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太子殿下》 第1章 《亲爱的太子殿下》作者:月见春晓【cp完结】 文案: 大胤十四属国代代都要遣儿郎入京修学。 因一双碧眼而被父母嫌弃的乌涂尔,由此跟随王兄来到上京。 乌涂尔知道,自己实为弃子。 白鹿书院修学三年,他甚至连汉话都不能说流利。 直到那年万寿节,宫里命书院诸王子入宫为皇帝贺寿。乌涂尔在寿宴上被人设计,差点受到责罚。却第一次有人在此刻站出来为他说话。 那人不仅替他挡了刀枪剑雨,还低眉问他:“你可愿入我门下?” 乌涂尔这才得知,自己的恩人居然是大胤的太子殿下。 程束虽为大胤太子,其实在朝中已然做到说一不二。 程束大多听闻旁人议论自己是野心家,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能被一个少年称为“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出手帮忙,他没想有所回报,不过是想尽到责任,同时肃清这些歪风邪气。 不料少年一腔赤诚奔涌而来,让他着实招架不住。 在冷静思考后,他不由想。 回报,要不还是收一点吧。 满眼都是太子的异族小狗受x双标至极大美人太子攻 1v1 年上 甜文 攻受差十岁 第1章 越国地处中原正北方,是人们常说的苦寒之地。 乌涂尔裹紧了自己唯一的羊皮袄,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他看见王兄向父亲母亲拜会之后,从容不迫乘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车驾。而父亲母亲仍旧是半个眼神没有施舍给他,好像他就是个不值一提的陌生人。 王兄木禾比他大了两岁,按照规矩,要赶在下一年的立夏之前到达上京修学。 上京是大胤的皇都,在大胤十八府县之外,另有十四属国。十四属国臣服大胤多年,各国诸侯代代都要送自家儿郎入上京修学,大胤以此来确保十四属国的忠心。而这样的规矩,到现在已然不知道持续了多少代人。 最初,十四属国的国王们都认为遣儿郎入京,名义上是为修学,实则是为奉出质子。但时间一长,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前往上京修学逐渐成为一件让人眼红的大好事。学了大胤学问,得了大胤承认,回来必将继承王位。所以修学的名额,更是让各国王子们争抢不休。 乌涂尔知道,王兄木禾身为嫡长子的同时又精明能干,应当早早就被父亲定为继承人。去上京修学的人,也非他莫属。 但自己作为三王子,此次也将跟着大哥一起前往上京,绝不是因为他与大哥有一争之力……而是因为,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们……都想让他远离越国,最好能在上京惹人不快,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样的恶毒,只是因为乌涂尔和他们有些许不同。 乌涂尔天生一双碧眼,刚出生时就被王室祭司认定为不祥之兆。说他天生克父克母,甚至要败落越国气运,这样的碧眼必是妖物附身。 从此,父母冷落他,兄弟姐妹厌恶他,旁人畏惧他。就连他的名字——乌涂尔,都是被祭司起来封印妖物的符咒。 乌涂尔曾经不止一次想,为何父母不直接杀了他。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斩杀妖物这样的业孽,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尝试。 而这次的上京之行,就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乌涂尔随木禾入白鹿书院,书院中皆是权贵,乌涂尔半点规矩不懂,定能触了别人的霉头……到时候,乌涂尔是死是残,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木禾在车内开口:“走吧。”这一声出去,几十人的队伍终于缓慢启程,乌涂尔回过神来,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正是北疆大雪纷飞的日子,乌涂尔甚至不能得到一盏暖灯,才不过走了两日,他双脚就被严寒折磨出了冻疮。不过队伍里无人在意他,能给他一分吃食保他活着,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施舍。 他冷得瑟缩,那寒风几乎都要吹到骨血之中去。 然后,他被这样的梦境侵扰,下一刻睁眼醒了过来。 睁眼后没了白雪茫茫的草原,只有漆黑一片的小屋。 这已然是乌涂尔来到上京的第三年,但他仍旧时常梦到自己离开越国的那一日。虽说在越国受尽冷落,但那毕竟是自己长大的家乡。如今在上京,没有了那样寒冷的冬天,乌涂尔却觉得还不如在草原上流浪。 这三年来,乌涂尔从十三岁长至十六岁,也跟随王兄木禾在白鹿书院修学了三年。木禾逐渐变成了饱读诗书的翩然公子,而他却连汉话都不能说得太流利。平日说话还好,但凡换成纸面上的文字,他几乎称得上是“睁眼瞎”一个。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木禾。 初来上京的时候,木禾还能在外人面前对他好些,可时日一久,木禾也懒得维持那副仁善的假面,对乌涂尔逐渐过分起来。周遭的人自然看出了这对兄弟的不和,私下去问木禾原因,木禾也不遮掩。 “看不出来吗?那双碧眼,是妖孽。” 这样一句话,将乌涂尔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旁人更是看他如同木禾的累赘,也不知道当初为何能叫大胤皇室同意他留在上京。总之,木禾作为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越国国王,乌涂尔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三王子,那为何非要去惹得木禾不快呢?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之后连书院的博士们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教导乌涂尔时也不甚上心。更别说木禾在总是在其中作梗,甚至专程对他说过一句话:“你有什么可学的?识文断字之后去祸害更多的人吗?” 第2章 乌涂尔被梦境折磨,没了睡意,就盯着黑暗愣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晨光熹微,外头有人走了过来。 那个人还没到门口就喊道:“起了没有?起了就去将大王子殿下的书晒了!” 说话这人是木禾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也是跟随木禾从越国来的侍墨,和主子向来一条心。这几年过去,乌涂尔默默承受了不少委屈,也让这个侍墨越发的对他这个三王子不敬起来。 乌涂尔早已习惯,并无微词,开门出去低声应了:“好。” 那侍墨冷笑一声,嘴里嘀咕道:“本应该昨日就完成的事情,非让我今日跑一趟。” 他说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讥讽道:“我看你也别总想着翻身,能这样安稳过了三年,已然是殿下给你的赏赐了!” 乌涂尔听了,心里有了几分预感,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目送侍墨离开了。 安稳?这三年来何处有安稳可言? 当初带着自己来上京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找个机会,借他人之手除掉自己,只不过以往寻到的理由不算严重,虽然吃了点苦头,却也不至于丧命。可如今听侍墨这样说,八成是这回木禾寻到了什么好由头,就算不能一下将他处死,也会折腾得他苦不堪言。 乌涂尔对此居然没什么感觉,毕竟自他懂事之后起,他的人生已然被注定了会这样消亡。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时日问题。 他仰头看了看天光,暂时把其余的抛在脑后,想着先去将书晒了。 晒书的大院离他所居的地方有些远,还得把所有的书箱都搬过去,等全部将书籍铺开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 乌涂尔没用朝食,现下饥肠辘辘,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木禾的书籍发愣。他其实很想读书,奈何从来没人愿意教过他。他刚来上京的时候,汉话尚且不通,木禾能跟得上的课程他如听天书。可等到他努力自学,终于能听懂他人说话以后,木禾所读的书却变得更为高深。即便是遇上晒书这样的好时候,他也没有办法偷偷学习。 大院里没什么人,除了扫地的下仆,就是站着发呆的乌涂尔。 就在这时,忽然从院外走进一个人来。这人穿着一身锦缎,刚进了院子就把扫地的下仆打发走了。而他自己,却冲着乌涂尔走了过来。 还没有人这么大大咧咧的接近自己,乌涂尔难免有些戒备,脚步后撤了些许。 这人瞧见了也没有生气,反而冲他微微一笑道:“不知你是哪家的儿郎,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现在应当是书院里上课的时候,你怎么不去上课?” 听了他这么问话,乌涂尔觉得他应该是书院里的先生。但看着面生,不知是不是新来的。 乌涂尔冲他低了低头,说道:“先生,我在这里晒书。” “我知道你在晒书。”先生道:“但这晒书一事,应当是侍墨来做。我瞧你身穿并非侍墨衣裳,想你肯定是书院的学子……还有你这幅长相,莫非是越国人?” 乌涂尔的确长着一副和中原人很有区别的面容。他虽然和木禾一母同胞,却比木禾还要显得异族一些。眉骨很高,显得眼窝很深,鼻子也是高挺的,肤色如同小麦,加上一双碧眼,都和西洋人有些相似了。 “我是从越国而来。”乌涂尔没敢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 反倒是先生问:“我记得越国来了两位王子,一位大王子如今十八,一位三王子如今十六。” “你便是乌涂尔吧。”先生很快断定了他的身份。 乌涂尔……这个名字本身如同诅咒,旁人得知真相之后,很少再这么称呼他。这位先生却毫不避讳,让乌涂尔吃了一惊,下意识道:“我的名字不详……” 看他没有否认,先生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意味的光。 忽然,乌涂尔的肚子小声抗议起来,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这下乌涂尔不由脸红,低着头不敢去看先生。先生愣怔一下,跟着笑了出来:“原来是饿了,你等着,我拿些东西给你吃。” 他说完,又飘飘然的出了院门。乌涂尔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却莫名的对他产生了一些信任,当真是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等他回来。 先生也不知去哪里找吃的了,过了一刻钟才回来,从怀中掏出两个包子递给乌涂尔,颇有些歉意:“实在是没有其他的,你先凑合吃。” 乌涂尔没被这样对待过,心中有些惶恐。接下包子后,低着头道了谢。 “不必谢我。”先生道:“倒是你,还是快些去上课吧。” 他对乌涂尔如此关心,乌涂尔难免有些口不择言:“王兄不让我……”刚说到这里,乌涂尔就意识到了不对,赶忙换了一句:“先生,我这就去。” 可话已出口,先生自然听见了。他听罢,面上表情都是淡淡的:“你安心前去就好,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一位李先生让你来的。莫怕,我给你撑腰。” 原来是李先生。 乌涂尔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仍旧感激,谢过李先生之后,还当真有一股勇气从心底升起。这让他不自觉的走到了教室外面。 从窗户看过去,属国的几位王子都在上课。原本乌涂尔也是可以坐在里面的,但今年开始,也不知木禾怎么想的,连教室都不让他进。授课博士们自然不管,乌涂尔渐渐地也就不再来了。 第3章 今日被李先生推了过来,乌涂尔莫名有些激动。 可也就是这时,木禾正巧看向窗外,看到乌涂尔的一瞬间,他脸色沉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 第2章 乌涂尔从小就被王兄欺负,面对木禾的时候,基本都是听从。 所以木禾这么一出声,乌涂尔下意识就要离开,但脑海中忽然响起了李先生的话。李先生与他不过才见了一面,也知晓了他的名字身世,却是他来上京这么多年来,唯一对他有所关心的人。 不知能不能信李先生一回。 所以,他定了定心,第一次对着木禾说道:“王兄,我来上课。” “你……”木禾没想到乌涂尔还有和他顶着干的一天,当即顿住:“你连幼儿都不如,启蒙书都看不懂,来了有什么用?只知道给我丢人,还不快滚!” 他说到后面,已然像是被乌涂尔跌了面子,语气都加重了不少。 教室里其余几个属国的王子瞧见了,也权当是看热闹。其中郦国王子是个多话的,忍不住逗乌涂尔道:“看不着你王兄不满吗?往日都十分乖顺,如今怎么了?兔子急了要咬人?” 乌涂尔没应他的话,只是对木禾说道:“王兄,我刚才遇见书院中的一位年轻的李先生,他说我可以来上课。” “这是找着靠山了么?”木禾只觉自己在几位同窗面前丢了面子。往日乌涂尔哪有这样的时候,他们肆意侮辱他、嘲讽他都是常事,如今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当真是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怂恿了过来。 木禾冷笑道:“我在这白鹿书院三年,还从不知有位年轻的李先生。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说着,就给身边的侍墨使了眼色。 这侍墨正是早上让乌涂尔出去晒书的那位,得了大王子的命令,更不用看博士的脸色。侍墨抬脚就出了门,一下捏在乌涂尔的小臂上,阴阳怪气道:“三王子,不如去院子里自己习字,来这里打扰殿下们是做什么?未免叫别人说我们越国如此的没规矩。” 侍墨已然是个成年人,乌涂尔才十六,又常年不能吃饱穿暖,身子哪有侍墨健壮?被侍墨这么拿捏,竟然不能脱出,当真被他拉扯着推出了小院外头。侍墨跟着自己的主子一样,对乌涂尔看不起的同时又怕惹上诅咒。这才到了院外,他就像是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将乌涂尔搡在了地上。 “你自己安静点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否则惹了殿下生气,到时候死的更惨!”侍墨紧接着跟了一句越国话,那语言是草原上祭祀用来驱邪的咒语,好像在他眼中,自己碰了碰乌涂尔,就已经沾上了邪物。 他推搡的力气很大,乌涂尔跌在地上的时候,几乎半个身子都被震麻了。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可是李先生说……” 这话没能说完,侍墨道:“什么李先生王先生,在殿下面前都是狗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见了殿下都得站在一旁。” 然后,小院的院门就被狠狠关上,扬起了微微细尘砸在了乌涂尔的脸上。 乌涂尔怔怔的看着那院门,呆坐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周围不时有走过的人,都在抿嘴笑他。 他听见那些人议论:“书院里姓李的统共只有一位,还出了外差,哪里来其他的李先生?” “想必是有人瞧他有趣,又来逗他吧。” “就是王子又如何,这样的妖孽不如早些处决了好,莫要叫他出来祸害人……” 这些话就像是利箭,可乌涂尔只被那句“又来逗他”戳到。他想起李先生的面容,干干净净的,眉眼也是和善的,还给他专程去拿了包子吃。这样的人,难道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才装模作样的接近他吗?更何况书院里根本没有李先生这么一号人物…… 想到这里,乌涂尔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等他回到所居的屋内,这才发现因为侍墨的推搡,他身上有好几处都受了伤。虽说并不是十分严重,但被风一吹,仍旧是火辣辣的痛。 乌涂尔寻不到李先生,想要去的读书的心自然有落在了肚子里。他吃一堑长一智,对人又多了几分戒备之心。原来只有王兄和那几个王子会出言羞辱他,这回以后更是多了旁人。他越国三王子的身份说出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个笑话。 而那位说要给他撑腰的“李先生”,再也没有出现过。 乌涂尔默默的承受了这一切,再不敢奢求有人真的对他好。就算有人愿意施舍善心,谁又知道自己这个妖孽会不会当真克死恩人呢? 时间眨眼又过去多半年,日子步入深秋,有时候起早了还能感受到丝丝的寒意。 这一日,乌涂尔才用冷水净了面,屋子的门就被人敲响了:“院长有话要说,还不快点出来!” 这人自然是木禾身边的侍墨,他语气恶劣,却好似又带着一丝丝窃喜。 乌涂尔觉得有些古怪,院长寻常也有话说,木禾自然是不允许自己去的,院长也默许了这种行为。但今天为何又要让自己去了? 他打开门,果然瞧见侍墨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回可是大事,你要是耽搁了,殿下定要治罪!” 乌涂尔本也没什么可耽搁时间的地方,按着时辰到了魁星院,果然见院中人多热闹,大多都在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木禾自然也到了,正和某位高官之子联络感情,余光扫到乌涂尔进来,他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来。 第4章 一旁的高官之子捕捉了他的神情,问道:“殿下何故如此高兴?” 木禾笑道:“心事要了,怎能不喜?” 正在这时,白鹿书院的院长周谦走了出来,对着一众学子道:“肃静,本院有话要说。” “再过不了月余就是陛下的寿辰,今年也是几位属国王子入京的第三年,按规矩在万寿节上是要向陛下呈示修学之长进,表学业之小成。”周谦抹了把胡子说道:“不过,本院昨日才得了东府消息,太子殿下要在万寿节前举行小测,算是提点你们上进。小测中成绩佼佼者,这次万寿节可得请帖,自去宫中贺寿。” 周谦说完这一番话,顿时引得众学子中杂乱纷纷。 什么叫“自去宫中贺寿”?这可是东府给他们莫大的荣耀啊!他们这些学子如今尚未参加恩科,能进白鹿书院自然都是蒙了祖荫。有些人父亲是高官,往年也能跟着入宫。有些人则是家中次子,轮不上进宫。但无论有没有入过宫,那跟着父辈祖辈进去的,都只能叫陪同。可“自去宫中贺寿”,东府还给发请帖……这就意味着是靠自己实力上得庙堂,怎能不算荣耀? 更何况……这可是东府下的恩旨! 谁不知道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个只知道斗鱼赏花遛鸟钻研道门的?虽然占着皇帝宝座不肯让位,但实权早就被东府那位分走了。东府那位也是个怪脾气的,倒也没想着让自己父亲退位,父子两个竟然就这么一日一日过了下来。皇帝只知享乐,太子掌权天下。前两年还算好,听说今年军机处上报都直奔东府而去了。 学子们心中都有算盘,若能在小测中崭露头角,万寿节进了宫,自然要向太子爷谢恩。这样在太子爷面前露了脸不说,指不定能叫太子看出好来。最好能成了太子爷的门生……那未来在这庙堂之上,可不就是官运亨通了吗? 别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乌涂尔却明白了过来。 难怪木禾半年前就有意让侍墨透露消息,原来他找来的能治罪自己的由头就是这个。就算今年和往年一样,没有这任何人都可参与的小测,乌涂尔作为属国王子,也必须进宫向皇帝呈示修学成果。可乌涂尔这样的水平,如何能在皇帝面前呈示?无论是做文章还是出口对诗,想来都是不行的。 万寿节贵人那么多,甚至还有番邦人、西洋人。乌涂尔当场丢了这样大的脸面,不光是他自己不好看,就是皇帝、太子面上都过不去。到时候惹了皇帝太子不悦,惩罚他不是轻而易举吗? 乌涂尔没忍住向木禾投去了目光,木禾竟然也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眼神中明晃晃的写着乌涂尔的命运,连一丝遮掩都没有。 在这样的眼神中,乌涂尔终于体会到了一次危机感,这种感觉让他不由捏紧了拳。 这么多年,越国没敢做的事情,难道真的要在上京做成吗? 乌涂尔心中一颤,不愿再往下想了。 第3章 很快,万寿节到了。 早在前几日,东府组织的小测基本结束,从算数、骑射、史论等各个方面都进行了测试,选出十几个优秀的学子来。东府那头果真发了帖子,不过上头说,最后一道策论是在万寿节当日现场笔答。这策论一道不论字数,只得说清理由即可。但毕竟是在万寿节上,东府那边给了半个时辰,倒是让很多想长篇大论的学子打住了想法。 乌涂尔与其他人相比就惨了很多,各项分数皆是难看,博士还有些忧心不知如何向皇帝太子请罪,木禾却安慰博士称,这不过都是小事,有他在,定然不能叫皇帝太子为难博士。 木禾作为越国大王子,博士也不敢否了他的话,只能就这么去了。 等到了入宫的时候,几个属国王子站在了前排,十几个官家儿郎站在了后头,他们皆是兴奋不已,早就准备在太子面前大展身手。唯独除了乌涂尔。 乌涂尔大概明白王兄要如何构陷他了。首先就是学业无长进,在众人面前吃挂落。其次就是他身后那一件礼物。这礼物自然是木禾为他准备的,想都不用想,里头定然不是什么能叫皇帝高兴的东西。 而乌涂尔根本没办法拒绝,就算要为自己辩解也无济于事,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站在自己身旁为自己开脱。这是一条明晃晃的死路。 万寿节果真是繁华至极,平日本就不禁夜的上京更加热闹,皇宫里也充斥着喜气。他们这群学子被提前放进了宫门,安排在了一处偏殿之中,传话人说这里就是他们要写策论的地方。 这么安排没什么错处,但是等着真进了偏殿之中,有些个官家儿郎却议论道:“真是奇怪,往年哪有这种事?实在和万寿节有些不搭调。” “我也觉得,咱们好歹是白鹿书院的人,怎么就在偏殿中做文章?我还以为是在寿辰宴上呢!” “这偏殿中连炭火也没有,虽说没有入冬,但也寒凉。” “难道是太子殿下专程为了给咱们出难题吗?” 他们几个说着,乌涂尔低头去看自己手中那道策论题,那题目字数不多,自己看了个大概,到底是没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渐渐地,周遭声音渐消,大家都开始专心答题。 乌涂尔看不懂题,更是不敢随意下笔,拿着毫笔愣怔片刻,竟然在纸上滴下了一滴墨汁。他心中一惊,飞快的把毫笔搁下了。 第5章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全被偏殿侧边屏风后的人看在眼里。若是乌涂尔此时能看到这人,必定要惊讶,因为这人正是前段时间赠他包子的李先生。 李先生看了一会儿,从侧门出了偏殿。跟在他身后的小侍从道:“少监,我看这些个学子都很是不错,只是那个越国的三殿下,怎么瞧着迟迟不动笔?” “他……”李先生卡了个壳,叹道:“算了,此事也不是你我可以管的。” 两个人走之后不久,偏殿中的侍从就把所有人的策论收了起来。等到了乌涂尔身边,侍从微微吃惊,不由看了一眼乌涂尔。乌涂尔无话,只是低头。木禾在旁边看见了一切,难以言明的窃喜再一次涌了上来。 他就不信这一次,乌涂尔这妖孽还能毫发无损。 又稍等了片刻,宫里的侍从领着一群少年郎从偏门入了白虹殿。白虹殿就是用来宴请祭祀的大殿,因此甚至比寻常大臣上议政的宣武殿都要大。乌涂尔虽然从小也是生活在越国王宫之中,可越国到底比不上大胤,越国的王宫更是比不上大胤的宫殿。就这么一进去,乌涂尔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座大殿吞吃了一般,而自己就显得那样渺小。 几个从未进过宫的学子自然也跟着惊讶,宫内侍从却是面上毫无表情,将他们安排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后,才微微展颜说道:“各位都是未来我大胤的能臣,以后来白虹殿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还请各位注意仪态,莫要冲撞了贵人才好。” 说话的侍从看着年纪不大,却莫名带着一种威严之感。有心之人不由问道:“还不知内监侍奉哪里?” 侍从微微一笑:“东府。”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看着他有股子气质,原是从东府来的。料想太子殿下龙章凤姿,自带威严,这才叫下人也跟着沾染了气息。 木禾同样对太子殿下好奇,更多也有敬畏,跟着问道:“不知我等的策论,是否由太子殿下亲览?” 侍从点了点头道:“自然。” 他这么一说,本来有些放松的学子们又紧张起来。天下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严厉,面对着策论肯定更是一丝不苟。 木禾听了,没忍住又看了乌涂尔一眼。 乌涂尔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渐渐地也明白那位东府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想必今日自己这般行为,定是会叫太子殿下震怒的。也正是因为他担心着,没能注意到那位来自东府的侍从在退下之前细细打量他的眼神。 随着外头几声礼炮,给皇帝的万寿节大宴终于开始。一时间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腾,好不热闹。倒是这些从白鹿书院来的学子们,逐渐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太子殿下怎么也没叫咱们去前头请安?更是没提咱们的策论?” “难道是答得太难看,惹怒了殿下?” “去一边吧你,我可没觉得我的策论差……” 他们绷着没敢饮酒,谈论此事的时候声音也不大。 正在这时,忽然隐约听到上首有人击掌,同时伴随着一道太监的声音:“献礼!” 木禾微微一怔,顿时来了精神,看向乌涂尔的眼神更为赤裸。他低笑出声:“乌涂尔,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这一句恶毒至极,简直就像是蛇蝎毒蛇咬在了人的心肺之中。 乌涂尔不自觉的抖了抖手,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低下头,耳边那些喧闹和嘈杂,已经和他无关了。虽然早知道自己被人厌弃,也最终会被人设计而死,但真正走到这一刻,乌涂尔依旧是心有余悸,忽然害怕起来。只要是个人,如何不想活? 而事情果不其然朝着木禾想的方向而去,只见内侍们鱼贯进入大殿,将众人献给皇帝的礼物一一打开,此举不仅是为了让皇帝过目,更是为了在番邦人面前展现实力。即便是些较为常见的玩意儿,其中的巧思都多得很,更别说还有稀世珍宝。学子们的座位离着不近不远,看不真切,却仍旧是感受到了华贵的气息。 忽然,一位内侍讶然出声,接着就是坐在主位的皇帝道:“这是怎么回事?!” 也正是因此,白虹殿中笙箫顿停,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之中。 乌涂尔双眼紧紧闭着,知道这必定是冲自己来的。而他果然也在冷汗津津之中,听到内侍惶恐答道:“回陛下,这是……这是越国三王子殿下进献的宝物……”他说到后面,声音都越来越小,仿佛是在观察皇帝和太子的脸色。 而下一刻,皇帝含着愠怒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叫他上前来!” 第4章 第一次面圣,居然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乌涂尔跪在白虹殿中的时候,身子几乎都是木的。因为紧张,他甚至都没敢看那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皇帝将他全须全尾的看了一遍,沉了声:“这是何意?” 乌涂尔不敢回话,只是俯下身子。 见此,伺候皇帝的大太监皱眉:“陛下叫你回话,你耳聋了吗?” “我……”乌涂尔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连忙改正:“臣,臣……臣没什么意思……” 从未有人教他如何面圣,更别提如何措辞。这番话说出口,倒显得更为目无尊上了。 皇帝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不知礼的人,冷哼道:“你在白鹿书院中也待了三年,朕不知,这书院中的博士竟然就教出你这等人来。” 第6章 皇帝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木禾站了起来,朝着皇帝拱手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是越国的大王子。”大太监不动声色提醒皇帝。 原是兄弟两个,怎么瞧着如此不同?皇帝心下有疑惑,还是叫木禾回了话:“你作为他兄长,难道是为他辩解?” 木禾走了出来,跪在了乌涂尔的前面。他显得十分游刃有余,语气都不那么沉重:“自然不敢。陛下,臣这个弟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臣往日磨破了嘴教育,也未能将他说服。他如今做出这等事情,还御前失仪,也是臣之过错。” 乌涂尔有些不明白木禾为何这么做。随即就又听木禾道:“不过臣这个弟弟也是知晓陛下偏爱花鸟,这才为陛下寻来这一只双蝶花鸟瓶。谁曾想这瓶身上居然不知何时沾上了血渍,实在是把万寿节一片祥和冲散。” “还望陛下看他年纪轻不懂事,轻些责罚。” 他这话说得古怪,但乌涂尔隐隐听懂了。原来这礼物是件花瓶,打开给皇帝看时,上面却沾了血污。这大好的日子如何能见血煞?自然是犯了皇帝的忌讳。可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乌涂尔毕竟还是越国三王子,木禾不敢诬陷给他太过分的东西,否则……真的惹了皇帝龙颜大怒,到时候说不定整个越国都要跟着受责。 如今这件礼物却是正合适不过,既不会牵扯别人,却也惹了皇帝不悦。木禾再出来这么添油加醋,皇帝定然只罚乌涂尔一个了。 果然,皇帝一听倒是有些奇了。 多少年来从属国来的王子们,哪个会在白鹿书院散漫度日?这不仅是他个人的问题,还关乎皇家颜面。 皇帝看了一眼木禾,又瞧了一眼乌涂尔,只觉得这两兄弟相差甚远。本就不悦的心情更差了些:“你说他不学无术可是真的?” “自不敢欺君。”木禾道:“前几日东府出题小测,他的成绩,陛下一看便知。” 他说的言之凿凿,皇帝又叫人从旁取了学子们的成绩来。一看,乌涂尔果然是惨不忍睹,刚刚的策论更是一字未写,上面甚至还有一滴墨。周遭的人也有眼尖看见了的,没忍住笑出声来。 皇帝斜眼看去,发现正是那个从海上来的红毛洋人官员。 这洋人官员是为和大胤通商而来,两国之间的关系没有太多谁高谁低的区别,位置因此被安排离皇帝很近。洋人也没规矩惯了,见此情况笑出来也是正常。更别说,这洋人还顺口接了一句:“我国三岁的孩童也不至于这样。” 皇帝的脸顿时黑了。大胤强盛,文武兼备,白鹿书院更是国中翘楚。可乌涂尔在其中三年,却是样样差劲,当真是不堪至极。 天子面色不愉,大太监立刻懂了。他高声道:“越国这位三殿下,你这样可如何对得起陛下?你一切荣华富贵都源于陛下,却不知感恩,还在万寿节上惹出这样的乱子……” 大太监故意留了话口,继而皇帝沉声道:“来人,责他八十大板,随后去长青宫抄经半年!朕不信改不过他这个毛病来!” 木禾虽然伏着身子,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八十大板下去,便是武将都要伤筋动骨,更别提乌涂尔这样的羸弱少年了。恐怕打完也要成了个废人,这再去长青宫抄经,只需使些手段,还愁要不了他的命吗? 木禾不由狂妄想着,若是能直接在廷杖下打死了,那可就更好…… 他正这么想着,乌涂尔也在一旁被殿内侍卫按住肩膀,眼看着就要被拖了下去。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开了口。 “闹成这样,陛下也不嫌难看么?” 这声音一出,白虹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这一次,连那个红毛洋人也端坐好了不敢支声,整个殿内仿佛落根针都听得清。 木禾微微迟疑,没能察觉出来这是为何。 倒是乌涂尔讶异,猛地回首朝出声的那个人看去。 旁人哪里敢这样去看,满殿的人,只有他乌涂尔不懂规矩,眼睛直直盯住了坐在皇帝左侧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镶金边的衣裳,素雅之中带着华贵,额上是一顶素金冠,也没了其他多余的装饰。那人坐在那里就像是天神一般,尊贵、端正、同时带着深深的威严。 明明这样的人是不好叫人直视的,乌涂尔却是看愣了。他根本看不破此人到底是男是女,更分不清此人是神是魔。他只是在隐约中感觉到了一丝,好像这个人要帮助自己的善意。 那人自然也看到了乌涂尔的眼睛,却是不为所动。一张恍若神祇的面孔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也只是和乌涂尔对视一眼之后便挪开了视线。 而后,这人又开了口:“万寿节原是给陛下庆寿用的,陛下只瞧见花瓶上有血便觉得晦气,把人杖责了却又不嫌晦气了?” 说罢,这人朝自己身侧的内侍微微侧头。 内侍应当是跟了他很久的人,瞬间明白了意思,当下就从席上下来,走到了乌涂尔“敬献”的礼物跟前。 乌涂尔这才看清这内侍是谁,更是惊讶,没有控制住,小声道:“李先生!” 李先生倒不意外,还冲他微微一笑。但随即将那礼物捧在掌心,重新回到了贵人的身边。 李先生跪在那人面前,用手指沾了花瓶上的血迹,靠近鼻尖一闻,而后道:“回殿下,不过是蜂浆调色,并非血迹。” 第7章 那人这才露出些表情来,眉尾一挑,从席上站了起来。 他这么一站,整个大殿中的内侍们忽然齐齐跪了下去。 他仿佛对此司空见惯,悠悠然走近李先生,随后伸手把花瓶拂在了地上。地上铺着地毯,花瓶并未受损,但那一声十分轻的“咚”,却好像叫人心都紧了。 “本宫倒是不知,有人耍花招都耍到本宫面前了。”他语气平淡,却是叫满殿的内侍顿时伏在了地上。 这一幕叫在场第一次入宫的学子们傻了眼。皇帝可还在上首坐着,这是何人能比天子还有威望?不……不对,全大胤这样有权势之人,当真有一个…… 下一刻,皇帝出了声:“……太子,你待如何?” 这个称呼一出,木禾和乌涂尔全都呆住了。 这人,竟然就是大胤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那位虽然坐着东府位子,实则却如同天子的……太子殿下。 皇帝开了口,太子周身的威压好像去了一些。 两个人一上一下,却是乾坤颠倒。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温声开了口:“哪里有人是真的不好学?本宫倒觉得另有隐情。” 他说着,居然走到了乌涂尔的旁边。那些压着乌涂尔的侍卫自然松了手。 乌涂尔愣愣的看着这位神仙般的人物,下一刻就听见他问。 “你可愿入我门下?” 第5章 此话一出,最按捺不住的居然是木禾。他失声道:“殿下!” 却不想那位李先生脚步快得很,伸手就压在木禾肩头。木禾虽不是武者,却也提弓上马,这内侍按在他肩上的手又稳又狠,居然叫他挣脱不得。也正是这一刻,他的心凉了半截。 与此同时,乌涂尔急忙开口:“我……我愿入太子殿下门下!” 站着的太子闻言忽然一笑,竟比春花还要烂漫:“入本宫门下,自是本宫门生。等宴席毕,跟着李庄来东府吧。” 太子说着,还虚虚扶了乌涂尔一下。不过乌涂尔根本不懂,还是旁边有眼色的内侍将他搀了起来。这内侍正是刚才禀报皇帝礼物有差的那个,此时却看着乌涂尔满面喜色,对着乌涂尔低声道:“还请三殿下还席。” 木禾却被李先生压着起不了身,随后他听太子说道:“为人兄长,不护幼弟,往后多读些书吧。” 太子话毕,李先生的手才松开了。木禾只觉自己脑中天旋地转,一面想着为何乌涂尔能成为太子门生,一面想着为何自己当众被斥责……一口牙差点没被他咬碎了。 他准备许久的谋划叫太子三言两语化解,甚至还让乌涂尔远离了自己的视线……这到底是为什么?! 木禾虽然同样被人引着还席,但心情已然不同,再听那歌舞升平喧闹之声,只觉刺耳非常。他正心烦意乱着,一旁引他还席的小内侍却突然压了嗓子,对他道:“大王子,宴会之后还请留步,有人与您叙话。” 闻言,木禾皱眉:“是谁?” 小内侍却三缄其口,不愿多说了。 万寿节宴会中出了这样的小插曲,最后散席的时候却也无人议论,众人只当是无事发生。木禾将这些一一看在眼中,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东府太子的压迫。 大家心里或许都有顾忌,却唯独有一人晕晕乎乎。木禾瞧着乌涂尔散席之后当真被引到了后殿,心里更是起了怒意和嫉妒,若不是在上京,他能直接提着鞭子去把乌涂尔那张愚钝的脸扇成八块! “大王子,回神。”有人在木禾出了声。 木禾回头,看到了太子身边的李姓内侍。刚刚被这人压在肩头的感觉至今没有消退,木禾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强撑道:“原来是李公公,不知您有何事?莫非是太子殿下……” 李庄摆了摆手道:“我还不是太监,不过一少监尔。大王子折煞我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大王子好学,也才思敏捷。太子殿下翻了您策论,觉得是几位学子中最好。不过……您怎么在幼弟的事情上,就出了乱子?” 木禾不知他说得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心中一跳:“李少监这话——” 李庄打断了他:“我劝三王子回去读书,不想他却被您打了出来。再说那花瓶,如此好看却被暴殄天物。”说到这里,李庄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我劝大王子收敛心神,回书院好生读些圣贤书,莫要叫手下人出言不逊,还将腌臜东西犯到太子殿下面前!” 李庄说完,径直冷漠走开。独留下出了一身冷汗的木禾。 也是,谁能无缘无故就叫乌涂尔去上课,乌涂尔还以此人为仰仗,若他能小心谨慎,必然能知道那个“李先生”就是太子身边的人。而花瓶一事……都是身边信得过的人协助动手,怎么也被太子识破?这上京之中还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太子的耳目?! 想通了的木禾匆匆离宫。不过这也都是细枝末节。 乌涂尔自然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一切,他只是被内侍们领着先去洗漱更衣,等完毕后,他才又见到李庄。 他对着相熟之人有些激动:“李先生,多谢李先生救我。” 李庄笑道:“李先生不过化名,我本名李庄,是侍奉殿下的少监。往后三王子唤我本名即可。” 乌涂尔不敢:“那我,那我叫您李少监。” 他畏畏缩缩,李庄倒也没有反感,反而继续说道:“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谁,不会忘记了吧。那日我也是得了殿下之令,才前去劝你上课的。这回你王兄想害你,也是殿下出面。” 第8章 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乌涂尔却是懵了。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无德无能,怎么就能让殿下出手相助?” 李庄一边领着他往东府去,一边说道:“殿下的意思,我们做奴婢的自然不敢揣测。但想来,殿下必有他的道理。” 想来东府的规矩比皇宫都要多,李庄果然同乌涂尔说了不少,说着说着就到了东府前。东府又名东宫,太子又身份贵重,不像其余王爷们在皇宫外面开府,这东府自然也在皇宫之中。 乌涂尔原以为太子殿下大权在握,定当是住在金碧辉煌的大宫殿中,没想到到了东府门前才发现,这里没有那么多奢靡的东西,反倒多了几分书卷气。 “殿下的老师是当世大儒,殿下自己也是读书人,自不奢靡浪费。”仿佛看出乌涂尔的疑问,李庄细细解释了:“你如今成了太子门生,其余琐事便不要多想,好生学习才是重要的。” 乌涂尔道:“我一定会报答殿下。” “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李庄觉得这位越国三王子虽然有些畏缩,却是个记恩情的孩子,当下对他的好感多了不少:“今日已晚,殿下还要处理政务,也没嘱咐该怎么安排你。你便先休息下,等殿下吩咐就好。” 说着,李庄引他从东府侧门而入。乌涂尔打量了四周,果然很是朴素,周遭站着的侍从侍女们全都规规矩矩,看起来端庄极了。忽然乌涂尔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太子殿下不用高压手段就能让下人们这样规矩,想必是自身洁身自好、端庄高洁,才让周围的人生出了敬畏他的心。 想着想着,太子的形象在乌涂尔心里由高大了不少。 等到了休息的卧房中,眼见着李庄留了侍从要走,乌涂尔纠结了一下,叫住了他:“李少监,我——我不适应有人侍奉我,能否让这些哥哥姐姐休息?” 哪里有人称呼过侍从侍女为“哥哥姐姐”?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没忍住轻声笑了。李庄看乌涂尔一脸懵懂,不像是专程说了好听话,也跟着笑了:“罢了,你不习惯便算了。我让他们撤下去。” 听了这话,乌涂尔微微松了口气。他从来没被人这般对待过,简直如同座上之宾。他有些戚戚然,却又觉得身处在这里是难得的放松。太子殿下出手相助,或许真的有什么目的,但他一个身无长物的人,是越国人人避之不及的妖孽,太子殿下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他即便带着不小的戒心,却也在这里施展不出。他这样的人和身份,对比太子殿下就是云泥之别,太子殿下真要找他麻烦,还用得着这样费劲吗? 乌涂尔当时在大殿上同意成为太子门生,也有些是被惊喜冲昏了头。等到了现在入了东府,一面觉得感恩,一面又觉得自己实在卑贱,哪里配得上太子门生的名号? 他没忍住咬了咬唇,低了头,嗫嚅道:“不知……”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低,李庄身负功夫都没能听清:“三王子说什么?” 乌涂尔一怔,耳廓顿时红了:“……不知李少监能否告知我书籍在哪儿,我这就去找来看——我不想给殿下丢人……” 李庄知道这个孩子在王兄手底下过得不顺心,也知道他性格怯懦,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简直不像是个属国的王子,说是别人家的小仆都是有可能的。 这其中应当有隐情。 李庄将心思收了,只是点了点头:“三王子不必拘谨,您等着,我叫人给您送书来。” 折腾了一通,乌涂尔看着李庄走远,这才把提着的一口气咽回了肚子里。他站在收拾好的卧房里颇为局促,四下一看才发现,这里面的陈设虽然不是奢靡华贵,但也很有一番心思。 书桌上点着的是长明灯,用油都是无色无味的。桌上头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光是看着都觉得是不可多得的好物。还有那床铺,不知垫了多少层软垫,又厚实又暖和。屋子里没有炭盆,却温暖如春,想是用了地龙。 乌涂尔左看右看,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可以享受的。等内人把书拿来后,乌涂尔也不敢轻易动书桌上的纸笔。他捧着手里那来之不易的启蒙书本,简直像是捧着黄金,翻开书页的手都是颤抖的。 书页上有些字乌涂尔认得,有的乌涂尔不认得,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将自己的外罩脱了下来,小心翼翼包在书籍外封上,带着它出了卧房的门。 然后他在深秋近冬的夜里,安静的趴在地上,借着屋子里溢出来的微光,将书页摊开,伸手在石板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第6章 乌涂尔写得废寝忘食,俨然不知过去了一夜,此刻正是晨光熹微。李庄早起过来看他,却发现是这幅光景,当时就惊在了当场。 李庄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为了讨好太子假意用心的人,可看着趴在地上的乌涂尔,他只觉得这孩子就是个傻子。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乌涂尔的手。这手凉的就像是冰疙瘩,定然已经在外头待了很久了。 乌涂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下被人握住手,当下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是木禾又来找麻烦:“王兄,我……”可他立刻看到了李庄,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乌涂尔赶忙从地上站起来,对着李庄道:“李少监。” 他外袍放在地上,起身的时候都带着寒意。李庄忍不住问道:“你在这里待了一夜?” 第9章 “原来已经天亮了。”乌涂尔懵了一下才说道:“是不是李少监有事找我做?是我在这里习字耽搁了,这就跟着少监……” 他话没说完,就被李庄打断了:“这里是东府,你现在是殿下的门生,我能找你有什么事做?”说到这里,李庄微微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在外面习字?不是给你准备了笔墨吗?再说,也用不着如此使劲,总要劳逸结合。” 乌涂尔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能点了头。倒是李庄心细如发,看着那被他小心对待的书本,大概明白了什么。不过李庄并不打算戳破乌涂尔的心思,只是将书本从地上捡起来,放进他怀里:“若是感染了风寒,怎么去见殿下?” “你先回去歇一歇,我叫人给你送姜汤来暖暖身子。” 乌涂尔本想拒绝,可李庄手脚麻利,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了,甚至还给他找来了御医。 “李少监,我不需要大夫,没事的。”乌涂尔慌忙摆手。 李庄却是不应他的话,反而对着御医道:“还请胡先生给三王子开两副驱寒的方子。” 胡御医道:“所幸三王子没在夜里睡过去,否则定然要受凉。” 两个人交流着,乌涂尔就在一旁愣愣看着,像个木偶一样被他们安排,但心里却是有了异样的反应。 等那头煎好了药,乌涂尔仰头喝完,刚放下碗,就见李庄笑眯眯的看着他:“殿下才下了朝会,正在路上呢。不过殿下吩咐,今日午膳的时候叫三王子也过去。” 乌涂尔听了,差点没把药喷出来。他憋得眼睛红了一圈儿,好一会儿才问道:“我怎么能和殿下共餐?” “这是殿下的吩咐,三王子照做就好了。”李庄想了想,安慰道:“殿下手段虽然雷厉风行,是难得的严厉主子,但他也不会随意发作旁人。三王子并不需要太过紧张。” 乌涂尔却并未被安慰到,迷迷糊糊的被人收拾了头发脸面,还换了一身新衣裳,比昨日穿的还要精致一些。等他从房里出来,李庄在外头赞许道:“三王子生的丰神俊朗,束冠以后就更精神了。” 乌涂尔没穿过这么细致的衣服,心里更是担心紧张,可真当他到了太子所居的重华殿的时候,他还是安静了下来。李庄在前头,冲着重华殿外一个内侍道:“三王子到了。” 内侍颔首进了重华殿,不多时带出了消息:“殿下请三王子进去。” 与此同时,重华殿大门开启,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来。这人比李庄大一些,看着慈眉善目,毫无锋芒。李庄一见他,有些讶异:“黄公公怎么出来了?” 原来这就是跟在太子身边的大太监黄塘亭,也是李庄的半个师父,品阶也比李庄高一些。黄公公闻言笑道:“殿下想着三王子怕会紧张,特地叫我出来迎接。”他说着,就一脸笑意对着乌涂尔:“三王子,这边请。” 乌涂尔冲黄公公仓促看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跟着黄公公走进了重华殿。此时阳光正好,重华殿中开着几处窗子,阳光晒了进来,显得整个宫殿内多了几分暖意。殿内还点着香,不似寻常贵人们用的浓重香料,倒是十分清幽。 来了侧殿,黄公公站定,伸手指引乌涂尔:“三王子,请。” 乌涂尔大气不敢出,直愣愣的走了进去,才不过进去两步,就入眼了一片青色的衣角。他当即顿在原地,想给太子请安,却不知正确的礼仪,一时间竟然僵在了那里。 一旁的黄公公也没想到,他居然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稳坐在桌边的太子淡笑一声:“黄塘亭,给三王子看座。” 黄公公赶忙上前,安排着乌涂尔坐下。可乌涂尔依旧不抬头,只是盯着桌子看,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黄公公着实犯难,这叫殿下一直看着头顶算是怎么回事? 倒是太子一点也不在乎,像是知道了乌涂尔的难处。他将自己面前的一盏茶放在了乌涂尔跟前,道:“先喝些茶润润口,别一会儿犯腻。” 这语气温和的不像话,乌涂尔原本十分忐忑,瞟见太子青葱般的手指从自己眼前离开,独留下一盏幽香的茶。他早已动荡的内心更是泛起了涟漪,一时间情难自持,竟然默默流下泪来。 乌涂尔有些吃惊,他多年来受到别人的欺压,自觉已经不会流泪,不想却在太子殿下面前示了弱。他想把眼泪忍回去,可眼泪不听话,还是砸在了桌上。乌涂尔哽着声音,结结巴巴:“多,多谢太子殿下赐茶。” “既然是个男人,便不要轻易落泪。”太子没有被他的眼泪感动,情绪也没什么起伏:“成了本宫的门生,也不可再畏畏缩缩,否则叫本宫面上也难看。” “行了。把茶喝了,与本宫一起用膳。”太子说完,示意了黄公公。黄公公退了出去,应当是传膳去了。 乌涂尔这自卑的心理也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可太子发了话,他怕自己再这么下去惹了太子不悦。心里一边打鼓,一边还是把头抬了起来。 这一抬头,他就看见了太子的面容。这副模样依旧好看得要命,衬上今日的一身青衣,简直不像大胤的掌权者,更像是个大家公子。 太子见他终于抬了头,眉眼之间这才多了几分笑意:“昨日属你不懂规矩,敢直视本宫,今日却要本宫请你抬头。乌涂尔,你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 第10章 他居然叫我“乌涂尔”…… 乌涂尔还没听过有人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只觉如沐春风,回答太子的时候,脸都微微涨红了:“我——臣不懂规矩,还请殿下责罚。” “嗯,的确不懂规矩。”太子淡淡道:“本宫不是君主,何来要你称臣?” 乌涂尔这才知道自己出了大错,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好在太子不甚介意:“无妨,叫李庄教一教你便好。” 他说话间,黄公公带着几个内人回来了。这几个内人手中都端着菜肴,没有想象中那样多,也没有那么丰盛,也就是简简单单几道菜。想是上京中富贵人家都比太子这里吃的要好。 黄公公一一把这些菜肴放在桌上,笑道:“三王子,您等着内人帮忙布菜就好。” 乌涂尔默默看着,果然见黄公公去了太子身边,依次把菜夹到太子面前的小碟中。而一旁的内人上来,按照同样的手法给乌涂尔布了菜。 伺候他的内人长得很是漂亮,还在他耳边低声道:“三王子,等殿下动筷,您再用。”乌涂尔颇为感激的看了内人一眼,他的确不想在太子殿下面前再犯什么傻气了。 太子用膳的时候很从容,不紧不慢,对什么也是浅尝而止,乌涂尔看了看,根本没有发现太子到底喜欢吃些什么。太子发现了他探究的目光,放下玉箸道:“东府规矩大,却也没规矩。旁人都说食不言寝不语,本宫这里不碍事。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乌涂尔有样学样的放了下筷子,当真问道:“我瞧不出殿下喜欢吃什么。” 他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面色都是一变。太子却道:“上位者不便叫人瞧出喜好,再者,本宫不重口腹之欲。” 乌涂尔没能发现自己的唐突,点了点头又问:“殿下当真要成为我的老师吗?” “自然无戏言。”太子看着他,不知怎么又带了笑意:“本宫今日叫你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先用膳,用过之后,本宫亲自考你。” 这本来应该让乌涂尔倍感压力,可他听了却觉得兴奋,当下连用膳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叫一旁的黄公公几次三番想要提醒,却都被太子隐隐压了下去。 等众人将残羹冷炙撤了下去,太子也不换地方,当即就出了几道题给乌涂尔。他写的一手好字,乌涂尔觉得像是画作一般,可偏偏看不太懂。 想到这里,乌涂尔不免羞愧:“殿下,这些我都看不懂。” 太子道:“这是幼童启蒙中较为简单的几句话,你全然看不懂,看来的确在白鹿书院中荒废了时光。”他说着,又从旁拿起了一本书:“那这些字,你认得多少?” 乌涂尔一看,这居然就是自己熬了一整晚看的那本识字启蒙书,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太子手里。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诚实开口:“我有些字认得,有些字会写,却不知道怎么念。” 太子又递过来一张纸一根笔:“你写几个本宫看看。” 然后太子就得到了几个惨不忍睹的大字。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看着这纸上的字的时候,太子还是不由叹了口气:“倒也不怪那欧罗巴人说你,当真不如三岁幼童。” 当下,乌涂尔的脸就红透了。 太子抬眼看到他这幅尊容,不知怎的就被逗笑了。他扣了扣桌面:“不过李庄说你十分刻苦,只是落下了进程。既然如此,这本《千字文》你拿回去,本宫给你十天时间,将里面的字写熟了。” “到时候将字呈上来。”太子说罢,将书还给了乌涂尔。接着,他又抽出一张纸来,稳稳当当在上面写了三个字——“天”、“地”、“人”。 太子道:“此乃天地人,书法一道本宫不敢称当世大家,却也小有成就。你便先仿着这三个字练习。” 乌涂尔视若珍宝的收了下来,却没有告退的意思,还一直看着太子。 太子问:“你还有何事?” “我,我想求殿下再教我几个字。”乌涂尔抿了抿唇,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 “什么字?” 乌涂尔又是片刻沉默,才说:“我想求殿下教我,您的名字如何写,如何念。” 他愣头青一般,不知道如此询问贵人姓名是大不敬。黄公公又忍不住屏息,频频去看太子的反应。 太子果然也微微愣住了,哪里有人像他提过这种要求?旁人不敢直呼他的名字,更不敢将他的名字写在纸上。可眼前这个少年,却陈恳的像他求教。 看着乌涂尔那双少见的、却又如玉一般纯净的碧眼。太子难得多了耐性。 他道:“好。” 然后,他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程束。 “本宫名程束。”他低声道:“既然求教,便要记牢。” -------------------- 相互拉扯的开始 第7章 乌涂尔拿着书和纸回到了所居的沐月阁,打眼就看到了李庄。他颇有些激动,对着李庄道:“李少监,你看,这是殿下布置给我的。殿下还给我写了字!” 李庄眼尖,看见了“程束”两个字,不由得挑了挑眉。却是按下不谈:“殿下对你抱有期望,三王子可得多加努力,不过却也不能再像昨晚一样了。” “知道了。”乌涂尔应了。他这会儿兴奋得不得了,压抑多年的天性都释放了不少,倒是瞧着像个正常的少年了。他想了想,又不好意思的问李庄:“李少监,我差的东西实在太多,殿下每天肯定十分忙,不知道能不能求教李少监?” 第11章 “您是殿下的门生,我如何能教?”李庄吓了一跳,见乌涂尔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又咳了两声遮掩:“不过些许简单的识字读音,我倒也能告诉你。其余的,我便不敢插手了。” 由此,乌涂尔心满意足,也乖乖的不再去石板上练字。 李庄生怕他又犯了昨夜的毛病,还是给他安排了两个人在身边。一个内侍一个内人,年纪和乌涂尔相仿,同龄人寻常也能说了话解闷。 这内侍名叫张元仁,内人名叫芙蕖,他俩算是一批入宫,在东府待了一年多,学了几分规矩的同时也没失了赤子之心。知道要侍奉乌涂尔的时候,两个人还都有些高兴。 张元仁见乌涂尔呆呆的不知如何使用笔墨,立刻上前给他磨墨。一边做一边说道:“三王子,如此便能用啦。” “你就是卖乖。”芙蕖在一旁小声抗议:“那我去做什么好?” “你去给三王子端些茶和点心来呀,傻愣着干什么?”张元仁自然回嘴。 乌涂尔还没和同龄人这般相处过,也觉得十分新奇,不由问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来的东府?” 两个人简单一说,乌涂尔点了点头:“你们比我懂得多,往后我找你们多问些。” 张元仁和芙蕖赶忙道:“三王子,您可折煞奴婢了!” 芙蕖随着一想,又有些担心:“您不会在殿下面前也是这样说话吧?” 乌涂尔觉得自己被看穿了,又是点了点头。 “在这东府,您可要记着规矩了。”芙蕖说:“您要分清主子和奴婢,都不能失了分寸。在殿下面前也别自称‘我’,这都是我们下人这么说的。” “那应当自称什么?”乌涂尔问道。 “自称‘学生’总是没错。”张元仁道:“既不会失了您的身份,也不会在殿下面前失了礼数。”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乌涂尔默默听了很多,都记在了心里。随后他又拿起《千字文》,让两人教他识字。张元仁和芙蕖自然比乌涂尔认识的多一些,但也只是皮毛,当看着某些字的时候,乌涂尔还是去求教了李庄。 这一来二去,时间倒是过得很快。 这十天里乌涂尔再没见过太子一面,不过倒是听闻太子最近在朝会上斥责了几个官员,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再看重华殿里头日日点灯到三更,想来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国事劳神费心。 等到了要上呈作业的那日,乌涂尔起得比平日还早,一通梳洗之后,早早就等在了重华殿外。 黄公公近前来劝他:“殿下昨儿睡得迟,今日又休沐,不如三王子先去暖阁稍坐?” 乌涂尔摇了摇头:“多谢公公,我等在这里就好。” 他是个实心眼,虽说对着太子自称“学生”,对其他人还真摆不起谱来,仍旧称“我”。 黄公公有些无奈,却也劝不走他,便叫人多给他披了层衣裳。 不过,乌涂尔并没有等多久,就听见重华殿里有人传唤。黄公公一溜烟似的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对着乌涂尔道:“殿下请您进来。” 乌涂尔第二次踏入重华殿,才刚进去,就听见后头太子道:“韩奇上折子了?” 黄公公低声道:“当真有一封。还请殿下过目。” 随后就是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可才一小会儿,乌涂尔就听见太子怒道:“韩奇这个混账东西,什么时候了还给他家那个不肖子求情!”黄公公赶忙道:“殿下息怒,韩大人想来也是因为韩公子的事情急昏头了……” “跟他说,让他尽早把儿子送到大理寺,否则别想本宫对他客气!”太子扔了那折子,起身就冲着前殿过来了。 乌涂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太子正在气头上,心里一慌,当即跪在了地上。 他一跪,刚巧被太子看到。太子顿了顿:“跪着干什么?” 贵人刚起,身穿着还是淡黄宽袍,声音也很是慵懒。乌涂尔心尖一震:“学生给殿下请安。” 太子道:“这次倒是没出错……罢了,起来吧。”他说着,顺手拿过黄公公手上一件外袍,十分随意的给自己披上:“大早上就候在本宫殿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请罪的。” “学生完成了殿下的嘱咐,想早些让殿下看到。”乌涂尔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自己的作业递给了一旁的内侍。 太子接了他的作业,翻看了几下,本来有些不爽利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毕竟没有哪个老师能对着勤奋好学的学生发脾气:“的确聪慧,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笑了笑,还给黄公公看乌涂尔的作业:“若是人人都能像乌涂尔这般,本宫如何能生气?” 黄公公也跟着堆了笑:“三王子是殿下亲点的学生,自然和旁人不同。” 太子点了点头:“摆早膳吧,然后叫韩奇来见。” 这是有了点回心转意的念头。黄公公心下有了计较,也不多言,按照太子的吩咐下去安排了。 乌涂尔自然也被留下和太子一起用早膳,有过经验之后,他放松了不少,还问了几个问题,太子也顺口回应了他。等到早膳毕,太子道:“放你一日假,随意转转去吧,宫内宫外都可以。” 这本意是让乌涂尔劳逸结合,却不想乌涂尔却又觉得是殿下的嘱托,当即认真道:“学生一定好好完成。” 第12章 他这认真劲儿惹得太子叹道:“倒也不是吩咐……随你吧。” 乌涂尔告退的时候,果然见黄公公领着一个年余五十的中年男子入殿。那人应当就是韩奇,不过奇怪的是,他在经过乌涂尔的时候,竟然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让乌涂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沐月阁中,芙蕖知晓今日能休假一日,当即推荐乌涂尔去御花园中走走。毕竟那地方四时之景都不相同,也和外面的景观有很大的差距。 乌涂尔同意,带着张元仁和芙蕖就一道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果真如同芙蕖所言,是个分外好看的地方。越国地处北方,这样的景色自然没有,而白鹿书院中虽有小园,却也不如这里壮观。乌涂尔简简单单转着,听两个侍从在一旁给他讲些新奇的故事。 正当在兴头上,迎面忽然就走来一行人。 芙蕖道:“三王子,那是纯贵妃!” “纯贵妃?”乌涂尔低声道:“是陛下的妻子吗?” 芙蕖道:“算不得妻子……” 她这话还未说完,纯贵妃一行已然到了面前。她和张元仁都跪了下去给纯贵妃请安,留着乌涂尔一人站着。 乌涂尔还是第一次见后妃,行了礼:“给纯贵妃请安。” 纯贵妃身边还有个青年,此人长相也很是不错,见了乌涂尔便说:“本王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亲点的学生。” 乌涂尔听出他是个王爷,却不知是谁,又道:“给王爷请安。” 他做法没错,可惜看起来有些愣怔,青年顿时笑道:“早就听闻越国三王子是个愚笨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也不知道太子殿下选了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乌涂尔即便学识不好,却也听得出来这个人语气不善。他这么评价自己,乌涂尔毫无波澜,确实听到他随意说太子,乌涂尔有些不乐意了。 “王爷,殿下的想法,应当不是别人可以随便议论的。”他忽然就蹦出了这么一句。 青年的面色立刻沉了不少,纯贵妃也不悦了起来:“本宫以为太子教出来的学生应该是个知礼的,怎么你如此不规矩?莫非仗着自己属国王子的身份,便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 乌涂尔从前遇见如此言语时,都是避其锋芒,却不想这个时候涉及太子,倒是多了几分维护的心意。他咬了咬牙,继续道:“我只是说句实话。” 此言一出,青年愣神片刻,随后就从唇角压出了一声冷笑。 “本王还以为木禾不过是说笑,原来你真就是个小混账。”青年道:“快滚,别在本王面前显眼!” 这话乌涂尔接不下去,心里对他也隐隐不爽,倒也不想再看见他。叫上芙蕖和张元仁,乌涂尔就想往前走去。 可不知为何,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乌涂尔听到纯贵妃发出一声娇呼,下一刻就差点摔在了地上。所幸是青年在侧,立刻扶住了她。 乌涂尔觉得莫名,还想离开,却猛地被青年拽住了肩头。 青年道:“怎么,撞了本王母妃就想走?你未免想得太美!” 这简直是欲加之罪,乌涂尔大惊,可还没等他开口,青年就道:“你撞了我母妃便是不敬!不过,你好歹也是个当主子的,本王不便罚你——来人,把这两个下仆拿下,就在这里,给本王狠狠打!” 第8章 青年话音刚落,跟在纯贵妃身后的几个低阶内侍就站了出来,将张元仁和芙蕖都压在了地上。这几个低阶内侍应当平时都是惩戒人的老手,都不等叫人有所反应,就狠狠掴在了张元仁和芙蕖脸上。 张元仁倒是还好,芙蕖却是吓得叫出声来,又被青年揪住了由头:“一个内人还敢张牙舞爪?!将她衣裳脱了,杖责!”芙蕖听见,当下脸就白了,她不顾着有人还在掌掴自己,就狠狠给青年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德亲王殿下饶恕!” 她磕头磕得太凶,几下之后额前就红成了一片。 乌涂尔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的身子跟着微微颤抖,好似是想到了什么。但下一刻他就跑到芙蕖面前,抱住了芙蕖。 他这是维护的姿势,以至于纯贵妃的内侍有几下都狠狠打在了他的背上。 芙蕖被他吓了一跳:“三王子……” 乌涂尔却是没回应,还一把扯过张元仁,好让那些人不能继续打下去。 德亲王见此情景道:“这是做什么?维护下人?” 乌涂尔背对着他,死死咬牙也不说话,没人知道他此刻正想什么。但他回护的意思分毫未减,德亲王这么看过去,倒像是一条自不量力的小狼崽子。 想起木禾说过此人是越国草原上的“妖孽”,德亲王不由啧嘴,心里起了深深的厌恶。也不知道这么个货色,太子如何就挑中了眼?太子是个狂妄不孝之辈,他的门生更是个目无尊长的妖! 本就是故意找茬的德亲王沉了面容,和纯贵妃对视一眼,说道:“不说话算怎么回事?本王说过,你犯错,下人受罚,听不懂吗?” 乌涂尔仍旧是不动,也不言语。 德亲王耐性不好,见此,又朝着那些内侍挥了手。内侍们得了令,绕过乌涂尔就要去拽芙蕖。 “三王子……”芙蕖咬着牙,眼底已然浮现出了眼泪。 她自十二岁进宫,还未有过如此恐惧。以往她年纪小受到大宫女的庇护,后来又来到东府,更是没人这么羞辱。可如今,要扒了她的衣裳杖责!被这些人看到身子,她几乎不敢想以后怎么活下去! 第13章 芙蕖不过也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心里畏惧更甚,没忍住低声喊了乌涂尔。 就在那些内侍的手碰到芙蕖的那一刻,一直沉默的乌涂尔忽然道:“是我。是我惹了王爷不快,我甘愿受罚!” 德亲王勾起一丝笑:“什么?你可没有惹我不快。” “我……是我差点让贵妃摔倒,我甘愿受罚!”乌涂尔明白了德亲王的意思。他吸了口气,松开芙蕖站了起来:“请王爷责罚。” “好小子。挺有骨气。”德亲王道:“既然是你自己求来的,本王也不好多说。你自己掌嘴五十,本王便不计前嫌。” 哪有这么阴损惩罚人的招数?乌涂尔现下自然也有太子殿下的面子,真要这么做了,岂不是也叫太子难堪? 纯贵妃知道自己儿子有些狂妄了,听他说完,立刻截了话头:“罢了,你自己跪着就好。”说完,她拉住德亲王手腕:“走吧。”德亲王先是一怔,随后眉目间阴沉了不少。也不再去管乌涂尔,扶着纯贵妃离开了。 芙蕖见人走了,这才松下一口气:“三王子,多谢您……”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乌涂尔“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张元仁和芙蕖都惊道:“您这是做什么?!” 他们两个都想拽着乌涂尔起来,不料少年却是铁了心跪着:“我要是不跪,王爷肯定又要说太子殿下的坏话。” “他哪里敢!他是小人,都说些无根据的话,殿下不会放在心上的!”芙蕖小声劝阻。 乌涂尔却一个字听不进去,只是摇头:“不能因为我,让太子殿下名誉受损。” 他说完,忽然看了看张元仁和芙蕖。这两个人都因为自己受了伤,面颊上红肿起来,芙蕖更是被人打破了唇角。看起来实在是可怜极了。 乌涂尔难过起来,他觉得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连累别人?更让那个王爷说了太子的坏话…… 他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来:“你们两个快回去吧,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找人看看脸,别留了疤。” 芙蕖听见这话,又是差点哭了:“三王子,您怎么这么傻……他都走了,你何必要跪着。” “是我学艺不精,名声不好,这才让王爷借我对太子殿下不敬。”乌涂尔道:“这是我自己惩罚自己的,对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殿下。” 御花园里都是小路,铺着一水儿的鹅卵石,跪在这里的滋味定然不好受。但乌涂尔愣是没说话,就硬生生的这么跪着。时不时有些宫人经过,都是瞧见之后迅速离开。 芙蕖劝了他很久,他都不肯起来。张元仁也跟着着急上火,眼看着时辰一点点过去,他只能拉着芙蕖低声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你回去通报殿下。” 芙蕖道:“可是三王子不让……” “现在哪里是说些的时候?”张元仁急道:“总比在这里傻愣愣的跪着强!” 有他这句话,芙蕖定了定心,又看了看乌涂尔,咬了牙就往东府方向跑去。 她跑得急促,刚进去正巧碰见李庄。李庄惊道:“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三王子呢?!”芙蕖心中一酸,将事情简单说了。李庄听完,面上也不是很好看,更是叹气:“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殿下。” 芙蕖如今也不怕殿下责罚她了,眼巴巴的等着,见李庄进去片刻,出来的时候,却是跟在殿下的身后。 见了太子,芙蕖心里一松,跪在地上道:“殿下!是奴婢们没能照顾好三王子,殿下恕罪!” 太子道:“起来吧,你们的事情稍后再说。”他微微顿了顿:“你说,乌涂尔跪了多久?” “应当有两个时辰了。”芙蕖回道。 “两个时辰。”太子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慢慢捻过:“带本宫去找他。” 乌涂尔根本不知道张元仁和芙蕖背着他已经跑回东府报信,他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已然觉得头晕眼花,膝下更是早已没了知觉。他迷迷糊糊的,差点栽倒,要不是张元仁扶着他,肯定早就摔在地上了。 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准备就这么一直跪着?” 乌涂尔原本迷糊的脑子刹那清醒了,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他急着站起来给太子殿下行礼,却是双腿虚浮,足下不稳,在站起来的同时就朝后头仰了过去。 这下可真是失仪了!乌涂尔心里只想着这个。 却不料,下一刻他就被人接在了怀中。他有些愣,一抬眼,发现接住他的那个人居然就是太子殿下! 他当即惊道:“学生……” 太子倒也不是专门上前接他,只是这孩子猛地起身,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可还没站稳就倒了下来。正巧太子站在他身后,自然顺手就把人托住了。 本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瞧见这一幕,太子难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他顺着乌涂尔的腿看过去,发现这孩子膝盖外面的衣裳都磨破了,不知道里面的皮肉又会是什么惨状。 而下一刻,乌涂尔竟然双眼一闭,就这么靠在他身上昏睡了过去。 太子:“……叫御医去沐月阁。” 李庄道:“殿下,我来搀着三王子吧。” “不必了。”太子颠了颠乌涂尔的重量,随后将人抱了起来:“他如今走不得了。” 这一幕倒是十分新鲜,跟着太子这么多年的李庄都吃惊,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会亲自抱着人回去。可殿下的话如同圣旨,他也不好在多说什么。 第14章 与此同时,太子——也就是程束,他的心里也隐隐觉得奇怪。虽然他如今如日中天,架空了皇帝,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他也知道私下有很多官员议论自己不孝不仁。但总是靠着凶名镇压,不能作为长久之计。所以他想着徐徐图之,迟早要把某些混账东西扔回老家去。至于德亲王,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这位仗着有纯贵妃母家的撑腰,倒是时常和他过不去。虽然在他眼中都是小打小闹,却也不得不暂时维稳纯贵妃的母族。但这个德亲王,是个脑子里存不下货的玩意儿,程束不过是还不愿动手收拾他,倒是让他误以为程束是在避其锋芒。这才有了今日这专程的找茬。 不过这些都是琐事,真让程束觉得古怪的是,听芙蕖所言,乌涂尔倒是为了维护他的声誉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程束抱着乌涂尔回东府,觉得这孩子一把骨头轻得要命。他细细思索,不知道乌涂尔是真傻还是假傻。 东府不算远,等着到了,门口已然有御医候着了。 程束将人抱回沐月阁,吩咐道:“仔细诊治,特别是他的腿。” 御医赶忙道:“殿下放心,下官必竭尽全力。” 程束听他说话,不由得看了几眼乌涂尔。 那孩子躺在床上,晕过去都不甚安稳,眉目紧锁,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 程束虽然知道他颇为不易,却也了解不深。又想起这孩子早上给自己看那些大字的时候,一双眼里尽是崇拜和敬仰。这样的赤子之心,便是程束也从没见过。 他在心里,忽然就起了一个想法。 这个孩子,倒是至纯至善。 想着,他的手不知怎的就抚上了乌涂尔的眉间,像是要把他的噩梦驱赶走一般。 而下一刻,乌涂尔却是忽然伸出手,一下将他的衣袖拽住了。 御医在一旁看得不知所措。 程束却敛了眉,随着乌涂尔扯着自己的袖口:“无妨,便这样诊治吧。” 第9章 乌涂尔睡得沉,御医将他衣裳剪开,看见他双膝已然血肉模糊,得亏是衣料有些厚实,这才没有渗到外面来。 御医原本还怕处理伤口的时候乌涂尔会疼醒,没想到他只是皱着眉头,即便如此也没醒来。等折腾一通过后,御医擦了擦额上的汗,对着程束道:“殿下,三王子新伤旧伤加在一起,总是难好,还得让周围的侍从们盯着他换药才行。” “旧伤?”程束道:“怎么还有旧伤?” 御医指了指乌涂尔膝盖:“倒是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恐怕是冻得。”他说着,又把手伸向乌涂尔的小腿,指着其中一道暗沉的印记道:“这里恐怕是鞭伤,只不过时日长了,看着像是胎记。” 冻伤?鞭伤? 程束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有劳。” “不敢不敢。”御医少见这样的太子,只觉得额上的汗更多了,留下药房之后赶忙告退了。 程束却是没着急走,李庄自然也跟着他留在此处。 “一个王子身上还有这么多旧伤。”程束忽然开口:“本宫实在惊讶。” 李庄带了愧色:“三王子在白鹿书院中的事情还好说,之前在越国……奴婢的确尚未查探到。” “无妨。”程束知道他尽力了,倒也不怪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乌涂尔,程束没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留给他的两个侍从总归是年纪小,你往后多照拂些。” 这是要把自己指给乌涂尔的意思。李庄心里觉得奇特,太子鲜少对人如此上心,难道就是因为师徒之情?不过他本身也很喜欢乌涂尔,因此应了下来:“是。” “还有……”程束想了想:“让膳房那边上点心,这么个大小伙子,平日里消耗也大,也不用跟着本宫清淡。” 李庄道:“是……殿下,瞧如今这个时辰,您不如先去歇歇?奴婢留下照料三王子。” 说到这里,程束看了看自己被握着的衣袖,语气中带了丝无奈:“这又如何是好?——李庄,取信刀来。” 李庄跟不上太子的脑回路:“啊?” “他病着,不好叫醒。”程束却说:“本宫断了这段衣袖,叫他睡个安稳觉。” 李庄听了,不由暗自心惊。断袖断袖,殿下倒是什么都不在乎。 他不知道的是,程束自己说到这里,难免觉得有些好笑。真要断袖的时候,也显得很是利索。看着乌涂尔的模样,程束沉思了一会儿,对着李庄吩咐道:“你且去宫外,把德王那条私售玉石的线断了。” “殿下,现在断,会不会叫德王有所察觉?”李庄问。 程束勾了勾唇角:“要的就是他知道,他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能耐,真以为灯下黑,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他随意找乌涂尔的茬,本宫断他一条财路,算不得什么。” 李庄知道这是太子生了气,却也猜不透他到底为何生气,只知道德王这是不长眼,撞枪口上了。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日下午,乌涂尔也才悠悠醒转。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沐月阁里,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他撑开手一瞧,看见是一片衣料,上头还有隐隐约约的飞鹤纹。正在这时,芙蕖从外头进来,见他苏醒很是高兴:“三王子,您饿不饿?” 乌涂尔还是穿着昨日的衣裳,裤子被御医剪成了短裤,两条腿就这么露着,他见着芙蕖,脸就红了,支支吾吾道:“额,饿……饿了。” 第15章 “这有什么。”芙蕖比他开朗:“这膝盖受伤严重,您昨儿又昏睡过去,御医说不叫伤口捂着,殿下更是嘱咐别打扰您休息,这才没人给您换衣裳。” 乌涂尔被她提醒,这才急急说道:“殿下!殿下昨天也去花园了吗?” “对呀。”芙蕖认真说道:“殿下当真是关心您,不仅去了御花园,见您睡过去还亲自把您抱回来——唔,您看,您这不是还抓着殿下的袖子不放么。”她说完,浅浅的笑了起来。 可乌涂尔却是被吓住,脑子里顿时想象起来太子殿下抱着他回来的场景,而他还不知好歹,拽住殿下袖子不放手……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嫌弃他脏?或者觉得他给东府添了麻烦?殿下会不会觉得他事多?会不会讨厌他?…… 他患得患失,一面觉得殿下对自己太好,一面又怕殿下厌弃。 芙蕖看着他,一会儿面上红了,一会儿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倒是分外有趣。 她笑着退了出去,让膳房给乌涂尔上些饭菜来。 只是乌涂尔纠结期间,手上一松,那布料飘飘然滑下。东西脱手,乌涂尔就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去捞,布料重心不稳,最后摔下了床。 他微微呲牙,却是好生将布料握在掌心。就这么坐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将布料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等芙蕖回来,看见他还在地上坐着,赶忙把他扶起来:“出什么事了?” 乌涂尔不答,只是摇头。 后头跟着几个内人,都是膳房的宫人。菜上齐,乌涂尔觉得和往日种类都有些不同:“为什么菜变了?” “殿下专程叫膳房给三王子准备的。”芙蕖道:“殿下说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用吃太清淡的东西。” 这些话叫乌涂尔听在耳中,心中滋味甚异。他冲着芙蕖点了点头,默默将桌上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肚子里。好容易吃完,他想起了什么,问:“王爷没有再说殿下的坏话吧。” 正巧这时,李庄从外头进来,答道:“殿下身为太子,怎么是德王能随意质评的?”说完,他看了看乌涂尔,还是没忍住透了底:“德王平日嚣张惯了,殿下本不愿罚他,却不想他欺辱到咱们东府头上来。喏,这回殿下一生气,不就整治的德王说不了话了吗?” 乌涂尔第一次见殿下对人出手,莫名多了好奇:“难道殿下狠狠骂了王爷一顿?” 李庄听了就笑道:“殿下什么身份,用得着骂他?不过是将他那走私玉石的事情放在了台面上,叫他损失了好大一部分钱财。由此还多了个处置的理由……你是没瞧见今早朝会上德王那张脸,比苦瓜好不了多少。如今,正在德王府中闭门思过呢。” 原来如此。乌涂尔点了点头,心里的烦闷少了不少。想着那德王这回闭门思过,应该一段时间里没办法进宫了,也能少在殿下面前晃悠。 话赶话到了这里,乌涂尔就继续问:“李少监,殿下以往也要承受这么多非议吗?”这可把李庄难住,也不知该如何与乌涂尔解释,好半天才道:“主子的事情,我们做奴婢的,不好多说。” 乌涂尔本想接着话题聊聊太子,不想被李庄拒了回去,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太放在心里。他点点头,又道:“李少监,你再帮我看几个字可以吗?” 这一留,李庄就被乌涂尔留到了傍晚。李庄最后还是借着回太子身边禀告,才得以脱身。他从沐月阁出来,想着乌涂尔即便是伤着,还有心学习,不由得琢磨一阵,决定把这事儿报给太子。 他进了重华殿,程束见他就搁下笔:“乌涂尔如何了?” 李庄愁眉苦脸,把发生的事情简单一说,随后就等着太子发话。太子坐在桌后,听了一遍就陷入沉思。思考时候还用指节瞧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见他一直没什么反应,李庄小心试探:“殿下?” “罢了。”程束觉得自己碰上乌涂尔后,无奈的情绪就变多了:“本宫去看看他。” 李庄惊讶之余道:“奴婢再去一趟通知三王子。” 程束却摆手:“不用。” 东府本就不大,重华殿到沐月阁也没有几步路,等程束到了沐月阁,发现外头也没有侍从,而房里倒是传出来几个人的声音。 “这个字应该是‘覆’吧。” “我觉得像‘裹’。” “怎么可能是‘裹’?芙蕖你到底念过书没有?” “我没念过你念过吗?” 这一男一女互相争执,乌涂尔夹在其中的声音却是很小。 “我要不放下这个字好了……” 程束在外听着,没注意自己轻轻笑了,他低声对李庄道:“倒是热闹。” 李庄不知道回什么,就跟在后头也浅笑了一下。 又听了一会儿,这几个人照着一个字念叨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程束抬了腿,直接推开了门。 里头果然是静了片刻,随后乌涂尔惊喜的声音就飘了出来:“殿下!”他这一声把芙蕖和张元仁吓了一跳,赶忙退开。 乌涂尔却是没在意他俩,从椅子上挪着就要下来去迎接,可他动作太慢,程束已经走了进来。乌涂尔道:“殿下!学生给殿下请安!” 他早已不管太子来此是心血来潮还是有意为之,只知道高兴。不料程束的面容却是沉着,也不受他的请安,反而说道:“不好生休息就用功,你是生怕自己好了。” 第16章 他语气有些硬,乌涂尔刚才还在琢磨是不是太子对他有意见,这个时候听了这话,自然僵在了原地。 程束见他这样,直觉反应过来是伤了小孩儿的心。他难以察觉的一叹,下一句又放软了语气:“不是训你,只是见不得你这样。” 说着,他抬手挥了挥。李庄赶紧带着芙蕖和张元仁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乌涂尔嗫嚅道:“殿下……我,学生知错了。” 程束没和他客气,坐在了一旁的椅上:“嗯,你说说哪里错了?” “不该去御花园,不该碰见王爷,不该学艺不精,让王爷随意评价殿下。”乌涂尔这些错处早就想好了,现下说出来倒也轻快了很多,但也担心太子责备他。 “这就是你的错?”可程束却道:“看来德王也没说错什么,你的确有些笨。” 乌涂尔不吱声了。 但下一刻,程束却是轻笑一声:“那些错处在本宫看来都是假的,你真正的错处在于,面见德王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给了他太多的好脸。” “你是本宫的学生,背靠东府有什么怕?居然还傻兮兮的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不是平白让德王看了笑话?” “往后再有人说些什么,你想动手动手,想骂人骂人。” “有本事让他们来与本宫对峙。” 太子难得和他说了这么多,乌涂尔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心里忽然难受了不少。往常所有人都欺负他,他对谁都要避其锋芒。可太子却说,叫他该打打该骂骂,若是惹了人,有太子给他撑腰。 乌涂尔懵懵懂懂的想,太子真能给他撑腰吗? 他抬头去看太子,见那位神一样的人物也在看他,那眼神不像是在说笑。 就这么一个眼神,乌涂尔骤然一阵酸涩,没能忍住又掉了眼泪。他一落泪,就知道自己犯了错。太子说过,不想看见他哭,可他真的忍不住。 他紧紧捏着手,一边忍一边担忧。 可这副模样,太子如何看不懂? 偏偏,太子这回没有再责备他,反而是从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 程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产生一种怜惜来,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是真心对他,又或许是因为乌涂尔强忍的表情那么倔强,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伸手摸了摸乌涂尔的头发,觉得又细又软,像是小动物的毛发。 然后他端起他的面庞,用拇指将他的眼泪揩去了。 程束说:“你不是想问本宫的事吗?用不着问李庄,本宫就在这里。随你问吧。” 乌涂尔闻言,愣愣的盯着太子,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干净。 -------------------- 小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太子瞧瞧 第10章 他泛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就像是火炭,烫得他说不出话来。可他马上意识到这几乎和亵渎没什么两样,当下不敢再去看太子那张面容。 程束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没催他,看着他情绪稳一些才松了口气。默默觉得养个孩子真是有些困难。 乌涂尔缓过神来,明白太子这是专门为了他才来这一趟,心中暖乎乎的,把杂念排除在外,也想着把刚刚的尴尬气氛赶走。所以他抹了眼泪,当真问起了有关太子的事情。 往日他哪里能关心得到贵人的情况?因此对太子的很多事情都是一概不知,等到这次有了机会,才发现太子爷是个天生的贵人,算得上是天仙下凡了。 太子生母虽然已然去世,但从前还在的时候可是中宫皇后,和皇帝算得上相敬如宾。后来也只太子一个亲生孩子,这个孩子才出生,便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皇后母家作为大胤多少年来的大功臣,自然奏报力争给太子最好的环境,因此才有了当世大儒为太子之师。再后来太子光芒越显,算是把其他兄弟压了好大一头,皇帝因此早早立了他储君之位。 说到这里,程束睨了他一眼:“便是如此,再无其他。” 乌涂尔抓住的重点却和他想象的不同:“原来殿下大了学生十岁。” 他这话没头没尾,程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下去,自顾自将茶饮了。他举手投足间都是难以掩盖的气质,却不知这样的姿态照在乌涂尔眼中,又是另一番的模样。 乌涂尔察觉到自己又忍不住盯着太子看,懊恼了一下,赶忙别开眼去:“皇后娘娘如果还在,学生真想去拜见她。” “她或许会喜欢你。”程束淡淡道,像是皇后的离去对他的触动并不大:“你母亲呢?” “我母亲……”却是轮到乌涂尔卡了壳。他和木禾一母同胞,按理说应该是除了木禾以外,越国最尊贵的王子。可…… 他想到这里,联想到了自己“乌涂尔”妖孽的名号。他的身子微微一僵,还是把这件事按了下来。 程束倒也是随口一问,想不到乌涂尔反应不小。他想着乌涂尔能养成这么一副性子,和他从前在越国的经历肯定脱不了干系。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因此程束将此事略过,道:“行了,你好生休息吧。这几日先养好了身体,读书的事不能着急。” 这是要走的意思,乌涂尔心里颇为不舍,可也不好强留,只能乖乖点头答应。但是脑海中却是盼着下一次早点见到太子。 转过去又是一天,乌涂尔本想看看书,捧起书来又想到太子的嘱咐,只好放下。芙蕖见他纠结,没忍住打趣道:“您就是看一看,殿下也不会知道呀。” 第17章 “殿下是为我好。算了。”乌涂尔摇头:“养好身体才是大事。” 他说完,就问芙蕖要了药膏,看起来是真打算好好养伤了。芙蕖本想帮他,却被他拒绝,只能站在一旁闲说道:“唔,三王子,您猜我今儿在东府里瞧见谁了?” “谁?”乌涂尔问。 “白鹿书院的院长呐。”芙蕖道:“这院长不在朝内任职,自然去不了朝会。想必今日来东府,是殿下叫他来的。” 居然还是个熟人。乌涂尔一怔,没懂为什么院长会来。 芙蕖没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接着说道:“周院长进重华殿之前,脸色可不大好看。八成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叫殿下生气了。” “殿下总是生气吗?”乌涂尔的注意力又飘在太子身上。 芙蕖道:“您说吧,这朝会里天天五湖四海的事情那么多,咱们殿下就是再好的性子,总也要发些脾气的不是?”听她这么说,乌涂尔出了神,他直白的思索——真想帮着殿下,让他少被气些。 这种事情听就是听了,本来谁也没放在心上,却又是十几日后,李庄带来了消息:“三王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乌涂尔到底是个少年人,又被膳房加了伙食,不仅比前段时间看着壮实了点,腿伤也恢复了不少。这几日他已经又开始温书,写了不少大字,就等着给太子看。这会儿李庄来叫他,他高兴都来不及。 他赶忙收拾了作业过去,重华殿也没其他人,看来就是专程等着他的。 一进殿又是那种冷幽的香气,乌涂尔一抬眼,立刻就看到了在桌案后面的太子殿下。他有些激动,脸上都跟着红润了:“见过殿下。” 程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开口问:“又写了什么?” 乌涂尔将作业呈了上去,紧紧盯着太子瞧,就怕让他不满意。太子却是翻看晚了之后淡笑起来,简要评价:“十分认真。” “也是殿下您教导得好。”一旁侍奉的黄公公也适时开口。 程束也不谦虚,当即“嗯”了一声。随后他将那些作业放在案上,看着乌涂尔说道:“前几日,周谦来了一遭。他治下不严,非要来请罪。” “如今这白鹿书院里走了好些个博士,本宫也不想再苛责了。”程束说着,轻轻挥手,旁边的黄公公就走近到乌涂尔的身边。然后乌涂尔就看见黄公公从袖口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那东西竟然是块玉珏,花纹虽然不甚复杂,玉质却是一等一的好,俨然是块贡玉。黄公公也不说话,伸手就将玉珏挂在了乌涂尔的腰间。 乌涂尔有些懵,看看黄公公,又看看太子,不解其意。 等着玉珏挂好,程束这才开口:“也不能总拘着你在东府里。毕竟是个少年,本宫这里也缺能教你其他课程的先生,正巧着西北军几个统帅回京休整,你跟着他们的儿郎一起去白鹿书院。” 他这话徐徐说来,也没表露什么态度。可听到乌涂尔耳中却是变了好大的滋味,竟然让乌涂尔瞬间变了脸色。 来了东府才这么些天,怎么又叫我去白鹿书院? 乌涂尔慌张极了,也没顾着尊卑,下意识开了口:“殿下为什么要扔掉我?!” 他语气有些不好,黄公公听了吓得冒冷汗,赶忙道:“三王子,太失礼了!您怎么这么同殿下说话!” 乌涂尔不理,下一刻颤抖着就要把玉珏摘下来:“我,我不要这个东西,有了这个东西殿下就不要我了……我不要,我不要!” 他闹得有些凶,程束却是没有恼怒。黄公公惶恐的看过来,程束也只是压下他。看着乌涂尔的模样,程束在内府里连声叹了很多次。他清楚乌涂尔会反应大,没想到却是这么大。 而那枚玉珏就这么跌在了地上。 程束心里喟叹,到底是个孩子。 他不由提高了些许声音:“你就是这么想本宫的吗?” 乌涂尔一愣,抬头就看了过来。 “那玉珏是你在书院中的象征,代表着东府。”程束道:“前些日子还知道听话,如今却不听了么?” 他说到这里,又是多说了些:“本宫叫李庄接送你,寻常在书院中也有张元仁跟着。那群西北统帅的儿郎们才回京,书院中自然开了新院,也正是适合你的水平。再说他们那些猴孩子性情不错,你在其中想必也不觉得难捱……” 原来自己为乌涂尔考虑了这么多。程束说着,才琢磨出些味道来。因此看着那摔在地上的玉珏,不知怎么多出了几分烦躁:“本宫说收你入门下,自不会食言。往后再如此任性,别说本宫不客气。” 他俨然不顾乌涂尔惨白的脸色,道:“退下,你且好自为之。” 黄公公哪里敢让乌涂尔多留,拾起地上的玉珏就推着乌涂尔出了殿门,才出去就看见李庄一副苦相。黄公公将玉珏塞在了李庄手里,低声道:“哎呦,这回是惹殿下不悦了,快带着三王子回去吧。” 李庄当然听到了殿内的纷争,心里叫苦不迭,赶忙收好玉珏,拉着乌涂尔就往沐月阁走。路上他语重心长道:“三王子,再如何也不能对着殿下那副样子啊,您不知道,为了您,殿下惩治了一群书院里的博士。还专程叫内务府加紧打了这么一块玉珏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您去书院的时候痛快些吗?” 第18章 他痛心疾首:“您怎么就会错意了呢?” 李庄说一句,乌涂尔的脸就白一分,等话说完,简直像是个纸人了。 他呆了半晌,才低声道:“殿下都是为了我吗?” “李少监,我,我又错了!”乌涂尔道:“我害怕极了,我怕殿下就此不要我了。我……我叫殿下伤心了。” 他说完,朝着李庄伸了手。李庄抿唇,把玉珏放在了他掌心:“您往后心思坚定些,哪有那么多自己想的虚妄事?读书不就为了养性么?” “这该怎么办?”乌涂尔觉得李庄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这回殿下伤了心,我该怎么认错?” 李庄怎么可能知道,只觉牙疼:“哎呀三王子,这事儿我可说不出……”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真的生了气,后来这一段时日,一直没叫乌涂尔去重华殿。也随着日子这么一过,乌涂尔再去白鹿书院的时候就要到了。 乌涂尔走在出宫门的路上一步三回头,就想瞧瞧太子的身影,可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仍旧是什么都没看到。 他不免沮丧,握着腰间的玉珏只觉寒凉。 这情绪一直持续到白鹿书院门口,他下了马车,李庄对他说道:“您好生学,傍晚我接您回去。” 乌涂尔点点头,颇有些无精打采。 而周围的学子自然看见了他,大部分都是认识他的,倒是畏惧着东府,只围起来默默议论。 忽然在这时,长街上响起了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众人都忍不住顺着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一个黑衣骑士。 乌涂尔自然也看见了,却见那黑衣骑士离着自己越来越近,最后一拉缰绳停在了自己面前。 乌涂尔:“!” 李庄反应比他快:“樊霖?怎么是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亲卫。 樊霖翻身下马,朝着乌涂尔一笑,随即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来:“奉殿下之命,特来给三王子送信。” 乌涂尔心间一跳,无知无觉接下了信,再看的时候,发现那信一共两页。 第一页太子写——“用功”。 第二页太子写——“静心”。 第11章 乌涂尔看完这四个字,当下心里乱作一团,不知是说话好还是不说好。半天才蹦出来一句:“殿下还生气吗?” 樊霖看着乌涂尔,想起今日早上,一行人都已然到了勤政殿门口,太子忽然顿住,没头没脑的问黄塘亭:“李庄陪着去书院了?” 樊霖在一旁听着纳罕,不知太子这打得什么哑谜。但黄塘亭何许人也?那简直是太子腹里的蛔虫。立刻就回了太子:“三王子去了,没什么其他的,就是瞧着有些落魄。” 唔,原来说的是越国三王子。樊霖早上正好和他有一面之缘,确实见他脸上魂不守舍。樊霖也没多想,跟着应了太子的话:“那三王子频频回望重华殿,属下当时还有些纳闷呢。” 此话一出,樊霖就见太子不动声色的瞧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玩味。不过这眼神稍纵即逝,樊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太子接着道:“嗯,去了就好。叫人备好纸笔,本宫一会儿写封信。” 倒也是件奇事,樊霖看着太子在勤政殿偏殿写了几个字之后,才悠然去了正殿。而黄塘亭捧着那书信,出了门就朝自己走来。然后黄塘亭将信给他,道:“殿下说樊大人认识三王子,这封信便由大人代送了。” 如今再看乌涂尔这样子,原是他和殿下之间不知道有了什么,怕是还惹了殿下恼怒。恐怕事后,这三王子内心惶恐,也不知如何是好,殿下为了让他平复心境,这才递了这封信过来。 樊霖觉得自己悟出了道理,添油加醋的把太子写信的模样说了出来。末了还加了一句:“殿下对您着实不同。” 最后他瞧着乌涂尔恍惚进了书院大门,刚想回去复命,就听李庄在他身边幽幽说道:“樊大人这一番话,还不得让三王子愧疚一整天?” 樊霖哈哈一笑,一掌打在了李庄的肩上:“我不过是加了些修饰,谁让咱们殿下这么会疼人呢?” 乌涂尔果然应了李庄的话,只想着太子在上朝之前都惦记着他,没有纸笔就叫人准备,还当即写了信,叫一干文武大臣等着……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居然能叫太子为他生了气。 这一路沉默着,直到进了莫风院,才被人打破了气氛。 乌涂尔刚进去,就被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揽住了脖颈。那少年一点也不认生,盯着他手里的书信就问:“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 “啊,嗯。”乌涂尔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好意还是恶意,也没多说话。 他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未免有些无趣,可少年却不在意,冲他一笑道:“你别紧张,我叫郑湘文。” 郑湘文……这就是殿下口中那些刚从西北回来的“猴孩子”其中之一。 至此,乌涂尔才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回应他:“我叫……我叫乌涂尔。” “哎呀,我早知道你了。”郑湘文松了他脖子,拍了拍他:“我爹之前和我说进书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也在。来来来,我们都到齐了,就差你了!我给你介绍我这几个好弟兄!” 乌涂尔被郑湘文拉着去见他的好弟兄,一见才发现,这些好弟兄果然和郑湘文一模一样,各个都是半大少年。可看起来却比上京的贵族子弟挺拔了不少,身形也大了一圈。 第19章 这些个从西北回来的少年的确如太子所言,偏是些心大的主,也没人听过有关乌涂尔的传言。反而因为他如今是太子门生而对他心生好感,不一会儿就把他纳入了小团体里面。 郑湘文的爹官职最高,是西北三营的总将,郑湘文跟着得了个“小郑将军”的诨号,也是他们几个里的老大。几人带着乌涂尔聊了些许,不知怎么就聊到了白鹿书院其他的学生身上。 这些个少年跟着父辈在西北待了多年,行事总是和上京的贵族子弟不同,因此闹出不少纷争,说起来各个都是义愤填膺,看来结怨不小。 正吵闹着,博士进了教室,他们这群人才安静了下来。 别看这些少年刚才吵吵闹闹,如今来了博士,倒是对着人家很是尊重,上课时候也很是认真。乌涂尔难得在一群人里能安心学习,更是因为有太子门生的光环,得了博士不少的注意。半天听下课来,倒也没有那么排斥在书院中学习了。 中午的时候,乌涂尔跟着郑湘文一同去书院公厨。这地方他来过,但当初木禾却不叫他入座,只能在外头等着,最后吃些残羹冷炙。乌涂尔来了这里,看了门头,还是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可也正是这个时候,冤家路窄,正巧碰上木禾几人也来了。 太子当初叫木禾多读书,不过是个借口,实则意思是要他在书院里禁足。这过了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刚解禁,他就听闻乌涂尔被太子重新送回了白鹿书院,而现在又碰上了面。 乌涂尔看见他,下意识的就低下头去,顿住步子不动了。 郑湘文觉得奇怪,低声问:“那是你什么人?” “是我王兄。”乌涂尔道。 郑湘文看他模样不对,皱了眉:“他是不是仗着长兄身份欺负你?你莫要怕他,看我上去给你理论!” 乌涂尔听他说到做到,不由得大惊,忙把他拉了回来。 好在是木禾虽然见了乌涂尔面色一沉,却没有其他的说辞,只当是没有看见,转身就往公厨里头走。 可木禾身边其他的人却是多了嘴:“许久不见啊小妖孽,攀上高枝的滋味可好受?” 这多嘴的人正是郦国王子姜成善,他从前就偏爱嘴上不饶人,如今再见乌涂尔,肯定要嘴贱一下。 他说完,乌涂尔尚且还没反应,郑湘文就跳了起来:“你小子怎么说话呢?知道我是谁吗?敢欺负我兄弟?!” 姜成善好歹也是一国王储,从前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郑将军的儿子。小妖孽,别以为傍着太子殿下和郑家人,就有人给你出头了。” 郑湘文听了气得火冒三丈,差点就要上前教训姜成善。还是乌涂尔拉着他:“那是郦国王子。” “呸,管他郦国王子鸟国王子,我把他牙打下来!”郑湘文语气不好,自然也叫姜成善听了个十成十。姜成善面色不愉,但没继续说,也转身走了。 “你怎么不骂他?”郑湘文替乌涂尔打抱不平。 乌涂尔知道他是好意,却只是摇了摇头。 见他这样,郑湘文也不好多嘴,等着用完午膳,才和他说道:“下午是骑射课,他们肯定也要去。你瞧着我给你报仇。” 而到了下午,果真在骑射课上见到了属国王子一众,郑湘文冷笑一声,上马架弓,当即三支箭都正中靶心,把姜成善气得又变了脸色。 这下可是出了口恶气,郑湘文哈哈一笑,忍不住炫耀起来:“怎么样,我厉害吧,你瞧他那样子,和活吞了王八一样!” 他是为了自己才出了风头,乌涂尔对他印象改观了不少,心里也放下不少芥蒂。却是换了话题问郑湘文:“你怎么骑射那么好?谁教你的?” “我在营里自然而然就会啦。”郑湘文随口一答,转个弯儿才记起来,乌涂尔是从越国而来,那地方的人谁不会骑马射箭?偏偏乌涂尔连上马都困难。他不由好奇:“你从前没学过?” 乌涂尔摇头:“没学过。” 郑湘文听了啧啧称奇,又安慰乌涂尔道:“不过书院里的武师们也厉害得很,你只要跟着好好学,等到年后的南山围猎,定也能有所小成了。” “南山围猎?”乌涂尔心中一顿,赶忙揪着他问:“什么围猎?” 郑湘文又是一奇:“这个你也不知?” 原来这南山围猎是大胤皇室的老活动了。南山就在上京郊外,那边围了一圈作为皇家猎场。每等着过了年,皇帝都要带着一干朝臣前往,也算是给新年添个彩头。只要会上马的,都能去打一圈,最后还要看谁猎到的东西多,前几名都有赏赐。但从前都是木禾他们去,乌涂尔却是一次没去过。 说到这里,郑湘文羡慕道:“我从前在西北总是听说南山围猎,馋了好久,终于是让我赶上一回。” 乌涂尔思绪和他不同,又问:“还有赏赐?那赏赐都是些什么东西?谁来赏赐?” “自然是些平平无奇的金银珠宝吧。”郑湘文以为他是喜欢名头:“不过却是皇帝亲自赏的,算是美事一桩。” 乌涂尔心里一顿,听着“皇帝”二字,莫名有些失落。 可他转瞬又想,自己如今能回报殿下的,无非也就是学业有所成。那如果能在南山围猎上得了名次,想来殿下也会高兴些吧。 第20章 从前在越国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活动。乌涂尔还记得木禾有一次猎到了一头灰狼,作为礼物献给父亲的时候,父亲高兴了好一阵,最后叫人把灰狼制成了皮袄,每年冬日里都要拿出来披着。 早上收到的信,如今还在胸口捂着。太子殿下对他情深义重,他难以报答,只能从小事上来。 想到这里,他扯了扯郑湘文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上京有没有人会把皮子做成披挂的?” 郑湘文一下没听懂,反应一会儿才恍然:“当然有,我就知道一家成衣店,老板手艺好得很,别说做披挂了,就是做其他的也未尝不可。我爹前些日子就做了一件袄给我娘。” 乌涂尔听着眼睛一亮:“还请带我去见见老板。” 这等小事,郑湘文自然一口应下。得到答案,乌涂尔难得笑得深了些,准备再去和武师讨讨骑射的学问。 他拉着武师问问题,也不知问了什么,武师脸上起了点为难的模样,最后还摇了摇头。 郑湘文好奇心重得很,又凑上前去:“说什么呢,把先生为难成这幅样子。” 武师没忍住道:“三王子想围猎的时候得头筹,问我能不能教他些法子。可……时间这么短,我怎么敢保证?” 听了这话,郑湘文却是笑出声来,他伸手把乌涂尔揽在一边:“你可真笨,武师虽然有身手,却也不是顶尖的。你要讨法子,何必问他?” “那该问谁?”乌涂尔觉得郑湘文应当是知道些。 郑湘文恨铁不成钢:“当然是问太子殿下啊!殿下文武双全,那一身骑射功夫,全大胤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了!你身为门生,怎么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 乌涂尔没懂什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可郑湘文一句“太子殿下”却是戳中了他的心坎。他顿时在脑中想象了太子殿下一身骑装的模样,在高头大马上拉弓射箭,肯定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威风! “哎,你脸红什么……”郑湘文的话,乌涂尔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终于是散了学,李庄在书院外头候着,眼见着乌涂尔兴冲冲的从里面跑出来,张元仁跟着他一路,看起来好不狼狈。而乌涂尔打眼见了李庄,就说:“李少监,殿下回了吗?有什么政务吗?” 李庄摸不着头脑:“定然是在的。至于政务……这恐怕也是有的。” 他以为乌涂尔有什么事,听了太子繁忙,又要失落。不料乌涂尔兴致不减,反而道:“那我先回去温书,等殿下忙完了再去拜见。” 呦,上了一天学,怎么好像变了很多? 李庄纳罕,倒也没扫了他的兴致,只是笑着说东府里膳房早就备好晚膳,就等着三王子回去。而李庄自个儿,却是安排好了乌涂尔就直奔重华殿,将他那番话原原本本报给了太子。 程束原本看着奏报,听了话就放了下来:“他没说是什么事?” “三王子就是不肯说。”李庄觉得应当不是什么,便笑着:“或许是书院里发生的什么,想要跟殿下分享。” 程束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无奈的模样。可他心底也起了好奇,乌涂尔这个孩子往日都是比较沉闷的性子,怎么今儿就有了小话跟他说?程束又想着,早上给他的那封信仓促得很,也不知道有没有安抚了乌涂尔那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照顾这个学生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他幼时可没有叫先生这样费心过。 这么想着,又看看奏报,长明灯燃尽了几点灯油,终于把乌涂尔盼了过来。 乌涂尔让黄公公引着进了殿,开口又是老话一套,只等着程束受了他的礼,他才微微笑了起来。 他道:“学生来求教殿下。” 程束挑眉:“求教什么?” “求殿下教学生骑射!”乌涂尔说得坚定:“年后的南山围猎,学生要为殿下争个头名来!” 第12章 此话一出,重华殿内的侍从们都是一愣,李庄和黄塘亭更是有些没忍住,面上带了惊讶和几丝笑容。 程束自然也没料到。他幼时也曾参与过几回,但稍微长大些就没有下场了。因此南山围猎几乎成了官家子弟们“争奇斗艳”的重地,年年榜首都不同,猎到的猎物也是越来越多。子弟们私下里比试的花招也越发多了,想要成为榜首更是难上加难。 乌涂尔骑术差,射箭更是没练过,眼下离着南山围猎的时间不足三月,便是大罗神仙来了,都难保他能得了头筹。 乌涂尔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叫殿内的人都吃了一惊,心里也开始微微打鼓。他知道自己骑射十分差劲,也知道厉害的人很多,自己不一定能在短短时日里赶上。但又想只要自己勤学苦练,也不是不能一争! 所以,他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学生求教殿下。” 这回,程束听完,开口道:“书院里也有武师,为何不去求他们?” “学生听郑小将军说,殿下骑射功夫了得,比书院里武师都要厉害。学生……学生这才想找殿下学习!”乌涂尔说着,也有些卡壳,但还是调整了心绪。 黄塘亭一个没忍住:“三王子,殿下确实厉害,但是您瞧这政务繁忙,还是殿下的身子要紧……” 他原是好意,却不料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程束打断:“罢了。” “乌涂尔如此上进,岂有拒绝之理?”这话从程束口中说出,黄塘亭莫名听出了几分兴致很高的意味来,当即对着乌涂尔有了更多的改观。太子平日忙得很,就算是门生求教,也理应仅限于指点一二,哪里就能一口应下?这位越国的三王子倒是不寻常,居然叫太子屡屡让步于他。 第21章 乌涂尔不知黄塘亭内心想法,只知道太子应了他的话,简直要高兴得蹦起来。他暗暗想,殿下专程教我,我必不能偷懒,不仅要在围猎中取了头名,还要寻来一头野狼,也给殿下做个皮袄出来! 程束当真想着怎么挤时间出来给乌涂尔上课。左思右想,东府里头也没有合适的场地,倒不如用了宫里那块废弃已久的马场。时间就定在每日中午,乌涂尔下了课,他也散了朝会,也不占其他的时辰。 乌涂尔没想那么多,得了消息后,就激动的退了下去,还没出重华殿就已经和李庄商量起来,俨然是为第二天做准备。 黄塘亭在一边听着,却是觉得不妥,很想多嘴一句。太子多少年来作息很是规律,现下却发生改变,还要占用本就没多少的午息,他多少有些觉得太子太惯着乌涂尔了。可太子向来不喜有人在这种小事上置喙他,黄塘亭赶忙收了想劝的心思,按着太子的安排,叫人跑了一趟宫内马场。 等着伺候贵人歇下之后,黄塘亭身边的小内侍才和他咬耳朵:“公公,实在少见这样的殿下,还亲自折腾去马场。” 黄塘亭使了个眼色给他,叫他闭嘴:“殿下多年端庄持重,可再怎么样也不是真仙人。若是教导三王子能叫他歇歇精神,未尝不是件好事。” 发生的这些琐事,乌涂尔一概不知。第二日早晨醒的很早,他只觉得自己一晚上翻来覆去,根本睡不安稳。李庄看着了,还打趣他:“三王子,您倒是孩子心性。” 乌涂尔听到有些臊得慌,可心里是实打实的高兴,连着早上上课都更多了干劲。直把郑湘文看得一愣一愣的,专程过来问他是打了什么鸡血。乌涂尔也没瞒着他,简单一说,面上又带了红润,简直是春风得意。 等到中午,乌涂尔没在公厨耽误时间,直接出了书院,上了李庄来接他的马车。李庄将提前备好的两块麻酱烧饼拿出来递给他,见他吃得快乐,没忍住道:“正经餐食还是要吃。” 乌涂尔却说:“怎么能让殿下等我?李少监,能不能再快一点?” 他就像是只鸟儿,心思早就飞到太子身边了。 李庄无奈叹了口气,可还是叫车夫加快了速度。 进了皇宫中不能乘坐车驾,乌涂尔就走得飞快,好在宫人们都被提前只会过,知道他是太子门生,倒也没人说他不顾仪态。 宫里头的马场设在西边,离着宫门还是有些距离,乌涂尔到了马场,已然是带着薄汗,日头照在脸上,衬得是闪闪发光。他一来,黄塘亭远远看见,笑着招呼道:“三王子慢些走,时辰还早。” 黄公公问他:“您用膳没有?” 乌涂尔点头:“吃了吃了,殿下用膳了吗?” “正用着呢。”黄公公道:“您正好歇歇脚,一会儿上马该要岔气儿了。” 乌涂尔一听,也不想去扰了太子,虽然有些急切,还是忍着在外面候着。黄塘亭本想叫他去里面,却不料乌涂尔直接坐在了小阁前面的台阶上。他背对着黄塘亭,瞧着倒是多了些少年气。 黄公公没多话,默默地猜测,或许太子爷瞧见这幅模样的乌涂尔,能欣慰一些。 果不其然,程束从小阁里出来的时候,就见少年背他而坐,因为心中难耐,不似平常那样安分,手脚跟着小动作多了些。他看在眼里,不由一笑,随后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等着?” 乌涂尔听见他声音,即刻转过头来,又慌张站起:“学生给……” “无妨。”程束却道:“如今不在东府内,骑马射箭不似研读诗书,便也不用如此守礼。” 有他这句话,乌涂尔放松了不少:“殿下,学生现在就上马给你看。”可环顾四周,竟然见不着一匹马的影子。 程束不答,神色之中难得带了揶揄的意味。还是黄塘亭笑着对乌涂尔说:“哪有穿着这一身就上马的?三王子还是先换骑装吧。” 怎么把这事儿忘了?乌涂尔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太子一脸的含笑,原来是自己犯了小错。他不由红了红脸,而后又大悔道:“我……我把骑装落在书院了……我……” “三王子多虑。”黄塘亭替他解围:“殿下给您备好了骑装,您穿这一身便好。” 居然连这些细枝末节都替他想好了!乌涂尔被幸福砸中,只觉晕晕乎乎。李庄带着他去换衣裳,一边换一边跟他讲:“这套骑装是殿下从前穿过的,一时找不来新的,只能先换上它。”他顿了顿,又接着道:“等着过两日,新做的骑装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再给三王子换上。” 乌涂尔却是吓了一跳,眼睛看着自己身上这身暗红色的骑装,好一会儿才结巴道:“李少监,这,这是殿下曾经穿过的衣裳?” “嗯。”李庄只顾着摆弄,没看见他脸色,回答道:“应当是十一二年前,殿下就是穿着这套衣裳去南山,当时我年纪也不大,跟在他身边,见他身手利索,不出片刻就猎到了猎物,还去献给了皇后娘娘……” 李庄说着,像是想起了曾经的往事,又觉得如今有些物是人非,赶忙打住。正巧这时候衣裳也算换好,他就直起腰替乌涂尔展了展衣领:“不说那些了——嗯,三王子换了骑装,倒是另有一番风味了。” 倒是乌涂尔问他:“那时候,殿下比我现在还小吧。” 第22章 “也不差多少。”李庄微微一笑。 乌涂尔说:“我也想给殿下献猎物。” 李庄瞧他说的认真,看起来是当真想这么做,心里不由暖了两分:“这话别跟我说,若是能叫殿下听见了,才是甜言蜜语用对了地方。” “甜言蜜语”四个字乌涂尔还是知道的,他听了觉得耳朵痒,也不敢再和李庄搭话,径直推了门走出去。 一出门,还没能从“甜言蜜语”中缓过神来,就见太子从旁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太子往日的衣服颜色都很是素雅,整个人被裹在宽袍大袖之中,只让人觉得高贵。可如今换了一身骑装,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往紧俏里去了,勾勒出他又长又直的双腿,还有挺拔的腰背。更别提加上那束好的高马尾……几乎可以说十分惹眼。 乌涂尔当下后退半步,差点没站稳。他眼睛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放在太子身上觉得不庄重,不放又舍不得……思绪乱得要命,耳朵尖几乎红得要滴出血来。 乌涂尔目光太过沉重,程束自然注意到了。可他却只是看了看乌涂尔,抿了唇,没有了其他的话。 最后还是李庄把乌涂尔召唤了回来:“三王子,这是怎么了?” 乌涂尔语无伦次:“李少——嗯,我,我没什么——” 他这模样颇有些滑稽,程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黄塘亭早就差人准备好了马,这两匹一青一赤,都是御马,生得是高大威猛、体格健壮,站着就像是两座小山一般。 程束率先近前,乌涂尔这才收拾好了心情跟着。他走到那马儿的面前,觉得比书院里那些马都要厉害些。程束比他轻松很多,伸出手轻抚红马的面颊,红马也温柔地跟他打招呼,像是十分熟悉。 “这是步月骍,跟在本宫身边一十三年了。”程束低声道:“最近几年也算是冷落了它。” 乌涂尔在一旁看着,见太子面上少有的展现出一种怀念的感情来。也不知道是怀念往事,还是怀念曾经纵马的少年时期。可这感情也只出现了片刻,太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他拉住了青马的缰绳,递到了乌涂尔的手中:“这匹横云骐才刚满四岁,正是年少活泼的时候。它一直无主,养在宫里,如今瞧着更适合给你。” 而他说完,也不等乌涂尔有什么反应,直接低讹一声,就翻身上了步月骍。如此乌涂尔见了,才明白为什么郑湘文说太子殿下骑射一流,整个大胤也难找第二个人。 程束居高临下看过去,发现乌涂尔愣愣的看着自己,当下有些发笑,道:“怎么不上马?不是说要给本宫看吗?” “学生愚笨。”乌涂尔赶忙错开眼,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横云骐身上。这匹马比书院里的马高大得多,性格好像也骄纵一些,面对着它不能露怯。 乌涂尔在肺腑里深深吸了口气,将心思定了定。 他的确不怎么会上马,但书院里武师指导过。乌涂尔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下一刻就按照所学的,将手脚放在了位置上。 就这么一使劲,还真叫他上了马。乌涂尔心中一喜,可还没等他高兴再久一点,座下这匹横云骐忽然发出“嘶嘶”的长啸,后腿发力,两条前腿竟然就这么抬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觉着乌涂尔定要被摔在地上! 可乌涂尔却在一片混乱之中,听见有人在他身侧坚定的说道:“稳住心神,抓好马鞍!” 乌涂尔不顾一切的照做。 而下一刻,横云骐让人扯住了缰绳,被又稳又狠的制服在了当场。 太子朗声说道:“万事开头难,乌涂尔,你被吓到了没有?” 乌涂尔偏头看过去,看见太子脸上是十分的认真,没有一丝慌乱。他不由心神大震,脱口而出:“没有!” 太子闻言,终于快怀。 “很好。这才像是本宫的学生。” -------------------- 欢迎关注我的微博!! 月见春晓-cp 一起玩耍呀! 第13章 “这匹马带着蛮人马的血统,自是不好驯服。但你若是能掌握好了,是要比旁人厉害很多的。”程束向乌涂尔解释道:“它脚程很快,身子又稳,适应力也很强,拉出去围猎,不是大有助益吗?” 乌涂尔道:“多谢殿下为我选马。” 程束这回没应,沉默了一下,才说:“你刚刚上马发力不对,这才引得它不适。”说着,他又一翻身,从步月骍上下来了。 乌涂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也跟着下马,然后就见程束朝自己走来。程束两步走到近前,说道:“来,你再上一次马。” 这已经开始教我了!乌涂尔起了精神,乖巧的点了头,又是伸出手脚放好位置。正当他想用劲的时候,程束在他身侧忽然道:“手再往上一些,脚不要踩着这么实。” 乌涂尔听了进去,准备按照他所说的方法尝试,可还没等调试好,就被太子抓住了手腕。乌涂尔当即一惊,若不是忍着,恐怕早就跳到一旁去了。 程束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微微震颤,倒也没说什么,只道:“最好放在这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握着乌涂尔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了正确的位置。而后他又伸手捉住了乌涂尔脚踝,也跟着放在了合适的地方。 第23章 那被太子抓过的地方简直如同沾了火,实在叫人心里难安。乌涂尔顿时有些局促:“学生知道了。” “现下使劲试试。”程束退到了一旁。 乌涂尔哪敢再细想其他,当下就用了劲道。这回是当真稳稳当当上了马,也没再让横云骐受惊。 程束瞧着十分满意,点评道:“颇有些悟性。” 两人就这么一教一学,一个中午的时间倒是学了不少,起码乌涂尔不至于从被马颠着跑了。等到快到时辰,程束首先从马上下来,黄塘亭立刻递了汗巾,笑眯眯道:“许久不见殿下这般心情了。” 程束确实爽快,他对于骑射一道向来喜爱,若不是因为朝政繁忙等原因,恐怕也不至于这么久不来玩乐一圈。因此,他对黄塘亭这番话也没多加申斥,反而笑道:“属你多话。” 乌涂尔比不上他轻松,出的汗也比他多了不少,从马上下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是软的,差点没能站稳。李庄扶着他,却是忍不住道:“三王子,莫要行如此大礼。” 李庄对他说话自然是咬耳朵,声音低得很,不愿让太子听到。可乌涂尔却觉得自己技术不精,在太子面前着实有些丢人,不由红了脸:“李少监……别,别打趣我了。” 他这话说得羞赧,李庄知道他没有责备的意思,虽然闭上嘴,却是笑吟吟的看着他,让乌涂尔面上更红了些。 好在旁边的内侍上来递过来温水和汗巾,算是帮乌涂尔解了围。 简单休整片刻后,黄塘亭在程束边上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谢大人应当快到了。” 提到谢琢,程束倒也不急:“他磨蹭得很,本宫慢慢回去,也能赶着正好。”说完,他又想起乌涂尔:“倒是你,快些回去书院。本宫记得书院下午课程开得早,莫耽误了。” 乌涂尔点点头:“学生这就走。” 可他即便这么说了,带着李庄到了拐角处还是忍不住停了脚步。李庄诧异:“是不是忘了什么?” 乌涂尔却是不答,只是藏在拐角处冲着另一边看。李庄好奇,跟着看过去,又被乌涂尔拉扯住了。但就是一瞬,李庄也看到,乌涂尔看着的地方正好是马场的大门。太子正徐徐从门里出来,然后转向另一个方向回东府了。 原来是偷看殿下。李庄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惹得乌涂尔赶忙截断他的话:“我没有偷看。” “这不是偷看是什么?”李庄反问。 乌涂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憋了一阵才道:“我,我就是没见过那样的殿下,觉得威风极了!” 然后,他又放缓了语气,压低声音问李庄:“李少监,殿下如此热爱骑射,是不是还教过别的学生?” 李庄一笑,回答:“哪里还有人能让殿下亲自教?您是殿下头一个门生。还有那手把手教,连我都是未曾见过的。” 他每说一句,乌涂尔的心就乱一分,最后乱得能织毛衣。 我何德何能?乌涂尔不由想着,一会儿觉得是老天爷可怜他,一会儿又觉得是殿下品行高洁……总之最后,他将所有的缘故都推在了太子身上,觉得他简直比庙里的菩萨都要好,是这天下顶顶好的人,再没能比得上他的。 程束自是不知道乌涂尔还在宫里逗留,他那头约着谢琢见面,虽是不急,却也正常走着。等到了东府门口,还真就看见了一步三晃的谢大人。谢琢是个难得的慢性子,说得难听些就是温吞,走路慢说话慢,就是连反应也慢。不过这样的人胜在心纯,做起事来坚韧不屈,考虑得也周到。 谢琢同样看见了太子,慢悠悠起手一拱道:“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程束点了点头:“许久不与你下棋,今日摆一盘?” 他此话一出,便是谢琢这样的人都没忍住面色一变,可到底碍于他身份,只能沉痛道:“殿下请。” 黄塘亭也不用太子出声吩咐,闻言就先一步进了东府,准备一应东西去了。 当程束被谢琢拖累着,挪到西亭的时候,什么棋盘棋子,加上一干茶水糕点,已然是样样俱全。 谢琢看着,不由叹道:“殿下身边的黄公公真是一把能手。” “是你太磨蹭。”程束随口反驳,自己先坐在了石凳上,取了黑子道:“本宫先走一步。” 两个人就这么在西亭中对弈,下了一会儿,谢大人面色不好了许多,就是慢性子也忍不住出言道:“殿下这样悔棋,实在不合规矩。” 程束不理,仍是思索:“不合规矩的事,本宫做了许多,不差这小小一子。” 谢琢无法,只能眼睁睁看他举棋不定,一会儿下在这里,一会儿又下在那里。简直是毫无章法可言。他瞧着太子,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想,这样一个才思敏捷,样样都好的人,怎么就是个顶级的臭棋篓子呢? 他眼见着程束悔了不知道多少子儿,还是把那黑子下在了不该去的地方。谢琢怕太子爷又来悔棋,手下竟然快了不少,立刻将白子放了下去。这一子下去,他终于松了口气:“殿下,是下官赢了。” 他和程束下了多少年,哪次不是他嬴?程束也被磨得没了脾气,好生把棋局看了一遍,叹道:“怎么看了圣手的棋书,还是输了?” 谢琢不语,喝了一口茶之后才慢慢说道:“下官今日来,还有些事情需要禀告殿下。” 第24章 “上次韩奇的儿子在暗娼馆带头挑衅,将户部左侍郎之子打折了一条腿,毕竟两人都有错,您让韩奇好生管教儿子,又派了人前去安抚户部侍郎,倒也是没错。”谢琢道:“可您又顺着暗娼一事,拔了好些在白鹿书院干吃皇粮的博士……下官耳闻,这些博士隐隐不服啊。” “白鹿书院是大胤重地,里头的博士各个和朝中大学士们有钩挂。您这么一办,便是御史台、内阁那边都有些不满了。” 程束听完,伸手摸了一只黑子,随后只是淡淡一笑:“你也说了,那是暗娼馆。” 他说了这一句,再没了声响。谢琢倒是听出了言下之意。 从前民间暗娼多如牛毛,也有因为迫于生计之人,但大多都是被拐来的正经人家的女孩。这暗娼比寻常烟花之地的妓女投入少,回报却是丰厚。用不着给女孩儿们教导才艺,只消得养出一身皮肉来,丢给客人就好。更不会在乎女孩儿们有没有被恶意的客人欺辱,反正都是拐来的孩子,便是残了死了,卷席扔在乱葬岗便是。 因为这等有利可图的“好事”,不少官员也牵扯其中,挣了好些钱财。直到文帝十五年,有一家父母竟然不顾生死告了御状,这才叫文帝知道了内情。当下文帝震怒,少有的杀了一批混账东西,也跟着严厉打压消灭暗娼。 到了如今,太子自然对这些东西讳莫如深,这几年甚至管着烟柳巷里规规矩矩的。可谁能想到,韩奇和张效之,一个詹事府詹事,一个户部左侍郎,都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他们的儿子居然去混这三教九流之地,还因为一个女人惹起了骚乱。这不是正撞在太子的刀口上吗? 可到底韩奇和张效之有头有脸,在朝中也盘根错节,太子又有自己的打算,因此也不好大加斥责。但暗娼一事还需要出手,谢琢领命前去调查,好死不死查出来白鹿书院中某些先生居然也是这里的常客,甚至有些还有着不清不楚的钱财关系。由此才叫白鹿书院大换血。 不过,这些博士虽然不涉朝政,倒也都是如今朝内大学士们的弟子。学生出了事儿,还叫太子责罚的那样严重,哪个老师心里能好受?每日上了朝,见着别人,都觉得面上无光。时间长了,就又觉得是太子做得过了火。 若只是埋怨倒也不算大事,可有些人…… 谢琢想到这里,压低声音道:“下官的人在外,听了风声。说是有几个大人,私下会了德王。” 这倒是有趣。程束“嗯”了一声,问道:“都有谁?” “御史台陆大人、齐大人,内阁胡大人都去了。” 程束这才将手里黑子丢进棋篓中,道:“倒是齐全。” 他这话明明说着毫无语气,但谢琢偏偏听出了一股子怒意来。 再一联想那几位大人……有的的确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蠢货,也有的……想来便是借题发挥了。 谢琢思索通,倒也坐不住了:“殿下,下官再去探查。” 程束点了点头:“有劳。” -------------------- 谢大人说,我好难啊 第14章 乌涂尔散学后,第一次没有急着回东府,而是坐上马车后和李庄商量:“李少监,我能和郑小将军去趟南城吗?” 李庄自然没什么反对,到了南城发现,郑湘文带着乌涂尔要去的地方居然是家成衣店。这成衣店的老板瞧着和郑湘文熟识,见了他的车驾就迎了出来,嘴里还一个劲儿的说着吉祥话。 郑湘文跳下马车,对老板道:“今儿不是我找你,是我朋友找。”说着,他指了指后面下来的乌涂尔:“喏,便是他。” 这郑小将军的朋友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老板心里这么想着,虽然不知他身份,却也对着乌涂尔很是恭敬。 乌涂尔有些承受不起他的热情,难以招架,只能等他完全不说了,才道:“掌柜的,我想找你做件披挂?能不能给我看看你家的样式?还有,做件狼皮的披挂要多少钱?” 他问题挺多,老板倒是也听明白了,却是最后苦了脸:“狼皮?少爷,小老儿我少见狼皮,恐怕狼皮的披挂我这店里没有。” 郑湘文也奇道:“狼皮?上京哪里能有这等紧俏货?” “很珍贵吗?”乌涂尔有些急了:“那到时候在南山围猎,不能抓一只来吗?” 听了乌涂尔的话,郑湘文微微一怔,下一刻就笑了出来:“哎呦我的小王子,南山哪里有狼?能有几只白狐都算不错的……恐怕还是宫里头内侍偷偷扔进去的!你想要狼皮啊,要么跟我去西北,要么就回越国,这才能有嘛。” 没有狼,哪来的狼皮披挂?!乌涂尔大为震惊,却也无可奈何,听着郑湘文说有白狐,思索一会儿后,才勉为其难道:“掌柜的,那白狐皮能做吗?” 老板这才懂,原来这位少爷是要自个儿拿了皮毛来做,当下点了点头,领着他往店里走:“白狐皮子虽然也不多,但上京总归是常见。小老儿这里正好还剩下一张做好的,带您瞧瞧?” 乌涂尔点了点头,跟着老板一瞧,发现果真如郑湘文所说。这家店虽然不大,但是手艺却是一等一的好。乌涂尔不懂制衣,却看着那狐皮柔软细腻,做成披挂之后在灯下闪闪发光,十分好看。 “这用了几只白狐?”乌涂尔问。 “狐狸个子小,做成这样大的,需要三只左右。”老板说道:“若是怕出岔子,还得准备四只为好。” 第25章 郑湘文在一旁听了,觉得牙酸:“四只!乌涂尔,你要是能猎到四只白狐,那就能当魁首了!” “嗯。”乌涂尔想也没想:“自然是要当第一的。” 他气势很足,和之前刚来白鹿书院的时候有了差别,郑湘文哈哈一笑,搂着他脖子道:“我就喜欢这样的豪气!到时候我可不让你。” 这一番打量,乌涂尔还问了很多琐碎的事情,等告别郑湘文后,天色竟然已然暗了下来。乌涂尔本以为李庄会有些着急,却不想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也不催促。 “李少监,让你久等了。”乌涂尔有些不好意思。 李庄却说:“难怪三王子来南城,原来是为了给殿下做衣裳。” 乌涂尔知道不可能瞒得过他,也羞赧起来:“我也没什么能给殿下的……只能这样了。李少监,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殿下!” 他说到最后,急切起来,差点没抓着李庄的手恳求。 “放心放心。”李庄哪敢真让他恳求:“绝不告诉殿下。” 有了李庄的保证,乌涂尔才又笑了起来。 而李庄安排他回到东府,照旧去见太子的时候,在这件事情上真真切切卡了壳。程束听他支支吾吾,抬头看他:“怎么说不出话?这可不像你。” “往日都是准时回来,今儿晚了很久。”程束对东府的事情样样门儿清:“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李庄只好道:“回殿下,自然没什么麻烦,就是三王子,嗯,三王子跟着郑湘文公子出去了一趟。” “哦,郑觉的儿子。”程束闻言,又把注意力放在政务上:“能有个同龄朋友出去玩闹也不是坏事——李庄,往后看着点,也不能太放肆了。” 李庄默默想,就乌涂尔那副样子,还能放肆到什么地方去?便是塞着他进青楼楚馆,恐怕都难! 不过,这到底是太子关心。李庄跟着太子很紧,到底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因此道:“请殿下放心。” 他说完这话,正想走,却听得太子又道:“唔……光是骑射也不行,本宫叫人和郑觉说一声,往后乌涂尔晚上就先去他府上,练完武艺再回来。” 李庄怔了一下,应了太子,回去就把这事儿告诉了乌涂尔。 乌涂尔正在习字,最近他进步快得很,天天熬到很晚。见着李庄还有些高兴:“李少监来了。” 李庄将太子的话如实告知,再看乌涂尔,见他脸上一点没有厌烦之感,甚至还多了几丝期待。 郑觉是驻守西北的大将军,他从前是赫赫有名的钱老将军的副将。这钱老将军更是太子的师父,太子一身功夫都从这里来。两个人算起来也有些渊源,更有些一脉相传的意思。 太子让乌涂尔跟着郑觉习武,也不知是单纯为了让他学习,还是为了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边李庄思考的很深,乌涂尔那边却简单得很。他总是听郑湘文说,郑大将军是个及其威武的人,就是坐在马上,都能叫前来侵犯的宵小吓得屁滚尿流。殿下能让自己跟着郑大将军学习武艺,实在是对自己太好了! 由此,乌涂尔开始了连轴转的日子。有课的时候泡在书院,中午要和太子学习骑射,散学后还要去郑觉府里练武。他日子过得紧凑,连休息的时间都要从牙缝里挤出来,却是难得的充实。 他不知道的是,外人看着这场面,私下不知议论了多少。有阴谋论的,还有酸溜溜的,更多的是分析太子用意。不过这些,也都是过耳之风罢了。 日子这么一过,乌涂尔再能稍微轻松些的时候,便是到了年关。 为了过年,宫里头忙了不少,太子自然跟着脚不沾地。乌涂尔却是难得有了清闲。 因为白鹿书院休了假,要等着南山围猎之后才继续开课。 这日,乌涂尔才醒,就接到郑湘文从宫外递进来的书信。他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往郑府跑,和郑湘文的关系也更近了不少。拆了信纸,郑湘文就写了短短几个字。总结下来就是叫着乌涂尔出去赏雪。 从前在越国的时候,草原上也总有大雪。但跟着大雪的还有白毛风,吹着寒意直接冷到人骨头缝里。可上京不同,就是下了雪,感觉也是温暖的,雪也是优雅素净的,落在地上、枝头上,都是难得的美景。 乌涂尔想起今日的安排,一面想去,一面又不想落下功课。倒是李庄在一旁劝他:“三王子,总是朋友邀约,这也是功课中的一环。今儿殿下去忙了,您也当休息休息。” 如此,乌涂尔穿衣整理,出了宫门就见郑湘文站在雪地里,不住的哈气。郑湘文瞧见乌涂尔,冲他招手:“乌涂尔,这里这里!”他毕竟站在宫门前,这一番动静又杂又乱,旁边的内侍赶忙劝着,却是劝不动,还被郑湘文说道:“哎呀,都快过年了,我高兴还不行吗?” 乌涂尔迎上去,问他:“去哪儿赏雪?” “城郊!”郑湘文道:“等着出了三坊,咱们就骑马,快得很。” 他说完,又朝乌涂尔挤眉弄眼:“我知道殿下给你准备了一匹好马,眼馋死我了。我专程托了李少监,瞧瞧,现在已经牵出来了。” 乌涂尔不知此事,一转头,果然看见横云骐被张元仁牵着。横云骐脾气不好,不太熟悉张元仁,跟在他身后有些不爽,把张元仁吓得哆嗦。 第26章 乌涂尔见此一笑,上前接过马:“我来吧。” “真是匹神驹。”郑湘文啧啧称奇,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马儿,难免拈酸:“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匹好马?” “你上来试一试。”乌涂尔倒是大方,立刻就要让他骑上横云骐。 不料郑湘文却摆手:“你别穷大方了,这可是殿下赐下的神驹,给你的,我骑着算怎么回事?” 两人闲聊着,倒也没用了多久就出了三坊。随后各自上马,悠悠的往城郊走。 按照郑湘文所言,城郊有一处梅花林,这下了雪后不知道有多好看。乌涂尔没见过梅花,却是在诗词中见过,忽然就想起了重华殿中那幽幽的香气。那香气和梅花似的,都是暗香。 乌涂尔一晃神,不知怎么得,就想起太子来。他想,殿下若是站在梅花下,穿着月白色的长袍,披着他送的白狐披挂,这么一衬,竟然是比寒梅还要艳上几分。 他不由微微红了耳垂,还是被郑湘文叫了回来。 “……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冷?”郑湘文随口道:“马上就到了,咱们坐下歇歇。” 乌涂尔不敢多说,胡乱点了点头。 等到了梅花林,才发现这里已经聚了一些人,想来是京城中的文人墨客来这么吟诗作对了。郑湘文环顾一圈,咋舌道:“所幸我叫家将先来占位,否则咱们就得站着看了。” 最后他们坐在了一处小亭内,桌上摆着热茶点心,配着周遭美景,说不出来的惬意。郑湘文来了兴致,拉着乌涂尔大侃特侃,把自己在西北时候的往事大多说了出来。他性格向来有趣,讲起故事也很有意思,听着周围的人都是暗笑。 茶渐渐凉了,郑湘文正想举杯,忽然一愣。下一刻一拍脑门道:“你看看我这记性,我带了点果酒来,你也尝尝。” 郑家家教森严,郑湘文这么大的孩子,若是放在别人家,已经是能随便饮酒的了。偏偏在他家,现在只能喝点果酒解馋。 乌涂尔没接触过,见那杯子里倒了酒,居然是浅褐色的:“这怎么还有颜色?” “苹果酿的,怎么能没颜色?”郑湘文道:“快快快,举杯举杯,咱们哥俩走一个!” 他兴致很高,乌涂尔也被他感染,举杯一碰,一盅苹果酒就下了肚。 刚入口是甜滋滋的,后来就有了点辣的感觉。再喝了几盅,乌涂尔只觉眼前晕晕乎乎,想要站起来都有些困难了。 “哎呦,这是一下喝多了!”李庄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几杯果酒而已,居然晕得这么快,连忙夺了他酒杯:“三王子,难受吗?吃点点心压压酒劲儿吧。” 醉了的乌涂尔比往日更听话一些,还不说话,只是点头。随后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可乐极了。 郑湘文原本有些不好意思,见到这场面也觉得有趣,正要开口打趣他,不想被人从旁打断了。 “我当是哪两位,能占着梅花林里最好的位子。” “原来是郑小将军……和小妖孽啊。” 他这话一出,李庄不动神色的微微皱眉,也跟着看了过去。 亭下出声之人面色讥诮,正是郦国王子姜成善,而他身后站着几个属国王子,乌涂尔的哥哥木禾也在其中。 姜成善一笑道:“这匹青黑色的马模样真好,是谁的?我买了。” -------------------- 日更开始啦 第15章 姜成善作为郦国国主的独子,自小是跋扈惯了,又是有王妃关照,手里的余钱比旁人就是要多一些。因此他看着什么东西好,掏出钱财来要买,至今还没碰见什么霉头。 可今儿他这话一出口,却是碰上了铁壁。 乌涂尔晕着,也没看清下头说话之人是谁,只知道这人出钱要买殿下送他的马儿。 “不卖。”他强撑着站起身来,对着姜成善道。 姜成善看见是他说话,脸上表情几经变换。从前,他也不至于和乌涂尔有什么过分的瓜葛,都是看着木禾欺负弟弟,他跟着插一脚罢了。毕竟谁瞧见乌涂尔那副软弱无能的模样都觉得可恨,同为王子,姜成善更是深以为然。何况木禾还称他为“妖孽”。姜成善对越国大巫所言不甚在意,只是觉得多了个欺辱乌涂尔的理由。 可就是这么个软蛋,居然能在万寿节被太子殿下选了做门生!天知道他姜成善为了能得到太子青眼,做了多少! 他们郦国在十四属国之中没什么出彩的,武比不上越国,文比不上闵国,钱财还比不上罗国。夹在中间就像是个笑话一般。他来上京之前,父王难得拉住他跟他剖白,说如今郦国处境艰难,若想要成为大胤第一属国,当务之急是先和皇室处好关系。 现下皇室中,陛下不管事情,太子独揽大权。姜成善早有听闻说太子要选门生,只不过已然拖了很久,他倒没觉得自己能入了东府,却也想着在太子跟前露脸。 可最后风头却都被乌涂尔夺去不说,太子也没对他们这些其他人有什么表示! 这算怎么一回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日他在书院中看到去而复返的乌涂尔,才忍不住出言讽刺。不料这小子,短短时间又和郑家人牵扯在了一起,还叫自己丢了好大的脸面。 如今不过是一匹马,他都有底气和自己呛声了! 第27章 姜成善面色不愉的看着乌涂尔,忽然发现他和从前不一样了很多。从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感觉几乎快要没了,现下全身都带着一股子精神气儿。 他发现事实,更是耐不住心底的火气。如果当初做了太子门生,现在这样春风得意的,就是他姜成善了! “是你的马?”姜成善说道:“就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 他说完,冷哼一声:“你还不如识相点,将马卖了,我还能打赏你点银子!” 郑湘文闻言大怒:“你放的什么狗屁!这马是殿下赐给乌涂尔的,你想要就要!” 居然是殿下亲赐! 姜成善猛然也觉得有些不好,可周遭那么多人看着,甚至一些单纯来赏花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而他刚才已经咄咄逼人了,现在因为太子的名号就要在乌涂尔面前退避,他根本忍不下去。 “殿下亲赐的又如何?”姜成善咬牙道:“我是郦国未来铁板钉钉的国主,他乌涂尔算什么东西?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妖物,我不信殿下会为了他斥责我。这马我就是要了,又能如何?!” 李庄一直从旁听着,当听到“妖物”时觉得不对,再结合姜成善当才那句“小妖孽”……他觉得这里有些隐情。 而且,这位郦国王子的话说得越发离谱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扯上太子。实在是蠢笨得要命。李庄不能任由他这么说下去,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却见酒醉的乌涂尔忽然上前一步,抢在他前面说道。 “管你是谁,殿下给我的东西,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他这话一出,周围了解他性子的人都是微微吃惊。木禾在后面隔岸观火,一直没说话,如今见乌涂尔这个样子,比旁人要吃惊好多。 跟在他身后的侍墨见情况不对,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殿下,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木禾眉目间有了些阴霾,随后瞥了一眼侍墨,同样低声道:“事情难办,还让姜成善这个蠢货把‘妖物’都说出口了……你赶紧送信回家,和父王母妃说,处置乌涂尔要再等等了。” 他们这厢密语,姜成善和乌涂尔那边却是一无所知。姜成善觉得被乌涂尔下了好大的面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将配剑拔了出来:“那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郑湘文哪里见得这种场面,他气得半死,当即也拔了配剑扔给乌涂尔:“我就说让你也配一把,你说碰见这等混账东西,不把他打服了怎么能行?!” 姜成善冷笑一声:“郑小将军好伶俐的口舌。” “专骂你这王八蛋!”郑湘文不甘示弱回敬道。 到底姜成善从属国而来,汉话并非母语,即便是学了多年,再这情况下,也比不过郑湘文。因此他也不废话,上前就要和乌涂尔比比。 乌涂尔跟着郑觉学习武艺,当然学了剑招。可毕竟时间不长,还醉着酒,心里只想着不能让姜成善夺了横云骐去,手下剑招自然没什么意味。但姜成善却不同,他觉得自己受辱,心里憋着一股狠,下手是分寸不让,步步紧逼。 李庄本来只想出口把姜成善糊弄走,不想三两下,事态就变成这幅样子。他见两个人动起手来,也不好过多插手,可就是这么想着,姜成善的剑尖居然扭了一个诡谲的角度,直直冲着乌涂尔胸口而去! 这是要命啊!李庄心里一颤,知道再不能这么下去。心里想着,脚下已经出去。 随即,众人听得“叮”一声的脆鸣,姜成善的配剑居然从中断成了两截。 姜成善大惊,抬眼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李庄,恨得是双手颤抖。而李庄却是一手扶着乌涂尔,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同样灼灼的看着姜成善:“若只是同窗间比武倒也罢了,王子怎么冲着取人性命而去?” “皇城脚下,岂由得你放肆?!”他说到这里,语气已然重了很多。 姜成善这才认出,此人就是那日在殿上,太子身边的那个内侍。那天木禾不过是被他按住了肩头,等回到书院查看的时候才发现,肩上好大的一片淤青,养了许久才消了痕迹。 他自知根本不是李庄的对手,配剑也被折断,又碍于李庄是殿下身旁的人,这才有了点想要退下的意思。正当这时,他贴身侍奉的人帮他开了口:“李少监息怒,我家殿下这是来的时候吃了点酒,犯了糊涂。还请李少监莫要跟他计较。” 这人是王妃从郦国派来的老阉人了,说些鬼话向来得心应手。刚才瞧着姜成善犯浑,他急着想拦,却根本找不到机会,如今看李庄出手,赶紧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但李庄却是不领情:“犯糊涂?可真会说,此事我一定……” 他正要发狠,可话未说完,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叹。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乌涂尔身上受了伤,赶忙回头看去:“三王子,您……” 乌涂尔如今酒醒了大半,愣愣的看着自己前胸。外褂被姜成善划破了,将里头的衣裳也划烂了。而那里头的衣裳不是其他,正是太子第一日教他学习骑射时,送给他的那件骑装。 他对于这件衣裳十分喜爱,收到之后都不舍得放进柜里。天气越来越凉,他也就偷偷将这套骑装穿在内里。今日自然也是穿上了,可不想,居然——居然让姜成善弄破了! 这衣服金贵,胸口处卧着一只用金线绣的老虎,可现在老虎被人从中劈成了两半,金线隐隐都荡了起来。 第28章 乌涂尔看着,一张脸瞬间就白了。 李庄以为他有伤,看见衣服破了也急了:“有没有流血?” 可乌涂尔不回答他,表情变了又变,又抬眼看了姜成善。忽然就摔下剑,冲着姜成善冲了过去。 他冲得太快,李庄不知道他要如何,也没能拉住他。 下一刻,乌涂尔就到了姜成善面前,眼里哪有那半截残剑?伸手就扯住了姜成善的前襟,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了姜成善的脸上! “啊!”姜成善当然没反应过来,被一拳打得七荤八素。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乌涂尔下一拳就又到了。 郦国老阉人吓得魂飞魄散:“这,这是干什么!快拉开!快拉开!” 旁边的人这才动手,将两个人拉开来。可姜成善已经挨了两拳,鼻子汩汩出血,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朝乌涂尔看过去,发现自己从来看不起的人,在这一刻不像是任由欺辱的败犬,更像是一头发疯的狼! 姜成善没来由心中一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起了一阵畏惧。他都忘了捂着伤处,反而说道:“妖……妖孽!你真的是妖孽!你这幅样子,和恶鬼有什么分别!” 李庄没想到变成这样,他看着乌涂尔的情况也觉得不好,当即也顾不上和姜成善掰扯,拉着乌涂尔就想走。就是郑湘文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孩子还在一旁兴奋:“打得好,打得好!把他的头给打下来!” 乌涂尔气得粗气直喘,郑湘文是又想火上浇油。李庄觉得自己被这俩倒霉孩子折腾得发癫,没办法处理乌涂尔,他还没办法处理郑湘文?等回去就给郑将军送封信,叫他好好管管这小子!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梅林侧边的一角,马车里坐着的人将这一出全都看在了眼里。 这人正是谢琢。 谢大人慢慢啧嘴,幽幽的对着自己的小厮道:“你瞧瞧,我就说殿下身边,总会很热闹。” 他家小厮听了,哪敢说些什么,只是陪他一笑。 所幸谢大人不甚在乎,看了看被李庄拉走的乌涂尔,又慢慢道:“唔,这孩子挺有趣,里头那套衣裳,莫不是殿下年少时穿过的那套?” “这件事一定要跟他讲,指不定还能看他变脸色……” 谢大人只顾自言自语,没发现小厮已经离了他八丈远了。 第16章 谢琢自己是个温吞人,手下倒是快得很。没等李庄带着乌涂尔回了东府,程束就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程束自己听着没什么,却是苦了跟他商议事情的礼部尚书。礼部尚书范恒虽然也是朝中大员,可算不上重臣,往日事务不多,只有逢年过节才忙一些,因此和太子殿下也没有特别相熟。 他听着谢大人派来的图龙卫说得详细,就差把每一句话都告知太子,登时汗流浃背。这谢大人是太子爷打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关系好得很,太子得势之后又叫他执掌了监察府的图龙卫。说好听了是监察百官,说不好听了就是太子的耳目,不过谢大人全然不理,铁了心给太子好好办事。这回来报的只是属国王子们之间的小龃龉,下次来报的是不是就是某位大人的谋划了? 不能细想,不能细想啊! 范恒在这里嘚瑟,程束注意到,隐隐笑了一下,随后对来人道:“知道了。” 图龙卫这才下去。 范恒见人走了,稍稍松了口气,偷偷看了一眼太子,见他面上不显,小心翼翼的打圆场:“殿下不必多虑,想来是小孩子之间打闹,算不得什么。” “嗯。打闹差点伤人。”程束却是这么说。 范恒听了这话,差点没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敢多言了。 又过了会儿,太子终于舍得放了他走,范恒抹了抹汗,脚底一滑就溜了出去,刚出东府大门,正巧见着回来的李庄和乌涂尔。 他见了当事人,没忍住看了看,发现果然这孩子面色怪异,胸口衣服的确烂了。 李庄也瞧见他,问道:“范大人,殿下如今空闲了吗?” 范恒想了想,有意和东府的人打好关系,立刻道:“哎呀李少监,许久未见了。殿下正闲着呢……不过,就是早先图龙卫来过了,把——那事儿都说了。” “多谢范大人。”李庄悄悄松了口气,他也愁着不知道怎么和太子交代。如今倒是省了一步。 送走了范恒,李庄对着乌涂尔道:“三王子,要不要去见见殿下?” 这一路上,乌涂尔都难掩气愤,可等回了东府,他情绪又变了。听到这话,直接摇了摇头:“这些小事……我不想打扰殿下,还是不去了。” 他一直没说自己生气的真正原因,李庄就以为他是觉得姜成善态度有异。因此李庄叹了口气,算是安慰他:“郦国王子的确过火,不过如今殿下知道了,肯定要为三王子出头。” 乌涂尔狠狠摇头,朝李庄道了谢,自己闷头就往沐月阁走去。 李庄看他背影,又是叹了口气,这才去见太子。 进了重华殿,果然看太子忙里偷闲,李庄上前道:“还请殿下责罚奴婢。” 程束从古籍中抬起头,淡淡扫了一眼李庄,说道:“的确该罚,跟着乌涂尔却叫人挑衅,实在不该。你自去领三杖,往后不可再犯。” 李庄跪下:“多谢殿下。” 第29章 程束“嗯”了一声,又道:“乌涂尔怎样?” “三王子没有伤着,只是衣裳叫姜成善划破。”李庄仔细回着,想了想道:“不过三王子后来狠狠打了姜成善两下。” “姜成善伤势如何?”程束问。 “比三王子严重,眼眶肿了,也淌了鼻血。”李庄道。 这下,程束笑了:“既然已经打了,本宫就不插手了。” 李庄知道,太子这是很满意乌涂尔的举动,接着又说:“三王子刚刚已经回去沐月阁,只说不想殿下忧心,便不来了。” “他还气着?”程束道。 李庄听闻此言,暗暗苦笑:“的确是气狠了,一路上都没和奴婢说话。” 问到这里,程束想起刚才图龙卫的一句来。图龙卫说,谢琢正巧也在梅林,将前因后果瞧了个完全。刚开始乌涂尔还没有动气,偏偏是姜成善划破他衣裳开始,就气得双眼喷火。图龙卫还说,谢琢看见那孩子外袍底下,套着的正是自己从前那套骑装。 程束心中一顿,总觉得乌涂尔生气的理由未必简单。 他这么心念一动,倒是有了去看看乌涂尔心思。当下对着黄塘亭道:“多去准备一份小点,安置在沐月阁。” 程束既然是临时起意,也不想叫着太多人一起去,黄塘亭去准备小点,他就带着李庄一起往沐月阁走。走到门口,发现那两个派去侍奉的都在外头站着。 “参见殿下。”芙蕖期期艾艾的说:“殿下,三王子说想自个儿待会儿……我们才出来,这就去向三王子通传。” 程束摇了摇头,甚至把李庄都留在了外头,独自进了沐月阁。整个沐月阁十分安静,简直不像里头还有个人一样。 程束难得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反而是轻轻扣了扣门扉。敲了两遍,才听到里面传来了声音:“芙蕖,你别安慰我了……” “乌涂尔,你就让本宫在外面吗?”程束打断了他的话。 他这么一说,里头的人像是愣住了,随即门扉大开,乌涂尔那张脸就展露在他面前。 乌涂尔十分惊讶,见了太子,愧疚与后悔直接登顶。可他不敢心酸,只能忍红了一双眼睛:“殿下……” 程束看他这幅样子,心底多了份无奈,抬手摸了摸他头顶:“进去说吧。” “到底是如何与姜成善起了冲突?”程束问他。 乌涂尔道:“他说要买横云骐,我不愿意,他就要和我比武。郑湘文把配剑借给我,我和他过了两下。可他却是把我的衣服划破了,还,还把殿下曾经的那套骑装弄破了!” 说着,乌涂尔情绪又有些不稳:“我好恨,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穿着它出去,怎么可能会坏?我又恨姜成善,所以我打了他两拳。” 程束一错眼,果然看见了那身骑装被放在床榻上。骑装被叠得整整齐齐,哪里都是好好的,唯独胸口处有一道大口子。 “殿下,我又错了。”乌涂尔垂下头:“请您责罚我吧。” 他说完,久久没能等到太子的回应。乌涂尔有些心惊,抬眼一看,发现太子看着自己,脸色居然很是严肃。 这叫他有些怕。那骑装是从前皇后娘娘送给殿下的,殿下肯定十分珍惜,本来让自己穿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可现在……皇后娘娘的礼物却因为自己被弄坏了! 乌涂尔想到这里,却又是把心一横,心道,总归是自己的错误,殿下就是要重罚,他也承受了。 他等着太子责骂他,不想却听到太子道:“把上衣解了。” “好。”乌涂尔想也不想就应了,当即就要跪下。 可还没跪下,就被太子握住了手腕:“本宫说,把上衣解了,你听见了吗?” 掌心炙热,乌涂尔猛然惊醒,这才懂了太子的意思。他懂了以后,有些不可置信。觉着为什么责罚他要脱掉上衣?可殿下肯定自有打算,莫非是要让他受鞭刑? 鞭刑就鞭刑。 乌涂尔避开程束的视线,等程束松开他后,默默的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 他等着太子抽出鞭子打他,可仍旧是没等到。 程束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思,低声道:“傻不傻?本宫说要责罚你了吗?” 乌涂尔微微一抖,朝太子看过去。他见太子不知什么时候,面色又柔了下来,只是看着他胸口。 “那道口子那么长,还好没伤到皮肉。”程束温声说。 乌涂尔这才知晓,原来殿下,是为了看他有没有受伤……这样的暖意,差点又让他有些难以自持。 可程束不肯放了他,忽然伸出手,不知怎么抚上了他的皮肤。 那触感简直酥麻,叫乌涂尔浑身一颤,他下意识道:“殿下……” 程束却是不理,问道:“这些疤痕,怎么来的?” 乌涂尔低头,原来太子是看到了他身上的疤。他不知该不该说,踌躇一会儿才道:“这个——这个是从前,学生贪玩,害死了姆妈的两只羊羔。父亲得知以后,就拿戒尺打了学生几下。” 程束哼了一声:“胡说。本宫看得出,这是马鞭子打出来的。马鞭虽软,打在身上却是道道见血。你父王这般狠,打你要见血么?” 乌涂尔沉默下来,不吭声了。 程束也没要求他说些什么,之前那一回,他就知道这孩子腿上有疤,想来是从前有些隐情。如今再看,这上半身更可怖,一道道伤痕就像是爬虫一样扒在他身上,一道压着一道,一痕多过一痕。 第30章 程束自觉天牢中的犯人看过不少,也见过比乌涂尔更为严重的。可……他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啊,这样的疤痕结在他身上都这幅模样了,那他挨鞭子的时候才多大? 那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就能被这样对待? 程束忽然觉得指尖的痕迹有些刺人,他微微缩了手指:“疼吗?” “不疼。”乌涂尔不知道他心思:“殿下,真不疼,早就好了。” “当时疼吗?”程束又问。 “不疼。”乌涂尔还是这么说。 说完,乌涂尔拉起了衣裳:“我没什么能给殿下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偿还衣裳破了的错误。” 程束有些诧异,觉得他现在还想着那衣服,简直是傻子一个。 可他却在乌涂尔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诉求,诉求他说出解决办法来,而乌涂尔,好像真的愿意为此去做。 那双碧眼映照出长明灯的亮光,如同一汪清泉。 程束一顿,随即摇了摇头:“那件衣裳没有那么重要,破了就破了。” 乌涂尔没料到他这么说,有些迟疑:“那……” “你是因为这衣服破了,才去打姜成善吗?”程束插了话。 “嗯。”乌涂尔看着太子,诚挚的说道:“殿下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想好好爱护。” 即便是一件衣服吗? 程束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沉默片刻,没忍住道:“你怎么这么笨?” 乌涂尔却不在意,还冲着他保证:“我会学聪明的,殿下不要嫌弃我。” “你说,姜成善要和你比武,你的剑是从郑湘文那里来的。” “都这么大了,没有配剑的确不好。”程束从椅上站了起来,对乌涂尔道:“本宫送你一把剑。” 他说完,没给乌涂尔反应的机会,这就走了。 第17章 转眼间近了年关,无论是宫里宫外都充斥着一种喜庆和乐的氛围。寻常时候都不乐意走动的人,现下也不时说上几句吉利话,算是在年节里添个彩头。 除夕一大早,乌涂尔就被李庄从床上薅了起来:“三王子,今儿就少睡些,咱们得赶着在宫里宫外走一趟呢。” 乌涂尔没什么起床气,就是的确尚未清醒,换衣裳的速度慢了一些:“李少监,为什么要转一圈?” “这是老黄历啦。”李庄看起来挺高兴:“今日走一趟,明日再走一趟,算是辞旧岁、迎新年。” “今天是给宫内宫外的主子、大人们带去点辟邪的家伙事儿,明天就是带些赏赐下去。算是殿下给各位主子、大人们的恩典了。”李庄说着,想起来了什么:“差点忘了……” 他走到门口,将放在外头的巴掌大的小灯笼提了进来:“除夕第一个盏灯笼,就落在三王子这里了。” 他本觉得乌涂尔应该会兴奋,但他不知道乌涂尔再听到“辟邪”两个字的时候有些恍惚,等他取来灯笼才恢复了心情:“这么小,应该放在哪里好?” “哪里都行。”李庄将灯笼塞进他手里:“这一批灯笼是殿下叫造办处早早做好的。三王子请看,这盏灯笼上有几行小诗,是造办处的匠人专程仿了从前殿下的笔迹做出来的。那么些灯笼,唯独这个有。” 乌涂尔听了,这才有了笑容:“唯独这一个?” “殿下亲口吩咐的,还能有假?”李庄已然把乌涂尔的心情掌握住了,知道这孩子就喜欢太子给他独一份的东西。 听了这话,乌涂尔果然爱不释手,说什么都要带着出去见人。 李庄只好同意,等他收拾好之后,又给他套了件厚厚的大氅。这件大氅是灰鼠毛做成的,乌涂尔最近又拔了些个子,穿上也不压身高。外头看着,只露出一张脸来,倒是好看得紧。 乌涂尔跟着李庄先在宫里送灯笼,都是宫里头办事的各大府衙。那些人早早就在门口迎着李庄,瞧见他们来了,说着不重样的吉利话,不仅把太子殿下捧了一遍,连带着乌涂尔都被好好问候了一番。 李庄也积极跟这些管事的介绍乌涂尔,乌涂尔一路下来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吉祥话淹没了。 他没忍住,问:“李少监,这种事情为什么今日要带着我来?” “这也是殿下吩咐的。说是带三王子您见见人,别成天窝在东府里。”李庄道:“往后等三王子再大些,有什么事情,在这宫里宫外碰见熟人,也好办事不是?” “那为什么没去给陛下、娘娘送礼?” “那是天家人物,殿下要亲自去的。”李庄说着,指了指宫门:“咱们接下来去宫外头见见大人们去。” 在上京的大臣很多,也不是个个都见,把朝中大员走了一遍,这时辰也过了晌午了。 李庄在回来的路上对乌涂尔说道:“等回去垫一口,就还得再收拾。晚上还有宴席呢!” 乌涂尔总共就参加过一次宴席,还留下了些不好的印象,心里不免有些慌。可等着回了东府,就见黄公公在门口侯着他,一见他就跟他说,殿下也回来得晚,知道他没用午膳,如今正在重华殿等着呢。 乌涂尔提着他的小灯笼,跟着黄塘亭进了重华殿偏殿,才抬眼看见太子,尚未请安的时候,就听太子忽然一笑:“怎么举着它?” “学生给殿下请安。”乌涂尔现在面对程束的时候放松了很多:“我觉得好看,便一直拿着了。” 第31章 “坐下吃点东西。”程束道:“一上午跟着李庄在外头走,也累得够呛,你还举着它……是嫌自己手不酸吗?” 乌涂尔被他一说,才觉得自己带了一身寒气儿进殿,有些歉疚:“学生不觉得累,殿下照顾我这么多,还给我小灯笼,我高兴还来不及。” 黄塘亭闻言一笑:“三王子有心——瞧着真是长高了不少,这件大氅穿在身上合身得紧。不算白费了殿下的心思。” “这件衣服也是殿下帮我选的吗?”乌涂尔讶然,他还以为是李庄的手笔。原来和自己有关的桩桩件件,竟然都出自殿下之手! 因此,他又有点不舍得脱下大氅了。 可毕竟这殿里火龙烧得旺,就这么一会儿,他脸上红扑扑的,和手里的灯笼交相辉映。 程束今日心情不错,叫他脱了大氅和自己一起用些小食,总不能占了晚上的肚子。 然后他随口问了几句乌涂尔近几日的学习成果,又聊到了晚上的宴席。这一聊,把乌涂尔的担心聊了出来。程束看他有些不对,即刻就明白过来,对他说道:“别担心,今时不同往日。今儿晚上,本宫安排你坐在附近,你只管敞开了吃喝。” 乌涂尔终于放了心,脸上洋溢出了喜悦来。 程束见他依旧是个孩子心性,也不由微微一笑:“晚上还会燃烟火,到时辰李庄带你去魁星楼看。那里没有遮挡,看得全一些。” 越国过年节的时候从不放烟火,只是大家聚在一起燃起篝火,宰杀牛羊痛饮。越国王宫里还有些拘谨,听闻在草原上,甚至可以男男女女拉着手一起唱歌跳舞,很是痛快。 可乌涂尔照旧没见过,便是上京燃烟火,也只是从前在书院的时候,顺着墙看见的。 他见烟火如花一般炸在天边,美得不可方物。 今年,算是他头一次真正可以看得见这些美好的东西。 由此,他心中动了动,下意识问:“殿下不去看吗?” 程束微微一怔,抬眼去看乌涂尔,瞧见他满脸的期许,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 倒是黄塘亭道:“哎呀,三王子。这岁宴上人物众多,咱们殿下更是重中之重,哪能抛下陛下娘娘们去魁星楼看烟火的?” 乌涂尔被他提醒,也反应过来:“对,是我没想到。” 程束听了他俩对话,没说什么,只是拈了一片糕点入了口。 夜幕降临之后,皇宫内越发热闹了,乌涂尔从东府出来的时候,见着甬道里处处都是人,虽然也还在忙,但是各个喜庆。 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听见东府里响起了起辇的声音,知道这是太子起驾,准备往白虹殿去了。他原本不应该和太子一起前往,但太子留了他,说反正时候相差无几,一起走就一起走了,不用在乎那么多虚礼。 乌涂尔和太子相处了几个月,除了上次万寿节见过他在众人前的威仪,这还是第二次。他看见太子步辇才出了东府大门,路上走着的宫人都停了下来,纷纷立在墙根儿,低着头,规规矩矩的。乌涂尔听李庄说,这也是太子殿下吩咐说,年节里大家辛苦,不用跪着。否则往日有如此阵仗出门,这些宫人都要跪地的。 乌涂尔借着太子的势,也跟着感受到那种对上位者的膜拜。他有些不习惯,没注意就同手同脚了。 程束在步辇上看见,暗暗觉得有趣,随口揶揄他:“往日不是教过你大大方方的么?怎么这会儿又慌了?” 乌涂尔就跟在他步辇侧方,闻言猛地抬头看他,没忍住一臊,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东府离着白虹殿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程束施施然从辇上下来,带着乌涂尔从后边进殿。等他近了前殿,还没完全露面,就被眼尖的官员看到,一骨碌的吉祥话说也说不完。 程束淡淡颔首,也看不出喜怒,只有见了谢琢的时候,表情才软下来一些。 谢琢上前,道:“下官祝殿下福禄双全、心想事成。” “有谢大人这句话足矣。”程束递他一杯酒道:“今年你倒是来得早,尚未开宴,就先坐着和本宫聊一聊。” 谢琢也不推辞,刚想坐下,发现程束还带着乌涂尔。这孩子从前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如今一瞧,倒是长了一张十分精神的面孔,还透着不少懵懂。谢琢一想,他和程束相识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程束对某个人这么好过,甚至带着进殿。他本来还有些纳罕,可现下一看乌涂尔,也释然了。这个孩子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太子也是人,自然不例外。 想来太子带这个孩子在身边,或许有其他含义,但更多的是想真心对待。 思虑到这一点,谢琢对待乌涂尔的态度也真诚了不少,当即拱手道:“下官见过三王子,祝三王子学业有成、春风得意。” 他见过乌涂尔,乌涂尔却是没见过他。见他这么对自己,有些发蒙。还是程束在旁说:“乌涂尔,这是谢琢谢大人。” 乌涂尔忙回礼:“谢大人好……早上我跟李少监出去,为什么没去您的府邸?” 他一问,程束就是轻笑一声:“谢琢用不着送,他往日在本宫这里得了不少好处。” 谢琢也跟着笑了笑,看程束已然坐下,就也招呼乌涂尔:“三王子,来来来,咱们坐下聊。” 别看谢琢说话慢,但不是个话少的,这一说起来,就从他当年入宫做太子伴读说起了。乌涂尔听了一耳朵旧事,没觉得乏味,反而十分新奇。 第32章 可时间过得太快,眨眼皇帝也要到了。谢琢不免有些遗憾:“这话还没说完呢。”乌涂尔也觉得不够:“我以后找大人去。” 程束一直在旁边听着,不免觉得惊奇,这两个人居然能聊到一起,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乌涂尔和谢琢分开,这才坐在了安排好的位子上。这里果然距离太子很近,只要稍稍转头就能看到。 他频频去看太子,又联想到了刚刚谢大人说的话。他记得谢大人说殿下从小就十分不同,一副龙章凤姿的气派浑然天成。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竟是连皇帝说了什么,也都听不到了。 第18章 毕竟是除夕夜,宫里头的宴席比其他时候气氛轻松不少,就连太子身边也觥筹交错,不时有官员上来敬酒。 也有些有心人想往乌涂尔这边来,可李庄早就得了太子的令,七拐八绕,把这些人一一挡在远处了。而芙蕖则在乌涂尔身边,挨个儿给他夹取小桌上的佳肴,还不停的说道:“三王子,这道鹅掌好吃得很——这道参汤是海边儿的大人送来的,特别鲜,您多尝尝……” 乌涂尔在东府也没吃过这么多奢侈东西,本来还矜持着,几道菜入口,就有些把持不住了。他一边吃一边和芙蕖咬耳朵:“果然好吃,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做的!怎么会有这么多能吃的好东西?” 芙蕖笑吟吟的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之前还有大人托人从西北带回来葡萄酒,要贡给殿下。” “葡萄酒?”乌涂尔没见过:“也不知尝起来什么滋味。” 芙蕖打趣他:“您就打住念头吧,喝了酒,也不知道是谁醉得那么快。” 乌涂尔被她说得讪讪,埋头苦吃去了。 又过了几巡歌舞,李庄凑了过来,低声对乌涂尔道:“一会儿就要放烟火了,三王子跟我走吧。” 乌涂尔听了,还是去看了一眼太子。发现他仍旧被人围着,也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话要跟他说。 李庄也不催,等乌涂尔回过神来,才又道:“每年除夕宴席最后,也得由贵人说两句的。” 乌涂尔听出来他这是委婉跟自己说,太子想要抛下所有人和自己一起去看烟火,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好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乌涂尔虽有遗憾,但也不曾表露出来,微微点头:“好。” 魁星楼在宫里的西南角,白虹殿却在中心,徒步走过去稍稍有些远。一路上,他们又碰到不少忙活的宫人,这些宫人十分机灵,从前还不太认识乌涂尔,可今儿早上他跟着李庄走了一圈,竟然是叫很多人记住了他。这些宫人见着他和李庄,都是喜气盈盈的打招呼,说些好话。 等到快要到魁星楼的时候,宫人们少了许多。李庄道:“他们都忙着侍奉白虹殿里的人,自然不会来这个偏僻地方。” 他说完,又觉得身上寒凉,问乌涂尔:“三王子,您觉得冷吗?我找人再给您取件披风来吧。” “不用了。”乌涂尔回道:“已经有了这件大氅,很暖和了。” 李庄一想,倒也有些明白了:“您看我,居然忘了您是从越国来的。越国冬日里肯定比上京要冷吧。” “嗯。”乌涂尔道:“冬日里,草原上几乎天天刮风,等到下雪的时候,风更大,吹着毡房都有些立不住。有一次我冷得不行,还是小朵找姆妈给我熬了一碗奶茶……” 他说到这里,忽然愣了愣。 李庄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自然是不冷啦……然后小朵和姆妈也都死了。”乌涂尔的声音渐渐虚了不少,听不出来是带着情绪还是不带情绪。 他不太对劲,李庄想多问一些,可看他脸色有些僵硬,便将话吞了回去。想了想,又转移了话题:“三王子,从前啊,宫里头也没有魁星楼的。您知道这魁星楼怎么来的吗?” 乌涂尔摇了摇头:“怎么来的?” 李庄微微一笑:“这是殿下十岁时,由皇后母家上书,陛下许了在皇宫西南角建造魁星楼。是以称殿下是魁星降世,能庇佑大胤国祚万年。” 这也是因为太子才有的吗?乌涂尔有些恍惚,跟着李庄缓步上了魁星楼顶层。李庄继续说道:“可在这传说之中,魁星样貌丑陋,殿下得知的时候,还发了好一通脾气。好几天都没有用饭,急得黄公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殿下也会这般发脾气?”乌涂尔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李庄道:“殿下不过十岁的年纪,他自小就被人说是‘神仙中人’,怎么能受得了用魁星比喻?” 乌涂尔听着,想着若是自己能早生几年,瞧瞧当时殿下发脾气的样子,也算是有趣极了。他这么想着,面上不由来了笑容,算是把刚才勾起来的回忆又抛在一边了。 李庄看他好转,又估了一下时辰:“应当再有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魁星楼足足有八层,就是全上京也找不出如此伟岸的建筑来。乌涂尔站在最高处,朝着南方看去,几乎可以将整个京城包揽在眼中。难怪李庄说,登高望远,在这魁星楼上,自会生出“荡胸生层云”的气概来。 殿下能让他来这里看烟花,可谓是对他好到了极点。他也真的想来看,就是……就是…… 就是可惜,陪在身边的人,不是殿下。 乌涂尔想着,望向南边的眼神空旷了很多。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得耳边炸起,他猛地回神,下一刻一只硕大的花就蹦现在他眼前。那花金黄璀璨,耀眼夺目,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开放,然后又在瞬息之内消失不见。 第33章 好壮丽啊! 乌涂尔被这一幕引得心绪不稳,难以自持:“李少监!你看,你看!是烟花!” 他恨不得将全身都探出去,伸手想要够一够那如流星般的昙花。 也正是因为这些巨大的响动,叫他没有发现,李庄已然默默退到了楼中。李庄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的惊讶按都按不住,他低声道:“殿下……” 来人正是程束,他微微抬手制止了李庄,目光却是朝向乌涂尔的方向。 夜里起了风,魁星楼上更是大了些许。少年凭栏,发丝飘带随风舞,不知天上人间。 程束忽然怔住,莫名觉得喉头干涩,竟说不出话来。 而下一刻,少年蓦然回首,自己就这么直直撞进了他一双碧色眼眸中。程束看见,那双眼睛本来就亮如繁星,而自己闯进去的瞬间,眼眸的光华更甚。 乌涂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分明看到了殿下。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片刻,直到程束开口:“乌涂尔,烟火好看吗?” 乌涂尔这才从梦幻中回到现实,他发现,真的是殿下。正是此刻,背后又炸起一朵花来,巨大的光亮照明了整个魁星楼。他见殿下立在楼中,衣带渐起,面上温和,同样看着自己。 他浑身一抖,再也忍不住,朝着程束奔了过去,然后一把抱住了他。 程束当然没想到,自己只是出现在了魁星楼,就能叫他这样心神动荡,以至于扑上来抱住了自己。身后的黄塘亭吓了一跳,刚想说什么,就被程束阻止。 乌涂尔抱上来的时候,程束才惊觉,这个孩子虽然尚不及自己高,但也不是幼童,是个实打实的少年人了。他的头发顶在自己的下巴上,惹得他有些发痒。可少年人的躯体是那样的火热,即便是在冷风中,都没有丝毫的减弱。 程束沉默一下,在心中喟叹,随后竟然也伸出臂膀抱住了乌涂尔。 他低声问:“有这么激动吗?” “当然!”乌涂尔声音发闷,语气却是控制不住:“当然!” 程束笑了笑,放开了他,乌涂尔也松了手。 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其他,乌涂尔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却又闪着光。他可能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对太子做了什么,登时有些不自在:“殿下别生气,我就是……我就是太激动了。” “不怪你。”程束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朝李庄和黄塘亭使了个眼色。两个聪明人得到指示后,默默的从魁星楼上下去了。如此一来,魁星楼上只有两个人了。 乌涂尔还有些奇怪为什么李庄和黄塘亭走了,却忽然被人牵住了手。他大惊失色,心中剧震,可到底说不出来什么。这轻轻的牵手,是从前没有的。太子拉着他,十分柔和,也不失分寸,等拉着他到了栏杆处,又不着痕迹的放开。 “这些烟花,是江南提督专程贡来的,倒是好看。”程束没来由的说道。 乌涂尔却问:“殿下为什么会来魁星楼?” 程束侧首看他:“想来就来,没什么缘由。” 乌涂尔又问:“那白虹殿里的其他人怎么办?殿下不在的话,他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程束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乌涂尔,本宫是什么人?” “是大胤的太子殿下。”乌涂尔老实回复。 “正是。”程束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是太子,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 他这一句居然没带着“本宫”二字,乌涂尔敏锐的察觉,又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朵朵烟花炸起,耳边似有雷声。 乌涂尔动了心思,慢慢凑到太子身边,低声说:“殿下,我还能抱抱你吗?” 程束闻言,轻笑:“从前没看出来,你的胆子挺大。” 可他说完这话,却是主动将乌涂尔揽在怀里:“别总是装可怜。” 乌涂尔抱着他,只觉得分外温暖。他想,原来这就是拥抱,自己从前那么多年,好像都白活了一般。 要是能抱着殿下,抱一辈子,那该有多好? “千万别掉金豆子。”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乌涂尔心说,我不会哭,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用的力气更大了,不知怎么就把太子推着,轻轻撞在了木栏上。太子的发冠动了动,然后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当啷”的响声。 乌涂尔抬头看去,只见如神祇一般的人,同样看着自己。那人黑发如瀑,散落下来,垂在了他的脸上。 第19章 两个人从魁星楼下来之后,碰上了守在门口的黄公公。黄塘亭一见太子,又是吓到:“哎呦我的殿下,您怎么连发冠都散了?” 乌涂尔赶忙将手中的发冠递给黄公公,尚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听太子道:“被一只小狗撞了一下,不碍事。” 黄公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疑惑:“小狗?哪来的小狗?” 乌涂尔却是悄悄红了脸,不敢去看他们。 黄塘亭一时不知太子说的什么暗语,又想着给他束上冠,太子却嫌麻烦,非要等着回了东府再说。然后这一路上,李庄和黄塘亭在前面掌灯,太子散发在后,乌涂尔小心翼翼跟着。所幸宫人们瞧见太子,只记得盯着自己的脚看,都没人真的看到散发的殿下。 回了东府,时辰已是不早,白虹殿那边也都散完了,太子却还得看看奏折再休息。 第34章 乌涂尔莫名有些不舍,也觉得太子这样太伤身体。可太子对政务的上心是雷打不动,谁也劝不了。 程束看他那副模样有趣,道:“明日你还得早起跟着李庄走动,先去休息吧。” “殿下也要早些休息。”乌涂尔还是没忍住。 “好。”程束应了,这才进了重华殿。 可李庄听了这句“好”,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乌涂尔,一张脸上全是不可思议。乌涂尔叫他盯着难受,问:“李少监,你怎么了?” 李庄低声道:“三王子,您在上面和殿下说什么了?怎么能让殿下成了这副模样?” 乌涂尔一想到魁星楼上头的事情就有些耳热,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殿下好心,来陪我看烟火。” “啧啧啧。”李庄听了,不由摇头晃脑:“我从前看三王子,只觉得是个乖巧可爱的,不想十分有手段呐。往常谁劝殿下一句,殿下能‘嗯’上一声都是好的。可您看看,刚才您一句话,竟然得了殿下那般温柔的一个‘好’字!” 他酸溜溜的说道:“我跟在殿下身边侍奉这么多年,也没受到过如此待遇……您果然是不可小觑啊。” 乌涂尔被他说得臊得慌,好在现在是夜里,也看不清楚。他愤愤说:“李少监又拿我打趣。” “怎么是打趣,我说的可是事实……” 乌涂尔没听他说完,脚下生风,直接跑回了自己的屋里。 到了第二日,大年初一,李庄又来叫乌涂尔。这次发现,他早早就收拾好等着了,还提着他的小灯笼。 李庄道:“您这是什么时候起的?” 乌涂尔却说:“昨天晚上殿下是几时歇下的?” “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李庄笑道:“您倒是比我们还关心殿下。” 乌涂尔这回不加遮掩,点了点头:“殿下关心我,我也关心他。” 他真诚得很,李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揶揄他了,只好闭上嘴,再带着这位宫里宫外走了一圈。 这回出了宫,去了昨日没去的谢琢大人府上。这也是乌涂尔要求的,因为昨儿没听完故事,今天还想接着听。 谢大人自个儿住着大宅,只有个贴身的小厮。一开门瞧见乌涂尔,顿时脸上挂了笑:“稀客稀客。三王子里面请。” 乌涂尔将赏赐给了小厮,也不客气,揪着谢大人不肯放,非让他接着讲不可。谢琢也不嫌他麻烦,好像还很开心,便是接着昨日的话题继续。等他讲到口干舌燥,才把这点陈年旧事全都说完。 李庄在一旁听着,麻木得很。这谢大人办事是个好手,怎么讲故事这么平铺直叙?简直能当摇篮曲了。偏偏三王子听着津津有味,实在叫人不解。 谢琢话多,可又说得慢,除了去和太子汇报的时候能多说些,平日里根本没人能坐在这里听他絮叨。眼下乌涂尔这样,直接戳了他心坎儿,差点没流下泪来。 走的时候,他拉着乌涂尔的手道:“往后三王子得空一定常来,我这儿还有一箩筐的事儿没说呢。” 乌涂尔问:“是有关殿下的吗?” “当然当然。” 眼见着谢琢又要开始啰嗦,李庄赶紧把乌涂尔扯了回来:“三王子,这都要到晚膳的点儿了。” 年节里事情多,却也都是闲事,如此忙了几天,另一件大事就快来了。 这大事正是乌涂尔心心念念的南山围猎。 郑湘文对此也十分重视,叫着乌涂尔出来溜了好几圈,次次都以炫耀为主。乌涂尔也不甘示弱,最后叫他瞪大了眼睛,拈酸道:“果然跟着殿下就是不同,你才接触骑射多久?就练成了如此,哎……” 乌涂尔只是问他:“我能夺魁吗?” 郑湘文听了,又是咬牙道:“哼,我看未必!” 乌涂尔也不说话,只是笑,却也又去求教郑觉几日,势必要在南山围猎上夺个名次来。 到了日子,乌涂尔发现这阵仗比自己想得大很多,早晨天未亮就轰轰烈烈出了城门,往南山的方向去了。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南山后就是扎营,一部分御林军在外围,一部分在内圈,宫里的贵人都有自个儿的行宫,至于大臣们则是住着扎好的帐子,倒也井然有序。 郑湘文闲不住,拉着乌涂尔四处看,一会儿说这家儿郎不足挂齿,一会儿又说那家儿郎需要注意。后来,他看见了几个穿着不同军服的人,咋舌道:“怎么图龙卫也来了?” “图龙卫是什么?”乌涂尔对此了解甚少。 “那是宫里头贵人们手里的一把刀,隶属监察府。”郑湘文低声道:“就是用来监察百官言行举止的,几乎算得上无孔不入,是最为忠心皇室的一批人。” “唔,从前图龙卫都是皇帝亲属,如今却是在殿下手里。对了,谢琢谢大人就是图龙卫的指挥使,你不知道吗?” 谢大人那副文官模样,居然是图龙卫指挥使? 乌涂尔有些讶异,摇了摇头:“我还当谢大人是个闲人……” “殿下身旁哪有闲人?”郑湘文一脸的“我什么都懂”,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李庄从远处过来。 李庄跟他行了礼,才转头对着乌涂尔道:“三王子,殿下有请。” 这倒是有些奇怪,来了这里,大小事宜都应由太子过目。太子如今应该忙得很,怎么就要见自己?乌涂尔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当即打起精神,和郑湘文道了别,跟着李庄走了。 第35章 郑湘文眼见着他离开,心里不由嘀咕,太子殿下对乌涂尔果然上心,经常就有事情叫走了。对着旁人,便是对着谢大人,也没有这等时候。 乌涂尔不知郑湘文心中所想,到了太子面前,刚想行礼询问,却被太子拦了:“南山围猎是以玩乐,放松一些就好。” 紧接着,太子又道:“叫你来也没什么要事——只不过如今本宫不好下场,可瞧着那些儿郎又觉得艳羡,想着带你随便走走。” 原来是殿下技痒难耐,又不好跟着那些官家儿郎一起下去,这才把自己叫来了。乌涂尔点点头,问道:“殿下为什么不让谢大人也来?” 程束纳闷道:“为什么叫他?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一张嘴说个没完,本宫嫌他心烦。” 周遭的内侍跟着低声一笑,气氛倒是活泛了不少。 乌涂尔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既然殿下这么说,转念思考,不就是不觉得他烦吗?能把和殿下有多年情谊的谢大人都比下去一头,乌涂尔高兴坏了,当即说道:“殿下,那咱们快些走吧!只是在马场见过殿下的骑射,还没在真正的场地见过呢!” 李庄适时插了嘴:“三王子,殿下的身姿可是见之使人神往呐……” 程束笑了笑,却也没说话,转身进后面换装去了。乌涂尔比他心急,早早就穿了骑装在身,现下在外面等着,等了一会儿又觉得漫长。突然见黄公公从里头出来不知道取什么,赶忙问:“黄公公,殿下换装到哪一步了?” 黄塘亭拍了拍他肩膀:“哪有这么问贵人的?……倒是也快了,三王子耐着性子再等等。” 南山的行宫自然比不上皇宫,太子居所虽然也布置甚好,地方却也不大。乌涂尔问黄塘亭的时候没压着声音,程束耳聪目明,在里头听着一清二楚。眼前顿时就浮现出那孩子一副着急的模样,当下有些觉得好笑。随即朗声道:“得了,乌涂尔你进来。” 他这么一说,乌涂尔反而踌躇起来:“啊?我……这不合适吧……” 里头又传来一声笑骂:“叫你进来就进来,废话什么时候这么多了?” 黄塘亭听见太子这么说了,又是轻轻推了乌涂尔一把:“殿下只剩下束发了,三王子进去也没什么。” 由此,乌涂尔放了心,却也带着十二分的紧张往后殿走。毕竟和太子相处这么久,也没有如此亲近过,倒是让他有些心跳如鼓了。 进去一瞧,发现果真如黄塘亭所言。太子换好了一身骑装,唯独剩下一头乌发散着。那绸缎似的头发,直入乌涂尔的眼睛,让他下意识错开了目光。他想起了魁星楼那一夜,太子也是这样披着发,他们两个就互相看着…… 乌涂尔胸口处像是燃了火烛,更像是击鼓,“咚咚”不停,手脚都有些僵住了。 程束对镜而坐,从铜镜中看出了他的窘迫,却也不曾点破。稍一沉声,说道:“干看着做什么?既然来了,就帮本宫束发。” “束发?!”乌涂尔只觉这两个字钻进耳朵里,快要炸开,一个没忍住就提高了声音。说出口才觉得尴尬,赶忙找补:“殿下,我,我哪里会束发?” “不难。”程束却是坚持。 一旁的黄塘亭也愣了,没想到太子会来这么一出。但只能任命的把一应工具递到乌涂尔手上,还悄悄嘱咐他:“三王子,您可得轻些。” 乌涂尔自然应了,可上手的时候依旧是没能把握好分寸。毕竟那一捧青丝,握在手里就像是流水般顺滑,更像是春日拂面的暖风,简直要让人醉过去。乌涂尔心神恍惚,梳子伸过去,没控制好力道,竟然扯下太子的几根黑发来。 黄塘亭看着眼皮一跳,心里都急得冒烟。 可反观程束,却是纹丝不动,像是一点疼痛都没感受到一样。乌涂尔戚戚:“是不是弄疼殿下了?我手笨,还是让黄……” “不疼,你随意就好。”程束说完这句,竟然闭上了眼,俨然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乌涂尔微微一愣,再下手的时候就轻了很多,最后倒也将太子的头发束了起来。 但他自己瞧着,简直要哭。原因无他,只因实在是太丑了!若不是因为殿下有神仙容颜,恐怕都要被以为是不修边幅了! 黄塘亭算是看着殿下长大,什么时候见过殿下这副模样?实在忍不住道:“殿下,要不重新束一下?” 程束看着镜中的自己,的确是有些奇怪。也不能说乌涂尔折腾得他没法见人,但这冒出来的几缕头发,的确有些不甚雅观。可他今日心情大好,欣赏一阵,居然说道:“有几分野趣,就这样吧。” -------------------- 乌涂尔偷偷将头发揣好了(bushi…… 第20章 太子跑马,自然不想让别人知道,因此乌涂尔被带着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除了太子身边的亲卫和侍从,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这里算是南山比较平坦的地方,周围也都是树林,没走了两步,就听见草丛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程束立刻扯了马缰,从箭囊里抽出一根长箭来。乌涂尔屏息看着,再等了一会儿,那草丛里果真蹦出个兔子来。程束当即射出,一箭就扎在兔子大腿上,叫它动弹不得了。 乌涂尔看了这一幕,立刻理解了李庄所说的“使人神往”的意思。乌涂尔这段时间,见过书院里武师的骑射、同窗的骑射、甚至见过郑大将军搭弓射箭,他们各有各的威风,可唯独没有殿下这份洒脱和不羁。 第36章 随行的猎犬很快就把兔子衔了回来,程束将它系在马上,随后对乌涂尔道:“骑射场上,本宫可不让你,你别干看着。” “是。”乌涂尔应道,也下了决心,想在太子面前展露一番。 他对骑射一道很有天赋,接触时间不久,可在面对这种灵巧的活物时,却显得游刃有余,除了一两次的失误,倒是也收获满满。 程束对此很是满意,觉得自己付出也不算白干。正巧碰上乌涂尔忽然失手,他开口道:“你进步神速,但也心急。拉弓的时候若是如此发力,长此以往要伤身子。” 说着,他从马上下来,走近乌涂尔。乌涂尔知道他要教导自己,刚想着下马,却见程束近了横云骐的身侧,下一刻居然翻身上马,和他共乘一骑了! “!!!”乌涂尔大为吃惊,只觉不妥。但程束已然上马,整个身子紧紧和他后背贴着,不断传来汩汩热源,让他无处可逃。更别说程束伸出手来环着他,将缰绳牵了过去。 乌涂尔被惹得头晕目眩,手里头一张弓都握不好了。 “始作俑者”程束好像对此毫无察觉,臂上发力,横云骐慢慢的走了起来。马儿一晃一晃的,两个人也跟着一晃一晃的。乌涂尔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棍子,脸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所幸其他人都跟在后面,唯一可能揶揄他的李庄,也帮殿下牵着步月骍,没人发现他如今的窘迫。 走了一阵,程束忽然止了马,声音在乌涂尔耳边小声响起:“有动静,搭弓。” 乌涂尔下意识的起了弓,然后就贴在了程束身上。他慌得不知所措,眼前都一片乱。程束将他两只手都握住,手把手给他调整了姿势:“凝神。” 这两字如定海神针,乌涂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随后将长箭射出,果真扎在猎物身上。而他也在瞬息感受到,原来程束帮他微调的动作十分有用,如此发箭手臂上松快了很多。 他尚未从混乱和镇定中找到合适的情绪,程束已然跳下马去:“很好,往后也要这样张弓。” 乌涂尔低声道:“是。” 乌涂尔虽然单纯,学习东西又晚,但他敏锐得很,总觉得刚刚太子对他的举动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好像那觉得异常的感觉,只是因为自己心乱了。 又是过了一会儿,时辰差不多到了,一行人才打马回去。 程束利索的换了一身袍子,让人根本瞧不出他才打猎回来。乌涂尔却有点心不在焉,围着横云骐绕来绕去,把横云骐差点惹急了。 简单休整过后,在下午时分,南山围猎正式开始。随着金鼓被人敲响,儿郎们的欢呼声也起来了。有的人着急,刚刚打了鼓就纵马冲出了营地大门,更多的人看见了,也不甘示弱,跟在他身后紧紧的。 郑湘文驾马来到乌涂尔跟前:“愣什么,别让人家抢先了!你不是要给殿下争个头名回来吗?” 乌涂尔这才猛地从乱糟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对啊,自己来南山可不是为了想这些的,是为了给殿下争头名的! 他坚定道:“你说得对!” 随即,周围爆发了一阵哄笑。倒也不算是恶意,更多是觉得他在说大话。 乌涂尔却没有在意,拉扯住郑湘文就问:“哪边的白狐最多?!” 郑湘文吼道:“我怎么知道!” 乌涂尔见问不出来,也就不问了,直接一蹬马镫,手中缰绳绷直。横云骐嘶鸣一声,像只离弦之箭一样就冲了出去。留下了满地烟尘。 “呸……”郑湘文恨恨的抹了一把自己沾上尘土的脸:“乌涂尔,你就仗着自己座下是匹神驹!” 乌涂尔早就听不到他说什么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给殿下猎到四五只白狐来! 既然是围猎,且周围还有御林军拱卫,这些少爷们出去自然是不用带侍从的。南山范围挺大,也不可能一下午就决出胜负来,因此规定了晚上回营的时间。由此比上三日,才能决出胜负来。 这些猴崽子们一走,行宫这边的氛围都不一样了起来。贵人们和朝臣们主要以联络感情、观看歌舞为主,算得上是清闲。程束也给自己放了假,瞧着谢琢在一边无所事事,又拉着他下棋。最后把谢大人下的一脸菜色,直接尿遁而走。 程束颇为遗憾,觉得满朝能和他正常下棋的人只剩谢大人了。毕竟其他人只会恭维自己,便是下的一手臭棋,这些人也能苦思冥想让自己赢了。实在是无趣得很。 这么想着,又问了黄塘亭时辰。 “快到回营的时间了吧。”他转头问李庄。 李庄道:“也就这半个时辰的事儿了。殿下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要紧。”程束道:“你去膳房那头瞧瞧,看今儿都是什么菜色,挑几个有分量的。一会儿乌涂尔回来让他多吃些……唔,再备些能缓神的香料来,让他晚上养精蓄锐一下。” 李庄又道:“缓神的香嘛……不如就用殿下宫里的?” 他想了想,忽然笑了:“我想起来,偶有一次,三王子还专程问过我是什么香。我当时本想给他用上,却是忙起来忘了。” 程束颔首,算是同意:“往后给他拨一些过去。” 李庄领了命,下去准备了。毕竟准备需要时间,他一走,便是一会儿。 程束扫眼看过去,见那些大臣们有心上前,却又踌躇,更觉无趣。再一找谢琢,发现他根本不在当场,想是怕了自己,回帐子里躲清闲去了。 第37章 因此程束只好闲来无事看周围那些人出洋相。什么德王在皇帝面前逗乐,孝王又想着彩衣娱亲,恭王则是和妖艳美姬眉来眼去,良王只知道喝酒把自己灌成个酒蒙子。皇帝被德王逗得哈哈乐,纯贵妃自然得意得很,凑成一副寻常家人的模样。至于那些个没封王的皇子们、公主们,既不能在皇帝面前得脸,又不能和大臣们相交,坐在席中像是鹌鹑。程束眼神才飘过去,就吓得哆嗦。 程束对此见怪不怪,倒是一心盼着乌涂尔回来了。那个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就透,还对他有诚意得很,比这些乌合之众瞧着顺眼多了。 可这么一等,等着其他人都纷纷回来,偏偏不见了乌涂尔的身影。 李庄找了两圈没发现人,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即刻回来报了太子。太子眉眼一顿,道:“把郑湘文找来。” 郑湘文何曾直接面对过太子?可一句磕磕巴巴的请安还没说出口,就听李庄问他:“郑公子,你看见三王子了吗?” “乌涂尔?他没有回来吗?”郑湘文愣住:“他是知道时辰的呀!怎么可能没回来?” 他说完,又摇头道:“李少监,他说要去找白狐,我一路上都没跟上他,更是没见过他。” 他说一句,李庄的脸色就差一分。等他说完了,程束道:“你可知他去哪里找白狐了?” 郑湘文道:“我最后见他,他约莫是往东边去了。” 东边……南山的东边,倒也没有什么,就是有条河流。 正当说话间,忽然天色阴沉了下来,不多时居然飘起了大雪。李庄出外一看,回来说道:“殿下,这雪瞧着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而且还大得很,想来不消片刻就能积下。” 郑湘文听李庄说完这话,再看太子,见他脸沉得很,几乎要和天色一般黑。而下一刻,太子就道:“速叫谢琢来见。” 谢大人!叫来谢大人能干什么,莫非要出动图龙卫寻人? 黄塘亭也觉得不对,但他要稳住太子,因此道:“殿下莫要着急,三王子不过晚回来片刻,可能是被猎物拌了脚步,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他说的话在理,太子果然眉头松了松。等谢琢来了,又是过了一会儿,太子问:“见着人了吗?” 李庄道:“没有。” 太子深吸了口气:“谢琢,叫你的人——还有御林军,搜山!” 谢大人不敢耽搁,应当也知道如今太子心急,走路的时候都快了不少。 可也有不长眼的货色这时候插嘴。正是德王,他调侃一笑:“太子殿下,不过是个门生罢了,用得着这么着急上火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情人呢。” 他喝了二两酒,又不把自己当人看了。郑湘文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赶忙退到一边,生怕引火烧身。 而太子果真怒道:“混账!” 他发起火来简直如同天威降世,两个字就把在场所有人定住了。德王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出来。 可太子不想放过他,道:“敢再口出狂言,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太子这话说得十分重,更是不在意他们兄弟情面。连带着上首坐着的纯贵妃都不忍,频频看向皇帝,希望他能出面斥责太子。可皇帝却两眼一闭,说了句自己乏了,居然就这么走了! 纯贵妃恨得咬牙切齿,不多时也离席而去。 一时间,整个行宫中陷入焦灼。 还是黄塘亭有胆子,好言相劝,总是将程束的火气消了一些。程束问他:“你说这雪,会不会埋了他?”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三王子福大命大,万万不可能!”黄塘亭赶忙道:“御林军和图龙卫都在外头,南山这么大一点地方,想来很快就找到人了!” 程束正是心烦意乱,可黄塘亭的话到底听进去一些。又想,自己刚才说的话的确难听,怎么就觉得乌涂尔是出事了呢?而自己又为何对乌涂尔如此忧心?应当也不至于…… 他难得分析不出自己的心意来,只想着等谢琢回来禀报。 可过了很久,谢琢回来的时候,脸上神情难辨,刚见了他就跪倒在地。 “殿下恕罪!下官等奉命将南山搜了一圈……竟没能找到三王子!” 程束微微一震,接着出声都有些沙哑:“横云骐呢?” “也未找到,还请殿下恕罪!” 第21章 南山也就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会找不到?又没有悬崖峭壁,怎么会找不到?!难道是掉进河中了? 不可能,就算是河面冰碎,也不至于连人带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程束这么想着,挥手道:“扩大范围,把南山没圈起来的地方也去找一遍!” 黄塘亭看他情绪不好,生怕他一个坐不住,也要和谢琢他们一起出去寻人。好在程束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等着消息。 谢琢领命,再出去安排一干人寻找。他自个儿比不上图龙卫,下了雪刮了风,叫他冷得牙缩。他的副手听了安排,问道:“大人,为何不等雪小一些?” 谢琢道:“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太子殿下指不定就要扒了你我的乌纱了!” 副手一震:“那越国三王子竟然如此重要?” 谢琢伸手,拍在他座下马儿的臀上,赶他走:“仔细找,莫要废话了。” 第38章 副手见他不肯多言,心里也是震惊,没能想到太子为了乌涂尔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当即将这个意思传给了下属,叫他们寻找的时候务必仔细仔细再仔细,连乌涂尔一根毫毛都不能误了过去。 在行宫内的李庄自然也着急上火,他知道殿下不能随意亲自出去寻人,可他可以。因此请命,也要跟着谢琢的人出去找人。 程束抬眼看他,低声道:“李庄,本宫准你出去,你一定带他回来。” 李庄跪下道:“奴婢定然叫三王子毫发无损!” 他说完,转身就走,可刚走了两步,就又听身后太子道:“李庄,骑着步月骍!它认得他。” “是!” 鹅毛大雪,纷纷而下,马蹄重重,踩下无数淤泥尘埃。步月骍果真神马,李庄骑着它比那些侍卫们要快了不少。而李庄也比旁人更了解乌涂尔一点,当即想起乌涂尔曾对自己说,他这一次来南山围猎,是想猎到四五只白狐,给殿下做披挂的。 白狐这东西南山不常有,对人更是敏感,想要找到,还得是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李庄拍了拍步月骍,像是祈求般低声喃喃道:“好马,好马,帮我找找乌涂尔。”步月骍仿佛真的听懂人言,竟然“咴咴”叫了一声。随即停了脚步,像是在听些什么。 李庄见它这样颇为惊异,也不敢拉扯它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了。再想到太子说这马认人,反正也是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如真的让它自己走,或许能有什么发现呢? 步月骍感受到身上没了束缚,当真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它走一会儿跑一会儿,又停一会儿。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它终于再次发出嘶鸣。李庄冻红了一张脸,耳目都有些麻木。却在步月骍发出声音后,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回应! 同样是马儿的声音,莫非是横云骐?! 李庄顿时精神一振,大喝道:“驾!” 步月骍狂奔起来,不多时就找到了回应它的马儿。李庄定眼一看,差点没有流出泪来。 当真是横云骐! 它没有站着,反而是卧在地上,而它身旁正是乌涂尔! 乌涂尔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神智模糊,只能微微有些动作。横云骐卧着帮他抵挡风雪,更是为他提供一个热源,叫他不被寒天冻得昏过去。 李庄立刻翻身下马,奔到乌涂尔身边一瞧,发现这旁边有些痕迹。再一抬头,看见乌涂尔上面正是个土坡。这土坡有些陡峭,或许是因为塌方造成的,看着应当是乌涂尔一不小心从上面翻了下来。虽然土坡不是很高,远远不到可以要人性命的地步,但下头又是冻土,又是碎石块,人从上面翻下来也是很不好受的。 “三王子,三王子!我是李庄,您怎么样?”李庄赶忙去扶乌涂尔。然后就发现他居然摔断了小腿!难道他不能动弹! 李庄心想,才在殿下面前夸下海口说,不叫三王子有闪失,如今怕是完了。 乌涂尔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叫他,一把就拉住了李庄的衣袖:“我……我的狐狸呢?” 李庄真没忍住骂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找狐狸!” 乌涂尔没听清楚,照旧呢喃:“我的狐狸……我给殿下的狐狸……” 李庄简直不知是喜是忧,想着若是殿下如今在这里,恐怕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 “三王子,不要狐狸了,咱们先回去。”李庄小心翼翼将他扶着趴在了横云骐背上。横云骐甚是听话,等人上了,才慢慢站了起来。李庄摸了摸它脸颊:“好样的,咱们这就走了。” 横云骐知道自己主人受了伤,走起来的时候比之前还要稳当,偏偏速度不慢,让李庄省了不少心。 等走了一会儿,碰上了谢琢的副手。副手一瞧,也跟着护送乌涂尔回去,还跟李庄说:“这里都出了南山的圈多远了,三王子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李庄叹了口气道:“可能是为了追白狐吧。” 已经有图龙卫提前一步回去通报,李庄带乌涂尔回来的时候,见太子立于风雪中。 他下马,跪地,痛道:“殿下,奴婢未能实现诺言……三王子的腿……” 程束却让他起来,声音有些淡:“不是你的错。” 一旁的太医不敢耽搁,让图龙卫将乌涂尔送入帐中。程束跟着看过去,看见那孩子左小腿有些不正常的弯着,脸上也有道道的血口子。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疼,只想错开眼去。 可他到底没能错开眼,反而跟着太医们进了帐。太医们将乌涂尔围着水泄不通,讨论了一会儿又回来告知太子:“殿下,下官等实在惭愧,三王子的腿伤严重,这……” 他们没敢说,怕说出乌涂尔以后或许不利于行的话来,让太子更为恼火。 程束紧了紧牙关,算是看出来他们的想法:“不可,他必须恢复。” 太医们愁眉苦脸,立刻跪在了地上。 李庄在一旁也着急得要命,见此更是不愿相信。所幸这时谢琢也进来,瞧见这跪了一地的太医,当即说道:“未必不能治好,殿下,图龙卫中军医或可一试。” 程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立刻叫人把军医请上来。 那军医年纪轻,见了这等场景有些心慌,可在看了乌涂尔的伤势之后,才松了口气:“回禀殿下,三王子的伤有大好的可能,但需要静养。” 第39章 这下,帐内的气氛算是松快了些。 军医又道:“还请殿下移驾,下官需要开刀正骨,场面血腥,殿下万金之体,还是暂避一二为好。” 程束心里本想,不就是血腥吗?又能如何?可就在这时,只听得乌涂尔口中道:“狐狸!” 他说完这么一句,竟是头一歪,昏了过去。 程束又是惊讶又是困惑,忍不住想上前查看,却被李庄拦住了:“殿下,奴婢有话要说。” 无法,只能跟着李庄出了外头。程束道:“什么话?” 李庄微微一叹,低声道:“殿下,这话原本三王子是叫我瞒着您的……可如今……” 他三言两语把乌涂尔准备给太子做披挂的事情讲完,然后请罪道:“奴婢多言了。” 程束听了,回头看了看帐子,又看了看李庄,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下去吧。” 他闭了闭眼睛,往行宫的方向走去。可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沉重,如同灌了铅一样,好像根本抬不起来。 黄塘亭担心得很:“殿下……” 程束沉默良久,才问他:“大伴,你说本宫将他带进东府,到底是对是错?” 黄塘亭瞪圆了眼睛。他已经多少年没从太子口中听到“大伴”两个字,自从皇后故去,太子像是忘了经年旧事。可如今一句“大伴”出来,黄塘亭觉得好似回到了太子的少年时期。那时候太子尚且有些依赖他,心里真有难处的时候,总叫他“大伴”。 黄塘亭不免鼻子一酸,上前两步:“殿下,您如何有错?” “若非本宫选他,他也不会对本宫如此,更不会因为一两只可笑的白狐就摔断了腿。军医虽然保证,但谁又能百分百的安心?到时候他瘸了腿,本宫又待如何对他?”程束道:“因果如此,是不是当时不该心软?” 黄塘亭听了,瞧瞧抹了一把眼泪:“殿下选择三王子的时候,虽说一方面是为了找个由头对白鹿书院里的博士开刀,但另一方面不也是为了给三王子出气吗……您当初微服书院,瞧见三王子的时候,对李庄说,那个孩子好端端的为何不去上课?” “奴婢知道,殿下一身文人骨,对着歪风邪气就是看不过眼。您不是心软,是您真的看那孩子可惜……”黄塘亭道:“既然殿下本性如此,出手相助也是冥冥注定。” “三王子至纯至善,是个真正的好人。他回报殿下,也是殿下应得。或许他和殿下,便是命中有缘呢?” 程束听着,转头看了看黄塘亭,忽然苦笑道:“哪有什么应得?本宫与他,是举手之劳。他于本宫,是拼尽全力。” “有一句你没说错。”程束道:“乌涂尔至纯至善,是难得的人。” “如今看来,倒是本宫……亏欠他良多了。” 第22章 乌涂尔是被小腿传来的疼痛疼醒的,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营地中。芙蕖就站在一边悄悄抹眼泪。 乌涂尔哑着嗓子道:“芙蕖,有水吗?” 芙蕖先是一惊,随后又有些控制不了情绪,一边哭一边道:“有有有,我这就给您拿。” 她说着,将温水递到乌涂尔唇边:“您先喝,我去通报李少监。” “别去。”乌涂尔拉着她道:“李少监知道了,殿下也要知道了。你扶我起来,再帮我把横云骐偷偷牵过来……我的狐狸还差两只。” 芙蕖又气又急:“您怎么还要出去!外头飞着大雪,若不是李少监将您找回来,您可都要冻死了!” “狐狸有什么好的?名头有什么好的?下一年,下一年您再来,肯定都是您的!” 乌涂尔却道:“我要给殿下做披挂,没有狐狸不行。” 他说着,忽然咬住下唇,颤抖着说:“芙蕖,没有狐狸,没有名头,我怎么回报殿下?!” “我拿什么回报殿下?” 芙蕖哪里见过这样的乌涂尔,当即有些懵。但随即,有人在帐子外面道:“本宫并未让你偿还。” 居然是太子!不知道刚刚的话,太子听进去多少。芙蕖知道这两个人必然要说话,所以她将温水放在乌涂尔手上,从大帐中赶忙退了出去。 太子果然也立刻进来了。乌涂尔看见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逃避似的又闭上了眼睛。 程束看了看他,瞧他腿上架着板,伤口处都擦着药,现在这样子着实可怜。 “乌涂尔,你睁开眼睛看着我。”程束忽然这么说道。 乌涂尔眼睫颤了颤,还是睁开了。 程束踱步走过来,坐在了乌涂尔身侧:“你先喝水。” 乌涂尔见他靠近,心里那种纠结更甚,却只能听了他的话。等将那杯水全全灌下去,嗓子也好受一些了,乌涂尔才道:“殿下,我抓了两只狐狸了。可惜一红一白,做不了披挂。你别怪我,我明日再去,肯定能再抓白狐回来。” 程束猛然明白了为什么芙蕖刚刚气成那个样子。这话叫乌涂尔这么一说,委实叫人很是恼火。 他没控制住,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乌涂尔断掉的小腿,眼看着乌涂尔痛苦的仰过去,一张脸都绷紧了,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程束看见乌涂尔这样,心里惊了一下,又隐隐生出后悔来。想自己为什么就要动他的伤处?不是给他找罪受吗? 他心里后悔,不知怎么就任由表现在了面上。他赶紧缩回了手,一边是恼火乌涂尔,一边又觉得自己亏欠乌涂尔。简直要被折腾的分裂成两个人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再不碰你伤处了,瞧你疼成这样。” 第40章 可他说完这句,又说:“既然疼成这样,你这条腿是不想要了吗?还去抓什么狐狸!” 乌涂尔疼出了泪花,却慌忙点头:“想要,想要!这条腿留着,我想帮殿下跑东跑西……可白狐,白狐也想要,想给殿下做衣裳。” 程束又是一阵沉默:“乌涂尔,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也不知道。”乌涂尔这话说得耐人寻味,可忽然又强撑着微微一笑:“我只知道殿下比我聪明得多,应该知道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程束听了,莫名怔住。他想,这小子平日里说话耿直,怎么这句话就更加耿直了?若不是自己了解乌涂尔的性子,还以为是哪来的情场高手!这话若是对着小女郎们说出去,还不叫人家死心塌地跟了他一辈子? 程束问:“你怎么这么说话?谁教你的?” “李少监。”乌涂尔毫不犹豫就卖了李庄。 程束差点没有气笑了,咬牙道:“他怎么教你的?” 乌涂尔不明所以,照样回复:“李少监说我说话直接,有的时候是好事,有的时候是坏事。但对着……对着殿下的时候,照直说应该是没问题的。” “好个李庄。”程束默默道:“全天下就他聪明。” 他这句说得十分低,乌涂尔没有听清。以至于后来李庄受了太子好大的“责罚”,他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不过这都是后话。 程束暂且在心里放了李庄一马,又回来问乌涂尔:“东府里有了你,杂事多了八成。你再不爱惜自己的腿,真想东府养你一辈子吗?” “学生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定不会叫殿下白养一辈子。”乌涂尔正色道:“我现在还不能回报殿下一些更重要的事,但您再给我两年,我一定能帮上忙!” “我从未求你回报。”程束道。 乌涂尔摇头:“可书中说——‘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他顿了顿,又道:“学生不想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可摧折。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程束在心里默默念了,又去看乌涂尔。他想,这世上当真有乌涂尔这样的人吗?他自诩身居高位、权势汹涌,可这么多年来,怎么从来就没见过一个这样的人?皇后爱他,可更爱母家。外祖爱他,可更爱永世不倒之权势。所以这才有李家小姐入主中宫,这才有了他,这才有了外祖请师父出山教导…… 他从小就明白,若非自己聪慧非凡,皇后和外祖哪会如此下狠心培养他?而他的父皇,哪里关心他们这些孩子?那个人更喜欢自己罢了! 再长大一些,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平头百姓,有达官显贵。这些人对他自然都是恭恭敬敬,平日里也少不了磕头、孝敬。很多人接近他,对他抱有善意,却更想着他能在某些事情帮一把。还有一些人接近他,带着恶意,想要将他取而代之。甚至是谢琢,与他虽有情义,却也带着维护谢家的意思。 程束对此从未有什么感觉,更不怪他们。因为他觉得此乃人之常情。天下众生,熙熙攘攘,哪个不是为了追名逐利?再世俗一点,哪个不是为了吃饱穿暖? 但乌涂尔不是,乌涂尔对他,算得上是半点私心也无。这让程束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他忽然觉得乌涂尔的目光分外灼人,简直要穿透身体,烧出两个洞来。 所以他对乌涂尔说:“既然如此,我也收到你的回报了。” 乌涂尔惊讶:“怎么会?” 程束伸手指了指他胸口的位置:“你给了。乌涂尔,你那一颗真心,我收到了。” 乌涂尔慌慌张张去捂自己的心口,他血脉喷张,感受得到掌下心脏怦怦直跳,快到蹦出咽喉。 他模样叫人发笑,程束也不免勾起唇角:“所以白狐的事情就算了吧。” “两只狐狸可以做一件围脖。”程束想了想:“我衣裳太多,只差一件围脖。” “当真?!”乌涂尔道:“可一红一白凑不成,不好看。” 程束微微摇头:“天下独一无二,怎么就不好看?” 太子这句话,直到整个帐子都黑了下来,乌涂尔依旧在脑海里反复。独一无二……天下独一无二!他高兴极了,若不是小腿真的疼,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回去找老板,让老板连夜做出来! 他伤着严重,所幸并无性命之忧。后几日的围猎也参加不了了,只能躺在帐子里养伤。后来听说,今年南山围猎的魁首是郑湘文拿了,他倒也真心高兴。 郑湘文拿了赏赐就来找他:“我可帮你把其他人都压下去了,特别是你王兄和那个郦国小王八……你放心好了。” 可乌涂尔现下根本不关心这些,反而跟他说:“我不能骑马回去,太耽搁时间了。你帮我把狐狸收拾收拾,送到老板那里好吗?就说我要个围脖。” 他说到这里,又伸手摸自己的钱袋。这里头的钱并非是从东府得来,而是他最近在书院中帮博士干杂活得来的。书院中常有此等事,例如帮着整理书房、采买东西等,乌涂尔就靠着这个攒了一点钱,这会儿全交在郑湘文手中:“就是钱有些少了,不知能不能做出来那种漂亮样子?” 郑湘文被他的心意震惊到,低声道:“不如我再替你填几两银子?” 第41章 “真的吗?那太好了。”乌涂尔笑道:“但你得等我慢慢偿还。” “好说好说。”郑湘文拿了银子和狐狸走,也不跟大部队了,告知他爹一声,直接驾马提前一步回了上京。 又是几日过去,乌涂尔也已回来休养,终于是等到了老板的消息。那老板自个儿上门送货的时候,才知道地点是东府,差点没吓出一身白毛汗来。最后还是李庄亲自引着人进来,那老板一见乌涂尔都要哭了:“贵人呐!” 乌涂尔忙道:“我算不上贵人,是殿下尊贵。” 老板更是急得不行,将围脖取出来给他看:“您瞧瞧,这样行吗?可会惹……惹殿下不喜?” 乌涂尔本以为,老板会将两张颜色不一的皮毛凑起来。一边是红的,一边是白的。如今一看,却是极为震惊。这围脖是红白相间的,以白色打底,红色做辅,打眼看上去虽然有些花哨,但又好看得很。 “太好看了!”这大大超出了乌涂尔的预期,他简直爱不释手,又给李庄看:“李少监,你瞧呢?” 李庄也跟着啧啧称奇:“老师傅手艺真好,几乎和造衣局一样了!” 老板听了,不由感恩戴德。李庄又赏了他一些银钱,他高高兴兴的走了。 乌涂尔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想现在就送给太子。只可惜他腿伤还在,不能自己去送给殿下了。 李庄这回也没劝他等等,而是帮他包好了,亲自拿着送去重华殿。 重华殿中,程束打开礼盒,看见里头那条围脖。眼底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他伸手摸了摸皮毛,感觉油光水滑,好像还留着乌涂尔的体温一般。 他自己动手取出了围脖,拢在颈上。 忽然问黄塘亭:“好看吗?” -------------------- 太子爷,你是不是也要死心塌地一辈子了? 第23章 次日小朝会上,众臣发现太子殿下变了。他往日打扮素净,可今儿却带了围脖。围脖也不是寻常模样,而是红白相间的,虽然衬着太子殿下更加好看,但这种时候从不曾见,也不知道殿下是不是近日换了口味? 有些人心思活络,当即就把那围脖的样式颜色记下,准备回去也给殿下献一些来。 小朝会规模不大,几乎天天都有,一般是有事需要上奏的臣子才参与。因此相较于每十日一次的大朝会而言,气氛就稍微轻松一些。大家都是想说什么就说,有的时候都能争执起来。太子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干预。 刚开始,军机处照旧上奏每日杂事,后来户部尚书出列将近期与外国通商一事简要说明了,眼瞅着大胤和欧罗巴的另一条商路就要打开了。可他说完,一旁的御史中丞陆友丰有些异议,大致意思是大胤现有八个港口,管理上却有冗余,实在浪费人力物力,不如趁此机会重新换血,好能更加高效。 但他才这么说,周遭一些内阁的人就不满了,只言地方市舶司不过多出一二官员,便是配备军士都尚且不足,如何能说冗余? 一方想要裁人换人,一方不甚同意,两边都是文官,一会儿功夫过去,瞧着就争执得脸红脖子粗了。 最后自然谁也没能吵过谁,闹了个不欢而散。 程束并未说话,却在散朝后秘密叫了谢琢来:“好一套狗咬狗,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谢琢想了想:“御史台自分离出监察府,几乎可以算得上没什么正事可干。更何况陆友丰和内阁胡大人私交甚好,不至于和内阁的人对着干。那问题就出在市舶司里了。” “他们对人员一事很是在意……本宫记得,陆友丰没什么熟人在市舶司中。”程束道:“倒是胡大人的妹婿如今在广州风生水起,好不痛快啊。” “下官也有些困惑。”谢琢将这几个人的关系在脑中过了一遍,总觉得今日小朝会上的事情颇有些古怪。思虑一阵他说:“前不久,他们都还秘密拜访德王,不知要商议什么。” “殿下,下官请愿前去各地市舶司,将此事好好整理清楚。” 程束本意如此,自然应了:“有劳你。不过不能明着走,本宫会给你安排其他事情,你借此为由脱身。” “是。”谢琢领命而去。 送走了谢琢,程束这才回东府。刚到了门口,就有内侍像他禀报:“殿下,宫门外礼部尚书范大人的小厮候着呢,说要给三王子送件礼物来。” 程束有些疑惑,想着范恒与乌涂尔才见过几次?居然都要送礼进来了。他道:“叫人进来。” 不一会儿,范恒派的人进了重华殿,对着程束十分谄媚:“殿下,我家老爷专程托人做了件木椅,下头按了木轮。听闻三王子受伤,有了这个东西也能坐上出门逛逛,用不着费腿。” 程束一听就知道,这送来的东西是轮椅。不过这种东西寻常人少见,就算有也是在军中配备,整个大胤也没几个人用过。范恒倒是很用心了。 他淡淡道:“知道了,留下吧。范大人有心。” 小厮赶忙叩谢:“殿下言重,能替殿下分忧,是我们老爷的福气。” 那辆轮椅就停在外面,程束打眼一瞧,才知范恒的小厮说轻了。这东西做工细致,低调内敛,甚至还专程做了软垫和靠背,实在是费了一番功夫。 程束心道,范恒这个老家伙,平日里看不出,这会儿倒是心细如发。 第42章 他对此很是满意,立刻叫李庄给乌涂尔送过去。随后又想了想,决定让乌涂尔也来一趟,正好试试坐着这个轮椅舒服不舒服。 李庄问道:“殿下,可需要让三王子准备些什么?” “其余的不必。”程束道:“他如今伤了腿,就算能坐着轮椅去书院,也得再休养一阵……这几日的功课让他带来,本宫瞧瞧。” 李庄这才走了,然后很快就推着乌涂尔到了重华殿。 乌涂尔第一次坐轮椅,觉得十分新奇,可到了重华殿,又觉得不合规矩,刚想从上面下来,就被李庄制止:“既然是殿下准许,您不用这么在意。” 而到了太子身边,太子挥退了众人,也说道:“往后你见我,除了外人跟前,只要在这东府之中,便没有那么多规矩。” 乌涂尔不解:“可……之前的时候,殿下说虽然有时规矩可免,但也要注意分寸。” 程束难得被他噎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当真在乌涂尔刚来的时候说过这些。但…… 他轻轻哼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你听着就成。” 他说完这一句,又觉得不够,仍旧给自己找补:“老师与学生间,若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倒也不错。” 这回乌涂尔没在反问,程束也不愿多说这个话题,继续道:“你伤着,是不是有几日没看功课了?” 乌涂尔摇头:“学生本就和别人差了很多,再不抓紧学习,不是要差得更多了吗?” 他说着,从随身带着的小书匣里取出些东西来,全都摊在太子面前:“殿下,这边是我写的大字,这边是书院里先生布置的作业。” 程束拿起来一看,发现他果然认真极了,每日练习的大字都有日期,按着顺序一摆,进步果真不小。再看书院先生留下的课业,虽然有的地方仍旧有些偏差,但和他刚来东府的时候,已经是截然不同。 程束点了点他课业,说道:“这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释义错了。” 乌涂尔道:“这句学生的确不懂。” “过去的已无法弥补,未来的尚能追赶。”程束微微一笑:“乌涂尔,这句话很适合你。” “你懂吗?”他问。 乌涂尔听着心中一紧,被太子这么说了,他怎么能不懂?可太子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知道了些什么,在这里提醒自己吗? 可那种事情……他是“妖孽”一事,在越国被人看得那样重,没人觉得大巫所言是假。一双眼睛,一句“妖孽”,成了他的枷锁,也成了别人随意凌辱他的缘由。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姆妈来,那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她那样害怕自己,可到底是动了善心。她在别人对他放任自流的时候喂他奶茶喝,还给他缝了唯一的一件羊皮袄。 可姆妈的下场是什么呢?她和她的女儿忽然染了病,再如何也治不好,最后死在了冬天。她们的病来得凶险又迅速,可在她们死后又销声匿迹,若不是留下两具尸体,哪里找得到疾病的踪影? 由此,更多的人对乌涂尔“妖孽”一事深信不疑。他们说,都是因为乌涂尔,只是在他身边帮助过他的人,都落得个病死的下场。是乌涂尔“诅咒”了两个可怜人。 诅咒……多么叫人不寒而栗! 乌涂尔忽然一颤,猛地去看太子。太子被他看着有些困惑,好像对他说了句什么,偏偏乌涂尔没听到。 他抿唇,好久之后才戚戚然问道:“殿下!您信不信诅咒?” 他问得突兀,程束一愣,随后莫名沉了面容:“你说什么?” “诅咒,您信吗?”乌涂尔不死心的又问:“就是那种可以悄无声息夺走人性命的东西。” 程束听得“诅咒”二字,想起来李庄曾报说,那位郦国王子就曾不止一次说过乌涂尔为“妖孽”。若是只说一次,或许是因为有龃龉,但是次次都说,倒像是真的了。更何况,程束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乌涂尔身为越国三王子,会经受那等的折磨。 他心里沉了不少,原本觉得此事用不着着急,眼下看来却是不行了。他心道,若是真能有什么巫蛊、诅咒之术,他身边那些不服之人还用得着每日殚精竭虑的给自己惹麻烦吗?直接来个什么诅咒不就得了。 因此,他道:“乌涂尔,不要胡思乱想,世上没什么诅咒,全都是旁人哄你的无稽之谈。我更是一点不信。” 乌涂尔怔怔的看着他,说:“殿下真的不信……” 可这话尚未说完,就听得外头急匆匆传来脚步声,随后就是黄塘亭忧着一张脸进来:“殿下!大理寺周大人在外求见!” 大理寺卿周念,才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能做到这个位置,一方面靠自己卓绝的才能,一方面也靠太子提携。算是贴着太子立起来的纯臣,虽不如谢琢那般和太子亲近,却也是与太子有些私交。 他的大理寺以审核各地刑狱大案为主,寻常的时候应当是不会上门叨扰太子。可今儿来的这么赶,还这么着急,恐怕是有要是禀告。 程束当即道:“请他进来。” 随后又安抚乌涂尔:“不是什么大事,你如今腿伤着,也不用着急回去。就留在这里看看书……一会儿和我一起用午膳。” 乌涂尔见他却是有些急,也觉得外面来的那位周大人,或许是有急事找殿下。他不愿给殿下添麻烦,自然乖巧道:“是。” 第43章 程束这才走了,刚到正殿坐下,就见周念急匆匆赶来,猛然见了他,立刻说道:“殿下,大事不好。” “何事?”程束道。 “几月之前暗娼一事,出在京畿,又牵连甚广,因此下官一直在跟踪此案。”周念也不来虚的,直言说:“跟着顺藤摸瓜下去,却是发现一条重要线索。大理寺下属顺着线索去找,竟然连连死了两个人!下官自觉兹事体大,不敢瞒着殿下,才想着来报殿下……” “可适才手下人说,依旧是这条线索,在昨儿晚上跟踪的时候居然出了岔子。本以为要摸着边儿了,却不知为何断了!”周念说着,只觉得其中分外凶险:“等着好不容易拾起来,居然……居然直指方大人家里!” 程束一顿,皱了眉:“你说哪个方大人?!” “自是京兆尹方青淮大人!”周念忽然跪下:“下官手下人来报,说不知为何,方大人自宅前头跪着一对夫妇,口口声声说是方大人为了金银,就去做了经营暗娼一事!他们当街大呼小叫,居然还拿出一份证据来!” 这话一出,在场知晓内情的人都是变了脸色。方大人那是皇后母家从前的旧人了,如今也算得上殿下的左膀右臂,到底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竟然敢祸水东引到他头上?! 程束咬牙切齿:“周念,你怎么处置的?!” 周念道:“那夫妇不管是信口雌黄,还是确有其事……早已闹得是人尽皆知。下官已经让人拿了他们,可他们还想着攀咬大理寺和京兆尹……甚至,甚至都说到了殿下头上!” “他们如何说?”程束如今是真正的起了怒意,居然没了什么强烈的情绪,冷冰冰道:“你只管说。” 周念额上划过一丝汗,当即叩首道:“不敢欺瞒殿下,那两个叼人说……说,殿下不孝不悌,行事乖张,妄尊礼法,不堪太子之位……还说殿下借由暗娼一事,贼喊捉贼,实则是为自己揽财!” 他说完这些,只觉得不敬到了极点,当即又道:“下官口出狂言,还望殿下责罚!” -------------------- 某些事情转折的开始 第24章 也正是他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同时,在场的侍从顿觉大事不妙,李庄和黄塘亭深知太子脾性,更是冷汗出了一身,即刻都跟着跪了下去。等周念说完,福身在地:“殿下息怒!” 往日相安无事之时,在太子面前都少有能在嘴上讨巧的时候。自从皇后去世,太子那副菩萨模样也就和乌涂尔展现过。最近这么些年,太子逐渐大权在握,虽有小事烦心,但总归是少了很多能大发雷霆的时候。可到底是谁?不过才几年光阴,就忘了当初血溅谭山、上京城中人人自危的时候了么?! 太子听后,第一时间也没什么反应,竟然还笑了两声出来。 周念一直跪着,只觉得自己双腿麻木,这才听见太子道:“说得可真好啊,想必这朝堂之中,也有人是这么想着本宫。” 周念听了这话,心中一顿,当即觉得此事不能善了。他内里大叹一声,随后试探性的问道:“殿下……方大人毕竟年事已高,又是被贼人冤枉,下官定然——” 可他这话没说完,太子就打断了:“定然什么?你要保方青淮?此事被有心人闹得全京城都传开了。周远华啊周远华,你是想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也送给旁人么?” 周念如何不知太子心系何事?方大人这事儿已然闹大,若是大理寺强硬要保,最终只能落得个更差的名声来。到时候就算不牵连太子,自己也得引咎辞职。更何况如今太子刚刚拿稳权柄,此时处理不妥,还不知要让谁得了利去。 可是方大人难道…… 周念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线索,早点下手。太子倒是将他脸上的不甘看了出来,道:“周远华,此事非你之过错。他们设下诱饵,就是为了让你上钩。” “但下官疏忽,却要牺牲掉方大人!”周念和方青淮虽然交情不深,但方大人平日里为人正直,真正践行了什么是一辈子两袖清风。这样的人,说他利用暗娼谋私……周念是一万个不相信。周念也是读了圣贤书出来的文士,对方青淮这样的人很是敬仰,想到此处,不由落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程束见他隐隐掉泪,道:“有人非要引动风雷,折腾这太平盛世,让方大人连晚年都不能好好过。周远华,本宫决计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搅动风云的乱臣贼子!” 周念又是一扣:“下官知道殿下的心意,可,可……当真要方公赴死吗?” 程束道:“有人要方青淮死,是瞧不起本宫。你回去,先把方青淮带回大理寺,周围增派人手,万万不可再出差错。先拖着,其余的本宫解决——” 他这话刚刚落下,就听得外头又传:“报!殿下!围在方大人门口的两个贼人,本已被兄弟们拿下,可不料他们居然口含剧毒,女的已经死了。好在兄弟们反应快速,卸了男的下巴,这才留下一人!” “但是血洒方府,方大人知道后,竟然举剑自刎了!”传话的是个大理寺衙役,他是个做属下的,懂得不多,只觉震撼。却不知重华殿内死寂一片。 周念浑身颤抖,跌倒在地上,恨道:“方大人!” 又不多时,下一道禀报又来,说方大人的儿子也跟着父亲走了,家里如今只剩下方青淮的孙子。方家儿子自尽之前曾递出来一封信,对在场的大理寺衙役说,千万要把此信拿给太子。 第44章 短短时间,两条人命灰飞烟灭。程束心中复杂,却是让人把那封信递了上来。信是草草书写,只言方家清白无辜,可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方家不愿让殿下为难,更是因为方家家风严谨,只好以死谢罪。 “……老父前去一步,我同在朝为官,也随父亲一同去了。唯独放心不下无辜孩子,望殿下念在我儿尚未入仕,多加照拂。” 程束悲愤交加,扔下信纸道:“周远华,你也看看。” 周念看完,更是痛哭起来。 方家一脉人丁不旺,这第三代,唯独这么一个公子了。 乌涂尔在偏殿中听着,只觉得凶险万分,更是十分惊讶。他恍然,怎么两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呢?更何况,这不知道哪里来的贼子,甚至是为了对付太子!这回他们逼着方大人自刎,以后会不会伤了殿下?! 他心里着急,却又看不清形式,脑子里十分乱,根本摸不透到底是谁要出手对付殿下。 他听着正殿中,殿下为应对此事多加吩咐周大人,而周大人不过一介书生,却也为此事殚精竭虑……可自己呢?简简单单一次围猎都能弄伤腿脚,文不成武不就,何时才能帮助殿下? 乌涂尔心里升起焦虑来,只恨不得现在腿就好起来,下一刻就提剑出去,找寻那个意图谋害殿下之人! 而本来说着要一同用午膳,这下拖着,直到晚膳时间都过了,周大人才从重华殿离去。 程束觉得额角隐隐作痛,又觉得乌涂尔肯定已经回去,不料进了偏殿,发现这孩子居然还守着。 而他尚未开口,就听乌涂尔道:“殿下,喝点水吧。” “嗯。”程束见到他,才稍微能放松片刻。他和周念商议了半日,早已口干舌燥,一杯温茶入腹,才觉得恢复过来不少。 他刚刚饮完,就见乌涂尔冲着偏殿伺候的一个内人点了点头,那内人福身之后出去。乌涂尔道:“殿下劳累这么久,肯定饿了,我没什么能做的,只好让膳房准备了饭菜。” 程束看他,发现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说话的时候不像是为了用膳,更像是带着深深的忧愁。 “没想到出了这等事,的确叫你久等。”程束慢慢说道,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有些沙哑了。 乌涂尔果然也注意到:“从前在越国的时候,姆妈给我熬过奶茶,我喝完觉得嗓子温热,刚刚让内人姐姐去做了,一会儿就给殿下送来。” 他说完,像是不甘,接着说道:“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人做出如此残忍的手段……朝堂上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像是披着面具。就像是从前在越国王宫,我也见过那些不轨之人……” 他到底对朝堂上的人不熟,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盘根错节。因此说着说着,声音渐小,但气息却是不稳:“我,我听到他们说方大人一家都死了,就留下一个小公子。我听着,好害怕,我怕殿下也会被他们害了,我怕我到那个时候都提不起剑,不能保护殿下。” 程束心中沉了沉,握住他的手道:“不会的,藏在暗处的都是虫蛇,一辈子暗无天日。他们还没有那个能力和胆子来杀我。” 他虽然这么说,但乌涂尔心里的忧虑分毫未少,忽然反手也握住了他:“殿下不要怕,我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身血肉。便是为了殿下死了一千次,一万次,我都甘愿。” 程束一愣,还未说出什么,那边膳房就差人来了。他一腔心思被打断,直到送走了乌涂尔,这才叫李庄来了身边。 “如今谢琢不在京里,图龙卫也少了,只能你多看着些。”程束挑了挑长明灯的灯芯,火光颤颤,映得他脸上明明暗暗:“若有异动,可使非常手段。” 李庄道:“是。奴婢自会将那些个不老实的看得紧紧的。” “殿下,刚才周大人又派人来问,说如何审问那个男人……”李庄低了头:“奴婢不愿打扰殿下与三王子,自当做主,准备自去看看。” “你去一趟也好。”程束道:“那些人都是死士,可本宫不信人的骨头真能硬到什么程度。李庄,他若是不开口,你就让他求死不得。” 李庄应道:“殿下放心……奴婢还有一事需要上禀。方家那个剩下的小公子的确孤苦无依,他母亲去世多年,经此一事,府里也树倒猢狲散。周大人本想对他多加照顾,不想这孩子却主动说想来殿下身边侍奉。” “来东府?”程束想了想:“此事并非不行,但本宫这里也不是善堂,你派人传个话,就说让他在宫外好生活着,本宫必不会亏待于他。” 李庄此时微微一叹:“奴婢自然也是这么说的,可……可那个小公子却是行事极端,颇有些不像方家人。” 他说到这里,凑到太子身前说道:“也是刚刚传来消息,方家公子挥刀自宫,现在应当已被送到医馆了。” 程束见了那么多场面,即便是方家被人逼死一事,他虽然确实气愤,但也知道事不可避。自己坐在如今的位子上,若不招揽几个人憎恨,倒也说不过去。可李庄带来的这桩消息委实有些让人惊讶。 联系起来今日发生种种,倒是感觉更为古怪。 他不由冷笑道:“也不知方家泉下有知,瞧见这么个孩子,心里作何感受。” “他想进东府,就让他来,你看着安排就好。”程束已然十分疲倦,此时也不想费心力再纠结这些事情,当即挥退了李庄。 第45章 -------------------- 记住这个方小公子 第25章 方家出事,自然是朝野轰动,但连着两位方大人为保名声自尽,无论上下,都也说不出方家是暗娼一事主使的话了。 不过庙堂之上,大多都是聪明之人,都隐约嗅到不可寻常的意味,知道此事必然不可能是随意发生。因此明面上的太子一派都是固成一团,其余一些大臣则是隔岸观火,静看局势变化。 可这些在暗地里的风始终吹不到台面上,方家这事儿出了以后,那个要针对程束的人或许未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也销声匿迹下去。谢琢尚未回京,李庄拿着太子手谕指挥了几次图龙卫,发现不少线索,可也都断了。回去再和太子禀报,太子闻言道:“不急。” 乌涂尔在东府里养伤,对这些事情很是在意,问了几次李庄,李庄也没瞒着他,将事态一说,乌涂尔对着朝内这些人的情况多少了解了一些。按理说这些事不应该让他知道,就算他是东府太子门生,却也是实打实的越国王子。李庄当初也有些踌躇,却是太子吩咐,若是乌涂尔问,就全全告知于他。 李庄何等的人精,见太子居然连这些事都不想避着乌涂尔,肯定是对乌涂尔放心至极,以后指不定还能成为辅佐太子的重要人物。李庄因此,只把乌涂尔完完全全当成了自己人。 而这寒风一过,春日就来了。 乌涂尔到底是少年人,又有着东府最好的照顾。骨折的腿虽然没有好全,但也能去书院了。得了太子的许可,他对着去书院期盼起来。毕竟和郑湘文也好久不见了,也很久没能去和郑觉将军学习武艺。他一腔热情为了殿下,心里更是给自己多了很多鞭策。 这日上学的时候,即将出门,迎面就碰上了三两个从外面办事回来的侍从。乌涂尔浅浅一看,发现最后走着的那个人,居然是自己在白鹿书院中见过的同窗!这人和自己不熟悉,但有几面之缘,乌涂尔之所以能记得这么牢,是因为这个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而这人也看到了自己,居然停下对他行礼:“三王子。” 乌涂尔有些讷讷,回应了一句,还想说什么,就见这人往内里走了。 李庄问他:“三王子,熟人吗?” “算不得熟人。”乌涂尔摇头道:“只是在书院里见过,可是不知道名字。” 李庄道:“哦,也是了,这位曾经也是在书院里学习的……三王子,他就是方家那个小公子,方令棋。” 乌涂尔听了,不由讶然:“方——方家公子?怎么会在东府里,怎么穿着内侍的服装?” 李庄引着他上马车,一路给他娓娓道来。乌涂尔听得是一脸懵,几乎觉得不能相信。他颤声问:“李少监……方公子自宫……是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李庄道:“当时才把他接到周大人府上,发现的时候人都晕过去了。他也是怪得很,当个正常人在外面多自由?非要入东府伺候殿下,美其名曰是感念殿下恩情……可此事,寻常的人万万做不出来。” 乌涂尔听到李庄说,这位方公子是要伺候殿下,心中不免咯噔一声,赶着问道:“那他现在……嗯,真的在伺候殿下吗?” 李庄道:“好歹是个大家出身,殿下也说要善待他,怎么可能真让去做了我们这样的奴婢?只不过是给他一个文笔的活儿。” 原来只做了文笔。乌涂尔心里踏实了不少,踏实完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踏实。想了一路,等到了临走和李庄分别的时候,李庄恍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三王子,您现在去书院恐怕要遇见一位妙人。” 乌涂尔问他是什么人,偏偏李庄这个时候只是神秘微笑,半个字也不愿透露了。 郑湘文早就等着乌涂尔了,一见他就龇牙咧嘴,跟他诉苦说:“你可算是来了,最近咱们院子里来了个祖宗,都快把我折磨疯了!” 这倒是奇了,郑湘文是个混世魔王的性格,还能有人折磨他?乌涂尔顿时想起来刚才李庄的话,不由加快了脚步,进了院子里。从窗户外面看过去,果真瞧见一位不熟的面孔。 居然是位女公子! 大胤虽有男女大防一说,却也不至于那么严苛。寻常女子照旧抛头露面,上街采买东西、自己做些小买卖的数不胜数,更有甚者还主动追求自己喜爱的男子。但能进书院学习的女子却不常有,一般都是官家小姐,寻常百姓家很少送女孩儿出去念书。可这些官家小姐就读的是京内另一家昭盛书院,说是书院,其实更像是姑娘们凑在一起聊聊天绣绣花喝喝茶的去处。 白鹿书院里也有过女学生,可数量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乌涂尔知道,上一次有女学生,还是在成帝年间,内阁大学士的女儿入了白鹿书院读书,后来还成了朝廷的女官,一时是为美谈。 那这位女公子,又是谁家的小姐? 乌涂尔看着那位女公子,女公子感受到也转过了目光。郑湘文立刻两股战战,抛下乌涂尔跑了。好在女公子没盯着他,反而对乌涂尔十分好奇,脸上带着笑就从教室里走出来。 她长得好看,举手投足间十分大气,也不专门穿了男子的装束,还是一身姑娘打扮。走到乌涂尔面前就道:“久闻三王子大名,只是未曾得见。” 乌涂尔有些局促。他不常和人接触,更不常和姑娘接触,因此有些尴尬:“多谢。姑娘为什么认得我?” 第46章 “怎么能不认得?”女公子笑道:“三王子前不久被太子殿下选为门生,天下遍知,我自然也知道。” 她说完,忽然换了一种神情:“自打回京,我就想见见你了。可我数次前往东府,都被太子哥哥拦下来,说你伤了腿,不便见客。” 原来又是殿下帮自己挡了客人……不对,她说什么?太子哥哥?! 乌涂尔如遭雷击,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公子。她这般样貌品性,还能入白鹿书院,叫殿下为“太子哥哥”!如此亲昵,难道,难道是……?! 或许是他表情太过于显露心情,女公子噗嗤一笑,道:“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太子哥哥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有人乐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他?我是他九妹妹,我叫程颐。” 乌涂尔听了,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女公子原来是那位被人津津乐道的九公主。之前从未见过她,都是因为她带着仆从周游全国去了,想来也是最近刚刚回京。 九公主是个不拘小节之人,觉得男人能干的事儿女人也能干,从小就闹得满宫鸡飞狗跳,比那些看见太子就瑟瑟发抖的皇子公主们不知胆大到什么地方去。不过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性格,太子对她十分关照,那些“坏事儿”统统帮她擦了去,还准她来白鹿书院读书习字。后来九公主说要出去周游,就连不管事的皇帝都反对,偏偏太子准了。 照这么看,全宫贵人,倒是只有她,能和太子关系好些。 乌涂尔知道是她之后,才没了局促,兴高采烈跟她问好:“原来是九公主殿下。” 程颐道:“这春暖花开正是好时候,我才递了笺进东府,想邀请太子殿下一同赏春。本想连带着你的也一起送了,可又一想,今儿就能见到你。”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笺塞到乌涂尔手里:“这下算是约着你了。” 乌涂尔将笺好生装起来,然后博士就进了院子,把他们都赶着回到教室中。 等开了课,乌涂尔才知道为什么郑湘文那么怕这位九公主。程颐游走四方见多识广,虽然落下了功课,却比他们这群西北来的军人之子懂得多。又因为是个女孩儿,比他们更会说话些,哄得先生频频点头。而郑湘文他们却被当做了反面例子,若是答不出来,自然免不了要被先生好一顿比较。偏偏程颐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叫他们这群男孩子脸上难堪得很。 乌涂尔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开始也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但听了几次程颐的回答,心里对她的敬意多了很多。不愧是殿下的妹妹,也是这般聪慧。而程颐对他也很好,只要有了空闲,就凑过来指点他,也没有一副显摆的派头。 等这一日结束,乌涂尔照例要去郑府,却在门口被李庄告知,今日郑将军有事,没时间教他。正巧又和九公主同行回宫里,太子就让他们一起去东府。 原来是太子设了一道小宴,专程给他俩的。程颐进了重华殿,虽然高兴,却也不失分寸。可看到乌涂尔只是简单称呼太子之后,就有些咋舌了。 乌涂尔被她偷偷问:“怎么你请安的礼这么简单?” 乌涂尔老实答道:“殿下让我不用拘谨,还说要跟我亦师亦友呢。”他说着,居然笑了出来。 此时,程束在一旁低声一咳,打断这两人的小话:“往后日日都要见,怎么这么多话?” 乌涂尔听了,立刻抛下程颐:“殿下,我们不说了。” 程颐:“……” 这一顿晚膳吃着,程颐越看越不对劲。她知道自己太子哥哥是什么模样,怎么对着乌涂尔又是另一番状态?桌上的菜统共那么几个,太子不着痕迹的问乌涂尔:“合胃口吗?” 乌涂尔道:“回殿下,太好吃了。”然后他就伸手给太子也夹了一筷子,完全没按着规矩来,还说到:“殿下也尝尝。” 程颐再看周围伺候的侍从,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心想,怎么也没问问我合胃口吗? 乌涂尔对着太子,也有些闲不下来,不仅样样都想着他,还把书院里发生的事情都说给太子听。太子瞧着没什么大表情,却是眼底带着丝丝笑意。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是诡异,程颐不禁起了一身的疙瘩。 正巧,乌涂尔说道:“我上课的时候说错了几个地方,都是九公主告诉我正确的解释。” 程束淡淡睨了一眼程颐,先是对着乌涂尔道:“她说得也不一定对,往后不如直接问本宫。” 程颐听了,直冒冷汗,不知道自己这哥哥今儿是怎么了,好像专门显给自己看的一样。 可下一刻,程束就转过眼来跟她说:“你多少长他几岁,既然回来了,就多照顾他。” 程颐岂敢不从,赶忙应道:“那是那是……” -------------------- 九公主:明明是三个人的饭局,我为什么插不进话题? 第26章 有了九公主从旁照顾,乌涂尔在书院里的生活有些肆意。又过了一段时间,当真是春花开满遍地,程颐约着出门赏春的时候也到了。 程颐自知分寸,也没叫上其他那些让人心烦的家伙来。也有些消息灵通的人知道这场赏春宴有太子,心里痒得很,却也没胆子上前凑热闹。而太子也不想大招旗鼓,因此换了辆十分低调的小车从侧边宫门出去,并不引人瞩目。 第47章 乌涂尔觉得和殿下共乘一车有些不妥,可奈何不等他说什么,就被李庄打包扔进了车里。 程束已然在车中小憩,见他进来,带着一阵微风,不由冲他笑笑:“往日说见了我开心,今儿叫你一同乘车,却叫你害怕了?” 乌涂尔哪是害怕,而是紧张。毕竟从前见面说话,都是在一些较为开阔的地方,这小车里空间不大,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挨在一起。乌涂尔怎么能不紧张? 这车里面依旧点着那股幽香,只是比重华殿中重了一些,倒是钻到人肺腑去了,竟然惹得心痒痒的。乌涂尔恍惚间想起郑湘文前几日给自己讲的故事。 郑湘文背着他老爹买了一本杂书,带到教室里好一阵炫耀,就连九公主脸上都带着羡慕。原来这杂书是民间某位著名人士写的风月小说,写了足足一整套!这本是其中翘楚,而这被加了画作的更是千金难求,居然被郑湘文买到了。 乌涂尔不太懂什么是风月小说,自打好好学习以来,更是没接触过四书五经之外的书。他看那本书包装精美,外皮写着《游金记》三个字,字儿下头更是有着一副美妙图画,自然被引起了兴趣。 郑湘文一见他这样,就悄悄凑过来递给他:“拿去看看呗。” 九公主急了:“你让他带回去,被……知道了怎么办?” “哎呀,忘了!”郑湘文赶忙又收回来,对着乌涂尔笑道:“可怜的三王子,瞧不成原著,我给你讲讲不就得了……” 书里写的都是软玉温香,男人女人搂作一团,好似天生下来就是长在一起的。只听女人悄声一笑,男人就哄她一句,一来二去恩恩爱爱,红烛都燃尽了。 乌涂尔少不更事,却也明白了其中意味,当下脸红成一片,犹如天边彩霞。更绝的是,郑湘文这厮还专门打开插图给他看:“这幅画得最好了,你瞧瞧……” 乌涂尔浅浅扫了一眼,看见是男人女人在狭小的马车内翻云覆雨…… 哎呀! 现如今同样身处马车内的乌涂尔没忍住,第一次在心里骂了一句郑湘文。想着如果不是这个人给自己看什么插图,自己怎么会……怎么会…… 他想法太多,只敢看了一眼太子。今日赏春,太子专程换了一套淡红的衣裳出来。太子本就长相明艳,平日里穿着素色就分外好看,如今给自己添些颜色,就更是吸睛。 乌涂尔赶忙错开眼,想着这样的殿下,不知道比那《游金记》插画里的美人好看多少出去……联想到这一点,乌涂尔更是难堪,一边恨自己怎么就把风光霁月的殿下和那美人联系在一起,一边又深深觉得世间再无太子这般的人。他简简单单一随想,没注意自己已经烧成了一块炭。 程束看他状态不对,手轻轻伸过去搭在他肩上。就这么一点点的触碰,就引得乌涂尔缩了一下,还连忙道:“殿,殿下!我不是害怕,就,就是觉得有些不妥……” 乌涂尔一张脸几乎要滴出血来,殷红殷红的,竟然分外好看。程束一顿,心里有了定论,幽幽开口问道:“是不是瞧见什么东西了?” 这下更是把乌涂尔刺激的,还当真以为太子什么都知道了。他根本没想过太子诈他,立刻解释:“我,我没看见什么……但,但也不是什么都没看。” 他说得颠三倒四,程束有些绷不住严肃的神情,眉眼间带了些无奈:“哪有人这么回话的?乌涂尔,你如实招来,到底看什么了?” 这回,乌涂尔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儿说了,可到底留了私心,没敢说那些细节,更没敢提马车。 他以为程束要生气,没想到殿下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笑了笑。 正当乌涂尔摸不清意思的时候,九公主那边来了人,颇为歉意的表示公主起迟了,正在梳妆,怕太子久等,就想着让太子先行一步。 程束知道九公主是个什么性子,梳妆起来怕是要等到中午去,当即对着李庄道:“走吧。” 马车就这么晃了起来,乌涂尔心里装着事儿,一开始竟然没能坐稳。身子一歪,立刻贴在了太子身上。他顿时脑子里一炸,差点弹了起来,赶忙坐正了身体,再去看殿下,发现太子倒是好整以暇,对此没什么惊讶的。 这时候,程束睨他一眼,道:“才瞧了一两眼风月小说,就这样蹑手蹑脚。这世间之大,还有更让你想不到的。” 乌涂尔微微一愣,下一刻反应过来,殿下这是在揶揄他。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小声道:“殿下莫怪。” “嗯。”程束应了,拈起一片糕点递在他唇边:“张嘴。” “啊……”乌涂尔下意识的听了话,将糕点吞进去了,才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可也说不上来。而这时,程束又说:“等着夏日一过,你也算十八岁了。虽然还有些小,但却是到了能议亲的时候了。” 乌涂尔从未告诉过太子,自己什么时候生日,毕竟“生日”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好事。但太子却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说起来,还要给他议亲。 程束道:“越国那边不想着给你找位王子妃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拈起一片糕点来,照旧伸到乌涂尔唇边。 乌涂尔愣愣吃了,摇了摇头:“王兄尚未成婚。”更何况,父亲母亲不会给他找的,全越国哪有女孩子愿意成为他的王子妃? 第48章 “那你还想着回越国吗?”程束又问。 乌涂尔这下有些急了,他在越国的日子实在不好,父亲母亲对他更是有杀之而后快的心思,就算他想回去,还能回得去吗?而木禾……恐怕仍旧是想要了他的命的。 他从前没觉得舍弃这一条贱命有什么,只是怕死的时候又疼又苦。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有太子殿下。他想以后能帮上殿下的忙,更想能跟着殿下一辈子! 乌涂尔急急说道:“我想跟着殿下!就是王兄回去了,我也想跟着殿下……” 他着急起来颇为可爱,程束难免心软,本不想再逗他,可到底还是想知道答案:“既然如此,我做主给你寻一位漂亮姑娘吧。乌涂尔,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公子?” 乌涂尔从来没想过这一问题,但稍稍一想,心里又是一团乱麻。何为喜欢?按照郑湘文所说,就是见了那个人心里快活得很,喜欢看那人做任何事情,觉得那人一颦一笑都能叫人痴了,更想着,能和那人一辈子都在一块儿! 乌涂尔不由大惊失色,这一切切说出来,如今细细一想。哪有什么姑娘?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难道,我喜欢殿下?! 他不敢再多想了,怕自己更加混乱,对着程束一阵摇头:“不不不,我没有喜欢的女公子,殿下别给我寻姑娘了。” 程束听罢,勾了勾唇:“可我刚才看你思索甚久,还以为你是有了人选。” 乌涂尔不愿再说,只能不搭腔。好在程束这句说完,也没再多言。 又是过了一会儿,到了九公主约好的山庄里。这山庄是程颐的私产,不算很大,但是景色很美,还种了不少桃树。如今正是桃花开的时节,还没等着靠近,就能嗅到桃花的香气。 山庄里早有人备好了一切,就等着贵人来。见了太子,又引着去了桃园。只见小溪弯弯绕绕穿过众多桃树,桃花漫漫,下方有一二矮几,备好的茶点都在上面,显得惬意自然,果然是赏春的好地方。 乌涂尔慢太子一步,等太子端坐在石凳上,转过头来招呼他。他才晓得书里面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是什么意境。 他坐在了太子对面,听得耳边小鸟叽叽喳喳,又看身边桃花如雨,对面还有比花更美的人。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涌上,随后从地上捡起一片桃花瓣来。 程束问他:“何故拈花?” 他说:“这么好看的花瓣,我想保存下来。往后一看见,就能回忆起。” 说到此处,他才恍然,自己这么多年来,记忆中那些浓墨重彩、开心快乐的时候,都有太子在一旁。实在是大幸事。 程束因为这等悠闲,闲谈的事情也多了:“也只有程颐在的时候,才能做些叫我舒心的事来。” “想我上次这般赏春,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程束慢悠悠道:“不过不是在这山庄中,是在德王的宴上。” 他从来少有提及其他兄弟姊妹,更别说德王了。现在忽然说起,倒是叫人好奇。乌涂尔问道:“德王也是举办的赏春宴吗?” “自然不是。”程束道:“他那个榆木脑袋,不懂欣赏春色。那次叫我去,其实是和纯贵妃合谋,想给我选个太子妃。” 乌涂尔没想到这一层,当下“啊”了一声。 程束笑了笑,看着他说道:“自从皇后走了,后宫纯贵妃做主。我那时候刚行冠礼,也没有定亲。德王总想着给我找不痛快,私下寻了有关联的大臣,准备叫纯贵妃出面,让我和那家女儿定了婚事。” “往后在我东府里,安插了他的眼睛,岂不是美事一桩?”程束道:“他料定我不知情,又觉得那家女儿貌美如花,只要是个男人就会把持不住,这桩婚事肯定成了。” “然后呢?”乌涂尔在春日里出了一头汗。 程束眼里带了丝玩味,像是专程吊他胃口,瞧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可我让他失望了,那小姐压根没能见着我的面,我让李庄给她使了个绊子,她犯了咳疾,怎能见我?” “我看着德王和纯贵妃那副模样可笑得很,和春色分外相配。”他说道:“德王的院子修得也不错,水道里还养着肥肥胖胖的金鱼。” “可惜我没捞到一只。” 乌涂尔听了,只觉得松了口气,心里轻快不少。 他眨了眨眼,冲着侍奉的人要来了一两张红纸。他在矮几上动了手,不多时一只纸做的小金鱼就显了出来。 程束惊讶:“你还会这些?” 乌涂尔羞赧:“只是一点点雕虫小技。” 他随后,将那只金鱼放在了程束手上,笑着说:“殿下没捞到,我给殿下做一只。” -------------------- 小乌,你还惯会惹人心动的 第27章 那小鱼放在手心上就倒了,程束觉得掌中痒痒,心里又很是惊奇。没忍住说了一句:“怎会有你这样的甜心?” 乌涂尔又爆红了脸颊,晕头转向的。 周围侍奉的人都很惊讶,李庄和黄塘亭脸上更是闪过一丝不能明说的情绪来。但程束不在意,他也跟着要了红纸,推了推尚在恍惚中的乌涂尔:“你教教我。” 然后,等九公主姗姗来迟,眼里看见的就是颇为神奇的一幕。自己这位叫多少人胆寒的太子哥哥,如今正十分认真的折着红纸。一旁已有成型的作品,可程颐瞧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49章 好在这一次太子终于成了,他将那只金鱼给了乌涂尔:“就是不大好看。” “好看,好看!”乌涂尔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把小鱼弄坏了,脸上仍旧有些红,可笑着快要看不见眼睛了。 程颐踌躇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来得十分多余。 乌涂尔先看见她,招呼她过来坐,还冲她炫耀:“这是殿下亲手折的小鱼,送给我了!” 程颐不太爽,坐下来后,也对着太子道:“好哥哥,你也送我一个。” 这幅样子却是被程束嫌弃:“好端端说话,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调?”说罢,仿佛是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你是不是平日里看些奇怪的书?别让本宫去查,明儿全交给李庄。” 程颐当即明白了,应当是乌涂尔“出卖”自己,顿时垮了脸,恨恨的看着乌涂尔,心里直骂他。可到底不敢说出口,只能悻悻:“哥哥,我再不敢了。” 乌涂尔沉浸在快乐中,哪里能注意到她“怨怼”的目光,根本毫发无伤。叫程颐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过程束也不想教育太多,简单问了问九公主游历的见闻,听她说得天花乱坠,兴致高昂。好不容易等她说完,程束道:“和欧罗巴那头又要开一个通商口岸,你若是感兴趣,到时候也可以往西边走走。” 程颐果真眼前一亮,一下拉住他道:“真能坐船出海?!” “不过要多带些人,不能再那么少了。”程束想了想:“本宫让谢琢给你分几个图龙卫。” 这一提谢琢,程颐脸上顿了顿,然后才说:“他是不是还没回来?” “嗯。”程束知她心中所想,也不客气:“谢琢身居要职,自不能当你的驸马。” 程颐叹道:“我知道,他心里也不想。做了驸马,就当不了官,实现不了抱负了。” 这三言两语,把一边听着的乌涂尔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九公主和谢大人?!” “对啊。”程颐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她没多少拘谨,说起这事儿来只是稍有羞涩,但仍旧大方:“我就喜欢谢大人那种慢悠悠的劲儿,可到底成不了。” 喜欢……九公主说她喜欢谢大人。 乌涂尔只觉喉头一紧,没控制住嘴:“为什么喜欢?什么叫喜欢?” “哎呦,你怎么这么笨呐。”程颐道:“喜欢还用得着解释吗?我看着谢琢,我觉得他好看,我想着能和他成了夫妻过一辈子,都能乐得笑醒了。” “那你说,谢大人那么好看,做事情还那么靠谱,怎么就不喜欢了?”她越说越不爽,反问乌涂尔:“你不喜欢呐?” “喜欢谁?谢大人?”乌涂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喜欢不喜欢。” “我没想着和谢大人当夫妻过一辈子。”他嘴巴算不得利索,解释起来用词还是有些问题,惹得周围都笑了。 程颐乐得快怀:“我不让你喜欢他。小王子,你不喜欢谢琢,你喜欢谁啊?” 他们都觉得乌涂尔可爱,都觉得他说得很可乐,唯独程束心尖一动,听到程颐这么说,就自然而然把目光投了过去。乌涂尔也在这个时候看过来,视线一撞,吓得他又缩回去,支支吾吾道:“我喜欢……我喜欢……” 他到底是没说出来,好像为了缓解尴尬,从地上又捡了好些花瓣。 程颐也笑累了,四下看看,然后就看见一个面孔。 “殿下,怎么把方公子也带来了?”九公主知道这事情有些不好说,压低了声音。 程束回道:“并非本宫安排,你可以问问李庄。” 九公主就把李庄叫近了:“李少监,怎么回事?” 李庄道:“方小公子特意求的,我也不好拒绝。” 程颐听了点点头,却说:“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他也做不得寻常人了,可总是待在东府也不是回事儿。殿下有没有想着送他出宫?” 这方令棋是个不知道爱惜自个儿身体的,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非要进东府。程束虽然应了他父祖要好生照顾,但却是瞧不太上这个孩子。 “随他吧。”程束道:“再叫他自残,本宫如何面对他家人?” 李庄听了明白,机灵道:“殿下,往后奴婢就不叫他来前晃悠了。” 程束没什么说法,只是道:“摆膳吧。” 这回是九公主做东,菜色有些古怪。程颐笑着说:“知道哥哥往日都吃腻那些东西了。这是我游历发现的各地美食,专程带回来做法,叫人去买了食材,这才有了这么一桌。” 乌涂尔看过去,发现这一桌菜,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都有,有些甚至还隐隐有些臭味。他本来有些不敢尝试,但浅尝过后发现,居然都十分好吃。 酒足饭饱后,黄塘亭催着太子休息片刻,而九公主却是想拉着乌涂尔玩儿。程束没管,放他们去了。 九公主去的地方多,见识广,知道的玩乐方式也很多。乌涂尔被她带着倒是十分尽兴。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累了,乌涂尔想起矮几上有茶饮,就想着回去拿过来。 程颐道:“叫旁人去拿不就得了。” 乌涂尔却说:“没几步路,我能行。” 看他坚持,程颐也没多留。反正是在自己的山庄里头,外头还有太子亲卫守着,自然不能出什么事。 第50章 乌涂尔没带人,自个儿回桃园那边。 但才进桃园,他就发现一个人正站在矮几那里。这里现下就此人一个,只见这人忽然坐了下去,正好是太子方才坐过的位置。这人伸出手来,细细把摸着跟前的矮几,但只摸太子触碰过的那一部分。他指尖只要超出这个范围,就像是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立刻收了回来。 同时,这人面容上显出几分沉溺来。看得乌涂尔不由得后背一凉。 这人的动作很是古怪,看得黏黏腻腻。 乌涂尔莫名有些谨慎,出声道:“你做什么?” 他一声出去,这人动作顿了顿,随即转过头来。乌涂尔这才认清,他居然是方令棋,方小公子。 乌涂尔上前两步:“方小公子,你在干什么?” 方令棋一张脸有些寡淡,但长着一双细长眼睛,弯起来看人的时候,当真有些像小钩子一般。他听见乌涂尔的话,却也不答,反而拿起来太子刚刚用过的茶盏,放在唇上,轻轻摩挲起来。 这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乌涂尔寒毛一竖,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了茶盏。 他使力不小,把方令棋摇地一晃。 然后,方令棋才道:“三王子这是干什么,弄疼我了。” 乌涂尔微微有些颤:“我问方公子在做什么。” 方令棋弯唇一笑,竟然有些惫懒之意:“我能做什么,你不都看见了么?” 他的态度让乌涂尔有些恼火:“你这是大不敬!” “大不敬?”方令棋说:“那你呢?你对着殿下傻笑的时候,你就尊敬了吗?”他说着,忽然换了一副面孔,竟然看着人生寒:“真叫人恶心。” “就你这样的,也能入了殿下青眼。”方令棋道:“你这个妖物,使了什么妖法?” 他从前在白鹿书院,自然知道木禾对乌涂尔的中伤,此刻说出口,叫乌涂尔心下一空。 而方令棋没等着乌涂尔有所反应,上手就要抢茶盏:“你还我。” 乌涂尔握着茶盏很紧,更是不愿给。可被方令棋这么一抢,两个人都用了力气,混乱之间,茶盏就掉在了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方令棋气得眼都红了,猛地抬头看他:“都是你的错,殿下的杯子碎了!” “我为了殿下宁可自宫!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和我抢?!”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乌涂尔在瞬息明白了什么。 方令棋竟然对殿下…… 不知为何,忽然一阵火气冲上乌涂尔的头顶,他一把扯住方令棋:“你不能喜欢殿下!” “关你何事?”方令棋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喜欢就能轮到你?你做梦!”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乌涂尔被他一句话说得心中恍惚,一面不懂他为什么说“轮到你”,一面又想,方令棋对殿下心存不轨,那自己呢?自己心里怎么想的? 在殿下眼中,自己平日里的行为,会不会也像方令棋那样叫人恶心? 只是殿下宽仁,从未对自己发过脾气罢了! 乌涂尔心神震荡,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胡说!” 方令棋却是冷笑一声,下一刻就把自己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但用力过猛,居然就这么摔在了地上。正巧手掌压住了刚刚碎掉的茶盏,登时鲜血流了出来。 他被眼前的红刺了眼,心念一动,当即大喊道:“饶命!三王子饶命!” -------------------- 太子:本宫就睡个觉,怎么甜心又被人欺负了? 第28章 乌涂尔哪里见过这等段位的人,但到底不傻,反应过来他是要栽赃陷害。立刻上前拉他起身:“你干什么?我没有伤你!” “哼,三王子是越国贵族,我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方令棋死死扒在地上:“我简单说两句,三王子就恼羞成怒,怎么不会伤人?!” 乌涂尔嘴上没他利索,急得要命:“我没有恼羞成怒,方公子,你快起来,别打扰了殿下午休!” 他这一下力气使大了些,方令棋在白鹿书院里骑射这一类功夫没扎实学,属于绣花枕头一个,当即还真的被乌涂尔拉扯了起来。方令棋心里一惊,觉得是时候有人要过来了,自己若是站着,还怎么把戏唱下去? 这叫他心生怨怼,伸出手去,在乌涂尔尚未反应的时候,就狠狠挠在他脸上,留下几道好长的血印子。 “啊!”乌涂尔只觉得方令棋就像伸了鸟爪子过来,挠人疼到心尖上去了。不由自主手下一松,方令棋果真顺势一倒,又趴在碎茶盏上了。 而下一刻,李庄急匆匆跑来,一边跑一边道:“吵什么,不知道……” 他这句话压根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幕定在原地。 方令棋一见是他,心里不知道多高兴,捧着流血的手就装惨道:“李少监,救救我!” 李庄一眼就看出端倪,只觉心惊。这方公子是自个儿同意带来的,怎么还作妖起来了?要是把太子给吵醒,还不知道要如何!方令棋也是个蠢货,真以为自己是千年的狐狸,装模作样的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 因此,他对方令棋的表演失去了兴趣,再看乌涂尔,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三王子可可怜怜的站着,面上一片的错愕,还伸手捂着右脸,隐隐看过去,那手掌底下不是血印子又是什么? 第51章 李庄心道,哎呦这可是完蛋了,惹谁不好,非惹到殿下的身边去。 可到底这方令棋是方家留下的独苗,也不好真的不管。李庄想着若能避开殿下处理了这件事,倒是还能挽救一下。他思索着,快步走过去,狠狠瞪了一眼方令棋,先是关心乌涂尔:“三王子,怎么了?” 乌涂尔道:“李少监,我没有伤他。” 李庄凑得近了,运足目力看了乌涂尔的伤,不算是很严重。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偏偏就在这时,他听到后头传来了脚步声。这下他可是无能为力了,毕竟声音喊得那么大,殿下就在不远处的厢房中浅眠,如何能听不到? 他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把方令棋从地上拉起来,脸上却是阴沉着,压低声音道:“方公子,趴在地上见贵人,算什么事?” 方令棋叫他一看,难得恍惚,心底生出了不好的念头来。 再一抬眼,看到太子竟然已经到了。那张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看着自己就像是再看一个死物。他心下一冷,想好的说辞竟然说不出来了。 而太子看他,也不过看了一瞬。 李庄都能看出来的做作演技,程束自然心知肚明。他有些担心乌涂尔,当发现乌涂尔受伤以后,这点担忧就变成了怒意。他招了招手,乌涂尔就来了他跟前。 他柔声道:“捂着脸做什么?放下我瞧瞧。” 乌涂尔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捂着,在这个时候又不想他看了,因此偏过脸说道:“殿下,不是什么大事。” 可程束不跟他废话,直接将他手拨下来,看见了那几道血道子。黄塘亭在一边也看见,“哎呀”了一声出去。 虽说的确不严重,但伤在脸上,程束难免生气。他想着,自己不过是休息了片刻,怎么甜心就叫人伤了?难道以后当真要把乌涂尔别在自己裤腰上才行? 想着想着,对方令棋不满到了极点,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程束没敢动乌涂尔的伤口,嘱咐黄塘亭去取药,自己带着乌涂尔就近进了一间屋子。 这一幕看在方令棋眼里,让他一张脸红红白白,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 正巧这时,等待许久不见乌涂尔人影的九公主也来了,直接问了李庄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庄自然不隐瞒,一一说了。 九公主闻言乌涂尔有伤,想着前去看看,可被李庄轻巧一拦:“公主,刚刚殿下已经带着三王子去涂药了。” 程颐莫名从这话里听出含义——“您就别去凑热闹了”。 不去就不去,太子哥哥对乌涂尔那么上心,自己去了又能如何?九公主这么一想,随即眼神幽幽看向方令棋,说道:“方公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说罢,她也走了。 乌涂尔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儿,被太子拉着进屋之后,才觉得脸上有些隐隐作痛。再一看铜镜里自己的脸,就像只花猫儿似的。 黄塘亭即刻就将伤药拿了过来,放下之后就离开了。程束等人一走,就问道:“疼吗?” 乌涂尔本想说不疼,但不知道怎么出口就成了:“有点疼。” 程束又问:“你怎么不还手?” “我想着应当不至于。”乌涂尔老实答了。 程束怒极反笑:“你倒是心胸大度,有人骑在你脖子上,你还轻易原谅他。” “方公子家里有变,我想他肯定是难受的。”乌涂尔也不说方令棋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一时起了争执,我再动手,更让他不舒服。” 程束评价他:“小圣人。” “把脸凑过来,上点药。”太子这么说道。 乌涂尔觉得有些羞,又觉得太子能给他上药,实在是殊荣:“这怎么好,殿下的手那么金贵……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废话忒多。”程束不耐烦,一把拉了乌涂尔近前。 乌涂尔顿时一梗,原因无他,因为自己现在和殿下的距离也太近了。简直下一刻就要真的贴上去。 程束净了手,沾了药膏,给他涂在脸上。瞧见他神情又觉得可爱:“魁星楼的时候就有胆子投怀送抱,这会儿又害臊成这幅样子。旁人见了,以为你是欲拒还迎。” 乌涂尔被他说着有些晕,觉得太子今日的用词怎么都那么不同?不像是往日正经说话该用的词儿。 但想想又觉得贴切,乌涂尔也不能反驳。 药膏涂在脸上是凉丝丝的,但殿下的手指却是温暖的。伤口处像是有千百只蚂蚁爬了过去,直接爬到乌涂尔心里去了。 等涂完了,程束擦了手道:“好在不算深,日后不会有疤痕。” “有些疤痕也没什么,我是男人。”乌涂尔说。 程束却道:“我不许。” “啊。”乌涂尔赶忙换了口风:“那我也不想着留疤了。” 程束听了,微微一笑:“若是留了疤,我就得去找方令棋麻烦了。” 他说完,还是看着乌涂尔,心里想着那只小金鱼。乌涂尔也看着他,眼睛里像是写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写。 程束瞧着,莫名一叹,觉得他到底是个孩子,聪明归聪明,但是七窍少开了一窍,还得继续努力。 乌涂尔不解,问道:“殿下为什么叹气?” “叹你是个呆瓜。”程束没好气的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我还拿你没办法。” 第52章 “哪里笨了,殿下告诉我,我改。” “自己悟去吧。”程束不想多说,准备起身。可乌涂尔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模样神情好看极了。 程束难免有些恍惚,又觉得如果不告诉这孩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李庄和黄塘亭这些人精,不就看出来了吗? 他这么想着,起身的时候就晃了一下。乌涂尔吓了一跳,赶忙也站起来扶住他:“殿下小心。” 但乌涂尔站起来很猛,本来两个人距离就很近,这一下不像是扶人,更像是往程束怀里钻。 程束看他像只小燕。但如果人人都对他这么好,他也如此不设防吗? 有了这么一道想法,程束心里情绪复杂了不少,到底没压住,忍不住凑上前去,嘴唇轻轻贴了一下乌涂尔的额角。 乌涂尔自然感觉到了,他怎么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两瓣唇温温软软的,虽然只有瞬息,但呼出来的热气灼烧着他,比那些伤口都要让人心悸。他有些懵,立刻抬头去瞧太子。 太子对他说:“你这招乳燕投林,往后也要冲着别人去吗?” 这一句话,乌涂尔竟然第一时间没能懂,但他下意识明白了。他怔怔看着太子,不知刚才是梦境还是现实,只好摇头:“不……不会的……” 太子果然眉眼一弯,勾了手指,刮了刮他鼻尖:“信你了。” 语毕,程束侧开身子,两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 直到晚上回了东府,乌涂尔依旧没能从太子对他的行为和话语中脱身,实在是纠结不行,他拉住李庄想问问。不料李庄才听了个开头,就捂着耳朵跑了。一边跑还一边说:“三王子,您老行行好,我不想折寿!” “嗳,李少监!”乌涂尔根本拽不住他,眼睁睁看李庄像只兔子一样跑远了。 而恢复到正常状态的太子爷,更是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乌涂尔观察几回,都是铩羽而归。虽然殿下依旧对他好得很,但也没那日赏春的时候放肆了。乌涂尔左思右想,认为可能是赏春的时候殿下开怀,一时忘情导致的。 日升月落,又过了段时间,乌涂尔脸上被方令棋挠出来的血口子完全好了。 可却等来一个消息。 郑湘文眼泪汪汪的对他说:“三王子,我要回西北去了。” 乌涂尔大惊:“怎么这么突然?” 他和郑湘文相处时间虽短,但性格相投,已然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本来听说西北军里的将军们要在上京多待几年,怎么才不到一年就要走了? 郑湘文提起这事儿就气得慌:“外域有些异动都还是其次,主要是因为上京这些世家们,觉得我爹他们这些将军手握重兵,在他们跟前站着都让他们心神难安。” “几个有能耐的人联合上书,频频给太子殿下施压。殿下自是好心,已经挡了许多了。”郑湘文道:“可我爹他们几个商量,觉得留下来是给殿下添麻烦,反正人家看我们碍眼,我们就回去吃沙子去。” 乌涂尔愁道:“殿下没说什么吗?” “我爹心意已决,殿下只能放行。不过殿下还是给了恩典,让我们这些孩子也能去西北。” 乌涂尔明白过来。这些将军们的孩子在上京,看上去好像是享得荣华富贵,实际上却有被世家利用的风险。西北环境是不好,但也不用沦为别人的工具。 可说到底,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乌涂尔第一次体会到离别之苦,也不由红了眼眶,伸手拍了拍郑湘文:“文哥儿,我不忘了你,你也别忘了我。” 郑湘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乌涂尔就大声道:“三王子,咱们做一辈子的兄弟!” 第29章 又过了半月,果然如郑湘文所言,西北这些将军们,带着亲眷启程了。乌涂尔隐约听到风声,说世家门阀们对此有些不赞成。主要是觉得太子过于亲近这些武臣,也不留人质在上京。 不过这些闲言碎语,自然是影响不了太子半分。 乌涂尔在书院里没了一起说话聊天的兄弟,偌大的一间教室,只剩下他和九公主两个。又听闻说,九公主再过段时间也要走了。 程颐问他:“乌涂尔,我这次要出海去。先去东瀛列岛瞧瞧,再去欧罗巴,时间肯定不短。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记下来,到时候托人送给你。” 乌涂尔想象不到大海的模样,更不知道所谓东瀛列岛和欧罗巴会有什么样的景色。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所需,只道:“九公主能平平安安就好。” 后来,程颐也离开了。 太子怕他在书院中寂寞,或有遇上些不长眼的人,就把他叫回了东府。重新安排了人教授课程和武艺,倒是不算落下。 如此,眼看着就到了乌涂尔的生辰。 虽然生辰没有大办,几个朋友也未在身边,但乌涂尔仍旧觉得十分开怀。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过生辰,看着李庄为自己忙前忙后,等到正日子那天,还朝他讨了彩头。 至于殿下那边就更为丰富了,不仅叫着各地的厨子做了拿手好菜,还专程找了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来。 乌涂尔悄悄问太子:“殿下,怎么还有洋人?” 程束同样跟他耳语:“倒不是来杂耍的。说是他们洋人那头过生辰的时候,有奇特的美味。” 第53章 “奇特?”乌涂尔不懂一件事物怎么还有这种说法? 程束微微点头:“的确是奇特,李庄说是将牛乳、面粉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松软可口,样子也好看。这厨子是刚从海上过来的,我瞧着新鲜,就叫来了。” 那洋人厨子汉话还不大好,说着蹩脚的话,上前来给乌涂尔行礼:“拱住伞王子省日。” 他这么一开口,周遭都是一乐,连带着太子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乌涂尔又不好意思起来,可还没说话,就见洋人抬了头,瞧着他说道:“伞王子也有碧兰色的雁睛,泰豪看了。” 他居然提了自己的眼睛。乌涂尔却并未从他这里感受到恶意,反而是一边的李庄道:“三王子,按照他们国家的说法,有碧色眼眸的人,是天生的贵族呢。” 乌涂尔心中想到,怎么可能?这个洋人恐怕是专门说了这话来讨巧的。 洋人倒是没再多说,随后呈上来一个圆柱状的糕点来。据他所言,这糕点叫蛋糕,在他的国家只有国王才能吃得到。而后他又插了几根特制的蜡烛,一边点燃,一边让在场的宫人把长明灯熄掉一半。由此,整个殿内昏昏沉沉,倒显得那几根蜡烛十分明亮了。 “这是什么意思?”乌涂尔没明白。毕竟这蜡烛插到糕点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说这是许愿之物。”忽然程束开口道:“在他们那边,生辰是最容易受到邪祟攻击的,点上这些蜡烛,再许下愿望。不仅愿望得以实现,也不会受到邪祟侵害。” 宫里其实不许有蜡烛这等易燃之物,一般使用的长明灯都是特制的。可程束偶尔听闻洋人那边的习俗,再想到乌涂尔身上的谜团……还是在他生辰这日小小放了水。 乌涂尔听他这么说,眼睛都亮了很多,赶忙就要许愿。程束又提醒道:“千万不可说出口,否则就不灵了。” 啊!居然还有这个规矩,差点破了! 乌涂尔心里赶忙告罪,不知道冲着哪位神仙。 也不过瞬间,他就道:“我许好啦。” 李庄讶异:“怎么这么快,真能灵验的话,就多求几个呀。” 乌涂尔笑着说道:“我没有那么多愿望,只有一个。” 等这奇怪的仪式过了,太子又叫人抬了两箱宝贝送到了沐月阁,里头样样都是奇珍异宝,可太子却说,到底都是俗物。 沐月阁里芙蕖和张元仁七嘴八舌,不仅叹了这些礼物的贵重,更对着乌涂尔说,这么些年里也没见东府如此热闹过。芙蕖更是不知从谁那里听了传言,说那位洋人厨子根本不是随行商而来,而是殿下专程从国外请来的。 乌涂尔吓了一跳,不敢想到底要废了多大功夫,才能让一个人从海的那头过来。 他心里热得要炸,跟芙蕖和张元仁说道:“殿下待我太好了!” 两人也频频点头,又说能让太子如此对待的人,恐怕全大胤也找不出来啦! 乌涂尔带着欣喜睡下,睡前实在没忍住,在小小一片纸上写了自己许的愿望——望殿下朝朝暮暮,平安喜乐。 可他到底没能完全避开人,李庄在窗户外头看见。等他睡着,把那张好好压在镇纸下头的纸条摸了出来。 乌涂尔也没有折住这愿望,李庄自然看了满眼,心里想,三王子从前当真大字不识吗?怎么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的,到底是谁拿捏了谁? 他只敢简短一瞧,最后呈到了太子跟前。太子捏着这条看了,哼得浅笑一声,又还了回来:“李庄,叫你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你是不是觉着本宫有些无耻?” 他这么说,李庄怎么敢接? 倒是程束自个儿接了下去:“嗳,谁让本宫好奇?” 他语毕,挥了挥手道:“拿回去吧。” 派走了李庄,黄塘亭才上前问:“殿下,那早上的事情,应当怎么办?” 原来是早上刚晨起,黄塘亭就递了一本薄册子上来,说是从方令棋那边拿来的。据方令棋同院的小内侍说,这书他藏得紧,偶有一次不小心叫人看见了,这才暴露。 程束本想接过册子看看,不料黄塘亭神色一变,居然没给他,反而说:“殿下,这书里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了脏了您的眼睛。” 黄塘亭从来不逆着他来,由此可见这书中之物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程束瞟了一眼那外皮,看见上头几个字,懂了过来。不过当时急着给乌涂尔过生辰,此事也就放下了。 这会儿黄塘亭再提,俨然是想他拿个主意出来。 “书呢?”程束开口问。 黄塘亭不知他要干什么,这才递上,就见太子将那书放在长明灯的火芯子上点燃了。而随着火焰吞噬,那书被烧得起卷,露出来里面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来。一页上头就能有许多个姿势,各个香艳非凡,唯独主人公是两个男子。 黄塘亭脸色难看,倒是程束笑道:“今儿是好日子,怎么能叫旁人坏了心情?” 不过,他笑完,又是换了神情:“谁能想到,方家竟然出了这么一位来。” 过了这个十分美妙的生辰,乌涂尔后来就少见太子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就连李庄也时常不在东府。 这种日子持续良久,直到有一日李庄竟然染了一身的血迹回来。乌涂尔当即大惊,忙问他怎么了。可他就是不说,反而带来了一件软甲。 第54章 “三王子,这件软甲是殿下所赐,您万万要时刻穿着。”他说完这么一句,见乌涂尔依旧拉着自己不放,眼神里都是关心,倒是心中暖了不少:“不必担心,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就是最近不太平,多事之秋,三王子定要小心。” 李庄走后,乌涂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怪谢琢谢大人出去这么久,一直没能回京,想来是在路上出了问题。而那些惹麻烦的人,恐怕就是之前逼死方家的那些……本以为这些人销声匿迹这么久,是因为不敢再动手,原来是存心想搞个大的。 太子殿下近些日子都是为了这个吗? 乌涂尔想着,立刻将那副软甲穿在了身上。 自己尚且算个局外人,不能帮上太子什么大忙。可殿下心中记挂他,给他送了软甲,那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能再让殿下分心了。 可他这么想着完美,真到了那个时候,却发现事态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 -------------------- 过渡章,连着更,还有一章~ 第30章 近些日子秋风乍起,隐隐给整个上京加了一层寒霜。 乌涂尔刚下了课,就见有人从皇帝那边给太子传了话,说是想在先皇后祭日那天去城北的月台,也算是解了太子多年的心结。 城北月台是皇家祭台,像是先皇后故去这等大事,应该也是要来这里的。但当时先皇后骤然病逝,皇帝又醉心道法,这件事居然就拖到了现在也未曾举行。所有人都认为,太子之后与皇帝离心,和此时有很大的关系。而太子因为先皇后病逝撞上了自己的生辰,已然很多年没有操办。 皇帝这时候说要进行祭礼,一方面是想修复关系,另一方面也想着要太子放下此事,往后正常生活,算是父亲对儿子的宽慰。 可乌涂尔却觉得有些蹊跷,在重华殿外,果然听见太子在那内侍走后冷笑道:“宽慰?他倒是赶了个好日子。” 李庄急道:“殿下,这是陷阱!” “陷阱又如何?”太子冷道:“借着先皇后之名,本宫还能抗旨不成?” 乌涂尔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简直是闯进重华殿内:“殿下!您带上我吧!” 程束见他进来,有些惊异,但还是道:“不可。你留在东府,哪里都不能去。” 这话说完,也不等乌涂尔有什么反应,就让李庄把人带走了。 但乌涂尔心里忧愁,一直关注着。倒是太子那边,或许是不想他知情,任由他再怎么询问李庄,都问不出来什么了。 十日之后,皇帝携太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宫门,前往月台。路上戒备森严,除了卫士,一个百姓也看不到。李庄和黄塘亭自然随行,整个东府里只剩下乌涂尔和一众侍从。侍从们不知其中凶险,还觉得这事儿盛大。可乌涂尔心里却一直打鼓,想要出去看看情况,也有心无力。 就这么等待了半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芙蕖送了午膳过来,乌涂尔更是没有心思用,还不好叫芙蕖看出来,只能借口说身体不适,叫他们都离开了。 等到天边落霞,芙蕖多少看出乌涂尔不对,笑着对他说:“算算时辰,殿下应该到了半路。” 乌涂尔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也正是在这时,忽然外头有了阵阵骚乱,随即跑进来一个小内侍,刚进沐月阁,就凄惨道:“三王子!大事不好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回宫路上遭人伏击!那些贼人已经和羽林卫打起来了!” 心里的预感成了真,乌涂尔身子微微一晃,当下说道:“给我一匹马,带我去!” 他如今是这东府里权重最高的人,按理说不会有人拦他,但那回来传话的小内侍却道:“太子殿下早有准备,这才放了奴婢回来,他说,如果三王子要来,我等拼死也不能放您出去!” “什么!”乌涂尔从椅上猛地站起:“你胡说什么,带我去!!” 那内侍当真拦着不让他走,可才拦了一下,忽然呕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乌涂尔大惊,细看发现他背后居然中了一箭!他呕出的那口血径直洒在了乌涂尔身上,将他衣服都要染透了。 乌涂尔重重呼吸起来,一个提前被派走的内侍尚且如此,殿下的处境又当如何?就算早有准备,但想起从前那些人逼死方家的时候……是何等的手段残忍!这回他们打定主意奔着太子而去,怎么可能善了?! 乌涂尔觉得自己手脚都凉了,脑子却是精神的,可又太过精神,导致浑身颤抖,整个人都乱得要命。他深深吸了口气,才稍好一些,让芙蕖把受伤的内侍安顿好,找御医救人。 芙蕖哭着问他:“三王子,这怎么办?!” 乌涂尔心道,我定要出去! 可现在那内侍昏过去,自己不太清楚太子到底身处何处,贸然出去又怎么好? 忽然,有人在外头开口道:“求见三王子。” 这声音很熟,乌涂尔反应了一下,立刻自己出了房,果真瞧见方令棋站在外面,一副冷静的模样。这叫乌涂尔心中一沉。 方令棋道:“三王子,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好。”乌涂尔一点犹豫也无,抬脚就跟他走,张元仁在他身后喊,他也完全听不见,只让任何人不得跟来。 他心中焦急,方令棋却不紧不慢,直到乌涂尔忍不了,他才顿下脚步说道:“三王子,你要是想出去,我带你出去。” 第55章 乌涂尔盯着他,眼里都是恨:“你早知道!你跟那些贼人是一起的!” 方令棋对此也不否认:“那又如何?” “那些人害死你父亲、祖父,现在又要害殿下,你怎么一点心都没有!”乌涂尔看他这幅态度,气得发疯,一拳就打在他身上。 方令棋顿时痛苦的倒在地上,可他居然笑了:“呵呵……我最恨的就是你。我倾慕殿下良久,可他总是不看我,偏偏看你这么个妖魔……” “我恨死你了,找到木禾,从他那边拿了毒药。我要杀了你。”方令棋道:“可谁知木禾居然和那人勾结在一起,他不查,叫我知道了。我忽然觉得直接杀了你没什么意思……” “你喝了毒药,我带你出去。”方令棋从袖口中取出一包粉末:“东府宫人肯定拦你,你硬闯出去也不知殿下方位,有可能还有宫里卫士拦你……你吃了它,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乌涂尔微微一愣:“你要我死,才带我去见殿下。” “快点啊,三王子。”方令棋冷笑道:“据我所知,那些反贼可是厉害得很!” 乌涂尔看着他,没忍住道:“你疯了。” 可他说完这句,竟然抢下方令棋手中的粉末,直接倒进了口中:“快带我走!” 方令棋眼睁睁的看他这般,居然有些愣住,面上表情变幻莫测,见他全吞完,才恨道:“这边走。” 毒药苦涩,入腹中暂时没有感觉。乌涂尔心中想,就是死了,也得看着殿下好端端的,才能死。 方令棋给他引了一条小路,果然顺利避开人出了宫。而后,又给他指了个方向。 乌涂尔哪里还管得了方令棋如何,奔着那边就飞速跑了过去。不多时果然听到人声和刀兵声,光是听声音就觉得十分惨烈。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头,生怕有什么自己不想看见的画面。 但他也不莽撞,循声过去,先躲在后方暗处,准备观察情况。 这一看,简直要吓飞了魂魄。 只见前面是个四通八达之处,皇帝和太子的车驾都在正中,而那些贼人则在四面八方,把这里围成了铁桶。他们都穿着黑衣,蒙着面,但身上装备齐全又精致,肯定不是随意聚在一起的人。而因为是去祭礼,皇帝带着的侍卫不算多,与太子亲卫加起来,还不到贼人的一半!如今混战着,已经很多人成为刀下亡魂了! 乌涂尔不见皇帝,却见太子殿下立于车驾之外,手中还握着长剑。李庄早已不见人影,唯独黄塘亭在太子身前护着。 那些贼人胆大妄为,想要突破侍卫上前砍杀太子。樊霖一个人要应对几个高手,身上已经染血带伤,嘴上还要骂着:“混账王八犊子,先过了老子这关!!” 而贼人被骂也不还口,像死士一般只顾杀人。乌涂尔才不过看了几眼,一些侍卫就纷纷倒下,眼看着就要接近太子了! 与此同时,东南方向的角楼上忽然暗暗开了几扇窗。乌涂尔在局外,立刻发现了不对。 那些人居然架了长弓!! 乌涂尔再也按捺不住,从后方奔过去,拾起地上不知谁的兵刃,跨过尸体,从背后狠狠砍了两个贼人。这两人没想到后方有人,真被他杀死,一时间这里的人数就少了一些。 乌涂尔高声喊道:“殿下,小心暗箭!” 人群杂乱,他一声出去,程束才知道他来了,当即身子一晃,一口牙险些咬碎了。 可到底,人声不如暗箭快。就在乌涂尔出声的同时,角楼上放出了箭矢。黄塘亭反应极快,也算被乌涂尔提醒。看着暗箭冲着太子而去,他大喝一声:“殿下躲开!” 说着,他就推了太子一把。而那暗箭生猛,一下没入黄塘亭咽喉,他立即倒在地上,再无声息了。 程束目眦欲裂:“大伴!” 这一幕也被乌涂尔看在眼里,他心神大动,简直都要不顾着眼前的敌人,只是朝太子那边看。而这微妙时光中,第一批箭矢未中,第二批气势汹汹而来,半分余地都不留了。 乌涂尔怒道:“你们敢!” 他手中兵刃猛挥,居然当真把眼前拦他的人齐齐杀死。而他不顾危险,直接冲到了太子身前:“殿下,跟我走!” 程束抬眼看他,骂道:“混账东西,你怎么在这里?!” 乌涂尔不言语,拉起太子的手就要走。可到底贼人人多,那刚刚突破的地方又围上了人,就现在这些兵力,恐怕不好再突围出去。 与此同时,第二批箭矢落完,第三批接踵而至! 乌涂尔只能和程束避在车驾侧面,本以为尚且能暂避一二,不料再看,那些贼人竟在周围都派了弓箭手过去!原本只有一面有暗箭,现在几乎无处可躲。 樊霖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脸上都挂了彩,一边杀人一边道:“殿下,属下奋力一战,您这边走!” 乌涂尔福至心灵,知道樊霖想带人迅速在人墙中打出一条路来。 樊霖到底实力强劲,说话间,竟然隐隐有了让他突破的感觉。也正因如此,反贼的幕后之人应当有些急了,当即让四周都架弓,为了直取程束性命。 乌涂尔喜了不到一下,就发现情况不对,而那暗箭也不给他反应时机,迅速飞下,冲着程束就过去了。 乌涂尔想,我这条命算是殿下保下来的,我不能给殿下什么,偿还了这条命也算了! 第56章 他这么一想,胸腔内热气翻涌,松开程束的手,直直的迎上了那些箭矢。 程束在他松手的那一刻,就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意。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真的心慌时候的太子,竟然在这时感觉到一阵强大的无力,他害怕极了,吼道:“乌涂尔!!” 可他终究慢了一步,乌涂尔脚下步子太快,只是一瞬,就被射中,简直成了一只刺猬。 就这一瞬,程束心口一缺,感觉周遭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道:“乌涂尔!”随后竟是不顾安危上前,一把抱住了乌涂尔,没让他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贼人间爆发出一阵声音,只听得是——“有包围!”“中计了!” 这一下,让贼人们都微微一震,然后就听见樊霖哈哈大笑之声:“谢琢!李庄!苦等你们许久!” 更外围的地方,谢琢带着图龙卫杀出,李庄则一手压着一个人,也跟着往这头迅速敢来。 图龙卫人人以一当十,这些反贼也乱了阵脚,不消多时就被压制。而李庄压着那人准备向太子复命,才看了一眼就双腿一软。 只见乌涂尔躺在太子怀中,喘息都微弱下来。 程束哪能想到会变成这样,他抱着乌涂尔,却不敢动他。因为他浑身都插了羽箭,一呼一吸之间,伤口都在渗血。 乌涂尔此刻头脑昏晕,完全不知道场上局势变化,只用力抬手想要握住太子。程束一把拉住他,柔声安慰道:“乌涂尔,没事了,没事了。” “殿下,快走……”乌涂尔根本听不清楚,还想着叫太子先走。 可他这么一说话,漏了气息,当即口中汩汩流出鲜血来。 程束几乎不敢看,鲜红色流了他满手,又黏又稠。那种惶恐之感第一次笼罩了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他哪管得了什么李庄、王庄,嘶吼道:“乌涂尔,你敢死?!” 但乌涂尔已然昏过去,哪里听得到他的威胁。 李庄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抓住一个图龙卫就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 被他压着的那个人却是笑出声来:“也不是全无收获。” 李庄气得半死,压着他的手更狠了些:“您还有心思在这里说笑,也不知自己怎么死的吗?” -------------------- 啊啊啊,小狗哇!! 第31章 整个东府阴云密布,空气粘稠的几乎叫人不能呼吸。 乌涂尔受伤十分严重,送回宫里的时候气息只出不进,差点当即就叫太医们说回天乏术了。但太医们看见太子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孔,怎么都说不出这话。最后没了办法,只好用上了虎狼之术,才算是稍稍稳住了乌涂尔的性命。 但到底浑身是伤,有羽箭扎的血洞,还有刀口,再一查,那些羽箭上头居然还淬了毒。虽说毒性不猛,但乌涂尔中箭太多,不多时就发起高热来,还动辄呕出黑血。 他没了意识,太医们怕他呕血把自己呛死,只能扶着他斜斜躺着。 程束一动不动的看着,觉得他就像是个木偶一般,别人怎么动他,他就什么姿势,一点活生生的气息都没了。 黄塘亭没了,如今在程束身边的只有李庄。李庄把反贼头目看管起来,就来这边看情况。看到是这等模样,心里凉了半截,不住像神佛祈祷,求他们万万放过乌涂尔,决不能带走他。 祈祷完,他又赶忙对着太子道:“殿下,您要不要歇一歇?” 太子却不出声,像是没有听到。 李庄心里大叹,更不好说什么了,只能也跟着太子在一旁等。 沐月阁本身不大,这会儿挤满了人,虽说太子周身无人敢去,但来来往往的宫人们,端着清水进来,端着血水出去。一盆又一盆,简直不知何时才是个完。 程束到现在未曾清洁自身,手上乌涂尔的血已经干了,粘在他皮肤上有些紧,可他也不在乎。而是盯着那些血水,只觉得心中无感。 明明见了那么多人的死亡,以为可以坦然面对了。但到了乌涂尔这里,他竟然惶恐到不知怎么办才好。思绪杂乱如麻,竟然理不清。一会儿想为什么乌涂尔来了东府,仍旧受了那么多伤?一会儿想为何乌涂尔就要冲出来就自己?一会儿想自己到底算不算个太子,怎么能叫他受伤呢? 他一会儿又恨了,他恨那些把乌涂尔弄伤的人,什么反贼、方令棋、越国国王……这些伤害过乌涂尔的人,他恨不得统统抓起来抽筋扒皮,让这些人也尝尝什么是痛彻心扉。 可他忽然又不恨了,他想着,只要乌涂尔能活着,什么甲乙丙丁,就全然不重要了。 就在这时,太医院院判过来,低声跟他说:“殿下,三王子受伤严重,我等已经竭尽全力医治。算是刚刚把人从鬼门关拉扯回来……但也并非全无风险,这两日里,若是三王子不能自己恢复意识,恐性命堪忧。” 他这话说得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了太子的霉头。但病人的情况也得如实告知,这可把院判慌得出了一头汗。但太子却是没有想象中恼怒起来,反而很是平静,就是语气有些虚:“不需要清创了?” 院判赶忙道:“已经全部包扎好了,方子也给了。” “嗯。”程束淡淡道:“下去吧。” 太医们听了后,都纷纷行礼告退,最后只剩下普通宫人。 第57章 由此,整个沐月阁也安静下来不少。程束仍旧是没动,还盯着乌涂尔看。看他那张好不容易从血污中清理干净的面孔,看他即便是失去意识,还会因为不知名原因皱起的眉头。 程束回忆起院判刚刚说过的话,心道,若他能好好活下来,我就什么也答应他。 然后,他终于迈了步子,走到乌涂尔跟前。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然后轻轻吻在他额头上。 李庄见此微微一震,心中复杂,又想开口,却眼睛一扫,看见了什么。随后他就失声道:“殿下……您也受伤了!” 程束早就知道,毕竟那些箭矢又多又密,自己只是被划伤,如何能与乌涂尔相比? 李庄却是急得很,因为箭上有毒,虽然只是皮外伤,可这么久不处理,那些毒不知道都蔓延到什么地方去了:“殿下,处理伤口要紧!” “本宫知道。”程束低低咳嗽一声:“本宫就是想等他安稳下来再说。” “三王子这边我会差人照顾,请殿下放心。”李庄赶忙道:“还请殿下移驾重华殿,叫太医诊治。” 程束却不应,反而叫人搬了件扶椅来:“不必。李庄,你去取了药来,在这里处理就行。” 他不想叫太医诊治,李庄心中有了计较。怕是太子不愿受伤这事儿传到外面去,但那珍藏的秘药……虽能解百毒,却有很强的反噬性,服用之人应当好生休养才是。现在这么看,太子殿下是铁了心陪着乌涂尔,他们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李庄没办法,只能照做。 等看着太子服了药,脸上居然分毫未显,李庄也有些拿不准了,没忍住劝道:“殿下当真不休息休息?” “别这么多话。”程束看起来疲劳至极:“我等他。” 程束竟然就这般等了两日,其余事情全都抛在脑后,直到瞧见乌涂尔眼睫微微动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却是脚下虚浮,眼前发晕,还好李庄扶住了他。李庄不由得喜极而泣,对他说道:“殿下!三王子这是要好!您也休息休息吧。” 程束知道他说得没错,深深看了乌涂尔几眼,又等着太医来了诊断,这才终于离开沐月阁。 不过乌涂尔虽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想要彻底康复还需很久,而他清醒过来后,又已然过去了三日。 他醒来的时候,沐月阁空无一人,他也静悄悄的,没弄出什么动静来。 此时正值黄昏,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夜幕即将来临。乌涂尔睁着眼躺了一会儿,这才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他以为是张元仁,低低喊了一句,却没得到回应。而那人进门,走到他面前,他发现居然是方令棋。 见了方令棋,这几日的记忆才像是洪水一般席卷脑袋,叫他想起来了什么。 “怎,怎么是你?”他仍旧发着热,哑着嗓子问。 方令棋却道:“三王子,您当真福大命大。” 乌涂尔浑身疼得要命,可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你给我的不是毒药。” “的确不是。”方令棋笑了笑:“我原以为天下人都为私欲而活,但三王子却宁可死了,都要见太子一面。我试试三王子,三王子叫我刮目相看。” 乌涂尔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令棋不以为意,接着道:“但我与木禾来往是真,三王子,难道不想想为什么吗?为什么木禾忽然急着杀你,忽然又和那位勾结在一起。” 乌涂尔低低咳嗽一声:“为什么?” 他问得爽快,方令棋微微一梗,随后道:“因为越国出大事啦。三王子,你爹娘都死了!” 这的确是大事。就算国王和王妃两个人对待乌涂尔十分差,这个消息才一听闻,仍叫乌涂尔顿住了。方令棋像是对他这种表情非常喜爱,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都说了。 越国事发也是在不久前,说是国王和王妃双双毙命,完全不知原因。国王心腹生怕此事被太子知道,要让乌涂尔继位。毕竟乌涂尔是他门生,有太子干预成为越国国王,此后对太子更是如虎添翼。所以心腹兵分两路,一路秘密先报木禾,一路缓行后报朝廷。由此一来,木禾快马加鞭回到越国,到时候已是国王,太子也无可奈何了。 木禾接到密报,同时还接到了越国大巫的信件。信上所言,国王王妃毙命,皆因乌涂尔。他年纪越来越大,妖孽之气溢出,又成了太子门生,几乎将天家的紫气全部化为己用。这才克父克母,而下一步,就要克死木禾这个亲生哥哥了! 木禾不由大骇,可又不敢亲手杀了乌涂尔。正巧这时来了位神秘人,说是有人愿意与他联手,帮他除掉乌涂尔。代价则是,木禾成为越国国主后,一定要归顺于他,他若有难,越国当鼎力相助。 这些事情怎么就能联系在一起,乌涂尔听着脑中混乱,但还是抓住了重点:“你,你说!木禾动了心思,也参与刺杀殿下一事!” “不错。”方令棋道:“木禾未曾给我毒药,我去求药,他却让我哄你出东府,就为了射杀你。” “太子殿下虽然早有打算,有了应对之法。但那些暗箭却是突如其来,想必都是木禾的招数。”方令棋一张脸在黑暗中看不清晰:“所以才损失了黄公公,更是受了重伤。” 乌涂尔忽然听到这个,心神大震,没忍住咳出血来,几乎嘶声道:“你说……你说殿下重伤!” 第58章 方令棋忽然笑了,从背后拿出一件帕子来。那上头竟然都被血浸满了:“你当为什么沐月阁的人都不在了?” “箭上有毒,太子毒发。重华殿那头已经乱作一团了,这是我趁乱摸出来的,你瞧瞧,我可有骗你?”他伸手,将血帕子递到了乌涂尔眼前,狞笑道:“三王子,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若不是你这个妖孽,木禾怎么会和那人联手?又怎么会让黄公公身死?更让太子深受奇毒?” “你就是罪人!妖怪!你不懂吗?!” 乌涂尔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看着那血帕子比看到什么鬼怪都怕,他狠狠摇头:“不,不!我不是妖孽!我没有害太子殿下!” “那为什么你父母死了?为什么你入东府后,连带着太子殿下也变成这样?”方令棋一句一句逼问:“你先克死姆妈和她女儿,后来是亲生父母,然后就是殿下是不是?!” 姆妈…… 她们死的样子出现在乌涂尔眼前,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不甘心。 “不,不,不……”乌涂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没有办法将这些抛在脑后。殿下重伤了,黄公公死了,父母也死了!难道真如方令棋所说,他就是妖孽吗?! 方令棋这时忽然道:“你不信?” 他伸出手来,将那张帕子扔到乌涂尔面前,随后抽出一把小银刀来:“我让你看看。” 说着,小银刀随着他手一挥,在乌涂尔脖颈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来。伤口处立即流出血来,乌涂尔抹下一看,那血液在黑暗中竟然带着青色微微发光。 他吓得大喊一声,疯了一样把那些血迹抹在床榻上。而等他一抬头,方令棋举着一面铜镜给他看。 镜中的他此时狼狈不堪,面容憔悴,但一双碧眼却也发着光,那些光好像是野兽眸中的杀戮之气,直直的就要钻进人心里! 哪个人能有这般奇异? 我算不算人?! 我是妖孽吗? 乌涂尔又咳出一口血来,那些血落在地上,照旧发着微光。 此时,方令棋幽幽道:“越国现在算得上叛国,你是越国三王子。这幅样子落在太子眼中,他会怎么想你?” “他会觉得你当真是个妖物,从前乖巧接近,不过是为了某一日刺杀他!” 乌涂尔不想去听这些话,但这些话就是往他的耳中钻,他甩不掉,只想逃。 “三王子,我放你一马,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第32章 重华殿内,的确是一番慌张景象。太子为了抗毒,服用了藏药。但那东西到底是以毒攻毒,太子又守在乌涂尔床前几日,回来后精神一直未好,今儿忽然又呕了血,当真是要把一众人吓死了。 好在是这口淤血呕出,太子的情况缓和了不少。李庄少通医理,见此情形知道太子这是没事了。便偃旗息鼓,侍奉了太子安歇,又把一众杂事安排好了。等一切安顿完,已经天光大亮。 李庄得了空,准备去瞧瞧乌涂尔。不料刚到沐月阁门口,就眼尖的发现门口花坛里竟然躺着两个人。他不禁大惊失色,翻开草枝一瞧,居然是芙蕖和张元仁! 这两个人面色铁青,居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再一看,应该是先被迷药迷晕了,被人用刀捅死,又扔在这里。 李庄后背一凉,顿时觉得不好,立刻去房内一看,发现本应该好好休养的乌涂尔不见了踪影,而床榻上一片狼藉。血迹早已干涸,还有一把小银刀掉在地上。 这,这叫什么事!! 李庄心乱如麻,却又忍下,仔细检查一番过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如此一看,乌涂尔应当不至于丧命,而是走了。但到底是自己走了,还是别人挟持,就说不上来了。 想到这里,李庄头疼欲裂,赶忙找了人出去寻找乌涂尔的踪迹,又叫人把张元仁和芙蕖的尸身好生安置了。他自己则是往重华殿而去。 黄塘亭死了,一时半会儿没人能接了他的位置,因此在重华殿寝殿处守着的,也是个年纪小的。小内侍见了李庄,看他面色不善,没忍住问道:“李少监……太子昨夜睡得晚,现在就要打扰吗?” 李庄根本没有止步,横了他一眼:“这事儿片刻不能等,等到迟了,殿下非把咱们所有人砍了不可。” 他说得严重,小内侍吓了一跳,哪敢多话。 李庄进去不消片刻,小内侍就见太子殿下未着外衣,急匆匆的就要出去。好在是李庄眼尖心细,赶忙扯了一件大氅给太子披上。 可程束现下哪里顾得了这些?他到了沐月阁,瞧见那副场景,心中七上八下,凄凉之感胜过愤怒。 他想,自己这东府里不可能闯入如此厉害的人物把乌涂尔掳走,那定然是乌涂尔自己走了。 可乌涂尔为什么要走呢? 程束自诩是个聪明人,这一刻竟然想象不出。 他看到血迹心中狂跳,又看到小银刀,将它从地上拾起来,递给李庄:“你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是。”李庄赶忙接下。 不多时李庄回来禀报:“殿下,这刀上有诈,算不得毒药,却涂着东西。” 也正是这时,李庄派出去寻找乌涂尔的人回来了。只说没找到乌涂尔,但听城门口的士兵说,早上确实有人携东府令牌出城,应当是往北方去了。 第59章 北方……难道是越国吗? 程束沉声道:“李庄,给本宫备马!” 然后,他纵马出城,真往北边寻找了许久。可四野茫茫,条条大路各通四方,哪里还有乌涂尔的身影? 樊霖劝他:“殿下,再往前当真不得啦!” 他心中不甘,想道,我就这么放弃吗? 乌涂尔身上的伤还在,他拖着一副病躯,能去了哪里?! 某个亲卫这个时候跑来,跪在程束面前道:“殿下,李少监发现内奸,等您回去审问!” 程束听了,只觉不好:“内奸是谁?” “方令棋。” 等匆匆回了东府,李庄已经叫人拿住方令棋,正好好的跪在重华殿前。程束走近,看了一眼,发现方令棋脸上带着丝丝诡笑,叫人不爽。 李庄更是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对他说道:“方令棋,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重新对着殿下讲一遍!” 方令棋笑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想殿下全都猜到了。” 程束这才说话:“是你——是你诱骗乌涂尔,让他走了。” “不错!”方令棋忽然大笑起来:“殿下果然厉害,我什么都没说,您就知道了。” 程束的手不自觉的一动,又问:“你怎么做的?” 到了这里,方令棋却全然不应,只是发出笑声。 “本宫再问你一遍。” “我不想说。”方令棋抬头看他,见他神仙一般的面孔上虽然看似平静,其实眼底早已没了耐心。方令棋猛地恓惶起来,怎么一个区区的越国三王子,就叫太子看得这样重?自己父亲和祖父皆为太子而死,为何自己就不能让太子也这样关心关心自己呢? 方令棋的眼神贪婪又黏腻,程束如何看不懂? 他不由在心底苦笑,想想这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害了乌涂尔? 他不愿再和方令棋这样的人纠缠,对李庄道:“取马鞭来。” 方令棋听了,不自觉一抖,却仍旧咬唇不动。 等马鞭取来,方令棋看见,觉得有些怕,刚想说些什么。可程束一鞭子就抽在他身上,抽得他支撑不住,当即一边大叫一边在地上打滚。 程束再问:“你怎么做的?” “你不该打我!我方家都是……啊!!” 方令棋根本说不完,下一鞭子立刻就到了,直接把他的话堵在口中。 “本宫问你,怎么做的?”程束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好像完全没有情绪。可方令棋偷偷去看,只觉得他眼神好像是在看死人。是啊,看死人要什么情绪? 方令棋终于知道什么是位高权重,知道什么是生杀予夺,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他大声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李庄,扶他起来。”程束冷淡道。 方令棋到底是个公子出身,两鞭子抽下去,让他简直不能安稳跪着。李庄伸手搭住他肩膀,才叫他稳住身形。 他已没有了刚才的神气,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木禾的确给我药了,却不是毒药,是他们王室祭司的神药。只要让人吃下去,再配上抹了东西的银刀。两相结合……自然会让人血液发光,眼底发光……” “乌涂尔……三王子,信了。” “还有那块帕子,上面沾了秘药,给三王子这样本就心神不振的人闻了,脑子就会不灵光……什么也分辨不了,只会对别人听之任之。”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往前一扑,抱住了太子的脚:“殿下,殿下!木禾本来是要我偷偷下毒,然后当着殿下的面让三王子显露怪形!他觉得殿下见了肯定觉得此子为妖,然后借殿下之手就能除掉三王子……” “我没有这么做,我没有这么做……我不敢,我只是想让乌涂尔离开!”方令棋哭得面目狰狞,不住哀求:“殿下,求您不要杀我,我没想着害三王子!我只是想他离开!” 程束一脚踹开了他:“本宫不会杀你,但也不会管你。李庄,扔他出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方令棋凄惨大叫,偏偏惹不了程束半点心软。 当一切都恢复宁静,程束才微微垮了身子。有内侍低问:“殿下,要回去歇息吗?” 他不答,反而往沐月阁而去。有人想跟上他,也被他挥退。 走进沐月阁,秋风瑟瑟刮来,骤然叫人觉得物是人非。从前的读书声、笑闹声,如今全都消散掉了。 程束喉头一哽,推门进了卧房。好像在瞬息,幻听到了乌涂尔喊他:“殿下!” 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惆怅又酸涩。忽然眼神一瞟,看见书案上,摆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那是新年的时候,他送给乌涂尔的。 灯笼犹在,它的主人却不见了。 程束不禁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灯笼。随之发现,乌涂尔离开的时候,居然什么都没有带走。 灯笼、金鱼、大氅、宝剑、软甲……那都是他送给他的,可他却把它们留在了原地。 程束喃喃道:“乌涂尔,你竟这般狠心吗?” 他不知去怪谁,怪方令棋?怪乌涂尔?最后发现,他怪的是他自己。 秋风入内,掀起书案下方的围帘,露出一页书角。 程束拿起那东西,发现是乌涂尔写下的东西。从他入东府的第一日起,到他重伤之前的那一日。 第60章 第一日,他说被选为门生,太子让他读书,还要叫他识字,他很高兴。 这时候他尚且不太会写,只会画画,但程束看懂了。 后来,他说自己南山围猎出了岔子,但到底给太子做了围脖,殿下围起来很好看,他很高兴。 再后来,他说赏了春花,太子给他做了金鱼,他很高兴。 最后,他说最近府里气氛不好,他想帮太子,却也不知怎么做,但太子面对他的时候,仍旧温和,他很高兴。 他写——殿下是我见过最最好的人,是我见过最最善良的人。 他写——九公主问我喜欢什么人,我没敢说。 他写——我喜欢太子殿下。 程束手一抖,几片花瓣落了下来,是桃花。 “这么好看的花瓣,我想保存下来。往后一看见,就能回忆起。” 乌涂尔,你是回忆春色,还是回忆我呢? 程束再也忍耐不住,哑声留下泪来。 -------------------- 小狗,别刀了。 第33章 乌涂尔拖着病躯,自不敢回越国,又怕走官道被东府发现,因此一出城门就往郊外而去,钻进了茫茫大山。 东府令牌尚且在手,他有过想把这东西也丢下的想法,但到底是不舍得。他自知从今往后都和太子无关了,应该早点断了自己的念想。但令牌上小篆“东府”二字,仍叫他极难割舍。 他想,这一年时光就当黄粱一梦,现如今是时候醒来了。 身子上带着的伤很重,可好在前期已有处理,现在逐渐天气转凉,也不怕伤口再有损坏了。 刚刚进入大山的时候,乌涂尔少有经验,吃了不少亏。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些不知名的野果。等后来是在饿得扛不住,遇见一些死掉的动物,他也生吞血肉。有时正好要到官道附近,他也不敢出去,因为这里常有士兵巡逻,隐隐约约有要寻找他的意思。 乌涂尔生得和旁人不同,就算乔装打扮,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来。以至于后来,他绝了去问百姓要饭的想法,只能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人家两个鸡蛋,也这么生吞下去。 这一路上,有过病痛,甚至快要死去。乌涂尔一个人躺在野地里,神智都要消散了。可也是在这种时候,总能浮现起太子的面容。 病过那么一次后,乌涂尔改变了自己随意行走的想法,决定奔着西北而去。之前郑湘文跟他讲,外域或许有异动,而现下木禾成了越国国主,那个要刺杀太子的人也不知如何了。若是他们再来一次里应外合……亦或者与其他属国联手,到时候岂不是更难办? 乌涂尔想,反正自己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好,还不如去寻了郑湘文,默默在他手下当个小兵,也不叫他知道。这样也能回报太子,也不会因为自己一身的妖气,而祸害了郑家。 他这么想着,走了将近三四个月,在寒天里终于到了西北。 这地方和越国有些相似,就是更为荒芜,风吹过来一丝遮挡也没有,乌涂尔已然浑身冻僵了。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有人喊他:“嗳!什么人!” 乌涂尔听见,浑身一僵,听出了郑湘文的声音。他现在虽说狼狈不堪,身上破破烂烂又十分脏,郑湘文若不仔细辨认恐怕看不出是他。但他一双眼睛却是标志,决不能叫郑湘文看见了。 这么一想,乌涂尔晃了一下,装作昏厥,倒在地上。 郑湘文在马上“哎呀”一声,招呼手下人把他救起来。手下人道:“少将军,这人虚弱得不成样子!” “带回去。”郑湘文说:“等他醒了,问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做什么。” 乌涂尔就这么被带回了西北军大营,他装着醒过来,发现自己在普通军人的大帐里,并没有见到郑湘文。这叫他微微松口气,和军人说了自己编造的身世。就说自己是越国人,家里没人了,他想参军,就往这边走。 他模样凄惨,长相又符合,还是孤身一人,上上下下凑不齐一点好衣裳,众人倒是有些信了,后问他姓名。 乌涂尔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我叫李……李于归。” 问话的军士哈哈一笑:“什么鱼啊龟啊的,谁给你起的名字?” 乌涂尔也不答,那人又问:“不过你一个越国人,怎么有这样的名字?” “从前遇见过一个中原先生,他教我读过一点书,我便叫这个了。”乌涂尔这么说完,算是把他们的疑惑都解了。 那军士道:“那好,李于归,我去请示了少将军,看看你去什么地方当兵去。” 乌涂尔谢过这位大哥,就等郑湘文给自己的安排。不料左等右等,最后等到后半夜,才得来了消息。 大家正休息着,外头来了消息,军士把乌涂尔喊醒了,说门外有人找他。 乌涂尔眼皮一跳,觉得不好,虽然应了,却是磨磨蹭蹭不肯出去。他早上发现大帐有两个门,有人在前门等他,他就从后门出去。想要因此避开那个人。 可不料,他刚从后门出去,就被人一把扯住了领子。 此人正是郑湘文。 郑湘文冷着一张脸,带着些薄怒,压低声音问他:“你伤成这个样子,还要往什么地方去?” 乌涂尔心知,这是被他发现了。只能就这么被郑湘文提溜着去了将军帐。一进帐子,乌涂尔发现郑觉居然也在。 第61章 郑觉看他一眼,问:“三王子,怎么折腾成这幅样子?” 乌涂尔道:“大将军,我不是三王子了,别这么叫我了。” 他能变成这副模样,自然是出了什么事情。郑觉再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求着郑觉不要把他在这里的事情告知东府。 郑觉与他好歹有师徒之情,又很是喜欢他的性子,早把他看成自己另一个儿子了。听了这话,再想起最近隐隐的风声,倒也不愿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你当真不愿意回东府了?” 乌涂尔跪下给他磕头:“乌涂尔不详,往后将军称我为李于归就好。我不回去了,我就在这军营里当兵。” 拿他实在没有办法,郑觉道:“那好,我安排你去湘文领的三路军里,湘文多少照顾你一些,但往后升职、军功,都要靠你自己。” 乌涂尔眼眶一红:“多谢大将军!” 郑觉又道:“咱们到底有情分在,你每日操练完了,就来寻我,我接着教你武艺。” 他这话说到心坎里,惹得乌涂尔当即哭了出来。 郑觉看他可怜,兀自走了,只留下郑湘文安慰他。郑湘文跟他说:“你可当真是个笨蛋,放着好好的东府不待,来我们这地方。” 乌涂尔抹了眼泪:“你这里很好……你又怎么认出我的?” 郑湘文对他冷笑道:“你当我眼瞎,我自个儿的兄弟,光是一个背影我就知道!” 乌涂尔想起自己身上的血脉,仍旧心有余悸,对郑湘文道:“往后你也叫我李于归,也别太同我亲近……”说到这里,他咬了咬唇,又说:“就当,就当乌涂尔死了。” “怎么这样……”郑湘文很是惊讶,但瞧他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只好叹道:“好好好,叫你李兄弟,成了吧?” 如此,乌涂尔定下心来,算是在西北大营扎了根。 然后,日月更替、寒来暑往。 这日凌晨,西北军营中众将士都在休息,只有少数人巡逻执勤,忽然听闻哨塔上传来尖锐声音,随后就是哨兵大喊:“敌袭!敌袭!” 顿时四周哨塔点起烽火,吹响军号。 西北大营中众人都被惊醒,却训练有素的全然不乱,各自急促准备起来。只有刚来没多久的新兵蛋子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慌张,连穿甲都有些费劲。 陈三水就是这样的新兵蛋子,他更为倒霉一些,慌乱之中甲掉在地上,不知道被谁踢走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了!再听军帐外马蹄声渐起,想是骑兵已然就绪了。 卒长看见,骂道:“陈三水,你吃屎长大的?连甲都穿不上!” 陈三水怕极了,生怕自己要挨军棍。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伸手把甲给了他:“在这里,快穿上。” 他颇为感动,刚想道谢,就听卒长慌道:“李偏将!” 那李偏将摇了摇手,让他们都放松些:“都是小事,敌人这次偷袭,应当是强弩之末了。” 他说完这些,又朝陈三水道:“莫慌,平心静气就好。” 与此同时,帐外传来声音:“李于归,磨蹭什么?我还要砍利边努的人头呢!” 李偏将闻言微微一笑,冲外头喊:“来了!” 他出了军帐,立刻翻身上马,道:“湘文,急什么。到时候我让让你,人头肯定是你的。” 郑湘文大怒,一马鞭甩在他坐骑身后:“混账小子,要你让我!” 李于归坐下马儿果然受惊,朝前奔去,李于归却哈哈一笑,根本不把郑湘文的骂声放在眼里。 而那偷袭的外域蔑洛族人,的确如同李于归所言,是强弩之末。这次偷袭是为转移部族中老弱病残留余地,虽然派了人来,但到底不是西北军的对手。 郑湘文领中路骑兵两厢包夹,直接冲散了蔑洛族大将军利边努的阵型,在一片混乱之中,郑湘文如愿以偿砍下利边努的人头,顶在长枪尖上,走哪儿炫耀到哪儿。 他少年心性,专程到李于归旁边道:“怎么样,我说到做到,用不着你让。” 李于归道:“小郑将军不仅为那些被凌辱的百姓申了冤报了仇,还为自己挣了军功,是件好事。” 他前半句还在说正事,后半句就有些揶揄。郑湘文伸手想打他,却见郑觉来了。 “大将军!我已斩获敌军大将!”郑湘文高声道。 郑觉点点头:“往后蔑洛族起码百年不会进犯,西北百姓也能休养生息了。” 这等大好事,自然要上报朝廷。大胤总体四境安稳,唯有蔑洛族这一块心病持续多年。如今捷报传来,也的确振奋人心,就连上京里都燃了几天的烟火。 又过半月,朝廷那头传回消息,说要亲封郑家父子,其余军士也都得了封赏。至于李于归,他也算是大放异彩,名字竟然列在参将中。 郑觉看了半天文书,道:“这上头说,让咱们回京受封。” 其他将军问:“都有谁回去?” “说是参将往上……除非军中要职,都要回京。” 这倒是奇了怪了,往年都未曾有先例。有些个性子急的将军已经骂道:“指不定又是那些世家门阀,眼见着咱们打了胜仗,要给咱们压个屎盆子!” 郑觉赶忙道:“哪里,是东府专程下的旨意。” 一听是东府,将军们也说不出话来,但是敌意少了很多。 第62章 可李于归却道:“大将军,我虽然算不得军中要职,但……” 他这话接得急,正巧卡在郑觉的下一句前。郑觉出口就说,也没有停:“东府那头还有意思,是要宴请各位。说是——嗯,太子殿下要娶亲了。” 李于归把这话全都听了进去,当即顿住,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等到这时,郑觉才问他:“李参将,你刚刚说什么?” “我……”李于归难得打了磕绊。 郑觉奇怪的看他一眼,问:“你回吗?” 李于归愣怔片刻,点了点头:“回。” -------------------- 时光大挪移!! 第34章 李于归住了马,遥遥往着上京的方向。郑湘文策马挤在他身边,冲他挤眉弄眼:“怎么样,四年未归,你想念吗?” “嗯。”李于归轻轻点头:“那段时光总是叫人神往。” 郑湘文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自己仍旧什么都问不出来,叹了口气道:“明明说好不回来了,你又是怎么了?因为听说太子殿下准备封赏你?” “还是因为……太子殿下要娶亲了。” 李于归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应该说两者都有吧。” 他喃喃道:“也不知殿下要娶的,是哪家的女公子?想必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才能做了东府的太子妃吧。” 郑湘文跟着应了:“那是自然,最近几年陛下越发不问朝政,连宴席都出席不多了。太子监国顺利,听闻前段时间还有洋人,只知太子,不知陛下。这东府说是迎娶太子妃,其实不就是迎娶一国之母吗?” 说到这里,他兴致勃勃道:“我和几个将军议论过,分析了一下到底是哪位大小姐。大家都觉得王家的、张家的……” “嗳!你怎么跑了,也不等等我!”郑湘文话说一半,身边的人就不在搭理他,径直往前走了。郑小将军只能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吼:“我最恨那些不听完我说话的人!” 李于归在前头道:“湘文,你恨去吧!” 郑湘文气得鼻子冒烟,只觉四年过去,怎么眼前这个人就好似完全变了?从前那种乖觉可爱的性格去哪儿了?难道连着西北风全都吹跑了吗?! 等到了京城,城门外早有人候着。倒不是朝廷的人,是郑觉委托的镖师。来上京一共两件事,一件受封,另一件就是给太子贺喜。郑觉知道太子不缺宝贝,但总是一份心意,因此特意着人去选了些宝物来,委托镖师送到京城。然后分给诸位将军,算是给大家解决了问题。 不过这些宝贝也不全都是郑觉选的,其中李于归这件,就是他专门点名要的。 有将军看见了,纳罕道:“咦!西洋货!” 李于归将那一对儿琉璃盏收好,说道:“杯子通辈子,我这是想太子和太子妃一辈子举案齐眉。” 众将军瞧瞧自己手里的东西,不是玉石就是金银,倒显得十分俗气。对着李于归道:“还是我们李参将厉害,读过书的就是不同。” 在他们的调侃之下,李于归慢慢红了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检查一遍没什么问题,郑家在京城里的管家就来将这些东西全部装车,等着到了日子给东府那头送过去。 李于归不像别人,在上京里没宅子,只能跟着郑湘文又去郑府。 郑府虽然四年没有主人在,但家里老仆收拾的十分好,基本陈设根本没动。李于归一晃神,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度过四年时光,只是一日梦醒而已。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躺在塌上,忽然有些后悔。想着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就回了上京,自己容貌未变,若当真被人认出来,又当如何?可转念,太子居然要娶亲了…… 他想到这里就是一阵怔松,再也没有睡意了。 他早在四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心思,更知道不只有自己,还有方令棋。但喜欢太子这件事,未免也太过寻常些。不管是男是女,面对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不仰慕、不爱慕呢? 他不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太子会迎娶太子妃。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也不可无妃无后。太子现在权势如日中天,恐怕出不了几年时间,就要真正成为天子。到时候自然会有皇后,有孩子,甚至有好多的妃嫔。 哪个大臣能接受自己的君王和男子混在一起? 李于归心中紧了紧,想要放松,却有些困难。 他这么安慰自己,倒像是毫无作用,只要一想起来就会十分难受。又回忆起自己抽风一般送上去的一对琉璃盏,更是胸口憋闷,恨不得出去跑两圈马。 可外头夜深人静,怎么容得下他放肆? 他心头不爽,喟叹了一声。 忽然就在此时,他听见床榻屏风后传来一下极其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偷偷潜入了。 李于归觉得不对,心道是什么人居然敢夜闯郑府? 他悄悄下榻,手边一摸,立刻把长剑握在手里了。随后就是剑光一闪,在月色下架在一个人的肩头,剑尖抵着他脖颈。 李于归冷声道:“何人鬼鬼祟祟?不敢真面目示人?” 不料,黑暗之中,对面那人佁然不动,也不说话。 这有些诡异。李于归又道:“你为何事而来?!受了谁的指示?再不说话,小心你的性命!” 第63章 他一边说着,手中剑紧了一些,更靠着那人脖颈去了。 那人这个时候动了,他指尖一碰,击在李于归的剑身上,发出一声脆响。随后,终于说道:“我若真面目见你,你就乐意见我么?” 李于归听见这声音猛地一震,当即手中长剑就落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慌张之际,下意识想要夺门而出。 他逃得快,那个人追得更快。李于归只觉得自己后背一热,那个人竟然就这么抱住了自己。随后他气息猛烈,一口咬在李于归的耳垂上,几乎是嘶声道:“乌涂尔,你见了我就像见了鬼,只知道跑吗?!” 李于归——也就是乌涂尔,他心中一荡,都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做了什么。脑中只想着,万万不能再有牵扯,自己如此不详,怎能再和他相认? 他伸手,一把推开了身后的人,以至于那人咬破了他的耳垂,微微渗出血珠来。 乌涂尔颤声道:“阁……阁下认错人了。我不是乌涂尔,我是李于归!” 那人隐在黑暗中:“李于归……李是我母家之姓,‘于归’——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是爱而不得的意思。你拿这话当名字,又是何意?” 乌涂尔不敢看他,闷声道:“我生来就是这个名字,不曾与阁下有牵扯。” 那人听见他这话,居然低低笑了起来。就是笑声有些凄凉:“好一个未曾牵扯……那你说心悦我,也都是假的?” 怎么是假?! 乌涂尔一句话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倒是让对面之人抓住了把柄,因此上前一步:“嗯?怎么不说话了?这个问题应当不难回答。” “我……”乌涂尔狠狠喘息两下,终于扛不住:“殿下万金之体,不应深夜来此。” 来人正是东府太子程束。 四年未见,程束得知乌涂尔真的来了上京,心里有喜有忧。乌涂尔到底小看了东府的势力,他换了姓名进入西北军,还以为东府未曾发现。其实在他进去的几个月后,图龙卫就探查到真相,上报给了太子。 太子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一面不想贸然寻人,怕让乌涂尔再跑一次;一面又想立刻抓了他回来问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来二去,居然拖了半年。再得到乌涂尔的消息,他已然在战事中有了军功。 太子握着简报,仍旧什么话没说。许久才道:“随他去吧。” 可四年了,他为何一次都没想着回来看看自己呢?一封信也没有,一句话也没有,好像连一份心也没有。 程束不知自己在何时,已经沉溺其中。当他得知蔑洛族败退,西北军大捷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忍耐。眼看着乌涂尔成了参将,难道往后真要天各一方,死生不复相见吗? 他在这一刻,少有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 他想见他,把他捆在自己身边,好好问问。问问他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就比自己,还要狠毒呢?但午夜梦回,醒来的时候,程束又忍不住诘问自己。若是他回答已经忘了自己,又该如何? 还能如何…… 真能限制了他吗? 程束微微苦笑,对着乌涂尔道:“我只问你,你心中如何想?” 乌涂尔却不回答,只是低着头。 程束怔怔的看着他,片刻后仿佛泄了气一般:“四年啊,乌涂尔。我这样的年纪,还能有几个四年?还能有几个值得思念的人?” 他向来高傲,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话。 乌涂尔愣在原地,差点理解不了程束说的话。 什么叫“值得思念的人”? 他只顾着惊讶,程束却是没了耐心,转身就要离开。乌涂尔因此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礼义廉耻、上下尊卑,他扑上去,抱住了太子的腰,将脸埋在他肩膀上,大哭起来。 就好像那年新春,他在魁星楼上,扑进太子怀中。而太子牢牢接住了他。 而他也因此未曾注意到,背对着他的程束竟然轻轻笑了笑,像是什么得逞一般。 随后,太子转过身来,仍旧抱住了他。 程束惊觉,四年未见,这个曾经不及自己高的人,如今也能顶天立地了。 乌涂尔泪水怎么都控制不了,却又十分隐忍,几乎听不到声息。他压低声音在太子耳边抽泣:“怎,怎么就是假的?怎么就是假的?” “我一片心,什么时候不是真的?” 抱住他的手指微微蜷缩,随后程束哑声道:“我从前说不想你哭,可现在看你哭,我又舍不得喊停。” 他不死心又问:“乌涂尔,你喜欢我吗?” “喜欢。”乌涂尔慢慢从他身上撤下力道,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好漂亮的一张面容啊,为什么太子殿下什么时候都那样惹人心动? “喜欢。”乌涂尔又说一遍,然后微微侧头,倾身上去,含住了程束的唇。 -------------------- 纪念一个初吻!小狗他a上去了!! 第35章 这个吻很轻,却又很重。 乌涂尔莫名有些悔恨,想自己为什么不多饮两杯茶润润嘴巴,也好过此时弄疼了太子殿下。 对面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看来自己心里的猜测是对的。 想到这里,乌涂尔一阵窒息感涌上来。原来太子也喜欢他,这是怎么样的美梦啊?万万求着苍天大地,这梦别在醒来了。 第64章 他一吻毕,终于放开程束,对他说:“我开心到死了。” 程束却没放过他,虽然在西北好像有些糙了,但现下瞧他眼含泪珠,面似红云,倒是说不出的可爱。他心中动了动,起了几分怜惜,伸手摸了摸乌涂尔的脸,轻声道:“四年,在西北是不是受苦了?” 乌涂尔眷恋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也不想躲:“不苦,想起殿下,什么都好了。” 甚至快死了,想到殿下,就又能活。 程束叹道:“你没救了。”然后他心里说,我也没救了。 本来两个人就挨着很近,程束又捧了他的脸,微微附身吻上去。这个吻就有些激烈,一些细微的声响也因此暴露无遗。 乌涂尔被他亲得呼吸不上,可到底心中喜悦,也跟着回应他。直到两个人都有些气喘,程束才肯放过他,一字一言的说道:“小混账。” 乌涂尔低声道:“殿下怎么骂我都成。” 他眼中的太子,实在动人。本就艳丽的面孔,又含情,真真叫人错不开眼去。他忽然回忆起看过的某些言语,说世上有人为了美人可以不顾一切。而他现在就是这样的人,对着太子,不仅看他绝色,更恋慕他的分分豪豪。 他心中所念,更是无法自持,再次吻上去。 可这一回,程束反客为主,将他拿捏得死死的。两个人在天旋地转之中,不知怎么就倒在了塌上。 乌涂尔声音都黏腻了起来:“殿下,意欲何为?” 程束伸手将他衣带解开,咬在他锁骨上:“自己体会。” 此话一出,乌涂尔闷哼一声,手不自觉抱住程束的身体,气息更加不均了起来。 谁曾想夜半明月,又是何人缠绵悱恻。 一经折腾,外面已然起了薄雾,想来不多时就要天亮。 乌涂尔神色惫倦,侧卧在塌上,抚摸着太子殿下如画般的眉眼。可也在这个时候,想起往事,不由说道:“殿下怎好和我这样?我会害了殿下,也会伤了太子妃的心。” 程束本已把这件事放在脑后,被他一提,又是气上心头。他恨得咬牙,直接把乌涂尔压在身下,问他:“你找死吗?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乌涂尔没说话,却也有些忧虑。 是啊,这一夜实在因为情动,没能控制自己。但当初为何就能舍下太子而去?不也是个解不开的结吗?若是一晌贪欢过去,太子照旧恢复往日模样,和他以君臣相称,再有太子妃伴驾……这样也不是不好。 毕竟自己已然有了念想,这一辈子心愿也了了。 可他这么想着,仍旧忍不住心中酸涩。一面觉得再也不能和太子有什么其他关系,一面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岂不是伤了太子妃的心? 乌涂尔不肯说话,又默默滑出两滴泪来。 程束见他这样,心中也不好受。给他擦去眼泪,吻了吻他,低声道:“傻子。我骗你的。没有太子妃。” “什么?”乌涂尔听得真切,下意识问道。 程束道:“我情根深种,怎么好娶亲?知道你若是只为封赏,肯定不能回京。我这才出此下策,诱骗你回来。” 乌涂尔怔怔的,好一会儿才说:“殿下就能保证我会回来吗?” 可程束反问:“那你回来了吗?” 说到这里,程束不免又道:“你若是还因为方令棋那些鬼话心有芥蒂,我往后只能叫你蠢货了。” 太子果然玲珑心思,居然连这一层也猜测到了。 乌涂尔有些吃惊,说道:“但我的确不正常。害得父母惨死,也害得殿下呕血……方令棋划伤我,我看我的血……不像是人。” 他言语之中带着颓废萎靡,说不尽的苦楚。 “这世上没那么多妖孽鬼怪。”程束说:“不过都是人心作怪。” 四年了,从太子口中,乌涂尔才知道当日事情的原委。 哪有什么妖物,哪有什么诅咒,原来一切不过是别人给自己设下的陷阱。乌涂尔从生下来就被这番言论洗脑,如今听太子这么说,到底是不肯轻信,但心里也有激动。如果当真没有这些,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这般困扰?无论是和谁,都能好好相处了。 他沉寂许久,哑着嗓子说:“可我的命数,是大巫判定。他在越国就像是神一样,怎么可能说错?” “我找过他,杀了他。”程束轻声道:“他的确一口咬死你是妖孽,但他也说,我如果杀了他,就会立刻得到反噬。” “但我想,此人才是妖言惑众。” “杀了他之后,本宫并未受到反噬。”程束说:“由此可见,他的话才是鬼话。” 乌涂尔一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程束制止:“你从前问我,我信不信诅咒。我说不信,就是真的不信。幽幽世间,若真有鬼神,想来也不会乱到如此地步。” “德王不轨,想要杀我。为了得到越国的助力,派了杀手暗杀你父母,又暗示大巫诱骗木禾,这才有了当时的局面。”程束道:“不过是人心难测,只是苦了你这么多年。” 乌涂尔听得恍惚,脑中乱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多年来的想法都如同孩童一般可笑荒诞。 忽然,门扉被人敲响,是郑湘文在外面叫他起来练剑。这一打岔,才把乌涂尔惊醒。 郑湘文和他素来关系不错,敲了两下之后见没人答应,当即就像推门而入。不料却听到乌涂尔在卧房里大喊:“湘文,别进来!” 第65章 “不进就不进,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郑湘文吓了一跳,悻悻收了手。 他不知道房里乌涂尔急得出了一身的汗,而程束却好整以暇,乐得看他着急。乌涂尔四下看了看,发现根本没地方让太子躲一躲。而堂堂太子,怎么就做贼一般,还得躲一躲? 偏偏程束还闹他,伸出手来捏了捏他胸口,又刺激得他全身软瘫,简直都要下不去床了。 郑湘文等得不耐烦,在门口道:“干什么呢你,莫不是房里藏人了!” 乌涂尔被他烦得要死,却不好骂他。再看一眼程束,这人倒是笑得开怀,还冲他做口语:“的确藏人了。” 他赶忙脱身,连滚带爬的跑过去给郑湘文开门。 刚打开门,郑湘文就冲里面张望:“我看看我看看!” 乌涂尔推他一把:“看什么看,什么都没有。我就是睡迷糊了,鬼压床,一时半会儿没起来。” “你还能鬼压床?”郑湘文狐疑看他:“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矫情,怎么回到上京就这样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你这幅样子,能不能收拾收拾再出来?脸红成这样,是不是发烧了?” 郑湘文说着,就要探乌涂尔的额头。 乌涂尔急急躲开,随便找借口:“是上京太热。” “你可真行!”郑湘文觉得古怪,却不知哪里古怪。只好说找他练武,让他快些来。乌涂尔应了,想着赶紧送走郑湘文。可这厮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看,真想从他房中看出什么来。还问乌涂尔:“你是不是捣鼓什么呢?哦,我知道了……我们李参将长大了,想姑娘了!你等着,兄弟我帮你找姑娘去!” “你说的什么话!”乌涂尔快被他调侃死。这话全都叫太子听了去,不知道要怎么想自己:“你快走吧大爷!” 郑湘文哈哈大笑,这才算圆润地滚了。 乌涂尔松了口气,又回房后,果不其然看见程束笑着看他:“到底算什么?是鬼还是姑娘?” 乌涂尔红了一张脸,低声道:“不是鬼,不是姑娘,是太子殿下。” 说完,他有些不知所措:“殿下要怎么回去?莫叫人看见了。” “你这话说得也不怎么样。”程束道:“像是我来做贼。” “殿下的确……不应当这样,不符身份。”乌涂尔说。 程束闻言,竟点了点头:“不合规矩不符身份的事情我做多了,不差这一件。不过倒是的确来做贼,专来对着李参将骗身骗心。” 怎么有人能把情话说成这般?乌涂尔心不在焉起来:“殿下……” 程束问他:“不知道李参将有没有把身心给我?” 乌涂尔哪敢看他,只好低了头,却又老老实实说:“全都在殿下身上了。” 太子殿下对此分外满意,当真悄无声息的走了。等乌涂尔回神,已不见他的身影。乌涂尔本有些恍惚,但看到两个人昨夜的温存尚在,当即又定下心来,想着这回不是做梦,是实打实的! 他一颗心忽起忽落太多,等拿着剑出门,不实之感褪去,只留下了喜悦和兴奋。 他找到郑湘文,把他揍了个落花流水。 郑湘文哪见过这么意气风发的乌涂尔,心里怀疑极了:“你吃错了药了?!” 乌涂尔却也没生气,更没在意,反而笑道:“比吃错药还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湘文不信邪,又举剑而来:“我看你是红鸾星动,要疯!” 乌涂尔还是笑:“什么红的紫的,全都动一动才好!” -------------------- 我们小狗,可爱捏 第36章 他撒了半天疯,实在让郑湘文招架不住,而他自己其实也不好受,沐浴的时候才觉得腰酸腿软,简直陷在热水里出不来了。 那些热气包裹着他,简直和昨儿晚上太子殿下的手一样温暖。 想到太子,乌涂尔没忍住傻笑一声,全身泛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肖想多年,一朝如愿以偿。太子的手那么灵巧,有叫人隐隐怀念起来了。 乌涂尔一愣,赶紧压住了心思。但即便如此,他也耽误了好一段时间。 等到了晚饭的时候,乌涂尔和郑家父子坐在一起。郑觉冲着两个小辈说道:“刚才东府来了笺,说提前要办封赏宴,就在明儿晚上。” 郑湘文道:“怎么忽然提前了?不是说好了是五日后吗?” “倒也没什么。”郑觉说:“可能是为了给东府迎娶太子妃做准备?” 郑湘文点点头:“有道理。” 乌涂尔听了,偏偏想,你们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根本不会娶妻。他因此压不住唇角,叫郑湘文全都看见了。郑湘文还担心他:“那你去吗?你不是和东府……” “去。”乌涂尔没叫他说完,接了话:“封赏宴那么多人,东府不会注意到我,我只是个小小参将而已。” 郑觉听了十分赞同:“到底是实打实的军功,不出席也不好。你若是不想和东府对上,隐在后头就行。” 说着,这位大将军又叹:“这次恐怕没有圣上。” “当真不来?”郑湘文有些不信:“怎么说也是大事呀。” 这里也没有外人,郑觉自然乐意说两句教育儿子。乌涂尔跟着听了一耳朵,倒没什么太新鲜的。无非说四年前太子遇刺,是德王的主谋,好像还和越国有些牵扯。至于那位陛下,虽然神隐起来了,但当初德王行刺太子,若没有他推波助澜,怎么也说不过去。 第66章 或许也因为此事,太子和他的关系更到了无法弥补的境地,而他也有心无力,最后变成现在这个情况。 郑觉说:“哪有老子要害儿子的说法?殿下从前尚且还留了几分薄面给他,现在定然一点顾忌没有了。” 这一代的天家关系混乱,德王失势,被贬为庶人囚于大理寺。皇帝被太子架空,俨然成了一个吉祥物。就算朝内大部分人都是太子一派,但想来也还是有些守旧之人对此不满。 太子的境地也是有些难办的。 都说有军权才是有了仰仗,郑家父子对太子是忠心的,他们手下的将领自然也是。但四境之内,其他地方的将军是个什么心思,乌涂尔就不知道了。若是往后再出了什么,岂不是不好? 乌涂尔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如果自己也能成了统领一方的大将,这些麻烦自然也会少了很多。 不过到底这件事不是眼下能做的,第二日傍晚,众人早早就进宫,入了白虹殿。乌涂尔果然不是被关注的对象,就算有些大人从前认识他,但四年过去,他模样长开了,周身气质也变了很多,叫人一眼认不出来实在是平常不过。 乌涂尔乐得开心,自顾自坐在后面喝酒。他瞧着郑湘文坐在前面,一会儿就有人来敬酒说话,让郑湘文一边心烦一边应酬。这场面委实有趣,乌涂尔心里微微一乐,就当是下酒菜了。 而这么等了一会儿,太监颂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这才收了应酬的心思,齐齐向太子行礼。 乌涂尔坐的很远,也跟着行礼,但他却稍稍抬了头,去看坐在上首的太子。就像他第一次来白虹殿时,太子出言为他解围,他也是这样看着他。 他本以为这么多人,太子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却没想到,那人直直的也向他看了过来。虽然面上表情神态都看不太清,但眼神穿越万里,将太子的心思暴露无遗。 乌涂尔面上又有些燥热,可又舍不得偏过头不看他。 因为今儿的太子实在华贵好看,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心意,这么一看,简直就是乌涂尔眼中最为闪耀的存在了。 有了这么一眼,乌涂尔后来在宴会上颇有些心不在焉,自顾自的只知道喝酒。好在旁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因此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到了后半程,该说的话说完,该做的事做完。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只言太子不胜酒力,先行一步,让各位宾客不要拘谨,自当欢庆。 这本来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毕竟有上峰在,一些想拉扯关系的、想结交的,都不好放开了谈。所以太子先行离开,也是给大家一个更松快的环境罢了。每每有重大宴会都是如此,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唯独乌涂尔心中打鼓。 因为他看见太子下座的时候,好像真的踉跄了一步。 怎么就饮了那么多?旁边的人都不知道出声叫他节制一些吗? 乌涂尔坐不住,趁乱离开了白虹殿。反正他留下也无事可做,太子一走,他的心也跟着走了。 他想着太子必然会回东府,但这样贸然跟进去恐怕不妥。只能远远看着太子,可看着才觉得奇怪。太子居然没往东府的方向去,而是悠悠然带着人往御花园中走了。 乌涂尔觉得奇怪,哪有人不胜酒力不去休息,反而大晚上去御花园闲逛? 他悄悄跟上去,却没发现周遭一个宫人没有。 进了御花园,太子也不叫人跟着了,直接挥退他们,反而自个儿逛起来了。乌涂尔避开这点侍从,也进了御花园。本来现下可以直接现身的,他却没动,只是隐在暗处,大大方方的看着殿下。 他看太子抬头望月,又低头观水,点点举止都似春风,惹得他难耐。 就在这时,太子脚步一顿,像是要站立不稳而倒。乌涂尔顿时一惊,立刻从暗处跳出来,直接把人抱在了怀中。还说道:“殿下小心。” 可程束没说话,乌涂尔瞧他神情,是一副无奈又了然的模样。 他微微有些尴尬,赶忙扶正太子的身子,松了手:“殿下这是知道我来了。” “真叫人难受。”程束笑道:“像个尾巴一样跟了一路,等人没了也不知道出来,怎么还得我叫你么?” 乌涂尔答不上来,也跟着笑笑。 程束又道:“所幸没人看见,否则我这拙劣的演技就要被笑话了。” “殿下原来是逗我玩。”乌涂尔道:“可要是真摔了怎么好?” “既然是逗你,自有分寸。”程束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事来递给他:“瞧瞧这是什么。” 乌涂尔下意识接过,才看了一眼就带了讶然:“这……这是大巫的信物。” 这东西拿在手里不太显眼,给别人看了,别人也不知是什么。但它在越国却是神物,是历代王室祭司的信物。说是除非死了,才能离身。因此这个东西,如今在太子这里……那大巫还真的被他杀了。 “二十多年埋在脑子里的念头,不容易散去。”程束道:“我也不求你瞬间可以接受,但给你看这个,是叫你认清楚。一人之祸福,或许是有天定。却万万不是谁能一句话给你定下的。” “那大巫死前,恐怕也没想到自己是这么结束的。”程束又说:“你王兄倒是个聪明的,知道德王倒台,无以为继,立刻就请罪认错,还马上把大巫交了出来。就是那混账太过丑陋,我没留着他头颅,只把这个信物拿回来让你看。” 第67章 殿下居然做了这么多…… 乌涂尔喃喃道:“都是我,叫殿下费心。” 程束牵住他的手:“我说过,你往后想打谁打谁,想骂谁骂谁。谁不服气,叫他来找我。” 乌涂尔听了,忍俊不禁:“殿下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 看他眼下这副模样,倒是真的对自己血脉一事有些恍惚。程束想,虽然此事到底需要他自己开解自己,但……他看着乌涂尔,只觉得又心酸又可爱。因此换了一句,问他:“乌涂尔,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这话……好似听着耳熟。 乌涂尔答道:“是大胤的太子殿下。” “没错。”程束道:“都说皇室有真龙血脉,皇帝更是紫气冲天,当是天子。我差天子半步,想来也有些效用的。” 乌涂尔一时没懂,懵懵的看他。 “我说,你不是什么妖物,而是宝物。” “你这样的人,会顺遂平安过完一生。” 他语气珍重,发自肺腑。乌涂尔听罢,竟然久久说不出话。 程束问他:“你信不信?” “我信。”乌涂尔这才回应:“有殿下此言,我无憾了。” 程束微微一笑,忽然摩挲着在他手腕上一扣:“那好,我就当你是冲我表明心意,往后就是我的人了。” 手腕处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乌涂尔看去,发现自己被一个小小的金锁环扣住。而金锁环延伸出去的链子的另一头,就握在程束手中。 他恍然,又去看程束。 程束的眼眸中一半是温和,一半却是占有。问他话的时候,声音都沉了不少:“和我回去吗?” 乌涂尔心口一热,带动着金锁环微微响动:“求之不得。” -------------------- 你们小情侣……别玩太花哨了 第37章 回东府的路异常顺利,几乎没有闲杂人等。 程束拉着乌涂尔的手根本不放开,也不管后头跟着的一众侍从。而随着步伐的摇摇晃晃,金锁环和金链互相击打,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回响在甬道内,不知多么旖旎。 乌涂尔低声道:“殿下好生威风。” 程束捏了捏他手指,笑道:“得美人矣,自是愉悦。他们不敢过来讨不痛快。”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等今儿散宴的时候,就有人跟他们说,本宫不娶妻。” 他这是叫自己安心。乌涂尔有些不好意思,却说:“那些人不会有什么非议吧?我听闻某些个大人已经准备把自家女儿送入东府了。” “有本事他们撞柱去。”程束道:“本来也不过是骗你回来的伎俩……我向来出格,他们应当有准备。”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乌涂尔颇有些无奈,刚想开口,就见前面不远处是东府。而东府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那人目力很好,看见乌涂尔也不惊讶,反而笑笑。 等到近了,他说:“三王子,许久不见。” 乌涂尔道:“李少监。” “他现下不是少监了。”程束道:“大伴过身,李庄做了本宫身边的大监。” 李庄还是笑着,也不瞧他们两个握着的手,说道:“殿下,已经按照吩咐全办齐了。” 程束轻声应了,对着乌涂尔说:“专程为你准备的,还不去瞧瞧?” 若是陌生人在旁边也就罢了,李庄和他相熟,乌涂尔不由脸上燥热:“殿下为什么专程给我准备?我若是今日不来呢?” 程束带着他往内走,把李庄他们都抛在身后。等着人少些了,他才压低声音道:“就是绑,也得把你绑来。” “啊……”乌涂尔没忍住小小一叹,浑身像是虫蚁过境,不由战栗。 程束瞧出他苗头不对,却也不说,带着他七拐八绕,绕到东府后头。这里原先是一处温泉,但太子从前不喜享受,就把这里荒废下来。而现在,这处温泉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旁边还移栽了几株桃树,实在惬意。 温泉斜旁还有一座西洋流水钟,和一座小假山差不多大小,引入水源就能带动齿轮,每整点都要报时,作为造景十分不错。 “有了这些,往后就不去程颐那破庄子。”程束道:“等到了春天,照旧能看桃花。” 说起九公主,乌涂尔想着自己少有她消息,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座西洋流水钟就是她差人从欧罗巴送回来的。当初因为寓意不好,没敢以送礼的名头送回来。但这东西到了太子手里,他倒是很珍视。 聊了不过两句,程束就厌道:“你到底是来瞧景的,还是来问程颐的?” 乌涂尔见他蹙眉都好看,心知他不过是装着,可却仍旧安慰他:“自然是来瞧景的……也是来瞧殿下的。” 这话还说得顺耳,程束心里一乐,道:“四年未见,你这些话说出口,更不觉得臊得慌了。” “对着殿下,没有这些虚的。”乌涂尔跟着笑了笑:“也没有从前那种青涩了。” “嗯,也是。”程束瞟了瞟他的前身,还伸手点了点:“上回瞧的时候发现了,你身上伤口多得很。这些年上阵杀敌,也不怕自己掉了脑袋。” 乌涂尔缓缓摇头:“想着是为殿下杀敌,心里就火热,哪能记得其他的?” 他说到这里,不由感叹:“殿下冥冥之中救我多次,那次若不是有软甲,恐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吧。” 第68章 这一句话,就叫程束回想起了当年之事,顿时让他心中难安。 他垂了眼,隔了一会儿才道:“当年……是我的错,若能早把方令棋安置好,也不至于出这等事情。” 乌涂尔不忍见他这般自责,当即探了身子,亲在他面颊上:“如此良辰美景,殿下就这般感伤怀秋吗?” “你……”程束微微一怔,又恍惚笑了:“好,你可莫要后悔。” 一方温泉,最是能温润人心。乌涂尔前几日被折腾出来的酸痛尚未全消,这会儿被热水一激,倒是说不出的爽快来。 程束一直在他身边,见他舒服得喟叹,喉头微微一动。伸出手去探他的肩膀:“瞧瞧,连这些地方都是伤痕。” “殿下嫌弃不好看的话,我就找些药,把它们都抹平了。”乌涂尔道。 程束不语,想起这四年来,自己动辄安插图龙卫进去西北大营。那些人回禀来的事情虽然不同,却都说乌涂尔打起仗来几乎不要命,哪里危险去哪里。有那么一二回,当真就快要丢掉性命。当时程束接到急报,看见这些话语的时候,心里又痛又恨,想着当即就要亲自去西北,把乌涂尔抓回来,好让他不再受一点委屈。 可他冷静下来,又只好作罢。想着如果这就是乌涂尔心之所系,他横插一脚,又算得了什么?再者当时上京内因为德王刺杀一事,仍旧没能肃清余党,这会儿叫乌涂尔回来,保不齐又成了谁攻击的靶子。 可现在不同了,德王被压,皇帝几乎成了空架子,对蔑洛族大捷……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程束,可以把人抢回来了。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心中这么想,程束难免难耐。他侧过身子贴住乌涂尔,和他耳鬓厮磨,又靠在他侧颈上,含含糊糊道:“李参将,本宫封你当大将军。” 乌涂尔初尝那事儿,自然禁不起挑拨,声音都怪了起来,一边哼一边道:“哪……哪有靠这般当上大将军的?” “那你说,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程束根本不看他,只想把他都吃进腹中。 乌涂尔揽住他,低声道:“我想要和殿下在一起。” “在一起一辈子。”他被程束激得战栗,可这话照旧要说:“就像我送的那对儿琉璃盏一样。” 与此同时,程束正巧掐了掐他,指尖又划过。乌涂尔冷不丁得哼了一声,最终没撑住,直接滑进水池里去了。 他刚想探出头,却被人贴住嘴唇,口中被渡了一口气。 乌涂尔不甘示弱,将太子也扯了进来,下一刻反客为主,啃了上去。 直到两个人觉得都要窒息,才从水中冒头。程束气息不稳,道:“好,好个小狗,咬人真疼。” 乌涂尔瞧着他,神情恍惚,眼睛里的想法根本不加遮掩:“明明是殿下先招惹我。” “哼……”程束喉间发出低沉一声,又是贴着上去:“喜欢我的人太多,乌涂尔,你觉得自己凭什么和我一辈子?” “凭殿下也喜欢我。” 这话十分自信,程束笑了起来,忽然伸手将人从水中捞出来:“温泉虽好,不宜多泡。” 乌涂尔对他的举动心知肚明,也不说话,只是抱着他。 在温泉旁的小室里,乌涂尔才发现太子给他带的金锁环是做什么的。那东西一边连着他,一边又扣在床栏上,根本叫人脱不开。 他一只手吊着,本有些难受,可程束却照顾他照顾得很好。两个人都像是烧红的热炭一般,旺到深处,一触即燃。 这回可比在郑府的时候要热烈很多,或许因为是在太子自己的地盘上,又或者是因为太子听了乌涂尔想和他一辈子的话。 而乌涂尔也不知道自己对着太子,竟然有了那么大的胆子。等好不容易太子给他解开金锁环,他又翻身,把太子翻在下头。他能感受到太子按着他,而他直起身来,简直要成了一汪水。 他俯身,忘情的吻着太子。 太子低声骂他:“不是小狗,是小狼崽子。” 乌涂尔浑然不觉,还笑着说:“是殿下的小狼崽子。” 几经魂不守舍,终是精疲力竭。 小室中温度有些高,可两个人并在一起却不觉得热。屋外就是温泉,倒也不需要内侍们来端水净身。只不过需要落落汗,以防染了风寒。 乌涂尔疲累得要命,却仍旧是不肯睡过去。他在太子怀中,满是餍足。 程束也没好到这么地方去,在他耳边私语:“没想到,狼崽子这么野。” “殿下也不似看起来那般高洁。”乌涂尔反唇相讥,说完,自己先笑了。 “那都是外人看的。”程束道:“我什么样子,你不都知道了吗?” 乌涂尔叹道:“那时候郑湘文给我讲风月记,我瞧里头形容美人,都说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现在想想,用这词形容殿下,却是有些不够了。” 他说着,脸一红,又道:“不知我什么福气,能得殿下垂青。” 程束微微一恼:“原来早早对我有非分之想,当初脸红,也是为了这些吧。” “嗯。”乌涂尔也不遮掩,大大方方讲出口:“若不是殿下对我说喜欢我,我也反应不过来,原来当初殿下那般对我,也是存了心思的。” 程束被他戳穿,也只是道:“那又如何?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 第69章 “我这毛病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程束道:“可因为处在这么个位置,也想过就这么算了。” 他说着,手伸到床边小柜上不知摸索什么:“但你呢,竟然如此对我胃口,我怎好放过?倒是你,会不会由此怨恨我?” 乌涂尔问:“怨恨什么?” “怨我让你往后都喜欢不了女人。”程束喃喃,将刚刚拿在手里的小物事放在了乌涂尔的耳垂上:“稍有点疼,你忍着些。” 乌涂尔刚想回答上一句,乍听他这么说,一时不查:“什么……” 忽然,耳垂上微微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扎进去了。 他摸了摸,觉得凉冰冰的,翻身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袍,去照镜子。发现右耳耳垂上是一只翠玉耳坠,一晃头还跟着动。 他问:“要这个干什么?” 程束也跟他下了榻,站在他身后,道:“好看呀。” 他说完,又是笑了笑:“长身玉立,虎背蜂腰,再加上这一点。如龙点睛。” “我都舍不得移开眼了。” -------------------- 第三版…… 第38章 乌涂尔肤色较深,翠玉耳坠又是亮色,两相结合,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程束侧头,将他耳后那点点血迹舔舐掉,轻声道:“这是前些年他们送上来的,说是头一回碰上的好料子,就打了一对儿耳坠。我当时看见,就觉得衬你,因此藏了许久。” 乌涂尔心中高兴,想着自己再也不要把这东西摘下来了:“那岂不是往后谁看见这东西,都知道是殿下赏我的了?” “就是这个意思。”程束道:“叫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离你远些,不论黑的白的,都能一眼看出你是我的人。” 两个人将全身都净了之后,天光已然微亮。所幸这几日因为将军们封赏一事,小朝会暂歇,因此程束也得了空,正好能歇着几日。 他歇着,自不会让乌涂尔走了。拉着乌涂尔好一阵寻欢作乐,又是赏画又是骑射,几乎把从前少干的事情全做了一遍。而那些蜜里调油的美事也少不了,起初在重华殿里,乌涂尔顾忌外头的侍从,连哼唧都不敢出声,整张脸憋得红透。后来是程束起了坏心,到底狠狠捉弄他,他委实忍不住。再后来,倒也没什么负担,该快活就快活了。 这等好事一直持续到小朝会重开。 乌涂尔果然听说,有人因为太子否了娶亲的念头而十分扼腕,本以为能一步登天,没想到却是太子这边先断了链子。 这些人也是头铁得很,见太子在小朝会露面,就把这娶亲一事说了。说得很是严重,当真看起来就要撞柱。太子却是冷笑一声,让他们随意。这些人见太子心意已决,再想东府这位主意大得很,若真的自己撞柱死了,恐怕也改变不了人家的心思。 因此,这事儿风风雨雨也不过几日,后来也就销声匿迹了。 至于乌涂尔这头,他当日偷跑出白虹殿,也没和郑湘文知会一声。郑湘文找不到他,以为他被东府捉走。毕竟当初乌涂尔那副样子,实在像得罪了东府。这要是被抓回去,还不知要怎样呢! 所以等乌涂尔一出宫,他就围上来道:“哎呦我的参将,在里头受了严刑拷打了吧!” 没想到,乌涂尔面色一红,对着“严刑拷打”四个字分外敏感,就是表情有些古怪。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哪有,殿下不过是询问我四年来的事情罢了。” “有这事儿?殿下竟然不罚你?”郑湘文一脸狐疑,刚想又说些什么,就见乌涂尔右耳上挂着一只耳坠。这东西一眼就能瞧出价值,恐怕是只能上贡给皇家的好种子。郑湘文指着耳坠,结结巴巴说道:“这……这是什么?” 乌涂尔道:“殿下赏的呀!” 郑湘文只觉得自己一口气都不知道往哪儿吐了,捧着心口老半天才说:“这叫什么事儿?我以为你在宫里头是受罚去了,没想到是和殿下叙旧!你瞧瞧殿下赏赐的东西,如此珍贵,满朝文武也找不出第二个有你这般能耐的人了!” 他俩聊着,郑府门口的小厮回来禀告,说是东府那头来了旨意,赐给李参将一座宅子。 “什么,还有宅子?!”郑湘文气得跳脚,对着小厮问:“有没有说是哪里的宅子?” 小厮不明所以,也是实诚:“说是西苑街的一套,从前是老禄王的私产。” 这位禄王是如今天子的兄长,可惜死得早,也没留下后人。因此等他死后,大部分私产又归了国库,唯独那几处宅子不好处理,也就留着没动。可他在西苑街的那一套,听闻是其中最为好的一处。不仅要什么有什么,宅子的位置和格局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被多少人眼红。 可现在……太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给了乌涂尔! 郑湘文忽然有些理解那些眼馋乌涂尔的人了,这当太子门生就是好啊…… 他咬着牙,恨恨对着乌涂尔道:“你可知道上京的宅子有多贵吗?” 他刚说完,就见东府身边的侍奉来了。此人正是被新提拔的内侍,名叫田维,顶上了李庄少监的位置,如今贴身伺候太子。 乌涂尔见了他不少次,虽不算熟悉,但也认识,当下道:“田少监。” 田维冲他露出惶恐的神色,赶忙道:“大人折煞奴婢了,奴婢今儿过来,是为将西苑街那套宅子的房契地契给您……不过那宅子到底空了很久,殿下的意思是,再等半月左右,就能住进去了。” 第70章 说着,他就从怀中把那些文书取了出来,全放在乌涂尔手上:“嘿嘿,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奴婢在这里先祝您啦!” 他这人讨巧,平日里在太子面上说不上这些,就用在乌涂尔身上。乌涂尔也觉得有些别扭,但知道这是他行事方式,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两句感谢。 等田维走了,郑湘文啧啧称奇:“老田不似黄公公和李大监,是个圆滑世故的人,能叫他这么对你,你肯定在他心里地位很高了。” “你废话真多。”乌涂尔不想理他,抽出剑来:“几日不见,你功夫落下没有?上次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今儿要不要讨回来?” 郑湘文发笑:“好啊好啊,你得了便宜,转过头欺负我,看我戳死你!” 乌涂尔不应,只是哈哈大笑。 太子这些举动不瞒着人,满朝文武虽然不说,可也看破了。知道那位从西北回来的年轻参将李于归,就是当初的越国三王子乌涂尔。再想着乌涂尔被太子如此宠幸,那越国是不是又要崛起?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乌涂尔耳边,他也不甚在意。这一日从京郊的东大营操练回来,路过一家酒楼。这家酒楼生意火爆,又推出了新的产品,摆在门口赠给大家试吃。 乌涂尔闻着很香,前去一瞧,发现是烧鹅,再问小二,说是从南方传来的做法,用的还都是现杀的鹅,好吃得很。他没忍住尝了一块,还真的好吃,心里有了打算,就叫那小二给自己来半只。 小二一脸歉意对他说:“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若您要的话,还得等等。今儿小店第一次卖烧鹅,前头已经排了不少人啦。” 乌涂尔问:“需要等多久?” “可能得半个时辰。”小二生怕他跑了,又赶忙道:“客官,我们不叫您白等,您进里头来歇歇,送您一碟小菜一壶好茶。” 乌涂尔笑了笑:“无妨,我时间空闲。” 小二这才欢颜,请他进了酒楼,也不怠慢他。 正好酒楼中还唱着小曲儿,乌涂尔听着也觉得好听,奈何自己一个男人也学不了小姑娘的声音,哼哼了几句就放弃了。就这么等了一会儿,眼瞅着半个时辰要到了,台上的小姑娘也一曲完毕。忽然这时,台下某个客人大声道:“小娘皮,唱得这么好,不如跟了大爷我!” 此地并非烟花之地,小姑娘自是出来卖艺整个口粮钱。她也年纪不大,怎想过会惹上这等人?又被当场说了难听话,一时面有难堪:“这,这位公子,别说这些玩笑话。” “怎么是玩笑话?”客人道:“你当我和你耍呢?” 这客人像是个张扬跋扈惯了的,听见小姑娘抹他面子,心里不爽。才说了两句就压不住火气:“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说完,手下的家丁就要上前去强拽小姑娘,把这女孩儿吓得连连尖叫,手里的琵琶都摔了。 店里的人赶忙安抚,但好像没用,还火上浇油了。 眼瞧着越闹越大,店里其余客人避之不及,连忙往外头躲。 乌涂尔本就看不过眼,现下更是坐不住,起了身就要往那头去。他才刚动,就被刚刚引自己进来的小二拦下:“哎呦,这位客官,那可是徐大人家的儿子,咱们这些人怎么好上去招惹?” “徐大人?那个徐大人?”乌涂尔问道。 小二着急说:“还有那个徐大人?自然是内阁大学士呀!他家家大业大,几个亲戚都在朝里供职,惹不起啊!” 乌涂尔听他这么说,想起太子在他耳边曾道,如今世家门阀纠葛不清,许多人仗着自己门第出众,处处妨碍政令实施,更有在民间为非作歹之辈。太子也想肃清这些歪风邪气,可他们同气连枝,倒也不好操作。 乌涂尔心道,哪能这般横行霸道? 他更是绕过小二,直直的就往那徐大人的儿子身边去:“嗳!住手!” 他一声出去,众人都是一停。徐大人的儿子没想到有人敢上前阻拦,斜眼看他:“你是什么人?敢管你爷爷我的事儿?!” “徐大人是内阁大学士,你作为他的儿子,怎么如此粗鲁?”乌涂尔说道:“你叫你的人放开这位姑娘,我自不跟你追究。” “哈!你口气不小!”这恶霸说着,仔细去看乌涂尔。发现他长着一张好样貌,穿着打扮却普普通通,上面还沾着些灰。虽然高挑,却不显得很壮,瞧着不像个打架的好手。再看他耳上竟然挂着个好种子的翠玉,和他这幅样子根本不匹配。 恶霸眼睛一转,嘲讽他道:“我当是个什么东西,原来是个卖屁股的货色。你和这小娘皮同一路人,怎么,就想出手帮她?” 说了这些还没完,恶霸又道:“也不知看上你的是个什么人,喜欢男人!简直反胃!” 乌涂尔面色沉了下去:“你小心说话。” 恶霸也不甘示弱,道:“来人,把这个兔儿爷给我好好揍一顿!揍完了,就赏你们了!” 这下闹得更大发,小二不忍看。一个人怎么能对的过十几个人?他怕这位客官叫人家打得血肉模糊。 可不想,乌涂尔不多言语,等那些人上来后,竟然三两下就全把他们掀翻在地。而后他踱步到恶霸面前:“你鱼肉乡里,走,跟我见官!” 第39章 恶霸自然不肯,但乌涂尔才打翻他的人,他心中也畏惧得很。想着若是见了官,闹得大了,自己回家定然免不了一顿责罚。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当下做足了样子,还对着乌涂尔赔礼道歉,甚至还赔了那姑娘银两。 第71章 他这一通操作把乌涂尔看得目瞪口呆,都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好是坏。后来,趁着乌涂尔询问小姑娘有没有受伤的时候,这人更是抛下一众下人,自己飞快跑远了。 “站住!”乌涂尔连忙喊,想去追,却被酒楼小二拦下。 小二将刚做好的烧鹅放在他手中,讨好一笑道:“这位客官,这么大火气伤身……莫追了,他毕竟是徐大人的爱子,能这么低三下四赔礼已经足够了。若是客官再追着凶了,还不知道他狗急跳墙,给您吃什么亏呢。” 乌涂尔想解释什么,一旁受欺负的小姑娘也劝道:“多谢大人,我没伤着,也有了钱,这就算了吧。” 一时间,乌涂尔也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不愿意惹麻烦,还是说对旁人欺辱他们成了习惯。可这两个原因,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他提着烧鹅,一路走到了皇宫门口。门口的侍卫都认得他,也不问询,直接就叫他进去了。而他入了东府,也直冲着重华殿而去。 可惜重华殿内现在议事,他来得又十分的随心,提前并未通知,遇上这种情况也是情理之中。因此他就站在外头想等一会儿。 有小内侍想请他去旁边暖阁稍坐,他却把烧鹅递给人家,嘱咐道:“叫膳房温着,别凉了。” 小内侍拿他也没办法,接过烧鹅道:“大人,想着里头也快结束了。” 乌涂尔微微点了点头,见小内侍走远,自己站在这里也无聊得很,就随步转悠。重华殿外自然不种树,怕鸟儿们落脚弄脏了院子,可也有小小造景,给院子添了一些生机。 他溜达到这些矮矮的木丛旁,盯着它们发呆,一呆着手上就不由自主的动了动,像是在耍剑招,又像是再耍刀术。等了一会儿,终于被重华殿殿门开启的声音唤回了思绪。 他向着重华殿看去,发现里头议事的人还不少,都是军机处的大人们。这几位也没想到一打出门就能看见他,都有些意外,却也都和他打招呼。 李庄正巧也出门送人,看见乌涂尔不算吃惊,当下对他说:“您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不想打扰殿下。”乌涂尔道:“殿下闲下来了吗?” 李庄笑笑:“自然。不过殿下心情有些差,一会儿还得托三王子劝劝。” 乌涂尔问:“为何?” “我可不敢多嘴,您自个儿问吧。”李庄带他进了殿内,乌涂尔一抬眼,果真瞧见程束在上首垂着眼,微微皱眉,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他们在殿外说话的声音不大,应该没叫太子听见。因此太子现下也不知道他来了。 李庄见此,忙招呼其他伺候的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他贴心得过头,乌涂尔莫名有些害臊,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鼻尖,一时也忘记开口了。 直到程束道:“李庄,添茶。” 这么一声,乌涂尔才反应过来,上前去将太子手边的茶盏添了。他到底做事情和李庄他们不同,程束一下就察觉出来,从折子上把目光移开。当看见是他的时候,眼底一阵惊喜。 “你来了?”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笑,怎么都掩盖不住:“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我看这些看得入迷,你等了多久?” 乌涂尔道:“也才刚来……殿下这么认真,怎么好让我打扰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刚才听李大监说,殿下有些忧心,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说到这个,程束叹了口气,拉了他的手道:“你瞧,就是这个。” 乌涂尔依言看过去,发现摆在他案上的几个折子,都写了同一件事:“这东南沿海一带向来富饶,怎么就能有流寇?还成了气候?” “便是这些,也是暗中知道的。”程束微微拧了眉头:“恐怕当地情况比这个还要恶劣,想是有人故意遮掩,实在罪大恶极。” 乌涂尔在军中多年,对朝廷里的势力有了些了解,联想到东南沿海的地方,知道那是很多世家大族的根基,现在在那地方当官的,也和这些门阀脱离不开关系。 他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道:“殿下可是忧心无人能去?不如我替殿下分忧。” 他话音刚落,程束怔了一下,心道——他当真是越发聪慧。 的确,朝里的人手想派去东南,总是顾忌重重,如果乌涂尔能去这一趟自然很好。可私心里,程束舍不得他。想着才和他重逢,怎么这人又要从自己面前走了?虽说也不是不回来…… 程束心底有纠结,再看乌涂尔的脸。发现他一片认真,说的也都是真心话。由此,程束软了态度:“流寇危险,我不想你去。” 乌涂尔握了他的手,失笑道:“殿下总是果断,怎么这会儿优柔起来?我身手尚可,那些流寇伤不了我。” 程束不语,乌涂尔又求他几次,最后说道:“就当殿下满足我的心愿,让我为殿下排忧解难吧。” 这话说得程束心中狂跳,这才松口:“我命你做钦差,再给你安排个信得过的人辅佐。若是叫我发现你多了伤口,我定要你好看。” 乌涂尔笑了笑,亲在他脸上:“我答应殿下,若是有什么不好,殿下怎么罚我都行。” 他这么磨人起来,程束当然支撑不住,也回吻他一下,道:“事态紧急,你过不了几日就走,我往后可怎么办?” 第72章 “我给殿下写信。”乌涂尔说:“日日都写。” 程束将他拉扯进怀中,抱着,含住他带着耳坠的那只耳朵,低声道:“那天天送信,你要累死我的信使吗?” 乌涂尔倒吸一口冷气:“……那,那就两日一封。” “我不求什么,怕你写信写得手疼。”程束的唇在他耳边摩挲:“你只要心里惦念着我,真要往死里冲的时候想想我,我就知足了。” 乌涂尔当真怕这么下去,两个人都要擦枪走火。赶忙侧了头,哑着声音道:“我从万福楼带了半只烧鹅回来,说是南面的美味。已经让膳房温着,殿下尝尝看。” 程束怎么能看不懂他的心思,当下沉沉笑了两声,听得乌涂尔心烫脸热。 等从太子怀中出来,乌涂尔也有些不舍。想着自己要去东南,没有个把月肯定回不来,甚至事情麻烦,还要拖得更久。他好不容易有了温存,还没过足瘾,怎么就要离别? 这么想着,他拉住太子的手就重了一些,像是要把太子的温度全全记在心中一样。 好容易到了用膳,两个人的心思总算稳了一些。乌涂尔看见那烧鹅,又想到在万福楼发生的事情,将它原原本本的说给了程束。程束听了虽一下没什么表示,但肯定记在心中了。 直到晚间,程束将发冠取了,一头墨发散开:“乌涂尔,帮我梳梳头。” 乌涂尔乖巧的帮他梳头,动作轻得很,生怕弄疼了他。这一幕和几年前重合,两个人都微微有些感慨。程束忽然道:“今儿就别走了。” 自从乌涂尔上次从东府回郑府,虽然也常常进宫,但一次也未留宿。毕竟之前还能借口说太子与他叙旧,那往后再留宿,又拿什么做借口? 太子也知道流言可怕,因此一直没有留过他。唯独刚才开了口,乌涂尔心中一软,什么都答应下来:“不走了,给殿下梳头。” 程束笑道:“还能梳一晚上吗?” 乌涂尔又改口:“那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些什么,我都陪着。” 他梳着,忽然在那些墨发中发现一点白色,当即有些愣住,好一会儿才道:“原来殿下有白发了。” “怎么,嫌我老了?”程束开玩笑说道。 “没有。只是心疼殿下。”乌涂尔咬了咬唇:“殿下正是这个年纪,却有白发,可见国事操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海晏河清,让殿下不再怎么操劳。” 程束反手握住他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侧:“现在也算是海晏河清,陛下不作为,我若是不接过担子,这天下都要乱套了。” “乌涂尔,世不可避。”他说道:“该做的,我一步也不会少。” 乌涂尔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抱住他,贴在他身上:“那我就跟着殿下,不避世。” “世家门阀,定要肃清。”程束亲了亲他额头:“你帮我,事半功倍,就从东南开始。” “好。”乌涂尔应道。 乌涂尔从前不觉得权势是什么好东西,但看着太子,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想,历史上有不少人,就算有权有势,为了某个东西最后也误入歧途。或者还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皇帝,虽说看起来是个痴情种子,但远远不如太子这样的人更有吸引力。 正因为权势,太子才能如此耀眼,仿佛不可及。 他对太子,自是心甘情愿,帮他助他,看他继续发光。 他想到这里,被自己想法中“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句子逗乐,低声问程束:“江山和美人,殿下怎么选?” “难得听见你自诩美人……”程束笑着说:“但这个形容准确得很。本宫的小狼崽子就是美人。” “若本宫做选,定然是爱江山,也爱美人了。” 第40章 乌涂尔第二日早上赶着出了宫门,又去东大营操练。 东大营的总指挥是郑觉将军从前的属下,自也是对太子忠心耿耿。而来这里操练一事,也是郑觉让乌涂尔来的。东大营负责拱卫京畿,和宫里的羽林卫不同,像是围猎、祭祀这样的事情,也不用他们操心。虽说同样责任重大,但到底少有京城需要解围的时候,因此东大营的兵们,大多是没什么危机意识。而有些世家门阀,为了让子弟混上军功,又不想真的让子弟上战场,那么安排在东大营就是非常顺理成章。 以至于时间久了,东大营隐隐分成两派,一派以普通军士为主,一派则全是世家儿郎。这两派人互相看不顺眼,有的时候就连吃饭这等小事,都能起了争端。 东大营总指挥为此烦忧不已,这才去拜托郑觉。 乌涂尔才进了大营,就见有人跑过来和他告状:“李参将,那群少爷们又来挑衅我们了!” “怎么挑衅?”乌涂尔的真实身份虽然不曾隐瞒,但朝堂上的风云大多只在一部分人中流传。这些普通的军士对他太子门生、越国三王子的身份几乎一无所知,甚至那些世家儿郎,到现在都以为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参将罢了。 而他又是郑大将军委派来的人,那些普通军士自然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道:“说我们占了他们的场地,这会儿要和我们比试呢!” 乌涂尔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说不了什么,只是让他带着自己去看看。 去了现场,乌涂尔见他们已经摆了擂台,上头一个人已经趴下,看样子已经受了伤。而站着的那个,也并非是军中的人,而是某家少爷的仆从。也不知道他们都从什么地方找来的仆从,身材魁梧,样貌粗狂,一般人还真的比不过他。 第73章 下一刻,那位胜之不武的少爷跳了上去,得意洋洋道:“我就说你们不行,连我的阿奴都打不过,还想着和我打?快快认输!给小爷我磕头来!” 他此话一出,顿时惹了普通军士的众怒,一来二去,两方就对骂上了。 带乌涂尔来的那人喊道:“李参将来了!” 这一下更是如同水进油锅。 “哈哈,李参将来了!看他把你们这些混账少爷都打趴下了!” “神气什么?不过一小小参将而已,敢动我?知道我爹是谁吗?!” 乌涂尔听着微微皱眉。他来东大营时日不长,对于两方有争执都是耳闻,亲眼见的,也没闹过这么凶。这下一看,发现果然是难办。少爷们仗着身份,欺压旁人,还不肯好好练兵。而普通人这头,只要找见一个好像能替他们做主的人,就也要把从前的场子找回来…… 在西北大营的时候,大家都是万众一心,哪里是这般?想着要是敌人来了,还没用什么手段,这群人也能四散逃了。 说起来,还是世家与普通人之间有矛盾,平日里就有积怨,来了军营更是愈演愈烈。 想起太子昨儿晚上说的话,乌涂尔心中定了定,当即走上那擂台道:“怎么回事?” 这一问,又是七嘴八舌,理由倒是简单,看起来两边都是借风点火了。 乌涂尔想了想,也没顺着哪一边说话,只是道:“有这等精力,在这里瞎闹,不如去好好练兵。” 他这么做,两边都是一愣,没料到这个情况。 “场地应当都是公用,怎么还分你我?”他道:“西北大营中,可没有你们这等懒散又有心计的兵!” “你说什么?!”少爷们首先按捺不住:“你骂谁呢!” 乌涂尔冷道:“谁接茬儿我骂谁。” 而另一边也有所不满:“李参将,你自个儿出身微寒,在郑大将军手下当兵,怎么不向着我们说话?是不是这群少爷给你好处了?枉费我们平日高看你!” 乌涂尔不搭话,等他们嚷嚷够了,才说:“既然你们都讨厌我,不如上来和我比试比试。” “也用不着一个一个来,各选一人就行。”乌涂尔说道:“两个人一齐和我比试,若是赢了,我往后再也不来,也给你们请罪……但若是输了,就要做好受罚的准备!” 他说的认真,两方难得互相对视一眼,都被挑起了气性。 普通军士这头立刻有人出列:“李参将,就算你上过阵杀过敌,也双拳难敌四手,当真要这么比?” 乌涂尔点头道:“别废话,难道是你心里不敢?” 他小小一用激将法,少爷们那头也坐不住。那个刚刚派出家仆的少爷站了上来:“李参将,我叫张洞知,我不似他们那些人,今儿堂堂正正报了名字和你打!” 普通军士气得冒烟,紧跟着说道:“李参将,我叫赵钱!” “好,张洞知、赵钱,你们来吧。”乌涂尔佁然不动。 这两个人往日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就是训练都分开,何时在一起对敌一人?刚开始也都是各打各的,发现乌涂尔的确厉害得很,竟然丝毫占不到便宜。情况焦灼间,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有了打算,互相有了些想合作的想法。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乌涂尔却是看得清清楚,他暗暗一笑,见他们一人攻上路,一人攻下路,齐齐朝自己而来的时候。看准时机,不过简简单单调转身形,就把他们的攻击全然躲开了。 而后乌涂尔出手,叫他们一人都挨了一下,顿时把两个人打倒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以至于那两个人都趴在地上了,周围也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乌涂尔笑道:“两个人打我一个,居然输了!好生受罚吧!” 张洞知首先爬起来,恨道:“我不服!” 赵钱也道:“再来一次。” 乌涂尔没什么反对,点头同意了。可这么又来了几回,以至于后来两个人都有了一定的默契,仍旧是被乌涂尔掀翻在地。 周围再没人敢吆喝了。 乌涂尔见他俩摔得七荤八素,道:“取军杖来。” 那个刚才引他过来的小兵,此时面色涨红,不知心中想什么。见他发话,立刻跑去拿了军杖过来,递给他的时候,多了很多敬意:“李参将。” 乌涂尔睨了他一眼,接过军杖,随后冲着趴在地上的两个人说:“你们算得上是各自团体里的领头,不好好想着如何练兵,就知道带头挑事。我今日罚你们每人十杖,旁边的人也看好了!往后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我定不容忍。” 这两个人试了这么多回,也是输得心服口服,不肯吭声了。 乌涂尔亲自施杖,却是每个人打了三下之后收了手。 赵钱和张洞知都有些吃惊,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而乌涂尔却道:“东大营责任重大,是京畿的门户。你们不管是寻常人、寒门还是世家,既然进了军营,就要想着为上京百姓、为太子殿下尽忠!而不是在这里勾心斗角。” “剩下的军杖你们记着,算是欠我。”乌涂尔道:“行了,起来吧。” 他一声令下,两边的人才敢上来搀扶。而赵钱和张洞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些不明意义的感觉来。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乌涂尔朝声音看过去,瞧见两人两马,一起过来。前头的那个他认识,是太子亲卫长樊霖,后头那个倒是眼生,瞧着是个读书人,骑在马上颠得他七荤八素,差点要吐了。 第74章 樊霖来了,冲他一笑,也没说什么。反而牵住了后头的马,将马上的人好生扶了下来:“柳大人,您这可不行呐,路途遥远不能总是坐车,骑马也是要会的。” 姓柳的这位晕晕乎乎,还不忘回复樊霖:“樊将军,我知道……我知道了……” 乌涂尔有些纳闷:“这位是?” 樊霖道:“这位是翰林院柳效云柳侍书,殿下叫他来给参将宣旨。” 居然是从东府来的……恐怕这道旨意就是派自己下东南了! 乌涂尔精神一振,赶忙跪下,而他身后一众军士也跟着跪地。柳效云好容易定住自己,将长卷展开,道出旨意。 等乌涂尔接旨后,他拉着乌涂尔从地上站起:“钦差大人,往后我与大人一同下东南,往大人关照。” 乌涂尔冲他笑笑:“柳大人言重,路上时间长,也得您担待我。” 柳效云从东府出来,心里对乌涂尔又多知道了几分,哪敢真的以前辈自居,也冲他笑了笑。还凑近道:“其实,殿下还有句话要我带给大人。” “什么话?” “殿下说,今儿中午膳房做了您爱吃的菜,叫您去东府呢!” 柳效云说完,果然见乌涂尔眼睛亮了,下一刻也有些等不及的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膳时候。” 乌涂尔这次冲他笑的时候,多了几分真情:“多谢柳大人,我不想殿下久等,先走一步啦。” 柳效云为卖他一个好,说道:“步走过去岂不是耽误时间?大人,骑了我的马走吧。” “多谢。”乌涂尔也不和他客气,当即翻身上马,再眨眼就快没了踪影。 第41章 东南沿海一代匪寇众多,隐隐形成气候。乌涂尔在上京也不敢多待下去,没过几天就要启程。走之前程束给他一份手书,又给他一枚调令:“若有危急,可向南老将军求助。” 乌涂尔道:“南老将军驻军是为海军,为何不求助洪将军的东南大营?” “南老将军刚正不阿,洪尚涛却是个左右逢源的小人。”程束冷笑道:“指不定东南有乱还不上报的人里,就有他的一份。” “我也会提前知会南老将军。”程束说:“上次谢琢出去调查市舶司,后来才知是陷阱。德王就为调虎离山,还把他控制起来,只为我身边孤立无援。若非当初谢琢留了后手,我也不可能将德王的计谋知道得那么清楚。” “从前我不动世家,到底是时候未到。可现在不一样……乌涂尔,你等于替我当了先锋,那些人就算有观望态度,恐怕手段也会不妙。”程束眉间都带了些忧心:“谢琢身上发生的事情,在你身上可万万不能再来一次了。” 乌涂尔知道他担忧,就笑着安慰:“殿下不必劳神。谢大人比我聪明,可我比谢大人厉害。我在小心些,应当不会出问题。” 程束道:“你最好如此。”说完,他又道:“听闻你前段时间在京郊东大营好一阵威风,不如从那里抽调几个人手,算是帮衬。至于人选,你自己安排就是。” “好。”乌涂尔郑重应下,知道时间紧迫,转头就像去往东大营。 不想太子拉住他手,扯过他身子,深深吻了。 “该写信的时候也得写。” 乌涂尔微微憋了笑:“好。” 后来到了东大营,乌涂尔才说了来意,就有人上前领命。一看,居然是赵钱和张洞知,这俩人不知怎么,现在倒没有以前那么争锋相对了。或许是被乌涂尔打服,面对这样危险的事儿也不退缩。乌涂尔瞧见他们有了变化,心里也高兴,当即又挑了几个人,让他们一起准备。 等到了走的那一日,一行人从简出了城门。乌涂尔频频回望,惹得柳效云问他:“大人这是想看谁?” 乌涂尔微微一笑,大大方方讲:“心上人。” 柳效云虽然知道他与太子关系匪浅,但到底没往那方面去想。因此听了这话,开玩笑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得了大人的青眼。等这回事情办成,大人求了殿下,风风光光把人娶回家。” 乌涂尔见他这么说,有心逗他:“可我那心上人比我强了百倍不止,我根本没什么本钱娶人家。倒是能入赘。” “啊?”柳效云面色一改,可能也是没想到乌涂尔对“入赘”根本不在意。他左思右想,这上京城中哪有比乌涂尔关系还硬的女儿。想了半天,隐隐觉得莫非是皇室中人?所以太子与他才关系甚好? 他因此试探乌涂尔:“大人,这当驸马……可不是一件好差事啊。” 乌涂尔被逗得开怀,只是大笑,不说其他了。 他才不管旁人怎么想,照旧是回望。等回望到第五次的时候,好像隐约在城门楼上看到了什么。 两个身着内侍衣服的人,一个架梯子,一个爬上去,将手中的红灯笼挂在了城门楼檐的一角。 红灯笼随风一晃,像是能看见里面绰约的火光。 乌涂尔心中一暖,知道了原委,这才放下心,不去看了。 倒是柳效云也跟着回首,自然也看到了那灯笼。心中直犯嘀咕,这也不是节庆,怎么还挂灯笼?这李参将瞧见灯笼,怎么又和见了情人一般? 嗯,实在捉摸不透。 一路南下,走着官道是没什么太大危险的。一路上人也多,乌涂尔没让他们把钦差的牌子举起来,反而显得这一队人像是富贵人家出游一般。也少了很多打探的目光。 第75章 渐渐到了东南地界,时间已过去一月有余。 这日,乌涂尔瞧见路旁有茶摊,有心想旁敲侧击问问匪寇一事。因此当即停了马,翻身下去,走到茶小二跟前问道:“我们这里二十几个人,可有位子坐?” 茶摊毕竟地方小,虽然有位置,但需要和人家拼座。 茶小二见乌涂尔气质样貌都不似普通人,怕他听到拼座要发怒。不料乌涂尔只是点点头,招呼众人都来坐下。 这一下,把小小的茶摊算是挤满了。 茶小二这才放心,谄媚上前问:“这位客官,需要什么茶?咱这里虽然没什么上好的名茶,可也品种齐全,您瞧瞧?” “无妨,落脚歇歇罢了。”乌涂尔道:“上你们家最贵的茶就好。” 茶小二笑得嘴巴合不拢,赶忙应了去斟茶。 乌涂尔看他忙活,趁机问道:“我从北面一路而来,怎么瞧着官道上人越来越少?就连做买卖的都不多了。走了老远,才看见你这一家。” 他这一问,茶小二手一哆嗦,差点没把茶壶弄倒。可他忍住了,将茶端过来,挤出一个笑容:“客官说的这是哪里话?官道上的人总是这么些,哪有什么越来越少?这人就这么点,肯定也没什么人做买卖了呗。” “哦,原来是这回事。”乌涂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咦?你这茶倒是不错。” “那是,那是。”茶小二奉承完,刚想走,就听见乌涂尔又说话了。 “那你们这边闹匪寇吗?” 坐在他旁边的柳效云差点没滑到桌子下头去。这到了东南地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再看这家茶摊,的确有些古怪。因此更应该小心行事,怎么乌涂尔直直就问出去了?也不怕招惹什么麻烦?! 那茶小二果然一抖,却又强笑道:“客官怎么这么爱开玩笑?哪里有什么匪寇?” 可下一刻,乌涂尔忽然一把将茶小二的手腕抓住,另一只手翻起了他的袖口。只见这人瘦弱的胳膊上,竟然有一处烫伤,但也不是寻常烫伤,竟是有形状的! 乌涂尔冷道:“刚才看你走那两步,不似寻常人。倒像是有些功夫在身上。还有你这店里的其他客人,自从我们进来,就不断打量。还说自己不是居心叵测?!” 柳效云大惊,道:“怎么会这样?” 果然,茶小二见事情败露,面上神色一变,也没有之前唯唯诺诺的感觉了。冷笑道:“被你识破又怎么样?你们不过才二十几人,想走?没门儿!” 随着他这一句,茶摊里的人果然纷纷拔了刀出来。再一听外头,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可没有乌涂尔的命令,也没有人敢亮兵器。两方人马就这么对峙着,都不确定接下来的发展。 乌涂尔却是没那么紧张,对着茶小二道:“你们要怎么样?要钱?” “匪寇匪寇,不要钱要什么?”茶小二斜他一眼:“难不成还劫你的色?” 乌涂尔问:“要多少?” “我说你这人有点意思。”茶小二笑道:“刚才那么厉害,现在说给就给?” 他看了看乌涂尔以及其他人,咬牙:“瞧你们都有钱得紧,怎么好只讹了一笔?” “刚刚下的蒙汗药应当也要发作了……” 他狞笑着,果然见乌涂尔带来的几个人手脚发麻,眼瞅着就要跌倒。 乌涂尔更是脸色一沉,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了。两眼发昏,顿时跌在了地上。 茶小二哈哈一笑,招呼外头的匪寇:“把他们的马车搜一遍!再来几个人,把这些小金蛋子带回咱们窝儿里去!” 那些匪寇自然也高兴得很,对他说:“是!二当家的!” 这茶小二竟是个贼窝里的二当家,和他那瘦削弱小的模样十分不搭调。他眼尖得很,早就瞧见乌涂尔耳朵上带着的那枚耳坠。虽是没见过的玉石式样,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价值连城的东西。 茶小二心底高兴,想着这些冤大头,看着厉害,实际上都是绣花枕头! 他这么想着,伸手就要去拿那枚耳坠。可不料,手尚未碰到那东西,就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他定睛一看,发现本应该昏过去的乌涂尔,正睁着眼睛看他! 这可把他吓个半死,当即大叫出声。乌涂尔反应却比他还快,瞬息从地上蹦起来,一把就捏住了他的喉咙:“你还敢动我的东西,找死。” 也正是因为乌涂尔的暴起,周遭他带来的人也纷纷从地上站起来,还都亮了刀。 茶小二恨道:“你,你骗我!” “你好意思说这话?”乌涂尔道:“当真以为我们没心眼是吗?光天化日之下,敢这么做,你有几个胆子?” 他说完,手中用力,只见茶小二脸上忽然涨红,下一刻居然已经没气了! 乌涂尔将这人的尸体丢在地上,冲着愣住的匪寇们说道:“你们二当家的已经死了,剩下的人若也想死,都可以来试试!” 柳效云看完全程,只觉目瞪口呆。但又一想,这些匪寇穷凶极恶,若是拿住二当家威胁他们,他们根本不在乎。唯有杀了人,才能叫他们发现可怕之处。 果然,匪寇们当即“咣咣”扔下武器,求爷爷告奶奶起来。 乌涂尔嘴角滑出一丝笑,点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匪寇道:“你们贼窝在哪儿?带我去。” 第76章 第42章 乌涂尔为探匪窝,虽然杀了他们二当家的,却也没有暴露自己钦差的身份。他提着二当家的尸体,由一群匪徒引着,进了他们藏在暗处的老巢。 他来势汹汹,在门口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以至于那匪首都出来看他。 匪首是个大字不识的,见乌涂尔长相有些怪,不似寻常人。但这里距离越国远,哪里见过几个越国人,因此匪首以为乌涂尔也只是长得怪而已。 乌涂尔将茶小二的尸体抛在地上,道:“谁是管事的?劫道在我头上,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当真有胆子。” 他没说黑话,但身上带着的煞气不小。匪首一时摸不着他是什么路数,再看茶小二,顿时眼仁微微一缩。茶小二叫这人一只手就掐死了,这人该是什么来路?又有多厉害的功夫? 匪首想了想,上前两步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乌涂尔道:“我名夏侯,你就是做主的?有何见教?” 来的路上,乌涂尔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他们若是直接以朝廷钦差的身份进东南,恐怕会遭到世家的蒙蔽。还不如隐姓埋名入了匪帮,瞧瞧到底这些世家和这些匪徒有没有往来。也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因此乌涂尔简单编排了一下众人的身份,只说柳效云是个走商的,而他是柳效云的朋友,身负武功,带着些弟兄一路关照柳效云。 这会儿他这么一说,柳效云就站出来道:“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兄弟脾气大,还请阁下见谅。” 匪首端详柳效云两眼,问:“你又是何人?” “我是从北边来行商的商人,名叫刘章。”柳效云道:“不过此次未带太多货品,主要是为探探情况而来……” “商人?”匪首道:“商人身边这么多高手?” 柳效云把商量好的假话同他一说,又苦笑道:“我这朋友是个洋人来的,从前在外头走商认识……贵帮二话不说上来就想抢东西,他这才下了死手。”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乌涂尔并非大胤人,也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匪首一听,道:“居然是个洋人……” 他有了柳效云的话,对着眼前几个人的戒备稍微少了一些。但还是道:“就算是个洋人,杀了我弟兄,也不能这般随意放了你们!更何况,还敢上门。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乌涂尔听了就要跳脚,被柳效云一把按下:“哎哎哎,夏侯莫要无理,咱们上门是道歉的!” 乌涂尔道:“道歉?道什么歉?” 柳效云给那匪首赔赔笑,转身从后头那马车里取出两锭金子来:“大人,您瞧。这些可够?” 他是个文弱书生模样的打扮,做起事情来也不疾不徐。手伸进马车取金子的时候,叫那些匪徒全全看见了,当场就叫他们心中震惊。 匪首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刘章将马车帘子掀起来,是从一个小木盒里取得钱。那小木盒里不知道装了多少金子,而这样的小木盒,他居然有一车! 这这这……这到底是有多少钱?! 匪首顿时起了疑心,哪里来的商人,能这般有钱?想他们东南地区也算富庶,那些个贵人家里,也没有这么多的现银吧!做什么生意能来钱这么快?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那这刘章家里,岂不是要富可敌国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了计较。忽然脸上就带了笑容:“哎呀,刘老弟,你这就是生分了。我这兄弟有眼不识泰山,惹了您头上,死就死了,算不得什么!” 柳效云一愣:“啊?这是什么意思?” 匪首也不说,只是冲他笑:“还没通报姓名,我乃巨浪帮帮主段二牛。我一见刘老弟就觉得亲切,不如留下赏个脸喝场酒?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他话音刚落,乌涂尔冷笑一声:“怎么变了脸?有所图谋!” 匪首居然也不生气,反而道:“这位夏侯兄弟也是气人,这般武艺,我这个大老粗,从未见过!实在是厉害厉害,佩服啊!” 此时,柳效云虚虚一拦乌涂尔,假意道:“夏侯,别这么说,既然在外,多一个朋友就是一条路子。” “对对对,刘老弟说的太对了!”段二牛抚掌大笑,对着手下人使眼色:“还不去准备饭食?我要宴请两位壮士!” 手下人赶忙去准备,段二牛心怀鬼胎,将乌涂尔和柳效云请了上座。 柳效云到底不是真有底气,瞧见这匪窝人人有铁器,数量还不少。而他们却不过这么一队人,真要漏了馅,想是插翅难逃。 他找了个机会赶忙问乌涂尔:“大人,继续演吗?” “这才到哪儿。”乌涂尔拍了拍他:“莫担心,按照咱们想的来。” 柳效云见他胸有成竹,心里自然松了不少,继续应付段二牛去了。 而乌涂尔则是招来赵钱和张洞知两人,叫他们今日夜里好生看管着马车,绝对不能出了一丝纰漏。 就这样,那匪首当真宴请他们,甚至还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段二牛眼睁睁看着乌涂尔和柳效云回房,这才狰狞起来面目,对着手下人说道:“真是两个金疙瘩!他们那么一车的金银,咱们都抢了,不知道能换多少东西了!” 手下匪徒也很是心动,问他:“大当家的,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办?” 第77章 段二牛狠道:“能怎么办?当然是全杀了啊!” 他道:“他们屋里都有迷烟,你们知道怎么办!” 段二牛布置完一切,自觉万无一失,跟着劫掠马车的这群人走了,想着能第一个摸一摸那数不完的钱财。 可不料,他走近那马车,打开第二个小木盒的时候,就变了脸。里头哪有什么金银,居然全是一些黑色的泥装物,闻起来有些奇香,也不知道是什么。与此同时,他手下匆忙来报,说车后面装的是一堆铁弓铁箭! 段二牛一慌,下意识想走,却忽然被刀架住了脖子。而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大帮主,有事可以商量着来,倒也不必如此吧。” …… 上京城内,重华殿中。 程束刚刚看完乌涂尔最新来的一封信,瞧他上头写,自己准备去往匪帮内部探查。正事说完,他还在后头附了一片叶,说是让此物代替他相思。 程束将那叶子拈起来,瞧了又瞧,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许久之后,才唤来李庄:“有他的消息吗?” 李庄心道,这不是才来了信? 可到底不能这么说,只好道:“殿下,其他的消息暂时没有了。” 程束听罢,微微拧了眉:“他要入匪帮,是件危险的事……恐怕真要去了,一时半会儿不能往外递消息了。” 李庄愣是没懂他意思,跟着附和:“的确如此。” 但瞧着太子殿下好像不是让自己当应声虫,李庄顿了顿又说:“不然……叫着夏使派人去瞧瞧?” “夏聿怀?”程束思索一下:“他手下人还不多,上京内事情繁杂,叫他出去不妥。” “不过李庄,你倒是提醒本宫了。”程束这么说着,忽然有了主意:“到底还是让夏聿怀来一趟。” 李庄道:“是。” 说完他随即退出重华殿,往东府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而到了一处小间旁,他才从袖子中拿出一枚小小的金铃来,在黑暗中轻轻的摇了摇。 金铃声音不大,却是招来了一只鸟雀。 鸟雀停在李庄的指尖,李庄摸了摸它,然后又放飞。 不消一刻钟,忽然有道黑影落在李庄面前,对他道:“李大监。” 这人蒙着脸面和身形,李庄从未见过他真容,对于他的声音也很是陌生。因为这人每次出现,好像都用一种药物麻痹了嗓音,每次都听着不大一样。可李庄不甚在乎,对他说道:“夏使,殿下有请。” 听了这话,夏聿怀明显高兴了不少:“是。” 李庄见他这样,微微在心底叹了口气,引着他一路往重华殿去。而又因为照顾他身份,从一道后门而入。 李庄先他一步去了前殿,禀明太子,又遣散了众人,自己也跟着出去。夏聿怀这才从黑暗中露面。 见了太子,他才摘了脸上的遮掩,跪在地上,声音微颤:“见过殿下。” 程束道:“不必拘礼。” 夏聿怀赶忙道:“多年受殿下恩泽,尚未报答。还请殿下吩咐!” “嗯。”程束倒是没什么波澜,直言道:“确有一事要吩咐给你。本宫记得,你手下有一人善仿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夏聿怀微微一怔,没想到太子问这个:“……能仿得惟妙惟肖,便是亲近之人,也难以发现。” “好。”程束这才笑了:“叫那人过来,当几天太子。万不可叫别人发现,就是李庄也不行。” “什么?!”这话说得惊世骇俗,夏聿怀大惊失色,好一阵才缓过来,试探的问道:“难,难道是殿下有什么要紧事?不能交给属下来做吗?” 程束道:“的确是要紧事。你也不好做。你负责好好看着他,别出差错,京中寻常事可找谢琢,若有大事,再传讯给本宫。” 他说着,目光已然挪到了那片树叶上。 -------------------- 太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第43章 除了夏聿怀和他的那位手下,东府中其他人,谁也不知道太子爷做出了极为离谱的离经叛道之事,乌涂尔更是不知。他当场拆穿了段二牛,瞧着两方人马都是剑拔弩张,适时把柳效云推了出去。 柳效云在黑暗中咳嗽一声,装着自己才刚赶到,发出惊呼:“哎呦,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段二牛冷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车上还有弓箭?!” 他此言一出,柳效云忍不住也微微变色,声音有些冷了下来:“大帮主,你瞧见了?” 段二牛以为他气短,哼了一声道:“那是!” 他想着自己人手众多,柳效云这些人定然是双拳难敌四手,到头来就要求饶。不料,柳效云却道:“既然如此,便留你不得了!” “什么?!”段二牛大惊,再一看乌涂尔那副模样,当真就要大开杀戒。他不由得心里嘀咕,这姓刘的到底什么来头,眼见着这么多人,还有底气说要杀人。莫非…… 他实在猜不出,忍不住说道:“你们不是官差?!” 官差! 这匪首居然知道有官差要来! 乌涂尔下意识和柳效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微微惊悚。看来太子殿下猜疑的确没错,这东南地区,当真是官匪勾结。否则这些匪徒怎么能知道他们要来? 当即乌涂尔心思一定,大声道:“官差?什么官差?!大帮主,你竟然勾结官差害我?!” 第78章 他算是抢先倒打一耙,把段二牛整得愣在当场,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两方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段二牛怒道:“什么乱七八糟,你们到底是不是官差?” 乌涂尔反唇相讥:“怎么可能!” “那你们带着那些东西怎么回事?”段二牛又问。 这时候,又是柳效云站了出来:“我瞧出来了,大帮主与我们有误会。不如详聊?” 段二牛也没了办法,只好同意。 他看着那刘章和夏侯悄声商量了两句,夏侯貌似不太乐意,还是刘章说了些什么,他才缓和了面色,看了一眼段二牛,放了话:“你随我们来。” 手下想跟着,段二牛却制止了他们,因为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而这一次和刘章与夏侯的密谈,段二牛才知道,原来这两个人根本在宴席上好生隐瞒了他一番。 这刘章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也就和夏侯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夏侯是个海外来的洋商人,是个做走私的,刘章算是和他狼狈为奸,帮他在大胤打开市场。因此两个人才能那般有钱,而且还带着那些身手不凡的武师。 而段二牛听着两个人的生意,越听越心惊:“那批弓箭是用来自用的……意思若是碰到市舶司的,他们要动武?” “市舶司?”夏侯道:“何止是市舶司,恐怕还要外借军士来追我!” “霍……”段二牛倒吸一口冷气:“大兄弟,你到底卖什么的?值得这样犯险?” 夏侯听罢微微一笑:“没有利润赚的话,我至于吗?你刚才在车里也瞧见了,那些黑泥都是我的宝贝。” “别看它们难看,但就是那么一点点,就能让人疯抢。”夏侯说到这里,忍不住炫耀道:“就我那一车的宝贝,等于是两座金山了!” 段二牛哪见过这么赚钱的宝贝,当即眼睛都直了:“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见夏侯神秘一笑:“大帮主,你听过福寿膏吗?” 这三个字一出来,段二牛就全明白了。这福寿膏是近百年前流行起来的东西,的确是黑黑的一团,还有异香。听说只要指甲盖大小,涂抹在烟管子里,点了火。这么趁着吸上一口,就能忘却一盖烦恼,简直要成仙一般!当初刚有这东西的时候,的确在上京的贵族中受到疯抢,可后来才发现,这东西是有成瘾性的。只要吸上一次,就再也脱不开了。而那些吸食的人,也越发颓靡,几乎不成人形。 由此,上头开始对福寿膏严格管制,只要发现就严加惩处。但到底是人受不住诱惑,这东西就在黑市中流通起来。 而按照如今对福寿膏的控制,夏侯他们这些贩卖的大户,若是被市舶司发现,抓住之后就是砍头的下场! 段二牛看了看这俩人,年纪都不大,果然是有胆量,富贵险中求啊。 他从前见过有人私售福寿膏,那利润,比抢劫都来得快。不过那些人都没有夏侯和刘章他们卖得多,这么一想,这俩人还真的是极其有钱了。 段二牛既然落草为寇,就是缺钱,因此想到这里,忍不住动了心思和夏侯刘章商量起来。 这两人听他想要入伙,一个有点意动,一个有些不满。 看在段二牛眼中是再正常不过。后来也不知道这俩人悄悄说了什么,夏侯才放了话,愿意让段二牛也参与进来。 这么一来二去,竟是闹到天亮,才算是说通。 夏侯最先顶不住,说要去休息,刚出了门就见几个衣着打扮都很不同的男人走了过去。看着不像是匪徒,更像是书生一类的人。他随口问段二牛:“那些是什么人?” “哦,那都是我们找来的先生,专门算账的!”段二牛笑道:“夏侯兄弟,你瞧我这一帮的手下,都是大老粗,哪个能办了事情?” 夏侯顿了顿,又睨他一眼,眼中带着闪烁:“什么找来的,抢来的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笑。段二牛明白他对此不甚在意,不过是揶揄自己,也就说了两句玩笑话,算是把这话题揭过。 而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是,那些男人中,有个青年人朝着这边看来。这青年人将三个人都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停在了夏侯身上。 乌涂尔转了好大一圈,终于把段二牛骗进圈套。虽不至于精疲力竭,但到底心力憔悴。一边戒备着,一边简简单单休息了一会儿,这才算恢复了一些。 他心里记挂那些被匪徒抢来的普通人,借口要去看看他们的水平,得了首肯之后,乌涂尔来到了这些人所居的地方。 给他们安排的地方自然环境很差,好些个人住在一起,味道有些不好。而那些人看见乌涂尔的时候,面色也很是差劲,像是惧怕乌涂尔。 乌涂尔环视一圈,唯独瞧见一个青年人和他们不一样。这人年纪在这里是最小的,也是这里最干净的。他的床榻整整洁洁,虽然上面的东西都很旧,但看得出来主人是用心整理过的。 青年人见乌涂尔走到他这边,脸上也没什么畏惧,反而拱手道:“见过夏侯大人。” 乌涂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青年人冲他一笑:“帮中贵客,如何不知?” 哦,这人倒是个有趣的。乌涂尔心里默默记下,又问了他名字。青年说他名叫詹竹,读过一些书,在算数方面还算有天赋,这才来了巨浪帮。 第79章 乌涂尔见他有些胆识,隐隐能成为这些普通人的首领。若是能稳住这个詹竹,让他到时候帮忙组织这些人撤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因此乌涂尔心念一动,点了点头,对詹竹说道:“你午饭后到我房里,我问你些事情。” 他本意是试探,詹竹的眼睛却是一亮,很快答应下来。 午饭后,詹竹果真很早就到了,他看见乌涂尔微微一笑,顺带着关上了房门。对着乌涂尔说道:“夏侯大人要问我什么?” 乌涂尔不疑有他,问道:“你何时来的?曾经算过什么账?” 几个问题出去,都是边边角角的小事,可乌涂尔也算听了出来。这人到底不是和段二牛他们一道的,就是个普通人。乌涂尔松了口气,冲詹竹招了招手:“你过来,我仔细问你。” 詹竹点点头,朝乌涂尔走来。哪里瞧着都很正常,就是带着笑容有些怪异。 乌涂尔没想太多,见人走近,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就见詹竹忽然伸手把自己的腰带扯了下来! 他腰带用来固定衣裳,这么一扯,衣裳都跟着晃荡起来。而乌涂尔一看,他里头居然空荡荡的,什么内里都没有!乌涂尔大惊失色,顿时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你,你干什么?!” 詹竹却道:“夏侯大人,这是怎么了?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我,我叫你来是有事情……”乌涂尔差点咬了舌头,赶忙扭过头去道:“你把衣裳穿好!” “我猜得果然没错。夏侯大人和我一样,都是爱好男子的。”詹竹忽然笑笑,竟然走近了乌涂尔,还要伸手摸他的脸:“咱们男人之间没什么好扭捏的。夏侯大人如此俊美,倒是我享福了。” 乌涂尔吓得闭上了眼,在他手指触碰到脸颊的一瞬,猛然间蹦起来,直接跳到了更远的地方:“谁和你有这种意思?你快收拾好自己!” 可詹竹竟然没听,反而更把自己衣裳拉开了,冲着乌涂尔道:“夏侯大人瞧着不像是雏儿,怎么这般羞涩?” “不必紧张,我自会好好侍奉的。” 第44章 好不容易把詹竹稳住,乌涂尔累得出了一头热汗,二话不说就夺门而出。一出去正巧撞上柳效云,柳效云看他慌慌张张,还以为出什么事情。朝着他房里一看,差点忘了身处敌营。 柳效云忍得辛苦,拍拍乌涂尔的肩膀,压低声音笑道:“李参将,好艳福啊!” 乌涂尔又气又急,说不出话来。 幸好这个时候,段二牛从帮外回来,替他解了围:“夏侯老弟,你瞧瞧,我又请来一位账房先生!” 乌涂尔心里正憋屈,对着他也没什么好话,直言道:“你抢那么多人干什么?不怕官府找你麻烦吗?” 段二牛听了,稍稍有些停顿,但随即嘿嘿一笑:“嗳,你这话说的就差啦!往后咱们的生意要是做起来,那数目可就大了!这几个人都不够哇!” 说话间,那个被新“请”来的先生,就出现在大门口。这人身量有些高,在人群中有些扎眼,但一张面容却是平平无奇,穿着打扮也很寻常。仔细一瞧,身上当真带着书卷气,站在一群匪徒中间也很是突出。 柳效云惊讶道:“哎呦,大帮主,这回找的人可是厉害呀。” 段二牛得意道:“那不可是,刘老弟,你不知道……” 他们两个嘀嘀咕咕起来,乌涂尔却是分了心,仔细看了看这个人,倒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可也说不上来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只能存了份心思,准备多注意注意这个人。 而那个人低着头,看起来对匪徒心有余悸,被推着走,脸上全是麻木。而他好像也因为匪徒们的粗鲁,脚下受了些小伤,走起路来有些拐。等到走到乌涂尔身边的时候,他脸上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应当是受伤的地方有些疼。 可那些匪徒是什么人,还以为他要耍花招,当即又是狠狠推了他一下。他站不稳,直直要摔在地上。乌涂尔手比心快,一下出手就将此人扶住:“没事吧。” 那人冲他点了点头,表情却没什么改变。咬着下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在这时,已然把自己收拾好的詹竹从乌涂尔的房中出来,打眼看见这么一幕,微微哼了一声。那个人自然也看见了詹竹。他看见詹竹先是瞧了瞧自己,又把目光投向乌涂尔,眼睛里充斥着不知名的味道。 他眸光一闪,又低下头去。 被“请”来的先生们,只要是听话,也不至于受到什么虐待。毕竟他们有要要事要做,而且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根本没人把他们放在眼里。 乌涂尔没能看见这两个人的眼神,自然将这件小事抛在了脑后。只不过在心里将这个新来的人记了一笔,到时候救人出去,这个人也得算上。 段二牛说起来福寿膏的销路就是两眼放光,抓着乌涂尔不肯放手。乌涂尔只能拉着柳效云一起和他打太极。等事情好歹暂时告一段落,都已经月上中天了。 段二牛又要拉着他们吃宵夜,乌涂尔却是有些扛不住,先一步告辞,说自己要回房休息。 这个时间段人并不多,而且因为段二牛和他们的合作,这些匪徒对乌涂尔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看他的样子像是看活财神,自然也不会有人专程来找他的麻烦。 乌涂尔轻声打了个哈欠,想着再转一个弯就能回房,心情都好了一些。可正是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了细细微微的脚步声。乌涂尔心中一顿,刚想回头看,就觉得后背靠住了什么温热的东西。随即,就有人在他耳边呼出一口热气! 第80章 乌涂尔寒毛一竖,下意识的认为是詹竹。 这人竟然对自己有这等心思,中午才拒绝过了,怎么现在还搞伏击? 詹竹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就是为了那事儿?! 可这两件事,都不行啊! 乌涂尔像个兔子般,往前一跳,口中含糊道:“詹竹,你又干什么?” 他不敢回头看,只想着快步走。不料身后那人沉着声音道:“嗯,原来中午见到的那个人叫詹竹啊。” 这一声出来,乌涂尔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再也动弹不得。 他磕磕巴巴的转过身,像是生了锈的铁人。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后头那个人,明明是一张完全不认识的脸,却在这一刻完全熟知了。 乌涂尔不敢相信,却又完全相信。怔住了片刻,忽然就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人。然后颤抖着声音,在他耳边道:“殿……殿下……” 那个人也抱住了他,亲了亲他的耳垂,私语道:“听着声音就知道是我,还不算忘了我。” 乌涂尔却是晕晕乎乎,哪有白日里那种嚣张跋扈的模样。他低声问道:“殿下,您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难道说东南有重大变故?!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让您随便出京啊!” 这“陌生人”正是乔装打扮的程束。 现在在东府假扮他的人是为乔装的高手,不仅能把自己变化成任何人,还能叫别人变了样子。程束这张脸虽说很多人未曾见过,但它实在过于好看,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绝对不利于程束潜伏进巨浪帮里来找乌涂尔。 乔装后的他,面容变了,周身气质也尽可能的收拾起来。可照旧有些扎眼,遇到巨浪帮的时候,算是好一阵用了心机,才叫他们把自己带了进来。 他不愿骗乌涂尔,就说:“我想你想得发疯,自己跑出来的。” “什……”乌涂尔差点把自己下唇咬了,下意识想要大声,却生生忍住:“……怎么,怎么会?” “怎么不会?”程束把玩他发丝:“做太子太久了,都忘了怎么当个普通人。这回专程来做普通人。那普通人许久未见自己的心上人,难道就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吗?” 乌涂尔抓着他胸口的衣裳,紧紧地:“可是,可是您是太子!” “别慌。”程束安抚他说:“我已经安排好了……再者,我也想瞧瞧东南是个什么情况。稳坐钓鱼台算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句刚落音,就听见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这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应当是夜里巡逻的人,听着很快就要过来了。 乌涂尔想要松开他,以免这些匪徒怀疑。 却不想,程束是微微一笑,忽然用了力道,让乌涂尔趴在了身上。而他自己选择背靠在了墙面上。 乌涂尔急忙低声问他:“这是干什么?” “亲我呀。”程束不怀好意,也跟着低声道:“快点,他们要来了!” 这兵荒马乱之中,乌涂尔一时没反应好,还当真亲了下去。虽说不是嘴唇,但也及其暧昧。正巧这时,巡逻的匪徒举了灯过来,一抬手就照亮了他们两个,当即“哎呦”了一声出来。 乌涂尔斜眼看过去,目光中点点威慑叫人不容置疑。 那几个“打扰了好事”的匪徒也赶忙走开,一边赔笑一边又忍不住去看。等好容易走出去两步,就聚在一起议论开了。 “是夏侯大人……” “下头那个不是今儿刚来的账房吗?” “好男色啊……当真看不出……” 这几句话虽然很轻很轻,但耐不住乌涂尔和程束两个人耳力都很好。乌涂尔“嘭”的一下红了脸,心跳如鼓,松下气来就趴在程束胸口上微微喘息。而程束却调笑他:“夏侯大人这么厉害,当真看不出。” 乌涂尔稍稍恢复了一下,也道:“厉不厉害,不都叫殿下知道去了吗?” “是啊。”程束说:“幸亏我来了,要不然这么厉害的狼崽子,要被别人叼走了。” “你说詹竹?”乌涂尔道:“我分辨不出来他什么意思,尽可能躲了。” 听到这里,程束微微一哼:“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贪图你美色吗?” 乌涂尔惊讶:“我能有姿色?这不是笑话吗?” “什么笑话。”程束说着,伸出手在他腰间轻轻拧了一把:“瞧瞧,你这宽肩细腰,骨肉亭匀的,哪个长眼的人都能看出你好看来……还有那双长腿,不管是怎样都好看。” 他说的露骨,又是惹乌涂尔微微燥热。 好闻的幽香萦绕在乌涂尔鼻尖,也把他这么多日的思念纠缠的更猛了一些。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小别胜新婚,对着太子就道:“我也瞧殿下好看,可这面容实在让人尴尬。若是殿下卸了去,恐怕没人能做到如此相似了。” 程束明白他什么意思,也觉得有些不好。一是因为顶着这张脸,二是因为在这匪窝中,想想都叫人觉得脏。而他这甜心如此美味,怎好在这里? 越想越有些憋屈,他牙根都有些痒。一口叼在乌涂尔侧颈上,含含糊糊道:“这得忍到什么时候去?” 乌涂尔失笑,随着他折腾自己:“到底是个慢功夫。一步一步来。” 程束深深一叹:“早知道就多隐藏几日身份了,这么见你,不是自个儿挖坑自己跳么?” 第81章 他说完,又道:“都是这些混账王八找事儿,等到时候,一个也别想逃过了!” 第45章 两个人纠缠了一会儿,又是亲又是搂,差点就点了火。到底是有段时日没见,而且又被巡逻的匪徒瞧见了,也就没什么好藏的了。乌涂尔不舍得程束去和那些人一起挤在那小小的房间里,正巧借着这个借口,留了程束在他的房中。晚上程束又悄悄动他,他也乐得开心,简直要把几日来的疲累全都散去了。 以至于第二天,他和这位新来的先生的“好事”,都传遍了整个匪窝。 段二牛见了他,还算好说,只是猥琐笑着,乌涂尔也不愿搭理他。就是柳效云和一众从上京带出来的兄弟们,神色有些古怪。特别是柳效云,他和乌涂尔出城的时候,才听闻乌涂尔有心上人,怎么这会儿来了这地方,不仅立刻换了人,还变了口味? 因此,他见到乌涂尔的时候,表情像是吃了酸枣——倒牙。 乌涂尔心里觉得有趣,嘴上又哄他:“那账房先生是朝廷派来的帮手,为了更好搭话,这才出此下策。” “竟然如此!”柳效云十分惊讶,想了想那位账房先生的样貌,怎么都想不出来到底是谁。不过再一联想,这般隐蔽派过来的,八成是东府那头的私卫,自己没见过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他有些感动,对着乌涂尔说道:“太子殿下当真好,又派了人来,咱们也算是有些后盾了。” 乌涂尔听他这么说,只是微微一笑。想着,你还不知来的人就是太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不得吓得跳起来吗? 另外一个有些不善的人,自然就是詹竹。乌涂尔前脚拒绝他,后脚就和他人鬼混在一起。在詹竹眼中,这位夏侯大人,实在是个道貌岸然之辈。可他瞧着夏侯又是个真真俊俏的人,怎么都想一尝芳泽,再看那新来的账房先生,没看出几分什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入了夏侯的眼。 乌涂尔不知道他怎么想,只是不用藏着和程束亲近,这叫他很是高兴。在外头应付完旁人,就拉着程束道:“恐怕要出去办成几桩生意,才能叫段二牛更相信咱们。我这几日也看出来了,这巨浪帮外表上是匪徒,其实更像是替它背后的人敛财的工具。有些账目前前后后对不上,应当都是进了当地世家的口袋。” 程束也猜到了:“嗯,当真如此的话,洪尚涛定然是他们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也别担心,生意的事情外头有人接应。” “当真?”乌涂尔说完这一句,就见程束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短哨来。他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不多时窗棂上就停了一只鸟雀,摇头晃脑的看着他们。 乌涂尔看得目瞪口呆,程束微微一笑,在碎纸上画了个什么符号,然后就插进鸟雀腿上的信筒中。又是随着一声短哨,鸟雀扑棱扑棱飞走了。 “这是……”乌涂尔怔怔发问。 程束将短哨放在他手里:“自从四年前出事后,我就知道,这皇宫里并非只有我的兄弟想杀我。就连我的父亲也想杀我。我虽不明其意,但想来就那么几种,也懒得探究。” 他说到这里,神色有些沉了下来,摸了摸乌涂尔周身,叹了口气道:“当时还是年轻气盛,以为什么都在掌控之中,却……” “我私下练了一支暗卫,名唤‘离火’。掌事的叫夏聿怀,手下有个二三十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各个是有本事的,能以一敌百。他们只对我一人忠心,算是一道保障。”程束徐徐说道:“这短哨是其中标志之一,我现下给你,你往后也是知情者。” 乌涂尔隐隐听出了什么,知道这支暗卫十分重要,想来知情者更是少之又少。但程束现在给了他信物,意思就是,不仅让他知道自己这最后的底牌,还能叫他用上。 这等信任世间难得,乌涂尔心中大震,只觉得手中短哨烫人。 他抬眼看程束,程束弯着眼睛瞧他,一点怀疑都没有。乌涂尔颤了颤,庄重的将那短哨收进了自己的内怀,沉了一会儿才说道:“殿下,我其实有些打算。” “什么打算?”程束问他。 乌涂尔就将自己想了很久的想法,同程束一一详细说了。 程束听完,也没什么其他反应,仍旧是抿唇轻笑,还勾了勾乌涂尔手指:“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乌涂尔想去越国掌权,为的是将武力最强的属国攥在掌心。万一有人想有了什么小动作,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毕竟大胤目前四方军队各有人值守,想要从中掌权还是有些慢。可越国不同,乌涂尔若能将其握在掌中,其他属国有些异动,也可以有所顾忌。 而程束的想法和他有些区别,程束对他讲:“世家平息下去,就是属国。” 这一句听得乌涂尔心中一跳,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十四属国虽然归顺多年,但难保有什么动荡。”程束道:“上次德王不就是作乱越国,才叫木禾慌神和他合作么?我不过是想大家都过得更安稳一些,这些属国若是能并入大胤版图,才是本宫最想之事。” 他这一句,换了“本宫”的自称。乌涂尔明白过来,这并非程束本人之意愿,而是作为大胤太子的意愿。 这样的事……恐怕各个属国都有想过,心中定然也是不乐意的。 太子想走这样一条路,怎么都是难上加难。 第82章 乌涂尔赶忙道:“这事,万万不能叫属国那边先得了风声!” “恐怕朝堂之上,都不能随便提及。”程束冷笑一声。 他们在房中商议,“离火”的人在外头也准备得热火朝天,只等段二牛他们入瓮。而巨浪帮的人怎么能对付得过安排周密的朝廷?自然深入陷阱。又过几日,段二牛亲眼瞧着生意做成,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的进了巨浪帮的私库。简直让人头脑发昏,失去理智了。 段二牛如今对着刘章、夏侯两个人是十足十的信任,能带他赚钱的人他必然喜欢。看着私库里头堆满的金银,他眼热极了。正在这时,心腹来找:“大当家的,那头……那头说,这个月的银子该交了。” “差点忘了。”段二牛这时还没多想,毕竟他自己的亲妹妹如今是那家里头的姨娘,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沾亲带故。段二牛农人出身,也想着互相帮忙为长久之计,还当真实实在在的将这些新入账的金银,一齐报给了那头。 可是,段二牛没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他和那位都是私下见面,这回在城里酒楼雅间,他将账目递给那人。那人看了看,就放了下来:“怎么多出这些?” 段二牛也没想瞒他,把事情简单说了,说着说着就是眼前亮起来,好像看到了更多的金山银山。他说到激动之处,还站了起来:“大老爷,咱不就是缺钱吗?干这个事儿,这得多少钱啊!” 那人却没他这么高兴,反而嘲讽道:“你就是个猪脑子,你也不想想,忽然出现的黑商,还专程拉你一起挣钱。你觉得可能吗?” 段二牛面色涨红,觉得这话难听至极,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可,可那金银是实打实的进了口袋啊!” 那人冷笑道:“去查查他们底细,这事儿还得做得严密一些。” “还有,既然如此,段老兄你也别藏私。正常入账的你还收着,这一部分的钱嘛……我找个人帮你把把关去。”那人也站了起来,却是要走,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把段二牛都听傻了。 等回了巨浪帮门口,匪徒才见自家大当家的狠狠一拍大腿,语气不善道:“坏了,叫他截了胡!他是想独吞啊!” 想明白的段二牛气得脸皮发麻。自己本就干着刀口舔血的活计,最近听闻朝廷钦差都要来,这要是被钦差知道了,自己就是第一个亡命的!可自己这般,不就是为了能被这些大老爷们拉扯一把吗? 没想到啊,这些看起来都是文文弱弱的读书人,真贪婪起来,比自己要狠千倍万倍。自己还傻兮兮的把真实账目全部呈上去了,这会儿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段二牛恨得要命,那么多钱啊……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恐怕几辈子都花不完! 正巧这个时候,夏侯带着他那刚刚认识的男相好溜达过来,瞧见段二牛这幅样子,还有心思调笑他:“哎呦段大帮主,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他这幅样子也有些欠打,段二牛神色跟着冷下来,却道:“夏侯老弟,要是有人抢你生意,你怎么办?” 夏侯瞪了眼,像是不敢相信还有人敢抢在他头上,语气都不好了:“谁啊这么大胆子,告诉爷,爷提刀砍了他去!” 他这么一说,旁边那位男相好赶紧安抚,这一番做派瞧着段二牛眼疼。 当即一拉马缰绳,不去看他们俩了。 不过……夏侯刚才那句“砍了他”,倒是有些记在了段二牛的心里。 -------------------- 最近是不写不行的主线任务。 第46章 “离火”比图龙卫更加无孔不入,干的事情也比图龙卫更加私密一些。因此在段二牛回来之前,程束已然知道了在城中酒楼发生的一切。他将纸条燃尽了,对着乌涂尔说:“这下算是有了实证。不过世家如此敛财,倒还不知为何。” “查下去应该就有眉目了。”乌涂尔说道:“但想着世家这边既然敢这么做,应当也有仪仗,再叫‘离火’探查下去,恐怕有打草惊蛇的风险。” “嗯,的确。”程束微微颔首:“且行且看,再做应对。” 而在知道段二牛和神秘人有些隔阂之后,再过几日,整个巨浪帮里居然也没什么风声,就好像这等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乌涂尔也在暗中观察,发现段二牛还是将那些金银,按神秘人所言全送了出去。神秘人委托派来的管事,也到位了。 乌涂尔想着,他们恐怕要来个大的。 果不其然,又过了几日,正当半夜。正在梦乡之中的乌涂尔忽然睁眼,伸手轻轻推了推身边的程束。太子也是个机敏的,虽然有些朦胧,却也强打起精神,在他耳边问:“怎么?” 乌涂尔低声道:“有人。” 他比程束多了几年在军中的日子,对于这些小小的风吹草动自然感受更深。即便是睡着觉,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随着他声音落下,程束的确听见外头有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有老鼠溜过去。紧接着,窗扇被人小小推开一角。 乌涂尔眉头一皱,伸手捂住了程束的口鼻:“殿下,闭气!是迷烟!” 程束冲他点点头,示意他也做好保护。 外头的人果然是吹了迷烟进来,好在两人提前都有防备,并未着了道。又等了一会儿,外头又有了些响动。是两个人在对话。 第83章 “可有效果?” “按照吩咐,谨慎为上。” “好。” 这伙人明显比段二牛手下的匪徒们要有些经验,还知道谨慎行事。乌涂尔朝着那窗角看过去,竟然瞧见一支管箭伸了进来! 他大惊,登时将塌上的软枕抬了起来。而也正是抬起来的瞬间,管箭中的暗器被人吹了进来,正正好好扎在软枕上头。 乌涂尔和程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些震惊。 乌涂尔将那暗器拔下,在月光下一瞧,上头黝黑发亮,果然是淬了毒的! 这些人竟然要杀人?还用此等手段? 乌涂尔咬了咬牙,想着幸亏自己反应还算灵敏,若是叫殿下受了伤,可怎么好?! 他这么一想,也觉得不能忍下去。刚想起身,就被程束拉住。 太子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倒是个好机会,不如将这火苗点起来。” 点起来……乌涂尔瞬息间明白了程束的意思,对着他眨了眨眼,算是明白。随即又将那枚有毒的暗器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袖口中。 做完这一切,外头那来暗杀的人也又有了动静。 “进去瞧瞧死透了没有!” 乌涂尔听着冷哼一声,将放在头侧的长剑缓缓握在掌中。 就在这危急时刻,他还有心思握了握太子的手,以示安抚,想着别叫太子有了担忧。不想程束也回握了他的手,乌涂尔扭头一看,发现太子眼中满是坚定和信任。 乌涂尔心口一热,下一刻就闪身到了门边。 外头的人哪能想到他们会有如此反应,虽然进来的时候仍旧带着小心,却被乌涂尔当下制服了。 乌涂尔手中的长剑锋利异常,才出鞘就见了血,直接将两个贼人的双膝废掉了。那两个贼人自然痛苦万分,想要嘶喊,却又被乌涂尔两下卸掉了下巴,根本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黑暗中的乌涂尔,就像是见到什么鬼怪一般。 乌涂尔伸手,放入他们口中,摸出两块毒药扔在地上,低声冷笑道:“就凭你们还想杀我?” 这些刺客最后的招数也被人发现,当下面如死灰,看着乌涂尔,猜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把这些全部看破。 乌涂尔看了看他俩,说道:“问你们两句话,若想活命,就如实说了。” 其中一人听了这话,目光不屑,像是要死守秘密。而另外一个却是频频看他,仿佛拿不定注意。乌涂尔见此,微微一笑,对着后面的程束请示道:“可否借殿下‘离火’一用?” 殿下……殿下?! 那两个刺客因为这两个字,登时睁大了双眼。在这大胤朝,自然有好多殿下,可实际上能被人说起来的,不也就只有一个人吗?! 他们再看乌涂尔,刹那明白过来。 原来,原来这就是大人说的朝廷钦差!那位忠于太子的越国三王子!他没有按照正常路线而来,则是潜入了巨浪帮!更何况……更何况,为什么太子,为什么太子会在这里?! 刺客中一人已经明白过来,知道这是太子布下的死局,已然是逃脱不出。他作为大人的死士,自然不能泄密,若不能自杀,也得伤了太子再说! 他即便双膝被废,如今跪在地上,却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接近太子。 乌涂尔见此,不由勃然大怒:“放肆!!” 随即手起剑落,长剑快如闪电,雷霆万钧。就在片刻之间,就将那个不自量力的刺客四肢全都削了下来!这人疼得几近晕厥,乌涂尔却是面色不善,一点好处都不想叫他得了。又是出剑,将他左耳斩了下来。 他这一套,血腥非常。小小一间房内,顿时被血气充满,那个刺客已然成了人棍。 可即便如此,程束坐在后方的塌上却什么都没说,反而微微轻咳一声。 几乎是一瞬间,这小房内又出现一人。这人全身都隐藏了起来,也瞧不出是胖是瘦,跪在程束面前一句话不说,只等太子下令。 太子果真道:“此人交由你审。” 那黑衣人拱手,站起身来,直直朝着已经快要死的那个刺客走去。 剩下的另一个刺客眼睁睁的瞧着,这黑衣人出手点了几处穴道,自己的同伴就不再流血。随后又被喂了不知道什么药丸,竟然让他有些清醒过来。 这时候,黑衣人张口了,声音诡秘,听不出是男是女:“有话问你,你说吗?” 刺客狠狠摇头,应当是下了决心。 那黑衣人也不着急,拿出匕首就在他胸口处划出深深一道,可见白骨。刺客痛得生不能死,却照旧不说。 黑衣人就继续施刑,手法又快又准,场面叫人不可直视。 另外那刺客瞧着,自己的同伴简直生不如死,而那种痛楚也非常人可承受。这样的场面就算是他也从未见过,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恐惧让他瑟瑟发抖。他终于承受不住,用眼神示意乌涂尔。 乌涂尔勾了勾唇:“很好,便是喜欢你这等识时务之人。” 段二牛听着外头风声,知道是那些人动手了。他对夏侯、刘章尚存疑虑,却也对那些世家心怀不满,只想着他们狗咬狗,最好能落得个两败俱伤,自己到时候黄雀在后。所以他准备先稳住世家,照旧把钱送了过去,而那边果真也派了人过来,也和段二牛通了气儿。说要试试这两个来路不明的黑商,就用杀招。不管能不能接下,总会露出破绽。就算全死了,也能正好接了他们的生意来做,实在是万全之计。 第84章 可不料,风声竟然没响了一会儿,就在一片黑夜中静止了下来。 段二牛心中一紧,朝着自己的心腹看了一眼,拢了衣裳就准备出去瞧瞧。也正是在这时,竟有一只暗器穿窗户射了进来。他心腹下意识往前一挡,被那暗器正中,没两下居然面色黑青,死了。 居然连自己也要杀?! 段二牛大惊,急急推门出去,居然直直撞上夏侯。 夏侯踹门而出,手中提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这人在他手中猛烈挣扎,别叫夏侯狞笑着一剑割断了头颅。 鲜血撒了夏侯一身,他却不在乎,反而对着段二牛道:“大帮主,你这帮里怎么还进刺客?!好在我惊觉,都已经杀了!” 他说着,将尸体扔在地上,返回自己房中,又将另一具尸体扔了出来。 段二牛借着月色一看,顿时脸白了。 这两个人,前一个还算有个人样,这后来这个,红红白白一片,若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什么野兽! 段二牛浑身都凉了,顿时觉得夏侯这个人实在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在这一刻,吓得他几乎要说出不合作的话来。他心里后悔得要死,想着那边到底怎么制定的计划?不仅连自己也要杀,又碰上夏侯这样的硬茬!就这般,也好意思说是“万全之策”! 而他抬头,发现夏侯一双眸子正看着自己,就像是恶鬼威胁。 “大帮主,你知道是谁要刺杀我吗?哦,不对,还有你。”夏侯轻声道:“咱两个命大,竟然没死……” “大帮主,我这一道挣钱多,叫人眼热。” “你可千万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啊。” -------------------- 宝宝萌,新年快乐 第47章 这么将计就计一回后,效果居然出奇得好。段二牛果真被骇住,对着乌涂尔就像对着煞神。而他本身也对世家那些人有些微词,借着这回真真假假的刺杀,想要摆脱他们自己单干的心思也起来了很多。 一时间整个巨浪帮竟然摇身一变,捧着夏侯和刘章更像是财神爷了。 段二牛不晓得乌涂尔他们是朝廷钦差,为了投诚,还专门告诉了他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暗杀他。乌涂尔得了那些人名字,发现和太子所猜几乎不差。他心里笑了笑,又将这些世家派来的管事一剑砍了。算是逼得段二牛上了梁山,再也没有反悔的退路了。 得了这份名单,程束又叫“离火”私下去探查,一切都好像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那些世家见段二牛忽然反水,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对。但两方已然交恶,派去的人也已身亡,没什么消息再能得到,只好蛰伏起来,等着事态的发展。 这“离火”在私下探查是一方面,但想要将这些世家一举清算,也不能光靠这等消息,还得有一些更有力、更能摆在台面上的证据。巨浪帮既然做了账目,想必世家那边肯定也要有相应的账册,若能将世家那边的东西拿到手里,两相对比……定能一举将世家借口打压。 但到底,这样的事情就不能以暗探的方式进行了,否则到时候,就算手拿账册,也会被世家联合起来说是作假。 乌涂尔思索半日,还是觉得要以钦差的身份介入。 程束对此自不会反对,商量过后,乌涂尔将柳效云留在巨浪帮,而他和程束则前往试探世家。 柳效云哪里知道程束在,还以为真的是朝廷派来的帮手,对他二人千叮咛万嘱咐,颇像个老妈子。 以至于程束晃晃悠悠骑在马上的时候,还忍不住对乌涂尔说道:“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旁人是怎么受得了他这等唠叨。” 乌涂尔轻笑低声道:“他对着旁人那样烦,却怎么也烦不到殿下头上。” 两人简单说了两句,而后远远瞧见官道上,一位驿馆管事打扮的人正冲着这边赶来。 程束哼了一声:“想必也是个通风报信的。” 这自是必然。自从进了东南地界以来,这一路上的驿馆恐怕都是为了监视钦差所在。乌涂尔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把上一个驿馆的人蒙蔽过去,这才有时间和巨浪帮的人周旋。而等到了这里,还是比预料的时间晚了一些。 那驿馆管事的人脸上表情有些不对,应当也和这个有关。 果不其然,这人才到了乌涂尔面前,就像是认识他一般说道:“下官见过钦差大人!” 乌涂尔安然不动:“你认得我?” “下官远远见大人姿态非凡,定为人中龙凤,这才斗胆猜测,没想到居然说对了。”管事说完,又是嘿嘿一笑:“不知大人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比料想的时间晚了些许,可把下官等都急坏了。” 乌涂尔心道,担心我是假,担心自己的秘密泄露才是真。 但他不动声色,也微微一笑:“路上的确出了些问题,遇上匪徒了。你瞧,我这带着的侍从都折损了几个。” 管事一瞧,发现的确比通报来的,少了几个人。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几个人是被乌涂尔留在了巨浪帮关照柳效云的。而柳效云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由脸上乔装的太子殿下假扮,自是再合适不过。 在听到“匪徒”两个字的时候,管事脸皮微微一颤,心里八成打了鼓。但他很快收回了情绪,仍旧带着笑,对乌涂尔说道:“的确是有些刁民,让大人受惊了,大人这边请。” 第85章 他口中直接把“匪徒”替换成了“刁民”,推脱之意尽显。乌涂尔悄然和程束对视一眼,也为说话,只是跟着这位管事进了驿馆。不一会儿,就有当地官员来迎,又说听闻朝廷钦差大人来了,几位已然辞了官的老大人也想一起拜见。 这些辞了官的老大人,自然就是那些世家的人了。 世家同气连枝,甚至很多都是分家出来的。他们家族中人数众多,有的人在上京朝堂内,有的人则在地方,而他们的父辈则是辞官回乡,在东南又隐约形成了另一股势力。 乌涂尔听他们嘴上说是“有请大人”,其实更像是架着自己一定要去面见这些人。等到了他们定下的酒楼,进了雅间,发现世家众人已然正襟危坐在上,见乌涂尔一来,一双双眼睛都朝他看过来。仿佛是鸿门宴一般。 见此,程束微微低眉。 乌涂尔感觉到他有些古怪,再一看人群中,竟然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人。 此人正是先皇后的宗亲,在整个李家里,也算是个先皇后、国丈血脉十分相近的人。乌涂尔关心太子,自然将他母家这些人大致认得,由此一见,感到不妙。 从前只想着世家是什么王家、张家,却不想太子的母家——李家,就是其中盘踞最大,最有势力的一支。那么太子想要对抗、打压世家,恐怕首当其冲的就是对付李家。 这…… 乌涂尔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鸿门宴”上有李家人的身影了。他们恐怕是知道自己与太子关系密切,又是太子门生。把李家人叫过来,乌涂尔定然不能随便落下他们的面子。 而看着这个座次,李家人果然尤为重要。 心中有了计较,乌涂尔忽然觉得有些不爽起来。 什么时候,连太子殿下都是他们拿出来攀关系用的挡箭牌了?! 乌涂尔又是一酸,想着殿下满腔抱负,却因母家关系,难以推行自己的志向。而两方却难以说明到底谁对谁错,终究是刀枪棍棒对上见真章。若是作为太子,他尚且可以冷了心,那作为程束,对着外祖家一群人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思? 他这么一想,就是迟钝了一步,那李家人已然开了口:“钦差大人,你从上京远道而来,不知曾见过殿下吗?” 他说着,忽然苦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来惭愧,老夫算得上是殿下的舅舅,奈何在东南为官,寻常日子根本没办法替殿下分忧。再一想我那可怜的妹妹……她这一去,殿下岂不是没了知心的母亲?” 说到后来,他竟然挤出两滴眼泪。 这等行径,叫乌涂尔大为吃惊,更是心中怒火中烧。假模假式的关心太子,最后还要把已故的先皇后拿出来说事,只为自己的私情……这些人,若不是难以动手,根本就应该狠狠揍一顿出气! 乌涂尔想着,若是自己还像从前那般单纯,见了这场面,八成是要感同身受。 可现在…… 他将那人的话全听完,才说道:“还未请教大人姓名。” 那李家人擦了擦眼泪:“老夫李信宏,在钦差大人面前失仪了。” 瞧他这幅模样,乌涂尔就在内府冷笑一声,开口道:“李大人,那我问你,当时德王叛乱,你们李家为何不出面帮太子殿下?德王的动作那么大,你们应当是有些风声的吧。” “还有……即便当时不便做出反应,事后怎么也不出面安抚殿下?”乌涂尔说出口的话,叫人心惊胆战:“当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没有陛下在一旁姑息,德王如何有胆子刺杀殿下!你李家作为殿下的母家,这会儿在这里哭先皇后,为何不出面劝阻陛下,更不说在事后为殿下讨一份公道来?” “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只顾着自己。左右不想牺牲,只想着得利罢了!” 他话音一落,在座的人无不震惊,就连程束也惊讶起来。 这话说得未免露骨,却又的确如此。直到现在,李家仍旧处于两方谁也不愿割舍的局面。皇帝能给的,是世家永远的稳定,而太子能给的,则是他们未来皇帝母族的至高荣耀。 李信宏被乌涂尔说得脸皮涨红,指着乌涂尔“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一句来。 乌涂尔仍旧说道:“朝廷派我来,自是为了东南流匪一事,别在这里和我搅混水!” 他一拍桌子,几年在军中磨练出来的杀伐气顿显,立刻叫桌上几个人震在当场。 本是一场给乌涂尔下马威的鸿门宴,不知不觉间,因为他的几句话,居然局势反转。额上冒汗的成了几个世家。 这些人心里都讶然,看着这位钦差如此年轻,还以为是个好糊弄的。没想到如此油盐不进,是个十足十的硬点子! 就在这时,那雅间内,屏风后,忽然有人开了口:“够了。” 几个世家,包括李信宏在内,都变了变脸色,齐声道:“卞大人……” 乌涂尔投眼过去,看着那屏风被人一撤,后面稳稳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白须老者。 此人正是东南最大家族——卞家的老太爷。 也是曾经辅佐过两代帝王的重臣。 见他终于露了脸,乌涂尔不着痕迹的一笑。 很好,自己的激将法果然有用,什么李信宏,都是些小鱼。 这位,才是大鱼啊。 第48章 根据段二牛所言,这位卞大人的小儿子,正是和他经常对头的神秘人。段二牛的妹子,就是给这个人做姨娘的。 第86章 段二牛说起来,好像是为了自己妹妹,其实根本不顾她的安危死活,只要有了些钱财,亲人早忘到一旁。也不知道两家人交恶之后,他这妹妹到底有没有出事。 而这位卞大人一开口,周围的人果然安静下来,瞧着就是唯他马首是瞻。 卞旭辉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算好,说了一句就要停下来歇歇。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见此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才算让卞旭辉顺过气来:“都吵什么?老夫听着,这位李参将也没说错什么!” 他唬完那群世家,又转过头来对着乌涂尔。面对着乌涂尔,他竟然微微笑了,看起来居然有些慈祥:“李参将,老夫知道你心里对李家有怨,也的确是他们这些小辈做错了事情……但,朝堂之上的事情纷繁复杂,我等世家总也不好插手,否则到时候岂不是惹得更加血雨腥风?对谁也不好。” “孩子,你太年轻,想事情总归是有些简单啦。” 他说起话来,真想是个和蔼的长辈,对小辈的关爱。可乌涂尔却听出了浓浓的,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感觉来。 乌涂尔没忍住,和程束又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老狐狸”三个字。 卞旭辉见乌涂尔没什么反应,还和那个“柳效云”眉来眼去的,不知道心思动了什么,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继续说道:“李参将要是不嫌弃的话,往后莫要住在驿馆里啦。总归是上京来的贵人,又在东府生活过,住在驿馆算是怎么回事?老夫家里还算方便,不如李参将和柳大人,来老夫府上凑合凑合?” 他这打得什么算盘,乌涂尔一时没有想明白。但若是想接近核心人物,拿到账册,住进卞旭辉家中,也算是近了很大一步。因此到了这会儿,他也未曾推辞。一时间酒席上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大家都纷纷变出假面,挨个敬了酒。 乌涂尔作为钦差,自然也要被人灌酒,他多少不能拒绝。可又酒量很差,在军营待了四年都是如此,才不过过了三轮,就已有醉意,等到酒席最后,整个人都要瘫在了桌子上。 幸亏是有程束在一旁,他看着乌涂尔十分无奈,旁人想要上前来帮忙,都被他阻止。最后是他亲自架着乌涂尔离了场。等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他伸手偷偷掐了一把乌涂尔腰间的软肉,才算是让人稍稍清醒。 “嗯……?”乌涂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随意,每个音出来都是粘稠的:“殿……唔,怎么?” 程束眯了眯眼睛,低声道:“嗯,还算没失了神智。你醉成这样,我若是不来,你也要柳效云拉扯你回去吗?” 在这等有些诡异的环境中,乌涂尔竟然隐隐听出了太子殿下的不满。他心里觉得有些荒诞,却也觉得有些暖意。他本以为那些人如此恶劣,太子瞧见了肯定心情不畅,更别说其中还有李家人。但他还能和自己开玩笑,看起来还算不错。 乌涂尔不敢直接趴在他耳边细语,只好稍微贴着他说道:“就是因为殿下在,才敢……才敢这样的。” 他说完,到底是有些醉得厉害,实在支撑不住,有些头昏脑涨的哼唧了一声,借着醉酒,直接倒在了程束的身上,正大光明的“占便宜”。 程束察觉到他这点小伎俩,也不推辞,抱着人就往已准备好的马车上走。 马车旁站着候在那里的卞府小厮,见乌涂尔醉成这样,想要上前搀扶:“柳大人,我来吧。” “我与他同乘。”程束浅浅说了一句。那小厮微微一怔,觉得这位柳大人明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为什么说出来的话那么叫人不可置否?倒像是什么身居高位之人。 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这俩人已然上了马车,小厮便不好再说什么。 摇摇晃晃的不多时就到了卞府,小厮在外头驾马,听着车内时不时传出来一些低语。虽然听不太真切,但这里头夹杂着一些其他声音,倒是怪得很。小厮牢记着自家老大人布置的任务——好好盯着这两位,特别是那位钦差大人。 小厮自然将这些记在脑中,等卞府其他下人引着这两位去休息的时候,他动了心思,专程跑了老大人身边,把这些异样全全告诉了过去。 卞旭辉听着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显得十分意味深长:“小狐狸还以为自个儿藏得好,这不全叫老夫看出来了吗……” 小厮没懂自家老大人打的什么哑谜,却见他招呼了一个厨房的厨娘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两句。这厨娘脸上微微闪过惊讶,过一会儿又恢复正常,脚步匆匆往厨房去了。 这厢,程束架着乌涂尔,把他好生放在了塌上。想着出去给他要碗凉茶来醒醒酒,却被醉酒的乌涂尔忽然扯住了袖口。 这人去了军营四年,除了改了一身的脾气,还留下了一大把的力气。从前在东府的时候,程束尚且能挣脱开,这会儿却是全然扯不动自己的袖子。若是再大力一些,真就要成了“断袖”了。 他不由得想起上一回这等场面。那个时候,自己只当乌涂尔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才割下袖子离开。可现在呢,他心软得很,瞧见乌涂尔因为醉酒唇红齿白,又有自己送的翠玉耳坠在耳垂见晃悠,一闪一闪的都叫人不舍离开。 程束不再挣脱,反而坐在了塌边上,一动不动的瞧着乌涂尔。 直到厨房那头有人送来醒酒汤。 第87章 程束被人打断,才悠然抬起了头:“何事?” 送汤的厨娘连忙道:“这是专程给钦差大人熬的醒酒汤……” 程束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在小桌上:“有劳。” 厨娘也不多话,放下汤就走,走出门外才拍了拍胸口,想起刚才老大人的话,明白了不少。她是个粗人,也传统得很,走出老远才敢低声骂道:“堂堂钦差,居然是个爱好兔儿爷的东西!”她再想想“柳效云”那张波澜不惊、平平无奇的脸,又想到自己刚进去,见这位柳大人对着钦差那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眼神……吓得她出了一身汗。 厢房内,程束端起那碗醒酒汤闻了闻,没什么怪味。又简单试了试毒,没发现什么端倪,才将碗沿凑到乌涂尔唇边,低声哄道:“乌涂尔,乖,将这汤喝了。” 乌涂尔分不清东南西北,像是个布娃娃一般被他摆弄。有些喝得急了,从唇边就淌下一二汤水。 程束也喝了些酒,但没他喝得多,也不易醉。可他见着那点点汤水,却是凑上前去,将汤汁舔掉:“喝个东西也不叫人省心。” 乌涂尔怎么可能回应他?将一碗醒酒汤喝下去,又是舒舒服服躺在塌上,一点身在“敌营”的危机感都没有。 伸手将他唇边最后一滴汤汁抹去,程束无奈笑笑。无不想着,若这里不是卞府,是东府该有多好。如此美景,怎能不上前一亲芳泽? 他盯着乌涂尔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叹了口气,准备出去到他自个儿的厢房中。没想到的是,正在这时,乌涂尔忽然又是一伸手,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腕! 程束轻笑道:“事不过三,怎么还像个孩子……” 可他话尚未说完,感受到乌涂尔手掌中传来的热度,猛地就是一边脸色。乌涂尔这体温,和刚刚根本不同!就像是发了高烧一般! 程束赶忙转身,立刻近了乌涂尔的身子。额头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果然是传来热度! 怎么会这样?乌涂尔身子不弱,也未着风,怎么可能忽然就发了热?难道,难道是那碗醒酒汤?! 可自己都专程测过毒性,分明是没毒的,且自己也喝了一点点,怎么不见自己有事? 程束向来沉稳,这会儿却少见的有些慌神。他好容易平复下心思,再看乌涂尔的模样,瞧他只是发热,没有其他的异状,倒也不像是中毒。 与此同时,厢房门外传来脚步声。程束尚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有人推门而入。居然是个长得眉清目秀,细腰纤肢的少年!这少年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才进了门就被程束吓了一跳,下意识道:“怎么还有人?” 说完,他又端正了态度,低声羞涩道:“两个人就两个人罢……这位大人,我是卞大人叫来服侍两位大人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冲着程束和乌涂尔而来。 而他走姿不似寻常男子,反而扭扭捏捏,就像是弱柳扶风。面上还带着丝丝红晕,眼波流转,实在可称为尤/物。 但程束却是阴着一张脸,已然明白了这一切。 这少年压根不是什么侍从! 是叫小倌儿来服侍是吗? 荒谬! 这么想来,那醒酒汤里装着的,的确根本不是毒药……而是春//药! 难怪自己没有察觉! 程束感受到自己身旁的乌涂尔低低发出一声难以自持的闷哼,是情//意无法自控。 这一哼简直刺痛他的神经。 他冷眼看着那扭捏接近的少年,大喝一声:“滚!” -------------------- 哎,一些事业线就拉胯,一些感情戏就起劲儿…… 第49章 那少年被他吓了一跳,生生顿住脚步,嗫嚅道:“大人……” 程束少见这种没有眼色的东西,心下更是气恼,当即把乌涂尔的配剑抽出,“蹭”的一声直指少年的喉间:“听不懂话吗?” 少年是被人派来的,可也不想因此丢了性命。眼前这个男人眼眸之间射出的怒意凶神恶煞,吓得他双腿战战,那还想着卞旭辉的话,立刻夺门而出。 这房间里终于少了外人,程束才微微松了口气,刚把长剑放下,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气音。 他心间一颤,赶忙俯下身去,拉着乌涂尔的手问道:“感觉如何?” 乌涂尔这时候说不上来是清醒还是迷惘,烈酒和那兑了药的醒酒汤一结合,更是让他飘飘欲仙、头痛欲裂。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古怪,反握住程束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话音出去,竟然都是些酥掉了骨头的感觉! 说出去两句,他就觉得自己情绪大变,什么坚韧、隐忍全全没有了。又感觉一阵一阵的热浪从内府传出去,蔓延到全身的各个角落。 而随着那些热浪的,还有如同虫蛇爬满周身的奇痒! 他握着程束的手有些握不住了,颤抖起来。 程束呼吸一窒,也有些要握不住他。可他到底还是稳住心神,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来,从中倒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随即放在了乌涂尔的唇边:“乌涂尔,吃下它!” 乌涂尔自然听话,可要吃药的时候,神情已然迷离。 …… 这等折磨,也不知道是折磨了乌涂尔,还是也折磨了他。 察觉到药丸被乌涂尔完整咽下,程束却不敢松劲儿。他只是将手指从乌涂尔那边收了回来,然后就紧张的瞧着乌涂尔的模样。这药丸他也不确定到底管不管用,毕竟这东西是用来解大部分毒药的毒的,可这种药究竟算不算毒药,程束也不太清楚。 第88章 赤红色的药丸最终还是让程束失望了,这东西并没有起了作用。乌涂尔仍旧越发难受,都开始在塌上左右翻来覆去,简直一刻都不能停歇。 程束心下顿了顿,实在不忍看乌涂尔这般模样。 乌涂尔想要抱他,一边伸手一边哭。 他哭得滴滴泪珠滑下,落在绵软的枕上。而他这会儿又不想去抱程束了,他实在受不了那种难熬的火热,那种火热就像是进了火场一般。 而他也在不停的翻动,后来不知道怎么,声音几乎哀求。 程束深深的明白,这根本就是卞旭辉的阴谋! 可难道就要让乌涂尔在这里哀求吗? 他想到这里,难免有了些恶劣的想法,想着所幸是自己来了,若此刻在这里的是那个少年,亦或者是其他人……又该如何? 看着眼前的乌涂尔,程束将这些全部都抛之脑后,在乌涂尔又要说些恳求的话的时候,他俯下身,将他的痛苦全都包容。 就像是缺水的鱼儿重新进入大海,又像是大旱之后的土地得到甘霖。 乌涂尔即刻就撬动了他的关隘,然后奋不顾身的向前冲去。 程束没有说话,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反而将自己从他怀中抽身。 “去哪里?”粘稠的声音从乌涂尔喉间顶出来。 程束听了这话,闷声轻笑:“不想顶着这样一张脸。” 他说着,当真用清水将脸上的伪装全部去掉,露出一张生动美丽的脸来。 乌涂尔心里自然也是这么想,只是没说出口,见此,整个人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起来,没来由的说道:“不是别人,当真是……殿下……” “哪里有别人?”程束心疼他眼下的难受,又是倾身上去,狠狠将他的苦难化解。几番过后,才叹息:“你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吗?” “不,不知道。”乌涂尔此时禁不起折腾,更是容忍不了他离开。程束不跟他客气,伸手帮他把累赘全全解开:“凉快些了么?” “卞旭辉给你的醒酒汤里放了药。”程束在他耳边低声道:“刚才进门的那个小倌儿,其实是给你来消火的。” 乌涂尔听了,脑中一半是怒意,一半又是混乱,说出口的话都变了调:“混……混账,都是混账。” 程束又是轻声一笑,安慰道:“无妨,我在呢。” 他说完,手指就像是微风,拂过了大地。又如秋水,从上游一路流至下游。 乌涂尔被惹着惹着又是哭了:“怎么叫我等这么久?” “不叫你等了。”程束贴了贴他前额的碎发,留下一句仿佛根本没说过的话语。 卞府内,厨娘先来报了卞旭辉,后脚那纤弱少年也来了。 卞旭辉见了他,有些意外:“哦?怎么不在房里?” 少年嗔怪道:“大人,房里还有一个呢,他把我赶出来了。” 卞旭辉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又是一笑:“老夫还以为是郎有情妾无意,原来是理解错了。不过这样也好,钦差大人做出这等事情来,不是给东府脸上抹黑吗?还是和自己的同僚……” 他说着,就把厨娘和少年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自己的小儿子——卞安楠。卞安楠听着父亲这么一通安排,虽然知道父亲有底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爹,到底不过是两个人的私事,就能成了咱们掌控钦差的把柄?” 卞旭辉笑道:“的确,这到底是男是女,都是小事。只不过这可是在巡查途中,干出这等事情就有些不妥了。咱们一口咬定根本是他自己行为不端,然后只要上报东府,再连着朝中人一起弹劾他,总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老夫看这个李于归,还不到了不能拉扯的地步,咱们再小试他一下。” “钱不要、人不要,那就是要权了。”卞安楠仔细想了想说道:“权……他一个越国王子,莫非是想要越国王位?爹,到底是山高水远,恐怕难办呐。” “哼,这事儿容老夫想想……太子想因此打压世家,还是太嫩了一些。”卞旭辉冷道:“虽说是他的门生,可哪个人能没有了自己的算盘和私心?只要给的多,总会变了心意。” 厢房里头的两个人如今根本顾不着他人怎么想,最终乌涂尔也渐渐散去了热气。等他灵台清明很多之后,他才恨恨道:“这个卞旭辉,使出这等阴私手段!” 程束在他身旁,也说道:“找李家人蒙蔽你也不行,使出这等手段往你身边塞人也不行……接下来恐怕就是给你其他的诱惑了,比如,给你点不容拒绝的权力。” “等你什么都不要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你是个硬茬子,反手将你今日之事告到朝廷。就算不是什么大事,结合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多少也会让你有些吃挂落……”程束说到这里,淡淡笑起来:“嗯,可他们不知道你有靠山。” “他们怎么不知?”乌涂尔道:“我是太子门生,这等事情最好叫人拿住把柄。” 程束叹道:“当着我的面告状我的人,这不是活腻歪了么?” “我在呢,怎么能叫他们随意欺辱你?” 乌涂尔听他这么说,倒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反过来又担心起他来:“殿下,你那位厉害的伪装师傅可在?” 程束道:“自然不在。” 乌涂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可惜道:“那明儿可怎么办?哪里来的人能给您遮掩一二?若是叫他们发现,可就出大事了。” 第89章 “无妨。”程束捉住他的手,简单说道:“你就说我得了麻疹,染到脸上去了,戴个斗笠就好。” 到了第二日,卞旭辉专程出来瞧,果然瞧见乌涂尔见了他面色有些怪异,而那个柳效云则是一改装扮,找了个什么把自己的脸都遮住了。两个人走起路来一前一后,就像是在遮掩什么,但到底遮掩不了。 卞旭辉心中觉得可笑,这到底昨儿晚上折腾成什么模样了,怎么还用得着这样? 因此,他见了乌涂尔,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乐呵呵的问道:“大人,昨儿晚上可休息得当?没出什么事情吧。” 乌涂尔听了这话,微微抽了抽眼角,好半天才道:“尚可。卞大人多问了。” “尚可就好啊,尚可就好。”卞旭辉虽然笑着,眼底却是冷的。他见乌涂尔虽然有些尴尬,却并未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改变。不说生气,更不说讨好,简直不像个正常人。 他寻思,莫非当真要给这越国三王子捧上“权”,他才动心?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再和乌涂尔说话,而是瞧着乌涂尔和柳效云离开,才挥手叫了家仆过来,暗道:“你,给三房那头递个话,让他尽快和老夫联系,务必抓紧时间!万万不可耽搁!” 家仆拱了拱手,十分忠心:“是!” 卞旭辉瞧着家仆立刻走开,心里琢磨着越国的事情。也有些觉得恨恨起来,这李于归难道是早就有心如此,想着借他们世家的力夺了越国王位?所以才坚持到如此地步? 第50章 想要夺了越国的权,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卞旭辉想了想,从前木禾因为被德王戏耍,这才上了德王的船。后来却被太子吓得心惊胆战,再不敢和旁人扯上关系。 他想到这里,也是轻蔑一笑。 虽说越国武力强劲,但到底是野蛮之人,平日里生活那般苦楚,只要给些甜头就能轻而易举的瓦解他们的意志。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至于这位越国的三王子嘛……哼哼,当真能挑得起他们虎狼相争,也未必是件坏事。 乌涂尔知道卞旭辉这个老家伙必然有所动作,因此就耐心等待。只想着等这些世家动作再大些,最好能暴露出些什么来,到时候正好一网打尽。 他以钦差的身份下东南,就是为了调查匪寇一事。暗地里有柳效云潜伏巨浪帮,而他和程束就正大光明的去探查。但可想而知的是,这等光明的手段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去了什么地方,那里的匪寇就像是提前得了消息,不是跑了,就是被当地兵卒统统抓起来。俨然一副不成气候的模样。而跟着乌涂尔的官员也在不停的暗示,只言这些匪寇不过是因为疏于管制,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实则就是一群聚集起来的没什么能耐的民众,根本用不着朝廷费心费力。 乌涂尔听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才憋出一句:“当真如此?” 那官员一脸笑容,朝他谄媚道:“当真,当真!大人,您也亲眼看到了不是?” 乌涂尔冷笑一声:“你可知糊弄我是什么下场?” 这句话威胁意义太重,那官员却竟然面不改色,又道:“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下官如何能糊弄大人?这不都是大人自个儿瞧见的吗?” 说完,他转了头,对着兵卒就换了一副模样:“愣着干什么?没瞧见大人都发怒了吗?赶紧把这些刁民关进大牢!” 关进大牢,到时候审问的又是当地的府衙,能审出些有用的才算见鬼。 乌涂尔自然不能放任,当即开口道:“齐大人,稍慢。” 这姓齐的官员这才眼珠子一转,问道:“大人,怎么?” “我自为钦差,总要问些什么出来,才好回去上报朝廷。”乌涂尔说道:“你将这些人全关进你们自家的衙门,这叫我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大人说笑了。”姓齐的官员笑了笑:“大人这是还对我们有疑心呐!好说好说,这些刁民就让大人来审问!” 他说着,忽然神色闪烁:“可是大人,这些刁民人数众多,还得您费力费心了。等着回到上京,万万不可忘了在殿下面前说些我们的好话呀。” 这番话定然不是这小小的下官能说出来的,必定是他的上峰指使。乌涂尔心下了然,他们知道自己肯定要亲自审问,九成已经将这些匪寇安抚住,让他们连起伙来骗自己。到时候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反而这等行为落在他们的掌心里。等自己一回上京,恐怕尚不及回禀太子,这些人就能以此作为借口,发折子哭爹喊娘,直言冤枉。 若不是太子殿下就在此处,真要出了这等事情,还不知道最后又会如何! 乌涂尔在心中喟叹,又觉得生出怒意。这些世家,都是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出身,不说去修身正道,反而天天摆弄权术,欺压百姓,甚至还仗着羽翼丰满,连太子这等贵人都要威逼。实在是可恶至极。 他们总以为太子想要对他们出手,是因为他们树大招风、惹人记恨。有了这等想法,也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利用这些腌臜手段反抗。殊不知,就是这些手段,才是毁灭这些世家的因! 可这些情绪,乌涂尔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还笑了笑。 将这些人一一提来审问,果然是一点收获也无。不是慌不择神,就是说自己家里穷,这才落草为寇。就连审问那些匪寇的头目,也看着像是草台班子。 第90章 世家将这些全部看在眼里,瞧着乌涂尔就要发笑。觉得这钦差,当初刚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最后不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而他们再看,一连几日的高强度审问下,一无所获的乌涂尔,果然有些急躁起来。就是对着那位柳效云,都开始摔摔打打,一副沉不住气的模样。 卞旭辉这一日来找乌涂尔的时候,又见他在大发脾气。手持长剑把房中、院子里的东西全都砍成了稀巴烂。柳效云在一旁心惊胆战,却还是劝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乌涂尔听了这话,瞪他一眼:“你说呢?!” 随即口中又嘀咕了些什么,像是骂了柳效云几句。柳效云虽然蒙着脸看不清表情,却向后撤了两步,看起来果然是有些吓到了。 卞旭辉呵呵一笑,连忙快走两步上前打圆场:“哎呀,这是干什么。都是同僚,何苦如此?” 乌涂尔见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举了剑指着他道:“卞旭辉,你还说这不是你下的套!我脾气可没这么好,既然是太子殿下说你们这里有问题,怎么可能我就发现不了?!你在此地有权有势,定然是你包庇!” 这又把柳效云吓了一跳。不管到底有没有牵扯,如今这是身在人家的地界,怎好这么大喇喇说这种话?难道就不怕卞旭辉暴起,直接将他们扣在这里吗?! 柳效云下意识的朝卞旭辉看去,却见这老家伙不怒反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钦差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是钦差,也没有这般往老夫头上扣帽子的理由。还平白无故叫柳大人担心不是?” 乌涂尔冷哼一声,没有搭话。 卞旭辉又道:“只是近日老夫得到了些消息,这才想着和钦差大人说说。” “什么消息?有关那些匪寇的?”乌涂尔问。 “可比这个重要多了……”卞旭辉说着,眼神就飘向了柳效云。乌涂尔微微皱了眉,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说道:“柳效云,你出去等着。” 他官职、身份都压了柳效云一头,柳效云自然只能遵从。 等闲杂人等全都走干净,卞旭辉才走近了乌涂尔的身旁。对他手里的利剑丝毫不在意,压低声音说道:“钦差大人,实不相瞒,老夫虽然已然告老还乡,但在朝中还是有些老朋友的。” 乌涂尔道:“到底何事?” 卞旭辉见他耐不住性子,也没再吊他胃口,直言道:“老夫听闻,太子殿下有意将十四属国全部收回。” “……” 他此话一出,乌涂尔心里一惊。他登时盯住了卞旭辉,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可他什么都没看出。 太子殿下的确有此意,甚至还是亲自同自己说过。但也仅仅是有意,尚未有什么动作。怎么这个卞旭辉,就已然知道了? 殿下身边能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也就一二,甚至只有自己一个。卞旭辉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风声? 难道此人在东府中有暗探? 不,不可能。殿下何等人物,能叫他们进了东府? 这么一想,乌涂尔明白过来,卞旭辉应当是随口扯了慌骗自己! 他由此一来,思绪豁然,又压下震惊问道:“卞大人何出此言?妄议贵人可是大罪!” 乌涂尔表情凝重起来,像是卞旭辉一句说不对就要砍了他。但卞旭辉却是不甚在意,反而继续说道:“大人别这么生气,听老夫一一道来。” “殿下是少见的圣主,您想想。这天下多少朝多少代,哪有老子当皇帝没权势,反而是儿子做主的?”卞旭辉道:“这叫倒反天罡!放在别人身上,那可都是避之不及的!” “偏偏咱们这位殿下不是这样。寻常觉得殿下循规蹈矩,实则殿下才是这世上最胆大妄为之人!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人,才可让老夫称一句圣主。” “老夫也承认,若非殿下力挽狂澜,这大胤恐怕早就乱了。”说到这里,卞旭辉深深叹了口气:“但圣主也非全然好。殿下这般聪慧之人,所谋之事肯定更大。今日是世家,明日难保不是属国!” 他说完,细细去看乌涂尔神色:“大人,你说呢?” 乌涂尔同样看着卞旭辉,内心全都是惊异。在旁人都想着怎么讨好殿下,想要殿下放他们一马的时候,卞旭辉就知道,殿下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不是那种因为有牵绊就会止步的人。也正是因为卞旭辉这么想,东南世家才敢和殿下斗法。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毕竟到最后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卞大人,好算盘啊。”乌涂尔不由赞道:“你想怎么样,撺掇我背叛殿下吗?” 卞旭辉仍旧是不变脸色:“背叛殿下有什么好?试问其他的皇子,哪个可为天下人谋事?只不过……我等也没什么挂念的。世家百年基业放在这里,难道真就要眼睁睁瞧着付之东流吗?” “三王子。你也是嫡子,甚至比你王兄更厉害。既是太子门生,又是我朝参将……你就忍心瞧着你王兄那种平淡无奇之人把持越国王位,最后沦为靠大胤赏肉吃的狗吗?” 他这话才落地,乌涂尔就怒道:“卞旭辉,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些话,我都要上报太子!” 卞旭辉见他急了,还真的退了几步:“老夫言尽于此,大人自己斟酌。” 第91章 他转身就走,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你说这些话,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51章 卞旭辉背对着他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丝诡谲的笑容。可当这老狐狸转过身来的时候,那点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等世家不求别的,只求三王子日后,能帮衬一二。莫叫殿下对我们,太过赶尽杀绝了。” 他说完这话,再一次走了,这回是真真切切的离开。 乌涂尔盯着他的背景看了很久,预料到这老狐狸要如此对付自己,却没想到是这种诱惑。卞旭辉知道自己得了太子的情,若要直接背叛,恐怕是绝无可能。所以才说些好听的话,想在可控的范围内拉扯自己。 若是换了旁的王子,听到刚才的话必然心动不已。 但乌涂尔不一样,卞旭辉这样的人,自不会关注从前在越国,他受到的非人虐待,更不知道他对太子的情意。 而想起了他刚刚那番话,乌涂尔眼底涌出来杀意。 虽说是个聪明人,但到底猜测上峰心思,决计不能留下! 但也未必不能借着他的手,来把越国王位夺到怀中。自己一旦成为越国国王,之后太子想要推行属国并入大胤,就有了先行者,也不知道要省去多少的麻烦。 而接下来,还有另一场戏要做好了。 当日夜里,乌涂尔和程束在厢房内,卧房内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旁人都以为他们歇下,谁知他们却正经坐在房内等待。直到月上中天,好不容易能看见一些月影的时候,头顶上有“呼呼”风声,随即厢房后头的窗子“吱呀”一声开了。 乌涂尔精神一振,下一刻就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走了进来。这正是跟着程束从上京城来到东南的“离火”。 此人见了程束和乌涂尔,立刻单膝跪地,低声道:“属下已经布置好,只待明日。” 程束眯了眯眼睛:“辛苦你了。” “离火”不起身,也不受夸奖:“殿下言重……不过一二鬼蜮伎俩,倒是不值得殿下忧心。” “嗯。”程束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事情的进展,挥退那名“离火”之后,对着乌涂尔道:“等着明日有了结果,记得必须杀了那人,随后杀了‘柳效云’!” 即便知道是假的,乌涂尔仍旧有些心有余悸:“殿下假扮柳效云,若要办成此事,我怕自己做不到万无一失。若是殿下被我伤到……” 程束听罢,笑道:“你太多心了,我也不会叫你出岔子。暗中有‘离火’相助,咱们只要效果。” “那……”乌涂尔说到这里,顿了顿:“那殿下此番,就是要离开东南了。” “‘柳效云’一死,我不便再出现。”程束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这里布局已稳,再有何事,就用‘离火’的渠道传递消息。” 他也有些不舍:“还是那句话,若有事情一定要联系南老将军!” “好。”乌涂尔回握他的手,珍而重之。 毕竟是做了一盘大局,请君入瓮。以至于后半夜乌涂尔躺在塌上,一点睡意都没有,还怕打扰了殿下的休息,简直要把自己僵成一具木偶。等到第二日清晨,他早早下床准备,再次前往关押匪徒的衙门中。 那些世家这几日已经形成习惯,见到他就觉得必然是一无所获。今儿又见,依旧这么认为,因此作陪的几个人哈欠连天,完全一副不把乌涂尔放在眼里的模样。 乌涂尔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坐在堂椅上,让衙门中的衙役挨个把今日要审问的匪徒押上堂来。 一连七八个人过去,果然说的都差不多,耳朵都要起了茧子。 有些作陪的世家人撑不住,即刻就要告罪回去。 偏偏就在这时,乌涂尔开口问了下一个人:“你有什么要说的?!” 那人没能及时开口,反而对着乌涂尔哆哆嗦嗦的,像是极其惧怕一般,身子抖如糠筛。这等反应让在场的世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以为此人就是胆子小。 乌涂尔却是喝道:“你慌什么?!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说着,竟然从堂椅上站起身来,迅速来到此人面前,一把将他推翻在地,然后伸手摸了一通。突然,乌涂尔发出“哈”的一声,从此人的裤筒里摸出一本薄薄的东西来! 这是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世家人都愣住了,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乌涂尔将那册子一样的东西翻了翻,随即冷笑起来。 “好啊好啊,不枉费我多日来一无所获!”乌涂尔笑道:“这可是好东西!” 说完,他面色一改,绷紧了,对着那些世家说道:“还不承认与匪寇有瓜葛,瞧瞧这是什么?!” 他将那东西掼在地上,把里面的内容远远展示给世家人看。 这竟然是一本账册!虽然好像并不完整,更像是誊抄的,但……但这怎么经得起细查?! 在场世家人果然慌神,顿时从椅上一个个站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 “大人,何故冤枉!” “这小贼竟敢攀咬我等,是在该死!!” “不可取信此物啊!大人!” 他们各说各话,有恼怒的,有劝阻的,乌涂尔一一挺进耳中,却不给他们什么积极的回馈,只是稳稳的站着。 第92章 有些个还算机灵的人,立刻给自家小厮使了眼色,八成是去请卞旭辉了。 乌涂尔勾起一个笑,心道,就怕你不找卞旭辉来! 而正在这时,竟然有人胆大妄为,想要上前将那账册从地上抢来。乌涂尔眼疾手快,伸出一脚就把他踹开,直踹得他闷哼不止,好像是肋骨断了。 “抢什么抢?”乌涂尔道:“这是你该动的东西吗?!” 可这些世家却反道:“李于归!你别狂妄!你随意伤人,小心我等告上朝廷!!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乌涂尔横道:“你有本事试试。” 当即这衙门里成了菜市场,乱成一团。 乌涂尔斜眼看了看那个瑟瑟发抖的匪徒,忽然将腰侧的长剑抽出来,瞬时削掉了那人的一只耳朵。剧烈的疼痛让那人猛地叫出声来,仿佛是杀猪一般。此等尖叫果真让那些乱糟糟的世家顿住,以一种不可置信的、又带有畏惧的眼神盯着乌涂尔。 乌涂尔一甩长剑,剑身上的血迹就在地上撒了一道痕迹。 他慢条斯理的收剑,又伸手按在那匪徒的肩膀上,说道:“得了,说说你的事。” 匪徒哪里受得了这等威胁,当即吓得黄汤流了一地,又是磕头又是嚎哭。却还真的说出些什么。结合他身上的账册,几乎就要把世家与匪寇相牵扯的事情板上钉钉。 他越说,周遭的人心中越凉。 因为这些人深深知道,这人说得都是真的! 卞旭辉赶到的时候,正巧听见那人的最后一句。但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差点叫他梗过去。他心里难得乱了起来,把自己的安排全全复盘一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出现如此低级的错误! 难道,难道是世家里有谁投靠了太子吗? 在这种时候给他出其不意的一击,算是给太子的投名状?! 卞旭辉眼睛充血,直直望向乌涂尔。他知道,现在有了证据,钦差肯定会顺势查下去。自己昨日才和他说了那些,虽然勾起了他的兴趣,但到底没给准确答复……这下有了证据,在太子那边也没了压力,他还能顺顺利利的和自己联手吗? 若是联手还好说……若是不联手……那,那真的杀了他,也不是不能做! 卞旭辉咬紧了牙,眼皮跳动,一动不动的看着乌涂尔。 乌涂尔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把自己的目光投射了过来。两个人互相对视,这一刻,卞旭辉竟然没能读懂乌涂尔的意思。 与此同时,柳效云从堂外进来,他也听到了刚才那匪徒的话。声音带着喜悦,对乌涂尔说道:“恭喜大人!下官即刻回禀东府!” 卞旭辉一沉,说不出什么情绪。 忽然,乌涂尔开了口,却是对着柳效云:“柳大人,你说什么?” 柳效云当真以为他没听清:“下官即刻回禀东府!” “唔。”乌涂尔啧了啧嘴,对着柳效云又道:“柳大人,来,实在麻烦你了。”他说着,就把账册拿出来,一副要放在柳效云手中的意思。 柳效云自然领命而来,他走得不慢,走到乌涂尔近前,刚想从他手中拿走那账册。突然就见眼前剑光一闪! 卞旭辉在一旁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猝不及防发生的一幕。 只见乌涂尔长剑寒芒,没入了柳效云的胸口处。这文官晃了晃身子,随即倒在了地上。而接下来,乌涂尔也未收剑,更是一下将那方才说了一堆话的匪徒的头斩了下来! 更令卞旭辉震惊的事,他笑了笑,将账册扔进了堂前的火盆中。 账册一点一点被火舌卷着,最后烧成了一把灰烬。 卞旭辉愣愣的看着,许久才微微叹了一声:“多谢钦差大人,多谢三王子。” 乌涂尔冲他点了点头:“卞大人,不谢。” 第52章 乌涂尔这一下也叫其他世家人不知所措。有些人还保持着僵直的姿态,眼睛里倒影出的全部都是红色。后来有人终于支撑不住,呕吐起来。 若是光看柳效云的尸体还算好,那匪徒的模样却是叫人不能直视,实在是恶心透顶了! 卞旭辉即便撑着,一张老脸上也很是有菜色。不过好在乌涂尔没有为难他,反而道:“是不是惊到卞大人了?这些就由我来收拾好了。” 瞧着地上那红红白白,再看柳效云和那匪徒。是一副死得不能再死的模样。卞旭辉也巴不得乌涂尔自行收拾了,可他到底有些放不下心,说道:“额……钦差大人,你这一把火烧了这账册……” 但这话没说完,就被乌涂尔接了过去话头。 “账册?那不是糊弄人的吗?”乌涂尔轻轻一笑,像是毫不在意:“不过卞大人,这倒是给了我一个想法。不如咱们稍后详谈。” 卞旭辉听他这么说,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念头。出去的时候叫人搀扶着,看来刚才的画面的确让他很是心惊。在他走后,那些见不得血的世家人也纷纷跑了,没人想在这污秽地方多待。 乌涂尔盯着他们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然后他默默的将“柳效云”的“尸身”抱起。 虽说这次是太子殿下自告奋勇要上演这么一出好戏,但乌涂尔心里难过得很。想着从前在东府里那般神采奕奕的殿下,这会儿却要自降身份。临走时,还是程束瞧见他心虚不对,刮了刮他鼻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莫要陷入。” 第93章 乌涂尔心神激荡,低下了头:“是!” 程束微微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本宫盼你早日归来。” “殿下……”乌涂尔这才抬眼看他。 太子却不再多言,低讹一声,驾马往上京的方向而去。 直到他背景消失不见,乌涂尔才收回贪恋的目光,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前去应对卞旭辉。 这次卞旭辉来见他的时候,就没有上几次的趾高气昂,瞧着倒是收敛了一些。八成是看他出手如电,功夫高强,是个动手多过动脑的武人。卞旭辉这次一来,就有些可惜,对着乌涂尔道:“钦差大人,若是能留下那匪徒一命……还能查出到底是何人在背后动手脚。” 乌涂尔听出他的意思,轻蔑一笑道:“卞大人,这会儿不和我装了,开始说实话了。” 从未没人这么和卞旭辉这么直白的说话过,导致他老脸一抽,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大人和老夫表明态度,自然就是和老夫一艘船上的人,老夫自然不能隐瞒。” “是吗?”乌涂尔抿唇道:“那大人不如将自己的谋划全然告诉我,咱们也好合作不是?” 卞旭辉微微一沉默,不说话了。 “上一句大人还说要与我坦诚相待,怎么这会儿……”乌涂尔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来拍在桌上:“瞧瞧这是什么,这是我临走时殿下赐予我的信函,上头有朝廷的公印和殿下的私印,只要我想,南老将军自会协助。” 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卞旭辉却不紧张,也慢慢说道:“原来如此。可大人也别忘了,你当众砍杀柳效云,在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不怕老夫少报天听?” 此言一出,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好一阵子后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乌涂尔率先举杯:“卞大人老当益壮,在下佩服至极!” 卞旭辉也不甘人后:“李参将少年有为,实在豪杰也!” 一杯酒入腹,乌涂尔放下酒杯,道:“得了,卞大人。我也不多问你,你也不必问我,咱二人只算得一时盟友。不如说说你的计划,你要如何蒙蔽殿下?又要如何助我得成王位?” …… 送走卞旭辉之后,乌涂尔揉了揉眉心,深深吸了口气又叹出来。他不是傻子,听出来卞旭辉的计划中仍旧有些许细节瞒着自己,而卞旭辉肯定也知道他不好被蒙蔽,那么自然就留着后手。 不过,对付木禾的安排,倒还算得上是缜密。 不多时就要回一次越国吗?甚至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身处越国。自从那年跟随木禾的车队来到上京,越国就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又不愿去回忆的地方。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和那里脱不开关系。 他才不过想了片刻,忽然后窗传来一丝声响。乌涂尔微微一惊,下意识看过去,发现那名“离火”居然已经进来了。 这会儿还算是白日,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这“离火”竟然就这么现身…… 乌涂尔皱眉,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何没有随着殿下回京?又是何事?” “离火”里头的成员向来是没什么情绪,但这次却少见的有些慌乱。将自己得到的东西取出放在乌涂尔手中,这名“离火”才开口道:“大人请看!” 乌涂尔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满是狐疑的打开,才不过看了一眼,就好似被人在后颈上吐了一口寒气。浑身的寒毛都战栗起来。 他一把拉住“离火”的手臂:“此事当真?!” “离火”微微点头:“千真万确!是卞府卞安楠的字迹!” 乌涂尔心中杂乱,放开“离火”之后仍是得不到缓解,在不大的卧房内走来走去。听着“离火”的汇报,几道思绪过去,他急急问道:“你可上报殿下?” “此事发生突然,属下怕鸟雀传信不及,因此先来禀告大人。” “嗯,的确如此。”乌涂尔道:“我不管你为何还在此地,殿下也不过刚走,按你的脚程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此事务必告知他!” “离火”也不说些什么废话,直接抱拳道:“是!” 说完,此人也不久留,在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乌涂尔按下心中的震惊,又将薄纸上的文字看了一遍。那明明没有几个字,却字字戳得人眼睛生疼。 那薄薄的纸上写着一行来自卞安楠的字,下头另有一行,却并非汉字,而是洋文! 这些洋文虽然有些花哨,但并不是很难认得。乌涂尔从前在东府学习,虽然是以大胤文化作为主要,但也学习过洋文。更何况他认识程颐,这位见多识广的公主,自是领着他学过一段时间的洋文。 这洋文的意思非常简单,是对卞安楠说的某件事的赞同回函。上头为了防伪,还带着一枚小小的章印。乌涂尔凑近去看,发现是某个东西的缩写,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尚不明白。 而根据“离火”刚才的说法,这封书信并非是从卞安楠的书房中搜出来的,而是在某个被关押起来的匪徒身上得来。那匪徒不认得字,更不认得洋文,也不知从何处得到这东西,只是看着纸张精美,就带在身上。 乌涂尔捻了捻那纸张,粗中带细,厚实坚挺,和之前从欧罗巴进来的纸货几乎一模一样。他曾在东府见过这么一沓纸张,当时太子还跟他说,这东西质地如此好,欧罗巴出货不高,能用得起的都是贵人中的贵人。比如他们那边的国王、贵族什么的。 第94章 这卞安楠暗通款曲的还是个洋人贵族? 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乌涂尔不敢将这东西放在外头,赶忙贴身收着。而他的思虑也并非空穴来风,太子四年前才被德王密谋刺杀,现在和世家的关系又如火似冰,再往后还要面对十四属国……这一道道一关关,都是难题。这些人被动了盘中的利益,谁知道会怎样反击? 由此,不得不防! 乌涂尔隐隐觉得事态严重,想要一步一步推进计划好像有些来不及了。他必须即刻解决这边的问题,去往越国!一下也等不得了! 想到这里,他手下的红木桌子,顿时被他震得四分五裂。 只不过现下他尚未有合适的机会能快速插入越国之中,只求殿下知晓此事之后,能给他行一些方便了。 他焦急的在东南等消息,可一连几日上京都没有传来什么风声,好像太子殿下根本对此毫不知情。正当乌涂尔急得嘴角都长了一颗火泡的时候,卞旭辉来找他了。 才见了乌涂尔,他什么客套话都没有说,直言道:“三王子,是时候了。” “什么?”乌涂尔心中一喜,料想八成朝堂上有了变故,这老东西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不就说明是殿下动手了吗? 果然,卞旭辉没了从前那种松弛,也顾不上什么,着急忙慌的对他解释道:“三王子,出大事了!老夫在上京的人传回消息,说……说……” “说什么?!” “说陛下……陛下怕是不好,不多时就要宾天了!!” 乌涂尔霎时睁大了眼睛,仿佛有些不可置信:“陛下……要死了?” 可他又在瞬息之间,变了一副模样,像是某种释然:“陛下,要死了!那太子殿下……” 卞旭辉咬了咬牙:“太子自然是要登基称帝的!三王子,你我都没有时间了!” 第53章 皇帝病重,眼看着不日就要宾天,那太子这个名正言顺的继任者登基之后,对他们这些世家更加没有了畏惧。到时候天下舆情、保皇一党,甚至就连世家中,或许都要出现倒戈太子的人! 到时候,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卞旭辉深知,自己是太子路上的绊脚石,不管好与坏,卞家都要如同大厦将倾,最后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以他们卞家为首的氏族掌控着东南沿海一路通商口岸,更对海盐下手,这都是太子不能容忍的。而卞家作为领头羊,岂有轻拿轻放之理?! 卞旭辉忽然想到太子的手段,想起那些企图对太子不利的人,他们的下场如何呢?恐怕身首异处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老头实在不甘,竟然随心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乌涂尔才听了一半,就冷冷的看着他,说道:“卞大人,你还记得我帮你的前提是什么吗?不可伤害殿下!你若是有什么贼心,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他如此凶狠,卞旭辉一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冷汗落了一地,赶忙安抚乌涂尔说道:“三王子何必如此……老夫,老夫没那个想法,只不过是为殿下考虑……” “你助我登上王位,我保你全家平安。”乌涂尔说道:“卞大人,你自个儿也晓得你是什么人,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我能保你全家平安已然是极难……旁的,就不要想了!” “是是是……”卞旭辉明白,乌涂尔所言,的确是为事实。 但真要到了那个地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不知道是谁笑到最后! 卞旭辉瞒下自己的心思,又是开口:“三王子,若想让您王兄下台,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越国重巫,虽然前任大巫已被太子斩杀,但老夫这里却是有些秘闻。”卞旭辉道:“当初越国老国王和王后殒命,是为德王,但其中也有大巫身影。假作真时真亦假,只消得将此事与木禾联系起来便可。” 他说的隐晦,乌涂尔却是听懂了。 当初德王诱导木禾与自己联手,而现在,卞旭辉要借此事诬陷木禾。越国重巫,只要此事由大巫出面说明,全越国的人都会对木禾杀害父母夺取王位一事深信不疑。 到时候越国军队肯定哗变,木禾这个王子再怎么名正言顺,都难逃一劫。到时候只要自己出手,越国王位就唾手可得。 乌涂尔承认,这等方法是有些不齿。但当初木禾可以将利器对准太子,那么他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他睨了一眼卞旭辉:“哦?既然卞大人这么说,想来只能让越国大巫出手相助了?” 卞旭辉这才笑了笑:“三王子,老夫从来不信,这天下还有没有私心之人。人的弱点就是私心,只要知晓,便什么也能掌控了。” “真是受教。”乌涂尔抚了抚自己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细灰,对着卞旭辉拱了拱手道:“卞大人,我也告知你一件事情。京郊东大营巡防、兵力,我最为清楚。而郑大将军的西北大营,若想勤王,可是要走好一段路呐!” 乌涂尔说完,再没有去看卞旭辉的脸色,而是招呼了跟他一同来的近卫:“赵钱,牵马。咱们去越国!” …… 呼啸的风刮过耳畔,这已是乌涂尔行至路上的第十日。 这一路上,他几乎日夜兼程,不知道换了几匹马,把赵钱也要累得半死。而他却乘在马上,好似一点疲惫之感都没有。 第95章 赵钱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亲自来过,但清楚乌涂尔是欺骗卞旭辉的。因此也不敢说些休息的话,反而是乌涂尔看出他精神不济,这才道:“赵钱,咱们今日就在此地过夜。” 他们没走官道,这会儿来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树林深处有一破庙。乌涂尔就遥遥指着那破庙说道:“这里算是能遮风挡雨,你我都好好休息休息。” 赵钱心中有些不适,他明白是因为自己,才拖了乌涂尔的后腿,十分的不好意思:“李参将,不用休息,我还顶得住。” 乌涂尔却摇摇头,伸手将他的马儿牵住,逼迫着他放缓了速度:“这片树林过去,再走两日,就到草原了。” “到了草原,就进了越国。前路风险不小,我现如今能仰仗的唯你一人,咱们若不休息好,哪有那些力气和他们争斗?”乌涂尔一边说着,马儿就已然走到了破庙门前。 乌涂尔率先翻身下马,赵钱无法,跟在他身后,想了想未来或许要面对的事情,还是忍不住的担心:“李参将,就凭你我两人,如何能与越国军民对抗?这一去,到底是对是错?” “自然是对的。”乌涂尔笑道:“没有越国王位,如何保卫京畿,如何守护殿下?你也不用太过担忧,那卞旭辉不也说了么,会全力协助与我。” “卞旭辉那个王八蛋,谁知道他口中的话是不是假的……” “来,先垫一口。”乌涂尔递给赵钱一份干粮,是一张发硬的面饼:“他若不支持我,自己就要倒大霉,咱们这会儿也算是牵着他走呢!” 看着乌涂尔这般轻松,赵钱也被他的情绪感染,逐渐放下心来,吃完那面饼之后,不一会儿就躺着睡着了。看起来是当真累得不行。 乌涂尔却在一片黑夜中,瞪着眼睛和破庙中的佛祖对视,良久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又纵马几日,果然如同乌涂尔所言,土地越发开阔平旷,树林再也瞧不到,被半截马腿深的长草取代。 赵钱从未来过这等地方,也未见过如此景象。还不等他惊叹,就被一阵吹过的风刺激得颤了一下。越往北面走越冷,这会儿虽然还离冬日有些时候,草原上的风已然开始有了寒意。 自从进入草原开始,乌涂尔就一刻也没有放下过戒备。好不容易找到个隐蔽地方稍微休整,没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他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招呼赵钱躲好了。 所幸他们处于低洼之处,草原上这么一看,倒也不算显眼,马匹也不会暴露。乌涂尔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看见的是几个越国打扮的士兵,骑着军马匆忙经过。这些士兵所带利器,都是越国军队巡防常备的,看来他们并非是发现乌涂尔和赵钱,只是在日常的巡视。 乌涂尔仔细观察着,发现这些人神情肃穆,容姿整洁,是实打实的练家子。 这样的兵,在越国还不知有几何! 乌涂尔心中微微一沉,刚想继续躲好,忽然就听见领头的说了几句什么,他身后的几个士兵也开了口。 即便是这么久没有回来越国,但越国的话乌涂尔还是可以听得懂的。 这几人谈论的不是别的,正是有关最近王都中的传言!有关木禾的那个传言! 卞旭辉手脚真够快的,居然已经把流言传到了这边,此地离越国王都这么远,还叫这些普通巡防士兵议论,那王都中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这一小队人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草原的风声中。 赵钱松了口气,对着乌涂尔说道:“李参将,这些士兵看起来很厉害。” “嗯。”乌涂尔点了点头:“可我并不知道是哪位王爷的麾下。” 越国有国王,更有一堆王爷,基本都是前国王的兄弟以及现任国王的兄弟,他们各掌军队,不过国王本人掌控的最多。赵钱对这些知之甚少,刚想多问问乌涂尔,却见乌涂尔又是神色一凝。 他也跟着紧张起来,再听,果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乌涂尔有些纳罕,草原辽阔,几日能巡防完一片草场都算是快的。越国人口也不算很多,怎么能安排这么多人接连巡防此地。难道他们前面不过是诱敌之计,实则已经发现自己和赵钱了? 可这一次的马蹄声却像是疾驰,仿佛有什么要事一样,而且人数也比之前多。 他这么想着,就又探头出去看。一看才发现不大对劲,来人穿着不似越国士兵,也不太像其他势力。而他们各个藏面,像是在隐蔽自己的身份。 这一点叫乌涂尔心念一动,将程束给他的短哨取了出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这短哨做的十分细致,若是不知含义的人,肯定以为是什么鸟雀鸣叫,不会往信号的方向想。 乌涂尔有些期盼的看着那队人,而在他吹响短哨之后,领头的人忽然一拉马缰绳,手上一挥,余下的人都堪堪停住了!而这领头之人也取出短哨,放在口边吹响。 居然是自己人!是“离火”! 赵钱震惊不已:“参将,这是……这是!” 乌涂尔跟着他振奋道:“这是殿下派来协助我的!” 他说着,从草原低洼处现了身。“离火”也发现了他,冲他奔来。等到近前,领头之人带着一众“离火”下马单膝跪地:“拜见大人。” 乌涂尔将他扶起,问道:“殿下可还好?” 第96章 领头人说道:“殿下自是安全无恙,大人放心,属下仍有兄弟在保护殿下。” 看来,这果然是太子的安排。乌涂尔松了口气,觉得这么多日来揪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那领头人接着说道:“属下夏聿怀,奉殿下之命前来,助大人夺得越国王位!” 他名字一出来,乌涂尔愣了一下:“居然是,夏使吗?” 程束曾说,夏聿怀是“离火”的首领,能当首领,不仅说明他各方面都很出色,更重要的是,他对太子殿下的忠心。 把这样的人调离自己身边,不远万里前来帮他。太子殿下……到底,到底…… 乌涂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只是拍了拍夏聿怀的肩膀,沉沉的说道:“拜托夏使了。” 第54章 又过几日,终于抵达越国王都。 再无论如何,到了这里,总不能隐隐避避的进城。更是因为这一路上,见到的无论士兵、平民,大家都在议论一件事情——木禾毒杀父母,以及,嫡亲的三王子,根本不是妖孽! 乌涂尔非常清楚,木禾毒杀父母一事,应当是卞旭辉的手笔,那后面一句,说自己根本不是妖孽……这又是何人加上去的? 这些话从大巫口中说出,是具有十分重的效力的。毕竟当初自己也是因为大巫一句“妖孽”,在越国几乎受尽了冷眼和折磨。可现在,又是大巫一句并非妖孽,那些民众或许真信了,可到底就能抹去他曾经受到的苦楚吗? 乌涂尔抿了抿唇,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夏聿怀说道:“夏使,咱们进城。” 越国王宫中,利娜看着自己的夫君一脸愁容,心中也跟着犯愁,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劝道:“王,我父亲定然支持你,你放心吧。” 木禾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睛里的错乱是做不了假的:“你说这些有什么用?那可是大巫所言!是真是假,不全都由他说吗?!” 木禾最近简直备受折磨,这新任的大巫和他关系一般,并无太多接触。他本来并不在意,可这明明在闭关的大巫忽然出现,登上长生台,直接说出了一段叫他目瞪口呆的神谕! “王,木禾,杀父杀母以求王位,是以祸国殃民之辈。” “三殿下潦倒半生,误判‘妖孽’,实为国主矣!” 只要想起来,木禾就恨得牙痒痒,将自己面前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怒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失心疯了不成,居然说本王杀父杀母,还说乌涂尔那个混账居然是国主!” 他对着下面的侍卫道:“他现在在哪里?本王要见他!他要是不见本王,就把他抓起来!!” 下面的侍卫神色怪异的看了看木禾,这才说道:“王,大巫还在碧溪宫,他说不见您……咱们更是没有权力抓了大巫。” 利娜听了这话,生怕让木禾更加生气,赶紧遣走了宫中的其他人。自己留下说道:“王,我不信乌涂尔有能力夺走王位,您瞧,那么多王爷呢,他们手里头那么多兵,乌涂尔有什么?” 木禾却是脸色难看,深深看了一眼利娜,没有说话。 正在两个人僵持的时候,忽然宫外传来禀报声,木禾眼皮一跳,赶忙把人叫了进来。 来报信的正是利娜父亲手下的心腹,一见木禾,他也没有顾得上那些虚礼,直接说道:“王,城门口有人自称三殿下!城门已经开了!” “什么!”木禾“哗”得一声站了起来,脚步都有些踉跄:“这些人,这些人都背叛我!就因为大巫一句话!” 他说到这里,又哭又笑,却还带着深深的恐惧。 他心中知道,大巫的神谕就是那样的叫越国人信服,否则乌涂尔不可能受到那种对待。而他自己,也是这些信服人群中的一员,否则当初就不会着了德王的道,更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忽然,他脑海中想起曾经,那是自己刚刚登上王位没多久,太子却不请自来,让他分外震惊。明明自己已经成为一国之主,可在面对太子的时候,仍旧是觉得胆寒。他记得自己从上首走下,最后跪在太子面前。 太子看他的眼神冷漠极了,开口就是一句让他冷汗直下的话:“木禾,何故与德王勾结?” 德王那个时候已经成为阶下囚,虽然太子并没有杀他,但只要想想就知道,德王恐怕生不如死,成了一个废人。 木禾冷汗直落,颤颤巍巍的说道:“德王……不,那贼人说,可助小王杀了乌涂尔。” 太子听了,竟然冷笑出声:“本宫叫你静心,看来你什么都不懂。” 木禾不敢再去看太子,而是说道:“殿下!乌涂尔‘妖孽’一事,在越国已是不争的事实,那是大巫的神谕!” “大巫?”太子却好似并不在意:“他在哪里?” 木禾尚且不知道太子想要做什么,却感觉到了浓厚的杀意,他心中一惊,想着难道太子要杀了大巫吗?那可是大巫啊!那是沟通神灵的人!要是杀了他,即刻就会受到天谴!不仅仅是太子,更是他这个越国国王的罪过! 但他就是简单思索了的片刻,太子好像已然费尽了耐心。他手下的李庄上前两步,又一次将手搭在木禾的肩膀上,这次却不由分说的用了力道。 “啊!!!”木禾惨叫出声,觉得自己肩上剧痛,竟是骨头碎了! 第97章 “木禾,本宫不想杀你。”太子幽幽道:“属国国王的生死,本宫暂时不想插手,但你别不识好歹。” 李庄在他耳边低声道:“交出大巫,否则你另一边的肩膀也别想要!” 他是说真的! 木禾意识到这个,再不敢违抗。自己若是两只胳膊都被人废掉,还怎么坐王位?这一刻,他心中的恐惧战胜了他对大巫的尊敬,将碧溪宫的位置告诉了太子。 然后他就看到如同地狱般的场景,整个碧溪宫好似被血洗一般,护卫大巫的人各个身首异处,而大巫本人,也被太子一剑刺死。 木禾想起曾经的场景,恍然明白了过来。太子当初独留下大巫宫中的一人是为了干什么,不就是为了这时候让他出来给乌涂尔铺路吗?自己的下场,恐怕和当初的大巫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凭什么?乌涂尔怎么就值得太子殿下为他做这些?! 木禾想不清楚,也不愿意想,事情发展到如今,很多细节在他眼中如同迷雾,叫他根本分不清楚。 利娜见他竟然有些癫狂模样,慌不择神,赶忙扶住他,在他身边说:“王,王!” 随着利娜的声音,又有人来了:“王!大巫从碧溪宫出来了!他朝着城门口去了!” 木禾又气又恨,一把推开利娜,狰狞道:“乌涂尔……” 乌涂尔没能想到大巫居然会亲自出来见自己。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乌涂尔对大巫这一称号有些不适,本能的有些抗拒。可大巫却出了王宫,在大道的正中拦下了他。 “三殿下。”大巫朝他行礼。 乌涂尔敛了眉眼,许久才道:“大巫。” 现任的大巫是个年轻的男人,头顶上没有发丝,却纹着诡谲的花纹,久盯着让人有些不适。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不一会儿就用斗篷遮住了头顶。他笑着对乌涂尔说道:“三殿下,久经苦难,这才晓得天道。从前种种,皆当做过眼云烟吧。” 他说得轻巧。 乌涂尔冷笑一声,没有搭话。 大巫也没什么怨言,反而还专程替他牵马,引他往王宫的地方去:“王位空悬这么久,它真正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马上,乌涂尔仍带着极强的戒备,死死盯着大巫的背影。这人的举动未免殷勤得过分,让乌涂尔不得不带上了审视的目光。 而王都内的人们也在看着他们。看着大巫,看着乌涂尔。他们至今有些混乱,明明这位三王子,是让他们认为了二十多年的“妖孽”,怎么忽然就变成国主了?怎么又忽然不是妖孽了?可大巫之言叫他们不得不信,因此他们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和乌涂尔不小心对上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躲开。 大巫没有带着他直接去往王宫的主殿,而是把乌涂尔带到了碧溪宫。这里是世代大巫修习、通神的地方,就是国王也没有办法擅闯。 来了这里,大巫的话就变多了一些:“三殿下,若想顺利夺位,光有我的神谕还不够。” 乌涂尔静静的站了片刻,开了口:“你不是为了卞旭辉。” 大巫听了也不惊讶:“三殿下是聪慧之人,比大多数人都明白得多。区区卞旭辉而已,左右不了越国大巫的想法和念头。” 乌涂尔虽然预料到了,却仍旧觉得有些荒谬:“你的意思是,还真的是为了帮我?神就这样反复无常,曾经把我批到泥中,现在又成了天命之人?” 大巫摇了摇头:“三殿下,‘妖孽’与天命之人并不冲突……或者说,你是祸,也是生。” “师父是为越国,不是为神。我和他不同,我是为神。” 大巫言道:“巫者,若不遵从神谕,便失去了在这个世上的作用。” 乌涂尔从他神神秘秘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什么。或许这也是殿下能留下他一命的原因。 可……殿下的话言犹在耳。 什么“天命”,什么“妖孽”。乌涂尔此时已然不再纠结,他更相信自己。 “我不管什么天命,也不管你的想法。”乌涂尔对大巫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提前说出来吧。” “王爷帐一共十个,他们各掌一路军马。”大巫说道:“三殿下想一劳永逸,就得让身后的这些人帮帮忙。”他将一些奇怪的木牌从桌上拾起,递给了夏聿怀他们:“这是应对十位王爷的办法,还请各位祥观。” 第55章 这位大巫的态度叫人拿捏不准,竟然早早就将怎么对付几位王爷的法子准备好了。但到底是份资源,不用白不用。 夏聿怀手拿木牌,递给乌涂尔看:“大人。” 乌涂尔简单扫了一眼,发现越国这些年来果然是有些松懈的,虽说草原上自然条件不如中原地区,但自从归顺大胤以来,少有争端和饿殍,绝大多数人都习惯了这样安稳的生活,连这些王爷们都是如此。 乌涂尔看了几眼就觉得没趣,这些个王爷要不就是爱钱,要不就是爱色,这些东西如过水云烟,怎么都是容易给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乌涂尔知道了为什么太子非要对属国下手的理由。 属国,属国,就像是依附于自己,又不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大胤给他们保障,本意并非让他们堕落至此,今日乌涂尔能以财色拉拢他们,明日别人也能用财色令他们倒戈。 再说,属国数量这么多,难保有人心思多,若是当真被拉拢起来作乱,大胤就是再厉害,也有些难以抵抗。 第98章 乌涂尔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张洋文信,还有那个印记…… 他从九公主处偶有耳闻,听得说欧罗巴也并非是一整个国家,它分裂成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有强有弱,强的想要更强,野心自然也大得很。那它若是将贪婪的目光投向大胤,未免太过于顺理成章。 收回思绪,乌涂尔冲着夏聿怀点点头,意思就按照这木牌上给出的手段突破。 这时候,大巫说道:“大部分王爷都好解决,不过您的四弟,和您的八王叔,却还要废些心思了。” 乌涂尔却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们慢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要见木禾,让他退位给我!” 他果真直白,连大巫都有些惊讶起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这般的表情。不过也就是一会儿,大巫就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说道:“也好,非常时期应当用非常办法,既然殿下主意已定,就请随我这边走。” 他这是要带着乌涂尔去往木禾的宫殿,乌涂尔微微皱眉,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大巫在越国的地位超然,因此一路行走在王宫之中,周遭都是男仆女仆,竟然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乌涂尔。他们都清楚跟在大巫身后的那个人是谁,而现在他们对他又敬又怕。 乌涂尔冷眼看着这些人,从他们的行为中看出他们对大巫话语的深深信服。这种完全对神谕的听从,一方面让人觉得他们会愚昧不堪,但另一方面却在这种时候帮到了乌涂尔。 大巫像是听到了乌涂尔心声,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三殿下是不是觉得很荒谬?毕竟您现在已经和从前不同,已然觉得这等信任,算是一种迷信。” “可在他们眼中,神谕依然是不可否认的。” 乌涂尔冷嗤道:“这些所谓‘神谕’,便是大巫想怎么说便怎么说,难道不是迷信吗?” 大巫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就信三殿下是王。他们也是这么相信的。” 说完这句,他不再和乌涂尔对话,直直的把他引到了王宫的正殿门前。 木禾居然已经在门口站着,想必他从乌涂尔被大巫带进碧溪宫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 两个人猝不及防的碰了面,木禾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愤恨,而乌涂尔却毫无表情。 木禾见他如此云淡风轻,心里更慌了几分。直接开口吼道:“乌涂尔,你狼子野心,居然勾结大巫污蔑我!” 他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污蔑我又有什么?你以为自己带着那么几个人就能夺了我的位?我告诉你,四弟和八王叔已经被我叫来,把整个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乌涂尔,你插翅难逃!” 乌涂尔默默的听着,看着眼前自己的王兄。 想木禾从前,虽然有想杀自己的心思,却也是个聪明人,哪有这样外漏的时候?倒也不知,这四年多来,他坐在这个王位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乌涂尔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王兄,围起来王城有什么意义?”乌涂尔问他:“我不愿和你多费口舌,我只告诉你,若你能禅位于我,我能保越国的所有人,包括你。” 木禾飞速的打断他:“我不信!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之前对你那么差,还想要杀你,你不会杀我吗?!我不信!” 原来他也知道,他对我那么差,他还想杀我! 乌涂尔目光一凝,看着木禾的模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沉默片刻,才又开口:“我为殿下而来,若你执意不愿意让位,到时候被人利用,你觉得太子殿下会放过你么?” “什么利用……”木禾哪里想得到他会这么说,忽然就是怔住。 乌涂尔没搭理他,继续道:“对付完世家,下一步就是属国,你都不动脑子想想的吗?殿下未来是要青史留名的千古一帝,这些障碍统统都要扫去。” 他说到这里,忽然勾了勾唇角:“你以为为什么我能和大巫站在一起,因为大巫是东南世家卞旭辉给我的底牌,他要我夺越国王位,帮他在殿下保一把世家。但他不知道,我这个人从来只站在殿下身边。” 木禾到底脑子还是够用的,乌涂尔把话说成这样,他再反应不过来就不可能了。他下意识的往大巫身上看,却又见乌涂尔手腕微微一动,下一刻,一道寒光就冲着自己闪了过来! 他目眦欲裂,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可这道寒光最后并没有刺入他的体内,而是刺入了他身边一位贴身侍从的胸口。这侍从猛地倒在地上,口中汩汩出血,不多时就断了气。 木禾震惊的看着这一场面,又转眼去看乌涂尔,像是不明白为什么。 乌涂尔对着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王兄,身边的人是卞旭辉的细作,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往后不是成了世家的挡箭牌吗?” 木禾大惊,却在一阵诡异的气氛中相信了这一切。若不是这般,为何大巫就能心甘情愿的站在乌涂尔这一边?! 他的神情变了又变,仿佛吃了什么坏东西,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能卡在中间,让他分外纠结。乌涂尔却不想等他这般吞吞吐吐,忽然抬脚走上前去,把木禾吓得后退了两步,撞在了利娜的身上。 利娜也十分紧张,颤抖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乌涂尔看到他们两个这样,殿前的侍卫却试探着,又想过来阻拦自己,又害怕真的逆了天命。木禾见到此情此景,哀伤到深处,终于忍不住大叫出来。他发泄一般吼叫,直到自己面上全部涨红,才吐出一句:“就因为一句话,我就要被抛弃吗?!” 第99章 乌涂尔盯着他半晌,说道:“王兄,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此话一出,木禾愣愣的看乌涂尔,发现他竟然还是那般的不在意,好像这个王位,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心底那股萦绕已久的气容易泄掉,木禾在利娜的搀扶下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干涩的颤动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乌涂尔,我有些话,和你说。” 夏聿怀在后方上前一步,却被乌涂尔拦了下来。 乌涂尔“嗯”了一声,走到了木禾的身前:“王兄,你说吧。” 木禾没有问属国,更没有说王位,他只问乌涂尔道:“太子殿下,真的站在你这一边吗?” 然后,他看见乌涂尔对着自己坚定的点了点头,那副曾经是“妖孽”象征的碧色眼瞳中,竟然散发出丝丝喜悦。他听到乌涂尔说:“王兄,大势在我身后,我亦成就大势。” 木禾听罢,眼睛中的神采都消失一半,头缓缓的垂了下去,仿佛丧失了生机。大势……大势!原来自己从来都不在大势这一边。他这么想着,沉重的眼皮微微抬了起来,莫名的就看到了大巫。 大巫居然也在看着他,斗篷兜帽下那张平平淡淡的年轻人的面容,此时以一种异常平静,却又好似得逞的状态呈现着。年轻人动了动,将自己的宽袍大袖向上提了一节,在他左手腕的正中,有一个浅红色的中空菱形斑块。 木禾只看到一眼,大巫就收回了手。 可他全明白了,那菱形的图案自己虽然认不得,却也懂得了大巫的意思。原来,原来……乌涂尔也不清楚内情。什么卞旭辉,什么神谕,都是假的,那根本不是大巫的真实理由。在大胤,唯有太子,可堪为神! 为什么太子不杀此人,为什么留下他当大巫,原来早在自己刚刚坐上王位的时候,太子就为乌涂尔准备好了一切。草蛇灰线,多年安排,这样的人,智多近妖。大势,果然站在乌涂尔这边。 木禾苦笑出声,低声道:“乌涂尔,你的命比我好。” 乌涂尔没听清,下意识皱眉问:“什么?” “没什么。”木禾摇了摇头,对他说:“越国,是你的了。城外的四王子和八王叔,他们早对王位有渴求,不过,这是你的事情了。” 乌涂尔敏锐的感觉出来,木禾像是有什么隐藏着没和自己说。但他一时没有发现破绽,而更重要的也并非如此。他退开木禾一步,侧过身迈着步子,朝正殿内走去。 腰背挺直,精神意往。 -------------------- 下章有情书 第56章 越国国王登位是需要大巫为其加冠的,一般来说是要有盛大的仪式。虽然不至于大胤皇室那种极为壮观的登基典礼,但总要祭天祭地,最后由大巫亲口承认,此为越国之主。 奈何现在根本不是做这等事的时候,有很机灵的礼官建议说,不如简单举行加冠礼。乌涂尔对此没有阻止,并不是因为他想要体会那种称王的感觉,而是因为“大巫亲自加冠”、“大巫亲口承认”这两点,在越国实在意义重大。能这般轻松、不可思议的得来王位,也只有靠着“信仰”才能做到了。 不过,乌涂尔低声对大巫说:“快一点。” 大巫点点头:“王,请放心。” 随即,他口中开始沉沉念着古老的越国语言,像是从天上吹来的音调,钻进人耳朵中,当真带着几分神性的意味。乌涂尔早已对越国人的行为感到熟悉,但当他看着这些人在听到大巫神秘的唱诵后,表情崇拜又虔诚的跪下,宣誓向自己效忠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惊和讶异。 大巫果然遵守诺言,很快结束了这所谓的“仪式”,将代表越国权柄的王冠戴在乌涂尔的头上,对他说道:“恭喜大王。” “好了。”乌涂尔止住了他的行为,又把那王冠从自己头上取了下来,对着下面跪着的几个侍卫说道:“如今王宫之中,有多少可用之兵马?” 他这些话都是用越国语言说的,赵钱一概听不懂,还偷偷问夏聿怀:“大人,光凭这些,足以抵抗外面那两个王爷吗?” 夏聿怀言简意赅的回答他:“早在东南时,李大人就让我等给殿下送了口信,算算日子,援兵应该到了。” 他们说话之间,乌涂尔也明白了木禾手中所掌的兵马。的确是比外面那两个王爷多,但现如今可用的,也无非是王宫里的禁卫军,以及在王城中驻守的拱卫军,这两路加起来人数不多,精锐的骑兵更是少之又少,对上那两位王爷的军队,无异于是螳臂当车。 禁卫军统领自然也清楚状况,对乌涂尔道:“王,我等愿誓死一战!” “这等目无王法、狼子野心的家伙,就应当被五马分尸!” “王,可遣我等出城招来援军!” 在这正殿中,禁卫军和拱卫军的统领皆在,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实在是要破釜沉舟了。 不料,说着正上头,乌涂尔却根本不着急,反而压了压他们急躁的心:“两位,知道什么是天命吗?天命不会走到山穷水尽的这一步。” 他话音刚落,就从王位上站了起来,随即走下王阶,将两位统领虚虚扶了起来:“我需要一匹马,你们跟在我身后即可。” 两位统领皆是变色,争先恐后的劝道:“岂有王在前,将在后的道理?!” 第100章 “可王不在前,将如何在后?”乌涂尔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两位统领互相一看,知道根本没办法劝阻这位新登王位的王,只能去帮他准备优秀的马儿。当马儿牵过来的时候,乌涂尔摸了摸它的侧颈,感受到它粗重的呼吸,忽然间就想起自己那匹横云骐。四年不见,不知它还好吗?而这世间,果然没有比太子殿下送他的横云骐更好的骏马了! 程束的面容出现在他脑海,叫他呼吸也快了不少。 离别的思念,他总是这样想着太子,可到底是有自卑和畏缩。 但是现在,他并没有和太子分离太久,居然已经到了分外思念的地步。 他的手紧紧握着马缰绳,就像是从前太子那般,飞身上马,高呼道:“随我出城!” 王城外,四王子甘亥和八王爷金呼其实早就得到王宫内发生事情的消息。他们在讶异之余,还觉得有些蹊跷。在他们眼中,木禾这种人应该是绝不可能放手王位的,但他却让给了乌涂尔,乌涂尔竟然也没有杀他。 金呼呵声一笑,对甘亥说道:“呵呵,什么‘妖孽’不‘妖孽’的,人家终究是亲兄弟,不像咱们!” 甘亥不愿搭理他,只是驾着马来回徘徊,好一会儿才道:“八王叔,到底打不打?” “打?打什么?”金呼瞪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咱们得了木禾命令,是来保卫王都的。你要和谁打?” “啧。”甘亥咂了咂嘴,像是不太满意。他和金呼并非不信大巫之言,但他们两个也算是“志趣相投”的奇人。觉得只要武力够了,就是扯下来大王自个儿坐上去,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大巫么……到时候把能继位的人全全杀光,他还能叫谁来和自己争? 这俩人起初都忍着,只不过金呼忍得时间比甘亥长一些,性子也更磨得圆滑一些。甘亥是个暴脾气,四年前王宫中事发突然,木禾反应比他快,就这么登上王位,可把他气得半死,这才漏出头来。金呼一瞧,自己这小侄子居然也藏着野心,两个人算是打过照面。 往后两个人之间互相都提防着对方,却也在明面上联起手来对付木禾。木禾虽然学了一肚子的知识,但不算是个能熟练用出来的人物,再有太子那一遭,几乎把他折磨的失去了少年时那种精气神。 而甘亥和金呼这俩人对乌涂尔几乎没什么印象,这个从小被称为“妖孽”的三王子,在整个越国王宫中就像是透明人。他自己的王兄木禾平日里都不怎么看他,或许只有曾经的越国国王才会对他有些责罚,至于其他人,基本上都没见过这个三王子。 后来乌涂尔随着木禾前往上京,直到最近才回来,他长大后的模样更是没人见过。甘亥是个心气高的,他的母亲虽然比不上王后,却也是厉害的家族出身,在几个王子中不比木禾受到的待遇差。他心中想着,不会这个乌涂尔是个什么魁梧之人吧,还是说因为他是嫡子,才叫大巫看中? 正当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王城内传来军马的嘶鸣,还有军士整齐的脚步声。他精神为之一振,知道这是乌涂尔来了,手中握着的长刀都紧了紧。他已经准备好瞧瞧,这个乌涂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与此同时,城门开了,甘亥逆着光,打眼就看见了一个骑在马上的身影。等那人向前走了两步,他才发现,这根本是个年轻人。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而他也并非传言中的三头六臂,反而长相俊秀,身姿挺拔。而他一双眸子果真是碧色的,就像是湖泊。 甘亥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愣怔一下,然后就被乌涂尔抢先开了口:“你们,还不投降吗?” 甘亥这才反应过来,气得火冒三丈:“你小子,你说什么?!” 乌涂尔身后的禁卫军统领大怒道:“四王子,这是王!!” 甘亥也知道自己话有错处,可又一想,自己若是能杀了乌涂尔,到时候这禁卫军统领还得跪下朝自己磕头。 他这么想着,心中的惶恐去掉了一些。可偏偏也正是此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而金呼那边也是同样。 他们都回头看去,发现是各自派出去的斥候! 甘亥心中一登,吼道:“出什么事了?!” 他的斥候顿时跪在地上,凄声说道:“报告四王子,是……是大胤的军队!” “什么?!”金呼和甘亥同时大惊:“有多少人?是什么军?领军者何人?!” “骑兵三组,步兵十组!约莫有万人!”斥候道:“他们的旗子上是西北大营的‘郑’字旗!领军者郑湘文!” 这两个人到底是没把王宫中发生的细节全全知晓,这会儿全都愣在当场。西北大营的郑家,这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郑湘文是郑觉的儿子,郑觉又是太子的得力部下,他能前来支援乌涂尔,说明了什么?!说明,这场王位更迭,根本就是太子支持的! 对付一个乌涂尔也就罢了,他们二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大胤的太子对上。太子是什么人?就是不登基称帝,也能掌控全大胤的奇人。若是不知好歹触了霉头,恐怕不日就要死不瞑目了! 甘亥尚且不甘心,又问:“当真是郑湘文?!” “绝不错!” 甘亥得了这个消息,恨恨的转过头来看乌涂尔,对他咬牙切齿:“属国政务,向来不能叫大胤皇族干涉。乌涂尔,你早就忘了草原上的本!你这是与虎谋皮,要葬送越国!” 第101章 乌涂尔平静的回看着他:“你说我忘本……我且求教与你,这草原,从来可是我心归处么?” 甘亥因为他这一句话瞪圆了眼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乌涂尔身后的禁卫军和拱卫军齐齐拿下。连带着金呼也没能躲过。这一下擒贼先擒王,他们所掌的兵马也纷纷心乱,开始躁动。 而郑湘文来得很快,虽然他带着的人根本比不上西北大营的一根手指,但镇压这些心怀不轨的叛军刚刚好。郑湘文许久没能见到乌涂尔,见根本不需要刀兵就解决了问题,也放下心来,纵马而来,对着乌涂尔喜悦道:“李于归!” 乌涂尔的脸上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湘文,多谢你前来助我!” “哎呀,都是兄弟,说这些话!”郑湘文尚未跑到他身边,就急匆匆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我奉殿下之命前来助你……这个,是殿下写给你的信!!” 这二愣子生怕乌涂尔听不清楚,喊得越发大声。 而乌涂尔身边的两个统领,虽然听不懂汉文,却诡异的发现,自己这位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新王,忽然就红了面颊。 -------------------- 啊,我们小狗还是很纯呐 第57章 郑湘文的马来得很快,两人刚离得近了,他就把信塞到了乌涂尔的手上,嘴上啧啧道:“有段时间没见,你居然都成了越国的国主了!李于归,你实在威风呐!” 乌涂尔将手中的信捏紧了,脸上仍旧是带着红,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激动不已:“湘文,我是李于归,也是乌涂尔,你往后随便称呼。” 郑小将军虽然莽,但也不是个笨蛋,这么多年,早就差不多明白了他当初改名字的缘由。这会儿看着乌涂尔能这么顺利登上王位,再看那个低眉顺眼站在他身后的大巫……郑湘文了然,伸手拍了拍乌涂尔,笑道:“没问题!” 既然两位有贼心的王爷被拘押,那么他们手中的军士也就没有首领,有些聪明人立刻对着乌涂尔俯首称臣,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做了。但虽说一时解了燃眉之急,乌涂尔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就让跟着自己的两位统领前去做善后的工作,有什么要紧事,再来通知自己。 郑湘文的到来,不仅是给甘亥和金呼带来沉重的打击,对于那些尚未有些态度的其他王爷们,也是个下马威。乌涂尔对此也没有藏着掖着,他并不害怕卞旭辉知道是太子在支持自己。有了太子支持,才能叫卞旭辉更加深信不疑——太子对他,到底是和别人不同。而他,也在帮世家的事情上更有说服力了。 等到把这些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乌涂尔赶忙拉着郑湘文问道:“你是得了殿下命令来的……殿下,殿下还好吗?” 郑湘文一下子没太明白,有些疑惑的问:“啊?还好吗?殿下为什么不好?” 乌涂尔又问他:“那宫里头太平么?” 说到宫里,郑湘文皱了皱眉,神情这才算严肃下来。他转了转眼睛,把周围的模样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听着,才说道:“宫里头么……说不上不太平,但人人自危,我走之前,每日小朝会上还算安稳,大朝会就有些紧张。” “我瞧着那些大人们,对着陛下的身体情况十分在意。往日没见他们在乎,这会儿出了事情,好像全都在乎起来了。” 乌涂尔听着,大概清楚了。这些忽然“关心”起来陛下的人,应该都是世家的人。陛下不管朝政多年,就知道混迹后宫,不是逗鸟遛狗,就是想着修成神仙。可等着野心勃勃的太子上位,这些人的好日子八成就要到头了。 乌涂尔冷笑一声,继续听郑湘文絮絮叨叨。 “后宫里头风声更紧,那些娘娘们都被殿下禁足在自己的宫中了,没人能去看陛下一眼!”郑湘文道:“至于我们这些人,更就不能得见陛下了。” 乌涂尔琢磨了一下,问道:“这么说,陛下现在的状况,只有太子殿下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郑湘文微微叹了口气:“但我心里害怕。” “的确。”乌涂尔也应道:“恐怕时间一长,就是某些中立的大人们,也要开始责问殿下了。” 话虽如此,但乌涂尔心底到底是全全信任太子的。他不相信太子走到如今,回因为某一步走错而满盘皆输。就像是谢琢说得那样,太子在棋术上可称为臭棋篓子,但在权谋上,他却是天生的王者。 郑湘文长途跋涉,即便是有着好体质,却也有些疲累。乌涂尔赶忙派人安排他休息,自己则是把那封令他心痒痒的信取了出来。 等看完信,乌涂尔竟然有些懵了。他觉得对上自己的太子殿下,和旁人眼中的太子殿下,根本不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和自己对话的时候,俨然只是程束。 信其实并不长,太子用笔文绉绉的,果真是个好文人。 “卿卿吾爱,见字如面。 自东南一别,又有多日。吾读‘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再望轩窗,得见明月,才悟斯人苦。 寒峭风起,心劳力竭,卿可消减? 偶见院中芙蓉,拈花赠卿,聊以慰藉。” 他笔锋向来锋利,就如刀割,却在此信中含情蜜意起来。或是思虑过甚,竟然错字。可他也并不换纸,而是简单修涂,就送到了乌涂尔手中。 那被他拈下来的木芙蓉,就在这封信中。乌涂尔抚上花叶,心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滋味。 第102章 太子只问他可有消瘦,却不说自己在上京中又是什么模样。好像不过是在某个风平浪静的夜晚,看到明月,然后想到了自己。 乌涂尔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要掉下泪来。他微微一怔,随即抬手抹掉了那点水渍。然后他珍而重之的将那封信贴在了自己的内怀,仿佛这样就和太子更近了一步。 忽然此时,大巫神秘莫测的出现在他身后,轻声叫他:“王。” 乌涂尔闭了闭眼睛,转过头看他,直言:“我要去上京,越国交给你,应当没问题的吧。” 大巫一愣,像是有些不太明白,但也没说什么,沉默一会儿才道:“属国国主,向来不入皇都。” “谁能拦我?”乌涂尔不跟他争辩,反而是反问他。 大巫听了这话,摇了摇头,诚恳道:“没人能拦。” “所以我问你,越国交给你,应当没事吧。”乌涂尔说道。 大巫看他如此坚持,也不再多言:“既然如此,王是否要即刻起身?用不用遮掩一二?” “不必遮掩。”乌涂尔道:“越国危机已解,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去问木禾,我也不会责怪你。我会先行一步,郑小将军就托你照顾了。” 大巫神色变换,又是沉默一会儿:“王有容人之量,的确是天命所归。” 乌涂尔知道大巫说的是木禾,可他只是简单扯了扯嘴角:“特殊时期,他也不是完全没用。囚着他,不如让他多为越国奉献一些……不过你可别忘了,他曾伤害过殿下一事,我仍记在心中。替我转告,就说让他别起了歪心思。” 说罢,乌涂尔转身离去。 对,他要去上京。就像是太子隐姓埋名来东南找他一般,他也要去见太子!胸口中仿佛火在烧,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已经分别四年,再能相逢,如何能熬得住苦楚? 那封来自太子的信,把乌涂尔这么多日藏在心中对太子的思念完完全全激发了出来。他甚至不想带着一兵一卒,而是一个人跨上马,冲着那朝思暮想的东府而去。 上京,皇宫。 勤政殿中一片寂静,只有西洋时钟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响声。今儿是大朝会,本应该是各部官员积极上奏,表明大胤全域情况的时候,可这会儿却是安静到这种地步。 排在后面的是官位较低的官员,已经忍不住汗流浃背,却也不敢动手拭去自己头上的汗。因为他们都不想引起上首那人的注意,生怕自己成了被泄愤的对象。 为上者正是太子。 虽然太子仍旧坐在皇位之下,但他现在就是代皇帝,是能完全掌控他们身家性命的人。 太子坐在上首一言不发,他的大太监李庄也微微低着头,根本不接收任何官员递给他的眼色,是一副根本不想打破这寂静的态度。而在阶下大殿中,正跪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跪着,其中一人腰背尚且挺直,另一个人则是佝偻下去,像是十分紧张。 这般诡异的气氛已然持续了一会儿,皆是因为这出列的两个人,他们竟然在勤政殿大朝会上,当众责问太子!而责问的内容,自然和陛下脱不开关系。 或许是沉寂的时间太长,连那个能挺直腰背的,都开始有些忐忑。 忽然,太子开了口:“嗯?两位大人说什么?本宫适才未能听清。” 这根本就是不想搭茬,更想让这俩人找个台阶下去,算是给了他们一步活棋。 此话一出,大殿中众人心思杂乱起来。 跪在殿中的这两个人看起来也有些不合心,一个冷汗津津,一个却抢先开口。说出的话照旧是给众人一记重击:“殿下。殿下贵为太子,更应明白孝道之重,下官等忧心陛下,还望殿下请陛下面见臣等,以平臣心!”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周念率先道:“梁大人,注意言辞!” 另一位官员也跟着道:“天家私事,你管这些作甚?” “陛下病重,不宜见人,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思?!” “如何是私事,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龙体是否康健,难道做臣属的还不能关怀一下吗?!” 这姓梁的官员扯出来“孝道”一词,随即就和满朝文武争执起来,一点也没看见太子那张忽然不愉的面容。 李庄却是注意到,心中“咯噔”一声,知道今儿是不能善了。果不其然,在他们还争执不下的时候,太子猛地将手中捻着的玉珠砸在地上,那玉珠瞬间碎的四分五裂。 “你与本宫谈孝道?”太子一字一顿的道,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发怒,却见他反而冷笑出来:“梁大人,你知道妄议本宫什么罪名吗?” 姓梁的原以为太子不敢动他,毕竟他身后可是氏族。但听了太子这话,心底仍旧发慌。可直到如今,难道还能退吗?他硬着头皮道:“先祖有言,大胤文人气节风骨,绝不容辱。” 太子盯着他看,仍旧是笑着的:“先祖的确这么说过,却不见你有什么风骨。” 他说完,仿佛劳神劳心。而他身边的李庄却道:“来人,把此人带下去!” 说罢,也不等着那姓梁的如何争辩哭喊,直接宣了散朝。 这场大朝会不仅让有些人难掩焦虑,对太子本人来说,更是烦上加烦。李庄眼瞅着他的面色,就知道他的心情如何。李庄不禁犯愁,就是杀了那个姓梁的,恐怕也不能抚慰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第103章 他跟在太子后头,往东府去。正在他思虑的时候,忽然就有个小内侍从后面上前,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李庄眉尾一跳,差点没有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 情书是我胡诌的,文笔太烂,仅代表我,不代表太子本人!哈哈哈 第58章 猛然得知这样的消息,李庄简直纠结坏了,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把此事告知太子。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侍从,还是头一回如此拿不准主意,以至于他们已经回到了东府,拖着也就没时间说了。 李庄顿了顿步子,拉住那个刚刚和自己通风报信的内侍,压低声音问道:“你适才说……走哪儿了?” “大监,是驿馆前来报的信,说是……在他们那边换了马。”内侍看起来也有些为难:“那处驿馆离着也没多远,料想应该,应该快到了罢。大监,这事儿不用和殿下说一声么?” 李庄拍在他后背一掌:“这事儿到底不是咱们能管的,你赶紧去宫门口,就说见了他莫要拦着!” 内侍赶忙小跑起来:“是。” 今日的大朝会让程束心中积累了不少气,对着那个姓梁的,他也没有想要手软的意思,可无论如何,那一句“孝道”仍旧刺痛了他的心。 程束“嘶”的一声,觉得自己眉间生疼,随即不自觉的就用手去揉。 李庄见状,赶忙上前帮忙,忧心问:“殿下,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看看?” “无妨,不用。”程束刚这么开了口,就听见外头好像有人声。他看了一眼李庄,竟然发现李庄对他眼神躲闪,不知道在心虚些什么。 重华殿中向来安静,除非是有什么大事、要事,才有人着急忙慌的过来禀报……可听着这声音,不像是有什么大事,反而像是有人在和自己的宫人说话一般。 程束不由得一凝,难得坐着有些动不了脚步。而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再去看李庄的神情,发现他仍旧是那副“死德行”。可心中,程束哪有什么责怪李庄的意思,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高高在上的太子,又朝一日居然会表情一空。 什么姓梁的、姓黄的,这些挤在他脑中的嘈杂事情,在这一瞬间,全全灰飞烟灭、不见踪影了。 他下意识的从椅上站起,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走得有多快,甚至都让站在重华殿门口的侍从没有反应过来。他伸手拉开了厚重的殿门,然后就远远的看到了一个,让他朝思暮想、却又不敢相信的身影。 听到殿门响起声音的那个人,也从和宫人的交谈中抬起头,和他愣怔的眼睛对上。随后发出一声激动、兴奋、却又狠狠压抑的喊声:“殿下……太子殿下!” 程束第一次觉得现实如同梦境,可那个人朝他跑来的时候,他还是伸手接住了他。 乌涂尔没能扑进太子怀中,因为他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沿途一路,他以为自己肯定会飞奔而至,没想到,那些叫卖声听在他耳朵中全都变了调。只要和“心上人”有关的东西,他看都不看,全都花钱买了下来。 进了上京,正巧赶着市集。这个摊子的折扇卖的漂亮,那个摊子的桂花糖糕看起来诱人可口…… 明明知道,太子根本什么都不缺,而这些小玩意儿也比不上宫里头的好。可他就是想买,然后统统送给太子殿下。 虽然刚才交给侍从们不少,但这怀里还剩下些。那沾着糖粉的桂花糖糕还在,若是真的扑上去,还不要给挤坏了吗? 乌涂尔太过兴奋,根本没注意到太子殿下变幻莫测的神情。还一股脑的说道:“殿下,您瞧这个,这个是边子沟产的果子,说是用来泡水喝能缓解喉痒……还有这个,这是越国的肉干,和奶茶一起吃最好吃了……对了,还有这个桂花糖糕,我排了好一会儿队伍才买到……” 他最近这些年,虽然是长大了,长高了,心智也坚定了很多。可少有这种还算休闲的日子,一回到东府,就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幸福的那段时光,说话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带出了少年时期的感觉。 程束怔怔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说这个说那个。他真的买了好多东西,不知道的人恐怕都要以为他是个走货的脚商。而程束也在他的话语中逐渐清醒过来——乌涂尔回来了,他的乌涂尔,真的回来了! 也正是在这一刻,乌涂尔将那桂花糖糕小心翼翼的从油纸中挑起来,放在他嘴边说:“这竹签子扎人,殿下小心点。” 程束想也没想,一口吞下去。桂花糖糕带着浓厚的甜味,糕的绵软的,桂花的是香的,除了糖粉不如宫中的细腻,其他的都很好吃。但是这种的美味,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易的,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他仍旧觉得这东西好吃的要命,比他这辈子吃到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或许是因为他的思绪早就飘到了九天之外,因此乌涂尔瞧着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乌涂尔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是不是不太好吃?我光顾着排队,应当尝一口再说的……” 他的话刚刚到了这里,却被人堵住了剩下的。 程束居然吻了上来,桂花黏腻却又诱人的香气,顿时充斥在乌涂尔的口腔中。仿佛身处花海。 那甜滋滋的味道也顺着跟了过来,就像是一条缠绵的河流,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第104章 乌涂尔心里打起鼓来,也忍不住迎上去。 可这个简单的吻戛然而止,换来的是程束哑着嗓子问他:“现在尝了,好吃么?” 此话一语双关,乌涂尔的手微微一颤,桂花糖糕没有拿稳。他心下一惊,却见程束飞快出手,将那糖糕好好接住了。就是接住的模样有些凄惨,叫太子的手指上也沾上了黏糊糊的糖糕。 不过程束却浅浅笑了,伸了那根被沾上糖糕的手指,轻轻点在乌涂尔的唇边:“喏,再尝一口。” 乌涂尔脸上飞红,心里也躁动不已。在一片粉红泡泡中,猛然想起自己这是在东府,那岂不是……刚才的事情全叫别人瞧去了吗?!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一回头,发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人。只剩他们两个了。 程束哼哼浅笑道:“你当真以为李庄是吃干饭的么?他贼得很呢。” “那……”明明知道没人看他们,乌涂尔还是控制不住的燥红:“莫非全东府,都知道了么?” 程束道:“我的事情,知道了又怎么样?” 此时的确有违纲常,其他人若是这么说,乌涂尔肯定会觉得担忧,但太子殿下这么说,他就无比的安心。 那个日思夜想无数次的拥抱,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偿所愿。 乌涂尔抱着他,心底快活极了,嘴上也不留余地的说:“殿下,殿下,我喜欢死你了!” 程束被他逗笑,也抱着他说:“我也喜欢死你。” 说完,乌涂尔也不肯将他放开。好像是这个无比简单的拥抱,就胜过人间无数。什么想说的话全都蕴含其中。许久之后,程束才问他:“怎么回来了?越国的事情办好了吗?” “怎么问这些。”乌涂尔竟然有些不满,觉得明明是欢愉的时候,竟然要提那些叫人不快的场面。但还是诚实说道:“都办好了,才回来的。” “郑湘文送了殿下的信来,我看了信,实在忍不住想见你。” “嗯。”程束低低说道:“我其实也这么想,看看能不能把我的小狼崽钓回来……没想到居然成了真。” 乌涂尔哼哼唧唧:“殿下这是姜太公钓鱼,专门钓我这种想上钩的。” 程束又笑起来,胸口随着笑声微微震颤,全部传到乌涂尔那边去。然后,他放开乌涂尔,拉着他的手就要往重华殿里去:“我瞧瞧你瘦了没有。” “这还用得着看么?刚才抱着不就感觉到……”乌涂尔顺势和他接话,却不想刚迈出一步,就觉得某个地方有些生生的疼痛。他感觉到的一瞬间,先是脑中一懵,然后就是脸色奇怪。 程束自然察觉到他的不对,怀疑的问道:“怎么?” 乌涂尔有些尴尬,磕磕巴巴的回答他:“唔……应该是有些小伤口,不是,不是什么大事,殿下不用在意……” 这个态度有些怪,就算是真有什么伤口,却不至于是这副模样。程束有心试探,忽然伸手拽了一下他,只见乌涂尔踉跄一步,表情更怪,走路的姿势也奇奇怪怪起来,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觉得可笑,迈了一步近了乌涂尔的身,然后手指顺着下去。乌涂尔想躲,却躲不开,扭了半天,还是叫他压了压那个莫名的地方。这地方被人一压,果真更疼了些。乌涂尔这种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居然微微呲牙起来:“唔……”。 程束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鞍子不合适?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这样。” “不知道,我只想着早点……”这倒是句真话。 “矫情鬼,要是不在我身边,定然不会这么龇牙咧嘴的。”程束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将他横抱了起来。等到抱起来,又把他耳朵凑过来。 咬了咬他耳尖,低声道:“可这矫情,我偏偏喜欢。” -------------------- 抱歉大家,今天在家擦玻璃,耽误了 无奖竞猜:小狗伤在哪里(我是坏人…… 第59章 就算是两个人已经足够亲密,在程束说出帮他上药的时候,乌涂尔还是臊得慌,连忙说自己来。 太子自不会强迫他,却也离着他不远。搞得最后好像还是乌涂尔更加心惊肉跳一些。 等他上好了药,净了手,发现太子盯着桌面不知道看些什么,模样认真得很。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走过去,把目光投射过去:“这是……地图?” “嗯。”程束冲他一笑,下一刻就将他拉扯在自己腿上:“怎么样,好些了么?” “殿下宫里的药都是神药,已经不算疼了。”乌涂尔觉得自己是老实回答,可听到程束耳中却有些不同了。程束看着他,说:“你刚来东府的时候,那一次跪在御花园中,两个膝盖全都是血。即便是昏过去了,我也见你皱着眉头。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孩子应当是个怕疼的。” 他说到这里,神情都柔了下去,还带着一些心疼:“那你在西北大营的时候,面对着那么多的敌军,也有受伤……你当时就不疼么?” 他一边问,一边把手抚进乌涂尔里衣中,摸了摸他锁骨上的一道很长很长的疤痕:“早就想问你了,从前没有开口……为什么受了这样重的伤,一点都不告诉我?这一下若是再入骨一些,你就没命了。” 那道长长的疤痕,几乎从他左侧的锁骨,一路延伸到右边的胸口。像是一条狰狞的巨蟒,盘踞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乌涂尔,自己曾经差点死掉的事实。 第105章 乌涂尔说道:“是疼的,疼得我快昏死了。可我报了仇,他比我先死。” 他又说:“殿下是我的神,我想起来,就不会死了。” 程束叹道:“说什么混账话?嘴里能不能有一句正经?” 乌涂尔却忽然笑了:“殿下这么说就有点不对了,明明比我还要不正经,却要倒打一耙。” “我是真心疼你,你怎么……”程束这话没能说完,就被人堵上。他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最后也要相应的换回来,叫他好不容易体验一把吃瘪的感觉。乌涂尔舔了舔唇角,最后感叹道:“不亏是殿下,哪里都是香的。” 程束失笑,指着案上的地图给他看:“刚才不是问地图么?” “莫非是殿下羞了,也知道躲了?”乌涂尔没忍住这么说。可他的视线还是飘到了那张地图上头。地图的大体形制没什么特殊的,但是原本十四属国的地方全部化为了大胤的版图,而这些地方,很多应该有的标识全都没有,看起来是一张尚未完成的地图。 乌涂尔看着,也跟着莫名入了神。突然间,程束问道:“乌涂尔,你恨我么?” “嗯?”乌涂尔一时间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要将十四属国全部纳入大胤的版图,意味着国主都将不复存在,属国也不会再有。”程束道:“对于他们来说,等同于亡国。乌涂尔,我要亡你的国,你恨我,我也不怪你。” 乌涂尔默默听着,听完,才叹息:“殿下才说我矫情,怎么这会儿自己也矫情起来?” “属国归顺大胤已有多年,甚至都不知道过去多少代人。”乌涂尔正色道:“这次我回到越国,看到了很多从前不曾看到的。” “越国人已经习惯与大胤通商往来,几乎融成一家不分彼此。也有互相成婚的家庭,此类比比皆是。我又想,若是越国想要独立出来,真正做到成为一个国家,又会如何。” “靠着那样的天,那样的地,除非有什么神迹出现,否则绝无可能养活那样多的人和牲畜。”乌涂尔说道:“若不是靠着大胤,又如何能变成现在这幅合乐融融的景象?难道要现在富足安定的人们,变回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么?更甚者……变成那种天天各个部族争斗,每个人都不得安宁的时候么?” “至于那些王族……恐怕也只是在乎自己的权财。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在乎过普通人,我不敢妄议。” “殿下,这样的蛀虫肯定要全全拔掉。而在我看来,这也并非亡国。若能做到真正的四海一家,完全消除危机和隔阂,殿下此事,是为千秋伟业。” 程束听他说了好一阵,最后沉默半晌,才道:“评价的倒是有些重了。” “不过,于公于私,此事非要推行不可。”他将头靠在乌涂尔身上,仿佛有些疲累:“我想大胤能千秋万代,更想国家稳定安宁。” 乌涂尔轻轻啄在他额上:“殿下,有我帮你呢。” “哼哼……”程束松了口气,微微抬头,去找他的痕迹。几经摸索,都不约而同气喘。 “谁,谁能想到呢?之前那个模样瘦小的孩子,还能长成如今这番模样。”程束的眼神微微迷离:“实在叫人意乱神迷。” 乌涂尔环抱着他脖子,也有些撑不住:“说那些做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朝着程束伸出手去。手掌滚烫,放到什么地方就如同星火。他感受着太子起伏结实的躯体,心中带着无限的渴望。乌涂尔害羞归害羞,却从来不是个觉得羞耻的人。这是上天赐予人最美好的礼物,他理应享受。而他和自己深爱之人多日未见,又如磨如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那不真成圣人了? 哦不……恐怕圣人都未必能忍受得住。 他有点带着报复性的心理,也压到了程束的某个地方,对他露出虎牙:“哦,殿下这里根本不痛呀。” 程束被他惹得有些痒,握着他臂膀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锁紧:“我又不像你,那么鲁莽。” 乌涂尔笑了笑,也不和他打机锋,又是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发冠全全拆了,也不心疼的扔在了地上。程束骂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一出?”乌涂尔说:“风月书上啊。” “居然还看?”程束头发散了:“我不是都收走了么?” “那都是外物。”乌涂尔附身亲上去,好久之后才说:“我记在脑子里,都是和殿下的。” 程束恨得他不行,也跟着上去咬他。却不料被人偷袭,隔着衣料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更是咬牙切齿:“你别仗着自个儿受了点小伤就胡作非为,真当我是什么好人么?” 乌涂尔却不理他,照旧做着,跟他说:“我不晓得殿下有多坏,殿下不如使出来瞧瞧。” 程束呼吸一窒,下一刻就反客为主,不能让乌涂尔全占了便宜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长明灯一直亮着,乌涂尔眼眶中的泪都快流干了,更不知道是因为些什么。 什么思念,什么爱意,都融在骨血中,再不分离。 两个人都散着头发,程束看他,看他眼中神情餍足,又忍不住凑上前去。 乌涂尔却说:“早知道就不招惹你,这下伤口又要沾水,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程束小心翼翼道:“这次我帮你,不叫你痛了。” 第106章 他说完,又问:“痛不痛?” “痛不痛的,你心里不清楚么?”乌涂尔说话声音有些虚弱,也有些干哑。可到底心里高兴,还和他开起了玩笑:“得了殿下的人,得不到殿下的心,这又算什么呢?” 这句话说得程束微微愣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说笑。却让程束气狠了,一口叼在他耳垂上:“又矫情什么,小狼崽子!” 乌涂尔后来在温水中就有些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发现已然天光大亮。他本以为太子肯定去忙了,没想到他却在自己身边捧着一本书细细看着。 乌涂尔才睁眼,程束就发现,喂了点水给他,才说道:“睡得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乌涂尔声音还是有些哑:“殿下在看什么书?” 程束扬了扬书皮给他瞧:“一本杂记而已,倒是写的不错。” “怎么不去上朝?”乌涂尔又问。 程束气得挠他:“真当你家殿下是什么神人,拉磨的驴也没有这么耗的!” “哈哈哈,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乌涂尔吃不住这些折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怎,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殿下用词颇不雅观。” “还有,那些个老东西,老橘皮一样的脸,我瞧着眼疼。”程束又说:“不如乌涂尔好看,还能治疗顽疾。” 乌涂尔从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里,好像听出些什么来,联想到最近的猜测,他眨了眨眼睛问道:“莫非……他们要求面见陛下?” “属你聪明。”程束评价他说:“面见就面见,可指着鼻子骂我,我也不想给他们好脸。” 他说完,才堪堪住口:“我胡说的。” 乌涂尔却猛地从塌上爬起来:“什么?!他们骂你?” “谁骂的?骂什么了?你都说出来。”乌涂尔气得坐也坐不住,眼看着就要下地。 程束一把将他拉回来,抱在自己怀里,安慰道:“怎么和炸了毛一样?都说是我胡说的,你偏要信。” “殿下说的我全信。”乌涂尔竟然红了眼睛,像是要掉眼泪:“我气不过,为什么责骂你?陛下,陛下有什么好的?如不是因为他,你能受了那么多苦么?” 见过乌涂尔的眼泪,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含义的眼泪。程束心中一酸,忽然想给刚刚的自己来一下,多说那些干什么?他都这样对自己了,难道还用得着惹他么?他赶忙伸手替乌涂尔抹掉眼泪:“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哭了?他们能怎么骂我?不都是些陈词滥调……我肯定不放心上的。” “你也不要放心上,那群老混蛋,怎么就比得上你的身体重要呢?” 可乌涂尔居然没有收住,反而哭得更凶了。他哭得时候无声无息,最后就趴在程束身上哭得一颤一颤的。 程束一下一下帮他顺毛,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然不知变成了什么一副样子。 他想,自己这辈子定然是栽在乌涂尔手上了。 还是怎样都不可能拔出来的那种。 第60章 哭了一阵,乌涂尔才算是把自己内里那些委屈、心疼、不甘等等情绪释放完毕。然后他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会儿趴在太子身上哭,怎么都瞧着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微微假咳一声,伸出手环抱住太子。 太子见他这副模样,又无奈又好笑,还多了几分怜惜,伸手刮了刮他脸颊,揶揄道:“怎么不哭了?多流点金豆子,往后这宫里头也不缺花销了。” 乌涂尔知道他是在“笑话”自己,因此闷着声音说道:“殿下说得这是什么话……明明我是为了给殿下鸣不平……” “替我鸣不平反而是自己哭。”太子推了推他,给他看自己的衣裳:“瞧瞧,这衣裳都用不着水洗了。” 乌涂尔还真没注意自己到底哭成什么样子,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眼泪竟然湿了太子寝衣的一大片。他顿时有些羞赧,说道:“我……殿下您还是快些换衣服吧。” 他情绪一会儿一变,恐怕只有太子才能全全读懂。知道他是复杂交织,这才有了这么一副模样,但还是忍不住想逗他:“这些东西统统塞给内人,还以为本宫白日宣/淫/,不做好事呢。” 乌涂尔自然被他说了个面红耳赤,不由得想起昨儿的事情。可到底是食髓知味,只要想着,就有些意动。他没忍住,凑上前来吻太子的唇:“殿下正人君子,他们知道的。” 太子也不躲,叫他一亲芳泽后才笑骂道:“这会儿听着‘正人君子’一词,倒像是不太好听了。” 程束多读圣贤书,若不是因为遇上乌涂尔,当真是个克己复礼的。但这等克己,也只存在于他自己愿意。要么旁人总私下议论说,根本看不清楚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说他守礼重道是真,可说他肆意大胆也是真。这种性情的上峰,一举一动都是跟着自己的本心走,根本不给人揣摩的余地。 偏偏乌涂尔知道他,越看他越觉得好看。想着到底是什么神仙降世,才能生出这般的人物?一颦一笑,一怒一蹙,全都是叫人看在眼中的好看,更是记上心头的喜欢。 这么几道念想下去,乌涂尔混混沌沌就又去亲他,像是小鸟啄人一般,也不带着技巧。一会儿来一下,一会儿来一下,让程束根本没办法把那本杂记好生看进去。 第107章 程束忍了片刻,终于是把那杂书一扔,伸手将乌涂尔挡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刚才还替我鸣不平呢,现下又贼心四起……乌涂尔,你的心什么做的?” 乌涂尔想,这两件事情有什么相关么? 替殿下委屈,想和殿下这样那样,这两件事情就是无关呀。 殿下不愿说那些顶撞他的人都是谁,乌涂尔有的是办法知道。这些人口不择言,叫他们尝尝苦头,看他们以后还敢这么顶撞么? 他这么想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太子掌心贴着他的唇角,他只闻到幽幽的香气,又香又甜,然后他就吻了吻太子的掌心,还伸出舌尖舔了舔。 “嘶……”程束哪里想到他会这么做,下意识的一缩。却在这个时候也觉得心中动荡,看着乌涂尔觉得他比天下其他的珍宝都惹人怜爱。程束低声道:“还真把自己当狼了。” 乌涂尔却还是不理,探过身去啃他。 程束又气又笑,掐在他后腰下头,嗔怪道:“不说话干什么?修闭口禅么?” 乌涂尔到底没撑住,呵呵一乐,随后竟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想要殿下,想给殿下生个孩子。” 就是程束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都有些懵,可这句话威力极大,让他根本忘了什么白日还是黑夜。他一个翻身就压在乌涂尔上头,盯着他眼睛看,心里是又恨又喜,想着这小子到底背着自己看了多少荤素不忌的东西……虽然实在让人忧心,却也真的折磨。 “这可是你说的。”程束亲他:“本宫当真了。” “是个玩笑话,殿下真还当真了。”乌涂尔怎么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离谱,说完也觉得古怪,却也觉得爽快。全身上下都被激得震颤,出口的话都不稳当起来。 程束并没有给他继续下去的机会,翻腾出来早已备好的玩意儿,全全作为“惩罚”,一并用在了乌涂尔身上。乌涂尔起初见了那些东西,都要忍不住后退,更想着太子是什么时候备好的?难道早就有如此打算? 他说话都说不完整:“殿下……真,真乃正人君子。” “本宫是太子,不是圣人。”程束也没比他好到什么地方去,虽然是小心翼翼的鼓弄,却也不肯放下:“也是叫你瞧瞧,风月书上的东西算不得什么。” 乌涂尔才刚听他说完这一句,就绷紧了足尖,整个人顿时出了一身热汗,连面颊都熏得沸腾起来。可他是个不认输的人,想着也要把这种事儿全部还给太子,即便是头脑晕晕乎乎的,仍旧嘴硬,把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讲了一通,还以为能刺激到太子,最后才发现,实则是自己受了苦楚。 这一通发泄完了,已然日上三竿。太子又唤了热水进来,乌涂尔瘫在塌上,任由他抱着自己进水里。而被热水一激,他浑身酸痛更甚,连大腿都不由得微微颤了起来。 他趴在浴桶中,借力休息,心里感叹殿下就是殿下,什么方面都是厉害人物。 这幅神情落在太子眼中,已然是被解读了大半。程束说:“记得往后关好嘴,否则就得吃挂落。” 乌涂尔一边搭着脑袋,一边虚虚的笑道:“不怕。” “哼……”程束跟着轻轻一笑,拉了他的手细细捏着,好像是在把玩什么宝贝:“一会儿叫他们摆膳,想吃些什么,都叫膳房做了。” 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乌涂尔自然也不会和他客气,当即报了几个喜欢的。 等从热水中出来,浑身已然爽利,拭干换好衣服后,虽然仍旧有些酥麻,但比刚才的时候好了很多。就是腿根处被马鞍磨出来的伤口还在疼痛,乌涂尔不想太子担心,就撑着这疼痛走。 但太子是什么人,恐怕早就安排好了。饭后没一会儿,就遣人从太医院拿了药回来,说是配合上他宫里那些药膏,能好得更快些。 乌涂尔试了试,发现果真如此,才过了片刻,伤处就好像被麻痹一般,不怎么疼了。 程束见他行走利索多了,拉了他的手道:“带你去个地方。” 乌涂尔起初以为是什么宫里头的有趣地方,等到了,才发现居然是皇帝的寝宫。这里被层层禁卫把控,简直犹如铁桶一般。见了太子,那指挥使才上前几步:“殿下。” “嗯,本宫来瞧瞧父皇。”太子此言根本毫无感情,指挥使应当也是习惯了。而对于被太子一路拉着来的乌涂尔,更是没有什么表情上的疑议、行为上的阻拦。乌涂尔心道,恐怕这就是太子手边数一数二的势力。 再往寝宫院中走,虽然没了禁卫,但是那些内人内侍却是数量很多,比其他宫内多了两倍不止,看起来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对上太子,他们都冲着行礼,却也没人走出来迎,这在宫里头颇为奇怪。 反倒是李庄替太子和乌涂尔把寝殿的大门打开,还说道:“怕是有些熏得慌。” 乌涂尔刚想着能有什么熏得慌,下一刻就闻到皇帝寝殿内扑面而来的香料味道,的确是非常浓郁,简直要把人腻死。 程束却对此不甚在意,当即跨步进入内殿。乌涂尔一怔,也赶忙跟了上去。 这进了内殿,才发现里头几乎一丝光没有,像是个被黑色笼罩的暗地。听到有人来了,前方一处帷幔下,传来了丝丝的声音。乌涂尔耳尖,听出那是皇帝的声音。就是有些古怪,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皇帝能发出的声音,倒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 第108章 但……皇帝的岁数应该远远不到。 程束这时候终于说话了:“服用丹药造成的结果,我也并未说谎,他现在的样子的确不能见光不能见风,又怎么能面见朝臣?” 他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有那么一两味药出自我手,但他身子亏损严重,不过是早几日晚几日的时候了。” 这等宫闱私密,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惊天大秘,若是传出去,必然要动摇国本。但太子却能这般平淡无波的说出来给乌涂尔听,俨然是深深信任,同时也能掌控事态不受他人影响。 乌涂尔本也有些猜测,这会儿听见程束的话,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他走上前,竟然掀开那帷幔,朝里头的人看了过去。 皇帝其实少见他,唯独那次宫宴,这会儿神志不清,对上乌涂尔,更是分辨不清他是谁。可即便如此,却表现出了仿若惊吓的模样,佝偻着身子往床后面缩。 乌涂尔见他正值壮年,但样貌枯槁,可能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用喉咙发出不知所谓的声响。他看着皇帝,心底藏了多年的怨气就越重。他想,这般的人,本来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材料,江山后继有人已然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功业……可他居然又不愿舍弃权柄,竟然要帮着德王谋害太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乌涂尔想着,竟然带上了杀心,手直直伸进去,更是吓得皇帝不能动弹。 可就在这时,他的手被人捉住。 太子轻声一笑,对他说道:“何苦为了他劳神上心?我尚且留着有用。” -------------------- 文中关于生孩子的言论,只做小情侣打情骂俏说sao话,绝无含沙射影 第61章 从皇帝寝宫出来,乌涂尔越发觉得太子到底是顾念亲情,没把事情做绝。否则若有此等权势的太子,直接就是逼迫皇帝退位又能如何?就算往后史书中要写上寥寥几笔,也抵不过太子殿下绝世的功绩。 既然做得流芳百世的皇帝,身上有那么些点点“劣迹”,恐怕也算不得什么。 但乌涂尔想是这么想,也不可能真就这么劝太子,毕竟太子心中有算计,自己只顾着信任就够了。 至于卞旭辉那头……他应该得知自己已经夺位的事实,却不知道自己来了上京。毕竟越国国内几个卞旭辉的探子都叫他拔了,回了上京后他也直奔东府,那些能给卞旭辉传递消息的人,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手段,探查到东府中来。 虽然知道卞旭辉那么着急,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有消息传来,但是乌涂尔忙里偷闲,决定在东府好生给自己放个假。 而太子爷也跟着他一起躲懒,直接就和朝臣说身子不适,一概不见。外头都传,是因为他被那个姓梁的大人气得狠了,在东府里磨刀霍霍呢。却不知道,他其实是美滋滋的休假,身边还有美人陪伴,实在叫一个妙。 其中唯独苦了谢琢,这位图龙卫指挥使因为深得太子信任,成了知道乌涂尔回京的另一个人。他不仅不能休假,还得差使着图龙卫将卞旭辉的消息拦下,直接递进东府里。 谢琢才进了东府,就见到好一副伤眼睛的画面。 只见程束和乌涂尔分别懒洋洋的躺在竹椅上,中间摆一张竹桌,上头放着晶莹剔透的水果,只要动动手就能拈起来吃。而秋日阳光闲适,不算冷不算热,倒是十分舒爽。 谢琢看得一阵牙疼,走上前去没好气的打断这两个人的逍遥时光:“殿下。” 程束抬眼看见他那副样子,笑出声来:“怎么怨气这么大?瞧着像是冤魂。” “还不是因为殿下。”谢琢胆子挺大,知道他现在不算公事公办,因此说话间也带上了几分闲散:“殿下数日不朝,积累的事情多了,不就折磨下官么?” “你这话说得不对。”程束道:“往日就算累下事情,也是军机处的活儿,怎么能算到你头上?” “不过,倒是找你来确有事情。”他简简单单把卞旭辉的事情说了,谢琢面上倒是带了严肃,又看乌涂尔:“原来国主是偷跑回来的。” 乌涂尔被他说的难堪,没忍住控诉:“谢大人,大大方方回来的,怎么能叫偷跑?只是他们没发现罢了。” 谢琢听着这和太子几乎一脉相承的口气,心底狠狠叹了,又道:“下官十分羡慕,只求着也能休沐。” “听闻朝中有人找你说亲……你当真娶亲的时候,定让你好好歇个够。”程束对这些八卦居然也知道的这么多,可说完,神色微微一暗,又道:“算算日子,程颐应当也要回来了。” 谢琢清楚这是太子点他,暗中问他到底愿不愿意和九公主在一起。按着太子的手段,就是他成了驸马,照样能在朝堂中办事。谢琢微微有些恍惚,想着若是旁人有如此恩典,怕是要舍弃一切上前了。可他是谢琢,程颐是九公主,他们各有各的道,他不愿她为自己断舍,也不愿自己遗憾终身。 少女的模样现在眼前,笑靥如花,倒是让他产生一些憾然。 他好生想了,对着太子行礼:“殿下,下官与九公主有缘无分……实在不好。” 乌涂尔从前一直以为是程颐单恋,没想到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但不知为何,能让谢琢这般婉拒。 不过这是人家私事,乌涂尔也没有过问,只是暗暗看着谢琢。 第109章 谢琢自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晒,大概明白过来,原来太子尚未把那个谋划跟他说。 因此,谢大人换了一句:“不过殿下放心,下官今生,绝不会娶。” 程束怔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带上些无奈:“何苦如此?” 这俩人打哑谜,乌涂尔有些没懂,但隐隐感受出来,这应当是和九公主有关。可大胤如今国力强盛,又有祖训,绝无可能是要公主和亲。那程颐作为公主,也就只有下嫁驸马这一条路可走…… 等等,难道当真只有这一条路? 乌涂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这个答案他自个儿有些想不出来。又赶着谢琢告辞,他也没顾上多琢磨。 看着谢琢身影离去,他找了个借口和程束说了,也往外走去。其实是为追谢琢。 他直直追出东府去,在一处巷道里叫住了谢琢:“谢大人,稍慢。” 谢琢慢吞吞回头,看见是他:“国主,有何事?” “大人不必与我这样客气,从前不还是拉着我讲故事么?”乌涂尔上前两步。谢琢轻轻笑了笑:“国主,到底礼不可废。” 乌涂尔见他态度依旧,也不纠结这个,只是说道:“我有一疑问,还望大人帮我解答。” “但说无妨。” “大人可知……前些日子,在朝会上出言诋毁殿下之人,是谁?”乌涂尔问出了这个问题,神情却是极为平静。 谢琢那日正在当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眼珠子一转,想着乌涂尔既然避开太子,恐怕就不单单只是询问那人身份了。本来,他作为太子下臣,不应该随意将这些话说出去,但……毕竟是乌涂尔,他也不能不说。 这搞得谢大人有些头疼,却还是说了:“是梁友春和黄万全。” 乌涂尔念了念这两个人的名字,喃喃道:“梁……黄……唔,都是氏族啊。” “没错。”谢琢对卞旭辉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想必是有人给他们施压,才让他们有胆在朝会上顶撞太子。” 乌涂尔轻点了点头,又问:“这两人现下关在何处?刑部?大理寺?还是……大人的高阁?” 图龙卫分离于刑部和大理寺,算得上是专门的机构。他们抓到的人自然也不会给去其他两个地方,会专程关押在自己衙门的刑狱中,此刑狱就名为高阁。高阁中手段诡谲,可乌涂尔想着,若这梁黄二人是在高阁,他去见他们一面,倒是更为方便。 谢琢如何能不知道他所思所想,却是摇头:“他们二人以下犯上,但也够不到高阁,自然是去了刑部。” 在刑部的话,就有些不好办了。乌涂尔微微沉吟,终于说道:“不知谢大人可否帮忙一二,叫我去见见这两人。” 他想找这两个人麻烦的意图显露得有些大,谢琢其实并不愿答应,可转念一想,乌涂尔向来不是冲动之人,应该不会做出那等事情。梁黄二人对太子口不择言,八成让他内心煎熬,若能见一面缓解,倒也无可厚非。 由此,他应承下来,却也劝告乌涂尔,万万不能用了私刑。 谢琢也不愧是办事的好手,乌涂尔未等多久,就接到他消息,说是可以前往刑部。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要掩人耳目一些的好。乌涂尔也不愿太子知晓,就趁着朝会再开,独自前往刑部大牢。 毕竟是大朝会,有头脸的官员都在宫中,出来迎乌涂尔的这人,官职稍低,却和谢琢深有私交。他递给乌涂尔一块令牌,道:“下官就不引着大人去了,不过大人切记,一刻钟必须出来了。” 乌涂尔穿着一身披风,还简单围了面容,一双眼睛都藏在兜帽下,叫人看不清楚。这刑部官员并不清楚他就是乌涂尔,更是不细看他,应当也知道少管少问的<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学问。 乌涂尔微微应声,接过令牌,随后直接往大牢方向走去。才到门口,就有守卫拦着:“何人?” 他伸出手将令牌展示出来,守卫们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放行:“大人请。” 大牢中阴暗幽深,也不知道关了多少犯人,他们对着进进出出的狱卒都十分熟了,几乎已经没什么想法替自己喊冤。可少见乌涂尔这样藏头藏尾的,竟有不少人从牢狱缝隙中伸出手,想要抓乌涂尔的斗篷。 乌涂尔压根不理,拢了自己斗篷,口中默念谢琢给他的牢号,不多时就找到了地方。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关押着,一方面从未受过如此苦楚,另一方面也是刚进来,心中还有想法。眼见着乌涂尔停在他们面前,微微一震的同时喜上心头。 梁茂春和卞家时常联系,也是此次“逼宫”太子的牵头人,此刻见了乌涂尔,立刻道:“阁下何人?”乌涂尔没有搭话,反而将一张脸从兜帽中漏了出来。梁茂春一瞧,更是一喜:“竟然是……大人,果然是卞老爷来搭救我等了!” 乌涂尔听他这么说,就已然了解。自己和卞旭辉那假结盟,已经传到上京来了。恐怕是为让上京中的世家对自己有所牵制,若自己心有二意,也可作为把柄贡给东府。 可,他们的棋局棋差一招。 他们根本不知道,当初那个“柳效云”压根就是太子本人!这些手段看似厉害,但若是已经被人知晓,也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幼稚。 乌涂尔瞧着梁茂春这张老脸就来气,更不想同他说话,忽然就从内怀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来。梁茂春顿时汗流浃背,面如金纸,颤抖说道:“你,你做什么?” 第110章 一旁的黄万全早就看着呆住。 乌涂尔戏谑一笑,却没对他们做什么,反而自己在小臂上划了一道,然后将那匕首扔进了梁茂春的牢内。 第62章 谢琢接到刑部的急报,匆匆赶来的时候,打眼瞧见的就是眉目间带着不明意味的越国国主。乌涂尔用未曾受伤的那只手捂着流血不止的左臂,拒绝了前来帮他包扎的大夫。 见此情景,谢琢内心大叹一声,完了。 他原以为乌涂尔是个不会冲动的人,没想到居然给他来了个大的。 他匆匆下马,以寻常绝不会有的速度接近了乌涂尔,和他低声说话:“怎么回事?!” 乌涂尔扬了扬小臂:“梁茂春伤的。” 谢琢看了看,这道伤口的确不轻,但也不算重,只是皮外伤,流血很多看着十分唬人罢了。而他又听着乌涂尔的话,心底差点翻江倒海,若不是因为乌涂尔身份贵重,他也能开始骂他。 “梁茂春哪儿来的凶器?!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还能伤了你?”话出口,仍旧是没能稳住心神。 乌涂尔知道自己办事是有漏洞,但要的就是这般漏洞:“谢大人,说这些做什么?这还不是为了让这两个王八蛋顺利入高阁么?行刺属国国主,图龙卫不管么?” “管自然是要管的。可你……”谢琢意识到自己适才口气重了,有察觉到自己压根没有立场对乌涂尔说出那些话。因此不由微微一叹:“知道你是为了帮太子一把,可也到底是为了泄愤。”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崩溃:“却不至于使出这等手段来。” “再加一条理由,我是为了迷惑卞旭辉。”乌涂尔说道:“此事必须我出面,太子殿下若是派了旁人来,做不出这等效果。” 谢琢知道他说得有理,也不好再多言。 乌涂尔冲他笑了笑,根本不在乎他之前对自己说的重话:“那他们的事情就还要劳烦谢大人了……我,我去向太子请罪。” 唔,还知道自己做错了。谢琢默默的想,替太子觉得牙疼。 事发刑部大牢,就是想瞒着也没办法,那消息就如同插上了翅膀,恐怕早就摆在太子案前了。乌涂尔颇有些忐忑,自己做此事之前没和任何人商量,若是换了太子身边别的什么人,招来的就是太子的滔天怒气了。 果然,他顺着侧门回了东府,见着几个太子心腹侍从,表情都是不大好。再往里走,直接看见李庄在重华殿外头等他。李庄一瞧见他,脸上转换复杂,想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愁眉苦脸:“殿下气狠了,你别再惹他。” 乌涂尔对他很是感激:“多谢李大监。” 李庄深深看他一眼,招手带走了所有侍奉重华殿的侍从。乌涂尔也跟着深吸一口,在外头对着太子说了一句,然后就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这才刚刚迈了一步,“啪”的一声脆响就在他脚前爆开。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茶盏。乌涂尔咬了咬下唇,抬头往高位上头看去,眼见太子甚至还穿着朝服,坐在上首,一张昳丽的面孔此刻怒到极致,连唇瓣都红了起来。 应当是知道这消息,连忙散了朝会回来的,着急之下,便是朝服都没有更换。 乌涂尔心下戚戚,想也没想就跪了下去:“我做错事情,望殿下责罚!” 程束哪想到他立刻就跪下,再看他完全跪在那碎掉的茶盏上,当即就从高位上猛地站起。才想往出走两步,忽然又生生停下,恨道:“你错在哪里?” “错在扰了殿下谋划,错在未曾事前告知……错在,行事急躁鲁莽。”乌涂尔没去看太子,只是一字一顿说着自己的错处。 程束听完,本来的怒火更是冒了三尺高,又砸下去一个茶盏,不过砸在了空旷无人处。他砸完,快步上前走到乌涂尔身边,夺了他的小臂就看,发现是处皮外伤,当即冷笑一声,在乌涂尔肩上推了一把:“这么喜欢反省,不如好好去反省,别叫我看着心烦。” 乌涂尔面对他,自然不带力气,太子推着不算重,却也将他推得晃了晃。可乌涂尔说:“是,我这就去反省。” 他说着,又兀自站起来,出了重华殿,在殿前的石板地上又跪了下去。 程束眉尾一挑,牙都快咬碎了:“这么喜欢跪着,就一直跪着!没有本宫的许可,你休想起来!” 乌涂尔居然没有其他怨言:“是。” 他这一个字出口,程束微微后撤一步,随后紧了紧牙关,将重华殿的大门狠狠摔上,居然当真不去搭理乌涂尔了。 两个人相处这么多年,乌涂尔就是惹下再大的事情,太子也没有这般生气过。乌涂尔虽然表面上看着没有什么,其实心底杂乱一团。一会儿想着自己适才说的哪句话不对,一会儿又想着莫非殿下在做一盘大棋,没想到却被自己毁了? 由此种种,他猛然间觉得一阵凄凉,心下对太子的愧疚更甚。什么流血的小臂,膝下的碎瓷片,全都成了过眼云烟,再不重要了。 李庄未敢走远,怕太子有事找,因此在外头转了一圈又溜达回来。乌涂尔跪在外头自然被他发现,他也没敢声张,悄悄进了重华殿。然后发现太子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他就是侍奉这么些年,对这样的神情也是少见。 这是两人起了争执,李庄不敢置喙,可看着地上碎掉的茶盏仍觉心惊。太子察觉他进来,张了张口又闭上,片刻才问道:“还跪着?” 第111章 “是。”李庄轻声说道:“刚才进来,国主的确还跪着。” “怎么连他也这么不省心……”太子气得揉眼角。 李庄想了想,又说:“国主到底是关心殿下……” “本宫知道。”太子道:“可他的确鲁莽,往日不曾觉得,今日发现,就要气死人。” “这等脾性,往后莫不是还要做出些什么更甚的事情?” 李庄内心道,恐怕也只有对上殿下的事情,乌涂尔才会反应如此剧烈。 可太子虽然这么说着,却有些坐不住了。距离乌涂尔跪在殿门口过去了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太子就又问:“还跪着?” 李庄赶忙去窗边看,看完回复道:“跪着直直的,不像是偷懒。” 太子啧了一声:“谁说他偷懒……”说罢,又像是想起些什么,忽得站起身来,冲着殿外走去。 李庄快步跟在身后,想着到底是太子爷心尖尖上的人,才不过这么一会儿就耐不住了。这等场面要是叫那些太子罚跪的人过来看,还不得把大牙惊得掉出来? 他这么想着,太子已经出了重华殿。声响自然被乌涂尔听到,他抬起头一看,见太子正往自己这边走。 等太子到了他身前,竟然也没开口,反而是一把将他薅起来。乌涂尔没料到,起身的时候还晃了两下。他顿时有些惭愧:“殿下,此事是我之错,我不该破了殿下安排……啊……” 他没能说完,就觉得身体一轻,眼前一闪,下一刻就被太子抱在怀中,往重华殿中走去。乌涂尔大为震惊:“殿下,我的错处还未想明白。”言下之意是还想跪着。 太子才消下去的气俨然又要冒头,托着他臀部的手使了劲儿,狠狠一掐:“闭嘴,别惹本宫。” 这一下掐得乌涂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敢去看李庄,只想着李大监万万别注意到就好。不过李庄也是从聪明人,自然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跟着到了殿外就不进去了。 太子进了后殿,把乌涂尔扔在塌上,又随手将一旁书格上摆放的伤药取下,没好气的讲:“脱裤子。” 乌涂尔意外道:“殿下,这话太过粗俗了……” 太子听着又想磨牙,只能狞笑道:“见过更粗俗的么?不想见就老老实实做!” 这是当真气得不轻,乌涂尔只好遂了他的愿,然后露出一双笔直的、骨肉亭匀的腿来。他这双腿长得好看,该粗该细,丰韵又不失骨干,肤色如蜜,更加好看。现下唯一美中不足在于,双膝上有些细小伤口,恍若红梅,却也瞧着让人心疼。 太子呼吸一滞,那点子气恼又全全没有了。他坐在乌涂尔身边,先是把他那受伤的小臂敷上药,包扎好,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他双膝上。 这一幕让他回想起乌涂尔才来东府的日子,也曾有过这般的伤痛,可如今虽不及当初严重,却叫他悔恨不已。 他怔怔看着,忽然将乌涂尔长tui//曲//起,凑上前去把那些红梅全都舐掉。乌涂尔浑身一抖,手不由自主握住他的长发:“殿下……” 太子抬眼看他:“为何跪在碎片上?不知道躲么?” 乌涂尔说不出话,盯着他的眼睛微微错开少许。 太子心中钝痛,将伤药给他涂抹在双膝上,只是看他。 乌涂尔分明错开视线,可照旧能感受到太子的目光,他有些畏缩,好半天才敢与太子对视。就这一眼,他却看到从太子眼角滑下一滴水珠,随即隐在他脖颈,消失殆尽了。 从前都是自己哭,乌涂尔何曾见过殿下的眼泪,愣怔的同时又品出意味来。 他想先开口说,却被太子截在前头。 太子忽然抱住他,手指轻轻划过他受伤的小臂,在他耳边隐忍又克制,但也带着深深的惧怕。 “为什么伤害自己?乌涂尔……若你这般,我怕总有一日要出事……” “你若是离我而去,我的一颗心就要痛死了。” “再没人爱我了。” -------------------- 让我们恭喜国主,第一次把太子弄哭(bushi 太子爷,一个看起来牛逼轰轰的野心家,其实是个渴望被爱的可怜宝宝(嘿嘿 第63章 太子此言如梦似幻,叫乌涂尔怔愣起来。一时间更加愧疚,明白了为何太子会如此生气的缘由。不是因为什么计划被破坏,或者因为没有提前告知,而是因为他太过鲁莽,还以自己为饵,并为此付出鲜血。 太子怕他往后都如此形式,不顾一切,若某一次因为意外,当真造成什么后果……实在不可细想。 的确是不好。乌涂尔这么想着,心内后悔又占据到了高峰,从前都是太子安慰他,他觉得背后有靠山什么都敢做,却没想想太子身后便是悬崖峭壁,又有谁来做他的靠山? “殿下,我再不会了。”乌涂尔歉意道:“我再不会了。” 程束听了,仍旧不放心:“现在我不信你,你最好做出些保证来。” 乌涂尔不知为何觉得这句话有些逗乐,“噗嗤”一声轻笑出来,从太子怀中抽身,又掰开他手掌,调出他小拇指来,和他拉钩:“此为保证,永久有效。” “如此小孩子气的保证……”程束觉得不满,却又见他拉着自己晃了晃,说道:“往后殿下替我做保,我也替殿下做保。” “再不做如此伤害自己的事情,毕竟殿下如此舍不得我,我又怎么舍得殿下?”乌涂尔说着说着,脸就红了些,可口里却不打磕绊,的确是诚心诚意。 第112章 程束知道他明白过来,想要原谅他,又有些后怕,颇为纠结了一会儿,才又道:“自此之后我都要监督,若再有下次,你就哪里都别想去了。” 乌涂尔点头应下,这才算暂时解了太子心中的不顺。 又过几日,乌涂尔修书一封递下东南,只说为了解救梁黄二人,他专程赶往上京,却差点被梁茂春刺杀,如今他行踪被太子发觉,好不容易蒙蔽过关,梁黄二人也被带往高阁。进了高阁,就不是他能插手了。 这信上所言虚虚实实,乌涂尔也不想着卞旭辉能全信,毕竟漏洞不少,但也能算是给卞旭辉一个迷障,叫他不能分清现下这些人的局势。 而卞旭辉也果真如同乌涂尔所料,看着这封信,是有想相信,却又觉得离谱。一方面对着乌涂尔拿捏不清,另一方面也摸不清楚为何梁茂春要刺杀乌涂尔。到底是因为乌龙事件,还是因为梁茂春其实已然和他不是一路? 可梁茂春、黄万全被压入高阁,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压力。本想着太子碍于情面和道义,应当不会太为难这两个人。虽然卞旭辉也没想着真能把皇帝逼出来,但到底也不是现下这幅光景。 太子能一言不发就处置梁黄二人,更是不顾前朝后宫,想来是对世家不满到了极点。即便皇帝仍在,都要忍不住下手了。 这下卞旭辉可坐不住了,在家兜兜转转几日,想着头发都掉了一地,终于下定决心反扑。他一面给乌涂尔递了信,叫他早做准备,另一面又将某段秘闻,悄无声息的送到了上京。 两封信寄出去,卞旭辉出了一身冷汗,简直要把心力耗干。而这两封信也像是搅动风云的巨柱,要把整个大胤带动起来。 乌涂尔接到密信之后,就不得不动身出发回到越国,临走之际他握着太子的手说道:“殿下,万望小心。” 然后,他就趁着天光熹微,离开上京。 可也正是在他离开的这一晚,几个穿着褐衣的下人从某间华贵府邸出来,分头走向京中几位大人的家中。而这间华贵府邸的主人也在挑灯写信,他写好之后交给了自己的心腹,让心腹务必快速带出上京。 也正是这一晚,在东南沿海,一些本该安静停靠的外国商船忽然点起了微弱的油灯,在一片夜深人静中瞧瞧往外海驶去,就像是一颗引路的星光。 而几日后的西北塞外,一位大汉手握书信,看着那精疲力竭的信使,用自己不甚熟练的汉话问道:“再问一次,信里面说的话,是真的?” 信使道:“自然,绝无虚言!” 大汉忽然一笑,漏出一口黄牙,胸口上挂着的狼牙晃动:“好!” 谁也不清楚东西南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更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如何,只知道从某一夜开始,寒风过境,将整个大胤笼罩在凉意之中。 而这隐隐的一切,都开始于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人,在一个大朝会的早晨,敲响了皇宫门口所设的闻鼓。闻鼓是为冤情而设,可直达天听,但少有人有胆量来敲。多年未响的闻鼓取代了鸡鸣,把上京城从睡梦中唤醒。 就连看守闻鼓的鼓手都是打着哈欠前来的,看见敲鼓之人容姿平常,身着破衣烂衫,当即就有些不高兴:“干什么的?这闻鼓也是你随便敲的?” 那人却不畏惧,朗声道:“我有冤情!我要见陛下!” 鼓手哈哈一乐,笑道:“见陛下?你什么人你见陛下?” “我手中所涉皇室秘闻,为何不能面见陛下?!”此人越说越激动,又看周遭零星走过来几个百姓,说话更大声了:“东府血脉存疑,难道不是大事吗?!!” 他最后一句说出口,简直犹如石破天惊,把那小小鼓手顿时击穿在当地。什么困意全都消散,鼓手盯着他的目光迷茫又畏惧,更是恨不得自己刚刚压根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此人见鼓手失言,又是狠狠敲了两下闻鼓:“太子血脉存疑,我要面见陛下!!” 这下,周围那几些百姓全听到了,各个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而宫门外的侍卫长此时也敢来,正巧把这话也听在耳中,顿时吓得脱了一身皮毛。他身后的侍卫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侍卫长气得半死,也吓得半死,伸手狠狠掴了身后侍卫一掌,怒喝道:“还不赶紧通知殿下!大理寺、图龙卫,全部通知!” 随后,他大喊:“来人,将这个不知死活,胡乱攀上的贼子拿下!” 但与此同时,有人忽然开口:“且慢。” 侍卫长一顿,转头过去一看,发现是一架华贵马车,声音正是车内之人发出的。 侍卫长心中一寒,喝道:“何人?!” 马车一晃,有人掀开帘子走将出来。侍卫长一看他面容,就微微后撤一步,而那人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怎么,不认识本王?” 来者正是孝王!这孝王母亲出身寒微,不过是个被皇帝醉酒后随意宠幸的内人,后来有了身孕,这才在宫里有了一席之地。而这内人能顺顺利利的被封昭仪,后来产下龙胎晋升嫔位,也是因为李皇后少有争宠心思,对于旁的这些妃子少有插手。若是换到前朝那位善妒的皇后手中,恐怕早已一尸两命了。 可不知道这内人是不是承受不起这泼天富贵,在产下孝王三年后就因病而去,孝王因此被纯贵妃代为养育,和从前那位德王……倒算得上的有些亲密的兄弟。 第113章 德王当初狼子野心,是为大罪,太子尚且留他一条性命。那么对这个根本没有参与的孝王,几乎是压根没有管过。而孝王的确次次都来参与大朝会,但因少有职权,也在朝会上插不上什么话,因此瞧着,俨然是个闲散王爷。 那他这会儿怎么想着多管闲事?! 侍卫长觉得不妙,所幸是提前一步派人通知太子和谢大人,否则现下绝不可能再有机会。 他刚想对着孝王说些什么,就又看见一辆马车悠然驶来。侍卫长眼皮一跳,眼睁睁瞧着,恭王和良王从一驾马车上下来。 简直荒唐! 这二位更是什么都不操心的主,寻常连朝会都不来,这会儿怎么可能过来凑热闹? 击鼓鸣冤之人是他们引出的由头!这是要逼宫! 侍卫长猛然反应过来,对着三位王爷冷下脸来:“这是何意……”他这么一动,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都纷纷跟着动了起来。可也正是这个时候,侍卫长连话都尚且没有说完,就被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暗箭穿了喉咙!一口鲜血喷出,他双目欲裂,紧紧盯着几位王爷,应当是想骂些什么,却骂不出来了。 剩下的几个侍卫也纷纷被射死,皇宫巍峨,下头居然血流如注。 孝王瞥了一眼自己那两个弟弟,没露出什么表情来,反而叫人一把拿住了那击鼓鸣冤之人。 “小小侍卫长胆敢冒犯贵人,就地格杀也无甚所谓。” “走,随本王上朝,当面问问太子!” 第64章 孝王反应算得上极快,但是宫内拱卫的羽林卫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说几年之前,羽林卫还有效忠皇帝的心思,那么这几年已然全全转变成了太子一派。毕竟谁会放着一个极其厉害的上峰不跟随,反而跟着一个整日玩乐度日的无能之辈? 羽林卫向来晋升困难,跟着皇帝更是前途无望,只有在太子手下,还能拼一把。 因此,羽林卫都用不着自家指挥使出面,就已然用枪锋对准了孝王等人。 “王爷,此意为何?没有殿下传召,不得入内!” 大概是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孝王倒也不急,尚未开口,就见得良王上前一步,对着那羽林卫说道:“还请羽林卫指挥使。” 他们到底是皇亲国戚,寻常人等也不敢肆意对他们做些什么。对上良王这种温声细语的,比对上孝王就要轻松一些。这羽林卫狐疑的看了几眼,到底还是叫人通知了指挥使章丰。 章丰提前得到消息,也正往这边赶来,刚到了就见宫门宫外都是气势汹汹的对垒。他当即止步,暗骂了一声。可也只能走上前去,对着一众王爷拱手道:“不知三位王爷有何要事,为何如此强闯宫门?” 孝王将他看了一圈,忽而冷笑:“章丰,你当真是鼠目寸光,现如今跟着的主子,不过是个血脉存疑的杂种。若真有一日……便是窃国者!到时候别说什么晋升,恐怕都要叫这虎狼把你生吞活剥了!” 章丰顿时变色,下意识的皱了眉:“王爷,这是蔑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见孝王把击鼓鸣冤之人朝他这里推了一把:“本王不过是想进宫当面问问太子,并非逼宫,如何能叫人这般防着?本王无权无势,手下连个兵头子都难找,太子又怕什么?难道真如此人所言,太子当真不是父皇所出?” 想着孝王这么多年,少见如此伶牙俐齿。章丰却被他说的有些后怕起来,毕竟他们这些羽林卫,也不是寻常普通平民出身,家里好歹有点一官半职或是贵人血脉,在行事上也就比那些泥腿子出身的要谨慎不少,思虑的也多。一面想着若是放了孝王进去,太子的怒火也是难以承受的。一面又想着,如果这孝王当真有什么后手,两相对峙起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章丰气得咬牙,本以为能在羽林卫再升一步,没想到却是被架在火上烤! 正当他踌躇之时,远远见一队人驾马而来,定睛一看,是图龙卫。 谢琢就在前头,一介文官,此时看着面容肃穆,当真有些说一不二的凶煞感。他纵马而至,一鞭子就抽在章丰身上,怒道:“章丰!首鼠两端的混账!” 章丰被他抽得一愣,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再等他看清状况,图龙卫已经完全把孝王等人围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谢琢道:“逼宫犯上者,拿下!” 图龙卫训练有素,当即就要拿人。孝王一看此情此景,心里如同火烧,忽然伸手进内怀,摸出一张明黄黄的帛书来:“陛下御笔在此,本王看谁敢动!” 这东西一冒头,所有人都是一怔。谢琢更是一拉缰绳,生生把自己定在当地,目光几乎要把帛书瞪出一个洞来。 他想说这东西是孝王伪造,可还真不是。帛书所用规格、材质等都是天底下独一份,只要是见过的人,都能认出来。更何况,还有见此书如见天子的说法。章丰立刻跪了下去,高呼万岁。 谢琢知道无法,可不想低头。偏偏孝王拿他开刀:“怎么,谢大人见帛书不跪,是不敬陛下么?或者说,是太子不敬陛下,看着陛下体弱,就要趁虚而入,弑父篡位不成?” 山一样的帽子给谢琢扣下来,他倒是不怕,可不能影响了太子,只能依言下马跪拜。 孝王看着他,又是一道冷笑出来:“还以为谢大人是什么硬骨头,不过也是如此……本王看,太子身边也没什么能用之人!” 第114章 说罢,他一手扯住击鼓人,一手高举御笔帛书,当真直直入宫。 宫门前闹了这么一出大戏,后头百姓也有,官员也有。见孝王入宫,这些本应该上朝的官员也赶忙跟着进去,到底心中是怎么想法,还得是在朝堂上见分晓。 孝王知道,太子定然已经知道此事,想必应该是无措的。可到了勤政殿,一抬首,看见了坐在太子位上的那人,他仍旧是心中一凉,对太子产生了畏惧。除却当年的德王靠着母家,尚能和太子呛声两句,他们这些剩下的王爷……几乎是看着太子的盛名和威名长大,对这个兄长是一种骨子里溢出来的畏惧。 此时见他,仍旧是云淡风轻,好像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中。 孝王由怖生恨,看着朝臣们依次到了,这才对着沉默不语的太子发难:“殿下,此人在宫外鸣冤,说东府血脉存疑。我自知事关江山社稷,这才闯进宫门,还想问问殿下的意思。” 太子静静的看着他,过了片刻竟然笑了:“说本宫血脉存疑啊……不如这位苦主,先倒倒苦水罢了。” 孝王心中狐疑,却也让那人开始伸冤。此人果然准备充分,只说当初李家小姐进宫,虽然是中宫之位,却迟迟不得陛下疼爱,反而让纯贵妃先一步诞下德王。李家为巩固位子,更是为了日后所图,就让皇后出计留下皇帝。可即便如此,皇后仍旧未能怀孕,再想留下皇帝,就怕要暴露计谋。因此李家出了主意,找一奸夫扮作内侍入宫与皇后苟合,这才有了太子。而这私事,一瞒就是这么多年。 而当初李家寻觅奸夫,就是借了此人母亲之手,他母亲后来被主家灭口,只为掩人耳目、封锁消息。他原先也以为母亲死亡是为意外,可就在前些日子,家中耕地,居然从地里翻出一个木盒,木盒中就是当年母亲留下的证据! 孝王越听越得意,抢过证据一看,哈哈大笑:“果然是皇后笔迹!” 此言一出,当即满朝哗然。朝臣们自有太子一党,也有中立一党,更有图谋之人。但无论是谁,都会因为天家血脉的问题而变得犹豫。若太子当真不是陛下的儿子,那未来…… 孝王想到了给他出主意的卞旭辉,自觉这一手的确厉害,血脉之事,现在皇帝病重,皇后身死,以前的老人几乎都不在了。光凭着一张嘴,如何能说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太子就在旁人心里成了不正统的代表。往后还能有几个人忠心于他? 更何况,据卞旭辉所言,京郊东大营因为某个人的缘故,布防等等机密全部被掌握清楚。卞旭辉借用手段,已经打通其中关窍。自己手中帛书尚在,还怕号令不了东大营么?到时候一声令下围了上京,就是那章丰也得对着自己俯首称臣! 他这么一想,又看了一眼旁出的良王和恭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满来。 只是这两位到底起了点作用,实在可恶,也不知道是不是包藏祸心?想起这两位日常的荒唐模样,孝王心中一叹,觉得自己小瞧了他这两个弟弟。 转念再算一算时辰,东大营八成已经有所行动。孝王不禁笑了一声,仿佛已经把太子拉下马来,自己成为东府之主了。 可就在这时,恭王忽然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孝王包藏祸心,此事皆由他主导,专程是为污蔑殿下而来!殿下,我这里有证据!” 什么???! 孝王听了这么一句话,顿时不可思议的看着恭王,发现他还当真取出一些书信来。 眼见着事情发展越发诡异不可收拾,上首的太子竟然仍旧不变神色,只对恭王道:“呈上来。” 恭王立刻拱手奉上,太子简简单单瞧了,扔下其中一封到了孝王脚下,说道:“你自己瞧瞧。” 孝王脑中早已乱了,怎么和说好的不同呢?!这两个人不都在这里给自己效忠了么?只说拉下太子后,重用他们即可。怎么现如今恭王就把信件递给了太子?!他下意识的捡起那信件,才看了一眼,就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上头根本就是卞旭辉与自己来往的信息,这东西他都藏起来,绝无可能给第二个人看到……除非,除非…… 恭王忽然冲他一笑:“除非,是卞大人亲自给的。皇兄也不必着急,这不过是拓本,本王这里还有原件。” 原来,神思大乱之下,孝王居然把想着的话统统说了出来。 卞旭辉,为什么?为什么?!他实在想不通,更是早就在乎不了周围朝臣的反应了。 至于良王,他年纪最小,和恭王关系向来不错,恐怕最初就是站在恭王这一边的! 孝王情绪有些崩溃,又哭又笑,对着恭王张牙舞爪就要冲过去。可他冲到一半,忽然生生顿住,继而狂笑起来:“什么证据不证据!有陛下御笔在此,本王才是正统!” 说罢,他将那封帛书“呼”的拉展,要将其中文字全部念出来。 猛地一道人影闪在他眼前,孝王下意识往后一退,却觉得一阵刻骨铭心的痛楚袭来,让他根本拿不住帛书。帛书才一落地,就被人踢起来抓在了手上。而孝王后知后觉从晃眼中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居然被人砍断了! 他脸色煞白,痛苦的尖叫出声。 朝臣们被这一幕吓呆了,也琢磨不出到底是怎么才能让事态变幻到这个地步。而那个砍断孝王双手的人,正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李庄。 第115章 李庄也不看痛苦的孝王,转身将帛书交给了太子。太子瞟了一眼上头的文字,终于冷哼了一下,随即抬手将帛书扔在了龙椅上。 孝王几尽昏厥,却仍不死心,疯癫道:“程束!还有东大营!你完了……” 太子不疾不徐道:“算算时间,却也该来了。” 他话音刚落,果然殿外传来人声,正是东大营的主官,此人一来就跪拜说道:“末将救驾来迟,往殿下责罚!” 此一句,便将孝王的所有念想,全部折在心中。 太子道:“小打小闹,劳烦将军了。” 东大营主官却没站起,反而叩首:“殿下千岁!” 这是明晃晃的提示,更是给所有朝臣的一击。是啊,什么狗屁倒灶的血脉存疑,天下权势,尽在掌握,太子如此,怎么不是天家?更何况……瞧瞧这几位王爷,仿若跳梁小丑,谁人可以取代太子? 有些臣子不由得抖了三抖,在心中质问自己一个问题。你是要正统皇帝血脉,还是要天下安稳太平、家国海清河晏? 这一刻,后者才是最为重要。 太子一派的朝臣们心中澎湃不已,眼见这等场景,知道他们朝思夜想的一幕终于要来到,由周念牵头,齐齐跪拜下去,对着太子直呼“千岁”。有了他们在前头顶着,余下那些情愿的、不情愿的,全都跪拜了下去。 听到这些如山的“千岁”,太子终是微微叹息,抬手制止了他们,让朝臣们都散了。 独留下三位王爷在此。 第65章 等着勤政殿中只剩下几人,太子才道:“李庄,给孝王止血。”李庄应了,上前给瘫在地上汩汩出血的孝王封了几道穴位,又从其他内侍那里拿来软布,粗糙包扎了一下。 而他经过那瑟瑟发抖的击鼓人身边时,都不用太子下令,一掌下去,直接断了此人的脖子。那人“咯咯”两声,彻底死了。此等场景竟然如此平静,李庄下手又快又狠,才稍微好一点的孝王看见,又是差点两眼一翻昏过去。 至于恭王和良王……他们也不知道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勤政殿中,有尸体,有鲜血,更有皇室。太子在上首沉默坐着,下头的三个人,两个垂首站着,一个已成废人瘫坐在地。居然有那么一丝滑稽。 许久之后,三位王爷都等着心焦,更是心虚,才终于听见太子恹恹的声音:“都给本宫跪下。” 三个人皆是愣怔,毕竟太子尚未登基,他们就算是兄弟,不算君臣。向来只跪君父,哪有跪拜太子之说?太子也看出来他们的不情愿,冷道:“是不是让李庄把你们膝盖敲碎才好?” 如此威胁之意,太子少有。几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孝王更是面若死灰,知道太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等到三人全全跪下之后,太子又道:“本宫将那些朝臣遣走,是想给你们还留一丝颜面……你们,你们实在让本宫大失所望。” 太子说到这里,竟然被气笑了:“你们自己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他说着,从高案上扫下来一大片蝇头小纸,数量之多令人发指。恭王远远一瞧,就知道不好,赶忙磕头:“殿下!不……皇兄!弟弟并无此意!” “得了。”太子根本不屑于听他诡辩:“本宫知道你们各个不易,往日虽少有照拂,却也不想对你们做些什么。毕竟血脉相连,世间少有的兄弟……可你们呢?居然被一个区区卞旭辉耍得团团转,还有没有一丝天家的聪慧?!” “孝王,你以为血脉存疑就能逼宫?” “东大营当真能被一封帛书使唤?” “恭王,你以为把恭王推出来就能赢得本宫信任,好再使奸计?” “良王,你更是无脑,连皇位都不敢肖想!” 太子连连说了四句,越说越气,最后恨道:“本宫与你们留着同样的血,真是汗颜!” 而下面跪着的三人被他骂得皆是苦不堪言。本以为自己这些行动都在暗处,没想到竟然能全部被太子掌控!孝王这么听了,忽然起了幸灾乐祸的意味。难怪恭王这个混账能出卖自己,原来也是被卞旭辉忽悠,八成是这老贼也说支持他登基!卞旭辉把给自己的信件递给恭王,恭王借此除掉自己,再和卞旭辉里应外合…… 倒是下的一盘好棋! 可下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让太子拆了招么? 太子看见了他的神态,已然猜出他的想法,继续说道:“卞旭辉此人奸诈,你们都以为自己是他选中的天命,却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脑子继位……哼,恐怕卞旭辉要的就是你们这些没脑子的。” “恭王,他借着你的手试探本宫,想看看若是他帮助本宫揭发孝王,本宫会不会放他们世家一马。而如今,他应当是知道了答案。”太子忽然站起,朝着下首三人走去:“本宫没有遂了他的愿,他就要不遗余力的除掉本宫。” 卞旭辉这一手当真绝妙,一面攀附孝王,看能不能从血脉上对太子有所威胁,另一面又勾搭恭王,想以孝王为饵,算是给太子一个“好处”。他要在这两件事中试探太子,告诉他,世家仍旧强大,操控起人言来照旧厉害,更算是卖个好,暗示太子不要对世家动手。可太子在大朝会上这般态度,就是打算和卞旭辉硬碰硬,那卞旭辉再使后手,也是极有可能的。 第116章 他这么一说,孝王终于反应过来。知道了真相的他,嘴唇颤抖,几乎不可置信:“绝无可能!小小世家怎敢!” “这么说来,你也是知情的。”太子道:“怎么不敢?当权者不遂他的愿,换一个当权者即可。而皇室中人竟然再无人可用,那还不如搅得大胤天翻地覆,扶持其他什么猫猫狗狗上位。到时候他卞旭辉,还有从龙之功!” 或是因此想到了什么,太子再也压不住心头怒气,看着下面跪着的三个弟弟就火冒三丈。抬脚就把他们三个全全踢翻,踢完尚且觉得不解气,又强抽了李庄的腰带,化作鞭子,一鞭又一鞭抽下去,直到手酸了才停下。 几位王爷都是细皮嫩肉的主儿,这一顿下去,直抽得他们哭爹喊娘。可勤政殿只有太子,哪有他们的爹娘。 太子抽了人,心中仍旧怒气滔天,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们杀了泄愤:“卞旭辉勾结外族,你们明明知情却不上报,真要让大胤覆灭么?!”即便是现在太子清楚了卞旭辉的图谋,但到底错失了先机,真叫他们勾结上了。可若是孝王等人能早一步通知太子,或许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到了现在,孝王仍旧不相信那些外人敢真的攻打大胤:“大胤实力强悍,他们动不了的!卞旭辉从前说,只是为了……为了给皇兄施压……好逼迫皇兄下台……” 太子恨他恨得要死,一脚又揣在他心口:“混账!蠢货!” “还有你们两个。”太子又朝良王、恭王看去,把他们简直瞪成了冰雕:“堂堂亲王,被人戏耍到这个地步,说出去都是天大的笑话!” “真以为坐上皇位就是整日混吃等死么?”太子忽然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觉得前面那么多掌权者,也没有自己这么憋屈。当爹的是个混账不说,这些个兄弟,只想着争夺皇位,偏偏争夺皇位还没有脑子,一星半点的功劳都没有,还惹得四境不安,到时候也不知谁能给这些混账善后。 他冷哼一声:“你们当真都是父皇的好儿子,各个和他像得很!都是愚不可及的东西!” 这下算是完全撕破脸皮,不在乎什么父子情份了。 孝王神色又变,也不知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想着自己的命数已然如此,恐怕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当下也微微激动起来,不管不顾的冲着太子道:“好,你说我们愚不可及,可我看你才是恶人!天下有你这般的儿子?!简直妄为人君!天地君亲师,这五个字,你做到哪个?!”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李庄就有些按捺不住。若说这几位王爷做的事情只是让太子气恼的话,那这话简直就是诛心! 孝王不说这话,或许还能留下一命,可此言一出,便是连尸体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了。 他刚想开口压着太子的火气,不料太子比他还早了一步。 “天地君亲师……”太子垂下眼,从胸腔中发出了“呵呵”的笑声。这等模样和他寻常根本不同,更加让人心声畏惧:“程谦,你再说一遍?” 孝王的大名被叫出,嘴角抽了抽,却又闭上。 太子怒到极致又平静下来,突然伸手拽住了孝王的衣领,用力极大,居然让孝王挣脱不得。他扯着孝王走了几步,然后一把将他掼倒在龙椅之上。孝王生生吓了一跳,觉得屁股底下如同火烧,才沾上一下就蹦了起来,却是脚下不稳,狠狠摔在了龙椅旁边。 “不是想坐么。怎么不敢?!”太子问道:“你还有脸面在此大放厥词。” 下首恭王良王瑟瑟发抖,上面孝王心如死灰。 太子冷道:“尔等才是不德、不孝、不恭、不良。” “就凭尔等,妄图皇位,简直贻笑大方!若有才能,本宫也乐得让尔体会体会。” 说到这里,他委实有些受不了,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李庄,叫谢琢来,把这些不净眼的混账统统关进高阁!” -------------------- 可能是网文界少有的矬子王爷们了…… 太子: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第66章 此事到底传开,寻常人不解其意,却也见那些下朝的大人们闭口不言,又听得三位王爷全被关入高阁。这也知道了,恐怕说东府血脉存疑的事情都是空穴来风,更有可能是这几位王爷的计谋……不过,这几位王爷水平不足,叫太子两下就收拾了。 后来不知又是谁传开些言论,说孝王甚至手持御笔帛书,想连同东大营作乱。可东大营主将拎得清楚,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最后孝王反被将了一军。 “居然还有御笔帛书,那这不就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是另想支持孝王继位啊……” “可那位也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嫡长子,怎能如此行事?若非那位能耐,岂不是要被父亲和兄弟伤了?” “谁说不是呢!我有亲戚在宫里当值,说是当初德王作乱,也有皇帝的意思……” “他自个儿荒谬无比,还好是出了个东府,要么怎么收场?” “的确如此,从前那些东瀛人惹下的大祸,不就是因为皇帝无德无能么?” 这些对话是些有见地的人说出口的,却也是隐在人群中的“离火”挑起来的话题,当听到寻常百姓都这么说的时候,“离火”的暗探心中放下一半,急急退走,往宫中回禀去了。 第117章 而这事传到越国后,乌涂尔听罢,将王案都劈了个四分五裂,气得大发雷霆。大巫在一旁看着,想,所幸他在越国,若是在勤政殿中,恐怕都用不着太子出手,他就要上前把那些王爷统统砍成稀巴烂。 乌涂尔火气尚存,就收到卞旭辉的一封书信。此人信中先是告罪,说上京之事的确是他所做,但目的不在攻击太子,毕竟以太子的耳聪目明,那等雕虫小技在他眼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真正的目的在于试探殿下,看看殿下会不会因为这所谓的‘示好’放弃对世家的威压……可我觉得,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乌涂尔对大巫说道:“前些日子从外域传来的异动,现在还有么?” 乌涂尔观察了大巫一段时间,还真发现这人没什么其他心思,虽然照旧有不少防备,却也能和他探讨一些。毕竟自己这般夺得越国王位,手下尚未有真正可以完全信任的心腹。 大巫倒是给他提供了几个能用的越国官员,甚至还有两个他叔辈的王爷。但乌涂尔仍觉不对,越国这些权贵快要烂到根里去了。想要达成支持殿下的目标,他最需要的,莫过于一场变革,或者……一场战争。 他需要的,不仅是掌控越国的兵权,更重要的是要在大胤军中有所建树。之前西北大营的小小参将,远远不够! 大巫像是从他眼底看明白了他的想法,微微颔首,顿了顿才道:“的确仍有异动,但很是细微,像是再等什么契机。” “丘兹国……”乌涂尔将那个离越国最近的邻居的名字默默念了一遍,眉头越皱越深:“到底在等什么契机?” 而远在上京城中的太子,也在等待一个时机。 与此同时,东南沿海港口的某一艘停靠的商船上,几个普通渔民和几个尼德兰人互商的时候出现争执,两方语言不通,又不知被谁从中挑衅,竟然动起手来。而在混乱之中,渔民手中的鱼叉刺入为首的尼德兰人的胸口之中。那名尼德兰青年顿时口吐鲜血,不多时气绝身亡。 这几个渔民都是普通百姓,哪能想到不过是简单的动了几下拳头,就能要了对方的命!而那几个尼德兰人怒火中烧,对着他们愤怒骂着,却因为要照顾伤者,一时不查,叫渔民全部跑脱。 一点点的星火就要燃起巨灾,这几个跑脱的渔民压根想不到,被鱼叉杀死的这位青年,居然是尼德兰某位贵族的独子!而这贵族和王室牵扯甚密,其独子本来不日就要回国迎娶王室公主,不想却命丧他国。 此事被上报给尼德兰大使,此人也是个办事糊涂的东西,从未接到如此棘手的事情,直接冲去市舶司讨要说法。市舶司自然公事公办,准备上报朝廷再做定夺,就先把大使劝了回去。 可没想到,大使回去没有多久,就被人刺死在家中,模样凄惨,无法细看。 市舶司震惊不已,尚未来得及再有什么动作,就被大使从本国带来的护卫冲撞了府衙。 在大胤的土地上一连死了两个外人,还都是身份敏感的人。当地官员头疼不已,在家中左思右想要写奏疏,想着如何上报给东府才是首要。 却不想,一封奏疏尚未写完,就听得外头忽然响起来震耳欲聋的警报之声! 他微微一愣,不过多时就听得外面起了骚乱,府兵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直接冲进来,拉着他就要跑:“芦大人!有敌袭!!” 芦文玉却没动,仔细听着警报,反手拉住府兵问道:“有没有看清是哪里的敌袭?!” “这……”府兵打了个磕巴:“夜色太深了,属下未能知晓。”他自觉芦大人有些不对,赶忙又劝:“大人,还是先走吧!” “不行。”芦文玉却摇头拒绝,对着他说:“前段时候东府密信传来,说要我警惕。我之前还以为是太子爷疑心病犯,现下看来是殿下早有筹谋。”他一把握住府兵胳膊,说道:“劳烦你带我去见南老将军!我要看清楚到底是哪里来的贼子!” 府兵没想到自家大人会这么想,却也点了点头:“好,大人稍等,属下再去寻几个弟兄来,一同陪伴大人去!” 不多时,外头的骚乱更甚,可芦文玉心中却没有畏惧,只有激动。他带着几个府兵冲出自宅,刚往水军大营那边跑了一段,就被人团团围住。芦文玉大为震惊,仔细辨认才发现,拦着他的居然是洪尚涛的亲兵! 芦文玉心中一顿,知道不好,更是没有心思质问亲兵,只是沉下脸道:“真要拦着不可?” 亲兵冷笑一声,没有答话,而是提刀就来。 芦文玉的府兵眼见不对,立刻护卫在自家大人身边。但到底对方人多势众,不多时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损伤惨重。芦文玉本人作为首要目标,也在混乱中被人砍伤,他本是个文官,没有什么防身的把式,这一刀下去,伤及肺腑。他心中知道自己应该是挺不过去了,瞅准一个空档,拉过那个刚刚劝自己离开的府兵,将一枚木令放在他手中,快速且低声道:“和南老将军汇合!” 说罢,他一把将府兵推出去甚远,自己拿身体迎上了别人的刀锋。 这一刀下去,芦文玉当场身首分离。 洪尚涛的亲兵未曾发现他们两个私语,却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当即指着那逃跑的府兵道:“杀了他!” 那府兵手中攥着芦文玉给他的木令,热泪夺眶而出,再不敢耽误,脚下使力,在小街小巷中穿梭,使出全身的力气向水军大营而去。 第118章 第67章 有芦文玉给他挡了那一下,他就窜出去不少。后头洪尚涛的亲兵骂骂咧咧追着,叫他半分喘息不可得。他想着,芦大人的自宅与水军大营相去不远,恐怕正是因为如此,洪尚涛才派了亲兵就近截杀。 忽然身后响起“嗖嗖”冷箭之声,他没有时间回头看,只能祈求老天爷留他一命,好让他报答芦大人一片知遇之恩。可飞箭无眼,他又没有刻意躲避,腰上还是给射了两支。府兵闷哼一声,只觉凉意漫上了全身,可脚下仍旧不敢停滞片刻! 直到他看见水军的营门,听到身后洪尚涛亲兵的痛骂,他知道自己才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他跌跌撞撞冲进去,却见入目也是有些混乱,像是营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到底是正规军队,有人见他进来,立刻拿下他,厉声道:“何人闯营!!” 他支起最后的力气喊道:“我乃芦文玉大人府兵,求见南老将军!” 说罢,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了。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其实水军大营中刚刚也经历了一道刺杀,正是对着南朝生而来。南朝生已然六十多岁,即便身子骨硬朗,也比不得年轻时候。这一道刺杀冲着他来,虽然没能杀了他,却也重创,情况十分危急。 南朝生看着刚刚忽然出现,如同鬼魅一样的暗探,知道是此人救下了自己,心中对此人的来历也有了些猜测。他不顾一切的拉住那暗探道:“殿下可有旨意?!” 暗探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反而说道:“有。” “我为‘离火’二十三号,本是为保护将军而来,不想却还是让将军受了伤。”二十三号语气中带着愧疚:“可惜‘离火’人少,不能保全所有大人。” 南朝生大概听懂了,这暗探八成是太子的私卫,还是极为隐蔽的那种。若非此等危急时刻,应当是绝不能显露于人前的。这些人身手高超,因此也极难训练,这天南地北那么大,能派一个来保护自己,已然不易。他看二十三号一人敌对十名刺客,到底有些吃力,虽然全全把那些人杀了,自己也留下不轻的伤。 “大人何需如此,这些刺杀来的太急,若不是大人在,老夫早已……”南朝生道:“先不说这些,殿下旨意为何?” “殿下手谕,若水军大营主将有难,请南风天将军暂代主帅!”二十三号从怀中取出太子手书,展开给在场的所有人看:“殿下官印、私印均在,还请诸位莫有疑虑!” 在场的人都是听闻南老将军遇刺,这才纷纷赶来,来到的时候就看见地下已然躺着那些死去的刺客。又见蒙面暗探如此言说,手书上确有太子印,心中焦虑落了大半,齐齐遵从。 南朝生听罢,这才松了口气。南风天是他的儿子,可到底年轻,如果他出面力主儿子当主帅,恐怕要惹得军中某些老人不满。虽然不至于现下发难,可往后也是难题,也有可能在对战过程中有隐患。可太子手谕在,板上钉钉的将南风天启用,不论如何,人心总不至于浮动不已。 与此同时,外面有士兵前来想报,说是芦文玉大人的亲卫送来木令。南朝生忍着疼痛叫人赶紧把芦家亲卫带来,却不料此人昏死过去,什么都问不成。 二十三号上前一步,手掌贴在他后背,传过去些许功力,不多时竟然将此人催醒。此人清醒过来,刚认清南老将军面容,就流下泪来:“芦文玉大人临死前叫属下拿木令见大将军!” 说完,他又哀声道:“洪尚涛叛乱!杀了芦大人!” “什么?!”南朝生岔了气,一个劲儿的咳嗽。二十三跟着皱了皱眉头,喃喃道:“可是这些人并不像洪尚涛派来的刺客……”他说着,就蹲下身去仔细看那些死去的杀手,光从脸上看不出来,他就把死人的衣裳全扒光了,终于在他们腋下发现一个小小的标记。 这下,连二十三号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是东瀛人!” 才接替自己父亲的主帅南风天急道:“可刚才细看,外面分明是尼德兰人的船舰!” 二十三号摇了摇头,低语道:“事情不简单,图龙卫不便进城,还需我前去送信……南将军,这里全全交给你了。”说完,他也顾不上自己受伤,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 而远在城外的图龙卫也不过数十人,听得城内有异动,他们心急如焚。所幸不多时就见有人飞身而来,那人将木令甩在为首的图龙卫掌心道:“自己人。” 是了,殿下多日呕心沥血、多番权衡选出的人,才配持有这木令,是以在纷乱中可直接信任之人。图龙卫见了木令,神态微微放松一些,也对着“离火”亮了木令,随即又听二十三号说了情况,也觉得情况危急,立刻就要回京通报太子。 二十三号还要在这里探听,不便离开。临走时,为首的图龙卫问道:“洪尚涛叛乱,定和卞旭辉脱不开关系,我等愿意先杀了卞旭辉再走!” 二十三号道:“殿下未有此命令,恐怕尚有考量。” 图龙卫听了这话,心下了然,也不多说,直接纵马而去。 就在东南忽起大乱的时候,京畿外,辅城海津大濛港一片寂静。港督张晓棠却未敢有一丝困意,他在多日前收到东府密令,是一块木令。这东西做工简单,却很是细致,上头无有字,按照送令之人的说法,东府那头查探到有所不对,有木令之人才是可信之人。而东府也叫他近日仔细观察情况,一旦有异动,立刻持木令上报。 第119章 张晓棠不知这木令如何能快速传到东府手中,但想来太子应有后手。可木令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块烫手山芋,接到此令,他已然不知周围同僚,到底何人可信。也不能大喇喇的就去问……实在是难办。 为此,他已经好几日没能安心休息过了。 “咚咚”两下,有人忽然敲了他房门。张晓棠近些日子都没回府,只住在港内,这时候听见有人敲门,心中那根线微微一震,哑声问道:“谁?” “老张,是我。”门外的人回答道。 张晓棠听了声音,这才放松了一些。起身开了门:“今日你也没回去?” 门外正是他多年好友——尚进春。 尚进春哈哈一笑,侧身进了他屋子,扬了扬手中的酒壶:“你最近都没回府,怎么了,难道是之前偷闲,赶着办公?” 张晓棠跟着他微微一笑:“你这是……要喝酒?” “见你房内灯未熄,怕你累着。”尚进春十分熟稔的坐在小桌上,启了两坛酒说道:“这可是我专程托人从京城拿来的好酒,这味道果然美!” 张晓棠看了看他脸色,也跟着坐下:“果然好酒。” “来来来,不要跟我客气。”尚进春笑呵呵道:“你说说你这港督,未免也太忙……” 两人闲聊几句,张晓棠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尚进春没看出来,又劝他喝,张晓棠就这么食不知味的灌了不少。可渐渐地,他眼前开始犯晕,并不像是酒力催促。 他只觉得一双眼睛模糊不清,想睁开也睁不开,只能晃晃悠悠的看着眼前的尚进春。 尚进春也看着他,忽而起身,拍了拍好友的肩头,低声道:“老张,对不住。” 张晓棠听了这一句,才幡然醒悟,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眼睁睁的看着老友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 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道劲风,直接就把尚进春的匕首打落在地。尚进春大惊:“谁?!” 他话音刚落,就见眼前一黑,随后就被人点了哑穴按在地上。那人低声道:“果然有硕鼠。”说罢,他也不管尚进春如何,走近到张晓棠身边,给他喂下一颗解毒药丸。 尚进春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幕,又见本应该被麻倒的张晓棠重新清醒过来。张晓棠一脸悲愤,满腔情感最终化成一句话:“怎么能是你呢……” “整个大濛港只我一人有木令,其余人等,身份不明。”张晓棠道:“这是这位大人从东府带来的口令。” “港中同僚那么多,我想了很多人,都不愿想到你……实在没想到,你尚进春居然是通敌叛国的贼人!” 张晓棠又气又痛,直直摇头,却又对着“离火”暗探说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可尚进春到底怎么处置……” 三十四号打断了他的话:“若非刺客,一律由殿下处置。” “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张大人,既然他们要对你下手,恐怕海面上就有异动。” 张晓棠脸色一凝。 下一刻,三十四号对他道:“尚进春仍有同伙,正往这边敢来。张大人,你去灯塔细看,此处我来解决!” 第68章 大胤竟在短短几日之内变天了。 太子案上有从各地发来的急报,几乎每一道都是叫人心惊,根本不分轻重缓急了。东南洪尚涛作乱,外海有尼德兰人虎视眈眈;海津大濛港外是东瀛人的舰船;西北外域丘兹国有所异动;西南郦国居然也要起兵。 一桩桩一件件,太子甚至不能在东府中处理,夜半三更,勤政殿内照旧灯火通明。 一干朝臣急得嘴上起泡,谁也想不到居然能四境不稳。就算大胤国富兵强,也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怎么可能抽出那么多精力面对这么多的敌人?而且……怎么连郦国都来凑热闹?!属国在此等时候不说拱卫主国,居然也想犯上作乱! 如此危及时刻,太子在上首也没了好脸色。 而那些朝臣们也心思各异,不少和卞旭辉有所勾结的世家想要把浑水搅得更乱。可在勤政殿上刚刚说出几个字,就被太子挥手拿下。他们不可置信,不知道为何太子能将叛乱与他们联系在一起。 非常时期,太子也不愿和他们这些人再勾心斗角。直接把卞旭辉那点心思摆在了台面上,这些人心中惶恐,不知为何太子远在上京,却仍旧对世家的那些腌臜之事知道得清楚。 也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大胆猜测,恐怕一开始乌涂尔下东南,身边就有太子的亲信。而那个说是被卞旭辉笼络的“越国国主”,应当从最初就和他们不是一心! 想明白这么关窍,却仍有疑惑。 就算乌涂尔和太子曾以师生相称,但他如今借着世家的手夺了越国王位,还和世家有那样多密切的往来,甚至西北大营、京郊大营的布防全都是他透露出去的……此等事情拿捏在世家手中,就是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刀。 太子这等雄主,怎么可能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难道乌涂尔就不怕太子事后找他麻烦么?!更何况,若是他当真帮助了太子,他的国主位子怕是也要没有。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一个属国国主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被关押的消息照旧被太子压下。传到卞旭辉耳边,已经成了世家因故惹怒太子,这才被下狱。卞旭辉等人琢磨不透,却也知道,太子应当留有后手,这番说辞,是要逼着他们从暗处走出来。 第120章 卞旭辉当即召集众人议事,最后拍了板。 本身他大胆联系外族,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维稳世家地位。若不是大胤四处兵马,都在太子手中掌控,他又怎么可能勾结外人?但这些外人和他有过盟约,有交易在身,说是侵犯大胤,实则不过是逼着太子下台的剑刃。 只要太子能被拉下来,他卞旭辉重新换上别的什么皇帝,再把承诺的好处给了这些贪婪的外族,这些人自然退兵。到时候他卞旭辉不仅是从龙之功,还有退敌之功,还有谁能轻易动他? 不是没有人担心过此计危险,但卞旭辉却知道东瀛人和尼德兰人,甚至和丘兹人之间,那都是有所制衡的,想要摒弃一切联合起来,恐怕是难上加难。就算他们有这种心思,也不能任由其发展。卞旭辉心道,大胤这番乱局,应当更快些结束才好。 所以,世家聚在一起商议,决定不再隐蔽,直接打出“太子无德,引发大难”的旗号,让洪尚涛急速北上,最好能和东瀛人的船舰成了包夹之势,到时候仅仅凭借一个东大营,绝无可能有喘息之机。 至于乌涂尔那边……卞旭辉虽然觉得拉拢了他,但到底不放心。如今还有丘兹国在外域骚乱不已,越国就算武力强劲,也能被拖住一时片刻。只要能有这样一个时间差,上京沦陷,绝非不可。 而乌涂尔这边,果然被丘兹阻挡了。丘兹和越国基本相同,都算得上是草原人,行军打仗的方式也基本相同,因此敌对起来,根本就是见招拆招,居然谁也没能得到好处。 又因为属国军力限制,即便越国是全民皆兵,对上丘兹,照旧是有些吃力的。 乌涂尔从大帐中出来,看着远处红彤彤的朝霞。这已经是他对敌的第五日。 夏聿怀等人帮他把国内比较棘手的障碍一一清除之后,就即刻返回上京支援。而又因为遇上敌袭,再怎么样的勾心斗角,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只能优先对敌。再有大巫从旁支持,乌涂尔的境地好了许多。为了更有战力,以及笼络人心,乌涂尔甚至把木禾放了出来。 自己这个王兄再如何,也曾是白鹿书院的佼佼者,对上敌军,应当是有不小作用的。 而木禾,刚被放出来的时候,对上乌涂尔,简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直认为乌涂尔必然怀着杀了自己的心思。没想到五日下来,他居然看出些不同来。 同胞兄弟,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能平心静气的交流。 木禾眼睁睁看着乌涂尔不要命似的和丘兹人战斗,忽而想起了大巫说的“天命”。他想,若是自己,恐怕不能做到如此。 而后又想,如今四境之乱,也不知太子能不能支撑过这一劫。如果没能支撑过去,乌涂尔也就没有了后盾,那他是不是…… 可刚刚想到这里,前面站着的乌涂尔猛然回头,盯着木禾看。木禾被他看得吓了一跳,没敢往下思索了。 乌涂尔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想法,勾了勾唇角说道:“王兄,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局势分外紧张?太子殿下或许是困于囚笼?” 还真被他猜对了。 木禾淌了一些汗,没有说话。 乌涂尔也不在意,重新回首去看朝霞,口中却道:“你且放心,殿下何等人物,这才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 木禾听了这话,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乌涂尔不让他掌兵,却叫他在后方布局。此时的木禾心下踌躇,最终却也转身回了军帐之中。 他走的时候动静很小,但照旧引得乌涂尔会身看去。乌涂尔看他的眼神没什么别的情绪,随后又别过眼,看到了幽幽而来的大巫。大巫冲他微笑:“王真是好手段。” 乌涂尔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对他说道:“我还需要一剂猛火,让越国军士在心中当真认为我乃天命……不能再和丘兹这般对抗下去,我必须回京!” 大巫明白他的意思,却说:“王,东南卞家给我传信,说让我尽力拖住您。” “毕竟,在他们看来,你是他们的人。”乌涂尔冷笑一声:“却不想,连大巫都是朝三暮四之人。” 大巫轻轻笑了笑,说道:“我会给王一个神迹……不过,这些并非是因为什么卞家。”他说着,漏出自己手腕处那菱形的斑痕:“王,此乃‘离火’标志。” 乌涂尔这么多日,才看见这斑痕,当下脸色有些怪异。好半天才道:“你是殿下的人?” 大巫却道:“是也,否也。” “我尊神谕,就算有了‘离火’之痕,也是随自己本心而走。王是我认定的天命,我自会为您铺路。”大巫说道:“太子殿下聪慧至极,正是看透这一点,才会放我一马。” 乌涂尔像是在消化大巫忽然变成“离火”,却又说他自己是以本心行事的消息。过了半晌,他眸中光芒闪烁,又归为平静。 第69章 大巫果然一诺千金,再出阵前,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当真把天地神迹应在了乌涂尔身上。越国人世代生活在草原上,比中原人更靠天地生存,因此心中始终带着对天地的敬畏。因此对着应验神迹的乌涂尔,更是多了尊敬。对他们来说,或许从前的乌涂尔是为“妖孽”,而现在的乌涂尔,却也是一个真正被神灵庇佑的国主。 木禾远远看着,心中升起几分可笑的感觉来。自从知道大巫是太子的人之后,他才从那种信仰中挣扎出来。而大巫……他现在都不知道应该不应该相信。难道从前的“神谕”都是假的?还是说乌涂尔当真是被神选中的神子? 第121章 他恍惚想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乌涂尔纵马而去,没有注意到木禾现下的杂乱。大巫却是将这全看在眼中,他走近木禾:“大王子觉得不妥么?” 他仍旧叫木禾为大王子,好像之前的成王败寇,在他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木禾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却没有了和他争执的心思:“我只觉得很是卑鄙,用这等手段迷惑众人,实为不耻。” “若按中原人所信的佛来说,大王子这是着相了。”大巫说道:“但凡是凡事,皆是虚虚实实。或许此次是以卑鄙行径,但王明白,若不能在敌人面前凝聚人心,真叫丘兹闯进来……将会有更大的劫难。” 木禾微微一怔,却又说:“可他的心,终究不在越国。这一仗打完呢?” 大巫听了,缓缓笑了,忽然伸手就放在木禾的胸膛上,问道:“大王子的心,就在越国么?” “大王子的心,在权势,在地位。”大巫低声道:“郦国起兵,当真是为了摆脱大胤的控制么?不……姜成善是怕自己最后什么都得不到。所有的属国,大抵都是这么想。” “他们对仅有权势的掌控欲,已然超过了对国民的用心。” “是个人都有私欲,大多人也不可免俗,若真能将公私完全分明,那就不算是人,算是圣了。”大巫道:“可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圣。” 他说话向来神神叨叨,木禾却是在这一片虚言中听出了意味。他呆了一下,大概明白了自己刚才问题的答案——“这一仗打完呢?”这一仗打完,或许越国就要从属国变成属地了。 太子,或是乌涂尔,他们都有此想法。 木禾觉得自己头疼,他想,如果自己尚且还是越国国主,当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到底会如何做。但想了很多,他终究做不出决定。太子想要把十四属国当真变为大胤的国土,越国若要如同郦国这般起兵抗争,又拿什么和大胤四方军队抗衡?这么多年来,越国多于大胤通婚互商,一旦开战,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更令人恐惧的是,越国国内……不,所有的属国中,国民想要和大胤对抗的念头,又还剩下多少?毕竟十四属国能存在至今,多多少少都是靠着大胤。否则,像他们这等的小国,早也不知道被谁吞并了。被那些国家吞并,就能得到什么好的结局么? 他的模样分外纠结,大巫却是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王走之前说了一些话,我觉得大王子也可以听一听。” 木禾下意识道:“什么?” “王说,在百年前大胤要求属国王子们入白鹿书院学习之时,十四属国就已然失势。” “而后,属国王子更是以能入白鹿书院为荣,说明大势已去。” “无论是为私心还是大义,王说,他这都是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木禾念叨着这四个字,苍白了脸色,他忽然抬眼去看大巫,声音都紧了:“那他甘愿放弃这一切么?那本来在他手中的权利。” “王说,他可以。”大巫说完这些,把目光抛向了战场的方向:“大王子,我们还是祈祷王能战胜丘兹吧。” 乌涂尔没有听到大巫和木禾在阵后的对话,他只顾着一心一意面对着眼前的敌人。眼前的丘兹人居然带着他们不该拥有的利器,乌涂尔一眼察觉出来,这应当是那些尼德兰人提供给他们的。 在看到这些武器的时候,他就知道,卞旭辉的好算盘全全打错了。这些人根本不是为了他许诺的那一点点的利益而来,而是为了来瓜分大胤。真要让这些人成了事,卞旭辉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终究还是要化为泡影。 也正是此刻,乌涂尔想要回上京支援的心思更浓。 他手中长刀在握,不由捏紧了刀柄,出声喝道:“杀!” —— 千里之外,上京。 太子皱眉看着案上一封封来自各地的急报,却比下面一个个跳脚的大臣要冷静许多。他在这些人争执半天之后,终于说道:“郦国姜成善不足为惧,西南大营派出两路军即可解决……剩余人,拦下洪尚涛,决不能叫他与外敌勾结。” “西北尚有乌涂尔,本宫信他。”太子沉声分析局势:“东南尼德兰人虎视眈眈,但水军大营也不是吃素的,有本事就来亮亮刀子。” 有臣子急急接话:“殿下,还请立刻派西北军回京驰援。西南大营离着远,恐怕不足以完全能抵挡住洪尚涛!这四方之境乱相乍起,都是迷魂阵!这些外人,筹谋的是上京啊!” 太子听罢摇了摇头:“西北军难道离得就近么?乌涂尔手里兵卒不多,丘兹举国来犯,恐怕也是为了拖住西北军。” “现下……只能盼着乌涂尔早日解决丘兹。”太子又想了想:“至于上京,东大营尚在,还有图龙卫、羽林卫万数余人。有西南大营作为牵制,洪尚涛即便来了,也不能瞬息攻入城内。” 朝臣们听懂了,太子的意思是,眼下最为关键的,还在海津大濛港。海津距离上京不过半日路程,真要被破了门,东瀛人即刻就能逼近城下。 可……海津这地方谁去守?如此责任重大,一个小小失误都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那些有着极大魄力的主将们都被别处牵制,而且海津这里涉及水战,谁能有胆量说自己比南朝生更厉害? 就在此时,太子突然问道:“海津军备多少?” 第122章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将海津所部署的军备大致说了。太子听罢微微颔首:“嗯。对比起来东瀛人,倒也算不上吃亏……对了,去请连柏川。” 这个名字一出来,众人都是微微一怔。连柏川?是谁? 只有内阁辅臣福至心灵,下意识答道:“三年前的那位武状元?” 有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想起连柏川来。此人是三年前中魁的武状元,现下在东大营中,不过官职平平,不见起色。太子这时候提到他,八成是要重用的意思。 有臣子心中想着,连柏川此等小人物,就算是非常时刻,又怎能即刻提拔为主将? 可等着连柏川被带进勤政殿,他们才知道了太子所思所想。 太子对连柏川的水战才华十分欣赏,早已注意到此人,这会儿提出让他前往海津。连柏川先是愣神,随即喜悦的泣不成声,跪下直说绝不叫贼子入了国门半步。而太子却接着他的话说道:“连柏川,你到底经验不足,不能直接作为主将。” “海津地位重要,绝不能有半分失守。” “此等压力给你,对你实在不公。”太子忽而扯了扯嘴角:“本宫做上峰,替你抗一抗这莫大压力。” 连柏川当即谢恩,却在谢一半的时候愣住。因为他才反应过来太子所言的意味。 太子这是要,亲自去前线! 果然,这一下满朝文武跪地,大呼不可。 有臣子劝谏:“殿下,您是一国储君,万金之体,怎可犯险?!” 太子却不听这些杂言,挥手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胤不在,储君何在?!” 他说完,又是对着李庄道:“九公主——程颐呢?” 李庄浑身起了冷汗,不知道是被太子的主意吓到,还是被他忽然问九公主吓到。微微停顿之后,才回道:“九公主昨日已经回京,是托了您急诏回来的,走的路线隐蔽,没有被贼人发现。” “好。”太子道:“诏程颐入殿。” -------------------- 太子:我要炸裂所有人 第70章 朝堂自古以来都是男人的战场,更别说在这大胤的权力中心——勤政殿。虽说是贵人身份,但从古至今向来没有公主之身踏入勤政殿的先例。便是待到新皇登基,公主等女眷都不能入内。所以太子这么一说,当即又惹得朝臣议论。 还有人试探道:“殿下,莫非九公主有什么救急之法?那也只需上奏呈上即可,万万没有女子入殿的说法……” 太子打断他,道:“从今往后,就便有了。”他态度强硬,看来在这个问题上不能说动。几个老臣互相对视一眼,总觉得在这本就纷乱的时候,太子爷还要给他们来个大惊喜。 九公主在外游历多年,养得一身不寻常的气质,等来了勤政殿,也未觉得自己入内有什么不好,连停顿也不停顿,直接走进去跪下:“殿下。” 众人都在观察程颐,毕竟她和所有的女子不同。又被太子爷惯着,去国外游历那么多年,不仅没有豪门贵女的柔弱,反而还多了几分英气。 太子也是才见她,发现她高了不少,皮肤也黑了,脸上像是有一点疤痕,或许是在外遇险导致……不过这些,她统统都没有告诉过自己。太子心中一分心酸,九分欣慰,随即让程颐站了起来。 九公主入殿,未着男装,而是以素雅罗裙示人,头上随意挽了发髻,显得简约又庄重,竟然叫他人看出一些旁人不能比拟的皇族气质来。比那些尚在深宫的皇子皇女,甚至比那几个作乱的亲王都有魄力。 程颐不卑不亢的起身:“多谢太子殿下。” “你我兄妹,不必多礼。”太子说道:“诏你前来是要事,列席吧。” 居然让公主位列百官……太子这到底是何用意?臣下还在琢磨上峰心思,尚未琢磨出个子丑寅卯,就听得太子道:“本宫前往大濛港,以退东瀛贼子。本宫不在期间,一律事物皆有程颐暂代。” 他说完,也不等着这些朝臣有什么反应,直接让内侍们把他们全全赶出勤政殿,一副“别来烦我”的模样。朝臣们在外面都是愣怔,有人不敢相信,有人微微叹息,心思各异,却也不好在这种时刻做出死谏来。只能仍有宫内内侍引着他们退出皇城。 而留在勤政殿内的,只余程颐。 这里在前不久刚刚发生血腥之事,这会儿人都走了,仿佛仍旧能嗅到那股铁屑般的气味。程颐虽然对太子刚刚的发言也很吃惊,但她在外多年,也感受到一些不寻常来,心中已有猜想,所以只是吃惊一下就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程颐先打破这片寂静:“太子殿下这般,恐怕那些朝臣会有不满。” “本宫行事不羁,他们应该清楚。”太子道:“小九,我往后说的话,只在兄妹之间,你细听。” 他又是称呼自己为“我”,又称呼程颐为“小九”,这是要说私房话的意思。李庄瞬息就明白了,手一挥,将所有的在殿内侍奉的宫人都遣走,自己也避了开来。 程束“哼”了一声,像是对李庄这种十分有眼色的人很是赞赏,随后他从高位上站起,冲着程颐走来。边走边说道:“小九,天下之事,为君者不可不知,可做出来给世人看的,也未必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第123章 程颐没有说话,自觉太子是要领着自己看些什么。 果然,程束带着她来到勤政殿偏殿,那里铺开一张极大的地图,并非只有大胤,还有更多的陆地与海洋。 程颐这下没忍住:“世界图。” “嗯。”程束点了点头:“你在外多年,应当也看到这些了。这是我专程找了欧罗巴的画师所绘。” “我幼时读书,只觉大胤是为天朝上国。后来通海路,经海商,我才懂得何为井底之蛙。” “那些欧罗巴国家,虽说某些方面没有大胤优异,但它们整体呈现出来的状态,实在叫人吃惊。”程束道:“听闻某些国家都可有铁怪物——他们称之为机械,用机械来代替人力畜力,产出要比单纯的劳作多出太多……” “小九,我心不安。” 听到这里,程颐说道:“的确如此,大胤虽是强国,却恐怕也只是这么一段时间的强劲了……曾经咱们先人发明的火药,在欧罗巴人手中成了杀人的利器,他们更将火炮辅以机械,要比从前的火炮厉害百倍。他们靠海生活,所建船只也比大胤厉害很多。” 程束忽然笑道:“那你说,若是手中有枪有炮,还想偏安一隅么?” 程颐对此心知肚明,再想想如今海外那虎视眈眈的东瀛人和尼德兰人,就更是什么也明白了。 “这次只是试探。”程束道:“若大胤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绝不能让大胤就这么沦为别人脚下的灰尘,可我也并非神仙,不能把这些外人玩弄于鼓掌。” “迟早会有如今这一日,若是犯在某个不成器的后辈身上,还不如犯在我身上。”程束压低了声音:“小九,我要一石二鸟!” “我要压世家,并属国。还要叫世人都看清何为世界,更要把你推上朝堂。”程束把目光投射过来,紧紧盯着程颐:“只有你,接替本宫,本宫才最为放心!” 程颐被他的话说得震颤,心中最后那点疑问也全然消散。原来……原来,太子的一盘好棋居然是这么下的!既然卞旭辉已经勾结外人,外人想要试探大胤国力也迫在眉睫,此为一劫,无论如何避之不开,那还不如顺势而为。此战之后,国人绝对能意识到欧罗巴人的强悍之处,更会有博闻强识之人体会到大胤的缺陷。不做井底之蛙后,才是开眼看世界,以来防微杜渐。 而在战中,循规蹈矩、默守陈规的世家会被压制;百年草蛇灰线、或有隐患的属国会被并入大胤国土;最后,便是趁着如此时刻,可以把程颐——一介女流推上那个至高宝座,成为太子之后的人选。 这一心计中,有权有谋,有公有私,是为大计。 程颐只觉深深受益,对着太子拱手道:“多谢皇兄。” “父皇荒唐,膝下子嗣也未有优者。”程束说到这里就是叹气:“你也知道了,德王孝王之流,简直如同跳梁小丑。余下那些皇子公主,偏偏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本宫……本宫不会有子嗣,所以遍寻众人,只找到你。”程束道:“我支持你天下游历,便是希望你好好看看,多有体会。” 程颐喉头一紧,觉得自己这位太子哥哥,恐怕是这世上最累的人。她莫名有些酸意,却深深忍住:“我从前还以为是皇兄偏爱,后来才发现……皇兄何止是偏爱。” “你既然明白,便放手去做。”程束上前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不怕,天塌下来,皇兄给你顶着呢。” “还有谢琢、周念等人,皆是忠臣。他们也会支持你。”程束说:“不要在意什么男人、女人的非言,在我看来,能者不论男女。” 程颐看着自己这位果然行事不羁、肆意妄为的皇兄,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大胤有皇兄,实乃社稷之福。” 程束被她逗笑,却佯骂道:“惯会说这些好听的。” 之后,太子命内阁等重臣辅佐九公主,一应事物全由九公主暂代,自己则带着连柏川直奔大濛港。 由此,大胤的画卷打开了崭新的一页。 大濛港上,太子手握书信,望向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海。 越国国门之外,乌涂尔感受着耳垂上玉坠的重量,直直迎上丘兹先锋。 他们心系战局,直面敌军,也更在心底,给予了对方最深的挂念。 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 -------------------- 不知道这一章解释清楚没有…… 第71章 乌涂尔这厢也没比太子那边好多少,丘兹的确是举国进犯,主将还是那位被称为“狼王”的大汗,他们手上还有尼德兰人赠与的新式兵器,对上人数本就不算很多的越国军队,还是稍占上风的。若非越国人凶猛好战,又有对地形熟悉的谋者,恐怕要在他们手下吃不少亏。 乌涂尔打了多日,有些困乏,好在等来了郑家父子。郑湘文这一年内来来回回穿梭在上京、越国与西北之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却也精壮起来。也没什么人在喊他小郑将军,同他父亲一样,见了也要尊敬的称呼一声“郑将军”。 有了西北大营驰援,战况果真好了不少。这一日夜里,才鸣金收兵,乌涂尔就拉着郑湘文进了大帐,直接开口说道:“湘文,你消息比我灵通些,可知道洪尚涛那头走到何处了么?” 郑湘文看他一脸是血,便是擦也不擦就问这个:“我也不大清楚……现在四境都乱了,能传出来的消息很少……难道太子殿下那头就没有给你传信么?” 第124章 乌涂尔显得有些急躁,来来回回看了沙盘,才说道:“传信是有,说是殿下亲至大濛港与东瀛人抗衡,战况还算不错,把东瀛人打退了不少。可到底没能完全打退……至于洪尚涛这边,信中没写。” “唔,恐怕因为殿下把上京全全交给九公主了吧。若是要问京城安危,还得和上京中联系才行。”郑湘文说的没什么错误,乌涂尔有想过带着一批人马先行去往上京支援,把越国这边留给郑家父子。但这种想法犹如过眼云烟就消散掉了,临到阵前,他作为国主不在场上,士气恐怕有所低落。更何况,他带着那么点人马回去,也不能作为改变上京的转机。 首当其冲的,还是先把丘兹国打退。 但他心中已然不愿意再焦灼,再这么纠缠下去,的确是着了那些外人的道了。 所以他盯着沙盘看了又看,最终对着郑湘文说道:“湘文,事态不允许再拖下去,我想暗杀丘兹大汗。” “什,什么?!”郑湘文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没跳起来:“你知道敌营那边防备多重么?这几乎不可能!” 乌涂尔微微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擒贼先擒王,只有如此才能解困。” “你……”郑湘文看他面目凝重,知道他是真的下了决心,怎么都拉不回来了,因此变了变神色:“那你,准备派谁去?” “别人我心中不放心,我自己去。”乌涂尔道。 “……”郑湘文听了,真想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他恨恨道:“你是越国国主,你走了,谁主事?” “刺杀这种事情,只有一次。若是一击未能得逞,那边再想潜入进去,就是难上加难。”乌涂尔说道:“至于主事之人,大巫尚且还能信任一二。” 郑湘文面色难看:“你就让一个大巫来替代你?” “那边没见过我的真容,往日杀敌都是有头盔的。再说了,那么些人,杀起来怎么可能认得对面?”乌涂尔为了安抚他,拍了拍他臂膀:“大巫那个人,嗯,算得是太子殿下的人,也算是最支持我的人,叫他对付几日应当无甚关系。”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走出大帐外,对着守帐的士兵道:“请大巫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不多时,飘飘如隐士高人的大巫就来了,才入了帐就笑了笑:“王有何要事找我?” 乌涂尔没有二话,把刚才同郑湘文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大巫的反应就要比郑湘文好多了:“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王有没有想过,用什么法子钻丘兹的空子?”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暗中潜入了。”乌涂尔说道。 大巫却一脸奇异表情:“既然要用到此等阴暗法子杀人,王就需要再进一步。光是暗中潜入,恐怕风险很大呐。” 乌涂尔虽然知道他有“离火”之名,但仍旧对他这幅劲儿有些不适:“那你说怎么办?” “据我所知,丘兹大汗被称之为‘狼王’,自然是因为他少有弱点。”大巫说到此处,又是什么一笑:“可毕竟是人,就还是有缺陷。若他当真是一心要成事的雄主,也不会与尼德兰人勾结,才有胆子往咱们这边来。” “这位大汗有个十分通俗的喜好……便是喜好风月。” 此言一出,乌涂尔一愣。 对于自己的对手,乌涂尔还是有些了解的。对这位丘兹大汗好色一说,也是有所耳闻,但毕竟是战时,他也没觉得这“好色”能左右战局。可现在由大巫这么说出来,好像是有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 郑湘文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听到“风月”两个字才回过味儿来,顿时又羞又燥:“你什么意思?你要乌涂尔扮女人色/诱那王八蛋?!” “郑将军这话有失偏颇,怎么是色/诱?这不过是攻人攻心,以毒攻毒罢了……” 他俩一个急赤白脸的,一个悠悠然仿若高人,竟然在这大帐中营造出来一种喜感。乌涂尔左耳听郑湘文替他辩驳,右耳听大巫分析局势,最后实在受不了,无奈的打住两个人说道:“扮女人就扮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湘文又被他震惊到:“乌涂尔……你这么拼呐。” 乌涂尔觉得没什么所谓的,反而冲他笑笑:“男扮女,女扮男,无非是换件衣服而已。你瞧,上京中主事之人,还是一位公主殿下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完全扯不上关系吧。 郑湘文被他一搅合,脑中有些混乱,却也说不出来什么,等了一会儿才道:“可你还没有王妃呢,你怎么知道如何色/诱男人?” 他大喇喇的说出口,才觉得不妥,顿时脸色一红给乌涂尔道歉:“啊,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 不小心在大巫面前把乌涂尔是个雏儿的事情说出来了,实在丢了大人,不会叫乌涂尔砍死自己吧! 大巫有些忍俊不禁,偏过头去。 而乌涂尔果然赤红了一张脸,张了张口又闭上,瞪着郑湘文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道:“我看郑将军自个儿才是个雏儿吧。” 郑家家风严谨,郑湘文又跟着老爹四处征战,的确身边没有女子。听了之后虽然也有些不爽,却狡辩道:“我那是要为未来的媳妇儿守身如玉的……嗳,不对啊,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 他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乌涂尔不肯放手:“对方是谁?你什么时候……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说?你要不要娶人家?她现在在何处?是越国人还是大胤人?” 第125章 一串儿问题就像是炮弹,把乌涂尔打得七荤八素。 乌涂尔推开他,假意冷笑道:“你猜呢?” 但他自己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皮上又是一红,像是羞赧。 郑湘文把眼睛都要瞪出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升起一阵赤/裸/裸的嫉妒来:“乌涂尔,你躲什么躲,快快如实招来!” 乌涂尔见他犹如恶虎,拉着大巫就跑:“事不宜迟,还请大巫帮我女装!” -------------------- 下周三次元有事,可能每天字数不多,大家原谅我呜呜 第72章 好不容易逃离了郑湘文那个大喇叭,乌涂尔心中松了一口气,认真下来请教大巫:“大巫可知那丘兹大汗喜欢什么模样的女子?” 大巫纳罕道:“喜欢女子还分什么喜欢什么模样?自然是漂亮的都喜欢呐。” 他说着,用目光来来回回把乌涂尔周身看了一遍:“王这等模样的女子,他也肯定喜欢。瞧瞧,孔武不失纤细,身量虽然有些高,但是细腰长腿,还会武学。在草原上就是一等一的好女人呀。” 乌涂尔很是怀疑,此人借着这个话头嘲弄自己。可他拿不出证据来,只好红着脸道:“可是女子……嗯,是有那个的,我又变不出来。” 大巫对“那个”十分了然:“变不出来可以伪装,我这边有些东西正巧可以办到,就是辛苦王了。” 乌涂尔看着他,越发觉得此人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巫,更像是个跳大神的。怎么什么玩意儿都有?! 而后,大巫引着他进了自己的帐子。乌涂尔从来没有进来过,这一进来,才发现这人几乎把王宫里的家伙事儿都办了过来,算得上是样样俱全。大巫一把将乌涂尔按在铜镜前头,对他说:“请王闭眼。” 乌涂尔紧张起来:“闭眼做什么?” “女子都是要涂抹的,怎么可能只是穿件裙子就够?”大巫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根本忍不下来:“我给王打个样,之后还得您自己多加练习。” 乌涂尔对于此道实在不懂,只能由着他来。闭着眼睛,他只觉得自己昏昏欲睡,当真快要睡着的时候,才被大巫拍醒:“王,画好了,您看看。” 乌涂尔猛地睁开眼,然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就讶然了,根本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镜中的,还是他吗?怎么就成了细细的柳眉,含情的双眸,微翘的薄唇了?! 他怎么瞧着怎么怪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又不得不承认,大巫这一手法果真是神乎其技。如果这镜中人真的是个女子,也的确是个绝色人物了。 乌涂尔左右看看自己,又做了几个表情,还是坚持不下去,赶忙挪开眼睛:“这……这种手法,我怎么可能学得会?” 大巫有些遗憾:“那我派个巫者跟着您,由她来替您梳妆。” 乌涂尔吸了口气,到底是没有驳了他的好意。 这梳妆完毕,就到了换衣裳的环节。大巫这里居然连女装都有,而且穿在乌涂尔身上还分外合适。乌涂尔深深怀疑,大巫很早就想自己穿女装了,要不然怎么会准备得如此充分? 大巫像是看出他的想法,笑道:“巫者巫者,便是什么都要提前多想一步。” 乌涂尔还没反驳他两句,就伸手接住他抛过来的两个球状的软软的东西。乌涂尔有些不太懂这是什么,轻轻捏过两下才反应过来,燥得差点把这玩意儿扔出去。 “没敢给您拿太大的,稍微来一些就行。”大巫居然还有心思解释:“这个装好了,只要不让大汗扯了您的衣裳,绝对能骗过去。” 乌涂尔红着脸咬牙:“他敢!” 终于是一切安排妥当,大巫看着女装的乌涂尔心满意足,还拉扯了郑湘文进来看。郑湘文这个傻子,才瞧了一眼就羞得脚不点地,好像脚底长了火疖子:“这,这,这。” 乌涂尔没好气说道:“让你进来是提意见来的,不是叫你做结巴。” 郑湘文这才忍耐,又看了一眼:“啊,挺好挺好。” 可他看过这一眼之后,像是打通了什么七窍,又是一眼一眼的看,最后还真的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甚至大加赞扬了起来:“大巫这手简直是厉害得要紧!居然能生生把一个男人变成这样……就是乌涂尔你个子有些高了,实在是个魁梧的女子。” “无妨,我这一双眼睛没发藏,便说是从他国来的,想来丘兹大汗也不会有什么疑虑。”乌涂尔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女装的确是个好主意。丘兹大汗并不知道他眸色的传言,也不会想到越国人能有这样一双眼睛和这样一张面孔。 大巫在此刻适时的插话道:“还有两样东西,我需要交给王。” 说着,他将两个瓷瓶拿了出来:“这红瓷瓶中装着的,是可以改变声音的药丹。虽然不至于当真变成女声,也好过王现在这幅嗓音。这青瓷瓶中装着的,则是剧毒之物,若能接触到丘兹大汗,只需一粒下去就会暴毙而亡。” 他把这东西塞给乌涂尔:“千万不能弄错……红瓷瓶的药丹两日一粒即可。” 郑湘文听得晕晕乎乎:“不愧是大巫,什么都拿得出来。” 大巫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对着郑湘文神秘一笑,又笑得郑湘文汗毛倒竖,赶忙跑出去了。 乌涂尔要去刺杀丘兹大汗一事,便是在军中也是绝密。大巫派了一位女巫者作为侍者跟随,郑湘文则是点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说是要作为乌涂尔刺杀成功之后的接应。 第126章 这几个心腹不知刺杀者就是乌涂尔,等见着蒙了面的乌涂尔,他们都是微微震惊,随后为首的那个站出来对他拱手道:“姑娘深明大义,实乃我辈楷模。” 乌涂尔:“……” 为首者以为这是个冷漠的女子,也不甚在意,继续说道:“我等都是斥候,为郑将军鞍前马后,这段时间的确发现丘兹军队那边有些奇怪之处。每逢三日,总有人护送几位女子前往王帐,想必都是奉了他们大汗的意思。” “不如就顺着这条路进去,也能再简化点流程。”为首的斥候这么说道。 乌涂尔却想着,三日就要召女子进帐,而且还不知一位……这丘兹大汗,哼哼,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这么想着,也同意了那斥候的意见。 他这头小心谨慎要去往丘兹大汗的王帐刺杀,另一头郑湘文却在偷偷摸摸给太子殿下写信。这倒不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是因为在他来越国之前,就接到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指令。 是由殿下暗卫“离火”传送的口谕,那来传话的暗卫一脸严肃,说出口的话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只要相关乌涂尔的事,完事都要汇报殿下……”郑湘文想了想:“那这种大事肯定不能落下!”他一边思索一边提笔,把近日发生在乌涂尔身上的事情全全汇成了一篇流水账,然后就这么发往了上京。 战时本就有军报要不停送往上京,因此带着他的这封也是顺手。可等到了上京,郑湘文的信件毕竟受到了太子殿下亲自点名“照顾”,都没有上呈九公主,便辗转送到了海津。 太子许久没有乌涂尔的消息,当时嘱意郑湘文,一半为公一半为私,又想知道越国的战况,还想知道乌涂尔的情况。因此得到这封信的时候心情复杂,还专程遣走了所有人独自阅览。 正巧连柏川前来汇报,刚走到门口就被守卫拦下:“殿下有要紧事情,将军稍等。” 连柏川点头称是,可谓是乖巧的站在门口候着。 不料就在下一刻,忽然就听见里屋传来了惊天地的咳嗽声,甚至还夹杂着笑意。 连柏川:“……?殿下这是……” 守卫也被吓一跳,忙道:“这是,这是哪里大捷了么?能叫殿下开心成这幅样子。” 连柏川也是一脸的困惑,牙磕牙说道:“由此可见,果真是什么大捷了。” -------------------- 太子表示,想看 第73章 乌涂尔一门心思的往丘兹军队这边潜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已然把自己“卖”给了太子。 郑湘文手下的斥候果然厉害,在探明那些丘兹军人会去什么地方找寻女子后,很快就有了操作,引着乌涂尔前往了这个地方。可当真想要融入进去,还得是使些其他的策略。 丘兹军人给他们大汗挑女人的地儿,是处在西北要道的一座小城中。这里虽说是小城,可更像是来往互商的人们暂时休息的落脚点。后来有人在此定居,也盖起来一些房屋,整理了道路,但规模不大,更没有城墙。仿佛如同一个什么都能办的村落。只不过是有附庸风雅之人来此,见在偏远地方还能形成聚集地,这才有感而发说是什么塞外城。一来二去,众人也都喜欢把这地儿称呼为“城”。 城中某处有丘兹人的几座院落,是他们从前经商留下来的,如今开战,就成了替大汗寻求美女的地方。 此处管事最近整日都发愁,因为若是放在丘兹国内,大汗想找美女自然手到擒来。可现在战事焦灼,大汗居然还保持从前的习惯,叫他三日就需要挑选几人送往王帐。这把管事愁得恨不得自己化为女人。 毕竟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顺顺利利找到女子?就算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流民,也是干柴瘦弱,自然不能入了大汗的眼。这段时间为了解决难题,他都拜托兵卒去往越国边境,把那些放牧的女人抓过来充数。 不过这些庸脂俗粉不称大汗的意,最后都被大汗杀了。管事想想就觉得冷汗冒出,恐怕再没有好女人,下次被杀的,就是自己了。 好在这困境在前日总算有了破局之法,有个漠北女子带着她的侍女落难而来,竟然误打误撞就冲到了这座庭院附近。管事正巧出去办事,一眼看见这女子被人欺凌就计上心头。 这女子瞧着虽然身量挺高,骨架也不小,却是样样匀称,十分耐看。而她脸上带着面巾,不能完全看见容貌,却能从侧面看出她鼻骨高挺,是个绝佳的骨相。 管家知道自己这是撞上大运,立刻把那群宵小赶走,救下了这名女子。女子对他千恩万谢,跟着他回了庭院中才有所顾忌。管家仔细打量一路,觉得她反应很是在理,对她也就少了一些防备。 又问几句,发现这女子是逃婚出来的,现下根本不想回去家里,只求着管事能让她有份差事做,养活自己便可。 管事睨她一眼,看她双手虽有些薄茧,却也不像是长年累月做粗活的模样。随即便是笑笑:“姑娘这样的美人,唯独只有一份差事可以做。” 管事把实话说了,女子一脸惊惧,立刻就想离开。可管事怎么能放手这样的肥羊?立刻就叫人拿下她和侍女,一并关在柴房中。无米无水的关了两日,眼瞅着就要到给大汗敬献女子的时刻,管事这才来了。对着受了折磨的女子说道:“姑娘,何必这样呢?就你这番容貌,跟着大汗定然是吃香喝辣,等到给我们大汗生下个一儿半女,指不定还能做了大汗的阏氏呢!” 第127章 女子两日未进水米,有些憔悴,连着面巾都脱落下来不肯管。管事借着灯火一瞧,更为惊心动魄,此女面上女生男相,阴阳相合,竟然是一副难得的绝世面容。此时唇角因为缺水皲裂,带了几分惨白,却更显得不可方物了。 由此,管事更是不可能放她。几通“好言好语”下来,女子仿佛终于不堪折磨,最终应了下来。不过她冷笑道:“我这般身份,来历不明,你们大汗定然要防备我,恐怕我不多时就死了!” 管事道:“这等小事,你就别费心了。” 她能想到的,管事自然也能想到,三下五除二就给女子编了个来历,几乎没有破绽。等一切安顿好了,这才趁着夜色,把她交给来送人的军士。或许是因为管事的言语,又或者是此女样貌出众,这些军士还真的觉得她或许往后能得了大汗青眼,成为王帐中的女人。因此也未敢对她动手动脚,一路去往王帐,倒也算是安稳。 殊不知,马车内的“绝世美女”——乌涂尔面色阴沉得能溺死人,连同行的女巫者都看得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敢安慰:“王,再忍忍就过去了。” 乌涂尔听了这话,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沉不住气,还需旁人提醒,这才变了变神色,对她说道:“是我没了定力……没事,我往后不会了。” 他说话向来如此,仿佛没有什么尊卑。女巫者微微红了面颊,轻轻点头。 又行了一会儿,马车突然止步,在车内的女巫者没有坐稳,差点倾倒。乌涂尔眼疾手快的捞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恐怕是到了。” 果然如他所料,下一刻,马车帘子被人掀开,正是那负责送人的军士:“姑娘,下车吧。” 乌涂尔定了定神,下了车朝前后看了看,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怎么只有我?管事大人说,还是有其他姐妹的……” 军士打断道:“光凭姑娘的魅力就足够,还需要别人干什么?别磨蹭,大汗还等着。” 乌涂尔心道,这丘兹大汗果然急/色,早上才和越国争斗过,晚上就要享受风月……也不知道能不能累死他。 这么想着,乌涂尔已经被人带到了王帐前面。可军士只允许他一人进去,身后的女巫者则被留在外面。乌涂尔悄无声息的看了一眼女巫者,女巫者也给他投来目光。 他一耽搁,就被军士推了一把:“快些进去。” 乌涂尔脚下踉跄,居然是以这种姿态进了王帐,好在他及时站稳,朝着王帐内看了过去。 王帐中只点了一处灯火,显得有些幽暗,而那丘兹大汗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塌上,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乌涂尔难得生出一身恶寒,却强忍着说道:“拜,拜见大汗。”说着,他就要屈膝去行丘兹礼节。 可还没等着跪下去,就听得大汗道:“你叫什么名字?” 乌涂尔乐得不给他行礼,低下头应道:“我……我叫娜斯佳。” 这是个十分漠北的名字,为此乌涂尔还专程去学习了发音,这会儿说出来果然有那么几分相似。大汗听了,不置一词,而后又问:“你为何会说我族的语言?” 丘兹和越国语言相近,我肯定会说。乌涂尔在心里这么想,口中却道:“我母亲便是草原人……” 大汗这才微微点头,对他说道:“走近些,叫我看看你。” 这等轻慢之词让乌涂尔眉间一跳,可他只能这么做。才往前走了几步,还未能完全接近大汗,就忽然被大汗伸手拉扯了一下,乌涂尔也不敢和他对着干,硬生生就这么摔在他脚下。 大汗指尖一动,瞬间就摘了他面纱。幽暗灯火下,瞧见这样一张脸,大汗果然意动起来。 乌涂尔嘴角微微一抽,不着痕迹的往后撤了一点点。下一刻却被大汗握住下巴,一股力道拖着他不得不仰头去看丘兹大汗。 大汗对他说道:“看你身姿高大,摔下来的时候也是沉闷一声。” 乌涂尔:“……” 大汗又道:“可我就喜欢你这样壮实的女人,一定能生出来七八个儿子。” 乌涂尔:“……!!!” 面对此情此景,他突然十分后悔答应大巫,扮作女人来色/诱丘兹大汗,实在是一个下下之策! 他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想着如果这混账欲行不轨,自己即刻就要杀了他。 也正是此刻,他下巴处的力道忽然一松,丘兹大汗居然放了手。乌涂尔戒备起来,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没想到的是,大汗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乌涂尔惊得当即喂他吃毒药。 “你生得如此艳丽,入画最好。来,乖乖,我给你画幅像。” -------------------- 本周按榜单任务完成字数,三次元有事,抱歉了大家呜呜呜 等到下周就好了 2.1开始重新日更 第74章 只从大巫那里听说这丘兹大汗是个好色之人,却从未听说大汗还是个有情/趣的! 当乌涂尔瞧着他铺开王帐内桌案上的毛皮,顿时整个人都神晕目眩。那上头大大小小画了不少女子,各个样貌不同,看来都是大汗口中的“乖乖”了。可她们虽然样貌不同,却都是同一种姿势入画。倒也不至于太过香艳,但恰到好处的伸腿、露肩等,却是一样也不缺。 丘兹大汗看来对他十分满意,在毛皮上看来看去,最终选定一块较大的地方。随后对乌涂尔说道:“那么拘谨不行,画不出美人的皮肉骨相来。你随便找处地方坐下,就按照这上头的模样来。” 第128章 事情走到这一步,完全脱离了乌涂尔的想象。不过看大汗还没有要“强求”了自己,让他画一下倒也无妨……正好还能在这期间多观察观察此人。乌涂尔心里有了主意,也就没有反抗,当真听话的找了一处地方稳稳坐下,仿着那些画中人的模样摆好了。 大汗盯着他看了半晌,迟迟不肯落笔,升起一些不满来:“腿是需要露出来一些的,却也不能完全露出来……还有那肩膀……” 乌涂尔不想叫他亲自来触碰,只能依言赶忙摆正,折腾了一会儿,才算是达到大汗的要求。大汗面露喜色,终于动了笔。他一边将乌涂尔的身姿刻画在毛皮上,另一边还评道:“你这肩背处不少伤痕,怎么来的?” 乌涂尔不慌不忙的回答:“父亲见我生得魁梧,想要我同男子一般,教我学武,这才落下伤痕。” 大汗不怒反笑,抚掌道:“好极好极,这才是女子中的翘楚,极品中的极品!” 乌涂尔被他说得脸一黑,废了好些功夫才调整回来。而大汗可能因为画这同一个姿势太多次,运笔十分流畅,不消多时画作出炉,他仔细端详,越看越满意,还将毛皮举起来给乌涂尔瞧:“你看看,在这其中,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那副崭新的画作就那么直愣愣的出现在乌涂尔眼前,他才看了一眼,就已然愣住。毛皮上面的自己的确是那副模样,可怎么……那些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被人有心加上了道道红痕? 就像是……就像是欢好之后的情味之作! 乌涂尔呼吸一窒,脑中空白,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懵得。 反观丘兹大汗,对着自己的“绝世佳作”十分喜爱,甚至还伸手抚摸那些他随意加上去的红痕,最后口中吐出一道暧昧的叹息。 乌涂尔在听到那声叹息之后,忽得站起身来,直直就要朝外头走去。大汗没想到他反应如此激烈,可也没有拦他:“我喜欢自荐枕席的女子。” 乌涂尔哪能再听他说一句话,一把掀开王帐的毛毡大步出去了。 门外的兵士对他忽然出来有些讶异,却因为没有大汗的指示无法阻拦。直到乌涂尔拉着那名带来的侍女要向更外面走,他们才听到大汗的声音从王帐中传了出来:“给她找地方歇息,不要亏待。” 乌涂尔身为男子,从来也没有被所谓“贞洁”负累,他只是从心底油然升起对丘兹大汗的厌恶来。他厌恶此人如此行径,更厌恶此人的骄傲自负。一笔一画之下的女子们,有几人能当真不在乎?此人不仅要祸害她们的身,还要祸害她们的心。 等到去了大汗替他安排的帐子中,发现此处竟然也不是他一人所居,还有几个女子一同在此。不过她们就没有乌涂尔这般体面,有人居然衣不蔽体,身子上下都有淤青黑痕,想必都是那王八蛋兽行后留下的痕迹。 明明是那般的痕迹,未见丝血,映在乌涂尔眼中,却比自己那一身鞭伤刀伤箭伤还要叫人生怖。他一身女装,虽然是哪儿哪儿都有些裸露的那种,但那管事好歹给他留了一件简单的披风。乌涂尔心中微微一叹,将披风取下来,给那女子盖在身上:“这样就不冷了。” 女子愣怔一下,即刻就簌簌落下泪来,猛地抓住乌涂尔的手说道:“他简直不是人,你要小心!” 她自己都如此狼狈了,却还是好心提醒乌涂尔。乌涂尔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良久后,才将她安顿好了,压低声音说道:“我会杀了他。” 女子又是一轮的愣住,乌涂尔趁着她失神离开了,带着女巫者做到了这帐子的角落处。女巫者即便是跟着大巫见过不少事情,看见此情此景也是揪心得很,扯出一个不算是笑容的笑来:“您先休息吧,所谋之事还有时间。” 乌涂尔摇摇头:“我睡不着,你先睡吧,我看着这帐子。” 女巫者拗不过他,也跟着他熬,可到底没能熬住,过了一会儿就不由自主的睡了过去。乌涂尔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毛毯拉过来一角,给她盖了一层,自己则是睁大了一双眼睛,根本毫无睡意。 等到女巫者醒来的时候,已然到了第二日早晨。今日没见丘兹人倾巢而出,但肯定也有人在两军中间骚扰。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因此大汗根本不乐意走出王帐半步。 乌涂尔还守在这帐子中,只是坐着。 女巫者不知他下一步如何做,也不敢多问,就这么静静的在他身边等待。这一日从日升到日落,帐子外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只有到了夜晚时,听着似乎是丘兹人在痛饮。 这时,帐中有一女子开了口:“又是月圆夜……” 她说罢,脸上表情变换,看向了乌涂尔:“他会撕碎你的……” 乌涂尔心中一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女子像是无奈,摇了摇头:“我来这里,只要碰上月圆夜,他们都会饮酒唱歌,而那个……那个大汗也会喝酒。喝了酒之后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随便挑了一个人就要发泄……” 她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不好的回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乌涂尔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作为一个新人,应当会被选中去服侍大汗。而这名女子知道大汗有多残暴,现在不过是在担心他而已。 乌涂尔因此沉默下来,可也不消片刻,他就站起身来。女巫者也跟着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乌涂尔转头看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依计行事。” 第129章 女巫者微微一惊:“今日?” “对。”乌涂尔心中不愿在等的理由多了不少,也更是按捺不住,抬脚就往帐子外面走去。那些女子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叫住他:“你这是做什么呀!” 乌涂尔没有回头,对她们说道:“自然是主动献身啊。” 他才走出帐子,迎面就碰上了昨日见过一面的兵卒,这人微微讶异一声,随后上下大量他,贱笑道:“第一次碰上这么主动的。” 乌涂尔垂下眼睫:“还请大哥带路。” 兵卒自然也是过来寻人的,见有人如此“明事理”,也是舒心的点点头:“要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就好了,也不至于死那么多。” 乌涂尔听了这话,没有搭理他,而是跟着他再次走向王帐。远远的在外面,就已经可以听到王帐中传来男人的声音。兵卒对他说道:“大汗和几个王爷饮酒呢!你……嗳!”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乌涂尔就已然挑了毛毡进去。 里头的喧闹果然被这一出整得停下来,所有人都盯着这个不知尊卑的女子看。而他们所有人也都因此看直了眼。 一位王爷看得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喃喃说道:“大汗,您这是,您这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美人……怎么如此,如此好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女子。发现女子听了他的话之后,小小瞥了他一眼,好似眼角还带着笑。而这女子下一刻启唇道:“大汗,还要这么多人在这里做什么?” 大汗原本的醉意少了一半,眉目都沉下去不少。 “你们,都出去。” 第75章 几位王爷不能驳了大汗的话,可在出去的时候,仍旧是一双双眼睛看过门口站立的女子。眼中都露出来贪婪的目光,仿佛等着大汗“享用”完毕,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 殊不知,乌涂尔在心底冷笑。 等着事成,定要把这些垃圾的眼睛全部挖出来,给那些枉死的、被欺辱的女子报仇! 最后一个人走完,整个王帐中只剩下乌涂尔和丘兹大汗。乌涂尔没给他先开口的机会,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将王帐内的灯火熄灭到只剩一盏:“我听闻,每逢此日大汗是要召女子入帐的……我左思右想,不如自己主动前来。” 丘兹大汗倒算得上是好定力,仍旧坐在主位上,甚至还再饮了一杯酒。听到此言,哼哧一笑:“你想了些什么?” “我想,反正我来了这里,已然没有回去的想法。”乌涂尔缓缓说道,一边说一边走进大汗身边:“昨日大汗对我,看着是比旁人要更喜欢一些。我也不想成为帐子中其他女人的模样……我想,成为大汗的阏氏。” “哦,你是想要权势。”大汗了然的点了点头:“不过当本王的阏氏,还轮不到你。” 乌涂尔微微一笑:“没关系,我自己会努力的。但这一切,还是要建在大汗对我的宠爱上。” 大汗的目光逐渐失神,看着眼前的美人心念大动。可他到底是一国汗王,虽然不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却仍旧是存在着几分习以为常的警惕。 他看了看乌涂尔,突然伸手拽住他手腕,一把将人扯到了自己身旁。然后一只手就摸上了乌涂尔的胸膛。乌涂尔胸前等着伪装,压根不痛不痒,在幽暗的灯光下冷笑着。 摸吧摸吧,反正是假的。 大巫给的东西的确以假乱真,便是大汗这样的风月常客都没能察觉出什么异样,甚至还叹道:“怎么这样小?” 乌涂尔委实不想搭理他,却又不得不应付道:“有总比没有好。” “嗳,你怎么这么说……”大汗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种回话,酒劲上来又觉得十分有趣,那颗浑圆的脑袋,下一刻就想冲着那又小//又软的胸//脯埋过去。 乌涂尔内里气得怒火中烧,四两拨千斤的绕开了他,趴在他耳边低声道:“大汗这么急做什么?我还有好东西没给大汗看呢……再说,我好歹也是个处子,不好意思让外面那些人都听到了。” 或许是从来没有人这么和大汗提过条件,他虽然念叨着“怎么这么麻烦”,却还是让外头的守卫撤开了一些。不过也就撤开一段距离,王帐依旧如同是铁桶一般。 乌涂尔眉目沉了沉,却也不好再多提要求。这一个要求是为“情趣”,再多要求就要引起丘兹大汗的怀疑了。也罢,外面不仅有女巫者,还有郑湘文安排的接应。只要能抢在那些守卫进帐支援之前,把毒药给大汗喂下,就万无一失了。 他如此想着,也跟着定了定神。仍旧依偎在大汗身边,忍耐着冲他笑笑:“在这里算什么?我想去大汗的王塌。” “好好好,都依你。”草原上的烈酒向来劲儿大,大汗这会儿已然有些晕乎,却是美人在怀,自然要提枪就上。他被美人儿扶着,嘴里还念叨:“你有什么好东西?若是不好……本王定要罚你!” 乌涂尔在他身边依旧笑着:“自然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 眼看着王塌到了,乌涂尔先把大汗扔上去,自己也攀了上去。丘兹大汗到底谨慎,乌涂尔来之前,已然被那兵卒卸了全身的尖锐之物,眼下除了一身的布料,恐怕没有什么是能对大汗有所威胁的了。 不过乌涂尔并不着急,若真的是一个女子来行刺,没有承受的利器的确不好。可他在郑府训练那么多年,又在战场上浸/淫过,便是和大汗硬碰硬打起来,也不会落得下风。到时候……就是捡一把周边的割肉刀,也能杀了他! 第130章 大汗坐到塌上后也没有睡意,反而看着乌涂尔,像是要他先展示自己。乌涂尔别过眼去,将他的手握起来,随后就贴在自己心口上。如此主动之女子天下罕见,便是草原上的女人也没这样大胆的。丘兹大汗的呼吸果真立刻急促起来。 “的确有些小,但是很软吧。”美人吐气如兰,在他对面,幽暗灯火下,显得更是艳丽异常。 大汗情不自禁吞咽了口水:“好女人……好女人……你果真是好女人。” 美人笑笑没有搭话,仍旧拉着他的手在自己那处摩挲。大汗越发忍耐不住,终于从嗓子眼里吐出一声低讹,如同野狼一般就朝着美人那令人着迷的 qu ti 扑过去。 可也正是此时,自己手下那东西,好像忽然挪动了位置。 如此情景,连大汗都微微一怔。 但他尚未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就觉得自己摸在美人 shen 上 的那只手一脱,失去了支撑。这也导致他身子一歪,骤然失力。 他顿时反应过来,猛地暴起! 不料一只手掌在昏暗中袭来,一把捏住了他的口鼻,力道之大竟然让他一时半刻挣脱不得!这只手掌微微粗糙,还带着细细的薄茧,那些薄茧的位置古怪,绝非是寻常读书写字留下的,而是……手持刀剑才能留下! 丘兹大汗知道这是着了别人的道,更想着,这女子应该是越国派来的刺客。可一个女子,怎么就有这般大的手劲儿呢? 在瞬息间,美人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整个人伏在他身上。若是旁人看见了,定然要以为这是在男欢女爱,可只有大汗清楚,这哪里是什么欢爱,这分明就是军中的擒拿术! 美人力道很大,便是他也有些挣脱不得。更因为被突袭,他甚至连寻求发力的点都没有。 大汗眸中带上了一层阴冷,却也在用目光询问:“你是什么人?!” 乌涂尔看懂了,居然笑笑:“大汗厉害啊,被我这样拿着,竟然毫不失色。” 他说完,又是紧了紧自己扭着大汗的腿脚。想要用大巫的毒药,还得是专程把此人绑起来才合适。可若是松了力道,恐怕就给了此人可乘之机。 乌涂尔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眼疾手快的拽下大汗脖颈上系着的狼牙,随即狠狠钉在他肩胛之上。 大汗登时闷哼一声,肩胛处涌出滚烫的鲜血来。 就趁着他疼痛的这一刻,乌涂尔伸手入怀,将那颗早已准备的药丸取出来,即刻就要撬开他的嘴丢进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丘兹大汗好像是被疼痛和鲜血席卷,被酒水麻痹的身体竟然在这一刻恢复了力道。乌涂尔毕竟少了一只手拧着,恍惚间觉得身下有异动,大汗居然要脱离自己控制了! 他狠狠咬牙,连药丸都顾不上,那只手马上过去就还要拧住大汗。可还是晚了一步,大汗手掌握住他的腕子,紧紧一捏,就叫他整条臂膀酥麻起来。 两个人的局势俨然颠倒了过来。 但让乌涂尔分外震惊的就是,丘兹大汗遇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让外面的守卫进来,而是凑近他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乌涂尔心道,此人好声狂妄。 而他嘴上也不饶人:“取你性命的人!” 大汗低声笑道:“好烈的女子,我定要你……” “就你?”乌涂尔不跟他废话,两人即刻缠斗在一起。这等骚乱果然还是动静大了一些,外面的兵卒听着,不由面红耳赤。因为大汗没有呼唤他们,他们都以为是帐中女子十分厉害,能和大汗有来有往。 其实在帐中,两人已经暗暗交手许多,缠斗在一起,乌涂尔压根没有心思隐瞒身份,不知道什么时候,胸前那伪装就掉在塌上,显得分外诡异。这一情况自然也被大汗看见,他又是一愣,然后就朝着对面的人看过去。 因为没有发簪的束缚,乌涂尔一头乌发早已散落,唯独那双碧眼幽幽如鬼火。大汗盯着他,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想起来了什么。 这张脸……这张脸…… 大汗在这时才对眼前的人摸透了身份,只觉得后心发凉,哪还有刚才想要强取豪夺的心思。他面色一变,对着外面就喊道:“来……” 却不想,就这么瞬息的慌张,让乌涂尔钻了空子。 那只大力的手再一次袭来,将他那点声音全然堵在了肚子里。 -------------------- 太子:忽然笑不出来 第76章 自从乌涂尔走后,郑湘文在营中就没有一日能安稳度过的。乌涂尔再怎么厉害,到底带进去的人不多,若是生变,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而最近也接连传来洪尚涛反叛军的消息,只说虽然有人帮忙拖着他往上京而去,可毕竟还是力量不够,眼瞧着防线要破。 郑湘文左右担心,一面担心乌涂尔的安稳,一面又担心能不能赶上驰援上京。 再算算日子,乌涂尔进去也有段时间了,他比自己更加着急,恐怕行刺丘兹大汗也就是最近了。 郑湘文即便是在帐中都不得安生,正是心烦意乱,忽然就听得有人在外头禀报。他凝神一听,精神也为之一振,此人正是自己的心腹之一,那个引着乌涂尔前往丘兹阵地的斥候军士! 他赶忙叫人进帐:“怎么?” 心腹低声道:“郑将军,属下见那头火光四起,是为信号啊!” 第131章 郑湘文大震:“是成功,还是失败?!” “打出接应的信号,应当是成功了!”说到这里,连心腹都忍不住喜上眉梢,激动起来:“那位大人真当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听他这么说,郑湘文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关心则乱,想也没想就问出“成功、失败”的话来。的确如心腹所言,既然能发号,必然是成功,哪里还有失败?! 他顿时按捺不住,从小凳上站起,三下就将轻甲胄扣在自己身上,语气颤抖说道:“快!牵马来,我要前去接应!” “是!”心腹领命而去。 郑湘文趁着他牵马的功夫,又去营中点了十来个好手,在不暴露的条件下,要又快又稳的把乌涂尔带回来。 同一时刻,丘兹大营中。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火势,让众人都是措手不及,更叫人心声畏惧的是,这火焰还不是寻常的红黄色火焰,反而是青青艳色,照在人脸上惨绿一片。草原上生活的族类大多有着相似的畏惧和信仰,有些普通兵卒,一看见那惨绿色的火焰,当即惨叫出声,跪俯在地上不住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便是他们的上峰用鞭子抽打都无济于事,这些人都认为这火焰不详,似是上天赐下的劫难! 几位丘兹王爷却是没有普通人这般深信,当即反应就是有些不对,也动作利索的前去王帐通报。可到了王帐才大惊失色的发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了一场恶战。大汗身边那些个兵卒死的死、伤的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位王爷心道不好,也不顾着什么君臣之礼,即刻掀了王帐的毡子就跨步进去。这一进去更是倒吸一口冷气,他身后也跟着几位王爷,全全都看见了眼前猩红的一幕。 只见前不久还和他们侃侃而谈,共同饮酒的丘兹大汗,如今竟然张大着嘴巴,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为首的王爷沉默一下,说道:“是毒药。” 随后他咬牙切齿:“有刺客!就是那名女子!快去找!!” 他们自然带着近卫,近卫一听,也慌了神,冲着大汗养着那些女人的帐子就冲了过去。可到了地方才发现,帐子中居然空无一人,别说那名女子了,就是所有女人都不见了! 大汗确确实实是死了,即便是某个王爷想要藏着这消息,可现在营中已乱,人心浮动……更别说,他们适才分明听见有人在人群中高喊“大汗已死”!到底是刺客所为,还是某位心怀不轨的王爷指使,这也都不是他们这等人能管得了的了! 近卫们比那些王爷都要恐慌,大汗一死,群龙无首,对面就是大胤雄兵,这…… 在一片混乱之中,乌涂尔和女巫者,带着几位被欺辱的女子扮作兵卒打扮,混迹在杂乱的人群之中。乌涂尔压低声音对她们说道:“这种混乱持续不了多久,必然有人要出来主事。刚才几句‘大汗已死’的言论,应该还能再坚持一会儿……趁着这段时间,咱们要冲出去!” 那几个被救出的女子面带惶恐,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只能胡乱点头。可她们心中也带着恐惧,毕竟大汗的王帐可是整个军营里防备最为坚挺的地方,刚才能突围,不过是好运罢了,但前面还有千军万马,当真能出去么? 乌涂尔聪明得很,看着她们几个的神色就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为了打消顾虑,他再度安慰道:“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我也不敢随意相救。” 他说完这句,就朝她们递了一个眼神。 丘兹大营外的一处隐蔽地,郑湘文也在焦急的等待着。他出来得着急,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大巫,现下只想着大巫能来一手厉害的,好让乌涂尔刺杀大汗一事变成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忽然就在此刻,他眼前的天空一亮。 郑湘文喝道:“是我们的信号!随我来!” 当初来这里之前,乌涂尔手中有大巫配置的信号烟花几枚,专程用来通知外面。如今这第一枚升空,意味着他处境凶险,急需支援! 郑湘文同样明白,这烟花升空,不仅会让自己注意到乌涂尔位置,也必然会让敌人知晓!由此一来,更是要抓紧时间,万不能耽误了! 他心中一凛,将黑袍批了自己周身,即刻催马向前。果然越接近丘兹大营就越发危险,虽然他们营中一片混乱,却也有时间和精力对付他!郑湘文靠着身边为数不多的帮手,堪堪突破了两道围困,眼下四目皆乱,他焦急大喊:“李于归!李于归!” 随着他话音,同时炸开在天际的,是乌涂尔手中的第二枚烟花。 还有越国大营那头传来的,出兵号角之声! 郑湘文眼眶一润,知道这是大巫假借乌涂尔的身份准备敌袭,可他到底不是乌涂尔,此等大战万万不能出面,否则不出一会儿就要暴露身份。他这么做,就是笃定了乌涂尔一定没事,甚至能在指挥大战之前返回军中。 郑湘文因此心中大定,瞧见眼前的丘兹士兵,果然因为越国的号角之声吓得肝胆俱裂,甚至都不能认认真真的对着自己发力了。 他又是大喊道:“李于归!!” 这一次,他的呼喊终于有人回应了。 “我在这里!” -------------------- 来晚了,抱歉呜呜 第77章 郑湘文听到乌涂尔的声音,心下一喜,却是顺着声音望过去,又被吓出一身汗来。乌涂尔的确来了,但他遍身血污,若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是乌涂尔本人。 第132章 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子,瞧着也身上带着伤,一副病弱的模样。 郑湘文用枪尖顺势拨走几名丘兹士兵,立刻纵马行至乌涂尔身边,朝他伸出手去,急道:“快上马!” 乌涂尔却没有即刻上马,反而对他说道:“你带了几个人?先把其他人带走!” 郑湘文听罢,微微一愣,到底是没有反问什么。吹了一声短短的鸟哨,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军士也来了这边。他下令道:“将伤者一一带回去。” 等把那些女子都安置好了,郑湘文这才急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见他这么着急,乌涂尔轻轻一笑,伸出手去:“多谢。” 郑湘文没有多想,直接一把拉着他上马,因为心中急切,也没能注意到乌涂尔微微闷哼一声。 大汗已死,又有越国军队趁乱袭击,整个丘兹大营如同没了头的苍蝇,几个王爷即便手下都有军队,却也难以一时解了现下的困境。竟然真的叫乌涂尔趁乱逃了出来。 而乌涂尔被郑湘文带着,一路疾驰去往大巫所在的中军。他到底不在军中,大巫不敢随意发号施令,因此只是让军中吹号,以来扰乱对面。而若是想要趁乱袭击对方,还是得等着乌涂尔回来才行。 大巫简直对他望眼欲穿,瞧着对面女巫者燃起大火,就做好准备,迅速褪下那身假扮越国国主的伪装。郑湘文座下飞快,尚未叫大巫久等,就已然把乌涂尔带了回来。 大巫喜出望外,冲他行礼:“恭喜国主心愿得偿。” 乌涂尔进帐,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也对着大巫笑了笑:“多谢大巫。”说完,他顿了顿,又道:“我自会换上甲胄,随后,同我出战!” 这一仗打得尤为漂亮,直接将丘兹人打得落花流水,直直退出去百里。虽然未能将其完全打跑,却也是时间问题,都用不着越国再出手,他们自己就会因为主将身陨、内部争权夺利而散成一片。 郑湘文多日来未能活动筋骨,这回终于扬眉吐气,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是颠着的。他和乌涂尔之间没什么隔膜,进王帐和回自己家一样,一掀帘子就进去,刚想对着乌涂尔好一阵吹嘘战绩,却不料看见地上落了好些血染的白布。 他吓了一跳,想着战场上乌涂尔身姿矫健,威风极了,自己在他身侧多有拱卫,没看见他受伤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迹? 莫非是在丘兹大营中就有了伤?! 想到这里,郑湘文才觉得自己失察。而乌涂尔寻常又不爱有人在身边侍奉,现在打了胜仗,将士们也都在喜气洋洋的喝酒吃肉,王帐中自然不会有人。若不是郑湘文进来,恐怕都没人能发现乌涂尔的伤。 郑湘文快走了两步,还没到了王帐屏风后,就听得乌涂尔在里头厉声道:“谁?!” “是我。”郑湘文赶忙说道。 听出是他,乌涂尔才微微放松下来。他刚回来的时候,就从大巫那里食用了另一种药丹,算是把嗓音重新调整了回来。可毕竟药效才起,总归是药三分毒,叫他声音有些古怪:“湘文,你怎么来了?” 郑湘文从这古怪的声音中听出几分不对劲来,站不住,绕过屏风,果然看见乌涂尔倒在塌上,整个人都支撑不起来自己的身体。 “怎么伤的这样重!”郑湘文变了脸色:“要不是我来,你自己就要这么扛着?” “大喜的时候,我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咳……”乌涂尔缓缓动了动嘴唇:“再说,我这伤是在丘兹大营中刺杀大汗留下的,若是传了出去,恐怕要叫丘兹捏了把柄。” 郑湘文知道其中厉害,当初乌涂尔没有大张旗鼓前去刺杀也是这个道理。刺杀刺杀,到底不是什么正当手段,用在战场上总归是阴谋诡计。就算自己前不久去接应他,也是遮掩了甲胄才有所行动。丘兹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咬定是越国刺杀了大汗,那么也就没有继续发兵的借口了。 “那你这样也……”郑湘文还是没忍住说道。 乌涂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不过是皮外伤,大汗终归是一国之主,我杀了他,他伤了我,我也不算亏。” “我不想叫别人知道,还是有个私心。”他说到这里忽然弯了弯眼睛:“太子殿下那边战况焦灼,我不想叫他知道我受伤。” “你也不能说出去。” 郑湘文这个被太子点过的“暗桩”出了两滴汗,想着差点就要告诉太子了。不过好在乌涂尔受伤虚弱,没能看出他表情,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有段时间没给殿下报平安了,可我现下也写不了字……你帮我从那点衣裳里取出我的私印来送过去,也算是让殿下安心。” 郑湘文听罢点了点头,反正他也得对着太子写信,把乌涂尔的私印带过去更是易如反掌。 因此他将自己那点伤药全全给乌涂尔留下,又取出他私印来。可是翻着翻着,他发现一个类似兽皮一样的东西,被人折起来,瞧不见里头的内容。 这东西没见过啊,莫非是乌涂尔给太子准备的什么? 他顺口一问:“这东西也送过去么?” 乌涂尔受伤着,正在涂药,那种刺激感让他牙酸,脑子中也一片混沌,顺口答道:“对……” 郑湘文听他痛苦,想着出去让大巫偷偷进来给他医治,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直接出了帐子。 第133章 而这带着私印和一块兽皮的“平安信”,经过迅疾的传驿,没过多久就安安稳稳躺在了太子的手边。 太子在海津的战局的确麻烦,东瀛人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打一半退一半,黏人的很。他们总归是想着洪尚涛能到了上京脚下,来个里应外合才好。 因此不光是太子,海津大濛港的将士们最近都憋着一股恶气。得知越国大捷,这才有了兴致。越国和西北大营都得了空,抽身能驰援上京,这就是胜利的第一步! 这日晚上,太子少见的饮了两杯酒,跟着将士们一起抒发心中郁结。等到酒过三巡,也没人敢留他,他自个儿回了住处,把私藏起来准备偷偷看的——乌涂尔发来的信件从案上拾了起来。 他也有些意外,私印便是私印,没什么。可这兽皮是怎么回事?难道乌涂尔在越国有什么新鲜事情,还能展示在兽皮上? 太子对此一直好奇着,刚才因为忙事没能得空看了,如今暂时闲下来,更是按捺不住。对着长明灯就是把兽皮摊开一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让威风不动的太子殿下僵在原地。 兽皮上画着一个人,衣衫半开,表情虚浮,俨然是个简易的风月图…… 可画中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乌涂尔。 太子盯着这画,几乎看穿,最后踉跄一步,失神的跌在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 太子:啊?? 第78章 战事不能耽搁,乌涂尔不过休息了两日,伤口堪堪结了一层,他就带兵启程。这回不仅有着西北大营的主力跟随,还有越国的精锐部队。越国境内虽然仍旧有防备军常驻,却也不会被有心人拿了去当枪使。 经过对丘兹一战,越国百姓对乌涂尔这位“新王”已然是全全佩服,他们本就是崇拜力量的民族,乌涂尔在战场上的身姿兵士们见过不少,口口相传到其他百姓耳中,再多的议论也就消散了。 而且也正是因为这场战役,乌涂尔立下赫赫军功。主国有难,属国助之,这是多少年来不变的传统。有了此等军功在身,便是不用等到战争结束,太子就能封乌涂尔一个高位。由此,越国国内就算还有什么心怀不轨的王爷等,也不敢再发难了。 大巫又被乌涂尔委以重任,这一次却又带上了木禾。木禾如今哪还有什么野心,也没了势力,想要翻身几乎不可能。很多人都在谈论说,能放了木禾出来,还让他助自己监国,可见新王是位手段厉害之人。这等名声传出去,比杀了木禾要好上千倍万倍。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乌涂尔耳中,他却没说什么。到底是为了名声,还是因为木禾与他一母同胞……这两种想法或许都有吧。 毕竟驰援上京是非常要紧的事情,给予上京喘息之机,海津那边也能轻松一些。乌涂尔和郑湘文先带先锋军一路疾行,后面大部队晚一步到。这一路上虽然多见流民,但好歹没有出了什么其他乱子。想来上京辐射的周围还是比较严密,没能让世家或者外人的势力占了大头。 章淮城外五十里,洪尚涛面沉如水。 他本意是和外人里应外合,以最快的速度要赶往上京的。可到底是被西南大营拖住了脚步,平白无故损失太多时间,给了上京那头空隙。 想来想去,都是姜成善那个废物的缘故! 当初策反郦国,就是利用姜成善,现下被拖延战机,也是因为姜成善。看来姜成善这个废物,只能是个被人当出头鸟用的笑话,根本不是可堪大用的人。 不过也没办法,郦国那地方蛮夷之地,能有那么些个人出来当兵已然不易,还能要求什么?西南大营才不过出了几路军,就把郦国人打得溃不成军,再有那白耀奇,长枪在手,一举就斩了姜成善。 洪尚涛想到这里,不由十分感激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卞旭辉。因为大胤的国策,能掌管东南大营的他并非世家出身,可等他被东南乱花迷了眼,早把什么尊君重道抛在脑后。卞旭辉早些年就拉拢他,几乎到了要什么给什么的地步。现下更是……卞旭辉许诺,只要他攻入上京城,把太子拉下来,等到扶持新帝登基,这熊熊江山,自然分他一半。 这是何等的诱惑! 可洪尚涛也觉得凶险,开始并未应下。不料卞旭辉却是手笔大得很,竟然把丘兹、尼德兰、东瀛都拉入局中。洪尚涛想起自己才知道他计划的时候,浑身都透了冷汗,心道,幸亏没和卞旭辉为敌,否则还不要死无葬身之地么? 却也因为有了外人相助,本来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有了眉目。 洪尚涛心一横,又看了看早就被世家插成筛子的东南大营……到底是跟着揭竿而起。 而现在,挡在他们面前的这座章淮城,就是通往上京最后的一道关隘。只要打下这座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拦住他们了。 可洪尚涛停军在此已有三日,卞旭辉一直阻拦不让他进攻。 他想着身后还有西南大营的追兵,实在焦急:“卞大人,为何不攻?” 卞旭辉道:“老夫在等人。” “等谁?” “越国国主,乌涂尔。” 洪尚涛闻言,皱了皱眉:“等他?等他做什么?卞大人难道不知,此人打破丘兹军,下一步定要支援上京的!到时候你我腹背受敌,这可不好说了!” 第134章 卞旭辉抬手压了压他,说道:“老夫思索良久,便是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这些可能中,乌涂尔绝无可能有背叛我等的机会。” “背叛……难道?”洪尚涛忽然恍然大悟:“不愧是卞大人,原来和他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他与老夫私下交易,不愿自己从属国国主的身份变为大胤的君侯,此为一。”卞旭辉幽幽然说道:“他杀了钦差柳效云,无法向上交代,此为二。” “东府太子,行事果决,绝无可能原谅此等臣子,此为三。” “老夫将他罪状和证据已然秘密送往上京,他若是有任何异动,上京的桩子见老夫三日不传信,就会即刻把东西呈给太子。” “太子必定勃然大怒,到时候他就是不反也得反!” 卞旭辉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啊,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儿太高。自认为自己是天下顶顶厉害的人物,想把天下权势归于一身,可到底是棋差一招。他若是个能顾念旧情的人,或许乌涂尔也不至于此。” 洪尚涛听罢,面色涨红,直言道:“那是他自己活该!这天下,定然不是他的!” “可惜啊可惜。往日师生,一朝反目……呵呵呵,老夫尚未见过此等大戏,想来不日就能见到了。” 两人正说到此处,忽然听得前头军士哗然。 洪尚涛当即一凛,起身上马朝前走去。卞旭辉也跟在他后面,已观到底发生何事。 只见前头有人纵马疾驰而来,一边飞驰一边大喊:“大将军!章淮城城门大开!章淮城城门大开!” 洪尚涛讶异道:“什么?!” 那斥候到了他跟前,跳下马,给他呈上一件信物:“这是从城墙上面射下来的羽箭,羽箭带着这枚木令!” 洪尚涛接过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木令平平无奇,却是带着一个“归”字。 他皱眉道:“卞大人,这是何意?” 卞旭辉顺手接过,也跟着看了看,忽而抚掌大笑:“洪大人呐!老夫等的人,可算是来了!” “这是乌涂尔的信物啊!他在大胤化名‘李于归’,这木令恐怕就是我拿些桩子所言的‘忠臣令’。”卞旭辉摸了摸胡子:“虽然东府那头没说这木令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它只发给忠臣,以来互相接应。这才有了这么个诨名……不想啊,太子爷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以为自己身边养的是一只狗,没想到是匹狼啊!” 听了他的话,洪尚涛也是眼睛一亮:“城门大开,这么说来,是乌涂尔要放咱们长驱直入的意思?” “自然。”卞旭辉道:“不过还是要小心,此人虽有把柄在我手上,却不是真正的自己人。” 洪尚涛却是放松了不少,因此乐道:“不过是小小越国国主,能有多少能耐?事成之后,我第一个先砍了他的脑袋!” 第79章 章淮城果然城门大开,而站在门口的将军也果然是乌涂尔。卞旭辉看了看他神色,稍微轻松了一些,却还是带着谨慎:“国主,许久不见呐,老夫可终于盼着你来了。” 乌涂尔冲他笑笑:“卞大人,让您久等。” 卞旭辉见他周围没带军士,只有自己出门迎接,又是一问:“您的兵……” “唔,都在城外呢。”乌涂尔十分大方的说道:“卞大人若是想看,本王带你去。” “阿这倒是不用……”卞旭辉嘿嘿一笑:“对了国主,当初越国那边不还有西北大营么……” 乌涂尔看出他的顾虑,狡黠笑道:“你说郑家人啊。卞大人果真还是不信本王。你瞧瞧海津都成什么样子了,还是拱卫京畿重要不是?郑湘文算是我幼时好友,对我十分相信。” “我说让他先行一步回到京城,他自然就回去了。”乌涂尔道:“不似卞大人这般,对本王如此试探。” 卞旭辉此言说出口,的确存了试探的心思,他从自己的暗线中已经得到消息。郑家人带着西北大营的确赶往上京去了,乌涂尔这话也没有撒谎。他听了乌涂尔的话,捻着胡子道:“得了得了,咱两个还说什么机灵话?” 乌涂尔这回没了说法,又是笑笑,请他入城。 既然要入城,自然不能把整个东南大营都带进去。洪尚涛也有心思去看看乌涂尔所言是不是真,就让自己的心腹带队,拉着整个东南大营去了越国士兵驻扎的地方。看着兵卒一一休整,洪尚涛在城门楼上对乌涂尔说:“想必再过些时候,白耀奇就能带着人过来了。到时候怎么办……国主可有对策?” “白将军又不知我和两位大人有私,到时候哄骗他一下。咱们给他包了饺子。”乌涂尔淡淡说道:“有我接应二位大人,还说什么对策……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么?我看呐,不如好生喝酒好生吃肉啊!” 洪尚涛粗人出身,觉得乌涂尔虽然年岁不大,却有种和他十分投机的感觉。当即哈哈大笑,把手搭在乌涂尔肩上:“好好好,都依老弟的意思,咱们喝酒吃肉!” “嗳,洪大人说得哪里话,明明是国主。” 洪尚涛不愿听卞旭辉这种屁话,反而继续搂着乌涂尔道:“是国主,更是老弟!走走走,吃肉去!” 乌涂尔照旧是笑吟吟的,被他拉扯着进了堂中。整个章淮城已然被乌涂尔控制,当初这里管事的官员也都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卞旭辉随口一问,乌涂尔就说,早已扔到大牢中去了,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惹不起什么风浪。 第135章 酒过三巡,乌涂尔在上首,忽而听得外头有人朗声道:“求见越国国主大人。” 卞旭辉虽不敢痛饮,却也喝了两杯,到底年纪大了,有些微醺:“国主,这,这什么人?” “叫上来一看便知。”乌涂尔道:“叫他进来。” 有了侍卫的通传,外头那人很快入了堂中。卞旭辉一看,此人年纪不大,长相也清秀,似是个读书人模样。此人入堂,并未看卞旭辉和洪尚涛,反而看着乌涂尔道:“拜见国主。” “不必多礼。”乌涂尔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来:“明明都是熟识之人,何故这般陌生。” 此人摇头叹道:“下官真心待国主,不想国主却借着下官身份,还把下官做成了死人……这笔账,还请国主记着。” 乌涂尔道:“自然记着。” 他二人说话如同猜谜语,洪尚涛听了一脸懵,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就见身旁的卞旭辉变了脸色。那张橘皮老脸上,哪还有什么酒气,早就全部散光了。他心下有异,赶忙喊:“卞大人……” 可话未说完,就见卞旭辉猛然从席间站起,指着站在堂中的那青年人,颤抖着说道:“你,你……你是柳效云!” 堂中人面不改色:“正是下官。” 这回,连洪尚涛都听出了不对。乌涂尔能有把柄在卞旭辉手中握着,其中有一条罪过,就是亲手杀了柳效云……可现在,为什么柳效云还能站在他们面前?除非,除非此人根本没死,从那时候起,乌涂尔就是骗他们的! 洪尚涛能成为一方大将,自然也不是愚笨之人。看着眼下这种情况,眸色一沉,立刻给身边带着的兵卒一个眼色。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尚未来得及对乌涂尔发难,就见乌涂尔身后的屏风后,射出一只尖锐的羽箭来。洪尚涛大惊,想要挪动身子,不料却是一歪。他顿时明白过来,恐怕这酒菜之中都被人下了药! 以至于那根羽箭掠过,他根本躲闪不及,只能举起手掌抵挡。随后手掌就被羽箭捅了个对穿。 而有人从屏风后款款绕出,正是那本应该去驰援上京的郑湘文! 卞旭辉倒吸一口冷气,知道自己被人下了圈套,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乌涂尔不过是个越国人,就算是成了越国国主,帮了太子,在太子面前露了脸。可太子那边,必然会因为他曾经与自己有所勾结心存芥蒂,到时候狡兔死走狗烹,他乌涂尔能落下什么好处! 即便从一开始就是设下局,可越国国主能落在他乌涂尔头上,不也是自己的手段么?难道乌涂尔当真相信太子往后不会对他起疑?难道乌涂尔当真就能将权柄拱手让人?! 卞旭辉统统不信,别逼到这个地步,他居然也不紧张了:“这是做什么?国主可知,若是老夫没了动静,太子即刻就能得到你勾结老夫的罪状……他是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乌涂尔没说话,只是冲他笑笑。 他适才也吃了有药的酒菜,现在身子发虚,根本直不起来。所以他只是坐在上首,对着郑湘文说道:“还是拜托湘文了。” 郑湘文骂了他一句:“我知道怎么做。” 说罢,他挥了挥手,屏风后又走出几个人来,废了一番小功夫,就把在场的两个反贼拿下了。洪尚涛的确带着人,可刚刚那一箭出来,就把他射倒,他带的人自然慌乱。卞旭辉身边跟着的多是文人,更是没什么战斗力,在一瞧上首的乌涂尔气定神闲,像是早有充足准备,心底也多了畏惧,自然也是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了。 第80章 等到乌涂尔把人全都拿下,向来气定神闲的卞旭辉心中也打了鼓。他心中一半想着,乌涂尔这般反复无常,就算太子这会儿许诺了什么给他,恐怕也只是暂时的。另一半却也想着,可若是乌涂尔和太子之间当真有些什么……不就能成了他的保命符么? 可到底是什么……才能在皇权之下成为保命符?! 乌涂尔却是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直接让郑湘文把人交给士兵压了下去。郑湘文看着人走远,这才皱眉问他:“你准备如何?” “如何什么?”乌涂尔忽然龇牙咧嘴,冲他使了个眼色:“快快快,扶我一把,这药劲儿也太猛了。” 郑湘文无法,上前馋了一下:“你新伤未愈,这就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乌涂尔终于感觉自己舒缓了不少:“这不是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 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我能准备如何,卞旭辉和洪尚涛是为国贼,我不能随意处置。虽然我心中极恨,却不可高过国法去。还得是把他们交给殿下处置才行。” 郑湘文也对他们此等行为十分不齿,和乌涂尔想到一处。想着这两个人为了所谓一己私欲,居然不顾大胤百姓性命,勾结外人。就是比起兵造反都叫人可恨,像他们这等货色,便是安在耻辱柱上永生永世也不为过! 乌涂尔看他神色不霁,宽慰道:“你也别太过忧心,像他们这般,不过也是小打小闹。真正麻烦的,还是那群虎视眈眈的外族人。” 郑湘文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看那丘兹国,只是尼德兰人手下先派出来咬人的一匹狼。而东瀛人,则是身边饲养许久的恶狗。”乌涂尔说道:“别人都觉得,是卞旭辉为了保世家,才与外人勾连。可说到底,是尼德兰人觊觎大胤繁荣,有意试探咱们。” 第136章 “确实如此。”郑湘文对这些阴谋诡计,也并非是一无所知:“所以,抓住卞旭辉不过是暂时安稳住国内而已。” 乌涂尔道:“嗯。可国内也并非完全安定,便是姜成善那样的人,都有心趁乱浑水摸鱼,咱们先一步抓住卞旭辉,是给这些人吃一记定心丸,叫他们万万不要轻举妄动。” “太子殿下再如何,不能远去东南,便是让他去了海津,都是臣下的疏忽。我还不能为太子殿下解了周遭外人的难,总归是需要帮他解解近忧。” 郑湘文听着,觉得的确如同乌涂尔所言,可忽然又想起刚才卞旭辉的态度,心中带了一丝困惑出来。他知道乌涂尔对太子十分崇拜,太子对他的恩情又重,对他也十分不错。但郑湘文也清楚,像是太子这般的为君者,也确实如卞旭辉想的那样,对有异动的臣子十分在意。 他虽然当初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前去越国相助,却仍有担心,一边扶起来乌涂尔,一边又多嘴问了几句。 乌涂尔听了这话,冲他笑笑,只说毫无关系。 郑湘文看他笑得狡黠,忽然福至心灵,猜想着,恐怕乌涂尔在东南和卞旭辉“勾结”,又被卞旭辉“送上”越国国主之位,都有着太子殿下的手笔。 这么一想,他就寒毛一竖,想着殿下那种人中龙凤,做出此等事情来也是非常可能。倒是乌涂尔……就是这般的信任他。 乌涂尔未能知道郑湘文心中所想,在把卞旭辉抓住的时候,心里爽感顿生。同时跟着这股子爽感的,还有按捺不住的思念之情。不知多少日月过去,只能在旁人口中,或是寥寥书信中才能窥见某人。这回解决了卞旭辉,终于能无有负担的去找殿下了! 这一刻,乌涂尔浑身都不软了,什么伤不伤、药不药的,他全然不在乎了。 就是洪尚涛带着的东南大营尚且算是个问题,但只要撑到白耀奇来,就也迎刃而解了。 他撑着郑湘文的手臂缓缓挪了两步,心下却是无一不在雀跃。 郑湘文看着颇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乌涂尔却是偷笑:“无妨。” 海津,大濛港。 天尚未亮的时候,东瀛人组织了一次进攻,虽说被打退了,却好像只是骚扰,并未能打伤他们的元气。程束一夜未眠,因此等着李庄进来的时候,他看到几丝亮光都有些不适应。 李庄吓了一跳:“殿下,房中怎么没点灯?” “枯坐一夜,倒是不必点灯。”程束伸手微微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语气有些沉重:“既然你来,又有什么消息?” 李庄道:“的确是有消息,也不少……不过,都是些能让殿下宽心的好消息。” 听了这话,程束没忍住嗤笑一声:“李庄,你从前跟在本宫身边,也不至于如此油嘴滑舌,现如今……罢了,是些什么消息?” 李庄这才正色道:“洪尚涛的东南大军被拦下来了……被国主大人。” 猛然间听闻,程束不由一怔:“……乌涂尔么?” “正是。”李庄观察他脸色,发现明明暗暗看不分明:“还有便是上京皇宫内传来的消息,说是九公主殿下力排众议,和谢大人一起,启用了一位将军。洪尚涛的大部队虽然被拦下,但之前派的先锋还在。东大营势力纷繁复杂,总是有所掣肘,都是九公主从中斡旋,甚至亲登城门迎敌,才算是全歼敌人。上京之围暂解。” “她算是做的不错。”程束微微点头,沉默片刻之后,又道:“乌涂尔何时能回京?” 李庄知道他要问这个,却不知怎么回复,为难道:“国主他……应当还有些琐事处理,等处理完毕就能回京了。但至于还有多久,奴婢尚且不知。” 程束应了一声,也不知再想些什么,但明显情绪低落了一些。 李庄看着这一幕,心里大念作孽,这还是现在,等着往后,知道真相的太子殿下,还不知要如何“折磨”自己呢。他还是第一次瞒着殿下,心里不免打鼓。可受人之托,也不能说出真相来,只好跟着沉默站着。 “还有事?”许久,程束抬起眼睫问:“怎么站着一动不动?” 李庄本是心内在纠结,这会儿被太子点破,竟然有些慌张。又是连忙道:“额……殿下,还有件事,是从九公主那边传来的。” “九公主说,既然上京如今未有危及,还请殿下回京主持大局。”李庄吞咽一口:“奴婢这边得来的都是先一步的消息,正制的书简不日就能送到殿下手中。” “还有,听闻陛下越发不好,可能就要去了。”李庄说完,就低下头去。 果然,程束在椅上坐正,又是沉默良久:“是程颐亲手请本宫回去?” “是。”李庄忽得跪下,俯首道:“京中朝臣自不会说些什么了,若是陛下宾天,还请殿下登基,扫清天下!” 李庄说到此处,即便知道是绝无可能出错的事情,却也觉得心中激动不已。 上首,程束静静的看着他,仿佛对此根本没有大的情绪。随即,程束叹息一声:“起来吧李庄,这种事,说到底是责任,未必是完全好的大喜事。” “殿下……”李庄有些愣怔,但仍旧站起身来。 忽然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了声音,有人朗声喊道:“急报!急报!” 既然声音都这么近了,就是要往太子手中送的急报。李庄心头一震,还想着到底是什么急报。却又在瞬息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第137章 反倒是太子,听到声音,整个人都从刚才那种有些诡异的氛围中脱身而出。他往前快走几步,走近李庄的时候,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什么都好,唯独对本宫撒谎,还得是多加练习。” 李庄猛地一呆,愣怔怔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 -------------------- 祝宝宝们新年快乐!2024红红火火!龙年大吉!! 这两天事情太多太忙,鸽了几天,我尽量调节时间~~ 第81章 乌涂尔使了心思,没直接给太子递书信,反而给李庄递了一封。上书所言,就是他会赶回来,求着李庄莫要拦他,也莫要告诉太子殿下。 他这会儿手中拿着制服洪尚涛和卞旭辉的战报,也确实扮成了传信兵,想着给殿下一个惊喜。可骑在马上,又觉得这种惊喜,自己其实上一次也是如此,倒是没什么新意了。 可乌涂尔激动之情不减,疾驰过来,到了太子暂且下榻的院落门口。李庄安排守着的护卫和内侍们果真不拦他,他心中喜悦,琢磨着自己猛然推门进去,就能瞧见殿下那张惊讶的面孔。 他想着就这么进去,冲着正屋走去。这正屋需要绕过一道照壁,再路过几间偏屋。院子中间本来也能走人,却是从前那位主人为了观赏好看,全全挖了水渠,还养着锦鲤。后来这主人过身,屋子虽然豪华,却也没人住。这回太子亲临大濛港,就被他家后人收拾出来,专程让殿下所居。 乌涂尔只能绕行围绕在院落四周的围廊,自然也要经过那几间偏屋。 他心下着急,脚下更急,三步并做两步走,如同一阵风飘过去。不想却在最后那个偏屋的门口吃了暗亏。他刚刚走过去,就听得身后房门一开,尚未来得及扭头,就被人一把抓紧屋子里了。 而那个人一只手抓着他腕子,一只手摸在他脖颈上,对他十分的不怀好意:“胆敢闯屋?!阁下何人?” 这也就是句玩笑话,那个人才拉扯住自己,乌涂尔就知道是谁了。 可这是那位的情趣所在,若是不领情,倒是没什么趣味了。因此乌涂尔轻声一笑,也不着急转身了,说道:“我是太子门生,阁下这般拦着我,不知道殿下待我十分好么?” 程束在他身后钳着他,也是难得意动。想来分别这么久,两人之间就是书信也寥寥,这会儿一见,还管什么说话不说话。程束沉了一下,当即就将人调转过来,叫他一双碧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 随后问他:“你瞧瞧我是谁?” 乌涂尔低声言语:“是太子殿下。” 说罢,他微微张口,直接冲着自己日思夜想的殿下吻了上去。 乌涂尔的确主动,这一次却仍旧叫程束有些意外。但这意外也不过瞬息,他即刻也跟着迎合上去,感受他全身各处的风沙味道。 这一道吻,简直就像亲身体会了一遍他之前所走的路。直到再不能呼吸,程束才觉得他恋恋不舍的放开自己。不过是这般,便是勾得两个许久未见的人缠绵悱恻,各自眼底都带着化不开的水。 程束稍稍调整了一下,又是俯身紧紧抱住乌涂尔,在他耳边道:“耍心思的时候能不能动动脑子?怎么还想着联合李庄哄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何曾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便是说像某家的新妇也不为过。 乌涂尔感觉到他的殿下是在撒娇,略有些为难的说道:“我的确愚笨,不如殿下一步三算……这样的惊喜,的确不如殿下藏身偏屋好。” “简直是油嘴滑舌。”程束微微一叹:“不过我在这里等你,倒不是全因为要给你惊喜。” 他说着,就放开了乌涂尔:“我在这偏屋里还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乌涂尔有些困惑:“什么东西?” 程束听他这么说,刚才的柔情表情一变,倒是有些古怪,反问道:“你当真不知?那你有没有什么话同我说?” “我……”乌涂尔怔愣一下,把自己怀中的战报取出:“倒是的确有话说。殿下,那洪尚涛和卞旭辉两人已被拿下,白耀奇追来之后,洪尚涛的东南大营不敌,没多久就降了。现在一同正往上京赶着,应当也快到了,还请殿下……” 他一口气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程束看他这般迟钝,差点气笑了,直接出口打断:“得了得了,比宫里头的夫子都话多。我又没问这个。” 乌涂尔点点头:“的确,殿下消息应该更快,我这都说了些废话。” 他还是不应了程束的话,程束终于是坐不住,拉着他快步走到偏屋的塌上,叫他看自己给他准备的礼物。那是一件带着珠帘的纱衣,只是某些部分做了遮掩,其他地方若隐若现的映出塌上的花纹,看了一眼,就能知道,这东西穿在人身上是何等模样。 乌涂尔瞧了一眼,立刻就涨红了脸,仿佛是一条舌头被人拿住,完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 见他这样,程束冷笑一声道:“怎么,瞧着是不是十分的暴露?” “那怎么只能穿给别人瞧,不能穿给我瞧瞧?” “啊……”有了这句,乌涂尔才恍然大悟,没忍住就“啊”出了声。他不由得大为吃惊,看看太子,看看那羞耻的衣裳,好半天才道:“这……这,殿下怎么……” 程束替他说道:“你想问我为何知道?” 第138章 乌涂尔实在不好意思瞧他,就错开眼去,微微点点头。 这幅样子落在程束眼中,不知道就怎么让他心下不快。他救下的小狗崽子,他养大的,应当是任何人都不可染指的。可…… 他知道乌涂尔是为了刺杀才出此下策,却心中仍有不爽。因此专程想看他害臊:“若不是因为这个,是不是就要瞒着我一辈子了?” 说着,他将那皮毛从袖中取出,铺开在乌涂尔眼前。 乌涂尔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就知道不好,亮色更红,如同滴血。他当初专程把这东西割下来,是觉得这东西留在那里实在是令人难受。当初丘兹大汗拉着他作画,还有他后来割下画来,都没有特别仔细的看过。虽然知道此画上头是有些不堪的,可这会儿再看,才发现何止不堪……都算不得是风月图,更像是艳画! 他脑中轰然一想,努力的想着为何这东西能到了殿下手中。 割下这东西以后,自己也就和太子有过一点书信往来……当时自己受着伤,是叫郑湘文帮忙…… ……好一个郑湘文! 他终于想明白,心中暗恨,却是又羞又气。偏偏还有个太子殿下这旁侧煽风点火:“瞧瞧这画作,便是做得无限风月呐。” 殿下从未有过的拈酸语气在乌涂尔耳边回响:“就是不知道这身上红痕,到底是作者随心点缀,还是……” 乌涂尔明知殿下是在说瞎话,却还是没忍住打断:“自,自然是假的!那都是他故意羞辱……” “真的是故意羞辱?”程束忽然贴了上来。 乌涂尔说:“我不说胡话。” “我知你不说胡话。”程束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摸上自己的心口:“我才收到这幅画的时候,心里头气得要命,恨不得把丘兹大汗那颗头砍成稀巴烂……可后来气也渐渐散了,独留下一颗嫉妒的要死的心。” 乌涂尔莫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猛地看他:“殿下……” 程束刮了刮他眼角:“我也想瞧瞧……也想有幅画。” “乌涂尔,你乐意么?” 他说得嘶哑,俨然已经情动。乌涂尔盯着他的眼睛就要沉沦,忽然觉得什么羞赧都是假的。再换位想想,若是有什么男人女人,抢在自己面前,看见殿下这般的一幕……自己恐怕不比殿下好多少。 想到这一步,他所幸也释然。 程束本来等着他应答,却在忽然间感觉到怀中人变了态度。好像是一只狗崽,忽然变成了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妖精!虽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还有些生涩的妖精。可他说的话,照旧能让凡人无计可施。 “他不过都是假,我愿让殿下做真。” “也愿入殿下墨宝。” “殿下,来吧。” -------------------- 小乌:制服太子,易如反掌! 第82章 对着这般主动的爱人,程束自然不放过他。不仅瞧着了他艳丽的一面,更是把红梅染遍了他全身,甚至是舌根处都留下痕迹,直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喷张。 不过到底是趣味所在,几番折腾下来,两个人都是有些忍不住。可想想此处是什么地方,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也不好多做些什么。 程束一边接受现实,一边又恨恨。啃咬乌涂尔几下,嘶哑说道:“若是现在得空,又是在宫里头,我定要叫你三四日下不了塌……” 听了这话,乌涂尔吃吃笑起来。觉着两个人或许不应该一见面就干柴烈火,以至于现下谁也不能控制好自己。他喟叹一声,黏着太子道:“世上还有这般厉害的人?我想着,殿下不会是哄人吧。” “哄谁能哄你么?”程束见他有意挑拨自己,还不太相信的模样,附身上去又是一顿磋磨:“莫不是嫌我老了?准备另觅新欢?” “休提此事……”乌涂尔知道他到底是狠狠吃了丘兹大汗的醋,不止一缸,恐怕有很多缸。虽说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是有些亏欠,便不想叫他再提这个,也一遍一遍的蹭他:“殿下在我心中伟岸的很,怎么能老?再者说,我的忠诚殿下怎会不知?卞旭辉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为何不能威胁我。” 他往日说话不会这样,可此言进了程束耳朵里却变了一番滋味。太子顿时冷静了下来,不在撩拨,却是抱着他道:“乌涂尔,随我一道,是委屈你了。” 乌涂尔眨了眨眼睛,有些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怎么委屈?” “跟我一道,便是要做那千人指万人说的逆徒。”程束道:“我一日前途未明,你就一日不能见光。我想要掌控十四属国的权柄,你也要做先锋,能不叫天下人指点么?终究是我一念私欲,拉你坠入这无间地狱。” 太子向来是胸有沟壑、高瞻远瞩。乌涂尔却听他说这些话,听进去了,不是没有酸涩之感。他说的不无道理,自己本作为越国王子,却要将自己的国家全全交给旁人。即便太子不会对属国百姓做什么……毕竟是要治理天下,而不是要杀人放火。可他一旦交出去权柄,先不说百姓们如何想法,恐怕其他的属国王室都要恨透了自己。他乌涂尔可以不在乎权力,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 再说……他从未想过能和太子走到如今的地步,但既然走到这一步,定然是想要众人祝福。但他们一个身为大胤太子,一个又是越国国主,如何能在动荡时刻随便说出感情? 第139章 倒不说南风如何不能被人接受,而是他们身处在此地位,要对太多人负责,早早说出关系,只能平添烦恼罢了。 程束说出这些话,见乌涂尔也沉默下来,心中不免苦痛。即刻拉着他的手说道:“你别难过,在外是在外,在内又是不同的。” “天生我要做了大胤皇帝,我不能违抗,也不能看着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但在内里,程束便是程束。从生来就是个爱好男子的离经叛道之徒。”程束说的真切:“乌涂尔,我心里唯有对你,也只有你。这么多年,我做太子和做自己,向来不同。我绝不会对你有半分不敬,更不会对你有半点权力施压……你别不信我,等着无有战事,你想要什么,我便是上天入地,都要给你!” 乌涂尔不过是一时没有回应,就听到他这番剖白,当即有些怔愣住了。 他知道,从前两个人还没有什么的时候,太子并不是这样。而后跟他在一起了,在外和对内又是两种模样。可从未见过他这般赤诚的言语和态度。乌涂尔在一片恍惚之中忽然察觉,貌似在他们之间,太子比他更为渴求。 居然是这样么? 可我并不比他差。 乌涂尔这样想着,我的确身担重任,可我也是凡人。如果我没有被殿下拯救,那我可能也不会有其他的想法了。可命运推我至此,我如何能放心下我的私念?便是不能见光又如何?便是受人指点又如何? 我命里唯一的光,我不愿放手。 乌涂尔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可瞧着程束,他又释然了。 他贴着太子的耳鬓:“别这么说,你我互相亏欠,就不算相欠了。” 程束微微凝眉,许久之后才道:“你知道为何我属意程颐么?” “因为九公主能力够强,又至纯至善,女子之身,却是胜过男子。” “这只是其一。”程束缓缓道:“我是想叫天下人都看看,并不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就一定好,也不是约定俗称的人就一定不可。千百年来的规矩我想要改一改,当权者,可以为能者居之。爱人者……可以不顾任何……” 他说完,深深吻上乌涂尔的唇,分开后又是紧盯着他的眼眸:“我不想管后人如何指点我,我只求自己可以正大光明的得到权力,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得到你。” 乌涂尔哪里想到,他还有如此梦想。这么看来,如果只是评价太子殿下胆大妄为,恐怕都是在羞辱他。 他果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最有魅力的人。 乌涂尔思及至此,恍然一笑:“还不知殿下想怎么正大光明的得到我。” “你想要权,我给你。你想要闲,我也给你。你想要我跟你走,便是稍等等我,我自然也会跟你走。” 此时,门外突然想起了叩门声,是李庄。 李庄的声音传来:“殿下,东瀛人又有所动静了。” 门内,程束冲乌涂尔微微一笑,向他伸手:“你想同我一起见证么?” 乌涂尔的手指不着痕迹的一颤,却毫不犹豫递了上去:“若不能与君并肩,岂不是白活一世?” -------------------- 进入尾声啦! 第83章 洪尚涛所掌反叛军被拿下,虽说主将要等到“秋后问斩”,但只此一点就能接了上京危机。东瀛人到底也是尼德兰人的挡箭牌,便是进进退退黏着大胤军队打,是以拖住大胤为首要目的,这么多日以来,两方好似都没有什么重大伤亡。 至于程束当初力排众议要来海津,是有三个目的。第一,自己身份地位敏感,若是留在上京,有可能会被人当枪使,也有可能出些不必要的意外。其二,有此绝佳机会,可以叫程颐展现在众人面前,乱世之中出的军功,可比寻常时候来的功劳要厉害很多。最后一个想法,也是想着大胤海军到底棋差一招,自己若是能亲临前线,也会给大家增加士气,免得海津门户大开,更加被动。 而如今,洪尚涛卞旭辉被擒,乌涂尔亲自去了一趟大狱,不过简单言语,就叫卞旭辉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个认为自己执棋一生的老者终于明白,太子要办的事情,终究会办到,而自己,也不过是这棋盘中的一子。 他在认清现实的一刹那发疯了,乌涂尔没管他,任由他发疯给洪尚涛看。最后他发疯了三日,又请乌涂尔回来了。 牢狱中或许没怎么折磨他,但是他自己折磨了他自己。乌涂尔知道他心中复杂,或有不甘,或有可笑……却不想他在三日之内就能变了一副样子。从前那种仙风道骨不见,如今坐在牢狱中的,不过是个形貌枯槁的老人罢了。 乌涂尔见此,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随后问他叫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卞旭辉忽然给他跪下,仿佛放弃了他那高傲的尊严,他恳求说道:“我纵横经营一生,以为不会有你这样的人。” 乌涂尔微微沉默,随后开口:“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懂我。” “的确。”卞旭辉承认了:“是我太不懂你,也不懂人心,更是高看了自己。” 他说完,冲着乌涂尔身后叩首道:“殿下,这是我等世家引起的灾祸,而这灾祸已然不是我等可以掌控的……我尚能说出些尼德兰人计划,还望殿下饶我族人一命。” 他的确厉害,居然能察觉到太子就跟在乌涂尔身后。 第140章 太子听了这话,才从阴影深处走出来。他即便穿着常服,身上那种威压也丝毫不减,看着眼前的卞旭辉,他一口拒绝:“本宫绝不饶恕背叛之人。” 他看着卞旭辉一张老脸更是惨白,却又补充道:“却也不杀无辜之人。” 卞旭辉在寥寥两句中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本就纠结的心思更是不知道如何展现,最后只能再度叩首:“殿下果然不同,大胤有殿下在,何有愁事?” “嗯。”太子或许根本不知道谦虚二字怎么写,听了这番剖白,只是冷笑一声:“你若早有这般想法,也用不着走到如今的地步。” 说罢,他不再去看卞旭辉那张令人极恨的面孔,却伸了手一把握住乌涂尔。 乌涂尔吃了一惊,下一刻太子宽袍大袖落下,将两个人的手掩盖在丝绸之下。仿佛就差这么一层了。 卞旭辉怔怔的看着,忽而在狱中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消多时,卞旭辉的供词就呈到了太子案前。太子简单看了两眼就放下,对着乌涂尔说道:“我留你在此,多和水军学学,往后还要派你去东南。” 乌涂尔心念大动,对他道:“是!” 太子又笑,握了他的手说:“我回京替你周旋,还要处理一些尾巴,也给程颐铺铺路。” “等你凯旋,我朝最为尊荣的异姓王,非你莫属。” “到时候,便是天拦地阻,我也不会叫你永远躲在我身后了。” 乌涂尔却想着,我要这些做什么,若不是战事四起,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东府,像是做你学生那般,和你过好这一辈子。 可他这么想,也还是将越国国主的王引取了出来:“越国愿尊太子之令。” 乌涂尔言道:“殿下想要一统九州,我便助殿下一臂之力。望殿下旗开得胜,千秋万代。” 越国王印上交,意味着什么,但凡关注局势走向的人都清楚明白。乌涂尔原本以为,暂且先不说越国国内的心思,便是其余属国,恐怕都要有些震颤。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明明是大胤动荡时分,却随着他上交王印,另有六国便差人快快马加鞭的将王印奉上太子的案头。若说属国从前只是“暂时称臣”,那现在便是“永世称臣”,再没有属国之称谓了。 这事情叫乌涂尔有些意外,太子却仿佛早已悉知。不过也并非全然不惊讶,毕竟在当初的规划之中,想着若能有四个国家跟着上交王印已然是好事一桩,没想到又多出两国。而面对这样的“识时务者”,太子也没有吝啬自己的赏赐。一方面将属国原先的军队全全纳入大胤军队之中,立刻派往各处减轻压力,另一方面对这些纳入大胤军队的兵卒们减免了三年军税等等。至于那些原本坐着国主之位的人来说,太子也没有直接撸了他们做庶民,反而改“国主”为“王”,仍旧在自己的一方领地,不过朝廷会在各地设立临督府,不仅能和各地王爷共同主事,还能让天下学子多得一份为朝廷效力的地方。但这样的王权,到底还能坚持几代,便是往后的事情了。 此消息一出,各地又是震动。不过乌涂尔却是心无旁骛的对敌,根本不受什么影响。他自己从来没想着掌权,更没想着能一直占着王位,如今有了临督府的限制,他想着等着尘埃落定后,越王之位还给木禾也是个选择,毕竟他血脉正统,又受过多年大胤文化的教育,便是当个闲王也没什么。 乌涂尔即便身处战场,仍旧能感觉到太子在利用这场战事大刀阔斧的改革着。听闻又是段时间过去,第一批从属国来的军队已经到位,有了大批人力的支持,还有着统一调配的和谐方便,东瀛人慢慢不敌。想是因为到底距离本土太远,储备难以接续,或又因为他们得见东南沿海处尼德兰人进展缓慢,也起了观望的想法。 此时,距离三国入侵大胤,已然有半年之久。 尼德兰军中也人心不定,他们本意是试探大胤,因为有着世家作为内应,想着若是能趁此机会捞得好处便是最好。没想到卞旭辉那头先是被生擒,后来又供出他们部分密谋,让大胤军队占尽先机,平白损失不少。 远洋航行本就费力,当初想着要快速上岸,没想到却是在这里拖了半年。即便有东瀛作为补给,可现下……恐怕连东瀛那些忘恩负义的狗,都准备着看他们笑话了。毕竟东瀛和大胤到底是邻国,尼德兰人可以跑得远远的,他们呢? 尼德兰的将军气得半死,却也拿东瀛人没办法。可看着国王下达的命令,到底不能这般就退兵,痛定思痛,叫人把最终的杀器拿了出来。那是他们国内才新改制的火炮,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精准度也更高。 杜邦迪看着这一批火炮,伸手摸了摸,沉着声音说道:“我不信,这还不能轰开大胤的国门!” 与此同时,许久未见的夏聿怀出现在乌涂尔面前,向他递来了太子的手谕。 乌涂尔展开,看到上面是太子的亲笔。他想调他去往东南前线,不过在去往前线之前,还需要去一趟怀曲。 怀曲并非是什么重地,反而是远在中原内里的一个小镇,便是乌涂尔也想了片刻才反应出来。 乌涂尔将手谕放好,凝眉问夏使:“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去怀曲?” 夏聿怀对他十分恭敬,却也不带谄媚:“我手下‘离火’早有潜入尼德兰军中之人,才不久传回来消息,说尼德兰或许不能再撑,准备最后一击了。” 第141章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名“离火”传回来的火炮造型,乌涂尔不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样的火炮,比如今大胤军中常用的要好出不少去。 他不由微微讶异:“这种火炮……就算数量不多,恐怕也会造成不小的动静……到时候东南门户恐要生变!” “确实如此。”夏聿怀道:“不过殿下运筹帷幄,早有准备,这等准备,便是在怀曲镇中。” 他说到这里,忽然对着乌涂尔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道:“那处是私密中的私密,如今只有王爷可往!” 乌涂尔心中一震,赶忙将他扶起,对他说道:“我定然在所不辞!” -------------------- 太子确实很早就明白差距,在前面和九公主对话的时候就能知道~也因此早做打算了。 第84章 乌涂尔自知事态紧急,且不能暴露怀曲镇的秘密,因此只能单骑而去。按照夏聿怀所言,这等秘密就算是“离火”,也只有他一人知道。太子身边,或许还有李庄清楚。但这两个人不能无故跟着他行动,必须以太子为先。 好在乌涂尔现在也算是一人轻松,郑湘文先他一步被调往东南,也没了什么多余的挂念。他一路隐蔽容貌和身形,带着夏聿怀给他的太子密令,如同一支利箭。更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即便在如此焦忙的时候,还是让夏聿怀给他带来了另一个“礼物”。正是从前还在东府的时候,与他十分亲近的良驹——横云骐。 一见了横云骐,乌涂尔先是一愣。 他自从那年出走东府,便是再也没有见过这匹在风雪中庇护自己的马儿。太子倒是提过,想让他重新带走横云骐。可到底是有计谋在身,乌涂尔不便彰显与东府的关系,这才拖到现在。当时的横云骐不过四岁,现在时光荏苒,少了当初的急躁,多了沉稳。乌涂尔知道马儿向来聪慧,却在看见横云骐走上前贴贴自己面颊的时候还是多了感慨。 现下,座下神驹风采不减,乌涂尔伸出手拍拍它的长脖:“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横云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语,足下生风,不知道越过多少树影。 夤夜,怀曲镇的官兵狠狠打了哈欠。虽说现如今各地都乱糟糟的有战事,但对他们这种小到不能再小的镇子来说,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如果说唯一的影响,可能也就是当地的守卫前段时间被调走了一部分,应当是为了补充人力去了。因此在镇子里剩下的官兵也不多,最近几日都只能匀出来一个人来镇口守卫。 守在这里的官兵是个老兵,多少年了都是如此工作,早就不觉得这镇子有什么可守的。毕竟这里要什么没什么,钱没有、矿没有,有的只是寻常生活的普通百姓。他今儿被派来守卫,为了打发时间,趁着太阳没落山,就去胡大那边打了一壶酒,还去秀娘那里买了些卤肉。 这会儿子他正吃得开心,还打了个酒咯儿,眼前昏花一片,根本没有看到有一骑士正往这边而来。 直到马蹄声近了,他才有所反应。到底是军人出身,就算是懒散了多年,却还是听出了这马并非凡马。 他微微一顿,随后惊出了一身冷汗。能有这样马匹的人,非富即贵。可这样的人,怎么就会来自己所居的这个小小镇子?想起自己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小孙女,他努力睁大眼睛,将有些生锈的矛对准了来人:“什……什么人!” 马上骑士见他反应不小,即刻撤了缰绳,让那马儿生生停下。骑士也不多话,直接将密令取出,对他说道:“东府办事。” 东府……东府……他脑袋中竟然第一时间没有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声。 “下官在此恭候大人多时,大人随我来吧。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守门人。”这女声十分熟悉,老兵听出,这压根儿就是卖给他卤肉的秀娘!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只是寻常商人的秀娘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朝廷的官员。秀娘生的好看,往日却是一副市井模样,大家都在暗地里说她丈夫可怜。虽然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当老婆,可这女人的性子却是泼辣,在家里不知道要怎么整治他呢! 可现下一看,秀娘哪里还有往日的样子?即便身着布衣,却是另一番样子……就像,就像是那些少有得见的大人物。 马上骑士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驾马过去,低声说了些什么,像是在说暗语。秀娘面色不改,一一应对。片刻之后,骑士从马上下来,牵着缰绳对秀娘说道:“多年经营,有劳大人。” 秀娘眸中光彩一动,却是笑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想着,上京那头也快有好事了吧。” 乌涂尔知道她说的是皇帝的病情及太子登基的事宜,微微颔首:“我走之前,听闻说,其实陛下已然宾天一段时候了。” 提起太子,秀娘十分敬佩又尊重:“殿下雄才大略,跟着他做事,实在是幸事。唔……奉天院尚有几位大人,恐怕已经等着您了。” 秀娘说完,便不再废话,带着乌涂尔在夜深人静的镇子中绕来绕去,脚步最终停在一片已然废弃的民宅前头。她脸上显示出一些无奈:“此地环境不好,往大人不要嫌弃。” “自是不敢。”乌涂尔对他们能在这里坚守多年十分感佩,哪里觉得什么环境不好。跟着秀娘直直步入那片民宅中。 第142章 按照秀娘解释,这民宅当初走过水,死了不少人,当地百姓都觉得晦气,就渐渐不住在这里。他们从太子那边领命而来,为掩人耳目,就把此地当做建设奉天院的地址。正是因为要掩人耳目,也不敢将这里整修,所以外头看着仍旧是破败不堪。 乌涂尔细细听着,惊觉尚在自己身处越国,还未到过上京的时候,太子就已然着手建立奉天院。也不知道是当时他就察觉到外族的恶意,还是……仅仅为了防患于未然。虽然看过不少太子的“早有布局”,却也没想到奉天院这一暗线竟然掩藏了这么久。看刚才那守门老兵的眼神,恐怕早就觉得秀娘是镇子里的人了。 又是一段路之后,乌涂尔看见了前方等着的人影。他本以为如同秀娘所说,就是“几个人”而已,却不想这里人数众多,皆是沉默看着乌涂尔的到来。乌涂尔没有率先开口,反而是观察起来,发现这些人中有些应当是和秀娘一样的管理者,还有一些工匠,更是还有一支看起来十分精良的小队。 秀娘上前和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又将乌涂尔的太子密令给他们看了。这些人的神情才逐渐缓和下来,对乌涂尔说道:“职责所在,大人莫要责怪。” 乌涂尔微微挥手,却也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殿下命我千里奔袭,就是为了来这里找到可以对付尼德兰人改良大炮的武器。前线战事危急,我也不便多留。” 他说着,将自己的覆面取了下来:“诸君坦荡,我也不私藏。” 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周围的人竟然多了些私语。最后还是秀娘上前一步,对着他的笑容更加真诚:“我就想着,能被殿下托付来此地的人,应当就是您了。” “王爷,随我来。” 秀娘走过人群,将院子中那在月光下闪烁光彩的东西呈现在乌涂尔面前。 “奉天院筹谋多年,终是没有辜负殿下用心。” “此为流火dan、风声甲。”秀娘说道:“有这两样东西,驱除鞑虏手到擒来。” 她说到这里又是一阵轻笑,冲着上京的方向微微一拜:“不知此等物品,作为殿下登基之礼,可还上得台面?” 第85章 原以为,奉天院所养兵甲,是为了以防不测。可乌涂尔现下才明白,这些精良的侍卫,竟然仅仅只是为了充当运送这些武器上前线的人力!他不由觉得时不时有些浪费,但秀娘同他解释说,这些毕竟都是国之重器,又是他人从未见过的武器,若是让旁人运送,路上有闪失才是不好。同时这些侍卫,都是他们这批奉天院心腹中的心腹,自然也要比别人更为可靠。 谈到这里,秀娘忽然笑笑:“隐藏在这里,我们并不怨恨。” “若非殿下给予机会,我们这些人,还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样的活计呢!”秀娘说道:“藏在这里,本就是为了隐蔽研制新器,更是为了让朝堂上那些人少些争议。因此殿下这么多年来,都是用着自己的私库接济我们。研制新器所用费用极大,恐怕也是我们拖累殿下了。” 乌涂尔喉头一动,思索一下,就替太子说了:“怎会……若不是奉天院,这一仗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秀娘知道他好意,也看他年轻。又是淡淡抿唇:“这一仗如何,却也不是我们这些武器能定的。到底还得是人,还得是殿下。” “王爷瞧瞧我们这些人。”秀娘道:“如果不是殿下,我这等女子,恐怕是永远出不了头了。” 乌涂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间一点点走着,远处晨光熹微。奉天院一个一个沉默劳作的人终于展现出了真正面目。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更是容貌各异,看着像是从各地而来。这里有寻常的大胤人,也有属国之人,他们在这里没有了争斗和权利纠葛,只剩下纯粹的一颗心。 原本就跳着有些急促的心,再一次火热起来。 乌涂尔看着他们,再看看明显是奉天院主人的秀娘,忽然释怀一笑。 他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说给众人听。 “殿下这样的人,能被他发现,能替他活一生,实在不悔。” “秀娘,你知道么,如今朝堂上,还站着九公主呢!” 乌涂尔说完这一句,就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到了奉天院的侍卫身边,和他们一起将武器好生包装起来。 反倒是秀娘,听了这话,愣在原地。她想起乌涂尔看自己的那一眼,应当是借着晨光,看到了她手上脸上那些陈旧的伤痕。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在此刻竟然滑出一滴泪来。 而她身边,熟悉她的同伴走上前来,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阿秀,往后谁也不能再欺辱你啦!” 秀娘低声回应:“是啊……” 侍卫们的手脚十分利索,仅仅一日就将奉天院所有的全部东西整装完毕,准备等着夜幕降临时候直接出发。临走前,秀娘将新器及其余构思的图纸全全交给乌涂尔:“我们这里条件有限,这些图纸拿着,交给殿下。他自然知道如何办。” 乌涂尔郑重的点点头,随着侍卫们一起离开了这个沉寂却又沉重的小镇。 与此同时,上京朝堂内发生巨变。太子在一日早朝上忽然宣布陛下薨逝,当很多大臣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有内侍抬着灵棺而出,眼看着要往京郊皇陵而去。后宫中人由此才得到消息,皆是惊惧,吓得不敢为皇帝掉出一滴眼泪,生怕太子张口就要她们陪葬。 第143章 不过这等消息一出,朝堂上的反应倒是显得小了很多。毕竟太子掌权多年,又将反对自己的一派压制得死死的,堂上不是他的手下便是中立的官员。或许还有那么一两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却也成不了气候。 礼部尚书更是谄媚至极,他没能在之前成了太子的党羽,现下更要努力。看着先帝的棺椁一出皇城,立刻启奏,请太子即刻登位,至于那些虚礼,等这场战事过后再补也来得及。他甚至将新帝的年号都摆了出来,供太子选择。 太子于上首冷嗤一声,却是没对他发火,也没有像某些沽名钓誉之人一般,还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径直站起,走到皇位上稳稳坐下。而坐在皇位上的那一刻,众人也并未感觉到好像哪里变了。仿佛只是换了个位子,掌权者依旧是那个掌权者。 见此,九公主带头称臣,余下大臣皆是俯首跪下。 等消息传到各地,乌涂尔在赶路的过程中听闻,倒也不惊讶,竟然只是浅浅一笑。 就像是新帝曾经所言,能者居之,没什么好讶异的。 而新帝的一道道政策更是如同迅雷疾雨,在摆脱了东府的那点限制之后,终于将整个大胤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接着又是一道道军令,明明仍在战中,却又进封多人。其中就包括乌涂尔。 这道圣旨一出,众人又是惊叹,差点吓掉大牙。可新帝雷霆手腕,也绝不是个任人唯亲的人。因此大家只是惊叹,想着莫非当了东府门生就能有如此待遇?亦或者是想着,那乌涂尔这一路走来,其中到底有多少新帝的手笔? 不过猜测归猜测,有些人想着结实新贵,却因为新贵尚在东南前线,只好作罢。而这封圣旨,由夏聿怀亲自来前线,交给乌涂尔。他说道:“恭喜王爷。” 说完,他又顿了顿:“不过并非越王,而是靖王了。” 乌涂尔察觉到此人是在揶揄自己,微微一笑:“也遥祝夏使,陛下登基,夏使功不可没,也要比现在更加厉害了。” 两人都是比较熟悉,各自开开玩笑,压根都没往心里去。 新到的武器果然厉害,虽然因为限制,没能像是尼德兰人那种在炮筒上做改制。却是改了火炮炮弹本身的威力,炸过去之后能四散开来,波及范围不小。而新来的甲胄虽是轻甲,材料却很是有韧性,原本可能会死的杀招,对上风声甲,居然可以救人一命。这等好事更加给在前线的将士们信心,一时间士气大振,果然打得对方节节后退。 夏聿怀看着送来的捷报,也知道乌涂尔就算是已然成为靖王,却仍旧忙得很。他冲乌涂尔拱了拱手:“我先回宫将图纸上交陛下,至于王爷您……自然凯旋。” 乌涂尔哈哈大笑:“到时候喝酒,不醉不归!” 第86章 正文完结 新帝登基半月,在战火纷飞中确立了崭新的年号——元熙。而这个年号也并非如同之前,需要等到下一年的初始才可使用。新帝是个不拘小节之人,直接将本年定为元熙初年。有些守旧的老臣问起,新帝笑着应道:“今年、明年……何时不是元熙?” 老臣听出他口中意味,汗颜退走。可这脚步尚未出了皇宫大门,就见元熙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唱诵圣旨的内侍跑得飞快,几乎即刻就要将消息传遍整个皇宫。老臣听闻圣旨内容,差点没有仰倒昏厥过去。可事到如今,哪还有办法和元熙帝抗衡?想必就是撞柱而亡,都不能叫圣上动容。 因为这压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一盘早就下好的棋。 因此,所有人看着身为女子之身的九公主入主东府。而元熙帝对这个妹妹也的确十分爱护,认为“太子”一词并不适合称呼九公主,命往后众人称呼九公主均为“帝玑”。“玑”之一字出自“璇玑”,向来尊贵,用在称呼九公主上,的确是合适不过。 众人都懂,入主东府到底是何意,再看元熙帝曾在海津时,就把上京托付于九公主,那么如今的安排也算是情理之中了。而往后,九公主就要成为前无古人的第一位女主! 不过,这同时也像众人传递出另一个消息……元熙帝或许并不会生下一个有着他血脉的孩子。这同样是个十分令人惊悚的消息,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让一代帝王传位给自己的妹妹,而不是自己的亲子? 但无人敢问,只要对上元熙帝那张脸,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这种话来。 上京城中,趁着战事,风风雨雨分外多。朝臣们、百姓们都被元熙帝一个接着一个的旨意惹得心中猜想不断。可再后来,东南沿海捷报频传,竟然将这些风雨冲刷的几乎消失不见。 唯有谢琢在元熙帝面前叹气:“陛下是做了一手好棋。那些疯狂之事若是在寻常日子里安排,恐怕要引起震动……可陛下趁着战事,悄无声息就将这些杂音分散开来。” 元熙帝于上首淡淡一笑:“谢大人,此为天时地利人和,并非朕之手笔。” 他说完,停顿片刻,又道:“这下谢大人不能称呼朕为‘臭棋篓子’了吧。” 谢琢脸上带上一丝苦笑,冲元熙帝拱拱手道:“都是之前不懂事,对着陛下有些肆意了,往陛下莫要计较。” “自然不会。”元熙帝看看自己的好友,不知想起了什么:“你当真不要娶妻?” 听了这话,谢琢微微一愣,敛了神色:“当真不娶。” 第144章 元熙帝叹道:“但有些话,朕是要提前同你说的……程颐日前刚来找朕,主动说起要成婚的事情。看她那个想法,往后夫君与侍君恐怕是都有的。夫君只有一个,侍君便不是朕能管得了。” 谢琢果然一梗,惨然一笑:“帝玑殿下有自己的责任,臣也有臣的责任。娶不娶妻自是臣的决定,不关殿下的事情。” 元熙帝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道:“朕是外人,不便多言。” 又是二月,尼德兰人终于节节败退,东瀛人不愿伤了邻里和气,也不愿惹了尼德兰人不快,因此只能在背后推脱补给。时日一长,尼德兰人自然撑不下去,也是被大胤打得心服口服,再不敢有登陆的心思。远在西方的尼德兰国王只好作罢,下令撤军,这在西洋战无不胜的军队竟然在东方第一次吃瘪。而也因为这场战事,其他有着异样心思,盯着大胤的国家也偃旗息鼓,暂时没了多余的想法。 大胤虽有伤亡,却并非惨重,算是打了一场十分漂亮的战争。靖王乌涂尔即将带着众将士回朝,元熙帝大喜,即刻叫礼部安排接风宴。同时帝玑上奏称,既然是大喜,不如双喜临门,连同她的大婚一起操办了。 她提的有些仓促,可礼部尚书到底是个机灵鬼,在当时帝玑选夫时就接到风声,准备了几套礼仪。这会儿一提起来,即刻就能上呈陛下和帝玑择选,倒是也不算耽误事。 乌涂尔在回京路上就得到消息,听闻帝玑所选夫君,是一位民间富商之子。这人名为常诀,家里虽无官绅,却是富可敌国,对帝玑殿下更是一见钟情、十分倾慕。 乌涂尔瞧着这消息,琢磨了半天,脑子里想起谢大人的模样,许久之后才低声呢喃:“或许都是抉择。” 又是一月,大军回朝。百姓人人扬眉吐气,一扫之前被洋人压境时候的阴霾。乌涂尔也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夹道欢迎的感觉。他在横云骐之上,身着轻甲,俊朗丰神,不知道叫多少怀春少女心动不已,甚至还有人朝他身上扔花扔果。 他虽是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愿扰了百姓们的喜悦之情。而他自己的情,也早就飞到远处。 忽然,一支轻巧的花枝坠在他头顶。倒是不痛,但弄得他有些瘙痒。他伸手将花枝取下,发现这花枝上只有一朵花,开得正艳。他心念一动,下意识的冲着头上望去。 如今正好走在上京城中喜鹤楼旁,喜鹤楼十分高。他抬头望去,竟然有些逆光,叫他不能立刻看清上头的人影。 可也正是在这时,有人从楼上冲他投来目光,像是潮水,也像是花海。 那人一身寻常青衣,在楼上凭栏,一只如玉般的手撑着下颌,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垂下。好似百无聊赖,好似闲散万分。可在看他的时候,目光中的炽烈几乎化为实质。 乌涂尔仰头,在日光的闪烁处,看到他,顿时愣在原地。 那花枝被他握在掌中,印在他手心。 他头也不回,突然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下马。他听见他的副官对他说:“王爷,出什么事了!” 可他不应,他只想即刻上楼去。 而那个在楼上看他的人,只是冲他笑,没有制止,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喜鹤楼很高,却没有宫中的魁星楼高。乌涂尔也不再是从前的越国王子,他三步化作两步,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一段路仿佛走了很多年。他明明是久经沙场的王爷、将军,却仍旧被这小小的阶梯惹得浑身燥热,滴下汗来。 可他最终还是登上自己想去的地方,看着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他喉头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直直冲着自己跑来,然后紧紧抱住了自己。 就像是那一年的魁星楼,他冲过去抱住那人一样。 只不过现在,颠倒过来。 他听见那人喊他的名字:“乌涂尔。” 他同样回应他:“殿下……” 这个称呼一出口,乌涂尔就觉得不妥,立刻道:“啊……错了……” 那人却不曾纠正他,反而说:“你喜欢怎样称呼便是怎样称呼,没什么错不错的。” 乌涂尔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红了脸:“殿下!” 他十分可爱,把殿下逗笑了。殿下将他放开,拉了他的手,看他掌心的花枝:“那么多人的花都砸在你身上了,为什么只收下我的这一枝?” “因为这是殿下给我的。” “永生永世,此身此心,唯有殿下一人。” 殿下看着他的碧眼,忽然说:“我查遍古籍,终于找见‘乌涂尔’。” “书上所言,‘乌涂尔’是为天星,现世时光辉炽热,比下去满天繁星。可若是想等到它,观其光辉,却需要千年之久。” “乌涂尔,我是不是等到了?” 乌涂尔有些怔松,童年最后一根扎在心中的刺,竟然在此刻被化解。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说道:“明明,是我等到了那个愿意翻书的人。” 然后,他反下力道,再次抱住他的殿下,深深的吻了上去。 是我等到了,我亲爱的太子殿下。 --------------------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宝宝们的不离不弃。我深知这篇文缺点多多,能得到大家的观看和喜爱实属不易,我会继续努力,产出更好的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