过《倾天》的人，全国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口关注过《倾天》动态，至少有成亿的网民期待得到这款游戏的进入权限。 然而目前仅有一千个有钱有闲又“脑力”超群的幸运儿得以一睹《倾天》真容。 一次真实的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 短期内，这个广阔的世界正是这一千人角逐竞技的舞台。 虽然他们自己可能并不明白自己在角逐的是究竟是什么。 第十六章 精神抚慰剂 游戏中的第一天过去得很快。 夜晚到来时兄妹两人把沈聪让在了里间。妹妹睡在外间的床上，哥哥则打了地铺。 沈聪推辞了许久，但兄妹实在坚持，也只好就这样了。 她躺在兄妹特地让出的床上却不怎么睡得着。 在游戏里睡觉总有点奇怪。 游戏里虽然过了一天，现实却才一小时不到。她调解不过来这份时差。 而且她也想试试先前系统信息里说的下线点是什么。 游戏手册说下线有三种方式。 第一是死亡下线，就跟沈聪经历过的那个差不多。 第二是购买下线保护功能强制退出下线。 第三就是激活下线点。 第一种会令角色损失经验金钱，第二种则要消耗现实货币。只有第三种，实惠安全又可靠。 另外，她还想上论坛搜搜身份契合度的意思，顺便给母亲发条信息。 要做完这些就得快点了。游戏通过思维加速将游戏时间的比例与现实时间的比例拉到24:1，这样一来睡一晚在现实也才十来分钟。跟李萼兄妹的关系才刚刚建立，她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错过时间，搞突然失踪。 沈聪一边调动系统面板，一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后的行动流程，以此节约时间。 与此同时，位于遥远北方的阿瑟加德实验基地中，沈聪的母亲沈睿摘掉了思维加速器。 此前她一直留意着女儿在游戏中的经历，同时作自己的调查。 不得不说思维加速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从加速舱下来的时候，她脸色苍白，脚步也有点虚浮。 这才是一个小时而已。 她从抽屉里摸出实验室配发的保健装备，从中取出一盒药剂，给自己注射了一针。 这种药剂她当然已经提前分析过成分了。看起来是安全无害的精神抚慰剂，可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别的用途。毕竟其中一些大分子成分与她熟知的物质有些微妙的不同。 亲自动手检测成分可以归属到科学家特有的谨慎天性与好奇心上，如果放着不肯使用就有点显得对实验室戒心太重。 小打小闹是允许的，太过分就会引起反弹。况且身体也确实需要这种抚慰剂。 沈睿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挣扎就接受了。 大家当然也都在用。 调出的体检报告中也并没有显示什么集体性的健康隐患。 沈睿调查这些并不是在担忧自己的处境，她自然仍然是为了女儿。 她了解实验室的聘用标准。能够留在基地中的自然都是些天才人物。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来说，他们的脑域活跃度都要比普通人旺盛许多。活跃度越高也就意味着越容易适应思维加速技术。 在思维加速这项新事物上，如果有什么困难是这批精英都无法独自克服，必须接受药物辅助的话，外部人士就更加难以逾越了。 然而，事实却是《倾天》整整收集了一千位被蒙在鼓里的志愿者。这些人没有药剂保护，脑袋就像个剥壳鸡蛋似的光溜溜进入了游戏，还喜滋滋认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对于沈睿来说，实验基地究竟从什么地方找到这包括自己女儿在内的一千人，是比究竟要拿这一千人做什么用途更加紧迫的问题。 她虽不敢说女儿的存在在这世上是独一无二的，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撞到一个的普通人。 即便极力否定这一点，但女儿“不是人类”的事实是无法推翻的。 那么跟女儿一起进入了游戏的另外九百九十九人，他们是什么身份呢？ 过去的实验体早已因崩溃被集中销毁，在自己回到基地之前她也没有看见过实验再启记录。况且那些玩家每一个都有完整的出生成长记录……这些当然是可以造假的。 让沈睿不安的是，如果按照她的猜测，这些人的来历都同女儿一样的话——难道还存在着几乎上千数量的能够与阿瑟加德媲美的实验基地吗？ 她简直不敢想象这样上千个基地联合起来会形成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再去想象这庞然大物究竟酝酿着些什么阴谋的话……就是实在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最令她害怕的还不是这个。 而是那个以“助理”为名总是在她周围晃荡的“三件套”所说的话。 “我们所做的当然都是正规并合法的事情。” 如果这古怪的男人没有说谎，那么“合法”意味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眼前的迷雾是那样浓厚庞大，她独自一人的力量又那么渺小。 这才刚刚进入此地，她便有了深深无力感。 她究竟能保护女儿多久呢？ 沈睿拿起手边亮起来的手机，上面显示有女儿的一条新讯息。 点开后，女儿非常认真严肃的小脸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妈妈，我已经开始玩游戏了，游戏有很有效的好感度提示功能。在功能辅助下，预计今天就能很快完成第一个任务。第二个任务是什么？还有angel向您问好。” 画面中挤上了一个丑陋的猫头。 啊…… 沈睿伸出手指摸了摸屏幕上女儿的脸，再点了点老猫掉毛斑秃的脑袋。 我可爱的小怪物们，愿你们平安。 第十七章 套装 清晨沈聪醒来时李萼李蕊兄妹已经起床。 李蕊去食铺里换了些粥点回来，见沈聪醒了，忙围过来带她洗漱。李萼则蹲在外屋处理昨天抓来养在水里的青蟹。 “过会儿要去县城里卖青蟹。村里换不下这么多青蟹的，而且在村里换要折价那——么——那——么多呢！”阿蕊比了个大大的手势，然后期待地看着小天人：“长歌去吗？” 解开草兜后乱爬的青蟹又被一只只抓回来，用梧桐叶裹住再绑上草绳。 阿萼查看过每只品相后把青蟹分成几份，做上记号，然后在木桶里新换了水：“我去就好，阿蕊陪长歌在家歇息吧。” 阿蕊想要让小天人见见人间的世面，她也想跟小天人一起去县里玩耍。可她想了想……小天人昨天累得都走不动了呢，确实应该好好休息。 她单纯率真，忍不住失望和沮丧，脸上的神情就难过起来。 “不需要再休息了。”沈聪蹲着帮阿萼一起整理青蟹：“我也想去县城看看。” 她是进游戏来学习社交技能的，当然不可以宅在家中。李萼和李蕊这对兄妹很好，不过她觉得如果接触更多人应该更好。而且要社交就得融入当地生活。她也要收集信息，弄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对手以及要面临的是哪种挑战。 游戏社会是避不开这些的。 阿萼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长歌长得太好看了。” 阿蕊虽不明白哥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她还是一脸认同地附和：“是啊，长歌长得太好看了！” 沈聪莫名所以，阿萼看着妹妹摇头。 “去县里是要路引的。长歌不想张扬天人身份，拿路引会很麻烦。我们可以说她是同村水患时流落在外的孩子，可周围哪家会有这么漂亮的孩子呢？” “呀！”阿蕊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沈聪也没有。不是没想到。就算在现代也许要随身携带身份卡，古时候的路引她在文学作品里见过，并不觉得离奇。她是没想到游戏的还原度会这么高，会给玩家设置这么多障碍。 不过听李萼的意思，如果她肯暴露天人身份，就不会有这些烦恼，表面上游戏还是给玩家降低过难度了。 但深究的话，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表露自己的与众不同，就像漆黑夜晚里亮盏灯，实在太显眼了。 暴露身份的天人就一定能安全吗？ 恐怕也未必。 沈聪仍然不想暴露天人身份。 除了不喜欢引起关注，避免很可能会有的跟巫姑周旋的麻烦外，不喜欢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也是原因之一。 在自由平等的文明社会长大，她希望能够维持住文明人的风度。即使在虚拟的世界，她也不希望处于高别人一等的阶层，不希望被别人当做神灵偶像崇拜。 那对于她来说就有点太野蛮了。 “有别的办法吗？”沈聪看着阿萼。 好感度突然就升高了一点。 天人仰着小脸的样子天真又无邪。 阿萼伸手拧了一下天人的小脸蛋：“好吧，先去村正家试试吧。” 要去村正家里，穿着原本的衣服是不行的。 沈聪穿着霜色的连身小衣小裤，整齐洁净，上面还带着光华熠熠的青碧色流云纹。 头上是同色的发带，束起两个髽鬏，还散着些碎头发披垂至肩。 赤手赤脚，手腕上丝带系着一枚玉牌，脖颈上带着一枚长命项圈。 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人间小孩。 昨天来时李萼用自己的衣服包裹住他勉强糊弄过去，今天却不能这样敷衍。 “阿蕊去取身衣服来。” “啊？” “你的衣服。” 李蕊踟蹰着不肯去：“怎么能穿我的衣服呢……而且……而且……”她看了哥哥一眼，“那好吧……” 哥哥的衣服对于小天人来说确实是太大了。 李蕊翻翻捡捡，找出一身还算看得过去的，扭扭捏捏递出来：“真的要穿我的吗？” 沈聪接过来：“谢谢。” 衣服上虽然打着补丁，但洗得十分干净，破损的地方还绣着一簇白色微紫的小花。 她摸摸那簇小花：“很好看。” “是我自己绣的梧桐花。” “阿蕊很厉害。” 李蕊红着脸左右扭头，李萼摸摸妹妹的头发，笑着看她。 被哥哥取笑了。 原本让小天人穿自己的衣服就已经令她无比羞涩，更何况还被哥哥笑。 她不服气地故作镇定：“呀！长歌身上的衣服要怎么脱？”说完便凑过去研究。 没有扣子，没有系带，虽然宽松，可衣裤是连成一体的。 “嗯……”沈聪看着兄妹俩。 李萼把妹妹拽走：“所谓‘天|衣无缝’，你怎么能弄的明白。来跟我出去。” 意识到自己又莽撞地做了傻事，李蕊脸烫得能煮蛋，忙跑出去了。 李萼也走到门边，回头问：“自己能行吗？” 沈聪点头。 他这才也出去了。 布衣布裙袜袋粗鞋，穿起来并不复杂。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连沈聪自己也脱不下来，这大概是游戏对“孩童”形象的某种保护。 外面套上衣服之后，这套天|衣就自动调整成贴身的衣物。 好在阿蕊的衣服也比沈聪现在的体型要大了很多，穿着十分宽松，不会露陷。 李蕊随后进来。 她找来麻线，帮沈聪把过大的鞋子缝一缝。 沈聪向她道谢，又说：“可以……帮我把袖口也扎起来吗？” 确实，袖口裙腰对小天人来说也太大了。 针线阿蕊都已经准备好，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袖口裙腰跟鞋子不同，缝制起来是要冒犯到天人的。 在天人腰身上比划…… 现在听小天人自己提出，她偷偷去瞧小天人，见小天人也有些羞赧的样子，自己反松了一口气。 “我先帮你把玉牌也藏进袖子吧。” “谢谢。” 细细的烧瓷一样洁白的手腕，带着孩童特有的圆润，配上红丝带子和小玉牌。 小天人十分可爱。 阿蕊忍不住捏了捏小天人的小手腕，她也想学哥哥去捏脸的，可实在不好意思下手。哥哥怎么做到的嘛。 长歌的脸一定很软很好摸吧……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想了多么莽撞的事情，一下子惊慌失措又面红耳赤。 “我……我那个……咳……” 沈聪抬头看了少女一眼。 她好像很高兴。眼神明亮，双颊露出快乐的嫣红，只是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十分真实的情绪。 好感度也提升了。 在现实中沈聪十分被动，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什么行为会令别人困扰。比如亲密的女生之间会互相整理衣领，揪下衣服上的断头发，但她为别人这样做的时候就会换来古怪的神情。 倒也并不是抵触排斥，仿佛是不太敢相信或者没有料到因此有些神情僵硬……久而久之，沈聪就觉得有些厌烦。 但在游戏里少女李蕊主动表示了亲近，她也愿意表现出友好的态度。 “还有裙子。你想帮我穿吗？” 虽然她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帮自己穿衣服会让少女高兴。 “是……是啊，还有裙子呢。” 弄好袖口，缝起过长裙边，再绑好裙腰，李蕊还把天人的头发解下来重新梳了。她好好打量了一番，面颊红红：“改过之后穿起来精神多了。长歌……长歌这样也好看的。” “唔……”沈聪没太注意阿蕊说了什么。先前因为饥渴交加，精力不济，因此没有随便使用会消耗精力的【博物术】技能。今天已经得到了充分休息，沈聪试着对阿蕊的衣服用了【博物术】。 【博物术（领悟）·初级（21/1000）：使用博物术后有一定几率对主观判断得出的信息作出补充，使用后目标物信息将自动记录在博物簿（待领取）中。消耗精力100点。】 【收集信息完成，lt;博物术·初级gt;成功率上升。】 【少女李蕊的旧衣服，虽然破旧，但十分保暖。套装，桐音素色（繁花连素色，不愧知音识）。赠送（结草衔环·认可），激活套装属性：体力恢复速度上升50%，天赋技能损耗精力降低50%，饱食下降速度降低50%。？？？，？？？，？？？】 “……” 信息并不完整，但显露出来的部分足以让沈聪认识到这套旧衣的珍贵。二分之一比率，简单折算成时间，相当于别人努力两天才能做到的事情，她只要消耗一天就能完成。 虽然没有玩过类似的角色扮演游戏，但沈聪听过不少关于游戏装备的讨论。初始装备增加的数值是十分吝啬的，并且多数都是数字增加而非百分比增加。 沈聪暂时无法判断为什么阿蕊随手拿来的旧衣竟然有这样的价值。是这对兄妹本身坐拥宝山却不自知，还是因为自己的福缘属性赋予装备殊属性，或者是好感等级或者认可状态的特殊奖励？ 到头来唯有一件事情可以确认，沈聪从阿蕊那里得知衣服上绣制的是梧桐花后，博物术的成功率上升了。 也就是说自己对这件物品的了解越多，鉴定的成功率就越高。 沈聪又尝试着去看李蕊身上穿的衣服。 【博物术（领悟）·初级（31/1000）：使用博物术后有一定几率对主观判断得出的信息作出补充，使用后目标物信息将自动记录在博物簿（待领取）中。消耗精力100点。】 【破烂的麻布衣裙，？？？，？？？】 沈聪盯着阿蕊看，让阿蕊有点局促：“小长歌，怎么了？” “衣服是你自己做的吗？” “我跟哥用旧衣服改的。帮人家做秀活的时候，主家把剩下的绣线都给我了，所以就在上面绣了花。” “嗯。” “你穿不惯裙子吗？卖了大肥蟹我去扯些布帮你做新衣服。” 沈聪心思游走在其它地方，没有听出阿蕊话里的古怪。 “不用破费，穿裙子挺好的，我很喜欢。” “咦？”阿蕊又脸红了。 盯着哗啦啦又往上升了一截的好感度，沈聪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十八章 路引与恶人 李萼采回来好种草叶草根，捣成汁液帮沈聪抹脸抹头发。 草汁将沈聪白皙的小脸变得蜡黄，乌黑莹丽的头发也枯草一样粗糙。再抹上些灶灰，沈聪的形象就从漂亮的瓷娃娃变成一个脏兮兮的……还是挺好看的孩子。 李蕊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哥，哥，好了吧？不用这样吧？” 穿着李蕊旧衣服的沈聪看起来瘦小伶仃，她在水缸里照了自己的样子：“这很好。” 【博物术（领悟）·初级（41/1000）：使用博物术后有一定几率对主观判断得出的信息作出补充，使用后目标物信息将自动记录在博物簿（待领取）中。消耗精力100点。】 【青年李萼做的伪装，虽然材料粗糙，但效果似乎很好。回报（玩物丧志），激活属性：存在感降低百分之十。】 好感度等级【玩物丧志】还是令她有点别扭与不解。 李萼摇头：“神情畏缩惊慌些，受苦的小——女孩子不像你这样。” 沈聪想象着做了个表情。 兄妹只看见小天人冷着脸皱眉抽嘴角。 李萼：“算了，藏在我后头吧，低头别出来。” 看来让高贵的天人表演受到惊吓的小孩子实在太为难了。 沈聪听话地过去拉着李萼的衣角，整个人缩在了李萼身后：“这样？” 勉强算有点样子。 李萼点头：“你是小桐村村头赖头李家幺女，三年前家毁人亡，独自流落在外。就叫阿音。阿音胆小，而且不会说话。你有房远亲在省城，只是多年不曾来往。我就说想托人带你去省城寻亲，给你落籍办路引。” “嗯。”沈聪没问原本的阿音去了哪里。龙王震怒，百姓似无葬身处。这只是虚拟人物在虚拟世界的消亡，但李萼李蕊兄妹的情感却是真实的。沈聪觉得问这样的问题会有些冒犯。 见村正的事情倒是很顺利。 这些年水患泛滥，凤凰湖周边许多流民，重编户籍花费了不少精力。几年下来，陆陆续续还是有流民出现。因此只要有像李萼李蕊这样在水头村老实待了三年的外村人作保，村正也就不多事，直接帮忙签了保条。之后就是拿着保条去县里找到旧本对照，就可以再重新注籍。批路引要等的时间会长一点，但有了保条，在县内就可以畅行无阻。 李萼李蕊其实也是拿保条来往县城的。 回去路上遇见一个挎篮的妇人，把李萼兄妹拦了下来。 “萼小郎啊，刚才看见你提了一兜东西往村正家，还带着小妹，干什么去？” 李萼憨笑：“三阿嬢。” “干什么去的？” 李萼往自己身后看一眼：“昨日去捕蟹，遇见过去小桐村跟阿蕊一起玩耍的妹妹，带来请村正写个保条。” “唷，就她一个？可怜兮兮的。”妇人把拉着李萼衣角藏在李萼身后的沈聪拉出来。 沈聪装作害怕地往后躲，李蕊也上来挡住妇人视线：“三阿嬢，阿音怕生呢。” 妇人不依不饶地往那边探头：“这么小个子，外面独自过得辛苦哟？多大了？” “阿音比我小几个月。” “可怜可怜。”妇人啧着嘴，一边又朝李萼挤眼睛：“是要养个童媳？” 李萼窘迫地摆手：“她在省府里有门远亲，过去她阿爹照顾我们兄妹许多，如今她一个人辛苦，我们想托人帮她去省城寻亲。” 妇人仍旧不依不饶，眼珠子滴溜溜转：“她在省府有远亲？你要将人送去了。” “是。” 妇人笑：“诶哟，萼小郎啊，你真是忠厚老实。这么大个姑娘捡回来不自己留着，要是送去省府可就高攀不上了。你还给穿的好衣服，哎呀，还听说你妹妹晨里去换了好菜呢。以前帮过忙你就这样掏家底啊，也给阿蕊留点嫁妆钿嘛。你家叔叔也帮忙给你起房子，也不见你提一兜兜蟹子去看看叔叔呢。” “三阿嬢，阿蕊都还在呢，别说这些。” “正是本本分分话，怎么不能说？” 李萼在外人面前总是维持着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这大概是他的‘伪装色’。就像现在，他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倒是李蕊在旁边脆声说：“大府老爷当年派民役给流民起房子，我跟哥哥感恩戴德，每天都要朝县里叩个头呢。当然忠生阿叔也要谢。我们要去县里给阿音姐办籍书，今天抓的肥蟹还剩几个蟹腿儿，本来想晚上吃，那给忠生阿叔拿去配稀米汤吧。多的也没有啦。阿音姐的盘缠，我的嫁妆钿都还没影子呢。” “哎哟，伶牙俐齿，阿嬢哪能真要你们东西呢。”她说完挎着篮子扭头走了，还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等她走远，李蕊拍拍胸脯，也往地上啐一口。 “烂嘴妇家。” “阿蕊。”李萼不赞同地警告妹妹。他们虽然是穷人，但看得出来李萼很重视妹妹的教养。 妇人走远，他身上那种老实巴交的气质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忧虑神情。“以后要带长歌离她远些。” “就是嘛。”李蕊吐着舌头，凑去沈聪耳边小声说：“这是村里的长舌妇，最讨人嫌了。” 沈聪点头。 李蕊又有点踟蹰：“是不是……很讨厌？以后我不会让她靠近你的。” “没什么。” 这种爱贪便宜的恶邻设计得很真实。 虽然沈聪这样说，李蕊还是恹恹的。她觉得村里这拿不出手的八婆让她在小天人面前丢了面子。小天人要是厌烦了想走了怎么办呢？ 她偷偷去看小天人。 可小天人总是冷着脸，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不过小天人哪里伶仃可怜了嘛。 虽然个子小点，脸上涂抹得黑了点，但小天人穿裙子的样子真好看！ “……”好感度又突然上升了，沈聪把目光滑过李蕊。 李蕊接到她的视线，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长歌怎么啦，是不是又走不动啦？” 李萼往四周看了看。他们已经走到偏僻地周围没什么人烟。他蹲下身：“我背你？” “不用，不是。” 天人大概想到昨天自己被背回来的事，所以神情有些害羞躲闪。 那张总是冷着的漂亮小脸上出现一点红晕，十分可爱。 天人真是受造物钟爱。 【得到青年李萼的喜爱。】 【当前好感等级：玩物丧志（150/300）】 “……”沈聪心情复杂地扭开头。 李萼逗完天人了，把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地牵起来：“回家取东西吧。” 第十九章 两个陌生玩家 水头村距离清源县城大约有二十里路。 三个人回家整理好要拿去成立贩卖的东西后就立刻出发了。 路上兄妹觉得天人这样小的孩子，平日又一定没吃过苦，怕沈聪走不动，还提出由做哥哥的背着她去。 沈聪费了好多口舌才终于说服两人同意自己走。由他们照顾生活，还得到了非常宝贵的属性装备，沈聪不能想象自己再麻烦两人。 “也好，路上累了一定要说。” “嗯。” 到县城的时候是午时刚过。三个人是吃过来的，加上兄妹平常也节俭惯了，就没有进酒楼饭馆，只是找了个僻静角落一人取了一块米饼吃。他们当然是想过要带天人去吃些更好的东西的，不过沈聪一样拒绝了。 她在吃上并不挑拣，况且米饼也完全不能算是粗糙食物。 虽然这一带农耕多种水稻，但农人自食的多是糙米糠米，像这样的粳米饼已经十分难得。 沈聪的那份米饼还夹着时蔬腌制的小菜和一些鸡肉脯，兄妹两人的米饼就要简单很多，里面只是一些菜干而已。 这样的粗别对待让沈聪有点窘迫，她暗想一定要找地方对兄妹做出补偿。 饭后兄妹两人领着沈聪绕到一间粉墙青瓦的大宅后门。 敲开门后，应门的家仆亲热地跟兄妹打了招呼，随后说：“我去叫方婆奶来，你们稍等。” 人走远，李蕊跟沈聪解释。 “这是方员外家，员外人很好，三年前……那时候开了许多施粥铺子。我跟哥哥捕了青蟹或是什么野物会送一些过来。方婆奶是员外老爷的奶娘，嫁的方家家生子，她自己娘家则姓李。因为我同哥哥也是李姓，所以婆奶对我们多有照顾。” 说完不久就有个清秀矍铄不显老态的老妇人过来了，见到李蕊，先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塞进李蕊手里：“我想着你们兄妹大约过来了，就留了两块点心，不值什么，拿着尝尝吧。” 李萼把一只小桶放下：“阿婆，这是新捕的青蟹，给员外下酒。” 老妇人显然习惯李萼兄妹送东西来了，因此没推拒，只说：“这许多？” “今次运气好，找到新蟹场子了。” 老妇人也显得很高兴：“你们兄妹有良心，总是有福报的。”又问：“身后桶子里也是？” “嗯，这就拎去集子上卖了。” “卖什么，咱们家里还能收不下吗？” “太多了……” “少爷要为前几日到了城里的新天人办金桂全蟹宴呢，不多，刚刚好。” 李萼笑了：“哎。那我送进去。” 老妇人这才看见躲在李萼兄妹身后的沈聪：“这是谁家的小囡？” 李蕊接话：“是从前跟我同村总一道玩的小音，三年前……今在凤凰湖边遇见了，独身一人，又不会说话，我跟哥哥就想托人去省府帮她寻寻亲。今天要去衙里补籍书的。” 老妇人眼睛看不清楚，就弯下腰来摸摸沈聪的脸：“就是蕊囡说过的小音？婆奶记得是个与蕊囡同岁的孩子，十五六岁了还是这样小的个子，可怜见的。” 沈聪尽职演一个怕生自闭的孤儿，忙往李蕊身后躲。 老妇人心肠软，哎哟哎哟叹着气：“真是作孽，快领进来，去我屋里坐坐，有留下的桂花糖水，喝不喝？” “阿音，阿婆最是善心了。” 沈聪怯生生把手放在老妇人伸出的粗糙手掌上。 【得到方员外乳母方李氏的喜爱。】 【伪装状态，好感度无法开启。】 【得到方员外乳母方李氏的认可。】 【伪装状态，认可无效。】 嗯？ 沈聪来不及思索，就被老太太搂在怀里。 “哎哟，哎哟，”老妇人怜爱地低下头来仔细看了看这个羞怯瘦小的女孩子。作为一个十岁孩童，沈聪如今的个头已经算是非常长势喜人了，但跟十五六岁少女相比确实矮小可怜。老妇人眼睛不好，倒是没有看穿沈聪的伪装：“小脸真俊，可人疼哟。” 沈聪就这样被老太太端详了一会儿。她害怕穿帮，于是不住地往后缩。 “小囡崽，还害羞了。来来，我带你们吃东西去。” 老太太牵着她进了内院，到屋里后还特地给她倒了桂花糖水喝。 沈聪按先前说好的躲到了李蕊身后，李蕊假作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随后问起了要在员外府里吃金桂全蟹宴的天人的事情了。 这倒不是沈聪和李蕊约定好的，是李蕊自己聪慧机灵，觉得别的天人的消息总会对小天人有用。 天人实在是个新鲜话题，方李氏也说得兴致勃勃：“头一位天人来了不久，便又来了一位。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两位天人，年纪虽然还小，但生得金童玉女一般，通身气度哪怕是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也比不了的吧。天人少爷住进县衙里去了，天人小姐就给接进来，住在咱们小姐屋里。虽然是神仙人物，但是待咱们也宽厚亲善，并不摆什么架子的。说来那位天人少爷正是从你们水头村来的。” 李蕊称是：“天人星正巧落在我们村子里，巫姑奶奶就将天人少爷迎回来了，月前恭恭敬敬送到县上来的。” “可不是吗，真热闹啊。当时我还想着，老骨头了，能见一回天人也值了，谁知不几天天人小姐就找了来。说是瞧见了天人令，得知龙王爷爷吃了天人，又犯了天条，因此赶来与天人少爷汇合，要一起替天行道呢。” 李蕊好奇道：“天人令是什么？” 方李氏道：“咱们凡人怎么看得见呢？只有天人才看得见的。我只知道天人少爷小姐每天都用天人令跟天人们互通消息，说几日后还有天人要来呢。” 李蕊露出羡慕的神情：“还有天人要来啊。” “就是呢，城里大户都各处搜集奇珍，收揽异宝。只等天人们来了，也像咱们家似的能迎一位到家里住。” “想着那样的盛况，心里也欢喜。”李蕊附和着，又问，“天人少爷在村里的时候说要发什么英雄帖，叫咱们凡人也一起替天行道积累功德的……如今怎么样了？” “是有的，出钱出力出物，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送来就照单全收。天人少爷说了，不能扰民生息，因此来送钱送物需是力所能及的，出力的呢，多少要有点功夫底子才行。倒是天人小姐那边要了个院子，又收拢了许多火消黄牙的，这石头那木头……说是要炼天人雷呢。那边会请些陶器师傅，烟火铺子师傅，还有几位药铺伙计道观里的道长。总之天人少爷收了财物人的，天人小姐请来打下手的，都能在天人福缘帐上记一笔了。那都是功德呢。死后阎王爷算账，是要把这一笔功德算上的。” “真好呀……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不会。” 方李氏笑：“你们兄妹是有福气的，龙王老爷发怒，只你们兄妹逃了出来。不必跟旁人争那些功德的。况且怎么是什么都不会呢？你们兄妹都有能耐的。” 李蕊不好意思笑笑，又偏头去看沈聪捧在手里的甜水，似乎是怕她洒了。 沈聪微不可查地朝她点了点头，李蕊就不再继续话题，而是打开随身的小包裹。 里面原来是荷包跟手帕：“这是夫人小姐要的秋桂金蟾图样，还有这个是我自己想的蒹葭白鹭和芦苇覆霜，。” 方李氏拿起绣品凑在眼底，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我有这样一个又聪明又灵巧又懂事的孙女儿就好了。你兄长也能干得很，你们兄妹就到咱们家里做活就好了。” 李蕊推拒：“麻烦府里这么多了，只怕以后偿还不起，不敢再腆着脸皮来讨生活。” 方李氏摸摸她的头发：“也有志气。”说完拿着绣品站起来：“你们坐着，果子茶自己吃，我把这些送去夫人小姐那里。” 第二十章 不同的策略 确定方李氏走远了，李蕊迫不及待凑到沈聪身边，小声问：“小长歌，天人令是什么？只有天人能看见呢，你也看见了吗？” 游戏里没有供给玩家使用的便捷通讯功能。玩家应该是可以给彼此写信的，但效率肯定不太高。只有玩家能看见的话……大概是游戏外的通讯软件一类的东西。 玩家还有个论坛，也可以在那里交流。 这都是游戏内的npc无法接触到的东西。 沈聪对李蕊说：“是传讯用的手段。我看不见。我跟他们不是一起的。” “呀！长歌也看不见他们的天人令吗？那要是长歌认识的天人，就能用那个天人令联络了吗？” 上通讯软件或者发帖，她当然是行的。 沈聪点头。 “长歌不试试吗？说不定能找到认识的人。那样长歌就不用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了。” 李蕊是在忧心她寂寞。 “不需要。” “哦……”李蕊有点自己也捉摸不透的高兴。小长歌不去找同伴，就会在自己身边待久一点的吧。“那……天人雷呢？” 陶器师傅、烟火铺师傅、药铺伙计、道观里的道长、火消黄牙。火消是硝石无疑，那么黄牙是硫磺吗？那位女玩家野心很大，应该也还算聪明，听起来她似乎是要做□□。 沈聪说：“这里有烟火铺子，铺子里也买……爆竹吗？” “有的有的！旱天雷。可响呢。” “那枪……火铳呢？” 李蕊神情有点茫然：“没有听过。” “嗯，红衣炮？” 李蕊摇头。 “天人雷是跟旱天雷差不多的东西。很响，能伤人。很厉害。可以做武器。” 李蕊觉得不可思议。但她又想了想：“对了！我听过的，烟火铺子要禁火，否则烧起来会炸死人的。” 差不多吧。沈聪点头。 “那天人的旱天雷很厉害，就能伤到龙王爷爷吗？” “不一定。我也不知道。” “能的吧……天人的法术肯定能的。” 沈聪想了想：“天人没有法术。” “咦？” “身体轻，跑得快……不过我没有听说过天人有你想的那种法术。……天人，跟你们差不多，只是懂的东西更多一点。”科技更加进步。 “那天人雷不是法术吗？” 李蕊这么一问，沈聪又觉得有点不好回答了。 这是游戏。 随手在地上画一幅图都能变成她完全没有想过的样子。她几乎忘记了那奇怪的《一轴天地图》还以玉牌的样子挂在她的手腕上。所以玩家造出的□□会不会有特殊的属性——法术？ 她只能回避这个问题，说：“如果是我知道的那种东西，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只要学会你们也能制造。” 说来李蕊绣了花的旧衣服就有属性，说不定李蕊做出来的天人雷会有更大的威力。 不知道李蕊绣的那些手帕荷包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 但现在出门在外，沈聪害怕精力体力耗光，因此不敢放开了使用博物术技能。她先前用博物术试验过，博物术一次消耗精力一百点。在精神饱满的时候开始使用，大概十次左右就会收到精力过低的警告。到十三次时就会感到精疲力竭。不过到无法行动还有一段距离。她猜测自己的精力体力值大概在一千四左右。 这并不是一个能够随意挥霍的数字，必须要省着用。 李蕊还在想天人雷的事情，喃喃说：“那到底会不会伤着龙王爷爷呢……” 沈聪知道李蕊对龙王很有好感：“别想那么多。你说龙王很厉害，它自己总有办法的。” 李蕊抬起头，有点垂头丧气地：“我知道的……只是这次有这么多人站在天人一边，最后是要跟龙王爷爷对上的。龙王爷爷伤了人，是罪有应得。可仔细要说还是都怪那个道士去占了龙王爷爷的地方。建个狗屁的什么道宫嘛！到时候……不管是龙王爷爷受伤还是大家受伤都很不好……” 如果是别的玩家在，一定会趁机套话从李蕊身上挖掘任务。但沈聪一早就决定不参合到屠龙事件中，因此没有顺着接话。 “别想了。”沈聪试图转移她的注意：“不吃花生吗？或者喝一点桂花糖水，味道还不错。” 小天人装大人的样子真有趣呀！ 李蕊摇头：“不喝不喝，长歌你喝吧，虽然不如天上，不过比我家里的东西好多了。” 沈聪看出来，她不是不想喝，而是不愿意喝。 不消沉，不乞怜，不贪便宜，是个很有志气的姑娘。懂得人情世故，又很善良，拥有难能可贵的各种美德。现实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基本上都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见天人似乎对这些食物并不感兴趣，李蕊便问：“那天人福缘帐呢？” “嗯？”沈聪回神。 “方婆奶说的那个记功德的天人福缘帐。” 在帐上记录后，死后到了阎王面前也能用得上帐上的功德。 天人福缘帐。 沈聪对这个游戏的其它部分还在摸索状态，但对游戏内的死亡却了如指掌。 查找死亡原因时沈聪看见过，玩家在这个世界死去后会有两个选项，下线或者前往阎王殿。 这个世界是有阎王殿存在的。她查看过别的玩家发的“死亡体验帖”。进过阎王殿的玩家透露说，殿里的小鬼翻了一本叫做平生帐的东西后就安排他去转生台了。然后又经历了一次容貌性别名字设定——不可以跟之前重复，随后就被再次高空丢。 这个玩家还猜测说，也许等等级提高之后，不一定每死一次都要换身份，损失经验啦金钱啦或者别的什么特殊的东西也许就可以起死回生。但具体情况，比如到底要用什么交换，起死回生后是什么状态，是不是有特定的复活地点等等也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这是沈聪了解到的玩家死后的状况。 至于npc死后会是什么样的，沈聪无法知晓。 到底有没有一种叫做功德的东西对死后的npc有用更加无从证实。 但是有一件事…… 玩家被称为天人，最初设定身份时选择随机能够得到福缘点，死后会有一种叫做平生帐的东西。 天人福缘帐这个词语组合内容都是玩家近期能够接触到的。 一个人说谎的时候，脱口而出的谎言是会有迹可循。 比如编造一个假名字，这个名字就很可能是这个人刚刚遇见过的某个朋友。 天人福缘帐很有可能是假的。 沈聪之所以无法确定，是因为她自己就在不久前做出了一轴天地图。 会不会那个玩家也无意间做出了什么特殊的道具呢？ 然而假设有这样的道具，假设虚拟的npc死后真的也会到阎王殿。连自己都要被阎王殿审判的玩家，真的能通过自己制作的道具，扭转阎王殿对npc的审判吗？ 沈聪仍旧倾向于那个人在说谎。 同样野心勃勃。 那名女玩家本质上是在以科技改变世界。 而那名男玩家计划的核心却可能是欺骗。 这样的两名玩家成为队友，结果可能不大乐观。 沈聪在思索要怎么告诉李蕊自己的结论。 李蕊的恩人方员外有很大可能会参与进玩家的计划了。李蕊原本就惧怕有人会受伤，如果把天人在说谎这件事告诉李蕊，依照李蕊的性格，她不会希望认识的人参与到天人与龙王的争斗中去，一定会想方设法拆穿谎言。 然而以李蕊的身份地位，在不暴露“天人沈长歌”的前提下，是不可能完成这件事的。 到那时候，“是否不顾长歌的意愿利用长歌的身份”会令李蕊深受折磨。 何必让这样的好孩子纠结。然而沈聪又不擅长说谎。 她最终说道：“我有了一些判断，但没有证据不能肯定，暂时不想告诉你。” “哎？那……” 沈聪侧开头听了听：“李婆奶回来了。” 李蕊慌忙坐好。 这同样不是说谎。天人的耳力远超凡人，她确实听见有人过来的脚步声。不多久，方李氏果然推门进来了。 她的手上还拿着个小包裹，脸上喜气洋洋，一进来就高兴地说：“蕊囡，猜猜夫人小姐赏下来什么东西了？” 李蕊惊慌站起来：“阿婆，我已经拿了工钱了，怎么要夫人小姐的赏赐。” 方李氏按她坐下：“好孩子，天人小姐也在前头呢，还有县令家的夫人千金并钱家的媳妇。天人小姐见了你绣的荷包喜欢得很，特地要了一个去。你给咱们夫人小姐赚了好大的面子，夫人小姐自然是高兴的，所以才要赏你。你好好拿着就是。且夫人小姐也记得你们兄妹总要拿些东西来孝敬，是不肯要银钱赏赐的，就命我收拾了好大一盒新鲜点心出来让给你尝尝。我看着时机，又提了音囡的事情。县令夫人就说会催着县衙里的老爷们给音囡赶紧落籍，又看着天人小姐对音囡的事上心，便说音囡去省府寻亲的事也会帮忙的。。” 李蕊非常激动：“太好啦，对吧阿音？快谢谢阿婆！” 沈聪跟着站起来。 方李氏又笑：“你们再看这是什么？”她打开拎回来的包裹。里面有一些布料，还有几套女孩子穿的衣服。 “这是天人小姐交代给你们的。小姐本是要将她自己的新衣裳给你几件，只是天人小姐说你们在外穿那样的衣裳不妥，就找了些颜色不那么抢眼的，多是小丫头们的衣裳。只有阿音个子实在小，所以翻了几件小姐小时候的衣裳出来。天人小姐并小姐本是想见见你们，我说音囡漂泊在外，十分怕生，恐冲撞了，小姐们才作罢的。你们可别怪我老婆子多事，实在是天人小姐那样的人物，常人见了是要折寿的。” “正是婆奶见多识广，是该这样的，我们怎么敢去见天人小姐。我们也怕自己形容小气，叫天人小姐同夫人、小姐不快的。” 方李氏赞许点头：“不过天人小姐交代说，喜欢你的绣工，过后想自己画几个花样子请你给绣，工钱都好说。天人小姐开口了，几位夫人小姐们也纷纷要请你绣呢。如今你可比绣庄子里的绣娘还抢手。” “都是阿婆帮我谋划的。” “你是好孩子，我当然是要为你谋划。”说完抖开一件小衣服说：“音囡身上的衣裳是蕊囡的吧？穿着空荡荡的实在不像样，先来换上吧。” 沈聪跟李蕊面面相觑。 要换上新衣服就要脱掉旧衣服。 怎么能脱？ 一旦脱掉，里面那件“天|衣无缝”就马上露陷了。 一个玩家遮遮掩掩地跑到另外一个玩家的势力范围，这是要引起争端的。抢怪抢任务向来是游戏玩家的主要冲突来源。虽然她自己并不想要跟湖龙相关的任务，只想平平安安地交几个朋友，但别人凭什么相信。 暴露很糟糕。可该找什么借口？ 第二十一章 起火 沈聪想说几句话试试能不能摆脱困境，但她现在的设定是胆小自闭症哑巴，因此只好躲到李蕊身后去。 实在不行是可以逃跑的。 天人灵巧轻盈，面前的npc却年老体衰。方宅的围墙并不高，她觉得自己可以轻易越过。 但逃跑之后仍有麻烦。 李萼兄妹带来的孤女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逃跑呢？ 这跟当场暴露天人身份也差不多糟糕了。 她思考的时候，李蕊已经接过衣服。小姑娘爱惜地摸着衣服料子：“这样好的衣裳，我们……我们怎么好穿？” 方李氏知道李蕊为人，明白她不是吝啬好衣服不肯给别人，只是单纯在可惜，由此对这个女孩子又爱怜了一些：“咱们这里也没有这样的小丫头，这些衣裳小姐穿过的，也不好随随便便就做善事舍出去，最后也是放着霉了烂了。如今小姐也是怜惜音囡的身世，就穿着吧。都没有挑太鲜亮样子，小孩子穿得花俏些不妨碍什么。” “可是……” 方李氏慈爱看她。 李蕊没辙了：“阿音？”她背过身握住沈聪的手，用力捏一捏，又用力朝门外看：“阿音来换衣服吧？是小姐的衣裳呢，小姐人很好也长得漂亮，像小菩萨一般的呢。” 她是叫沈聪跑。 方李氏是方员外的乳母，对方员外的女儿当然也十分疼爱。听见李蕊的夸奖，老太太也笑起来：“蕊囡嘴甜。”说着就要靠过来帮“阿音”换衣服。 李蕊拼命做口型：“跑，跑。” 要解释阿音为什么跑走总比解释阿音怎么会是个天人简单得多。沈聪后退一步，开启了轻身模式。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这声响震得桌上的杯子都滚到了地上。 方李氏吓得跌坐一旁，阿蕊也吓得不轻。她捂着耳朵踉跄跑到沈聪身边：“长歌！你没事吧！” 她自己还在瑟瑟发抖，倒是先来关心别人了。 沈聪撑住李蕊。 “我没事。”她一边摇头一边指着方李氏。“李婆奶。” 两人过去扶李婆奶。老妇人被那声音吓得厥过去了，没有看见两人刚才的穿帮行为。 李蕊又是掐人中又是泼茶水才终于把人弄醒。 方李氏醒来之后大声嚷嚷：“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李蕊也不知道。倒是沈聪有些隐约的猜测。 三人互相搀扶着到了外面，只见方府西北角上升腾着一股黑烟。 方李氏大喊：“那是天人——” 李蕊凑过去大声问：“什么？” 方李氏凑到李蕊耳边：“天人小姐的雷坊！” 果然是那个玩家的□□工坊出问题了。 方李氏着急向往那个方向去，李蕊忙说道：“婆奶，你回屋里歇着，我替你去看看。” 沈聪朝李蕊打手势：“我去。” 那是玩家的工坊，沈聪觉得李蕊最好不要去参合。 方李氏已经有些恢复过来了，她揽着两个小姑娘，把她们推回屋里：“怎么能让你们去。你们就在屋里不要胡乱走动。蕊囡你照看着音囡。现在也不知那边怎么了，我得去看看夫人小姐，府里恐怕也乱成一团了，需得我亲自坐镇去。” 这老妇人说完关上门，自己匆忙朝那边去了。 李蕊不放心，仍旧想去看看。沈聪拉住她：“你是外人，这时候帮不上忙。如果你不放心谁，我帮你去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天人说的当然有道理。李蕊也知道自己这样女孩子家过去恐怕也是添乱。 “长歌不用去，”她虽然担心方府，但更加在乎沈长歌，“府里有那么多仆从，还有天人小姐在。要是那个天人小姐应付不来，长歌去了也没用的。” 沈聪用剩下的杯子给李蕊倒了一杯蜂蜜水：“我们先在这里等消息，看看情况再考虑怎么做。”她没有说那个‘天人’恐怕不会像李蕊想的那样热心处理这场事故。玩家的心态跟npc们毕竟是不同的。 “好。只是……不知哥哥怎么了。不过哥哥不是往那边去，应该没事，应该没事。” 只要李萼没事，就一定会先来确认妹妹的情况的。 “我们在这里等等，省得两头错过。要是没有消息，我再去找他。” 李蕊把放在自己面前的蜂蜜水推到天人面前：“不用的不用的，哥哥一定没事，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正像沈聪所想的那样，没过多久李萼就找过来了。他神情焦急地冲到这个偏僻小院中，发现妹妹和天人都好好地老实待在屋子里才算放下心来。 “你们都没事吧？” “没有，哥哥呢？” “没事。我将青蟹送去后厨，离那边有好一段呢。” “那边怎么了？” 李萼所知道的也并不比沈聪和李蕊多。他确实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赶到妹妹身边来了，并没有浪费时间在弄明白情况上。 “说是天人的雷坊炸了，我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他像先前的方李氏一样把妹妹和天人推进屋里：“不管那边发生什么，这边应该没事的，你们就先在这里。” “哥哥呢？” “我得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虽然对于方府来说一样是外人，不过李萼这样年轻力壮的男人可比李蕊这样的小姑娘有用多了。。 李蕊也没有理由好阻拦哥哥的，要不是她自己去说不定会添乱，她也会去。 “那哥哥小心。” 李萼又叮嘱了一遍叫两人不要乱跑后疾步往事故发生的方向而去。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李蕊显得十分焦躁，一直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沈聪也不知道怎么安抚。 远处传来十分嘈杂的声响，情况好像乱成一团。但距离实在不近，就算是沈聪也只能听见分辨不出来的喊叫声。 然后意外又一次发生了。一阵震动使得无头苍蝇一般乱逛的李蕊踉跄了一步，巨大声响随后才传入她的耳中。李蕊扭头和天人对视一眼，随即意识到：震动可能是由于那个□□工坊又爆了一次。 这一次的声势比之前小了许多。 但沈聪完全不觉得这是个乐观的情况。 很多时候二次灾难爆发时才是最危险的情况，因为那个时候救援人员都赶去受灾现场了。 “哥哥！” 李蕊扭头朝门边跑去，沈聪忙拉住她：“我去。” “可是。” “就算那个——天人雷在我面前炸了我也不会有事的。而且我的力气比你大，速度也比你快。你在这里更安全，你去的话我们都要分心照顾你。” 沈聪其实并没有“天人雷在面前炸了也不会有事”的自信，但这些话倒不是说谎。她是玩家，就算游戏中的躯体有损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的她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李蕊咬着牙，眼睛里的眼泪不堪重负地终于落了一滴下来。 沈聪摸了摸身上，发现没什么可以用来擦脸的东西，于是就用袖子给李蕊抹了抹。由于身高差距，她做这个的时候还得稍微踮起脚尖。 李蕊看她的样子，破涕为笑。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自己用手用力揉了眼睛：“我就是突然，不知道怎么了，不是真的要哭的。” 她这一天精神也够紧绷了。 沈聪表示理解。 “我先过去了。李萼……哥哥不会有事的。” 这一次李蕊没有拒绝：“嗯。” “你真的没事吗？” 小少女又揉了揉眼睛，尽力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的，长歌也要小心。” 沈聪郑重点头，随后离去了。 方府并不是一个方正的形状。 也许在许多年前最初设计的时候这个员外府邸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但是经过多年发展之后，原本的建筑与土地显然不够用了。方府擅长经营的主人于是便买下了周边的许多屋舍进行改造，最后把自己的家变成了一个占地庞大又不规则的‘迷宫’。沈聪不知道也不在乎这段往事。 她对方府一点都不了解。在她看来这种古代的大户人家建筑风格总是院子套院子，有时候还嫌路不够绕似得，弄出许多不小心就会被错过的边角小门。沈聪花费了许多时间在找路上，最后忍无可忍，索性直接越到房顶或者直接翻墙通过。她一路朝爆炸起火的地方狂奔。 路上偶尔会遇见几个一脸惊慌的人，不过这些人也没有在乱跑乱撞，吓得不行的就停下来找个不影响别人的地方坐下来。状态稍好的会进行一些简单的救援或者秩序维持的工作。 方府的仆役们素质还算可以了。 方府的女人们则大多都锁上院门躲在自己的屋子里。 有些聚在一起哭，有些则在跪拜着什么神灵之类的存在。 这些地方会有那么一两个男人守卫着。 因为这些守卫，沈聪行进得虽然迅速却非常小心。这种情况下像她这样的人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不怀好意趁火打劫的强盗。 不过大家也想不到去防备一个小孩子。大多数时候她从女人们的窗外或者头顶跑过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到。偶尔被人余光一瞥扫到，也只会以为是看花眼或者跑过了什么猫猫狗狗之类又快又小的小动物。 又越过了几个院落后沈聪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事故地点了。 其实距离还不算是太近，不过视野倒是清晰了许多。 她面前是一个宽敞别致的花园，花木亭台布置得错落有致充满意趣，只在其中某个地方突兀地秃了一块。 那块秃斑上烈火和浓烟彼此纠缠着，周围的人们蚂蚁一样地一团团聚集活动。有的正在挖去周围的花木让秃斑扩大，有的正在想方设法灭火。 越往那个方向去，空气就越显得浑浊灼热起来。 沈聪朝周围看了一圈，随后选定一块高大的假山攀登上去。火焰带来热流，让周围的空气都不安分地涌动着。这些风中的一缕擦过沈聪的身体，让沈聪忍不住缩着肩膀战栗了一下。她扭头转身，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 脖子上垂着一段绑头发的发带。 原来不是有人。 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是有谁在她脖子上摸了一下。 没有触碰到皮肤，但却带动毛发，引发了那种叫人牙酸的危机感。 沈聪一边捏着脖子一边站在假山上再次转了一圈，随后躲进石头的缝隙里朝火场张望。 那种让她发毛的触觉直到此时才彻底消退下去。 第二十二章 怪异的视线 沈聪从藏身的地方向外看去。 场面并不混乱，看起来伤员也不多。 在这里维持秩序的除了方府原本的仆役外，还有平常在街上巡逻的警备队。应该是叫巡街衙役。进城的时候遇见过，李萼特地指给沈聪看了。沈聪的视线穿过脏兮兮的空气，她看清并认出了他们的服装。 街上的灭火队伍也在这个时候赶来了。 他们推着水车，拿着连接着大竹筒的东西。这些东西的一头被做成龙头的形状。沈聪猜测这大概是某种利用压力喷射液体的水枪。她对这个有点好奇，不过最终没舍得花费一千精力去鉴定。 有人嚷嚷着叫那些用水桶泼水的人给这些推着车来的人让开些：“水龙来了，叫水龙先过去。” 随后又有人过来分发被水湿润过的布巾：“绑好布巾，绑好布巾。” 水龙队的人用布巾挡住口鼻，然后推着装备往火场去。 火焰中心原本应该是个院落。 按照这花园的整体布置来看，这被花木掩映的院落应该也是十分秀美别致的，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夸耀的了。 建筑已经坍塌了一半，另外一半情况也并不乐观。 将实验室安置在这里的玩家勉强还算有些消防常识。 院子中间就有一条景观水带，院子各处也布置了不少装水的水缸。院墙的一边还摆放着层层叠叠的麻袋。从人们不停地将这些沉重的袋子扔进火场的行为来看，沈聪猜测里面装的是砂石。 位于花园中心稍偏位置的院子在对整个方府来说地理位置算得不上偏僻，但跟人流如织的街道比起来已经是个非常清静的地方了。 不过沈聪还是不太能理解另外一个玩家把危险的实验室安置在这种有花有水还是人家后花园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心态。 她在人群中搜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李萼。 在这地方呆久了的青年样子多少显得有点狼狈。不过他行动利落，看起来没有受伤。此时他正在跟一群人一起运水送水，而且有意地并没有往火场的方向走得太近。 来的路上沈聪就相信有个妹妹要照顾的青年绝对很懂得保护自己，这时候看见还是让她真正放下心来了。 她正要想办法往李萼身边凑凑去说几句报平安的话，却又突然产生了一种好像在被什么人注视着的感觉。 那视线在她身上轻轻刮过，没有触及皮肤却拂动毛发。 ——令人牙酸的危机感。 沈聪猛地回头。 但跟之前一样，身后仍旧空无一物。 她又往各个角度寻找了一圈。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里也并没有发现那样的人——或者东西。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停下来东张西望。 进入游戏后沈聪的五感虽然都有了显著提升，不过连她自己也觉得“察觉”别人视线有点太玄了。 所以应该是错觉吧。 可是，连续产生两次的错觉？ 沈聪最终把这第二次“视线”归咎于飞扬的灰烬或者乱撞的小飞虫。她是个比起直觉来说更加相信眼睛的人，觉得自己不应该为这种巧合疑神疑鬼。 比起莫名其妙的“视线”来说，她自己眼下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完全确认李萼确实没有受伤，然后回去向李蕊报平安。 小姑娘之前哭泣的样子如在眼前，她不想让这个懂事的孩子再受折磨。 休息了一会儿，稍微恢复些许精力体力的沈聪等到了李萼独处的时机。她在突出的石块上几次借力，很快就从假山上来到了李萼身边。 轻盈得像只飞鸟，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李萼都被吓了一跳。 “长歌？你怎么……阿蕊？！” “不是，没有。”这对兄妹的反应真是如出一辙。沈聪简短地解释了她们在屋中听见第二次爆炸的事：“阿蕊很担心，我来看看。” 李萼带着她拐入一个无人角落：“我很好，没有事。先前天人小姐也在，那些天人雷第二次炸开前她就已经告诉过大人不要往那边去，会有危险。炸了之后，她自己冒险进去看过，说了没事才放人过去的。” 看来这个玩家虽然在实验室安全规范上做得不够好，但至少也很尽力了。 沈聪点头：“她还在这里？” “天人公子来了之后听说她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很生气，把她带走了。” “哦。你没事，那我回去了，阿蕊在等消息。” “等等，”李萼拉着天人拐了个弯：“看得见那边的路吗？天人们往那边去了。前脚刚走你便来了。你要是想见人，就往那边去看看。” 沈聪摇头：“我不认识他们，没有必要见。” “既然如此，”李萼指了另外一个方向：“这边僻静，你从这边走吧。” “你保重。”沈聪简单告别后，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李萼眯着眼睛注视天人的背影。等到看不见了，他才从水渠中汲满水，重新汇入运水队伍中。 ——刚才，可不是要叫沈长歌去跟天人们相认的意思。 …… 在距离花园不远的一处绣楼上，一对童子童女站在窗边。他们的个子矮，窗又开得很高，因此两人脚下都踩着椅子。 男孩扒着窗格问身边的女孩：“你看清刚才是什么了吗？” 女孩揉揉眼睛：“应该是个人——就是个人。” “而且是小孩子。应该就是他了，沈长歌。” 这显然是两名玩家。 女玩家是先前方李氏和李萼口中的天人小姐，男玩家就显然是那位天人少爷了。 女玩家的游戏名恰好也姓沈，叫做沈榴衣。 男玩家则有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叫上官霸业。 沈榴衣问：“他有没有可能看见了论坛消息来的？” “不管是怎么来的，来了但不联系我就很有问题了。” “或许他是怕遇到骗子所以先来看看情况。” “那你的□□为什么会炸？” “所以你觉得他是来抢任务的？” “他不知道任务怎么接，又怕我们凑齐人先把任务做掉，所以就来动手脚。这个解释最合理了。我之前看到他进城，然后你这边就炸了。再找他位置的时候看见他果然在这里。不是他还有谁？” 沈榴衣也认为□□坊的事故绝不是意外。她在各方面已经很小心了，还制定了安全规定，遵守的人会有奖励、犯过错的超过一次就会被她劝退。明火当然不会有，地面也全部改成泥土，进入的人身上不允许携带火折子……能够想到的东西她觉得自己都已经想到了，每次离开的时候她都会看着人把危险的东西都锁在地下特制的大箱里。甚至她离开后，那个地方也二十四小时有人守着。 这边炸起来的时候她正在花厅里跟方府的夫人小姐闲聊。听到声响时甚至没有联想到是自己的工坊出了问题。然后是赶来的一路上，她都在思索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完全想不到会有什么安全隐患是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 疑惑持续到她亲自进去查看。 她发现地下的箱子被谁打开了，里面的东西都被取了出来。 看守院子的人不在。她最初还以为那两人可能不在了，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等到还活着的两人被带来的时候又觉得会不会是“监守自盗”。结果两人说是有人带着她的信物来找他们，说派他们有事去做。 那个人当然找不到了，信物也是假的，上面没有她特地做的暗号。 这件事变得有点离奇起来。 不过到此为止沈榴衣还没有想过这可能会是别的玩家来搞破坏，她觉得会不会是任务的一个环节，比如说任务boss派出了什么手下先来会会他们之类的。 这之后不久，上官霸业就赶来了。 他带着县衙里的一批人来帮助维持秩序和救火，不过这些人只是他对自己真实目的做的伪装。 他见到沈榴衣的第一句话就是：“有别的玩家在这里。” 沈榴衣知道他有一个道具或者一个技能能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玩家，还能知道这名玩家的一些信息。 “叫沈长歌，就在这个园子里。” “在哪里？” “我们先走。” 在别人眼里是天人少爷不满天人小姐以身犯险，所以将她带离了。但真实情况是沈榴衣有点狼狈地被上官霸业拉着跑到这栋绣楼上。 沈榴衣不知道上官霸业究竟要跑什么。 他们有两个人而对方只有一个。况且他们这边还有很多统一战线的npc。不管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他们都应该是掌握主动的那一方。 上官霸业给出的解释却是：“现在敌明我暗，对方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了。” 所以这有什么意义？ 沈榴衣背着自己的队友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就是两个人像做贼心虚一样趴在窗口偷窥人家那部分了。 等人跑远，上官霸业强调了这个人一定是来抢任务的之后，沈榴衣忍不住问：“所以刚才抓住他不就好了？不管有什么目的一问就知道了。” “那怎么行？那我们就失去优势了。三十六计你没看过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是孙子兵法。 沈榴衣有时候总觉得上官霸业中二兮兮的，说不定是个放假的中学生。或者小学生？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先观察看看他想做什么，我要想个完美的谋略出来。” “哦。”沈榴衣跳下椅子：“那我去园里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能用的东西。” 至于你——你高兴就好。 第二十三章 若醴之交 沈聪离开的这段时间李蕊又哭过了。 她是个某些方面很坚强又在某些方面很脆弱的女孩子。 就连沈聪告诉她李萼安全无虞的时候她都啪嗒啪嗒掉了一次眼泪珠子。她自己扭开头假装自己并没有在哭，沈聪于是就从善如流地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她哭。 这点情商沈聪还是有的。 天近黄昏的时候李萼才回来。 “方婆奶是想留我们宿一宿的，我辞了。” 担心了一天的李蕊几乎是挂在了哥哥的胳膊上：“那回家啦？” “走吧，方婆奶还忙着，便不过来了。怕我们路上饿，这里有她给的一些吃食。” 对于兄妹来说，那食篮里的食物用豪华来形容都不为过了。 “方婆奶还想为我们请来些赏银，我也赐了。” 李蕊对哥哥的话完全没有异议。在她看来方老爷这样的大善人家里发生了意外，哥哥去帮忙是应该的。虽然她之前还因为担心哥哥遇见危险哭了好多回，但一到提起报酬的时候，她就把这种磨难丢到脑后了。这也要算钱的话，方老爷帮他们建屋盖舍的恩德要怎么算呢？ 沈聪更不会有意见。她在“按劳分配”这件事情上的执着绝对比李蕊更深。之前那些善意的蜂蜜茶糕点和衣服已经被仔细罗列在了自己心底的小账本上。这是必须要偿还的东西。 李萼牵着妹妹，李蕊牵着小天人，三人相携着离开方员外家后门。李萼领路转了几个弯，在一条少人迹却隐闻人声的窄巷里停下来。巷道中对开是些通向灶间的后厨门，平日供邻里走动，也会有货郎过往。 李萼选了个还算宽敞的后廊，擦干净石面，让妹妹和天人坐下来。 “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 李萼挑了几块点心出来叫妹妹跟天人分着吃，随后又掏出一大一小两块银子：“这是今日卖蟹的钱，长歌收好。本不该拿你抓的青蟹去做人情，只是县衙里的老爷们不像村正……古板固执有些难缠。我虽然替你做了遮掩，但要去重新注籍，恐怕还是艰难。原本是想请员外帮忙说项的，如今听闻县令夫人肯帮忙，那就更好了。” 沈聪接过银子。刨去先前零星的消耗，和留下的一些，今天带来的大概有七十只螃蟹。李萼做主送给方员外的有九只，剩下算六十只，换来差不多一个鸡蛋重的白银。 依照现实经验判断，这大约是一百克。不清楚一百克白银在游戏设定里有多少购买力。 “这是多少？” 李萼并不奇怪她不懂这些，仔细解释给她听：“这是三两四钱银子，成色好，能换三千七百个大钱。一千个大钱合一贯。” 之前从街上绕过来，遇见一些小餐点摊子，用来支付的都是铜板。一次五六个，给两张菜饼一碗薄粥。 按照这个伙食标准，将游戏中一天的食物消耗定在二十个铜板左右，沈聪抓一下午青蟹所得的钱财够她差不多半年消耗。如果再刨开一些别的诸如住宿之类的开销，三个月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买卖青蟹果然是个非常暴利的生意。 她又想到刚遇见这对兄妹的时候看他们网兜大小应该也有□□只青蟹在里面。这大概是普通的收成。 每三天十只蟹，每次就算送给方员外五只，另外五只差不多三百个铜板。 兄妹两个生活简谱，吃得也十分粗糙，一天花销不会超过三十铜板。他们每日外出捕蟹，一天就会两百七十铜板的盈余。 加上方府不会天天都收他们送的蟹，还总是会贴补他们一些别的。 妹妹李蕊也接绣活赚钱。不知道多长时间接一次，但沈聪看过，今天方李氏塞进李蕊包裹的铜钱也有一大串，至少三百枚。 青蟹的收获季持续能够持续两到三个月。没有青蟹收获的月份，李萼这个能干的青年也会做工补贴家用…… 按照这样计算，这对兄妹的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也不至于困窘得连一顿饭都吃不起。 他们有沈聪不清楚的消费。 沈聪无法凭空猜测那是什么性质的“消费”，但这对兄妹缺钱是毋庸置疑的。 对于沈聪来说，天人的身体素质也给她带来许多便利。她可以做到许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稍微摸清门路，维持生计并不会艰难。 她有钱，她不会缺钱。李萼兄妹需要钱。 那么把她的钱给这对善心的兄妹，这个等式在沈聪的立场上来看是非常理所当然的。 只是她虽然很愿意把这笔李萼帮他赚到的“巨款”回馈给李萼，却也明白这对兄妹是绝不会收。 想要回报他们得用别的方式，也并不急在这一天。 沈聪把小块的银子递到青年手上：“可以帮我换点零钱吗？” 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李萼接过碎银子揣回怀里。 沈聪又问：“那位老妇人还说县令夫人要帮‘阿音’在在省城寻亲，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件事显然李萼也知道了，他说：“阿音在郡府确实有一门亲戚，但是多年不来往。那家人攀高踩低，悭吝刻薄，不会收留阿音。不过也怕那户人家为攀附天人收下阿音，到时打听到经手衙役，我再去看看。也无需忧心，方府的天人小姐在意阿音的事，衙役当会好好勘定那家人品，不会随便应付了事。无论如何，你想拿的路引籍书是完全不会有问题的。” 李萼没有说再之后的事。 如果面前的真是无人收留的少女阿音，他可以跟阿音结成义兄弟姊妹，一家人一起生活。 但这是天人伪装成阿音。天人伪装成阿音只是为了拿到籍书和路引。 他知道，天人是不可能一直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那么所谓阿音在郡府中的亲戚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不过听天人的口风，他想要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好像比李萼以为的要稍长一点。 一边认真听着的李蕊不知道怎么地察觉了兄长未尽的意思：“小长歌，你拿到路引以后就会走吗？” 虽然有了自己的判断，不过李萼也对天人的回答很感兴趣。他跟妹妹一起看着天人。 沈聪想了想：“还不能确定。不过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大概会先留在这里吧。” 李蕊感到好奇：“长歌你到人间来是为了什么事呀？那个天人少爷就说自己来人间是为了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什么的……你好像跟他不一样。” 沈聪点头：“不一样。我是为了学习怎么跟人相处才来的。” 李蕊笑起来：“什么呀。” 连李萼也觉得这个下凡理由有点太胡闹了。学习跟人相处也应该是学习怎么跟天人们相处。到凡间来学怎么跟凡人相处有什么用呢。 于是李萼对天人沈长歌的下凡理由又有了新的猜测。 想来是沈长歌太过孤僻不合群，所以在天上有许多同样大小的天人们到人间来的时候，沈长歌的家人便也叫他来了。就像人间的父母推自己的孩子去跟同龄孩子玩一样的游戏一样。他家人本意是让他趁机亲近天人们，他自己却躲在旁边不敢或者不想去。 原本李萼想过，沈长歌不肯与先头的两名天人见面，是不是在躲避对头或者仇人。如今看来只是他不爱与人交往。这原因对于李萼来说就安全多了。 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不爱与天人交往的沈长歌在同自己跟妹妹交往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什么臭架子，甚至极度友善亲切——这根本不像是性格孤僻的样子。 他确实不擅长，但看起来完全不像不愿意。 那么，在不愿意同天人相处的沈长歌眼中，李萼与李蕊这样的凡人究竟算是什么呢？ 在人间，性格孤傲冷僻的人也会对无害的小猫小狗格外优容。 对于沈长歌来说，凡人大概也是这样的东西吧。 先前因为无法抗拒天人的可爱外表，从而对天人表现出了许多超出理智的额外偏爱。 ——在沈聪的好感度表上，李萼给出的好感等级都是“玩物丧志”。 处于“玩物丧志”的李萼如今稍微冷静了下来。 青年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天人。 天人啊…… 可不是能够欺凌的弱小，可以养在家中的爱物。 也不是应该敞开心扉去接纳的伙伴与朋友。 天人与他们之间相隔的何止是万水千山。 那是难以逾越，难以抹消的天堑鸿沟。 在天人眼中他们可以宠爱。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天人就可以利用。 【好感状态变化，当前好感清零。】 【得到青年李萼的喜爱。】 【当前好感等级：若醴之交（200/1000）】 沈聪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 这种好感变化她遇见过。少女李蕊的好感度就曾经从一见如故变化到结草衔环。当时的变化原因应该是她救了李萼，让李蕊对她的感情有了变化。不过那时候李蕊对她的好感度是累加的，这一次李萼对她的好感却清零了。 沈聪目前还弄不明白原因。不过醴并不是个糟糕的东西，因此李萼和她的关系应该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吧。 见李萼也看向自己，她竭尽所能地向李萼露出一个笑容。 小孩子的笑容总是甜甜的。 李萼起身，说：“那去办事，很快回来，你们不要乱跑。阿蕊照顾好长歌。” “好，哥哥快去吧。” 李萼转身，耳中依稀还能听见妹妹与天人咬耳朵的内容。 “那方府的天人小姐和县衙里的天人少爷下凡来究竟是做什么呀？真的是为了斩妖除魔吗？” “是，差不多吧。也为了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然后通过完成任务和竞争来得到满足感。” “啊？” “就是他们到凡间来，处理一些事情，处理完他们会变厉害，还会有别的好处，里面也会有一些竞争。” “哦……那长歌你不去做啊？” “不太感兴趣。” “好处也不要了吗？” “对我来说用处不太大。” 李萼袖手，转入了另外一条狭窄巷道。 ——小人之交甘若醴。 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第二十四章 又一次关于过去的梦 李萼离开后不久，这条清静的巷道里开始有了人声。 外出为生计奔忙一日的人们回到了家中，女主人也开始为家人准备饭食。 柴火烟气的味道和食物的清香在巷子里轻柔地铺展开。 渐闻人声后，沈聪和李蕊就停止了那些容易暴露她天人身份的对话。 两个人分食着方府的点心。 他们当然跟沈聪见识过的那些精致的现代食品无法相比，最多只算得上别有意趣罢了。但这些点心对于李蕊来说已经足够美味。因此她不肯多吃，只是尝了尝味道就准备留下来给哥哥和沈聪。 “会放坏的。” “那长歌你多吃点嘛，还有这么多。太甜了，我不喜欢吃呢。” 说谎。 沈聪将李蕊递来的淡黄色糕点掰成两半：“那就一人一半吧。” 她记得母亲说过，分食是个友好的信号，这种分享令彼此快乐。 也算习惯了天人性格的李蕊把糕点接了过来。 没过多久，他们身后这所房子的女主人也回来了。 这个妇人推开通往巷子的后门，原本是想去邻居家借一个鸡蛋晚上用的，结果一开门就看见自家后门堂上坐了两个小孩子。她停下来用口音有点浓重的当地话问明白两人不是迷路，只是在等带她们进城来的兄长，之后，这位淳朴的妇人非常友善地邀请她们进家里去坐坐。 李蕊拒绝以后，她又端出两碗水来。 “灶上新烧的，加了一点家里晒的红糖，你们尝尝看。” 两人没有推辞，接过来喝下了。 一个人去办事的李萼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大包东西，其中也有沈聪托他代换的一大串铜钱。 “沉得很，你也没处放，我先给你收着。” 沈聪顺势把之前的大银块也递了过去：“还有这个。” 李萼还带回来一小碗墨绿色方形胶冻形态的食物，上面撒着些白糖和桂花。 李蕊凑过来：“哎呀，是老鸦豆腐呀！” 据说是一种用树叶做成的“豆腐”。这种豆腐本身还有个非常有趣的传说。有个人救了一只乌鸦，这只乌鸦知恩图报，在荒年这个善心人快要饿死的时候千里迢迢衔了一种能够吃的树叶来嚼碎了喂他。善心人靠乌鸦活下来后，又用这种树叶做成豆腐救下了自己一村的人。 这是种好吃又有好寓意的食物。 李萼把碗递到天人手里：“你没有见过，尝尝看。” 然后一大一小就用十分期待的眼神盯着她。 “你们……” “我们不喜欢吃。”李萼在说这种话时就要比妹妹李蕊理直气壮多了。 说谎？ 但最后不管怎么推拒，这份新奇的食物还是全部进了她的肚子。咬起来口感就像是咀嚼肺片一样，本身带着植物的清苦，混合了白糖之后变成一种十分清爽的甜味。 “很好吃。” 兄妹两人听见评价后满足得眉开眼笑。 李萼去还碗，李蕊则趁身后这户的女主人没有回来，翻出两块自己舍不得吃的糕点偷偷放在了这户的灶台上。 先前李蕊问沈聪进入“凡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她跟那些玩家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为了体验。 不过是体验的东西有些差别罢了。 那些玩家们大多是为了新鲜刺激或者成就感。 而对于沈聪来说，她自己觉得这种平凡朴素又友善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满足。 在好心情的影响下，漫长的回程之路也变得十分愉快了。不过走到一半的时候游戏特意施加在沈聪身上的孩童特性还是让她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又是被李萼背回家的。 她隐约记得到家后李蕊可能给她喂了些粥还是什么的，还帮她擦脸擦手顺便洗了洗脚。 洗脚的时候她好歹挣扎着摆脱了那种困倦自己动了几下，再接下来就无能为力了。 好像还听见“长歌，别动，来把小脚擦擦干”之类让她觉得有点羞耻的话。 如今母亲都不会对她这样说话了。 她把头埋到了被子里。 李蕊过来安抚地拍她的背：“长歌睡吧，没事的，到家了。” 再之后的事她就没有记忆了。 她陷入了黑沉睡眠。 跟那种游戏帮忙伪装的身体进入睡眠意识却十分清醒的睡眠不一样。 这一次，她又做了梦。 在梦里，她的自我认知非常模糊。 她觉得自己是只猫。 她在她的那个玻璃牢笼里。 父亲也在。 父亲抱着她。 “你为什么跟她争吵？” “她问我要不要。我要。已经是我的了。我的东西，所以我拿过来。是她抢我的东西。” “不是这样的宝宝，那是分享。她不是要全部给你，是要跟你分享。” “她问我要不要，我要，她给了我。” “你不能只从问题理解涵义。” “她问我要不要。我要。所以就是我的了，为什么不对。” “因为……” 父亲温和的声音出现了略带困扰的停顿，随后耳中传来了一阵笑声。 那笑声亲切而爽朗。 是母亲的声音。 视野中也出现了一只白皙柔美的手，这只手捏着她的面颊轻轻掐了一下。 她自己抬起头，看见母亲调皮的笑脸。 父亲不赞同地说道：“睿，小孩子的脸不能捏。会捏坏唾液腺，一直流口水。” “我注意力道了。”母亲把她从父亲怀里接过来：“妈妈的小怪物，牙还没有长齐就跟别的小朋友抢东西吃？” 她只好再解释一遍：“她问我要不要。我要，所以……” 母亲又在玩她的脸了。她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发出了噜噜的声音。 “睿。”父亲再次不赞同地阻止爱妻。 “好啦。”母亲做了鬼脸，“注意哦，爸爸和妈妈要分桔子吃了。” 母亲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个桔子，朝父亲问：“吃不吃？” “吃……”父亲把她递给母亲，然后接过桔子。他先是剥开，再撕下一瓣，仔细地除去上面的白络后塞进母亲张开的嘴巴里。下一瓣他才给了自己。 “所以，”母亲然后把她转过来，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她的额头：“问你吃不吃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的问你要不要，是问你愿不愿意分享。”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啊，因为分享是个友好的信号，跟喜欢的人分享让彼此都快乐。” “为什么？” “不懂为什么就先记住。”母亲又一次地准备袭击她的脸，不过这一次给恰好递了桔子过来的父亲拦截住了。母亲不肯认输，最终还是用牙在她脸上轻轻磨了一下：“小怪物，也不是什么都能马上学会的嘛。” 父亲把她从母亲怀里抱了回来：“她才刚开始学习语——云云一一一uuuuu———— 嗡—— 父亲的脸，母亲的脸，桔子，手，明亮的光……她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了。像是像素被突然抽离一样，她所见变成了纷杂拼贴的斑块。 接着乱掉的画面又被一点一点拼了回来。 光，手，母亲的脸，父亲。 还有声音。 仪器故障一样的嗡鸣消失。 父亲的声音先是有些尖锐。 [————uuuuuu————云云——女——儿……”然后恢复了正常，“你就是你妈那个婊|子带回来的野种！你长大以后也好不了！什么人生出什么女儿来！你长大以后也就是烂货！] 母亲一直在哭泣。 她则隔着透明的玻璃笼子，用自己锐利的脚爪抓刨着地面。 她也不认为自己是父亲的孩子，因为在她看来父亲只是只懦弱无能只会对家人逞威风的猫，而她则是山林里的野兽。 她只要轻轻一勾，指甲就能破开牢笼；只要咆哮一声，父亲就会屁滚尿流地向她求饶。甚至她还能轻而易举破开父亲的肚腹、撕扯下父亲不断叫嚣的舌头。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因为母亲害怕得在哭泣。 因为母亲在为她可能伤害父亲的事实，害怕得哭泣。 我为什么要—— 沈聪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我为什么要—— 那些画面的像素再次被抽离了。 比任何时候都快。 比任何时候留下的都少。 等她起身的时候，画面已经变成一蓬沙砾。 她只记得。 只在记忆的白幕上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好像又梦到了…… 梦到了过去。 外面的房间传来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 沈聪茫然地侧耳倾听。 “把长歌一个人留下好吗？” “你想带他去？” “我是怕他醒了不见人心里着急，要不然跟他说一声我们有事要出去吧……” “他今日累得很了。如今已经睡熟，就不要吵他起来。我们这次早些回来就是。” “但是她睡得早，可能也会醒得很早……” 门的开阖声。 “那你想怎么跟长歌说？他知道以后会怎么做？” “他会……会一起来的……” “会惹上麻烦。” 安静了一会儿。 门的开阖声。 沈聪趴到窗口，只看见院子门被小心带上。 她这才反应过来——哦，这里是游戏。 这里是游戏，刚才是李萼和李蕊，他们在这个时间，要去一个麻烦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 预兆 小院外的篱墙虽然并不高大，在这样的夜晚也足够遮挡住视线了。 沈聪从窗口退开，掀开门帘走到外面。 兄妹两人的床铺都非常整齐，他们应该是还没有睡下就出去了。 沈聪不经意地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比如打斗痕迹之类的。 这房子称得上家徒四壁，什么东西都一目了然，在主人离开后显得格外冷清。 很难想象像李蕊那样的女孩子能够容忍这个家的空旷，就好像她随时准备离开，只把这里当做临时的歇脚地似的。 唯一能看见生活痕迹的地方是李萼兄妹自己打的粗糙木桌。 上面放着一只打好轮廓绣了一点的荷包。 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个螃蟹的图案，大概是李蕊接来做的绣活。 他们十分努力，生活却还是这么艰苦。 白天沈聪想过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拖累着他们。 作为村庄外来者要缴纳的保护费？巨额的税费？或者像他们保不住的青蟹那样，总有人会到他们家里搜括抢夺财物？ 都不像。 这里的官府对这些受灾的可怜人十分照顾。 村中的村正虽然很偏心但绝不能算是贪婪。 排外的邻人只会在言语上挤兑，看起来不像是敢动手的样子。 倒是李萼口中跟在他们兄妹身后捡便宜的那些无赖给兄妹带来不少的麻烦。 但看起来这些人也没有让李萼感到很困扰。他一直不去处理他们的原因好像只是不想让妹妹看见自己太暴力的一面。 那是什么拖累了这对兄妹的生活呢？ 沈聪走进院子，跃上院中的梧桐树。 在这个角度她重新看见了夜色中远去的兄妹两人。 这样的距离与光线条件下，沈聪的视野当然不能算是“纤毫毕现”，但要看见他们身背手拿的东西也不算艰难。 李萼下午单独去办事后带回了整整一口袋的粮食和日常消耗品。沈聪按照它们的数量粗略估算过，这些东西大概已经将两人身上的钱财全部消耗光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特地把自己的钱留在李萼身上的原因。 ——拿久了说不定就愿意在某些时候拿来用一用。 而如今这些对于兄妹两人来说花费不菲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他们离开时态度平和，对话的声音也不算激烈，因此沈聪判断，他们不是被迫而是自愿去向一些什么人奉上自己的财物。 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带上她。 “会惹上麻烦”——不管是会让沈长歌惹上麻烦还是会因沈长歌和惹上麻烦，李萼想要保守秘密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 沈聪从不刺探他人的隐私。 如果她想要弄明白今晚发生的事，她更愿意在以后找个恰当的时机询问。 那应该是在自己跟这对兄妹再熟悉一些的时候。当自己的过度插手不会被当做冒犯，她才会去跟李萼平和地讨论“麻烦”，之后再冷静地商量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想必那时候李萼也不会用“去杀人”来吓唬她了。 沈聪认为那才是最有效率也最友好的时机。 按照她的习惯，绝不会是今晚，绝不会是莽撞地跟上去。 但沈聪觉得，自己可能不得不去做一些违背习惯的事情了。 ——晦涩的星光中，一个人影在通往村外的泥土道路上偷偷前行。 “他”躲躲藏藏，鬼鬼祟祟，显露出一种让人厌恶的猥琐气质。 沈聪站立在梧桐的枝桠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不知道“他”是谁，却不难猜测“他”想要做什么。 这人影是在跟踪那对兄妹。 从兄妹出门，影子就已经在旁窥探；等兄妹离去，便偷偷摸摸地追逐在后面。 尊重他人的隐私与不顾他人安慰有时候是矛盾的。 兄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那个鬼祟的家伙也逐渐隐没在远处的树影中， 沈聪没有急着追上去。 她又等待了一会儿，以确保自己出发后身后不会出现一只“黄雀”。随后她跃下树来。 ——仿佛蝴蝶振翅般轻盈，又如游隼一般迅疾。 沈聪追了上去。 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并不单单是因为那个不怀好意的人影。 刚进游戏的时候，她遇见了李萼兄妹，知道了关于此地湖龙作恶的事情。 这里有了一个玩家站在了湖龙的对立面。 而她遇到的李萼兄妹对湖龙的态度暧昧不明。 当时沈聪不想太早卷入麻烦，就委婉地回避了站位问题。 随后她被这对兄妹带回了家里。 之后就是今天。 李萼带她前往县城。在一个收容一名玩家居住的npc家中了解到了最初来的玩家正在聚集势力准备进攻湖龙。紧接着这些玩家的武器工坊发生了意外。 傍晚回家时她在李萼的帮助下差不多弄清了当地物价，并对李萼李蕊兄妹赤贫的状态产生疑惑。 夜间，这对兄妹带着财物离开了家，要去做一件不能让她知道的麻烦事，他们的身后有人跟踪。 ——沈聪了解过关于游戏任务的事情。 最早的时候，想要在游戏中接到任务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npc们会在头顶顶着鲜明醒目的标志：一个问号一本书或者没有被打开的卷轴。玩家们很容易就能找到这些东西。 进入全息时代之后，这种高亮标示任务的方式逐渐被淘汰，玩家们需要通过主动对话去激活任务面板。系统仍旧会在任务书中贴心地给出提示：在什么地方找到谁最有可能得到任务。 而在难度更高一些的游戏中，任务完全需要自己去寻找。它们会在玩家满足某种条件的时候悄然来临，给出一些隐秘的预兆，然后不管玩家有没有反应过来就悄无声息地自己进行下去。 在《倾天》的游戏论坛上，那些聚集讨论的游戏老手猜测《倾天》很可能使用的就是这种模式。因为截止于沈聪查找资料的时候，整整十七个游戏日过去，还没有哪个玩家跳出来说自己收到了任务。 玩家们开始分享自己的经历，意图在所有人的帮忙下找到一些关于“任务”的预兆。 而沈聪认为，她身边的任务预兆已经鲜明得不容忽视了。 苇沼中关于对待湖龙态度的试探。 随后高涨的好感度。 收集那些意欲屠龙的天人的身份信息的行为。 突然烧起来的工坊。 不知去向的财物。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催促她做出选择似的：究竟要站在一起还是要对立。 抱着游戏态度去做裁决者、为了经验和奖励卷入麻烦当然跟回报善意又是两回事。 况且母亲给她发来了交友任务的第二条：让对方喜欢你。 关注对方的喜好，了解对方的需求，解决对方的烦恼，让对方觉得在自己身边是件舒适的事。 她已经完成了认识的第一步，现在就要开始拥有作弊器的第二步了。 而把交友任务进行下去的前提就是，首先得站在对方身边。 这一次沈聪选择了顺应事情的发展。 第二十六章 假装是个乖小孩 那个跟踪者实在算不上高明。 最初沈聪还小心翼翼，到后来，当她发现自己即使潜行到这人的身边这人也发现不了的时候，她的行动就大胆多了。 当然这个人的身份沈聪也已经尽在掌握。 这是个不算年轻的女人。 白天离开村正家中的时候沈聪曾经见过她。 这女人那时候说了不少尖酸刻薄惹人生厌的话。李蕊出人意料地漂亮地反击了回去，使这个女人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只能悻悻离开。 李蕊对她的称呼是“三阿嬢”，在当地方言中似乎是三姑母的意思。 这显然是李蕊随同村中的某个孩子对这女人的一种客气称呼。 她白天就对李萼李蕊兄妹不怀好意，现在偷偷跟踪倒也不算出人意料。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她都是个棘手的麻烦。 沈聪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妇人。 胁迫恐吓或者杀人灭口之类极端的行为她没办法做，暂时也就只能跟在旁边静观其变。 妇人害怕在夜晚失去李萼李蕊兄妹的踪迹，因此跟得很紧。在那些格外难行的路段中她时常磕磕绊绊地弄出一些声响。甚至有一次失足跌倒，还发出短促的惊呼。 虽然如此，前方的兄妹两人还是一无所觉。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跟在身后，一路上虽然不至于大声喧哗，但也对身后发生的事毫无防备。 中途这村妇在某个岔道停了下来。 岔道旁的树木正好掩盖掉兄妹的身影，然而兄妹两人的低语声却暴露了他们的方位。 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十分清晰。 沈聪听得很清楚，兄妹走的是右边的道路。 但村妇犹豫了一会儿却走向左边。 沈聪躲藏在路旁树上，看着村妇往前紧赶了几步到了空旷地方，然后伸长脖颈四下张望。前方没有人，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才又原路折返，来到右边道路。 沈聪这才明白，原来不是一向小心谨慎的李萼今晚特别漫不经心，而是因为正常人并没有像她这样的耳力与眼力，所以李萼没有将自己的警戒范围扩张到这么远的地方。村妇也没有办法光凭兄妹两个低语声去追踪。 深刻了解到“普通人”和自己的差距之后，这个村妇的跟踪技术就显得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没有糟糕到沈聪先前以为的那种程度。 甚至还可以算得上不错。 在更仔细的观察之后，沈聪发现很多时候女人并不是看见或听见李萼兄妹才找到正确方位，而是直接选择了正确的方向。 这么说来这个女人已经不止一次跟踪李萼兄妹了。 沈聪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通往左边的岔道兄妹两也曾经涉足过。 不知道那边有什么。 当然她其实也不知道脚下这条道路通向什么。 无论如何这个小插曲还是给沈聪带来了灵感。 沈聪越过村妇追到前面去，她仔细筛选了一个岔道口，等李萼兄妹朝另外一个方向去之后。沈聪潜伏在阴影中的小路上，假造出轻细的脚步与对话的声音。 村妇上了当，选择了错误路径。 随后她又几次伪装出脚步声，或者惊跑躲藏的小野兽假装有人路过，把村妇的路越带越偏，绕了一个大圈，回到村庄附近的浅林里。 等村妇发现自己走错方向时，那对兄妹早已不知所踪了。 沈聪躲藏在暗处观察了她一会儿。 这村妇看着周边熟悉的景致，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摸着黑不断在地上叩拜，似乎认为是什么狐仙孤鬼故意把她引到这个地方来。 想来这村妇今夜是没有办法再做什么了，日后也可能没有勇气再做。 沈聪扔下她后又仔细查看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也看不到什么凶猛野兽踪迹后，她扔下妇人悄悄离去。 应该还追得上那对兄妹吧。 天人如同风一般迅捷轻盈，从她离开时算，时间其实也没有过去多久。 一个稍重一个稍轻的脚步声很快就又一次出现在沈聪耳边了。 这时候她才想到：跟踪者已经解决，再继续下去会不会使兄妹反感？ 但听说任务从来不会让npc平平安安度过。万一她一离开那边就遇见了危险怎么办。 沈聪的脚步还是迟疑了。 她打算把距离拉远一些，到那种足够感知兄妹是否安全，但又不会粗暴地揭破他们隐私的程度最好。 就在她停步的瞬间，一阵惊呼随着夜风到来。 又惊恐又细弱，是阿蕊的声音。 她才犹豫了几秒钟而已，那边居然就出了事。 任务开始，中心人物身边果然会变得多灾多难。 沈聪开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她在林地中掠过，林中落叶随着她带起的气流打着旋儿飞扬又降落。 然后压低的对话声传了过来。 “……别怕，只是兔子炸窝，有没有伤着脚？” “没有的。” “哥哥背你吧。” “哥哥要背东西呢，我自己能走。” “牵住我——谁在那边？” “咦？长歌？” “……” 沈聪看着安然无恙的兄妹还有林中乱窜的兔团。 “晚上好。” 真是——对于沈聪来说——不能更尴尬了。 农历月初的夜晚看不见月亮。 游戏中没有计时器，沈聪只能大概判断如今大概是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 用游戏中的计时方式，就是子丑之交。 脚下道路不知延伸到何处。 野林变作农田，待收的农田又渐渐变成旷野。 沈聪听话地被李蕊牵住手，假装自己是个乖小孩。 李蕊问：“长歌怎么来啦？” “我醒来看见你们不在。” “对不起，我想跟你说一声的，可是你睡得那么熟，就没有叫醒你。你是一个人在家害怕所以跑来了吗？” 李萼温声否定妹妹的说法：“长歌怎么会害怕。” “哦，对对对。”李蕊误解了天人尴尬的原因，连忙改口：“是因为担心我和哥哥才来的吧？” “嗯……” “这么远，你自己怎么跑来的，要是迷路了怎么办，还好找到了。” “嗯……我以后不会了。” 少女握紧天人的手：“我们以后也不会扔下长歌突然不见了。” “……嗯。” 沈聪抬起头偷偷看了旁边的李萼一眼。 他们对沈聪的好感度都没有什么糟糕的变化。李蕊的甚至上升了一些。加上昨天沈聪帮她找哥哥时上涨的那些，这一阶段的好感又快要满值了。李萼的好感度则除了那次莫名变化外，一直都显得十分平和。 不过好感度并不会敏锐地把人物的每一丝情绪都表达出来。 沈聪清楚地看到，在李蕊看不见的时候，李萼情绪莫测地瞪了自己一眼。 他好像是在生气。 道歉的话于是就脱口而出了。 “我擅自跟来，真的非常抱歉。” 李萼侧开头。 李蕊小声埋怨：“哎呀，长歌，你也太见外啦。” 跟踪的事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之后三人翻过山道，又走过一座简陋木桥，慢慢再次出现有人聚居的田园景色。 一路平静无恙。 最终，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座小小村庄。 第二十七章 不自量力 李萼停下脚步。 这里离那个小村其实还有一段距离。 以天人的目力，在这样的无月之夜只能看清夜色中那些低矮房屋的轮廓。 李萼驻足朝着那个小小的村庄凝望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左拐往边上的桑林去了。 一路上除了回答李蕊的问题外沈聪都没有说话。她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省得惹人生厌，这么一来自然也就没有问兄妹两个这样星夜跋涉是为了什么。 走到桑林边上，李蕊才小声对她说：“我们来给阿姊送些吃用。” 李萼已经停了下来，他把身上的东西卸下，随后朝妹妹招招手：“去吧。” 李蕊就独自一人往桑林中去了。 沈聪也就没能顺势问她“阿姊”是谁。 桑林边围着树篱。少女仗着身体瘦小从树篱缝隙钻了进去。沈聪趴在树篱边看着。李蕊的身影模模糊糊消失在里面，不久后那轻巧的脚步停了下来，随后里面响起一声短促吠叫。 是狗。 看守林地的恶犬还没有暴起就被李蕊安抚了下去。 沈聪确定李蕊没有带什么食物进去引诱，如果不是李蕊用了游戏里什么沈聪无法辨别的手段，那就说明这确实是认识的狗……嗯，熟人家的狗。 不一会儿李蕊打开木篱栅栏上的一扇小门，看门狗也摇着尾巴吐着舌头高兴地跟了出来。 它亲昵地舔李萼伸出的手，但在嗅到沈聪味道的时候低低地呜了一声。 李蕊蹲下身：“嘘……那是小长歌，不是坏人。” 大狗从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声音。 李蕊抓着天人的手在它背上摸了摸。 “长歌是天人呢。是很好的天人。” 有了李蕊的介绍，大狗很快也肯对着沈聪摇尾巴了。 李萼已经从大袋中取出了几个小袋子还有一些串在绳上的叶包，他对妹妹说说：“你们就在这里玩，我很快回来。” 又对大狗说：“虎头守好小蕊和长歌。” 大狗通人性地点头，然后在李蕊身旁蹲坐下来。这季节夜风已经有了凉意，它还特地蹲坐在了上风向。 李蕊笑着挠它，小声说：“你这样是不行呀，有人过来了都不知道，刚才才来得及叫一声，这样怎么保护林阿姐呢？” “呼……”大概在被挠着耳朵的狗发出舒服的呼呼声。 “下个月抱只小狗来陪你。两个人的话一个被制住另外一个还能叫呢。你也会打猎啦。上次遇见阿姊，阿姊说你捉了一只山鸡呢，真了不起。下个月开始，要好好养着伙伴。不然就给你……找个小媳妇吧？” “唔……呼呼……” “小媳妇小兄弟都好，你们就能一起玩啦。这里也会热闹些，不用这么冷清。阿姊也会高兴呢。” 大狗一直快活地呼呼着。 阿蕊扭过头来，将一块帕子铺在地上，对身旁的天人说道：“长歌来坐。” 沈聪在她身边坐下，李蕊说：“阿姊就住在桑林里守林。她原本是住在那边村子里的。只是三年前龙王淹了水，她就从村子出来，再没回去过。” “因为她还信仰龙王吗？” 李蕊摇头：“阿姊没有说过。但信不信龙王爷爷地……水边的人才信龙王爷爷，阿姊嫁到这边山里的村子来，也就信不着龙王爷爷了。” “那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巫姑奶奶的女儿。” “巫姑？” “水头村有巫姑奶奶，我原本的村子也有巫姑奶奶的。我们的巫姑奶奶亲近龙神，每年大祭时祭拜的都是龙神。龙王爷爷也是龙，自然也受过巫姑奶奶的香火。” “所以湖里的龙王迁怒湖边村民之后，这里的人就迁怒了巫姑的女儿？” “他们……其实还算好呢。大水退去后也不知死掉了多少人。活下的心里又伤又痛，每日都是嚎哭。哥哥说过这样是不能长久的，他们总要找个什么来仇恨。龙王爷爷在湖中，即便仇恨他也没有办法拿他怎么样。这些活下来的人就仇恨起身边人来了。那些祭拜过龙神的人，那些供奉过龙王庙的人，那些……巫姑奶奶的信从与亲眷……” 李蕊抱住大狗的脖子。 “那样……那样就又死了好多人。” “阿蕊。” “嗯嗯……所以这村里的人算是好的。外面人想起巫姑奶奶的女儿嫁到这个村子，就一起到这里来要将阿姊抓走。村里没有将阿姊交出去。村里的巫姑奶奶说嫁过来就同那边没关系了，让人把阿姊护了起来，那些人没法只好走了。只是后来，阿姊叫男人给写了一封和离书，自己离家。她没有旁的地方能去，村里的巫姑奶奶便叫人把桑林腾出来给她。” “所以她不是被那个村子里的人赶出来的。” “也不是……也算是……”李蕊抚摸着大狗的皮毛，“这个村子的巫姑奶奶说阿姊身上不洁，有污秽之气。所以阿姊是自己愿意离开的，也是被这句话赶出来的。” 在沈聪的印象中，这些所谓的污秽之气跟不吉利或者天煞孤星之类的说法一样，都是将灾难归咎于弱者的无稽之谈。 “所有人都能看见那个东西吗？” 李蕊轻轻摇头：“我看不见。要是我能看见，就不用这样了。” 李蕊的说法有点古怪，但沈聪一时间也不能理解它究竟古怪在哪儿。 思索的时候，她的眉间聚出不自知的细痕：“只有她能够看见的东西，她说了，所有人就都信了。你们没想过她会说谎吗？” 李蕊不太能理解：“巫姑奶奶为什么要说谎？” 借助他人的不幸来巩固自己的权威，为了得到权势、财富和地位。这是种屡见不鲜的骗术。 可该怎么解释给李蕊听？ 沈聪正在烦恼，她们身旁的大狗虎头站了起来。 这只家养犬有着不可思议庞大的体型，但或许因为主人总是无法供给它足够食物的缘故，它长得有些骨瘦嶙峋。 这时它迈开并不粗壮的长腿朝着桑林的小篱笆门跑去。 披拢夜色的青年正从里面出来。 大狗把爪子搭在他的肩上，往他身上使劲嗅了嗅。 “下来，下来。”李萼将大狗从自己身上推开，随后问：“你们说什么？巫姑说了什么谎？” 李蕊接话：“是我同长歌说了阿姊的事，长歌问我巫姑奶奶会不会看错。” “不会。”李萼夹着大狗的前肢带着这个不肯死心非要往自己身上的扑的家养兽走了几步。“巫姑们虽然有些走偏了路，但在这样的事情上不会看错，也不必说谎。阿林一生下来，小桐村的巫姑就给自己的女儿看过。阿林身上不洁，带着秽气。巫姑虽然做法将这秽气封了起来，但阿林这样的孩子也不能再继承巫姑的衣钵。所以她才远离了小桐村，嫁到山上来。” 李萼的笑容里夹带了一些讽刺的意味。 “不过也逃过了一命。” 沈聪想了想：“小桐村的巫姑已经过世了，是吗。” “龙王爷爷的那个时候，巫姑奶奶跑去了湖边。她想去见龙王爷爷……之后就……” “不自量力。” 李蕊看着自己的兄长：“哥哥？” 李萼一手撑着大狗虎头毛绒绒的脸，一手在妹妹额发上揉了揉以作安抚。 “她死后，当年封住的秽气无人压制，便又跑了出来。这桑山村的巫姑没有小桐村巫姑那样的能耐，对付不了阿林这样的不洁之人，只好将这件事告诉了阿林。随后阿林就住到这里来了。不过……呵……” 李蕊和沈聪都没有去问他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少女有些疑惑地看着被哥哥推拒的大狗：“虎头今天怎么了？” 大狗凑不到李萼身边，发出了不高兴的呜呜声。 李萼道：“或许是太久不见我。” 李蕊于是就信了。 沈聪也在看那只大狗。 它用爪子抱住李萼的手腕，张开嘴虚咬住李萼的胳膊。喉咙里那些低沉的声音不像是在表现亲密，而是传达着某种焦躁情绪。 沈聪不像李蕊那样将自己的哥哥当做某种权威，哥哥说什么都不会质疑。她觉得这里的气氛有点古怪。——李萼，隐瞒着什么。 沈聪狐疑地看向面前的青年，对方却对她摇摇头。 随后，他转头对自己的妹妹说：“把虎头送回去吧，时间不早，该走了。” 在李萼手底有些暴躁的大狗一到李蕊手里就变得额外温顺。 它虽然看起来还是对李萼身上的什么东西非常在意，不过最终还是蹭在李蕊身边离去了。 等少女消失在小门后，沈聪看向李萼。 天人直勾勾的眼神让青年有些无奈。 “虎头嗅到了一些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在看眼前的小孩子，而是把视线又一次对准了远处只能看清轮廓的村庄。 沈聪说：“那里有什么。”这是个非常肯定的问句。 李萼背起干瘪了许多的袋子：“有些一样不自量力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白凤祭舞 李萼显然并不认为这些不自量力的东西能够给他们造成危害。因为他离去时的步履比来时还要更加悠闲一些。 有时候他还会停下。虽然是为了让妹妹和“小天人”歇一歇，但他那不时转头望向身后的神情让沈聪觉得他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东西跟上来。 究竟是什么——沈聪没来得及问，李萼也不会主动解释。李蕊倒是小声地跟沈聪说明了一点点：“我们要去祭拜安魂。” “什么？” 李萼在两个孩子的头顶都敲了一下：“不要说话。” 这一路就再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了。 他们行进的这条路并不是往水头村原路返回，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 这次没有再接近过村庄农舍。 三人沿着一道溪流的湿岸一直走，最后钻入了一片芦苇沼中。 这片苇沼并不像之前与沈聪相遇的那片那么大，也没有那么泥泞危险。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李萼牵着妹妹和沈聪从苇沼另外一边钻出来，到了一片向湖伸出的浅滩。 从岸边望去，眼前的大湖漆黑得可怕。 李萼将沈聪牵到一块还算干燥的地方，朝她摆摆手。 沈聪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是叫她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李蕊扭过头来，朝她笑了笑，又伸手在心口按了一会儿。 是叫她安心。 沈聪觉得这对兄妹是要做些什么超脱她常理的事情了。 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兄妹两个已经整理出一小块空地。他们解开包裹，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取出东西来。 不再是粮食，而是黄纸、冥钱、檀香……还有些沈聪不太认识。 李萼伸手对着星空摆弄了一会儿，选定一个方向，在地面楔入木钉缠上红线。接着他随手折了一根芦苇，用小刀子休整几下做出一支苇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苇笛音色单调的缘故，他吹出来的曲子十分怪异。 然后起风了。 并不是说这一整夜，这一路上都没有夜风吹拂。 而是说此时此刻的风显得实在古怪与与众不同。 也不是说这阵风格外冰冷、格外潮湿或者格外有一股陈腐的味道。 都不是。 那是种让沈聪的心微微揪起来，寒毛直立，肌肉紧绷的感觉。 无法形容。 像看不见的猛兽窥伺在侧，随后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的猎物。 沈聪不由自主地朝身后他们来时的路上看去。风拂动芦苇叶互相摩挲。这些沙沙作响的细长的植物如同一个一个伫立的人影。风压下它们的叶冠，使得它们像是在迎接着什么一样，有些向左有些向右，低垂着头颅。 沈聪看着这古怪的景象蹙起眉梢。 风不可能做到这样。不可能让芦苇向着不同方向倾倒。 不是风。 是真的有什么分开芦苇向这边来了。 李萼的笛曲声就在这个时候尖锐地变了调。 沈聪的注意力重新被拉回到他的身上。随后，她看见青年朝她微微摇头。 ——不要看也不要关注。 沈聪垂下眼睛，那只看不见的队伍就从她身旁轻轻地擦了过去。 冰冷、腐朽，带着某种叫人感到危险的气息。 在它们行进的方向上，李蕊已经把檀香点燃插好。 接着少女又把火焰凑向手中的黄纸冥钱。点燃之后，再大把大把地扬撒出去。 这让她看起来好像在抛洒着火，又好像在操控着一群一群飞舞的火蝶。 她自己也迈着奇异的步子，有时旋转、有时跳跃——与火蝶共舞着。 最终灰烬像雪片一样落地的时候，李蕊舞动着进入了红线缠绕的圈子。 这一次，她真正应和着李萼诡异的笛声跳起舞来了。 像是狂风中疾摆的柳枝，又像是偃师手里牵线的偶人。 幽夜的湖边传来苇笛吹奏的怪诞乐声。 晦涩风中是香纸燃烧的气味。 麻衣少女跳着狂乱的舞蹈。 离奇又诡秘。 这本来应该是叫人感觉不太舒服的情景。 沈聪却觉得，这诡谲的场景正在让那些令她感到不舒服的氛围缓慢退去。 随后，她看见，除她之外那些原本看不见的观众出现了。 仿佛在海水中忽隐忽现的水母一样，它们浮现在沈聪的视野中。 一个个面孔模糊，影影绰绰，却用一种肉眼不会错认的姿态专注“注视”着李蕊的舞蹈。 那些怪异的音调，夜风中摇摆的香气还有少女的舞姿都有一种怪异的魔力。 这些东西吸引着那些飘摇的看客，令它们不肯也无法移开视线。 幽白的影子就在沈聪的眼前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挤挤挨挨、碰碰撞撞。 怪诞的乐声越来越尖锐，那些高昂的音调简直要没入云层里。 影子们也亮了起来。 那光……那光该如何形容。 并不是人世的火，天上的日月星。 那光轻灵而冰冷，幽邃又寂寥。 光连成了一片，却除了它们本身以外什么都照不亮。 然后光朝着少女舞动的手汇聚而去。 就像她先前如同操控蝴蝶一样操控那些火焰一样，她操控了这些光。 光也随着她摇摆，朝她所指的地方聚拢又散开。 好像把一整个星空都撕扯了下来。 这些星星的每一个都拖着细弱游丝。游丝牵扯着那些影子。 终于，曲调高昂得人耳几乎要接收不到了。 ——那小小的芦苇管子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少女旋转的舞姿也越来越激烈。 然后光牵扯着游丝，游丝牵扯着那些影子般的看客——高高地飞扬起来。 不远处的湖水突然涌动起来。 白色的鱼接连跃出水面，然后燃烧起来。 幽兰色的火光这一次照亮了水面。 沈聪也看清楚了。 那些不是白色的鱼，而是一具一具亡者的骨骸。 骨骸焚烧殆尽的时候，原本的那些光也成了路。 路载着影影幢幢的队伍远去。 随后它们一盏一盏、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乐声渐渐止歇，舞蹈着的少女也慢慢旋转着的停了下来。 沈聪眨了眨眼睛，终于有余暇打开闪烁的系统信息。 【福缘属性全满，技能参悟率100%】 【参悟，白凤祭舞·缺。】 【白凤祭舞·缺（参悟）：使用后可以借用十殿阎王之力（随机）作用于滞留人间的鬼物。消耗精力10点/秒.残缺技能无法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