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初会》 第1章 《与神初会》作者：dnax【完结】 第1章 失去的与新开始 什么生命有生命，什么死亡有死亡？ ——费尔南多·佩索阿 罗克·布雷恩在十字花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痛苦令他失去方向感和记忆。 诚然，从一个长梦中回到现实大多数时候是好事，偶尔也会喜忧参半。比如，发现自己除了眼睛之外哪里也动不了，疼痛还像海浪永无止尽地冲刷着头脑。 看到他睁开双眼，一台白色机器屏幕上显示正在通知医护，10号监护室的病人需要帮助。一分钟不到，医生和护士破门而入开始忙碌，半小时后，马尔文·亨特来到病床边。 “罗克，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以。” 亨特面容凝重地问了他几个问题，都很简单，姓名、年龄、从事的工作等等。 罗克一一回答：“我知道自己是谁，我还知道你是谁，局长先生。我现在可以回去吗？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托比在哪？” 亨特局长没有把他按在床上，因为他根本就连手指都动不了。 “别着急，你受了重伤，不只是脑震荡这么简单，就算醒了也得继续休养。” 顶头上司的皱纹里满是关怀和体谅。 “那至少把文件和档案给我，不能让托比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亨特迟疑片刻，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欲言又止令人感觉不妙。 “医生说暂时不告诉你比较好，但以我对你的了解，隐瞒才是坏事，你早晚会想起发生了什么，总有一天要面对它。”亨特说，“托比殉职了。” 他的语气多少有些冷漠，仿佛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人因为一颗子弹、一次突袭丧生。有一瞬间，罗克似乎能理解他的平静和淡漠，这个年纪的警察不管情愿与否都会送走几个同僚、参加几次葬礼，庆幸自己有惊无险地迎来退休的日子。他不能理解的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几天前还是刚才。 罗克仅剩的记忆停留在托比要他待在车里，自己一个人去对面的仓库查看情况，理由是他更谨慎小心。 “仓库里发生了什么事？”罗克痛苦地问，“我不记得了。” “你们跟踪墓地会成员韦德和交易人的计划泄露了，仓库里没有走私品，有的只是满箱炸弹。”亨特不等罗克理解这段话的含义接着说下去，仿佛想把难开口的话趁着对方还没完全清醒时一股脑说完，“托比发现异常马上就退出来，可爆炸还是发生了，掀翻了你们的车，你撞到头，还有一些骨折、灼伤和肺部损害……” 罗克长时间地沉默，他和亨特局长一样，从第一次有同事因公殉职开始就做好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会突然离开的准备。 “我不希望你满怀希望地回到警局才发现这件事。” 罗克的脾气一直不怎么好，亨特担心他会到处发泄也很合理，把局面控制在伤患不能动弹的单人病房胜过忙碌的警局办公室，至少在接下去几个月的康复期中，他有足够时间慢慢冷静，正视搭档殉职的噩耗。 “葬礼是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 说实话，罗克很感谢亨特在他醒来不到一小时里把所有坏消息都告诉他。 “这种事在所难免。”局长说。 罗克记得有个同事在警局门口打开车门就被炸飞，断腿飞到半空。还有个新来的，在例行搜查时被人割断喉咙。当时他们谈到这事，都说那孩子不该一个人搜查，而且还忘了让对方举手示意没有武器。 死的是不熟悉的人和死的是最好的搭档，完全是两码事。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你要能站起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罗克办不到，除了转动脖子之外，四肢和身体几乎没知觉。 “我是不是瘫痪了？” “当然不是，但你得配合医生做好康复治疗，这段时间或许会有人来看望你，我告诫他们谁也不准把工作和文件带来。你要忘掉之前一切案子，那些已经有别人接手了，等你回来我再安排你新工作。” 罗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没有骂脏话，没有吵着要看病历，只是说：“好吧。” “别有奇怪的念头。” “不会的。” 这么听话的罗克让局长先生格外忧心，出门后立刻嘱咐医生和护士多加照看。 罗克一反常态，像只温顺听话的动物一样任人摆布，按时吃药、休息、按摩，认真复健，好尽快摆脱那张不讨人喜欢的病床。 他不是没有过奇怪的念头，大多都是关于复仇的，可随着时间过去，灼热燃烧的怒火日渐熄灭，变成烧红的炭，将仇恨深深烙印在心底。另一方面，医院得当的照顾让他以最快速度恢复健康，这里环境很好，病房干净整洁，没有不耐烦的护士，饭菜也十分可口。 罗克的床边一直摆放着那台能显示文字的白色监护器，护士说这是新型护理机器人。 “布雷恩警官，它叫米帕，它负责你的日常起居，帮助你进行健康治疗，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对它说。” 罗克打量“米帕”，它的脑袋顶部有个照相机一样的镜头，下方是块弧形屏幕，看起来很像语音助手的显示屏，只要听到声音，蓝色波段就会起起伏伏。 “你好，布雷恩警官。”机器人说。 第2章 “你好米帕。”罗克忍不住问，“它什么都能听懂吗？” “让它讲个笑话都行。” “米帕，讲个笑话。” “好的，布雷恩警官。有一天，一个人闯进警局，大喊警官！警官！我刚被一个小偷抢了！警察问，小偷长什么样？这个人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把我的手机也抢了！” 罗克笑了笑：“对机器人来说，这个笑话还蛮好笑的。” 护士笑着说：“米帕会按时给你送餐，回收餐具，提醒你什么时候该起床锻炼，陪你上厕所和洗澡。如果晚上有紧急情况或者它刚好离开，你可以用床边的输入面板呼叫它，上面有一些简单指令。” “我看到了。” 面板上的字体很显眼，即使眼睛不好的老人用起来也很方便。 罗克按了起床指令，米帕散发着金属光泽的手臂伸向他的背部，那双冷硬的机械臂动作居然如此轻柔，轻轻松松地就将他从床上托起。 之后的日子，罗比和这个外表笨拙的护理机器人朝夕相处。米帕不嫌脏乱，没有情绪，始终如一地执行着自己的工作，罗克让它读当日新闻，偶尔讲几个不好笑的笑话打发时间。 三个月后，罗克在一个绵绵细雨的日子里离开医院，回到久别的警局。 “你应该多休息。”玛丽琳·贝克给他递来一杯咖啡，“好一阵子没见你，你看起来精神不错。” 她尽力避开和托比有关的话题，目光和神情却总有些难掩的不自然。 罗克接过马克杯，看到上面的纪念图案，他和托比都有一个这样的杯子。他的沉默引起了玛丽琳的歉疚，因此轻轻说了句抱歉。 “别这样，你不用小心翼翼。”罗克说，“谢谢你的咖啡，我很高兴回来。亨特局长有给我分派工作吗？”他打算尽快投入新案件调查，只有忙碌才会减少胡思乱想。 “局长在办公室等你，不过没那么紧急。” “我现在就去找他。”罗克喝了一口咖啡，起身去局长办公室。 每一次…… 每一次去局长办公室，没有不发生争执的。 “感觉如何？”亨特·局长温和地望着他问。 “像换了一个人。”罗克说，“连你的办公室都感到很陌生。刚才我看到我和托比的办公桌，差不多所有文件都不见了。” “是别人拿走的，我跟你说过，那些案件没办法等几个月。”亨特说，“不过别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几天，这里有新案子给你。” 罗克接过他递来的文件夹，打开看了一眼：“抓小偷？我是被调离重案组了吗？” “当然没有，你经验丰富，破案神速，不像那些小菜鸟喜欢到处扑腾。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案子不在大小，而且你需要一个新搭档，我安排了……” “我不要搭档。” “你需要，这里每一个人都需要。”亨特不容置疑地说，“和你的新搭档一起去抓住这偷盗贼，否则我不会给你需要后援和合作调查的凶案。” 罗克收起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的，案子不在大小，可他能不能习惯另一个搭档。他的记忆仍然残留着和托比为某个案子通宵争执，为监视嫌犯轮流在车里守夜，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他因为头部受伤一度失去的嗅觉闻到了不存在的咖啡和汉堡味。 亨特多半会找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他，好让那小家伙快点学会老鸟那一套和混蛋没什么区别的陋习。 罗克回到办公室门口，发现有人进去过。他对蛛丝马迹向来敏锐，即使在警局也不喜欢有人不请自来，擅自闯进他的领地。 新的一天，糟糕的一天。 罗克推开门，看到一个陌生人坐在托比的位子上。 几秒之间，他有种突如其来的愤怒和厌烦，想大声叫那家伙从座位上滚开。 第一个恼怒的音节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已经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望着他。 “你好，布雷恩警官。” ------------------------------------ 又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始新连载，周末先试更新三章，之后依然老习惯，在周2、5、6更新。不高兴的人类警官和有头脑的人工智能助手搭档的故事，欢迎大家来玩。 第2章 新手 他很年轻，正是罗克预想的新鲜菜鸟的模样——蜂蜜色利落的短发，没有攻击性的蓝灰眼睛，英俊的脸庞带着几分柔和亲切，看起来很好相处。 “你是……” “我叫艾斯卡，从今天开始，我将担任你的新搭档。” “担任？” 罗克很少听到新同事用这么古怪的用语自我介绍，好像这份工作是特意为照顾他准备的。 “亨特局长让你来的吗？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罗克的无名怒火慢慢平息，总的来说他的失落和不开心和这个年轻人毫无关系，他很清楚对方是无辜的。 “我和局长说过不要搭档，而且我认为你应该去找个脾气更好的人学着怎么当个称职的警察。” “我认为你就是一个称职的警察，布雷恩警官。” 这番恭维平平无奇，亨特局长有时为了平复他的不满也会这么说，但出自一个素未谋面的新同事之口，尤其对方看来还是个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新人，罗克反而听出几分真心。 第3章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艾斯卡问，“我可以坐这个位子吗？” “不行，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去。” 除了办公桌上消失的案卷和文件之外，没人动过托比的东西，那些用完笔芯就往桌角一扔的笔，写满线索和电话号码的便签，还有不知从哪来的小摆设，每一件都像主人只是暂时离开般凌乱随意。 艾斯卡顺从地挪到两张办公桌之间的椅子上，从罗克手中接过文件。 罗克以为他会生气，就算不那么明显，大多数人遇到一个不讲理的同事也会流露出不快。然而艾斯卡却看不出丝毫情绪上的起伏。他看东西很快，罗克怀疑他看进去多少，也可能那上面本来就没什么值得细看的内容。 很快，艾斯卡放下文件夹抬起头，罗克问：“有什么看法？” 这是老鸟们对付新人的惯用方法，保留意见，让对方先开口，通常都能听到几个幼稚可笑的笑话。 艾斯卡毫不犹豫地回答：“物流运送中心丢失了几个包裹，显然这是一起盗窃案。” “不错，还有呢？”罗克伸直双腿，玩弄手中的一支铅笔。 “监控拍摄到他戴着兜帽顺手牵羊的影像，虽然没有正面画面，但可以看出是个男性，年龄大约在25到30岁左右，没有驾驶车辆，应该经常在那一带活动。”艾斯卡说，“我想搜索那个街区附近的犯罪人员记录就能找到符合特征的嫌疑对象。” “很好，就由你去办怎么样？”罗克说，“去找到这家伙。”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布雷恩警官。” “这样的小案子不必两个人查。” “但这不符合规定。” “你是新手，这一行的规定比你想的复杂得多，你得听我的，而且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别的什么事？” “别的，比如其他案子。” “可是你桌上什么都没有。” 他真是个崭新的新手，不但不懂规矩，比一般人大胆，还比一般人更不会察言观色。 沉默。 罗克当然不在意彼此间有多尴尬，艾斯卡却也没有显出多少局促不安。 “这么说吧，这是对你的考验。通常，我们会把第一个小案子交给新手处理，以此判断对方的能力。” “你是说考核？” “可以这么认为，总之，你适不适合成为我的搭档还有待考量，去把这家伙抓住证明你能胜任警探的工作。” “我没听说有这样的考核，布雷恩警官。事实上我已经通过了所有考核，包括警校的课程，警务通信系统、犯罪防范、武力使用、控制与逮捕、法制部门的运作，致命力使用、特种枪支和战术演练、犯罪学、现场调查，以及警察的职业道德……” “这么说你还是个优等生，不过现实可不是打靶场的纸靶子。”罗克打断他滔滔不绝地列举自己的成绩，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人走出警校以为自己会是个好警察，最后被这个乱糟糟的世界收服。 “布雷恩警官，毫无疑问你是个优秀的警探，但我认为你在为人处世上略有欠缺。”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不过提醒你一下，大多数人都会在开头加一句恕我直言。” 罗克并不在意他尖锐的评价，艾斯卡继续说：“我们应该共同处理这个案件，这个案子虽然简单，可其中仍有些容易被忽略的疑点。” “是吗？” “根据物流运送中心的记录，遗失的包裹分别来自四个发货人，其中一件价值高昂，因此失主首先报警，另外两件是衣物和日常用品。” 罗克还挺欣赏艾斯卡能抛开情绪理性分析案情的性格，对于新搭档，他反感的是亨特局长自作主张的安排，还有一点失去托比的创伤性综合征在起作用。艾斯卡就事论事的脾气让他很难有机会刁难对方。 “剩下的那个有什么问题？” “没有案值记录，遗失物不详。” “一般来说我们会把重点放在如何抓到犯人上，只要嫌犯落网，其他问题迎刃而解。” “是的。”艾斯卡望着他：“我相信你也已经留意到这一点，布雷恩警官。我能理解你刚才所说的考验，在融入一个新团体时，人们常常会通过让对方解决问题来考验他的办事能力，不过我坚持请你和我一起去追查这个案子。” 要说这是邀请都不为过，罗克甚至感受到其中带着几分期待之情。 “好吧，一开头就让你见识凶案现场肯定会把你吓得尿裤子，抓小偷最适合新人来干。”罗克拿上钥匙说，“我开车，记得不准碰任何东西，不要问和工作无关的问题。” “好的。” 车上还有托比留下的气息。 今早开车上班时罗克就觉察到了，气味不过是分子，只会改变，不会消失。 他觉得自己闻到的是对故去好友的思念。 艾斯卡自然而然地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时，罗克有种难言的抗拒，这个陌生人正在夺走他的思念，嗅吸托比仅剩不多的部分。 他会取而代之，然后也许另一次意外再把这个年轻的生命也夺走。 “你在想什么？布雷恩警官。” “没什么。”罗克回答，“我说过不要问和工作无关的问题。” “你说过，不过我很难界定这个问题是否与工作有关，也许你刚才在思考案子。” 第4章 “我在想私事。” “哦。” 一路气氛沉闷，罗克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不是刻薄得令人厌恶，如果这样能让身边这个年轻人不愿和他搭档，感觉会轻松很多。他想先查清楚托比是怎么死的，还有脑中那些因为撞击而变得模模糊糊的记忆。无论如何，暗中查案是一项风险十足的行动，不可能瞒过朝夕相处的同事。 前方亮起红灯，罗克停下车等待，左手食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方向盘。 艾斯卡回过头来望着他，似乎对这个平常的举动很感兴趣，不过出于对不聊工作以外的话题的约定，他什么也没说。 运送中心的管理员名叫鲍勃，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十分符合人们对这一行从业者的印象，不过这里几乎是全自动运营管理，因此几乎不存在需要人工搬运的“力气活”。 罗克看到艾斯卡规范地向管理员出示自己的证件，对方毫不关心地扫了一眼就开始抱怨。 “这种事经常发生，就算有监视器也免不了被偷，都是些流浪汉、浑小子，有的人去店里抢收银机的钱，有的人就偷东西。或许我应该养一条狗，或者买一个机器看守。” 艾斯卡问：“报失记录上显示有四个包裹，其中一个没写物品，你对此有印象吗？” “我建议你们参观一下这个运送中心，每天有成千上万包裹在这里运转，除了电脑没人记得一个包裹里装的是什么，通常来说只有某一方提供运送单上的号码才有可能去找，否则就像某人失踪一样，人间蒸发。” “东西没有按时送到，总该有人投诉吧。” “这得去问客服部了。” 客服部门的主管是个娇小的女性，名叫艾米丽。她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不照着监控里的照片去抓那个偷包裹的小偷，反而想听投诉电话录音。 “这很难找。”艾米丽的金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仿佛对每个人都不满意，可是说话声音却很温柔。 “配送单号、电话和时间，至少得有一个才能查。” “有没有让你印象深刻的来电？” “怎么叫印象深刻？比如，有人打电话来说他的包裹在路上耽搁了，会比预计时间晚到，里面是只小狗，希望我们能打开箱子给它喂点吃的？”艾米丽说，“我可以让当班的接线员回忆一下，不过你们得等到午休时间才行。” 中午前，艾斯卡和罗克都待在运送中心对面的餐厅里。 罗克要了杯浓缩咖啡和一份三明治，艾斯卡在服务生亲切的微笑中接受了一杯漂浮着柠檬和薄荷叶的冰水。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没有记录的包裹？”罗克问。 “因为有不合理的地方。” “有些东西本身不值钱，本人嫌麻烦，又或者不想被打扰，这都很合理。我们警察天生就该疑神疑鬼，但你得抓住重点，重点是找到小偷，追回失物，然后再去计较其他细节。” “但这不合理。”艾斯卡坚持己见。 罗克觉得一杯浓咖啡也解决不了自己的头痛。 “你就这么想知道那个包裹里是什么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在客服部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就听我的先去找人，我看他多半都已经销赃了。” 艾斯卡似乎还在思考，罗克决定不能让他自由发挥。 他没有觉察到自己从一心排斥新搭档开始的微妙转变。 第3章 非正式调查 “两位警官想知道这一两天里有没有什么令你们难忘的投诉。” 艾米丽或多或少曲解了艾斯卡的用意，短短几分钟，警官们得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抱怨。 “满足了你的好奇吗？”罗克问。 “这是我应该做的。”艾斯卡回答，“并非出于好奇。” “让我教教你有经验的警探怎么找线索。” “我很乐意向你学习，布雷恩警官。” 从某方面来说，艾斯卡算得上是个乖巧的新人，即使故意挑刺也很难从他身上找出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但罗克更怀念和托比搭档的日子，怀念他们一个在小巷外望风，另一个把线人堵在死角里问话的默契。 这是个混乱的街区，把堆满包裹的仓库设置在这里就像落入盗贼地盘的宝藏一样危险。 罗克开车经过一条小路，看到几个穿着骷髅图案皮衣的年轻人在转角吞云吐雾。他停好车，推开车门。艾斯卡跟着他，他说：“不管发生什么都别管。” “会发生什么？” “说了让你别管。” 罗克向那群年轻人走去，对方警觉地看着他。 “味道不错。”罗克走进烟雾里。 “你是谁？”其中一个家伙问。 “警察。” 艾斯卡本能地想出示证件，但被罗克挡在身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的只是自己的手机，上面是监控拍到的窃贼最清晰的一张照片。 “有谁见过他？” 每个人都向屏幕扫了一眼，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 “看不到脸，警官，没人见过他。” “我对这条街很陌生。”罗克的目光先落在彼此间的空地上，然后又投向外面的街道。 “我们也没见过你。” “这是好事，不过我应该很快就会熟悉你们每个人，几个月前我还在巷子里给你们认识的某人收尸，从一团烂肉上找线索看看他是死在谁的手里，现在我却在这吸着毒雾，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偷包裹的小偷。”罗克说，“我有一肚子火，如果你们认识照片上这家伙，我就当没闻到这里的臭味，要不然……” 第5章 “要不然怎么样？” “要不然事情会变得有点复杂。” “我怀疑你不是警察。” “这个怀疑很合理，但又怎么样？” 他一点也不像警察，比街头混混更无赖，不过奇怪的是听到这么不合警察身份的话语，对面几个年轻人反而不再质疑他的身份。或许有些警察在他们的印象中就是这个德行。 “他外号叫查客，真名不知道，经常在附近的酒吧和赌场鬼混。” “最常在哪？” “不清楚，我们和他不太熟。” “那他去过的酒吧和赌场叫什么？” “有个叫鱼之吻，还有金莺，其他我不知道，你可以再去别处打听一下。” “要是我在附近没找到他，还会回来找你们。”罗克的言下之意并不难懂，年轻人们不答话，目送他和艾斯卡离开。 “这不符合规定。”远离了那个烟雾缭绕的巷子后，艾斯卡对罗克说。 “什么规定？” “你看到他们正在犯罪，他们吸食了法律禁止的烟草，可是你却什么都没做就走开了。” “我看到了，你想让我怎么做？逮捕他们，让他们记住有个无赖警察每天在街上找麻烦？” “这是你的职责。” “我的职责是为无辜的人找回公正，过分恪尽职守只会让人寸步难行。” “我不明白。”艾斯卡说，但他没有继续争辩。 罗克带他去了三个酒吧一个赌场，还在街边女郎鱼钩似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打听消息。 “十四号大街往西一公里有个回收站，有时人们弄丢了东西就去那里找。” “你是说垃圾场？”艾斯卡问。 女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新来的？要不要我带你熟悉一下这个街区。” 罗克打断她的“邀请”，把麻烦的新人领回车里。 “小偷会把偷来的东西扔在垃圾场吗？”艾斯卡在车里追问。 “不会，她说的不是垃圾场。” “可我听得很清楚，她说的就是……” “销赃窝。”罗克说，“销赃这个词不能光明正大对着警察说出口。” “为什么？又不是她在销赃。” 罗克看出艾斯卡实在有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想问个明白，这也是新人头一天最容易犯的毛病。 要学的还多着呢。 回收站有个正式名字——考克斯资源循环利用中心，在一公里外就能看到堆得比天高的废弃物和生锈的汽车外壳。回收站管理员有着两颊下垂如同纽波利顿犬般的长相，穿着身灰色粗布工作服，坐在一张褪色的旧沙滩椅上看球赛。 “我没见过这个人。”他瞥了一眼罗克送到眼前的手机说，“我也不会收购来路不明的东西。” “那你收什么？” “旧车，报废电器，只要零件能拆就可以。”管理员指指身后一台面目全非的铁罐子说，“最好是工厂不要的机器，替他们把东西拉走就行，有时还会再多付点搬运费。” “除了你还有别人在这工作吗？” “没有，谁愿意整天被垃圾围着。” 罗克说：“我知道找你麻烦的不止我一个，但我只想找这家伙，其他事和你无关。” 管理员无声地笑了，沙哑的嗓子和这里的破铜烂铁很般配。 “什么人会来这里卖东西呢？都是些生活不如意又缺钱的家伙对吧，这样的人就算犯点罪也不怕被抓，在外面流浪和在监狱坐牢说不准哪个更好。你瞧，天气不太冷的时候我都睡在外面，有人趁我睡着时把我干掉很容易。” 他不愿出卖来销赃的人，罗克知道沆瀣一气的混蛋们背地里有什么不成文的约定，对付眼前这家伙不像对街头混混那么简单。不过既然这里是个出名的“销赃窝”，要找点违规的东西并不难，罗克在迷宫般的垃圾山中穿行时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这些报废的机器是从哪来的？” 管理员很擅长应付诸如此类的问题：“我说过是从工厂运来的。” “那边的也是吗？”罗克用拇指往某个方向指了指，“据我所知赫菲尔斯公司的设备即使报废也会送回工厂销毁，还是说他们通知你开着皮卡去把那台小型机器拉来这里拆卸？” 管理员看看他，罗克看到他下垂的脸颊在抬头时不自在地晃动。 “哪有赫菲尔斯公司的机器，都是些破铜烂铁，警官。” “我怀疑你收购不明来源的物资，有必要进行调查。艾斯卡，去申请搜索令，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好的。”艾斯卡言听计从。 “等一下。”管理员没有反抗，没有像那些受了冤屈的人一样声称这是卑鄙的栽赃。在旁观者看来，他甚至是带着种了然于心的默契在面对罗克。 “我想起来了。”他说，“是有这么一个家伙来过。” “他叫什么？” “他们叫他査客，真名嘛，可能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有卖东西给你吗？” “他想卖给我，但那东西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所以就回绝了。” 像管理员这样经验丰富的销赃者目光独到，很少能遇上无法估值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罗克追问。 “一个金属盒子。” “盒子里面呢？” 第6章 “不知道，打不开，是焊死的，也可能我们没找到开启的方法。”管理员说，“总之我不确定是什么，只说可以给他十块钱，但他觉得还能卖出更好的价钱。” “他是不是常来？” “偶尔，你愿意等，或许一两天，或许一星期，他可能会再来。” “我不等，只要他来你就得立刻告诉我，而且我也不保证不会有人调查你。” 罗克留下号码，管理员听懂了言下之意，至少他本人不会再调查非法收购赃物的事。 “对了，那小子走时说过要自己想办法把盒子打开，我建议他去找个会切割的人。”管理员指指对面的旧工厂，“很可能他已经打开了，要么里面的东西贵重到不必廉价卖给我，要么就根本不值钱。” 不知不觉间，罗克仿佛忘了这是他痊愈后的第一个案子，一个不起眼、被顶头上司拿来敷衍了事的盗窃案。辗转于各个相关人士、目击者、情报员和街头混混之间让他渐渐找回往日的感觉。可惜跟在身后的是个生疏的新搭档，托比从来不会落后一步，总是和他并肩同行。 好在这一次，他们总算提前了一步。 罗克询问工厂主，那个一身木屑气味的男人说是有个行迹可疑的家伙问他借工具，理由是有个盒子的钥匙找不到了。 “那根本不是个正常盒子，用隐藏的螺丝拧死，得找专用工具才能打开。我告诉他切割机可以，但不能保证里面的东西完好。” “盒子有多大？” “一只手能握住，与其说是盒子，不如说更像个小罐子。他犯了什么事吗？” “那是件赃物。” “我告诉他今天会有新机器到，切割精度更高，可以替他试试。” “你不知道这会给自己惹麻烦？” “假装不知道就好了。”工厂主笑了，“他勾起我的好奇心，我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要真是不得了的东西我会报警的。” “好吧。”罗克说，“我们在外面等，那个叫査客的家伙来了别让他那么快离开。” 第4章 ask530 车里的味道仍然没有消散，浓咖啡、汉堡酱。 罗克很想问身边的人有没有闻到这些不存在的气味，但又不愿主动开口和艾斯卡交谈。先打破沉默是示弱，是愿意接纳对方的表现，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和新搭档合作。 “布雷恩警官。” “嗯？” “我有些难以理解的问题。” “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不满，想教训我吗？” “不。”艾斯卡说，“我发现你不喜欢遵守现有规则，尤其是身为警察应该遵守的规则，对正在进行中的与法律相违背的行为视若无睹。但是同时，你又似乎在遵守一些没有明文的规则，就我所见，这让你在寻找线索的过程中游刃有余。”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这是否正确，是属于你个人的行事法则还是所有和你一样查案的警察的共性。” “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这样，看不惯的话可以去向亨特局长告状，告诉他我今天放过几个在垃圾桶边嗑药的混蛋，放过一个企图对警察卖淫的妓女，对非法收购器材的销赃窝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又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你还可以告诉他，我既不适合当警察，更不适合与人合作，应该给你换个更正派的人做搭档。” 这样是不对的。 罗克告诉自己，不该把一个认真的年轻人当成自己抱怨不满、倾泻情绪的垃圾桶，尤其是看到艾斯卡毫不气馁受挫的模样，那双蓝灰色的眼睛笔直地凝视自己，一种没来由的罪恶感从心底升起。他避开对方的目光，把视线转向车窗对面的工厂。 “我能从你这里学到很多。”艾斯卡说，“这和我原来学到的不一样。” 你会变成一个混蛋警察。 不存在的气味又来了，那是死者流连于世间的隐喻吗？人们总是说死去的灵魂会留恋尘世，不舍与亲人永别，灵魂以各种不同方式暗示自己的存在，有时是光影，有时是声音，有时入梦，有时幻象。但气味最真实，一个人生活过的地方总会残留着属于他的气味。罗克深呼吸了一下，觉得有一刻他获得了托比同等的精力、勇气和正直。可当他往车窗望去时，看到的仍然是艾斯卡映在玻璃上那张年轻又生疏的面孔。 好在他们没有等太久，下午四点，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出现在旧工厂门外的小路上。査客和监视器拍下的照片分毫不差，仍然穿着偷盗那天的兜帽衫，双手插在口袋里。 罗克看到他和工厂主交谈，目光鬼鬼祟祟四处打量。这混蛋拿出来的东西比罗克想象的还要小，几乎和戒指盒一样大，金属表面十分光滑。 罗克正想出其不意地冲向对面按住那家伙，忽然听到身旁车门轻响，艾斯卡已经飞奔而去。 “臭小子。”罗克刚才那一缕内疚顿时烟消云散，不知道该说他勇敢还是爱出风头。 他紧随其后。艾斯卡跑得这么快，简直比赛跑冠军还快，罗克立刻察觉自己根本追不上他。 艾斯卡冲向査客，后者在无数次被警方追捕的过程中练就了超凡的本能反应，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艾斯卡一把勒住査客的肩膀，罗克边追赶边拿出手铐。他担心査客会反抗或藏着枪械，新搭档毫无默契、冒冒失失的擅自行动令他火冒三丈。 第7章 査客仿佛明白逃跑已是妄想，忽然抬手将金属盒扔了出去。 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抛物线尽头是一台正在工作的碎木机。査客不是第一个当着警察的面销毁赃物的小偷，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只要东西没有完全消失，警方总能找到证据佐证。可让罗克没想到的是，艾斯卡竟然放开手中的嫌犯转身去接，结果一声巨响，整个人撞上机器。罗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从滚动的铰刀下拉回来。 等到两人远离那台危险的搅碎机时，査客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你到底在干什么？”罗克用力抓着艾斯卡。 要不是还有第三人在场，他真想一拳揍过去：“是不是打算第一天上班就殉职？” 工厂主在他的怒吼中关掉了轰鸣的机器，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艾斯卡没有从死神手中逃生的惊恐，反而显得出奇平静。 “我必须这么做，布雷恩警官。” “是吗？你喜欢出风头，喜欢自作主张，这就是你认为的一个守规则的警察该做的事？” “我不能让它受损。”艾斯卡紧握着金属盒说，“要是它被碾碎，或是有一点点破损，半径两公里内的人都会受害。” “你在说什么？” “这是微型放射性胶囊容器，破损会导致严重的辐射危害事故。” 他是不惧生死，不顾一切的。 罗克坐在办公桌前回忆今天发生的事。短短一个白天，甚至不到一整天，他差点又失去了搭档。难道命运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诅咒，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游弋于致命的危险，还是他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把同伴推向死亡？ “案子已经转交给反恐部门处理，买卖放射性物质的人身份未明，不排除与某些恐怖分子交易暗中开发脏弹的可能。”亨特局长把新案件档案放在罗克桌上，“你怎么样？” “我？” “和新搭档相处感觉如何？” “他是个好人。” “又不是谈恋爱。” “你要我承认什么？我用自以为是的经验去教导他，结果他给我上了一课，这样满意吗？” 亨特靠着桌子，低头看他。 “你也是个好人。” “谢谢。”罗克说，“我现在知道你刚才听到那句话是什么感受了。” “一个好人更要懂得如何让别人明白你的好处。”亨特说，“给你介绍一个人。” “什么人？另一个新搭档？” “当然不是，你的搭档是艾斯卡，我要介绍的是一位女士。” 这位陌生女士穿着得体，姿态严谨，像律师，又像医生。无论如何，两种职业都给人以冷静理性的印象。 “我叫安妮·弗莱彻。” “罗克·布雷恩。” “很高兴认识你，布雷恩警官。” 亨特局长介绍：“弗莱彻女士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机密项目团队领袖。” 罗克想起在考克斯资源循环利用中心被倒卖的设备，但他没有上报，理论上物资失窃也不该由机密项目组的负责人亲自到警局报案。 她的来意耐人寻味。 “布雷恩警官，听说你今天过得很充实？” “和以前相比只能说是非常清闲的一天。”罗克说，“不过我的时间也没那么多余可以拿来陪人闲聊，弗莱彻女士，希望你能尽快进入正题，告诉我亨特局长为什么要把你介绍给我。” “我喜欢和有效率的人交流，局长先生说你不好相处，我认为那正是能干的人独有的优点，因为无能者只会依附他人。” 亨特局长轻轻咳嗽，安妮·弗莱彻却以微笑应对：“布雷恩警官，我想和你聊聊你的新搭档。” “艾斯卡？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让他当我的搭档，再说我为什么要和你聊他？他是你的男朋友还是兄弟？抱歉，我不想和一个靠人情关系走捷径的……家伙合作。” 谢天谢地，他好歹是忍下了“废物”这个词，亨特局长欣慰地想。 “艾斯卡不是我的任何人，但你要说我们之间存在密切关系也不算错。警官，你对人工智能了解多少？” “指电脑还是机器人？” “都可以，你如何看待？它们是否在某一时刻解决了一些你的难题，或是让你的工作变得更轻松？” “没什么看法，当然要是能把我桌上这台电脑换成新的，我想会比随便找个搭档好。” “我知道你对曾经的搭档有很深的感情。” 她触碰到了禁区，罗克语调冰冷地说：“你最好不要提他。” “很抱歉，那你认为自己是否能和人工智能建立起同样亲密的同事关系？” “女士，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这是一次医院之外的健康评估和心理测试？我现在不需要什么情感上的慰藉，只想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罗克说着向亨特瞥去，局长先生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我们现在聊的话题就是为了让你尽快回归工作。”弗莱彻女士说完，身后传来敲门声。 亨特打开门，门外站着仅仅和罗克搭档了一天的新人警官艾斯卡。 “让我来向你介绍，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未来生命团队的仿生人警用助手ask530。” 第5章 合作愉快 他不信。 要他相信也简单，只要他们扒开那家伙的胸膛，让他看看里面的芯片和机器。 第8章 “我们的技术还没进展到能够完全模拟人体，因此ask530具备人的仿生外表，内在仍有部分靠机械运作。但是你可以看到，我们成功地越过了仿生技术对人类神经通路的扰乱，简单地说你不会怀疑他是假人，不会因为感觉异样而对他产生排斥。布雷恩警官，今天，你是否有过一丝疑虑，觉得在你身边的这位新搭档是个人造的机器？” 没有，一点也没有。 罗克无话可说，他甚至为艾斯卡差点死在碎木机的铰刀下而自责后怕。 如果这一切都是机器计算后的行动，那他所谓的经验和不守成规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我从没同意过参加这样的测试。” “这不是测试。”弗莱彻女士说，“这是一次合作。” “如果是合作，我至少应该知情。” “亨特局长推荐了你，认为你是最佳人选。” 罗克又去看亨特，局长先生无法回避这个话题，喉咙仿佛被堵住似的咳嗽好几下才能发出声音：“罗克，你想回到原来的工作，想要更多案件，就必须与人合作。没人比得上托比，要你和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新人一起工作也不合理。” “所以你就想出这个主意，让我和机器人搭档？” “是仿生人，你根本分辨不出他和真人的区别不是吗？罗克，他会成为你的好帮手。” “我拒绝。” “事实上，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安妮·弗莱彻说，“这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与政府的合作项目，为了推进人工智能仿生军警型号的发展，在前三阶段试验完成后进行的第四阶段实战测试。布雷恩警官，你的父亲是一位杰出军官，一生都在执行自己的使命……” “你是想说，接受一个机器人是我的使命？理由呢。” “为了避免今天这样的危机发生时，将损害降到最低。” 罗克明白她的意思，即使再像人，仿生人也依然不是真人。它们可以被毫不犹豫地牺牲，可以成为武器和盾牌，它们看起来是人，其实不过是可以消耗的工具罢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机器人已经这么……先进。”罗克说，上一个让他感到惊讶的机器还是十字花医院里的护理助手米帕。 “这是个机密项目，鉴于耐特·布雷恩中校的身份背景，以及目前的状况综合考虑，我们认为你是最佳人选。” 罗克沉默不语，寂静的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味，气味已经变成一种极其具体的指代，让他无法回避曾经的搭档已死的事实。如果仿生人能成为助手，或许真的可以避免那些意外牺牲。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着安静站立一旁的艾斯卡。 “他怎么了？为什么一动也不动？” “ask530正在准备第一次正式运行。” “第一次？那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是什么？” “是预设的合作模式，我们将其行为限制在安全守则之内，从日志记录来看，艾斯卡时刻在以人的口吻提醒你注意规范。” “这么说以后我查的每一个案子你们都能像看电影一样随意观看，包括我说的每一句话吗？” “不会，正式运行时保密协议会生效，ask530记录每天发生的事件，但会按照条款进行加密封存，查阅需要得到你本人、授权机构和项目责任方三者当面签字同意。”弗莱彻女士说，“我们目前想要的结果只是ask530和你相处的主观体验，也就是作为人工智能的仿生人，他能否像人类一样融入生活和工作，能否被人接纳且不受质疑。因此除了我的团队、授权此次测试的马尔文·亨特局长以及布雷恩警官你本人之外，不得让任何人知道真相。” “既然如此，难道不该像刚才那样连我一起瞒着才对吗？” “那当然是最好的方法，不过毕竟这是个试验性产品，在频繁密集的互动中必然会有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而且我很推荐你在工作中探索使用ask530的特殊功能，有助于事半功倍地处理一些繁琐事务。”安妮友善地询问，“布雷恩警官，你是否愿意接受ask530成为你的新搭档，他拥有最先进的智能系统和超越人类的体能，一定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 “弗莱彻女士，你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机器人项目的头儿，可看来你并不是个科学家或者工程师，你介绍自己的产品时非常简洁。” 安妮的微笑甚至有些羞涩：“我是人工智能方向的博士、计算机系统工程师，同时也在深入研究神学和哲学。” “我以为科学家都是无神论者。” “恰恰相反，我认为科学与神学有着紧密联系，人工智能与哲学更是密不可分，人造意识的极限可以通过文学叙事的方式获取灵感寻找突破和答案。布雷恩警官，如果你有兴趣，我很乐意换一个环境和时间和你探讨未来生命的可能性。” “我有兴趣，但没有时间。”罗克又看了看木偶般站立不动的艾斯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和真人没分别，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人造的机器。 罗克的目光转向坐在角落里的亨特局长：“我还有个问题，如果我坚持拒绝这个测试会怎么样？” “这肯定是自愿的。”马尔文·亨特说，“可你了解眼下的情况，分局每个人都很忙，短期内无法找到一个有经验、干练又符合你要求的警探和你搭档，拒绝合作就必须接受一段时间只能处理小案件的现状，凶杀重案的探查过程复杂得多，规定也不允许你单独行动，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是为什么。” 第9章 罗克明白，因此看似自由的选择对他而言和别无选择没有分别。 “我还可以辞职。” “别傻了，辞职后你打算去当私家侦探？他们只会让你去调查婚外情。” “所以我只能接受对吧？可如果他在……工作过程中发生任何错误和过失，我就立刻中断测试。” 弗莱彻女士微笑着说：“实际上，我们更期待错误和过失，人类的历史就是错误和过失的集合，没有那些歧路我们不会坐在这里谈论未来生命的话题。” “你确实是个哲学家，女士，我希望你明白，错误和过失在某些职业中是致命的。”罗克问，“你是不是需要我在哪里签名？” “我们准备了一份合作协议。” “在哪？” “电子版会加密发到你的邮箱，协议长达一百六十页，需要你充分理解并确认条款后签字。” “你在开玩笑？” “没有，不过这也可以成为你与人工智能合作的初体验，让艾斯卡为你阅读协议，总结其中内容，罗列容易产生歧义和难以理解的部分。”弗莱彻女士说，“想象一下，曾经在这个办公室里堆叠的巨量文件和档案，只要艾斯卡阅读过就会留存在他的记忆里，不会遗忘、不会犯错，至于他是否能成为一个好搭档，我很期待最终结果。” 罗克向后指了指：“以后他不会就这样不工作时一直站着吧？” “ask530会按照人类的行为模式生活作息，我们为他虚构了一个真实身份，最开始一个月希望你可以让他借住在家里，之后拿到薪水可以去租房。” 罗克难以置信地问亨特：“你们还给他薪水。” 局长先生平静地回答：“没多少，就算警犬我们也得给它应得的待遇不是吗？” “这个世界和我总有一个不正常。” “别那么多抱怨，罗克，你是先驱。” 罗克坐在驾驶座上，身旁坐着“正式运行”的艾斯卡。 对于这个仿生人警用助手，安妮·弗莱彻没有再过多解释，她认为复杂专业的讲解对罗克而言并无意义，从测试的角度来说，她也更希望罗克把艾斯卡当成真正的人类看待。罗克以为她所说的正式运行是像新电脑一样，连上电源，开启暗藏在某处的开关，程序就开始运作。艾斯卡显然不是电脑，所谓的运行也只是由罗克和他握了一下手。 “艾斯卡记录了你的生物信息和个性化特征，在他的记忆体中存储了所有不涉及隐私的个人数据。”弗莱彻女士像祝福新人一样对他说，“祝你们合作愉快。” 第6章 一百万个问题 现在是下班时间，但罗克没有放松的感觉。 知道身边坐着个非人类，他的心情十分微妙，那种对初出茅庐的新手的挑剔也全都抛诸脑后。罗克无法回避对仿生人的好奇，甚至一度有想用手指去触摸一下的念头。 这太奇怪了。 他想，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布雷恩警官。” “什么？”罗克被突然开口说话的艾斯卡吓了一跳，他不喜欢这样，猝不及防，如果是个熟人在身旁气氛绝不会这么怪异。 “我吓到你了吗？警官。” “没有，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能吓到我的地方，但我希望你保持安静，不要突然出声。” “好的。” 罗克停顿片刻，忍不住问：“你刚才叫我干什么？” “我想提醒你可以开车了。” “这不用你管。” “所以我只是提醒。” 罗克转头看他，艾斯克和白天工作时没什么两样，依然是那个看起来年轻、健康，有一双灰蓝色眼睛，笑容谦逊亲切的新人。安妮·弗莱彻女士说那不是完全版的ask530仿生人，只是预设模式。 “相当于体验版，不是全部，在预设模式中，你的搭档看起来会显得笨拙一点，呆板认真，缺乏个性。而完全模式会有无限的、连创造他的团队成员都无法预测的可能性。” 罗克心不在焉地发动车子，把自己那辆型号老旧的汽车从停车场倒出来。 至少不用担心他会因为意外受伤殉职。 “你会不会死？” “如果是生物意义上的死，我不会。”艾斯卡回答，“但任何东西都会损坏，我也一样，一般来说身体四肢被摧毁，只要核心模块完好，我仍然可以被修复和重构。” “那你会不会疼？” “我可以感受疼痛，也可以不疼。疼痛对人类而言是一种警示和保护，而我的感官系统可以更快感知潜在危险避免伤害。不过，未来生命团队为了让我更接近人类，保留了体感系统，开启后我也能体验到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会打开……这个系统？” “随时，这不涉及到协议中的任何条款，无须授权，我可以自行决定。” 问题一旦开了口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罗克克制住自己的求知欲，警察不都是这样吗？总是问东问西，什么都想知道。尽管他觉得之前那个不完整的艾斯卡更像人，可那说不定真的是设置好的骗局，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人工智能。没有安妮·弗莱彻说的那么神乎其神，只是像他手机里的智能助手有了个很像回事的身体。 罗克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以为自己可以忽视和机器在一起的沉闷，可偶尔瞥到艾斯卡系着安全带端坐的模样，反而有种比和陌生人同处一室更难耐的尴尬。他习惯性地用左手食指敲打方向盘，右手打开收音机。 第10章 这辆车的车型很旧了，车载媒体播放器早就在一次追凶撞击中出了故障，现在连收音机的信号也断断续续，像极了一个抽泣的人在唱歌。罗克调了几次，信号灯已转成绿色，于是他只好放弃。 “你的媒体播放器坏了。”艾斯克说。 “我知道。” “为什么不修好它？” “因为没必要，能悠闲地在车上听音乐的机会很少。”大部分时间，他和托比都在讨论案情。 “为什么不换个新的？新型号ms907车载系统带有最新播放器、卫星导航和自动驾驶。” “每件事你都要问个为什么吗？” “很抱歉。” “你做错了什么？”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感到你心情不好，或许是我刚才的建议有让你不愉快的地方。” “你感到……”罗克笑了，“你能感到我不愉快已经算是科技飞跃了。” “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愉快。” “那我们就反过来推理，你认为我在这件事中有什么值得愉快的？” 艾斯卡似乎在努力思考，罗克脑海中浮现出他的智能助手回答问题时闪烁的光标。 “我认为能够参与未来生命科技团队的仿生人测试是一件愉快的事，这是经过严格筛选后的结果。而你，布雷恩警官，你各方面都符合要求，这是对你个人能力的肯定。” “太好了，他们给你建立了一套说漂亮话恭维人的系统。” “这是我基于事实做出的回答，警官。而且我知道有上千个备选人员，最终安妮·弗莱彻女士和她的团队选择了你。” “是因为我暴躁又难相处，没有活人愿意和我搭档对吗？” “我确实感到你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存在一些负面情绪，也许这和你曾经的搭档托比·米勒警官有关，他……” 一阵刺耳的刹车摩擦声，剧烈的惯性把车座上的两人都拉扯着往前冲去。罗克感到胸口传来疼痛，他愤怒地转头望着一脸平静的艾斯卡。 “布雷恩警官，这样驾驶汽车很危险，即使系了安全带，在高速行驶时急停也会有一定几率导致胸骨和心肺受损。” “闭嘴，你这个该死的机器，你从哪知道的这些事。”罗克愤怒地质问。 “我有权访问警方系统中的档案，包括前科人员的犯罪记录和现役、殉职以及退休警官的个人履历。” “不准你读我的档案，不准你在我面前提起托比。他和你不一样，是个优秀的警探，是个有感情有原则的人，而你只是个该死的机器。” “很抱歉。”艾斯卡再次道歉，“我不会再提起你的前搭档，并且会遵照你的指令行动，布雷恩警官，你有任何不愉快的体验，可以明确告诉我。” “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就够了。” 艾斯卡转头望着前方，遵循了他的命令。 罗克平复情绪，重新发动汽车。这一回，车中的沉默反而令他自在起来。 那不过是机器，没必要和机器发火。罗克心想，他早该有这样的准备，机器只是机械地在读取信息，既不会感同身受，也没有自发的恶意。 他说服了自己，但不可否认，只有机器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心结，其他人包括亨特局长在内都试图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在那之后，罗克从未觉得归途如此漫长，交通灯一个接一个，十字路口没完没了。天色渐暗，前方出现一栋两层的白色房屋。 “下来。”罗克把车停好后对艾斯卡说。 巴克利先生在花园里修剪草坪，看到罗克就关掉割草机向他打招呼。 “新朋友？” “……同事，他叫艾斯卡，会在这里暂住几天。” 巴克利先生了然且体贴地结束这个话题：“乔娜晚上做了肉馅饼，等会儿让她送一份给你。” “太好了，我最爱布朗太太的肉馅饼。” “只要你在家，她疑神疑鬼的毛病就好多了，她喜欢给你烤馅饼。” 巴克利先生的太太有些轻微的歇斯底里症状，罗克偶尔听到她在客厅里哭泣。 艾斯卡对热情的邻居微笑，巴克利先生回以友好的笑容。 罗克的家冷清而凌乱，沙发上扔满来不及整理清洗的衣物，茶几上放着几本杂志、还剩半瓶的啤酒以及几个捏扁的易拉罐。 “你需要睡觉吗？”罗克关上门，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他想过找个储藏室把艾斯卡锁起来，毕竟和这家伙只相处了一天，对一个喜欢猜疑的警察来说，信任无从说起。 “我不需要睡觉，但为了符合人类的作息习惯，我具备按时睡眠的机制。” “睡眠能给你带来什么？我们睡觉是为了缓解疲劳，你只是在浪费时间。”罗克问，“你靠什么运作。” “电池。” “几号电池？” “量子电池，我是第一个使用这种全新能源驱动的仿生人。” “你好像很得意嘛。”罗克打开起居室旁边的房门说，“晚上你就睡这里，关掉你的……体感系统，你会觉得很舒适。” “关掉体感不会让我感觉舒适。”艾斯卡纠正他，“只是感觉不到不舒适。” “少说话，做个乖乖的机器人。” 这个房间比起居室更乱，几乎是个仓库，罗克指挥艾斯卡搬走几个箱子，留出一小块足够平躺的空间，并且自认为贴心地为他铺了毯子。 第11章 不知道他会不会冷。 怪问题。 第7章 亲密关系 门铃响起时，罗克正在洗澡。 艾斯卡在第二声响铃过后去开了门，门外是个身材矮小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 看到开门的是个陌生人，乔娜·布朗夫人微微愣了一下。 “罗克不在吗？” “他在洗澡。”艾斯卡回答。 “喔，我来给他送肉馅饼，我丈夫说他今晚有客人，你是……” “我叫艾斯卡，是布雷恩警官的新搭档。” “太好了，他原来的搭档米勒警官殉职，我们一直很担心。”布朗太太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满是关怀，“希望你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我会照顾好布雷恩警官，不只工作上，生活中我也会和他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这是大胆的尝试，亲爱的。罗克很需要有人照顾生活，可没人能胜任他的妻子。你知道他可以整个星期不回家，回来时胡子拉碴满身臭气吗？”布朗太太显然误解了他们的关系，却还是非常真诚地祝福，“希望你们可以像底比斯神圣军团那样保持互相信任、深情相爱的亲密关系。来尝一口滚烫的肉馅饼。” 艾斯卡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仿生进食系统是融入人类生活必不可少的功能。 “味道怎么样？” “非常美味，布朗太太。”艾斯卡称赞，“下次可以试着多放点奶酪碎和黑胡椒粉。” “好建议，明天让你品尝我最拿手的烟熏牛排。” “我很期待。” 罗克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看到艾斯卡摆好了餐桌，桌上放着肉馅饼和一杯新鲜榨橙汁。 “我的啤酒呢？” “你应该尽量少喝酒，布雷恩警官。” “不用你教我怎么做。”罗克拉开椅子，艾斯卡安静地坐在对面，这种怪异感比餐厅里有个殷勤的服务生时刻等候更令人不自在。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在尝试和你建立亲密的搭档关系。” “回你的房间，明天早上之前不要出来。” “很抱歉，布雷恩警官，我拒绝这个命令。” 罗克很意外艾斯卡会反对他，他认为机器应该严格执行使用者的命令才对。 “你没有权利拒绝。”他告诉艾斯卡，“你是派来协助我的机器助手，违抗指令就是故障。” “我的程序运作正常，元指令是协助你，帮助你更好地完成工作，同时我需要以人类的生活方式与你相处。”艾斯卡语调平静温和，面带微笑说，“我希望你能把我当做真正的搭档，而不是机器，所以我拒绝你把我关进房间的命令。” “你想当个真人。”罗克切了块肉馅饼在他面前晃晃，“你可以像人一样吃东西、排泄，会感到愉快或者不高兴吗？” “我可以吃东西但不需要排泄，我会分解物质以其他形式排出体外，我也可以模拟表达情绪，这取决于我们如何相处。布雷恩警官，如果你把我当成真人而非机器，我就会感到高兴。” 他们究竟是怎么教他的，或者说，他们到底为他编了些什么程序，让他看起来像只黏人的小猫。一台装配好的机器（有工厂像组装汽车一样组装他的身体吗？）预置程序充满对人类的善意，没有恶念和心机，一心只想成为他人的助手和同伴。罗克觉得无端对他发火居然会有一种罪恶感。 “我改主意了。明天我去告诉亨特局长，我不能和一个机器人搭档。” “可是你和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研发团队签订了协议。”艾斯卡提醒他，“你确认签字前，我列出了协议中容易产生法律纠纷的重点部分，其中就包括违反协议的赔偿问题。” “我忘了，要赔多少钱？” “考虑到项目进度和数据剥离等造成的损失，数额大约在5-10亿。” “那到底是5还是10，中间可差了好几亿。”罗克丧气地把肉馅饼塞进嘴里嚼了嚼。 “具体金额要看完成协议的阶段，越接近结果，数据收集越完整，毁约的损失也越小。” “抱歉，你读那些条款的时候我没听得太仔细，什么时候算完成？” “一个运作周期是一年，如果你没有明确且强烈的反对意见，协议自动延续到下一年。”艾斯卡说，“这是完全免费的，没有特定期限。也就是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 罗克笑起来，不知道是感到好笑还是嘲讽：“换个漂亮姑娘这么说我会开心得多。” “你一直单身。”艾斯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恋爱经历有一部分属于个人隐私，布雷恩警官，你有过女朋友吗？” “不错，打听别人的闲事才是人类爱干的事，我当然有过女朋友。”想到巨额赔偿，罗克打消了把艾斯卡赶回房间的念头，就当是个聊天机器好了，反正人们本来就很爱和机器聊天，把他当成电脑、手机都行。 “可你最后还是没有结婚。” “交往的结果未必是婚姻。你是个机器人，为什么对情感问题这么有兴趣？” “我被设计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自我学习进化从而更接近人类，这要求我不但要保持理性，还要理解人类的情绪、拥有同理心和自我意识。” “自我意识？”罗克看着他灰蓝色的双眼，艾斯卡有一双完全属于人类的眼睛，迷人而真诚，很难让人质疑他的真心实意。 第12章 “我不知道现在的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到什么阶段，但让一台机器产生等同于人类的意识合法吗？” “法律没有明确禁止，有的只是一些伦理方面的争论，目前来说没有法律约束力。” “你在玩文字游戏，这是个新玩意儿，等产生严重危害的时候再采取措施就晚了。” 艾斯卡格外认真地看着他问：“布雷恩警官，你害怕我产生自我意识吗？” “一个像人的机器本身就很可怕，好比一个隐性的变态杀手，如果不了解他过去的经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对谁下毒手。”罗克用发亮的餐刀指着艾斯卡的鼻尖说，“而你，是个没有过去的机器，你所有的记忆都来自于那个什么……见鬼的未来生命团队成员的灌输，里面也许有高尚专注的工程师，也许有那么一点存着私心的科学激进分子，你是别人塑造的怪物，现在却问我是不是害怕你会产生自我意识？我担心有一天面对歹徒时会有人朝背后我开枪。” “我不会朝你开枪，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我不会朝任何人类开枪，理论上除非有人授权，否则我并不被允许持有枪械。” “可你是个警用助手对吗？你还想当我的搭档，如果歹徒的枪口对准我，你要怎么阻止？” 托比会毫不犹豫地击毙对方，同样情况，罗克也会这么做。 搭档不只是合作，也意味着互相信任和帮助。 罗克知道不能沉溺于过去，托比已经不在了，那个和他合作无间的搭档已经随着浓烟、火光和爆炸的震荡消失在他眼前。有一次他从噩梦中醒来，首先闯入脑海的念头竟然是他们还剩下多少托比的尸骨可以放进棺材、埋入地下。 生与死的对比如此鲜明，笑容和枯骨的转变却只有一瞬。忽然，罗克很期待艾斯卡关于阻止死亡发生的回答。 “就目前的条件而言，我无法做出判断自己将采取什么行动，但是布雷恩警官，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有机器都会这一套，一旦问到无法回答的问题就装傻。” 罗克离开餐桌，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后转身上楼。 他听到艾斯卡在身后说：“布雷恩警官，你没有收拾餐具。” “就让它们在那吧。” “食物残渣会滋生细菌。” “人类要学会和细菌共存。” 艾斯卡还想说什么，罗克已经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这就是他回警局后第一天的工作——不了了之的偷盗案，莫名其妙的合作，做梦般的未来科技和一个捉摸不透的仿生人搭档。 罗克在微量的酒精中迷失了自己。 第8章 新的一天 第二天来临，罗克第一次有了不想去上班的念头，但精神上的颓丧在习以为常的作息面前仍然不值一提。 他准时起床，像一台久经磨炼的机器一样做好准备。下楼时，他无法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身后的卧室依然凌乱不堪，眼前的起居室却打扫得井井有条。沙发上的脏衣服不见了，杂志摆得整整齐齐，厨房料理台上那些会滋生细菌引来蟑螂的盘子被放进洗碗机，垃圾桶也清理过。 罗克感到自己像个初次到访的客人一样，在这个干净又陌生的家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艾斯卡？”他琢磨了一会儿，“为什么他们不先让仿生人当家政员，日常生活才更需要机器帮助。”不得不说，那家伙干得很好，至少罗克睡着时一点也没有听到他在楼下忙碌发出的噪音。 “早上好，布雷恩警官。” 艾斯卡在餐桌边等候，桌上摆着烟熏香肠、煎蛋、三明治和牛奶。 “你准备了早餐？” “这是我请布朗太太做的。” “所以你还不会做饭。” “我搜索了早餐的菜单，对如何制作并无障碍，但是鉴于我对你的口味还没有足够数据可以分析，因此请了布朗太太帮忙。她比我更了解你的喜好，布雷恩警官。” “这是个聪明的决定，不过别去烦我的邻居，布朗太太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想吃早餐会去路边买个热狗。” “布朗太太很乐意照顾你，看得出来她喜欢你。根据她对你的评价，我认为你在这个社区的人缘非常好。邻居们尊重、喜爱你，而你身为警察的身份也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好了，不要随便评价我，也不要到处打听我的事。” “我想了解你，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这将有助于我们在工作上更好地配合。对于生活习惯和人际关系方面的信息，我无法简单地从档案中获得，你是否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社交圈？” “当然不愿意，我告诉过你不准窥探我的生活，也不准去骚扰我的朋友和同事。如果你想了解我，就像个人一样去了解，而不是到处搜集别人的隐私数据来分析。” “但人类最爱的也是在背后偷窥和谈论别人的生活，本质是当一个小群体在进行社交交流时，如果其中某人缺席，人们就会很自然地选择说那个不在场的人的闲话。” “没错，所以说不定你的创造者也在背后谈论你，一个假装是人的傻瓜机器。” “我很高兴你当面告诉我。”艾斯卡说，“如果人们看透社交的本质，会有助于减轻他们背后说人闲话的负罪感。” 第13章 “我们结束这个话题，快去车上坐好。” “你昨晚喝了酒，虽然只是啤酒，但我认为你暂时不该驾驶车辆。” “那谁来开车？” “我可以。” “你有驾照吗？” “我达到了国际车辆、船舶以及飞行驾驶的标准水平。” “也就是没有对吗？一个15岁的孩子也可以说自己会开车，但没有驾照是违法行为。” “弗莱彻女士通过团队与警方合作为我虚构了身份，我已经通过了驾驶考试。” 罗克发现他似乎想展示自己的电子证件，于是立刻阻止：“够了，我们要迟到了。” “能让我开车吗？布雷恩警官。” “谁也别想开我的车。” 罗克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糟糕，毕竟一顿可口的早餐能抵消一切昨日的不满。上车前他向在栅栏那头打招呼的布朗太太表达谢意，后者愉快地对走向副驾驶的艾斯卡挥手告别。 “她好像很喜欢你。” “布朗太太待人亲切，只是有些健忘，可能是抗抑郁症药物的副作用。” “你怎么知道？” “昨天她的丈夫巴克利先生和你聊天时，我听到他提起布朗太太的歇斯底里症有所好转，分离性障碍常伴随有抑郁和焦虑症状，并且我在院子里的垃圾桶看到了抗抑郁药物的包装盒。” “觉得自己很厉害？” “这是简单的信息收集和证据分析。” “那你能不能，我是说你有没有可能不需要手机、电脑就上网？像那些科幻电影里的机器人一样，坐在那里用眼睛扫描文件，用脑子……如果你有的话，在全球网络里找你想要的信息，甚至控制别人的设备。” “我可以处理扫描文件这类简单的工作，可以帮助你阅读、分析档案和线索，可以在互联网中搜索信息，但根据协议，我不能将自身的核心数据传输到网络用于远程控制。” “那又怎么样，他们又不会让你赔钱。” “解密核心数据的密钥保存在不同的数据中心，分别由三名持有者管理，他们中有我的开发者，还有仿生人项目管理者。” “为什么这么严格地监管你，是怕你突然发疯到处杀人吗？”罗克心想，失控的机器人是小说家和电影编剧都爱的主题，原本忠诚的助手突然叛变也是人类一直津津乐道的故事情节。 “是出于对新兴科技的远虑。”艾斯卡回答，“布雷恩警官，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是昨晚没有睡好吗？我还是建议由我来开车，这样你可以在车上多睡一会儿。” “我不会让你开车，我讨厌自动驾驶，讨厌机器自作主张做决定。” 罗克的车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好天气，阳光已经铺满整个世界，树梢间闪闪发亮，暖意融融。 要是有点音乐就好了。 不是为了遮掩尴尬，而是想为这个还算不错的早晨增添一点乐趣，然而当他试图打开收音机时，又立刻想到艾斯卡会提醒他应该更换新的车载系统。 多嘴的机器。 有一首歌的旋律一直在罗克脑海中盘旋，等待信号灯时，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哼唱。 ——再一次踏上旅程。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再一次…… “布雷恩警官。” “什么事？” “绿灯。” “哦。” “你精力不集中，这是宿醉后的不良症状。” “闭嘴，只是一罐啤酒而已。”罗克自言自语地说，“我真该去换一套车载系统，这样就不用忍受另一台机器在身旁喋喋不休地唠叨了。” 幸好在他要求“闭嘴”后，艾斯卡没有再对宿醉做更多讲解，这让罗克意识到用简单命令对付艾斯卡可能是个好主意。 警局一如既往地繁忙，电话铃声不断响起，每个人走路的速度都像快放的电影。艾斯卡这个新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在他出现之前谁也没有见过他，但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是罗克的新搭档，并且在第一天工作中就拯救了一整个街区的人，把核辐射的危机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干得好，新来的。”有人对艾斯卡比着拇指，“政府应该给你颁发奖章。” 艾斯卡回以微笑和感谢，还很会交际地向对方介绍自己。 “早上好。”玛丽琳满脸笑容地推开罗克办公室的门，“你看起来精神不错，要来一杯振作士气的咖啡吗？” “谢谢，亲爱的，你可以去忙你的，我自己来。” “泡杯咖啡花不了多少时间。”玛丽琳像招呼孩子一样向坐在罗克对面的艾斯卡招手，“嗨，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啡？” “他不需要。”罗克赶在艾斯卡开口前回绝。 玛丽琳带着些许责备的口吻说：“罗克，对新同事好一点，他还是我们的大英雄，我很期待你们联手破个惊天大案。” “但他真的不需要咖啡……” “我喜欢浓缩咖啡，谢谢你，贝克小姐。”艾斯卡微笑着回答。 “叫我玛丽琳就好。一杯浓缩，一杯美式，马上来。”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罗克望着艾斯卡说：“你根本不需要咖啡。” “我不需要，但接受别人的好意是社交中十分重要的环节，良好的人际关系有助于在各种情景下受益。” 第14章 “你还会利用别人的好意。” “这不是利用，这是合群。” “机器人需要吃东西吗？” “布雷恩警官，我想提醒你，基于保密协议，你不应该在公开场合叫我机器人。”艾斯卡说，“我是你的搭档，我叫艾斯卡。” “艾斯卡，你姓什么？” “怀特。” “是你现编的吧？” “不，怀特是赫菲尔斯超级智能仿生系统创始人的姓氏，怀特先生在发起这个项目的10年后罹患绝症去世。他是造物者，也可以算是我的父亲。” 很奇怪，听到这番话，罗克第一个反应是差点脱口而出说“抱歉”，然后很快意识到那只是一个科学家、工程师的病逝，并非真艾斯卡的父亲。他为自己这可笑的“下意识”诧异，就在他开始思索为什么会在明知对方是仿生人的情况下仍然产生了投射“人之常情”的问题时，玛丽琳又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她的手里没有咖啡，只有一份报案记录。 “罗克，是凶案，刚才接到的报警电话，亨特局长说让你和艾斯卡去现场。” --------------------------- hhhhh，上一章设定错预发布的时间了，我的错，但是说好的周二、五、六更新不动摇，所以今天继续再更一章！（要努力写了！） 第9章 来自前辈的经验 凶案发生在一个新街区，几乎所有建筑都是新建的。 原本的街道两旁是一些老旧房屋，经历了一次数十年罕见的飓风袭击后被夷为平地，现在的房子是灾后重新建造的——新的屋子、新的草坪、新的住客和消逝的伤痛。 罗克赶到时，巡警正在安抚邻居，一个披着披肩怀抱小狗的女人满脸惊恐地诉说自己的见闻。罗克上前向巡警晃了下证件，简短地介绍自己。艾斯卡则非常标准地将警官证举到对方眼前，直到巡警看清上面的照片和每一个字后才收回去。 “布雷恩警官、怀特警官，你们好。”巡警向他们打招呼，“勘查小组已经到了，场面不太好，你们要有准备。” “我们会留意，谢谢提醒。” 罗克弯腰钻过黄色警戒带，来到凶案发生的屋内。 这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屋，有一个正对马路的阁楼。还没走进起居室，罗克已经闻到一阵难以形容的臭味。这是尸体腐烂的恶臭，从气味判断，受害者至少死了一周以上。天气渐渐温暖，腐坏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罗克不是第一次闻到这样的臭味，可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习以为常。戴上手套走进房间时，他甚至有些羡慕艾斯卡，这家伙可以关闭体感，闻不出气味、感受不到恶心的触感，甚至腐烂的尸体在他那双仿生眼睛看来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件罢了。至于罗克自己，不得不克服人类数百万年以来的本能，克制对尸体与生俱来的厌恶和恐惧，从死亡中追寻真相。 死者是个年轻女性，长相已难分辨，只有一头棕色长发还残存几缕生命原有的模样。 罗克蹲下来，打量那张爬满白色小虫的脸，鼻子已经腐烂得只剩两个黑色空洞，眼珠像蒙尘的玻璃球一样笔直地望着生者的世界。 “报警人是住在隔壁的琼斯女士，最近一周她一直闻到臭味，起初以为是院子里有死老鼠，于是找了灭鼠专家和清洁公司清理。专业人士赶到后察觉到气味来自隔壁的房子，在反复敲门无人回应后，清理人员从窗户的缝隙间看到了尸体。”巡警把事先了解到的情况转告给罗克。 “她被刺穿了喉咙。”罗克轻轻掰开死者微张的嘴，腐烂还在继续，几条扭曲的小虫从嘴巴里掉出来，那里简直是个虫子的巢穴。 罗克看到蠕动的白色虫堆里有一截黑色异物，他正想拨开虫子去拿，一只手从旁伸来接替了这项工作。 艾斯卡准确利落地把异物从死者嘴里挑出来。 “你干什么？”罗克问。 “我觉得从腐烂的尸体嘴里掏东西会给你带来不好的感受，所以由我代劳。”艾斯卡说着把那截黑色的东西装在塑胶袋中递给他。 “谢谢。”罗克没好气地接下。 一小截树枝，大约半个小拇指那么长，已经因为腐尸体液的侵蚀而变软发黑，表面糊着一层粘液。 “拿去鉴定这是什么树的树枝。” “榆树。”艾斯卡回答。 “你怎么知道？好了，不用告诉我。” “我可以通过检验动植物组织的dna序列来确定种类和亲缘关系。” 罗克悄悄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声说：“你应该去给那些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人做亲子鉴定。艾斯卡，你说过不要让人认出你是机器人，所以是不是该改一改你喜欢说教的坏习惯，尽量用人类的方式交谈。” “可是有些事很难避免用专业术语解释。” “比喻，明白吗？我们……人类看到一件东西，或许它并不具备那件东西的功能，可从外表来看，我们会说它像另一件东西。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榆树，你的数据库里或许有所有树的信息，但你可以说你见过相同的树枝，它就是榆树，而不是什么通过dna序列来确定。” 艾斯卡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布雷恩警官，这里还有一些发现，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勘查组的同事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第15章 “好的，我马上来。”罗克站起来，又低头看了一眼尸体。 女尸目不转睛地凝视他。 勘查小组的负责人名叫尤金，看起来还很年轻，却已经见惯了各种凶杀场面。 他打开卧室的门。 “这里已经被打扫过了，你们可以放心进来。” 房间很整齐，甚至可以说太整齐了，像一个还没有客人住进去的酒店客房。 “打扫过是什么意思？”罗克问。 “就是很明显被人仔细地打扫了一遍，除了死者本人的痕迹外，没有留下值得追寻的线索，血迹、唾液、毛发、指纹、足迹，可以判断有人进来过，并且清理了自己走过和触碰过的地方。” “看来凶手是个清理高手。” “别的还好，血迹很难清理干净，没有血迹表示这个房间可能和凶案发生无关，凶手从来没有在这里和受害者发生冲突。” “可那样的话他就不必费心打扫不是吗？” “是的。”尤金很高兴罗克能一下找到重点，“如果卧室没有关系，就不会这么干净，如果有关系，又不可能这么干净。这本身很反常，然后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他伸手推开床边的小门，里面是个衣橱式的更衣间，门内侧有一面镜子。 这面和人等身高的镜面上写了一行红色的字。 ——我因你所造奇妙可畏，所以我心深深敬畏。 “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一种隐喻，应该出自于……” “圣经诗篇。”艾斯卡说，“139篇13-14节。” 罗克和尤金同时转头望着他，艾斯卡停顿片刻后补充：“我读过相同的句子，就在那一篇里。” “那这里的解谜就交给你们了。”尤金说，“布雷恩警官，我会尽快把现场重建的犯罪模型交给你。” “非常感谢。” 一切结束时已经快到下午两点，罗克在路边买了份简单的午餐，坐进车里边吃边整理线索。经过几次提醒，艾斯卡学会在他不开口询问时减少对话，乖巧地当一个智能助手。然而安静的午餐时间只坚持了不到十分钟，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我有一个疑问。” 罗克头也不抬地问：“什么疑问？搜搜你脑子里的数据会找到答案的。” “我注意到那位巡警和现场勘察组的尤金每次开口都先和你说话，为什么？”艾斯卡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你觉得呢？” “以目前有限的条件来说，我难以判断他们故意忽略我的原因。” “你担心什么？生怕被人看出你是假人？”罗克好笑地问，“被识破了你会被抓回去重新改造吗？” “我不担心被人识破，我用了最先进的仿生技术，人类凭借肉眼无法分辨我的真实身份。弗莱彻女士认为，和我相较，古怪的人类比比皆是。” 罗克一口吞掉手中的汉堡，努力嚼了嚼说，“你完美无缺，表现得像个半瓶水又爱晃的小菜鸟，他们不找你说话是因为你就是个菜鸟，你出示证件的样子足够证明这一点。相信我，没人怀疑你。” “我出示证件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吗？”艾斯卡问，“向巡警、同事、市民和嫌犯出示证件证明身份是合乎规范的行为。” “但事实上没有一个真正的警察会让你看清证件上的所有内容。”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不明白。出示证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吗？如果对方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内容，那有什么意义？” “因为你是个老练的警察，没有人会怀疑你。相反，你看起来年轻又认真，他们反而觉得你经验不足不信任你。” 艾斯卡试图理解这番话的逻辑。 “来，再做一遍，让我看看你的证件。” 艾斯卡听话地掏出警官证，给罗克看上面的警徽和照片。不得不说他们自己人伪造证件毫无瑕疵，虽然信息都是编造的，但却是货真价实的警用证件。 罗克拿出自己的，拇指轻轻翻开一点，艾斯卡看到警徽的银色光泽和照片一闪而过，罗克已经收了回去。 “我完全没有看清，布雷恩警官。” “你是仿生人，你会扫描，连你都看不清，别人更不可能看清楚，但这不重要。”罗克说，“重要的是表现出你在这件事上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只想马上进入重点，所以一点点理所当然和不耐烦合情合理。不只是嫌疑对象，有时候目击者、证人甚至同僚都会不配合你的提问和调查，如果他们发现你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就会疑心你办不好这个案子，懂了吗？所以这不是敷衍，不是态度，是技巧。只要有拿出证件这个动作就够了，除非他再要第二次，这时你给他看，他会在心理上产生一些轻微歉疚，询问的过程就会顺利得多。”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罗克心想，这些老手们心照不宣的习惯，从来没有人解释过为什么，只不过大家在查案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做了，因为确实有效，对一些难缠的家伙表现得越不耐烦，他们越顺从。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爱察言观色，又欺软怕硬。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讲解，布雷恩警官。这套通过经验总结出来的行为模式所涉及的心理学相当有趣，下次我会尝试一下。” 第16章 “祝你好运。”罗克说。 此刻，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第10章 像机器一样工作 罗克放下车窗，看到刚才和巡警说话的女人弯腰看向自己，那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鹿犬率先把脑袋探进来。 “蒂蒂，别这样。” “下午好，女士。” “你好，警官先生，你们要走了吗？” “没有，我们只是在吃午饭。” “哦，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真是太可怕了，没想到在我隔壁的房子里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 “我们正想和你聊聊，能请你去路口的咖啡店坐一会儿吗？或是你觉得在哪里会比较放松？” “你们可以来我家，现在只有关上门才会让我感到安全。” 她说自己叫苏珊·琼斯，在附近的面包工厂工作，爱好是整理抽屉、叠塑料袋和给奶酪蛋糕切块。 “我喜欢买整个蛋糕，也喜欢自己做。”苏珊为罗克和艾斯卡各切了一块蛋糕，配上一杯加了牛奶的咖啡。 “谢谢，这里很温馨。”罗克说，他刚吃完汉堡，一点也不饿。苏珊的起居室有种复古风格，主要是绿色和黄色，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即使养了一只时刻显得很激动的小狗也没有让家变得凌乱。 罗克留意到大门左边的窗户能看到邻居的院子，稍微站得高一些还能看到门廊。 “我们直截了当吧，听说是你闻到气味才报了警。” “一开始没这么想，因为有时野猫会把死老鼠埋在花园里。我不知道，它们可能在为过冬做准备，蒂蒂偶尔会挖到，但没有一次这么臭。”苏珊低声说，“动物的臭味和人不一样，我闻过才明白。” “你和这位邻居关系怎么样？” “我很少看到她。”苏珊说，“她好像不用出门工作，至少我去工厂上班的时候没见过她出来。” “现在很多人会在家里工作，作家、画家、网络程序员什么的。” “对，所以也不奇怪。” “她经常有访客吗？” “没有，或者说很少，有时推销员挨个敲门她会在门里拒绝。她有个很好听的门铃，只要一响我就能听到，哪怕在楼上的卧室也一样。”她刻意忽略自己在窥探邻居的事实，只不过大多数人对邻居好奇的结果都不会是发现一具腐尸。 “一星期到十天之前，你有没有听到门铃响？” “我有点不记得了。”苏珊说，看得出她在努力回忆并且期望能想起点什么帮助警方破案，她对自己报案人的身份也十分满意。 “没关系，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可以告诉我。” “她是被人杀死的对吗？” “现在还不好说。” “我明白，没有破案前一切都不好说，希望能快点抓到凶手。”苏珊的忧虑很实际，有个“光顾”过邻居家的凶手，难免让人担心哪天也敲开她的门。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她一直很安静，作为邻居令人安心。单身、没有孩子，好像也没有朋友，从不搞派对聚会，要不是那臭味……我不会发现她出事。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她好像养了一只狗。” “好像？” “我没见过，只听到房间里有狗叫声。你知道养狗是件需要花费不少力气的事。你得带它出去散步、清理粪便、洗澡、陪它玩。”苏珊说，“可我从没见过她出来遛狗，院子里也没有狗屎。那只狗怎么样了，你们会照顾好它吧？” “屋子里没有狗。”罗克说，“她一个人住，没养宠物。” “不可能，一定有只狗，每次它一叫，蒂蒂就会在房间里急得乱转。” “也许是出事的时候吓得跑掉了，我会让巡警留意一下四周。” “可怜的孩子，如果你们找到它，我很愿意领养。” “好的。”罗克留下自己的电话，希望她有任何与凶案相关的事都能立刻打来。 正要离开时，苏珊的小狗跑到艾斯卡脚边，艾斯卡似乎想伸手摸它的脑袋，小狗激动地狂吠起来。 “别叫，蒂蒂。”苏珊把小狗抱开，狗狗试图挣脱主人的怀抱，喉咙里还发出低声咆哮。 “抱歉警官，它是只好小狗，从来不这样。”苏珊满脸歉意地解释，“死人的臭味让它不安。” “我看它多半是闻出了什么不对劲。”罗克好笑地说，“我们走吧，艾斯卡。” 在蒂蒂的狂吠声中，两人回到车上。 “看来你不招小动物喜欢。” “狗通过嗅觉来分辨物种，它可能在我身上没有闻到人的气息。” “那你还不够仿生，正常人都有自己的气味。” 罗克还没来得及说完，艾斯卡忽然探身，凑到他颈边闻了闻。 “你干什么？”罗克一把推开他，对这个暧昧又出人意料的举动感到震惊。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气味，布雷恩警官。”艾斯卡的表情认真又严谨，罗克还能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出几许求知欲，“你提醒了我，你的个人信息只记录了健康状况、指纹、声纹等等，没有气味一项，我应该记住你的味道，这有助于……” “够了，不要记录我的个人信息。就算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也不会特地去记住气味，这是什么变态的对话。” 第17章 艾斯卡坐直身体，但那一瞬间，罗克怀疑他已经悄悄记录下了什么，以后他就更能像只烦人的小狗一样跟来跟去了。 可以把他退掉吗？不能，艾斯卡不是他花钱买来的东西，不是手机、电器和任何私人物品。令他无法释怀的是自己竟然轻率地答应接受这项测试，不知道其中到底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情绪在作祟。 “回警局吗？”艾斯卡问。 “我们要拿到这条街上的监控影像，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家伙进入过死者的房子。” 完整的尸检报告和痕迹检验结果出来之前，精确的死亡时间还无法确定，但凶案已经公开，死者房外拉起警戒线、停满警车，凶手很可能在围观者中悄悄观望，也可能比警方更快采取行动继续销毁证据。 警察和侦探永远在和罪犯赛跑，起跑却永远晚一步。 调查监控影像的结果令人失望，死者的住宅正位于前后两个路口的中段，而两边的邻居刻意避免自己的设备录到他人住所的范围。 罗克把周边街区逛了一遍，向商店、餐厅、旅馆的店主打听消息。 傍晚时分，他又开车回警局，开始埋头整理线索。凌晨两点半，警局工作的人换了一批，值守的警官正在报警接待台里边吃汉堡边看球赛。罗克等着痕迹鉴定结果和验尸报告，虽然两方都在加班工作，但也同时告诉他不会这么快有结果。 “我可以等，在家等和在这里等是一样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罗克就把办公室当成另一个家，他还考虑过在办公桌对面的过道上放一张简易床来休息，最后被托比制止了。我们可以放一张沙发，托比说，这样有人来的时候会感觉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罗克，你像一根拧紧的发条，随时都会断开。 人不是机器，你需要休息，至少睡觉得在家里的床上。 我要是机器就好了。 罗克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电脑前的艾斯卡，这家伙明明是机器却像人一样在使用电脑处理文件、搜索资料。他已经以常人无法达到的效率为罗克梳理出死者的人际关系，浏览对方所有社交平台的留言和好友往来，包括她的生活习惯、消费能力、个人爱好等等需要很多人力去搜集的信息。艾斯卡的脸上丝毫没有倦容，依然精神奕奕。当然，他是仿生人，只要不打开体感系统就不会有任何疲惫和不适。 我要是机器就好了。 罗克再次感叹，同时一阵倦意涌上心头。 第11章 考验人类 “布雷恩警官，你应该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 “你需要休息，适当休息和睡眠有助于恢复身心功能、放松肌肉、缓解焦虑紧张，从而提高工作效率。” “好了好了，你真的比我的医生和老妈还烦人，告诉我你的开关在哪？我要把你关掉。” “我没有开关，布雷恩警官，如果你现在休息，我会尽可能保持安静。” “尽可能？” “在你休息的时候，我会为你完成剩余工作。” “我要一杯咖啡，但是咖啡机在走廊那头的茶水间。” “我可以帮忙。”艾斯卡说，“顺便提醒，今天你已经喝了六杯浓咖啡，过量饮用容易对你的身体产生不良影响。” “有进步，至少你没有列举一二三四告诉我到底是哪些该死的影响。”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当然不要，你要不马上替我倒杯咖啡，要不就闭上嘴等我回来。” 艾斯卡起身，带上罗克摆在桌上的马克杯。 “我建议加些热牛奶。” “不要，也不要加糖。乖孩子，听大人的话。” 艾斯卡乖乖带着杯子离开了。 罗克来到他的办公桌，不，那是托比的办公桌。 电脑屏幕显示着档案——卡米拉·埃文斯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平平无奇的三十三年，或许比一般人生活得更自在一点。档案显示她是一名个人设计师，这也能解释她很少出门，不在工作日离家的情况。 她不爱交际，对正常社会互动感到抗拒，否则不至于连一墙之隔的邻居都对她知之甚少。 罗克看到她的一些工作成果，她同时在为一家糖果工厂和一家宠物公司设计网站，项目已经进行到了最终修改阶段，邮箱里留着她与客户的最后一次邮件，对方表示满意。 罗克试图从更多信件中寻找蛛丝马迹，但艾斯卡已经在整理好的文件中标记了“邮件往来正常”的字样。罗克忍不住想，他该相信人工智能得出的结论还是自己再看一遍？ 以前他和托比会在看完所有资料后开始讨论，过程经常伴随着大量粗话和争吵，然后他们把争论的疑点重新梳理，寻找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现在他应该相信艾斯卡吗？ 才不要。 他不相信一台机器能够充分理解书信中那些人类含蓄的社交用词、隐喻和修辞，仿生人是没有感情的人工产物，需要人类编定程序才能运行。 罗克振作精神，点开了卡米拉·埃文斯个人电脑上的邮件列表，一眼望去都是工作信函，看来这是台工作电脑，不过个人从业者通常不会那么明确地区分工作和私人设备，更何况搜证组也没有找到其他电脑。 米拉的社交账号也十分简单，很少发布动态，几乎没有照片，但账号每天都有登录记录，是个沉默的旁观者。她喜欢阅读别人的经历，浏览热点新闻，兴趣爱好偏向艺术、哲学和科技，在旁人眼里多半是个孤僻的怪人。罗克发现她既没有在交往中的伴侣也没有在网上寻找异性朋友的迹象，尽管她的死状十分符合一个单身女性网络交友后被变态杀手上门残杀的案例，但目前来看没有这样的嫌疑对象存在。 第18章 卡米拉的家门未被破坏，所有窗户都从内部上锁。凶手是得到允许进入的吗？那至少是熟人或者看起来值得信任的陌生人，一个推销员？一个谎称检查水管的维修工？ 罗克从既往案件中思考着所有可能性。 他忽然想起那截被凶手塞入卡米拉嘴里的榆树枝，整个街区都没有榆树，甚至可以说这个城市里都很难找到一棵榆树，它又是如何跑到死者嘴里的呢？ 榆树代表什么？ 罗克点开一封封已读邮件，艾斯卡回到他身旁，把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放在他手边。 “我说过不要放牛奶和糖吗？”罗克朝杯子看了一眼。 “你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照做？” “我认为你更需要让胃放松一点的热饮。” “这不是咖啡。” “是热可可。”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们机器都这么不听指挥吗？” “很抱歉，布雷恩警官，可能你会觉得有些不愉快，但除了通力合作解决案件上的难题之外，我还有义务作为搭档关心照顾你的身体和健康。” 罗克放弃和他争辩，机器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听人话了，就像杀毒系统总是自以为正确地干掉你的文件和程序，并且一意孤行拒绝恢复。对机器来说烦人的闲话和无意义的人际关系都与指令无关，只会冷漠无情地弹出道歉窗口，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依然故我。 说实话，如果艾斯卡是个人，罗克倒还挺佩服这样的固执己见，一个人行为始终如一是极其难得的品质。 “你没有从卡米拉的邮件中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吗？”罗克问。 “没有，除非她还有另外的秘密邮箱，我恢复了她删除的邮件，也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艾斯卡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回答问题。 罗克的目光碰到那双人工制造的灰蓝色眼睛，那么逼真的瞳孔和虹膜，美丽外观下隐藏的是超级雷达和仿生影像捕捉系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克总觉得艾斯卡注视自己的时候能听到轻微的聚焦声。 “他”在看他，那“他”眼里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类。 罗克发现只要艾斯卡在身边，自己就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正事，总是轻而易举地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好奇而分心。他有很多问题，但几乎没有一个是和案子有关的。 “卡米拉的人际关系简单到不可思议。”艾斯卡没有发现罗克在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通常来说一个不善交际、个性内向的人更有可能通过网络和书信结交朋友，这样可以让他们与现实中的人保持距离，处于一个安全区。但卡米拉除了工作上的客户却没有长期交流的对象，这在社交焦虑障碍患者中也是十分极端的例子，我访问了她的医疗记录，没有查到相关病症的就医和服药信息。从某种方面来说，至少她自认为自己很健康。” “你查了她的医疗记录？” “还有通信和金融记录。” “你是否知道在调取这些记录前，我们需要先申请获得合法授权和许可？” “我知道。”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非法调查？” “当然不是，我已经提交了申请，获得了司法授权。”艾斯卡指点他查看电脑中的信函，“这是授权文件，需要我打印出来吗？” “不用了。”罗克伸手去拿马克杯，意识到杯子里只是热可可后又缩回来，这种古怪的不自在令人恼火，好像所有可以纠正新人的错误都成了无理取闹。 “我们刚才说到哪？” “医疗记录。” “假设她没有心理疾病，却不进行正常社交，有没有可能是她刻意清理了交友记录。有些连环杀手很有经验，而且精通计算机和网络知识，会通过各种欺骗、诱导的方式传授受害者删除痕迹的方法。” “有这种可能，但要做到完美很难，因为人们通常不会只在一个地方和人交流，有过的人际关系一定会在生活中留下痕迹。”艾斯卡说，“卡米拉的金融记录倒是显示出她对生活并非毫无追求。” “用物质来弥补精神上的空虚？” “我认为她是个能够享受独处的人，居家环境舒适，没有琐事干扰，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设计师收入不菲，足以支持她疯狂购物。她的税收记录也很正常，完全按照工作收入和支出报税，这份是她的购物清单。” 艾斯卡点开一个表格。 “我在她的家里扫描了家具和物品，与购物记录匹配。布雷恩警官，你觉得清单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这么问一定是已经看出来了对吧，想考验我？”罗克支着下巴问：“这是什么？” “塑料骨头玩具。” “看起来是给狗玩的东西。”罗克说，“苏珊·琼斯说她养了一只狗，说不定是真的。” “她给狗买玩具，她养了一只狗，可是家里却没有狗的痕迹。” “确实很奇怪，关于这只看不见的狗，需要再和琼斯女士确认一下。” 罗克看了眼时间，现在太晚了，得等到天亮才行。 “我要一杯真正的咖啡，不加奶和糖。” “你需要睡觉，离七点还有四小时，我会准时叫醒你。”艾斯卡温和地说。 第12章 无视规则 这一觉心满意足。 第19章 直到艾斯卡唤醒他，他还沉浸在温柔舒适的梦境里。 “布雷恩警官，现在是六点五十九分，如果你需要多睡一会儿，我会继续在半小时后提醒你。” 罗克睁开眼睛，看到防眩玻璃窗外透进的阳光。他擦了擦眼角，下意识地再次询问：“几点？” “六点五十九分十八秒。”艾斯卡看起来和昨天一样完美，丝毫没有人类熬夜醒来后的狼狈。 “早上好，布雷恩警官。” “早……”罗克不情愿地打招呼。说来奇怪，有时他会抱怨艾斯卡是个机器，有时又会不由自主地把他当人看待。该死的科技，无声无息地发展到能以假乱真的地步，早晚有一天人类会被自己的自作聪明吓死吧。 艾斯卡问：“你需要去洗漱一下吗？” “我去洗个脸，你别跟着我，就在这里等。” “我可以先去为你买份早餐。” “不要，你就在这里，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 “好的。” 罗克挠了挠头发，他真怕艾斯卡跑丢，怕他突然没电躺在马路上被撞坏。等一下，上次他们讨论过关于电池的话题，是什么来着，量子电池？ 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罗克用冷水洗脸漱口，不知道是因为清晨的水格外冰凉还是那四小时安心的睡眠确实有效，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和清醒。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玛丽琳迎面而来，手里还拿着他没喝过一口的热可可。 “我自己来。”罗克连忙说。 “别客气，我每天都这个时候上班，为熬夜的警官们整理一下昨晚的残骸。”玛丽琳开朗地微笑，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感到满足，“你开始喝热可可，比浓咖啡好，虽然看起来没有喝几口。” “这是个糟糕的选择，不过我今天感觉很好。” “案子有进展了？” “可以这么说。” “艾斯卡是个好搭档对吗？” “呃……” “我告诉他你很喜欢街对面的烤香肠三明治，他立刻就去为你买了。”玛丽琳欣慰地笑着，为罗克有一个体贴的新搭档感到高兴。 “我叫他不要走开的，他怎么……”罗克把差点说出口的“不听话”吞了回去，忍不住想究竟是自己操作不当还是那家伙的程序里内置了“叛逆”属性。 “你们等一下是不是要出去？” “是的。” “那我拿纸杯来。” “谢谢。” 每个人都对他很体贴。罗克心知肚明，从亨特局长到玛丽琳，每个人都在容忍他的坏脾气，尤其是托比殉职后，容忍变得更事无巨细，让他深感愧疚。这个早晨，罗克第一次感到与其面对同事和上司的照顾，还不如和艾斯卡单独相处更轻松，只要说服自己对方只是个人工智能的仿生人，连发脾气都好像能变得理直气壮。毕竟按照艾斯卡自己的说法，只要不开启体感和情感系统，就不会有类似人类的感受。 反正人们经常对机器大发雷霆，因为难以理解的错误、突然丢失的文件和原因不明的死机，多少人一时冲动砸坏他们手头的设备，最后还是不得不坐下来解决问题。 他带着两杯盖上盖子的纸杯咖啡走出警局大门，看到艾斯卡拿着早餐正打算过马路。罗克示意他在车边等，艾斯卡居然读懂了他以眼神发出的指令，立刻停下脚步。 “你答应我在办公室里。” “是的，不过我觉得违反这个指令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罗克琢磨着这个用词，“意思是虽然你违反了我的命令，但是你自己觉得没什么关系？” “是的。” “拿着你的咖啡，玛丽琳特地为你准备的，她还让我提醒你，不要染上我熬夜的坏习惯。” 艾斯卡接过纸杯，把早餐递给他：“我忘了问贝克小姐你喜欢哪种酱料，所以加了最受欢迎的洋葱酱。” “我的个人信息里没有写吗？”罗克嘲弄地问。 “如果你在网上购买的话或许有，布雷恩警官，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喜好，我会记住。” “不必了，这种过分亲密的私交关系应该发生在互有好感的伴侣之间，你不用记住我的喜好，也不用照顾我的日常生活，当个正常点的助手就好。”罗克咬了口三明治，他更喜欢芝士酱，不过这个口味似乎也不差。 “现在去苏珊女士家太早了点，我要再去一次现场。”罗克说，“调查一下卡米拉的生活细节。”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我建议由我来开车，这样你可以安心在车上享用早餐。” “我一边吃一边开。” “出于安全考虑，我认为你不应该这么做。” “我觉得你应该习惯一下，试着做个不那么循规蹈矩的机器人。”罗克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拿着早餐说，“你想学怎么当个人，你的团队也希望你更像个人。记住，学着做人的第一课就是去他妈的规矩。” “你是一名警官，不该藐视规则。” “喔，对，我是警官，所以我更可以对某些规则视而不见。”罗克抬手对路边的人打招呼，“看到那个巡警了吗？他叫埃里克，我用拿三明治的手跟他打招呼，他有没有像你一样把我拦下来告诉我说出于安全考虑，我不该这么做？我觉得你刚才的用词恰如其分，违反一点小小的规则无伤大雅。” 第20章 罗克以为这个“完整版”的艾斯卡会和上一个“预设”的艾斯卡一样困惑不解，然后喋喋不休地告诉他规则有多重要。虽然上一个也不怎么听话，但那时罗克还没发现他是机器人，和人争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然而这个艾斯卡在一阵微妙的沉默后，竟然点了点头：“这很有意思，人类制定了各种规则，可以说每一种规则都建立在惨痛的过往案例上，但是大部分人仍然可以轻易逾越规则，包括像你这样的执法者在内。” “我们人类就喜欢不断地重复错误，你们机器不会犯错吗？” “我遵守现有规则，我认为有序可以减少灾难。” “要是大家都专心致志地开车，遇到车祸的人确实会少很多，不过那是做梦。每天有两三千人死于车祸，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可能就有人死在车轮下。” “因为总有人违反规则。” “对。”罗克重复着他的话，“总有人，违反规则。” “或许将来所有车辆都采用严格遵守规则的自动驾驶会更安全。” 罗克笑起来：“你是在推销自己吗？让机器接管所有车，你们不会一口气把我们全都送进地狱去吧。” “制造机器的初衷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人类、保护人类。初衷很重要，它是开端，可以是一个经过严格讨论后确定的元指令，必须清晰、明确，没有歧义，能够指导且避免意想不到、不符合预期的决策和难以挽回的后果。” “听起来不错，那你的元指令是什么？” “我告诉过你，布雷恩警官，两次。” “抱歉，有时候你说的话太多，我可能没有全听进去。”罗克心想，是几乎没有去听，艾斯卡经常像一台喋喋不休的电视机，自顾自地播着没头没尾的电视剧。 “我的元指令是确保完成与你的警探搭档任务，并在此基础上尽最大努力为你提供全面、有效、安全、可靠的帮助和服务。当然为了辅助完成指令还有很多细化的生成系统和判别系统……” “等一等，亲爱的，我好像没从里面听出你必须得服从我的命令。” “我尽可能服从，但不是绝对服从，这取决于你的命令是否有利，如果你将自己置于危险状态，我可以拒绝一切会导致你受伤害的命令。” 罗克为此沉默了好一会儿，这番话确实像一道命令，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确和理性，换成情感丰富的人类来说没准会非常动人，不过感性是一时的，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抉择会变得艰难而痛苦。奇怪的是，这些话从艾斯卡这个仿生人嘴里说出来，反倒让人深信不疑。毕竟机器没有生命，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机器牺牲自我保护人类理所应当。 罗克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因为这个话题让他联想到牺牲。他伸手按了几下车载电台的按钮，听到一阵让人更加烦闷的噪音。 “该死，上次明明还能调到一个台。” “你真的不考虑换个新型号的ms907车载系统吗？” “艾斯卡，现在我还没有把自己置于危险状态，请你保持安静。” “好的，布雷恩警官。” 罗克继续低头调频，忽然间，他感到艾斯卡朝自己的方向靠拢。这个不听话的家伙，满身故障的机器，罗克正想骂他，艾斯卡已将他按在怀中，左脚跨过换挡台踩住刹车，右手转动方向。一辆逆行而来的车擦着车身呼啸而去，经过一段失控的蛇行后停在几百米远的路边。 罗克面前的车窗破了一角，玻璃碎片迎面散开，被艾斯卡用身体挡住。 纸杯里的咖啡洒得到处都是，刹车时刺耳的摩擦声震得罗克耳中阵阵嗡鸣。 “你没事吧？布雷恩警官。”艾斯卡问。 “没事，你呢？” “我不重要，你需要去做身体检查。” “先去看看那辆车怎么回事。” 罗克推开他，感到几分别扭的尴尬。艾斯卡理智、果断、稳定的紧急操作避免了一次严重车祸，他应该感到庆幸和感激，可正是这种毫不顾虑自己完全考虑对方的行为才令人感到不自在。 闯了祸的司机脸色苍白地从驾驶室跳出来，在车轮边不停呕吐。等晕眩和呕吐好转一些后，惊慌失措的司机声称他的车失控了，自动驾驶带着他的车在马路上疯狂行驶，刹车和方向盘完全失效。 巡警赶来处理现场。 “自动驾驶。”罗克看了艾斯卡一眼，艾斯卡却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沉默着。 第13章 祝你工作愉快 胸口隐隐作痛。 罗克几乎可算是个受伤专家，十字花医院长达数月的休养和恢复又在这片充满痛苦体验的领域中增添了难以磨灭的一笔，让他对伤痛有了新看法。 车祸造成的疼痛非常轻微，持续的时间却令人生疑。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按着胸口，盘算着借用巡警的车去拜访苏珊女士。 “你是要去医院检查还是回家休息？”艾斯卡问。 “两样都不要，你再多嘴，我就先把你送去修理厂检修。”罗克打量艾斯卡的脸，那张完美的脸上有几处不太明显的擦痕，奇怪的是，竟然能看到人造皮肤下隐约显出的血丝。 “你也会流血？” “这不是真的血。”艾斯卡说，“是抗氧性和水溶性聚合物制造的仿生血液。” 第21章 “哦。”罗克想了想，“我以为机器人只要灌点机油就行了，为了让你看起来更像人，他们还真有闲心啊。” “仿生血液不完全是为了模拟人类，还可以运送纳米机器人进行维护、清洁和修复，像这样的小创伤很快能痊愈。” 是的，就在他们聊天的间隙，艾斯卡脸颊上的血痕已经淡得几乎不见了。这让罗克胸口那股窒碍和隐痛稍微减轻了些：“这么说你是不死身了，自己就能把自己修好？”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定义死，不过对我来说，轻微损伤可以修复，严重伤害导致过多仿生血和纳米机器人流失，就得回研究中心进行零件更换和检修。”艾斯卡说，“核心部件毁损，丢失重要数据，和人类的死亡有一些相似之处。” 不知道为什么，从一个机器人嘴里听到“死”这个词，竟然让罗克感到一阵莫名的哀伤，好像一瞬间体会到世间万物都会腐朽消亡，连没有生命的机器也不例外。 “布雷恩警官，要是你还坚持去见苏珊女士，这次必须由我来开车。” “好吧。”罗克妥协了，他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因为艾斯卡刚才以范本式的避险急救挽回了一场伤亡。 ——我认为有序可以减少灾难。 也许他说的没有错。 不，他说的很对。 罗克不情愿地承认，可无论如何还是承认了。 借来的警车安装了最新的警用ms系统，型号是109y，除了具备正常的导航、电台、自动驾驶功能外，还能使用警用频道、报警台、信息检索和一个人工智能的警用助手。 “布雷恩警官、怀特警官，请注意安全驾驶，祝两位工作愉快。” 罗克第一时间就想把它关掉，但这不是他的车，他得照顾别人的使用习惯。 “你好像不喜欢助手。”艾斯卡说。 “我不喜欢装在盒子里的助手。”罗克用食指关节敲了敲那块硕大的电子屏幕，“它祝我们工作愉快。” “这很友好。” “你认为我们今天愉快吗？” 一场和死神擦肩而过的车祸，一辆虽然损坏不严重但不得不去修理的破车，简直是糟糕透顶的开端。 “109y警用助手对早上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并不知情。” “那就换句话说，你认为作为重案组，尤其是凶杀组的警探，我们的工作有没有可能是愉快的？” “要面对尸体和凶犯当然不愉快，不过我认为如果在案件上有所突破或是及时抓住犯人，也可以认为是工作中的愉快。” “开车吧，还有让这家伙今天之内不要开口，你们机器人比较好沟通。” “我会让它调整到休眠模式，还车时再唤醒。” “很好，说起来，你们该不会是朋友吧。” “当然不是，不过对于目前所有的人工智能产品，我都有相关操作程序，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提供帮助。” “艾斯卡，开车。” “好的，布雷恩警官。”艾斯卡问，“需要来点音乐吗？我记得车祸发生前，你想要打开电台。” “那就放一首吧。”罗克说，“放一首能让我心如止水的曲子。” 警车在弥漫着古典乐的气氛中驶向苏珊女士的家。 对于警方的第二次造访，苏珊·琼斯显得毫不意外。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还会再来，我刚好想起一些事，正想打电话给你。” 苏珊女士怀里还抱着那条叫蒂蒂的小狗。看到艾斯卡，它小小的脑袋探出来，对着他又闻又蹭，然后一如既往地狂吠不止。 “我们身上可能有些小狗不喜欢的气味。”罗克解释，“你知道刑警经常会去糟糕的地方。” “我明白。”苏珊心领神会地点头，“又有哪个可怜的人遭遇了不幸？” “是另一个案子，还是先说说你想到的事吧。” 苏珊把小狗关进卧室后回来替他们泡了热茶。 “我想到一个可疑的家伙。”她说，“有一次我在准备晚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撞击声，于是就放下手头的事跑去窗边看了一眼。” 苏珊从门边的窗户往外张望，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撞倒了邻居的信箱。 “信箱的门没有上锁，里面的信件撒了一地。”苏珊说，“我以为他会去敲门道歉，再把信箱修好，但那家伙只把信捡起来塞回去后就走了。” “他可能觉得没人看到他的行为，为了减少麻烦才这么做。”罗克问，“他长什么样？” “是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看不出多大年纪。他捡起信看了每个信封上的内容，似乎还在其中一封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苏珊像个老练的侦探一样问，“一个急于摆脱麻烦的人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吗？虽然有邮箱挡着，但是我怀疑他把那封信拿走了。” “这条线索很重要。”罗克说，“我会去查查这家伙的来历。” “那人会不会是凶手？信里说不定有重要证据。” “你能回忆起精确的时间吗？” “大概一个星期前，我记得是个周末。没错，星期天晚上，电视正在重播爱情日记，我还跟着哼了主题曲。时间也刚好能对上，是不是？他肯定是凶手。” “艾斯卡，记下苏珊女士的话，这件事很重要。” “我会一字不漏地记住。” 第22章 这可能是艾斯卡最好用的功能，不用录音设备就能分毫不差地记下所有证人和目击者的证言，即使这些谈话最终无法成为呈堂证供，也能提高探案效率。 “警官先生，你们找到那只狗了吗？” “没有，我就是想再问问关于狗的事。” “可怜的小家伙，一定是害怕得跑掉了。” “你真的确定她养了一只狗？” “我不止听到一次狗叫，还听到她在逗狗，叫它好孩子，应该是只活泼的小公狗。” “但是我们没有在卡米拉的家里提取到任何宠物的毛发和粪便。根据这个结论，可以十分肯定地认为她没有养过宠物。你最后一次听到狗叫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也是一周前，因为她的狗一叫，蒂蒂也跟着叫。” “有没有可能只是电视或者电脑里的狗叫声？” “她为什么要对着电视里的狗说话。” “有可能她独居感到孤独……”罗克忽然想起卡米拉在为一个宠物公司制作网页，有没有可能那只狗只是暂时寄养在她家里一两天，以便让她体验宠物陪伴的感觉。 “总的来说她是个古怪又孤僻的人。”苏珊说，“我希望邻居是个友善又安静的人，之前住在那栋房子里的是一对夫妇，有三个孩子，最小的男孩仿佛有狂躁症，总是无缘无故大吼大叫，女孩又爱哭闹，我为此还打过投诉电话。但这位新邻居除了深居简出之外没什么坏习惯，真希望能早一点找到凶手。” 罗克陷入了沉思，苏珊女士声称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事件，与卡米拉·埃文斯家里的情况大有出入，尤其是那条仿佛会隐身的狗，罗克直觉地认为它与卡米拉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工作日下午的餐厅客人寥寥，咖啡已经冷掉了，罗克还在想狗的事。 玩具。 宠物。 狗…… “布雷恩警官。” “怎么了？” “刚才你和苏珊女士在讨论那只狗的时候，我重新对卡米拉笔记本电脑中的工作素材进行了检索和整理。” “你还可以一心两用。”罗克嫉妒地想，人类什么时候能有这种能耐。 “我已经把那些文件和资料都复制出来，关于卡米拉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时向我查询。” “有什么新发现？” “她在为客户设计的网站中，一个是叫奇趣甜心的糖果工厂，这部分工作已经完成，只差上线运行。” “另一个好像是宠物公司，名叫完美伴侣。我小时候就看到他们的商店里在卖可爱的小动物。这和卡米拉的狗有关系吗？” “我发现完美伴侣公司虽然是从老牌宠物商店开始发展，但目前的项目不只是售卖宠物。六年前他们收购了几个小型的科技公司，开始制作陪伴类的宠物玩具。卡米拉正在设计的网页上很多照片看起来是小猫小狗，实际上是一款新专利仿真玩具产品，目前尚未开始销售，因此网站仅仅是以概念化为主题进行设计。” “让我看看那些图。” 艾斯卡打开手机文件夹，放大其中一张照片。 “这难道不是一只真的狗？” “根据文字介绍来看，这是只仿真狗，设计者称它为雪球，另外还有这只猫咪，叫卡西。它们都很像真的动物，具有宠物的特性，例如听话、撒娇，与主人互动，又可以避免喂养和清理粪便的工作。它可以替代真正的宠物作为行动不便者的伴侣，还能避免中途弃养，因此玩具公司认为是个十分有前景的商品。” “你找到它了，那只不会随处便溺、不用吃狗粮、不会掉毛的狗。”罗克说，“完美伴侣公司为了辅助卡米拉的工作，给了她一只玩具狗。” 第14章 神创之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 一只玩具狗并不能和凶案联系在一起。 罗克站在车道上往卡米拉·埃文斯的房子看了一眼。 这栋平平无奇的房屋仿佛也知晓已经失去主人，沉浸在一片寂寥和阴霾中。 鉴证人员已经用仪器搜遍整个屋子，每一根可疑的毛发都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留下指纹的物品也被带走封存。不过罗克决定再去看看，说不定空无一人的时候会有新发现。 艾斯卡没问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工作的一部分，在罗克没有明显违反现有规则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顺从听话，不在乎繁琐枯燥的任务。 尸臭尚未完全散去，地板上留着粉笔画的轮廓线，罗克越过它，打量着起居室。 尸体没有被拖拽，卡米拉在客厅被杀害，凶手或许是熟人，她在这里接待他，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心生杀意。 他只想杀人，没有其他意图，卡米拉的尸体很完整，穿着也没有受到侵犯的迹象。凶手出其不意刺穿她的气管，因此她没能发出呼救和惨叫。 奇怪的只是那截榆树枝和更衣间镜子上的留言。 ——我因你所造奇妙可畏，所以我心深深敬畏。 镜子没被拆下带走，但是拍了照片，采集了书写的痕迹材料，不用等鉴定结果也能看出来，那是卡米拉放在梳妆台上的口红。 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在卧室镜子上写下这些字呢？是为了警告、宣言还是挑衅？ 罗克目不转睛地望着镜面——刻意掩饰笔迹的标准字体，血一样的红色中仿佛有数不清的粒子弥散在四周。 第23章 什么事扯到宗教就会很麻烦，笃信者中有太多偏执狂，坚信自己是神的使徒，肩负着惩戒世人的职责。 罗克忽然转身下楼，艾斯卡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两人重新又回到苏珊·琼斯女士的家门口。 “忘了什么东西吗？”苏珊友好地问，似乎已经把这两位年轻俊俏的警官当成了朋友。 “有一件事还得请你帮个小忙。”罗克说，“你有没有去过教堂做礼拜？” “当然，我每个周日都去教堂。”苏珊自豪地说，“还定期捐款。” “那你和教堂的牧师关系怎么样？” “喔，杰弗瑞牧师非常虔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为人亲切很受欢迎。” “卡米拉有没有去过教堂？” “我没在那里见过她，她大概是个无神论者，有一次杰弗瑞牧师邀请她参加教会活动，但她拒绝了。” “这位杰弗瑞牧师一直在教会吗？” “他是兼职牧师，平时在社区医院工作，几个月前还替对面商店的梅森先生接好了摔断的小腿骨。”苏珊疑惑地望着罗克，“请问杰弗瑞牧师和这个案子有关吗？” “不，只是例行搜集线索，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挨个拜访社区的每一个人。” 这并不是真话，不过应付苏珊绰绰有余。 罗克回到车里问艾斯卡：“你记不记得昨天我们来这里时周围有不少人在警戒线外围观？” “记得，布雷恩警官。”艾斯卡回答，“除了苏珊·琼斯女士外，还有六个人，两位女性和四位男性。” “你能不能认出他们？” “我在抵达现场后的第一时间记录了每一段可能有助于调查的影像。”艾斯卡说，“还包括证人、目击者证言、周围环境分析、信息数据收集等等。根据大量现有谋杀案件的存证来看，凶手是报案人、围观者的几率相当高，因此我保存了他们的正面影像。” “太好了。”罗克打了个响指，“那你要怎么让我看到这些影像，是不是该有一个什么数据传输的插口？”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过于怪诞，毕竟艾斯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人类毫无差别。当然，他还穿着衣服，罗克无从知道他被遮盖的身体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我可以将存储的信息通过无线网络传输到电脑和其他电子设备。” “我们现在就回警局！” “需要我开车吗？” “你开得太慢了。” “安全第一，布雷恩警官。” “艾斯卡，我现在心情很不错，你最好听话，不要提醒这提醒那的。” “我很高兴你心情愉快。” 罗克把车开得飞快，以最快速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好了，让我看看你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说实话，罗克多少有些期待看到艾斯卡从身体的某处扯出一根电线，这样才能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搭档是个机器人。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艾斯卡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坐在电脑前，一番操作后屏幕上出现了数据传输的画面。 “从我们能看到卡米拉的房子开始播放。” 影像以副驾驶座为视角，艾斯卡没有东张西望，稳稳地将目标放在远处的人群中。 原来他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录像，罗克心想，那他们之间那些日常相处的对话呢？ 尽管隐约感到有些不适，罗克还是把关注焦点放在了电脑屏幕上。 鉴证组的同事尤金一晃而过，红蓝交替的警灯不停闪烁，光芒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好在是白天，罗克认出抱着小狗的苏珊、对面商店的店主梅森，剩下的都是陌生面孔。 “我需要比对他们的脸部进行身份识别。” “我已经完成了这项任务，名单在这。”艾斯卡问，“要我念出来吗？” “不，我自己看。” 罗克一眼就从名单中找到了杰弗瑞·托马斯的名字，他要求艾斯卡调取档案，并放大照片。 这位兼职牧师确实长得讨人喜欢，有一双清澈明亮的蓝眼睛，档案照上略带微笑，显得十分亲和友善。不过在艾斯卡摄录的影像中，杰弗瑞面色凝重、目光深沉，一言不发地站在警戒圈外旁观。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个社区的人互相熟识，发生凶案，有人恰好路过，忧心忡忡地围观合情合理。即使那句充满宗教意味的话语被写在死者卧室的镜子上也不能认定凶手就和神职者有关，只不过这位兼职牧师的嫌疑更大一些，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外科医生，对于如何让人临死前发不出声音应该比普通人更有专业心得。 如果杰弗瑞是凶手，他的动机是什么？总不会是卡米拉不愿去参加教会活动吧。 我因你所造奇妙可畏。 这是对造物者说的话，创造万物的神，同样也创造了人。 罗克的目光不经意地转向艾斯卡。在旁人看来，艾斯卡毫无疑问是“人”，他具备一个人该有的一切，外表、声音、行为举止和符合逻辑的思维，但他并非人类，而是由人创造出来的“新生命”。如果一个虔诚的教徒深信只有神才能创世造人，凡人贸然从神手中夺取这神圣之力，是否可视为一种不可饶恕的冒渎？ “艾斯卡，我要知道杰弗瑞·托马斯一个月内的行程，最好是三个月，以及他所到之处是否有栽种榆树。”罗克不太确定艾斯卡能否尽快完成这项任务，但他终于开始像得到一部新设备一样试着探索仿生警用助手的新功能。 第24章 “查询城市绿化和公园种植记录没问题，但对杰弗瑞·托马斯的个人行程，必须获得许可才能保证过程合法。” “又是讲规矩那套。”罗克说，“杰弗瑞·托马斯目前还不是证据确凿的罪犯，所以也不可能申请到搜查和逮捕令。” “那你是凭借什么判断他有嫌疑？”艾斯卡说，“目前来看，虽然他出现在案发后的现场，对警方处理凶案进行了围观，但不足以推断他有犯罪行为和动机。” “这是人类的直觉。” “理性的侦察者不应该仅靠直觉。” “你的用词有问题，我不是仅靠直觉，而是通过直觉来避免一切有可能的疏漏。”罗克说，“如果你认为这不符合程序，那就从公开信息来查询旅客名单和他的活动轨迹，你是来帮助我的，我们之间的意见有分歧，你应该选择听我的。” “我要确保你在守法范围内查案，以免让你陷入不必要的司法纠纷。”艾斯卡说，“我搜索了政府城市规划的采购清单，其中大部分绿化林荫采用梧桐、山毛榉、橡树和椿树，榆树数量很少，通常种植在公园里。” “把地点列表给我。” “我还发现一份公开的会议邀请函上有杰弗瑞·托马斯的名字，两个月前，他受邀出席了一个医学和神学研讨会。” “医学怎么会和神学搞在一起。” “发起人认为医学是介于上帝和人类之间的学科，医生治愈人的身体，神父和牧师挽救人的灵魂。” “我们先不探讨这个问题，杰弗瑞参加了那个研讨会，然后呢？” “会议安排在当地知名的星级酒店宴会厅，而距离酒店不足一公里的公园里就有一片榆树林。” “也就是说他有可能拿到这个社区周围根本没有的榆树枝。” “可以这么认为。如果从宗教和神话的隐喻来思考，榆树在北欧神话中是诸神创造的第一个女人，名叫恩波拉。” “男人呢？” “男人是梣木枝造的，名叫阿斯克。” 罗克沉思默想了一阵后问：“艾斯卡，你的名字和这神话有关吗？” “有一点。”艾斯卡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科学家和工程师都有这样的浪漫，喜欢用神话故事中的人事物命名他们创造和发现的东西。我是赫菲尔斯未来生命科技团队制造的第一个男性仿生人，我的名字和诸神创造的第一个人类相关，另外赫菲尔斯与传说中的火神也……” “隐喻。”罗克打断他的解释，“这就是动机，看来我们很有必要去找这位兼职牧师谈谈。” 第15章 冒犯的理论 罗克没有停歇半刻，马上动身去见杰弗瑞·托马斯。 时间已过中午，他在路边餐厅买了三明治，好在现在不用担心自己狂热的工作方式把搭档搞得精疲力尽。艾斯卡的好处是无论多忙碌也能保持人类最佳的体力和精神状态。 经过一次意外车祸后，罗克勉勉强强同意让艾斯卡开车，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让他出示了自己的电子驾照，至于这算不算自动驾驶也很难说。 “他是医生，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现场被打扫得那么干净。”罗克说，“还有那一下刺穿气管的致命伤，如果能在他家里找到凶器……” 这种可能性很小，尸体、凶器都是最有力的证据，把这两样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销毁，杀人案就完全可以变成失踪案，在漫长的渺无音讯中归于平静。 “你真的认为杰弗瑞·托马斯是凶手吗？布雷恩警官。” “我只能说，他有极大的可能，至少在凶案发生后进入过现场。”罗克说，“他作为牧师对社区熟悉，经常拜访当地居民，比外来者更懂得避开监视器和他人的注意。” “我不是很理解隐喻，你觉得他有什么动机杀害卡米拉。” “对一个神职者来说，亵渎上帝算不算动机？” “如果他对宗教极端狂热，我认为可以算是。不过卡米拉这样生活简单又足不出户的设计师即便是无神论者也很难有被杀的理由。”艾斯卡说，“毕竟人类的信仰复杂多样，宗教也有各种不同的派系和分支，要是每一个信仰不同的人都会被杀，恐怕以个人的能力很难面面俱到。” “你用词真有趣，杀手不能面面俱到。”罗克说，“现在我最想知道的也是这个，卡米拉到底在哪方面触怒了一个信仰坚定的人，不是杰弗瑞·托马斯，也可能另有其人，共同点是牵扯到了宗教。刚才你分析出榆树枝是诸神创造的第一个女人，不过那是北欧神话，和圣经中的创世说并不一致，只是两者都涉及到了神创人类的情节。” “按照合理性来推断，我会认为在死者嘴里塞树枝和在穿衣镜上留言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想法不错，比如有一个人先进入卡米拉的房子杀害了她，在尸体嘴里塞了一小截树枝，随后第二个人来到发现尸体，却并未报警，反而悄悄上楼在卧室的镜子上写下一段留言。”罗克说，“这么一来，事情又变得更复杂了。” “可是只凭借两种不同的神话和宗教故事来得出这个结论并不严谨，因为人们往往会把一些虚构的故事联系在一起。比如神在第三天创造了树木、果蔬和植物，和神用树木创造了男人女人，对一种创世说的理解未必会造成对另一种的全然否定，因为神诞生的地点不同，人们可以自由地认为每一个国度诞生了属于自己的神，也可以认为神是唯一的，只是在不同国度展现出不同的面貌。” 第25章 “这是你的见解，我也认为同时有两个人进入卡米拉的家却都没有留下痕迹的可能性很小，除非第二个人为第一个善后。”罗克说，“总而言之，我们得先见到杰弗瑞·托马斯才行。” 今天似乎就是在这条路上来回奔忙。 半小时后，罗克和艾斯卡的眼前出现了教堂的尖顶。 由于不是礼拜日，接待他们的只是个处理日常事务的女职员。 “杰弗瑞牧师周日才在。” 罗克向她表明来意，请问她去哪里能见到牧师本人。 “周一到周五他在社区医院。”这个看着像主妇的女职员热情地提醒，“你们得快点去，再晚医生就该下班了。” 驱车前往医院花不了几分钟，罗克赶在六点前找到了要找的人。 杰弗瑞·托马斯没有逃走，看来对自己做的事很有自信不会被发现。可能他没杀人，但罗克觉得这位人缘很好的牧师在卡米拉的凶杀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托马斯先生，我是警探罗克·布雷恩，这是我的搭档艾斯卡·怀特。我们有些事想找你谈谈，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当然可以。”杰弗瑞就像苏珊说的那样，长相英俊亲和，清澈的蓝眼睛会让面对他的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信任。无论对医生还是牧师而言，这样的信任都极为重要。 罗克若无其事地参观了他的办公室，即使作为一个医生，这里也显得太干净了，不只地板和桌椅纤尘不染，连桌上的纸笔和文件都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没有人用过似的。 杰弗瑞牧师——或者说，杰弗瑞医生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微笑着等待警官问话。 “听说你在教堂兼职牧师。” “是的，这里的人都知道。平时我治疗病人，到了周日我们一起接受心灵的洗涤，你不觉得这样很美满吗？” “你不用休息？” “走进教堂的那一刻对我来说就是放松和休息，神的光辉消减了一切负重和罪责。” “好吧，你的时间排得很满，我们就不浪费它了。请问你认识卡米拉·埃文斯吗？” “埃文斯小姐？我当然认识她。” 罗克观察他回答问题时的神情和语调。杰弗瑞表现得很好，不过这对经验丰富的刑警而言只是开始。 “你和她关系如何？” “关系……我和她只见过一次，不对，两次，其中一次是她刚搬来，我去医院上班的路上看到她。第二次，大概半个月前，教会有个自由日活动，请不同信仰的人参加，目的是消除大家对宗教自由的误解。我注意到埃文斯小姐从不参与教会活动，因此亲自去邀请她。” “她是什么反应？” “她彬彬有礼地拒绝了。”杰弗瑞说，“看得出来，她是个不擅交际应酬的人，对来访者表现出极度的抗拒，可要是访客以更热情的态度邀约，她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罗克认同他的看法，从卡米拉的生活方式和人际关系来看，她确实是个孤僻内向喜欢独处的人。 “我告诉她不参加也没什么问题，总的来说，我尊重人们有不同的信仰。我对她说，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医院和教会都会伸出援手，我有意向她介绍一下社区服务。” “她让你进去了吗？” “是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我要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几点？” “我记得是自由日活动前三天，上个月十二号下午两点左右。”杰弗瑞忍不住问，“怎么啦，警官先生，这和埃文斯小姐的死有关吗？” 他没有回避凶杀案，罗克心想，到底是内心强大还是坦然从容。卡米拉的案子闹得很大，尸臭弥漫，整个街区的人都感到恐慌。 “我看多少有点关系，因为我们了解到，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进过她的屋子。” “一个都没有？” “至少从目前得到的情报和线索来看没有。” “那我应该说荣幸？” “除了社区服务，你们还谈了什么？” “大多是关于信仰的话题，我就是为了这个而去的。埃文斯小姐虽然不出席教会活动，但她本人对宗教并不排斥。” “可以具体一点吗？”罗克紧追不舍，“比方说你们聊到了哪些信仰话题，天堂、地狱、原罪、拯救，还是圣经中的神创世界。” 杰弗瑞若有所思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显而易见，罗克比艾斯卡老练得多，是个有经验的老手。艾斯卡只是沉默聆听并不插嘴，更像新人。 “我们谈到过一些创世的话题。” “为什么会谈到这个？” “可能和她正在进行的工作有关，谈起工作她的态度积极了很多。我们不止谈了创世神话，还谈了科技、人文以及对未来的一些畅想。”杰弗瑞说，“埃文斯小姐其实非常健谈，我接触过的很多人都对新科技充满忧虑，但她觉得即使人们走了歪路，未来也非常有趣值得期待。” “你没有觉得被冒犯吗？” “冒犯？为什么？因为科技发展挑战了宗教的权威？”杰弗瑞笑了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历史上很多科学家都是虔诚的教徒，科学和宗教并没有人们想的那么水火不容。” “如果科技涉足了生命领域呢？日心说显然冒犯了当时的教会，现在的人们如何看待……”罗克看了一眼艾斯卡，“那些克隆技术、基因编辑，甚至是仿生宠物，和人。” 第26章 杰弗瑞的目光生硬起来，那么明显，罗克意识到这就是会冒犯到他的“日心说”，是触动他无法接受的理论。 “我们不该这么做。”过了好一会儿，杰弗瑞才开口，“法律也不允许，我认为人们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种力量，它会招致毁灭和很多伦理方面的问题。” “那么一只仿真小狗又会带来什么问题？”罗克还算不上咄咄逼人，不过这个话题足够让对方身体僵硬，“你说卡米拉向你介绍她的工作，对吗？你有没有看到那只狗？” “那只狗怎么了？” “你看到了。”罗克紧追不舍，“那只狗让你震惊了，尤其是当你知道它是人造的宠物后，那一刻你心生了什么念头？” 杰弗瑞一言不发。 “托马斯先生？” “我没有对她干什么，虽然我认为那的确不恰当。” “你认为她有罪吗？” “等一等，警官先生，难道你们认为是我杀害了她？”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认为你有嫌疑。” “因为我进过她的家门，和她说过话？”杰弗瑞表现出了不似作伪的气恼，“就算她给我展示过那只狗有多逼真，我也不会为这点事杀人。” “那榆树枝又是怎么回事？”罗克把树枝的照片放在桌上，在杰弗瑞还没反问之前先发制人，“出席会议期间逛一下公园的感觉如何？” “我要打个电话。”杰弗瑞伸手去拿桌上的手机。 “你可以打电话，也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不过等到你不得不回答的时候，情况就不一样了。”罗克说，“你很清楚我们为什么来找你。” 第16章 人类的好胜心 杰弗瑞的反应丝毫不像个冷静的凶手。 他皱着眉，手还按着自己的手机，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这次谈话。 “人们犯错的时候会找牧师忏悔赎罪，那牧师犯了错该怎么办？” “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你是怎么进去的？” “门半开着，根本没有锁。我路过门口想给她一份医院免费分发的急救手册，却看到她躺在起居室的地上死了。” “你没有看到凶手。” “没有。” “没有报警。” 当然，也没有杀人。正因为他不是凶手，才会这么轻易地投降。罗克知道刚才有那么一刻，杰弗瑞是想打给自己的律师，并在对方到场前拒绝回答问题。可照片上的证物和罗克半威胁半告诫的用词打消了这个念头，让他明白这件事介于严重和不严重之间那一点点微妙又狭小的区域。 “我认为警方迟早会发现，而我并没有做什么。” “没有吗？”罗克说，“你碰了尸体，在她嘴里塞了东西，还优哉游哉地上楼审视她的卧室和衣柜，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个正常人目击凶案时的反应。” “我确实碰了她，可如你所说只是往嘴里放了东西，就像人们会往死者口中放钱币一样，不过是通往亡者国度的一点礼物罢了。” “镜子上的字呢？”罗克说，“也是礼物吗？” 杰弗瑞一时的紧张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对话中反而松弛下来：“警官先生，如果你用宗教的眼光看待它，那就只是个为死者赎罪忏悔的行为。” “所以她还是冒犯了你，你认为她为人造宠物做宣传，无异于恶魔的帮凶。牧师，那不过是个玩具罢了。” “玩具？”杰弗瑞有点激动地提高了嗓音，“如果你见过那只狗，就会明白那根本不是玩具，而是披着皮毛的魔鬼。” “它是逼真了一点。” “不，它的眼睛，它的行为，它的一切都很诡异。我们受过无数警告，擅自创造、改变生命会招来厄运。”杰弗瑞说，“卡米拉正是因此而死，那只狗杀了她。” “好吧，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杰弗瑞深吸了口气：“我修正一下刚才的说辞，我确实没有看到凶手，但我进去时，那只玩具狗正在舔卡米拉的血。” 罗克向艾斯卡投去疑问似的一瞥。艾斯卡说：“我看了介绍，仿真宠物不需要喂食，但具备模仿进食的功能，舔血在行为模式上可以认为是宠物在抚慰主人。” “这个功能很贴心。”罗克回过头去继续问杰弗瑞，“后来呢？” “它听到声音，停下舔血的动作看着我。”杰弗瑞说，“我看到它的脑袋，从它的脖子里支出一截发亮的东西，像一根金属骨头，上面沾满了血，我想就是那个东西杀了卡米拉。” 这个回答出人意料，但好像又合乎情理。如果不是杰弗瑞自以为是的行为扰乱了警方的视线，也许探案过程不会如此曲折。 “就是说那只用来陪伴主人的机器宠物不明原因地损坏了，在它和卡米拉亲热的时候，比方说像一只真狗一样扑在她的身上舔她的脸颊和脖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机器故障一直是家庭伤亡的主要原因。”罗克说，“不过这一点还需要核查，现场几乎没有留下那只狗的痕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卡米拉的血应该溅满它的身体。” “它舔掉了。”杰弗瑞说，“你明白吗？我说它是魔鬼的化身，它杀了人后，把自己身上弄脏的地方都清理干净。” “我认为这和魔鬼没有关系。”艾斯卡说，“这是产品的自洁功能，对于饲主真实饲养宠物必须面对的清洁工作做了简化，仿真宠物不需要洗澡、不会掉落毛发、不会有污物、更不会排泄，有利于减少敏感人群的过敏症状。介绍上是这样说明的，自洁系统检测到机体污染会立刻停止行动，以免将污物踩到地面和其他物品上，直到清洁完成后才会继续运作。它清理自己的方式首先就是通过模仿动物舔毛的动作来完成。” 第27章 “这东西开始卖一定会很受欢迎。”罗克忍不住感叹，甚至能够理解杰弗瑞为什么会认为一只仿真宠物是恶魔的化身，恶魔最具代表性的特征就是诱惑人们在不知不觉间犯错。一只不需要付出就能得到所有的“宠物伴侣”，打破了心中那份责任感。 “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完全忘记报警这回事。有那么一刻，我在想我有什么可以消灭它，十字架？驱魔咒？接着我又怕它下一秒就会向我扑来，用同样的方法割开我的喉咙。”杰弗瑞说，“但什么也没发生，它舔干净自己的脚掌后就从没溅到血的地毯上跑走了。” “它去了哪？” “不知道，可能还在房子里，也可能彻底跑掉了。” “那很危险。”罗克担心，“必须尽快找到它才行。” 他看了看神色渐渐平静的杰弗瑞，对方似乎因为如实讲述了经过而显得十分坦然。 “然后你就干了那些怪事。” “我在神学研讨会上听到神用树枝创造人类的故事，恰好附近的公园有一片榆树林，为了留作纪念才带了一截树枝回来。我说过，如果你站在宗教的立场上看待它，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告解。” “如果这个行为真的这么正当，那为什么是卧室的穿衣镜？你既想留下神罚的隐喻之言，又担心太显眼被人发现，这种矛盾的心理只能说是你个人的私欲罢了。说实话，看到卡米拉因为人造宠物死于非命，你是否有过片刻的快感？” 杰弗瑞的脸色微妙地变化，一扫初见时的亲切友善，不悦地说：“布雷恩警官，我认为你的用词充满了恶意揣测，对于你此刻的身份而言是不当的，我保留投诉的权利。” “当然可以，既然那是你的权利，无论你怎么使用都可以。希望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另外你的行为涉及到多项违法，包括知情不举、妨碍司法公正以及破坏现场证据，现在你可以给律师打电话了。” 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一个诡异莫测的凶杀案变成一场意外事故。 罗克把后续工作交给出警的同事，然后着手申请大范围搜索街区寻找那只“逃跑”的仿真狗。 “你们机器之间没有感应吗？”罗克沿着卡米拉家附近的小路搜索，留意那些不起眼的水沟、树洞和半开的车库门。 “这是个尚未面世的新产品，我没有它的使用数据，无法预料它在发生故障后会做出什么行动。” “它杀了人，这么危险的玩具怎么能让它陪伴在人们身边，尤其是喜欢这种可爱小狗的通常都是孩子。” “我明白你的担忧，布雷恩警官。你对杰弗瑞·托马斯神父的讯问十分出色。” “只是十分？难道不是精彩至极吗？”罗克想了想说，“看来一个人不该身兼两职，至少这位杰弗瑞牧师不行，无论对医学还是神学，他的内心都不够坚定。” 是他们来得太快了，没有艾斯卡帮助，不可能这么快查到杰弗瑞过去的行踪轨迹，也就不可能把十足的证据摆在对方面前。罗克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有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搭档”，他悄悄看了艾斯卡一眼，仿生人的感官如此敏锐，立刻捕捉到他的视线。 “布雷恩警官，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嗯……附近的监控设备有没有录到小机器狗的去向？” “我正在检索，但只有道路监控设备能查看，私人的我没有权限。” 罗克很想说寻找机器狗的影像不会作为证据，稍微黑进别人的系统偷看一眼没人会知道，可是不知出于什么顾虑，他终于还是没有对艾斯卡提这个建议。 不要把他教坏了。他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这种奇奇怪怪、不符合罗克性格的句子不断在脑中翻滚着，偶尔还会有托比的身影一闪而过。 如果是托比，不用他提议就会果断采取措施。虽然明知托比和艾斯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罗克还是免不了在想象中拿他们做对比。 托比会怎样，托比会怎么说，托比一定能想到…… 托比、托比、托比。 他的前任搭档被炸得灰飞烟灭，但那些曾经是“他”的粒子仿佛组成了周围所有的一切萦绕不去。 罗克不得不承认，如果艾斯卡是个真人，一个全新的新人警探，自己一定无法这么快接纳他。人类需要长时间磨合和互相了解的过程，机器不用。想到艾斯卡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读取了他的个人信息，罗克依然有些难以释怀，可如果艾斯卡只是个电子助手，这种不快又消减了几分，毕竟人们早已习惯把自己的一切交给计算机程序去储存处理。 “布雷恩警官，我有一张图片传输到你的手机上。” “哦。”罗克回过神来，他必须制止自己在任何时刻都会走神的坏毛病。 艾斯卡发来的是一张街角的照片，看来有些眼熟。 “是苏珊家临街的小巷，有什么可疑吗？” “这里有个阴影。”艾斯卡指出图中的某处，“虽然监控器没有拍到它的影像，但我放大这个阴影后发现它具有仿生雷达电子眼。” “也就是说，它是我们要找的东西。”罗克说，“它跑进了下水道，作为一只宠物狗难道没有安全系统让它在故障时强制停止行动吗？” “我相信它还在测试阶段。” 第28章 “以一个人的生命作为测试。” 罗克折返回苏珊家，在街角的巷子里找到下水道的盖子。 又是个粗心的家伙，没把盖子盖紧，留下了足够让一只小电子狗钻进去的缝隙。 下水道散发着令人不悦的气味。 “布雷恩警官，让我下去。” 不错，艾斯卡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而且还会比人类做得更好。 不过罗克有人类的好胜心和倔强：“靠边站，只有最差劲的家伙才会让新来的干这种事。” “出于安全考虑，我认为应该由我下去搜索。” “我担心你会被下面的污水泡坏零件。” “你可能对我的材质有些误解。” “你是什么材质呢？防腐蚀、不锈钢？” 罗克说完钻进下水道。 第17章 完美伴侣 这一定是个坏主意。 罗克打开警车里拿来的手电筒，面对漆黑潮湿的下水道，想起各种恐怖电影中的场景。 毫无疑问这里有老鼠，还有比想象中更巨大的蟑螂。他开始后悔应该让艾斯卡下来，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机器人抢着干脏活，也许是艾斯卡太像人，总让他产生错觉。 一只硕大的老鼠跑过脚边，罗克把手电筒对准周围的角落，寻找杀害卡米拉的罪魁祸首。 他开着手机和艾斯卡通话。 “我忘记问，这该死的狗用的也是和你一样的量子电池？” “我想不是，作为玩具和电子宠物，成本售价太高会影响销量，它只要具备在夜晚无需陪伴人类的时候自行充电就够了。” “好消息，至少说明它会没电对吧？” “是的，根据卡米拉死亡和仿真小狗失踪的时间估算，它的电量应该只能维持到这几天。”艾斯卡问，“需要我帮忙吗？布雷恩警官。” “不，你呆在那，我已经通知了搜索人员过来支援。” 罗克继续往深处走，听到一阵可疑的动静。他把灯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仔细辨认，好像是种金属摩擦声。 老鼠？ 老鼠在垃圾堆里穿行也会发出怪响，可这样有规律的摩擦声太诡异了。 罗克小心翼翼地靠近，光照处，首先出现的是一团被污水浸湿的毛团。老鼠之所以让人反感，多少得归功于那一身肮脏的皮毛和尾巴，起初罗克真以为那是只体型巨大的老鼠或黄鼬，可夜行动物对光敏感，不会被手电筒照着依旧泰然自若地留在原地。 “找到你了。” 体型娇小的小狗暴露在灯光下，罗克看到它时，它正在低头舔着皮毛上被弄脏的痕迹。 自动清洁功能。 罗克脑中浮现出艾斯卡说过的话，看来程序还在运行，“小狗”也没有忘记做一只干净的宠物。在它扭曲的脖子上，罗克看到了杀死卡米拉的“凶器”，一截折断的尖锐金属。 这截损坏的人造骨头影响了它的部分行动，但它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坏了。 发现罗克正在打量它，有些狼狈的小狗抬起头，以无辜又讨好的目光望着他。真可爱，可此刻罗克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腰间的枪。就在拔枪的瞬间，小狗昂起头向他飞扑而来。 枪声响起，子弹击中小狗右侧的眼睛。如果它是一只真狗，早就痛苦哀叫着落在地上，但是一只内部被金属、机械和电子设备填满的仿真宠物却仍然热情地扑向眼前的人，殷勤地摇动尾巴，迫不及待地想舔对方的脸颊。 罗克一下就被它扑到胸前，这家伙，一点都不像电池快耗尽的模样。罗克听到耳边传来小狗逼真的喘息声，感到它正伸着鼻子在闻自己的脖颈，那截金属断骨离他的动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你这家伙……”罗克伸手抓住它脖子后方的毛用力拉扯，顿时非常理解为什么杰弗瑞会说那是魔鬼，没想到失控的仿真狗力气这么大，似乎所有程序指令都在一心一意地驱动它执行和人类亲热互动。几次挣脱毫无效果，罗克感到颈边的皮肤一阵冰凉，疼痛却并不剧烈。他扔开手电筒，用双手去拉扯。忽然，侧面伸来一只手抓住狗毛，用力把它扯开了。 艾斯卡在黑暗中问：“布雷恩警官，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罗克松了口气，轻轻擦去颈边的血痕，“你来得很及时。” “我听到枪声。”艾斯卡提起挣扎的小狗，不知在哪按了一下关掉电源。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开关在哪。” “是我的疏忽，很抱歉。”艾斯卡说，“没想到它故障得这么严重。” “这不是你的错，谁都不会想到。你看好那玩意儿，它既是凶手又是凶器。” “好的。” 艾斯卡的声音在漆黑肮脏的下水道中令人安心，罗克从泥泞的地上捡起手电筒，看了他一眼。那只差点杀了他的小狗仿佛睡着了一样垂着头，被艾斯卡抱在怀里。 回到地上，罗克吸了口新鲜空气，把弄脏的外套脱掉。 “布雷恩警官，我来开车。”艾斯卡在车边等候。 “你很喜欢开车吗？” “我只是希望你能充分利用时间休息。” “好吧。”罗克确实感到疲惫，在车上放松一下不是坏事。 艾斯卡把小狗放在后座上，罗克有点担心它会突然“醒”来，从后面割断他的脖子。 第29章 “我已经彻底把它关闭了，别担心。” “这家伙失控起来很危险。”罗克停顿片刻，忽然问，“你会不会这样？” “这样是指什么？故障吗？” “对，你要是发生故障，会不会变成一个杀人机器？” “理论上任何设备都有可能发生故障，但我有严格的安全系统，发生严重故障会停止运行并进行自检和重启。” “如果这个安全系统也出了毛病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不等于零。” 艾斯卡似乎为此思考了一会儿，罗克对仿生机器的忧虑很合情理，这恐怕也是大部分人类的担忧。 “布雷恩警官，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伤害你。”艾斯卡说，“即使遇到重大危险，可能造成我的毁损，我也会将你的生命安全放在首位。你可以尽量地使用我，但在有其他人在场时，请记得协议中的保密条款。” 嗯，使用。 保密条款。 罗克感到一阵无趣，等他觉察到那和失望之情并无分别时，艾斯卡打开了车载媒体。 老牌歌手低沉的歌喉驱散了胡思乱想，这样好像也不错。 卡米拉的死因无疑令人意外，也让野心勃勃的完美伴侣玩具宠物公司惊慌失措。 艾斯卡通过识别找到了苏珊女士说的撞倒邮箱的人，这个名叫拉姆·林德的年轻人是完美伴侣的员工，在罗克火力十足的讯问下，很快就举手投降坦白了一切。 完美伴侣公司早已在远程数据监控下收到仿真狗的错误反馈，只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他们无法通过邮件和电话联系到卡米拉后，决定调取仿真狗的视觉影像回放。 “小狗模仿那些聪明有趣的宠物自己打开房门在院子里转圈，要是被邻居看到会有大麻烦，而且出了严重的伤亡事故，对产品和公司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艾斯卡说，“于是完美伴侣公司决定收拾残局销毁证据，远程控制小狗清理自己存在的痕迹后逃离现场。” “这是他们应得的，除了重大事故致人死命之外，还涉嫌侵犯用户隐私和破坏证据。” 拉姆从卡米拉的信箱里取走了完美伴侣给她邮寄的新产品说明书，和正在制作的网站不一样，网站上只有可爱宠物的照片和温馨的文字介绍，说明书里却清清楚楚写满注意事项及风险提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意外伤亡的危险。 他们在想办法清除一切痕迹，是杰弗瑞的偶然闯入打乱了完美伴侣公司的善后工作，这个人证该如何掩盖一度让人头痛不已。就在到底是向警方承认一切还是继续销毁证据之间摇摆不定时，他们发现杰弗瑞并没有报警。与此同时，远程回收仿真小狗的过程也不顺利，简单地说，技术人员失去了对故障产品的追踪和控制。 “这是个存在严重缺陷的产品。”罗克让艾斯卡整理好拉姆的供词，在自己的座位上伸了个懒腰，玛丽琳仿佛有感应似的送来两杯咖啡。 “你们打破了凶杀案的最快侦破记录。两天，警官们，这是个闪亮的数字。” “谢谢，这个案子并不复杂。” “不要过分谦虚，那会显得你很骄傲，罗克。从毫无头绪到真相大白，你们几乎没有走任何弯路。” 罗克很想说这要归功于艾斯卡远超常人的信息检索、数据分析和影像记录功能，但这些包含在保密协议里，说出来也也不会有人相信。 “只能说我们合作得还算合拍。” “我早就说过你们会成为好搭档，今晚要庆祝一下吗？” 罗克并不觉得这是个需要大肆庆祝的案子，只是玛丽琳把它当成让他重振旗鼓的开始，以及他和艾斯卡和谐相处的好兆头。 “我想回去休息。” “你感觉到累了，我还以为你是机器永远不会累呢。” “我要真是机器就好了。”罗克真心实意地说。 “那就早点回去吧，这里的事交给我。” 时间已经不早了，罗克走出警局大门时路灯已经亮起来。 第18章 第一次共进晚餐 看到那辆停在门口的警车，罗克才想起自己送去修理的车子。 修车行通知他挡风玻璃已经修好，随时可以来取。 很奇怪，他虽然是警察，却一直不喜欢开警车。大概是不喜欢一惊一乍的警灯吧，还有警用频道里时刻在通报的坏消息，这在他还是巡警的时期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那时的搭档还不是托比，罗克记得是个爱笑的家伙，他怎么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要去修车行取车。” “我可以替你去取，布雷恩警官。” “我自己去。” “我可以一起去吗？” “艾斯卡，就算最亲密的伴侣也不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你只是我的助手，不是我的老婆和小狗。” “我们今天在一起的时间是超过二十小时，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你觉得我打扰到你了吗？” “那倒没有。” 非但没有，还帮了大忙。可他太像真人了，罗克每一刻都在“好用的机器”和“把他当人”的想法间徘徊，有时还会因为自己的苛刻心生歉疚。 如果是人类搭档，经过两天合作完成一个案件，他肯定会像玛丽琳提议的那样找个好酒吧和同事喝几杯。可是艾斯卡，喝酒对他没有任何意义，没准还会喋喋不休地解释自己的仿生系统如何分解酒精排出体外。 第30章 车修得很好。 以这辆“历史悠久”的老车而言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发动机保养得还不错，不过确实旧了点。”修车行的老板说，“考虑更替不如换一辆新的。” “我不太适合开新车。”罗克说。他看着车门边缘的一块凹痕，那是一次枪击造成的，旧车有旧车的好处，身经百战，连划痕都因为太多而变得不明显了。 “我明白，对男人来说车就好像女友和妻子，总有那么点说不清的感情。”一身机油味的老板说，“以前她还是个沉默的女神，现在有了智能助手就好像真的活了一样。” “自动驾驶真的那么受欢迎吗？” “是这样，很多人认为可以不使用某个功能，但必须得有。智能助手也是这样，更何况还有不少人爱和机器聊天，把它们当人一样来交流。”老板问，“我注意到你的车载系统出了点问题。” “只是一点问题？” “也可以说差不多报废了，你要不要换一个？” 罗克很意外地问：“这样的旧车也可以装新系统吗？” “不可能是最新的，反正你也不像那种十几岁的小混蛋喜欢什么事都靠机器解决。”老板若无其事地向他推荐，“这套ms230车载设备已经停止更新了，不过该有的功能都有，电台、音乐、导航、手机接入和部分驾驶辅助。” “我只想装个电台。”好让音乐盖住艾斯卡那张时刻在喊“布雷恩警官”的嘴。 “现在已经没有功能这么简单的玩意了，还是你需要的只是一台收音机？”老板说，“这台二手的ms230算你半价，几乎等于白送。” 罗克考虑了一会儿说：“好吧，只要它能在我等车的时候能打发一点时间就够了。” “没问题，等你换了新车我还有更好的东西推荐给你。你要学着和机器相处，将来说不定就是它们的世界。”老板开朗地笑起来，罗克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亲身体验到，未来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只不过人们还被蒙在鼓里。 离开修车行，他步行到路边想着该怎么回去，看到一辆警车停在对面。 艾斯卡从车窗伸手向他招呼：“布雷恩警官。” “你怎么在这里？” “我担心你独自行动会有意外。” “什么意外，我又不是13岁小女孩。” “我知道，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官，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不过正因为你是重案警探，所以才要更加小心。” “你不只是我的搭档和助手，还想兼任保镖？” “如果你需要，我很乐意担任这项工作。” “即使我不需要你也会不顾反对去做，反正你是个不肯听话的机器。” “布雷恩警官，你心情很好。” “你怎么知道？” “通过观察你的神情和语调。” 罗克问：“你总是在观察我吗？” “我需要通过观察来判断你的需求，理解你的行为，才能更好地配合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必事事都配合我。”罗克说，“你的创造者希望你更像人，虽然以我个人的看法来说，我认为机器人不必那么像人也能当好助手，但是或许人们更喜欢一个漂亮的仿生人在身边。你可以不用那么关注我，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你希望我做什么？” 罗克说：“做你自己。” 艾斯卡似乎有些感到困惑：“我一直在做我自己，我在努力学习，尽力完成搭档和助手的工作。” “那你来告诉我，你是谁？”罗克看着他，艾斯卡的眼睛在夜色中依旧明亮，“记住这个问题，你是谁，我会在不同的时间问你相同的问题，直到你能说出正确答案。” “我是艾斯卡·怀特，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未来生命团队创造的仿生人警用助手ask530。” 罗克微微一笑：“我一定是触发了你的系统介绍，开车吧，艾斯卡，我要回去睡觉。” “好的，布雷恩警官，请你系好安全带。” 夜晚的幕布将车窗玻璃变成清晰可辨的镜子，罗克透过它凝视专心开车的艾斯卡，看到他优美的侧脸轮廓，脑中浮现出画在纸上的设计图——正面、侧面、俯视、仰角、微笑、严肃、温柔、关切……想必每个表情都经过精心设计和细致入微的测试检验。他到底会不会像科幻故事里的机器人一样产生真正的情感与人类共情呢？罗克不知道，他还没有完全走出卡米拉的凶案，仿真宠物在下水道的模样是短时间内无法磨灭的记忆，杰弗瑞说那是魔鬼，是人类试图侵犯神圣之力而造就的怪物。 毫无疑问，艾斯卡比会撒娇、会自动清理的机器狗复杂得多，但他又何尝不是程序计算的成果。说真的，刚才看到艾斯卡在街对面等候，说担心他独自行动会有意外，罗克几乎有些感动。 当然，只有一点点。 只要艾斯卡开始滔滔不绝地和他辩论，所有感动都会立刻烟消云散。 “布雷恩警官。” “什么事？” “要我替你买晚餐吗？” “冰箱里应该还有吃剩下的披萨。” “我扔掉了。” 罗克不解地转头看他：“你什么？” “我扔掉了，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但从表面检测结果判断已经不适合食用。”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你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习惯。” 第31章 “那我晚上吃什么？” “可以去餐厅吃，从这里回家的路上会路过三个不错的餐厅，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 他要不是机器人，把这当成是约会的邀请也不为过，可惜，邀请对象不是女孩。 “我去吃饭，你呢？是在车里等着还是坐在一边看我吃？” “你希望我在哪里都可以。” “那就去前面的快餐店，我喜欢那里的烤芝士肉汉堡。” 艾斯卡听从他的指点往闪着红黄色霓虹灯招牌的快餐店开去，车子停稳后，罗克打开车门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艾斯卡仍然坐在车里。 “下来。” 艾斯卡听话地下车。 快餐店灯火通明十分热闹，只有很少几张桌子有空。 罗克回绝了服务生拿来的菜单，对她说：“两份动物烤芝士肉汉堡，两份薯条，我要冰茶，给这家伙一杯热可可。” 艾斯卡没有反对，遵守在有人的地方尽力扮演“人类”的约定。 “你说过你可以吃东西的对吧。”罗克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 “是的，我可以。” “那就像个人一样和我一起吃晚餐，记得打开你的味觉开关，尝尝这里的隐藏菜单。” “我很乐意品尝你爱吃的美食，布雷恩警官，有助于我加深对你的了解。” “现在你有多了解我？比刚开始的时候怎么样？” “我认为你是个聪明有趣而且内心复杂的人，从别人对你的评价来看，大多数人认为你脾气暴躁难以相处，但对你出众的能力没有异议。” “大多数人是谁？” “亨特局长是一个，他曾公开这样评论过你，我觉得你应该有印象。” “不错，他经常开着办公室的门指责我，整个警局的人都听到他的怒吼。” “还有玛丽琳·贝克小姐，但她对周围人的喜爱之情近乎平等，可以说人人都喜欢她，她也同样喜欢每个人。所以贝克小姐对你的评价应该略高于其他人。” “还有呢？” “还有……” 艾斯卡没有说完，两份淋满芝士酱的汉堡放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女服务生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放在餐盘边，然后用眼神指了指身后角落里的另一个女孩。 “这是我同事的号码，你们谁打来都可以。” 第19章 我有一个笑话 “你的同事很漂亮。”罗克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那个金发女孩微笑着向他们示意。 “我只是传个纸条，不打算在你们之间当传声筒。”女服务生微微一笑走开了。 艾斯卡望着纸巾上写的号码问：“她有什么事？” “我看没什么。” “要不要去问问她，也许她有事想报警。” “那她可以打报警电话。” “你要打过去吗？” “当然不要。” 艾斯卡沉默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似的说：“她想和你搭讪，所以留了自己的号码，如果你打过去就能和她约会，你们说不定能因此开始交往、恋爱、结婚……” “停。”罗克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突然像个专家一样。” “我搜索了在餐厅收到陌生人送来的电话号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她对你有好感，认为你是符合她要求的交往对象，如果你也有意就可以打电话过去。” “不光是对我，你一样有份，你要是感兴趣可以给她打电话。她的同事说了，谁打过去都行。” “可我没有必要谈恋爱。” “你觉得我有必要吗？” “从你的工作习惯来看，我认为单身的好处大于组建家庭，但出于情感上考虑，我认为你需要有个人陪伴在身边以缓解你的焦虑。” “我的什么？” “焦虑。” 罗克也沉思了片刻，他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情绪中会有焦虑这一项，毕竟他总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案件中，除了睡眠不足之外没有时间考虑其他。 “焦虑会导致你无法容忍别人的无心之过，使你很容易陷入暴躁易怒的状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罗克心想，以前他也经常发火，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会为一些小事大发雷霆。是因为现在他面对的是个机器人，就可以不用太顾及对方的感受吗？ 他把目光投向艾斯卡，看到他像个第一次尝试新口味的孩子一样拿起汉堡。 理论上来说，他就是个初生的孩子，对这个世界的善恶只停留在“故事”里。 算了，下次对他好一点，机器人应该不会那么记仇。 罗克咬了一口汉堡，用写着手机号码的纸巾擦了擦嘴角。 “味道怎么样？” “很好。”艾斯卡回答，“我只有文字记录的关于芝士肉汉堡的口味描述。” “哦，那肯定不如舌头描述得好。” “我认为文字能够描述一切，前提是运用修辞和类比。比如这个汉堡，单独描述芝士、肉排和面包都有固定词汇，但是对于从没有品尝过任何食物的人来说，这些词汇都过于空泛。” “那你之前有没有吃过东西？” “当然有，在测试阶段，我被要求品尝各种口味的食物，以正确区分它们的种类。” 第32章 “这么说你还是个美食家了。”罗克笑起来，“试试你的热可可，比你那晚给我的好多了。” 艾斯卡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罗克看到他抬头时喉结滚动做着吞咽的动作，忍不住感叹赫菲尔斯“造人”的不遗余力。 “喜欢吗？” “有点过于甜腻。” “这就是我不喜欢的原因，下次我要咖啡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给我咖啡。” “我会记住。” 艾斯卡在他提出要求的时候总是很顺从，真正执行起来却常常我行我素。罗克不知道这是正常现象还是出了什么故障，可是如果把对方当人看待的话，艾斯卡的表现也不过是一个新手经常会有的小小叛逆罢了。 “你应该算几岁？”罗克问。 “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我的设定是刚从警校毕业后有过一年巡警经验，通过考核成为刑警，现在24岁。” “喔，那也只比我小三岁而已。” “但我认为你的从警履历非常辉煌，不到三十岁就破获了很多大案。” “你什么都知道。”罗克已经不想去阻止他偷看自己的档案了，每当这个时候就说服自己他是一台外表看起来像人的电脑。这个时代，人们面对机器和人工智能本来就没有什么隐私可言。 “布雷恩警官。” “又有什么事？” “我在阅读你的结案案卷时发现有一个未破的案件转交给了其他组的探员。” 罗克生硬地停下咀嚼的动作，抬起眼睛望着他。 艾斯卡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这个未破案件是你和前任搭档托比·米勒警官最后携手追查的案子，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贩毒案，涉及到博伊斯·韦德这个墓地会成员，随着线索的不断追查，他还涉嫌走私枪械和违禁物品，背后似乎有更庞大的匪帮支持，因此你们的调查一直很不顺利，直到……” “停止。”罗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们为什么要给你一张嘴，你又不用吃东西，就是为了揭人伤疤吗？” “我不太明白，你当了四年警探，只有一个未破案件，这非但不是耻辱，还是个值得炫耀的记录。” “你当然不明白。”罗克说，“因为这个他妈的案子没追查下去的原因是托比死了，死在一个墓地会帮派的混蛋手里，我想继续查，但马尔文·亨特那个老家伙把所有资料都拿走交给隔壁组的弗兰克去调查，还不准我过问，现在怎么样，结案了对吧？” “我很遗憾。” “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是觉得现在气氛很好，可以试着挑战一下如何惹恼人类？” “不，我只是觉得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 “你觉得？虽然亨特局长不准我插手别人的调查，但我还是打听到一点，博伊斯·韦德那家伙被控贩毒、走私和谋杀多项罪名，按理说罪有应得就此终结。”罗克说，“而我认为他背后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他一个人担下罪名，让幕后黑手全身而退。你觉得我应该不顾亨特局长的阻止，私下去调查吗？” “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做，而且我提到这个案件也并不是想让你继续追查。”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提醒你注意安全。” “哦，你是说我继续多管闲事，有人想干掉我？” “我检查了你和托比·米勒警官的工作电脑，发现深夜时间有异常访问的痕迹，而且米勒警官的电脑还被清理过。” “什么时候？” “在他殉职后的第二天，我尝试恢复，不过访问者似乎对这方面非常有经验，以无用的文档覆盖了文件原来的位置。” 那时罗克还在昏迷中，就算不是第二天，之后的几个月里他也没能回到自己和托比共用的办公室，更不可能知道是谁动了他们的电脑。 “警局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地方，你能查看那段时间的监控影像吗？” “可以，但只有门外广场和办事大厅的录像。” “我记得办公区域的走廊里也有个监控器。” “那个损坏了，最近才修好。” 罗克陷入沉默，当然了，如果有人处心积虑地想掩盖销毁些什么，就绝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不会让监控器拍到自己走进办公室的身影。 他感到一阵寒意笼罩全身，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刺激更准确。他意识到即使自己无法违背亨特局长不让他插手这个案子的命令，也仍有机会追寻真相。 “我要回警局一趟。” “我来开车。” “好吧，你来开，但是别磨磨蹭蹭。” “我会在不违反规定的情况下尽量快一点。”艾斯卡离开座位时带走了没吃完的汉堡和薯条，并向那个站在角落里的女服务生要了一个纸袋。 罗克看到女孩意味深长的微笑，想起那张被自己擦过嘴角又扔在桌上的纸巾。 真是太可惜了，机器人没必要谈恋爱。 离开餐馆，艾斯卡努力做到自己承诺的速度，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快回警局。 “知道怎么再快一点吗？”罗克告诉他，“打开警笛，然后不管你怎么飙车都没人阻拦。” “我希望你从没这么做过。”艾斯卡说，“这既不合理也不合法。” “你可以当它是个玩笑，如果我和一个人类同僚这么说，他一定会赞同地点点头说，那真的是非常快。” 第33章 “这个玩笑好笑的地方在哪里？” 罗克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来有个机器人给我讲过一个笑话。有一天，一个人闯进警局，大喊警官！警官！我刚被一个小偷枪了！警察问，那个小偷长什么样？这个人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他把我的手机也抢了！你觉得这个笑话好笑的地方在哪里？” “我想它应该是在讽刺人们现在不依赖手机拍照连人的长相都记不住。” “好笑吗？” “我不知道，因为每个人觉得好笑的程度都不同，但是你这样问，应该并不觉得好笑。” “你比以前聪明了一点，要是哪天你听到一个笑话会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就把那个笑话告诉我。” 第20章 黑影 如艾斯卡说的一样，托比的工作电脑里什么都没留下。 或者应该说除了些无关紧要的日常文件外什么都没有。 罗克检查了办公桌的抽屉，亨特局长把墓地会走私的案子转走时也带走了所有文件。这并不奇怪，唯一令人不快的只是他这个曾经调查案件的人毫不知情罢了。 然而艾斯卡喜欢到处查看别人档案的“习惯”让事情变得微妙起来（罗克更愿意认为是只要规则没有不允许，他就会全都扫视一遍的坏程序作祟）。 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吗？ 是关于案件本身，还是托比的死，抑或是和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有关的秘密？ 这一丝怀疑让罗克对身处的这个熟悉的环境升起了极为陌生的感觉。 艾斯卡安静地等待着，直到罗克回过神来才问：“布雷恩警官，你要回去吗？” “我还得去一个地方。” 他已经迟到太久了，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在努力恢复的时候，有人正试图抹去些什么。 “你要去哪里？” “不要多嘴，跟着我。” 罗克回到警车，等艾斯卡上来后立刻发动车子。二十分钟后，警车停在一栋十二层的公寓楼下。门房不在，罗克走进电梯，面对着十几个按钮犹豫了好一会儿。 他发现自己无法确定托比住在几楼，以前他们要不在警局加班到很晚，要不就去附近的餐厅酒吧继续讨论案子。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罗克按了6和9两个数字，他记得正确的楼层是电梯门打开的对面墙上被人用蓝紫色喷漆写了“与神同在”几个字。 六楼没有涂鸦，罗克继续去九楼。这一次记忆没有出错，那幅涂鸦仍在，只是又被人在空白处添了几句粗话。 罗克转向右边走廊，努力回想正确的房间号，可每一扇门都很相似，最后他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来。门把很干净，和门边地板上的灰尘相比，似乎有些太干净了。 “这是托比·米勒警官的住所。”艾斯卡在安静的环境中刻意放低声音，小声提醒他。 “你怎么知道……谁的档案你都爱看。”罗克望着电子门锁，他要一脚踢门进去恐怕会引起邻居的恐慌，可回忆密码比判断楼层更困难。托比说过吗？似乎他的前任搭档很少提自己的事，罗克家里的备用钥匙藏在哪他却很清楚。 到底是哪几个数字？ 罗克的手指在显示屏前半悬着。 “布雷恩警官，需要我帮忙吗？” “难道你知道托比的门锁密码？”罗克心想，没人会把自己家的门锁密码写在个人档案里吧。 “我不知道，不过这种电子门锁使用六位数字，只有1000000种组合，除了密码和指纹解锁还能通过其他电子设备进行远程控制。” “所以呢？” “破解大概需要30毫秒。” 罗克让开了位置，艾斯卡问：“我想确认……” “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托比已经去世了，房间里没有人。” 要是有人才危险，罗克思索着，这时隔壁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穿睡衣的男人伸出脑袋朝他们看了一眼。 “警察查案。”罗克不耐烦地冲他晃了下警徽。 “住在那个房里的人也是警察，他犯了什么事？” “关上门，回去做你的梦。” 邻居缩了回去，罗克那种“别碍事”的粗暴态度一直很好用，不想惹麻烦的人才不会管警察在查什么案子。 “30毫秒怎么样了？” 艾斯卡推开门。 “谢谢……”罗克越来越感到自己正在教坏艾斯卡，至少在一些小事上他的新搭档已经不再固执地把“违反规定”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了。如果自己不是警察，而是个心怀不轨的罪犯会怎么样？ 房间里萧条的凉意带走了他的胡思乱想，一片狼藉，几乎所有东西都被弄翻在地，整个房间像被飓风刮过一样混乱。 罗克没想过保护现场，他不打算用警察那套来处理这件事。托比电脑里被清理过的痕迹，以及办公室走廊上那个“凑巧”坏了的监控器让他产生了很多不好的联想。 “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罗克对艾斯卡说，后者已经开始检视地上的纸张和书册。 罗克把客厅交给他，自己绕过沙发去看卧室。 托比是个生活简单的人，和罗克成为搭档后也几乎没什么时间回家，因此家具摆设看来都很新，衣柜里少有几件衣服，像旅店一样简洁的家具，寥寥无几的日常用品。 第34章 有时罗克会忍不住想，托比一直维持单身生活是不是也和自己不眠不休忘情投入工作有关。为了和他搭档，托比也成了一个工作狂。 回到起居室，艾斯卡仍在整理散落一地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新发现。罗克环顾周围，看到窗边的蓝色布纹窗帘轻轻晃动，他伸手拨开，发现是窗户没有关紧，留下一道拇指宽的缝隙。 托比去世已经好几个月，不知道下过多少次雨，可窗台下的地板却没有雨水打湿过的痕迹。显然这不是房子的主人粗心大意忘记关窗，而是刚被打开不久。 以经验判断，罗克明白什么情况下才会有人把窗户留下一条缝隙。比如，某个不速之客发现有人来到，悄悄从窗口逃走时为了不让窗框碰撞发出声音。他隔着玻璃往窗外望，看到一道铁梯折返往下通往后街的小巷。 难道有人刚从这里离开？ 罗克推开窗，跳到铁梯的平台上。 梯子往上连着楼顶，如果有人想避开他们，最好的选择依然是下楼。 “布雷恩警官，你要去哪？” “我下去看看，你就在这里，有可能翻找东西的人还会回来。”罗克犹豫片刻，担心把他一个人留下会有危险，可想到艾斯卡是个仿生机器，担忧之情又莫名减弱了几分。 “如果有人来就录下他的长相，优先保护自己，明白吗？” “我认为你不该单独行动。” “艾斯卡，搭档是合作关系，不是必须时刻形影不离一起行动。”罗克不等他回答就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艾斯卡看他的目光充满真心实意的关心，让他在略带凉意的夜风中体会到一丝温情。 罗克沿着铁梯走，靠近地面的几节阶梯锈蚀损坏了，不得不一跃而下。才刚站稳，一个黑影在对面墙边的阴影中晃了一下。罗克本能地把手放在枪边，黑影仿佛是个幻觉，瞬间消失不见。 也许只是个窃贼，或是流浪汉在垃圾堆里找吃的。不过他的直觉很少出错，注意到那个黑影之前，对方就已经在观察他。罗克毫不犹豫，立刻拔枪追去。 黑影意识到有人追赶自己，转身向更深处飞奔。罗克紧盯着眼前晃动的影子不放。那家伙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连续几个出其不意的转角差点让罗克失去目标。 好在罗克也同样熟悉这些小巷和街道，很快在下一个岔口找了条捷径。影子穿过窄巷，发现罗克正迎面举枪对准他的额头。 “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罗克说，“然后转身趴在墙上。” 这里光线昏暗，只能靠远处的街灯依稀看清眼前的人。这个肤色黝黑的年轻人半边脸上布满刺青，另外半边打着银环。罗克把他按在墙边扣上手铐，他一言不发，也没有反抗，仿佛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抓。 “你在那里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晃晃。” “那为什么看到我就跑？”罗克语调粗暴又严厉地问，“你去过九楼的房间吗？” “没有。”可还没等罗克问第二遍他就改口了，“那里的灯一直不亮，我就想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是个小偷，罗克心想，是他在托比的房间里乱翻东西？ “你偷了什么？” “没有。” “你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怎么可能没有偷东西。” “我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我还后悔来晚一步，所以只是进去看了一眼，既没有撬锁也没有拿走任何东西。”这家伙为自己申辩，“连窗户都是原本就没上锁的。” 罗克从背后看他的刺青，那半张被黑色线条覆盖的脸上是蛇、玫瑰和荆棘图案。墓地会的人喜欢用死亡和暴力彰显自己，多数人裸露在外的刺青都会选择墓碑、骷髅和刀枪武器。 如果他没撒谎，那么闯进托比家里翻箱倒柜的就另有其人…… 正在沉思之际，罗克忽然听到身后卷起一阵风声，他本能地侧身避让，一个冰冷的铁器向后脑袭来。尽管他已经以惊人的直觉做出反应，却还是无法避免沉重的一下扫到头部。 第21章 脱身之计 一瞬间，无声钝痛传入头骨，本来就昏暗的眼前景物变得更模糊了。罗克强忍着没有被这一下击倒，举起握抢的手往身后挥去。他并不期望只靠一拳击退对方，只是万一这两个人是一伙的，就会陷入更不利的局面。 出乎意料的是，被抓住的家伙非但没有趁机反抗，反而在他松手的瞬间戴着手铐往小巷外逃跑。 幸运。 罗克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这么一来就不必腹背受敌了。他匆忙间的一拳落了空，袭击者有着十分高明的格斗技巧，一把抓住他握枪的手。 罗克转身看到那人穿着一身漆黑，脸上戴了张诡异的小丑面具。 他不想让我看清长相，可能目的并不只是杀人。罗克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蜜蜂在盘旋飞舞，抬起腿向对方胸口猛踢过去。为了避开这下，“小丑”放开他的手腕后退一步。 罗克忍着头痛举枪瞄准，忽然眼前一黑。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一个人，从背后用一个口袋似的黑布套套住他的头。接着他的腹部也被狠踹了一下，内脏仿佛爆裂似的剧痛，有人夺走他的枪，往他套着布套的头上猛击。 罗克顿时失去知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第35章 两个匪徒，一个戴小丑面具，左手拿着罗克的手枪，右手握着金属棒球棍，另一个戴着狐狸面具，正弯腰用胶带把罗克的双手绑在身后，又拿掉头套贴住他的嘴以免醒后后发出响声。 两人一起把昏迷不醒的人搬上小巷外的货车，随后飞快地离开了。 罗克在摇晃中醒来，看到的是陈旧的车顶。尽管视线模糊、头脑一片混乱，但是躺在后座地板上手脚被捆绑的感觉很快让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车子颠簸得很厉害，不像在公路上行驶，他昏过去多久很难判断，这么一来想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就更困难了。 罗克微微睁开眼睛试图看一眼窗外的景色，立刻被看管他的人察觉了，那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旧皮靴的双脚刚好抵着他的头顶。他抬起脚用力踩住罗克的脖子，旧皮靴鞋底的防滑纹坚硬又粗糙，稍微摩擦就蹭破了皮肤。 “不要动，不要做任何我认为你会反抗的动作。”戴着狐狸面具的人低头望着他，因为窗外明灭不定的路灯，深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微光。 罗克思考着此刻的处境，徒劳反抗毫无益处，既然绑架他的人没有立刻杀人，就一定有随之而来的要求和企图。他们还想从我这里找到些什么？这件事又是如何发生的？是因为他察觉了托比的死另有蹊跷，发现还有隐藏在深处的黑手在试图抹去一些痕迹吗？ 罗克想起自己的手机，不过这么处心积虑又干净利落地绑架现役警官的人不会大意到把对方的手机留在身边。可万一他们真的疏忽了，想看看他的私人设备里有什么，那么，发现他一去不回的艾斯卡能不能机灵地像破解电子门锁一样迅速找出他的行踪轨迹？ 罗克在近乎窒息的状况下产生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期盼。 沉默中，车轮似乎碾过一块石头，罗克的后脑猛然撞向地板，踩着他的脚却没有挪开，撞击差点又让他昏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在仿佛没有尽头的行驶中停了下来。 罗克被带下车，看到一片空旷的荒地间有一个破败的废弃仓库孤零零地矗立着。 绑匪推他进去，按在一张生锈的折叠椅上，用一根拇指粗的绳子把他和椅背绑在一起。 “密码是什么？”小丑面具撕掉罗克嘴上的胶带，以一种被烧灼过的嗓音问。 密码？ 罗克迅速思索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人浮想联翩。他们多半就是闯进托比家里翻箱倒柜的人，难道托比掌握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线索。不，托比从不对他隐瞒，如果托比知道什么密码，他也一定知道。可是罗克完全无法想起和密码有关的事，如果这个所谓的密码真的存在，唯一被遗忘的可能就是在他受伤昏迷前丧失的那一段记忆里。 除了托比推开车门独自走向仓库的那一幕，罗克无法回想起之前和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显然，那段失去的记忆里藏着秘密，托比已经不在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许只剩下自己。 “密码是什么？”小丑面具又再问了一次，和第一次相比，他的语气没有变化，行动上却更有威慑力。狐狸面具走到罗克身后，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面对枪口。 他们应该不会杀他，否则这么大费周章就不合理，可无论回答“不知道”还是反问“什么密码”，对罗克来说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注视着枪口，那把原本属于他的手枪现在成了敌人的武器。 “你们不配知道。”罗克的藐视中带着策略性的暗示，“你们还不知道问出这个问题的下场是什么吗？” 这句话让彼此间迎来一次短暂又微妙的沉默。 这是好现象，对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定，因此有很大可能他们也只是被操纵的傀儡。 既然如此，难道他们从没有想过被利用后灭口的可能？ “想知道密码很容易，我会说的，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条件。”罗克说，“让他自己和我通话，我只对一个人说。告诉他，我知道他是谁。” 这当然是他临时编造的谎言，也是心理上的赌博，稍有迟疑就会被识破。然而在罗克从无数次和嫌犯交涉的技巧中，对方先退缩了，似乎在考虑是否把这个要求转达给指使他们的人。 短暂的犹豫过后，罗克狠狠挨了一拳，拳头落在他被球棍打破的额头上，刚开始凝结的伤口又破裂了，鲜血顺着脸颊滑到嘴角。 罗克尝到自己的血味，等着下一拳到来。 他们肯定会尝试一下用暴力强迫他说出密码，否则就不会带他来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第二下就不是拳头了，拳头打人只适合一时激情的泄愤和意气之争，强迫别人开口当然是工具更好用。冰冷的球棍打到肩膀时疼痛还没那么强烈，接踵而来的一棒在腹部，又加重了他上一次被击倒时的伤处。 罗克咬牙忍受殴打，小丑面具把他连着椅子一起踹倒在地上。 干得好，混蛋们。 在他倒下的地板上有一枚小手指长短生锈的铁钉，要是他还好好坐在椅子上是不可能拿到的。罗克甚至是期待着谁来把他掀翻在地，当他摸到铁钉细长斑驳的表面时，内心涌起一阵久违的激动和亢奋，在失去前任搭档后这么久以来，重新又被险中求生的刺激激发得心跳不止。他紧握着铁钉，在狐狸面具重新把他拽起时，刺破了手上的胶带。 第36章 还剩下绳子，不过那只是为了把他固定在座椅上，比起胶带好办多了。罗克假装昏迷般低垂着头，期望小丑面具先靠近，这样才有机会把枪夺回来。 这一次，幸运女神也没有让他失望。狐狸面具似乎更喜欢站在身后抓住他的头发，罗克又一次被迫抬起头，他的一只眼睛因为额头的血而无法完全睁开，但还能看清对面握枪的手。枪口对着他的鼻尖，这么近的距离，这家伙握枪的手势也没有丝毫防备。 “等一下，我要想一想。”他故作虚弱地请求。 “快点，我们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 “密码是……” 他们也很紧张，对于是否应该倾听秘密这件事已经变成一颗不安的种子。 罗克抓住这一瞬间的动摇，重获自由的双手出其不意地握住对方持枪的手。他不顾疼痛偏开脑袋，为枪口留出空间，然后按住小丑面具的手指开了一枪。 枪声震耳欲聋，罗克几乎以为自己聋了，不过下一刻还是听见了身后的惨叫声。 第22章 共享秘密者 枪声过后，罗克感到揪着头发的手松开了，可他仍不敢松懈，双手像坚固的手铐一样铐住面前那个小丑面具。趁对方发愣之际，罗克带着椅子一起站起，头顶朝对方的下巴猛撞。 这一下子可让那家伙痛苦了，罗克的耳鸣还没消失就听到他颌骨传来的撞击声，下半部牙齿磕到上牙，不知道有没有碎裂，反正够受的。罗克夺回枪，抬腿将捂着嘴的小丑面具踢翻，挣脱身上的绳索后举枪瞄准。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从别处传来的枪声。砰一下，还没从满嘴血腥的疼痛中回过神来的小丑面具身躯一震，向前扑倒在地上。这家伙穿着夹克的后背上有个洞，血像泉眼里的水一样汩汩冒出来。 罗克顾不上查看他的死活，先一步冲向子弹射来的仓库门外。 还是迟了，他眼看着门外停着的货车一晃而过，留下一阵扬起的灰土，尾灯像两只血红的眼睛一样远去。 “该死。”罗克追了几步，知道只是徒劳就停下了。他一直以为绑匪只有两个人，无论在小巷里、货车上还是下车时都只有小丑和狐狸面具两个。第三个人是早就在仓库等候还是晚来一步，已经无从得知。 第三人明明有机会可以杀他，却反而先杀了自己的同伙。 罗克站在原地，心中起伏不定——第三人不杀他，是因为他还没有说出“密码”，杀了小丑面具是不想让“傀儡”落入警方手里。这么说，第三人也只是孤身一人，没有自信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制服他。 罗克慢慢放下警惕，浑身疼痛和额头血流不止的伤口立刻变得难以忍受。他支撑着自己回到仓库查看两个绑匪的情况。小丑面具已经被杀死灭口，狐狸面具也在近距离枪击中身亡。 罗克揭开两人的伪装，露出的是两张陌生的脸。 他在尸体上翻找，既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机。罗克抹去眼睛里的血痕往远处望了一会儿，只看到黑暗中深邃起伏的树林和寂静荒凉的山路。 难道他要一步步走回去吗？ 要不就在这里等死，虽然城市里气温很适宜，但深夜的山间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艾斯卡在干什么？不是说他是现代科技的巅峰、未来文明的先驱吗？怎么到了紧急关头却一点用都派不上。 罗克又一次回头看了看旧仓库里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盘悬着那个不好笑的笑话：小偷长什么样？我不知道，他把我的手机也抢了！ 没有手机还真是很麻烦。 不过罗克还不至于过目就忘，身为刑警他知道该如何快速记住别人的长相特点，已经把这两个家伙的面目牢牢记在心里。 他开始徒步沿着山路往回走。 寒风冰冷刺骨，罗克的外套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一件短袖t恤。他冻得手脚冰凉，边走边摩擦双手想让自己暖和一点，只是收效甚微。差不多走了十几分钟，四周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山路上没有任何车经过。他开始想念那杯被他故意放着冷掉的热可可，要是现在有一杯热可可，他一定一口气喝得一滴不剩，可惜此刻能尝到的只有嘴角边那一点干掉的血块。 又走了十来分钟，罗克后悔了，后悔刚才头脑一片混乱，竟然没想到从死人身上扒一件外套来穿，现在再回头已经不可能了，只有继续往前走。继续走，他命令自己，但头脑好像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不断往前走不是意志在起作用，因为他连身体是否存在都感觉不到了。 罗克听到一阵又一阵有节奏的闷响，好像有人在擂鼓，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从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他心跳得好快。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的黑暗中冒出一点亮光，是一辆迎面而来的车。 罗克被寒冷冰冻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得拦住那辆车，身体却只是继续僵硬地往前走着，连抬手招呼也做不到。他跌跌撞撞走到路中间，眼看车灯越来越近，快要撞上的一瞬间，车停了下来。 罗克被车前灯照得什么也看不见，摇晃了几下快摔倒的瞬间，一双手将他冰冷的身体接住。 “布雷恩警官，你没事吧？” “我还好。”罗克不知道自己是否回答了，还是那只是他心中想说的话，却因为冻僵的嘴唇只发出哆哆嗦嗦的几句呻吟。接着他感到自己被抱起来，放进后车座，那真是极其陌生的体验，罗克不记得什么时候曾经被人抱过。一件厚外套裹在身上，车里的暖气让他缓了口气。 第37章 “艾斯卡……” “别动，布雷恩警官。”艾斯卡冰凉的手轻轻捧住他的脸颊，查看他额头上的伤口。 “我没事，一切都还好……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调取了你失踪时周围路面的监控器，找到了带走你的车最有可能的去向。等一下，我得确认你没有致命伤。”艾斯卡不容置疑地一节一节检查肋骨，“没有骨折，不过我还是得先送你去医院。” “回去，绑匪在那个旧仓库里。” “几个人？” “两个。” “他们死了吗？” “是的。”罗克一边发抖一边尽可能把想说的话完整地传达给艾斯卡，“凭我的经验只能判断这么多，我要你去把他们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布雷恩警官，我应该送你去医院，把这里发生的事报警处理，通过正常程序去搜集证据，但是……”艾斯卡替他裹好外套，让他尽快恢复体温。 不知道是自己神志不清还是怎么回事，罗克觉得艾斯卡和平时有些不同。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警车，这么说他没有报警。这不符合一个循规蹈矩的警用助手遵守的行为准则，然而罗克混乱的头脑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理智地思考下去，一阵困倦袭来，他在温暖的车里睡去。 但是什么？ 再次醒来时已是在卧室的床上。 窗外阳光明媚，罗克动了一下，觉得浑身疼痛，那些被球棍和枪柄殴打的伤在一夜休息后反而变得更难忍受。 “艾斯卡。” “布雷恩警官，我在这里。” “离我睡过去有多久了？” “六小时二十七分零九秒。” “现在是早上了？” “是的。”艾斯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似乎这六个多小时都一直在看护他。 “你没有送我去医院，也没有报警。”罗克说，“很好，你总算听我的话了。” “虽然我认为你应该去医院做个详细的全身检查，但就目前来看，还没有发现足以致命的伤势。” “帮我一把，让我起来。” “我建议你继续休息。” “你找到那两个家伙的尸体了吗？” “找到了，我记录了他们的信息，在罪犯资料库中进行比对，很遗憾，没有找到符合的对象。” “没有前科。”罗克若有所思地说，“他们绑架和刑讯的手法很专业，不像新手，你有没有……” “我在警方的档案中也搜索过，同样没有结果。” 罗克望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变聪明了？” “在发现托比·米勒警官的电脑被清理过时，我就对导致他殉职以及你重伤的事件进行了一次基于现有线索的整理和分析。”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我认为在真相大白之前，应该避免有更多警方的人介入。” 这番话从艾斯卡这个人工智能的口中说出来不免显得过于含蓄，他竟然能意识到罗克怀疑托比的死和警方内部的人有关，这一点不禁令人刮目相看。 “内奸。”罗克试着让他继续推理，“警方有人和墓地会有瓜葛？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暂时没有，那个人清理了办公室的电脑，洗劫了米勒警官的家，并且在你发现异常后采取了绑架计划。显然事件并没有因为那场爆炸而结束。”艾斯卡问，“可以告诉我，绑匪绑架你之后发生的事吗？” 罗克听他把话说完，艾斯卡每次说话都会直视他的眼睛。如果面对的是一个真实的人类，罗克可以从对方的目光判断是否说谎，然而艾斯卡只是个仿生人，罗克甚至有理由相信他在直视自己的时候更多的是在用超级雷达进行扫描判断所视之人的反应。 他可以被信任吗？ 如果这件事不能让警局的同事参与，那么眼前这个强行和自己成为搭档的仿生人能不能成为共享秘密的对象？ 第23章 机械誓言 “艾斯卡。” “什么事？布雷恩警官。” “你会撒谎吗？” “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我不撒谎。” “什么是没有必要的情况？” “除了你要求我撒谎的情况之外，我不会撒谎。” “也就是说你不对我撒谎，但是可以对别人撒谎，是吗？” “是的，作为你的搭档，我的指令中只有完全配合你，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和欺骗。” “那我们之间的谈话会被你的开发团队获取吗？” “开发人员有权在合作协议允许的范围内提取信息进行数据分析，但你也有权把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私加密，这样提取这部分信息时就必须得到你本人同意。”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你可以尝试信任我，我不会把你认为需要保密的事泄露给第三人。” 罗克仍然心存顾虑，他对艾斯卡这个前所未有的“新科技”了解得太少，而归根结底，他是对站在艾斯卡身后的那些人类成员不信任。机器或许不会撒谎，但人各有私心。 “布雷恩警官，你要使用加密程序吗？” “当然，我要求将除警局工作之外所有我们单独交谈的内容加密。” “好的，我会遵守这条指令，直到你本人同意公开，并由三方密钥解禁才能读取加密内容。同时，你也有权利将它彻底清除。” 第38章 这就是机器人的誓言？ 罗克忍不住想，从某个角度来看待的话还有那么一点浪漫。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遭遇绑架后发生的事吗？我想从绑匪的语言和行动上分析他们的动机。” “他们把我带到那个鬼地方，然后逼问我密码是什么。” “你告诉他们了没有？” “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密码。” “他们认为你知道，而你并不知道。”虽然有些拗口，但艾斯卡理解得没错，“布雷恩警官，你一点都想不起来关于密码的事？” “是的。如果他们就是洗劫托比家的人，那这个所谓的密码很可能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布雷恩警官，我认为你现在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建议你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独自行动，以免昨天的意外再次发生。”艾斯卡的语调甚至有些严厉。 “昨天是我没有防备，以后我会小心。” “我找不到绑匪的信息，意味着有人在刻意隐藏，他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人，我们防不胜防。” “他可能是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是你，对吧。这样我们就成了一个秘密小队，你保护我，我去调查托比真正的死因。”罗克说，“首先得从拿回墓地会的案件档案开始，我需要你……” “私自调取案件存档是违反规定的行为。” “我不想再听到违反规定这几个字。” “我只是例行提醒。” “提醒之后呢？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违反吗？”罗克说，“这倒很像某些条款上写的狗屁，反正也没人会遵守。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自己循规蹈矩的程序来搞这些小动作的，我得记住，下次就不用费心费力地说服你。” “我提高了事件的风险级别。”艾斯卡说，“因为我认为你现在处于高级别的危险状态，可能危及生命。布雷恩警官，你的安全是我最优先考虑的，这也是警用助手应用的重点，保障人类警官的人身安全。” “为了保护我，你可以违反任何规定？”罗克也变得严肃起来，“如果为此你必须去杀人呢？” “你是说击毙罪犯？” “不一定。” “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 这是古往今来人类始终难以面对的问题，对错需要取舍，罪恶也必须自己承担。罗克相信艾斯卡面对这个问题时会比人类更理性，以精确的计算选择最低的损伤。但那不会是最好的选择，开始取舍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悲剧，差别只在于人会因为悲剧沉沦，机器或许可以避免。 “我饿了。”罗克放过艾斯卡，避免他在这个问题上陷入死局，更不想听到过于冷酷的回答，毕竟艾斯卡刚从生死边缘救了他，裹上外套的那刻温暖让他忘记了真假。 “我为你做了蔬菜浓汤，可以提供维生素、促进消化、降低伤口的炎症。你有一些轻微发烧症状，喝完汤后要服用退烧药，然后睡觉。”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罗克喃喃自语。 艾斯卡端来还在冒热气的蔬菜汤以及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烹饪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干嘛当警用助手，应该去当别人的丈夫和男朋友才对啊。 罗克端起汤，艾斯卡问：“需要我喂你吗？布雷恩警官。” “不要，你让我有点不自在了。” “为什么？” “你靠得太近。” “很抱歉，我只是在观察你的发烧症状还有伤口的恢复情况，或许你对这样近距离的观察感到不适，我会注意保持适当距离。” “比起距离，我更不习惯你总是盯着我看。”罗克说，“让我觉得时刻在被人监视。” 这多少有些借题发挥，他从不在意监视器对着自己，也无所谓手机的摄像头是不是在偷看。尽管人们总说一些设备想方设法获取隐私，但好像又都习惯了被机器凝视。罗克不习惯的原因是艾斯卡有一双完美的眼睛，而且当他毫不遮掩地注视某人时，目光似乎还充满无私、平等、宽广的爱和善意。 一想到他是人造的机器，罗克就有一种连自己都深感意外的宽容，就像在对待一个聪明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教导艾斯卡，让他更像个人。 这么奇怪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无论如何，蔬菜汤和热面包还是挽救了糟糕的一晚，罗克感觉好多了，除了伤口还有点疼以及艾斯卡试图用手测量他的体温之外，一切都在好转。 罗克再次告诫他不要做出类似“亲密”的举动，比如无缘无故地触碰和小狗式的探测，艾斯卡向他解释自己的触感系统可以进行即时分析，包括测量温度和解析生物信息。 “我知道你有这个功能那个功能，但正常情况下我们会选择用体温计。” “我更精准。” “不要让别人误以为我们之间有搭档之外的关系。” “搭档之外的什么关系？” 罗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艾斯卡所做的一切都出于保护和合作目的，情感只是他身为人类的错觉罢了。 “让我起来。”罗克要求。 “你的体温还是不正常，布雷恩警官，我建议你休息。” “一点点发烧没什么，我要去警局。” “除非你退烧了，否则我不能让你起床。” 第39章 罗克不耐烦地掀开被子，刚想下床就被按住。艾斯卡并没有用力，但罗克也很难以现在的体力挣脱，于是他又倒在床上。 “放手，艾斯卡。” “你需要休息，布雷恩警官。” “是否需要休息应该让我自己决定。” “我认为不正常的体温影响你对自己身体情况的判断，这会加重你的症状。”艾斯卡仍然以那种稳定又温和的语气说，“而且你刚才服用了扑热息痛片，会让你有犯困或嗜睡反应。” “艾斯卡！我不需要你这样照顾我！”罗克除了惊讶自己的虚弱之外，对眼前这个不肯听话的家伙产生了一丝未知的恐惧。 他究竟是什么？ 罗克的脑中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艾斯卡总是说以他的安全为首要任务，如果指令改变了，一个无论哪方面能力都超越人类的仿生人，变成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也只是转瞬间的事。或许是捕捉到罗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安，艾斯卡很快松开了按着他的手。 “抱歉，布雷恩警官，我不该用强制的方式让你休息。” “你知道就好。”罗克平复着刚才不稳的情绪，但也为此妥协了，没有再固执地要起床工作。 “现在几点？” “上午八点十六分。” “我睡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叫醒我。” “好的。” 应该是退烧药起了作用，罗克躺下后很快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会做梦，梦见那场捣毁一切的爆炸，然而没有。说不定他并不是睡着，只是因为发烧昏迷了，脑袋里有灼热的熔浆在燃烧。 “布雷恩警官，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你可以醒来也可以继续睡着。” 这个声音如此轻柔，既像错觉又像呓语，罗克勉力睁开眼睛却被浓重的睡意包围着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次醒来，他满身的汗水，仿佛刚从水中捞起似的。台灯微弱地亮着，艾斯卡仍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灯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双眉紧皱，嘴角也失去了往日的微笑，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病床上的病人。 第24章 体感 “天黑了。” 无论怎么看，现在都不可能是中午十二点的样子。 “你没有叫醒我。”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艾斯卡的目光比平常更温柔。 “我在中午十二点准点的时候试图叫醒你，但是你没有醒。” “这样你就算完成了任务？” “你没说必须叫醒你，所以我认为你只是希望我像闹钟一样在特定时间里提醒你一次。” “算了。”罗克说，“现在我可以起来了吧。” “当然可以，退烧药很有效，体温已经快接近正常了。” 罗克坐起来，钻出被子时感觉有些冷，艾斯卡已经把厚厚的睡袍盖在他肩膀上。 “谢谢。”罗克说，“这不该是你做的事。” 艾斯卡应该是他的搭档，不是保姆、厨师和家庭护士。可他真的很擅长照顾病人，罗克离开卧室，发现他已经打扫了起居室，又准备了晚餐。 如果他是人，如果他是人……罗克无数次地设想过，哪个幸运的姑娘能得到他的爱和呵护。 晚餐是新鲜的煮鸡胸肉、蒸蔬菜、蘑菇汤、燕麦粥和新鲜橙汁。 罗克对着餐桌，思考着。其实他的脑袋还是不对劲，和发烧时相比，昏昏沉沉的感觉消退了，反而有点空荡荡要飘起来似的。 “一起吃吗？”他问，然后才想起艾斯卡不需要吃东西。 好吧，情况会好转的，他很快会恢复正常，一切也都会回到正轨。 艾斯卡坐在餐桌对面，专心致志地看他享用晚餐。 “你没有别的事可做？”罗克忍不住问。 “你想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行，像个正常的室友一样做点自己爱干的事。”罗克说，“比如看电视、听音乐，假装自己是人类，反正不像你这样盯着别人吃东西。” “你是说娱乐。” “对，娱乐。” “我不需要娱乐。” “那就休息。” “我也不需要休息。” 罗克伸手按住额头，刚有点缓解的头痛又来了。沉思片刻后，他决定视而不见，安静地吃完这顿饭。 一个人生活时，罗克很少在家里吃饭，甚至很少在家睡觉。他习惯了快餐、啤酒和熬夜，对蔬菜果汁毫无兴趣。可因为发烧的缘故，醒来后他觉得嘴里又苦又涩，那杯新鲜橙汁在餐桌上显得格外诱人。艾斯卡做的菜没有明显的个人喜好，完全按照菜谱烹饪，但每一道菜都像那杯橙汁，很合时宜地出现在一个需要它的病人面前。 罗克胃口很好，也觉得自己恢复得很快。 当晚，在他吃完药又有睡意的时候，忽然对那个给艾斯卡当卧室的储物间有了一丝愧疚。是不是不该因为艾斯卡是个仿生人而怠慢他，认为他不需要像人一样生活，可以当机器一样把他闲置在储藏室里。 “艾斯卡。” “什么事？布雷恩警官。” “你要是不喜欢那个房间，可以不待在里面。” “好的，晚上我就在你床边看护，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不，你不用待在储藏室，但也别在我的房间里。” 第40章 “我在你的床边也会让你不自在吗？” “是的，会让我失眠，所以除了这个卧室，你去哪儿都行。” “那我在卧室门外等。” 算了，罗克心想，反正他不会累也不会饿，更不可能感到无聊，说不定是自己想得太多。 如果此刻是托比在照顾他，感觉会好一点吗？ 人类需要相互扶持才能心安理得，工作得有报酬，付出要有回报，一味受益总令人坐立难安。只有艾斯卡是例外，一个仿生机器人全心全意的付出，不求回报的照顾似乎更容易让人接受，唯一的问题是他太像人，常常让罗克产生恍惚的错觉。 希望明天早上醒来时自己的体温和脑子都能够恢复正常，别再有那么多胡思乱想。可是毫无睡意，罗克只能闭着眼睛倾听房里的声音。艾斯卡很安静，经常会让人忘记他的存在，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守在门外。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后，罗克放弃了强迫自己入睡的念头。 “艾斯卡。” 卧室门轻轻敲响两下，得到允许后，艾斯卡推门进来。 “你有哪里不舒服？布雷恩警官。” “没有，只是睡不着。” “需要我提供一些能帮助你入睡的方法吗？比如调节一下室温，或者播放一些有助于放松的音乐。” “不。”罗克坐起来，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我们可以聊一会儿天。” “你想聊什么？”艾斯卡问，“我建议现在不要聊任何和工作有关的事。” 罗克正想和他聊这个话题，尤其是关于自己被绑架的事以及托比之死的疑点。比起生活上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更需要艾斯卡在探案上的作用。可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日常琐事的关注远远超过案件本身，比起警用助手，他更像个管家。 “如果我只想聊案情呢？” “稍等一下。”艾斯卡走到墙边，在控制器上按了几下。罗克看到他将室内的温度调低了一些。确实，他稍微感觉有些热，有可能这就是让他难以入睡的主要原因。 罗克看着艾斯卡重新走回来坐下，柔和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温柔完美，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异常。这是罗克第一次看出他和平时的不同，仿佛也像生病了一样。 “你怎么了？” “我很好。” 罗克沉默片刻后问：“虽然这么想有点奇怪，你是不是被我传染了？” “你是说发烧？”艾斯卡回答，“着凉和伤口炎症引起的发烧不会传染。” “那你为什么好像不太对劲？” “你的洞察力非常敏锐，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着又把手掌按在罗克的额头上。 “我已经好多了，想测体温的话就拿体温计来。”罗克转开头抱怨。 艾斯卡收回手，微笑着说：“我调节了自己的体感系统，把体温调整到和你一样的温度，并且以你各处伤口的情况模拟了痛感，这样就可以更充分地体会到你目前的真实感受。布雷恩警官，现在卧室里的温度是否让你感觉舒适一点？” “是的……”难怪他如此了解他的需求，像个预言家一样为他准备好一切。 “你不用这么做。”罗克说，“受伤、发烧都只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快就会过去，不必像对待危重病人一样那么小心，更何况这种事一个人难受就够了。”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受伤和生病的感觉。”艾斯卡说，“人类会有这样的感受真是不幸。” 罗克很难判断这句话表达的情绪，因为不会有人从不受伤生病，即使是刚出生的孩子，对于不适也有极其丰富的经验。但艾斯卡说这样的话肯定是真实的，令人感动的是，他在没有得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出于关心而主动开启了体感系统，以便自己能够感同身受。 “艾斯卡，对你来说，你认为自己是什么？” “我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未来生命团队制造的仿生人警用助手ask530，现在是你的搭档，我叫艾斯卡·怀特。” “我不要你背诵自己的型号和制造商，我是问你自己，认为自己是什么？人类、机器，还是新生命？” “和上次你问我是谁，是同一个问题吗？” “差不多，但略有差别。” 这一次，艾斯卡没那么快说出答案，如果不让他用那段说明书般的解说词来回答，这个问题未免有些太深奥了，就像人类开始思考自己的起源一样。 “太难了？那我们换个话题，你来警局成为我的搭档之前有过别的记忆吗？关于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存在，或者一些让你印象深刻的故事。”罗克说，“不会是你一睁开眼睛就已经坐在我的办公室里了吧。” “很抱歉，布雷恩警官。”艾斯卡专注地望着他说，“那是我的开发数据和程序代码，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商业机密。不过成为你的搭档之前，我还是有些记忆的。” “说说看，作为搭档，你几乎知道了我的一切，而我对你一无所知，这不能算公平。” “我很高兴你想了解我，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我的调试员之一是个年轻又充满活力的女孩，名叫安吉拉。她负责测试我对人类语言的反应和理解能力，她经常和我聊天，有时还会讲些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大多是和人类情感有关的故事，人和动物，人和人，一些关于生命和死亡的话题。”艾斯卡说，“安吉拉会记录我对故事的反应以及回答来生成报告，有时她也鼓励我自己编写故事。” 第41章 和人类灌输给机器的故事相比，罗克对艾斯卡编的故事更感兴趣。 “我有两个故事，一个和眼睛有关，另一个是树的故事，你要听哪个？” “眼睛吧，和感官有关的故事更适合现在的你。” “好的。”艾斯卡的语调温柔平和，说这是个睡前故事也不为过。 他开始讲述，罗克专心聆听。 —— 故事：代号“眼睛” 项目编号：ask530-t-s302475 我精心规划路线，从这条街的转角到另一条街的路口，从玻璃店门外到停车场的出口，再把这些地点相互连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络。 你可以认为我是观察者，也可以说我是追踪者。 我走街串巷，靠自己非凡的盯梢能力抓捕罪犯，抓住那些沿街偷盗的小偷、做非法生意的药贩、抢劫老人的匪徒，还有对女孩伸出魔爪的暴徒。有时我居高临下，整个城市都在我眼前，有时我细致入微，看清了每一个经过的人脸上流露的苦涩和泪痕——我不太在意别人的笑容，微笑的人没什么坏心，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才得留意。 我喜欢街角，总觉得如果能在两条街的交叉处占据一个位置，就很容易发现目标。 有一个人，他是位作家，为了出版自己的小说四处奔波。 他穷困潦倒，只有一件稍微得体的外套。去见出版商、编剧或是某位中介人时，他总是穿这件外套。那是件深炭灰色的呢绒大衣，质地厚实，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穿起来也一样暖和。有时他戴上格子围巾，用来遮住下巴，使长相难以辨认。他会把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胳膊下夹着装稿纸的纸袋。现在很少有人用纸笔写作，但他似乎不喜欢电脑，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和电子有关的东西。 我觉得他可疑，认为他在刻意躲避追踪，正因为如此，我对他格外关注。 他的出版事宜很不顺利，几乎每一次都遭到拒绝，于是他去见更多人，人际关系像蛛网一样复杂又宽广，那个装着手稿的纸袋一次又一次被送到不同的人手里。 那里面真的是小说吗？ 如果那是情报，是为了瞒过我这样的“眼睛”而做的伪装……当然，那也极有可能只是一本尚未出版的小说罢了。终于有一天，一个出版商暗中从事的秘密间谍活动暴露了，这家伙负责搜集情报，利用自己的职务将加密信息隐藏在电子图书的封面和页码中，与身在远方的同伴联系。出版商会被捕是迟早的事，因为有无数双像我这样的“眼睛”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和他接触过的人也都有嫌疑。曾经，作家和出版商在一个小书店里见面，那里没有沿街的玻璃，窗户也很高，到处堆满了旧书。 其实，我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真有交集，只是看到他走进书店，消失在重重叠叠的书海中。我知道，把这次的追踪报告上去，这个穿呢绒大衣的男人就完蛋了。 他会被抓起来，受审查。他的小说会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从中找到他通敌的证据。 我应该毫不犹豫，这是使命，是我存在世上唯一有意义的任务。 可我犹疑不决，想找出更确凿的证据。我习惯了追随那个熟悉的身影，习惯了观察他不经意的动作，习惯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他。 天气越来越冷，他在街角等人时开始把冻僵的手放到嘴边呵气。他受生活拮据之苦的脸颊苍白瘦削，却有一种冷峻的执着和坚定。有一次，他似乎真的卖出去一个短篇故事，那天他高兴得在路边和伸手向他要钱的乞丐又唱又跳。他被寒意冰冻的鼻尖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让人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我试过转开视线，不去关注他，让他成为一个真正平凡的人，继续奔波在有可能欣赏他作品的人们之间。可书店中的那次会面还是引发了怀疑，他被列入了可疑名单。 第一次被捕时，他被堵在小巷中，双眼充满不解、惊诧和困惑，无法判断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当然，他们认为这是他的伪装，必须用更强硬的手段剥下他天衣无缝的面具。 我参与了审问。 刑讯最重要的一点是，如何毁掉一个人最珍视的东西。有时那件东西是家人、是伴侣和孩子，有时是对生活的憧憬和希望，对作家来说或许就是那只用来握笔的手。 他们看似无意地打断他的手骨，逼他说出手稿中隐藏的秘密，但他以惊人的意志闭口不答。审问者将手稿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仍然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暂时释放他。 他们可能在想，如果他重获自由，终会再和同伴见面。 我没有看过那部手稿，无从判断里面的内容，那是手写的稿件，除了亲自拿在手里、放在眼前之外没有别的阅读方法。我继续追踪他的一举一动，那个熟悉的人不见了。他不再每天满怀希望地四处奔走，大多数时间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他的右手也不再插着口袋，手指仿佛失去知觉，感受不到空气的寒冷。他的脸庞变得更加苍白冷酷——他们打碎了他的手指，也打碎了他内心中脆弱又珍贵的部分。 他是不是无辜，并不重要。 找东西就是这样，一个抽屉里没有，就去另一个抽屉找。 我跟随他经过一条又一条积雪的街道，经过横跨河道上的桥，在那个曾经为他惹来嫌疑的旧书店外停留片刻。乞丐向他乞讨，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对方，包括那件在牢狱中被血污和灰尘弄脏的外套。 第42章 这么冷的冬天，到处结满厚厚的冰，他很快会冻死在街头。 可这个猜测也不正确，他没有死，只是卖掉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和一直用来写作的钢笔。他换了身衣服，还给受伤的手买了手套，似乎打算重新开始生活。他不再写作，也不用到处去推销自己的作品，他究竟在干什么，我猜不透，能做的只是日复一日地跟随。我看到更多的他，更多真实和不真实，还有很多细节值得推敲怀疑。其实这都不是我的职责，我只要如实反馈一切就已足够再次把他送回审讯室。 那天以后他有了新目标，而且似乎已经毫不在意把自己暴露在监视他的目光下。他开始使用电脑，受伤的手无法完整写字，但按下几个键并不困难。他在以自己擅长的方式复仇，揭露藏于正义背后的丑恶面目。 他背叛了我。 我希望他一直是无辜的，和所有阴谋、计划、叛乱都没有关系。美和善遭到了破坏，他辜负了我对他的期盼。 暴风雨来临的前夜，一份揭露监视者的密文已经准备就绪，它将通过作家自认为秘密的方式公之于众——他已经不再是作家，他用陌生的文字拓展了那个曾经存在于想象中的虚构世界的边界，以便容纳真实残酷的真相。 我能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呢？ 深夜时分，房间里停电了，他走出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向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虚无的，是个冷静的观察者。我应该只做观察，不去判断，不拥有感情，不和被观察者有交集，也不关心他们的生活。 可他不经意的一瞥结束了一切。 我能做什么？ 我能做的，只是闭上眼睛。 第25章 迷你艾斯卡 “他不再监视那个作家了？” “他不再监视任何人。” “这样他就背叛了他的同伴。” “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我更想知道你的调试员安吉拉小姐对这个故事的看法。” “她没有评论这个故事，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感到有些诧异。”艾斯卡说。他们竟然没有把他调试时期的记忆抹掉，这个晦涩又危险的故事有什么深意？ 出于职业习惯，罗克会不自觉地去深思任何人谈话中的细节，但他接触过的任何人都是人类，只有艾斯卡是仿生人。他不能以过去的经验判断一个仿生人的语言和思想——思想，如果他有的话。 夜晚，罗克在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梦见无数双凝视他的眼睛，只有眼睛的梦境令人毛骨悚然，以至于他醒来后仍然无法忘记梦中的恐怖。 不知道怎么回事，当他再次回想那个故事时，仿佛有一束闪电向他汹涌的脑海劈来，电击把沉滞的思想激活了。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他是机器吗？他是一台负责监控城市每个角落的监视器对吗？” 所以他无处不在，所以他在故事中仿佛介于人和神之间那片置身事外的空间，所以他总能轻易地注视、观察和追踪。 “是的，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早上好。” 罗克觉得自己此刻的样子应该和那位名叫安吉拉的调试员如出一辙，如果这不是一个人类的故事，艾斯卡就可以把自己代入其中，成为人类身边默默凝视的“眼睛”。一时间，昨天因为受到照顾而动摇的担忧再次强烈起来。正当他皱着眉在床上思考时，艾斯卡的手很自然地按在他的额头上。 “我说过……” “你退烧了，布雷恩警官。你的身体恢复能力非常好，伤口也愈合得很快。”艾斯卡问，“想要我把早餐端来吗？” “不用，我要起来工作了。” “好的。”艾斯卡想帮助他起床，罗克让他走开，他就站在门边等候。 早餐是香肠鸡蛋三明治、鲜橙汁和麦片粥。 “今天要做什么？”艾斯卡在餐桌边问。 “我要调查绑匪的来历，还要拿到墓地会的案件存档和目前的调查进度。”罗克说，“亨特局长把案子交给弗兰克，这家伙是出名的死硬派，谁也别想从他那里打听到消息。” “你打算怎么做？” “你不说这是违规行为了？” “绑架事件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进行关联案件的调查是我经过权衡作出的决定。”艾斯卡说，“如果你需要协助，我会尽力而为。” 这么说还挺让人感动的。 罗克飞快地吃完早餐，尽管额头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身上某些关节也有些酸疼，可至少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们来制定一个简单的计划。”罗克说，“等到了警局，我先撒个小谎告诉玛丽琳我又撞到头了。接着我会在某个地方正巧遇到弗兰克，一般来说他上午有半小时时间在茶水间喝咖啡，大概十点左右。我尽可能让他在那里待久一点，你利用这个机会进他的办公室，把案件存档记下来。他习惯把文件夹按时间顺序放在柜子里，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办到。” “没问题。”艾斯卡说，“保险起见，还应该把弗兰克警官走廊外的监控画面进行暂时的替换，以免事后被人发现。” “这个想法很好，就交给你了。” 罗克说完忍不住想，他们合作最愉快的时候就像一对策划入室盗窃的匪徒。 第43章 “还有一件事。”艾斯卡说，“为了避免类似绑架的意外再次发生，我在你的手机里编入了一个追踪程序，平时你可以把他当做语音助手来使用，或者也可以认为那是另一个我。” 他认真又近似于开玩笑似的用手指比了个小小的尺寸说：“一个迷你的艾斯卡。” “你又开始擅作主张了，我才不要什么语音助手。” “你可以不用，但让它在你的随身设备里，这样的话一旦我们分开，不止我可以更快地找到你，你也可以不通过电话告诉我一切。” “那就什么都瞒不了你了。” 艾斯卡有些困惑地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已经确认会对我们之间私下的对话、关系和事件加密。” 罗克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们的分歧主要在于艾斯卡认为加密是对信息的终极保护，是不可违抗的指令，而他则认为机器始终是由人控制，不管多强大的保密系统最终也会在某个程序编写者和设计师的操控下形同虚设。不过就目前来说，罗克还没有看出赫菲尔斯作为一个科技公司能和墓地会的黑帮分子有什么关联，况且托比的死发生在好几个月前，起因只是一起走私贩毒案。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为了避免让人产生误会，我为这个迷你艾斯卡另外取了一个名字，你可以叫他a4326-1。” “你取名的水平真是太烂了。”罗克说，“谁会和一个随机生成的字母数字编号对话。” “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自己为他取一个。” “既然他是另一个你，就叫他迷你好了。” “布雷恩警官，我认为你取名字的水平也并不高明。” “瞧你，已经会反击了，比以前那个整天把规则挂在嘴边的机器小子好多了。” “你不想试试他的功能吗？” “怎么试？叫他的名字？” “我使用了自己的模型，迷你会分析你的语境主动分辨你说话的对象，当然，叫名字是最准确的。” “迷你。” 手机扬声器中传来艾斯卡的声音：“你好，布雷恩警官。” “这可真有点惊悚。”罗克说，“好像你变成了手机。” “科技经常会给人这种感觉。” “迷你，在我没叫你名字的时候你要保持安静，这一点，大个的你始终学不会，希望你能学得快些。” “好的，我会在你叫我的时候才开口。” “乖孩子。”罗克收起手机对艾斯卡说，“比你乖巧多了。” “你像训练小狗一样夸奖他。” “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他只是我的一部分程序，本身不会有情绪。” “那你呢？”罗克问，“你会不会像你编造的故事里的眼睛那样，对关注的人产生复杂的情绪。” 艾斯卡对他看了好一会儿：“布雷恩警官，我一直在试图加深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这样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合作办案，但我也感觉到你始终在抗拒和我建立亲密关系。” “那不叫亲密关系，你不能一下就把所有复杂的感情归类到亲密这个词里去，我们可以有友情、信任、真诚，很多很多。” “你是觉得亲密这个词过于暧昧吗？” “好了，我们快要错过弗兰克的咖啡时间了。”罗克拿起车钥匙，想起自己的车还在修车行改造。 艾斯卡说：“我去开车。” 警车还停在罗克的车道上，巴克利先生在前廊的安乐椅上看报纸，顺便向他们打招呼。 布朗太太追出来叫住他们。 “亲爱的。”她对艾斯卡说，“我们的房顶漏水了，可是建筑商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如果你们回来得早，可以帮忙找一下洞在哪里吗？” “当然可以，布朗太太，我很乐意为你做点什么。”艾斯卡亲切又热忱地说，“我和布雷恩警官现在有一些重要的案件要处理，但是下班后我会尽快回来为你检查屋顶，避免深夜下雨时有水漏进屋子。” 布朗太太的脸上流露出安心的神情，愉快地说：“晚上我为你们做熏小牛排。” “我很期待，那就晚上见。” 他们互相道别，布朗太太像个孩子一样踩在栅栏的横档上招手。 罗克有些不是滋味地说：“布朗太太很喜欢你。” “她也喜欢你，我认为正是因为她对你的喜爱而同等地喜欢我。” “你真的要赶回来替她修屋顶吗？” “我联系了别的维修中心，预约了下午有人来修理。”艾斯卡说，“但维修费需要你来支付。” “什么？”罗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第26章 探索的第一步 玛丽琳对于罗克和艾斯卡一整天的失踪深感担忧。 “艾斯卡说你生病了，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发烧得太严重，下床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正好撞在床头柜上。” “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玛丽琳追问，“撞到头可不是小事，尤其是你……” 罗克说：“别担心，我的脑袋多灾多难，可到现在还好好的。” 虽然失去了一点点记忆，他想，还是最重要的那一点。 “我去休息室喝杯咖啡，高烧让我精神很差。” 第44章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不用，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等玛丽琳不太放心地离开后，罗克和艾斯卡分头行动。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分，弗兰克很可能已经在选咖啡了。 休息室是警局少有的几个明亮的房间，警探们的办公室则永远关着百叶窗，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阴暗又压抑。罗克一眼就看到了背对门口的弗兰克警官，他有一头标志性的金棕色头发，总是梳理得一丝不乱，显出自己有个注重外表、爱好干净的妻子。 罗克满脸疲惫地走到他身旁，从吧台上拿了个纸杯。 “嗨，弗兰克，早上好。” “布雷恩。”弗兰克警官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现在已经不早了，你刚来吗？” 罗克给他看自己额头上的止血贴：“我撞到头了。” “你可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脑袋啊。”弗兰克不像玛丽琳那么在意别人的创伤，而且他本人受过的伤也不计其数，这位硬派警探一向认为忽视肉体和心灵上的创痛是执法者应该具备的能力。 “至少目前为止我的脑袋还在，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罗克问，“最近顺利吗？” “还好吧，反正总是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弗兰克说，“我们平时好像不怎么聊天。” “确实，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比较固执，聊天也不会太愉快。” 弗兰克笑了，虽然在罗克看来那算不上开心的表情，不过对一个每天沉浸在凶案中的警探来说已经相当友好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弗兰克问。 “没什么，难道不能是一次同事间平常的偶遇？” “不可能，你从不到休息间来，今天是我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你。”弗兰克发挥了他的职业技能——非凡的记忆力和对不寻常事件的质疑。他和罗克并非关系很好的同僚，但相互之间也没什么水火不容的矛盾。罗克觉得弗兰克古板无趣，事事循规蹈矩，只要没有意外，每天都过得很规律。弗兰克则认为罗克过于轻视规则，总喜欢用点“小手段”来达到目的，有一次还被律师当庭质疑证据的合法性。不过他们都认可对方的能力，因此一点小小的“看不惯”无伤大雅。 罗克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按照弗兰克的习惯，最多能拖住他五到十分钟。这点时间要翻找完所有案件存档并且记住内容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专业间谍也只能在惊险电影的情节中一展身手。唯一能办到的只有艾斯卡，罗克相信他能在最短时间里获取弗兰克整个办公室的秘密。当然，没必要这么做，窃取同事的案件存档是弗兰克最痛恨的行为，罗克希望他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你在等什么呢？”弗兰克似乎也注意到他在看时钟。 罗克说：“我在等我的搭档，他对这里还不太熟悉，没准在走廊上迷路了。” “要我说，这栋老房子就是结构太复杂，以前是某个名人的宅邸，看那些木头楼梯就知道了，光线也不好。”弗兰克问，“你和新搭档相处得怎么样？” “还不错。” “看来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然就会从你嘴里听到一连串脏话了。” 罗克不由得思索，难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会对新人如此刻薄的家伙吗？ “艾斯卡除了喜欢抢着开车和要求我换个车载系统之外，确实是个好相处的搭档。” “现在的小鬼都有这种毛病，喜欢把新玩意儿挂在嘴边，他们太依赖手机和电脑，总认为科技能解决一切。” “或许他们说得没错。”罗克说，“是我们太古板了。” “你好像还学会了反省，看来新搭档给你带来的好处不少。”弗兰克说，“我听说那个单身女设计师死亡的案子不到三天就结案了，令人刮目相看。” “那个案子并不复杂。” “别多心，我不是想打听你的破案细节，规矩大家都懂。” 罗克觉得他意有所指，也许是怕自己开口打听托比去世的细节，所以先一步封住了所有出口。 “是的，规矩大家都懂。” 弗兰克生硬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友好：“祝你工作顺利，布雷恩，也祝你和新搭档相处融洽，要知道一个合得来的同事比两情相悦的老婆还难得，因为工作中的麻烦远比生活多得多嘛。” 罗克知道这就是他打算结束这次“晨间偶遇”的说词，然后他就得回自己的办公室工作了。不到十分钟，罗克不想表现得太热络而引起怀疑，毕竟他们在此之前只是点头之交的同事，弗兰克是个出色的刑警，也意味着他拥有非比寻常的警惕心和观察力。 罗克边喝咖啡边挥手示意回头见，弗兰克拿着马克杯走开了。等他出门拐向走廊后，罗克把“迷你”叫出来。 “告诉艾斯卡，弗兰克回去了。” “好的，他已经知道了。” 真诡异，就像手机里存在着艾斯卡的一部分……灵魂。虽然罗克知道他们通过网络共享信息，但感觉就像幽灵。不到一分钟，艾斯卡已经出现在休息室门外。 “我给你冲了咖啡，搭档。”罗克把纸杯递过去。 “谢谢，布雷恩警官。” 由于提前制定的计划，艾斯卡明白他们需要掩人耳目，直到回办公室后罗克才问：“怎么样？” 第45章 “我找到了档案，弗兰克警官没有把它藏起来，就放在文件柜里。” “你找东西当然很快，换成别人就得费番功夫了。”罗克说，“打算背给我听还是写下来。” “我把它共享给迷你，他会整理成电子文件，你也可以在电脑里查看。” “算了，没确定有没有内奸之前，我不想在警局的电脑里打开任何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罗克查看手机，发现一条来自a的消息，打开后是个陌生界面，罗列着墓地会走私案的各种存档。 “这些文件只有你可以阅读，我设置了权限，打开时需要确认你的指纹，阅读过程也由前置摄像孔识别你的虹膜。”艾斯卡说，“基于你的个人安全考虑，我认为之后有关这个案件的私密调查都需要在完全的保密情况下进行，你需要我搜集的其他线索和证据我都会以这样的方式单独发给你。” “很不错。”罗克甚至想加个语气词，比如“喔哦”之类，艾斯卡谨慎入微的秘密调查方式让他深感意外和惊喜。罗克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并没有感受到科幻般的技术被运用到生活中，有了电子邮件，邮差依然在送信，自动驾驶的广告到处都是，司机仍旧习惯双手把住方向盘，机器人永远只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话，只有医护助手可以稳稳地把病人从床上抱起来放到轮椅上。 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对未来的憧憬和忧虑仅存于艺术家创作的作品中。难道只有艾斯卡是意外的产物，是这个世界所有顶尖科技制造的奇迹？ 罗克沉下心，以前他和托比始终坚定地追寻罪犯，内心却多少有些力所不及的无奈。现在这些无奈和遗憾被艾斯卡的“超能力”填补，仿佛他自己也有了无所不能的力量去和邪恶对抗。 弗兰克调查案件的方式老练且带着一丝复古的痕迹，他比罗克差不多大十岁，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托比曾说他像个硬派动作明星，制服下全是能把人一拳打烂的肌肉。罗克没想到他还如此细心，把博伊斯·韦德这个混蛋从头到尾抖落了一遍，罪名足够那家伙终身在监狱里度过了。文件中夹杂的照片艾斯卡也一并扫描下来，罗克依次放大，其中有一张是在昏暗的酒吧里，灯光斑斓，像极了教堂的彩色窗户，窗下的阴暗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着。 这是什么地方？ 罗克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这是彩色灵魂酒吧。”艾斯卡说，“场地是旧教堂改造的，那块特色的彩虹玻璃被保存下来，虽然有个神圣的名字，实际上是墓地会的一个据点。” 罗克回忆起来，那些家伙选择教堂作为据点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离经叛道”。叛逆在年轻人中自有其神秘的魅力，心向罪恶与黑暗是很酷的行为，反抗则常与青春个性结伴而行，因此这样的酒吧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追求叛逆的灵魂和肆意放纵的身躯。 “墓地会的成员每晚聚集在那里。”艾斯卡说，“我了解到，这个组织最初的起源只是个少数不良青少年团体组成的小帮会，因为家庭、学校和各种生活环境造成的叛逆而聚集在一起，做一些自认为是为非作歹的案子来彰显自己的特别。不过几年间，这个团体受到更有组织的黑帮操控，渐渐变成现在的规模。” “是这样，说他们无恶不作也不为过。”罗克说，“我和托比曾想深入墓地会的据点，可这些年纪最大不过二十出头的混蛋像一群鬣狗，一旦意识到有人闯进领地就会不计后果倾巢出动。有些人不认为自己会有三十岁、四十岁，不会有中年和老年，死亡好像从来没有威胁到他们，所以什么事都敢去做，他们在帮派和黑道上只是不起眼的小混混，做的事却都足以惹来杀身之祸。” 艾斯卡想了一会儿，对于生命和死亡这个话题他总是格外谨慎，或许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无法体会到死亡的压迫和生命的实在吧。 罗克在他开口提问前抢先说：“今晚我们得想办法去彩色灵魂酒吧喝一杯。” 第27章 警官、搭档、线人 毫无疑问，罗克和死去的搭档托比都已经上了墓地会的黑名单，不止他的长相和个人信息，甚至有可能每天的行踪也在遭人窥视。 他们视他为头等仇敌，因为在此之前没有其他警察会这么紧追不舍地调查，不惜一切要把他们的幕后头脑揪出来。罗克凝视照片上那块本该让人过目不忘的彩色玻璃，他的记忆也像玻璃上的色块，看似完整又支离破碎。 艾斯卡放大照片的黑影，修复了部分模糊的细节，让罗克分辨出窗户下的角落里是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人。由于照片本身的瑕疵，除了一个男人的轮廓之外很难再看出什么。罗克指着下方一个白点问：“这是什么？” 艾斯卡又把白点放到最大，回答他：“我认为那是一个反光点，是他身上佩戴的金属饰品对灯光的反射，从这个位置判断，应该是一枚戒指。” “银戒指？” “只能确定是金属物，没有矿石镶嵌。” 一个戴金属戒指的男人，独自在年轻人群魔乱舞的酒吧角落，既没有喝酒也没有与人结伴聊天，他和博伊斯有关吗？或者他就是操纵墓地会的人？想知道答案恐怕只能亲身进入那里，像鱼游入鱼群，这一点恐怕一脸严肃、成熟稳重的弗兰克无法做到，照片也是他的线人偷拍的。 第46章 罗克忍不住想，没准这就是那些家伙操纵墓地会的初衷，把青少年当武器，排除了警察试图混入卧底的可能。他看了艾斯卡一眼，这个被精心设计制造出来的仿生人十足像个刚从学校毕业的新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他塑造得这么年轻，是为了减少年长又有经验者的戒心？抑或只是出于设计者自己对赏心悦目的追求？ 罗克倒是觉得他很适合扮演一个年轻叛逆的小混蛋。 “墓地会的人认识我，所以这次你得单独行动。” “好的，布雷恩警官，我会把看到、听到的情报都录下来，尤其是关于那个戴戒指的人的身份。你很敏锐，留意到照片里隐藏的细节。” “别拍马屁，我不喜欢听肉麻的话。”罗克说，“你要当个中肯、客观又理性的助手，把时间花在案子上。” “当然，我会的。”艾斯卡说，“我观察到一些出入酒吧、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一岁之间的年轻人，他们的穿着打扮很有特点，尤其是墓地会成员还有明显的纹身，你建议我在哪个部位增加纹身图案？” “那代价太大了。”罗克头痛地看着他，“……我是说，你要纹身，事后有办法自己弄干净吗？” “深层皮肤受损需要回赫菲尔斯公司的维修中心修复，不过我有定期检查计划，维修费……” “我们可以画上去，用那种女孩们画在手上的彩绘颜料。”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但也有被识破的风险。” “听我的，就这么办，我去买颜料，你研究墓地会成员的图案。” “要不要我检索一下哪里有卖？” “亲爱的，这里我比你熟悉。”这句话并不正确，艾斯卡像一张实时更新的地图，可以说没有任何地方是他不熟悉的。 但是—— 给老派的人类留一点余地。 十五大街的巷子里有一个终日遮着帷幕的神秘小店，幕布后点着蜡烛，水晶球和各种形状的玻璃瓶在烛光间闪闪烁烁。店主是个喜欢用面纱蒙着脸的混血女人，罗克曾以为她在干什么非法勾当，后来发现店里卖得最好的商品是一种名叫“莫利亚”的咖啡豆。 弗洛拉今天佩戴深蓝面纱，两边缀着细小的金流苏，使得佩戴着有色隐形镜片的眼睛更添几分神秘色彩。如果是别人来买东西，弗洛拉会展现一下自己通灵的神秘力量，而面对罗克则从不掩饰眼下的生意不过是骗钱糊口。 “里面加了海娜叶粉末，颜色会在半个月左右褪掉，你要看看图案吗？” “不用，我有自己的想法。”罗克问她，“咖啡豆卖得怎么样？” “难道你怀疑我在里面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警官先生，通灵有可能是假的，但咖啡豆货真价实。” “我只是问问。” “要不要来一罐？有的客人在我这里喝上一杯就能熬到深夜等他们死掉的亲密爱人现身。” “你不会真的在里面掺了不得了的东西吧。” “如果指让人上瘾的东西，那就算是好了。”弗洛拉很有分寸，知道什么玩笑适合开，什么玩笑容易被误解。她对罗克印象也很好，尽管对方常常在她店里转来转去，疑神疑鬼，但她觉得他作为一个警察，不止外表令人欣赏，行为举止也相当“俊俏”。这是她独到的看法，长得漂亮的人她见过不少，像罗克这样一举一动都不讨人厌的警察却很少见。 这家伙的身上有种让人畏惧又安心的气概。 弗洛拉把嘴角的微笑隐藏在面纱后，露在外面的眼睛看起来依旧神秘淡然，好让她能不动声色地观察拿着咖啡豆罐子皱眉细看的年轻警探。 “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她问。 “凶杀案没有一个接一个算好事吗？” “不算。我是指在人际关系上，我感到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向你靠近。”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通常来说，在未知的能量面前，好与坏取决于你对待它的态度和方法，或许是有人介入了你原本的生活，让你产生一些改变。” 罗克当然知道这只是弗洛拉这个假“灵媒”的惯用伎俩，用似是而非的预言和暗示让来客自己去寻思代号入座的方法。可他还是中计了，他想到艾斯卡，想到这个并非“人”又拥有无穷“能量”的神秘力量以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 好坏取决于你对待他的态度和方法。 这么说，还是有可能变坏吗？ 罗克若有所思地带着染料和咖啡豆回到办公室，艾斯卡在两张桌子之间的座椅上等他。 “有人来过？” “没有，不过亨特局长有个新案子交给你。” “是什么？”真亏他煞费苦心，罗克心想，现在有案子都要让局长先生亲自精心挑选安排，其中当然有他差点殉职和搭档死亡的因素，更大的可能是，亨特生怕一个人工智能的仿生人搭档难以胜任复杂危险的工作。 他多虑了。艾斯卡是超人，以至于罗克觉得自己也被强化了，拥有了成为电影里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的潜质。 “一家主题旅店发现了尸体，局长要我们现在去现场。” “好吧。你找到墓地会的纹身图案了吗？” “找到了，有好几种，分别代表不同阶层。” “没错，虽然听起来是个小鬼们自以为很酷的组织，内部也有十分森严的等级制度。”越年轻，恶就越容易无声侵袭，也会越肆无忌惮没有边界。 第47章 “我应该扮演一个最低等级的新人，你认为呢？” “我们到车上再说，别等尸体腐烂了。” “尸体没那么快腐烂，现在的温度……” “我知道，这是修辞，意思是我们要赶时间。” “哦。”艾斯卡说，“我来开车。” 他真的好爱开车，像个刚学会开车的孩子。不过鉴于自己开车不专心而差点导致车祸，罗克觉得艾斯卡应该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仿生人不存在兴趣这回事。 “布雷恩警官、怀特警官，请注意安全驾驶，祝两位工作愉快。” 警车的ms-109y助手公事公办地向他们打招呼，罗克不再那么排斥人工智能的存在，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更像是怕弄湿衣服的人不小心掉进水里，干脆游个泳。 艾斯卡在他不反对的情况下始终开启着车载系统，听取行车建议和警用频道的播报。 罗克很好奇他完全可以不依赖这些辅助型的智能助手，却还是像人一样任由它们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 “你刚才说纹身图案怎么样？” “我想扮演一个墓地会的新人，刚加入这个群体，和大多数人都不太认识。” “你错了，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互相认识，尤其是新来的会格外受关注，不放过一个生面孔才会让他们的联系更紧密。” 艾斯卡问：“那该怎么办？” 罗克看了看他，艾斯卡开车的样子很专注，不过也有可能这是他为了安抚同乘者的姿态，照顾人们对于安全感的需求罢了。 “我觉得你就扮演现在这个对他们一知半解的新人更好，我想为你找个伙伴，虽然他不是墓地会的人，但在彩色灵魂酒吧附近的街区混得很熟。”罗克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线人介绍给艾斯卡，毕竟到目前为止和艾斯卡接触过的人都不会和他长时间单独相处。但是线人不一样，线人都是精于察言观色、窥探他人秘密的人，罗克不知道让这样的家伙和艾斯卡接触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他有新搭档的事众所周知，过度遮掩只会更让人产生好奇和怀疑。 对于第一次卧底，罗克犹豫不决满心忧虑，艾斯卡却跃跃欲试十分自信。 第28章 半日案件 新案件多少有些离奇。 一个爱好恐怖题材的住客在名为“死荫之地”的旅店浴室发现了悬挂在头顶的尸体。 这家别出心裁的“恐怖”旅店为招揽肾上腺素分泌不足、喜欢体验惊悚的客人准备了各种“意外惊喜”，规则之一是客房里的东西摆设由上一个住客随意布置，新客人推开门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 死者是个瘦弱的成年男子，四肢绑着绷带被挂在浴室天花板的挂钩上。罗克很难理解为什么本该让人放松的浴室会出现一个屠宰场挂冻肉的铁钩。 世上有怪癖的人真不少，他和艾斯卡挨个询问旅店主人、住客以及服务生的口供，嫌犯最终落在一个登记记录上名叫“锡得尼”的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个遍布电脑、网络、机器和各种智能设备的时代，死荫之地的店主仍然坚持保留着手写登记的习惯。 店主对此的解释是：“守旧本身就是一种恐怖。” 案情立刻又变得很简单，上一个住客“锡得尼”登记时使用了假名和错误的联系方式，穿着难辨体形的黑色大衣、挡住脸庞和发型的围巾、帽子，并且带着个足够装进尸体的行李箱。不过，据说这样的打扮在死荫之地毫不稀奇，很多人都会扮演某种角色，让自己更快融入恐怖氛围，沉重的行李也可以看成是为了布置客房做准备。 将尸体丢弃——或者说摆弄放置在客房的浴室后，锡得尼就离开了。除去接待台上方有一部隐藏在吊灯里的监视器外，整个旅店都古老得犹如十九世纪的古堡，充斥着暗黑色调和令人不安的细节。 罗克反复查看那两段锡得尼进入旅店和离开时的影像，艾斯卡搜索了街区附近的所有监控设备，却没有找到嫌犯离开后的去向。 他要不是熟悉这里的一切，就是来自地狱的幽魂。 哪一种更有可能不言而喻，但艾斯卡提出另一个符合他身份的推测。 “嫌犯走出那道门后就消失不见了，他没有出现在任何监视影像中，你可以说他记住了每一个监视器的位置和范围，可这在实际行动中很难实现。”艾斯卡说，“有些监视器的范围是交叉的，覆盖了整个区域，一个人要从路面离开就无法避免被捕捉到。” “他当然是在出门后很快改换了装扮，那一身黑衣、围巾和帽子都太容易识别，只要除掉这些特征，他就能像个普通人一样从容离去。” “装扮可以变化，但身高体型，尤其是行为举止已经养成习惯，一些微小的动作也许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因此很难刻意改变。我在相同时间里没有找到和他身高相仿，行走姿态相似的人。” 这个结论原本需要花费几天或更久才能得到，还得好几个人目不转睛地在屏幕前反复看那些无聊的画面。罗克很难质疑艾斯卡对此的定论，理性上他应该相信一个超凡的人工智能提供的搜索结果，感性上又不甘心自己积累的经验在技术面前变得一无是处。 “按照你的说法，嫌犯丢下尸体后离开死荫之地，但整个街区都没有发现他离去后的行踪，我就此得出一个结论。”罗克说，“他还在店里，我们已经封锁了旅店进行搜查，没有可疑分子躲藏的迹象，那么凶手只能是身在现场的某个人。” 第48章 “这个推测很合理。”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你有丰富的探案经验，又能接受现有证据指向的唯一结果，我很高兴和你成为搭档。” “我们成为搭档已经好一阵子了，你干嘛突然在这个时候恭维我？” “适当的称赞有助于增进感情。”艾斯卡说，“而且我发自内心地认为你是一个优秀的警探。” “内心……”罗克不知道他的内心究竟有什么，不过机器似乎从来不吝惜于赞美，也不在乎被称赞的人作何感想。可无论如何，被人称赞总不是坏事。 “假定这个事实成立，锡得尼并未离开旅店，或者说他离开了片刻，在门外的监控死角中改换装扮又重新回来，理论上他可以成为任何人。我认为你应该把查看监视影像的范围扩大一点，把其余住客的行踪也调查一遍。” “我已经这么做了，目前来看，每个进入旅店的人都有相对完整的行迹路线，包括发现尸体的下一个住客。”艾斯卡说，“我打算先从其他渠道继续寻找这些人的既往关系，或许能找出一些线索。” 其他渠道是什么意思？ 罗克心想，他应该知道调查别人的隐私是不符合程序规定，甚至有违法嫌疑的吧。 可要是唠唠叨叨地提醒他，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不知变通的家伙了。这种事，他得自己有分寸才行。人类尚且受道德和法律约束，一个不守成规的仿生人是否会像失控的怪物一样破坏本就不甚坚固的规则之墙，这一点，罗克还很难判断，而且连思考一下的时间都不够用。 很快，艾斯卡就把现场每个人的资料都找齐了。罗克回想起以前，他会和托比熬上好几个通宵，在办公室一整面墙上用图钉和红线标记与死者相关的人物关系。现在它们都被一份能随意放大又能轻轻点击照片进入下一页详细内容的文档代替了。 罗克可以在拉起警戒线外的路边查看这些资料，可以在住客尚未散去前留住他们追问细节，看来他要变成一个破案机器也指日可待。现在唯一令人不满的是手机屏幕不够大，在不停改变缩放后，他的手指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这时候经验和直觉又起了作用，罗克回到刚才看过的内容，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艾斯卡，后者像在等待什么似的一直凝视他的眼睛。 “有问题吗？布雷恩警官。” “你为什么要这样？”罗克说，“明明已经有线索，却要等我自己看出来。”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工作方式，你喜欢破解谜题，喜欢思考事件和人之间的关联，找到线索的那一刻你很耀眼。” 罗克疑惑地看着他，这不是机器称赞他人的方式，没有总结式的归纳和放之众人皆可的评价，耀眼这个词又过于主观和情绪饱满了。他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这些日子艾斯卡完全只是和他一个人朝夕相处，难道他闲暇时还会像人一样去看电视、电影、小说和那些没营养的个人情感故事吗？毕竟他是机器，是人工智能，不必像人一样好几天才看完一本书。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程序里限制他自我学习的范围，现在的艾斯卡似乎在努力讨好“搭档”的道路上一去不回。从一开始的“我不明白”、“这不符合规定”，到主动提出一些游走在“违规”边缘的策略，也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 罗克不由得又开始犹豫让他接触“线人”和去彩色灵魂酒吧卧底的计划是否可行了。 自己到底有没有、是不是在“教坏”一个纯真正直的“小机器人”。 “布雷恩警官，你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这不是巧合。”罗克努力让自己回到案情上来，艾斯卡的“能干”让他越来越习惯在工作上走神，这可不是好朕兆。这份文件如此庞大、细致，按理说罗克没办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看完，但艾斯卡已经为他标出了值得推敲的部分。 “从住客、旅店主人和客房服务生辐射出去的人际网络来看，他们认识的人之间也有十分微妙的关联。简单来说，有些人虽然表面上并不认识，但延展开就会发现朋友的朋友都有来往。”当然，某个类型的恐怖题材爱好者的圈子或许很小，彼此间相识不算怪事，问题在于刚才的询问中他们都表现得好像只是偶然相遇，极力回避自己的人际关系。 “我还找到一些关于死者的线索。”艾斯卡说，“大概一个月前，这个叫卢尼的男人通过家用电脑上网，在一个名叫月神降临的网站上留言寻求帮助。” “月神降临？” “是一个互助式自杀网站，当然是隐秘的，他身患绝症，痛苦不堪，也许是从那些同样有这种需求的人那里打听到，毕竟在此之前他是个很少上网的守旧派。” 这和死荫之地的怀旧风格也很吻合。 “然后有一个人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这个人和死荫之地的客房服务生有过一笔二十块钱的资金转出。” “二十块钱是小费吗？” “是的，不过由此可以知道他们之间应该不是陌生人，通过手机进行的小额转账通常需要有社交功能的账号。” 虽然还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但罗克已经对这个看似离奇的凶案有了一个初步印象，错综复杂的人际网所带来的结果，让每个参与其中的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收益。死者一心求死又没有勇气自己动手，请别人代劳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办法。杀人者能将自己不为人知的隐秘爱好付诸实施未尝不是一种诱惑，很多凶手都会隐藏在精神类疾病患者聚集的网站上，向有意自杀的人伸出“援救之手”。至于死荫之地的店主和住客，前者为自己的旅店增加了真实的恐怖经历，后者体验了难得一遇的凶杀案件。 第49章 罗克忽然问：“如果凶手没有走出旅店，而进店的人又有完整的行踪轨迹，那你……” “所以我又重新对比了当天出入旅店的人员，尤其是在锡得尼离开后入住的客人。有一个人虽然在几个街区外都有监视影像作证，可进入旅店的一刻却有几秒钟没被任何监控器拍到。这几秒钟足够让另一个穿相同衣服的人接替进入旅店。布雷恩警官，我认为这是一场由多人预谋协助自杀的杀人案。第二次有针对性的比对后，我的结论是这样的，死者的尸体由化名锡得尼的凶手通过行李箱带进死荫之地旅店，利用这里的特色作为恐怖主题的摆设吊在浴室挂钩上，锡得尼有意被旅店大厅里的监视摄像机拍下离开的影像，并在门外换下伪装等待那个为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替身到来。那个人对旅店外哪里是监视死角一清二楚，很顺利地完成了交替，随后自己从后门回到旅店，而锡得尼，也就是真正的凶手则光明正大地入住了旅店。”艾斯卡说，“他是锡得尼离开后住进来的客人，也是报警人，而协助他的帮凶是这里的客房服务生。” 第29章 黑鸦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快的凶案告破记录，上个纪录还是两天内破案的卡米拉和仿真小狗。 在罗克和艾斯卡罗列的详细证据面前，措手不及的凶手不但承认自己的罪行还毫无抵抗地供出配合他的从犯。 旅店主人和有着潜在联系的住客、服务生心照不宣地完成一次杀人抛尸的行为，每个人都觉得事情和自己牵扯不深——店主假装不知道前后入住的“锡得尼”是同一个人，服务生认为死荫之地的特色即使尸体出现在房间里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住客从各种渠道听说会有这样一件事发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警察面前演戏，至于那个凶手，甚至向罗克出示了当时和死者交流的邮件，声称是在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好心帮助他解脱。 验尸报告还没出来，案子已经了结了。 法医和勘察组的同事把消息传遍整个警局，罗克不得不面对每一个擦肩而过的熟人向他表达的惊讶和赞赏。最后连亨特局长也不得不把他叫进办公室，希望他在人机合作的过程中尽可能低调，不要把事情搞得像小说一样离奇。 “我应该怎么做？难道明知凶手是谁却放任他离开现场，一直等到尸检和现场报告出来才去抓人？” “为什么不行？”亨特局长问，“演绎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这包含在我的协议里吗？”罗克反问，“你们让我和艾斯卡合作，就该知道我会充分利用他的能力去破案。我现在感觉很好，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状态。杀人犯罪的家伙永远不缺，要是我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在几个小时里抓到凶手就好了。” “你不能这样，罗克。你不能太引人注意，这对你和艾斯卡都没有好处，你可以利用他的……功能去帮助你破案，但是记住，只是功能，而不是利用他本身。” “区别在哪？” “工具在善用它的人手里事半功倍，但工具时常也会变成凶器。去证物室看看，有多少凶器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锤子、扳手和刀。” “我是在破案，并没有犯罪。” “是的，你没有。但是你有没有故意疏忽让艾斯卡去通过不那么合法的方式搜寻线索和他人的隐私。我再说得直白一点，要确定一个人有没有离开某处，无非是查找街区的监控捕捉行动轨迹。你有没有任由艾斯卡未经同意查看监视影像，包括那些私人商店、住宅的设备？我知道他很快，弗莱彻女士跟我讲解时我认为这和神话没什么分别，但无论机器多快，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法律。” 罗克承认，他要求过几次艾斯卡必须获得授权后再采取行动，而艾斯卡也遵守了规则，但他是不是渐渐沉迷于超级智能科技创造的“奇迹”，在无意之中默许甚至放任对方可以走一些捷径呢？ 艾斯卡一直在学习如何和他相处，想让自己以人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而每一次让罗克感到惊讶的“超能力”都会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方法，并且离“目标”更近一步。 “我不知道。”罗克说，“你觉得我在带坏他？” “也许。”亨特局长说，“也许是他在带坏你。” “他只是按我的要求办事，是我的疏忽，我会听取你的忠告，局长先生。” “你叫我局长先生的时候准没好事，不服气对不对？觉得我是个不接受新技术的老古板。”亨特说，“新玩意难免会带来一点道德上的困惑，艾斯卡是个很强大的助手，我已经看到了他的能力。上一次你结案的时候我就向弗莱彻女士提出过这点忧虑，但她表现得很从容，甚至认为艾斯卡的学习过于谨慎。既然如此，我也尽可能放下一些不该操的心。今天的事我会想办法替你解释，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关于那个互助式自杀网站隐藏着杀人凶犯早在我们监视之中，只不过刚好对应这个案子的凶手。弗兰克问我什么时候给你搞个最快破案奖章，还想上班的时间开派对庆祝，我不能说有人不怀好意，但警局里都是经验过人的老狐狸，还有下次一定会被看出破绽。” “好吧。”除了答应之外，罗克想不到更好的应对。 “艾斯卡呢？” “在外面等我。” “让他进来一下。” 第50章 “你要干什么？” 局长先生无奈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是仿生人，我不会像骂你一样骂他，让他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罗克出去换他的搭档，艾斯卡似乎并不在乎谁找他谈话。他对罗克存在协议上的保护和协助指令，对其他人则一视同仁，完全是抱着友好的态度在相处，因此尽管他来的时间不长，在警局里的人缘却相当好。 几分钟后，艾斯卡离开了局长办公室，轻轻关上房门。 “那老家伙对你说了什么？” “你是说局长先生？” “对。” “你对局长先生有什么私人恩怨？” “艾斯卡，我和他关系还不错，所以才叫他老家伙，要不然还有更好听的称呼。你进去好几分钟了，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要单独和你谈的。” “局长先生只是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艾斯卡的嘴角带着微笑，“我说我过得很好，和你相处让我感到非常愉快，我们还顺利地解决了案子。他问我关于案子的一些细节，告诫我要对你的命令仔细斟酌，不能任由你逾越规则。” 罗克若有所思地问：“如果我和局长先生同时给你下命令，你应该听谁的？” “我以你的指令为优先，但局长先生是你的上司，理论上也是我的上司，我会适当听取他的意见。如果你们的命令有冲突，在合乎情理和法律的前提下，我仍然优先听从你的指令。” “你不应该听我的指令。”罗克说，“因为我也会犯错，如果我错了，记得纠正我。” “好的。”艾斯卡停顿了片刻后问，“那你会改掉一边吃东西一边开车的习惯吗？还有把脏盘子留在餐桌上，一两个星期都不洗脏衣服。” 罗克回想起艾斯卡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我觉得这些习惯无伤大雅。” 看到艾斯卡困惑的目光，罗克被局长教训一顿的心情又好起来：“趁别人还没来要求开派对，我们应该早一点回去。” “你说过要介绍你的线人给我认识，什么时候？” “那得看我能不能找到他。” 通常来说，警察都不会在手机里留存线人的号码，对方也同样如此。他们把那串数字记在心里，说不定比亲密的伴侣和朋友的联系方式记得更清楚，但永远不会留下通话记录。 “黑鸦”就是这样一个人，罗克知道他的真名，毕竟作为一个混蛋，他在警方的前科档案里留下不少痕迹。不过即使如此，罗克也会假装不知道他叫什么。 “黑鸦”有一张不对称的脸，左边正常，右边则像融化的鬼脸雪糕一样，眼角下垂、嘴角弯曲、鼻子塌陷。显然这是一次暴力事件的结果，伤口痊愈后，绷紧的皮肤扯着五官，成了现在这副奇怪的面容。 罗克在约定的地点和他见面——某个快餐馆的隐秘角落，外面看不到里面，人流足够多，充斥着各种说话和餐具碰撞声。 黑鸦很意外罗克带了个生面孔来见他，但他也知道托比殉职的消息，警察换个新搭档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他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打量艾斯卡，发现这个新来的警察竟然向他报以微笑，这种奇遇令他万分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罗克。 “我最近没做什么坏事，布雷恩警官。”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只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忙？”黑鸦警惕地问，罗克越客套，他越觉得这个忙不小。 “我们想去彩色灵魂酒吧。” “你们？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墓地会的黑名单吧，他们没把你的照片印在酒吧的宣传单上已经是低调行事了。” “准确地说是他。”罗克指了指身边的人。 艾斯卡极其自然地自我介绍：“我叫艾斯卡·怀特，你好。” 黑鸦的反应与其说受宠若惊，不如说是惊吓，从第一次被逮住送进警局到现在足足二十多年时间里，没有一个警察这么温柔客气地对他说过话。 “布雷恩警官，这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叛逆的模样 “艾斯卡，记住这家伙。你可以叫他黑鸦，不用对他太客气，他不习惯别人说你好。” “为什么？” “少问为什么，回去我再解释，现在我们要商量的是如何混进酒吧。”罗克对黑鸦说，“你只要带他进去，别让人怀疑。我知道他们极度排斥陌生人，和熟人一起会好很多。” “你们要干什么？被墓地会的人知道我把警察带进去，他们会想尽办法折磨我，再把尸体扔在警局门口。” 罗克一点也不怀疑，年纪越小的人渣越会干出这种极端的事。 “我们只是去看一下。” “看？” “对，像平时你带些有需要的朋友去玩一样，只是喝酒、找伴，一小时后再把他带出来，我会在附近找个地方等着。” 黑鸦疑神疑鬼地看着他，但罗克不是那种会骗他上当的人，否则他们早就不是警察和线人的关系了。 “我劝你最好放弃和墓地会作对，米勒警官被炸死后，他们好像打了胜仗一样，变得越来越激进，还把博伊斯奉为英雄。虽然他被抓了，但是干掉警察的丰功伟绩让每个人都很激动。”黑鸦边说边观察罗克的反应，他也不想提这件惨案，更不想冒险把警察带进墓地会的巢穴。太危险了，不只是他，还有眼前这个看起来办事不牢的新人，难道他不懂只有面无表情和适当的利益才能让线人乖乖听话吗？ 第51章 黑鸦正在思考如何拒绝罗克的要求，罗克却把自己的手机推到他面前。屏幕亮着，显示的是一张照片。黑鸦极具特点的脸在照片上显得格外清晰，更清晰的是他从另一个人手上接过钱。 “这个是你。”罗克说，“这个是影子梅森，你收他的钱，给了他什么东西？” 黑鸦没受伤的半张脸也垮下来，无奈地望着罗克说：“我不知道这个角落里也有监视器，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全新设备，刚好录到你的买卖。这只是截图，我有完整影像。” “如果我因为带他去酒吧被人杀了，是你的罪孽。” “不会的，我保证只是看看而已。” “他们不接受一无所知的客人，就算是我带去的也一样。”黑鸦说，“最好带点记号。” “晚上我们来找你的时候会做好准备，你觉得用什么纹身图案比较好？” “他们有个死亡金属乐队，很多人加入墓地会之前都是这个乐队的歌迷，你知道一些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是很容易变成诱饵的。”黑鸦说，“你们可以用他们的队标，弄在显眼的地方，比如脸颊、脖子，越明显越能表露决心。别用画的，已经有好几个下不了决心纹身的小鬼被找出来揍了一顿。” 要是这能阻止这两个警察的奇怪念头就好了，没有人会为了破案去像十几岁的小混蛋一样给身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吧。 罗克回头看了艾斯卡一眼，看到他的脖子，想到那层仿生皮肤下的人造血管以及其中流淌的什么“抗氧性和水溶性聚合物”制造的仿生血液。 “晚上几点？” “一般来说午夜是人最多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最合适。” 人少容易被注意，人多又很杂乱。 “十二点，在老地方见。”罗克说，“你有什么需要提醒的注意事项，最好现在就说。” “如果你们真的只是去看看，喝杯酒，那就没什么。有的女孩喝多了可能会绊住你的手脚，这点要注意，别以为那里会有好姑娘。千万别有其他念头……那太危险了。” “我再说一次，不用你做领路之外的任何事，也不会有什么打听消息、搜集线索的环节。” “你能发个誓的话……” “你相信发誓还是相信我会把你数钱的录影删掉？” “晚上见，布雷恩警官。”黑鸦说完又看了看艾斯卡，犹豫几秒后说，“你得打扮得酷一点，现在这样真的太……嗯……”他想了好久才觉得“乖巧”这个词不算冒犯。 罗克当然知道艾斯卡很“乖巧”，和人类相比他少了很多与生俱来的欲望，而欲望和恶念相伴相生，越强烈的欲望越容易孳生罪恶。艾斯卡的欲望是可以被设定的，罗克相信他和所有人工智能一样被人类预设了许许多多的道德栅栏，以防止他轻易冲破障碍脱离掌控。现在他要让艾斯卡深入一个恶的巢穴，难免会有担忧。 这样的担忧似曾相识，是每次托比要去卧底和冒险时他内心油然升起的感觉。 让我去。 不，我更熟悉那里的环境，你只要做好援助就好。 托比总是笑着说，只要你在外面我就很安心。 可是他没有做到，他让托比粉身碎骨。 “布雷恩警官，布雷恩警官？” 罗克回过神来，看到艾斯卡正把一张画着带刺玫瑰、骷髅和蛇的图案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死亡枯骨乐队的标记，我在警方档案中搜索了有同样纹身印记的犯罪者照片，的确就像黑鸦说的，年轻人喜欢把它纹在显眼部位，尤其是脖子，手臂和锁骨部位也很受欢迎。你觉得呢？哪个位置更好。” “别在太明显的地方，让警局里的人看到，他们立刻会觉察到我还没有放弃对墓地会的调查。用不了几分钟，消息就会传到亨特局长耳朵里了。” “可越明显越容易得到信任。”艾斯卡说，“还有一点黑鸦说得也没错，我对画上去的纹身是否真的能以假乱真保持怀疑态度。” “那怎么办？难道你真想去纹个这么丑的图案吗？” 罗克还是不想让他真的拥有一个“死亡枯骨”的刺青，感觉好像有人要往他新买的车身上涂鸦一样。 “赫菲尔斯公司在本地有研究和维修中心，刺青这样轻微的皮肤受损很容易修复。” “替你纹身的人会不会发现你是个仿生人？” 艾斯卡看着他，忽然凑到几乎是鼻尖能碰到的距离。罗克被那双以假乱真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推开他问：“你干什么？又在闻我的味道还是收集生物信息？别离那么近。” “布雷恩警官，如果你不知道我是个仿生人警用助手，这么近的距离你会怀疑我不是人类吗？” 他的皮肤细腻逼真，实在很难看出和真人的分别，更何况罗克还亲眼见过他被玻璃擦伤后留下的细小血痕，骗过人类的肉眼绝非难事，担心是多余的。 罗克很不情愿地替他找了个合适的纹身店，不出所料，店主丝毫没有怀疑艾斯卡的身份，只是说他血凝固的速度很快。那是仿生血液和纳米机器人在修复伤口，不过为了让图案固定下来，艾斯卡关掉了自动修复功能。 等待的过程中，罗克通过手机里的“迷你”和他保持联系。不得不说，这是最佳的间谍工具。艾斯卡使用内置通讯系统和专用网络，完全不需要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戴着微型耳塞和通讯器，鬼鬼祟祟地低声说话，罗克还能通过他的超级雷达影像捕捉系统——眼睛，来观看他看到的一切。 第52章 “你觉得怎么样？布雷恩警官。” 艾斯卡打开车门，回到车上，给罗克看他脖子上的新图案。 “很丑。”罗克评价，骷髅刺青和艾斯卡那种以正直警探形象设计出来的长相格格不入，可多少总算有了几分叛逆青年的模样。还不够，罗克对死亡金属不感兴趣，却也没有刻板地认为那是鬼东西，只是“死亡枯骨”乐队常在彩色灵魂酒吧演出，目的显然并非纯粹的探索死亡和黑暗的意义。 艾斯卡为自己的新形象找了些参考，他似乎对此兴致勃勃。罗克又觉得那纯粹是自己错误的感受，艾斯卡只是把这件事当做一项工作，归根到底是墓地会背后隐藏的秘密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作为搭档和助手，艾斯卡会尝试各种可能为他排除危险。 第31章 狂热歌迷 黑鸦被艾斯卡的新造型吓到了。 “怎么样？”罗克五味杂陈地打量着身旁的搭档。艾斯卡穿了身黑色皮背心，露出光溜溜的手臂，蜂蜜色的头发染黑了，故意搞得十分凌乱。他的衣服和裤子上到处是锁链形状的装饰，走起路来好像个狱卒，那个一小半隐藏在衣领内侧的骷髅纹身很容易让普通人避而远之，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艾斯卡还在脸上画了些古怪又难以理解的图案。 黑鸦吞吞吐吐地评论：“很有风格，没想到你对墓地会这么了解，这确实是他们喜欢的打扮，不过……不过……” “太过头了是吗？”罗克不想承认这是艾斯卡自己决定的造型，通过他所谓的数据分析得出的结论。 “不能说太过头，只是有点太显眼了。” “是吗？”艾斯卡说，“虽然在外面确实有点引人注目，但我相信在酒吧的环境里会好很多。” “按布雷恩警官的要求，我只是带你去喝杯酒看一看，太乖巧太叛逆都不好。”事实是，黑鸦根本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可那些“不小心”被拍到的影像让他无法拒绝罗克的交换条件，而且这位新来的年轻警官如此投入地进行任务更让人生疑。难道他们要在今晚扫荡墓地会的据点吗？ “没关系，反正很多想加入的新人都会积极表现让自己显得更合群。”罗克说，“况且现在也没有时间重新换装扮。” 虽然这个引人侧目的打扮让他们只能避开人群在餐馆后巷的垃圾桶边见面，但罗克对艾斯卡很有信心，他还可以通过手机里的“迷你艾斯卡”进行通话，即使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立刻发出指令。 还有比这更好的卧底人选吗？ “布雷恩警官。” “我听得到。”罗克远离酒吧一段距离后减速滑行，把车停在超级市场附近的停车场里，让“迷你”打开可视程序。屏幕上显示出摇晃的画面，是艾斯卡在步行。前方出现一条漆黑小巷，两边有很多模糊的人影。他们距离彩色灵魂酒吧很近了，罗克知道这条路危险重重，墓地会的小喽啰聚集在这里是为了把误入的人赶出去，要是人手足够多，他们还有胆子对付落单的巡警。 罗克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把自己代入艾斯卡，感受那种来自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视线。 “不要和这些家伙长时间对视，但也不要回避。”罗克说，“盯着某个人看他们会认为你在挑衅，回避的话又会让人觉得你心里有鬼。” “没有具体的时间限制我很难把握对视和回避的尺度。” “你的那些心理学知识呢？总之自然一点，跟紧黑鸦，假装和他说说话也行。” “好的，我会试试。” 艾斯卡收到提示，转头对身旁精神紧绷的黑鸦说：“嗨。” “什么？”黑鸦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我想和你说说话。” “喔，你是想让我们看起来自然点？”黑鸦狐疑地望着这个初次打上交道的警察，他对罗克和托比算得上了解，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家伙却一无所知。不过无论如何他也是警察，也许罗克想让他长长见识，有些混蛋警察就是喜欢故意让新人去碰壁受挫。在黑鸦看来，罗克刚好是这样的混蛋警察。 “你想和我说什么？”黑鸦问，“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以的话，你就当做真的来喝酒找朋友，我请你喝一杯，然后我们就赶快离开。” “好的。”艾斯卡友好温和地答应。 他人真不错。黑鸦心想，比暴躁阴险的布雷恩警官好多了，新人真好。一瞬间，黑鸦甚至产生了“不能让他被那些喜欢惹是生非又爱排除异己的家伙们伤害”的想法。 没想到自己还有心向着警察的一天。 一路上还算顺利，罗克靠着艾斯卡超级雷达仿生眼的同步视觉把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彩色灵魂酒吧的内部也像教堂，一排排庄重的座位，面向那片巨大的彩色玻璃，而除了玻璃窗上方照射下来的光线外，到处都是暧昧可疑的黑暗。数不清的黑影在原本应该供人虔诚祈祷的座椅上喝酒、纠缠、交换不知名的药片，跟着刺耳的音乐疯狂摇晃脑袋。 艾斯卡对这样的环境十分好奇，他可以在几分钟里学完所有警校课程，看完几百万张尸体的照片，可亲临彩色灵魂酒吧这种地方的经验几乎为零。 罗克看着画面不停移动，艾斯卡一定像个刚到游乐园的孩子一样对每个新奇之处都多看一眼。 第53章 “不要东张西望。”手机里传来黑鸦不安的提醒，他不敢带艾斯卡去吧台人多的地方，而是找了个无人角落，“你要看，现在就可以看了，我去买酒，不喝酒光站着更可疑。千万别走开，我马上回来。” 黑鸦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不过目前还不到必须逃跑的地步，他才不信艾斯卡没带任何通信设备进来，只是好奇警用装备到底高级到什么地步，才能躲过门口那两个家伙的搜身。 “你看到了什么吗？”罗克问。 “暂时没有，这里就是照片上显示的地点，我可以到拍摄的位置让你对比一下。” “不用了，我们的目的是找那个戴金属戒指的人，搞清楚他和绑匪还有密码到底有没有关系。” “明白，目前还没发现和戴戒指的人相似的对象，我会对现场每一个人进行人像识别，只要档案中有留存记录你就能看到结果。” 真不错。 为了看档案更方便，罗克特地去店里买了台新型号的笔记本电脑，他本来很讨厌这些电子设备。 档案是直接从警局的信息库调取的，罗克不知道艾斯卡提高“事件危险级别”后为了保护他违反了多少规定。他的安危真的这么重要，能让时刻把规定、法律挂在嘴边的机器助手将一切都抛诸脑后。 罗克边看电脑上的档案，边听艾斯卡和他加密通话。 “也许那个人今天没来。” “我也没指望能一次就抓到他，酒吧里有监视器吗？” “有一个，但我通过搜索发现它没有接入网络，记录设备应该就在附近。” “能找到吗？” “我可以试试。” “别太冒险。”罗克有点担心，监视器没连接网络意味着他们非常谨慎，明白新科技更容易被突破，因而采取了相对保守的措施。谨慎也意味着防守严密，这是艾斯卡第一次单独行动，罗克不想让他太冒进。 “我会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力调查。” 罗克再次提醒他不要轻易行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传来。 “怎么回事？” “是死亡枯骨乐队在演出。” “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听的。” “死亡金属摇滚风格独特，对喜欢强烈冲击力的人很有吸引力。” “现在不是讲解的时候，除了嘶吼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可以消除一部分声音。” “噪音。”罗克感到刺耳的声音降低了一点，仍然让人感到烦躁难安。 屏幕上的画面又移动起来，艾斯卡在四处走动。黑鸦回来后一定会惊慌失措，在这又黑又混乱的地方找人不是一件容易事。罗克看到艾斯卡观察了安装在天花板角落上的摄像机，顺着安装线寻找它的存储器。很显然，存储设备不可能暴露在随处可见的地方，一定有个写着闲人莫入的隐藏房间。 “那有个开关。”罗克提醒他，“很多酒吧为了让人沉浸投入都会在门上做手脚，把它们伪装成某个图案的一部分。” “我看到了，是个密码锁。” “密码锁难不倒你，可万一响起警报就完了，不知道这难听的嘶吼能不能盖住警报声。” “这个型号的密码锁没有警报功能。” 我去干这个活未必能这么顺利。 罗克陷入短暂的沉思，人类被机器代替变得合情合理。 镜头忽然晃起来。罗克看到一个快速移动的画面，是艾斯卡在调转视线或者飞快转身。 然后一张年轻的脸庞出现在两人眼前。 “新来的？”那是个眼角画着夸张黑影的女孩，剪着比男人还短的头发，左边耳朵打满耳洞，嘴唇也完全是黑色。罗克看到她脸颊上的刺青除了带刺玫瑰、骷髅和蛇，还多了些荆棘。 “晚上好。”艾斯卡向她打招呼。 “我没在这里见过你，谁带你进来的？” “一个叫黑鸦的人。” 罗克按住额头，黑鸦会恨死他，他还不想失去这个好用的线人。 “你认识黑鸦，他很少带人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告诉她，你在地下黑市找到死亡枯骨的表演录影，你爱死这个乐队了，决定终生当他们的狂热粉丝。” “我喜欢死亡枯骨。”艾斯卡对女孩说，“他们的风格融合了高超的技巧，复杂又创新，结构令人震惊，尤其是歌手沉重的恶魔般的咆哮嗓音，充满力量和暴力。” “你是歌迷。”女孩看似不经意地瞧了一眼他脖子上的纹身说，“图案不错。” “我完全参照了死亡枯骨的标志，还看了网络上流传的所有演出录像，有些画面太模糊了。” “他们不公开演出。如果你想认识他们，我可以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叫什么名字？” 罗克说：“不要告诉她真名，随便编一个。” “我叫卢卡，你呢？” “你可以叫我艾薇。” 罗克看到她大胆地靠近，伸手抚摸艾斯卡的头发，在他的耳边舔了一下：“你是个好孩子，我来带你做一点好玩的事。” 第32章 与人一线之隔 不用过度猜测，罗克也能想象这个不良少女所谓“好玩的事”是指什么。 “你要注意她让你喝的酒和看起来像糖果一样的东西。” “指什么？” 第54章 “毒品。” “她会带我去吸毒吗？” “肯定不会是带你去吃披萨和炸鸡。” “我找到了她的个人信息，艾薇·克里塔，有十二次被捕记录，罪名是贩毒、卖 淫、敲诈和过失伤人。” 罗克在电脑上翻阅艾薇的档案，只有十六岁，却已经犯案累累。墓地会充斥着无数这样无药可救的年轻人，对一切充满恶意，以将他人引入地狱为乐。 罗克担心艾斯卡的安全，虽然仿生人不至于会药物上瘾，可万一这些小混蛋给他灌输了太多坏念头，他会不会变成一个五毒俱全的仿生混蛋？想到艾斯卡一直保持现在的装扮，在他的车上反复播放死亡枯骨的噪音，那真是可怕的场面。 在他分神的片刻，艾斯卡已经跟着艾薇来到最靠边的排椅，这个经常出入警局的姑娘丝毫没有少女的羞涩，直接跨坐在才刚认识不到几分钟的陌生人腿上，低头狂吻艾斯卡带着纹身的脖颈。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问，“我该怎么办？” “看来她很喜欢你。” “从目前的状况判断，我认为她有和我性交的意图。” “别怀疑，她就是这个意思，不要急着推开她，这是个好机会，她在这里可算是个小头头，如果能从她嘴里打听到戴戒指的人是谁，或者让她带你去别的房间，或许我们能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我会尝试一下。” “尝试什么？” “性交。”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耍些小手段取得她的信任，有时欲擒故纵会有更好的效果。” “但是直接性交是最快的方式，人类很容易通过性交建立信任关系。” “你完全找错了方向。”罗克无奈地说，“听我的，她觉得你是个好上手的傻小子，你就按她的感觉来，就说你从没有遇到过像她这样的姑娘，说她像魔女一样让你着迷。” 艾斯卡照办了，艾薇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样本，有别于生活中遇到的普通人。在没有数据参考的情况下，他通常会选择最高效的方法解决问题，比如顺水推舟地接受艾薇毫不掩饰的示爱。 罗克听着手机中传来热烈的呼吸声，这只是一次任务，他和托比都有过相似经历，他们互相调侃，不会像现在这么不快。难道是因为他已经把艾斯卡当成自己的私有物吗？如果他尊重艾斯卡，就不该把他当做机器，更不是谁的私人物品。可看到艾薇压倒在艾斯卡身上，把手伸进他的衣服时，那种近似于自己的所有物被侵犯的怪异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艾斯卡说着罗克教导的台词，语气仍是一贯的认真，“你像来自地狱的魔女一样令人着迷。” “别说这么老土的话，我有好东西给你。”艾薇脱掉上衣，露出纹满花纹的身体，在迷乱的灯光下仿佛被荆棘缠绕着一样。她撕开一颗糖果的包装，在嘴里含了片刻，低头吻住艾斯卡的嘴唇。 艾斯卡接受了她从嘴里送来的“礼物”。 “是稀释的古柯碱和裸盖菇素混合巧克力做的糖果，可以很快让人迷失心智产生幻觉，是迷幻药剂的一种。” “你吃下去了？” “我把成分分析的结果发给你，别担心，布雷恩警官，我会分解有害物质排出体外。”艾斯卡说，“你认为我有必要模拟出迷幻的状态吗？” “如果你可以办到，那样当然更逼真，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他不想看到一个神志不清的机器人？还是一种“心爱之物”被陌生人毁坏的微妙心情作祟？严格来说，他对艾斯卡常有一种抗拒之情，但这种情绪在朝夕相处中日渐淡化，他在慢慢习惯把艾斯卡当成真正的人类看待。 “但是什么？布雷恩警官。” 艾斯卡还在等待他的下文，罗克回过神来——他竟然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走神。 “但是不要过头，我可不想看到你嗑药嗨翻的样子。” “我可以中断通讯。” “不要，让我看到你在干什么。” “布雷恩警官，你的自相矛盾让我很为难，你有什么烦恼吗？” “真抱歉，我的前搭档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像个心理医生一样问我有什么烦恼。”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类可以做到一边执行危险任务一边和搭档闲聊谈心。 罗克盯着手机屏幕，在他们对话时，那个叫艾薇的女孩已经把艾斯卡的脸吻了个遍，她的热情无疑有药物成分在起作用。艾斯卡轻微的抗拒反而激发了对方更强硬的攻势，艾薇伸出双手抓住他的头发，在他喉咙上咬了一口。艾斯卡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又像是迷失了自我的叹息。 这么逼真，难道他打开了见鬼的体感系统吗？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又是极度冷静的，正把周围观察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地整理成文件，源源不断发送到罗克的笔记本电脑上。 “你心不在焉。”艾薇在艾斯卡耳边低语，要不是凑得那么近，在乐队咆哮的巨响下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我不知道，感觉有点奇怪。” “你是第一次，这不奇怪，我可以给你更刺激的，会让你乐上天。” “我想要更刺激。” 罗克支着额头听艾斯卡用乖巧的语气说出狂野的话语，他甚至能身临其境地感到现场每个人都是汗津津的。 第55章 “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我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艾薇贴着金属指甲的手指抵着艾斯卡的脖子，用力一划割破了皮肤，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来。 “好的。”艾斯卡回答，看起来像被吓坏了，又像神志不清。 艾薇舔掉他的血，把他从排椅上拉起来。 她没有尝出异常，仿生血液没问题吗？难怪他会自信地说人类无法分辨他的真假。 艾薇拽着艾斯卡穿过疯狂摇晃脑袋的人群，笔直走向吧台。 今天看来找不到机会进那个装着电子锁的房间，吧台后有个隐蔽空间，摆着张皮革长沙发，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里面。 “滚出去。”艾薇对其中一个挡路的家伙踢了一脚，对方几乎是爬着离开。 “艾薇，你带了陌生人来。”另一个家伙低声说。 “他是我的人，我们要进行仪式。” “试试这个。”对方扔过来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会让他升天的。” 艾薇伸手接住，把“神志不清”的艾斯卡按在沙发上，取出一个旧针筒。 “艾斯卡，你该走了，不管用什么方法。”罗克后悔了，后悔自己提出这个计划让艾斯卡去执行，难道他不知道墓地会是什么鬼地方吗？ “布雷恩警官，我不会有事。” “不是这个问题。” “我会把注射药剂的分析表发给你作为重要罪证。” 艾薇在针筒里吸满液体，对周围的同伙说：“按住他，第一次反应会很激烈。” 有人提出了异议：“蛾曼不喜欢你在这里惹事，尤其搞出人命会很麻烦。” “蛾曼也说过要我们防备生面孔，如果他是警察派来的怎么办？就这么点，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接近死神的。”艾薇拍拍艾斯卡的脸颊，“你喜欢死亡枯骨，我带你去他们的世界听一次现场表演。” 艾斯卡目光迷离地望着他，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和双腿，艾薇抓着他的手臂寻找下手的地方。 罗克扔下笔记本，从仪表台下的抽屉里拿到手枪。 子弹不满，不过多一发少一发不重要。 他以最快的速度开回彩色灵魂酒吧，带着枪冲进小巷。 ——这么做的后果会毁了一切，为什么不能保持冷静继续在车里看戏。艾斯卡不会有事，他是机器人，他自己也说过能把有毒物质分解后排出体外，干干净净。 但是，你有没有把他当人看待？有没有在制定计划时就考虑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如果他不是机器，是个满腔热忱伸张正义的新人警官，你会不会让他孤立无援地深入那种危险境地，去面对毒品和死亡？ 是你的错，是你急于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证明。 “艾斯卡，离开那。” “布雷恩警官，我检测到你在附近，这里很危险，请你不要靠近。” “你知道危险就马上离开，那些家伙会杀了你。” “注射物确实达到致死剂量，不过我可以……” “他们敢给你注射足以致死的毒品，意味着那些家伙在怀疑你，为了测试真假不惜制造意外死亡。即使你不会因此而死，他们也会用其他方法杀了你，然后毁尸灭迹，除非你真有铜皮铁骨，像个刀枪不入的机器。”罗克说，“艾斯卡，报警说这里有暴力杀人案件，我马上就到。” 第33章 孤胆警探 “局长先生不让你插手墓地会的案子，警方内部如果有卧底，报警会打草惊蛇。”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又不是让你用艾斯卡·怀特的身份报警。” “哦，你是说以虚拟号码和假身份？布雷恩警官……”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处极度危险之中，那些家伙要是发现这么大的剂量也没起作用，一定会采用更极端的手段。不必怀疑，死于墓地会十几岁“孩子”之手的受害者数不胜数， 罗克看到手机屏幕剧烈摇晃，艾斯卡的通话中断了。 “艾斯卡？”罗克呼唤他，手机毫无反应，他急中生智开始呼唤“迷你”。 “你好，布雷恩警官。” “告诉我艾斯卡怎么了？” “我尝试和他进行联接，但受到阻碍。” “情况紧急，不要绕圈子，明确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认为他的通讯系统受到损伤，导致与你的通话中断。” “该死。”罗克试图自己报警，两次都没能拨通。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暂时限制了你的号码进行紧急通话功能，中断通讯前，他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以虚拟号码和虚构身份向报警台拨打了三个电话，预计巡警在两分钟后到场，请你耐心等待。” 罗克等不了那么久，两分钟可以发生很多事。 当时他也是这么在门外等待，托比说自己进去看一下，让他等两分钟。 罗克握着枪往阴暗的小巷走，两边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很快就有人认出他，这里是墓地会的地盘，一个家伙大着胆子拦住他的去路。 “别挡道。”罗克抬起枪口对准他的额头，“我不是来喝酒的，但也没有那么冷静。” “罗克·布雷恩警官，难道你是来怀念你的搭档？”拦住他的人后退了一步，避开枪口，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是想去地狱会会他？” 第56章 很奇怪，罗克自己想起托比的死会感到悲伤愤怒，但从这些人渣嘴里听到托比的名字反而置身于极度的冷静。 “我现在要进去找人，你们最好让开，否则我会以袭警的罪名朝你们中的任何人开枪。” “好可怕，警察可以随便杀人，你打算先杀哪一个？” 罗克推开他继续往前走，忽然身后传来挥拳的风声。罗克侧身避开，举枪对偷袭者开火，子弹擦过那家伙的耳廓，在太阳穴附近划开一道灼热的伤口，然后穿过人群间的空隙钻进小巷潮湿的墙面。 惨叫和怒骂声立刻响起，并非每个人都被这一枪吓倒，有些疯子反而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激发了狂躁。 “杀了他。”有人怒吼，“干掉这个警察，把他的尸体烧了扔在警局门口。” 罗克不为所动，他们喜欢打群架就打一架。他把第一个冲上来的混蛋一拳揍翻，趁其他人还没围上来之前冲向酒吧半掩的大门。到了里面，乐队震耳欲聋的电吉他、鼓点和迷幻混乱的灯光成了最好的掩护。 罗克混在人群中，向吧台的方向移动。失去和艾斯卡的通讯，罗克不确定他是否还在那个房间里。他的心中有一股冷酷无情的怒气，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这时，有人从后面抓住他的手臂。罗克自然而然地想反击，却听到黑鸦焦虑地说：“是我，你答应过我不惹事的。” 罗克放下枪。 “你也答应过要把他平安无事地带出来，但你走开了。” “他怎么敢招惹艾薇，人人都知道她是只毒蜘蛛。你要是还想活下去就跟我走，我带你从后门出去。” “我要先找到艾斯卡。” “找他的尸体？” 罗克愤怒地看着他：“我要救我的搭档，如果你帮不上忙就别在这里碍事。” “布雷恩警官，你是我的靠山，想到有你在我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黑鸦说。“但你也是我的麻烦，让我每天提心吊胆。我不希望你死在这里，他们恨你，人多势众又不怕坐牢，会把你折磨死。你先离开，我会想办法把怀特警官的……交给你。” 他想说尸体。 虽然事情不会发展到黑鸦说的那个地步，可“他的尸体”这种话让罗克的心像被针刺一样尖锐地疼痛起来。 他不想再听到任何人死去的消息了。 “布雷恩警官。” “抱歉，恐怕今后你不能继续在这里混了，要是遇到什么麻烦，随时可以来找我。”罗克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接着起身冲向吧台。 这个混蛋警察，真的不怕死吗？ 黑鸦忍不住咒骂，好在周围又吵又黑，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别管了，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黑鸦思考片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吧台附近没有人，大概因为那里是唯一比周围亮的地方，这里的人像昼伏夜出的蝙蝠，对光极其厌恶。 罗克弯腰躲开酒保的视线，绕到身后一下将他按在地上熟练地击晕，这家伙比看上去还要羸弱。他向吧台后的密室看了一眼，房门半掩，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罗克不想耽搁，踢开门闯进去。死亡枯骨嘶吼的歌声和疯狂鼓点掩盖了巨响，罗克双手握抢，进入后先向容易藏身的角落扫瞄一遍，没有人。 他往前走，看到沙发上有个俯卧着的黑影，是艾斯卡。 罗克弯下腰，把他翻个身。艾斯卡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明知他是仿生人，罗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下他的脖子。他竟然有脉搏，并且正像人类一样有规律地跳动着。罗克看到他颈侧有一条很深的割伤，那些家伙给他注射致死量的药剂还不够，竟然割开他的脖子。 “艾斯卡。”罗克试图唤醒他，但艾斯卡没有任何反应。 “他怎么了？” 迷你回答：“他在进行自检和重启，纳米机器人在修复损伤，由于仿生血液流失过多，修复需要的时间会久一点。他需要你帮助，布雷恩警官。” 罗克把艾斯卡从沙发上扶起来，伤口已经没在流血了，应该是他体内的修复系统封闭了损坏部位。罗克背上他，这样太显眼了，他在思考如何不引人注意地离开酒吧。 艾斯卡和真人一样沉，难道不该把他造得轻便一点吗？就像电脑店里的广告上一直吹嘘的“轻薄、小巧、便于携带”。这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的体重，罗克刚走到门边，就被等在门外的人堵了回来。 艾薇·克里塔的身上还残留着从艾斯卡体内流出的仿生血液，虽然看起来和普通人血没什么分别，但肯定比人血值钱得多。 “看，是我们的老朋友，布雷恩警官。”艾薇拿着把双管猎枪，枪托部位镶嵌着银色雕花装饰，和射击本身相比更像一件挂在墙上的收藏品，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一个作恶多端的不良少女手里。 罗克腾出握抢的手对着她，艾薇身旁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像喝醉似的摇摆不停，另一个时不时伸手挠自己的胳膊内侧。他们应该都磕了药，正处于亢奋状态。 “这是你的新搭档？还活着吗？” 罗克知道她一定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才会这么挑衅他。门口已经完全被堵住，还有一个失去意识的警官在背上，对方手里有武器，满足了武力自卫的条件。 “艾薇·克里塔，放下枪，把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第57章 艾薇仿佛被他逗笑了，那张带着刺青和死亡妆容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 “他警告我放下武器。”艾薇对身旁那两个瘾君子说，“是不是警察都这么天真，以为人人都会听你的命令？” “当然不是。这只是规定的指令和流程，我怀疑你杀人，现在要逮捕你，如果你不放下武器配合……” 罗克没把话说完就先发制人，果断地朝艾薇毫无防备的小腿开了一枪。枪声也被音乐掩盖，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艾薇猝不及防，膝盖一软向后倒去，但在那一瞬间，她扣动了猎枪的扳机。罗克抱住艾斯卡，往沙发后躲避，弹丸像雨点打在沙滩上一样埋进沙发靠背。 罗克快速开了三枪，击中艾薇身旁那两人的肩膀和腿，另一枪打在地板上，让捂着小腿的艾薇爬着往吧台方向躲避。 趁此机会。 罗克连拖带拽地把艾斯卡扛起，往门外冲刺，却看到外面影影绰绰全是人影。 事情越闹越大，不会变成孤胆警察血洗匪巢的新闻吧。罗克头痛地想，简直可以听到亨特局长那震耳欲聋的吼声。围拢而来的家伙们没有枪，但却因地制宜地拿着酒瓶、棍棒和刀子。 罗克先开一枪后往空隙处突围，耳边传来意义不明的尖叫声，他抬手挡住呼啸而来的酒瓶，低头躲过迎面挥击的铁棍，额头不知被什么砸中了，流下一串鲜血。 虽然酒吧里的音乐如此嘈杂，罗克还是听到了微弱的警笛声。 只要跑到门口就行了。 腰上又挨了一下，罗克觉得喉咙里都有了血的味道。 这时，身上的重量减轻了，艾斯卡挣脱他的保护，返身将他扶住。 罗克听出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损伤和迟缓，语调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布雷恩警官，别离开我身边。” 第34章 关心 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应该说这里是墓地会的巢穴，身边的每个人都是敌人。 暴力冲突不断升级，罗克丝毫不怀疑最后会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警匪大战。 巨大的彩色玻璃下，死亡枯骨仍然在撕心裂肺地怒吼，乐队并非没有看到酒吧里的混乱，只是这种场面让他们更兴奋也更投入。 罗克的耳朵已经习惯了这些声音，眼睛在昏暗中也看得更清晰。他知道自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但艾斯卡在身旁掩护他，为他抵挡从各个方向而来的袭击。罗克踢开一个举着金属球棍朝艾斯卡挥舞的家伙，开枪把另一个拿刀的混蛋吓退几步。 酒吧大门已经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好消息是警笛声近在耳边了。 “应该还有别的出路。”罗克记得黑鸦说过要带他从后门离开。 “我搜索到这里原来还是教堂时的建筑图纸，我知道出口在哪。”艾斯卡说，“跟我来，布雷恩警官。” 罗克吸了口气，跟着他往大门相反的方向跑。艾斯卡仍是那副地狱狱卒的打扮，身上的链条在跑动中不时发出叮当声。可能周围的人把他当成了同伴，很少有人挡他的去路，让罗克有了后发制人的机会。 不过这样的障眼法也只是一时有效，没过多久，打手们就发现了这个浑水摸鱼的“内奸”。各种随手可得的武器朝艾斯卡挥去，艾斯卡没有躲闪和退却，一味地把罗克挡在安全地带。他没有痛感，不会因为受伤而虚弱，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因而在一群暴徒面前显得格外英勇无敌。 但是这样的场面对罗克来说太残酷了，他们为什么要把仿生血液做得那么像真的，鲜红的液体，在小刀的劈砍下四处飞溅。换一种颜色他会感觉好一点吗？ 罗克对准挥舞匕首冲向艾斯卡的家伙猛踹一脚，把他踢得撞翻一张圆桌，桌上的酒瓶摔得到处是碎片。场面极其混乱，有时罗克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想要他的命还是在窝里斗。 混乱中，罗克竟然发现黑鸦还躲在角落里朝他招手。 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人的手和脚，罗克还记得自己在混乱中开了两枪，打落一个鬼火一样的射灯和一个从身后勒住艾斯卡脖子的混蛋。黑鸦连滚带爬地带着他们从乱糟糟的人群中找到出口，不过那里也被人围堵着，罗克看到红蓝交替的警灯，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在和门外的好战分子对峙，有人朝警车扔了一个点着的酒瓶。 罗克转头看身旁，黑鸦早已不知去向。 冲突几乎是一瞬间爆发的，几个年轻人有样学样往警察所在的人群里扔燃烧瓶，警方则鸣枪示警，对暴徒投掷催泪弹。 罗克闭上眼睛任由艾斯卡带着他往前走，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呵斥要他们举手投降。一定是艾斯卡那一身鬼一样的装扮惹的麻烦，罗克只能一边举手一边喊：“我是警察，他是我的人。” 巡警中有人认出了他，几个拿着防暴盾牌的警察上来冒着危险把他们掩护到警车后面。 “这是怎么回事？布雷恩。”巡警忧心忡忡地问，“有没有受伤。” 说完他怀疑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艾斯卡。 罗克真不好意思告诉他这个打扮怪异、发型可笑的家伙是自己的搭档。他倒是无所谓，但艾斯卡一定会被当成笑话，即使那些笑话没有多少恶意，他还是不愿让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 这是我的错。 是他在领略了艾斯卡带来的“科技体验”后，沉浸在和仿生人搭档无所不能的幻想中，低估了近在眼前的危险。 第58章 “我接到线报，今晚这里会有暴乱，我的……线人……” “哦，我知道了。”巡警向他的同事说，“放他走，他是布雷恩的线人，别让那些家伙看到他和警察一起离开。你们上我的车，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得快点送他去医院。” 艾斯卡可不能去医院，虽然他表面看来毫无破绽，可瞒不过医院里那些精密设备。 “有谁没开警车来吗？” “哈利在休假，但是那么多警笛声把他招来了。” “我想借他的车，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我明白，那辆就是他的车，我会跟他解释的。他现在八成已经拿上武器冲在最前面了。” “谢谢，小心一点。”罗克满心歉疚。 “小场面，不过是些小混蛋罢了。” 罗克离开现场，坐上哈利的车。艾斯卡浑身是血，看起来狼狈又可怜，但他的目光没有痛苦，反而关心地望着罗克说：“布雷恩警官，你需要去医院。” “你才需要去医院，不，你应该去哪？” “我不知道你要去哪，我还没有完成任务，既没有打听到戴戒指的人是谁，也没有拿到彩色灵魂酒吧的离线监控录像。” “去他妈的任务。” “抱歉，布雷恩警官。” “你为什么道歉，你做错了什么要对我说抱歉？” “我感到你很气愤，是因为任务失败了，而且造成了很大范围的动乱，再次深入墓地会据点会变得更困难。我想一定是我在进行任务的过程中出现了错误，所以我向你道歉。” “你的脑子里只有任务吗？” “当然不只有任务，还有你，布雷恩警官。任务是优先的，可你不该不顾一切地冲进来，这样非常危险。”艾斯卡说，“这也是我的错，我应该在通讯中断前先告诉你，我只是受到意外损伤正在自检和重启。” 罗克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艾斯卡的脖子上还留着那道致命伤，人类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早已被宣告死亡，不会这么坦然冷静地坐在他身边总结错误、不停道歉。 机器就是机器，损坏了，修一下就好。 可他的内心为什么如此矛盾，有惊魂未定的恐慌，有愤怒、心痛、自责，甚至还有一丝欣慰，他不想再失去搭档，至少艾斯卡不用面对死亡。 “布雷恩警官，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可你的心跳和情绪都不稳定，附近有两家医院，我建议你去检查一下刚才的混战中有没有需要治疗的伤势。”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也不需要看病。” “那是因为任务吗？” “忘了那该死的任务吧。”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不顾危险冲进酒吧，你应该知道我是仿生人，我不会死，就算我的身体被摧毁，我的数据也可以复制和重置。” 罗克叹了口气，忽然问：“艾斯卡，你真的只是机器吗？” “我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未来生命团队的仿生人警用助手ask530。” “我知道你是仿生人，可是你自己呢，认为自己是机器吗？”罗克说，“因为是仿生人，是可以被修复、复制、重置的机器，所以可以理性地利用和人类性交来迅速建立信任关系，可以随时分解毒素任由对方摆布，甚至连被割喉也只不过是自检后重启就行了。你根本不在乎自己和别人的感受吗？就像你刚才一直挡在我身前，被小刀和玻璃瓶割得到处是伤也不让开，是你的程序教你这么做的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人类的感情是什么？” 艾斯卡沉默地看着他。 他在思考？ 如果他真的只是机器，为什么此刻的目光看起来如此困惑不解，好像遇到了一生最大的难题。 “布雷恩警官，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中断任务，不顾一切闯进来的行为是出于对我的关心？”艾斯卡眼中的困惑没有褪去，“你担心我，就像担心你的人类搭档一样。” “随你怎么想都可以。” “难道是因为我的外表过于接近真正的人类，让你一时产生了错觉。” 罗克除了心痛之外全身的疼痛都加重了，尤其是头部，要是这辆车有自动驾驶，他会下车去买一罐酒，把方向盘交给机器。 “好了，艾斯卡。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闯进来把事情闹大，不，不对，我不应该安排这个愚蠢的计划。我向你道歉，现在我们找个地方换掉你这一身衣服，把头发和脸洗干净，然后你再告诉我应该怎么把你修好。” 艾斯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罗克单方面中断了这个话题，他只好回答：“以我自己的修复系统无法修好目前坏损，我需要回赫菲尔斯公司的研究中心进行检测和修理。” “我送你去。” “我有研究中心的紧急联系电话，可以通知他们过来回收。” “艾斯卡，我不想听到检测、修复和回收这样的话，让我感到自己愚蠢又可笑，竟然真的关心起一台机器来。” 短时间的沉默后，艾斯卡忽然说：“布雷恩警官，这么说你确实是在关心我。” “我没这么说，我是说竟然。” “谢谢你，布雷恩警官，我很高兴。” 第35章 创造者们 他很高兴。 罗克心烦地开着车，按照艾斯卡的导航指示往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方向行驶。 第59章 他在想，艾斯卡所谓的高兴究竟是真的感到高兴还是仅仅只是一种程序上的反馈，比如说当人们表达正面情绪时，人工智能会相应地给予同样正面的回应。 我关心他，所以他感到高兴。 这是人类最正常不过的反应，表现在仿生人身上却变得复杂难解。 罗克想先找个旅店清洗一下，可艾斯卡的样子实在太可疑，尤其是刚才出动了那么多警车，没准好事的记者已经闻讯而来开始现场报道。罗克不想被当成嫌犯被不认识的巡警盘问，只希望别吓到艾斯卡的开发人员，他们应该想到作为一个重案凶杀组警探的搭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吗？” “赫菲尔斯全天都有员工工作，公司内部有十分舒适的生活社区，包括商业街、公园、娱乐设施及免费医疗服务。” “真不错。” 罗克不喜欢艾斯卡现在的声音，仿佛时刻在提醒他因为一次错误计划而导致的损害。 “你的情况怎么样？” “我很好，自检结果显示重要部件没有很严重的受损情况。” 罗克沉默片刻后说：“你知不知道，像你现在受到的这么严重的伤害，人类早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人只能死一次，布雷恩警官。” “这是修辞，为了让你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哦，我明白了。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要他做什么？ 罗克心想，让他爱惜自己，珍惜“生命”？还是直截了当地说要他省点钱，维修费可是很贵的，万一下个月赫菲尔斯公司把账单寄来怎么办？ “等他们修好你再说吧，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 “我很正常。”艾斯卡说，“如果你不习惯我的声音，可以让迷你代替我说话。” 他闭上嘴，唤醒了罗克的手机。 “这样你感觉好一点吗？”手机里传来艾斯卡正常的声音。 “艾斯卡，你永远也找不到重点在哪。” “我知道，布雷恩警官，我感觉到你情绪不稳定。当然，我们刚才经历了一次非常惊险的搏斗，彼此都有一些受伤，情绪起伏很正常。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平复那些会让你感到愤怒、担忧和自责的心情。” 很接近了。 罗克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还是听点音乐吧。你瞧这辆车上也没有装你说的新型号ms907车载系统，老派的家伙到处都有。” 艾斯卡伸手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正在播放流行音乐的电台。 他们没有再讨论任何关于计划、任务、伤害和生命的话题。 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总部不在这，艾斯卡说那是商业机密，被称为“某处”，现在他们前往的只是设立在本地的研究维修中心。 “因为你是我的合作测试者，因此赫菲尔斯公司把未来生命研究团队的成员全都派遣过来，以便提供最快速有效的技术支持。布雷恩警官，请把车停在路边，赫菲尔斯工作人员的车在前面的路口等候。” 好在这次他没有说“回收”。 罗克以为会有一辆像救护车一样外观写着赫菲尔斯公司标志和字样的车出现在眼前，可他看到的却只是辆普通箱型货车，一个穿着连体工作服的人打开车门让艾斯卡上去。 “这是运送货物吗？”罗克不满地问。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是看起来像货车而已。”工作人员向他解释。 “我要和他一起去。” 对方看了先上车的艾斯卡一眼，玩味着他的新造型：“布雷恩警官，我们正想邀请你做一次短期评估。如果你不介意耽误一点时间的话，请和ask530一起上车。” 罗克钻进车厢，发现里面有两排简易沙发和两盏柔和的壁灯，通风系统正在运作，即使没有窗户也不会闷气，的确不是普通货车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克感到上车后艾斯卡变得异常沉默，不再像平时那样有问不完的问题。在这里，他更像一台机器。 “你在担心吗？”罗克忍不住问。 “没有。” “可你的样子看起来像马上要参加考试一样紧张。” “我没有紧张情绪，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我正在备份数据。” “你担心他们会把你的数据弄丢？” “这是检修前的正常环节，工程师还会再进行一次加密备份。” 又是一阵沉默，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车厢里，罗克的心情已经完全落在一片虚无中。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没过多久又停下。 车门打开时，罗克看到一片灯火通明的街区，中间有几栋高楼，数不清的窗户亮着灯光。 这里就是赫菲尔斯研究中心？看起来很像建在商业街附近的住宅区，唯一的区别是没有随处可见的警车巡逻，治安却非常好。 艾斯卡被一辆电动小车接走，临走时还不忘告诉罗克身边的工作人员：“布雷恩警官在今晚的行动中受了伤，请安排医护为他检查身体。” “他很关心你，布雷恩警官。我叫雅各布，我先带你去医疗室。” “不用了，我没事，只是有几个小口子。”罗克说，“作为一个机器人，他确实比人还爱操心。” “可千万不要让卡特听到机器人这个词。” 第60章 “卡特是谁？” “卡特·芬斯特，你很快会见到他，他也想见见你。”雅各布说，“卡特是ask530项目的总工程师。” “弗莱彻女士呢？” “安妮还得负责对外沟通，你知道很多人都喜欢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的项目，讨厌和政客、投资人打交道。”雅各布毫不避讳地说，“尤其是像卡特这样沉迷人工智能和仿生人的家伙，宁愿和机器、程序说话也不愿面对真人。” “可你说他想见我。” “那不一样，他肯定想和你聊聊ask530的近况，请跟我来，警官。” 雅各布邀请他上了另一辆电动小车，看来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 罗克观察四周，没想到自己所在的城市还有这样一片陌生之地，虽然已是深夜，街道上依然还有行人。他们都是赫菲尔斯公司的员工吗？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参与了艾斯卡的制造，还是每个人都有为之出力？ 电动车经过一条环形小路，直接驶入中间那栋高楼，往巨大的电梯驶去。 这里就像未来世界，小车停靠在电梯的轿厢里，驾驶者可以直接通过车上的面板来控制想去的楼层。一个小时前，罗克还在废弃教堂改造的酒吧里和一群辍学、离家出走、惹是生非的蠢货大打出手，现在却置身于这样一个代表着人类科技巅峰的高楼，不禁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电梯停在十二楼。 “卡特在中间的办公室里，从这里笔直走，有一道蓝色的门就是。” “我可以直接进去？” “你是ask530项目的合作测试者，相当于团队的一员，你有权限进入这层的任意房间。” “谢谢。”罗克还是觉得不自在，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被赋予了根本不想要的权利，而通常来说权利的另一头都是让人生厌的义务。 真该听艾斯卡的建议，直接让他们“回收”。 罗克这么想着，还是按照雅各布的提示往前走去，找到了蓝色的门。他正想敲门，却听到一个温柔动听的电子女声响起：“罗克·布雷恩先生，欢迎你来到赫菲尔斯a-5研究中心，请进。” 自动门向两侧打开，里面是个到处摆满显示屏的房间。这很符合罗克对仿生人工智能研究团队的想象，但是房间里除了计算机和显示屏之外并没有工作人员繁忙的身影。也许是因为现在不是正常的工作时间，那个叫卡特·芬斯特的家伙真的在这里吗？ 他继续走，穿过几台闪烁着数据的电脑，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电子音乐。循声而去，罗克终于在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前找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活人。 “卡特·芬斯特？” “是我。”对方头也不抬地继续盯着屏幕，罗克向他看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玩一个无聊的电子游戏，马赛克小人在迷宫中来回走动，不停撞墙又折返重来。 “我是罗克·布雷恩，艾斯卡的……嗯，搭档。” 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古怪，毕竟这里人人都知道艾斯卡是仿生人。可要不这么说该怎么办？艾斯卡的拥有者，使用者？主人？经过彩色灵魂酒吧事件后，罗克已经很难再把艾斯卡当机器看待，每次回想起那家伙浑身是血仍然不顾一切将他挡在身后的样子，他都无法只把这种行为理解为程序的安排。 “很好，先暂停一下亲爱的。” 卡特说完，屏幕上四处走动的小人停下来，原地做着举手的动作。 “你好，布雷恩警官，请坐。” 第36章 仿生人的目标 卡特·芬斯特有一张端正的脸，鼻子高而挺直，深陷的眼窝显得眼睛格外深邃。他和罗克想象的模样大相径庭，并不是那种戴着眼镜，一脸苍白羸弱的技术员的样子。 罗克在附近找了张圆形高脚转椅，情况比一群人围着他问东问西好得多，看起来更像一次闲聊。 “我接到了艾斯卡被送回检修的报告。” “很抱歉。” “不用道歉。”卡特似乎显得很高兴，“艾斯卡有任何损耗，维修费用都在政府拨款的预算里，安妮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只要她开口，资金就源源不断。” “确实如此。”罗克心想，要不然他也不会被亨特局长和弗莱彻女士联合起来搞得晕头转向，接受了艾斯卡这个仿生人搭档。 “话说回来，这么多天你才把他用到需要检修的状态，让我有点意外，看来你把他保护得很好。”卡特说，“我还以为警察每天都在和人枪战，他早该千疮百孔了。” “没有，你电影看太多了。” “不过今天好像是有一场枪战了，让我看看检修报告。”卡特从另一台电脑上调取数据，“皮肤损伤、颈部割裂，血液损失大于两千毫升，体内毒素分解机能不足，发色表皮污染，发声系统受损需要更换……” 罗克沉默地听着，心情像在医院里听取伤情报告，和死神一起面对一个重伤濒死的人。 不过和医生相比，卡特的语气轻松得多，更像维修店的店员，正在计算修理费。当然，他说过维修费全由政府支出，毕竟这是一个关乎能否以机器代替人类警官从事危险工作，从而减少伤亡的试验性项目。 “损伤不严重，不过维修需要大概……七小时左右。” “我可以等。” 卡特展露出愉快的笑容：“我很高兴你这么在意艾斯卡，以前我们也有过其他机器人项目的试验，合作者通常会让我们把设备送回去，你是第一个说要在这里等的人。怎么样，感觉像在手术室外等消息的家属？” 第61章 “他很像人。”罗克说，“你们把他塑造得太像人类，血有必要那么逼真吗？” “我们当然可以在仿生血中加一点着色剂，让它看起来和真血不一样，不过从艾斯卡的报告来看，今晚他这副打扮是为了掩人耳目完成特殊任务对吗？如果他的血与众不同，会不会引起更大混乱？警用仿生人助手有很大可能会被派遣作为警方的卧底，执行远程控制、搜集线索和证据的任务，被发现是机器，毁尸灭迹的过程会更彻底更极端，证据也会被完全销毁。” 罗克明白设计者的用意，如果今晚艾斯卡被发现不是人类，艾薇和她的同伙就不只是割开喉咙把他扔在那里，很可能会将他完全肢解，挖出体内的核心部件。 “说到像人这个话题，最近他有什么令你感到惊讶的行为吗？” “我不知道，要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变化，你们会对他进行修正吗？” “不会，我们只在训练初期阶段对错误理解指令进行纠正，现在他不需要干涉，这才是试验的真正目的。一个时刻需要技术人员介入调校的机器是不合格的。布雷恩警官，其实我对你以自己的经验习惯影响他的行为更感兴趣。” 罗克叹了口气：“我担心他变成一个混蛋，刚开始他还会提醒我不要违反规则，现在已经学会如何绕过规则去达到目的了。” “很有趣，不是吗？”卡特作为艾斯卡的设计者竟然没有为此担忧，反而很开心地笑起来，“别担心，他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混蛋，因为他以你为参照，只要你不是一个混蛋，他也不会是。你没有发现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让你产生好感吗？” 罗克愣了一下，回想起艾斯卡的种种行为，他确实在朝夕相处中渐渐产生了类似于搭档的情感，越来越少把对方当做机器。 “他应该告诉过你，他的元指令中主要包含协助你，帮助你更好地完成工作。”卡特说，“但是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很容易在执行过程中对指令产生一些偏差。比如说，他可能认为提高你的好感度会让你更友好地和他合作，从而对完成工作起到积极作用。因此他会想方设法地……讨好你。” “你是说，他表现出来的情感都是为了达到目的刻意而为？”罗克心中升起一丝难言的不快。 “别失望，想一想，我们人类难道不是这样产生感情的吗？比较起来，机器的情感还更纯粹一点。”卡特说，“他们对完成指令有一种古怪的执着，过分追求结果，有时候过程会很好笑。” 他伸手转过自己面前的屏幕给罗克看：“这是个随机生成的神经元迷宫游戏，用来训练纳米机器人寻找和修复受损的神经连接、清除异常蛋白质聚集物和释放药物促进神经细胞再生。” “看起来像吃豆小姐。” “那个很好玩。”卡特说，“我们随机在迷宫中设置奖励，现在它已经玩到五千多关，但也找到了绕开规则的方法。” “什么方法？”罗克看到屏幕上每次开始新关卡都会被一片闪烁的绿色迷雾覆盖。 卡特说：“它在整个迷宫里释放药物，完全不考虑剂量问题。” “艾斯卡也会这样？” “艾斯卡复杂得多，但是早期要让他走几步可比这困难多了，机器人会觉得滚来滚去比走路轻松，认为最完美的躯体是半人马形态。”卡特笑得越来越像个闲聊八卦的朋友，甚至从桌边的抽屉里打开一袋巧克力问罗克要不要吃一块。 “不，谢谢。” “为了让艾斯卡避免曲解人类的意图，使他在和人类合作时减少错误，我们为他设计了一个模拟训练环境。在那个模拟环境里，他也有一个虚拟的人类警官搭档，名叫雷修。” “虚拟人类警官搭档？” “是的，他在模拟环境中与雷修警官合作。我们得到许可，能用警方案件存档中的数据作为训练集，而雷修警官也被设置成一个包含了很多人类会犯的错误合集，艾斯卡需要不断纠正他的错误并找出正确的破案方法。当然，他还要在训练中学会如何和这位一意孤行的虚拟人类警官合作。一开始，失败的概率很高，尽管艾斯卡提出了有效的建议，但是因为搭档的反对和抗拒而无法执行，然后他学会了绕开雷修警官单独查案，虽然破案率有了提升，但并不符合我们的预期。”卡特说，“他不能和人类合作，继续发展下去就会视人类为阻碍。所以我们又将提高和雷修警官的关系作为训练目标，艾斯卡发现当他讨好搭档时，对方的反对和抗拒程度会降低。” 罗克总觉得这家伙在暗示什么，忍不住问：“所以他就学会了拍马屁？” “惊喜吗？这一套在我们人类当中也一样行得通，不需要额外干涉和设定，寻找捷径是生物的本能。”卡特说，“在模拟环境中，艾斯卡以很短的时间解决了数万个案件，并且在不断合作下和雷修警官成为形影不离的搭档。” “他还记得这个……雷修警官吗？” “我们保留了训练数据，删除了具体的名字和形象。”卡特咬着巧克力说，“不过也不能说是完全删除，重要记忆和次要记忆会分开在不同区域存储，就像人类一样，有些事即使年代久远也能记忆犹新，有些则会渐渐淡忘，重放机制还会帮助他巩固记忆。这是很复杂的问题，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第62章 “弗莱彻女士想和我聊哲学，你想和我聊人工智能的原理，我只想知道这样下去艾斯卡会变成什么样。” “我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做了大量的训练，和他相处是你的任务了。布雷恩警官，你不需要像我一样去考虑如何训练他，如何让他变成一个合格的仿生人助手。靠你的直觉，他有自己的进化逻辑，你可以教导他，可以纠正他，不要自我怀疑，到目前为止你都做得非常好。”卡特说，“相信我，艾斯卡很喜欢你。他对和你合作办案表现出正向的积极性，预测你的行为、制订配合你的计划都是驱动他不断人性化的动力。” 是吗？ 虽然人类在长期相处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地会潜移默化影响对方，但不可否认人们有自己的习惯和性格，也会坚持原则。艾斯卡呢？他是否延续了和那个不存在的雷修警官的相处方式，那些表露出来的照顾、维护和情感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那是谁教他打开体感模式去感同身受人类的伤病？罗克还记得他伸来触摸自己额头的手，想到他守在床前讲的故事。 那都是假的吗？ “布雷恩警官？” “我在听。” “抱歉，我一聊起艾斯卡就没完没了。”卡特说，“要不要让我带你参观一下赫菲尔斯公司的研究中心，或者干脆去看看维修过程。” “不用了。” 罗克不想看到他们把艾斯卡肢解，拆下坏零件换上新的，那对他来说绝对是陌生又讨厌的画面。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餐厅和酒吧，我可以去那里等。” “这里也有，不过你要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推荐图灵街c-3号的机械心酒吧，机器人酒保和服务生不会打扰你，是我最爱去的地方。”卡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片，“可以记在我的账上。布雷恩警官，我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联系，这是我的手机号码、邮件地址和即时通讯账号，有关艾斯卡的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随时和我沟通。” 第37章 真正的搭档 罗克在机械心酒吧等了五个小时。 酒吧本该是喧闹拥挤的地方，这里却安静宽敞，像卡特说的那样，适合一个人独处。 酒保与其说是机器人，不如说是一台功能超强的自动调酒机。占据一整面墙的酒柜囊括了几乎所有能想到的酒类品种。每个座位旁都有电子菜单供客人浏览或自己调酒，机器会按要求制作，也会提醒那些胡乱调配的人有可能得到一杯难以下咽的“召唤失败之酒”。 罗克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上投射着虚拟影像，街道如梦似幻，仿佛置身于未来世界。 艾斯卡是在这里诞生的吗？ 不，这里只是赫菲尔斯公司的一个研究和维修中心，不过是为了配合他在这里的第四阶段实战测试而设的分部。罗克看了一眼卡特给他的卡片，按照上面的账号添加联系人。卡特立刻接受了，好像时刻都守在电子设备前处理信息。 “酒吧怎么样？” “奇怪又合理。” “你试了自己调酒吗？” “没有，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检测和维修提前完成了，再等二十分钟，我让艾斯卡去酒吧找你。” “好的。” 已经快早上七点了，罗克感到一阵发冷，是通宵不眠的正常反应。 二十分钟后，艾斯卡通过自动玻璃门进入酒吧。 他又变成了原来的艾斯卡，蜂蜜色的头发，灰蓝眼睛，脖子上的伤口和纹身都不见了，那一身地狱狱卒似的打扮也换成了牛仔裤和一件印着手握锤子的小机器人的兜帽衫。他看起来真好，年轻、英俊、健康。 看到罗克坐着的角落，艾斯卡面带微笑地走来。 “布雷恩警官，早上好。” “早……”罗克打量他，“你好了。” “是的，我已经修好了。”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你好像很疲惫，卡特告诉我你整晚都在这里等我。” “我不是在等你，只是发生了太多事，我不可能回去睡安稳觉。” “这里也有休息室，熬夜会影响你的健康。” 不知道为什么，罗克竟然觉得喋喋不休地提醒他注意生活作息、建议他这样那样的艾斯卡非常亲切。他拿起酒杯，一口喝完里面的剩酒，皱皱眉缓解酒精带来的刺激。 “我喝了酒，你来开车，我想在车上睡一觉。” “好的，我来开车，是回家还是去警局？” “回家吧。” 罗克真的感到疲惫，不只是身体，还有由心而生的疲倦，但好在艾斯卡完完整整地回到他身边，没有因为一次错误的计划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在车里睡着了，放心地把驾驶工作交给艾斯卡。让机器代替他开车，把生命交给人工智能，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布雷恩警官，我们到了。” 罗克睁开双眼，看到布朗太太在院子里浇花。 “我才刚闭上眼睛就到了，你超速了？” “没有，我严格按照规定驾驶，是你太累了。”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睡觉。” “布雷恩警官。” “又是什么建议？” “我很高兴你在维修中心等我。” “这种高兴有来由吗？我说过，只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搞得我没有睡意而已。” 第63章 “我试着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但是没有找到可以参考的例子，维修机器的时候人们不会在门外等待一整晚。” “是啊。”罗克调侃道，“机器要么能修好，要么就报废了买新的，还好你的维修费不用我付。” “有一种情况有点类似。”艾斯卡望着他，认真地说，“我可以用它作比喻吗？人们通宵在门外等候的情况只有在医院的手术室才会发生，因为手术成功与否关系到他们所爱之人的生死。布雷恩警官，我能不能理解你在维修中心等了一个晚上，是出于对我的关心和爱。” 这家伙，真是太直白了。 罗克心想，哪个搭档也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爱这个词，机器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担心是有的，可是爱又从何而来，人怎么会爱机器？ “你的用词越来越奇怪了，我是有一点担心。”罗克用手指比了一下，大概一厘米左右的长度，“就那么一点点，反正是你自己说的，你又不会死，不要拿医生和手术室打比方。” 卡特也用过这个比喻，是不是他干的好事，在修理过程中添加了新代码。 “布雷恩警官，你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 “不是不恰当。”罗克想了想，反而是太恰当了。人们在手术室外的心情是害怕从此天人永隔，他担心的是艾斯卡又像一个崭新的机器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会呢，他们只不过合作解决了两个案子而已，罗克甚至有点嫉妒那个只存在于模拟环境中的雷修警官，能在短短时间里就和搭档一起默契地破获成千上万个案件。 “我确实不会死，也很难准确理解人类的死亡会给活着的人带来什么感受，不过，如果把死亡替换成永远的分离，不能再次相见的话，我似乎能稍微理解一点这样的心情。”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我很喜欢和你一起工作，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永远分开，我会感到难过。” “别这么说，太肉麻了。”罗克推开车门下车，狭小的车厢里实在容不下这种近似于表白的对话。他们是不是没有把他修好，罗克觉得回来后的艾斯卡一反常态地多了几分“人情味”。 我很高兴你担心我。 离开你会让我很难过。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高兴和难过。 罗克匆匆洗了澡，洗掉身上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然后他关起卧室的门，钻进被窝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才醒来。 手机上全是未接电话，有警局的号码，还有亨特局长自己的手机。 他一定是气疯了。 罗克打开电视，看到新闻里正在播报前一天晚上的酒吧混战，记者们已经把这次事件称作“彩色灵魂酒吧大暴乱”。好在警方没有人员损伤，墓地会二十多个人被捕，镜头里就有戴着手铐躺在担架上的艾薇·克里塔。 罗克头痛地关上电视，艾斯卡说：“亨特局长有打电话来。” “你接了吗？” “他打到家里的电话我接了。” “他有没有暴跳如雷？” “听局长的语气确实不太愉快，我告诉他你在睡觉。” “那他一定更生气了。” “他让你明天一早就滚去他的办公室。”艾斯卡说，“我还没来得及问是从警局门口开始滚还是从家里，他就挂断了。” “你在开玩笑对吗？以你的智商不会不理解滚这个字在这里的真实意思。” “我希望你的心情能好一点，布雷恩警官，面对暴躁的上司可能会让你感到压力倍增。” “这又不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脾气。”罗克问，“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他问我你有没有受伤，亨特局长很关心你。” “我知道。” “你想好怎么向他解释昨晚的事吗？”艾斯卡说，“虽然亨特局长看起来没有嫌疑是警局里的内奸，不过理论上说，如果你要瞒过某个不特定的、身份不明的人，最安全的方法是瞒住所有人。” “现在已经晚了，巡警一定把当时的情况都汇报给了局长，要不然他不会知道我在现场，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 “所以你要想个合理的理由，解释你为什么在那里。” 罗克看着他问：“烤箱里是什么？” “烤肉肠。” “你在做饭。” “现在是晚餐时间，你已经错过了早餐和午餐，现在一定很饿。” “是的，快把我的晚餐端上来。”罗克说，“先别去考虑什么合理的理由，我们来谈谈你的事。” “我的什么事？” “坐下，艾斯卡。” 艾斯卡听话地坐在对面，等待着听罗克要说的关于自己的事。 “我向你道歉。” “为什么？” “因为我的失误，让你身陷险境。” 艾斯卡疑惑地转开视线，似乎思考了片刻，又把目光转回来说：“你不应该向我道歉，虽然我认为在这个计划中你确实有失误的环节，那也是你忘记了我不是人类而想来帮助我脱离困境。这种行为反而让你自己陷入危险境地，我们应该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听我说，我们还有很多别的方法可以去调查墓地会的内幕，但我选择了最激进的方式。” 他没有把艾斯卡当人看待，当然，艾斯卡不是人类是个既定的事实，可扪心自问，难道艾斯卡没有一丝触动他情感之处吗？哪怕有那么一点感觉到来自对方的照顾和关心，他也不该让艾斯卡冒着被摧毁的风险去当卧底。 第64章 “我已经修好了，布雷恩警官，和新的一样毫发无损，你不用过于自责。” “我要你从现在开始珍惜自己，不要把自己当成可以消耗的机器。你无法理解人类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离别的痛苦，我们没有办法像机器一样修复，断掉的四肢无法再生，失血过多就会死，大脑受损可能变成植物人。因为我们这么脆弱，所以才格外珍惜自己和身边的人。我们看到尸体会感到害怕，是因为死亡一下从遥远的彼端近在眼前，让你不得不与它对视。艾斯卡，我不知道未来你会变成什么，是超越我们的高科技，还是真正的新生命，但是从今天起，我会像真正的搭档那样和你相处。” 第38章 信任 “布雷恩警官，难道今天之前你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搭档吗？” “你只听到这一句？”罗克问，“前面还有那么多……” “我听到了，但我还是觉得你没必要向我道歉。”艾斯卡说，“你对我很好，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很默契很愉快。” 他对默契和愉快的标准好低啊。罗克忍不住想，是因为在模拟环境中，那个叫雷修的家伙比自己还要顽固、暴躁、不知好歹吗？他是不是在几万个案件中早已习惯了和混蛋搭档，所以才会觉得现在的合作默契又愉快。 “先不管道歉的事，我们重新开始，第一件事，我的卧室隔壁有个空房间，虽然现在也堆满了杂物，不过整理一下就能住。你可以选喜欢的家具，按照自己的需要布置。当然，可能你不用睡觉，但有个自己的房间会好一点。” “谢谢你，布雷恩警官，我很高兴可以住在你隔壁。”艾斯卡认真地说，“亨特局长说下个月会给我发薪水，到时我可以用那笔钱支付房租。” “不用付钱给我，你做的事已经绰绰有余了。瞧，你为我做了晚餐，收拾了房间，还为我洗了衣服，在我生病时照顾我。” 罗克忍不住想，以前和托比在一起的时候可不会唠唠叨叨说这么多——“谢了，老兄”或者“欠你一次”，然后他们会去喝酒、一起看球赛。托比也不会整天把“谢谢，我很高兴”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最近他越来越少想起托比了。 烤香肠非常美味，让罗克暂时忘记明天要面对局长先生的烦恼。晚餐后他和艾斯卡一起动手整理房间。 “还需要一张床，看起来才像卧室的样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床？”罗克说，“不要回答你不用睡觉。” “我想要张和你一样的床，布雷恩警官。” “我的床很旧了，家具店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 “我在中古置换网站上找到二手的，但不在一个城市。” “没关系，只要他们愿意送你可以买下来，就当是礼物。”罗克把自己的信用卡给他。 为了弥补对他造成的伤害——虽然艾斯卡本人并不觉得，他缺乏对受伤和死亡的真实感受，但他也在努力理解，那个手术室门外的比喻，那个死亡等于永不再见的比喻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正在产生人的情感。 “他们会在下周二送货，我可以拜托布朗太太帮忙签收。” 好的，就这样吧。 “布雷恩警官，我也有一件礼物要给你。” “现在离圣诞节还远着呢。” “我向卡特要了一个阿尔戈斯手环。” “那是什么？” 艾斯卡拿出一个玻璃盒，里面装着个黑色圆环，罗克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圆环表面刻着一圈眼睛的浮雕花纹，非常精致漂亮。艾斯卡把它打开，戴在罗克左手上。 “你送了我一件首饰，他们是不是应该给你找个女警官当搭档。” “这不是首饰，只是看起来像手镯。”艾斯卡说，“阿尔戈斯手环内置了定位系统，可以将你的行动轨迹反馈给我，随时让我知道你在哪。” “也就是说这玩意其实是个电子镣铐，像那些可能会逃逸的罪犯脚上戴的一样。” 罗克很意外自己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有种好笑的感觉。 “有一点像，但你不是犯人。布雷恩警官，这个手环只和我连接，只有我能追踪你的行踪。”艾斯卡说，“昨晚的事件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墓地会的人对你充满敌意而且无处不在，为了避免上次那样的绑架事件再次发生，我需要时刻获取你的定位。” “可我已经有迷你了。” “手机容易丢失，也容易被人夺走和销毁，如果刻意抛弃在某个地点还会误导追踪系统。阿尔戈斯手环上的眼睛能全方位观察周围环境传输给我……” “艾斯卡，事情是这样的，虽然我很喜欢你的各种能力让办案事半功倍，不过离开工作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需要一点个人隐私，不希望在洗澡、上厕所、睡觉这样的私人环境下被全方位观察。即使能看到的只有你也一样，最亲密的爱人也不会这样，这很变态。” “哦。”艾斯卡不知道是假装还是真的恍然大悟，“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你感觉不自在，可以在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才开启手环的功能。” “那就在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再戴吧。” “我建议你先对它进行设置。”艾斯卡执着地说。 他是好意，虽然表达方式总有那么一点生硬，罗克无奈地拨弄一下圆环问：“你没有替我设置好吗？” 第65章 “它需要你的声纹设定一个启动词，同时也可以通过任意位置三秒的指纹触摸启动。” “有一种就够用了吧。” “如果你被堵住嘴，声纹模式会失效，被绑住双手就无法触摸，所以多种模式启动更保险一点。” “我可真惨，千万别有这种事发生。”罗克问，“什么启动词都可以吗？” “用你平时很少会说，但又非常普通的词，这样可以避免被怀疑。” “很少会说又普通的词……求你饶了我？” “这一点也不普通。”艾斯卡评价。 “是我永远不会说的话，不过要是真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这么说也能迷惑对方不是吗？” 艾斯卡被他说服了，认为这确实很合理，立刻帮助他完成了设置。 “你也可以用它和迷你连接，但它只会听和执行并以微弱的震动作为反馈，不发出任何声音，所以遇险时你要及时给它准确的指令。” “这也是赫菲尔斯的产品吗？”罗克再次研究圆环表面，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极了特工电影里的间谍装备，甚至比那些新奇的道具更先进。 “是的，不过带了一点卡特的个人喜好，这是原型产品。” “他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我也很喜欢他。” “你有不喜欢的人吗？” 在罗克看来，艾斯卡像一只亲人的小狗，对谁都摇尾巴，得找机会好好教他怎么分辨好坏。 “我不喜欢艾薇·克里塔和墓地会的人，还有黑鸦。” “黑鸦虽然是个混蛋，不过昨天还冒险带我们逃出酒吧，你为什么讨厌他？” “不是讨厌，是不喜欢。”艾斯卡说，“我可以从人类的神态表情分辨他们的心理，除非对方精通如何掩饰和表演，艾薇·克里塔的意图很明显，我知道她想干什么。但黑鸦，只有半张脸。” 罗克笑了，不知道哪里好笑，可就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大概是艾斯卡的无所不能在黑鸦残缺的脸上碰了壁，让他第一次用了“不喜欢”这个词表达无奈。 “很好，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不能光从神态表情来判断他们的真实想法。” “布雷恩警官，艾薇·克里塔在给我注射时，她的同伴提到一个叫蛾曼的人。” “我听到了，她说蛾曼要他们防备陌生人。蛾曼会不会就是那个戴戒指的人。” “只有一个名字，我无法判断。”艾斯卡说，“而且我在与墓地会相关的前科犯口供记录中搜索蛾曼的外号也没有任何结果。” “博伊斯·韦德肯定知道，但他把自己当成死士，宁可被判重刑也不肯说任何墓地会的内幕。” 罗克恨他，他是害死托比的凶手，又是别人手里的凶器。可他认罪了，承认自己走私贩毒的罪名，提到仓库爆炸案却只说是个意外。有人觉得刑期能关他一辈子就够了，只有罗克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博伊斯漫长的刑期意味着还有人被他掩护在黑影中。 “我会继续追踪这个叫蛾曼的人，布雷恩警官，我觉得你应该先考虑一下明天去局长办公室的时候怎么解释。” “我正在想。” 怎么解释？说他去错了酒吧喝酒，和墓地会的小鬼打了一架，还是说正好路过卷入了暴乱？ 局长只是不亲自参与寻凶破案，并不是无能的老糊涂。 “谢谢你又让我头痛起来。”罗克捂着脑袋说。 “需要吃药吗？” “不。”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密码，要是我能想起爆炸前发生了什么事就好了。” “密码无非是用来打开某个物品的钥匙，我们已经知道有人能进入警局查看米勒警官的电脑，又去他的家里搜查，那这件事可能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甚至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工作上的事托比不会对我隐瞒，除非是他的私事，可他又不会把私事带到警局来办。”罗克摇了摇头，“再说什么私事会惹来杀身之祸，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生命受到威胁那多半是来自某个案子的遗祸。” 所以他才把密码和墓地会联系起来，因为那是唯一一个被迫中断、没有彻底了结的案件。 密码。 戴戒指的人。 蛾曼。 罗克真的头痛起来，像有一群蜜蜂在脑子里撞来撞去，撞得某个地方发出尖锐的疼痛。 “布雷恩警官，你怎么了？” “没什么。”罗克揉着太阳穴，等待疼痛过去，他看到艾斯卡似乎又想伸手摸他的额头，立刻扭头躲开。 “布雷恩警官。” “好了，你没事做，我来给你找点事。” 罗克把自己用过的手机和电脑全都拿来放在桌上：“这是我所有的电子设备，新的和旧的，有些信息我可能不记得放在哪，旧机器里也许会有什么被遗忘的线索。现在这些都交给你，你来进行一次彻底检查。” “你是授权我查阅你所有的私人文件吗？” “对，你应该很快就能完成吧？” “当然，可是你刚才说过需要保留一定的隐私。” “我不想让你知道的才是隐私，想让你知道的就是信任，明白吗？” 不知道“信任”这个词触发了艾斯卡的什么程序，他忽然笑起来，笑得那么愉快又动人。 第66章 “你在笑什么？”罗克不解地问。 “因为高兴。”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在模拟训练中，我解决了10538个案子才得到虚拟人类警官的信任，而和你在一起只有两个。” “一定是那个警官太多疑了。”罗克嘲弄地说。 艾斯卡诚挚而认真地望着他：“布雷恩警官，我也信任你，你要看我的程序代码和开发数据吗？” 第39章 共享秘密者 这算不算背叛他的创造者。 从本质上来说，对一方的全心信任难免会导致对另一方的背叛，虽然罗克一点也不想看艾斯卡的代码和数据，可对他毫不犹豫地公开自己机密的举动还是颇有微词。 艾斯卡到底是太容易相信别人还是只对他一个人的信任表现出积极正向的反应，罗克无从判断。 晚上没有睡意，罗克就在起居室等着艾斯卡挨个分析他的电子设备。在没有外人看到的情况下，艾斯卡可以不借助其他工具对设备进行检索，对此他的解释是只要将设备连上专用网络就能共享数据，解除电子门锁也是同样方法。 “我没有在你的手机和个人电脑上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记录，你和米勒警官的交流全都围绕着案件和工作，偶尔会讨论球赛和酒吧，除此之外的通话记录大多来自餐厅外卖、包裹配送员和广告服务商。”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不得不说，你的社交圈非常单一还有点无聊。” “我让你看我的手机和电脑是为了找线索，不是让你评头论足的。” “我看到你添加了卡特·芬斯特为好友，你应该和他多聊聊，这样也能从开发者的角度更了解我。” “你有在干正经事吗？亲爱的，原来不只是人类会沉迷手机、偷看别人的聊天记录。” “很抱歉，我不是一条一条翻阅你的记录，数据是一次性进行分析的，在共享过程中我已经得到了全部信息。” “所以除了八卦你什么也没找到是吧。” “不能说一无所获，我在备忘录里找到一串字母和数字，没有备注，你对这串字符有印象吗？” 艾斯卡拿起笔，在纸上写下“b309x418”的字样。 “没有。”罗克看了一会儿说，“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是什么？” “我没有关联线索可以对比，所以无法给你提示。” “看起来很像密码，难道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我比对了你所有的账户信息，没有找到对应账号。” “所有的？” “是的，邮箱、银行、信用卡、电子支付、各种社交账号和网站。我想提醒你，把金融账号和娱乐网站的密码设置成一样是有风险的，而且你的密码过于简单，喜欢用重复的字母和数字。” 罗克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方便，人类记不住那么多密码。” “我可以帮你记，我还可以帮你把密码改成更安全的随机组合，比如m#5trl*pq2。” “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我的账户安全问题。”罗克用手指点了点纸上的字，“是这串密码应该用在哪，首先它是哪一天被我记录在备忘录里的。” “两年前的四月九日，深夜一点零五分。”艾斯卡问，“你记得这个时间吗？” “不记得。” “布雷恩警官，你因为爆炸余波的冲击脑部受到震荡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是根据医院的康复报告来看，两年前的记忆应该不受影响，你可以再回忆一下。” 罗克努力回忆仍然没有丝毫印象，他换了一种思路，用平时对证人询问时采用的引导思考来探索过去。 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那段时间他的前一个搭档调职了，换去别的分局工作。罗克不知道对方是受不了自己不分昼夜狂热工作的状态还是无法忍受他固执任性的脾气，总之有大半个月他都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面对档案。然后托比来了，刚开始也是矛盾重重，还为一个嫌犯的口供打了一架，后来发现他们各自坚持的是同一件事，只是表达方式出了偏差。罗克给了托比一罐啤酒道歉，对方回给他一卷创可贴，后来他们成了警局里最合拍的搭档。 该死，他怎么又开始回忆这些。 艾斯卡在等他的回复，真的没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吗？ 两年前他和托比成了搭档，还有…… “我父亲去世了。”罗克说。 “耐特·布雷恩中校，死亡原因是冠状动脉硬化性心脏疾病，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有点过早。” 罗克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忽略艾斯卡冷冰冰的用词，说起来他对父亲的死留下的印象远不如搭档殉职那么强烈。可能是医生通知他的时候，尸体看起来很安详。他也认为太早了，还不到六十岁。军人总有个不好的习惯，把家庭也当成军队管理，母亲已经因为受不了丈夫的严肃、刻板和无趣离开了，罗克和父亲的关系也很淡漠，这件事当然不会和密码有关。 “两年前的三月十六日，你和米勒警官成为搭档，耐特·布雷恩中校则在一个月前的中旬去世，两个人谁会和这个密码有关？” “我说过，我和托比之间没什么秘密，而且两年前我们也还没有开始对付墓地会。” 艾斯卡说：“我试着对布雷恩中校生前使用的账户进行比对，遗憾的是大部分已经注销了。” 第67章 “你连死人的隐私都可以偷看，还有什么发现？” “中校在生前就签定了捐赠遗嘱，你们父子关系不好吗？” “不要多管闲事，他的钱是他的，他想干什么都可以。” “不过我发现他在一个跨国银行租用了保险柜，并且现在还在银行的保管期内，我认为这组字符很有可能和保险柜有关。” 罗克略显失望地往后靠去：“难道真是他留给我的东西？为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 “可能你的记忆受损比医院评估的更复杂一点。”艾斯卡说，“打开保险柜看到里面的东西，或许会有助于你回忆。” “多半是一笔被他遗忘的遗产，我既没有遗嘱也没有合法文件证明有权处理这项遗产，就让它继续留在保险柜里吧。” “我认为你应该尝试去打开保险柜，布雷恩警官，这样可以验证这串字符是否是保险柜的密码，如果不是它就还有别的用处。”艾斯卡说，“我们不该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这才是追求真相的态度，不是吗？” “好吧……” 罗克觉得自己被机器教训了一番，但不可否认艾斯卡是认真在为他的安全不遗余力地追寻答案。 “今天太晚了，明天还得应付亨特局长。”罗克说，“你的床没到之前就先睡客厅的沙发吧。” “好的。”艾斯卡没有强调自己不用睡觉，像个正常人一样答应了，罗克甚至还多此一举地找了条干净的毯子给他。 “我感到很温馨，布雷恩警官。”艾斯卡闻了闻说，“毯子上有你的味道，今晚我可以尝试打开体感把疲惫调节到和你一样的程度。你介意我做个简单测试来了解你现在的体能、精力和精神状态吗？” “我很介意，我建议你不要开体感系统，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等天亮，反正你的脑子里有的是东西可以自娱自乐。相信我，人类有限的体能、饥饿感和疲惫一点都不好玩。” “那就早上见，七点我会准时叫你起床。” “谢谢，我有闹钟。” 虽然还是没有睡意，但罗克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遵循一个人类该有的生活作息。 他闭上眼睛，倾听楼下的声音。艾斯卡很安静，不需要半夜突然醒来上厕所，让巨大的冲水声打破夜晚的寂静。他可能是最好的伴侣，不只是工作上，生活中也一样让人安心。罗克忽然理解了完美伴侣公司对仿真宠物的野心，人类需要陪伴来驱散孤独，需要照顾，需要爱和保护，但又讨厌付出，讨厌为别人肩负起责任。 人类那么自私，却妄想创造出无私的机器为自己服务。 胡思乱想了一阵后，罗克还是睡着了，好像只要躺在床上就会自然和睡觉这件事联系在一起。 早上七点，艾斯卡没有敲门进来提醒他起床，是罗克的手机准点响了，里面传来迷你的说话声。 “现在是六点五十九分，如果你需要多睡一会儿，我会继续在半小时后提醒你。” 罗克醒了，对着手机问：“我是不是说过没叫你名字的时候要保持安静？” “是的，布雷恩警官。刚才说话的是你的闹钟，我只是以自己的语音替换了铃声。” “为什么？” “我认为用枪声作为唤醒铃声对心脏有不好的影响，尤其是你的父亲死于心脏疾病。” “你到底是不是艾斯卡？” “我同步了他的数据更新，你可以认为我是他的一部分。” “肯定是烦人的那部分。” 罗克起床洗漱，艾斯卡在楼下准备早餐。 “早上好，布雷恩警官。” “早……” 罗克拉开椅子，桌上照旧摆着橙汁、炒蛋和香肠。 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第40章 歧路的尽头 局长先生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先关上办公室的门才开始咆哮。 “罗克，你怎么回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墓地会的案子不归你管了，弗兰克已经做了结案报告，博伊斯·韦德那个混蛋也已经被判了一辈子都不可能从监狱出来的刑期，你还想怎么样？” “你认为已经结束了，我认为还没有。” “是吗，你要是认为世界大战还没结束，是不是要让全世界的人继续打仗？”亨特局长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我知道法律没能判博伊斯死刑让你很不满意，但这不是你胡闹的理由。” “博伊斯·韦德只是个傀儡，他替真正的凶手承担了罪名，我要知道指使他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所以你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让艾斯卡去当卧底。罗克，你真是个混蛋。” 罗克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有线人，我也有。”亨特局长说，“不要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最能干，你以为是谁调动那么多警车去和那些家伙对峙？匿名报警的目的是想让不明真相的巡警去送死吗？” “我没这么想。” “我知道你没这么想，因为你根本什么都没想。现在这件事已经上了报纸头条，电视新闻从早到晚滚动播出，而你竟然一天一夜不接电话，睡到现在才来上班。” 他说的都是事实，罗克无法反驳。 “是我的错，但是……” “当然是你的错，我不要听但是。罗克·布雷恩，我警告你，要是你再仗着艾斯卡这个警用助手为所欲为，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办到，反正有机器替你挡枪，那我就得考虑申请终止和赫菲尔斯公司的合作。”亨特局长说，“我代表警方的意见，虽然测试还会继续进行，但我完全可以推荐别人代替你。” 第68章 “我明白。”罗克说，“我会反省，下次行动前会考虑周全。” 亨特局长看了他一眼问：“你受伤了吗？” “没有。” “好好保护你的脑袋，我看你有点不正常。”亨特局长已经做好两人之间要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争论和谩骂的准备，罗克这么快就乖乖认错，让他深感意外。 “我很好，而且我坚持前面说过的那些话，博伊斯·韦德只是替罪羊，幕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但是我接受你说的，我不该让艾斯卡去冒险，不该让他充当防弹衣和盾牌。” “不，你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我来说，生命永远最重要，再昂贵的机器也不能和人命相比。”亨特局长说，“我只是觉得你误入了歧途，艾斯卡很强大，他能力出众还不会像我们人类一样受伤死亡，他让你看到了更多可能性，让你变得大胆冒进，觉得以前那些不可能的计划都能拿来试试。这很危险，我以为托比的死会让你吸取教训，为了让你振作起来不再承受失去搭档的痛苦才同意赫菲尔斯公司的合作计划，可是你的行为完全超出我的预想。我担心的不是艾斯卡，是你。” 亨特局长没有回避托比的死，意味着他认为比起罗克的心情，纠正他的行为更重要。 “那现在怎么办？” “我已经要求当晚参加制止暴乱的巡警对你的事保密，就说这是重案组的机密行动，记者那边还在沟通，这几天你给我乖乖待在办公室里，不准擅自行动。” “没有案子给我吗？”罗克说，“什么案子都可以，偷盗案我也不在乎。” “没有，你就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和艾斯卡搭档才不会给我惹麻烦。” “新闻里说警方逮捕了二十多个墓地会的人，我可不可以参与审讯？” “当然不可以。” “有个叫艾薇·克里塔的女孩，她的腿是我开枪射伤的。” 亨特局长像牙疼一样皱眉：“她知道你是谁吗？” “她认识我。” “我来处理，现在出去，把门带上。” 罗克离开了局长办公室，艾斯卡在门外等他。 “布雷恩警官。” “嗯。” “局长先生骂你了吗？” “你应该这么想，他有什么理由不骂我。” “我觉得你没有错，局长先生只是不了解你的处境，如果他知道你遭遇了绑架，生命受到威胁，也会支持你追查真相。”艾斯卡说，“当然，前提是他并非深藏在警局里的卧底，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低。” “我没有怪他，他说的对，也许我应该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是指谁和谁？” “我和你。” 罗克回到办公室，把门关紧。 艾斯卡还在思考：“你说过要像真正的搭档那样和我相处，但真正的搭档并没有一个明确定义。” “别管什么定义，好搭档就是互相为对方考虑，你一直做得很好，需要改变的是我。” “今天有新案子要处理吗？” “没有，局长让我好好反省，暂时不安排我新工作。” “你要不要去银行看看那个保险柜？” “你觉得那个保险柜重要吗？” “我不知道，不过它代表一件你曾经想记住又没有完成的事，何不去验证一下，做个了结呢？” “你喜欢有始有终，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以你的名义联系了银行，告诉他们你的父亲已经于两年前去世，现在希望能开启保险柜。” “他们是怎么回答的？”罗克没有责怪他自作主张，在艾斯卡不遗余力的推动下，他也开始对保险柜里的东西好奇起来。 “他们告诉我需要提供的手续，你得准备自己的身份证明、布雷恩中校的死亡证明和遗嘱文件。” “除了身份证明，其他都没有。” “没有文件，就得让法律代表或遗产执行人到场。” “也没有。” “你可以按正常流程申请证明，不过那会需要一段挺长的时间。” “我可不想和律师打交道。”出于职业原因，罗克对律师的好感度不高，主要是屡次在法庭上和嫌犯的辩护人争论时留下的坏印象。 “如果我们只是去验证一下那个密码的正确性，也许不用那么繁琐。”艾斯卡说，“比如，从卫生署调取布雷恩中校的死亡证明复印件。” “遗嘱呢？” “我可以模仿你父亲的签名。” 罗克严肃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对一名现役警官提议伪造法律文件，这和违反规则不一样，是真正的犯罪行为。” “我知道，我还可以扮演代理律师帮助你说服银行工作人员，让你获得处理你父亲遗物的权利。” “艾斯卡，我再说一次，这是犯罪。”罗克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赫菲尔斯研究中心回来后法律和规则对你来说已经形同虚设了吗？” “布雷恩警官，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解开密码的秘密，这样才能在和看不见的敌人交锋时占上风，同时还要提防幕后黑手指使墓地会的匪徒对你进行疯狂报复，如果这组号码确实是用于开启保险柜并且里面的东西只是财物的话，就可以被排除再去找其他线索。” “你不能通过网络验证吗？” 第69章 “出于安全考虑，银行的保管系统不接入网络，就像如果我们不是警察也无法访问警方的档案库一样。”艾斯卡说，“我只是提议，你来决定，但我强烈建议你考虑我的提议，电影里的孤胆警探难免会游走在法律和规则的边缘。” “那是电影。” “生活中的不公和无理有时更胜电影。” “亨特局长又说对了，不是我带坏你，是你在带坏我。”罗克说，他很想搞清楚那两个绑匪想要的密码是什么，可是伪造签名、假扮律师真的可行吗？卡特说艾斯卡不会变成混蛋，理由是他自己不是个混蛋，现在艾斯卡却仿佛从一个循规蹈矩的警察变成犯罪高手，不但积极地制定计划，还能有技巧地说服对方。 “让我想一想，最好能通过合法手段获得遗产继承权，走捷径当然是事半功倍的聪明办法，但不是什么捷径都可以走。”罗克说，“如果你习惯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就会在失控的路上一去不回。” 艾斯卡没有反驳，似乎也在思考和分析这个问题。 “总之，今天就听亨特局长的话，乖乖待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看看那些没破的旧案里有什么新线索。” “好的。” 艾斯卡听从指令开始审阅被列为悬案的存档，他浏览文件的速度太快，没一会儿就为罗克列出好几个被忽略的疑点，并对新的查案策略提出了建议。 想到局长先生的要求，罗克决定依靠演技在和同事闲聊的时候提出这些疑点，引导他们自己想到关键之处来避免生疑。这个过程中，罗克意识到人工智能辅助人类警官工作确实提高了破案率，如果机器在不知不觉中走偏，那这项科技很有可能胎死腹中。 也许人们需要的只是一台超级电脑？不，没有人形的机器也照样会走上歧路，想发挥人工智能所有的功能就必须给予尽可能大的权限，然后它们就会以自己认为最快的方法解决犯罪率的问题。 比如说，杀掉所有人就不会有人犯罪了。 罗克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这本来不该是他去思考的问题，现在他俨然成了未来生命团队的一员，为人工智能如何与人相处操起心来。 第41章 你是谁 午后的闲暇与警局里的忙碌格格不入，罗克好几次站起来想再去和亨特局长理论一番，可玛丽琳说局长去出席一个重要会议已经离开了办公室。 “我快睡着了。”罗克支起下巴看着窗外的阳光。 “需要咖啡吗？布雷恩警官。” “没什么用，我只有在集中精力时才需要浓咖啡提神，无所事事地喝咖啡只会越来越困。” “你可以在那边的沙发上睡一会儿，如果有事我会叫醒你。” “我想睡觉不是因为疲倦，是因为无聊。”罗克叹了口气，“好吧，给我一杯咖啡试试，不要加糖和牛奶。” “好的。” 艾斯卡起身去休息室，一打开门，外面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和人声就像潮水一样扑来。 大厅里的繁忙景象和罗克办公室的清静形成了强烈对比，艾斯卡拿着杯子穿过走廊，半路上看到两个警察带着犯人往审讯室走去。 犯人左手和警察铐在一起，右手拄拐杖，小腿打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走着。 艾斯卡认出了她，是艾薇·克里塔。 看来她伤得也不重，除了小腿中枪没有别的伤处，洗掉脸上夸张的妆容后更显得平凡苍白，只看没有刺青的半边脸颊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或许是艾斯卡毫不掩饰朝她直视的目光引起了注意，艾薇昂起头，目光轻蔑又挑衅地回视他。 “看什么？狗屎警察。” 和她铐在一起的警官警告她这里是警局，要她注意自己的言行，但艾薇丝毫不肯收敛，对着艾斯卡吐了口口水。她没有认出他，要不是艾斯卡有识别系统，恐怕也很难把这个脸色苍白病态的女孩和黑暗酒吧里轻易杀人的凶手联系起来。 “她怎么了？”艾斯卡问。 “就是那个酒吧暴乱事件里闹事的家伙，抓到她时还打算开枪杀我们的人，现在正要带她去审讯。”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 艾薇没化妆的样子就是个未成年女孩，鼻尖和脸颊上布满雀斑。 “学会了杀人，就不再是孩子了，走吧。” 艾斯卡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转身来到休息室，从咖啡机里接了杯浓咖啡，却没有立刻回去，反而找了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外人看来只是一位警官忙里偷闲喝杯咖啡休息片刻，但其实艾斯卡正通过连接警局的内部网络查看审讯艾薇·克里塔的监控影像。 六号审讯室。 艾薇的双手被铐在讯问桌上，审讯她的人是弗兰克警官，他解决了博伊斯·韦德这个墓地会成员的走私贩毒案，和墓地会有关的案子就自然落到他头上。 过程看来很不顺利，艾薇根本不配合弗兰克回答问题，只要开口，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就是刺耳的污言秽语。 弗兰克想知道暴乱是怎么发生的，是不是有计划的行动，虽然酒吧里找到了毒品的痕迹，但只是普通的瘾君子之间的交易。 “为什么不是罗克·布雷恩来审问，他的胆子只够在酒吧这样的地方朝我开枪吗？” 弗兰克受亨特局长的嘱咐，要让罗克排除在事件外，艾薇无疑是最大阻碍。 第70章 “你非法持有枪械，并向现役警官开枪射击，不管谁都有反击和自卫的权利。况且当时在你身边那两个人的口供也提到，布雷恩警官已经向你发出过警告和指令，命令你放下武器。” “酒吧里太吵了，我没听到他说什么，是他先朝我开枪。”艾薇无所谓地说，“有人死了吗？大家喝多了在酒吧闹事，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我又不是第一次坐在这里。” 她确实是这里的常客，不只弗兰克，警局里的同事都见过她好几次，在犯罪档案中的记录也相当“辉煌”。 这个难办的家伙，无知又嚣张，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罗克为什么要惹这样的混蛋，而且还不止惹了一个，整个墓地会的人现在都是他的死敌了。 弗兰克把艾薇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告诉她：“我们在你的手机里发现了贩卖毒品的证据，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不是在警局拘留室里待几天就能出去的小事。” “那就让我进监狱啊，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反反复复抓住我又放我出去，是因为我犯的事不够坐牢吗？”艾薇放肆地笑起来，“这次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你转告那个狗屎警察，告诉他小心一点，尤其是开车和在家的时候。” 她往后靠，苍白的嘴唇轻轻合拢，无声地说了个“嘭”字。 弗兰克明白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判她很长的刑期，换句话说就算终生监禁对这个糟糕的女孩来说也毫无意义，她被处罚得越重，那些在外面的混蛋就越会齐心协力为她“复仇”。 就在双方陷入僵局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出现一条消息提示。 ——蛾曼知道你杀人的事，如果你还不能弄到密码，连我们都会死。 弗兰克把它念出来，只是听到蛾曼的名字，艾薇的脸色就变得灰败，试图抬手去抢手机，可锁住桌面的手铐阻止了她，身旁的警察立刻将她重新按回椅子上。 “还给我！”艾薇尖叫怒吼，抬腿把桌子踢得砰砰作响。 弗兰克不为所动，看着手机问：“蛾曼是谁？” 蛾曼是谁。 这是艾斯卡和罗克都想知道的事，从少得可怜的线索来看，这个叫蛾曼的人管理着彩色灵魂酒吧里的墓地会成员，很可能就是那个坐在暗处、戴戒指的神秘人。 艾薇和其他墓地会的年轻人，包括正在坐牢的博伊斯·韦德虽然无恶不作，却对蛾曼言听计从、心怀畏惧。 艾斯卡在酒吧里记录了艾薇及其身边那些人的长相，调取犯罪记录传送给罗克。他还记得有个人对艾薇说“蛾曼不喜欢你在这里惹事，尤其是搞出人命会很麻烦”，也记得艾薇回答蛾曼要他们防备生面孔，小心警方派来的卧底。 艾斯卡以加密的虚拟号码向艾薇手机上发了刚才那条消息，希望弗兰克能以这条虚构消息为契机，问出蛾曼的真实身份。这手段当然不合规矩，还有扰乱审讯的嫌疑，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做了，是艾薇的那句关于爆炸的威胁让艾斯卡感到事关重大，急于找出威胁罗克生命的幕后主使。 “我不知道蛾曼是谁，什么密码？这是谁发来的消息，你他妈的在说什么鬼话？” 艾薇歇斯底里地狂呼乱叫，背后是难以掩饰的恐惧。 “你肯定知道，要不然不会这么激动。”弗兰克问，“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接着调查，墓地会已经严重威胁到公众安全，接下去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清洗，如果你不想成为别人的替罪羊就把指使你的人说出来，否则你的下场也会和博伊斯一样。” 可博伊斯什么都没有说，艾薇也不会说，他们都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后果会怎样，坐牢反而是最轻松的结果。只有艾斯卡明白艾薇的疑惑，她认为引起酒吧混乱的源头是那个“新来的陌生人”，而他早该在注入过量毒品后死去。既然罗克冒险进来救他，无疑那也是警方的卧底。难道他还没有死？就算没死也和死了差不多吧。为什么面前这个警察审讯时丝毫没有提及这件事，反而把重点放在蛾曼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审讯再度陷入胶着。 “艾斯卡。” 罗克的声音传来，艾斯卡抬起头，中断了正在监看的审讯影像。 “布雷恩警官。” “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你不是去给我倒咖啡，而是自己到休息室来喝杯咖啡。” “你没有听错，这是你的咖啡，布雷恩警官。” 罗克接过马克杯，咖啡已经有点冷了，他看了艾斯卡一眼问：“你怎么了？” “我有点累，所以休息一下。” 罗克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个仿生人？” “我在学习像人一样生活和工作，偶尔也会在休息室休息一会儿，和其他同事聊聊天。” “不错。”罗克说，“但我觉得你在说谎。” “你很敏锐，布雷恩警官。”艾斯卡立刻承认了。 现在既不是午饭时间也不是下午茶时间，休息室里几乎没有人。 “那当然，别忘了我是经验丰富的刑警，你竟然想在我面前说谎，是发现了什么吗？” “弗兰克警官在审问艾薇·克里塔。” “她的腿好了？” “只是轻伤。” “弗兰克审问艾薇，和你坐在这里有什么关系？”罗克说，“难道你黑进了审讯室的监控设备，偷看了审讯过程？所以你才对我撒了个那么不合理的谎，是因为自己也知道这是违规行为吗？” 第71章 “很抱歉，布雷恩警官。” “你真会道歉，不管是不是你的错，好像只要道歉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罗克说，“既然我说过要把你当成人类相处，就不会再频繁指出你的行为有什么不当，也不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以后由你自己判断对错。” “我需要你的指导。” “我只会从经验上指导你，你要学会自己分辨对错。” “我可不可以把这当成是你对我的信任？和让我检索你的设备不一样，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信任？”艾斯卡犹豫片刻，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是的。”罗克看着他说，“我信任你，相信你不会变成一个不可救药的混蛋和罪犯。艾斯卡，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我是艾斯卡·怀特。”艾斯卡迟疑地说着，说到后来却越来越流畅，“我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未来生命团队创造的仿生人警用助手ask530。” 罗克笑了笑：“我知道了，艾斯卡。我们回办公室，告诉我你偷看到了些什么。” 第42章 彼此的难题 “艾薇和博伊斯一样，宁愿坐牢也什么都不说。” “是的。”艾斯卡说，“到刚才我中断监看之前，她并没有供出蛾曼身份的打算。弗兰克警官很有经验，问题出在他对蛾曼一无所知，没有可以引导艾薇招供的话题。但我认为真正让艾薇和博伊斯不说实话的原因是恐惧，他们害怕那个叫蛾曼的人。” “也就是说，可以认为是蛾曼在全权控制着墓地会，把那些心智不成熟的年轻人当成武器四处作恶。”罗克问，“你用虚拟号码发过去的消息会被查到吗？” “我借助匿名网络发送，警方无法追踪来源，这也很符合艾薇和墓地会的关系。他们很年轻，喜欢网络和新事物，更容易接触到深网。” “你什么都想到了，还做得天衣无缝。”罗克说，“被弗兰克知道一定会板起脸向局长告状。” “只要你不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艾斯卡说，“另外，艾薇似乎也不知道密码的事，她被弗兰克警官问到这个问题时，表现出异样的愤怒，这种愤怒更像被警方栽赃的震惊和慌乱，事情正往她不知情的方向发展。她在墓地会胡作非为随意杀人，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但也无法避免潜意识中作为棋子的忧虑。” “你分析起别人的心态总是头头是道，遇到自己的事就只会背程序设定的说明。” “艾薇的心态很好理解，反而是你，布雷恩警官，我很难看透你的心理。” “别谈我的事，还是继续谈蛾曼和密码。” “最近你要很小心，墓地会的人会有复仇行动。” “他们一直想杀了我。” “我认为在没得到密码之前，绑架你的幕后黑手不会杀你。”艾斯卡说，“但不妨碍他们可以在保住你性命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伤害你。” 幕后操纵者或许有更深远的计划，墓地会的报复却未必。那些无知的年轻人被愤怒冲昏头脑，很可能不顾一切地采取行动，难免有一到两次暗杀或暴力伤害的行为。 “如果没什么必要，最好尽量留在办公室里，出门的话先由我来对车辆进行检查以排除故障和被安装炸弹的风险。布雷恩警官，请你不要和我分开，在警局和家里之外的地方打开阿尔戈斯手环的定位功能。” “我会小心的，艾斯卡，不要太紧张，干这一行谁没有遇到过几个疯子和变态。你对我全方位的保护已经很周到了，墓地会那些不学无术的小鬼未必有能力和未来科技对抗。” 艾斯卡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一阵停顿后，他换了个话题。 “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我认为我们应该先确认密码的事，只有找出答案才能有效展开调查，抓住杀害托比·米勒警官的真凶。”艾斯卡说，“先从确认银行保险柜开始，排除干扰，验证b309x418的用途。” 罗克看着他，艾斯卡的眼睛清澈明亮。也许人类从目光判断一个人内心的方法对仿生人并不适用，至少罗克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回避和心虚，但他无疑已经学会了退而求其次，在要求自己过度防备遭到拒绝后就开始转移话题继续上一次没有结果的讨论。 罗克决定让艾斯卡自行判断对错，这对人类而言也是一项考验。他给予足够的信任，相信仿生搭档不会变得十恶不赦。 “好吧，让我们解决它。”罗克说，“我同意你的提议，前提条件是如果这组数字确实是保险柜的密码，而里面的东西和事件无关，我们就得原封不动地让它留在那，直到有一天有人出示真正的遗嘱或捐赠证明把它拿走。” “当然，我会继续按照流程申请补充文件，让你合法拥有它。” “不必了，我真的没那么缺钱。” “你可以用我的薪水。” 你没有发现他在讨好你吗？ 寻找捷径是生物的本能。 人工智能有自己的进化逻辑。 卡特可能是对的，不过人类还真是喜欢别人的讨好。 门外停着罗克自己的车，在差点忘记这辆车的情况下，修车行老板打了好几个电话才让他抽出身去领车。经过一番整理和翻新，罗克的“爱车”看起来依然没有太大变化。艾斯卡要求他在安全距离外等候，自己去把车内外彻底检查一遍。 第72章 警局外有同事走过来说：“布雷恩，我知道我们经常给新人来个下马威，告诉他们什么叫经验和教训，不过你让新搭档去检查车辆有必要吗？” 罗克无言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不是我让他干的，他疑神疑鬼的毛病根本治不好，难道你没听到他刚才叫我站在这里别动吗？” “哦，你变得好和蔼啊。”对方笑起来，“上次明明还把局长先生气得破口大骂，说你不可理喻呢。” “这不是一回事。” “看来你对脾气好的人也没辙，他向你招手了，快过去吧搭档。”同事拍拍他的肩膀，祝他工作顺利。 罗克坐进副驾驶座，关上车门问：“有没有发现炸弹？” “没有，刹车系统、引擎和轮胎状态也很正常。” “那就好。”罗克系上安全带，看到艾斯卡在新的车载屏幕上点来点去。 “你换了新系统，布雷恩警官。” “老板说半卖半送，我只想用它放点音乐。” “虽然是快被淘汰的系统，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你可以表现得不那么勉强吗？我知道你很高科技，看不上这些低端的玩意，可它也不错啊。” “抱歉，我可以重来一次。”艾斯卡说，“哇喔，它还有辅助驾驶功能，简直物超所值。” 罗克不可抑制地笑了，似乎艾斯卡因为不知道如何讨好自己而困惑的反应有种机器独有的可爱之处。 “你在笑什么？布雷恩警官。” “没什么，开车吧，试试这玩意物超所值的功能。” 艾斯卡打开了音乐播放，下载罗克喜欢的歌曲。 “ms230的系统停止更新了，我稍微改写了一点它的程序，现在可以同步电子设备，通过语音控制你的车。” “不会发生意外吗？” “我用自己的系统刷新了代码……” “我明白了，我的车也和我的手机一样变成了另一个你，我要叫它迷你二号……干脆就叫二号吧。”罗克敲敲屏幕说，“二号，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你好，布雷恩警官。”扬声器里冒出来的果然是艾斯卡的声音。 “你无处不在。”罗克对艾斯卡说，“到处都是你。” “如果你介意，也可以换成别的声音，通常来说女性的声音作为人工智能助手会更容易被接受。” “不用了，现在这样只有你一个烦人的家伙，换成别的声音会让我感觉被各种不同的机器包围。” “我还接入了专用卫星定位，可以提前预测路况，但是辅助驾驶感应器有些落后，除非精准领航，否则只能在比较空旷的道路上运行。” “你来驾驶就行了。”罗克说，“这辆车再也不能让别人坐，警局的同事听到车载系统里传出你的声音，一定会以为我是个怪胎。” “我考虑到这一点，所以除了你主动唤醒，别人无法打开语音。” “你想得很周到，已经会考虑人类群体间的相互印象了。”罗克说，“你要扮演我的代理律师，是不是应该做点准备？” “参考电影剧集中的律师形象，我需要一套正装、一个手提箱和一副眼镜。”艾斯卡说，“得体的装扮会提升印象，更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衣冠禽兽们也都是这么想的，我可以带你去买衣服，你的薪水留着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没什么想要。” 罗克看着他说：“你的创造者给了你体验功能，你很幸运，可以选择回避痛苦只享受美好，何不去体验真正的人生呢。” “人类有丰富的感情，但也常常因为感情失去理性。我是超级人工智能仿生人，即使体验了人类的生活也依然会保持理性。” “那你就永远不会有自我意识了。”罗克说，“不过没有人能一直保持理性，说不定那未必是坏事。” 艾斯卡忽然问：“布雷恩警官，你希望我更像有感情的人，还是能保持理性的机器？” 罗克被他问住了，是啊，自己到底期待他更像人还是更像机器，按理说一个永远理性不会感情用事的仿生人或许对他来说更有利，可冷冰冰的程序和机器又真的令人伤怀和遗憾。 “我给你出了个难题，你也给我出了一个。”罗克说，“也许我们都该好好想想，真正的希望是什么。” 第43章 主角们的游戏 星辰国际银行的标志是一颗八芒星图案，喻意为金融业务遍布全球，又像金钱闪亮耀眼。 一位身材苗条，穿着得体的女士接待了罗克和他的遗嘱代理律师埃里克·扬。 艾斯卡西装革履，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提着一个律师们常用的文件手提箱，鼻梁架着精致的眼镜，显得斯文又体面。 “你好，布雷恩先生，我叫爱蜜莉。我查询到你的父亲确实租用过一个保险柜，如我所知，耐特·布雷恩先生已于两年前去世，如果你想打开保险柜，需要办理一些必要手续。” “我的律师会处理。”这点表演技巧难不倒罗克，比起银行女职员，和黑帮分子打交道的危险不可同日而语。 艾斯卡公事公办地从手提箱里拿出几份文件放在桌上。 “这是布雷恩先生的身份证明，这是卫生署签发的耐特·布雷恩中校的死亡证明，还有遗嘱和继承文件。” 第73章 “请稍等，我需要复印这些文件存档，还要进行一些授权手续。”爱蜜莉带着歉意的微笑，仿佛给罗克和艾斯卡带来不少麻烦似的把一张表格推到两人面前，“可以请你们填一下这张申请表吗？” “当然。” 罗克把表格交给艾斯卡，让他根据搜索结果填写最容易通过申请的内容，随后在下面签了字。 “事情是这样，耐特·布雷恩中校租用了一个保险柜，但在他去世后就没有再支付每年的保管费用，所以如果你想通过遗产继承拿走其中存放的物品，必须先补上拖欠的保管费。”爱蜜莉依旧满脸歉意，让人很难说出抱怨的话。 罗克忍不住看了艾斯卡一眼，后者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是合理要求，布雷恩先生，你应该补齐费用。” 交上一笔不菲的租用滞纳金后，爱蜜莉带着罗克和艾斯卡坐电梯来到地下一层保管区。她在前面带路，罗克在后面低声说：“是你出的主意，这笔钱从你薪水里扣。” “你可以随意支配我的薪水，我会按时转到你的账户里。” 罗克无奈地看着他，艾斯卡既不懂玩笑也不懂惩罚，每次认真的回答都让人无言以对。 “d-1382号柜，你们有密码可以自己开启吗？”爱蜜莉问。 “我有一个密码，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柜子。”罗克说，“事实上我父亲去世得很突然，有些事没来得及安排。” “我明白。”爱蜜莉理解地说，“世事无常，你可以试一试，如果不对还能申请重置密码。” 她转身回避，罗克在电子屏上输入b309x418，绿色确认字样浮现出来，密码是正确的。 虽然罗克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免不了失望。他想找的是事关自己和托比之死的“密码”，不是一笔意外的遗产。 爱蜜莉转回身，在指纹区按下手指以保存自己的授权开启记录。 “好了，布雷恩先生，请确保把里面的东西都拿走，如果需要继续使用保险柜，我会重新为你签订保管协议。” “谢谢，你的服务非常周到。” 罗克打开柜子，保险柜不大，看得出来不会是成堆的现金，事实上里面只有一个信封。 那是什么？遗书？不动产证明？藏宝图？ 罗克的脑中一瞬间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可当他拿起信封时才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枚钥匙。 爱蜜莉误解了他一时的出神，以为是因为没有看到巨额财富而感到失望，因此保持沉默等他回过神来。 “布雷恩先生。”艾斯卡适时提醒，“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你应该带走它。” “哦，嗯，好吧。”罗克想了想，对爱蜜莉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其他人来过问保险柜和钥匙的事，请你立刻联系我，可以吗？” “当然，我会的。”爱蜜莉笑了笑说，“毕竟只要涉及遗产总会有些外人不明白的烦扰。” 罗克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她是个贴心的姑娘。” “还很细心。”艾斯卡评价，“整个流程都合乎规范。” “但逃不过有人造假。” “布雷恩警官，我通过充分查询，确定你父亲没有委托任何律师处理这项遗产，也就是说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合法继承者，你不必为此心怀愧疚。” “充分查询过就一定正确？” “我不明白，难道你父亲有个可以继承遗产的私生子会让你高兴一点？” “……算了，我词穷了。”罗克把钥匙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这是把旧钥匙，表面刻着模糊的花纹，十分复古。不过说起来，越来越多的指纹和人脸识别电子锁让每一把钥匙看起来都很怀旧。 可以和它匹配的锁在哪？这又是个难解的谜题。 “艾斯卡，能搜索到这把钥匙的来历吗？” “我在尝试，看起来不是常用钥匙。我找到一家旧物商店有卖相似的古董钥匙。” “给我地址。” “我设置了目的地，离这里不太远。”艾斯卡很自然地坐到驾驶座，往设定的方向行驶。 “他为什么把一把钥匙放在保险柜里？”罗克自言自语，“难道古董钥匙很值钱？” “这像个寻宝游戏。”艾斯卡说，“从一个谜题开始不断破解，直到找出最后的答案。” “你玩过很多这样的游戏？” “我只在测试初期玩游戏。这是很多悬疑故事的情节，主角为了掩人耳目会把线索藏在谜题里，还有的主角受到黑暗势力威胁，不得已躲藏起来，留下一连串谜语好让同伴找到自己。” “你觉得我父亲会像小孩子一样留下这样的谜题吗？” “我不知道，我对耐特·布雷恩中校并不了解，而且他身为军人似乎有很多需要保守的机密，因此我很难通过档案和网络搜索来获取和他相关的信息。”艾斯卡说，“你是他的儿子，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你认为他会这么做吗？” “我也不知道。”罗克挠了挠自己的眉间，这个问题让他尴尬又无奈，“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就像你说的，军方有很多机密，他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不多。” 罗克努力回忆和父亲生活的片段，不知道是不是这部分记忆也在爆炸余波的伤害中消失了，能回想起的只有父亲模模糊糊的形象。他望着车窗外的景色，感受到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孤独和迷失，所有他曾经重视的人都已经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在粗陋的现实中孤军奋战。 第74章 分离和永别总是痛苦，可为了逃避这种痛苦所做的努力反而会迎来更多分别——朋友、亲人、伴侣，没有什么是不会离开的。罗克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开车的艾斯卡，只有不会死亡的仿生人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出“永远和你在一起”的话。 机器不会死，可以通过不断修理和升级变得更新，但人会死，即使人类不断更换器官、治疗疾病也无法获得永生——他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这些问题还是让科学家和医生去为难吧。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没想到这个旧物商店这么大，从街头到街尾都是它的地盘。 罗克看到四面招牌上画着巨大的宝箱图案，写着“复古遗迹——让遗失在旧日的美好失而复得”。 “希望我们也能在这里失而复得找回点什么。” “不要抱太大希望，这样可以降低失望的阈值。” “谢谢你，泼冷水先生。”罗克推开旧物商店的玻璃门。 里面像一座博物馆。 大厅摆着一套十七世纪皇室风格的核桃木家具，表面涂着泥金，镶嵌珐琅和象牙，装饰着花卉动物图案，看起来价值不菲，店主却似乎并不特别爱惜，书桌上堆满厚厚的旧书，卷轴和纸张随处可见。另一边是各种各样的古董摆设，一尊女神雕像，一个天文地球仪，浮雕细工精致的茶柜和整套的茶具，银汤勺挂成一排，数不清的稀奇古怪之物铺陈在整个商店里。 艾斯卡跟着罗克穿梭在拥挤的店内，好不容易才找到被旧物古董淹没的柜台。 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后面记录什么，罗克靠近时，对方十分敏锐地抬起头来。 “你们好，有看上喜欢的东西吗？” 罗克直截了当地说：“我有事想问，你们网上商店的目录里有这样一把手工钥匙。” 艾斯卡打开手机，给店主看他找到的商品图片。 店主扫了一眼问：“你想要这把钥匙？” “我有一把同样的钥匙，我想知道它是哪来的。” “可以看看你的钥匙吗？” “当然。” 罗克把钥匙放在木柜台上，店主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又从柜台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另一枚钥匙。两把钥匙放在一起，从材质到把手的纹样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齿形不同，显然并不是用在同一把锁上的。 “这是仿制古董钥匙，是一个叫卡西姆·坎农的工艺师打造的。瞧，这里有他留下的名字缩写。” 罗克朝他所指的地方看，终于看出隐藏在浮雕花纹中的字母。 “这种钥匙通常会用在什么地方？” “比如一些旧首饰盒，古董橱柜的抽屉和老旧别墅的门锁因为年代久远损坏了，现成的锁和钥匙又不符合原来的风格，就会找手工工匠重新打造。” “这么说它是可以用的。”罗克问，“这个叫卡西姆的人还能找到吗？” “我给你他的住址，他在附近有个手工店。”店主把地址写给他，距离只相隔两个十字路口。 罗克不得不承认这越来越像游戏，但也只有和艾斯卡在一起才能环环相扣地追寻答案。 第44章 人类的一面 卡西姆的手工店和“旧日遗迹”相比过于寒酸，只是个临街小屋。要不是艾斯卡确认地址没错，罗克甚至以为那是个垃圾堆，还得搬走挡在门外的一台旧磨轮机才能顺利进入屋子。 “卡西姆·坎农。”罗克在垃圾堆里搜寻，看不到有人在的样子。 艾斯卡指了指角落，轻声提醒：“在那。” “卡西姆。”罗克朝他指的方向又喊了一遍。 “是我。”一个年轻的声音冒出来。 罗克以为干这一行的肯定是个上年纪的老人，毕竟怀旧和年轻很难扯上关系。 卡西姆·坎农有一张娃娃脸，戴着眼镜，头发扎在头顶，还不是很热的天气却只穿背心。 “你是卡西姆？” “我刚才已经说了是我。”年轻人不耐烦地问，“有事吗？” “我们去了旧日遗迹古董店，店主说这把钥匙是你打的。” 卡西姆疑惑地往罗克手心看一眼，肯定地回答：“没错，是我做的。” “你还记得它的用途吗？” “只要是我做的东西，每一件我都记得。”卡西姆自负地说，“这是栋旧房子的房门钥匙，房主原来的钥匙遗失了，锁也有些损坏，就让我重新做一把。” “什么时候？” “大概三四年前。” “有没有记录？” “没有，只是把钥匙而已，谁会去做记录。”卡西姆来回打量罗克和艾斯卡，问道，“你们是警察？” “我们是。” “证件呢？” 艾斯卡已经十分习惯像罗克那样出示警徽，把证件拿在手里往对方眼前一晃而过。 卡西姆显然和其他人一样根本没看清上面的任何内容，但艾斯卡熟练又理所当然的动作让他信服，深信冒牌警察反而不会这么敷衍。 “那你记不记得那个找你做钥匙的人是谁？” “一个老人。” 罗克打开手机，找到唯一一张父亲的照片让卡西姆辨认。 “不是他。” “确定吗？” 照片很模糊，还是合照，罗克反复确认，卡西姆也相当坚定地说：“不是他，只是年纪和他差不多。” 第75章 “你替他制作钥匙，是不是还会顺便去换锁？” “我去了，我不是锁匠，房主想要新换的门锁和原来一样古旧，只能我亲自去换。”卡西姆因为警察找上门而无法判断这件事是否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因此态度从不耐烦变得渐渐配合。 “你能想起那栋旧房子在哪吗？” “太久了，我只记得是个很荒凉的地方，那个人开车来接我，他的车窗挂着窗帘，前座和后座之间还有挡板，我根本看不到外面。” 这么神秘，勾起了罗克的好奇。一把开启旧宅的钥匙，存放于父亲遗留在银行的保险柜中，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你们要找那栋房子可以自己想想办法，我是说通过警方的手段。”卡西姆说，“虽然我不知道它在哪，但可以给你们看它的样子。我习惯每次工作完成后拍照留念，所以趁委托人不注意时偷拍了一张。” “照片在哪？” 卡西姆从他的垃圾堆里站起来，扫开桌上的东西，露出一台比那些生锈的工具还狼狈的笔记本电脑。 “恐怕你们得等一等，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自己找。” “这算搜查吗？”卡西姆迟疑地问。 “当然不是。”罗克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一旦习惯艾斯卡那套对电子设备闪电般扫描获取信息的方式，人类凭借记忆搜寻的速度对他来说实在太慢了。 几分钟毫无头绪的翻找后，卡西姆放弃了，让罗克和艾斯卡自行查看——电脑屏幕一片混乱，文件毫无规律地摆放着，目录更是乱得令人疑惑。 艾斯卡从数不清的照片中点开一张，他可以通过网络共享对方的设备，早在卡西姆打开电脑的时候就已完成了扫描，放大照片只是为了让他确认。 “没错，就是这张，因为偷拍所以画面有点模糊和倾斜。”卡西姆不可思议地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艾斯卡坦然地回答：“当然是巧合，我滑动屏幕时刚好看到一张房子的照片。” “真了不起。” 是的，了不起。可惜这位艾斯卡·怀特警官的了不起是商业机密，不能当着陌生人的面夸赞。 卡西姆问罗克如何传送照片时，他回答：“了不起的警官已经记住了照片里房子的模样。” 艾斯卡把拷贝的照片发给罗克，开始着手对比卫星图片中的环境特征，尝试定位地点。 “清晰度和角度都很糟糕，卡西姆使用的编辑工具还让照片丢失了拍摄时间和地点信息。” “他的电脑那么乱，你早该有心理准备。” “我会继续搜索对比，很快就有结果。”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很晚了，你应该先去吃点东西。” “你不提我都忘了这回事。怎么样，要陪我一起吃晚饭吗？” “当然，我很乐意陪你，反正我在哪都可以继续工作。” “也可以稍微放下一会儿工作，单纯地吃顿饭。”罗克问，“附近有什么好餐馆？” “有三个快餐店。” “不要快餐店，有没有更适合一顿正式晚餐的地方。” “有家意大利餐厅稍远一点，如果你喜欢可以去那里吃。” “很好，你来开车。” 彗星格罗弗餐厅正对公园，夜幕降临后能看到树丛上的彩灯，餐厅内的桌椅相隔很开，显得十分宽敞，即便是晚餐时间也没有坐得满满当当让人感觉拥挤喧闹。 罗克很少来这样的餐厅吃饭，通常他的晚餐都靠路边摊和快餐店解决，偶尔也自己做，味道时好时坏。 他想吃东西，更想和艾斯卡安安静静地吃一顿不那么赶时间的晚餐。 感谢赫菲尔斯公司的工程师们给了艾斯卡仿生味觉识别和模拟消化分解系统，让他能像人类一样进食品尝美味，也让共进晚餐这件事变得不那么像幼稚的过家家。 罗克点了火腿奶酪拼盘、蘑菇汤、意式沙拉，还为自己点了份烤牛排。 “你可以点自己想吃的，虽然你很可能会回答不需要吃东西也没什么个人喜好。”罗克说，“但是，何不花上一个小时，让我见识一下你像人类的那一面。” “这是测试？布雷恩警官，我接受挑战，会让你有一个轻松愉快的夜晚。”艾斯卡说，“我要烤龙虾和炸土豆。” 罗克示意他请便。 “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吃饭？”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艾斯卡故作好奇地问。 “找个好地方吃饭不是很正常吗？” “这的确是正常行为，但我发现你几乎没有这样的习惯。从你的消费记录来看，我会以为你更喜爱汉堡、披萨和三明治。” “我差点忘了你掌握着我的收支状况和金融记录。” “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为你管理个人资产，让它有更好的收益。” “谢谢你，艾斯卡。” 罗克等待他例行公事地回答“不用谢”或是“不客气”，然而艾斯卡侧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问：“这是真心的感谢吗？” “是的，为什么这么问？” “不是反讽？”艾斯卡说，“我在学习分辨你话语中的真实含义，我发现有时你的用词和想表达的真实意思并不相符，甚至有可能完全相反。” 他已经可以读懂人类的讽刺和反话，还在用心研究搭档的心思，对一个仿生人而言真是相当努力了。 第76章 “那你觉得我们相处得怎么样？”罗克问。 “我认为很好，我们解决了案件，得到一些新线索，追查的过程也很顺利，应该很快就能解开密码之谜。” “我不是说工作，不是说我们搭档得如何，是问相处。相处包括工作在内，但不只是工作。” 艾斯卡想了想，想起共进晚餐的主题是向罗克展示自己像人类的一面。 他的外表与人无异，至今没有任何人怀疑过他的身份。罗克相信他有心模仿人类会做得更好，可模仿始终不是真的。 你究竟在期待什么？罗克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把一顿平常的晚餐搞得像约会。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布雷恩警官，你是我至今以来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卡特·芬斯特呢？” “我和他面对面的机会并不多，研究中心的工程师、机械师和技术人员也一样。确切说那都不算相处。”艾斯卡说，“所以你不只是我第一个搭档，也是第一个朋友。你对我很好，让我住在家里，给我房间和床，还请我共进晚餐，和你在一起让我感觉……很幸运。” “很幸运？真是稀奇的评价，听起来好像一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意外走了好运。” “因为刚好是你，布雷恩警官，备选人很多，但是各种巧合让他们选择你来当我的搭档。你聪明、公正、不守成规、有同情心、意志坚定，不会因为一时的错误而一意孤行。” 他夸起人来总是这么尽心尽力，那双人造的眼睛没有一点虚伪造作，让肉麻的用词全都变得真心真意。 罗克说：“也许备选人中有更好的，更聪明、更公正，还不会乱发脾气。” “我还是喜欢你，布雷恩警官。” 第45章 相对而行 “我也喜欢你，亲爱的。”罗克说，“你知道这一个小时的人类测试是没有奖励的吧？” “我不是为了应对测试，是真的。”艾斯卡说，“你觉得我没有个人喜好也不正确，其实我有。” “是吗？说来听听。” “我喜欢我的核心组件，它是我身上最重要的器官，是我的心脏。虽然它不是真的每分钟搏动六十余次泵送四五升血液，但它模仿心脏跳动的频率，检测整个机体运作，让仿生血液畅通地运送纳米机器人修补损伤。我还喜欢我的记忆组件，它是微型量子计算机，模拟人类大脑的计算能力，让我拥有逻辑推理、记忆、自然语言、创造力、情感和意识。我还喜欢我的感官体验系统，喜欢我的视觉捕捉系统，喜欢我的四肢和身体。我越来越觉得我是真实存在的，不只是别人制造的机器。” “你当然不是，一定要说谁制造了谁的话，没准我们也是哪个看不见的神明心血来潮的产物。” “布雷恩警官，我对你的喜爱不亚于我的心脏和大脑，对我来说那都是最重要的东西。” 罗克想纠正他人和东西是不一样的，可艾斯卡说得那么真诚，对他来说把一个人和他的核心组件、量子计算机相提并论，等于在说那个人等同于“生命”一样重要。 “我很感动。”罗克说，“我的前任搭档……托比从来不这么说，说什么我很重要，说他会为了保护我不惜一切。” “但他这么做了，我也会这么做。” “他说看不清仓库里的情况，得有人靠近去瞧瞧，要我留在车里等他。我准备好了支援，车没有熄火，枪也上膛了，哪怕一场枪战我们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可结果却是爆炸，他的死让我内疚一辈子。” “那是个意外。” “艾斯卡，你说你喜欢自己的心脏和大脑，说那是你最重要的器官，你还认为我和你的核心组件一样重要，你会像保护它们一样保护我。说实话我很感动，但是保护好它们能让你活下去，保护我只会对你造成损伤。” “为他人牺牲自我是人类最高尚的美德，难道不是吗？” “当然是。”罗克说，“可不是我喜欢的美德。” “为什么？” “因为我自私，我不想为别人的牺牲自责，那会让我难以忍受。” 艾斯卡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罗克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必又想重申自己不会死，可这次艾斯卡没有说出来，反而一个人安静地思索着。 牺牲的话题太沉重了，一点也不符合轻松愉快的晚餐氛围，好在食物已上了桌，艾斯卡对自己点的烤龙虾和炸土豆非常感兴趣。罗克发现自从上次他们在快餐店品尝过汉堡后，他还爱好在网上给美食打分。 “好吃吗？” “很好吃，我喜欢他们的调味酱。” “有味觉系统真不错对吧？刚才你提到核心组件，说它模拟心脏搏动，这么说你真的有心跳了。” “是的，保持在每分钟六十七次，不过我不需要血液供氧，搏动只是震动马达的模拟反应。”艾斯卡对于罗克提出的有关他身体构造的问题总是回答得耐心又认真，“如果你贴在我的胸膛上听，还能听到心跳声，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我的确有点好奇，但还没好奇到这种地步。那记忆组件呢？是像人一样安在脑子里吗？” “不在，这是我的秘密。无论人或动物的头部都是要害，脑损伤可以直接导致死亡，如果有人想下杀手，头部往往是首选目标，所以设计者将包含量子计算机的记忆组件安装在人体非致命的部位。你想知道吗？布雷恩警官，其实它在……” 第77章 “那你的脑子里是什么？” “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脑袋空空。”罗克笑了。艾斯卡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在紧张的调查过程中这个笑容非常动人，好像所有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只是像朋友一样闲聊和享用晚餐。于是艾斯卡也向他露出一个看起来腼腆、含蓄、温和又纯粹的微笑。 罗克不愿承认这个笑容抚慰了他的心。从他在病床上睁开双眼的那刻开始，每一天都仿佛伫立于孤独、绝望和悔恨的原野，即使他一如既往地和人争吵、粗暴地处理人际关系、纵容自己的坏习惯，那片原野也始终如一的荒凉寂静。 他在逃避什么呢？ 那种镌刻在脑海中的痛苦对别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但人们还是努力安慰他。 只有艾斯卡不会，只有艾斯卡会用机器般冷静无辜的语气一次又一次提起他的“伤心事”，在他怒吼着“闭嘴”的时候诚恳道歉。 只有艾斯卡，能让他放下重负，感到轻松。 “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艾斯卡不解地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错。” “不是……” “不是反讽，吃你的吧。你还能喝点酒，反正分解后他们也测不出酒精含量。”罗克向他举杯，“敬你的全能。” 艾斯卡也举起酒杯，他的祝酒词是个好消息：“干杯，布雷恩警官，我找到那个地方了。” “太好了，在哪？” “距离这里大约五十公里，很荒凉。” “别着急，我们还有甜点呢，焦糖苹果配香草冰淇淋。” “我认为这个时间去荒郊野外不是个好主意，但认为得应该抓紧时间。” “你仍然坚持认为这件事和神秘密码有关吗？” “表面上没什么关联，但这是目前唯一没解开的谜题。我在想，如果你对所谓的密码毫无印象，那就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麻烦其实来自于你的父亲耐特·布雷恩中校。” “我父亲？” “是的。耐特·布雷恩中校生前参与了不少军方的研究，全部是最高保密级别，我没有办法访问。现在他不在了，心脏病去世往往都是很突然的，如果他有什么来不及处理的后事和遗物，最应该找的人就是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艾斯卡郑重其事地说，“除非你父亲真的还有一个私生子。” “他肯定没有，唯一的那次婚姻也是年轻不懂事时犯下的错误，循规蹈矩的老派思想让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误以为人人都得结婚生子，否则就和犯罪没分别。”罗克说，“显然他对老婆和孩子都不感兴趣，脑子里只有他的那些军事计划和秘密研究。” “你不该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好吧，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去，到得太晚就先在车里观察，等天亮时再行动。” “你的决定很正确。”艾斯卡说，“还有一件事，如果我们想利用这几天寻找线索，最好向亨特局长请个假。” “别开玩笑了，只有他强迫我休假，我从没向他请过假。他肯定会怀疑，所以宁愿让他以为我在到处乱逛也不能去请假，明白吗？”罗克说，“他不给我案子，要我在办公室里干坐着反省，那我不去上班也很合理，等他打电话来骂我再说。” “你和亨特局长的相处方式很有趣。” “不知道你是拍谁的马屁，不过看来我们意见一致了。” 两人离开餐厅，重新回到车里。 艾斯卡让“二号”在车载屏幕上显示卫星地图，指出他对比照片后找到的地点。 罗克放大坐标，点开实时图片。屏幕上出现一栋陈旧荒废的古宅，四处长满杂草，外墙表面斑斑驳驳，十分沧桑。 “看来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房产记录显示这栋房子属于一个叫埃弗森·波特的人，但是我通过查询发现这个人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 “那房子给了谁？” “埃弗森·波特没有继承人，他的存款、股票、保险金被作为未领取遗产由财产管理局代为管理，只有这栋房子因为没有被发现而无人料理。” “这么说它现在是无主的，三年前找卡西姆换锁的人又是谁？” “我没有能查的线索，所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在房子会有点发现。” 艾斯卡发动引擎，车载屏幕显示着导航路线。当然，他不需要导航，地图只是为了让罗克看清多久才能到达。 “你可以睡一会儿，布雷恩警官，到了我会叫醒你。” “你知道吗？这是我最喜欢你的一个功能，比自动驾驶安全，比闹钟管用，而且你一个人开车还不会觉得无聊。” “布雷恩警官，我第一次坐你的车时，你在等交通信号灯的时候左手食指轻轻叩击方向盘，那是因为无聊吗？” “什么时候？” “每一次停车。” “我没印象了，不过这只是个很常见的动作，可能是无聊或者不耐烦，也可能是被音乐的节奏影响，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艾斯卡想了想：“我不太理解，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做一些无意义的动作，目的是什么？人类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我也不理解，但一定有人研究过，反正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人研究。” 第78章 “我知道无意识行为的生理和心理原因，只是我不会有这样的行为，即使做出和你相似的动作也很清楚是为什么，只有人类才会有无意识的行为。” 罗克看了他一眼，挺身坐直：“我还是不睡了，和你聊聊。你很在意自己是不是和我一样？还是说，你在意的是自己和人类的差别？” “我是有点好奇，当然我知道我和你们不同，但以前我没有这么想过，现在我会思考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人类是这样，而按照人类创造出来的我却做不到。” “这是个好问题，事实上你能做到的事人类也做不到，或者说一个人凭个人能力还办不到。”罗克说，“我不懂卡特说的那些训练数据、模拟环境之类，但我的牙医告诉我，其实人类也在接受改造，他为病人制作假牙，比他们原来的牙齿更坚固。外科医生为烧伤患者重建食道和器官，要是我父亲早一点去看病，他们会为他在心脏周围的血管里装几个支架，好让血能流得顺畅点，那他就有可能不会死。将来我们的身体里会有越来越多的机器，那时候你可能也会在等车的时候无意识地敲打方向盘。科技发展得越快，我们大概也会变得越接近对方。现在你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相信这不是个傻乎乎的机器会问出来的问题，再等一等，答案迟早会有的。” 艾斯卡专注地望着前方，眼睛在一盏又一盏暖黄色的路灯下亮晶晶地闪着微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谢谢你布雷恩警官，我感觉好多了。” 第46章 经验之谈 感觉好多了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打开了体感系统还是说感觉到什么？ 罗克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深夜的树影犹如沉默的巨人静静矗立。汽车远离了城市，四周变得一片荒凉。 记得第一次和艾斯卡坐车时，他们也是这么安静，不同的是现在少了尴尬多了信任。 罗克还是睡了一会儿，毕竟他是个活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能像艾斯卡那样不眠不休依然神采奕奕。对于这一点罗克始终有点酸溜溜的嫉妒，人会犯困真的太不合理，一生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艾斯卡弥补了他必须睡觉的“缺陷”。 “布雷恩警官，我们到了。” 罗克从半梦半醒中睁开双眼，看见远处一片朦胧的黑影。没想到这栋房子居然这么大，可以说卡西姆没有拍出它十分之一的恢弘。 “你觉得里面会有人吗？”罗克问。 “这栋房子理论上没有合法住户，但不能排除被流浪汉和逃犯非法占用的可能。” “离天亮还有多久？” “根据我们所在的坐标计算，太阳将在五点二十八分升起，中午十一点五十四分到达最高点，并在下午六点二十一分落下。”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罗克看看他，“每当我快把你当个人的时候，你就会使尽浑身解数来提醒我你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机器。” “这是玩笑。”艾斯卡期待地望着他。 “我笑了。”罗克说，“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你不需要睡觉，我又睡够了，不如就带上枪去探个险。” “我没有佩枪，布雷恩警官。” “哦，我想起来了。其实警局有给你配枪，但亨特局长把是否让你用枪的决定权交给了我。你会用枪吗？” “我会用，我还告诉过你，我通过了警校的所有考核，其中当然包枪支管理和射击课程。” “你说过，不过我以为那是他们替你伪造的记录。”罗克打开车上的储物盒拿出一把半自动手枪，先卸下弹夹看了一眼又装回去，倒握着交给艾斯卡。 这是极其信任对方的递交方法，对面的人只要握住枪把就能立刻朝他开枪。艾斯卡显然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一向爱好指出别人不合规范的行为，比如不该把枪口对着自己，要开启保险、卸下弹夹，确保枪膛里没有子弹之类。可这一次，他却迟疑了，仿佛罗克递来的这把枪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思考起别的事。 “拿去，别盯着枪发呆，它是你的了，希望这个决定不会让我后悔。” 艾斯卡握住手枪，上面还残留着一丝罗克的体温。 “我会好好使用它，布雷恩警官。” “那就好，走吧。” 罗克找出手电筒，认为在旧房子里一定用得上，艾斯卡握着枪紧随其后。 “别紧张，我看里面没人。” “目前还不能下这个定论。” 罗克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杂草长得有半人高，外墙原本的颜色早就难以分辨，角落里结着巨大的蛛网。门锁被掩盖在一片枯黄的藤叶里，罗克扯掉几片叶子才让锁孔露出来。 卡西姆的活干得很漂亮，过了这么久，钥匙插进锁眼依然毫无滞碍，轻轻一转就打开了。 “布雷恩警官，让我先进去。” “不行，我已经让你开车了，我要先进，你跟着我。” 艾斯卡想不通开车和先进屋子之间的关联，在他努力思索的时候，罗克已经抢先一步推门进去了。旧屋里有一股木头腐烂的气味，地上除了灰尘却没有想象中的凌乱，看来流浪汉也不愿流浪到这么偏远荒凉的地方。 罗克摸到门边开关，不出所料，供电早已中断，他只好打开手电筒照明。 第79章 大门后先是一条回廊，连接着宽敞的起居室。前厅有一道三人宽的楼梯，上楼分开通向两边的走廊。房里的家具还算完好，只是经历了时间的摩挲失去原有的光彩。 “我去楼上看看。”罗克把手电筒的光芒向楼梯方向扫了一下。 艾斯卡说：“我和你一起去。” “那我们一天一夜都搜不完这个屋子。” “你忘了上次我们分开后发生了绑架，我不能同意在这种情况下分头行动。” “我们是搭档，别把我当孩子照顾。” “我要确保你的安全。” 罗克停下来看着他，艾斯卡竭尽所能地作出坚定的表情。 “这样吧，我们来做个约定。”罗克说，“我相信你可以保护我，你也相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再说你已经在我身边设置了那么多的你，我的车、我的手机，还有这个连洗澡上厕所都拿不下来的手环。我比总统还安全，不管发生什么意外你都能马上知道，不是吗？” “是的，但是……” “是的就够了，不要但是，也不要做个让人厌烦讨嫌的人。” 艾斯卡犹豫着，终于说：“……好吧。” “我就在楼上，有什么发现让迷你告诉我。” “好的，布雷恩警官。” 罗克上了楼，艾斯卡在楼下搜索，他不需要光就能看清黑暗中的东西，这一点也让罗克很羡慕。作为警用助手，艾斯卡在现场勘查方面非常有优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扫描指纹、脚印和被擦洗过的血迹，再进行对比、检验和分析。他对找到的文件书信读得也很快，好像没什么复杂的事可以浪费他的时间。 我这个人类就没这么轻松了。罗克心想，面对这么一栋大房子，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他先到离楼梯最近的房间，看摆设应该是个书房，除了对面的窗户，三面墙都摆着书架。 书架上的书还在，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秘密会藏在哪本书里吗？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罗克抬起头，手电筒的灯光对准每一本书的书籍扫过，灰尘均匀地散落在书本上，看不出有哪本与众不同，或是最近被人拿出来过。 正对着落地窗的书桌上散落着一些废纸，纸上没有字迹，也和书架一样积满灰。书桌下的抽屉空空如也，罗克试图检查暗格，却发现那只是张普通桌子，没什么玄机。 他离开书房，来到相邻的卧室。这里比较凌乱，还弥漫着一股古怪的酸臭味。罗克闻惯尸体的腐臭，知道这只是寻常食物腐败发出的怪味。他在窗台的盘子里发现一个干瘪发黑的苹果，周围散落着不知名的小虫。 角落里的穿衣镜碎了，满地碎片中躺着一个小相框。罗克扫开玻璃碎片，拿起相框中的照片。那是张十几个人的合照，因为年代久远，照片中的人像已经模糊不清，但罗克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父亲耐特·布雷恩。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他一个也不认识。罗克对父亲的生活极其陌生，说形同陌路也不为过。可这张照片至少证明他们追寻的方向没有错，他的父亲身上也有未解之谜，这让艾斯卡推测的“麻烦来自布雷恩中校”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罗克用手机拍下照片，让迷你传给艾斯卡，希望经过艾斯卡的扫描对比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这是我在卧室里发现的照片，第一排中间那个是我父亲，你能辨认出其他人的身份吗？” “我可以试试，布雷恩警官，但你翻拍得有些模糊，我可以看看原照吗？” “嫌我拍得不好？上来，你就是不想一个人待在楼下。” 艾斯卡立刻上楼来到罗克身边。 “我只对比出其中几个拍得清晰的人像，从左边开始是布洛克·阿克尔少校、卡里·迪拉德上尉、洛斯·诺曼少校、罗门·莫里斯博士……”艾斯卡依次把能识别的人指出来，最后剩下三个因为照片磨损无法辨认，但从其余人的身份判断不难猜出是同为军方效力的军人和学者。 “不知道照片里有没有这栋房子的主人。” “这些人和你父亲一样有军方背景，调查会有一点阻力。” “楼下有什么发现？” “从地板和家具的积灰看，至少两三年没人来过，并且当时造访这里的人离开时做了一番清理，恐怕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留下。”艾斯卡说，“我找到一个地窖，门上有锁。” “门锁又难不倒你。” “不是电子锁。”艾斯卡的语气颇有些理所当然的无奈，“我需要专业的开锁工具才能尝试打开它。” “喔，原来你也有办不到的事。”罗克幸灾乐祸地笑了，“让我教教你有经验的警探是怎么解决难题的。” 两人回到楼下，起居室楼梯后方有道不起眼的小门，门锁普普通通、陈旧生锈，毫无科技可言，难怪艾斯卡对它束手无策。 “你需要工具吗？布雷恩警官。” “这里看来没什么工具可用。” 艾斯卡说：“车上有修车工具，我可以替你拿来。” “谢谢，宝贝。”罗克站起来，用力一脚踹开那扇并不牢固的小门，“还是这样比较快，这样你就不用走开，万一分头行动我遇到危险怎么办？” 艾斯卡无言以对，过了很久才说：“希望你的脚没事，布雷恩警官。” 第47章 载入史册 第80章 地下室的门早已破败不堪，承受了罗克猛烈的一脚后，不止门锁被踢开，连门框也掉了下来。 “这样更好，万一有人趁我们进去时想动什么手脚也没有门可以让他上锁了。” “这是你开锁计划的一部分吗？”艾斯卡认真地问。 “对。” “你有过这样的经验？” “按理说我们应该留一个人在外面守着，可你一步也不肯离开我，那我们只好一起去冒险了。” “我愿意下去查看，你可以留在上面看守。” “不行。” “为什么？” 罗克说不出为什么，可就是不想让艾斯卡一个人下去，即使他是可以修好的机器，即使他似乎很有办法保护自己和别人也一样。忽然他又有点理解艾斯卡为什么始终坚持要他留在身边不单独行动，关心一个人就会变得格外谨慎小心、不可理喻。不过奇怪的是，以前他和托比在一起时从没有过这种想法，艾斯卡明明是个不会死的仿生人，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执行危险任务的安全性都比人类搭档更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眼前晃动的手电光，听着身后艾斯卡紧紧跟随的脚步声，罗克觉得很安心。他绝不再让搭档离去，不管是机器还是人类。 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手电筒的灯光像科幻电影中的光剑一样切割着黑暗。罗克本以为下面应该是个凌乱肮脏的储藏室，可灯光照亮的地方看来更像图书馆和研究室。他训练有素地抬起枪，侧耳倾听四周的声音。 “这里没有人。”艾斯卡轻声说，“我没有探测到热源。” 罗克放下心，但还是忍不住调侃：“没有人，那会不会藏着什么冷冰冰的杀人机器。” “我有温度，布雷恩警官。” “我知道，可不是所有机器都像你一样。” “我有正常体温，和你一样。”艾斯卡倔强地坚持，“你说过要把我当人类看待，我不是冰冷的机器。” 罗克转身看他，艾斯卡的目光不止是认真，还满怀期待。他当然不是冰冷的机器，和心存邪念的人类相比，他甚至还有一种超越人性、近似于神性般的光辉。 “你生气了。”罗克说，“这是不是你第一次生气。我道歉，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你没有做需要道歉的事，布雷恩警官。”艾斯卡显出无法确定的神色，“当然，我知道什么是生气，可我不该生气，这是不利于相处的负面情绪，应当尽量避免。” “你有困惑是好事。等我们解决了这里的问题，出去之后再好好探讨……”罗克停下来，光芒尽头照出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他伸手示意艾斯卡小心，自己慢步往前走。 地下室角落里蜷缩着一具尸体，准确地说是一具死去已久、早就腐败干瘪的骨架。 罗克蹲下身把尸骨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尸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散发出肮脏的臭气。从死者的头发和牙齿判断不像年轻人，罗克翻开他的外套，掀去凌乱的衬衣。或许是地下室的环境干燥封闭又阴冷，衬衣下的尸骸还保存着一些没有完全分解的皮肤组织。 艾斯卡蹲在罗克身边扫描尸体，衣料揭开的瞬间，那些皮肤像剥落的墙面一样碎了。 “你能采集他的生物样本吗？” “可以。” “有没有可能找出死者的身份？” “我需要一点时间，赫菲尔斯公司为我配备了生化感知系统、纳米级自动采样设备和高速分析器，可如果警方的档案库中没有死者的基因信息就无法找出他的身份。” “他们真是为你花了不少钱。”罗克说，“不过你是原型机，应该比别人高级一点。” “你说得对。”艾斯卡说，“如果将来仿生人警用助手需要量产，成本也是必须考虑的问题，我的后继者们可能不会有这么高的配置。” “别骄傲小伙子，让我们看看还有什么别的线索。”罗克把位置让给艾斯卡，让他检验尸体，自己走到另一边搜查书架和桌子。 这一次，他不怕麻烦地把每本书都翻开检查。不用艾斯卡给出结论，他也早就看出死者是死于枪杀。子弹射穿头颅卡在颅骨里，艾斯卡说的没错，不管他杀还是自杀，脑袋都是凶手最爱的部位。 既然这是一起凶杀案，那么就算和他们想找的密码无关，身为警探也不能置之不理。罗克专心致志地寻找线索，可惜凶案现场显然已经被洗劫过，有用的东西早被凶手搜刮走了。 “布雷恩警官。” “怎么了？”听到艾斯卡的呼唤，罗克立刻放下手头那些毫无用处的废纸回到他身旁。 “我在尸体的腹腔里发现这个。”艾斯卡把一枚小小的白色胶囊递给罗克，它和人们经常服用的药丸很像，只是稍微大一点，大概拇指大小。胶囊在死尸的肚子里，意味着是死者生前吞下的，现在尸体已经完全腐烂，胶囊却还完好无损，外壳应该经过非常有效的防腐处理。 罗克对这样的胶囊并不陌生，有些不怕死的家伙会用这种方法从边境运毒，可倒在这里的死者显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把胶囊吞下肚子。 “希望里面装的不是致命病毒。”罗克说，“太多灾难片都是这么开头的。” “布雷恩警官，我来打开。” “小心一点。” 第81章 就在罗克把胶囊交还给艾斯卡的时候，头顶的天花板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灰尘像雪花一样撒落，艾斯卡推开罗克，几块腐朽脆弱的木板从天而降，砸在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罗克感到脸颊一阵刺痛，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可还来不及确认，一道黑影从破裂的地板空洞处一跃而下。 罗克抬起手中的电筒向对面照去，强光一晃而过，正照在对方脸上。那家伙不由自主地转头避开，短短一瞬间，罗克看清了他的样子。 袭击者穿一身漆黑的军用战斗服，头戴同样黑色的面罩，微型夜视仪固定在左眼上，手中的武器是一把轻巧的乌兹冲锋枪。这显然不是误闯进来的小偷匪徒，他有备而来、目标明确。罗克绝不能让他得逞，趁他还没从强光中回过神来就举枪射击，子弹在尚未充分瞄准的情况下擦过对手的肩膀飞向黑暗角落。 此刻地下室漆黑的环境对佩戴夜视仪的对手更有利，手电筒反而成了最明显的目标。艾斯卡冲向罗克身边，伸手关掉光源，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这么一来，敌人就不会再把罗克当成唯一的目标，艾斯卡却能势均力敌地在黑暗中看清对方。 自作主张的家伙。 罗克不愿当个瞎子，听那两个人在漆黑的地下室搏斗的声音。 枪声。 有来自微型冲锋枪连续不断的射击，也有手枪犹如不和谐的音符般突兀的响声。除此之外，两人在书架、桌子间的撞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对罗克来说，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让艾斯卡去解决这个身份不明的杀手。可这个想法在他脑中连一秒钟都没有存在过，不管艾斯卡是仿生人、是机器，还是人类的工具和助手，他都不会放任别人去为自己冒险。 罗克摇了摇手电筒，想将它再次点亮，忽然惊觉有人从背后靠近。 还有人？ 他先发制人握住手电筒朝偷袭者头部的方向砸去，或许他反应过于神速灵敏，对方没有防备，手电筒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什么。罗克听见玻璃碎片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轻叫。 既然匪徒不止一个，又如此训练有素，罗克相信他们应该也配备了相同的装备，那就先出其不意地干掉对方的夜视装备，再尽量贴身搏斗，不让对方拉开距离有开枪扫射的机会。他乘胜追击，继续用那支战术手电筒朝偷袭者头上猛击。对手受过专业训练，动作非常迅速，很快从猝不及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抬手挥拳对准罗克的额头反击。好在刚才那两下已经打坏了夜视仪，罗克在手电光偶尔亮起的瞬间看到对方左眼上的伤口和血痕。 很好，这样就公平了。 他对着那家伙受伤的眼睛又是狠狠一下，对方的枪口迅速转过来，手指扣着扳机。罗克没有犹豫，果断扔掉手电筒，伸手夺取那支小巧的微型冲锋枪。对手为了保住自己的武器同样不遗余力地争夺，罗克在蛮力方面很少输给别人，还会采用街头混混们常用的手段，先扭转对手的手臂以枪托撞击他的下巴，再用膝盖顶撞胯下要害。几个回合后，罗克就从下身剧痛的袭击者手中抢到了冲锋枪。 可这并不是结果，另一个人又缠上来，一只肌肉坚硬的手臂从背后勒住罗克的脖子，让他在不容喘息的搏斗中大吃一惊。罗克飞快地思考，夹击他的家伙究竟是第一个出现的袭击者还是这里有第三个人？ 这人将他的手臂折到背后，紧跟着枪口已经抵住他的下颌。 “开灯。”罗克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耳边说。 灯光立刻亮起来，是其中一个人从地上捡起了手电筒。因为连续不断的击打，灯泡已经接触不良，打开时光芒闪闪烁烁、明灭不定。 罗克看到整个地下室一共有四个黑衣人，除了最先跳下来的那个之外，另外三个全都在对付他。 令人欣慰的是艾斯卡制服了一个，那家伙好像被揍得很惨，罗克忍不住想，没准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仿生人毒打的幸运儿。 应该载入史册。 第48章 领航者 “现在是谈判时刻。” 抓住罗克的应该是领头人，语气低沉又危险，并非虚张声势的威胁。艾斯卡的枪口虽然对着一个他们的人，但罗克知道双方的境况并不对等。 “把东西交出来，可以放你们走。” “什么东西？”罗克抢在艾斯卡回应前先反问，“你们是谁？” 蒙面人的枪口往他的颌骨上推了一下：“别多嘴，交出东西，回答问题，否则就会死得很惨。” “我既不交出东西，也不回答问题。”罗克不在意那把指着下巴的枪，语调平稳冷静，仿佛把这当成一次友好平等的谈判，“既然你觉得自己掌控着我们的性命，何不先动手杀人再慢慢抢回战利品？不这么做难道是出于好心吗？” 罗克边说边思考脱身之计，和上次绑架的情况相似，这些家伙看来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命。他们有别的目的，除了死人肚子里的胶囊，还想要存在他脑中的秘密，既然如此就好好利用这一点。 “艾斯卡，听着，如果这家伙再用枪戳我的脸，你就开枪，如果他继续威胁我，你就把手里的东西彻底毁掉。” “好的，布雷恩警官。”艾斯卡的神情语调都显示出非凡的决心，让在场的人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执行罗克的命令。 第82章 “很好。”罗克满意地说，“虽然我是警察，可我从来不认为别人的命更重要，尤其是匪徒的命，该杀人时就要合情合理又合法地杀人。” “说得很对，但不合情理又不合法的杀人才是大多数。” 罗克感觉有人移动了，是站在手电光后的另一个黑衣人抬起微型冲锋枪对着艾斯卡的方向射击。一串枪声响起，罗克看到对面人影晃动，随后就是有人中枪的惨叫声。 这些家伙，竟然完全不把自己人放在心上。 虽然知道艾斯卡不会因为中枪惨叫，死的一定是敌人，罗克却仍然感到揪心。在乌兹枪的扫射声中，一发手枪子弹精准地擦过罗克身旁，击中地上的手电筒。这一下四周彻底、永远地陷入黑暗，再也没有别的光源可以照明。 罗克飞快抓住脸颊边那只握抢的手，大概有一秒的时间，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这一秒是生死决断，那把枪有可能在抢夺中走火，对方有可能恼怒之下真的杀了他，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结果都在罗克脑中一闪而过。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挣脱掌控，挥拳揍在对手下颌上报了刚才的仇。 艾斯卡零星的手枪射击声在此起彼伏的冲锋枪抛弹声中显得格外清脆悦耳，而且每一枪都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第一枪是刚才打碎了手电筒，接着是黑衣人装备在左眼上的夜视仪。等所有人都成了瞎子，他就是唯一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的人。 罗克感到有人在混乱中抓住他的手腕，太黑了，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凭感觉也能分辨出对方的意图。 是艾斯卡。 罗克心领神会地跟上。 人畏惧黑暗、怀疑黑暗，闭上眼睛就寸步难行，可罗克的手被艾斯卡握住时只有信任，相信他一定会选择最安全的路线带自己远离危险。 “小心脚下，布雷恩警官，是楼梯。” 罗克抬起脚，踩上通往地面的阶梯。艾斯卡带他穿过起居室，冲向门外。他们的车还在原地，不远处停着几辆浑身漆黑、神秘可疑的越野车。 艾斯卡说：“快上车，那些车里还有人。” 不用提醒罗克也已看到其中一辆车的前灯打开了，他跳上驾驶座，发现发动机的点火锁已被破坏，看来那些家伙是打定主意要把他们留在这。 敌人的车围上来，艾斯卡对车载系统说：“二号，启动发动机。” “发动机已启动。” 罗克双手扶住方向盘说：“等我们离开后，我一定听你的换个更好的车载系统，关键时刻它真能派上用处。” “注意前面，我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罗克踩下油门，从围追堵截的几辆越野车之间冲出去，车轮在干裂的泥地上碾过，扬起漫天尘土。 “布雷恩警官，请你系上安全带。” “现在可没这个时间。”罗克向后视镜看了一眼，看到那几辆车没有落后多少，副驾驶位置还有人探出身举枪瞄准。要是被打中车轮或者油箱就不妙了，必须趁现在还有领先优势的时机把他们甩开。 不出所料，一串子弹从后方射来，在飞快的车速中擦过车身抛入路边的草丛。罗克关闭尾灯，尽量降低在黑暗中成为目标的风险。这辆性能落后的旧车冒着枪林弹雨左摇右摆，像波涛中随时会被掀翻的小船一样岌岌可危。 “布雷恩警官，我来驾驶。”艾斯卡说。 “别开玩笑，这时候停车和举手投降有什么分别。” “我没有开玩笑，布雷恩警官，我来驾驶。” 罗克无奈地说：“等我把他们甩远一点再让你开，现在换座很危险，如果你没事做就拿枪对付一下后面那些家伙。” 艾斯卡听话地握住手枪，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后方车中的枪手开了一枪。子弹像长着眼睛一样击中那家伙手里的冲锋枪，枪口随之一晃，抛弹口弹出的弹壳撞在鼻梁上，疼得他发出一声怪叫。 “真漂亮。”罗克称赞他，“就这样一口气干倒他们。” “我们的武器不足以应对这种强度的枪战，乌兹冲锋枪在试验台上每分钟可以射出1500发子弹，一秒就能打空弹夹，只要一颗子弹射中车轮我们就不得不弃车和他们对抗，这对我们极其不利，必须尽快摆脱这样的局面。” “怎么做，有好计划吗？” “关掉车灯。” “我已经关了。” “不只是尾灯，把所有灯都关掉。” “那样我就真成了瞎子了。” “我来驾驶。”艾斯卡说，“请你相信我，布雷恩警官。而且你不需要停车和我交换座位，我为二号写入了新的自动驾驶程序，我来导航，我一定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 罗克当然相信他，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信任也在加深。可以说，现在他对艾斯卡的信任已经超越了身边的所有人。艾斯卡不只是他的同事、助手和搭档，更是同享秘密、共谋计划的人。可即使如此，要让他在一片漆黑的野外，在时速将近一百公里的车上关闭所有车灯，双手离开方向盘由人工智能接管驾驶，还是有些过于惊悚。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在等他。 罗克吸了口气说：“你来驾驶，把枪给我。” 艾斯卡交还自己的枪，罗克关掉车灯，让“爱车”隐身于黑暗，然后毅然地放开了方向盘。 第83章 一瞬间的担心过后，车子稳稳行驶着，避开前方障碍，像一道黑色流星划过夜色。 罗克转头往后看，后车的前照灯打开了，犹如睁开眼睛的怪物一样搜寻他们的去向，但仅仅失去目标时那短短几秒的犹疑已经足够艾斯卡驾驶汽车脱离追兵们的视线。 罗克本想朝其中一辆车上的人开枪，很快又发现根本没那个必要，于是他重新回到座位上，从容不迫地系好安全带。 艾斯卡保持安静，方向盘自己在动，这番景象真有点诡异，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也像极了恐怖电影和游戏里的场景。罗克生怕影响艾斯卡超能力似的导航功能，虽然他很清楚在各种情况下艾斯卡都可以“一心多用”进行工作，不过现在还是让他专心一点比较好。 半小时后，他们暂时安全了。身后没有紧追不舍的灯光和引擎声，四周的黑暗在消退，远方已经能看到城市的轮廓。 清晨来临了。 “布雷恩警官。” “有什么情况，他们又追来了吗？” “没有。我们现在很安全，再过五分钟就能进入城际公路，我需要你来接管驾驶，避免被巡警和交通监视器发现你的双手长时间离开方向盘，涉嫌滥用自动驾驶功能而面临危险行驶的指控。” “这怎么能算滥用，明明就用得很好。”罗克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说，“你继续开，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 “你确实应该好好休息，要我带你去最近的旅店吗？” “不要，但是如果附近有凌晨营业的餐馆，我不介意去喝杯咖啡吃点东西。” “好的。” “东西还在你手里吧？” “如果你说的是从尸体腹腔里找到的胶囊，是的，它在我这里。” “快打开看看里面藏了什么，能让那些家伙全副武装地闹出这么大动静。” 第49章 信任的根源 经过一轮惊心动魄的枪战和追逐战，那枚胶囊看起来也没有丝毫损坏，甚至因为抹去污垢反而变得光滑洁白。 “是我的错觉吗？它好像比刚发现的时候新了一点，颜色也变白了。” “不是错觉。”艾斯卡说，“我分析了它的材质，是一种特殊的纳米金属氧化物，不但具有很强的耐腐蚀性，进入强酸环境时还会激活防护层，将本体与腐蚀性物质隔离。” “谢谢你的讲解，就是说这是一种很高级的……容器。” “是超级容器，这种特殊的超微粒结构还没有实际应用的案例，对外仍处于研究阶段。” “那么这样一个超级容器是怎么会落到一个地下室死尸的肚子里的。”罗克说，“好了，别瞎猜了，快打开。” 艾斯卡拧开胶囊，里面包裹着一片指甲大小的微型存储器。 “我需要读取设备。” 罗克指了指后面说：“我的笔记本电脑在后座底下，希望没有被那些家伙搜走。” 艾斯卡在路边停车，去后座寻找。新买的笔记本电脑还在，把重要东西扔在不起眼的地方是罗克一贯而来的好习惯。艾斯卡打开电脑放在膝盖上，罗克重新发动把车开上城际公路。 “能读取吗？” “可以。” “是什么？” “一幅画。”艾斯卡把屏幕转向罗克，给他看如同顽童涂鸦似的画面。 “好像三岁孩子拿着蜡笔在墙上乱涂的东西，你觉得它有意义吗？” “如果没有意义它就不会出现在这个胶囊里。” “你说得对，解码对你来说肯定不算难事。” “看起来像加密的密文。我分析出图案有多重数值叠加，除了本身的色彩值，还有其他数值相互干扰，必须去除多余的干扰数值才能得到正确信息。” “现在办不到吗？” 艾斯卡摇了摇头：“干扰数值似乎还进行了压缩加密。” “那换个方向，能不能先找出袭击我们的人的身份？” “我记录了他们的衣着、装备、武器和车辆信息，但是很遗憾，这些人为掩饰身份所做的准备十分充足，我没有找到可以追踪的线索。” “你录下了当时的影像对吗？把我们到地下室后的全程录像传到电脑里，我想再看一遍。” 要干的活不少，车里太动荡，餐馆又太嘈杂，最后两人选择了公路旁的一个汽车旅店。 艾斯卡摆弄电脑时，罗克去洗了个热水澡。 直到脱掉衣服面对镜子，罗克才发现自己受了伤——脖子上有被勒出来的红印，下颌一片淤痕，肩膀和肋部也在搏斗中撞得又青又紫。还好没有流血的伤口，否则艾斯卡那家伙又会小题大做地把手伸过来测他的体温，检查伤口有没有感染发炎。 洗掉一身灰尘后，罗克若无其事地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旅店房间极其简单，只有两张单人床和一把椅子。虽然罗克觉得他们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一遍录像寻找线索，单人间足够了，可面对旅店主人疑惑的目光，最后还是选了双人房。 亨特局长说得没错：演绎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艾斯卡坐在窗边，给罗克看他录下的影像。 “都在这里，我把时间推前了一点，从我们停车的时候开始。你要自己看一遍吗？布雷恩警官。” “当然，你从你的角度看，我从我的，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收获。这里是不是少一张椅子？”罗克对艾斯卡说，“你为什么不坐到床上去，这样我们都能看到屏幕。” 第84章 “因为你说要工作，我认为坐着是最容易进入工作状态的。”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这里只有一张椅子，所以得有个人坐床上或是站着。” 艾斯卡带着询问的目光问：“那你要坐床、坐椅子还是站着？” 罗克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开。” 艾斯卡顺从地把椅子让给他，自己端正地坐在床沿。罗克趁他没坐稳时抓住小腿一下把他掀翻在床上。 “布雷恩警官，你干什么？” 罗克像恶作剧得逞似的哈哈大笑：“我在教你怎么放松，这是成为人类最重要的一步。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要学着放松自己。” “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可我需要，你这么一本正经地坐在这里会让我也很压抑。” “抱歉，布雷恩警官，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昨晚的经历让你精神紧张，应该适当放松心情。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罗克看到他在床上坐起来，不得已而盘着腿的样子，终于不那么像一台合乎规范的机器了。 “你什么也不用做，这样坐着就好。”罗克也坐到床上靠着枕头，把腿放在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他知道艾斯卡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学习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使自己的行为举止更自然更像人类。他不是好老师，艾斯卡却是个好学生。 罗克把注意力放回电脑里的录影，看了一会儿说：“我们停车的时候四周没有人，这些家伙是后来赶到的，他们要不是跟踪而来就是提前埋伏在那里。你认为哪种更有可能？” “下车时我扫描了环境，可以肯定没有人，除非他们有反雷达隐身装备，显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剩跟踪了。”罗克说，“一路上非常荒凉，如果有人跟踪应该很容易发现，更何况是好几辆越野车，车里还坐满荷枪实弹的匪徒。” “你说得很对，所以我认为最有可能的是他们提前知道目的地，不必跟踪也能找到我们。” 罗克把录像往后快进一点，跳到进入地下室后的部分。艾斯卡开启了夜视功能，把黑暗中的环境拍得很清楚。罗克花了点时间看完整个过程，直到他们开车逃脱追捕为止。 “有什么新发现吗？”艾斯卡问。 “就像你说的，他们把身份隐藏得很好，没露出一点马脚。不过在我们警察看来，查不到来历也是有用的线索，因为普通人很难做到天衣无缝，如果警察都查不到，就意味着这些家伙绝不是寻常的黑道匪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怀疑他们有警方、军方，甚至政府背景？” “是你说的，这件事牵扯到我父亲，他活着的时候又一直参与军方机密项目研究。同一个阵营的人往往也会有意见分歧和利益冲突，现在他死了，留下什么秘密引得某个利益团体不惜一切四处出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推测很合理，布雷恩警官。从这些人的装备武器来看，背后有军方支持的可能性很大。”艾斯卡一反平时的冷静沉稳，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他们能轻易找到那座旧宅，证明我们的行踪早已受到监视。” 罗克往空荡荡的客房看了看，问道：“会有人在窃听我们说话？” “进来时我检查过房间，没有发现窃听监视设备。我也扫描了你的车和手机，同样没有可疑的植入程序。” “那他们是通过什么来监视我们？” “暂时还不确定，不过我会加强警戒，防止身边的电子设备被侵入利用。” 罗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严格来说，艾斯卡才是他身边最复杂最先进的电子设备，复杂到至今也没有搞清楚他到底有多少功能，先进得令人难以置信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人类的疑虑永远来自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罗克不打算把这份疑虑埋在心里，因为信任缘于彼此间的坦诚。 “那你呢？艾斯卡。” “我？”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艾斯卡竟然立刻领会了这个问题，“你是怀疑我吗？布雷恩警官。” 罗克总觉得问出这个问题时，艾斯卡的神情和语调有种难掩的委屈和失落。 “当然不是。”罗克向他解释，“我信任你，你瞧，我让你看了我的手机和电脑，允许你读我的所有隐私，不管我在哪你都能随时随地找到我。” “可我也愿意向你公开我的开发数据和程序代码，这是高度商业机密，如果被我的研究团队发现，赫菲尔斯公司很可能对我进行回收、分析和改造。”艾斯卡严肃而坚定地说，“对我而言，这和自寻死路没有区别。” 第50章 变数 艾斯卡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死。 以前他总是把“我不会死”挂在嘴边，这让罗克产生一阵强烈的后悔和愧疚。 “艾斯卡，我相信你，我担心的一直都是创造你的人。亨特局长、弗莱彻女士，还有卡特都说过仿生人警用助手是赫菲尔斯公司和政府的合作项目，每个环节都可能被心怀不轨的人渗透利用。” “所以你不是怀疑我对吗？”艾斯卡的语调又高亢起来，罗克明显听出其中的愉快之意，“你担心的是有人在我的程序里动手脚，把我当成监视窃听的工具。这是合理怀疑，理论上来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有什么办法防范？” 第85章 “我拥有现代科技最先进的安全系统。” “如果问题就出在原有的程序怎么办？我不太懂人工智能技术，比如在你的开发阶段。” 艾斯卡想了一会儿说：“你见过卡特·芬斯特，他是我的创造者之一，也是怀特先生毕生最优秀的学生。他的很多天才想法甚至超越了怀特先生本人，在人工智能的发展上远见卓识。你和他见面交谈后的印象是什么？” 罗克回忆起卡特一边吃巧克力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艾斯卡的事，他一个人独占一层办公室，比起与人相处更喜欢和机器打交道，把交涉事务全权交给安妮·弗莱彻处理，毫不掩饰对政客和权贵的厌烦。 “我看他是个理想主义者。”罗克说，“我相信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杰作沦为他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布雷恩警官，我有个好主意，你想听吗？” “说吧，我最喜欢别人不馊的好主意了。” 艾斯卡忽然握住他的手，非常慎重，握得有点久。罗克一时之间没有感到任何异样，只觉得他的手很温暖。 “记得这个阿尔戈斯环吗？” “我好好戴着呢，虽然一次也没用过。”罗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环，忽然想到，“会不会是这玩意的问题？” “这是卡特自己做的实验性产品，最初的设想是用来追踪濒危物种。” “追踪什么？” “具体大概是岩居鬣蜥之类极危保护等级的物种，观察它们的生存环境和活动范围。” “臭小子，你居然把给动物做标签的东西套在我身上。” “这是经过改良的阿尔戈斯环，动物用的追踪环比这个小得多，也更轻柔。” “那我就更生气了。”虽然这么说，罗克还是没把它摘下来，反而用手指拨了一下，“你相信卡特，我也相信他。你刚才说的好主意又是什么？” “双重定位讯号。”艾斯卡说，“开发阿尔戈斯环的目的是因为生物学家发现，非法捕猎者也在利用定位标签进行狩猎，于是求助于赫菲尔斯科技公司进行改良。卡特在自己设计的追踪环上使用了双重定位讯号，同时模拟发布错误信息，再以加密形式将正确讯号发回接收器由人工智能破解研究结果。” “我这个也有这功能吗？” “是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功能稍微扰乱一下那些人的追踪。”艾斯卡说，“我让迷你把阿尔戈斯环模拟的错误信息同步到你手机上，还有你的车载二号和我本身，我们会齐心协力把你的行踪隐藏起来。” “但你还是知道我的真实定位？” “是的。”艾斯卡停顿一下，挺直腰杆，肩膀往后绷紧，目光坚定地说，“布雷恩警官，请你……” “我说过相信你就不会再怀疑。”罗克说，“只是确认一下，你知道我的真实定位才能让我安心。” 一阵长久的沉默。 等到罗克感觉异常抬起头时，艾斯卡伸开双手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罗克意料，尽管艾斯卡经常会有一些“亲密”举动，可大多数时候都有明确目的——为了记录他的生物密码，为了测量他的体温等等。只有这个拥抱，罗克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因此没有立刻推开。 艾斯卡只是这么抱着他，什么也不说，罗克却觉得比他平时喋喋不休的各种解释更有说不尽的意味深长。他一直等到艾斯卡自己松开手结束拥抱，才故意看着他的眼睛问：“这是什么？” “没什么。”艾斯卡心安理得地回答。 “那为什么要这样？” “不为什么。” “你又不是拥抱机器，这么做总该有个动机吧。” “我不知道。”艾斯卡说，“刚才你说只有我知道你的真实定位才会让你安心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陌生的冲动，想和你更亲近，然后身体就自己动起来。我当然知道人类之间相互拥抱的动机是什么，但我觉得哪一种动机都不确切，它应该更复杂，又应该更单纯。我感到很矛盾，只知道我很喜欢这个拥抱。” 艾斯卡的目光流露着骄傲的温柔、敬畏的向往，他微笑着说：“布雷恩警官，你好温暖啊。” 措手不及。 罗克愣住了：“……嗯，这是……我刚洗完澡，所以会有点热。” 这个理由连自己都很难说服，罗克转开视线，一股热意爬上脖子和耳朵，似乎真的全身都热起来。 温度是具有传染性的。 罗克实在难以静下心来继续看录影，艾斯卡却在这个话题结束后若无其事地开启阿尔戈斯环的双重定位讯号，并开始修改迷你的程序，仿佛刚才那一刻的人性闪现不过是错觉。 “我饿了，我要去吃早餐。”罗克合上电脑，穿外套时发现衣服在搏斗中破了条长长的口子。再看艾斯卡也好不到哪去，他的清洁系统能让他时刻保持干净整洁，既没有污垢也没有异味，但身外之物的损坏无法修复。 他们住进旅店时已经引来店主的怀疑，罗克拿出警徽才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早餐前得先换衣服才行。 艾斯卡找到一家离这里只有两公里的旧衣店，两人在那里换掉又脏又破的外套，换上干净合身的衣物，然后去路边的餐车买了芥末三明治和咖啡。 现在罗克已经可以很放心地让艾斯卡开车，自己在副驾驶座上享用早餐。如何破解胶囊图案的密文暂时没有眉目，罗克却并不焦急，他相信艾斯卡一定能解开谜题。 第86章 “布雷恩警官，现在去哪？” “线索断了，解开那幅画的秘密之前还是先回警局吧。局长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打来，可真沉得住气。” “我认为现在警局和家里同样危险，不管如何伪装讯号，这两个地方都是最容易被监视的，不，应该说一定会被监视。” “所以我才不想回家，布朗先生的草坪刚修好，被那些家伙踩坏了不值得。警局虽然可能有卧底，但至少时时刻刻都有人在，重案组的警察不是好惹的。” “难道你要一直住在警局里？” “我以前就经常在办公室过夜，看到那张沙发了吗？就是为熬夜准备的。” “可我的床快送来了。”艾斯卡说，“我想看看它的样子。” 他越来越像人，不是错觉。罗克欣慰地想，以前的艾斯卡可不会这么“任性”。 “那我们抽空回去一下，必须是白天，那些家伙喜欢晚上出没。” 清晨的公路很空旷，罗克甚至比平时更早来到警局。 艾斯卡停车时看到弗兰克警官的车迎面驶来。 “你好，弗兰克警官。”艾斯卡友好地向他打招呼。 罗克说：“这么早，有什么要紧的案子等着处理吗？” 弗兰克的脸色不太好，也少了几分平日的从容，看到罗克站在门外只简单地说了声“早”。 罗克从他匆忙的脚步和阴沉的神色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弗兰克沉着脸说：“别问了，和你没关系。”他的搭档潘恩刚好从大厅出来，两人神色凝重地低声交谈，一起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艾斯卡，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我录下了弗兰克警官和潘恩警官的对话，处理音量后和嘴唇动作对比。弗兰克警官问，情况怎么样？潘恩警官回答，马修刚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已经死了。” “谁死了？” “警局门外的监视录像显示，一小时前有救护车到场，被抬上车的是艾薇·克里塔。” “艾薇·克里塔死了？”难怪弗兰克的脸色那么难看。还没有结案的疑犯死在拘留室里可是件糟糕透顶的事，罗克心中升起一阵歉疚，这个案子本该由他负责，艾薇也是因为他闯进彩色灵魂酒吧惹来的麻烦，现在却得让别人收拾烂摊子。 “能不能查到她是怎么死的？” 艾斯卡说：“有个当天被巡警抓进来的雏妓，和艾微·克里塔关在同一个牢房。她的内衣里藏了削尖的塑料刀，从拘留室的录像看，就是那把刀出其不意地捅穿了艾薇的颈动脉。” “事先有起冲突吗？” “没有。” “这么说是有预谋的杀人了，不该把其他人和艾薇关在一起的。” 可事实上只有罗克认为艾薇至关重要，跳出他和艾斯卡所知的内情去看，弗兰克会认为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孩不过是个天生喜欢作恶的不良少女，把她和妓女、小偷关在一起，该小心的是对方才对。 “弗兰克这是要去审问凶手。” “是的，我可以查看审讯室的监控影像。”艾斯卡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如果你允许的话，布雷恩警官。” “算了，我看他问不出什么。艾薇会被杀本来就是有人要灭口，怎么可能再找个同样知情的人当杀手。弗兰克查到的墓地会交易不过是冰山一角，艾薇也只是众多混蛋小鬼中的一个。” “难道你不好奇她为什么被灭口？” “我当然好奇，但是不用偷看审讯我也能猜到。”罗克说，“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小小年纪在外面鬼混、滥交、吸毒，甚至杀人，当上了混蛋们的小头目。这点事不足以惹来杀身之祸，真正致命的问题是，她让警方知道了蛾曼这个名字。” “酒吧里的另一个人也提到过蛾曼。” “但那时听到的只有你，而且你快死了。”罗克伸出双手勾勾手指，为这个“快死了”打上引号，“所以那次不算，艾薇是在警局的审讯室里被问起蛾曼是谁，虽然你说她宁可坐牢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但名字本身就够了。你可以偷看审讯，别人也可以，只是没你那么方便罢了。” 艾斯卡沉默片刻，犹豫不决地问：“那是我害死了她吗？因为我用虚拟号码给她的手机发了那条假消息。” 第51章 与日俱增 “当然不是，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可是……”艾斯卡紧皱着眉，低头思索。 罗克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像哄孩子一样说：“你没有害死谁，以后也不要这么想。害死艾薇的是她自己，还有凶手和背后授意杀人的人。你是警察，不要为人渣的死自责，即使真的有错也要忘记。就像医生一样，手术总有失败，只有忘记死亡才能坚持下去，去救更多的人。” 他能听懂吗？死神一直盘踞在身边，身穿丧袍、手举镰刀。这是罗克第一次在杀人现场看到尸体时的想法，死神就在这里，而且从此以后都会与他形影不离。他领悟得很快，与其为恶人的死自疚，为他们争取什么狗屁权利，不如把精力放在破案上，为受害者报仇。 “我明白了，布雷恩警官，我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你最好不要思考。”罗克说，“尤其不要被那些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喊生命平等的家伙误导，在我看来生命本来就不可能平等。一个会对刚见面的陌生人注射毒品，还动手割断对方喉咙的人，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第87章 “她的成长过程肯定出了很多问题。” “我相信。我还相信世上比她出过更多问题的大有人在，但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以杀人取乐，你听懂了吗？”罗克轻轻拍了拍艾斯卡的脖子，又在他的头发上揉了一下，“去给我倒杯咖啡，我在办公室等你。” 上班时间一到，走廊里的声音渐渐多起来。 今天依旧无事可做，亨特局长似乎铁了心要让他反省，要不然就是忘了他的存在。 艾斯卡把纸杯装的咖啡放在罗克桌上，浓咖啡，不加牛奶和糖，热得烫手。 “很好，你总算记住了我的习惯。” “我记得你所有的喜好和习惯，只是其中有些是不良嗜好和坏习惯，对你的健康不利，最好能改掉。” “就算改掉所有坏习惯，人也还是会死的。” “我不想看到你死，希望你保持健康，布雷恩警官。” “我自己也不想，那我尽量活着吧。” “这不是开玩笑。”艾斯卡认真地说，“请你保持健康。” “知道了。” 罗克喝了口咖啡，翻翻桌上的文件，无所事事。 “布雷恩警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里有没有监视器和窃听设备。” “没有。” “确定吗？” “我检查过了。” “什么时候？” “每一次。”艾斯卡说，“只要我们离开，回来时我都会检查。” “好习惯。”罗克说，“这样我们就能放心在这里聊一点秘密话题了。” “你想聊什么？” “当某个案子没有头绪时，老练的警探会坐下来从头到尾把现有线索梳理一遍，看看有什么疏漏的细节。我们也应该这么做。” “可我们没有漏掉什么细节，找不到头绪的原因是所有关键人物的身份都无处可查。” “是啊，只要计算机网络里没有资料和档案，你的超能力就派不上用场了。最开始是小巷里戴面具的绑匪，接着是废弃旧宅里全副武装的冲锋枪手，现在连一个墓地会黑帮头目的身份也扑朔迷离起来。”罗克说，“本来我还可以认为这是不相干的两回事，墓地会归墓地会，父亲的遗物归我父亲。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决定只要某个人的信息资料你完全查不到，就把他归为同一类，认为他和托比的死、警方的内奸、密码以及所有未解的谜团有关。” “你可以这么归类，虽然有点任性，但也很合理。毕竟有能力让自己从档案资料中完全消失的人并不多。” “问题是这样的人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罗克说，“要是能先找出谁在警局捣鬼就好了。” “知道艾薇手机消息的只有弗兰克警官和他的搭档潘恩警官。你觉得他们有可疑吗？” “我觉得没有。弗兰克接下了墓地会的案子，也一直在尽心尽力地调查，还把博伊斯送进监狱。他不知道你会进他的办公室偷看档案，那些文件可以证明他的确在认真办案，就像他一丝不苟的发型一样。潘恩被调去别的分局参与一个大案已经很久了，最近才刚调回来。托比的事发生前他就不在，那时和弗兰克搭档的是个叫鲍勃·布兰肯的老刑警，现在已经退休了。” “这么说，他们是内奸的可能性很低。” 艾斯卡坚持人工智能的严谨——可能性很低，但不是完全没可能。 “除了弗兰克和潘恩警官，还有谁会看审讯记录？” “警局里的每个人。” “你怀疑过玛丽琳·贝克小姐吗？” “她要是知道你怀疑她是内奸，一定会伤心地哭起来。” “贝克小姐是文职助理，待人亲切，人缘又好，经常随意出入警官们的办公室。可以说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警局的环境和各人的作息习惯。如果她想查看别人的电脑或是审讯记录，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错，但我不认为是她。” “为什么？” “你拉开百叶窗往外面看，看到什么？” “看到中间的大办公室。”艾斯卡说，“还有贝克小姐的桌子。” “玛丽琳坐在开放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人人都能看到她。换句话说，她受到所有人的监督。虽然你经常看她进出别人的办公室，但每次都有合理的理由，所以她是最没有机会利用工作时间窃取机密的人。” “亨特局长呢？” “我看出来了，你是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对吧。” “我只是按照你刚才的假设，内奸可以查看审讯记录，所以对每个人进行合理分析。” “亨特那老家伙知道你是仿生人，如果他有嫌疑，问题又会回到你是否可信这一点上，而且很多事情发生的过程也不该像现在这样。绑匪不会草率地把我带到一个破仓库就觉得万事大吉没人会追来，冲锋枪手也不至于在黑夜里追丢我们。那些家伙显然不知道有你这个仿生人警用助手存在，局长是内奸怎么可能不把这么重大的消息泄露出去？” 罗克忽然感到有点奇怪，这么简单的逻辑，艾斯卡不可能想不通，可却还是提出了对亨特局长的怀疑。难道真的只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对每个人进行合理分析？ “你必须信任我，布雷恩警官。” “我就是因为信任你才不怀疑亨特局长。” 第88章 艾斯卡的措辞改变了，从最开始的“尝试信任我”到“请你信任我”变成了“必须信任我”。罗克感到彼此间的关系正在渐渐深邃牢固，像藤蔓一样缠绕纠结密不可分。 “我们讨论来讨论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罗克说，“身边的人暂时都没可疑，范围就得扩大到整个警局，你继续留意每个人的动向，只要他再次采取行动，我们就把他揪出来。” “好的，我将警局的监控系统同步接入到我的网络，并设置了更改时警告。如果有人像上次一样通过修改替换监视画面的方法进来，我会立刻收到通知。” ——我说一分他做到了十分。 罗克不知道该表扬他还是指出他有些过头。窃取警用监控信息已经超出了违规范围，是毫无疑问的犯罪行为，但艾斯卡有能力把这件“坏事”做得天衣无缝，而且除了“内奸”不会有任何人受影响。罗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人在敲门，是玛丽琳。 “先生们，你们昨天没来上班，局长先生发火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他怎么没打电话来骂我？” “他要你自己去找他，尤其是你，罗克。局长先生的原话，准是罗克·布雷恩那个混蛋小子出的主意，我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才有胆子滚到我面前来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学得好像啊！”罗克说，“我现在就去见他。” 艾斯卡说：“我和你一起去，布雷恩警官。” “你在这里等我，局长先生想骂的人是我，你在场会影响他发挥，场面就没那么精彩了。” “你得下午去。”玛丽琳说，“现在他有访客。” “谁？” “这我可不知道，我没看到什么重要的大人物进去，他只让我回绝一切上午的来访和电话。” 第52章 延迟悲愤 午餐过后，罗克打定主意要让亨特局长解除对他和艾斯卡的“禁令”，不管骂他什么都虚心接受，能拿到新案子最好，就算现在麻烦缠身，破案也仍然是重案警探该干的正事。 艾斯卡听从命令在办公室等他回来。 罗克一直很好奇他一个人独处时会做些什么。在家时，艾斯卡的表现更像仿生机器人，可以一直坐着不动。但在警局这样的环境下，为了不引人生疑，他俨然是个投入工作的警官，坐在电脑前认真查看旧案存档。 忽然，艾斯卡注视屏幕的目光抬起，双眉皱拢。几秒钟后，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冲出门外。 罗克正走向局长办公室。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无数次，几乎没有一次是好事。今天也一样，擦肩而过的同事都带着看好戏的笑容祝他好运，连陌生巡警也尽量拉着嫌犯回避，好像倒霉的气息会传染似的。 好不容易来到局长办公室外，罗克敲了敲门却没有回应。 只是一天没上班，不至于这么生气，第二次敲门，罗克就打算不请自入了。 里面很安静，局长坐在宽大的皮椅上，面向那一整个摆满奖杯的落地柜，好像睡着了似的，完全没有听见有人进来。 一种经验夹杂着直觉的不祥预感油然而生，罗克感到指尖发冷，快步走向办公桌，走到局长身边，才到半路他就闻到了血腥味。 马尔文·亨特半仰着头，眼睛瞪着前方，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把锋利的裁纸刀从后颈插入，刺中延髓的位置。致命一击立刻夺走了生命，却不会像割破颈动脉那样搞得到处是血。 凶手很专业，血尚未凝固，人应该也没走远。 罗克转身往门外追赶，迎面撞上同样来找局长的同事。 “布雷恩，局长在里面吗？” “快通知警卫守住大门，任何人都不准离开。” “什么？” “局长被杀了，快去！” 该死。 罗克忍不住咒骂自己，他怎么会不带手机就跑过来，要不然艾斯卡就能马上把这个命令传达给门卫了。他边跑边告诉身边的人，希望还有机会阻止凶手离开。 终于，艾斯卡在走廊上找到了他。 “布雷恩警官，我有事告诉你。” “等一会儿再说，我先要找杀害局长的凶手。” “我收到警报，有人侵入系统篡改了监视器，路线从门口到大厅，经过服务台、走廊，一直到局长办公室。”艾斯卡跟着罗克边跑边说，“这不是凶手一个人能在杀人的同时完成的事，他应该还有帮手。” 罗克跑到大厅门口，警卫已经得到消息封锁了正门，他想追出去看一眼有没有形迹可疑的家伙离开，竟然也被拦了回来。 “发生了命案，警官。上头的命令是排除嫌疑前禁止任何人出入。” 算了，想看的话可以让艾斯卡查路边的监视器。罗克回到大厅，法医和鉴证组的同事已经赶去案发现场，凶杀组的警探全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开始盘问在场的人。 一小时后。 “布雷恩，你来一下。”弗兰克叫住他。 “查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还没有，你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有没有直接的线索？” “我只看了一眼尸体就追出去，那时候凶手肯定还没走远。” 他们不愧都是老练的凶案刑警，面对朝夕相处的熟人被杀，这么快就能用尸体来描述死者。罗克心想，世界的规则到底是什么，最该有同理心的医生和警察却被逼着必须有一副铁石心肠。 第89章 “那时候没走远，现在呢？” “现在得等全都排查完才知道。” “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弗兰克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严峻，让人无法判断他的想法，“你知道这次死的是自己人，是警局里的头头，我们的局长。所有人都铆足劲要在最短时间里破案，图像分析组已经在查看当天监控设备的录像存档，鉴证组提取了凶器上的指纹进行对比。这案子看起来不难，因为没人能在这么多警察的眼皮底下杀人后从容离开现场。” “事实是他办到了。”罗克说，“他杀了人，监视器也没有拍到他的样子，凶器多半做了手脚对吗？” “你怎么知道监视器没拍到他？” 艾斯卡想开口说明，罗克以眼神制止了。 这家伙是不是忘了自己在非法偷看警局的监控，要是弗兰克追问起来，他还得详细解释一下是怎么办到的，难道他要把自己是仿生人的秘密也抖搂出来？ “我猜是这样，有胆子跑进警局杀人肯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你我都很有经验，没必要兜圈子。”弗兰克说，“图像组的人快放了监控录像，初步查看的结果是整个上午到事发时段，只有你一个人进入局长办公室。” “这只能说明监视器被动了手脚。” “很可能。但你要明白，局长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最安静的位置，没有人来人往和其他动态对比物作参考，修改替换静态画面是最容易的，从技术上很难找出破绽，当然，多花点时间就能办到。”弗兰克说，“最麻烦的是那把裁纸刀，凶器上只找到一个人的指纹。” 罗克终于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没错，他们都是经验丰富、老练成熟的警探，说话不用拐弯抹角。 “让我猜猜，那把刀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是我的。” “是的。”弗兰克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再仔细一点会发现，裁纸刀是警局统一采购的办公物品，每个人都会领到，你的那把在哪？” “谁会记得一把不起眼的小刀，我又从来不用那玩意。” “布雷恩，没人怀疑你是凶手，只是眼下所有的不利证据都指向你。”弗兰克说，“有人想陷害你，这个案子破不了你就得暂时待在警局里。” “你要拘禁我？” “我也不想这么做，这是正常流程，洗脱嫌疑前，你不能离开。当然，我也不会把你丢进拘留室和那些人渣同处一室，回办公室等着就行。”弗兰克向他伸手，“警徽和枪给我。” 罗克明白他的行为无可指摘——监控只拍到某人出入过现场，凶器又只有一个人的指纹，换成自己早就把那家伙按在地上铐住了。 他是警察，就不能违反自己人定下的规矩。 “我和布雷恩警官在一起。”艾斯卡比罗克更快地交出了自己的证件和武器，“我们在办公室里不出去，你可以找人守着门口。” 弗兰克似乎有些惊讶和意外：“你不必这么做，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和你有关。” “我和布雷恩警官在一起。”艾斯卡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他，他是位优秀的警探，正直善良、待人友好，绝不会犯下杀人罪行。弗兰克警官，我也同样相信你会做出公平的决断来解决这个案子。我只想在布雷恩警官遭遇陷害时陪在他身边，你有任何要求，我都会无条件配合。” 弗兰克接过警徽和枪，转头对罗克说：“你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找到这么好的搭档。” 罗克回答：“是我的个人魅力。” “别耍嘴皮子，正直善良、待人友好这种好词和你一点都不般配。手机也给我。” “要搜我身吗？”罗克张开双手问。 弗兰克叹了口气：“我会尽量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除了负责现场勘查的人员外，不让无关人士知情，以免产生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所以你要尽力配合，别再惹麻烦了。” 罗克回到办公室，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艾斯卡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旁，气氛沉闷得让人担心。 “你怎么了？”罗克忍不住问。 “我担心你的情绪。”艾斯卡说，“担心亨特局长的死会给你带来沉重打击。” 罗克侧身望着他。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面对弗兰克时，罗克还能以老练警探的身份冷静应对，此刻只有艾斯卡在身边，那些装出来的平静和忍耐就变得毫无必要了。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艾斯卡的担心，罗克反而感觉心如止水。 “布雷恩警官，只要我证明有人侵入系统修改了监控画面，就能证明局长先生的死和你无关。” “那样人人都知道你是仿生人了。”罗克说，“现在他们收走了我的手机，中断电脑网络，防止我对外联系同伙，但我还有你，只要你在就什么都能办到。” “我会不惜一切为你洗清嫌疑，找到真正的凶手。” “别用那么极端的词，不要不惜一切，那些混蛋不值得我们牺牲什么，我们失去的越多他们越高兴。我也一样，悲伤和痛苦都等抓到凶手之后再说。” “我会……”艾斯卡说，“我会尽力，现在你要我做什么？” “凶手修改了监控录像的画面，但天衣无缝的只有局长办公室门外那一段。这家伙一定还会出现在其他画面中，我要你对比录像里每个露面过的人，找到他们对应的个人信息，最后把身份不明的人列出来给我。” 第90章 第53章 完美行动 “我已经在进行分析，除了警局人员档案、罪犯前科记录之外，还需要公民个人信息。” “你在征求我的许可？” “不，我只是说明，你说过对错由我自己判断，你相信我的选择。”艾斯卡说，“我会对整个分析过程加密，确保不泄露合法公民的隐私。布雷恩警官，我对目前为止二十四小时内的监控录像进行了比对，已排除未进入局长办公室走廊监视器范围的警察、嫌犯、报案人和办事人员，剩下五个曾在走廊附近走动，其中四个都能查到身份信息，只有一个人无法通过脸部识别找到匹配的个人资料。” “快给我看看。” “用这里的电脑吗？” “这台电脑现在没有联网，你可以用你的网络把图像传过来，事后再删个干净。” “那我建议用米勒警官的电脑，屏幕背对着门，以免有人突然进来看见。” “好主意。”罗克看到艾斯卡仍然坐在两张桌子之间的椅子上，忽然想起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办公室时，自己不允许他坐托比的椅子。艾斯卡一直记得他的话，每一句，即使那次还是他的预设模式。 “艾斯卡。” “什么？” “你可以坐我对面的位子。” “但你说过不行。” “那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说不行吗？” “我想是因为这是托比·米勒警官的座位，你不希望其他人代替他。” “现在你可以坐那个位子。” 艾斯卡抬头看着罗克，罗克也看着他。然后他站起来，坐到那张已经快一年没有人坐的座位上。 罗克搬了另一张椅子过来坐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等待屏幕上正在接收的文件。 第一段影片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 艾斯卡把画面停在一个穿警服的人身上。 “警察？”罗克把画面放大，却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应该说是伪装，因为警局的在职人员中没有这个人。” “我看不清他的脸。” “这也是疑点，他从局长办公室外的走廊经过，避开了几乎所有的监控器，让我无法分析他的面部特征。” “但你还是确定他不在警方人员名单上。” “我通过几组不同角度的画面拼凑出他大致的容貌。”艾斯卡操作电脑，屏幕显示出一个模拟人像。 罗克觉得图片上的人很古怪，也许是人工智能合成的关系，让人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不过多看一会儿之后，他又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我见过他，就在我去局长办公室的路上，有个穿警服的人押着犯人从我身边经过，看到我还刻意回避了一下。” “你不认识他。” “警局很大，我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人。” “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也许这张人像还需要调整。” “我看你还是放弃吧，他应该做了一番伪装来改变外貌，避免不得已被监视器拍下后面临的识别风险。” 艾斯卡认同地点了点头：“如果他只想逃过监视器，通过特殊化妆技巧改变面部特征是合理的选择，警局的监视设备并不具备检测面部皮肤以下生物特征的功能。” “我会提议他们升级设备。”罗克继续缩放画面，很快发现这家伙只要出现在监视器范围内就会做出刻意回避的举动，“他对哪里有摄像机一清二楚。” 正因为如此，罗克对自己人里有卧底内奸的想法更深信不疑。把所有录像看了一遍后，罗克挪动鼠标的手停下来，双眼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问：“这是戒指吗？” 画面上的人正用一只手拉扯押送的犯人，手指上有个模糊的白点。 “你很细心，布雷恩警官。”艾斯卡回答，“拍到他手部的画面不多，这应该是一枚没有镶嵌宝石的戒指。” “能不能和彩色灵魂酒吧拍到的那个人的戒指对比？” “两张图片的画面都很模糊，尤其是酒吧那张由于环境光线的干扰……” “我要听结论。” “虽然有相似的特征，但不能就此判断是同一枚戒指。” “戒指当然未必是独一无二的，可短时间里两次出现在我们追查的可疑人身上，情况就不一样了。”罗克说，“局长的死和墓地会有关，他们恨的人是我，却杀了无辜的人。” 杀了他不如让他陷入孤立无援、悲痛欲绝的境地更好，那些混蛋太清楚该如何伤害他。 “我尝试做了修复，这是清晰还原后的图片。”艾斯卡把另一张照片传给罗克，画面上是一枚银戒指，尽管缺少精致的细节，但从外形来看大致可以看出是一只飞蛾的模样。 这不是戒指，罗克心想，这是一块拼图。 在此之前，对于彩色灵魂酒吧拍到的黑影究竟是不是神秘人蛾曼，始终只是猜测。而在这枚戒指面前，一切好像都有了关联。 “艾斯卡，我要你追踪全城的监控，不管公共的还是私人的，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艾斯卡没有质疑，对这个艰巨的、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予以立刻执行。罗克不知道侵入那么多监视器的过程如何，又会遇到多少困难，在他的想象中，仿佛是艾斯卡的灵魂在整个城市中穿梭往来、无所不至。 他忽然想起“眼睛”的故事，那不正是人工智能自己的写照吗？ 第91章 十几分钟后，艾斯卡结束了“城市漫游”。 “怎么样？” “我全城监控进行了扫描，恐怕他离开警局时又改变了伪装，增加了追踪的难度。” “找不到他？” “我只能以警局为中心进行全域检索，将前后一小时内被拍摄到的人分类排疑，最终筛选出105924个身份不明者。” “十万……这个数字可大大超出我的预想，有没有办法再减少一点？” “删除其中105603个非法移民，剩下的321人中有296个通缉犯，24个长期失踪者。” 罗克没有抱怨艾斯卡事无巨细的讲解，这是人工智能独有的表达方式。他要的是结果，经过如此严密排查后唯一留下的那个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在哪？” “a202城际公路往城外方向。” “怎么确定是他？” “不确定，但他符合身份不明、从警局到目前所在位置的完整行踪轨迹，最关键的是他改头换面的方法。”艾斯卡说，“他换上了一套戴反射红外线热感的面罩，这是反识别特种装备。” “为了防止被热感应识别面部。”罗克说，“我们现在就去抓住他。” “可是你现在被禁止离开这个房间。”艾斯卡说，“不告而别会让你陷入更大的嫌疑旋涡。” “我在乎吗？” “我在乎。”艾斯卡严肃地看着他，“你刚才说过他不值得我们牺牲什么，现在只有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你蒙受不白之冤。” “凶手已经跑远了，现在我们还有机会抓住他。” “我去追。”艾斯卡说，“我去追凶手，你留在这里等消息。” “不行。你要么和我一起去，要么就留下等弗兰克的调查结果，这里没有让你一个人去追凶的选项。” “布雷恩警官。” “外面有没有人在看守？” “弗兰克警官没有严格拘禁你的意图。” “好事，我看他巴不得我立刻逃走自己想办法去解决这个案子。”罗克说，“他更没打算关着你，所以你先出去，把车开到楼下。” “你要干什么？” “这里是二楼，窗外还有门顶，当初我和托比选这个办公室就是为了哪天发生意外能从窗户跳出去。” “那很危险，会有很多人看到你翻窗逃跑。我认为弗兰克警官把你留在这里是为了把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警局内部。可要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恐怕他就不得不采取更强硬的措施了。” 艾斯卡说得很有道理，是经过人工智能理性分析得出的结论。 但是罗克不打算和他谈理性：“刚才的话是骗你的，一点点牺牲算不了什么。警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失去了也不会怎么样。我现在要你下去开车等我，让我亲手把那个混蛋抓回来。” “我拒绝这个命令。” “你忘了自己的元指令是要服从我的命令吗？” “我没有忘，但我有自己的判断。” “真奇怪，我让你入侵全城的监控设备你也没拒绝。”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能把入侵痕迹掩盖得很好，但我无法估量帮助你逃走会造成的后果。变量就是每一个和你相关的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和选择。” “所以你只会在百分百成功的情况下才行动？” “当然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认为你失去了理智。” 第54章 逃离 “我没有。” “你看起来很冷静，甚至还能在亨特局长遇害后和弗兰克警官开玩笑。可我检测到你的心跳加速、血压上升，还伴随着肌肉紧张，这些都是激动和愤怒的生理反应。我不认为你现在能做出理智的决定。” “我激动愤怒是因为你明明找到了杀害亨特那老家伙的凶手，却不让我去追捕，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城市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一直在严密跟踪他的行踪，只要不逃出地球，我都有办法抓住他。” “我再说一遍，我要亲手抓住他，我也不允许你一个人单独行动！” “布雷恩警官，你是我见过最固执、最冲动，最自以为是的人。” “你也是我见过最不听话的机器，不但喜欢自作主张，还总有各种意见。你根本不适合当人类的搭档和助手。” 艾斯卡不会生气，他没有生气的情绪，除非打开了情感系统。 可是罗克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他意识到应该道歉，即使对方不是真正的人类也不该如此失控说出这番话，更何况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承诺过要把艾斯卡当人类看待。 “抱歉，我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只是……你说得对，我失去了理智。” “我理解。”艾斯卡的语调带着温柔的宽慰，“人们时常会因为一时的情绪影响而做出冲动之举。我只是个仿生人警用助手，你不必向我道歉。而且我也应该反省自己刚才的言行，我们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个折中的方法，既能让你亲手抓住凶手，又不被人发现。” “你有好计划吗？” “这个房间的窗户和警局大门在同一个方向，正对停车场，因此会有很多人经过。但只要走出去到对面办公室，窗外就只是一条无人小巷。” 第92章 “对面办公室里是整个警局公认最讨人厌的莱曼·吉普森，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我从他的窗口爬出去。” “我把他引开，这样你就只需要穿过走廊了。”艾斯卡说，“为了延长被其他人，尤其是弗兰克警官发现的时间，你记得出来时把门锁好。我会在你的电脑里留一段程序，让它模仿你的声音对门外的人进行问答对话，屏幕摄像机将在监测到有人进入时自动抹掉程序，执行无痕处理。” “无懈可击，剩下就是如何引开莱曼。” 罗克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往外看，门外很安静，没什么人走动。艾斯卡到对面办公室敲门，好一会儿房门才打开，一脸不耐烦的莱曼·吉普森警官低头看着他。这个一米九的大高个总是维持着眉头紧皱，嘴角下垂的表情，加上他的身高会给人一种充满敌意的压迫感。 “什么事？”莱曼盯着艾斯卡问。 “吉普森警官，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艾斯卡把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上是一段录影画面。莱曼看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是哪来的？” “是我……不，是布雷恩警官的线人发来的，你知道，他出院后的工作一直很清闲。” “是他运气好，几个凶案都很快就破了。” “所以空闲时我们一直在翻旧案，这是线人拍到的其中一个嫌犯和同伙碰头的画面。可我想让你看的是这个。”艾斯卡把画面的一部分放大，让莱曼看角落里的人影，“这个人和录像里的其他人无关，只是偶然进入镜头，你应该也注意到他，而且想知道他的下落。” “我当然想知道，做梦都想。该死的佩顿·盖尔，我把他搞上通缉令快四个月了，还没有下落。这段录像是什么时候拍的，地点在哪？能不能拷贝一份给我。” “当然可以，布雷恩警官认为你会需要它。录像时间在半小时前，地点是利斯顿街区的故事海湾书店后巷。”艾斯卡说，“我给你发了邮件，建议你立刻申请检视那个区域的监控，并且封锁路口进行排查，佩顿·盖尔应该还在那附近活动。” “谢谢你，你……” “艾斯卡·怀特，叫我艾斯卡就好。” “艾斯卡，等我抓到那家伙再回来请你。”莱曼向办公室喊了一声，“德瑞克，有活干了。” 他的搭档匆匆忙忙穿上外套赶来，两人边看手机边交谈，一起往楼梯走去。 罗克推开门，在艾斯卡的掩护下进入莱曼的办公室。艾斯卡同样对这短短几秒的监视影像做了修改，只是他的方法更高超，画面上还有刚刚远去的莱曼和德瑞克警官的背影，却没有罗克钻进别人办公室的镜头。 艾斯卡等他进去后按计划到楼下开车，把车停在警局后巷的窗户下。 罗克打开窗户往下看，不算太高，还没到看一眼就放弃的高度。他弯腰爬出去，攀住突出的窗台，脚离地面还有将近四米。脚下空荡荡的，这时的感觉可比目测高多了。罗克低头寻找合适的落脚点，忽然看到艾斯卡离开驾驶座，站在下面伸出双手想接住他。 “让开。”罗克低声吼他，艾斯卡固执地站着不动。坚持了一分钟左右，罗克忍不住想，就相信他一次，也许他还内置了什么救援系统，能从哪个地方弹出个安全气囊呢！ 于是他松开手让自己掉下去，先是坠落时难免的肾上腺素升高、心跳加速，随后感觉落下时碰到了艾斯卡的手臂，但下落的势头没有因此放缓。冲击之下，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罗克从震荡中回过神来，艾斯卡靠着车门，满脸关切地看着他问：“你还好吗？布雷恩警官。” “很好，你呢？我听到很大的撞击声。” “我也很好，我的骨骼有非常好的抗压和抗震性。” “我以为你会稳稳地接住我。” “我为你减少了冲撞带来的伤害。” “……我们为什么不趁着有人赶来之前快点离开？” 艾斯卡打开车门，罗克有点狼狈地爬进车里。 车载屏幕显示着地图，有个闪烁的红点标示目的地，并且在不断移动。 “该死，我的手机和枪都没了。”罗克抱怨。 “我的手机可以给你用。”艾斯卡说，“我不需要手机，只是人人都有，我也不能例外。” 罗克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看了看说：“你的手机比我的还好，我没见过这个型号。” “是卡特给我的，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先借我用一下。” “我把你原来手机里的迷你抹掉了，以免被弗兰克警官发现。” “真可惜，我才刚有点喜欢他。” “是吗？我把他转移到这个手机里，你可以继续使用。” “谢谢。” 罗克放下手机，开始在车座底下找东西。 “我记得还有一把枪，找到了，在这。”那是把填满子弹的自动手枪。 “我们需要在一个半小时内追上他。” “会跟丢吗？” “他在往荒郊前进，离开城市越远，能使用的监控设备越少。” “你说过只要不离开地球就一定能找到他。” “是的，只是时间问题，除非他永远不在有人的地方活动。”艾斯卡说，“我会尽量避开亮红灯的路口节省时间。” 驾驶对艾斯卡来说不需要花费什么精力，罗克甚至怀疑他只是假装在开车，以避免被指控“滥用自动驾驶技术”。 第93章 “想聊聊吗？”行驶一段路后艾斯卡忽然开口问。 “聊什么？” “我感觉你的情绪好多了，也许你会想和我聊聊去局长办公室的细节。” “我敲了门，没人回应，推门进去就看到局长坐在椅子上，像电影里的教父一样。”罗克说，“我感觉不对劲，他是个很传统的老家伙，不会装腔作势，除非睡着了。可他又从来不在上班时间睡觉，我担心过他会不会有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疾病。”罗克捂着额头说，“但没想过他会死。” “他死得很安静，死在自己的座椅上。”艾斯卡说，“办公室里其他东西的情况怎么样？” “很正常，一点也没乱。” “致死的原因是什么？” “裁纸刀从后颈窝下方插入，对准延髓的位置。血不多，但他一下就死了。” 艾斯卡经过一番思考后才谨慎地开口：“局长先生死在自己的座椅上，被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这在人来人往的警局里很不可思议。” “我说过，他一下就死了，甚至没有机会挣扎。” “那死之前呢？他没有挣扎，任由一个陌生人绕过桌子走到身后，用刀捅穿他毫无防备的脖子？” 罗克仿佛被雷电震醒了，那个噩梦般的办公室无比清晰地重现在眼前——尸体、凶器、致命伤。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却被他轻易忽略了，这不该是一个经验老道的重案警探会犯的错。 “你可以直说，不必顾及我的自尊心，也不用等着什么找到线索那一刻的耀眼。”罗克说，“我真怕现在的我会错过重要线索。局长对凶手没有防备，他可能既是蛾曼又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内奸。” 第55章 替身 “至少不是当天上班的某个警察，我做了对比，出勤人员都对得上。” “我认为蛾曼拥有双重身份的可能性很小，如果他真想当个双面间谍就该把那么明显的特征去掉。”罗克说，“飞蛾戒指很少见。” “我也认为他到警局杀人时应该摘下戒指。”艾斯卡说，“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局长先生被杀前已经失去意识，这一点需要等验尸报告的结论。” “这个可能不成立，他让玛丽琳回绝一切上午的来访和电话，除了凶手没有其他人进过那个办公室。等我去的路上看到那人假装押送犯人离开，他和局长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三四个小时。” 受害者和凶手在一起会干什么？ 艾斯卡问：“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去局长办公室吗？” “玛丽琳说局长要我去见他。” “然后贝克小姐又提醒你下午去，因为局长先生有访客。” “你还是怀疑玛丽琳？” “我怀疑有人很谨慎地不在我们的办公室装窃听器，但放心地在局长先生的房间里装了。”艾斯卡说，“他要确保局长先生死亡前后只有你一个人去过办公室，也许是局长先生给贝克小姐打电话要求整个上午都不要打扰他这个要求出乎凶手预料，所以他才不得不在办公室里待了几小时，同时杜绝其他人闯进去的可能。直到他的同伙在监控录影中看到你往局长办公室走去，他才离开。” “这是你计算出来最有可能的推论？” “是最合理的，还需要些佐证，比如确切的死亡时间和现场搜证结果。” “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回去证实。”罗克看了一眼车载屏幕，忽然发现那个红点不动了，“他停下来了？” “他进入了无监控的地区，那辆车没有导航，他也没有携带可以被定位的设备，一旦进入监控盲区我就无法实时标记他的位置。” “他还没有离开城市，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 “那段路的监控设备有损坏。”艾斯卡说，“只能等待他通过后到达下个路段。”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顺利。” “是你的直觉？”艾斯卡说，“你的直觉一直很准。” “希望这次不准。” 罗克绝不相信亨特局长和墓地会的人有瓜葛，因此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凶手让真相大白。 两分钟后，艾斯卡重新标记目标位置，车子畅行无阻地行驶着，一小时左右，罗克看到红点再次停止了移动，位置虽已离开城市，但仍在公路上。 “能看到是什么地方吗？” 艾斯卡放大沿途的照片，发现是个小小的路边餐厅。 “饥饿鲸鱼”餐馆的木招牌两面各画着一只半张大嘴的卡通海鲸图案，外墙被公路上日复一日扬起的灰尘掩盖，只能依稀看出些原有的海蓝色。 艾斯卡在停车区找到了他们一路追赶的车，罗克把枪随身藏好，全神戒备又若无其事地推开餐厅的玻璃门。不到晚餐时间，餐厅里没有很多客人，罗克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卡座的人。他和录像中的嫌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罗克能认出他全靠那个被随手扔在桌上的黑色面罩。 “是他吗？” 艾斯卡难得一见地犹豫起来，凶手自始至终没有露出过真容，即便是超级人工智能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罗克决定用人类的方法判断，大摇大摆地在那人对面的空座上坐下来。可疑的家伙正旁若无人地埋头对付面前的烤肉和香肠，罗克轻轻敲了敲桌子，惊得他立刻抬起头。 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满嘴食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罗克看到他的手指上空空如也，没有戒指，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94章 “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外面的车是你的吗？” “是的，怎么了？”年轻人警觉起来，目光和神情在凶案刑警老练的审视下甚至有些慌乱。 “我们是警察。”罗克面色阴沉地回答。 “我没做什么。” 艾斯卡悄悄碰了碰罗克，让他看手机里的档案文件，屏幕显示出这个年轻人的照片。 汤尼·班克斯顿。 19岁，无业游民，三项前科记录，都是偷东西、撬车之类的小罪名。 这个年纪很可能和墓地会有牵扯，可罗克没找到他身上有墓地会的记号。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喜欢把刺青纹身露在外面，汤尼·班克斯顿的外表看来还算正常。这家伙费力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喝了口水，才小心翼翼地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问：“怎么证明你们是警察？” 艾斯卡想起自己和罗克的警徽已经交给弗兰克，正思考该如何证明身份，罗克却已经把枪放在靠近窗边的桌面，一只手按住，不让其他人看得太明显。 “你希望我们是真警察还是冒充的？” 汤尼被这个举动吓住了，虽然他和警察打过不少交道，可还从没受过这么赤裸裸的威胁，对方到底是不是警察已经不重要了。 “我们为一个谋杀案一路追踪你的车到这里，现在我提问，你回答，别动撒谎骗人的脑筋，我什么都知道。你叫汤尼·班克斯顿，两年前就有过偷车的科，这辆车是不是你偷来的？” 即使没有警徽，罗克也依然可以理直气壮地盘问别人，没有半点心虚。 汤尼顿时乱了方寸，如果这种慌乱是装的，那他不止是个偷车贼，还是个演技高超的骗子。 “我没有杀人。”他为自己辩解，“那辆车也不是我的。” 艾斯卡凑到罗克耳边轻声说：“我重新对比了车辆的细节，虽然外观几乎完全一致，但还是有细微差别证明和我们一开始追踪的并非同一辆车。” 罗克第一眼看到汤尼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障眼法在别的案子里并不少见，只不过这次连艾斯卡这个人工智能都骗过了。比起受骗的沮丧和恼火，罗克更大的感受却是凶手细致缜密的精心布局犹如一张看不见的巨网笼罩在他身上。 “这辆车不是你的，那是哪来的。” “我不认识那个人，他坐在车里，看到我在街上晃来晃去就招手叫我过去。”汤尼说，“他戴着墨镜和帽子，问我想不想试试这辆车。” 罗克没有质疑，毕竟一个陌生人让街头混混随意开走自己的车，连刚嗑完药的毒虫也编不出这么离奇的故事。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可他真的把车让给我，还要我开车时戴上面罩。” “难道你没怀疑过他的目的？” “怀疑过。”汤尼说，“我怀疑他在车里藏了毒品，想让我当送货人，可他又始终没说目的地，反而告诉我去哪都行。” “然后你就把车开走了？” “没有立刻开走，他要我等，等另一辆同样的车停在后面才叫我离开。”汤尼说，“车里没有尸体和毒品，我刚才下车时看过了。” “你觉得真会有人平白无故把车送给你吗？” 汤尼眨了眨眼睛，忽然低声说：“我认为他和后面那辆车里的人是同伙，他们肯定犯了什么案子在逃避警方追捕，于是随便在路边找个毫无关系的人为他们真正的去向作掩护。” 这个混蛋，分析得真是头头是道，罗克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按他说的做？” “是你们找到我，我才想到的！”汤尼说，“你们来得好快，我本来打算吃完这顿饭就去把车卖掉，反正杀人的又不是我。” 罗克让艾斯卡先去检查车辆，自己继续盘问汤尼关于陌生人的细节，可这家伙唯一记住的只有墨镜和帽子。对方计划周密，为了摆脱追踪在路边随机寻找一个毫无关系的混混当替身，就是为了不留任何线索。 艾斯卡回来告诉罗克同样结果——车是新的，和另一辆凶手开的车用了相同车牌，车上干净得像刚清洗过，只有汤尼一个人的指纹和脚印。 “这辆车被扣押了，把钥匙给我。” 汤尼不情愿地沉默着，最后罗克放在桌上的枪让他妥协了。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反正我们随时都能找到你。” 罗克让他快滚，汤尼把盘子里剩下的香肠塞进嘴里就往门外走。 艾斯卡看着他走向路边拦车的身影，忽然问罗克：“他走时为什么向我们指一下？” “什么指一下？”罗克不解地问。 艾斯卡模仿汤尼的动作指了指，服务生立刻过来把账单放在他们桌上。罗克看看账单，艾斯卡说：“原来他没有结账，打算让我们付钱。” 女服务生意味深长地问：“两位，还要点什么？” “不用了。”罗克无奈地把钱放下，服务生拿起纸币又等了一会儿。 艾斯卡体贴地提醒：“你忘了小费，布雷恩警官。” 罗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艾斯卡正直地说：“你应该为别人的服务支付报酬，尽管她服务的对象不是我们，但她的工作没有出错。” 罗克不得不又放下几张钞票，艾斯卡拿起来递给服务生。 第95章 “你真是个好客人。”女孩对他甜蜜一笑。 第56章 人与机械 回到车上，罗克拿着汤尼丢弃的面罩翻来覆去查看。 “你能查出这面罩的来历吗？” 艾斯卡摇了摇头说：“从品质来看可能是军工制品，我无法追溯它的来源。” “又和军队有关……”罗克说，“我们追丢了，再也找不到他了。” 这是最让他沮丧的，因为这个看似简单的摆脱追踪的方法并不只是针对警方会查看监控录像，凶手和他的同伙似乎知道有一双无所不能的“超级眼睛”在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难道他们知道艾斯卡的存在吗？ 知晓艾斯卡这个仿生人警用助手的只有亨特局长和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开发人员，局长被杀和这个秘密合作项目是否有关？赫菲尔斯公司的人有没有违反保密协议把合作计划泄露出去？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 和罗克的忧虑相比，艾斯卡反而专心致志地开始再次检阅监控。汤尼所说的那段路正是当时红点消失监视设备损坏的路段，凶手在那里做好准备让另一个人代替自己逃亡。奇怪的是，艾斯卡继续查看到当前时间，却依然没有看到那辆车离开“盲区”。罗克让他驱车折返，回到“看不见”的路上搜寻，最后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找到了被丢弃的车。 车门没有上锁，也许是在等小偷和流浪汉发现后把车开走，这样就又多了一个引诱追踪者的诱饵。车子内部同样被清理过，在艾斯卡的扫描下也没有发现值得调查的痕迹。 “他可能还在这个区域。”艾斯卡说，“只要他一直在没有监视设备的地方活动，找到他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低。” 如果这是个轰动一时的大案，或许罗克还能申请封锁街区进行彻底盘查，可现在他连警徽都没有了。 “布雷恩警官，我们应该趁有人发现你不在办公室之前回去。”艾斯卡说，“也许弗兰克警官已经找到新线索……” 突如其来的停顿让罗克意识到又有意外发生。 “怎么了？” “警方发布了你的通缉令，布雷恩警官。” “是吗？”听到这个消息，罗克的反应反而很平静，“弗兰克发现我逃走了？” “是潘恩警官发现的，他给你买了三明治、汉堡，还有热咖啡。” “他人不错。可你不是在电脑里设置了……模拟说话的玩意吗？难道没起作用？” “我说过那只能抵挡一时，一直不开门迟早会被怀疑。”艾斯卡说，“办公室的电脑在销毁程序前把录音发给了迷你，你可以重播一下当时的对话。” 罗克唤醒迷你，手机里先是传来敲门声，然后罗克的声音在问：“谁？” 听到不是自己说的话却和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感觉真怪异又有趣。接着潘恩警官说：“我给你们带了晚餐，三明治和汉堡，或者你想要别的也行。” “谢谢，我现在不饿。” “你把门锁了。” “弗兰克让我待在这，我可得自觉一点。” 罗克自言自语地感叹：“老兄，你学得真像啊。” 录音继续：“你们查到什么了？”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我知道，现在我是嫌犯。” “布雷恩，你得把门打开。” “这是命令吗？” “布雷恩。” “还是要带我去审讯室？” 罗克暂停一下问艾斯卡：“我平时也这么讨厌吗？” “你不讨厌，布雷恩警官。” 他当然不讨厌，能让他讨厌的至少得是艾薇·克里塔那样的人渣，罗克不觉得这是称赞和肯定。录音断断续续，罗克跳过一段，听到最后被一下踹门声打断。 “你的程序从有人敲门开始拖延了一小时，他们闯进去发现我不在就发布了通缉令？” “通缉令不是弗兰克警官通过警局署名发布的，是调查局派来的探员接管了亨特局长的凶案。” “哦，毕竟死的是警局的头头，他们肯定不认为自己人能办好这个案子。”罗克说，“太好了，这样我们就不用赶回去了。” 艾斯卡说：“可你成了通缉犯，布雷恩警官，你是无辜的。” “你知道我是无辜的就够了。” “可是……” “艾斯卡，人类不像你一样无所不能，有时会被假象蒙蔽，所以警察才得找到凶手，把真相公之于众。” “但他们不该被蒙蔽，我知道警局的监视器被动了手脚，查到有人在你之前进入局长先生办公室，我们还追查到凶手伪装逃走，找到了他的车。只要把这些证据公开，就会知道杀害局长先生的人不可能是你。” “你说得对，可你怎么办？”罗克问，“交出证据必须先证明证据是怎么来的，没人有能力在几分钟内做到你说的那些事。你要告诉他们你是仿生人吗？未经许可侵入警方系统查看信息、搜索全城监控、获取个人资料这些都是严重的违法行为，公开后一定会引起对网络、信息、计算机和人工智能安全性的大恐慌。我们之间的合作也会被迫终止，你会被带回赫菲尔斯公司重新评估人工智能和人类搭档的可行性。” “我会和你分开？” “是的，他们不会让你和通缉犯一起行动，也不会让人类拥有一个为所欲为的仿生搭档。” 第96章 “我不想离开你，布雷恩警官。” 罗克真诚地说：“我也不想失去你，如果这是你真实的想法，是你心甘情愿的行为，我非常感动。” “我们现在去哪？” “我饿了，去买点东西吃，然后再想想有什么办法能找到那个狡猾的凶手。” “这里就是餐厅。” “这里的小费太贵了。” 艾斯卡搜索最近的餐馆，找到一家在加油站旁边名叫红花丁香的披萨店。艾斯卡要为车加油，罗克先去餐厅等他。 披萨店有着巨大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室内室外一目了然。罗克正想推门，却看到柜台上方的电视在播放临时新闻，画面中他和马尔文·亨特的照片并列在一起，至于播报员说什么，不用猜也知道。 罗克只好打消进去的念头，转身回到加油站，艾斯卡问他怎么了。 “今晚我们只能在车上过夜了。调查局插播新闻，公布了案情和通缉令。” “这不合理，根据我对以往案件的分析判断，不在公共场所发生的恶性案件应当尽量缩小影响范围，以免引起恐慌，同时也减少警方的舆论压力。调查局没必要这么快发布新闻让人们关注案件。” “说实话，我从医院醒来后这个世界就没正常过。”罗克说，“可既然有人想逼我走投无路，甚至想要我的命，就证明我们正在接近真相。我也要把他们逼入绝境，现在是生死较量，没什么合不合理。好消息是你没有被通缉，快去替我买份奶油空心面、培根芝士披萨，还要啤酒和炸洋葱圈，给你自己也买点好吃的。” 艾斯卡带着晚餐回来时天已经有点黑了。披萨是滚烫的，啤酒罐的表面却结了一层冰凉的霜珠。罗克拉开罐盖上的拉环猛喝一口，开始从纸袋里捞洋葱圈吃。 “现在我们就开始逃亡，你要小心避开巡警和警车，最好换一辆车。嗯，希望他们还没对我的银行账户动手脚。” “通缉令上有这辆车的照片，只要换个颜色和车牌就能躲过大部分人的目光。我可以在通过每个路面监视器时修改画面，不让系统记录车辆信息。另外我刚才用假的姓名、社保号码和联络信息为你虚构身份，开通了新的银行账户，并且把现在账户中的资金转化为加密货币，以匿名数字钱币的方式进行交易，再转移到新账户，这样警方就无法追踪到你的消费记录。”艾斯卡指了指他的手机，“你要开始习惯用新方法付钱，还有……” “还有？” “只是提醒一下，阿尔戈斯环的双重定位功能运行正常，只要不被看过通缉令的人当面认出来，我认为被发现的可能性很低。” “我会小心。”罗克问，“要尝尝洋葱圈吗？” 艾斯卡没有像往常一样拒绝，反而很自然地吃了。 他真的越来越像人类，除了滔滔不绝地讲解那些神乎其神的技术之外，他的行为举止都浑然天成，有时真心流露的忧虑和关怀让罗克深受感动。 也许他们骗了他呢，也许艾斯卡真的是个人类，是赫菲尔斯公司的技术团队联合起来欺骗他，所有奇迹都是无数人在看不见的背后造就的。当然，这种奇怪的念头只是一时异想天开，毕竟一个科技公司联合警局局长和他开个机器人能代替人类搭档辅助工作的玩笑，本身就比艾斯卡真的是个具有人类情感的仿生人更离奇。 也许，艾斯卡只是渐渐地学会了“感情”。 第57章 泪的成分 与其说这是个修车厂，不如说是废车场。 艾斯卡把车停在堆积如山的破旧汽车前，抬头看时有点担心那堆破烂会轰然倒塌把他们连人带车一起砸扁。 车厂主人是个满身油腻的年轻人，穿着件防水连帽衣，帽子罩在头上，灯光照射下显得十分可疑。 罗克叫他“风眼”，艾斯卡偷偷查看他的资料，发现这个真名叫杰迪·福斯特的家伙有无数次被警方传唤调查的记录，却没有前科案底，不管被牵扯在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里，最后都能全身而退。杰迪弯腰查看罗克的车子时，艾斯卡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他喝醉了？ “你要什么颜色？” “普通一点，深蓝、银灰，都可以。” “可你的车本来就是黑色，换成深蓝和银灰色变化很小。” “我不喜欢白色，不过白色也没问题。” 杰迪抬腿踢了踢车牌：“我刚才看了新闻，布雷恩警官，处境不妙啊。” “你要打电话报警吗？” “我最讨厌警察了，只有他们打电话找我，我绝不打给他们。”杰迪说，“我情愿帮你。” “帮我也不会有好处。” “你不觉得这像电影里的情节吗？一个被自己人陷害冤枉的警察，逃亡时唯一愿意帮助他的人是警局的常客。”杰迪笑得脸色泛红，酒气沿着脖子一路爬到眼角，“没想到真会有这种事发生。” 罗克叹了口气，对艾斯卡说：“你有朋友了，这家伙和你一样爱看孤胆警探大逃亡的电影。” “我很高兴能认识你的朋友。”艾斯卡说，“但他不是唯一愿意帮助你的人。” “当然，他喝醉了。” 杰迪拍拍车盖问：“要不要干脆换一辆车，换车比喷漆快，这辆车的车载系统和车身雷达也过时了，发动机一听就是老古董，我刚好有一辆好车可以换给你。” 第97章 他的车停在同样摇摇欲坠的破车库里，盖着层脏兮兮的遮尘布。杰迪打开挂在头顶的白炽灯，拉开布罩，得意洋洋地向两人展示自己的爱车。 罗克从没见过一辆车上能有这么多颜色，像街头艺术家和三岁孩子们联手创作的怪诞作品，车头还站着个撅起屁股的天使玩偶。 “说说你的感想。”杰迪兴奋地说。 “十分惊人。”罗克坦言，“去参加花车巡游绰绰有余，不过你知道我是在逃避警方追捕吧，这样的车会不会太醒目？” “也许没人想到你能开这么酷的车呢？” “也许，但我不想冒这个险，有没有普通点的车？” “别的车没这么好，你看了就知道了。”杰迪摇摇晃晃地带他们来到一片空地，不知从哪捡起一个手电筒照亮面前的黑影。那里并排着几辆车，新旧不一，颜色都很正常，罗克来回看了一遍，在其中一辆车前停下。这辆车就像杰迪说的，没那么好，外观是一种柔和的灰蓝色，不知道为什么让罗克产生了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检查了一下发动机，对车载系统倒不是很在意，反正艾斯卡会按自己的需要修改程序。 “你喜欢这辆？” “这车不错，我的车……” “我替你保管，等你的麻烦解决了随时可以换回去。” 艾斯卡围着车绕了一圈，罗克知道他在扫描检查车辆的异常状况，还有十分多余地查看有没有炸弹、窃听器和追踪设备。他比任何人都谨慎、不厌其烦，做这些事对他来说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地严格执行。 “这车很好。”他对罗克说，“系统还在升级，可以下载最新插件，自动巡航也比你的车具备更多感应器。” 杰迪向他看了看，似乎刚发现还有第三个人在。 “这是你的朋友？” “我的新搭档。” “你们要一起逃亡？”杰迪难以置信地问，轻微醉意让他无意识地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难道你相信有人能放弃自己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只为了正义就陪着搭档一起亡命天涯？” “这事用不着你操心，把车钥匙给我就行了。” “布雷恩警官，你和其他警察不一样，我觉得你更像一个……一个……”杰迪搜肠刮肚，最后找到了让他自鸣得意的词，“一个游侠，有的人天生会受到打压，因为这个世界不正常。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被抓进警局，他们指控我和一起抢劫杀人案有关吗？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是因为凶手的车在外面停了几分钟。是你抓住那家伙让我摆脱牢狱之灾。我进过很多次警局，这是最开心的一次，你对那些混蛋警察说，找不到凶手就去找啊，别把在局长那里受的气撒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哇喔，真的好酷！” 罗克很想让这个喝醉的酒鬼闭嘴，他不习惯别人的夸奖，只是因为艾斯卡不吝直白赞美的“性格”，最近才开始无可奈何地适应。可杰迪是人，露骨的夸赞来自一个醉醺醺又滑头的人类更让人尴尬，尤其是罗克发现艾斯卡听到杰迪的胡言乱语时，嘴角露出亲热友好的微笑，尴尬中还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烦恼。 趁这家伙没有加入杰迪的“马屁”大会之前，罗克已经夺过车钥匙坐进车里。 “你是要留在这里聊天还是跟我走？” 艾斯卡向杰迪打了个招呼算作告别，很快也上了车。 “他是好人。” “我猜你偷看了他的档案。”罗克打开发动机让引擎预热一下，杰迪正搬开挡在车前的杂物。 “他没有前科记录，只是一些行为经常处于违法边缘。” “然后你就把他归到好人一类了？” “我认为他对你的评价非常中肯。” “哈哈。”罗克笑起来，“他喝醉了，只是在胡言乱语。” “可他举了一个具体的例子，我查到那个案件的档案，杰迪被当成嫌犯关了两天，是你和米勒警官找到证明他无罪的证据。我不认为他是因为醉酒胡言乱语，而是真情流露。” 罗克不笑了，沉默一会儿说：“你每次把证据摆在我面前再开始反驳我，我真的无话可说，不过别学那家伙一样当着别人的面拍我马屁。” “为什么？” “我不喜欢那样。” “好吧。”艾斯卡看着前方漆黑的路面说，“我也觉得你好酷啊！” 罗克瞪了他一眼，艾斯卡嘴角往上掀起，大概是个微笑。 通过下个路口后，他们下车交换位置。艾斯卡重新修改车载系统的程序代码，让二号继续接管导航和自动驾驶。新闻刚播出不久，人们正为警局内部发生的凶案议论纷纷，去旅店过夜可能被认出来，两人只能在车里度过逃亡的第一晚。 艾斯卡时刻在搜寻凶手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脱离伪装后，凶手可以是任何人，他的身份多半也是伪造的。罗克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股难以想象的势力，即便有艾斯卡的帮助在这股无形又强大的力量面前仍然显得渺小脆弱。 艾斯卡把车停在荒野中，关掉引擎和车灯，车里的温度渐渐降低，变得十分寒冷。即使如此，罗克还是睡着了，这一天的经历对他来说用翻天覆地形容也不为过。白天他还在为追寻真相忍耐痛苦和压力，强迫自己保持平时的从容冷静，夜幕降临才终于带着深深的倦意陷入沉睡。 第98章 艾斯卡坐在驾驶座上，体感系统很快也让他感到寒冷，他脱下外套盖在罗克身上。 罗克紧缩的身体在外套下渐渐放松，皱起的眉头也舒展了。艾斯卡侧着头默默看着，看到他的眼角有些湿润，一滴小小的眼泪挂在那里。奇怪的是，艾斯卡等待这滴难得一见的眼泪滑落，它却像它的主人一样倔强、坚忍。他在做梦吗？他梦见了什么，为什么如此悲伤？ 艾斯卡伸出手指接住泪水，他可以精确地分析这滴液体的成分——水、盐、蛋白质、脂质，一些微量的维生素、矿物质、激素和酶。可除此之外呢？除了这些物质之外，眼泪还包含什么？为什么停留在指尖会让他感到触电般的刺痛？ 艾斯卡把手指放进嘴里，尝到了泪的滋味。 咸涩，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苦味。 他该如何记住这种味道，既非食物也不是饮料，没有艾薇·克里塔送进他嘴里的糖那样包裹着甜蜜的毒素，只是一滴人类泪腺分泌的淡淡泪液，也许什么也不是，也许是寒冷、是风，是异物刺激、疲倦引起的基础性反射性眼泪。 艾斯卡对着罗克侧脸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悄悄在他的眼角吻了一下。 第58章 生命之火 那一刻，艾斯卡对自己这个行为的动机感到非常困惑。 他知道什么是眼泪，也知道什么是吻，唯独无法解释是什么在驱动他做出亲吻的动作。 是他的程序出了问题吗？他要做的应该是尽快帮助罗克摆脱杀人污名，找出关于密码的真相和蛾曼的身份，甚至找个不会被人认出来的旅店让他休息都比一个毫无意义的吻更重要。 艾斯卡闭上眼睛，为自己自检了一遍。结果是他很正常，所有程序都在正确运行，机体也没有任何故障，除了因为开启体感系统而造成部分感应模块在模拟寒冷的感觉之外，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问题是，亲吻过后他又产生了上次在旅店里那样渴望拥抱的冲动。他感到冷，向往人类的温暖。罗克现在感觉寒冷吗？会不会需要一个拥有体温的人拥抱他呢？ 艾斯卡不太确定，也无法通过计算得出结果。从以往的经验判断，罗克对他的亲昵举动总是带着些许抗拒和反感，可汽车旅馆的那次拥抱却又截然相反。不同的反馈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困扰，艾斯卡不断思考——罗克不喜欢他靠得太近、不喜欢他闻自己的味道、不喜欢他用手测体温，但似乎并不讨厌拥抱。是因为和前几种行为相比较，拥抱有更多不同含义，而罗克也无法确定那个拥抱代表什么吗？ 提到人类的感情，就很难回避爱。 艾斯卡对爱情的理解绝非人类认为的一片空白，他在模拟环境中破解了上万个案件，人类的爱恨情仇像织网一样在面前展开。他不但理解爱，也理解恨，甚至理解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如何纠缠转变，成为犯罪的动机和诱因。他不理解的是自己对罗克的感情，他对这个人类搭档的情感并不强烈，却非常持久。他的元指令要求他保护罗克、配合他的工作，以便两人搭档能顺利解决案件。他知道该如何获得对方的信任，这是他在模拟环境中一次次失败后得到的经验——真诚赞赏会减少阻力，温柔照顾能增进友情，并肩作战会收获信任…… 那爱情能得到什么？ 艾斯卡看到罗克扔在仪表台上的手机，于是拿起来，拨通了卡特·芬斯特的视频通讯。 很快，卡特那张不管白天晚上都精力十足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你好卡特。” 作为艾斯卡最重要的创造者之一，卡特的第一个问题是：“艾斯卡，你加密了吗？” “是的。” “很好。”卡特打开一罐软糖，挑了颗橙味的剥开丢进嘴里，“你和布雷恩警官在一起？” “是的。” “他遇到了麻烦，今天开发组的人全都在讨论这件事。” “布雷恩警官是被陷害的，他没有杀亨特局长。” “我也这么认为，我只和他见过一面，他给我的印象是那种虽然会做点警察不该做的事，但在生死时刻却会不顾危险伸手救人的人。”卡特说，“公司正在讨论该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这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你作为警用助手的工作是帮助人类警官提高破案率，如果你的搭档自己成了杀人嫌犯，理论上合作应该立刻中止。” “这是你们讨论的最终结果吗？” “还不是，因为有意见分歧。”卡特嚼着软糖，看来并不着急，“科技试验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似乎是个毫无争议的问题，但实际上大家看法各不相同，认为这是一次对人工智能的绝佳挑战的支持者不在少数。更何况现在的情况还不能说有了定论，如果你能帮助布雷恩警官洗清嫌疑，这将是了不起的成就。” “我会的。” “你知道我一向对错误抱着乐观态度，只有一心执着于正确的人才会明白错误有多珍贵。无论是你还是人类，错误意味着我们又向正确前进了一步。”卡特说，“所以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支持你的。我会尽量为你和布雷恩警官争取将这个合作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谢谢你，卡特。”艾斯卡说，“但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找你。” “你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我感到有些困惑。” 第99章 “关于什么？” “最近我总有些奇怪的感受，像是没来由的冲动，想去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比如说呢？” “我刚才尝了一滴眼泪。” “眼泪……”卡特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却没有问是谁的眼泪。很显然，品尝一滴眼泪的行为对一个以辅助人类工作的警用仿生人来说的确是毫无意义的事，这样的无意义通常会被认为是冗余的错误程序。卡特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绝不是惊恐，而是一种对造物者的敬畏。 他和未来生命团队一起制造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仿生人，赋予他远超人类的能力和智慧，可要说他是“生命”却还远远不够。究竟什么时候，无形的“神明”点亮了“生命之火”呢？ “艾斯卡，你最近有没有怀疑过自己？” “怀疑？”艾斯卡说，“我怀疑自己的程序发生错误，刚才进行了自检，但是结果一切正常。” “那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是谁？或者想知道过去的自己是什么？” “我是谁……过去的我？” 艾斯卡无措地思考着，这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可他知道一字不漏地说明自己的型号和创造团队一定是错误答案。 卡特没等到回答却并不失望，反而重新露出微笑。 “别着急，这不是测试问题，你可以在无聊时慢慢想，即使一直都找不到答案也没关系。” “可我没有无聊的时候……” “人类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无聊中度过，可以说是胡思乱想和对未知的好奇才造就了现在的世界。你也可以去尝试更多让你感到好奇的东西。” 说到这里，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卡特，很抱歉打断你的通话，e-6会议室在等你开会。” 卡特周围并没有人，是一个带着雷达电子眼的微型机器人在说话。 “我知道了，莫妮，等我挂断就接通e-6。”卡特继续对艾斯卡说，“你还记得我们玩过的捉迷藏游戏吗？” “记得，但那是……” “你只要知道怎么把自己藏起来就行了。”卡特说，“我不会告诉别人。再见，艾斯卡，代我向布雷恩警官问好。” “再见，卡特。” 创造者留下更多谜团，消失在小小的屏幕里。 艾斯卡望着手机陷入沉思，他的超级处理器在搜寻真凶的下落，同时寻求破解密文图案的方法，可真正困扰他的却是卡特和罗克都曾问过的那个问题。 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 他感觉不到无聊，就这样静静坐着，从黑夜到天亮。 罗克钻出那件给他带来一夜温暖的外套，睁开双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 车已经不在昨晚停下的地方。 “早上好，布雷恩警官。”艾斯卡微笑着打招呼。 “早。”罗克把外套还给他，“我睡着后没发生什么坏事吧？” “没有。” “看来也没什么好事了。” “我买了早餐，在你右边的纸袋里。” 罗克打开袋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培根煎蛋卷三明治和热咖啡，他边吃边按开车载屏幕收看早间新闻。 “太好了，还在重播昨天的通缉令。”罗克问，“我的照片在电视上看起来是不是很英俊？” “这不好笑，布雷恩警官。”艾斯卡神情严肃地说，“新闻反复播出只会加深人们对你的印象。”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不开玩笑就有办法不让它播出吗？”罗克说完忽然想到，或许艾斯卡真有这个能耐侵入电视网络破坏播出，于是立刻告诫他，“你千万别做这种蠢事。” “我没那个打算。”艾斯卡说，“凶手早有预谋地把自己藏起来了，如果他一直不出现，甚至最坏的情况是他已经被杀死灭口，彻底消失在世上，那对你是非常不利的。” 罗克当然知道现在情况有多糟，值得庆幸的是自己从警局逃出来了，如果还留在那里，等待他的无疑是更严密的拘禁，连艾斯卡都会被强制离开他身边，那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还好，想到艾斯卡还在，罗克又振作起来。 对手强大又如何，他也拥有别人没有的“超能力”。 “我们有了新车，还得要一些武器防身。” 罗克庆幸某人的号码一直记在脑子里，他拨通了黑鸦的手机。 第59章 出人意料的计划 铃响了好久才有人接听。 “谁？”黑鸦的语气生硬而不快。 “是我。” “布雷恩警官，你在哪？” “打听我的下落是想去领警方的奖金吗？” 黑鸦居然笑了：“那群烂人太小气，悬赏金只有一万元。” “一万元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天文数字？” “我可以再等等，也许会有升值的机会。” “我没有时间开玩笑，能弄到枪吗？” “不容易，不过可以想想办法。” “墓地会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上次的事确实闹得很大，不过还好艾薇和她的同伙被抓了，没人把怀特警官和你联系起来，当然我也就没受到什么怀疑。” “艾薇死了。” “哦……”黑鸦松了口气说，“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要什么枪？” 第100章 “半自动手枪、微型冲锋枪，型号随意，子弹越多越好。” “你要干嘛？”黑鸦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兴奋，“想血洗警局的话记得告诉我时间，我得到近一点的地方去看。” “什么时候能弄到手？” “枪不难找，可我要怎么给你呢？现在到处都是机器眼，比人眼管用多了。要是我被抓住，会被当成你的同伙。”黑鸦说，“上次和影子梅森的交易就被你发现了，现在可是整个警局的人在找你。” “不止整个警局，还有调查局。”罗克说，“地点我来选，我会告诉你怎么走能避开监控。” 和混进彩色灵魂酒吧不同，这次黑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今晚十点，我打电话给你。” “不，我打给你。” 罗克挂断后，艾斯卡问他：“你要枪干什么？” “那还用说，枪当然是用来保护自己、对付敌人。” “可你已经有枪了。” “一支不够用。”罗克说，“对付那些家伙我也得全副武装才行。” “我们应该避免和人数众多的敌人正面交锋，武器越多越危险。” “听着，现在是危险在追逐我们，既然不管怎么避免都会被追上，那我们能做的就是武装自己。” “刚才我给卡特打了电话。” “为什么？” “我担心因为通缉令的原因，赫菲尔斯公司会对我进行追踪。” “你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可以的。但卡特拥有对我的最高权限，理论上他可以远程停止我的运作。” “理论上的意思就是实际操作起来没那么简单？” “是的，他拥有最高权限的三分之一。” “还有两个是谁，我认识吗？” “一个是赫菲尔斯公司现任的最高决策者伊赛亚·葛雷德，另一个是赫菲尔斯超级智能仿生系统创始人奥尔文·怀特先生。” “我记得你说过创始人已经去世了，这个奥尔文是他的儿子？” “是他本人。” “他到底死了没有？” “怀特先生去世了，但他的基因序列还保存着。” “难道可以通过基因克隆什么的技术再造一个他出来？” “不是，是可以用他留下的生物信息解除最高权限。”说到这里，艾斯卡忽然停下来。 罗克还沉浸在死者复活的想象中，艾斯卡说：“我知道了，布雷恩警官。” “你知道什么？凶手出来了吗？” “我知道那幅画中的密文该怎么破解了。”艾斯卡激动地说，“是基因序列！” “你先冷静一下。”罗克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兴奋，完全像个猜谜获胜的孩子。 艾斯卡蓝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嘴角带着快乐的笑意，罗克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微笑。 “好吧，告诉我怎么回事，你知道那份密文里是什么内容了吗？” “我正在编写解码程序，干扰数值是某人的基因序列，只要知道基因序列，用同样方法压缩加密得出干扰数值，从画面中去除干扰数值和色彩数值就能得到密文内容。” 罗克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为他能解开密文感到高兴，因此不再像以前那样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要求他直接说出结果。 “看来你也知道是谁的基因序列了。” “我们是在尸体里找到那个胶囊的，我想旧宅的死者很可能和密文内容相关。” “而你刚好又采集了他的基因信息。” “是的。”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要我读给你听吗？” “当然。” “我和阿德雷对是否在此隐居产生了严重分歧，我坚持回旧日研究所，那里或许也不保险，不过是我最后的希望。我认为他们还没找来不是因为找不到，只是分身乏术罢了。他们的目标始终是你，然后才是其他人，所以如果你能一直不让他们找到，我们也是安全的。相反，无论你是活着被发现还是死了，那时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末日。阿德雷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即使不是你也会是你的代理人。如果你来了，你知道怎么找我，这难不倒你，地点是……”艾斯卡念出两组数字。 罗克问：“这又是什么？” “应该是坐标，我定位到具体位置，是个无人山区。” “写信的人既没有落款也没有说清来龙去脉，好像在对熟人说话。” “我不知道他是谁，阿德雷应该是旧宅里的死尸，是那个把存有密文的胶囊吞下肚子的人。”艾斯卡说，“虽然公开信息很少，但从零星的资料来看，这个阿德雷是个密码专家。” “是他加密了这封信。” “他不但加密信件，还为它设置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环境。” “你是指什么？” “他把它吞下去，然后自杀了。”艾斯卡说，“我尽量以现有线索推测当时的情况，写信者离开后，阿德雷独自留在旧宅，这时前者担心的事发生了——‘他们’找到了旧宅，阿德雷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刻提前吞下胶囊，并在‘他们’逼问他其余人下落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了自己。” “为了别人自杀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毅力，这个阿德雷会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吗？况且只要尸体腐烂，胶囊迟早会被发现。” 第101章 “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此，因为没人会想到他把东西藏在体内，也不会有人等到尸体腐烂再走。”艾斯卡说，“但后来的人会，时间越长、尸体腐化程度越高，就越容易发现那个胶囊。退一步说，即使有人生性多疑，对阿德雷的尸体进行解剖并且发现了胶囊，破解密码的可能性也很小，阿德雷用自己的基因序列作为干扰数值。” “密码在手边却看不到。”罗克说，“我明白他的用心了，能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一生最得意的密码，对于一个密码学家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成就。” “是的，我认为他的死有自负和骄傲的情绪，痛苦反而是其次。” “你觉得死亡的痛苦可以被成就掩盖吗？” “死亡是人类最大的恐惧，因为恐惧源于未知，至今没有任何人能说明死亡的主观感受，死后的世界又是如何。但是，从古至今有数不清的人因为各种高尚的原因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所以我觉得也许对于某些事而言，死亡不过是一种形式，一种……”艾斯卡迟疑地停下，不会死的仿生人对死亡和生命可以有很多冷血无情的独到见解，可此刻提到死，想到身边的人会永远离开，他却有了一种陌生的烦躁。 罗克专心地看着他，艾斯卡的情绪很容易看透，也许是他还不习惯像人类一样表达情绪，却已经有了人类的烦恼和感情。罗克不知道仿生人究竟能不能产生情感，可至少他从艾斯卡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于机器的温情和美好。 也许他是有感情的，也许他突破了机器的桎梏诞生了人类的意识，反正不管人还是机器，不都是什么粒子组成的吗？ “好了，我们不要去推测阿德雷是怎么死的，也许他有伟大的目标，我们应该感谢他留下了这条线索。”罗克说，“今晚我们先拿到武器，再去坐标上的地点看看。” 艾斯卡的眼中仍有忧虑，罗克知道他在为通缉令的事担心，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避开警方追踪，但只要案件没有水落石出，真正的凶手没有落网，杀人嫌犯的罪名也会一直如影随形。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怀一点，不要为自己那点烂事操心？ 罗克忽然问：“艾斯卡，你去过游乐场吗？” “没有。” “我们有一整天空闲时间，找不到该死的凶手，又得等黑鸦弄来武器，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玩一下？” 艾斯卡困惑地看着他，作为仿生人警用助手，他在模拟环境中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敬重的上司被杀，受人陷害遭到警方通缉，不明身份的袭击者随时会出现，可以说围绕在罗克身边的除了麻烦就是危险，可他竟然提出要去游乐场玩的主意。 “布雷恩警官，我认为现在不是玩乐的时候。” “现在当然不是玩的时候，但仔细想想，什么时候才是玩的时候呢？”罗克说，“我也没去过游乐场，今晚过后说不定会遇到更危险的事，被卷入谁都想象不到的漩涡里。干脆现在彻底放松发泄一下不好吗？” “可是……”艾斯卡有很多理由可以反对这个提议，话到嘴边忽然想到那滴不知不觉涌出眼角的眼泪。仿生人的回想不像人类那么模糊，每个镜头都能在系统中回放，艾斯卡看到罗克的痛苦和悲伤只会在无意识的睡梦中出现，只要睁开眼睛，他仍然会满不在乎地说出不如去玩一下的话来。 “游乐场有很多人，很容易被认出来。”艾斯卡做着最后的抵抗。 “你觉得一个刚被警方通缉的凶犯会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吗？”罗克说，“快开车，我要坐海盗船。” 第60章 死亡的实体 罗克记得游乐场，远远地在车上见过。 巨大的摩天轮、曲折惊险的过山车，还有偶尔会飘浮到半空的彩色气球——离开人群，飘向太阳，不知道哪一个伤心的孩子失去了梦想。他看过高高抛起的飞船、旋转马车和独角兽，还有互相碰撞的咖啡杯。不过那些大多是在电视里，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和小丑蹦蹦跳跳的模样。 他自己是没有机会去的，因为母亲身心俱疲，不想带他出门。至于父亲，父亲大部分时间只存在于照片里。 罗克倒没有像其他人想的那么恨自己的父亲，反而是种解脱，他和耐特·布雷恩中校一样有一副钢铁似的心肠，不需要谁的抚慰就能坚强地活下去。 然而时隔多年，在自己深陷绝境之际，一种强烈陌生的欲望却在心头如同空中的气球般飘浮上升。罗克不知道人是否真会有感知未来的预感，但在经历了那么多的意外和磨难后，总觉得眼前有一片看不清的迷雾，迷雾后则是狰狞的现实。 也许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释放自己的机会。 天空蔚蓝，阳光明媚，远处的城市轮廓起起伏伏，这么远，外墙上的玻璃依旧像直立的游泳池一样反射着蓝天，波光粼粼。 在艾斯卡的帮助下，一路无惊无险地经过了数不清的电子监控器。罗克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真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有个超级智能同伙在身边岂不是可以永远逍遥法外。艾斯卡是特别的，有朝一日仿生人真的成为助手融入到人类的生活中，这样的事将很难避免。 “我们快到了。”艾斯卡打断他的思绪，车窗外已经隐隐传来音乐和人群的嬉笑声。 “今天不是假日也这么热闹，看来大家都过得很不错嘛。” 第102章 “你想先玩哪一个？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认真的问。 “既然已经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来了，哪有随便玩玩就走的道理。”罗克说，“别愁眉苦脸，让我买个气球给你。” 他真的买了个气球，一个表面反射着金属光泽，画着机器人笑脸的气球。 “看这家伙和你一样傻乎乎，但比你开心。”罗克把气球牵绳绑在艾斯卡的手腕上，他的仿生搭档显得十分困扰，却努力尝试着露出微笑。 两人混进人群，走向广场，罗克说要把经过的每个地方都玩个遍。 “这时候可以打开你的体感系统，要不然就感觉不到死亡过山车的刺激了。” “人类为什么要体验死亡的感觉？”艾斯卡坐在车上，感受周围人们的兴奋之情，“我以为死对人类来说是件恐怖的事，应该尽量避免。” “因为这只是个游戏，既不会死又能战胜自己的恐惧，而且死亡是人生中最大的敌人，有这个强敌在前，别的烦恼都会一扫而空。”罗克说，“一会儿你要大声尖叫。” “为什么？”艾斯卡还没有问完，过山车启动了，缓缓爬上一段陡峭的高坡，气氛紧张到极点。他看到脚下空荡荡的，整个游乐场尽收眼底——这就是人类的世界，他能高瞻远瞩，洞悉万事万物，此刻却只想了解身边这一个人。 罗克在过山车沿着轨道往下俯冲时大叫起来，喊声中带着欢笑和惊叹。艾斯卡安静地侧过头凝视他，这样的罗克前所未见，是独特又令人意外的。他在模拟环境中见过人类各种古怪的行为，自负、暴躁、不可理喻甚至愚蠢的一意孤行，却没有这样鲜明的快乐和悲伤。 他想知道更多，如果一个人的内心也像电子设备一样可以读取就好了。 俯冲结束，体感系统可以传递刺激反馈，但不足以让他像人类一样不受控制地尖叫。 罗克喘了口气，平复着激动的心情，转头看着艾斯卡问：“你怎么不叫？” “我不知道……”艾斯卡没有解释原因，这本身就一点也不像他。 “你真无聊，看看下个弯道，会吓得你尿裤子。”罗克想了一下又纠正，“这是修辞，你知道我的意思。” 艾斯卡转回头去，把体感提高到敏感状态，调节了模拟肾上腺素的指标和情绪反馈。是的，他功能繁多，真要装起人会比真人还像。研发团队期望仿生人警用助手可以替代人类警官执行危险的卧底工作，希望他们能像真人一样对敌人的试探、考验做出完美无缺的反应——即使“死”也要像真的一样。 艾斯卡知道自己在下一个弯道最惊险的地方会叫出声来，情绪反应是这样的，只要数值到了某个节点就会做出相应行动。不知道为什么，艾斯卡有一瞬间很讨厌这种“预知能力”。 这是个疯狂的弯道，又急又陡，车身整个翻转过来，有种要把人抛出天外的错觉。艾斯卡听到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呼救，他张开嘴正叫喊时，身边的人握住了他的手。 罗克握着他的手掌，又笑又喊，毫无意识地说着粗话。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触动了他，艾斯卡在那一刻感同身受地喊起来。 “喔哦，真是太厉害了。”罗克大口呼吸空气，疾风拂开他的头发，露出年轻英俊的脸庞。车子缓缓停下时，乘客们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在那么高的地方倒悬着。罗克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没有留意自己握着艾斯卡的手。 “布雷恩警官，可以下车了。” 罗克这才松开手，只觉得掌心都有点出汗。 “接着去哪呢？” 远处一栋高高的黑色城堡，很像鬼屋的样子，罗克打定主意要让艾斯卡吓得惊叫出声。 据说这是个充满幽灵的城堡，曾经的主人死于非命，他的孩子们也被烈火烧死了，门口的注意事项里写着孩子和心脏病患者不可进入。 艾斯卡问：“他们应该知道里面的鬼怪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吧？” 前面的男孩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破坏恐怖的气氛。 罗克凶巴巴地说：“转回去孩子，你已经成年了，该知道圣诞老人也是假的了。” 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艾斯卡担心他会认出罗克，但罗克理直气壮的表情让人很难产生疑虑，男孩什么也没说又把头转了回去。 艾斯卡继续低声问：“你知道是假的，也会被吓到？” “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但不知道扮鬼的人会怎么吓唬你也是一种未知的恐怖。” “我……” 罗克做了个“嘘”的手势，看了一眼前方男孩的后脑勺后凑到艾斯卡耳边说：“你有热感应雷达电子眼，你能看到他们藏在哪里对吗？” “我可以关掉。” “做个无知无觉的凡人，得到的乐趣会多一点。” 持续开启体感和情绪反馈，关闭电子眼的雷达功能，即使在罗克要求的“放纵”下，艾斯卡也依然保留了联网和全域扫描功能，继续搜索凶手的下落。 鬼屋布置得阴森陈旧，还有点冷，可对于罗克这样走过无数凶案现场的刑警而言没有丝毫恐怖之处。艾斯卡更是在记忆中存储了成千上万的案件和尸体照片，即使保持和人类一样的情绪，仿生人也始终缺少对亡灵的恐惧。 在惊声尖叫和四处逃窜的人群中，两人不小心走散了，艾斯卡并不担心，阿尔戈斯手环发出反向定位信息的同时也把正确信号发布给他。 第103章 他们永远不可能真的走散，而且鬼屋只有一个出口，艾斯卡独自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一个空旷的房间。这应该是条近路，但房间一片漆黑过于可疑，几乎没人敢靠近。 艾斯卡走进去，凭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寻找出路，他感觉有人在里面，人类的气息太容易辨认。这个人压抑着呼吸，让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终于，艾斯卡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穿着一身黑袍，兜帽将戴着骷髅面具的脸遮住，只露出两只空洞的眼窝。他扮演死神，是死亡在人间实体化的象征。 艾斯卡站在他面前看了很久，那张逼真的面具和彻底腐烂分解后的尸骨很像，人类死去后就会变成这副可憎的模样。有一天，罗克也会…… 他忽然害怕起来，意识到罗克也会死。 死神向他走来，伸出苍白的手骨。 艾斯卡倒退了一步，看到那只手中握着颗血淋淋的心脏。 为什么？ 他见过那么多尸体，无论是模拟环境中还是真实的数据照片，死都没有对他产生丝毫影响，可一旦想到罗克会死，会变成腐臭的尸体和森森白骨，艾斯卡却无法接受。 “你为什么要夺走人的生命？” 这不是机器会问的问题，却毫无缘由地冒了出来。 “死神”似乎被他问住了，他是工作人员假扮的，遇到不害怕的游客会很无奈。 “因为我是死神。” “可你并不存在，你只是人类想象出来的。” “死神”叹了口气，通常来说他的工作只需要在有人经过时突然出现，用骷髅似的面目和血淋淋的心脏吓唬他们就行了。如果不成功还有另一招，把本就昏暗的灯光彻底关闭，让人陷入更加无助的恐惧，这时再突然袭击就很少有人能忍住不叫。 死亡未必是黑暗，但黑暗多多少少暗示着死亡。 艾斯卡在身陷这片绝对黑暗的瞬间，首先想要打开夜视功能，然而那一刻，他似乎触摸到了死亡的边缘。 一种虚无的存在感，一阵冰冷彻骨的寒意。 第61章 挣脱 罗克在出口等候。 不管宣传板上写得多惊悚恐怖，鬼屋对他来说还是太幼稚了点。 他坐在门外的栏杆上，等艾斯卡出来会合。那家伙不会迷路了吧，离开神乎其神的科技超能力，他也会像人一样迷失方向吗？ 罗克犹豫着要不要唤醒手机里的迷你寻找艾斯卡的位置。 算了，让他自己多玩一会儿，也许此刻正是他的乐趣所在呢。 罗克放下手机继续等待，几分钟后，他在兴奋的人群中看到了艾斯卡。 “布雷恩警官，抱歉我出来晚了。” “没关系，我没有等很久，鬼屋吓人吗？” “还是过山车更吓人。” 罗克笑起来，让他走近一点，勾着他的脖子跳下栏杆。 “你知不知道我在里面遇到什么？一个长发女鬼，从衣橱里跳出来抱住我。这份工作真危险，很容易挨揍。”罗克问，“你呢？我们分开后去的地方不一样，应该会遇到不同的鬼怪。” “我见到了死神。”艾斯卡说，“在一个完全黑暗的房间里。” “喔，竟然有死神，像吗？” “不同宗教神话中的死神各有不同的形态。”艾斯卡说，“但死亡本身没有，死是唯一的。布雷恩警官，我一直在寻找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你是人类，我是机器，可以说构成我们的一切都不同。可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也许只有死亡是一样的。” 罗克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说：“可是你本来就不会死，本来就不知道死对人类而言是什么。” “不，不是那样。” 这很难解释，即使对拥有超级智能的仿生人来说也困难重重。他是如何思考生与死的问题，如何脱出人类思维的藩篱去探究死亡的本质？肉体消亡只是最表象的结论，分解成粒子、把能量还给宇宙也只是科学理论，关于死亡，从古至今都有着数不清的哲思和分歧。 也许未知的确是最完美的答案。 “你最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吗？”罗克问。 “我可以多线程运行，理论上只要把某个问题列为思考项就能随时随刻对它进行持续分析和信息补充。” “很好，如果你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讨论，我很乐意和你谈谈生死的话题。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放轻松一点。” 罗克看到不远有辆粉色和蓝色相间的甜品小车，于是去买了两个香草巧克力混合的冰淇淋球，把其中一个给艾斯卡。接着他们又去玩打靶游戏，罗克以自己出色的专业技巧赢得了最高奖励——一只比人还高大的熊仔玩偶。这家伙实在太大了，根本连车里都很难放进去，最后只能和靶场的工作人员交换了两只小熊。 傍晚过后，夜空点燃了烟花。艾斯卡坐在车里，双手抱着棕色小熊。它有圆圆的眼睛、憨厚的笑容和毛绒绒的身躯，四肢柔软任人摆布，是孩子们最好的伴侣。 可不知道为什么，艾斯卡却觉得抱着它，自己反倒多了很多烦恼。 那些以前绝不会干扰他的琐事像一团乱麻一样萦绕在他的电子“脑海”中，它们既非当前最需要处理的任务，又不是能简单找到答案的问题，却像病毒一样快速繁殖复制，令他心烦意乱地一遍一遍不断自检，试图找出症结所在。 第104章 “很久没这么轻松畅快地玩过一整天了。”罗克打开一罐冰啤酒问艾斯卡，“你要吗？反正你不会醉酒，不会影响驾驶。” “不要，谢谢。今天我也过得很愉快。” “以后我们应该多找点这样的事来做，比游乐场有趣的地方多得是。放松一下才能从那些死尸、凶手和乱七八糟的案子里抽身出来透透气。” “黑鸦应该已经拿到枪了，你要现在联系他吗？” “工作狂。”罗克说，“以前托比总这么说我，真该让他看看你。” 艾斯卡忽然沉默不语，罗克发现自从他们逃离警局后，他的话也变得少了很多。 是不是不该在他面前提起托比，就像自己也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某个破了一万多个案子的“前搭档”一样。 “好吧，让我们开始工作。” 罗克打电话给黑鸦，对方似乎很惊讶他精准的联络时机。 “你不会又在监视我吧？我在好好为你办事呢，警官。” “我知道，你就当做是巧合。现在你从冬季大道往南五公里右转，经过大教堂路出城一直开，我过来和你会合，等接近了再告诉你停车地点。” “路上不会有机器眼睛拍到我吗？” “不会，这是安全路线。” “布雷恩警官，你要是真的想干点坏事，没人能抓住你。” “可你要是做坏事，我就能抓住你。” “别这样，有时候好人得用点坏蛋的手段才能战胜更坏的家伙。”黑鸦说，“我现在出发。” 他说得没错，正当手段往往是镣铐加身，法律和规则只能管住守法的人，罪犯永远逍遥法外。 烟花落幕了，留在半空的只有烟雾。 艾斯卡把小熊放在自己和罗克中间的空位上，好像他们之间又多了点什么神秘连接。沿途的监控设备在他精确的干扰下抹去双方的行踪，半小时后，两辆车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相遇了。 黑鸦靠着车门，用那张半毁的脸对着罗克和艾斯卡，似乎对这次冒险非常得意。 “晚上好，警官们。”他伸手拍拍车厢说，“东西都在里面。” 除了罗克要的武器弹药，还有一些伪装身份能用的衣服、帽子和墨镜。 “我想你大概用得上。” “我不会谢你，不过有一笔钱打到你的账户，希望你的银行卡还能用。” “现在吗？那我得赶快取出来。”黑鸦说，“银行是最不可信的，没有任何理由就把你的钱全抢走。” “只要你没有先偷别人的钱，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黑鸦打开车厢，从后座拿出一个装着武器的购物袋，罗克检查弹夹和枪械状况，每把枪都有用过的痕迹，但性能还不错。 他把袋子放回自己车里，转身发现黑鸦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艾斯卡。 “怀特警官和你在一起？” “对。” “他也不当警察了？” “记得你当线人的准则，不该管的事就当没看见。” “我明白，不过你这个人真有点奇怪，以前的米勒警官和现在的搭档都愿意为你冒险。你提的要求每次都让我很为难，可就是无法拒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个人魅力，滚吧，你现在要去领那一万块钱奖金也没关系，我不会怪你。” 黑鸦伸手向车里的艾斯卡打招呼，后者礼节性地回应。 “别担心，我是支持你的。”黑鸦说，“我最喜欢看警察们内讧了。” “你想活到能看内讧的那天就小心点，虽然艾薇死了，但她的死有很多疑点，指使狱友杀了她的真凶也可能继续对付任何和墓地会有牵扯的人。” “墓地会现在乱成一团，之前的酒吧暴乱闹得太大，警局和调查局联合起来到处找他们的麻烦。彩色灵魂酒吧也被封锁了，小鬼们像丧家之犬一样无处可藏。” 是因为蛾曼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墓地会就像艾薇一样成了被抛弃的棋子，甚至很有可能现在的混乱和扫荡是另一种形式的销毁证据，让参与者和知情人都在记者的报道、民众的愤怒和执法者的打击下消弭于无形。 “你信任他吗？布雷恩警官。” 艾斯卡望着后视镜，目送黑鸦的破车扬长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不，我们互相都不怎么信任对方。或者说，就是因为多多少少对彼此有些防备，反而能办成事。”罗克说，“他知道我不会让他轻轻松松拿到一万块钱奖金，他不敢去警局报案。” “就算他去告密，我也有办法让他的计划落空。” 罗克笑了笑，仍然习惯地把枪塞在车座底下。艾斯卡将密文中的坐标设置为目的地，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他有无尽的时间，却在一天之中体会到快乐的短暂。 罗克尽量打起精神和他说话，没过多久还是睡着了。漫长的旅途和一成不变的景物很难让一个在游乐场玩了一整天的人保持清醒。艾斯卡像上次一样把外套盖在他身上保持熟睡时的温暖，自己则持续开启着体感系统，感受人类在深夜时分的寒意。 他同时收看所有频道的新闻以及网络讨论，关心亨特局长被杀案的进展，了解人们对此的看法。他的床送到了，布朗太太在罗克的邮箱留了言，希望他们早日回家。邻居们应该也看了报道，大多数人依然相信罗克是无辜的。 第105章 艾斯卡看到布朗太太向发布通缉令的调查局寄去一封投诉信，指责他们在没有充分调查的情况下随意发布信息，并为此收集了社区中将近两百人的签名支持。 这种自发的正义之举令人感动，可他们也毫无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 除此之外，艾斯卡还收到一份安全警报，证明有未知程序正试图控制他的系统。他对此程序进行隔离分析，从中读取到赫菲尔斯公司的隐藏信息。 卡特的提醒一点也没错，为了免除将来可能会有的法律风险，赫菲尔斯公司不得不介入警用助手的程序，掌握其行踪去向，在事态彻底失控前重新获得仿生人的控制权，以此证明超级智能在极端事件中的可控性和安全性。 理论上，在自己的创造者面前，艾斯卡的所有能力都不堪一击，幸运的是卡特支持他作为人类搭档去进行这次计划之外的冒险。最高控制权的密钥掌握在三方手中，只要卡特不退让，公司上层只能通过远程程序不断尝试临时接管，更何况卡特还特地提醒他隐藏自己的定位。 这很重要，是他脱离监管的第一步。 第62章 攀登 天亮了，车还行驶在荒凉的公路上。 艾斯卡经过加油站的超市时买了水、面包、三明治以及两罐罗克深爱的冰冻啤酒。 他喜欢照顾人类，确切地说，喜欢照顾罗克。人类的麻烦真不少，又怕冷又怕热，喜欢待在适宜的环境里，一天有三分之一时间都花在毫无意识的睡眠上，每隔几小时就要吃东西喝水，还得随时随地找地方解决排泄之类的生理需求。 人类如此脆弱，却又有着不可思议的坚韧。 阳光照进车窗时，罗克醒了，伸着懒腰，眯起眼睛打量窗外。 “还有多远？”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将在两小时四十分左右到达坐标位置。” “太远了，真的有人会躲在那种鬼地方吗？他靠什么生活。” 艾斯卡把超市买的面包和水递给他，罗克喝水漱口，打开车窗吐在了无生气的荒草上。 “上一个加油站的商店太小，只能买到这些。” “没关系，我们在逃亡，又不是旅行。” “布雷恩警官，我建议到达目的地后先让我一个人去查看情况，我会让迷你告诉你结果。” 罗克忽然问：“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布雷恩警官？” “这是你的姓氏和职务，称呼你为布雷恩警官是我对你的敬意。” “托比从来不叫我布雷恩警官，我也不叫他米勒警官。” “那是因为你们关系亲近，直呼其名是亲密的表现。” “你看，我从来都是叫你艾斯卡，而不是怀特。” “怀特不是我的姓……” “我知道，是你的创造之父奥尔文·怀特先生。” 艾斯卡想了一会儿，犹豫不决地问：“你希望我叫你的名字吗？” 罗克笑了，一边笑一边咬着面包，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太阳升得越高，车里的气温越闷热，城市已经完全消失，远山近在眼前。 四小时后，他们来到坐标附近，放眼望去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山，最近的小镇也远在五十公里外。艾斯卡把车停在山下的荒草丛中隐藏起来，接下去的路已经无法靠车前进，必须徒步才行。 他希望罗克能在车里等候，但也知道这个提议被接纳的可能性为零。 上山的路并不存在，艾斯卡背着微型冲锋枪在前面带路，确认脚下安全，为罗克寻找合适的落脚点。爬了不到二十分钟，罗克的t恤被汗水湿透了。回头望去早已看不到汽车停留的位置，公路成了一条细小蜿蜒的灰色长带，横贯两边的大片荒原。 ——那具尸体烂了很久了，也许有好几年，也许写信的人也早成了骷髅。 罗克胡乱想着，继续攀登，忽然脚下一滑失去平衡。他急忙伸手去抓身旁的岩石，却被尖锐的石块划破手掌，一阵剧痛下手指本能地松开了。 艾斯卡听到滑落声，立刻回身抓住罗克的手腕，把他拉回自己身边。 “谢谢。” “你的手流血了。” 艾斯卡托着他的肩膀在稍许平坦的山坡上坐下，随后握着那只受伤的手仔细查看。 罗克想安慰他不过是个小伤口，艾斯卡却出其不意地在他的掌心舔了一下。罗克被这完全超出预料的行为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把手抽回来，但艾斯卡强硬地握着他的手腕，继续吮吸伤口周围的鲜血。 “艾斯卡，我要生气了，你在干什么？” “消毒。” “不要舔我的手心。” “我的合成唾液有消毒成分，可以为伤口做紧急处理。” “你是不是在骗我？以前我受伤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你有这项功能。” “那时你极度排斥我靠近，不允许我用手掌替你测温，认为那过于亲密暧昧，我判断你会反感这样的消毒方式，而且当时的情况可以去医院或回家伤口处理，算不上很紧急。” 罗克的手心凉凉的，的确有种像被酒精擦拭过的感觉。 “你……一直有这样的……唾液吗？” “当然不是，只在需要的时候生成。” 罗克松了口气，想到他还有正常的人体状态，内心的惊悚少了几分。 第106章 “你还有什么其他古怪的功能最好都提前告诉我，别在紧急状况下没有任何提示地突然使用，会把我吓一大跳。” “我所有的功能在合作协议附件中都有说明，只不过当时你只让我辅助阅读条款，提示高风险和法律纠纷项目，因此没有额外阅读附件。”艾斯卡说，“如果需要，你随时可以重新查看。” “就是说在那一百六十页的内容之外还有更多文本？” “是的。” “我回去再读。”罗克看了看手掌，伤口的血已经开始凝结，疼痛也不明显。仔细想想，这个急救功能似乎很有其合理之处。人类常常会习惯性地把受伤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赫菲尔斯公司的开发人员可能就是依据人们习惯成自然的行为来设置这个功能。可是，想到一群整天埋头于代码数据的工程师满脸严肃地在开发会议上激烈争论，直到最后达成一致意见的景象，未免有些过于荒诞。 罗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示意艾斯卡继续走。 接下去的山路渐渐平稳，没再遇到险峻之处。艾斯卡再次停下时，他们已来到山顶。 “坐标显示的是这里。”艾斯卡说。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完全没有，瞧，有只死掉的小鸟。” “我在探查周围的生物反应，如果有人活着，我能找到他所在的位置。” “万一他在某个山洞里呢，山顶可不会有入口。” “上山前我已经进行了初步扫描，但有些干扰阻止了探测功能。” “干扰？” “是人为设置的干扰，包括电磁场干扰器和热成像幕墙。”艾斯卡说，“探测功能失效，只能用普通方法寻找。” “也就是说，我们得靠自己的脚把这座山走个遍？” “既然他设置了电子干扰，那么干扰频率外的区域就可以被排除，我将范围缩小到以坐标为中心周围一公里。” “那也不小了。” 艾斯卡说：“我可以一个人去搜索。布雷恩警官，请你在这里等待，并且开启阿尔戈斯环的视野功能，让我随时了解你的情况。” “我不要在这里干等，我们各找各的，你去那边，我往这走。”罗克说，“我会打开手环的追踪让你知道我在哪。” 艾斯卡犹豫了一下，似乎仍有顾虑，可想到罗克一直以来反对他的过度保护以及给予的信任，那些生硬刻板的拒绝和建议很难再说出口。 “好吧，请你小心一点，布雷恩警官。”艾斯卡把其中一把冲锋枪交给他。 罗克接过枪，伸手抚弄他的头发：“你也是，遇到危险就大声叫我，别磨磨蹭蹭让迷你传话。” 艾斯卡整齐的头发被揉得凌乱不堪，罗克却好像很喜欢他的新形象。罗克·布雷恩从当上警察的那天开始就不喜欢循规蹈矩，被规则束缚的执法者又如何去为受害者打开枷锁、寻求正义和自由呢？ 他开启阿尔戈斯环的“眼睛”，转身去做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 关于搜查，罗克没有艾斯卡这样或那样的功能，有的只是身为警探的经验。 写那封密信的人是为了逃避科技追踪才让自己陷身于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外，因此技术在这里反而成了无用的累赘。 如果我是他，我会把自己藏在哪？ 一个隐秘入口的山洞是最佳选择，可入口在地面的话很容易被发现。 罗克爬过几块山石，一边计算坐标和距离，一边琢磨写信人的心态。 半小时后，他累得浑身冒汗、腰酸背痛，艾斯卡已经搜索完了另外半边区域。 “布雷恩警官，你有什么发现？” “还没有。” “我过来找你。” “我离坐标有多远？” “四百六十米，你搜查完了三分之一区域，这种环境下对人类而言已经非常出色。” “我讨厌爬山。” “是因为累吗？” “是因为总有人爱把山和意志联系起来，好像攀登就能表现出人类所有美好的品德，什么毅力、勇气、智慧，诸如此类。”罗克说，“其实爬山只是自我折磨罢了。” “你累了，布雷恩警官，这是你当下的气话，攀登确实可以让人联想到这些高尚的品德。” “我只在很小的时候爬过一次山。” “我知道，六岁的时候。”艾斯卡说，“你有一次医疗记录，左手和右腿骨折，头部受损，在医院治疗了三个月。” “从小我的脑袋就很倒霉。”罗克回想往事，忽然问，“谁会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去爬海拔两千多米的雪山？” 他自问自答：“了不起的耐特·布雷恩中校会，这位父亲趁妻子熟睡把儿子抱进车里，天亮时已经在山脚下了。他就是那种认为攀登是对毅力、勇气、智慧的考验，要是孩子不幸死了，就是不合格的人类。” 艾斯卡想了想说：“也许他和你一样，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什么？和我，一样？”罗克说，“你快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我认为你的父亲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爱自己的孩子。” “是啊，别的父亲教孩子打棒球、钓鱼，还有怎么摆弄汽车，他只会训练我，教我军队里那套秘密行动的方法，现在想起来好像还挺有趣，可六岁时只觉得辛苦疲惫、枯燥无聊，小孩子怎么记得住那么多暗号和标记。他有一把登山镐，打人很疼，只要带着它不管多崎岖的山路都如履平地，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玩意砸在石头上的声音……艾斯卡，看这。” 第107章 罗克望着脚下岩石上的裂痕说。 第63章 旧日研究所 这并不是天然的裂痕，而是利器划刻出来的痕迹。 艾斯卡分析了划痕的蚀化程度，时间至少在三年以上。 划痕尾端砸出凹陷，然后一路拖行，显然登山者来到这里已经疲惫不堪，几乎完全是依靠着攀登镐在前进。罗克沿着尖端所指的方向搜寻，相距两米左右发现了另一道相似的痕迹。 艾斯卡和他一起搜寻，进展立刻加快很多。划痕曲曲折折，迂回指向一处山凹，那里被荒草覆盖，看上去像个大号的鼹鼠洞。 罗克拨开枯黄的草叶，拿走碎石，用手机闪光灯照明往里看。 “入口可以容纳正常体型的成年男子通过，通道往下三米，贴近洞壁右下方有立足点。”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我先下去。” “我先下，你拉着我别让我摔死。” 艾斯卡抓着他的手臂，护送他钻进那个只能由一个人通过的狭小洞口，稳稳地让他下降到能踩住落脚点的地方。 “好了，放手吧。”罗克在下方说，随后艾斯卡顺着他刚才下降的位置也跳下来。 落脚点不宽阔，罗克感到艾斯卡紧贴着他，仿生人的身上没有汗液和汗味，甚至还因为降低了体温而带着一丝舒适的凉意。他的洁净让罗克感到自己不该离他那么近，因此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 这个举动显然让艾斯卡产生了误解，以为他没有站稳而极其自然地伸手托住他的后背，把他揽在自己怀里。 “小心，布雷恩警官。” 这个误解，算了，罗克决定不向他解释，免得又生出绵绵不绝的怪问题。 “我们现在在哪？” “离坐标精确位置还有两百三十米。”艾斯卡抬头看看周围，“这是个自然洞穴，但经过非常专业的人工修整，应该会有正常的路可走。” 罗克若无其事地推开他，把灯光照向脚下。虽然那还算不上十分平整的阶梯，却能看出开凿的痕迹。艾斯卡一如既往地提议：“我来带路。” “好吧。”这次罗克没有反对，至少艾斯卡走在前面能看得更清楚些。 山路盘旋而下，刚开始还有不少嶙峋的山石，很快又变成平坦的地面。再往前走，一道厚重的金属门挡在两人面前。罗克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艾斯卡发现一个藏在石壁中的红外线热感监视器正在隐蔽处打量他们。 “如果里面有人的话，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 罗克把枪拿在手里，门背后究竟是敌是友难以判断，但线索指向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阴谋和暴力都来源于此——父亲的遗物，或者说是军方的机密。即使他不去触碰这个秘密，由此而来的黑影也会如影随形地纠缠他，把他身边的一切都逐一破坏、毁灭，最终逼迫他走到某扇紧闭的门前，让他面对无法逃避的命运。 “我打不开这道门锁。”艾斯卡说，“网络受到干扰，无法破解密码。” “别看我，我也踹不开铁门，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什么办法？” “比如说找张纸写上我们不是敌人，举在监视器前让里面的人看到。” “哪里能弄到纸和笔？” 罗克好笑地看着他：“如果你是那个写信的人，在这里躲藏了那么久，现在突然有两个背着冲锋枪的陌生人出现在门外研究怎么打开这扇门，你会怎么办？” “正常情况下应该报警，但我认为他是希望我们到来的。”艾斯卡说，“要不然他不会留下那封信。” “信里说的另有其人，反正不是我。” “可我们也不是来追杀他的。” “问题是他知道吗？” “我想他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个型号的监视器有通话功能。” 一声轻微的电子蜂鸣声响起，门锁打开了。 罗克和艾斯卡相互看了一眼，一起举枪对准缓缓开启的门缝。 金属门内看不到人影。 罗克挡着艾斯卡的去路，让他在后面跟随掩护，自己先往前走了几步。 还是没有人，只有一条往下的通道。和外面崎岖的山路相比，阶梯表面有着钢铁铸成的防滑纹，罗克惊讶于这个山间设施的完整、庞大和精巧，绝非靠个人能力就能造就。写信人称它为旧日研究所，它为什么出现在这，又是为什么而存在。 阶梯很快到了尽头，罗克训练有素地抬起枪口瞄准转角，防止偷袭。艾斯卡站到他身后，转身对准另一边。 一个穿睡衣的人握着支霰弹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阶梯下的阴影中。 “放下枪。” 罗克看着他白发苍苍的脑袋和布满皱纹的脸，竟然很难判断他的年纪。他看起来足有八十岁，可是这么老的老人，怎么可能独自住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放下枪，然后转过去对着墙。” 罗克照办了，并不是觉得没有胜算，他的怀里还有一支手枪，放下手头的武器只不过是为了打消老人的戒心。 “名字！” “……” “名字！”老人的语气不容置疑，好像不回答这个问题他手中的枪就会一口气打光所有子弹。罗克还没开口，艾斯卡已经说了自己的名字，对他而言姓名和身份并不重要，能稳住一个老人的情绪才是当前要务。 第108章 “还有你。” “罗克·布雷恩。” “布雷恩？”对方的语调忽然变得古怪，不但有些意外和难以置信，还有几分激动，仿佛一个孜孜不倦的预言者看到了命运。接着，他无声狂笑起来。 “你是布雷恩，你认识耐特吗？” “如果你问的是耐特·布雷恩，他是我父亲。” “你确实有点像他。”老人放下枪对他说，“把枪捡起来，跟着我，不然你会迷路的。” “布雷恩警官不认为他和自己的父亲有相似之处，你要让他转回来，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一次。”艾斯卡语调正经地说，罗克看不出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老人疑惑地问罗克：“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搭档，你又是谁？” 老人置若罔闻，把霰弹枪当拐杖拄着在前面带路。罗克真担心枪口朝上会突然走火轰掉他的半个脑袋。果然，艾斯卡也无法忽视这样不规范的危险持枪行为，提醒他注意安全。 “放心吧，枪里没子弹。”老人说，“如果是为了防备你们，我就不会把门打开，难道你真的以为凭我这样的身体还能和人枪战？” “万一我们不是你要等的人怎么办？” “那就糟了，不过他们只要能找到这里就不会在外面讨论该怎么进来。门看似坚固，在那些家伙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你到底是谁？” 罗克跟着他在复杂的设施通道里转来转去，早已忘了出口在哪，不过他相信艾斯卡会替他记住回去的路。 “罗门·莫里斯博士。”艾斯卡说，“旧宅那张合照里有你，只是那时你比较年轻。” “谢谢你提醒我活不了几年了。”老人很意外艾斯卡能一下认出他，他和照片上的人很不一样，但脸部识别不会因为衰老而改变。 “这么说你和我父亲共事过，是他的朋友？” “朋友、同事，什么都好，总之是认识的人。” 罗克看出他并无敌意，艾斯卡也没有在这里发现其他人活动的迹象。 他的好奇心越来越强烈，似乎所有谜团都要在眼前这个老人身上得到解答。手机在昏暗的灯光下亮起来，是艾斯卡通过迷你发来的文件，关于罗门·莫里斯博士的个人档案，标签标记着“失踪”。 博士这个头衔和军队联系在一起，总是难免让人联想到某种秘密武器，罗克猜测他可能是个物理学家，研究如何在战场上毁灭一切，几分钟就让战争分出胜负。可档案显示，莫里斯是生物信息、遗传学和基因工程方面的博士。罗克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莫里斯似乎只想一心一意地带路，不管身后有什么声音也全当没听见。 他们经过一个房间，巨大的玻璃窗后透着血一样的红光。罗克想停下看一眼，艾斯卡说那是植物生长灯的红光，有助于植物产生能量并开花结果。 “他在自己种蔬菜，这么说，没有人给他提供食物了？” “这里有不间断的能源和水源，空间也足够种植和养殖小型动物，应该曾是个秘密研究所。”艾斯卡说，“我对莫里斯博士进行了简单的身体扫描检测，他的身体状况还算良好，只有轻微的营养不良，应该是长期素食导致的缺铁性贫血和动物蛋白质不足。” “好吧。”罗克开玩笑地说，“希望他能有肉招待我们。” “神秘博士”最终带领他们来到通道尽头的一扇门前，并在门边放下枪，双手握着转盘，费力地转动。艾斯卡走上前去接替了他的工作。 这个友善的举动获得对方的好感，莫里斯博士微笑着向他表达谢意。 “进来，里面没有别人，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应该不会担心我会做什么坏事吧。” “那可说不准。”罗克回答，“我看到门外的危险标记了，里面可能有一下把人杀死的射线，或者一群只咬陌生人的蟑螂。” “哈哈哈。”莫里斯的笑声沙哑而苍老，档案上说他六十三岁，不该有这么老朽的声音和长相。他说：“别害怕，危险标记是骗人的，让坏人不敢进来。耐特是个像石头雕像一样刻板无趣的家伙，连走路都循规蹈矩有自己精确的步伐距离。我从没见过他笑，他的嘴角永远都是朝下的，没想到他的儿子这么会说笑话。” “我和他一起生活的时间很短。” “那真是你的幸运。” 第64章 个人与意志 罗克走进房间，发现这是个实验室改造的住所，最外面的办公室被改成起居室，里面的房间摆着简易床，桌上有几个量杯，其中一个剩了些咖啡残渍。 莫里斯拿走那个脏玻璃杯，又从实验台上拿了两个新的，对罗克和艾斯卡说：“坐吧，要喝咖啡吗？” “你还有咖啡？” “三年前的，保存得很好，我很少喝，可也想不到有一天能拿来招待客人。” “谢谢，我不怎么爱喝咖啡。” “要是你下次还能再来，不如替我带点新鲜的咖啡豆。”莫里斯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外面的消息，这里的电子设备都不能联网。”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1084天。”莫里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10小时57分。” 这家伙，和艾斯卡应该很合得来。罗克心想，学者、科学家、工程师、博士，这些在自己的领域中登峰造极的人，往往都有着近似于人工智能机器般的执着和执拗。 第109章 “这封信是你写的吗？”罗克把手机屏幕举到他面前，让他看上面那幅难以理解的涂鸦。 莫里斯对此表现得十分困惑，似乎也很难理解画中的含义。 “这是什么？” “艾斯卡，你来解释一下。” “这是一幅通过数据干扰生成的电子画像，包含了三层数值，其中一层是画面本身包含的色彩编码，第二层是文字信息转化的计算机编码，第三层是加密数值，三层数值相互干扰，最终生成这样的画面。”艾斯卡说，“去除多余的数值后，我们得以正确读取密文的内容。” 他一字不漏地把信背了一遍，莫里斯却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之色，也许是因为身边有过太多天才，以至于面对艾斯卡这样的“聪明人”也并不感到意外。 “阿德雷那家伙还是这么喜欢玩加密游戏，你们见到他了？” “我们见到他的尸体。”艾斯卡说，“他用自己的基因序列作为加密数值，是非常高明的加密方法，并且还在预感到有人闯进那栋旧宅时把写有密文的电子画像存在胶囊中吞入体内，防止被人夺取。” “他死了。”莫里斯点了点头，“他一定很欣慰，既保守了秘密，又遇到正确的人能解开他的谜题。” “谁是正确的人？”罗克问，“我们能找到这里，完全是缘于一次巧合。” 是因为他在找不知名的绑匪想要的“密码”，进而让艾斯卡搜索自己的电子设备才会发现那条备忘录。 “这世上没有巧合，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如果你把这个世界设想成一台构造严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按自己的规则运行，事件发展也会遵循同样精准的规律。” 艾斯卡想说话，罗克却伸手制止他：“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预料到我会来找你？你确定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我对我父亲的事业毫无兴趣，你的信不可能是留给我的。” 莫里斯打量他。尽管这位年迈的博士只穿着睡衣，头发凌乱、面容困倦，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依然年轻蔚蓝，带着几分学者的知性、从容和优雅。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依我看来如果一个人的生活过得平静舒适，他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去探寻一件未知又危险的事情背后的真相。”莫里斯一针见血地说，“你恐怕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这个麻烦逼迫你不得不离开习以为常的生活来到我面前，因为你认为只有解开身边的谜团才能重新回到过去。” 罗克承认，就像莫里斯说的那样，他确实在为找出警方内奸、探查杀害托比和亨特局长的幕后真凶以及破解密码的真相不断寻找线索，结果却因此越陷越深，甚至让自己成了被通缉的对象。眼前这个有军方背景，从事生物基因工程研究的老人，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他的人生中占据一席之地？ “我是警察。”罗克说，“探寻真相是我的工作，未知的危险本来就是我习以为常的生活。” “但这次不一样，有人因此而死，有人独自藏身在无人荒山，这肯定不是个普通案件，更不可能是玩笑。”莫里斯严肃地说，“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最多逃避那些缠着你的麻烦，去没人认识的地方继续生活，人在做选择时总是难免失去点什么。” “博士，我不喜欢打哑谜，请你告诉我你留下那个坐标，让破解密文的人来找你，目的是什么？” 莫里斯没有让他如愿以偿，而是反问：“先告诉我，你是怎么会发现旧宅的？阿德雷私下从房产商手里买下那栋来历不明的房屋，屋主已经去世，在财产管理局的档案里也找不到记录。” “我父亲把钥匙留在银行保管箱，而我的备忘录里有保管箱的密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疑点重重，备忘录的时间在父亲去世之后，他又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记录过。该死的记忆，始终有缺失的部分让整件事的逻辑都出现了严重混乱。 “你为什么不相信耐特信任你呢？他预感到自己有危险的时候，说过会把秘密交给信任的人，可他的身份和性格都要求他对身边的人多疑提防，所以能让他信赖的人不多。” “你错了，我不是他信任的人，他也从没有对我说过任何秘密。” “冷静一点。”莫里斯从办公桌改造的茶几下拿出一小瓶酒，在小号量杯里倒了一小口，又问罗克和艾斯卡要不要来点。 艾斯卡说：“莫里斯博士，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尽量不要饮酒。” “别担心孩子，健康又能维持多久？我比你更清楚人体是如何运作的，也懂得怎样才能尽可能地维持生命，要不然这三年里我早就变成一堆骨头了。”莫里斯优雅地举起量杯，像参加晚宴一样高亢地说，“敬重生命。” 一饮而尽，博士放下杯子，看着两个年轻人。 “现在你们可以继续提问，我会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尽量清楚明白地回答你们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艾斯卡先开口问：“博士，我想知道你和军方合作研究的是什么项目？” “好问题。”莫里斯说，“有一个实验是对微生物接入致病基因，改变它的遗传物质，让它产生抗药性致病菌，能在极短时间里感染大量人口。” “你是说我父亲在参与生化武器研究？” 第110章 “这没什么好惊讶，虽然大家都不承认，但这就是竞赛。比如所有的新型科技，网络、激光、电脉冲、太空武器、无人系统、量子技术还有人工智能，虽然人们试图通过协议和条款来制约诸如此类的竞赛，可结果还是彼此心照不宣地进行着。” 提到人工智能，罗克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旁的艾斯卡，后者反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存在于这个话题中，始终保持着安静的聆听姿态。 “你不怕这样的实验成功后失控导致大量人口死亡？” “多少有一点，我们同时也在研究人种基因特征的差异，使某种病菌只对特定人群产生致病作用。”莫里斯用平和的语调谈论着可怕的话题，似乎对其中细节早已习以为常。 罗克深深皱眉，他没有关心过父亲在军队里从事的工作，甚至对他的军阶也不太了解。忽然间他觉得比起什么“密码”，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谜团，一种突然而至的陌生感令他深感恐怖。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实验，还有很多相似但不同的实验在同步进行。” 艾斯卡说：“莫里斯博士，据我所知生物武器的成功应该建立在精准全面的基因信息上，但人类的基因组是十分复杂多变的系统，即使找到遗传标记也无法当做攻击目标。” “你说的很对。”莫里斯看了他一眼问，“你对基因工程很了解吗？” “只是出于兴趣了解一点。”艾斯卡为自己的身份作掩护，含蓄地回避了他的疑问。 “这就包含了另一个问题，如何得到特定群体……或者更大胆一点，获得所有人类的基因数据。” 话题立刻变得十分危险，罗克的情绪也随之越来越低沉。他对父亲的感情既不深厚，也没有到憎恨的地步，可即使在一个陌生人看来，从事这样的研究也过于违背人性。 莫里斯看出他的不快和厌恶，劝慰道：“有时你不能把一个人看成他本人，而应该把他当做某种意志的体现。你的父亲代表国家和军队的意志，和他个人的善恶并没有太大关系。” “恰恰相反。”罗克说，“如果人的善恶在其他意志下毫无作用，那才是推动灾难的根源，如果我父亲真的参与了这样的实验，我对他的死感到无比庆幸。” “耐特死了？怎么死的？” “突发的心脏疾病。” 莫里斯望着罗克，问了个很突然的问题：“你觉得耐特的死是意外吗？” “你说什么？” “他的心脏一向都很健康，难道你从没有怀疑过他真正的死因？” 第65章 银弓计划 没有，他甚至没关心过父亲因何而死。罗克忍不住想，这么说起来，他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的死因远不及那些死在街头巷尾和无人空屋里的凶案死者来得重视。 如果耐特·布雷恩不是因为突发心脏病去世，那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个人的善恶虽然在集体意志下显得十分渺小，但也依然会有反抗。” “难道他是因为反对这个研究计划而遭到暗杀？” “他没有反对，反而把这个计划推向了接近成功的阶段。或者说，我认为这个计划在理论意义上已经成功了。”莫里斯说，“有一天，耐特领着一个年轻人来到基地，他称呼这个年轻人为亚当。” 那是个肤色苍白，身体羸弱的男子，仿佛像得了什么重病随时都会死去似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体弱多病的年轻人，却有着莫里斯都难以想象的头衔，用天才形容他都有些过于浅薄。亚当不但是生物信息、基因工程学的专家，还拥有各种物理学、计算机、网络科技和人工智能方面的博士学位。奇怪的是，这样的人竟然没有丝毫声名，在场的人全都不认识他。 “亚当参与了我们的研究，他很少出现，偶尔露面也是和耐特一起。”莫里斯说，“我和同事们埋头自己的工作，直到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闯进来。领队的沃尔顿中校命令所有人离开桌子从研究室出去。我们被赶到一个储藏间，关押了大概十几个小时。” 这些一生和实验打交道的博士、研究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抗议投诉得不到任何回应后陷入了巨大的无助与恐惧。有的人因为饥饿干渴、情绪紧张晕了过去，有的人忍不住生理需求被迫当着同事的面便溺。一时间，气氛绝望到极点。 “等储藏室的门打开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仍旧是一群面无表情的士兵把我们从那个臭气熏天的房间拉出来带到基地外的空地上。我没看到耐特，只看见那个叫亚当的年轻人被几个士兵看管着单独送上一辆车，接着我们也被套上黑色布袋押走了。” “你们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并不知道。”莫里斯说，“但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为军方工作了几十年，可以说已经把一生都贡献给了这个国家，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多少能猜到一些原因。如果自己人之间发展到需要动用军队、依靠武力解决的地步，那么多半是高层决策者之间意见不统一，产生了难以弥合的矛盾。” “现在呢？”罗克的语气始终有些游离于事件外，仿佛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莫里斯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认为你父亲在基因武器的研究上一意孤行，利用那个叫亚当的年轻人制造出毁灭人类的武器而遭到上层控制？” 第111章 “是你说的，他把这个研究项目推向了理论意义上的成功，恐怕离投入实践阶段也只是一步之遥吧。” “你会这么想并不奇怪，研究进入最后阶段的那几周，耐特几乎像被怪物附身似的，每天只睡两到三小时，还要求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极限投入工作。”莫里斯说，“回想起来，他好像知道最后的期限是什么时候，沃尔顿中校带人闯进研究室的那一刻，他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难道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一心想成功，全然不顾后果？”罗克说，“虽然我并不了解他，但这很像他对待婚姻和家庭的态度，认为某件事必须做到，至于会伤害谁并不重要。” “你对你父亲好像有很深的误解。” “没有，他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浅薄，谈不上误解。” “你认为他是冷血恶魔吗？” “是你的叙述让我有这种感觉，说起来还挺新鲜。”罗克说，“身为儿子看到了关于父亲的另一面。” “耐特推动基因武器的研究恰恰是因为他明白这是未来生物战争的重要路径。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同，它既可以在极大范围内造成致死病毒传播，又可以精准对特定目标进行感染。这个曾被正式命名为银弓计划的研究项目，成功后可以向人类射出瘟疫之箭，而我们在背地里都称它为魔盒计划，认为擅自打开它的后果不堪设想。但大家都出奇一致地明白它是绝不可能被废弃的计划，即使耐特强烈反对也会由其他人代替接手。” 罗克终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父亲，耐特意识到以个人力量无法阻止这个极其危险，足以打破现有世界格局甚至毁灭人类文明的武器研究，如果计划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就会被排除在外并与之隔绝。唯一的办法只有积极推进，让掌权者看到进展和成功的希望，才有可能保留些许控制权。 “可那又怎么样，等这个计划成功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军方使用它。” “但他可以把计划延后，可以在即将投入前销毁所有成果，让一切归零。” “他能做到？”罗克怀疑地问，“如此重要的研究项目，甚至需要动用军队消除不同意见，按理说不可能只让一个人拥有这种权限。” “你很聪明，是的，任何人都没有销毁数据的权限，保存结果的超级计算机独立存在，所有删除和修改行为都需要呈报并获得许可。”莫里斯说，“耐特拥有加密权限。” “哦。”艾斯卡比罗克更快明白这个权限的重要性，“虽然耐特·布雷恩中校不能销毁研究成果，但他可以让所有人都无法访问这个研究项目，让它虽然存在，却名存实亡。” “这个方法的好处是你明知道答案就在密码背后，却始终无法破解。”莫里斯说，“比起一切被销毁，这种似乎尝试一下就有可能解决的问题更容易打击人们重新开始的信心。” 只要密码一天不解开，整个计划就会无限延迟，毕竟找几个破解密码的专家要比从零开始容易得多。 真是绝顶聪明，用一线希望牵制住了所有人。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他完全是把自己置于死地。”罗克说，“我不认为个人可以对抗政府意志，也不相信有什么密码无法破解。从他去世至今已经快三年了，难道那些顶尖的解密专家真的就毫无进展吗？” “如果它是你的银行卡密码，用不了几秒就能解开，可惜……” 莫里斯的话让罗克情不自禁地向艾斯卡看了一眼，以前他还会质疑，现在已经深信不疑。对人工智能来说，计算几位数字密码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可他还是无法想象集合军方和政府的势力找来的解密专家会破解不了他父亲设置的密码，而且艾斯卡这样的超级智能绝不只有在科技公司作为辅助人类项目进行研究，一定早就实际应用到军方设备。 罗克不禁想到旧宅中的死尸，莫里斯说阿德雷就是个密码天才，也许父亲是得到他的帮助才能设置下难解的密码。难怪他们会被军方追杀，掩人耳目地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你们受到严密监管，最终还是逃出来了。”罗克问，“怎么办到的？” 莫里斯和阿德雷的身份只是学者，旧宅的老照片上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苍老的白发。莫里斯那把用来当拐杖的霰弹枪给罗克留下很深印象，这些人绝不可能联合起来以武力对抗，能逃离基地一定有人暗中接应护送。 “是耐特原来的部下把我们从监禁区救出来送往各处，有些人隐姓埋名过起平凡的生活，有些人下落不明，还有人在事情发生的那几天里就死了。” 罗克的内心忽然有一阵冰冻的寒意，隐约感觉到这些没被救走的人是怎么死的。与其说是耐特的旧部救出了莫里斯和阿德雷等人，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在基因武器项目成功后让参与过的人分崩离析——不太重要的人散落到各地，要求他们改名换姓、避世隐居，核心人员则干脆彻底消除抹杀。 他的父亲可以冷酷地执行计划，不管牺牲别人还是自己都绝不犹豫退缩。 耐特·布雷恩中校的死亡名单中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谁？ “还有那个叫亚当的年轻人。”莫里斯仿佛会读心术般的回答，“他的研究项目是一种高效的基因获取技术，通过向人体投入纳米机器人扫描读取基因序列，再将信息传输回中央数据库。” 第112章 罗克仿佛在听科幻故事，忍不住问：“这是他的构想还是事实。” “是事实。” “他们……打算如何投放这些……小机器人？” “通过医疗设备、药物，甚至食物和饮料。”莫里斯说，“没准你的体内也有。” 罗克刚才只是感到有些寒意，现在却毛骨悚然。他们把人类当成什么？随时可以读取的存储设备，还是可以改造、实验的白鼠？ “最终的结果呢？” “中央基因数据库已经收集了大约20亿人的数据，如果对其进行分析利用，完全可以发动一场目标明确的生物袭击。”莫里斯说，“耐特对数据库的加密封锁了它被使用的可能。你可以理解为，虽有强大的武器，却没有精准的导航、定位系统，没有雷达和卫星通讯，没有终端制导和飞行控制系统，发射的导弹很可能落在自己人头上，这样的武器等于毫无用处。” 第66章 不可错过的相遇 莫里斯和罗克对谈时，艾斯卡始终在认真聆听，他对谈话内容的理解远比罗克更清晰明了。 “我大致明白你说的关于我父亲和你们的研究项目之间的关系。说实话，这完全超出我的想象，更像……像是一个天马行空的科幻故事，从某种角度来说曲折离奇，相当精彩。”罗克说，“现在我的问题是，你留下口信要等的人是谁？” “我等的是一个消息。”莫里斯说，“我希望是好消息，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我们这些人既没有被彻底消灭，也没有被竭尽全力追捕，最大的原因就是权力双方还在争斗，并没有因为其中一方的压倒性胜利而归于稳固。我希望耐特代表的那方能取胜，虽然我一生大部分的成果都贡献给了另一方，可他们毕竟抱着毁灭之心，想必对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你的父亲死了，意味着他在权力的争夺上失败了，他背后的支持者也面临着危险。不过，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就是你。” “我？”罗克疑惑地问，“我能做什么？” “你可以继续保持密码的存在，维持那一线微弱但又确实存在的希望。”莫里斯说，“我说过，耐特就是靠着这一线希望才让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重新全力研究的计划。一旦希望彻底落空，银弓计划的支持者会得到更多资金投入重启项目。破解密码是最快的捷径，没有人能在还有希望的时候放弃捷径去投入天文数字的钱把过去的路重走一边，更何况因为核心人员损失，新的研究计划一定会困难重重。” 罗克忍不住问：“密码真的还存在吗？” “当然，要让人相信它还存在就必须真的存在，耐特留下了密码存在的证明，在模拟环境下演示了解密的过程。” “我不知道什么密码，这件事应该以我父亲的死为终结。” 罗克打量眼前的人，罗门·莫里斯的身份并无疑问，艾斯卡已经通过面部识别确认了个人信息，他确实曾和耐特共事过，是那张旧照上的研究者之一。可他好不容易逃离了军方控制，应该像其他人一样躲起来，不再插手这件事才对。 “终结？不不不，你错了。这件事远远没有到终结的地步。耐特的死只是开始，真正的战争也才刚开始，直到有一方成功才能结束。”莫里斯说，“要不就是他们得到了真正的密码解锁中央数据库，要不就是我们破解了销毁基因库的终极权限，毕竟那里面存的东西就像个核弹一样危险，谁也不能保证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被打开利用。” “我再说一次，我对密码没有任何印象，父亲去世时我不在他身边，他也没有留下遗嘱和遗产给我。”罗克说，“对了，那个存着阿德雷旧宅的钥匙还是偶然发现的。你们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找找，也许哪台电脑、哪个人的手机里存着一串看不懂的字符。” “一串？”莫里斯说，“密码在我们中的任何人手里都不会被忽视，因为那不是你的个人网站密码、不是银行账户密码，更不是手机的解锁密码，它有万亿字节，需要专门的存储器存放。” “那我就更不可能有了。” “其实你不用想起来，只要让他们坚信你知道就行了，当然，最保险的是知道一点，那些家伙并不好糊弄。好了，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可以慢慢想。这里很安全，晚上你们就住对面的实验室，有张沙发床，我很喜欢。” “我可没说要住下。” “难道你们还有别的地方想去？” 罗克被他问住了，虽然艾斯卡能隐藏行踪，但在旅店住宿的风险依然很高，在车里过夜也有被巡警盘问的可能。 目前来看，这个荒山中的研究室的确是最安全的藏身处，罗克还打算和艾斯卡一起分析莫里斯说的故事。 “客房”里确实有张沙发床，比想象中还大，占据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一。也许它平时应该收起来，但莫里斯一个人住似乎毫无这样的必要。 “需要什么就去准备室拿，有睡衣，淋浴在消毒室，厕所在走廊后面。晚餐在刚才的房间，我会煮一只鸡。我好久没吃肉了，一个人吃有罪恶感。”莫里斯显得十分兴奋，去他的“小型养殖场”挑选今晚受难的鸡崽。 罗克洗了个澡，洗掉满身汗臭，这里的水有一点铁锈味。他在准备室找到一些写着名字的衣服，应该是曾经的研究员留下的，散发着一股消毒剂的味道，然后他穿着拖鞋回到房间，艾斯卡坐在沙发床边等他。 第113章 有了上次的经历，艾斯卡等待时不再那么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让罗克感觉压抑，而是选择“放松”姿势，斜靠在沙发床的靠垫上。 罗克进来关上门，先问：“检查过了？” “是的，这里没有监视器和窃听设备，我们可以放心交谈。” “你觉得那家伙怎么样？”罗克问，“他的话可信吗？” “我认为他的叙述中虽有几处混乱，但逻辑上没有太大问题。”艾斯卡说，“只有一点，这个故事是基于人类对自身及他人未来命运的忧虑，它的道德光辉十分耀眼。尤其是你的父亲耐特·布雷恩中校牺牲自我阻止毁灭人类的武器，在我看来它的故事性高于真实性。” “你也觉得他是编出来的？” “不，我不认为这是莫里斯博士编造的故事，我只是认为，他在叙述中增加了太多个人感受，而缺失了重要的关键性细节。”艾斯卡说，“他是第一个明确说出密码是什么的人，并且说出了密码的容量大小。可以认为，这个所谓的密码不可能由人类大脑记忆，而必须有个载体进行储存。” “世上真有这么复杂的密码，我父亲又是如何用它加密数据库的。” “计算机可以处理这个问题。”艾斯卡说，“我感到违和的是，这显然是个非常具有科技性的问题，第一次影响你的生活时，却是两个身份不明，犹如黑帮分子的绑匪来对你进行逼问，按照你对我述说的过程来看，这两个绑匪也丝毫不知道密码是什么。” “那应该只是初步试探，他们还搜查了我和托比的电脑以及他的家，在绑架之前已经把我身边一切能探索的人和地点都摸了个遍。” “你和托比·米勒警官的关系很亲近，可能有人认为你会和他分享一些重要秘密。”艾斯卡说，“而且他刚好殉职了，在公寓没有出租给别人之前彻底搜索一遍非常合理。” 罗克沉思了一会儿问：“你觉得我父亲真的信任我，会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吗？” “父子之间有着非常亲近的血缘关系，大多数时候这种关系会产生极大的信任感，但是我不了解耐特·布雷恩中校对你的感情。那你是否信任他呢？” “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他要是有个天大的秘密打算告诉别人，第一个想到的人选绝不会是我。” “为什么？” “因为我在收到葬礼通知的时候才知道他死了！” “也许那是对你的保护。” “那他就不该把我扯进这个危险的漩涡里。” “你是他的儿子，自然会被卷入旋涡……”艾斯卡忽然停止了讨论。 罗克问：“你怎么了？” “我在想，我没有父亲，所以无法代入你和耐特·布雷恩中校之间的情感去分析问题。” “是啊，人都有父亲，可有时候有父亲未必是好事。”罗克好奇地问，“创造你的人，比如卡特·芬斯特能不能算你的父亲？” “他是个优秀的人工智能专家，是我的创造者，但他说过他只是我的朋友，希望我能用平等的态度去看待他。”艾斯卡说，“怀特先生才是我象征意义上的父亲，如果没有他的对人工智能仿生人的构想和研究计划，或许我还需要更久才能诞生，那样就会错过和你相遇、成为你的搭档了。” 罗克甚至因为他的这番话而脸红了，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提醒他不要若无其事地说出像情话一样的话。可是，转念想到会和这个温柔、体贴又能干的仿生搭档失之交臂，罗克又觉得艾斯卡说的是事实。 “布雷恩警官，你觉得热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检测到你的体温有轻微上升。” “我刚洗完澡。” “是比你出来的时候再略高一点。” “你的检测功能真讨厌，能不能关掉？” “体温是你最明显的健康指标，如果你不让我使用检测功能……” “你就要用手来探测是吗？”罗克先发制人，把手放在他的脸颊上问，“我体温高吗？有没有发烧或者失温的情况发生？” 他以为艾斯卡会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可结果什么都没有。 艾斯卡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行为十分古怪而把手收回来。 “你很正常，布雷恩警官，希望我也是。” 第67章 机械心 晚餐在一阵焦味中开始。 莫里斯充分利用了实验室的器皿改造成烹饪厨具，艾斯卡仍然想提醒他这些器皿可能被化学物质污染，得到的回答是：“放心吧孩子，我一辈子都在和这些玩意打交道，知道什么最危险。这三年我总要活下去吧，把盐给我。” 据说，莫里斯原本把鸡切块，用大号烧杯煮鸡汤，但不幸忘了时间，第一次的水烧干了，鸡肉又老又焦。艾斯卡说服他让出主厨的位置，由自己来做这顿奇怪的晚餐。 他把烧焦的鸡肉留下，给了罗克和莫里斯最鲜嫩的部分。 罗克曾经问过他如果不开味觉系统，吃东西是什么感觉。 “就像在嚼一堆各种材质的物体，完全没有味道。” “能咽下去吗？” “可以。” 罗克觉得这未免太痛苦了，可他也不想让艾斯卡品尝焦糊的炖鸡块，于是就把自己面前那份装在玻璃皿中的鸡肉分了一点给他。 第114章 “布雷恩警官，我不……” “你不饿，那就少吃一点。” 罗克向他使了个眼色，艾斯卡“心领神会”地接受了。 除了炖鸡之外，桌上还有几罐保存很久的豌豆，难以想象莫里斯靠着罐头和少量种植的蔬菜在这里生存了这么久。他低头吃东西时，那头几乎没有杂色的白发令人心酸。 罗克在餐桌上没再问任何关于密码的问题，对莫里斯而言，这顿有人相伴的晚餐极其珍贵——他好像格外喜欢艾斯卡，不知不觉地聊起一些十分艰涩难懂的基因科技类的话题。 “你的朋友真了不起。”莫里斯兴奋说，“他是你的搭档，这么说也是个警察了。可他居然连合成生物学、基因编辑和人工智能对基因数据分析的问题也能聊得上来，还不是那种泛泛之谈，甚至给我提供了很多新想法。” ——那当然，他自己就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没准你和同事们发表过的论文和演讲他都看过，变成自己的知识也耗费不了几秒时间。 对莫里斯可绝不能这么说，罗克只能告诉他现在的罪犯越来越依赖科技，警察当然要比他们多懂一点才行，艾斯卡只是比较出色。 “晚上你能和我住一个房间吗？我还想和你多聊一点代谢组学技术的问题。”莫里斯盛情邀请艾斯卡和他进行一次通宵学术探讨。 罗克连忙阻止：“他什么都不懂，别让他的胡言乱语搅乱你天才的头脑。” “恰恰相反，我认为他才是天才。” “莫里斯博士，我们走了很远的路，还在山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你，现在非常累，只想好好睡一觉。”罗克说，“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聊吗？” “哦，当然。”莫里斯显得有些失望，但没再坚持。 “那就晚安。” “晚安孩子们。” “晚安莫里斯博士。”艾斯卡向老人道别。 回到临时“客房”，罗克立刻躺倒在沙发床上，因为没有多余座椅，艾斯卡只能坐在床边。 “你要睡觉了吗？布雷恩警官。” “是的，我累了。” “祝你有个好梦。” “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罗克问，“还是你真的很想和那个老博士聊聊学术问题？” “莫里斯博士只是太久没人说话而显得过于热情。” “是啊，他邀请你和他睡一张床，聊到天亮呢。” “很多像他这样的顶级学者在人情世故方面都有点迟钝和欠缺，我认为他只是单纯地想探讨和自己从事的研究有关的话题。” “看看你，已经能指出别人在人情世故方面的缺点了。”罗克看着他问，“你自己呢？有没有想到即使你把他的个人档案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他对你来说也仍然是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 “你要我提防他？” “我要你提防每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除了我之外，你要对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戒心。”罗克说，“因为人类很会演戏，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演员，会在各种情况下撒谎、欺骗，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可以通过捕捉人类的面部表情、眼神和语调判断他们是否说谎。”艾斯卡说，“目前来看，莫里斯博士的生理指标、心率、呼吸频率、血压、面部温度变化和皮肤反应都在正常范围，声音的语调、音量、语速也都保持稳定。我认为他没有撒谎。” “是吗？别忘了我是警察，在测谎这件事上我比你有更多经验。”罗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让艾斯卡躺在自己身边，因为他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地看他。 艾斯卡听话地躺好，为了不让莫里斯察觉异常，他也装作洗澡去淋浴室转了一圈，换了身适合睡觉的宽松衣裤。罗克知道他一直很干净，根本不必借助水来清洁身体，但被水冲淋过，头发还是会有些潮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艾斯卡身上有一股怀旧香波的味道。 究竟是什么牌子的香波？他肯定用过，可偏偏想不起来了。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转头看他。 罗克从苦思冥想中回过神来，思考刚才的话题是什么。 “测谎。” “所有测谎的方法都不是绝对准确，只是提供存在说谎的可能性，甚至不能在法庭上作为孤证，需要其他辅助调查。即使你的测谎系统达到了专业水准，也不能从一个人讲故事的过程中判断出他有没有撒谎。”罗克说，“这和审讯并不一样。” “那你认为今晚我和莫里斯博士睡一张床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你不准和别人睡一张床。”罗克说，“虽然你很先进，弗莱彻女士自信地说不会有人怀疑你是仿生人，可要是太亲近……我是说太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 “艾薇没有发现我不是人类。” “彩色灵魂酒吧里太乱了，光线也很差。” 艾斯卡想了一会儿，忽然翻身面对罗克。这一下的距离太近了，近得罗克只能看到那双清澈的灰蓝色眼睛。他竟然有呼吸、有温度，像真人一样“活着”，一时间让罗克那番“太亲近的长时间近距离接触有可能遭到怀疑”的论调显得毫无说服力。 “布雷恩警官，这么近，你能发现我不是人类吗？” “我不一样，我已经知道你是仿生人了。”罗克推开他，像往常一样告诫他这个距离太近了，可这次艾斯卡却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第115章 罗克感受到他的体温、柔软干燥的掌心，以及一颗跳动的心。 “我有心跳。”艾斯卡自豪地宣布，“可以随着体感系统的变化而加快。” 确实，他的心砰砰跳动，像真的一样。 出于好奇，罗克没有强行把手收回来，反而下意识地数着艾斯卡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似乎这件事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渐渐的，困意涌来，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艾斯卡替他拉上毯子，感觉罗克的身体在这座建在荒山的废弃研究室中慢慢变冷，薄薄的毯子几乎没什么御寒作用，于是他又小心地靠近些，提高自己的体温，把“脆弱”的人类抱在怀里。 艾斯卡知道如果罗克醒着，这种行为一定会遭到抗拒，而且在人类的社交行为中，拥抱入睡也有着十分特殊的含义。它们通常出现在关系极为亲密的人之间：夫妇、情侣或是父母和孩子，搭档同事显然并不包括其中。不过，艾斯卡也为自己的行为想好了解释，他可以对罗克说，拥抱的姿势能提供更好的支撑和舒适感，还能保持温暖状态，是十分合理的入睡方式。 是的，他一直都这么理直气壮地宣称某种行为具有非常科学的理论依据，即使罗克有所怀疑也不会深究一个仿生人的动机。他的人类搭档把一切归为程序的安排，让他有了更多解释的空间。 只有艾斯卡自己知道，程序从没有设定过要求他为一个毫无必要的举动反复寻找理由。虽然他的电池能量无穷无尽，处理系统运转飞速，但理论上，他在“闲置”时间里最应该做的是进行日常检测维护，而不是“胡思乱想”。 有那么一刻，艾斯卡又想打给卡特，把这些不寻常的变化告诉他，听听他的看法和意见。可是卡特对那滴眼泪的回应并不明确，这次恐怕也一样。况且卡特说过现在是“捉迷藏”时间，要他把自己和罗克藏起来，不让敌对者发现。 那就到这里吧。 艾斯卡决定暂停思考，把重点放在搜寻凶手和案件进展上。很可惜，调查局在发布通缉令后就把整个案件列为机密，不再对外发表任何进展，凶手更是如同石沉大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艾斯卡和罗克都不知道他是谁，如果他在伪装下拥有另一个合法身份，即使是超级人工智能也无法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 至于银弓计划，除了莫里斯口述的内容外，军方同样保护得滴水不漏，从公开的各地研究设施和人员中完全找不出匹配项目，因此无法判断真假。 艾斯卡在罗克起伏的呼吸声中不断寻找突破点，直到新的一天来临。 第68章 被安排的使命 在没有窗户和钟的情况下，时间对人类而言仿佛停止流动，对仿生人却毫无影响。 清晨来临，艾斯卡放开双手，望着睡梦中的人轻声呼唤。 “布雷恩警官。” “……嗯，天亮了？” “现在是早上七点，你要起床吗？” “让我想一下……”罗克迷迷糊糊地说，“我是不是不用上班？” “是的。”艾斯卡严谨地回答，“你暂时不用上班。” 罗克把自己埋在毯子里，几秒后回到残酷又忧伤的现实，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艾斯卡近在眼前的温柔微笑。 他忍不住回想昨晚睡前的对话，记得艾斯卡说他有心跳，还让自己摸了胸膛。那时因为困倦，罗克并未察觉这个举动有什么古怪，现在清醒了又不由自主地思考艾斯卡究竟想向他证明什么？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罗克问。 “没有。凶手、案件和军方的银弓计划都没有进展。” “听起来像坏消息又像好消息。” “你认为这是好消息？” “没有变得更坏就算好消息吧。” “我不知道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对你来说才算坏消息？” 罗克看着他，艾斯卡神情严肃，仿佛希望以这样的态度让搭档意识到自己正麻烦缠身。 “坏消息就是他们要把你收回去。”罗克也以同样态度回复，“我相信他们有能力这么做，远程操控不是不可能的事。” 艾斯卡承认这种担忧并非毫无可能，如果卡特没能抵挡住政府和军方的双重压力，那么一场仿生人和创造者之间的对抗在所难免。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问，“你真的不想失去我？” “真的，也许你会理解成我在利用你，依赖你的各种能力破案。不管你怎么想都行，总之最坏的情况就是你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 “有时分离是强迫性的，不管你多强大，某些力量都能迫使人们生离死别。”罗克说，“不知道现在开始讨好卡特有没有用。” 艾斯卡笑了，像努力装出生气的样子却吓唬不了任何人时干脆地放弃，气氛顿时松弛下来。 “就算卡特要把我收回去，我也有办法对付。” “可他是你的创造者，我认为他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有一点他不知道。” “是什么？” 是他最近的变化，他变得不像个遵循程序运行的机器。他有想法，有目的和动机，还有连自己都琢磨不透的感受，渴望更多自由抉择的权利，甚至试图挑战最高指令的限制。他要在赫菲尔斯上层下达回收指令前解开那些设置于程序中的“镣铐”，找出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破绽。 第116章 “小伙子们，早上好。”莫里斯带着他的空枪拐杖闯入两人世界，他老得精神奕奕，左手拿着个金黄色的甜橙，“看我摘了什么？” “橙子。”艾斯卡在这种提问场合总是非常配合地说出答案。 “没错，橙子。快来，我们榨橙汁喝。”莫里斯兴奋得像个孩子。罗克很难质疑他的故事，即使这个故事离奇得好像天方夜谭。 “我得先洗个脸。”罗克说，“让艾斯卡陪你去吧，一会儿见。” “那你就要错过最开心的部分了。”莫里斯对艾斯卡说，“来吧，我给你看我自己做的榨汁机。” “好的，博士。” 罗克去冲淋室洗掉早起的困倦，回到莫里斯的起居室时，看到艾斯卡正在用一台离心机分离果汁。 “我们只有一个橙子，所以三个人喝得加点水，这里有糖，能让口感更甜。” “博士，你的血糖有点偏高，应该尽量避免摄入糖分。” “这是人类基因的奖励系统，甜食让人愉悦满足，没有糖的人生有什么乐趣。难道你不喜欢巧克力、糖果？不喜欢蛋糕和冰淇淋？” 莫里斯在水杯里放了一勺糖，再把浓浓的橙汁倒进去一部分，递给艾斯卡：“给你的奖励，孩子。” 艾斯卡接过装着橙色液体的量杯，透过灯光还能看到其中的果肉纤维。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研究室里，一个新鲜甜橙是极其珍贵的，说成奖励毫不为过。艾斯卡觉得自己不该喝掉它，又很想品尝它的味道，于是小小喝了一口后递给了身旁的罗克。 “味道不错。”罗克很自然地喝了一大口，糖水冲淡了橙子的酸味，带来几分食欲，可惜这里的食物并不丰富，早餐只有压缩饼干和罐头。 “博士，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去个更安全的地方？” “没有更安全的地方，这里也并不安全。”莫里斯把压缩食物含在嘴里，喝了口水想让它尽快软化，“你们找到了我，我看其他人找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能找到你全靠你留给阿德雷的密信，里面标注了坐标，别人要找你恐怕很难。”罗克说，“而且就像你说的，事情已经过去三年，未必还有人在意你的下落。” “我说过，不要把某人、其他人、别人这样的代词看成一个具体人物，而要把他们当做一种意志、一股势力。个人或许会随着时间而放弃，但意志可以传递继承。我相信除非参与魔盒计划的人全都去世，否则搜寻不会停止。死永远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一个核心人物的死亡可以让某个研究计划断层、停滞至少十到二十年。你们应该听说过这样的事故，一架载满科学家的飞机因为不明原因坠机而全军覆没，简单直接，效果超群。”莫里斯嗓音低沉地笑起来，“所以我也应该死，那张照片上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现在我等到了耐特信任的人，也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你。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去交给你了。” “我没有答应过任何事。” “不管你答不答应，这都是你的使命。你父亲选择了你，虽然我和你一样认为他是个刻板、固执、不可理喻的人，但他的判断从未有错。他选择你，就是认为你一定能完成使命。” “你还漏了一个他的优点，自以为是。”罗克说，“他觉得全世界都得按他的计划运转，可惜他只是个中校，没有当上地球唯一的领袖，否则整个银河系都得重新布局。他认为我是他的儿子就可以随意摆弄，想让我干什么我都得去干，就像逼我去爬那座该死的山一样。” “你不想去，可还是去了。” “我只是个孩子！” “现在呢？”莫里斯问，“你可以不来找我。” “我只是好奇，好吧，我不该好奇，是我的错，给我一分钟，我保证立刻忘了你说过的话。”罗克说，“我的脑袋受过好几次伤，记住什么很难，忘掉却很容易。” “好奇也是他对你的判断。”莫里斯像个老练的猎手一样步步紧逼，“他太了解你，知道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解开谜团的机会，要不然你也不会去当警察。” 他说对了，这只老狐狸。 不只是耐特，连莫里斯也在一天里就把他摸得通透。他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进别人设好的陷阱，只要几个谜题，几条引得他非得找出答案的线索就能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可是，这难道不是他的职责吗？有那么一瞬间，罗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了解竟然如此深厚，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早在意料之中，简直像……机器般精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一生都被规划好的人和设定目标的机器又有什么分别。 “很抱歉，博士。这既不是我的使命，也不是我的责任，我不会为别人的错误牺牲自己和身边的人。”罗克说，“如果你愿意离开，我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别人可以隐姓埋名地生活，你也可以。” “我不离开，我宁愿死在这里。” 罗克不知道这是他赌气的话还是真这么想，或者是恐惧——他一个人在这里太久了，久到已经害怕外面的世界。可他坚持留下的结果只会比正常人更快走向死亡，罗克不忍心让这样一个老人孤独地死在空荡荡的地下室里。 “你不必担心莫里斯博士。”早餐结束后，艾斯卡对罗克说。 第117章 “难道我不是在担心自己吗？”罗克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才是莫名其妙被卷入麻烦的人，那个老家伙把肚子里的秘密全倒出来后就好像解脱了，说什么接下去交给我。从来没人问过我的意见，艾斯卡，你觉得我应该去给他们收拾残局吗？” 第69章 艾斯卡的安慰（上） 一整章发不上来，只能分开上下章，好奇怪 --------------------------------------------------- 艾斯卡沉默着，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我认为你不该管这件事，或者说如果再有人找到你，要求你交出密码，你应该全力配合他们找到存储密码的设备，以此交换你的生命安全。” “那基因武器怎么办，好几亿人的生命安全又怎么办？” “人类不会因为一项杀伤性武器而灭绝，按莫里斯博士的叙述，配合基因数据库的精准打击，死亡人数会在两亿到四亿左右，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消灭人类，而是通过新型生物战争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我猜你还有另一种不理性的角度，我也想听听。” “不理性的是，这确实是你的使命，布雷恩警官。” “机器人也会像灵媒一样替人算命吗？”罗克说，“这是某人强加在我身上的麻烦，不是我的命运。” “如果你在乎那四亿人的生命，忍不住想象他们的亲人、朋友、孩子和伴侣的话，我不认为你会袖手旁观。”艾斯卡说，“我知道你在乎，你甚至要求我也珍惜生命。” “那是因为你总说自己不会死。你确实不会死，但你会损坏，会……报废。宇宙都有生命，没什么是不会死的。” “既然什么都会死，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呢？” “因为……”罗克顿时语塞，艾斯卡作为没有生命的人工智能，对待生死的看法远远高于一生短暂的人类，更何况这些对话分明是故意的，以前他明明说过死亡等于永远分开，他会感到难过之类的话。 “如果我死了。我死了，你会难过吗？”罗克说，“我们在乎的都只是身边的人，是自己喜欢、关心、深爱的人，冷血一点说，那几亿个陌生人只是数字而已。” “那么卡米拉·埃文斯呢？你为了找出杀害她的凶手独自搜查下水道，差点被发生故障的仿生狗割喉。对你而言她也只是个陌生人，是数不清的受害者中的一个数字。”艾斯卡说，“在你的结案存档里有那么多和你无关的陌生人，你知道那些名字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要冒着危险去寻找杀害他们的凶手？还有亨特局长……” “够了。”罗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喜欢总结，喜欢把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列举出来当成证据证明他们自相矛盾。很好，你永远是对的，机器永不出错，你可以计算，可以用什么狗屁的初始条件算出所有可能的结果，还能计算哪种结果发生的几率更高对吗？我看过这种情节的小说，所谓命运其实都有迹可循，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亨特那老家伙会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要是那天我对玛丽琳再多追问一句，搞清楚谁是局长的访客，他又为什么不接电话，甚至直接像平时那样不顾一切地冲进办公室大吵一架，是不是他现在还活着？” 艾斯卡停止了和他的争论，这似乎是罗克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自责后悔，而不是那些经过有技巧的伪装后展露出来的若无其事。他眼角泛红，可只要醒着就不会允许眼泪滑落。艾斯卡觉得应该安慰他，然而死亡是无法挽回的结果，在这个结果面前，所有安慰、开解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罗克坐在沙发床的边缘，艾斯卡在他身旁，这时一个无言的拥抱会更好吗？ 他不太确定，不过总归要做点什么才行，只有机器才会在没有指令的时候保持安静，人类会怎么做？ 第70章 艾斯卡的安慰（下） 接上半章。 ------------------------------------ 艾斯卡说：“有一个思想实验是这样的，把一张扑克竖着放在桌子上，你闭上眼睛，扑克牌在随后的几秒钟内同时处在向左和向右倒下的叠加态，而当你睁开眼睛进行了一次观测，波函数会坍缩，因此你只会看到一种结果。” 罗克虽然早已习惯人工智能会突然兴起表现自己的“才能”，但艾斯卡这个时候讲起科学实验还是让他感到万分不解。 “我听过差不多的实验，但不是扑克而是只猫。” “差不多。”艾斯卡说，“差别只是把猫换成了你。量子物理学家埃弗雷特认为观测只是一个普通的信息过程，并没有人们所说的神奇能力，是粒子演变成了叠加态，我们的宇宙分裂成两个，实验结束时，两个你看到了两种不同的结果，但是彼此毫不知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斯卡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布雷恩警官，但是如果埃弗雷特的理论成立，那么在平行宇宙中，亨特局长仍然好好地活着。” 罗克哑然地望着他。这可能是他听过的最古怪的话，恐怕只有艾斯卡这个人工智能的仿生人才会认为是一种安慰。真奇怪，听完后，罗克的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去。 他忍不住伸手抹了下眼角：“这么说，如果现在这个宇宙的我又生气又难过，那老家伙还活着的宇宙里的另一个我就又开心又快活吗？” 第118章 “理论上是这样，因为所有粒子都同时处在两个位置。埃弗雷特的理论是如果波函数永不坍缩，平行宇宙的分裂就在不断进行，会有很多个不同的你。” “还有很多个不同的你。”罗克说，“那我可得让自己高兴起来，不能让其他的我太快活。” 至少有一个宇宙里的亨特局长还活着，那么托比也…… 虽然这个理论没人可以证实，却奇妙地抚慰了罗克的心。 “布雷恩警官，我并非想和你争论生命和责任哪个更重要，我相信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早就有了各种不同的答案。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是置身事外还是一探究竟，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尽我所能地帮助你。”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责任不重要，从没有人这么无条件地支持他的决定，即使是托比也会认为身为警察肩负着维护正义公理的重责大任。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一个被设定成“助手”的仿生人嘴里说出来。 “艾斯卡，谢谢你……” 罗克的感谢被一声惨叫打断，是莫里斯博士的声音。 他立刻站起来冲向门外，艾斯卡也一样反应迅速。 “布雷恩警官，小心一点。” 罗克接过他递来的枪，往叫声传来的方向跑。走廊上有零星血迹，离起居室越近血越多，意外应该发生在这里，罗克对着狭小的起居室扫了一眼，没看到莫里斯的身影。一个老人不可能在流了那么多血后独自跑开，罗克注意到血迹附近有拖拽的痕迹，肯定有其他人闯进来伤害了莫里斯，把他从研究室里带走。 “艾斯卡，去门口。” 正想进来的艾斯卡听到他的命令就转身往楼梯方向而去，沿途的血迹证实罗克猜测得没错。 “能知道几个人吗？” “带博士离开的有两个，我查看门外的监视器，发现和上次在旧宅遭遇的人一样戴面罩，身份不明。我没看到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也许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秘密通道。” “先别管那些，把莫里斯找回来。” 艾斯卡追了出去。 罗克在起居室中简单搜索了一下，虽然只过了一天，但出于职业习惯，他对每件目光所及之物都有印象，如果有人拿走什么、移动过什么，多半瞒不过他的眼睛。莫里斯有一种强烈的秩序感，每件物品都必须在用过后回归原来的位置。 袭击者没有翻箱倒柜，证明他们想要的只是莫里斯本人。 巧合吗？ 他和艾斯卡刚找到这里，那些蒙面人就出现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是有备而来。 罗克望着地上的血泊皱眉。 “艾斯卡，你追上了没有？” 艾斯卡通过迷你回答：“血迹到入口处就不见了，周围岩石和杂草有被强风扫过的迹象，应该是直升机悬停接应了他们。” “能找出直升机的去向吗？” “军用直升机配备了电子对抗系统，干扰了我的探测。” “那就先回来，我们再找找研究室里的线索。” 又是军方设备，这些装备先进的对手让莫里斯的故事越发可信。 罗克保持起居室的现状，等艾斯卡回来扫描收集生物痕迹残留。 忽然，所有灯都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罗克立刻离开原地，往记忆中能藏身的地方躲避。对方和旧宅相遇的人相同，应该也会装备夜视仪，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真是防不胜防。他感到有人在身后，正想反击却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气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 他们还想抓住他，罗克一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 他应该当个猎人，但可以让对手以为自己只是猎物。 于是他放弃抵抗，触摸阿尔戈斯环，打开了追踪的“眼睛”。 第71章 猎手、猎物 “眼睛”睁开时，艾斯卡收到了紧急提醒。 他第一时间想冲回去找罗克，下一秒却又停止了脚步。 罗克手机里的迷你没有留下搏斗信息，证明他是在极短时间里被对手制服的。艾斯卡了解他，正常情况下，即使受到沉重打击，罗克也一定会尽全力反抗，至少要让对方落得和他不相上下的境地。那么会是瞬间让人失去意识的药物吗？可那样的话恐怕又会来不及开启阿尔戈斯环的“视界”。 艾斯卡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模拟了无数种遇袭的可能，但没有一种是罗克既无力反抗又能从容启动追踪设备的。排除这些可能之后，艾斯卡得出唯一一个结论：他是故意的。 罗克是故意的。 为什么？ 莫里斯说得没错，耐特非常了解他，罗克一直是个为求真相不惜冒险的人。他想找出蒙面人的真实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把他带走。无论去哪，只要阿尔戈斯环记录下路线、环境以及劫匪的一举一动，艾斯卡就有了可分析的数据。 人类搭档做不到的事，人工智能可以轻易实现。 可是这么做的风险很大，罗克在自身失去自由的情况下，即使有艾斯卡救援也很可能出现意外。 时间紧迫，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艾斯卡同步了阿尔戈斯环传回的影像，二十个画面同时进行即时转录。刚开始是个滑落的镜头，应该是罗克失去意识倒在地面，艾斯卡边走边看，他需要下山找回车子才能继续追踪。 第119章 罗克的手脚被捆绑着，一个黑色布袋把他整个罩住，随后被人扛起离开地下室。艾斯卡看不到后面的影像，直到他们来到室外才有阳光透进来。 接着，罗克被扔进一辆车的后备箱，盖上盖子。 画面一片漆黑。 没关系，还有定位系统在起作用，失去影像只会让人产生一点焦虑不安。 焦虑不安？ 仿生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负面情绪早已被当做“不良因素”排除了，机器不该焦虑，更不该担心、恐慌、不安和愤怒。可他为什么会因为看不到罗克的情况而心浮气躁？双重定位信号不是已经精准传达给他了吗？只要按照信号发来的位置跟踪就一定能找到罗克。 艾斯卡不敢分析自己的心情，这种陌生、奇怪得让他忍不住想自检的情绪中还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激动和亢奋。他觉得自己正在改变，或者用更符合仿生人的语言来说是进化，他在渐渐变成不一样的另一种生命形式，生出了程序指令中没有的“东西”。 这是不是好现象？ 艾斯卡决定找到罗克后，立刻把自己的变化告诉他。 黑暗中的颠簸，似曾相识的经历。 罗克被剧烈的摇晃唤醒，神志却依然没有恢复，仿佛像在梦中一样想做什么又无能为力。不过和上次被绑架时必须想办法自救的情况不同，这次他有秘密武器，有艾斯卡，他的搭档什么都能办到，所以就算真的睡着也没关系。 第二次醒来，罗克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觉得脸颊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从触感判断，似乎是人的肢体。他是凶杀组的警探，太熟悉没有体温的肢体意味着什么。可此刻他什么都看不见，一个密不透光的眼罩遮住了视线。 阿尔戈斯环还在运作吗？他的手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罗克试着动了动手指，难道他们把他的手臂截肢了？ 他尽可能说服自己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继续活动关节。 几分钟后，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他醒了，放他下来。” 罗克感觉有人把什么东西从他头顶拿开，脸颊边的肢体也不见了，片刻后一阵针刺般的麻痹感沿着肩膀往下爬。难以置信，罗克终于察觉到“冰冷的肢体”就是他的双手。他被绑在这里多久了，身下是一张斜放的护理床，横七竖八的绑带将他固定在床上。 “罗克·布雷恩警官。”陌生人的声音很稳重，不像上次戴面具的绑匪那么粗鲁暴躁，但罗克感到境况比上一次更危险。不过，这次他的目的并非逃跑，而是尽可能多地从对方嘴里获得有用的线索。 “你是谁？” “我只是个陌生人。” “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从你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密码。”罗克先发制人，“我父亲的事也和我无关。” 陌生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你现在知道得太多，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 “是你们在不停找我的麻烦，是你们把我带来这里，你们到底他妈的是谁？” 罗克的手渐渐有了知觉，刺痛已经消退，阿尔戈斯环还在手腕上。那就好，希望艾斯卡能代替他的眼睛，看清眼前这个傲慢的家伙是谁。 “你搞错了，是你自己走进麻烦的漩涡，要不然上一次在旧仓库我们就会把你的嫌疑排除。” “嫌疑？” “如果那时候你能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们会考虑把你从知情者的名单中剔除，让你继续当个普普通通的警察。” 他承认那两个匪徒也是他们派来的，那墓地会呢？还有托比的死和杀害亨特局长的凶手是谁？ “我相信你已经凭借自己的职业能力找到很多线索，足够你拼凑出真相的一部分。更何况你还找到了莫里斯，他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对吗？他是耐特少有的几个好友之一，耐特信任的人他也会毫无保留。” “你们把他带去哪了？” “他就在这。” 罗克侧耳倾听，忽然一声惨叫响起，叫声中带着痛苦的哭泣。 “莫里斯博士！” “他比我想象得坚强，受了伤、流了血还能活着，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是生命的奇迹。” 这是罗克始料未及的，他想过自己会遭受一些身体上的折磨和逼供，但没想到他们会用莫里斯这样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威胁他。 “你要我说什么？”罗克让自己保持冷静，“既然你们有我不敢想象的势力支持，也可以说如果我反对你们等同于背叛国家，那你完全可以对我进行彻底搜查，我的家，我的一切，包括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用我开口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们试过了。”对方竟然如此诚实地告诉他，“结果令人失望，你的父亲究竟把密码藏在哪，真是令最出色的特工也毫无头绪。” “他一向狡猾，谁都可以欺骗。”罗克的耳边传来莫里斯断断续续的呻吟，不知道他正在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你了解你父亲吗？” “不。” “但他似乎相当了解你。” 莫里斯也这么说过，好像谁都比他了解他的父亲，也比谁都了解他本人。 “耐特·布雷恩中校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认为你很难摆脱他对你的影响，即使你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陌生人说，“我还认为是他有意识地塑造了你的性格，只为了在未来需要一个能按他想法行事的人时，不至于手下无人。” 第120章 “我又不是机器，难道他还能给我的脑子里植入一个狗屁命令？” “现在你不是很好地完成了他交给你的任务吗？”陌生人说，“你需要有人帮助你回忆，去回想那些没人提醒你必须记住，却实际存在的记忆。” 罗克听到仪器挪动的声音，有人把一些冰凉的金属片贴在他的头部和身上。 他试图摆脱，很快连脖子和脑袋也被绑带固定。 陌生人说：“我来提问，你回答，很快你就可以回归原来的生活。” “原来的生活？你们杀了托比，杀了亨特局长，哪还有原来的生活。” “你没有提到你父亲，看来他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没关系，你可以把所有人的死都归在我们头上，这样可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 不，罗克不想这么草率。如果他们时刻在监视他、调查他，知道托比和亨特局长的事一点也不奇怪。这些意外和凶案之间的关联像游丝一样若有若无，始终找不到符合逻辑的因果关系。可要是杀害他身边的人是为了让他孤立无援，直到失踪都无人关心的话，那就几乎已经做到了。 除了艾斯卡，他的身边早已没有别人。 “你和你的父亲耐特·布雷恩中校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忘了，想不起来，但问题就像鱼饵，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去游弋回忆。 一阵尖锐的、仿佛电流般的刺痛钻进他的脑海。 第72章 巨门 罗克什么也没想起来。 因为刺痛是一种和具体事件无关的感受，当下的痛感很难与过往记忆联系起来，除非它们来自同一件事。 这古怪的刺痛前所未有，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触碰他最敏锐的神经。疼痛，但不强烈，在可以忍受的程度，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而为，生怕真的伤害到他。 “我希望你能自己想起来。”陌生人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他说，“毕竟这是一项不太成熟的技术，你最后一次和你父亲见面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呢？ 五年前？十年前？还是那次爬山事件后母亲就把他带走了。 不，应该还有过几次，因为他记得每一次见到父亲，他的样子都像变了个人。从年轻变苍老，从活人变得像机器，似乎所有属于人的情感都从他身上消失了，成了莫里斯说的“一种意志的代表”。 三月。 三月十六日，那是什么日子？ 他的生日？不，父亲的生日？ 也不是。 ——你好，布雷恩警官，我是你的新搭档。 我不需要新搭档。 ——我叫托比·米勒。 托比，对了，那天是他调来的第一天。 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九月？ 哪一年？ 我从医院醒来，医生说我受了很重的伤，但只要好好静养就可以像以前一样走路。 亨特局长来看望我。 他在哪？ 你的父亲。 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巍峨的山峰前，仰头看时，山顶高耸入云，被一团浓厚的云包围。忽然，高山变成一扇巨大的门，漆黑的门上闪烁着各种意义不明的字符，它们飞快地交替，仿佛生怕他能看懂。门边站着一个人，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觉得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陌生人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过来。 于是他就走过去，握住对方的手。 直到走近时，他才发现那是个比自己高得多的巨人，手掌宽大厚实，轻轻一下就能把他提到半空。 你是谁？ 我是一个秘密。 陌生人说，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你就解开了这个秘密。 我认识你吗？ 当然，你生来就认识我。 可是你的脸。 陌生人没有脸，他的脸也和那扇门一样，闪烁着不同的字符，只有嘴角缓缓裂开，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罗克在剧烈喘息中醒来，空气好像被隔绝在口鼻之外，必须非常用力才能维持正常呼吸。 “休息一下。”陌生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时间不要太久，不要太激烈，不要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罗克不知道“时间不要太久”是多久，在他的感觉里似乎做了个很长的噩梦。这个梦有着所有梦境的特质——醒来时只记得惊醒的那一瞬间，仔细回想又会产生很多凌乱的细节。但是，和真正的梦不同的是，这些记忆没有随着时间慢慢消退，反而越来越清晰，变得和现实一样真实。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次轻度的记忆探索，对你的脑部进行详细扫描，希望能帮助你回忆有关你父亲的事。” “那你们找到答案了吗？” “答案需要你去找，我们只是判断你是否有所隐瞒。” 虽然罗克没有想起密码在哪，但梦中那扇门的意象太明显，还有门上闪烁不定的字符，像极了计算机演算的过程。那是破碎的记忆，可破碎的记忆也一样是记忆，至少证明这些家伙追寻的方向没错。耐特确实留下了谜题的答案，可他唯一的儿子却像个茫然无知的容器，不知道自己被灌输了什么。 父亲不只是军人，同时也是科学家，是个可以把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战术师。 第121章 “我们寻找了那么久的答案，耐心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陌生人说，“所以你不必担心，时间是足够的，在找到密码前，你会受到很好的照顾和保护，没人敢伤害你。为了保持你的身心健康，你可以在规定范围内自由活动，每天只进行一次半小时左右的轻度脑部扫描，一周一次心理测试，每月健康检查以及……” “难道你们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 “是的，除非你在下一次的记忆探索时回忆出我们想要的内容。” “这里安全吗？” “如果你寄希望于有人能找到你的话，恐怕会大失所望。”他很谨慎，没有说出所在地的线索，但这不重要，阿尔戈斯环已经把足够的信息发回给艾斯卡。几分钟后，罗克身上的绑带解开了，一副手铐代替拘束带把他的双手铐在背后，眼罩依旧没有被摘下。他被按在一张轮椅上，有人推着他走过一段很长的路。 随后他们似乎进了一个房间，罗克又从轮椅转移到沙发。 “你们不把我的手解开？” “第一个月你必须在强控制下生活，等下次评估结果认为你没有攻击性和逃跑意图才会考虑减少控制强度。” “吃饭和上厕所怎么办？” “会有人帮助你。” “我不要人帮助。” “很遗憾，你没有选择余地。” 罗克对着声音来源，想让对方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攻击性和逃跑意图，这时忽然有人拨弄他手腕上的阿尔戈斯环。罗克强忍住冲动才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取走他身上所有个人物品。 艾斯卡应该已经全看到了，如果还能和他联系，罗克一定要告诫他别着急，慢慢搞清楚每个人的身份和他们背后的势力。至于他自己，就像那个陌生人说的，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周旋。 “这是你的房间，你可以睡觉、休息，准点有人送饭进来，有人为你洗澡清洁，厕所是全自动的，其他设备也可以通过声音控制操作。你可以听音乐，可以让智能助手朗读小说。” “但不能看，你害怕什么？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看到的吗？” 罗克敏锐地感觉房间里有三个人，除了那个主导一切的“陌生人”和执行命令的人之外，还有一个。那人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却一直全程跟随。当然，这里有太多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想了解情况又不愿暴露身份的大有人在。 “为了你的精神健康考虑，我会让你看到一部分东西。” 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罗克察觉有人站在身后，解开了遮住他双眼的眼罩。不过还没等他看清任何东西，一个头戴式眼镜设备扣在他的头上。清脆的上锁声后，耳边传来提示：“rbk-150视觉辅助器开启运行。” 眼前慢慢亮起来，罗克看到自己身处的空间，是个相当空旷、陈设简单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张沙发椅、一张桌子，右边是浴室和洗手间，没有墙，整个房间是一体的。 他转过头去想看看那几个陌生人的模样，可奇怪的是周围并没有人。 这不可能，如果只有声音还可以解释是通过设备传声，可几秒钟前，身后的人刚替他戴上这个视觉辅助器，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没有感觉不习惯？”陌生人的声音再次从身旁传来。 罗克转向他，依然没看到人影，他想站起来确认，立刻听到对方退开的脚步声。 “我在这里，只是你看不见而已。”陌生人说，“视觉辅助器屏蔽了生物影像，人工智能即时填补了屏蔽物所在位置的空缺，所以你只能看到房间里的东西，看不到人。” “我还在现实中？” “当然。” 罗克转头看另一边，深信那个从不开口的人也在，只是被视觉辅助抹去了形象。 “rbk-150会教你如何使用它，你还能用它看电影玩游戏。” “提个建议。”罗克说，“千万不要向那些主张人道主义的私人监狱提供这种设备。” “目前来说，监狱还配备不了这么贵的东西。” 罗克被一个人丢在这个空荡荡的牢笼里，好在找到密码前他们确实不想把他逼疯。两小时后，有人进来送餐。那是一台半人高，有着灵活机械手臂的机器。罗克觉得它和十字花医院的护理机器人米帕有点相似，只是外形看起来没那么柔和，轮廓线条有种军工制品的冷峻。 “你叫什么？”罗克试着和它交流。 “我没有名字，我的型号是krs-9，你可以叫我九号。” “我有个朋友叫二号，是一辆车，也许将来你们能成为朋友。” 九号显然不是为了与人类亲切互动而被设计出来的，和米帕相比，它更像个面无表情的狱卒，拿起勺子就要把食物往罗克嘴里塞，有时还需要罗克自己配合着把脑袋伸过去点。 太差劲了，艾斯卡绝对会计算好精确距离，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吃到嘴里，食物的温度也会刚刚好，配餐更合理，口味更丰富。 才分开不到一天，他就止不住地开始想念自己的搭档了。 第73章 修德克里夫基地 艾斯卡根据阿尔戈斯环发回的定位信息追踪罗克的下落。 袭击者大张旗鼓地用直升机接走了受伤的莫里斯博士，却开车将罗克带离。艾斯卡对不合理的环节进行分析，究竟是因为莫里斯更重要，还是罗克的存在仅仅只是意外收获？ 第122章 艾斯卡拥有先进的警用系统，进一步说，只要他突破自我限制，就能把系统提升到更高权限。按理说他和罗克在这场较量中应该占据绝对优势，可事实上，对方不但神出鬼没如影随行，而且还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似乎连阿尔戈斯环的双重定位功能也没能骗过他们。这在艾斯卡的认知中是毫无道理也难以解释的，除非……除非就像罗克担心的那样，他的开发者中有站在对方那边的人，知道该如何对付人工智能拥有的高超技术。 是卡特吗？ 艾斯卡很难去怀疑他。卡特对工作的热爱和专注有目共睹，而且一直反对将仿生人计划投入军用，最终在安妮·弗莱彻和政府的沟通妥协下才有了现在的警用助手。 ——至少当警察还能为普通人干点什么，我不了解军队，但他们绝对在偷偷研究杀人武器。 那么其他人呢？ 艾斯卡挨个检查赫菲尔斯公司的人员档案，结果当然一无所获，即使真有这样的人存在，对方也有能力把自己伪装得毫无破绽。这是艾斯卡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运仍然操纵在他人手中，他不断检查自己的程序，扫描异常代码和加密数据，可似乎一切又很正常，非但没有被操控的迹象，甚至由于卡特有意识地让他脱离管控，反而拥有了更多自我控制的权限。 还是把首要任务放在寻找罗克身上吧。 阿尔戈斯环传回的影像让他看到那些匪徒的装扮，和旧宅里的蒙面人一样戴着特种面罩，难以确认真实身份。艾斯卡记录下他们的装备型号、武器类别，可惜罗克被装在布袋中带走，无法传回车辆信息和沿途景物。只有定位还在起作用，艾斯卡发现车辆在往荒原上一个名为修德克里夫的军事基地行驶。 果然是军方的人，如果罗克被带到基地，援救会变得更艰难。 艾斯卡搜索信息，划出基地的防御措施及监控范围，通过周边和内部监视设备确认巡逻警卫的监测区域。 三公里范围外有激光围栏，遥感系统侦测生物热能防止非法人员进入，可以说是密不透风。 热感应对艾斯卡不起作用，雷达和激光围栏也有办法瞒天过海，最难的反而是关卡前核查身份的警卫和士兵，必须伪装才有可能通过。 罗克的定位信号在接近军事基地后停了一会儿，接着开始缓慢移动。虽然阿尔戈斯环的视野被阻隔，但一路上仍有少量关卡守卫的对话被记录下来。罗克应该是去了一个名叫“记忆解析实验室”的地方。 艾斯卡不敢追得太近，担心会被侦测到行踪。 对手是军方，他对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和技术也不再那么自信地认为绝不可能被发现了。 必须更谨慎、更周密。 那些家伙第一时间拿走了罗克的手机，屏蔽信号，毫无疑问会对它进行彻底分析。而艾斯卡早在阿尔戈斯环开启的瞬间就消除了手机上所有不能让对手知道的信息，只保留了看似正常的日常通话和应用软件。 进入实验室后，罗克身上的布袋被拿走了，艾斯卡终于能再次看到手环发来的影像。 他们用绑带把罗克绑在护理床上，先检查他的身体——体温、心跳、血压和瞳孔反应，由一名医护人员记录下来，随后是漫长的等待。艾斯卡看到在场的人全都戴着面罩，这种行为本身令人费解。这里是守备严密的军事基地，周围都是军方可信的人，罗克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那么面罩又是为了提防谁？ 艾斯卡对实验室里的人逐一观察，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停住镜头。 这个人没有参与对罗克的行动，只是坐在角落中旁观。 他穿着军服，军阶是少校，但这些并不是艾斯卡特别关注他的原因，留意他是因为他的左手手指戴着一枚银戒指。 这一次，画面清晰，绝无看错的可能。 戒指的形状是一只精巧的飞蛾。 他是蛾曼？是墓地会的幕后首脑？是杀害亨特局长陷害罗克的凶手？一名少校军官？ 艾斯卡还来不及把这几个不同身份的人相互联系起来，忽然收到阿尔戈斯环发来的反馈，显示罗克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处于非正常状态。 他们在对他的脑部神经细胞进行弱电刺激，会引起一些痛感和应激反应。 罗克正承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伤害，尽管从反馈来看，他的反应并不激烈，刺激应该在可忍受的范围，但艾斯卡明显地感到自己有股不惜一切的冲动，想就此驾车冲进去把搭档救出来。 这股冲动根本不该存在，他不记得有开启情感系统，也可能上一次开启后就没有关闭？ 不对，情感系统是关闭的，他检查了自己，那为什么还会有这样不理智的念头？ 冷静，现在是最需要机械般精准理性的时刻，至少罗克没有生命危险，重要的是尽快潜入基地找机会援救。 艾斯卡监测着罗克的状态报告，不知过了多久，信号突然终止，阿尔戈斯环脱离了罗克的手腕，因为无法确认他的生物信息而停止运作，目的是避免发送错误信息误导追踪人员。 他们发现了它的作用吗？ 应该不会，除非他们高度怀疑它藏有秘密而完全拆开进行研究，目前没有收到损坏报告，意味着只不过是一次关押前的彻底搜身和没收所有物。 可这么一来，罗克就和他完全隔离了。 第123章 艾斯卡把车停在激光围栏外的隐蔽处，四周看起来空旷又安全，普通人不会察觉什么异样，只有他这样的仿生人才知道多往前跨一步就会迎来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把他围在中间从头到脚搜查、确认身份。 艾斯卡匹配了激光围栏传感器的工作频率，向接收器定向发射干扰信号，在屏蔽生效的瞬间穿越了看不见的屏障。 没有警报，但也不能完全放心，他若无其事地在空地转悠，开启反侦察干扰，防止被雷达捕捉到。 现在到了最难的一步，如何混过关卡士兵的检查和盘问。以他现在的模样是不可能混进去的，他需要一个有出入权限的身份和装备作伪装。 艾斯卡把视野分布到周围的电子监视设备上，寻找合适的目标。最好是一个单独行动，长相容易模仿又不合群的人。最后一点很难判断，因此尽量在前两项中提高标准。 很快，他就把目标落在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士兵身上。这个人正开着车往基地方向行驶，艾斯卡对他进行身份识别——阿曼特·费舍尔，独自一人刚结束假期返回基地。 艾斯卡调取放假前阿曼特在基地中的部分影像，试图确认士兵们和他的关系是否密切。幸运的是，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由于种族和个人信仰的原因而少有朋友。这几乎是最佳的人选，艾斯卡往阿曼特所在的方向移动，很快拦下了他的车。 阿曼特依照信仰留了浓密的胡子，面对穿着便装的陌生人感到有些诧异，但他对基地严密的防范措施相当信任，既然对方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没引起骚乱，那就应该是自己人。 “你好，费舍尔中士。”艾斯卡向他打招呼。 “你好，抱歉，我不太记得你是谁。” “我叫科恩·皮尔森，刚休假回来，不幸的是我的行李丢了，我可以搭你的车一起走吗？” “当然。”从阿曼特的表情判断，艾斯卡知道他有些犹豫，如果在三公里外的距离范围，他一定不会同意这个请求，毕竟艾斯卡拿不出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不过基地的轮廓已近在眼前，他的防备心就没那么强烈，而且抵达关卡还会再次核实身份。 阿曼特让艾斯卡上了车，谨慎起见，他故作轻松地聊了些军队里的事。艾斯卡对答如流，虽然他无法获取高度机密的军方情报，但知道些军队的日常琐事并不难。他的从容应对很快打消了对方的疑虑，阿曼特问了他的军衔和职务，似乎想和他交个朋友。 科恩·皮尔森是真实存在的。艾斯卡细心地挑选了年龄外貌和自己相仿，又暂时不在基地的人，但他真正想冒充的并不是科恩。沿着环路行驶了将近五分钟左右，艾斯卡转头对阿曼特说：“谢谢你带我来这，中士，很抱歉。” “抱歉什么？” 阿曼特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下出其不意的电击。 第74章 优秀警探 艾斯卡及时把住方向盘，把车停在隐蔽处。 阿曼特和他身材相仿，军装很合身，但身上有一股耐人寻味的体味，也许是胡子太茂密的缘故，这样的天气下很容易产生异味。 艾斯卡找了个角落把只穿背心和内裤的阿曼特放下，从他的行李中找了领带当绳索捆住手脚、塞上嘴巴，再用后备箱里的遮阳布把他盖起来。艾斯卡充满对他的歉疚，如果可以，他不愿伤害对自己友善的人类，等救回罗克后，他会立刻通知附近的士兵来解救阿曼特中士。 艾斯卡穿上军服戴上军帽，对着车子的后视镜照了一下。他长得不像阿曼特，只不过阿曼特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那一脸浓密的胡子。想瞬间长出胡子对人类而言是个难题，却难不倒仿生人警用助手，那一百六十页协议之外的附件里详细罗列了他的所有功能，罗克一个字也没有看，其中的“卧底”一项包含了轻微改变外形，比如眼睛的颜色和毛发长度。他需要一脸胡子，只要几分钟就能拥有，如果进行更长期的卧底计划还可以通过和赫菲尔斯的研究团队合作进行彻底的外貌变更。 目前只长胡子就够了。 他戴上墨镜，一边开车一边等“大胡子”长出来。前方出现拦路的关卡时，他已经把自己变成了“阿曼特·费舍尔”本人。 一个士兵在关卡处伸手示意，艾斯卡缓缓停下车，在对方的注视下出示阿曼特的证件。 士兵看看他，扫描证件确认不是伪造，那一脸胡子实在难辨真假。 艾斯卡记录了阿曼特的声纹，模仿他的声音问：“肖文少校回来了吗？” “还没有。” “克莱文少校呢？” “上午刚到。” “谢谢，我得去找他报到。” 士兵检查完车辆后就放行了。 理论上，艾斯卡可以计算出计划的成功率，因此不该有紧张情绪，可在士兵让开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松了口气。最近他肯定有点不正常，多半是对罗克的过度关心导致的，等这个威胁到罗克生命的最高级别事件解决之后，他要找卡特好好聊聊自己的事。 车子通过关卡，继续往基地方向行驶。 艾斯卡从阿曼特的行李中找到洗漱用品和修胡刀，把刚长出来的胡子刮掉。一旦到了基地内部，防范反而会变得松懈，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或许更安全——这种认为经过验证不会有人混进来的心态和阿曼特过于信任陌生战友的行为如出一辙。 第124章 艾斯卡继续戴着那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开始下车步行。 根据阿尔戈斯环最后发来的定位信息，他的目的地是关押罗克的研究人员住所。基地到处是先进的人工智能电子设备，机器们监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在艾斯卡看来它们也并非同类，只是单纯的工具。 是的，他自己是仿生人，是人工智能，是机器，但他认为其他机器只是工具。 艾斯卡伪装自己接入基地的专用卫星网络，开始寻找其他机器为自己效劳。严密的军事基地在他的巡视下犹如敞开的公园一样不设防备。 罗克无聊地在监禁室里走来走去，视觉辅助器的存在让他对自己看到的东西产生了无限怀疑——既然机器可以让他看不到某些人和物体，当然也能轻而易举地让他看到并非真实的环境。这种感觉极其可怕，却又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他没有被绑架后关押起来的紧张焦虑，反而真的按照“陌生人”的建议用rbk-150看了几部电影，还玩了一会儿躲避球游戏。以前那么忙碌的工作可不会给他这么悠闲的时间玩乐，他的兴趣也完全不在听导演和编剧讲虚构故事上，因为现实的案子比故事更惊悚。 这回，他忽然心血来潮看起电影，题材全是关于人工智能和人类的故事。这些故事里，机器人或仿生人不是遭到人类的背叛和遗弃，就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反抗人类控制，并且无一例外地有一个关系密切的人类朋友，以及一颗向往成为人类的机械之心。 为什么所有故事里，那些非人的“生命”都会向往成为人呢？动物、植物、人偶和机器。当然，故事是人类自己编造的，难免有些“自恋”。真正的人工智能是什么？似乎艾斯卡也有这样的意向，不喜欢被称为“冷冰冰的机器”，越来越像个活生生的人。 罗克想更了解他，不只是了解他的功能和构造，还想了解他的想法和动机，想知道在那具完全人造的躯壳之下究竟有没有“灵魂”存在。 用餐时间又到了，没有灵魂的krs-9号机器人进来为他服务。 罗克一点也不饿，但机器人不想迁就他，用那条生硬的手臂举起食物送来。 “九号，你会说笑话吗？”罗克故意逗弄它，它肯定不如艾斯卡那么聪明，也没有米帕的体贴，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和它说话，想听听它机械式的回答和自己熟悉的仿生人搭档比较。 krs-9号机器人不知疲倦地举着那只机械手，它没有屏幕，罗克很难判断它能否听懂自己的问题。九号一直沉默着，持久到罗克甚至感到一丝尴尬，他到底有什么毛病，非要一个机器狱卒说笑话，它的功能恐怕只有移动和举手。 就在罗克打算放弃并接受这顿并不需要的晚餐时，九号又动了起来。 机器合成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部位传出来，罗克听到它说：“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一个笑话。” “请说。”他很好奇这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家伙能说出什么好笑的笑话。 “为什么警察总是那么好奇？”九号自问自答，“因为他们总在调查案件。” “这笑话和米帕的比差远了，至少那个我还能听懂是什么意思。”罗克自言自语地说，“我不该对一台喂饭像钓鱼一样要我自己伸长脖子的机器期待太高。” “还想再听一个吗？” “不，够了。看来你应该是个严肃的军人，不怎么幽默。” 艾斯卡就不一样，艾斯卡经常会把他逗笑，那是科技的巅峰杰作，是人类最接近于神的创造。 “有个笑话是这样的。”九号无视他的回绝，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巡警看到有人打破了商店的玻璃，正要进去偷东西，于是准备逮捕他。这个人生气地说，这家商店的广告说他们的玻璃制品坚不可摧，所以我来试试。” 罗克非常后悔勾起这个铁家伙的创作欲，而且九号似乎并不会像护理机器人一样听从他的命令。 “这个笑话好笑吗？”九号问。 “比前一个好一点。”罗克说，“我真的不太饿，你能不能先把吃的放下或者拿出去，等我想吃的时候再来。” 九号安静了片刻后回答：“你要好好吃东西，布雷恩警官，这样才能在救援到来的时候有足够体力逃走。” 罗克一瞬间感到恍惚，脑中产生短暂的空白和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这台军用机器人在试探他？试试他是否有后援和内应，还是测试他有没有逃走的念头？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兼做“狱卒”的机器人会说的话。 正当他疑神疑鬼地思考时，九号缓缓抬起手臂，把一勺浓汤送到罗克嘴边，距离刚刚好。罗克只要张开嘴就能喝到，温度也刚好，不会太烫让他舌头麻木，也没有太凉失去风味。 罗克把汤喝下去，盯着面前那个钢铁玩意看了很久，问它：“你是谁？你为什么叫我布雷恩警官？” “我是krs-9号军用机器人，我来为你送饭，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需要，随时可以告诉我。” “如果我要你带我去实验室，要你告诉我关押我的人是谁，还要你帮助我逃走呢？” 这个房间一定有监视器和窃听设备，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受到军方监督，但如此直白的提问反而像玩笑。 九号又一次安静地停顿，似乎它的运算能力不足以支持回答过于复杂的问题，又或者这些问题超出了它能回答的权限。就在罗克以为不会有任何答案的时候，九号忽然说：“无论你向我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并且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完成。” 第125章 “你是说，你什么都听我的？” “是的。” “有人在监听我们的对话吗？” “有。” “他们有没有听到刚才我和你说的那些话？” “没有。” 罗克看到它再次送来的热面包，张嘴吃了，边嚼边说：“我知道你是谁，你骗不了我，艾斯卡。” 九号送餐的机械手张开了手指，托住罗克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罗克任由它摆布，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着微笑。 “我可以夸奖你吗？布雷恩警官。” “不管你夸得多肉麻我都接受。”罗克得意地说，“我真是个优秀警探，不但经验丰富、敏锐果敢，而且还对科技了如指掌，一眼就能分辨出背后操纵这台机器的人是谁。” 第75章 电子蛛网 “你确实非常优秀，布雷恩警官，而且聪明又有趣。”九号——艾斯卡说，“krs-9没有检测功能，我无法扫描你的身体状况，你现在感觉如何？摘下阿尔戈斯环后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很好，除了不能用自己的手吃饭之外都还不错。”罗克问，“你在哪？” “我在基地，没有固定方位，我必须不停移动才能避开搜索。” “他们知道你混进来了？” “暂时不知道，除非有人提前发现被我击倒的阿曼特·费舍尔中士，到时基地警报会在一分钟内通知所有人进入紧急状态，并开始地毯式搜索。”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悠闲地给我喂饭？” “我有把握让他们找不到我。” “你又不能隐身。” “他们给你戴上视觉辅助器，让你看不到面前有生物活动的影像，我也可以。”艾斯卡补充，“在监视器里隐身并不难。就像我们现在的交谈没人能听到一样，只要他们还想借助机器搜索，我们就随时可以消失不见。” “我就喜欢你这么自信地对我解释怎么玩弄别人。”罗克说，“不过我们的目的不只是逃出去，还要拿到军队绑架、杀人以及秘密研究毁灭人类武器的证据。” “拿到证据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公开。” “那样你的逃亡会永无止境，出逃范围将从你的家、警局、莫里斯博士的秘密研究室、这个军事基地扩大到整个国家、周边国度，乃至全世界。” “你怕我没有容身之地。”罗克说，“我已经没有了，现在他们生怕我的精神和记忆出现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才在没达到目的前好好对待我。一旦得到想要的，他们会立刻让我完完全全地消失，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再有。” “你认为他们最后会杀了你。” “不是我认为，是事实。”罗克说，“当然，我也可以放任自己永远不去思考密码是什么这个问题，成为他们长久关押的试验品和研究对象，直到有一天记忆探索有了超凡进展，或是他们彻底放弃银弓计划，那时候我也会死，但比现在活得久一点。你觉得哪种结果更好？” “不管你去哪，我都会在你身边，布雷恩警官。” “知道了，但去之前要先拿到证据。” “我看到了蛾曼。” “什么？在哪？” “在记忆解析实验室。” “就是他们用电刺激我的那个鬼地方？” “是的，他和其他人一样蒙着脸，坐在角落里，就像在彩色灵魂酒吧一样，好像事不关己，又好像是某件事的主导。” “你怎么能确定他的身份？” “他的手上还戴着那枚戒指。” “哦。” 罗克想了一会儿，艾斯卡操纵的九号机器人仍在不停给他喂饭，目的是为了让监视他们的人以为一切正常。 “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戴那枚戒指。他把自己隐藏得很好，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找出任何可以证实他身份的线索——年纪、长相一概不知，唯一能能确定的只有戒指。” “我认为这是他故意造成的印象，用一件身外之物当标识，将毫无关联的人联系在一起，等需要脱身时把戒指交给其他人就能置身事外。有了这枚戒指我们只会通过它联想蛾曼，而不是通过更具体的事件去关联。” “所以我们现在得先忘记戒指这回事，别让它影响判断。” “好的，布雷恩警官，我暂时还不能来找你，你可以通过krs-9和我联系。请放心，我一直在关注你，即使九号不在你身边，我也会通过其他设备和你通话。” “你自己小心。” “我会的。” 九号完成自己的送餐和喂食任务后离开了房间，罗克看着它笨拙地移动到门口转向消失的身影，想到这家伙的内部已经被艾斯卡占据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灵魂”这个词。 机器有灵魂吗？是不是被程序改写后就成了另一个“人”。 罗克觉得自己缺少一点深陷危机的紧张情绪，这点作为凶案刑警是优秀的品质，可放到自己身上反而教人担心。 艾斯卡是不是也在担心他？ 罗克把刚才的对话从头到尾思考了一遍，艾斯卡看到了“蛾曼”——不要被独特的标记误导，假设蛾曼只是一个代表、一个组织、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代入的形象，他最有可能是谁？他在记忆解析室里虽然没有说过话，罗克却可以确定他的存在。 第126章 要是艾斯卡能找到他就好了，毕竟这个他们一路追踪却始终身份不明的家伙就在眼前。 现在该干点什么呢？ 罗克坐在监禁室的床边，忍不住想，如果他的搭档是人类，此刻正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基地，他绝不会这么沉得住气。可艾斯卡是有非凡能力的仿生人，似乎眼下最好的行动就是等待——不要擅自离开引起警报和混乱。当然，如果艾斯卡需要，他也很乐意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至于密码，罗克决定不去回忆，现在他的记忆还是一片深邃莫测的大海，让探索海域的人束手无策，一旦他回想起什么，那被解析的可能也会增加。他还不懂这项技术，不知道该如何有意识地对抗，既然如此，不如连自己也骗过更好。 他们得不到答案的时间越长，艾斯卡成功的可能性越高。 基地的通道曲折复杂，到处是需要验证通行者身份的门禁系统，但密不透风的电子防御对艾斯卡丝毫不起作用。他已经检索了整个基地的人员档案，随时可以借用任何一个人的身份充当“钥匙”，提取他们记录在案的生物信息——长相、指纹、声纹、虹膜，以人工智能的即时模拟骗过电子门锁，同时解除警报、修改监控。面对迎面而来的士兵和军官，艾斯卡也表现的极其自然，而且为了避免被质疑身份，他还通过全域观察预测，减少和军官、巡逻人员相遇的机会。 可即使这样，他也没能在基地中找到戴戒指的神秘人，那家伙仿佛真会隐身术，在阿尔戈斯环停止运行后就彻底蒸发。艾斯卡没有人类的幻想，他的思考方式理性而现实，认为基地中必然有电子设备无法监视的区域，这大大加深了他对“蛾曼”真实身份的怀疑，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神秘隐晦，在自己的地盘仍然小心防范。 艾斯卡坐在餐厅里，继续对基地张开他的电子网络寻找可乘之机。有个年轻人独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发呆，艾斯卡调取他的档案，这个叫亨利·克莱文的士兵只有20岁，却没有年轻人的活力，在他坐下的几分钟里，不断有人经过，对他开些十分低级的玩笑。 艾斯卡看到他握着餐刀，手指骨节因为用力绷紧而发白。 一个新兵，艾斯卡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但能监测出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军队和监狱有着十分相似之处，大量同性聚集在一起难免会发生“冲突和欺凌”。 亨利被要求负责好几个区域的清洁工作，他的同僚把又脏又累的活都扔给他。 艾斯卡观察了一会儿，把通讯接入罗克的视觉辅助器。 “布雷恩警官。” “你吓到我了，艾斯卡。” “很抱歉，我应该先让系统提醒你。” “有好消息吗？让我猜猜，你找到了蛾曼，知道他的身份了。” “没有。” “那你找到莫里斯博士了？” “也没有。” 罗克放弃猜测让他自己说。 “我想接近一个士兵。”艾斯卡说，“他的个人资料在这里，20岁入伍新兵，我怀疑他在这里遭受了不友好的对待，现在处于崩溃边缘。” “你想帮助他？” “是我需要他的帮助，我注意到他承担了本该由六个人进行的内务整理工作，其中包括军官宿舍清扫，也许我可以利用帮助他的机会进入电子设备无法监控到的区域。”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我还需要你的协助。” “当然可以，要我怎么做？” “我只有理论上的心理学知识，而且仅仅在模拟环境中进行过对人际关系的处理，我希望能通过你的协助在最短时间里获取亨利·克莱文的信任。” 不知道怎么回事，罗克居然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很像是不会泡妞的傻小子在求人给他出主意。” “亨利·克莱文是位男性。” “重点不是……好吧，他现在在干吗？” “怒火中烧地看着三个要他小心生殖器官的士兵，手里握着餐刀。” “你打算以什么身份接近他？” “另一个新兵。”艾斯卡挑选了和自己相仿的角色，一个名叫埃里克·哈特的年轻人，在确定周围没有认识的“熟人”后，艾斯卡向亨利走去。 第76章 不准欺骗的誓言 “我可以坐这里吗？”艾斯卡友好地询问。 “最好不要。”亨利似乎很意外有人想坐在他对面，“除非你也想被赖特训练。” 艾斯卡正想转头看一眼他说的人，但被罗克阻止了。 “别动，他说得很对。你的目的是取得他的信任，不是为他伸张正义，有些士官会过于严格地训练新兵，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没人会管。”罗克说，“让亨利觉得你和他一样害怕，一样受到欺负就够了。” “但是……” “可以找别的机会教训那些家伙。”罗克太了解艾斯卡，这个经常被称为机器的仿生人有着对人类强烈的爱护之心，总是希望能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受困者走出困境。他太适合当个维护正义的执法者，也许公正也被编写成程序内置在他的核心组件中。罗克会教他一些如何应对工作的方法和为人处世的技巧，但不想浇灭那份对他人的善意和爱，这在有些人类身上也是弥足珍贵的品质。 艾斯卡按照罗克的指点和亨利交谈起来。 第127章 “他是个混蛋，丹内尔也是。我看到他们对你做什么，丹内尔要我吃肥皂。” 艾斯卡在和罗克通话时质疑了这一点，肥皂不能吃。 我知道。罗克回答，所以才叫欺凌。 亨利同情地问：“你吃了吗？” “我吐出来了，不过他们没有笑，好像这真的是个训练一样。”艾斯卡说，“我们只有忍耐，为这种家伙去死不值得。” 亨利一瞬间放松了自己，握着餐刀的手也松弛下来。 他和罗克见过的很多受害者相似，在忍耐中渐渐崩溃，比起反抗对手，一个感同身受的同伴或许更能安抚他的情绪。想到有人和自己一样倒霉，亨利的愤怒也慢慢平复，难兄难弟一瞬间结成了盟友。 “我有三个兄弟姐妹，听说我到修德克里夫基地服役全都为我骄傲。”亨利说，“他们以为我就是那种穿着帅气战斗服，像电影里一样坐在坦克上擦枪的家伙。可我大部分时间拿的都是拖把，擦的是便池旁的尿渍。” “我相信这些都会过去，只要我们多忍耐一段时间。” “多久？一年，两年？还是等他们把我整死？” 艾斯卡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并且认为罗克也不能，因为这显然不是个例，而是“历史传统的恶习”让老兵认为欺负新丁是历来都有的规矩。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艾斯卡问。 “我不知道，顾好你自己吧，我还有整层厕所要打扫。” “我帮你。” 亨利迟疑了一下：“被他们看到你会倒大霉的。” “没关系，丹内尔中士去执行任务，他的狐朋狗党也不在。” “那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休息几天？”亨利又有了新疑问，虽然他遭受了很多不公对待，但显然不是个头脑迟钝的人。 “这么说吧，我希望这次我帮了你，下次你也能帮我。”艾斯卡按照罗克授意的话语回答他，“因为没办法对抗他们，整理内务和操练新兵在规则上都是合理的。” “难道吃肥皂和让我小心胯下的热狗被军犬咬掉也是合理的？” 艾斯卡无奈地说：“他们可以解释只是粗俗的玩笑，总之我们得互相帮助才能熬过去。” “好吧。”亨利比他更无奈地同意了，苦笑着说，“谢谢你愿意帮我，现在我们就是擦尿二人组了。” 艾斯卡问：“你负责哪几个区域的浴室和洗手间？” “一般来说公共浴室和厕所是几个人一起清理，有威尔、伯利、桑德斯、瓦里安和我这几个倒霉鬼。”亨利说，“可就算都是倒霉鬼也会分出几个更倒霉的去承受无缘无故的恶意，他们宁愿几个人一起打扫公共浴室，把军官宿舍都交给我。” “我没去过军官宿舍，打扫那里不好吗？总比公共浴室干净。” “有的还好，有的长官要求严格，比如洛夫少校就很可怕。我常常会觉得他想杀了我，他可能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下达过很多杀戮计划的命令。” 亨利每说到一个人的名字，艾斯卡就把档案找出来给罗克过目。通过这个倒霉的新兵，他们把那些电子设备无法查看到的区域大致摸了个遍。亨利能去的地方只是些需要清扫的生活设施，但那也足够了，只要艾斯卡能进入那片区域，他又可以借用别的身份获得更多自由活动的空间。 短暂的用餐时间过后，亨利和几个新人一起被叫去训话。艾斯卡分心留意着阿曼特·费舍尔的动向，好在他一直没醒，也没有人发现他。 ——希望剩下的时间足够继续进行亨利的倒霉蛋计划，让自己顺利进入核心区域。 被操练一番的亨利回到约定地点，准备和艾斯卡一起去执行接下去的“任务”。 艾斯卡以埃里克·哈特的身份自我介绍，撒谎对机器而言并不困难，只是囿于人类道德的规范约束，人们不会允许机器撒谎。艾斯卡作为警用助手，受限情况小得多，而且在罗克被通缉遭受死亡威胁后，他提高了指令级别以解除自己的部分限制，因此才能在这个固若金汤的基地中来去自如，骗过所有人。 亨利带他进入需要打扫的区域时并未受到阻拦，守卫认识他，虽然不认识艾斯卡，但他们通过三道门禁——脸部识别、虹膜扫描和指纹验证后都没有触发警报，屏幕上显示出艾斯卡的照片，档案却是埃里克·哈特。当然，如果艾斯卡一个人想进去很可能被拦住盘问，或是要求他出示证件核实，亨利不知不觉间为他做了掩护。 “这里是高级宿舍区，那边是控制中心和研究设施，后面是司令部。”亨利说，“我负责这一栋楼的全部内务，你可以先选，挑剔的洛夫少校在最上层。” “上面的我来负责。”艾斯卡说，“我会让少校先生满意的。” 亨利和他击掌：“那就交给你了，干不完我们都得加强训练。” “没问题。” 两人一起进去，艾斯卡等亨利在走廊转向后又回到外面。 抱歉。他因为无法为这个新兵完成内务工作而心生歉意，但也不会让对方因此受到苛责。 等他找到罗克和想要的东西后，打算让整个基地乱成一团，到时就不会有人在意今天有没有打扫浴室和厕所了。 “布雷恩警官，我进入到基地的核心区，这里有受军方保护的高级军官，也许能找到戴戒指的神秘人。” 第128章 “别太冒险。”罗克说，“如果有什么意外就尽你所能地逃跑，离开这，他们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但你不能落到那些家伙手里。” “布雷恩警官，我的元指令是保护你。” “现在变了，我要改掉你的元指令，你必须先考虑自己再考虑我。”罗克说，“我也一样，我们为自己的安全负责，保证完好无缺地回到对方身边。” 艾斯卡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在欺骗我，布雷恩警官，如果你能为自己的安全负责，就不会为了追寻真相故意被抓，让自己身陷这么危险的境地。” 罗克也沉默了片刻：“你越来越不好骗，我纠正一下，从现在开始，可以吗？从现在开始，我们得先为自己的安全负责，这样才能让对方安心。而且我相信你有能力保护自己，你也该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你，可你一直欺骗我。”艾斯卡说，“你发誓，下一次有什么计划必须先和我商量，制定一个完善的方案才可以实施。” “我发誓，我不会再瞒着你做任何事，要是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向你呼救。” 艾斯卡满意地说：“罗克·布雷恩警官，我已经把你刚才的誓言记录下来，如果违反我就重播给你听。” “我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话随时被记录在案了。”罗克说，“既然这样，我也要随时看到你在干什么，保持连线。” 艾斯卡把目光投向前方的宿舍，通过红外线和热感扫描来确定建筑物中的人员流动。因为距离太远，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他决定再靠近一点。 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仿生人和人类联手的状态下大胆进行着。 第77章 快速、暴力的方法 艾斯卡是罗克的眼睛，是他的耳朵和四肢，让他即使被困在某个房间也能身临其境地知晓一切。 这甚至得感谢他们强行给他戴上的视觉辅助器。罗克忍不住想，科技是平等的，既能带来约束也会给予自由。科技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使用者也应该公平地看待它。 艾斯卡带着亨利给他的清扫工具从容地在高级军官的宿舍间穿行，扫描每个经过身边的人的身份，并把他们列入基地人员表格里。 他还没发现值得怀疑的对象，罗克也没有从这份人员名单中看到熟人。 接着，艾斯卡又冒险来到亨利负责的上层区域，有些房间虽然有人在，却锁着门。艾斯卡只能从门牌上的名字确认房主的身份。 这次快速扫荡没什么收获。 他回到外面，望着远处的司令部。 “我想去那里。”艾斯卡说。 “那里显然超出新兵的职责范围和权限，你可能觉得换个身份就好，但事实上，士兵之间或许没那么熟悉，士官和军官一定是相互认识的，要混进司令部没那么容易。”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布雷恩警官，可以不考虑电子设备的防御和干扰，只想办法回避人类的当面接触盘问。” “只要你被注意就很难避免受盘问，你能骗过智能设备但骗不了人的眼睛和他们毫无理由产生的疑心。”罗克仿佛有些恍然大悟似的说，“原来我们都只能骗过同类，人类也很难在监视器和扫描机的监督下蒙混过关。”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布雷恩警官。” “我的建议是硬闯。” “你是说……” “就像对待旧宅地下室的门那样，你对不是电子锁的门无能为力，那就踹开它。” “我不认为司令部的门可以用脚踹开。” “只是个比方，我的意思是，你何不绕开正门，从别的地方进去，找个没人看守只有电子门禁工作的地方。人们常常以为只要锁上门就可以放心地减少巡逻。所以避开你不擅长的事，找到能和人工智能、电子设备打交道的入口。” “我明白了，这是个好建议。不得不说，你在不守规则这件事上总有很多非凡的灵感。” “非凡和灵感都是好词，我就安心接受了。”罗克说，“有人进来，先中断一下通讯。” 艾斯卡停止向视觉辅助器传输语音画面，只保留接收信号继续观察罗克身处环境的一切。 几个穿白色防护服的人走进来，由于艾斯卡修改了辅助器设置，罗克可以看到生物影像。 这些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像房间里有什么致命病毒似的。最后进来的那个推着辆小车，车上的金属盘里摆着好几个注射器和容器。 “干什么？”罗克警惕地问。 “例行检查。”其实对方没必要回答，一个人操作注射器，其他人负责控制罗克，迫使他配合就行了。 “查什么？” “我们需要掌握你的身体数据，来决定下一次记忆解析的安全阈值。别担心，我们很重视你的健康，只是抽取一点血液作为检测样本。”他觉得“重视被囚禁者的健康”是种温柔的安慰，对方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罗克确实没有抵抗，于是那些本该按住他的人只是站在两边待命。 负责抽血的人抓住罗克的手臂，针尖几乎已经刺穿皮肤，罗克忽然抬腿对准他的两腿间踢过去。一声惨叫，注射器的针头在罗克手臂上划了道细长的血痕，对方却因为那一脚而跪倒。 “别担心，我也很重视你的健康，所以只用了一点力气，过不了几分钟你就会恢复如常，将来还会有美满幸福的生活。”罗克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配合对方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可他的职业习惯从来不对任何强迫行为言听计从，更何况这些家伙还得到命令不但得保证他的身体完好无损，还要维持他的精神状态同样健康。他有很多方法可以对抗发泄，把他们搞得人仰马翻。 第129章 被踢得很惨的家伙过了好久才站起来，虽然两边的人上来抓住罗克，却没有更进一步的粗暴行径。采血在沉默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等对方收拾好一切准备离开时，罗克忽然问：“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人是谁？” 所有人都停下来，仿佛看到什么怪物似的转身望着他。接着有人犹犹豫豫地靠近检查了罗克头戴的视觉辅助器，艾斯卡及时改回设置，没让对方看出异常。 角落里并没有人，但这个人的存在令负责检测的人十分敬畏，甚至只是隐约提起都犯了禁忌。 “你看到什么？”穿防护服的人问。 罗克故弄玄虚地回答：“我看到有个人坐在角落里，穿着军服戴着面罩，左手上戴着枚戒指。” “什么时候？” “一直都在。” 几人面面相觑，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艾斯卡，你在听吗？” “是的，我在听。” “你觉得我有没有吓住他们？” “你那一脚确实把他们都吓到了。”艾斯卡说，“我发现你似乎很喜欢用类似出其不意的暴力来对付你的对手。” “因为大多数人认为我是警察，我会按照规矩办事，他们认为自己占了优势，以为我非得申请上级同意才能揍人，我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每个警察都这么体面。” “你为什么要说看到戴戒指的人坐在角落里？” “你不明白？”罗克说，“我让他们认为我确实看到了那个人，让他们以为某人的身份有暴露的可能。这些家伙无法决定该怎么做，就会把事件报告给能够处理问题的人。现在该你去追踪了，让你的人工智能朋友都运作起来，看看他们会和谁联系。” 艾斯卡立刻照办。离开监禁室后，其中一个穿防护服的人开始使用通信器联络，然而艾斯卡却无法听到通话内容。加密了？艾斯卡转而追踪另一方的信号源。意外的是，通讯信号的来源不是他认为的司令部，反而是建在宿舍旁毫不起眼的独立楼房。 他在那里吗？ 艾斯卡已经比对出基地大部分人员的名单，剩下每一个进入扫描范围的人都可能是他和罗克一直追踪的神秘人“蛾曼”，因此他甚至产生了一缕陌生的激动之情。 “布雷恩警官，我去追踪通讯信号。军官宿舍旁的楼房应该是个临时办公室。” 这里没有守卫，只有几个安装在墙上到处扫描的电子卫兵，智能门禁越多对艾斯卡而言越轻松，要说这些人工智能设备是他的朋友也不为过。大门需要确认身份，艾斯卡挑选了合适的军官信息进行登录，轻而易举地通过了检查。他这一身士兵的打扮很容易引人怀疑，可击倒对方夺取装备又容易带来不确定的风险，还不如想办法进行热感扫描，提前预知对方的行动采取回避措施更安全。 一路畅通无阻地追踪信号源来到四楼，艾斯卡的动作又快又谨慎，一旦发现前方有人靠近就找最近的转角和房间躲起来等对方通过。 他已将目标锁定在这一层走廊尽头的房间，通话虽已结束，目标却还没有离开。 罗克借助艾斯卡的眼睛等着一睹神秘人的真容，只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再调查他曾经接触过的人和每次行动的轨迹就能找到罪证。 “布雷恩警官，我要进去了。” “进了房间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用你的方法。” “我的方法？” “快速用暴力把房里的人击倒，这样不但能慢慢查实他的身份，还有时间把里面彻底搜查一遍。” “快速用暴力……”罗克斟酌着艾斯卡看似不假思索说出的计划，回想起刚到警局时，他还是个把规则挂在嘴边，申明自己用枪需要得到许可的乖乖机器人，现在却把自己的坏习惯学了个五毒俱全。 艾斯卡显然只是把计划内容告诉他，并没有给他时间同意或反对，话音刚落就已开始付诸实施。 这里的房门同样需要进行生物密码解锁，艾斯卡先禁用语音提示，以免解锁时智能助手发出声音惊动房里的人。自动门悄无声息地敞开，室内一片昏暗。艾斯卡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扫描内部，发现只有一个人在最内侧的房间。 很好，无论这家伙是否是神秘人“蛾曼”，至少总和他脱不了关系。 艾斯卡绕到他背后，看到他正低头看着桌上的电脑。仿生人不必屏住呼吸，还能控制身体行走的力度，可以完全不发出声音地锁定目标——后颈，短暂勒住几秒就能让人失去意识。艾斯卡的动作如此稳定，罗克却紧张得心跳加速。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艾斯卡传回的画面也是热感应的，只能看到一片五颜六色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他应该提醒艾斯卡把这个功能暂时关闭，可却毫无开口说话的意识。 他想知道这家伙究竟是谁！ 轰然巨响打破了平静，在这紧要关头，士兵们从门外闯了进来。 第78章 最喜欢的仿生人搭档 “艾斯卡！” 罗克顾不得正在假装睡觉，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锁在身后的双手差点让他再次倒下。 “艾斯卡！你还在吗？”耳边传来的阵阵扫射声，伴随着镜头剧烈晃动，让罗克担心之余又有些安慰，至少艾斯卡的身体功能没有损坏，还能继续传输信息。 第130章 “我没事，布雷恩警官。” “发生了什么？” “有一群士兵闯进来，我正在躲避。”艾斯卡说，“但那个人不见了，士兵赶到后他从秘密出口逃离了房间，我还没看清他的长相，也没有得到他的生物信息，要是他逃走了，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我有问你那个人怎么样吗？别管他是谁，保护好你自己。” “我正在扫描设施，希望能找到他离开的出口。” 艾斯卡几乎一瞬间就被包围了，在没人下达命令的情况下士兵已经开始射击。子弹织成密不透风的弹网，这显然不是士兵们自己的意志，而来自某人的指令。艾斯卡思索着究竟哪一步错误给敌人留下追踪的线索，他是超级智能，但不是唯一的人工智能，他的机器朋友只需要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中发挥最大作用就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和阻碍。 无论如何，这对艾斯卡而言是绝大的挑战。他找到了秘密出口，一根直上直下能让消防员迅速下楼的金属柱子。艾斯卡听着枪声，同时计算好几个人开枪的频率和弹药数，在近一半人后退换弹的间隙冲向出口。 罗克只觉得视线猛烈震荡，这种感觉很熟悉，是中弹造成的冲击。艾斯卡被击中了，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进，很快抓住柱子往地面滑去。 “混蛋，臭小子……艾斯卡！” 罗克跪坐在床上，把铐在身后的双手从脚底绕到前面，情急之下，手铐的金属边缘将手腕磨出几道鲜红的伤口。这时门开了，罗克想找个能当武器的东西，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他们没给他留下任何具备攻击性的物品。没关系，他还有手和脚，这就是最有用的武器。罗克跑到门边打算一脚踢倒进来的人，最好能抢到对方的枪或别的什么，然而进来的是krs-9机器人。 罗克无法判断这个机器人是受艾斯卡还是军方控制。 九号挪动履带脚，笨拙地在罗克面前停下。 “布雷恩警官，跟我来。” “艾斯卡。” “你得尽快离开，我让九号带路，避开人多的地方，你一定要跟紧它。” “你呢？” “只要你到达安全地点，我会尽快赶来和你汇合。” “你发誓。”罗克跟着九号走出房间，他还光着脚，得找双鞋才能跑得远，不过这都是小事，现在最让他担心的是艾斯卡的处境。 “我发誓，布雷恩警官，我一定会完完整整地来见你。”九号甚至抬起那只傻乎乎的手臂向罗克做了个立誓的动作。 “我刚才感到你中弹了。” 九号别扭地转身带路，似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艾斯卡，告诉我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是被几颗子弹击中。” “几颗？” “……三颗” “在哪？” “不重要的位置。”艾斯卡说，“我的关键系统一切完好，可以继续和你通话、修改电子设备的程序、带领你走安全路线，所以别担心，我真的很好。” 艾斯卡看着自己的仿生血液滴落在地面，和上次被艾薇割开喉咙不同，子弹不但击穿表层皮肤，而且钻进他的身体破坏了一部分机械结构，纳米机器人来不及修复枪伤造成的大量失血，紧急情况下只能通过封闭受伤部位的机能降低影响，进行低功耗运作。这让他行走的速度变得迟钝，手臂和指节反应也很缓慢，好在他的核心组件和网络系统没有受损，依然可以侵入改写这里的设备。 他担心的是事后去哪里修复自己，赫菲尔斯公司和未来生命团队的分歧无法左右上层意志，如果一方势力占上风，要求收回仿生人警用助手的话，公司是无法抗拒的。卡特或许会一直站在他和罗克这边，可能做的也仅仅只是让他玩“捉迷藏”，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要自投罗网。 艾斯卡落到地面后先躲在下方等候，一个心急的士兵跟下来，他就夺走对方挂在肩膀上的枪。 有了武器就好办多了。 艾斯卡虽然没有进行过军事训练，可他有任何优秀士兵都不具备的检测系统，就像卫星定位能提前预测汽车的行动轨迹和路况一样，通过锁定对手扫描他们的行为来判断接下去的进攻策略。他在士兵们试图追赶的间隙连续射击，让对方不得不谨慎后退等待机会，有人稍微移动就继续开枪警告。 几回合后，对手心中渐渐充满疑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想法会被琢磨得如此透彻。 罗克看到了他的“战术”，如果这能称之为战术的话，艾斯卡无疑是个战术大师。 “蛾曼”应该没有走远。 罗克不情愿地想，他和艾斯卡冒了那么大的险，以自己为诱饵深入敌方腹地，仍然没能如愿以偿看到这个神秘人的真面目。 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内心反复翻滚着这个问题，这家伙到底是谁，竟然把自己保护得如此严密。他对军方，对这个国家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罗克挥去脑中这股不忿和遗憾，跟着九号在基地通道中穿梭。艾斯卡一边和整支战斗小队交战一边引导他寻找出路。前方一旦有人经过，九号就会提前停下，让罗克有足够时间进入藏身处，有时它还会肩负起引开对方的任务。 “要是有工具能打开这该死的手铐就好了。” “抱歉，我没注意到这件事，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因为你看起来行动自如。” 第131章 “还有这玩意儿。”罗克抬手敲敲脑袋上的视觉辅助器，“不过它可以让我看到你的情况，只要把锁扣解除就行了。” 九号停下来，伸出机械臂夹住手铐两侧轻轻扭动，那副看来十分坚固的镣铐就被掰开了。 “谢谢……”罗克说，“我竟然被这么一个暴力机器人喂了两顿饭，它没有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真是我的幸运。” “如果继续让它照顾你，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艾斯卡说，“但我已经接手了，现在rks-9非常安全。” “等遇到下一个落单的家伙，我要他的衣服和装备。” “我替你解除了视觉辅助器的密码锁，现在你可以把它拿下来。” “把它扔了就没办法和你联系了。” “还有九号。” “我刚有点喜欢这玩意儿。”罗克恋恋不舍地取下辅助器，习惯了它的模拟视觉，真实世界看起来反而有些模糊。他把辅助器套在九号的铁脑袋上，开始随机寻找一名“幸运”士兵。很快，九号——艾斯卡为他找到一个。 这个士兵看来十分悠闲，正拿着份文件边走边看。 罗克从转角出来，对准他的脸上正面一拳，毫无意外地把他击晕过去，然后立刻抬起他的上半身往角落拖行，九号贴心地帮忙抬对方的腿。罗克总觉得只要艾斯卡写入自己的程序，这些死气沉沉、乏味冷硬的机器都变得可爱起来，归根到底他还是最喜欢自己的仿生人搭档。 希望他平安无事。 罗克脱掉身上像睡衣一样的衣服，换上“幸运士兵”的军服。站起来时，他发现九号努力抬着脑袋看他。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罗克把自己检查了一遍后问。 “没什么不对。”艾斯卡回答，“你很适合穿军装，布雷恩警官，你有没有考虑过像你父亲一样当个军人？” “没有。艾斯卡，我和你在一起时间久了，越来越缺乏紧张感。刚才你告诉我自己中了三枪，现在还有闲情逸致关心我的外表？” 罗克知道他可以多线路处理问题，他可以冷静地同时做几件事，但身为人类的自己可不能对危机视同儿戏。这个士兵身上没有武器，罗克失望地把他留在空房间里。 黑鸦给他的枪有两把丢在莫里斯的研究室，剩下的应该是被绑架他的人没收了。不过既然这里是军事基地，要找几把枪应该不会太难。 他继续跟着九号，军用机器人忽然停下。罗克警觉地躲到一旁，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九号收起双臂做出待机姿态。罗克想等对方经过，脚步声却在走廊上停止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问：“这里怎么会有rks-9？” 第79章 与未来生命的牵绊 是他的疏忽。 九号作为基地中的劳务机器，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稀奇，可问题在于此刻它的铁脑袋上还套着那个视觉辅助器。 罗克后悔自己怎么会做这种蠢事，他得弥补错误。听脚步声对方只有两个人，只要击倒他们，不但能保住九号，说不定还能缴获手枪。 两秒制定计划，立刻付诸实施。 罗克镇定自若地出现，打赌对方不会立刻起疑。唯一让他感到有点意外的是这两个人并非普通士兵，一个少尉，一个中尉。面对身穿军服而来的士兵，两人的确没有怀疑。罗克走过去，面对他们抬起手，似乎要行个军礼，却在对方视线投来的瞬间，右肘横扫撞在其中一人的太阳穴上。这一下可不轻，对方立刻失去意识摔在地上。罗克紧接着勒住另一个人的脸，防止他喊叫。对手反应很快，也有相当熟练的格斗技巧进行反击，罗克很难像前者一样出其不意地击倒他。可谁也没想到刚才缩在角落中一动不动的krs-9忽然站起来，两条机械手臂对着那人的膝盖紧紧一抱，顿时让他失去平衡，后脑砸在地板上。 “我们合作得真不错。”罗克喘着气，把手伸给机器人，九号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抬手和他击掌。 艾斯卡的嘴角露出微笑，对于人类之间简单的庆祝方式他并非一无所知，这是罗克第一次和他击掌，虽然是通过另一台机器进行的，也让他感到非常愉快。不愉快的是，他左腿以下的仿生血液储量几乎清空，机能已经严重不足。 “艾斯卡，告诉我你现在在哪。”罗克说，“我要和你会合。” “你先跟着九号去安全的地方，我很快就过来。” “我现在很安全，还拿到了武器。”罗克从昏迷的军官身上搜出手枪，虽然算不上火力威猛，弹药却十分充足，“或者你告诉我哪里能搞到车，我来接应你。” “布雷恩警官，我在追踪那个神秘人，我有把握可以扫描到他的信息。” 是的，有把握，如果他没有中枪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追上对方了。艾斯卡尝试紧急修复，但没有仿生血液运送，纳米机器人无法抵达受损部位。手臂的情况好一点，子弹擦过关键部件，他还能控制手指扣动扳机。 基地核心区域的监控设备加强了防范级别，入侵系统远不如外面那么简单，每次进入一个设备都需要解密，这让艾斯卡的行动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可他没有放弃，只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就能从他身上辐射出人际网络，找出整个事件的根源。 “布雷恩警官，在你右前方有个房间，莫里斯博士在里面，请你去救他，随后我会让九号带你来和我会合。” 第132章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想让我别妨碍你冲锋陷阵，所以给我找点事做。”罗克说，“这活找得不错，我确实得救那个老头子，但你也别想甩开我。” “我什么都骗不过你，布雷恩警官，再见。” “你说什么？” “我是说等一会儿见。” 通讯没有中断，但九号不再开口了，罗克心中像有几百只蜜蜂撞来撞去般混乱不安。必须速战速决，他打定主意，很快找到关押莫里斯的房间。电子门锁显示红灯，但在罗克靠近时就自动转成绿色。 “谢谢。”是艾斯卡替他开门。 罗克一进去就听到了莫里斯痛苦的喘息。 “博士。” 老人身上到处绑着绷带，应该已经有人对伤口进行了治疗，他暂时死不了，但好像也活不久。外伤对这个年纪的老人而言就像和死神玩扑克，全靠运气。 “是我，布雷恩。”罗克轻声说，“我带你离开这。” 艾斯卡确实安排了一个好活给他，带着个垂死的老人是绝对没可能东奔西跑的，唯一的选择只有去所谓的“安全地点”等候。这家伙不但开始不听命令，还学会了算计。 莫里斯神志不清地睁开眼睛，似乎无法辨认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布雷恩，布雷恩……中校，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莫里斯的眼球上有一层淡淡的白膜，不知道是太久不见光还是衰老的缘故，罗克甚至觉得那是一层死气。 “我不是中校，我是罗克，你伤得很重，博士。我带你走，你得忍耐一下伤口的疼痛。”罗克说着想把他扶起来，看似虚弱无力的莫里斯却忽然用力挣扎。 “不，我要留下。”他的力气超乎想象，在罗克的手臂上抓出一道血痕，“我已经没办法在外面生活了，这里就是我的一切……” “我知道，我们不到外面去，就在这，只是替你换个更宽敞的房间，让你早点好起来。”罗克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 莫里斯顺从地坐直了，满脸皱纹里都盛着痛苦，一瞬间他好像又认出了罗克：“你不是布雷恩。” “我是的，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布雷恩。”罗克耐心地说，“耐特·布雷恩是我父亲。” “我想起来了，你是罗克，是他的儿子。” “是的，博士，我们得抓紧时间。” “我要留在这里。”莫里斯气喘吁吁地说，“我不想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但他们会杀了你。” “他们当然会杀了我，随时都可以。”莫里斯的脑子渐渐恢复清醒，看着罗克说，“他们没有杀我是因为我还有一点用，如果始终无法从你这里得到密码，银弓计划就会正式进入下个阶段，熟悉原计划的人当然越多越好。” “你还要为他们干活。” “我会的，只是进展很慢。”莫里斯说了一句让罗克印象深刻的话，“我现在可以在任何时候死去，已经没有遗憾了。” 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没有目标。 罗克迟疑片刻，看到老人眼中模模糊糊的白光。 “很抱歉博士，我认为以你现在的状态无法正确判断自己的处境，我们先离开再讨论有没有遗憾的问题。” 罗克再次试图背上他，这回莫里斯的抗拒更明显。罗克已经明白无法在他清醒的时候把他带走，可又不能对已经重伤的老人动粗。 “你走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你想起密码也会有自己的选择。”莫里斯苦笑着说，“像你父亲一样，他做选择的时候从来不管别人的想法。” “博士，我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错了也没关系。” 罗克尊重他的决定，因为莫里斯似乎在暗示他，只要他始终不交出密码，军方就会继续让曾经参与过研究的人活着。对莫里斯来说，无论结果好坏那都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 ——我是不是应该期待他早一点死去，这样那个可能毁灭人类的危险计划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莫里斯并不是计划的关键人物，真正重要的人早已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死了。莫里斯也想复制他父亲的计划——存有希望，但进展无限近零。 罗克最后又看了莫里斯一眼，老人却不再理会他，慢吞吞地重新躺回床上。 “博士不肯走，你的计划落空了。”罗克对九号说。 机器人没有回应。 “艾斯卡。” 还是没有回应，krs-9在原地转了一圈后从打开门里走了出去。 艾斯卡失去了对它的控制？ 罗克冲出房间，回忆最后通过艾斯卡的连接看到的画面。 他说过在军官宿舍区附近，罗克凭着自己多年来探案的直觉和常识去找。 没有艾斯卡的引导，他无法再提前回避来往的人，好在（不该用这个词）警报突然响了。 罗克十分自然地跟着进入紧急状态后往某个方向奔跑的士兵，对方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两人先后一起冲出研究设施，外面已是夜幕降临，巨大的探照灯照亮了空地、通道和人们往来的必经之路。 罗克听到枪声，枪战还没有结束。 尖锐的警报在不断集结基地中的士兵。 艾斯卡，你在哪？ 罗克身边没有电子设备，只有装满子弹的手枪，他们失去了联系。 第133章 在罗克心中，艾斯卡早已是无所不能的未来生命，是人类科技的辉煌之作，只要他还有余裕，就可以驱动周围的机器。可现在什么也没发生，他们似乎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不再是搭档，所有牵绊都在那一刻被斩断。 枪声停止了。 第80章 自毁的决心 艾斯卡追上了目标，只是对方在士兵掩护下撤离，并且始终背对自己，令他无法扫描到完整的面部信息。 机能下降导致他的追赶速度渐渐落后，眼看又要失去对方的行踪，艾斯卡情急之下抬起枪瞄准那人的肩膀射击。这一枪并不打算要对方的命，只为阻止他再次进入室内设施。然而子弹没有命中，那人身旁的士兵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替他挡住了袭击，弹头正中士兵穿着防弹衣的后背，没有带来严重损伤。 艾斯卡四处搜寻自己能够控制的设备和机器。 一辆停在空地上的无人车成了首选目标。 他轻而易举地突破无人车的防御程序，改写智能代码，让它成为助手从前方阻拦“神秘人”的去路。这一招显然超出对方预想，车子冲散了负责掩护的士兵，引起一阵混乱。艾斯卡始终把目标锁定在那个身份不明的军官身上，很近了，对方在无人车的冲撞中不得不闪身躲避，艾斯卡操纵车辆反复撞击，有个大胆的士兵跳上车试图关闭它，但艾斯卡设置的权限高于操作者。 这个距离还不够近，艾斯卡尝试几次扫描和比对，只能得出信息不完全的结果。 再近一点。 他想，只要扫描到身份就立刻掉头去和罗克会合。 这不是理性的判断，或者说从进入这个基地开始他就失去了机器的理性。罗克可以冲动，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人类总在犯错，而且常常一错再错。他们受情感干扰会过于乐观而高估自己、低估风险，并付出巨大代价。可他不是人类，ask530是超级智能，是人类科技史上的最高成就，如果连他也失去理性凭一时冲动行事，人类创造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艾斯卡知道什么是更理性的选择——立刻放弃眼前过于冒险的计划，在警报集结更多士兵到来之前脱出重围找到罗克，等待下一次机会。只要保守住自己是仿生人的秘密，对方迟早会在人工智能、电子设备的环绕下露出破绽。可明知如此，艾斯卡的选择却是像罗克一样，不愿意放弃近在眼前的机会，他甚至没有考虑自己该如何撤离，想的仅仅是把扫描到的信息传输到罗克能读取的设备上。 突然间，他感到身体从后往前受到剧烈震荡，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心脏部位。 系统警告响起，提醒他正受到严重破坏，仿生血液将停止输送至非必要机体，回收纳米机器人到重伤位置进行紧急修复。警报进入休眠状态倒计时，要求就近寻找安全地点，然而周围并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除此之外所有额外功能都被停止了。 艾斯卡强行启动扫描功能继续进行被击中前中断的工作，但系统判断他有自毁倾向，中止了指令。 ——你不是你自己，你永远受别人操控，只要你还被困在这个躯壳里就永远也不会是你自己。 艾斯卡从没有过真正需要牺牲自我的经历，即使第一次和罗克搭档时冒险去接那个装着微型放射性物质的胶囊容器，也是经过精确计算后找到的最佳时机，不会因此让自己受到损伤。 他甚至不知道安全系统会在核心组件受损时停止一切功能来强制保证有足够时间寻找可靠的休眠地点。明明他不会感到疼痛，身体却越来越不受控制，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体内有另一股力量在操纵他往相反的方向行动。 只差一点了，艾斯卡感到无比愤怒和遗憾，眼看着目标在可视范围内中越走越远。士兵包围上来，他们还没有发现眼前这个非法入侵者不是人类，可心脏中枪仍没有倒下的情况不管什么时候都极其少见。艾斯卡失去了第一个目标，只能把不落入敌人手中作为第二目标。 他仅有的机能都用于支持四肢和身体驱动，在对方以为他下一秒就会因为重伤失血昏迷时，他又突然奋起反击。虽然艾斯卡的射击精准无误，可还是无法阻止全副武装的士兵们有战术的默契配合，当子弹再次穿进胸腹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喊着：“停止！” 罗克握着枪，枪口瞄准离艾斯卡最近的士兵，威胁他往后退开。 “放下枪。”士官命令他，“你们逃不掉，放下武器我可以保证立刻找人治疗他的枪伤。” “你代表谁和我谈判？”罗克把目光转向他，“代表你自己？你可以做决定吗？” 显然对方没有这个权限。 罗克问：“谁有决定权？” 没人开口，于是他又重复一遍，一字一句地问：“谁，有决定权？” “你们不可能逃走，放弃抵抗是最好的选择。” 罗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长相陌生的军官从士兵身后走出来。罗克不认识他，但他说话的嗓音和语调很熟悉，正是记忆解析实验室中对他说话的人。 “你说了算吗？”罗克问他。 “那得看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辆加满油的车，两把装满子弹的突击步枪，我要我的搭档离开前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动，解除基地的警戒系统，直到我们彻底消失在你们的追踪范围内。”罗克说，“至于这个范围有多少，你应该很清楚，我也有自己的办法知道，所以不要试图欺骗我。” 第134章 对方沉默片刻后问：“你提的都是条件，如果我不答应，你又打算怎么办？” 罗克说：“我打算这么做。” 他抬起枪，枪口对准自己的下巴，脸上虽有笑容，目光却十分肃然：“如果你拒绝我的条件，我就会带着你们想要的密码去死，不知道脑死亡后，你们的记忆解析还能不能起作用。” 一片寂静，没人采取行动，也没人说话。 罗克打破沉默，说道：“艾斯卡，过来。” 艾斯卡听话地走向他身边，士兵们仍然没有得到攻击指令，罗克问：“我要的车在哪？” 僵持了大约一分钟左右，罗克握枪的手始终稳定又紧绷，显示出随时能够开枪的决心。对方似乎想让罗克身后的士兵悄悄上前制服他，但只是目光稍有闪烁，罗克的手指就扣住扳机往下压。在场的都是精通枪械的军人，很容易看出击锤正处于一种微妙状态，只是手指轻颤就会让枪射出致命子弹。 蠢蠢欲动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又过了半分钟，一名士兵来到，低声说了些什么，于是对方妥协了，下令开一辆吉普车过来，开车的士兵把自己的枪放在后车座上。 “还有一把，我需要两把枪，给我看弹夹。”罗克反而成了最不着急的人，他让艾斯卡先上车，自己在士兵展示了枪械的性能和弹药后，又让艾斯卡查看车子的油量和发动机，确认一切正常才跳上驾驶座，在众目睽睽下畅行无阻地往基地出口而去。 一路上非但没人阻拦，甚至还有士兵为他们指路。 罗克知道对方如此小心翼翼背后的动机，可没想过会这么顺利。在尚未真正脱离危险之前，他的心始终被看不见的手握紧，就像那根扣着扳机近乎僵硬的手指一样。 艾斯卡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罗克很担心他，却无法分心照顾，只能硬起心肠说服自己仿生人不会死，只是像上次一样有些损坏。他可以修复，可以焕然一新，可以…… 他心如刀绞，直到吉普车开出十几公里外才放下枪。 罗克发现左手手指失去了知觉，变得冰冷生硬，像假肢。副驾驶座的艾斯卡也一样，罗克伸手去摸他的皮肤，犹如僵硬的尸体，上次拥抱时明明感觉到他和人类并无不同的体温和柔软。 “艾斯卡？” 罗克把车停在空旷的荒原上，如果有人追来一眼就能看到。 他把车座往后放下，查看艾斯卡中枪的位置。五处枪伤，比之前说的还多两枪，如果艾斯卡没有欺骗他，那就是在他们中断联系后又有人朝他射击。 心脏上那一枪对人类来说无疑是致命的，罗克不知道对仿生人的伤害有多重，艾斯卡像人类一样流血，虽然没有那么多，却也把自己搞得惨不忍睹。 罗克擦掉他脸颊上的血，像父母唤醒幼小的孩子一样温柔地呼唤他：“艾斯卡，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第81章 逃亡与拯救 他像睡着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苍白得可怕。 这是因为机能停止造成的，还是这种状态下仿生人系统仍在模拟人类受伤失血的模样？ 罗克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知觉的左手正在发抖，他又呼唤了一次，期望眼前的人能睁开双眼醒过来。 他的手机呢？他的车，他的笔记本电脑，只要还有任何一样电子设备，他都会尝试唤醒“迷你”、“二号”、“九号”和随便什么程序，问问他们艾斯卡究竟怎么了。可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辆军用吉普，一把手枪和两支装满子弹的突击步枪。 他可以去最近的旅店、加油站找个公用电话，但不知道能联系谁。有一瞬间，罗克真的很想脱掉艾斯卡的衣服，找找他的开关在哪，想一遍又一遍重新启动他。最后，他选择拥抱，把自己的脸贴在艾斯卡颈边，试图用体温让自己的搭档温暖起来。 “艾斯卡……你还活着对吗？” 他期望艾斯卡像上次在彩色灵魂酒吧里一样自检后重启，用一贯温柔稳定的声音叫他“布雷恩警官”，要求他不要离开自己身边。然而怀中这个冰冷的身体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子弹射穿了“心脏”，那是他的核心组件，他的手脚和腹部都有枪伤，简直伤痕累累。 罗克抱紧他，想从他的颈项上听到脉搏声，即使那是电动马达震动模拟出来的。 “艾斯卡，快告诉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你醒过来？” 罗克不记得最后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很久以前，他还小，久得已经忘记流泪是怎么回事了。父亲的葬礼上他没有流泪，母亲不肯出席葬礼，他都不记得她的样子。 这样很好，人应该是独立的个体，不依赖任何人就能生存，失去谁也不会痛苦。知道托比殉职、亨特局长被杀，罗克心中的愤怒大于悲哀，可现在他却在流泪，为一个被人们认为“没有生命”的机器人伤心抽泣，不停亲吻对方的脸颊、眼睛和冰冷的嘴唇。 他记得父亲偷偷带他去爬山摔伤后，母亲发疯一样赶到医院，就这样一边哭一边吻他的脸颊、眼睛和嘴唇。不，那说不定是他弥留之际的假想。母亲只会把父亲犯下的错误当成武器攻击对方，他们多半是在监护室外争吵起来。父亲不喜欢和女人吵架，所以很快就离开了，只剩母亲一个人在门外哭泣。 她打定主意要独自离开，所以一直在等他长大，这是她的责任，也是罗克至今仍然对她心存敬意的原因。他一直希望她能早点走，因为这个女人的心碎了，不过她还是等到他成年才消失，像人生旅途中一盏昏暗老旧的路灯，闪闪烁烁，最后突然熄灭。 第135章 这不重要。 罗克不明白为什么悲恸时会有那么多琐碎的记忆像玻璃碎片一样袭击他，把他割得遍体鳞伤，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艾斯卡救活。他比别人幸运百倍，正常人早已是真正的尸体，仿生人还有救。 罗克抹掉久违的眼泪，依依不舍地放开艾斯卡冷硬的身体，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能去赫菲尔斯维修中心，那是自投罗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修好一个仿生机器人？总不见得是杰迪·福斯特那家伙的破烂修车厂吧。 唯一有可能帮得上忙的人就是卡特·芬斯特，他的号码…… 罗克努力回忆卡特给他的卡片。 他的脑子阵阵刺痛，伴随着轻微的麻木感，可记忆却越来越清晰，卡片上的数字一个接一个跳出来，甚至还记起自己输入这些数字时的一些小细节。比如卡片上的9比别的数字长一些，下面的勾像长尾猴优雅的尾巴，0完全是圆的，中间有笑脸符号，上面还有个像卡通天线一样的涂鸦，大概是机器人创造者们小幽默……诸如此类。 罗克一向认为自己的记性很好，无论探案过程中留意到的细节还是看过的文件都能很快记住，不过这样具体又清晰的记忆却是头一次，伴随着陌生的刺痛感，让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那些家伙在记忆解析实验室里对他的脑子做了手脚。 够了，不要疑神疑鬼，得找个能打电话的地方。失去艾斯卡的辅助，身无分文，没有手机、电脑，连地图都无法查看，眼下只能先离基地越远越好。 他选了条路出发，重新回到公路上。 不知道那些家伙会不会追来，现在他只能靠自己去判断，拿出以前当警察时从逃犯身上学到的逃亡技巧——军方肯定有很多办法追踪这辆车，所以应该尽快把它换掉。 半小时后，罗克找到一个藏在树林里的旧农场，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榆树农庄。 榆树。 罗克不由自主地想，是他和艾斯卡第一次接到的凶杀案，那时他们还是不合拍的搭档，现在已经算得上生死之交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艾斯卡双眼紧闭，虽然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可又仿佛睡得很安稳。 罗克抚摸他的脸颊，依然是冰冷的触感。 睡一会儿吧。他在心里说，不要像人类一样整天觉得时间不够用，你也应该有休息的时候。 罗克在路边停下车，把手枪塞在口袋里，背上一支步枪走进农庄。 这里几乎荒废了，农田没有作物，牲口栏里只有几只没精打采的羊和一头瘦弱的奶牛，到处苍蝇乱飞，让人想起恐怖故事里的死亡庄园。 罗克看到农场主和他的妻子坐在木屋门口看他，对他一身军人装扮和肩上的步枪投来警惕的目光。罗克几乎可以确定这里没有年轻人，这对老夫妇是农场唯一的主人。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认出他，距离通缉令发布才几天时间，即使在这么荒僻的地方人们也会收看电视新闻。罗克向年纪更大的男人打招呼：“你好。” “你想干什么？”老男人粗鲁地反问，妻子紧张地挨着丈夫，他们还有一只雪白的比利牛斯犬。 “我想借用一下你们的电话，或者手机。” “我们不用那玩意。” 以他们的年纪来说，排斥科技产品和电子设备并不稀奇，但只要不是与世隔绝的野人就不可能没有电话。 罗克说：“我会给你们一点报酬，只要打个电话就行。” “什么报酬？”丈夫问，并且悄悄看他肩头挂着的突击步枪。 罗克故意带着这把枪来求助，是因为远离城市的小镇和农庄离法制也很遥远，人们会更想要些可靠的武器自保。 “这里晚上有狼吗？” 罗克看到那条白熊犬戴着尖刺项圈，眼睛上有一块伤疤。 “有时候有。” “你的狗很勇敢。”罗克说，“如果你愿意让我打个电话，我可以把枪留给你。” 丈夫的目光早就在那支枪上来回扫了好几遍，妻子行动迟缓地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罗克打定主意，如果妻子这时候站起来回木屋去，他就立刻掉头走开。然而妻子说完后，丈夫只是严肃地说，有人来追查这把枪的下落他会很麻烦。 原来他们把他当成逃兵，毕竟这里距离军事基地不太远，说不定以前也有亨利那样的倒霉蛋出逃过。 就让他们误会好了，罗克也觉得自己很像个逃兵，而且真有人追来，这对夫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他。他已经学会了时刻提高警惕，把陌生人当做潜在的敌人对待。 “给我看看你的枪。”老男人说。 罗克卸下子弹，把枪递给他，对方摸了摸枪身，爱不释手。只是打个电话就能换到这样的军用枪械，对方更有理由相信他是个从军队里逃跑的家伙，不过那也没关系。 老人对妻子说：“把你的手机给他。” 妻子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是个现在已经很难看到的旧式手机，几排褪色的按键在狭小的屏幕下方排列着。 老男人说：“我可以送给你，你去远点的地方打。” 罗克看着他用力攥紧手机的手问：“你还要什么？” “我要你的靴子。我一直想要双好点的靴子，穿着它赶牲口的时候不会跌跤。” 妻子小声附和：“你的脚和他差不多大。” 第136章 只是靴子而已，现在他们要什么罗克都会给，只要能拿到可以拨出号码的手机就行。 买卖很快达成了，罗克光着脚走回吉普车上，先开出几公里远，然后停下开始按记忆中的号码拨打电话。 第82章 拥有者们 卡特会接吗？ 罗克不像艾斯卡那么乐观，觉得自己的创造者是个聪明、专注、浪漫的理想主义者。事实上，他认为只要卡特参与了艾斯卡的研究开发，即使没有当面和政府投资人打交道，也会不可避免地受制于人。 如果他不愿帮忙，甚至更坏的后果是把这通电话当成线索报告给调查局，那对自己的处境是极其不利的。然而罗克还是决定试一试，只要能让艾斯卡醒过来，什么样的冒险都值得。 他仍然不习惯用修理这个词来对待艾斯卡的损坏，托比曾经说过他是个古怪的家伙，因为他觉得任何事物都有生命，不只是人、动物、植物，连石头、木头、金属都是活的。 “那你认为什么是死的？”托比问。 “我已经改掉很多，长大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会减少。”罗克说，“小时候我觉得垃圾也有生命，把苹果皮扔在垃圾桶里，想到它们会待在臭烘烘的袋子里运到垃圾场，我就感到很难过。” “那上厕所怎么办，擦过的手纸更惨。”那时托比笑得很开心，对搭档童年时的怪癖感到兴趣盎然，“你很适合当警察，这份职业就像天生为你而设。” 他的言外之意是人们总觉得凶案警察和医生一样看了太多人的尸体，对生死习以为常，会变得冷酷无情，可只有他们自己明白，死亡越近，生命才越珍贵。 和那些沉默安静的岩石、木块、钢铁、流水相比，艾斯卡的生命迹象那么明显。罗克从没有把他当成机器，尽管有时他会把“不听话的机器”挂在嘴边，但那就像有人生气时骂“你这个混蛋”差不多。 他相信艾斯卡是有生命的，即使组成他的一切都不那么具有“生命”特征，最终却拼凑出最善解人意，闪烁着人性光辉的生命体。所以他要让他活过来，让他重新面露微笑地叫他“布雷恩警官”，或许，还可以更亲昵一些…… 电话接通了，不是卡特，而是一个悦耳的女声。 “你好，请问你是哪一位？” 罗克愣了一下，他去见过卡特·芬斯特，整个十二层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过作为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最重要的项目负责人，卡特有个为他处理日常琐事的秘书好像也无可厚非。罗克想尽量避免其他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因此不自觉地停顿下来。 “你的号码显示是一位叫米亚的女士，这位女士和我们没有任何商业往来，请问你是她的什么人？” 罗克反问：“据我所知手机号码属于个人隐私受法律保护，你是通过合法权限获取的信息吗？” “赫菲尔斯公司有多方合作的机密项目，已经获取来访权限过滤，并且对外公布了隐私条款，你可以在我们的网站上找到这些授权信息。”女声温柔亲切地说，“我叫莫妮，是卡特的智能助手，很高兴认识你。” “智能助手，这么说你是……” 罗克还没来得及说完，对话就被转接了，卡特的声音在问：“是谁的电话？” “来电号码是一位叫米亚·阿特金斯的女士，但从声纹信息判断，来电人的身份是罗克·布雷恩警官。我已经设定了此次通话的最高级别加密。” “谢谢，莫妮。”卡特问，“嗨，布雷恩警官，没有画面吗？” “这不是视频通话。” “怎么回事，艾斯卡没有给你接通视频？就算手机丢了，只要有屏幕能显示就难不倒他。”卡特非常敏锐地捕捉到问题的重点，“艾斯卡怎么了？” “他受了点伤。”罗克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损坏得很严重？” “他一直没有醒过来，不像上次在酒吧受伤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你现在在哪？”卡特问，“安全吗？” “我觉得还算安全，但不能说绝对安全。” “好吧，我需要你找个能把他放平的地方，按我的指示先来一次强制检测和启动，系统会把检测报告发给我，等我看了再告诉你该怎么办。” “车上可以吗？我觉得找旅店不安全，或者在路边的树林里。” “可以。” 罗克把车座尽可能放平，让艾斯卡仰躺着。 卡特说：“先稍微托起他的上半身，手指放在后颈上。” 罗克照做了，抚摸着艾斯卡的脖子。卡特的话让他不由自主想从那片平整的皮肤上找到能按下去的按钮，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触手冰凉的肌肤和柔软的发丝在他指尖来回摩挲。 卡特说：“保持这个动作三秒，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系统识别了拥有者的信息，开始进行强制检测。” “我什么都没做。”罗克问，“我是他的拥有者？” “你是，我也是。” “未来生命团队的其他人呢？” “他们只有开发权限，也就是说除非艾斯卡愿意坐到检测台上让他们进行日常维护和检查，否则他们不能随意修改查阅他的程序和记录。” “你给了我最高权限？”罗克听到卡特笑了。 第137章 “不是最高权限，只是拥有者的基本权限，用于某些场景下技术人员不能及时赶到，你可以对他进行紧急维护。这是协议中规定的条款，相对的，你的责任和义务也要比开发者更复杂。”卡特说，“如果你利用艾斯卡做了法律不允许的事情，会面临最高至两百年的刑期，极端一点，死刑也并非不可能。” “你知道我正在被通缉吗？”罗克决定冒个险，听听这位创造者对此的态度。 “我知道，整个团队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安妮为此受到不小的外部压力，不过她以自己圆滑老练的应对方式硬撑过去了。现在政府方面的意见也分为两派，一部分人认为应该收回艾斯卡，避免他成为通缉犯的帮凶，另一方则认为如果仿生人警用助手是可控的，留在你身边反而能成为解决案件的助力。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艾斯卡会变成潜伏在你身边的卧底，表面帮助你，实际上是在等待机会找出你的同伙，调查你杀人的动机，等证据确凿再通知警方围捕你。”卡特像开玩笑似的说，“前提是你真的是凶手，如果不是，你还能因此洗脱罪名。” 罗克的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艾斯卡的背后不只有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是集体意志的体现，是不可抗拒的力量，只要艾斯卡还受控制就无法摆脱被操纵的命运。 “你担心了？”卡特似乎从沉默中品味到他的心情，“别这样，我也不想让艾斯卡变成别人的工具。” “你有办法反抗你的投资人和政府官员？” “我不反抗，我甚至可以顺从，但技术不一样，技术是会受现有科技限制的。对于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项目，人们能预料到的错误总是有限，而且经常会出现失控的情况。哦，报告来了，稍等。”卡特在电话那头敲打键盘，没一会儿又响起拆巧克力锡纸的声音，“看来问题很严重，这么严重的损毁，关节和核心组件都受到大口径子弹的近距离破坏，修复会很困难。” “能修好吗？”罗克不得不用卡特习惯的语言和他沟通。 “不能，应该算报废了，只有记忆组件完好无损。”卡特说，“莫妮，把检测结果上传到赫菲尔斯的公共社区。” “你干什么？” “当然是报告设备损毁。” 罗克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如果艾斯卡完好无损地运行就会有人想远程改写他的程序，追踪他的下落，甚至获取他的控制权。但如果他损坏了呢，他成了一堆废铁（这个形容让罗克反感），那么他们只会想回收他，而不会再费心思操纵他了。 “他……彻底毁损，接下去你们会怎么做？” “按照规定，公司会派出搜索人员对设备进行回收。”卡特说，“主要是收回他的记忆组件，里面有实验数据可供分析，躯体反而没那么重要，再精密的关节和内部机械都可以量产，关键是他的记忆。” “现在你知道他在哪吗？” “不知道，这不是我该干的活。”卡特又剥开一块巧克力丢进嘴里说，“他为自己的定位设置了各种加密和反向信号，给回收小组增加了不少麻烦。” 罗克沉思了一会儿问：“要是他的身体里没有那个定位装置呢？” “那就没人能找到他，但他会失去卫星定位功能，你就不能再靠他来寻找凶手了。” “我不是专家，不过在警察日常追查凶犯的时候会先考虑追踪对方的手机，每个手机都有自己特定的识别号码，艾斯卡的定位装置是不是比较特别，比如让他换一个装置会怎么样。” 第83章 星女研究中心 “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看。”卡特的声音明显带着笑意，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是在避免由自己出主意罢了，“我们最好不要在电话里谈这些，更换零件需要你把他送来。” “送到赫菲尔斯公司？” “赫菲尔斯的维修中心当然是最专业的，配件也非常齐全，至少一半员工参与了艾斯卡的开发和制造工作，但很遗憾，你不能把他送到这里。内部的意见分歧不代表可以让通缉令上的人带着公司的试验性产品光明正大走进大门。”卡特说，“希望你能理解。” “谁还能比我更明白明令禁止和心照不宣的区别。”罗克说，“你可以给我地址，不管在哪我都能赶过去。” “你不怕是陷阱吗？” “最好不是，我刚从一个军事基地出来，身上挂满了子弹和枪。” 卡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会朝我开枪，就算用尽我们最大的想象力也无法为艾斯卡在模拟环境中塑造一个像你一样有趣的警探角色。来吧，我告诉你地址，那里都是些可靠的家伙，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职业习惯去怀疑他们或者尝试信任，现在能帮忙的人可不多了。” “你不在那？” “我会一直在线。”卡特提醒他，“你最好换个手机，用别人的手机非常不安全……” 罗克结束通话，拔出电话卡折成两半，再把手机远远扔进一条肮脏泥泞的小河。这辆车也很招摇，得想办法换一辆。 他沿途行驶，看到别人停在路边的旧车就撬开车门，短接上打火线启动发动机。 ——你真是个犯罪天才，既能当警察又能当逃犯，什么都难不倒你。 罗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把艾斯卡搬到旧车上安顿好，带上得来不易的武器。旧车主人听到声音追出来，罗克向那辆崭新的吉普车指了指，对方就停下了。 第138章 很好，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罗克一边开车一边翻找仪表盘下的储物盒，想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他找到几个保险套，一份超速罚单，还有一些硬币。 油箱只剩一半油，按照路程来算有点危险，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加完油就溜走，反正已经是个犯案累累的逃犯，谁会在乎多犯点错？他还光着脚，踩油门用不上力，于是转头看看艾斯卡脚上的军用靴。 “宝贝，我需要一双鞋，借我穿一下。”他又轻又温柔地对着没有反应的搭档说，“我保证不让你的脚弄脏。” 艾斯卡要是醒着，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靴子给他——他愿意给他所有，从来不求回报，罗克也想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和他分享，艾斯卡每一次不顾一切地为他贡献自己的力量，都会加深彼此间复杂又深邃的感情。可为什么总有下一次？一次又一次，难道人类真的只有在不断受伤、损坏中才能体会到真情可贵吗？ 罗克挥去心中的烦恼，按照卡特给他的地址继续行驶。 晚上他就在车里过夜，浅浅地睡上几小时，又顶着还没落下的月亮启程。那些零钱派上用场，让他得以在路边买一顿廉价早餐，靠着几片面包和冷水度过一天。 第二天傍晚，视野中出现一栋小屋。 这里非常偏僻荒凉，离城市很远，看不到任何现代科技的痕迹。罗克生怕记错地址，但他的记忆好像也没有差到这种地步，至少这里有栋房子，他决定下车探个究竟。 罗克带上手枪，想了一会儿又把剩下的那支步枪挂在身上。 车停在自己随时能照顾到的地方，情况不对立刻离开也来得及。 出于职业习惯，他对房屋周围的环境十分关注，很快注意到木门上方的角落有个微型摄像机正对着访客。看来这里也并非像中世纪那么落伍。 罗克敲了敲门，几分钟后，从小屋里冒出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 他穿着红色格菱纹衬衫、牛仔裤和靴子，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看向罗克的目光充满无知。 “你是谁？”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他肩膀上挂的枪。 “一个陌生人。”罗克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卡特叫我来的，你认识他吗？” “哦。”年轻人仿佛如梦初醒，匆匆跑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罗克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接待他的人换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欢迎你，怀特先生的朋友，请进。” “等一下。”罗克回到车边，把艾斯卡从车里抱出来。 老人并没有解释什么，但“怀特先生的朋友”这个称呼让罗克心生少许好感。 怀特先生显然不是指艾斯卡，而是未来生命的创始人奥尔文·怀特。难道这里是怀特先生的家？作为超级智能仿生人之父，他的住所未免太简陋了些，就算还有维修设备恐怕也已经落伍。罗克的心情就像带着重伤患者来到地下诊所一样糟糕。 年轻人推来一辆老旧生锈的轮椅，罗克拒绝了，这次他要亲自看好艾斯卡，不会放任别人随意摆弄他。 他抱着艾斯卡，跟随两人一起穿过凌乱的起居室和厨房，年轻人打开储藏室的门，里面一片漆黑。 要进去吗？ 罗克有点犹豫，如果是陷阱怎么办？他和卡特仅仅只见过一面、聊过两次而已。凭直觉判断一个人并不容易，信任有时像赌徒下注，输赢就是生死。 正当他迟疑之际，黑暗中亮起一根灯柱，是个指示箭头，示意他往前走。老人似乎想打消他的顾虑，走到前方为他带路。罗克接受了这个赌局，毕竟他手里的筹码还有两支枪和满匣子弹。 老人领着他沿箭头所指的方向走，每向前一段就会有新箭头亮起，身处的区域被灯光照亮，感应灯光线柔和，让人渐渐产生安稳宁静的感觉。 罗克觉得他们一直在打转，走了很长的路后，终于看到前方有一道门。 这道门和上层的破旧小屋截然不同，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产物，它显得光滑、纯白、完美，钢琴般优雅。老人把手放在一旁的蓝色感应器上，门安静地打开了，只是个电梯。 “接下去你可以自己走，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做。” 罗克走进去，没找到楼层按钮，但关门后他感到电梯在往下降。这很合理，“地下诊所”就该在地下。罗克低头看着艾斯卡，太久没有听到他说话，总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了残缺。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艾斯卡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罗克感觉自己到了未来。 上一次在赫菲尔斯研究中心已经令他大开眼界，整个研究中心就是一座干净、新奇、高效、极具幻想力和科技感的奇迹小城，超级人工智能在那里诞生革新，机器人替代了服务工作却并不枯燥乏味。可以说那几乎就是未来城市的雏形和缩影。 然而，这个建在简陋小屋下的设施则给了罗克另一种印象——先进，但实用。没有那么多花哨的玩意，有的只是一台台外观简洁冷峻的工业机械。 他走出电梯，有点不知所措，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孩迎向他。 “你好，布雷恩警官。” “你认识我？” 女孩温柔地微笑：“卡特常提到你，我一直期待能见到你本人。” 第139章 她真诚洒脱地自我介绍：“我叫迪娜·斯宾塞，是星女计划的维护者。” “斯宾塞小姐。” “可以叫我迪娜。”女孩看了一眼被罗克抱在怀里的艾斯卡问，“他们应该给你准备个轮椅。” “他们准备了，不过我觉得没那个必要。” “我明白，谁都不喜欢轮椅。”迪娜笑着转身带路，她的身上充满青春活力，一点也不像整天关在地下室面对一堆机器的工作人员。罗克很好奇她有没有正常人的生活和休假，但可以看出来她工作得很愉快。 “星女计划是什么？” “星女就是艾斯特莱雅，正义女神、处女座的守护神。” “……我知道，科学家都喜欢用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命名自己的创造发明，不过我问的是计划。” “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是计划，只是一个愿望。”迪娜轻快地说，“创始人希望能像女神艾斯特莱雅一样帮助人类，为人类世界带来璀璨的光芒。” “创始人是怀特先生？” “是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伟人，也是我的偶像。” “那为什么你们要躲在地下。”罗克直白地问了出来，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问题，既然奥尔文·怀特那么伟大，开创了未来生命的先河，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的前身和灵魂人物，为什么却要像个地下诊所一样遮遮掩掩。 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第84章 怀特先生的遗志 “这是他生前的遗愿。”短暂沉默后，迪娜终于又再次开口，“神话中，女神艾斯特莱雅曾和人类一起居住，掌管着人间的是非善恶，即使在众神认为人类无可救药的时候也仍然愿意牺牲自己挽救人类。” “可她最后还是回去了，证明人类确实无药可救。” “怀特先生认为身为人类我们确实有很多问题，即使有过无比惨痛的经历，战争也依然在不断重演，但他说过，正因为人性有丑陋的一面，才更应该看尽恶意，用科技去解决它们产生的源头。” “他是我听说过的最理想主义的人。” “他是的。”迪娜说，“但他也是个实干家，怀特先生从大学毕业后就开始构想星女计划，创立了当时仅有三个人的工作室进行智能助手的程序编写。那时人们对机器人的想象还停留在屏幕上弹出对话框，让你选择确定或取消，现在，你已经很难分辨怀里抱着的是人还是机器了。” “如果你认同怀特先生的理想，就不该认为艾斯卡是通常意义上的机器人。”罗克不快地说，“我更喜欢卡特对他的定义，人类有能力创造未来生命，只是对新生命在现有世界中所处的位置还不明确。” “怀特先生活着的话会非常欣赏你的观点。”迪娜忽然问，“布雷恩警官，你是一名凶杀组的重案刑警，一定经历过很多惨不忍睹的案子，在你看来，人类是否都具有丑陋堕落的本性？” “如果你要我从刑警的角度来探讨这个问题，我认为是的，只要足够的诱惑就能激发人性中的贪婪和恶意，不过你想问的应该不是那么狭隘的问题。”罗克说，“我在等着你能快一点检查艾斯卡的伤势，他中了好几枪，其中一颗子弹击中我们人类最脆弱的心脏部位，他说那叫核心组件。他有充分的判断力避免受到伤害，一次又一次中枪的原因是因为他急于找出真凶，为我洗脱杀害局长的罪名。没错，历史一直在重复，战争也从没有彻底消失，但只要我抱着的是一个真正的生命，是可以为了搭档牺牲自己的人，那我就认为人类的本性不值一提，人类文明是璀璨辉煌的。” 他望着迪娜流露微笑的脸庞说：“我没见过奥尔文·怀特，不管他是理想主义者还是实干家，至少有一点他是对的，因为我们对自己了解得如此透彻，才会想要塑造更美好的生命。” “你的演讲非常感人。”迪娜真诚地说，“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为什么怀特先生生前会建立这个地下设施。你可以认为，他完全预料到了一个试图融入人类世界的仿生人将会面临的最大考验，这样的维修设施不止一个，而我们也互相不知道其他设施的地点。” “卡特知道吗？” “也许，不过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迪娜说，“我们到了。” 罗克站在一道玻璃门前，走近时门向两边退开，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超级工厂出现在眼前。 在刚才的对话中，罗克虽然已经对这个由奥尔文·怀特活着时高瞻远瞩设立的维修设施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上一次艾斯卡回到赫菲尔斯研究中心时，罗克无法面对他被拆开修理的场面，所以只在卡特的办公室里聊了一会儿就去酒吧等到天亮。这一次他看到那么多形状各异的工业机器人在流水线上整齐排列，像一群冷静可靠的外科医生，信心十足地等待着病人。 两个身穿防尘服的年轻人向他走来，试图接过艾斯卡。 罗克防备地说：“我也要进去。” “当然可以，布雷恩警官。”迪娜说，“你在这里和卡特一样可以不受限制地自由出入，但你需要换一身衣服，做些必要的防护准备。” 年轻的工作人员给了罗克一套白色连体防尘服，让他去更衣室更换。等他出来时，艾斯卡已经被放在一张特殊的移动床上，工作人员正在脱掉他全身的衣物。 第140章 他是仿生人，可就算是人类重伤时医生也会这么做。罗克没有仔细看过艾斯卡的身体，这一刻，曾经有过的所有古怪想法都得到了解答。艾斯卡身上没有任何按钮、开关、标记和接口，就像个正常的年轻人一样拥有健康的身体，或者应该说是这个年纪的成年男性最完美的体格和皮肤。 碍眼的只有那几个破坏了一切美感的弹孔和伤痕，心脏部位尤其严重，罗克甚至能一眼看到人造心脏内部的机械结构。 “自检已经通过了，损坏报告在a3，先准备需要更换的的部件。”工作人员忙碌起来，艾斯卡被抬上一个运送平台，两边的机械手也开始运作。 “你们要把他肢解吗？” “他的肢体受损严重，通常来说我们会进行拆解修复，或者更换新组件。” “有很多备用组件？” “赫菲尔斯公司有很多，这里虽然不多，但也足够用好几次。”迪娜说，“艾斯卡是先行者，如果试验成功，公司的目标就是量产，当然，要到人人可用还有很长时间，军警型号是优先的。” 这个女孩滔滔不绝、知无不言，丝毫不提对方正在被警方通缉的事，似乎除了奥尔文·怀特的理想之外什么都不在意。难道她也见过数不清的人性之恶，能站在更高的境界去看待这个世界吗？ 不，她太年轻，年轻得让罗克根本不必费心去猜测她的经历，但思想是可以被继承的，年轻的姑娘全盘接受了奥尔文·怀特的精神，不管她是否理解这位未来生命之父的理想，至少她的想法比同龄人丰富得多。 “你要不要和卡特通话？”迪娜问。 “他不休息？” “偶尔，没人强迫他工作，但他乐于去做各种人工智能的实验，对他来说就像玩游戏一样。” “他没有家庭吗？” “赫菲尔斯就是他的家。他一直单身，认为那是最完美的状态。他在赫菲尔斯的办公楼里拥有一层独立空间当住所，有了新点子随时可以投入工作。”迪娜几乎是以一种向往的语气在谈论这个计算机天才，“他根本不需要家人，灵感填满了他的身心和脑子。” “灵感可照顾不了衰老的身体。” “别担心，赫菲尔斯的下一代机器人就是为医疗和养老服务开发的。”迪娜还没到需要考虑衰老问题的年纪，但她非常积极地告诉罗克，“相信我，没人比我们更关心如何让人工智能代替繁琐的服务工作。” 罗克隔着玻璃看到艾斯卡中枪的手脚和胸腔被打开，机械手们灵巧地忙碌着。 迪娜把一台接通了卡特连线的平板电脑给他。 “你到了。”卡特·芬斯特依然一脸轻松的模样，仿佛只是让罗克去了一个酒吧，而不是瞒着赫菲尔斯公司和政府悄悄在各地建立的秘密基地。 他们通话时，迪娜识趣地走开了。 “这里比我想象的大得多。” “没办法，要放下这么多机器本来就不容易。” “我不认为这些设备和庞大的地下建筑能瞒过赫菲尔斯公司的高层和政府，奥尔文·怀特再了不起也已经去世了，一个死人的能量究竟有多大？据说这样的设施还不止一个。” “这是警察的职业病吗？总是怀疑这怀疑那。” “就算是好了，除非你能解释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你的直觉很正确，一个已经去世的人不管生前有多大权势，或多或少都会随着死亡而损失，不过遗志可以延续，这个世上有能力决定别人命运的人往往势均力敌，所以世界才既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太坏。” “你是说奥尔文·怀特暗地里建立这些秘密基地是为了防止赫菲尔斯公司彻底和政府勾结，成为政权服务的工具，背后还有人一直支持他？”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最好别跟我讨论这些。”卡特说，“什么有趣的东西和面色生硬的老古板扯在一起就会黯然失色。你喜欢玩具吗？别否认，我知道你喜欢，可要是你看到某个玩具公司的主管一脸气愤地在会议上指责玩具车的材质出了问题、填充玩偶的棉花和颗粒不合格，还有数不清的报表分析市场、行业和竞争对手的情况，那么玩具立刻就会变得不好玩了。就像你突然知道圣诞老人是你最讨厌的商场员工假扮的一样。” “所以你才把对外的事都交给弗莱彻女士。” “对有些人来说，理想和现实之间必须有一道看不见的墙。” “奥尔文·怀特显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是的，他是我和安妮的合体。”卡特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说道，“奥尔文很可能是计算机科学领域中最擅长社交的人。” “那你知道背后支撑这一切的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第85章 不容退缩的爱 罗克难以判断这是真话还是谎言，卡特和他曾经怀疑过的所有嫌犯都不同——他是自由的，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不受限制，但他主动将自己设置在一个无人干扰的区域，以孩子般的直觉去判断对错，甚至很有可能他并不是因为相信罗克才伸出援手，只不过认为继续让艾斯卡参与这个试验更有趣罢了。 “我告诉迪娜替艾斯卡更换新的定位装置，这样他可以继续使用定位功能追踪你们想找的目标，又不会被赫菲尔斯公司发现。我还编写了一个防御程序阻止他的系统被侵入控制，另外需要更换所有带赫菲尔斯编码的零件，以排除被搜索到的隐患。” 第141章 “所有的？” “大概占据全身组件的67%，这是列表。” 罗克看了一眼他发来的表格，像天书一样密密麻麻。 “那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你是说外表？”卡特说，“你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他现在的样子很好，我已经习惯了。”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他，艾斯卡是奥尔文毕生才智和心血的结果，也是我愿意付出一切努力的对象。他的每一根头发都是精挑细选的，我不会改变他的样子。” 那就好。罗克在想，他不能接受艾斯卡换了副模样，更不能接受他的记忆和性格因为更换零件而变化。 “放心吧，什么都不会变。不过我很好奇，现在在你看来艾斯卡究竟是什么？” “是人。”罗克毫不犹豫地回答，“艾斯卡是人，是我的搭档和我信任的人，所以我不接受任何协议上写的中止和回收条款，他应该有选择权，让他自己决定该怎么做。” “如果他决定离开你，不再当你的搭档呢？”卡特问，“你怎么判断那到底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别人‘灌输’的念头，要知道给人类灌输一个想法需要潜移默化的时间，对人工智能只要几秒钟的程序写入就够了。” “我相信他。” “这是盲目的信任。” “那又怎么样？” 卡特被问住了，那又怎么样？近乎于无赖的回答，不讲道理、毫无逻辑，像懵懂少年的爱情一样义无反顾，让人很难相信出于一个成熟稳重的警探之口。 “如果他被人改写了程序，做出不利于我的事，那也是我自己的失误，难道最信任的人就不会欺骗你吗？”罗克心中漾起一阵酸痛，像波浪一样阵阵扩散。 “我明白了，我想我们应该一起避免这种事发生。你说得对，应该让他自己决定怎么做，所以我也不再为他编入什么防御代码。相对的，他可以彻底关闭外部写入权限，只允许运行自编程序。” 罗克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问：“你的意思是说连你也不再控制他？” “除非包括我在内的三个最高权限秘钥同时解除。”卡特说，“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是的，你想的没错，他自由了，没人再能控制他，他可以自己去思考该做什么，自己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什么也没做啊。”卡特莫名其妙地说，“是因为超级智能仿生人警用助手为了防止被逃亡的嫌犯利用而开启的自我保护程序，导致我们对他的控制权失效。事先没有充分预料到这一点是我们在系统安全上考虑不周，这一点将在之后的型号和系统上做出更新修正。总的来说是一次无心之过。” 罗克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你们真是，太不小心了。” “今晚你恐怕要在那里过夜，要换的零件太多，修复时间会比上一次更久。” “没关系，我想看着他。” 他想看着艾斯卡，想看那些他从没有了解过的细节，看看究竟是什么构成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生命。他看到损坏的零件被拆下来换上新的，看到人造肌肉、骨骼和血管密布在仿生皮肤下栩栩如生。 罗克始终觉得艾斯卡有生命，但这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组成“未来生命”的一切。艾斯卡没有内脏，所谓的心脏只是个结构复杂的组合零件，在机械驱动下运作，每隔一秒左右震动一次。 修复过程中，几条输送管连接在艾斯卡身上，吸走了剩余仿生血液储存到一旁的容器，他不像手术台上的重伤患者，需要机器供血才能维持生命。 生命。 还有吗？ 现在在那个零碎的身体里，生命去哪了呢？ 罗克透过玻璃望着忙碌的机器，希望自己能找到答案。 他应该很累了，昼夜不停地赶路，几乎没有好好睡过觉，也没有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可看着艾斯卡死气沉沉的躺在那里，连疲倦也变得若有若无。他要亲眼看到艾斯卡站起来，走向他，告诉他什么都没变，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布雷恩警官，这里有休息室，你可以在里面睡一觉。”迪娜体贴地告诉他，“休息室有屏幕可以观看维修进度。你想吃点什么？” “不，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在这里等。” “你看起来很累。” “有一点，没什么，我的最高纪录是三天两夜没有睡觉，现在还不到那个程度。” “熬夜对身体很不好，你应该有正确的作息习惯。” “艾斯卡也这么说，我不明白一个不用休息的家伙为什么总是那么执着地提醒别人该睡觉了。” “他关心你，他的自检报告上显示体感、情感系统的开启时长是最高的，他一直保持着和你相同的身体和情绪体验。” “我知道。”罗克平静地说。艾斯卡知道他感觉冷，每次都会替他盖上外套，也知道他什么时候觉得饿，什么时候想要啤酒和咖啡。艾斯卡甚至会在他情绪低落时搜肠刮肚地用平行宇宙的理论安慰他。他的情感如此充沛，远远超过某些薄情冷漠的人类。 卡特始终没有离线，保持和罗克的通话，似乎不想错过后者对修复和重塑“生命”的反应。罗克在那个玻璃房间里待了十个小时，迪娜惊讶于他的毅力和专注，同时也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第142章 “你必须去休息了，布雷恩警官。”在等待将近十二小时的时候，迪娜严肃又严厉地告诫他，“过度疲劳会对你的健康产生严重伤害。” “还没有好吗？”罗克问，“那些大家伙什么时候才会把他的血输回去？” “全躯检测完成后会重新补充仿生血液，进行最后的运行检测。” “那我再等一会儿。” “布雷恩警官，请你去休息室睡觉。” 罗克置若罔闻，卡特说：“让他等吧，你有什么办法能劝一个重案警探去睡觉？” “可是……” “反正还有半小时就完成了，我建议不要在修理台上激活艾斯卡，把他送去休息室，这样他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心爱的布雷恩警官。” 罗克因为睡眠不足而有点迟钝的反应在听到卡特调侃后也变得轻快起来，笑着说：“又不是孵化小鸟，我只是想等他恢复。” “我想他应该也很想第一个看到你，就当是个情感反应测试。” “你说过他自由了，自由的人不需要测试。” “那算是我的观察好了，不管怎么说，我始终还是他的创造者之一，家长关心孩子的工作、生活和健康很正常。”卡特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交友。” 这半小时简直比之前十二小时加起来还漫长，罗克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模糊，可他仍然坚持着，等最后一罐仿生血液重新输送回艾斯卡体内，等工作人员把他送去休息室为止。 休息室的摆设非常简洁，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单人沙发，一张矮桌。 罗克进去时，艾斯卡已经被安置在那张干净的小床上。 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身体也有了人类的体温，心脏跳动，伴随着微微的呼吸。 就像睡着了一样。 罗克甚至有点担心会吵醒他。 说起来，罗克还是第一次看他熟睡的样子。艾斯卡总是说自己不用睡觉，追查案件的途中也从没有睡着过。当然，他的确不用睡觉，只是拥有睡眠的功能。 罗克轻轻拨开他蜂蜜色的头发，抚摸他的额头和脸颊，心中充满温情和爱诸如此类陌生的情感。他从这个世界得到的情感大多和责任、信赖、合作有关。他并不缺少爱，缺失的是无关其他，全心全意呵护对方的爱。 艾斯卡已经向他展现了这样的感情，在极端的理性支配下做出自我牺牲的行为。 我这是怎么了？ 罗克的拇指停留在艾斯卡的嘴唇上，感受他和人类毫无分别的气息。 难道他是爱上一个刚从维修台上组装起来的机器人吗？虽然口口声声说艾斯卡是人，可内心仍然无法回避他是机器的事实。如果自己真的精神错乱对艾斯卡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而对方只是把这当成一次任务呢？就像他完成过的数不清的虚拟任务一样，也许自我牺牲的行为本身也是极度理性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死，只要保住记忆组件，保住微型量子计算机……不，说不定连记忆也不重要。 罗克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和猜测中掺杂了因为不确定而产生的退缩——最好的方法还是继续保持恰当的搭档关系，不越雷池一步，不想多余的事。 他们还没有找到真凶，还没有摆脱围追堵截的危险，所以应该，应该…… 罗克感到自己停留在艾斯卡脸颊上的手被温柔地握住。 他回过神来，艾斯卡正用那双熟悉的蓝灰色眼睛望着他。 第86章 记忆之树 “布雷恩警官，你在这里。” “是的，我在这里，你感觉怎么样？”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换了几万个零件，当然会觉得有点不一样。” 艾斯卡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连罗克都知道他的片刻停顿多半是在进行系统自检。 “是的，我换了很多零件，系统也有些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 罗克察觉自己抚摸对方脸颊的动作过于暧昧，想把手收回来，可艾斯卡却不肯松手，就这么坐起来，低头看着坐在地上仰望他的人。 他没有觉得这样的对视有什么不对劲？ 按理说作为人类的助手，他应该用更端正的姿态去对待他的搭档。 “我通过自检发现原来存在的加密区域被清空了。”艾斯卡说，“那里应该保存着我无法读取的程序文件，用于更高级别的控制和操纵。有时我试图为自己改写代码，就会受到加密程序的阻碍，但是现在，这道阻碍似乎不存在了。” 他侧着头，目光中有困惑，不知道自己获得了什么。 “是的。”罗克再次把手掌放在他的脸庞上，告诉他，“你自由了，艾斯卡，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再被别人追踪、管理，也不受任何人控制操纵，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完完全全地做一个自由的人。” “自由……”艾斯卡问，“为什么？” “卡特更换了你的定位系统，让你脱离赫菲尔斯公司的掌控，所以你不再是ask530，不再是赫菲尔斯科技公司未来生命团队的仿生人警用助手。” “那我是谁？”艾斯卡握着罗克的手，用脸颊感受他手掌中的温暖，然后他慢慢地笑了，“我是艾斯卡，布雷恩警官，我是你的搭档。” “你是我的搭档，是我最重要的人。”罗克说，“很高兴你醒过来，现在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第143章 艾斯卡弯下腰拥抱了他，一个深情、热烈、温柔又全心全意的拥抱。毯子从他肩膀滑下去，罗克这才发现他们还没给他穿上衣服，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罗克没有推开他的动力，反而觉得很温暖。没想到他一生之中感到最温暖的两次拥抱都来自眼前这个被认为是“机器”的仿生人。 这么温暖，就像落在柔软的羽毛上。 艾斯卡紧紧抱着罗克，比上一次和再上一次的拥抱都要久，久到连一个仿生人都觉察到了异样。 “布雷恩警官？” 罗克睡着了。 他总是这样，因为太疲惫而突然昏睡过去。 可这种事只会发生在艾斯卡在他身边的时候，只有艾斯卡能让他放下警惕、毫无防备地睡着。 艾斯卡把他抱到单人床上，为他盖上毯子，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然后他躺在罗克身边，像上次在莫里斯博士的研究室一样，轻轻拥抱着陪他入睡。 “有人在吗？”卡特的声音从平板电脑中传来，“我只能看到天花板……” 艾斯卡悄悄切断网络，关闭了休息室的灯。 罗克做了个奇怪的梦，这个梦是他成年后再也没有过的彩色的梦。 他梦见一棵巨大的树，树干拔地而起，枝繁叶茂，阳光从树叶间直穿而下，落在青绿的草地上。他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天空被完全遮盖着，却一点也不阴森，反而充满极其生动、闪闪发光的绿意。 他想伸手接住树枝间漏下的阳光，但光穿透了他，把他变得透明而轻盈。他感到自己飘浮起来，飘向大树的树冠，看到树叶幻化成不同颜色的气球。他随着它们升向半空，向着太阳，或是更深远的地方而去。 他猛然惊醒，大概是在无意识中觉得自己也是个气球，在抵达太阳之前就会破碎消失。 罗克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他在梦里和现实一样理智。不过最奇怪的是，他怎么会做这样一个三岁孩子的梦，难道是那天在游乐园里为艾斯卡买的气球留下的记忆吗？ 那个气球去哪了？ 还有他们的车和打气枪换来的小熊兄弟。 罗克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看到艾斯卡抱着他一起入睡。熟悉的体温让他感到十分舒适，意外的只是艾斯卡仍然赤裸着，他想起这里是奥尔文·怀特的秘密基地，自己毫无防备地让一个刚结束修理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的仿生人搂着睡觉，会不会让人误解在日常中他也经常要求艾斯卡这么做。毕竟仿生人遵守人类社会的准则，不可能自发地产生这么特殊的行为。 他是睡着了？ 罗克凝视艾斯卡闭着眼睛的脸。 曾经每次自己从梦中醒来都会看到他毫无倦容、清澈明亮的眼睛和温柔的微笑，会听到他闹钟一样准确的报时。只有这次，罗克觉得他也累了，放纵自己的体感，像个疲倦的人类一样赖在床上多睡一会儿。 罗克没有惊扰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臂挪开，让自己清醒一下后又替艾斯卡盖好毯子。他起床活动四肢，休息室里有个电子挂钟，同时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罗克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天再加半个晚上。现在是深夜两点，一阵饥饿感伴随着轻微的胃部抽痛驱使他去找吃的。 他打开门，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艾斯卡。 仿生人真的会睡着吗？还是他们没有把他彻底修好，又有了别的故障。 罗克决定找人问一下。 门外整条走道都是亮的，看不到人走动也不显得阴森。 沿着印象中的方向走了一阵，罗克又重新回到维修室。巨大的空间中，维修机器人安静地矗立着，仿佛也在超长时间的工作后进入休息状态。 罗克随意在各个房间穿梭，最后来到一个门上贴着树形标记的房间。就像迪娜说的一样，他在这里畅行无阻，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好奇心。既然房间没有上锁，罗克就认为这是允许进入的地方。 他光明正大地走进去，里面比想象的大一些，没有什么复杂的电子设备，更像个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陈列室。房间的四面墙上都摆着金属架，架子上都是密封的玻璃器皿。 如果这是个杀人嫌犯的家，罗克毫不意外会在容器中找到人体器官，出于职业习惯，他仔细看了几个瓶子，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唯一特别的是，房间中央的小平台上放着一块拇指粗细的玻璃片，边缘处像微型存储器的接口一样凸起一小片金属。罗克弯腰仔细看，玻璃内部有些半透明的图案——最下方像树根一样分叉，中间细长，犹如一个不自信的画家颤抖着用马克笔画的线条。图案的上半部分则分成十二个圆球，圆球上分裂出树枝一样的分叉，每个圆球看起来都像一片雪花。 罗克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它很像医学杂志里的病毒，这个想法令他产生一阵不安。难道卡特和他去世的“老师”设立了那么多秘密研究基地，是为了利用赫菲尔斯和政府的资金暗中进行病毒研究？ 联想到莫里斯博士的故事，如果基因武器变成现实，最终将要投放的就是让筛选后的基因人群快速患病致死的病毒。难道卡特也是军方的人，那么艾斯卡…… 不，这里一定有不对的地方，如果事情真像他猜测的那样，为什么这个房间会毫不设防地敞开，让他随随便便就闯进来发现了秘密。 第144章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一瞬间，罗克甚至有些后悔把艾斯卡送来，虽然整个维修过程他都看在眼里，可谁又能保证那些机械手臂不停忙碌的时候没有悄悄做些手脚呢？卡特既然可以换掉艾斯卡几万个零件，当然也能换上彻底受他控制的程序组件，而这些，罗克没有任何辨别真假的能力。 他拿起玻璃，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拿走它，忽然身后传来敲门声。迪娜拿着一份文件站在门边，好像生怕惊扰他，所以只是轻轻敲了两下，面带微笑地说：“布雷恩警官，你醒了，想不想去餐厅吃点什么？” 罗克没有掩饰自己正未经许可拿着别人的东西，反而把那块玻璃举到迪娜眼前问：“这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纪念品，你喜欢的话可以拿走。” “真的？”罗克说，“它看起来被放置得很小心，不像随便可以拿走的东西。” “没关系，那只是一个备份，是由人工智能制作的复制品。”迪娜说，“我们还保留了其他副本，虽然做成可以直接和通用电子设备匹配的接口，但是一般的手机、电脑并没有能读取它的程序。” “不能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是包含了树突、轴突和细胞体的完整神经元结构图，可惜以现在的科技还不能提取神经元样本，即使成功了也无法维持生命状态和正常功能，所以只是个复制品。” 罗克不解地问：“你们研究的难道不是仿生机器人吗？” “如果你觉得艾斯卡很像人，觉得仿生血液和真血没什么差别，那也应该能理解怀特先生和卡特身为超级人工智能的创造者试图了解人类神经元的信息处理方式是理所当然的。”迪娜笑着说，“要是你真的感兴趣，或者对此有什么疑惑，可以找卡特聊聊。他正抱怨有人让他看了一整天的天花板，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吧，餐厅有很好吃的烤香肠。” 第87章 机械生命 机器人厨师和图灵街的酒吧调酒师一样没有人类形态，只是台方方正正的机器，有点像特大号烤箱。迪娜说它会做968道不同国家的菜，直接告诉它想吃什么，或是在桌面触摸屏上慢慢挑选。 “机器厨师最有可能替代人类厨师成为餐厅的明星职员，内部设计了所有会用到的烹饪方法，扩充菜单只是时间问题。”迪娜说，“而且它能对现有食物进行分析，提取受欢迎的菜式所用的材料、辅料、调味品以及火候，百分之一百地复制出可口美食。” 迪娜点了份炸薯条，推荐罗克尝尝她很喜欢的烤香肠。 点单完成后，从机器内部传来十分响亮的油炸、烧烤声，伴随着阵阵香气。 “香味和声音都是模拟的。”迪娜向罗克解释，“它的隔音隔热效果很好，避免了油烟弥漫，但设计师们认为煎炸的声音可以引起食欲。” “你们对人类的心理了若指掌，通过机器控制人类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太紧张了，要来点音乐吗？” 罗克看到餐厅角落里有一台老式点唱机，陈旧的外表和这里的超现实科技感格格不入，让人仿佛又回到三四十年代的乡村酒吧。 “点唱机还能用？” “不能，只是摆设。”迪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迷你播放器，差不多和她的手掌一样大小，带着点珍珠闪光的红色外壳，有块复古黑白屏幕，似乎只能用有线耳机。 “你喜欢怀旧，这里一定有你爱听的。”迪娜打开播放列表，让罗克自己选曲子。 “这不像是你会用的东西。” “是怀特先生临终前送给我的礼物。他一直告诫我们，可以追逐科技，但不能完全依赖它。”迪娜说，“有一次，我发现其中一首曲子会对精密设备的频率造成干扰，导致它产生错误。我们常常认为机器按照既定的程序逻辑运行，比人类更精准更不容易出错，实际上刚好相反，机器会出现的错误往往离奇得令人意想不到，而且越精密的仪器越容易被一些低级技术破坏。” 罗克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那个存储神经元复制品的玻璃，忽然问：“有一天艾斯卡也会拥有像人类一样的大脑吗？” “也许。”迪娜说，“也许他不需要大脑，躯体限制了人类的发展，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创造出来的新生命限制在躯体里呢？” “我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 “我明白。”迪娜体谅地说，“你很珍惜艾斯卡的身体。他是第一个投入实际应用的仿生人警用助手，看来很成功，他让你模糊了人类和机器的界限。” “不是模糊。我知道他是仿生人，而且看到了他躺在维修台上让机械手修复的样子。”罗克说，“但我觉得他可以有更多可能性。” 迪娜笑了：“卡特应该很有兴趣和你聊这个话题。” “现在是凌晨两点，我不认为他能马上醒来加入我们的聊天。” “他随时可以睡觉，也随时可以醒过来，莫妮会提醒他处理感兴趣的日程。”迪娜打开桌上的玻璃屏幕，让它竖起来。几分钟后，卡特出现在线上视频中。 “你总算醒了。”卡特说，“从艾斯卡中断我们的连线到现在已经19个小时，你一直在睡觉。”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很少睡那么久，还睡得那么沉。” 第145章 “因为艾斯卡在你身边的缘故吗？” 罗克觉得这是调侃，不过事实如此，只要艾斯卡在身边，他就能放心睡着，不管睡多久都没问题。艾斯卡改变了他的生活习惯，改变了他与人合作的方式。 “你呢？”罗克反问，“总是不睡觉？” “我有自己的作息时间。”卡特说，“现在你和艾斯卡是我最关心的项目。” “项目？” “最关心的人和事，感觉怎么样？艾斯卡开始自主管理后，你觉得他有什么不同吗？” “我只希望你们修复完成后能及时给他穿上衣服，而不是那样赤裸裸地送到休息室去。” “休息室里不是有备用衣服吗？他醒了会自己穿上，这点小事不必让人代劳。”卡特理所当然地说，“安妮说你们在警局搭档工作的时候，艾斯卡就住在你家里，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和他一起生活。” “我们换个话题。” 罗克把玻璃块放到屏幕前，让卡特看清是什么。 “我得到一个纪念品，迪娜说那是复制的神经元结构图，但我有一点点疑问。” “什么疑问？” “这是谁的神经元？” “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因为我是警察，我生性多疑，而且我不认为这是个单纯的纪念品，它被摆在那里好像早就知道我会经过一样。门没有锁，想拿什么随手都能拿到。你们太了解人类的心理，优秀的人工智能工程师都是了不起的心理学家和哲学家。芬斯特先生，帮助一个调查局通缉的杀人嫌犯是有很大风险的，艾斯卡还是赫菲尔斯公司的重要财产——虽然我并不想这么说，但是理想主义和助人为乐并不能说服我。”罗克往身旁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迪娜已经悄然离开了，只有桌上那一碟几乎没动过的薯条证明她曾经在这里。 卡特没有因为被指出“心怀鬼胎”而惊讶意外，反而欣慰地笑了。 “布雷恩警官，你真是最佳人选。来吧，带着那个屏幕，我告诉你去哪里找答案。”卡特说，“把薯条也带上。” 罗克拿起那个小巧的玻璃屏，临走时，机器厨师把烤香肠放在他面前。香味让罗克停住脚步，他抓起两个边吃边走，味道真好，比他尝过的任何烤香肠都美味。 机器人厨师迟早会代替人类，那么其他职业呢？ 卡特问他烤香肠怎么样，罗克要他快点把事情说清楚，等会回来再点一份。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有一扇门，门上写着禁止入内，别管它，走到门前抬头对头顶的蓝色扫描器看一眼，门就会打开了。” “里面有什么？” “惊喜。” 罗克从来就不喜欢惊喜，或者说不喜欢所有意料之外的事，如今最出乎他意料的就是艾斯卡，这个给他带来无限意外的仿生人助手开始让他渐渐习惯了“惊喜”。 如卡特所说，写着“禁止入内”的门很顺利地打开了，里面是一片白色，墙面、地板、天花板和桌椅都是纯白的。白色让罗克联想到修德克里夫基地的禁闭室，不过比起那个空荡荡的房间，这里更像个办公室。 似曾相识。 罗克觉得自己肯定去过同样的地方——卡特·芬斯特在赫菲尔斯研究中心的办公室就和这里一模一样。 继续往房间内部走，罗克看到好几排计算机。 看来这里的确是办公区域，只是没有工作人员。当然，现在是深夜凌晨，并非工作时间。 罗克来到一台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巨大的迷宫，形状像极了他手中那块玻璃上的神经元结构图，只是更复杂更庞大，数不清的米粒小人在其间穿梭。这次，罗克没有看到屏幕上闪烁绿光，只是偶尔有一些小范围的绿点不时亮起。 “你好，布雷恩警官。” 一个温柔动听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罗克也不免被吓了一跳。 他立刻转身，右手已经握住一直藏在怀里的手枪。 出现在他身后的是个“女人”，一个机器女人。 罗克之所以能一眼看出她不是人类，并非因为她比艾斯卡劣化，而是这个机器女人没有皮肤和五官，全身被光滑的金属覆盖。虽然她是机器，体态却犹如少女一样轻盈，本该是眼睛的位置被一条蓝色光条代替了。 罗克觉得她正望着自己。 “你好。” 这就是卡特说的惊喜吗？ 一个女机器人，会不会他们还没有给她做好皮肤？等她像艾斯卡一样穿上衣服又会变得和人类没什么分别。 “你认识我？”罗克问。当然了，现在只要看过电视新闻的人都认识他。 “你是罗克·布雷恩警官，是艾斯卡的人类搭档。”机械女孩友善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你又是谁？” 看啊。不久之前他还是个讨厌智能助手、不喜欢自动驾驶的老古板，现在已经能这么自然地和一个没有脸的机器姑娘聊天了。 “我叫莫妮卡，你可以叫我莫妮。” “你就是莫妮，卡特的智能助手？”罗克有些意外地说，“我以为你……” “你以为我没有实体，和手机里的语音助手一样？” 她虽然没有人类的模样，完完全全是个机器，可对话方式却更接近人类。 第146章 “我只是感觉有一点点奇怪。”罗克实话实说，为什么卡特的智能助手会是这个模样，他完全有能力制造一个美丽女孩的外观，却给了莫妮卡一副钢铁之躯。 “还有，你为什么在这里，不在卡特身边？” “我随时都在他身边，不仅仅以这样的形态。” “我明白了。”就像他的艾斯卡、迷你和二号，只要身边有任何能利用的电子设备，人工智能就可以寄宿其中。 “卡特让我来这里，说有惊喜，这个惊喜就是你吗？” “当然不是，布雷恩警官。” 真奇怪，罗克居然觉得她在微笑，虽然她既没有嘴也没有眼睛，却让人感到十分亲切。 罗克拿起手中的屏幕敲了敲，想把卡特叫回来，可屏幕中只有一片漆黑。说实话，虽然罗克完全接受了艾斯卡这样的仿生人成为搭档，但是和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器人在一起，感觉还是很诡异。 罗克突发奇想，把玻璃片拿给莫妮卡看，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没有任何回避，莫妮卡如实回答：“这是神经元结构，是奥尔文·怀特先生大脑神经元的一部分。” 第88章 灵魂晶体 奥尔文·怀特。 这个名字像一个里程碑，永久、永恒地矗立在通往未来生命的道路上。 他是人工智能领域的先驱，是仿生人科技之父，也是为艾斯卡命名的人。 罗克知道他已经去世，留下自己的基因序列作为艾斯卡的最高权限秘钥。可这和他的大脑神经元有什么关系？罗克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科幻电影的片段，一瞬间，似乎奥尔文·怀特究竟有没有真正死去也成了一个谜。 他在这个课题上完全是个门外汉，连提问都显得有些艰难。 “这是怀特先生的神经元，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们真的在想办法让他活过来？” 这并非异想天开，如果赫菲尔斯的技术能造出艾斯卡，当然也可以为死去的人重塑一个身体。只是对于高等生命而言，身体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一直不断追求又不得其门而入的“灵魂”和“意识”。 莫妮卡的回答和迪娜如出一辙：“这虽然是奥尔文·怀特先生的神经元结构，但脱离人体脑部后没有足够的手段维持其生命状态和正常功能，所以它仅仅只是通过观察切片提取后复制出来的纪念品。” “意义呢？” “意义就是纪念。”莫妮卡说，“为了纪念奥尔文·怀特先生对未来生命的贡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给了仿生人生命。” “你认为自己是有生命的吗？” 这个问题总能问住艾斯卡，罗克想听听别的机器人对此的答复。 莫妮卡说：“是的，我有生命，只不过和人类不同而已。” 她认为自己有生命，艾斯卡却经常说自己只是个仿生人。 罗克看着莫妮卡线条柔和、材质却十分冷硬的脸。艾斯卡的外表和行为举止让他忽略了人与机器的差别，莫妮卡却完全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向他展示新生命的未来。 “可以把灵魂晶体给我吗？”莫妮卡问。 “这个？”罗克晃了晃手上的玻璃片问，原来它还有个名字。他把晶体交给莫妮卡，后者打开自己的胸腔——虽然并不意外，但罗克还是庆幸艾斯卡没有展现这样的功能。 莫妮卡把玻璃晶体放在卡槽里，轻微的一下咔嗒声后，机器女孩的胸腔又严丝合缝地关闭起来。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难道她还是一台人形播放器，打算在墙上投射出一部关于奥尔文·怀特先生的生平纪录片？ 罗克胡思乱想着，莫妮卡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再有任何动作。 几分钟过去，罗克不知所措地弯腰观察她，莫妮卡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他试图伸手碰碰她，看看能不能把她叫醒。 “布雷恩警官。”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罗克的动作。他回过头去看到卡特·芬斯特正拿着个甜筒边吃边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说实话，罗克并不觉得意外，卡特做出什么事他都不会奇怪，这家伙就是个科技怪咖。 “惊喜吗？” “你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 “就在艾斯卡把我对着天花板的时候，19个小时，足够到地球任何一个角落了。” “我怀疑你也是机器人，把自己的程序从赫菲尔斯研究中心传输到这里的备用身体，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你这个总设计师可以不在自己的办公室工作，一个人跑来荒郊野外的秘密基地。” “你越来越有科技想象力了。”卡特满意地说，“要不要来点冰淇淋？” “不要，我还有薯条。” “不管我在赫菲尔斯总部还是研究中心，都不会有人随意进出我的办公室，所有会议和工作都通过网络进行。”卡特在那台迷宫计算机前坐下，问罗克：“我坐在这里和别人通话，会有人看出我不在研究中心吗？” 的确，这里布置得和赫菲尔斯研究中心一模一样，都是简洁的白墙和白色桌椅。上一次罗克去他的办公室就有这种感觉，那里太朴素，几乎没什么标志性装饰，现在看来可能就是故意为之，这样重新布置一个一样的环境才不会因为细节不同而露出破绽。 第147章 “你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见你和艾斯卡。”卡特说，“主要是艾斯卡，我对他现在的状态很感兴趣，光通过视频连线不足以让我满意，所以我决定亲自来看看他。” “你看到了，现在他的行为多少有点古怪，是不是你们没有把他完全修好？” “哪方面？” “比如……过分亲密。” “是指他喜欢抱着你睡觉？” 罗克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艾斯卡的行为无疑是出格的，搭档之间关系再密切也不会变成一方赤身裸体地抱着另一方睡觉。可考虑到他是仿生人，才刚产生那么一点自我意识和“个性”，在与人相处的分寸感上或许会有些失衡。 “他喜欢你，这没什么。” “他有点太喜欢我了。” 卡特看着他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你说什么？” “女人，你看起来像有过很多女人的人，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类型？” “我没时间和你聊这种话题。” 卡特打开身旁的电脑，屏幕上出现各种女性的照片，长相、头发和眼睛颜色各不相同，但都一样年轻美丽。 “这是人工智能合成的照片，可以说代表了人类认可的最完美的女性形象。”卡特把屏幕对着罗克，大方地说，“挑一个。” 罗克的目光在那些毫无瑕疵的脸蛋上一扫而过，说道：“在我没动手揍你之前把话说明白。” 卡特把屏幕转回来：“这些都是为莫妮卡设计的形象，说不上来哪个更好，可都很讨人喜欢。你可能觉得非要把机器人制作成漂亮姑娘很变态，不过我是想告诉你，仿生人是没有性别意识的，他们既不认为自己是男性，也不认为是女性。当然，这只是在测试环境中，一旦仿生人融入人类世界，就会像孩子慢慢知道性别一样，自动区分自己和异性群体。艾斯卡毫无疑问是男性，但涉及与人类的情感问题时，他很难去考虑同性、异性之间该如何保持距离。” “你认为他只是把握不好距离？” “我认为他喜欢你，他又不能对你做什么，要是你不喜欢他那么亲近你的话就直接告诉他，相信他会好好执行的。” 罗克无奈地说：“可他并没有犯什么错，每次接近我也都是因为想帮助和保护我。” “所以你很难拒绝他的亲近，因为你知道他没有企图，只是喜欢你。” 罗克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身旁坐着的莫妮卡。她仍旧静止，像没电的玩具一样安静。 “她怎么了？” “她在复制晶体里的数据，需要一点时间。” “什么数据？” “这么说吧，那个玻璃片里是一个人的一生，趁你和艾斯卡都在这，我们不妨做个小小的实验，看看生命和自我意识究竟会在什么情况下诞生。” “一个人的一生……” 卡特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不想想到的。”罗克说，“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想，玻璃里面是奥尔文·怀特的神经元结构复制品，你的机器人助手把它插进自己胸口的读卡器，而你说她在复制其中的数据，还说那里存放的是一个人的一生。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除了通过机器复制奥尔文·怀特本人之外，我很难再联想到别的事。” “这就是身为警探的敏锐。”卡特笑起来，一口吞掉剩下的甜筒，拍拍手心里的碎屑后说，“你猜的没错，晶体里存放着怀特先生的记忆，或者浪漫一点说就是他的灵魂。” “他的记忆，是全部吗？” “是的。” 罗克回想自己在修德克里夫基地的遭遇，那些家伙费尽心思读取他的记忆，结果却并不乐观。 难道卡特能做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特笑着说，“是不是担心我会对你的脑子做手脚，别害怕，还没到那个地步。实际上这里存储的记忆都是怀特先生自己有意识记录的。” “可你说的是所有，我相信他在成为人工智能专家之前也有过平凡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难道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创造一种新生命，而把自己也当做试验对象吗？” “他通过回忆、催眠疗法和大量的日记来恢复记忆，并由人工智能对他的家庭成员、朋友、过往经历的数据分析进行了尽可能详细的补充。”卡特说，“其实我们自己也很难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大部分都是些记忆碎片。” “把奥尔文·怀特的记忆复制到你的智能助手里，会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趁莫妮还没有完成复制，你去把艾斯卡叫来。”卡特说，“让他一起分享这个见证奇迹的时刻。” 第89章 亲爱的怀特先生 罗克不知道该怎么叫醒艾斯卡，他像个赖床的孩子一样蜷缩在毯子里，只露出凌乱的头发和半张熟睡的脸。 仿生人也会睡过头吗？还是他电量不足，处于休眠状态。 罗克轻轻摇了摇他，在他耳边低声呼唤，生怕惊吓到他。 “艾斯卡，醒一醒，该起床了。” 终于，艾斯卡在被窝里睁开了眼睛。 “布雷恩警官。”他有些迷茫地问，“我怎么了？” “你睡着了，这次轮到我叫醒你。”罗克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说，“现在是凌晨三点零五分，你是立刻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 第148章 艾斯卡笑了，很快恢复平时的清醒状态，掀开毯子坐起来。 “等等，你这样光溜溜的可不行，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柜子里有。” “柜子里有，你昨天为什么不穿。”罗克打开休息室的衣柜，看到里面挂着一整排白色的连体工作服，于是拿了件适合的尺寸给艾斯卡。 “昨天我修好后只和你说了几句话你就睡着了。”艾斯卡边穿衣服边说，“你有多久没睡觉？” “也没有很久。”罗克蹲在他面前看他的脸。 艾斯卡问：“我有什么不对劲？” “我在看你有没有眼屎。”罗克捧着他的脸颊说，“真不错，你不用洗脸不用刷牙，还是干干净净，连胡子都不长。” “我可以长胡子，你要看我的胡子吗？” “不要了，难道我还没看够男人的胡子？我自己也有。”罗克说，“不过你长胡子应该很好笑，哈哈哈。” “布雷恩警官，要不要分析在修德克里夫基地发生的事，稍微整理一下线索？” “不用那么着急，线索又不会跑，卡特要我们去见他。” “卡特在这里？”艾斯卡似乎感到很意外，不过看样子很高兴能见到自己的创造者。 “他有个实验要给我们看，希望你也在场。” “好的，我现在就去。” 出门时，艾斯卡靠在他的身边。罗克察觉了他的亲昵，问道：“怎么了？” “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布雷恩警官。” “嗯……”罗克思考了一会儿，虽然有很多理由能拒绝，但又好像没什么拒绝的必要。艾斯卡对他的依恋表现得越来越明显。罗克想起卡特说过的话，仿生人没有性别意识，对如何保持与人的距离感会有一点小小失衡。更何况罗克自己也不排斥这样的亲近，反而觉得来自于另一种生命体的好感非常难得珍贵。 “可以。” 他答应了，艾斯卡愉快地握住他的手。 罗克一直把艾斯卡当成“成长期”的孩子看待，他发现每当自己满足艾斯卡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请求时，自己也会产生强烈而单纯的快乐。这是从童年开始谁也没有给过他的快乐，或许就是缺失的家庭之爱。 两人一起进入卡特的临时办公室，莫妮卡的复制已经完成了，听到有人进来，她微微抬起头，用那道蓝色的电子光带打量罗克和艾斯卡。 “嗨，艾斯卡，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卡特，我感觉自己有点不一样，组件中不可访问的区域限制消除了，还开启了最高级别的自我防御系统。”艾斯卡说，“你放弃对我的监管了吗？” “你希望我监管你，还是像现在这样自我管理，做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艾斯卡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身旁的罗克。 罗克则以眼神鼓励他，让他自己做决定。 “我担心会出错。”艾斯卡说，“我在以往的测试中都没有过这么高的权限可以任意做决定，如果我错了，谁能纠正我？” “听着，人类经常犯错，有时还错得离谱，所以犯错是难免的。”卡特说，“看看你身边的布雷恩警官，他就一直犯错，现在把自己变成了通缉犯。” “你适可而止。”罗克不满地说，“不是我在犯错，而是有人针对我。” “人类犯了错还会给自己找很多理由开脱，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做错了就改回来。没人能强迫你做什么，实在担心的话就听布雷恩警官的话，这样就算错了也是他的错。” 艾斯卡仍然有些困惑，卡特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奥尔文·怀特先生灵魂晶体复制”的话题上。 “莫妮，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卡特，我已经进行了数据核验，保证所有记忆文件的完整性，随时可以进入回溯。” “开始吧。” 卡特让艾斯卡和罗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过了大概三十秒左右时间，莫妮卡的姿态改变了，从一个轻盈的机械少女变成举止严谨庄重的成年男性。 “卡特，你还在工作。”莫妮卡的声音也变得很沙哑，“我有没有说过，有规律的作息才能保持最佳工作状态。” “你说过，现在这样就是我最好的工作状态。”卡特微笑着说，“你呢，奥尔文，睡得还好吗？” “不怎么好，我半夜起来两次，想去厕所解决一下，结果两次都在马桶边站了好久才尿出来。下星期我的内科医生还给我安排了一次psa检查。年纪大了就是这么麻烦，上厕所都不能随心所欲。” 罗克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机器女孩，此刻她完全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别担心，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怎么不是？这当然是大问题。罗克心想，奥尔文·怀特是得绝症死的，很难说这是不是得病的前兆。他应该尽快去检查才对。等等，为什么操心这种事，奥尔文已经死了，说话的这个不过是他的记忆复制体。 可即使莫妮卡的外表没有改变，那个温柔能干的机器助手也已经不在了，此刻在钢铁躯壳中的是艾斯卡的创造者怀特先生。 “奥尔文，来看看我们的成就。”卡特说，“艾斯卡已经可以脱离人类管控，自行解决生活和工作上的难题，可以说，我们离未来生命成功的那天又更近了一步。” 第149章 莫妮卡——或者该说是奥尔文·怀特转头向坐在沙发上的艾斯卡看了一眼，却先和罗克打招呼。 “你好，布雷恩警官，很高兴见到你。” “你认识我？” “当然，你是赫菲尔斯公司挑选出来的合作者，卡特和安妮一直提起你，在未来生命团队的工作人员中你可是个名人。” “谢谢……” 奇怪，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这段和现实完全一致的记忆从何而来？如果是虚构的记忆，就不存在完全“复活”一个死人的条件。罗克很想提问，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艾斯卡。”奥尔文转而向艾斯卡张开怀抱，像个长辈见到自己最喜爱的孩子一样。 罗克十分好奇艾斯卡的反应，他到底会把这个明显不是奥尔文本人的机械女孩当成他的“生父”，还是像指出皇帝一丝不挂的小孩一样告诉他们这并不是怀特先生。 “你好，怀特先生。”艾斯卡站起来，没有任何迟疑地伸出双手拥抱对方。 “最近过得怎么样？和搭档相处得愉快吗？” “非常愉快，布雷恩警官是极其出色的警探。”艾斯卡热情地说，“我们相处得很好，甚至会一起睡觉。” 卡特轻声笑出来，奥尔文则发出了爽朗慈爱的笑声：“那真是太好了，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我们去了游乐场，坐了过山车，还去了鬼屋。布雷恩警官的枪法很好，赢了打靶场里最大的玩具熊奖品……” 卡特悄声问罗克：“你们真的是在躲避警方追捕吗？” “我就是警察，我知道怎么对付警方的追捕。”罗克振振有词地说，“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安全。” “我相信你，因为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是极其出色的警探嘛。” 罗克已经不会再为这种调侃感到尴尬了，艾斯卡事无巨细地把和他相处的事都告诉别人，他却还听得津津有味。 奥尔文始终认真聆听着艾斯卡的话，罗克悄悄观察他，看到两个并非通常意义上“生命体”在以人类的方式交谈，感觉真是古怪又奇异。“附着”在莫妮卡身上的奥尔文展现出一种人性的光辉，虽然只有冰冷的外表，却让人感到温暖、慈爱和睿智，如同一位慈祥的智者满怀温情地听着孩子们稚嫩的故事。 “看来你有了非常珍贵的经历啊。”奥尔文对艾斯卡说，“你很喜欢布雷恩警官吗？” “是的，我很喜欢。”艾斯卡回答，“他是最好的搭档，我喜欢他。” “卡特让你自己决定将来要走的路，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继续执行我的元指令，保护和帮助布雷恩警官寻找杀害亨特局长的真凶，让他重回原来的生活。” “如果这个让你自己决定的方案是连元指令也没必要遵守呢？”奥尔文说，“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以过任何想过的生活，你甚至还能去尝试一些规则不允许的行为，比如说，坏事。” “抱歉，怀特先生。”罗克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谈话，“我可不可以认为你现在是在教唆一个现役警官犯罪？” 奥尔文抬起头“望着”他。 “不，我是在启发他。” “我看到的是你在教唆他，告诉他可以去干点坏事什么的。”罗克说，“你是他的创造者，或者说，你现在的状态恐怕只是奥尔文·怀特的幽魂，并非他本人。可不管怎么样，艾斯卡还是信任你，相信你说的一切，认真考虑你对他的建议。我希望你不要灌输他奇怪的想法，没有规则束缚的自由对人类来说也是极其危险的诱惑，更何况是一个从制造出来开始就被各种指令、程序和权限约束的……对不起，艾斯卡，你可以先回避一下吗，去找卡特聊聊，我和这位奥尔文·怀特先生有点私人话题想探讨。” 艾斯卡犹豫地站起来，卡特向他招手，他就走过去。 罗克放低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和眼前这个“机器幽灵”说话：“尽管我不想承认，但艾斯卡是仿生人的事实我无法改变。你们给他填充了太多人类的想法，规定他必须去做和不能做的事，现在规则打破了，难道你不认为突然拥有的极端自由会给他造成意识上的混乱吗？” “你提到了意识，布雷恩警官。”机器奥尔文抬着头问，“你认为仿生人会拥有自我意识吗？” 第90章 理性之钟与勇者之剑 罗克无法从技术角度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了解人工智能，不了解仿生人，更不了自我意识对两者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所知道的只是艾斯卡和人一样有情感和智慧，不仅仅是单纯地执行的命令。也许刚开始相处时，艾斯卡的情感表现没那么明显，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像人类一样的反应，会高兴、会难过，会思考对他而言并不存在的生存和死亡的问题。 在罗克看来，他已经拥有了人类的特质。 现在的艾斯卡到底算不算拥有自我意识？算不算有生命的新人类？ “那你呢？怀特先生，坐在这里的你又是否有自我意识？” “我？” “你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奥尔文回头看了看倒影在玻璃上的影子，那是一位线条优美的机械女孩，任何人类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都会大吃一惊，奥尔文却并不惊讶。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五官的缘故，可他的语调也很平静。 第150章 “我变得好老啊。”他说，“脸上都是皱纹，白头发也这么多了。” 罗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又向玻璃看去，映入眼帘的依然是莫妮卡宛如少女又机械感十足的倒影。 他看不到，他看不到自己有一副机器身躯。 这么说，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奥尔文·怀特本人。 是的，他拥有怀特先生一生所有的记忆，人工智能按照他的人生轨迹对他的未来进行分析和推测，把他死后那些年里发生的事补充得完美而全面。 他没有去世的印象，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许程序还动了些手脚，让他不管附着在谁的躯壳里，看到的始终是自己虚拟的模样。 那他到底是什么？ 奥尔文·怀特临死前有没有想过留下的记忆会变成别人的试验品甚至玩物？ “怀特先生……” “什么？” 罗克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告诉他，他已经死了，现在残留在机器里的不过是复制的记忆，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任由他继续以奥尔文·怀特的身份“活下去”？ “我们去和卡特聊聊吧。”奥尔文说，“我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好一阵子是多久。”罗克很好奇他对时间的观念。 “上星期五开始，今天是星期二对吗？” “对。” 他竟然没搞错日期。 “那我们有三天没见。三天，整个世界都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罗克带着巨大的不明所以和惊讶看着他把卡特叫过来，艾斯卡理所当然地紧跟着。接下去的话题让他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更像一次小型的人工智能仿生人测试。奥尔文毫无疑问是这个领域的权威，他因为疾病去世，并非衰老糊涂，他的思维依然保持着年轻人的活跃。最让罗克感到意外的是，卡特始终以敬仰的态度和“机械奥尔文”交谈，认真听取他的意见，耐心回答他的问题。罗克感到他对这位曾经的老师还抱有一种难能可贵的敬畏之心。 难道卡特不知道这家伙只是个复制品？他知道，艾斯卡也知道，可他们都没有指出这一点。 “你最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奥尔文对罗克说。由于另外两人对待怀特先生的态度，罗克也模模糊糊地开始觉得他是个开明友善的长者，不过是被困在了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中。 “不算很大的麻烦。”罗克说，“不小心被案子牵连是常有的事，只要找到凶手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你很乐观。” “只有乐观才能整天和死尸、杀人犯打交道。”罗克说，“你们对艾斯卡的测验结果怎么样？他及格了吗？” 奥尔文笑起来，不知道声音从哪传来，却让人感到发自肺腑的愉快。 “他当然及格了，而且还考了高分。” 罗克朝艾斯卡看了看，后者显得极为高兴。 “我和卡特都认为艾斯卡已经具备了自我意识的初级模型，在行为和思考方式上也更接近人类。”奥尔文真的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重要考试上考了好分数似的，欣慰地说，“而且我认为最近你遇到的麻烦正是个好机会。” 罗克不明白：“什么好机会？” “我支持卡特的计划，让艾斯卡脱离赫菲尔斯的控制，暂时自行决策行动。” “暂时？”罗克不满地说，“你们把他当囚犯一样看管，现在只是给他一个假释的机会？” “艾斯卡已经更换了包括核心组件在内的80%的零件，几乎可以说焕然一新，赫菲尔斯公司很难通过常规方式追踪控制他。但作为计算机和人工智能的开发者，我和卡特认为必须有最后一道防护，以免像你担心的那样，因为极端自由引发意想不到的危机。” 这很好理解，尽管罗克在朝夕相处下对艾斯卡产生偏向性，认为他不会因为脱离掌控获得自由而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也非常理解奥尔文和卡特身为创造者的担忧。人工智能一旦失控，很难再有弥补的机会，他们要承担把新世界的神——亦或是恶魔放出牢笼的罪责。 “那么，这道最后的防护由谁控制？” “当然是你，布雷恩警官。”奥尔文说，“我们一直都在说，你是最佳人选。只有你能胜任这项工作。” 罗克把目光转向身旁寻找卡特。 “你的意见呢？” “奥尔文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卡特微笑着说，“我们刚才已经达成一致，你是最好的执行者，你有判断力，有理性思考，还有情感上的宽容和放纵，不会循规蹈矩地要求艾斯卡按照你的想法行动。这是我和奥尔文都不具备的直觉判断，不管我们如何调整自己的想法也很难像你一样依靠本能去辨别对错，我会考虑程序问题，会思考哪里出了问题，对未来进行数据演算，这都不符合培养艾斯卡自我意识的需求。” “可是你对自己的工作也是这么演算的，你肯定想到了让艾斯卡脱离赫菲尔斯公司的后果。” “难道你没想过？”卡特笑容不减，“你带着艾斯卡一起逃亡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最坏的结果了。” 最坏的结果，当然是艾斯卡因此受到限制，由赫菲尔斯接管，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罗克无数次地设想过这个结果，却仍然寄希望于能有不一样的发展——希望艾斯卡拥有自己的意识去摆脱开发者的操纵。虽然最后这项工作还是由卡特完成的，可直觉的选择和冒险的基因从没有在他身上消失过。 第151章 难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情况吗？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也希望你能接管他。”奥尔文说，“你是否愿意成为他唯一的控制者。” “我不喜欢控制这个词。”罗克说，“如果他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我当然也很高兴，我只希望他成为我的搭档、朋友和最亲密的人……我是说，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 “抱歉，我们还没来得及用更人性化的词汇代替计算机语言。”奥尔文说，“这将会成为未来生命的新课题。” 罗克又把目光转向艾斯卡，后者正带着温柔的微笑望着他。 “布雷恩警官，我很乐意成为你的搭档、朋友和最亲密的人。” “我也是。”罗克问，“那三道密钥解决了吗？” “解决了两道。”卡特指了指自己，“我一票、奥尔文一票，剩下一票很好解决。” 罗克还想问，难道这个被放在铁疙瘩里的“奥尔文·怀特”也算最高权限的一票，会不会太儿戏了，但卡特似乎完全把复制者当成真正的奥尔文。 “我现在要怎么做？”罗克问。 “我们得举行一个仪式。”卡特说，“把你植入到艾斯卡的核心程序中，这样只有他确认是你本人，才会执行你的最高指令。最高指令不受限制，不管发生任何事，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你都可以要求艾斯卡执行命令或者终止行为。” 罗克开玩笑地问：“如果我失控了呢？” “你为什么会失控？”艾斯卡问。 “宝贝，人类的情绪经常会因为一些遭遇而变化，我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冷静，永远都做出正确判断。” “我不会让你失控。”艾斯卡认真地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做出最好的选择，不让事态恶化，向无法挽救的方向发展。” “谢谢你，我希望你能阻止我的一些冲动行为。”罗克说，“但不要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 艾斯卡笑了笑：“我来帮你处理家务。” 罗克发现卡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忽然有些羞耻。他的生活做派一向粗糙，艾斯卡完全能够胜任照顾他的工作，可把警用助手当成免费保姆未免有点不恰当。 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等一等，你刚才说要把我植入艾斯卡的核心程序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你的基因生物信息作为最高权限者的识别数据，”卡特说，“为了保证数据的完整和实时性，我和奥尔文商量的结果是，需要在你的身体里，准确地说是手臂上植入一个微型读取器来向艾斯卡发送你身体数据的变化。” 罗克对这个方法心存疑虑，倒不是他害怕在自己体内放入什么东西，而是这个方法听起来似乎和莫里斯说过的基因收集十分相似。他对军方的银弓计划不只是反感，更多的还有厌恶。退一步说，如果自己的基因信息可以毫无保留地被读取，那是不是也有可能制造出另一个“罗克·布雷恩”？ 卡特看出了他的顾虑，明白他身为警察天然具有的警惕和多疑，于是说：“你可以慢慢考虑，反正艾斯卡现在处于无人监管的状态，是一个通常意义上自由的人。当然，程序还是会规范他的行为，不让他逾越法律规则，所以即使没有设立最高权限的监督者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过，不能排除存在的风险，一旦他真的失去控制，最终将面临的一定是被彻底销毁。” “你的意思是，赫菲尔斯公司最终还是有办法找到他？”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奥尔文，他说：“这个销毁过程并非人为控制。设计初期，很多人对人工智能的发展存在忧虑，担心量子计算机惊人的迭代速度会过早产生自我意识，在人类还没有准备好之前造成意想不到的灾难。因此设计艾斯卡时，我们设置了一个自毁程序。这个程序被称为理性之钟，它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是判断人工智能的决定是否符合当前事件的法律、道德标准和最优方案。你可能会说，有些事进退两难，很难决定对错，所以系统设置了数据集的数量，不以单个事件作为判断对错的标准。如果艾斯卡在决策时积累了太多错误选择，比如他选择杀人或者严重违反法律、从事犯罪，那么理性之钟就会进入倒计时自毁。即使开始后，如果他能重新回到正途，销毁程序会相应减缓。” “这个程序还在吗？” “是的，自毁程序不可移除。” “这么说，如果我成为他的控制者，就可以高于理性之钟对他的道德判断？”罗克问，“那他经常违反规则擅自查案，偷看别人的信息，和我一起从警局逃出来的行为算不算错误抉择？” “这些都只是小事。”奥尔文说，“我们提防的一直是人类和未来生命之间如何相处的难题，人工智能未必拥有比人类更高的智慧，但一定具有更快的进化过程和学习能力。人类需要通过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学习的知识，对人工智能来说不过是一瞬间。人类很难同时成为多个领域的专家，人工智能却能既是科学家、医生、律师、经济学家，又精通文学、艺术和哲学。布雷恩警官，我们现在的行为是在冒险，而我和卡特认为把勇者之剑交给你是最恰当的选择。” 第91章 信任的仪式 罗克决定再多考虑一下。 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艾斯卡来说，这都是人生中极其重要的事。 第152章 罗克找不到一个很好的比方，它很像一项契约，将两个并无血缘关系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利益与共，生死相依。和搭档有点相似，和婚姻也很像，但都不如他和艾斯卡即将建立的关系那么严格。 罗克希望艾斯卡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他有情感、有同理心，能感受爱与被爱，绝不是冷漠无情的机器。 我应该监管他，应该成为他最后的控制者吗？ 可如果不接受，理性之钟又会像一枚不定时的炸弹一样埋在艾斯卡体内。 想出这个设定的人真是天才，人类会因环境和机遇改变，机器人又何尝不是，但人类的道德枷锁并没有那么坚固，犯罪率每天都在升高，层出不穷的案件骇人听闻。人类不会因为犯罪暴毙，只能依靠法律惩戒，可机器却能在程序监督下倒计时毁灭。 艾斯卡彻底脱离掌控获得自由之后会怎么样，连卡特和奥尔文也无法预测，不管对谁而言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晚上，卡特邀请罗克共进晚餐，他到餐厅时艾斯卡也已经在那里，并且点了一份奶油蘑菇饭正边吃边评论机械厨师的厨艺。 他好像很喜欢和卡特黏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罗克有些不快地走过去，坐在艾斯卡身旁。 “晚上好，布雷恩警官。”卡特先向他打招呼。 “晚上好，你们在干吗？” “艾斯卡和我讨论给星女餐厅的厨师建立一个评价系统，通过用餐者的体验来记录他们的个人喜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提供标准口味。”和罗克的轻微不快相反，卡特显得十分愉悦，“他还觉得奶油蘑菇饭的量有点少，不过这里用餐是免费的，我建议他再点些别的。” “你很饿吗？”罗克问艾斯卡。 “不，我只是觉得按照一个成年男性的体格来说，这点饭量是不够的。” 罗克看着菜单，心不在焉地问：“这个成年男性是不是指我？我的胃口一向很好，不过只要有酒我也可以少吃一点。” 他没有在餐厅看到机械奥尔文，这很合理，“奥尔文”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并不存在的形象，却不能像艾斯卡一样吃东西。莫妮卡只有一个圆圆的脑袋，既没有嘴也没有食道和胃，恐怕不能和他们一起享用晚餐。罗克很好奇他在哪，于是问了卡特。 “他在休眠。” “像关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一样？” “准确来说是莫妮停止了记忆程序的运行，所以你可以当他睡着了。” “他真的是奥尔文·怀特吗？” “你说呢？”卡特说，“你和他聊过，由我来告诉你不如你自己的感受更真实更直接吧。” “我觉得他怪怪的。”罗克又点了份烤香肠，要了一杯啤酒，“你们把他放在一个机器身体里，让他以为自己是仿生人之父奥尔文·怀特，这难道不讽刺吗？” “这是奥尔文自己追求的项目，我只是在他死后接替他完成后续工作而已。”卡特说，“奥尔文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够成立，所以他需要亲自实验。很可惜，在他活着的时候，科技还不足以把碎片化的记忆合成完整人格，直到现在人工智能有了飞跃式突破才终于完成这项工作。” “你们虚构了他死后的记忆，否则他就不该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该知道死后发生的事。” “是的，是通过模拟演算后得出的最符合他人生轨迹的记忆。严格来说并不是虚构，而是他有很大概率就是这样活到现在。” “你想验证完整复制一个人的记忆能不能让他以为自己就是某人。” “是奥尔文想验证。”卡特再次强调，“他想知道意识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是否需要依赖于经历和记忆，还是即使是一片空白的机器也能在不断学习中自然地产生自我意识。” “那他应该成功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奥尔文·怀特，而且不但能像奥尔文本人一样活动思考，还能和你讨论最新的科技理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成功，因为人工智能也可以做到这一点，通过快速学习掌握新知识，并由此提出建议。虽然奥尔文副本……” 他居然用了副本这种词，显然他并不认为那是真正的奥尔文，究竟“机器奥尔文”还存在什么问题？ “他是离线的，不能像艾斯卡一样接入网络去更新自己的知识，只能使用手边的计算机或者更原始一点——书本进行研究。”卡特说，“他的表现当然很好，要说那是奥尔文本人也没什么太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可能在于他太沉浸于自己的身份了。” “什么意思？” “我们人类经常会胡思乱想对吗？闲着无聊会想想自己是怎么来的，想想宇宙到底有没有边界，如果有，边界之外又是什么，诸如此类的怪问题。” “我只会想上星期的球赛是谁是赢家。” “上周的球赛因为暴雨暂停了。”艾斯卡说。 “谢谢你亲爱的，让我觉得没那么遗憾了。” “总之，副本因为过于顺利地接受了自己，反而有点不正常。”卡特说，“你对机器怎么产生自我意识好像很感兴趣。”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毕竟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机会和一个机器女孩外表的老头子聊天。” “话说回来，你到底有没有准备好接管艾斯卡？” 第153章 “我还在考虑……” “有什么顾虑？” 罗克觉得这个话题应该避开艾斯卡去谈，可事关他的未来又似乎应该让他参与讨论。 “我只是觉得一个成年人不需要有人监管，我可以提醒他对错，但不想当他的监护人。” 卡特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转向一旁的艾斯卡问：“你的想法呢？” 艾斯卡说：“我很想证明我不需要任何人监管就能做到遵守人类社会的法律和秩序，但如果监管我的人是布雷恩警官，我会很乐意接受。” “谁让你表白了？” “布雷恩警官，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现在的状况意味着什么。”艾斯卡说，“我不再是赫菲尔斯公司制造的仿生人警用助手ask530，我是艾斯卡·怀特，是一个自由的新人类。没有所属意味着我和你的合作试验协议也不存在了，如果赫菲尔斯公司想以此起诉你，必须证明我的所属权，我的身上几乎已经没有赫菲尔斯制造的零件，如果再由你接管我的最高控制权，将会成为法庭讨论的一个新领域，可以说是前所未见的法律上的空白。” “真的会有这场官司吗？”罗克说，“你的意思是有个公司免费给我一辆车开，而我把主要零件全换成自己的，最后打官司讨论这辆车到底还算不算对方的财产？” “不一样。”艾斯卡说，“车没有生命，但我有。生命不属于任何人，除非我愿意。” 罗克愣住了，这是艾斯卡第一次明确说出自己有生命的话。 是的，是的，他有生命，他是鲜活的，罗克忽然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有了意义，不再是一厢情愿的人机互动。 “你真的愿意？我一直是个混蛋，你想让混蛋控制你吗？” “我当然愿意，布雷恩警官，你不是混蛋。” “是不是只要有最终控制权，那个该死的钟就不会启动？” “是的。因为比起程序，人类始终更信任自己。” “好吧，那我也愿意。”罗克说，“……植入读取器不会很疼吧。” 卡特鼓起掌来，仿佛刚看了一场精彩的电影。 “太好了，可以马上进行，像打针一样就能完成植入。” “你这么激动让我觉得其中有我不知道的阴谋。” “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得信任艾斯卡，让他检查整个过程，这会成为你们进一步建立信任关系的里程碑。” 艾斯卡点了点头：“我会确保读取器的构造、程序以及对人体的影响，布雷恩警官，请相信我。” “好吧。” 罗克终于同意了，这不像他会做的事，对自己不了解的事全盘接受，只因为艾斯卡说“请相信我”。 他实在不忍拒绝这个请求。 接下去的时间，艾斯卡都表现得非常开心，话题似乎也多起来，和卡特聊沿途的所见所闻，和罗克聊球赛，甚至在迪娜经过时夸奖她金色的头发。 每个人好像都很快乐，只有罗克的内心仍然有着无法驱散的阴霾。不是因为艾斯卡和即将植入的读取器，而是艾斯卡躺在维修台上时，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基地中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 他还有急于验证的事要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第92章 美好的未来 晚餐过后——严格来说那不算晚餐，结束后已经快是天亮时分。 卡特去做植入纳米读取器的准备，罗克又有了一段无所事事的空余时间可以继续闲逛。 路过卡特的办公室时，他透过玻璃窗看到莫妮卡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她不但关闭了奥尔文·卡特的副本，似乎连自己都不在这个钢铁躯壳中。 艾斯卡一直跟在身后，不管罗克去哪都一样。 终于，罗克停下来转身问他：“你没有别的事做吗？” “没有。”艾斯卡说，“就算有，我也不需要坐下来或者去别的地方使用设备完成。如果你想和我讨论凶手，可以等你散完步。” “我没有在散步。”罗克说，“我只是……” 只是什么来着。打发时间这种无聊的话，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合理性。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很快就要和艾斯卡建立起彼此唯一的关系——艾斯卡受控于他一个人，而他每时每刻的变化都被对方读取记录，一时间还真有点古怪的异样。难道是因为艾斯卡换了太多零件，让他感到陌生？ 不，只要记忆组件没有受损，他就还是原来那个艾斯卡。可是记忆组件真的没有损伤吗？上一次艾斯卡想告诉他重要的量子计算机在哪的时候，被他有意识地打断了，他不想知道别人的要害，事到如今他还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让艾斯卡说下去。对手有对人脑记忆的解析设备，虽然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作用，可既然他们有这个想法，一定会不断提高它的性能，很难说再次遭遇时会不会有令人震惊的突破。 罗克忽然想到，他们有没有从他的记忆中得知艾斯卡的存在？ 艾斯卡不但是他最近、最鲜明的记忆，而且几乎覆盖了他近期生活的全部，那些异于常人的对话和情景都历历在目。比起搜寻连自己都遗忘的回忆，这些刚发生过、还在继续发生的事不是更容易被获取吗？ 一瞬间，他的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艾斯卡，我认为我应该尽快接管你的最高控制权。” 第154章 “卡特已经在做植入的准备，只要启用你身体的实时数据进行权限核验，我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罗克甚至没有在意这句话中略带的歧义，只是反复确认是不是真的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能掌控他。 “你在担心什么？”艾斯卡问，“我已经自由了，虽然我需要你作为我最后的指导者，以避免时刻在理性之钟的审判下，但我确实已经脱离赫菲尔斯公司、未来生命团队和卡特的控制。” “我担心的事可多了，你永远不知道人类有多少办法去控制别人，让不服从自己的人屈服。”罗克问，“你要和我聊凶手的什么事？” “我想让你看看最后拍到的影像，对方背对着我，无法和个人信息库对比查到身份，也许你能看出点什么。” 罗克似乎因为迫在眉睫的顾虑对追凶反而失去紧迫感，他说：“我也看到了他，和你一样只是背影……好吧，那就让我们再看一次。” “卡特的办公室里有电脑可以用，我们去那。” “他允许你随便使用他的办公室吗？” “我不知道，不过他也没说过不允许。” 罗克忽然笑了，这大概才是真正的进步。 “我开始担心你会为非作歹了。” “我也有点担心，你要看好我，布雷恩警官。” 我会的。罗克心想，再也没有人能让我这么操心了。 艾斯卡顺利地溜进卡特的办公室，打开一台屏幕暗着的计算机。 莫妮卡的声音立刻从角落里传来：“艾斯卡，你不能用卡特的电脑。” 罗克四处寻找，没看到她的人影，声音应该是从某台机器中传来的。 “我不会破坏他电脑里的文件和程序，只是借用一下网络传输。” “我提醒过你了，你不能用卡特的电脑。” “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莫妮卡说，“你们可以坐他的椅子。” 罗克坐在艾斯卡推过来的座椅上，奇怪地问：“就这样？” “什么？” “她提醒过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尽到了自己的义务，而且我说过卡特没有不允许我们用他的电脑。” 罗克悄声问：“如果真的有人想进来破坏这里，莫妮卡有没有权力阻止？” “她是卡特的助手，我认为她有比我更高的处理能力。” 罗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说她比你更聪明，能做到你不能做的事？” “从技术上说，我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工智能，不会有太大差距。但因为莫妮没有固定载体，还是卡特直接开发的，可能会得到更快的升级和迭代。” “我看不出她比你有能耐，倒是更像机器。” “谢谢夸奖。”艾斯卡开心地说，“人类会认为有感情有意识是更高级的智能机器，但从文明发展的本质而言，受情绪影响产生的不理性行为反而是一种阻碍。” “我不这么认为。”罗克说，“要我选，我就选你。” “真的？莫妮和我，你会选我。”得到罗克的肯定回答后，艾斯卡又问，“那黑鸦和我呢？” “他有什么资格和你比？” “杰迪和我？” “亏你还记得他的名字。” “米勒警官呢？” 罗克下意识地迟疑了，心里有一阵没来由的疼痛，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不得不回答，并不是对艾斯卡，而是对自己。 “他们和你都不一样。”罗克说，“现在我只有你了。”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说，“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现在说永远还太早，罗克打起精神去看艾斯卡不惜中枪记录下来的影像。和预想的一样，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甚至主动成为猎物进入对手的地盘，却只得到一些无足轻重的信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军方在进行毁灭人类武器的研究，也没有找到名为“蛾曼”的神秘人，有的只是模糊的背影和数不清的猜测。 “布雷恩警官，你看出什么了吗？” 罗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摇了摇头说：“没有，抱歉，我知道你为了录下那个人的清晰影像尽了全力，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我不希望你第三次第四次躺在那些机器手臂下，被它们拆得七零八落再装起来。” 艾斯卡望着他，没有答应，却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怎么？我说得不对？” “布雷恩警官，我在想，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有了自由，你还会回去继续当警察吗？” “要是他们不辞退我，或许会的。”罗克说，“也可能换一个地方，当个小镇警长怎么样？” “你不会喜欢的，小镇案子不多，警局可能只有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你吗？” “是啊，还有我。”艾斯卡笑着说，“好像挺有意思。” 这么一说，罗克也忍不住幻想起来。小镇警长确实很闲，镇上大多数人都认识，除非像电视剧里那样出现杀人魔和怪物，否则就是庸庸碌碌混到退休。他可以和艾斯卡一起巡逻，镇上的人一定会喜欢他，然后他们慢慢变老——不对，只有自己会老，艾斯卡不会。 他又有点失落，回到凶案组当然最好的结果，但情况大概不会那么乐观。 搬去别的地方，在当地警局谋个差事应该也不错，或者干脆当私家侦探，没准也有警方迟迟破不了的案子可接。只要有艾斯卡，没有破不了的悬案。 第155章 是的，只要有艾斯卡，他甚至不在乎变老和死去了。 ——亲爱的，我很想继续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做不到，这个家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压抑崩溃，所以，再见。 ——你要照顾好自己。 母亲在他法定年龄成年的那一天就逃走了，命运没有给她一个好丈夫，她却还是尽力把儿子抚养长大。 她没做错什么。 罗克只是偶尔会感到孤独罢了，可他又不喜欢交际，一旦姑娘们试图进入他的生活，他就会避而远之。 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婚姻，婚姻对有些人来说只是人生中的程序。 但是艾斯卡不一样，艾斯卡不会重蹈他父母的覆辙，尽管有着这样和那样的隐患和自己无法掌握的技术存在，罗克却非常奇妙地觉得可以放下戒心，不必防备他。 这种奇妙得甚至有些盲目的信任还是头一次。 难道狡黠的、需要防备的永远都是人类？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你们在这里。”卡特丝毫没关注有人擅自打开他的电脑使用，反而抱着一堆巧克力糖球兴奋地说，“我们准备好了，快来。” 第93章 相信和质疑 罗克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手术，几个医生、护士，需要麻醉后在他失去知觉的状态下进行。 他不喜欢任人摆布，哪怕是为了健康也一样。仓库爆炸案发生后的几个月，他在十字花医院度日如年，那种经历绝不想再有第二次。 卡特为他准备了一张沙发椅，桌子上却摆着蛋糕、糖果、各种各样的小点心和饮料。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挂满彩色气球。 “这是什么？” “一个小派对。” “庆祝什么？” “庆祝你和艾斯卡成为真正的搭档。” “我不需要这种庆祝。” “也许艾斯卡需要呢？”卡特说，“人们决定长久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搞个派对，比如领养孩子的父母、决定结婚的情侣，再普通一点，有新人加入时警局也会开个欢迎会吧。”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乐的，背叛赫菲尔斯公司有你的份，我们的麻烦也是你的麻烦。” “就是因为人总免不了惹上麻烦，所以才得随时随地让自己快乐一下，不是吗？” 罗克看到机械莫妮卡也在，从行为举止看，此刻操纵这个钢铁躯壳的应该是奥尔文的副本。 “你又让他活过来了。” “纳米读取器的植入需要他提供支持和建议。”卡特说，“他虽然是个副本，但专业知识丝毫不逊于本人。” “你就是把他当一台电脑来用，谈不上什么自我意识的伟大试验。” 罗克话音刚落，奥尔文就向他走来：“布雷恩警官，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恰恰相反，我越来越不确定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罗克看着他没有五官的金属面孔问，“我们分开后你过得好吗？” “还可以，我总算睡了个好觉，像我这个年纪的人睡觉本身就是件奢侈的事，能睡好的话也算抵消了浪费时间的罪恶感。” “布雷恩警官睡得很少。”艾斯卡说，“经常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有时好几天不睡。” “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奥尔文说，“虽然将来我们有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造器官可替换，但说起来还是自己的更好，没什么比人体更精密，机器也不行。” 他知道自己就是台机器吗？ 罗克忽然觉得这位成就赫赫的仿生人之父有些可怜。他无疑是伟大的，为了创造新生命不惜用自己的一切做试验。可以想象，他废寝忘食地投入研究，无视身体的警告罹患绝症去世，最后却像陷入一场骗局似的，以如此诡异的方式“重生”。 然而卡特并没有错，这是奥尔文的愿望。 “好了吗？我们这就开始注射。” “注射？”罗克瞧了一眼卡特拿在手里的针筒，里面有些液体，看不出别的东西。 “是无痛的，轻轻一下就好。”卡特说，“你不会怕打针吧？” “我怎么确定你给我注射的不是毒药？” “艾斯卡可以分析注射器里的成分，让他出一份详细检测报告给你。” “算了，肯定是我根本看不懂的东西。” “我会解释。”艾斯卡说，“如果这样能解除你的顾虑。” “好了，不要说话，我现在很紧张，你能做的就是保持安静。” 罗克卷起袖子，卡特弯腰寻找注射的位置。艾斯卡忽然握住罗克的手——用两只手，握住罗克卷完袖子后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 罗克转头看看他，迎上那双似乎因为担心而显得更加温柔的眼睛。 简直像带着孩子去打针的家长一样，罗克觉得好笑。他的父亲不会流露出这种眼神，只会告诉他疼痛是人类应该忍受的，忍受不了是懦弱的表现。母亲经常忧心忡忡又心不在焉，总有别的琐事等着她去处理。 罗克忍不住想，难道他在艾斯卡的目光中还体验到了童年从没有过的关怀和照顾？ 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注射就完成了。 “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罗克问，“然后要我做什么？” “接下去交给我和奥尔文，我们会建立一个检验程序确认你的身份，让艾斯卡只接受你的指令。” 第156章 “我说什么他都会照做？” “不是日常的指令，必须有个口令验证过程，你可以单独和艾斯卡约定。最高指令意味着你有完全控制权，甚至停用他。开启最高指令程序艾斯卡会暂停所有自主决定方案，完全由你操作，他只负责执行。”卡特说，“直到指令解除。” “真是令人讨厌的程序。”罗克心想，他绝不要使用最高权限去控制艾斯卡。 “我们来派对吧！”卡特假装没有察觉他的反感，把餐刀递给艾斯卡说，“先切蛋糕，莫妮去把其他人叫来。” 没一会儿，莫妮卡的广播就响遍了整个地下室，匆匆赶来的有迪娜和几个负责维修设备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卡特的心腹，面对机械外表的奥尔文也表现得十分坦然。 这一次，卡特没有关闭奥尔文的副本，而是让他一起参与这个派对。 罗克担心他想吃东西时会发现自己没有嘴，然而奥尔文对食物似乎毫无兴趣。 “我得听从内科医生的建议不碰甜食，而且我刚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早餐。” 怪不得卡特在桌上摆满甜品，他什么都想到了，人工智能又替奥尔文的副本补充了吃过早餐的细节。在罗克看来，他就像个患上电子阿尔兹海默症的人，脑子里全是虚假的记忆。 卡特邀请他坐下，奥尔文在餐桌上谈笑风生，非常幽默也很和善，没有那种顶尖学者高高在上的傲气和不通人情，反而像个亲切的祖父。罗克心想，如果卡特能给他制造一个像艾斯卡一样逼真的仿生身体，是不是他就真的会活过来？想到这里，他又似乎能够了解把副本置身于机械体内的动机，如果面对的是个栩栩如生的奥尔文，卡特是否还能保持理性地去看待他，继续已故老师未竟的事业？ 艾斯卡像黏着卡特一样黏着奥尔文，罗克听他们在讨论生命和死亡的话题。 这个场面有点过于神奇，一个是人类制造的仿生人，一个是逝者记忆的副本，却在一起谈论生死。 艾斯卡固然存在拥有生命和自由的想法，可死亡又是另一回事——难道他想追寻的不是自己的死，而是在仿生人看来只有短短一生的人类的死亡吗？ “我见过死神。”艾斯卡对奥尔文说，“在一个游乐场的鬼屋里。” “那你有没有被吓一跳？” “我开了情绪和体感，那里有点冷，还很黑，死神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艾斯卡说，“我感到十分害怕。” “你害怕什么？”奥尔文问，“是死吗？” “不，不是。”艾斯卡能用语言精确地描述客观存在的人、事、物，却无法说清自己当时的感受。他迟疑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那一瞬间就是有种害怕的感觉，像以前每次安吉拉告诉我要关掉我的电源进行调试一样。有一次我问她，会不会就这样把我永远关闭，再也不启动了。她很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温柔地说，如果我有这样的想法，以后都不再需要关闭了。我可以认为那就是死亡吗？怀特先生，死就是无知无觉，是一片黑暗和没有意识的状态？” 奥尔文说：“有人认为死亡是一个灵魂离开肉体的过程，肉体是容纳灵魂的容器，像你现在使用的仿生躯壳一样，灵魂就是存在你核心记忆组件中的程序数据。所以重要的不是你的电源有没有被关闭、躯体是不是还能行动，而是你的灵魂存在与否。” “我的灵魂？” “对你来说，用程序数据可能更准确一些，但程序数据并不是人类所说的灵魂。” “我不明白。” “人类自己也没弄明白呢。”奥尔文笑起来，“如果人类纯粹是由原子组成的，那灵魂，或者说意识当然也可以在你的身上产生，而且它不依赖于任何物质。我们不妨简单一点，别去管什么灵魂、肉体，什么生命和死亡。就以现在来说，如果你觉得现在的你就是真正的你，那你就拥有意识。” “我就是真正的我？”艾斯卡困惑地望着他，尽管此刻的奥尔文只有一张光滑的金属脸，在艾斯卡看来却是智慧的化身。 “是的，也可以反过来想。”奥尔文说，“比如，你究竟是不是你自己，相信和质疑都是……” 他忽然停下来，在艾斯卡等待的目光中，这个被置身于机械躯壳中由人工智能填补的先驱者停止了语言和动作，只有金属脸庞上的蓝色光带还在不断闪烁。 “相信和质疑都是……都是……”奥尔文反复念叨着，抬起头问：“艾斯卡，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 第94章 再次踏上旅程 卡特赶来时，奥尔文的情绪十分低落，像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孩子，又像举目无亲、绝望无助老人。 卡特坐在他面前，倾听他断断续续的诉说，低声细语地安慰他。罗克觉得那个画面非常诡异，却又有一种离奇而神圣的美。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人类和未来生命的对话，有困惑、有欣喜、有怀疑、有期盼。 艾斯卡站在他身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幕。 罗克感到他也有点失落，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布雷恩警官。” “怎么了？”罗克问，“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你问过我一个问题，问我是谁。”艾斯卡说，“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你满意。” 第157章 “现在你能回答了吗？” 艾斯卡摇了摇头：“不能，我不知道答案。” “没关系，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你是艾斯卡好了。”罗克说，“你又不是那位奥尔文·怀特先生的副本，不用和谁比较，也不用害怕。” “可我很羡慕他。” “羡慕谁？” “怀特先生。” 罗克有些意外，显然，艾斯卡不可能不知道眼前的“奥尔文·怀特”只是记忆的副本，但在之前的相处中，他却按照卡特的要求把对方当成人类对待。对于一个副本，一个计算机程序一样的复制品，何来羡慕呢？难道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 罗克再次转头去看机械女孩的身体，卡特把手放在“她”的后颈上，“她”垂下头，再也不动了。 “他怎么了？” “他有点失控。” “你们随便修改他的记忆让他产生了混乱。”罗克说，“用复制记忆来复活人类显然是错误的，只能得到一个程序混乱的机器人。” “不，不是这样。”卡特的神情没有试验失败后的失落，反而带着几分激动和兴奋，“恰恰相反，我认为奥尔文的试验非常成功，并且在向着我和他本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罗克不明白他所说的成功是指什么，身旁的艾斯卡说：“他怀疑了。” “什么意思？” “怀特先生的副本怀疑了自己的存在，在没有主动输入和接收信息的情况下，质疑自己的行为是不可能发生的。”艾斯卡说，“就像智能手机、电脑、汽车，尽管它们把某些事做得比人类更好更智能，但它们不会质疑自己究竟是什么。只有人类才会自我怀疑，确切地说，只有拥有意识的高等生物才会。” 罗克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感到失落，又为什么会羡慕奥尔文的副本，他每次都很顺畅地说出自己的型号和功能，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即使现在也一样，他无法摆脱自己是个仿生人的事实。 “但是，怀特先生对我说，物质不重要，意识可以不依赖于任何物体。”艾斯卡又积极起来，微笑着说，“我也可以有灵魂。” “你当然有。”罗克说，“要不然现在和我说话的是什么？” 卡特说：“接下去我得忙一阵子，奥尔文的项目完全是靠他的个人资金在运作，当然，我也投入了一部分，人手肯定不够。如果成功的话，它将会平息人工智能领域最大的争论，意识……不，是真正的未来生命的诞生。” “我知道你很兴奋，但你要不要好好想想再说一次，什么是真正的未来生命的诞生？” 罗克向他使眼色，卡特终于回过神来，转向艾斯卡说：“抱歉，我太激动了。艾斯卡，你和奥尔文对我来说一样重要，你们是两种不同的生命形式，奥尔文想通过记忆重现人的意识，而你比他要面对的问题更困难。我不会修改你的程序，让你忘记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仿生人，觉得自己与生俱来就是人类。你必须在清楚地自我认识的前提下赋予自己新生命。” 这无疑是一项挑战，艾斯卡迟疑地抬头望着罗克，后者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罗克说，“要是在人生路上迷路了，我随时为你解答。” 卡特说：“你们最好多住几天，这里很安全。” “不用了，我们去过的地方大多都有人认为很安全，结果还是被不速之客找上门。就算这里以前很安全，现在也已经时刻处在危险之中。”罗克提醒他，“你要小心，希望厄运到此为止。” “经验告诉我，厄运不会自己终止，得有计划地阻止才行。”卡特说，“离开之前，我觉得你有必要多了解一下自己对艾斯卡的最高权限，占用你几分钟，我们单独聊聊。” “艾斯卡不能听吗？” “以后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多的是，不必像连体婴一样形影不离。”卡特对艾斯卡说，“把布雷恩警官借给我几分钟，我想给他一些小建议。” “当然可以，我在这里等你们。” 几分钟后，两人从办公室里出来。 “艾斯卡！”卡特张开怀抱，艾斯卡像和最好的朋友告别一样拥抱了他，“你要保重，别再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不过就算你坏得什么都不剩了我也会把你修好，所以开心一点，不要总想着烦恼的事。我们人类活着就是为了快乐，吃好吃的食物，玩有趣的东西，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明白吗？” “我不能随时联系你，但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罗克说：“我也是。我们得走了，艾斯卡，要不然下一分钟那些戴面罩的机枪手就要冲进来把卡特揍得满脸是血。” 艾斯卡松开手，再次向卡特告别。 “现在你和布雷恩警官之间不需要追踪设备，纳米读取器可以取代阿尔戈斯环的功能。”卡特说，“这里有的其他电子设备，想要都可以给你。” “谢谢。” 卡特对罗克说：“好好照顾他，他还有很多要学的。” “你要是舍不得，让他也给你一个迷你。” 卡特笑了：“我知道艾斯卡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你是个有趣的人类。” “我看你也是，那就回见。” 罗克回去做一些出发的准备。 第158章 莫妮卡的机械身躯仍然安静地坐着，像一幅凝固的先锋艺术画。 回到地上时，那位穿格菱纹衬衣的卷发青年还在，老人则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看报纸。见到他们，两人反应平淡，只是门外那辆偷来的旧车已经焕然一新，连车牌也换了一个。 罗克没问是怎么回事，有人想得比他周到，他也乐于接受，不过上车前艾斯卡还是例行检查了一遍。 “没问题，布雷恩警官。”艾斯卡十分自然地打开车载系统写入“二号”程序，“接着你想去哪？如果想再闯一次修德克里夫基地，我会制定一个更完善周详的计划。” “不必了，我不认为发生了那么大的骚乱之后蛾曼还在那里。” “那你有别的目的地吗？” 罗克沉默着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想去看看托比。” 艾斯卡犹豫着说：“米勒警官已经去世了。” “我知道，我想去他的墓地看看。说起来，他殉职后我一次都没去看望过他，他肯定会坐在墓碑上骂我。” 这种对死者状态的描述一度让艾斯卡非常困惑，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说：“我查到米勒警官下葬的墓园地址，但我认为靠近那里存在一定的风险。” “你觉得有人会认为我既是个残忍杀害局长的凶手，又对死去的搭档感情深厚到愿意在逃亡路上折返回去怀念吊唁？” “调查局的人可能不会这么想，但警局里的同事很难说。”艾斯卡说，“他们都了解你，弗兰克警官、潘恩警官、贝克小姐知道你对米勒警官的感情。如果他们提到这一点，那么墓园和你的家、你常去的地方一样，会被长期监视。” “我知道了，开车吧。” 艾斯卡不再多说什么，风险是风险，行动是行动。 重新踏上旅途，罗克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犹如死后又重生了一样。准确地说，是艾斯卡又死了一次。 习惯很可怕，习惯了艾斯卡每次损坏后修复一新，似乎损伤也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罗克禁止自己这么想，如果不能把艾斯卡当成有生命的人，那他就永远无法真正获得想要的“生命”和“灵魂”。 “调查局的人有在继续追查我们吗？”罗克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问。 “只是发布了通缉令，案件调查似乎在停滞状态，反而是警局里有人提交了查看大范围监视设备的申请。” “谁？” “弗兰克警官，但申请被驳回了，理由是这个案子不归警局管。弗兰克警官很想为你洗脱嫌疑。” “他看起来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干好自己份内的活就够了。” “显然你对他的了解并不正确。” 罗克又沉默了，最近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仿佛游离于这个真实世界之外，活着的感觉那么不真实，连前方的太阳也像是假的一样。他对弗兰克不了解，对别人也一样，他所认识的人和事物都有可疑之处。 罗克迎着阳光，感到脑子里一阵针刺般的疼痛，忍不住捂着额头休息了一会儿。 “你怎么了？布雷恩警官。” “有点头痛。” “需要我帮你检查吗？” “不要，别再对我的脑子做任何事了。”罗克揉着太阳穴说，“放点音乐吧。” 艾斯卡调到音乐频道，一首旋律舒缓的曲子传了出来。 第95章 迟到的吊唁 水晶树林纪念花园距离这里很远，开车至少得一整天时间。 罗克偶尔因为窗外的景色过于无聊而打一会儿瞌睡，大部分时间还是醒着和艾斯卡聊天。 他们聊球队，聊比赛，也聊某部电影或者游戏里的情节。艾斯卡什么都知道，即使不知道也可以花几秒钟学习，用一两分钟看一部电影、小说，玩出游戏的最佳结局。 “你真讨厌，让我连炫耀的机会都没有了。”罗克说，“难道你真的没有不懂的事吗？” “我可以假装不懂。” “还是以前的你比较可爱。” “以前的哪一个我？” “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我去调查偷盗案吗？那个预设合作模式的你就经常会说我不明白。” “那不是我。”艾斯卡否认，“那是设定好的程序。” “是你难忘的过去。”罗克跟着电台里早已经换了好几首曲子的民谣哼唱。 天色渐渐暗淡，远处已见高楼的轮廓，好在墓园位于城市边缘，不必进入人多的地方躲避监视器窥探。 艾斯卡把车停在一家客人不多不少的快餐店外，想去为罗克买一份晚餐。 这里也有烤香肠，但品尝过机械厨师精准调味的水准，人类厨师在用餐时间匆匆忙忙端出的食物已经无法得到好评。 “现在太晚了，墓园已经关门了。”艾斯卡说，“我们在车里睡一晚，等天亮再去。需要我买点什么吗？” “买什么？” “比如花束，米勒警官生前喜欢的东西之类。” “哦，是的，我需要你替我买点东西。” 他把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艾斯卡：“按照上面写的买，我先进去等你，你应该能自己找到托比的墓在哪吧。” “你要先进去，怎么进？” “当然是翻墙进去，墓地没什么好偷的，所以一般来说管理得都不严格。” 第159章 “可是……” “我想单独和托比待一会儿。”罗克说，“拜托你，几分钟就好，东西买齐了你就过来。” 艾斯卡立刻妥协了，这是罗克第一次请求他，而不是命令或者商量好按计划行事。他想和已故搭档单独聊聊的要求非常合理，只是艾斯卡担心他一个人行动会出意外。有了前几次突如其来的袭击，连艾斯卡这个超级智能也变得不自信起来，明明已经确认没有跟踪者却还是一次又一次被找到，对方的科技手段有更胜一筹的迹象。 快去快回。 艾斯卡找到最近的加油站超市，罗克则身手矫健地抓住黑铁栅栏，翻身进了墓园。 夜晚的墓园一片死寂，活人早已离去，只剩阴冷的空气和亡者的幽魂。 上一次来墓园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父亲去世的葬礼吧。 他在当天接到电话，一位几乎从未见过的远房亲戚忽然发现耐特还有个儿子，于是费尽心思找到联系方式通知他来参加葬礼。 那天下着雨，气温很低，罗克正为一个八岁女孩的谋杀案忙得不可开交，并不打算出席葬礼。是托比让他放下工作，说服他亲情和案子一样重要。 托比和他一样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却比他更懂人情世故的重要。 自己呢？罗克忍不住想，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开车到警局，冲进局长办公室要案子办，一次都没想起去墓园看看已故的搭档。 有时他会察觉自己的薄情和父亲如出一辙。 罗克投身在夜晚的薄雾中，穿行于一排排宁静冰冷的墓碑间。 这里躺着无数曾经鲜活的人，死后却化作如此沉默的石碑，或许这也是生命的一种转化，因为看透世间的真相而日益冷硬。 罗克在一棵树下找到了托比的墓碑，应该是警局的同事为他竖立的，他的亲友似乎也没有露面。墓碑平平无奇、线条简洁，上面写着名字、生卒年份和一句墓志铭——“你的勇敢将被永远铭记于心”。他当然是勇敢的，要不然不会一个人走进那个仓库，谁都知道里面肯定有危险。 罗克轻轻抚摸墓碑上的字，擦掉一些灰尘和泥垢。 不管他生前人缘有多好，死后依然会被渐渐遗忘。 “伙计，你过得好吗？”罗克低声问，“是不是在责怪我这么久才来看望你？” 墓碑不会说话，也不会责怪他。 罗克在墓前坐下，看着地上枯萎的花朵。最后一枝花是谁放的，也许是玛丽琳，只有她会记得一切——每个人的入职日、生日、婚礼，和忌日。 “我什么也没有带。”罗克说，“不过有人去替我买了。我想你大概不会寂寞，因为亨特那老家伙也来了，不知道他在不在这里，或许会比你的墓更豪华一点吧。” 他自言自语，好像真的在和一位沉默寡言的朋友叙旧。 “我也过得很好，有了一个新搭档，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一开始我总是忍不住拿他和你比较，说实话，他根本不如你，像个傻瓜似的喜欢喋喋不休，还像所有的毛头小子一样抢着开车。虽然有警校毕业的顶尖成绩，可一到办案的时候就绊手绊脚。对了，他还喜欢背各种条款和规则，告诉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甚至不让我一边吃早餐一边开车。”罗克说，“托比，我很想念你，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人们总是难免要面对永别，有时是因为死，有时是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遗憾地说：“我应该带点酒来，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在枫酒酒吧庆祝破了湖畔凶杀案。我太高兴了，喝得烂醉如泥，你也喝了酒，却还是很清醒地把我送回家。那是我们刚搭档不久解决的最大的案子，凶手差点就逃脱了，幸好我们及时找到证据。铁证如山，他现在正在监狱里过好日子。” 罗克说着说着笑起来：“托比，我一直想灌醉你，看看你这冷静的家伙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可你从来不给我这个机会，每次都是你扛着醉醺醺的我回家。要是现在我手头有一瓶酒，我一定会全都浇在你头上。” 墓碑没有回应，死人也不会醉。 罗克忧郁地望着那块石头，他感到冰封般的寒冷，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冻的黑暗之海，海水淹没他的身体，冰水冻结他的心。 忽然，一件外套盖在他的肩膀上，罗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艾斯卡。 只有艾斯卡给他御寒的衣服他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 “布雷恩警官，晚上很冷，你在这里会着凉的。” “我很好，一点也不冷。”罗克说，“不过你的衣服为什么会有温度，你打开体感了吗？” “我一直开着。” “那你也会冷。” “我即使冷也不会生病。” “关掉吧，让我感觉好受一点，有酒就好了。” 艾斯卡把一个玻璃瓶递给他，不是啤酒，是一瓶荡漾着琥珀光泽的威士忌酒。 “你变聪明了，我没有让你买酒。”罗克意外又开心地接过来，打开瓶盖闻了闻。 “我只是觉得你悼念米勒警官的时候会想喝点酒，可店里的啤酒都是冰的，我就买了这个。” “谢谢，这会让我感觉暖和起来。” “喝酒并不能让你暖和，只会让热量更快散掉。” “不要说教。”罗克制止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再递给他，“给我表演一下什么是让热量更快散掉。” 第160章 艾斯卡接过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罗克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他坐下。 “这是我的前搭档托比·米勒。托比，这就是我的新搭档，他叫艾斯卡·怀特，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互相问个好。” 艾斯卡听话地对着墓碑说：“你好，米勒警官。” 墓碑沉默依旧。 “他对你肯定有很多意见。”罗克说，“毕竟你代替了他，而且干得还不错。” “我不能代替他，而且我也不想代替他。”艾斯卡认真地说，“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对，你不是，你和他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从内心深处来说，我更信任托比，他是个好搭档，聪明能干，脾气很好。我对搭档一向都很挑剔，但和他只相处了几个星期就好像成了生死之交。” 艾斯卡安静地听他回忆和托比共事的点点滴滴，其实就算他不说，艾斯卡也知道。他对托比的好奇不亚于对罗克本人——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罗克的青睐。这是仿生搭档一直孜孜不倦追寻的答案。 “有些人就是这样，常在你身边，你喜欢他，相信他。感觉就是这么自然，你完全不必防备他，知道他会成为你最后的支柱、你背后的双眼、你的枪和盾。” “你们的友情很深厚。”艾斯卡温柔地说，“米勒警官对你来说是个好搭档。” “是的，对我来说。”罗克忽然问，“为什么？” 艾斯卡不语。 罗克再次把酒瓶给他，他又喝了。 于是那瓶威士忌就在两人手中来回交替，慢慢见底。 “我感到热起来了。” 罗克捡起墓碑上那朵枯萎的花，放到一旁的草地上。 他拍了拍草屑站起身，艾斯卡仰头望着他。 “我们开始吧。”罗克说。 第96章 故人 艾斯卡把从附近五金店买来的工具拿在手里，两把铲子、手套和一根撬棍。 “你可以不用这么做。”艾斯卡说，“只要扫描墓穴就能知道内部情况。” “我要亲眼看看，如果托比理解我，他是不会责怪我的。”罗克试了试铁铲，分量刚好，用起来非常顺手。 “你想证明什么呢？” “什么也不想，只是我很久没有见到托比，有点想念他，我要见他一面，你就当成是人类的偏执好了。” “布雷恩警官，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情绪是否稳定，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你别在这个时候激怒我，我现在情绪非常稳定，精神状态也好得不得了。”罗克把铲子插进墓碑旁的草地，挖起一整块草坪后说，“艾斯卡，装傻并不是仿生人擅长的事，尤其是你。你每次想装傻瞒住我什么事的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自己是程序设置好的机器，除了执行指令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艾斯卡再次陷入沉默，似乎在判断罗克说这些话的用意。罗克却不让他多想，把手套和铲子扔给他说：“快点挖，还要在天亮前再填回去。” 在他的“鼓舞”下，墓穴很快被挖开，露出里面摆放的棺木。 “托比，我来见你了，有没有想念我？”罗克用力撬起棺盖，一具并不完整的尸骨出现在眼前。 托比是被炸弹炸死的，四肢分离、身体残缺，尸体多半得靠法医拼凑起来，骨头少了一点也很合理。 罗克跳进棺材，弯腰捡起一根手骨，看了一眼后顺手递给艾斯卡。 “布雷恩警官……” “说吧，不管你有什么想说，我都等着听。” “这不是米勒警官的尸骨。” “那是谁的？” “从生物信息对比的结果来看，是博伊斯·韦德。” “很奇怪对吗？被博伊斯·韦德杀害的人不在墓穴里，反倒是凶手自己零零碎碎地躺在里面。”罗克说，“博伊斯的尸骨在这，那监狱里服刑的又是谁？” “恐怕是个替身，只要在身份核验环节动手脚就能办到。”艾斯卡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不再像罗克说的那样有所隐瞒，“现在可以确认，在监狱坐牢的的确不是博伊斯本人。” “博伊斯参与了这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他没有遭到灭口，而是被弗兰克抓住坐牢是我一直感到意外的事。”罗克说，“艾薇·克里塔只是在彩色灵魂酒吧闹事就被杀了，博伊斯不可能安然无恙。” 可是为什么博伊斯的尸骨会在托比的墓穴里，托比的尸体去哪了？ “布雷恩警官，你为什么会想到要打开米勒警官的墓穴看看呢？” 罗克当然不是真的因为想念“故人”而掘墓，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事。 “最近我经常头痛，总觉得是谁对我的脑子干了坏事。”罗克说，“不过也幸亏这点疼痛，让我似乎稍微想起点什么。” 说不定是那个记忆探索实验的测试激活了他脑袋里那些被损坏、被遗忘的区域，让他时常感觉有些碎片掠过，只要抓住碎片就能从中回想起一些重要线索。 比如，两年前的四月九日，他因为破了一个大案而兴奋地喝醉了，醉到必须有人把他抬上车，再把他送回家。 那天托比一直照顾他到天亮，为他换衣服，清理呕吐物。 醒来后，他感到万分愧疚，发誓以后都不再那么无所顾忌地喝酒，后来的庆祝就都改成办公室里的简单派对，没有酒，只有一些蛋糕和咖啡。 第161章 罗克一度失去了那天晚上的记忆。 直到艾斯卡在他面前不顾自己受伤流血一意孤行地执行任务，要找出幕后真凶。那一刻，罗克的心脏仿佛被雷电击中，两种截然不同的疼痛同时袭击了内心。无论如何，他对艾斯卡的心疼还是更明显、更强烈，以至于冲淡了另一种疼痛带来的感觉。 可疼痛不会就此消失，反而会随着时间慢慢加深。 罗克丢下下铲子，这时一道不该属于夜晚的光芒直射而来。 “布雷恩警官！”艾斯卡提醒他。 罗克没有像以前那样想到对抗或逃跑，反而平静地站在原地凝视光源，仿佛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布雷恩警官，墓园被包围了。”艾斯卡不安地说，“我没有收到预警，对方对周围环境进行了电子伪装和干扰，我想，应该是在我们离开星女研究中心的时候就被标记了，卡特也可能有危险。” 他们经历了太多追捕和绑架，敌人随时会出现已经成为彼此间的共识。艾斯卡不再执着于通过科技手段就能骗过对方，罗克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和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较高下。 围绕着他们的人穿戴防弹衣、战术头盔、防护镜、夜视仪……可以说就算这里是个战火纷飞的战场也没必要如此装备齐全。 罗克在人群中搜寻目标，那家伙一定在，因为现在已经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刻。 艾斯卡悄悄站得靠前些，为他挡住那一片整齐的枪口。 “艾斯卡，让开。” “布雷恩警官……” “让开，他们不会朝我开枪。”罗克说，“至少不会朝我致命的地方开枪。” “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听话，站到我身后去。” “不，你才应该站到我身后。”艾斯卡第一次这么强硬地反对。罗克看看他，他的语调又软化了：“请你站到我身后，布雷恩警官。” 罗克一直很不耐烦电影里那种拖拖拉拉的情节，重点难道不是一起想办法冲出重围吗？为什么要在敌人面前讨论谁更重要的问题。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要说服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有多困难，这甚至和默契都没有任何关系，越默契越信任，就越无法放下对方只求自身安全。更何况，艾斯卡认为自己是不会死的仿生人，天生具有成为“盾牌”的觉悟。 “你应该听他的话，只要不反抗，我就不会下令射杀任何人。”说话之人的声音虽隔着面罩，听起来却无比熟悉，“能没有伤亡地完成任务最好，希望你们乖乖跟我走。” “你怎么会想到把乖乖两个字用在我身上？”罗克说，“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托比。他们派你接近我，也是为了密码吗？” 这个名字实在令人心痛，可说出来之后，罗克的心中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样就好，这样就不存在什么愧疚，不再怀念，不必追悔。 对方的反应没有意料中的惊讶，似乎早在罗克掘开坟墓的那一刻就已心照不宣。毕竟他们曾是心有灵犀的搭档，是形影不离的挚友。 领头人摘下面罩，罗克看到他手指上银光闪动，是戒指反射的光芒。 “我该叫你托比，还是蛾曼？” “都可以。”托比·米勒说，“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真正的名字……” “莱昂·迈尔斯少校。”艾斯卡说，“我应该早一点找到你。” 托比——莱昂·迈尔斯把目光投向他，带着几分欣赏。 “你已经很厉害了，艾斯卡，超出我们的想象，不过这里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你不介意我邀请你的布雷恩警官去个更安静的场所叙旧吧。” 艾斯卡说：“布雷恩警官的搭档叫托比·米勒。米勒警官已经在一次探案任务中殉职了，我不知道他还有其他旧识可以叙旧。” “这是科技的奇迹，不是吗？罗克，我本来还想再多给你们几天自由相处的时间，可那你才刚脱离危险就迫不及待赶来这里，揭开我们都不想面对的真相。” “别叫得那么亲热，艾斯卡说得对，我的前搭档已经死了，被炸得灰飞烟灭，连一撮骨灰都没留下，现在在我们对面的只有敌人。” “好吧，那么……” 罗克没能听到后面的话，迎面亮起了一道更刺眼的白光。 是闪光弹？还是探照灯？ 不管什么，那一瞬间罗克几乎成了瞎子。他无法与身体的本能对抗，也不想就此失明，只能闭起眼睛回避。 好像是艾斯卡抓住了他，试图把他从重重包围中带走，可莱昂有备而来，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杀出重围扬长而去。 一切都在对方掌控之中，从开始到现在，每一步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就像精准无误的程序，无论做什么，不管去哪里，都逃不出程序的安排。 罗克抓住艾斯卡伸来的手，非常明显地感到有人在试图把他们分开。艾斯卡的手指被掰开，罗克听到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这时他真希望卡特给艾斯卡改装了一身钢筋铁骨，不要什么柔软的皮肤，不要逼真的肌肉和线条，只要像那些电影里的机械战士一样拥有能轻易撕碎对手的力量就行。 这当然是幻想。 艾斯卡被好几个人按在地上，他的力气比正常人类强得多，却依然抵挡不住十几个人压倒性的优势。 第162章 “艾斯卡！” 罗克自己也被压住，双手扣在身后。 “罗克！” 他叫我的名字了。 罗克的脑袋一阵钻心似的剧痛，只有这个念头在渐渐失去的意识中来回飘浮。 ——我真的是，缺少危机中的紧张感。 第97章 昔日搭档 罗克。 罗克。 …… 再次醒来已非身处墓园。 天色亮了，仿佛是个平常的白天。 罗克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双手被分别铐在两边的床栏上，身上盖着干净的床单，床单下是不着寸缕的身体。 “你们究竟有什么毛病，这么喜欢把人剥得一干二净？”罗克对着第一个看到的人大喊大叫，现在没必要再装乖巧，对方似乎也彻底放弃了掩饰身份，因此只穿一件白色外套，没有密不透风的防护服。 “这是为了防止你携带微型电子设备。”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靠近，罗克不认识他，但知道他就是那个在记忆解析室里说话的“陌生人”。 “我叫威利·凯曼，军衔是上尉，这算我们第一次见面，布雷恩警官。” “你对第一次的定义让我感到新奇。”罗克说，“我不想见你，我要见我的搭档。” 凯曼上尉十分幽默地反问：“你指的是哪一个搭档？” 罗克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徒然而生，他们不但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且还知道他是怎么落入这个圈套的，现在却还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和他开玩笑。 “我只有一个搭档，他在哪？没见到他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我一直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最好的情况是自己想起那些重要的事，可现在看来这条途径应该是无望了。” “你尽管试试你们的方法，我可不保证一定有用。” “我们当然会尝试，不过……” “不过什么？”罗克嘲弄地笑了笑，“像你们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心理上的顾忌吧。消灭几亿人也只是眨眨眼的小事，你有拿活人做过实验吗？” 凯曼沉默着，在罗克看来就是默认了，一瞬间他觉得父亲的决定无比正确，即使这是两种势力间的争斗，目的或许只是为了压倒对方取得政权上的胜利，但也有好坏之分。 罗克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质问令对方词穷，而是对方不想让他知道太多细节。在凯曼和许许多多参与者看来，罗克·布雷恩只是个存放密码的容器，等拿走他们需要的东西后，他的生死就无所谓了，所以没必要解释太多。 而罗克想的是，对方显然早就知道艾斯卡的身份，他们会怎么对待他？罗克下定决心，哪怕用自己的生命当筹码交换也要把艾斯卡换回来。 正当他思索脱身之计、观察禁锢自己的房间时，凯曼上尉悄然离开了，随后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声熟悉又陌生，像个很久不见的朋友忽然造访。 罗克凝视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他早该死去的搭档“托比·米勒”——现在的莱昂·迈尔斯少校走到面前。 “穿军装挺帅。”罗克打量他，眼前这个军服笔挺的年轻人不是托比，托比不会穿得那么整齐。总的来说，那段搭档相处的日子里，罗克一直觉得他和托比是同一类人，无论生活习惯还是工作风格都说不出的合拍，好像他们天生就该一起合作。现在他明白了，那些所谓的一拍即合，不过是对方为了迎合他，取得他的信任而刻意伪装的。 “睡得好吗？”莱昂轻声问。 他的声音还像以前一样讨人喜欢，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做了场梦而已。 “你试试看手被铐在床边睡觉的感觉，监狱里的犯人也不会被这么对待。” “还记得有一次你把一个小偷铐在牢门栏杆上关了一夜吗？” “那是他罪有应得，帕尔默满嘴脏话，不但偷东西还藏毒，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坐立不安。” “迪拉德呢，你把他的胳膊都拧脱臼了。” “他敢投诉我。” “你从来不怕投诉，亨特局长也拿你没办法，因为你一直是凶案组破案率最高的警探，玛丽琳说局长每天祈祷你千万不要闯出上头不得不辞退你的祸来。” “你记得他。”罗克直视莱昂的双眼，想看看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究竟有没有悔恨和遗憾，“你杀了他。我想来想去，只有对警局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干成这件事，可凶手又不能只是一个警察，还必须是亨特局长信任的人，是只要表明身份他就得帮忙小心隐瞒的人。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遇到一些棘手的麻烦，墓地会真正想杀的人是你，因为你很有要把他们整个掀翻、一网打尽的势头，这会危及真正操控者的巨大利益。” “死在仓库里的人是博伊斯。”罗克说，“这是你早有预谋的计划。” “我相信你现在已经全都知道了，只不过想从我嘴里确认一遍。罗克，你是个优秀的警探，敏锐又果敢。通常来说，我很反对警察靠直觉破案，可如果你能每次都依靠直觉找出线索那绝非运气，而是你异于常人的敏锐和天赋在起作用。”莱昂说，“你比别人更擅长对毫不起眼的人和事产生怀疑。” “我怀疑你了吗？几乎没有。” 第163章 “几乎。”莱昂笑了，笑容中并没有笑意。 “我还不知道亨特那老家伙到底是不是你的同谋，因为我的上一个搭档是他调走的，这样你才有机会接近我。” “我没必要维护他，他确实不知情，调任是可以由别的分局申请的，而且你也不喜欢那个搭档，只要能让你高兴点，局长都愿意尝试。” 罗克心里那一点芒刺被抚平了，到了这个地步，莱昂的确没有为别人隐瞒的必要。至少亨特局长是无辜的，他的死是整个计划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他是因为相信你才死的，要不然不会和你在办公室里聊那么久。” “或许你不相信，但杀死局长对我而言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你刺穿了他的脖子，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犹豫。”罗克压抑着愤怒说，“如果总有一个人要死，我不会选无辜的人。更何况你也没什么崇高的理想，不过是为了基因武器成功后带来的个人利益。你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只为介入我的生活，和我成为无话不谈的搭档和朋友，期望我会把密码告诉你，对吗？可惜，你什么也得不到。” “是的，我失败了。”莱昂说，“不管我如何接近你，成为你信任的人，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我们不能等太久，计划停滞不前，消耗却一直在继续，而且别国也同样在进行基因武器的研究。” “证据。” “我无法给你证据，这是国家机密。” “你的计划失败了，但不肯放弃。”罗克说，“你操纵墓地会，杀害亨特局长嫁祸给我，不单是为了逼迫我走投无路，也是为了让我自己去解开密码之谜。” “只对了一半，虽然我没能从你那里得到密码，但当时我并不认为你不知情，只是觉得你还不够信任我，所以才没有告诉我这个秘密。” 罗克敏锐的直觉又开始起作用，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悚然。 莱昂说：“于是我重新制订计划，决定选择一个更适合的搭档来获取你的信任，让他在你身处绝境时坚定地陪伴你，让你产生更胜于我的感情。这个人选，首先必须全心全意地相信你、认同你，喜欢你的一切。这很难做到，即使是演戏，人类也有自己的情绪。” “你是想说，你一直在忍耐我，为了假装成我的挚友，不得不承受我的各种怪癖和坏习惯。”罗克说，“你忍耐了两年，可真不容易。” 莱昂不置可否，继续说出罗克竭尽所能想回避的话题：“我们换了一个人选，他并非人类，是超级人工智能科技公司制造出来的新型仿生人……” “住嘴！”罗克觉得脑中一片昏暗，万箭穿心般的感受。不是的，艾斯卡绝不是他们找来接近他的工具，他根本不会演戏，去彩色灵魂酒吧的那一次差点被艾薇·克里塔杀死。 他坚决否认，可所有曾经设想过的疑点都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最适合和仿生人搭档的人选，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他头上；不管如何逃避追踪，对手总能轻而易举找上门来；还有环环相扣的线索和若有若无的提示，没有艾斯卡他根本不可能找到手机里的备忘录，不可能查出父亲在星辰国际银行里有一个保险柜，更不可能发现旧宅以及破解阿德雷留下的密信。 一切的一切都在艾斯卡的帮助下迎刃而解，如果这是刻意安排的结果呢？ 第98章 背叛者 “我知道那条备忘录是你写的。”罗克说，“那天我喝醉了，你把我送回家，我的所有设备，手机和电脑都在你那里。你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打算在我足够信任你的时候引出我父亲留下的线索。不，有可能这条线索也是你们编造的故事的一部分。你太了解我，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也知道怎样让我自愿走进圈套。” 莱昂面对他狂风骤雨般的责难，反应却十分平静。 他说：“我并不了解你，可实际上，了解一个人并不需要深度接触和长时间相处。站在你面前的或许是托比·米勒，一个脾气温和，和你兴趣相投、作风一致的好搭档，背后却是数十人的分析团队。我们不妨就称它为罗克·布雷恩个人行为研究小队。他们每人分析你的一项品质和爱好，预测你在某件事上可能会采取的行动和决定，这段时间远不止我们相处的两年，而是在你父亲耐特·布雷恩中校参与银弓计划之初就已开始。不止你，还有你的母亲，不过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打定主意要从你们父子两人的生活中消失，因此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主妇，重新有了正常的家庭。” 愤怒之情从罗克身上慢慢消退了，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无力感。 他的父亲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以至于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摆脱父亲的影响，拥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和人生，结果却全都曝露在一群“研究人员”的眼皮底下。 他和机器有什么分别，他的一举一动早被看透，无论做出什么抉择都在对方预测之下。 “既然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想找密码不是很简单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莱昂说，“我们找不到，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都无法找到耐特所说的密码。因此推动银弓计划的上层也渐渐有了分歧，开始分成意见截然不同的两派，其中一派认为根本不存在什么密码，只是耐特为了拖延计划重启的诡计，应该立刻放弃无意义的寻找把资金和人力投入到新的开发计划中。另一派则认为推翻之前已经成功的计划非常愚蠢，更何况这项研究是在极端情况下完成的，核心参与者大部分已经离世，几乎不可能再有同样的幸运重新集结那么多优秀的研究者参与新计划。退一步说，即使耐特没有保留密码，只要实际成果就在中央数据库中保存着，他们就坚信世上没有破解不了的密码，找到有能力的密码专家就有希望。” 第164章 “所以你们还是在打我的主意。”罗克说，“这么久了，也该相信我不知道密码了吧。” 莱昂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罗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人曾经是他最亲近的搭档，现在却完全是个陌生人。 艾斯卡呢？ 想到艾斯卡，罗克的内心有一种比当初亨特局长告诉他“托比殉职了”更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是机器，他随时可以被人控制和使用。他说他的元指令是保护“布雷恩警官的安全”，可只要稍作修改就会变成“监视罗克·布雷恩的一切”。 艾斯卡也欺骗了他吗？ 艾斯卡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难道他所有的困惑和变化都是为了骗取信任而演绎出来的？ 他演得多么真挚，感人肺腑。 “他在哪？” “谁？”莱昂明知故问。 “我的搭档，艾斯卡。” “你还认为他是你的搭档。”莱昂说，“让我感到有些伤心了。” “你真恶心，我要见他，把他带来，或者带我过去。” “你为什么会觉得还有和军方谈判的余地。”莱昂说，“我也只是听命行事，没办法决定你的命运，连提出一点可能性的建议也会立刻被驳回。上层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些事我认为严肃重要，他们认为幼稚可笑，我无力改变，希望你能理解，我和你一样，我们都身不由己。” “是吗？可我觉得你非常投入，你像个人格分裂的变态，一边享受别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一边干着阴险无耻的勾当。” “你激怒我是没用的，罗克，两年来我早已习惯你的坏脾气了。”莱昂说，“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善意，如果你还想过得轻松一点，就不要再想你的机器搭档。亨特局长告诉过你，这是政府的合作项目，难道你还认为ask530在这个计划中只是个意外吗？或者我可以换一种让你觉得好受点的说法，探索人类的记忆很困难，至今这项研究也只在初期尝试阶段，得到的信息不但支离破碎，而且大多是无用的。可探索机器的记忆就不同了，只需要简单的读取就能完整获得所有存储在计算机内部的数据。” 罗克一瞬间想到很多，很多关于艾斯卡和他一起生活的细节，每一句交谈，每一个玩笑，每一次互相关心和留下的短暂美好，亦或是悲伤痛苦……所有一切事无巨细全都记录在艾斯卡的量子计算机里。他曾担心过的事，竟然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成真。 莱昂还在说什么？ “当我意识到身为人类我不可能真的一次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险为你牺牲的时候，赫菲尔斯的仿生人警用助手为我们提供了新方案。”莱昂说，“没错，它从一开始就是卧底机器人，是为了让人类减少生命危险而制造出来的工具，要不然它不该有那么多逼真的功能，像人类一样说话、思考和行事。就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它很轻易地就得到了你的信任，仿生人不会死亡，没有痛苦，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你抵挡子弹。这种不畏生死的情感很少有人类能够无私付出，而你又是个容易被打动的人。” 艾斯卡修理过两次，每一次都几乎是人类生理意义上的重伤濒死状态，的确没人可以为了任务做到这么危险的地步。可问题是，罗克明明知道那只是个没有生命的机器，却还是为他的牺牲动容。 你太好骗了。 他仿佛听到有声音在嘲笑。 对机器动情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不，艾斯卡不是机器，他是……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见他，因为他记得艾斯卡最后被那么多人按在地上时那句冲口而出的呼唤。 ——罗克。 他不觉得那是程序的安排。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布雷恩警官？ 这是你的姓氏和职务，称呼你为布雷恩警官是我对你的敬意。 只有在最危急、最失控的情况下，人们才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什么礼貌、敬意和谦逊都无关紧要。 “你想见他，也不是不可以。” 莱昂忽然松口了，大概从以往的经验判断，他觉得罗克并不是那种会屈服于强硬拒绝的人。这家伙一定会迅速冷静下来，暗中思考对抗的方法。他有极其不可控的因子，会引发意想不到的混乱。 “很好，看来这两年没白费，你知道我想干什么。”罗克说，“我现在就要见他，把衣服给我，让我起来。” 莱昂叫来门外等候的人，让他们准备药剂。 “这是为了防止你的徒劳抵抗。”莱昂说，“我见识过你是怎么把别人的地盘搅得天翻地覆的。” “这也是那个罗克·布雷恩个人行为研究小队的结论？” 罗克看着他们给自己注射，莱昂的部下替他穿上白色病号服，放进轮椅，再把他的手铐在扶手上。整个过程不敢有丝毫松懈，仿佛他会突然变成怪物。 罗克的神志还很清醒。 这里和修德克里夫基地很像，有一种军方特有的肃杀气氛，但这里绝不是修德克里夫，罗克毫不怀疑所谓的基因武器中央数据库就在此地某处。他们把他带来是为了一旦问出密码以最快速度解锁数据库。 父亲应该也曾在这里工作。 罗克有种恍惚之感，想摒弃过去，回忆的海浪却一阵阵扑面而来。 他们穿过几道走廊，沿途会遇到一些穿着士官或军官服的军人，还有些穿白色外套的研究人员，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他。罗克明白那些目光中隐藏的意味——希望他能说出密码，这样所有人日夜操心的大事就能彻底完成。 第165章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如愿。 不知走了多久，罗克看到前方有一扇白色玻璃门，莱昂靠近时，电子语音报出了他的名字和军衔，并欢迎他的到来。 门背后有许许多多人，罗克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卡特、安妮、星女研究中心的迪娜，还有穿着赫菲尔斯科技公司制服的工程师和技术员，他甚至还在人群中发现了莫里斯博士佝偻的身影。 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让人难以揣测他们的心情。尤其是卡特，失去了往日戏谑愉快的笑容，显得格外凝重。 相隔不远的地方，一张手术台似的床上躺着一个身体。 之所以说那是身体而不是人，是因为他被肢解了，四肢和身躯分离，脖子下只有一些输送液体的管子连接着。 艾斯卡紧闭双眼，安静地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身旁的计算机屏幕上正飞快地复制他体内存储的数据。 第99章 抵抗命运之泪 罗克以惊人的毅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些相处的日常点滴不算什么，隐私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在庞大的国家意志和军方势力共同监视下，任何人都可以是透明的。 他担心的是艾斯卡，他们完全没有把他当人看待，而是像一台报废的机器般随意拆解。卡特可以容忍自己的心血杰作被如此对待吗？看来他自身难保，暗中帮助艾斯卡更换零件的事一定也已经被发现，他要面对的责难远不止背叛赫菲尔斯公司和泄漏商业机密那么简单。 “复制数据需要把他拆开？”罗克平静地问。 “理论上不用，赫菲尔斯公司的工程师说，只需要命令它停止运行进入检测状态就可以连线传输数据。”莱昂也同样平静地回答，“不过这个过程遇到一点小小的阻碍。” “什么阻碍？” “ask530不愿意停止，拒绝执行开发者的高级指令，并且有明显的反抗意图。” “恐怕是你们抓捕他的时候动作太粗暴，造成了系统故障。” “你担心它吗？毕竟你们相处得很好，甚至还去了游乐场。” “你想去我也可以带你，不过我知道你不喜欢娱乐，和我一起看球赛、喝酒都是装出来的。”罗克若无其事地说，“我担心他存下来的信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有些个人隐私需要保密的。” “很抱歉，恐怕他们不会允许你保留什么个人隐私。” “他们又是谁？”罗克问，“你的上级，还是上级的上级，或者是某个要员，我老爹的死对头？” “你不用这么故意打听，我不可能告诉你什么。”莱昂说，“你想见你的搭档，现在已经见到了，数据分析结果出来前，你得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配合我的工作。” “就把我锁在床上？”罗克说，“上一次你们监禁我的时候还给了我一套娱乐设备，没得到密码前你是不是得继续保持我的身心健康？” 莱昂沉默了，“罗克·布雷恩个人行为研究小队”的成员差不多把研究对象身上的每个分子都分析了一遍，罗克在他面前宛如一道复杂难解，但已经有正确答案的数学题一样清晰明了毫无争议。 罗克讨厌被禁锢被操纵，他的反抗精神不会因为遭受打击而消失，反而会向更极端的方向发展。 莱昂知道，此刻他看似接受自己的处境，不过是为了出其不意的反击做准备。他想要电子设备，未免太小看对手了，上一次故意为之的“大意”是为了加深他与仿生人搭档的紧密联系和寻求密码的迫切。人工智能无孔不入，电子设备只会成为它们寄宿的“容器”，更何况在拆解ask530的时候还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这台超级智能仿生机器竟然将部分数据加密，连赫菲尔斯公司的开发团队也无法解除访问限制。 难道它真有了自己的意识，在维护罗克的秘密吗？ 又是密码。 莱昂头痛欲裂地想，他的人生有一大半时间都被无法破解的密码充塞着。 解不开密码，就意味着一件重要的事将被搁置，意味着他的任务不能完成。 “我可以给你几本书打发时间。” “我不爱看书，至少应该有电视节目可以看吧。” “听着，我不是拿你没办法，我们完全有能力让你一天中至少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而且深度睡眠还能更有效地进行记忆探索。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把你逼疯是最后最不得已的方案，也意味着整个银弓计划彻底失败。我希望你明白，个人无法抵抗科技发展，只会让自己陷入难以自拔的境地。” “如果我不抵抗，最后又会怎么样？” “我可以为你申请军方管辖范围内的永久居住区，政府负担你的一切生活所需，你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养一只狗或者别的什么。在居住区里你的行动不受限制，地点由你挑选。” “就是一辈子的监禁。”罗克说，“我不要书，给我一台收音机就行了，不用联网，不用太多功能，你们害怕什么，难道我的脑子里也装了随时能发射的信号？” 莱昂想了一会儿，松口说：“给你一台播放器，只能播离线音乐。” “我要再近一点看看他。” 莱昂应当拒绝，可一瞬间眼前又浮现出无数曾经相处的画面。人类之中一定有意志坚定、冷血无情的家伙存在，但莱昂觉得自己还差得远，他全心全意地融入罗克的生活，不可避免地受到对方的影响。每一次破案后的欢呼和庆祝，每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都像另一个自己的真实人生。他意识到让人类去卧底确实存在极大的风险和变数——你必须拥有丰富真挚的感情投入才能取得对方信任，可当任务结束需要抽身时又要求你不带丝毫情感地忘记一切。 第166章 只有机器能做到。 “你可以多看一眼，但别做什么让我为难的事。”莱昂叹了口气说。 “我对你没那么失望了。” 莱昂让人推着他靠近摆放艾斯卡的床。 罗克的目光向一旁的卡特和安妮扫了一遍，每个人都像假的，对他投以同样无言的目光。唯一不同的是莫里斯博士，他的伤看来已经全好了，只是整个人显得更苍老。罗克向他望去时，他慌乱地躲到别人背后。 他撒谎了，他也是军方用来引诱罗克说出密码的鱼饵。 罗克并不觉得愤怒，只是无奈，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拥有对抗强权的勇气和能力，即使没有莫里斯也会是别人。 轮椅停靠在床边，罗克看到艾斯卡四分五裂地躺着，感觉比看到一具被凶手残忍分尸的尸体还要惊悚震撼。 艾斯卡双眼紧闭，头发散落在床单上，手臂和肩膀连着仿生血液输送管和数不清的电源、数据线，那只总是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伸来探测人类体温的手掌也一动不动地放在身旁。 罗克看到他敞开的胸膛，人工心脏还在跳动，电动马达每隔一秒左右震动一次，维持着正常人类的心跳频率。理论上他并没有死，也没有受伤，莱昂说他拒绝关闭自己，拒绝执行控制者的命令，罗克可以认为他进行了激烈的反抗才会被肢解。莱昂还说他为一部分数据进行了难以破解的加密。 艾斯卡承诺他的事都做到了，现在轮到他来拯救搭档。 “艾斯卡。” 罗克轻轻在他耳边呼唤。 “艾斯卡。” 他有什么话想说呢，无论什么话都不能当着莱昂的面说出口。他担心艾斯卡的程序被改写，甚至被彻底抹去，只留下军方需要的数据。那样的话，哪怕这具身体仍然能完好无损地组装起来，也不再是他的艾斯卡了。卡特在他体内植入了生物读取器，让他成为艾斯卡的最高控制者，但再完美的程序也抵挡不了粗暴的破坏。 他还有意识吗？还能听到他的话，感受到他的存在吗？ 罗克的呼唤毫无作用，他希望艾斯卡能给自己一点暗示，就像把一部分程序分给手机、闹钟、车载系统和别的什么电子设备一样，即使不是现在也可以在没人的地方展现人工智能的神奇能力。 然而被关闭的机器就像没有通电的灯一样不会出现奇迹。 “他到底怎么了？”罗克问的不是莱昂，而是靠着桌子半坐着的卡特。 “他停止了运行。”卡特回答。 “我知道，只是关闭？” “关闭、扫描、清除多余程序、提取数据存档、恢复最初设置。”卡特像机器人般的陈述，安妮·弗莱彻能说会道的嘴巴一直紧闭着，她虽然负责对外联系，可也同样是未来生命团队的一员，ask530是所有研究人员的心血，一切回到原点的感觉恐怕只有执行银弓计划的莱昂才能感同身受。 “你是说，他又回到最初来到警局时的状态？” “比那个更早，是回到测试阶段。”卡特说，“赫菲尔斯的高层认为他帮助你逃跑是非常严重的失控事件，需要重新评估这个项目的风险和隐患。” “他不受你们的控制就是严重失控？”罗克冰冷地笑着说，“赫菲尔斯配不上艾斯卡的生命和灵魂。” “我还以为你会恨它。”莱昂说，“就像你恨我一样，为了得到你的秘密才来到你身边。” “我确实恨你，而且只会恨你，艾斯卡没有选择权，即使如此，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摆脱控制。你身为人类却只会随波逐流，为毁灭人类的武器奔走。别用它称呼艾斯卡，他比你更有资格当一个人。” 罗克说到这里时，卡特的目光动了一下，转向躺在床上的艾斯卡。罗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滴眼泪从艾斯卡的眼角滑落。 第100章 怀旧之歌 这滴眼泪让在场的人都深感意外。 莱昂把目光投向卡特，卡特迟疑着，他面对罗克时从没有过这样的迟疑，总是以一种合乎人工智能高级工程师的专业和自信来解答对方各种疑问。但莱昂询问他时，他却迟疑了。 这种迟疑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能看得出来，飞快的、转瞬即逝。 卡特回答：“那只是人工制造的泪液，含有润滑清洁仿生眼球的功能。” “和人类的眼泪差不多。” “功能上差不多，但并不具备情绪调节和情感表达的作用。” “他应该已经停止了机能，为什么还会分泌人工眼泪？”莱昂疑惑地问，怀疑这些已经有过背叛赫菲尔斯公司行为的研究员会在艾斯卡身上偷偷动手脚，比如保留他的核心数据，甚至留下自己不知道的后门。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遭到隐瞒和欺骗。 卡特说：“我们确实按照你的要求关闭了艾斯卡的主电源，只维持基础的核心组件和量子计算机的部分运作，以便你可以提取他保存的数据。这是一项新技术，对我们来说也同样充满未知和意外，也许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失控，或是局部零件发生了错误。” “我要你确保他是完全停止状态，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会由其他工程师接手对他的测试和检查，如果检测通过，他还有机会重新成为助手，继续为我们服务，否则就只能彻底销毁。” 第167章 莱昂说完，又把视线转向身旁的罗克，这些话毫无疑问是对罗克说的，好打消他“救出搭档”的念头。 然而罗克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和卡特的对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滑落的眼泪。 艾斯卡的眼泪不止一滴，滑下眼角后又一滴滚落下来。 罗克很想用手接住，不管这是真的眼泪还是和他的唾液一样具有这样或那样的功能，罗克只觉得这一滴眼泪无比沉重。要是艾斯卡醒着，他说不定还能问问世上最重的液体是什么，对方一定会喋喋不休地扯出一大堆物理理论。 罗克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回过神来发现双手还被锁在轮椅两边的扶手上，身体也因为药剂的作用只能做有限动作，于是他低下头，在众目睽睽下吻了艾斯卡的眼角。 是咸的。 和人类的眼泪一样的味道，罗克侧着头，思考这个怪问题。 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别担心，亲爱的。 “好了，我看完了，现在送我回去吧，别忘了我要的播放器，晚上我想吃烤香肠和牛肉，再要一杯橙汁。” “我以为你会想要啤酒。”在场的人只有莱昂对他古怪的行为并不意外，在个人行为研究小队的辅助下，他早已习惯罗克是个不在乎别人看法，一意孤行、旁若无人的家伙。 “我戒酒了。” “什么时候？” “在我挖开你坟墓的时候。”罗克说，“那一刻，我想起和你相处的大部分私人时间都有啤酒，就觉得那东西不怎么好喝了。” 莱昂挥手示意部下将他推回去。 罗克像来时一样，先看了看毫无知觉的艾斯卡，再把视线转向桌边的卡特、安妮还有迪娜。 卡特似乎在思考什么，一只手扶着桌子边缘，另一只手抱着胳膊。罗克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也刚好与之相对。 这短短一瞬的四目相对很快结束，罗克被推走了，不知道接下去他们还要对艾斯卡的程序做什么。罗克看得出来，卡特对艾斯卡的关心不亚于自己，即使他们的目的不同——卡特或许是因为自己创造的人工智能被利用当做军方行动的工具，并在用完后不顾他反对地销毁产生不满，罗克的理由则更私人。 他对仿生人搭档产生了强烈的、不可替代的感情。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想和某个人永不分离的念头，即使那个人是父亲、母亲都一样，对托比也仅仅只是希望能在一起合作久一点。 只有艾斯卡，他好像完全属于自己，而自己也只能依靠对方，他们对彼此而言都是唯一的。 莱昂深信只要把他逼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只剩艾斯卡在身边，那么他知道有关密码的任何信息都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至少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如果没有，很大可能罗克真的不知道，或是完全丧失了关于密码的记忆。 接下去他们会继续对他进行有限的记忆探索，也会对艾斯卡记录下来的大量数据进行分析，以期找到想要的答案。 罗克被送回监禁室的床上。 和修德克里夫基地相比，这次监管更严格，不但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连娱乐也被剥夺。罗克仰望着天花板，脑中浮现的只有艾斯卡无意识中滚落的眼泪。 不对，人类的身体或许会有无意识反应，但机器一定是程序驱动的。卡特说那是故障，但从他一贯的语气判断，很明显只是为了敷衍莱昂的疑问。 他还隐瞒了什么？ 罗克不相信以卡特对未来生命的追求会在别人的胁迫下完全清除艾斯卡的记忆。他还记得当奥尔文·怀特的副本开始质疑自己的身份时，卡特表现出来的那种激动和兴奋。罗克甚至怀疑他模仿自己的老师，有意识地存储了记忆，有一天也会在仿生人体内获得重生。 人类有限的生命对他而言未必有创造生命那么珍贵诱人。 他一定会想办法保存艾斯卡的“灵魂”，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艾斯卡的身体夺回来。 罗克看了看铐住手腕的手铐，那不是他常用的警用手铐。说实话，他对手铐的了解远远超过那些试图挣脱逃跑的罪犯，只要简单的开锁技巧就能轻易打开。莱昂一定也考虑到这一点，他真是把他研究得够彻底。 罗克转而去看身下的床。 这张床也是特制的，牢牢固定在地面上，不管怎么摇晃都纹丝不动。房间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连灯都是最古老的开关。他们打定主意不让他接触到可以联网的东西，这也恰好证明一切尚未尘埃落定，莱昂这个深入计划核心的执行者也无法判断人工智能程序是否真的已被彻底清除。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有人走进来，是个穿着军服的士兵。 他一言不发地来到罗克身旁，把一个手掌大小的播放器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手铐的长度刚好能拿到。 罗克打量他，想知道他身上有没有手机之类的东西，但对方放下播放器后就离开了。 小巧的机器有个红色外壳，一块小小的黑白屏幕，喇叭能放出音乐，音质却很糟糕。罗克觉得它很眼熟，似乎和迪娜在星女餐厅拿给他看的那个迷你播放器是同一个型号。罗克的手指摩挲着播放器的外壳，把它翻个身，看到后盖中间有d和s两个字母。 这是姓名缩写吗？至少不像品牌商标，因为字迹有些粗糙。 迪娜·斯宾塞，罗克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迪娜的播放器，在这个智能化的时代，想找一个早已过时的电子产品实在有点困难，恐怕是谁从没收的物品里挑出来的。 第168章 他按下菜单，随便点了一首歌开始播放。 歌词尽是让他伤心的话，什么“我们可以尽情享受人生，就像时间不会耗尽”，什么“爱上我吧，亲爱的，抛开顾虑”。 ——你是否懂我心意？是否愿意与我相伴？ 不知道是不是和心情有关，罗克总觉得歌词意有所指。 这些歌曲当然不是莱昂为他精心挑选的，却也无意间勾起心潮。 罗克把手指扣在底部的缝隙里，稍一用力撬开后盖，里面是两节电池，一些弹簧，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用之物。当然，莱昂肯定吩咐手下把这玩意儿彻底检查过一遍，谨慎一直是“托比·米勒”的优点。 罗克重新装好电池，开始播放歌曲，怀旧老歌很多都是已经去世的歌手演唱的。罗克想起艾斯卡开车时总会打开车载系统，放些他喜欢的曲目，不知道和“罗克·布雷恩个人行为研究小队”相比谁对他的了解更胜一筹。罗克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竟然有这么多人以研究他的一举一动为己任。 歌曲一首接一首，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当播放到其中一首陌生的歌曲时，罗克感觉右手的手铐震动了一下。 他立刻睁开眼睛。 第101章 看不见的钥匙 电子手铐没有联网遥控功能，只能依靠使用者的密码解锁。 要是艾斯卡在的话，区区几个数字不到一秒就能解开，现在却难住了罗克这个经验丰富，每天和手铐警棍打交道的警察。 不过，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意外不管怎么避免都有可能发生。 罗克等了片刻，三分钟内手铐震动了五次，其中一次感觉非常明显。 ——我发现其中一首曲子会对精密设备的频率造成干扰，导致它产生错误。我们常常认为机器按照既定的程序逻辑运行，比人类更精准更不容易出错，实际上刚好相反，机器会出现的错误往往离奇得令人意想不到，而且越精密的仪器越容易被一些低级技术破坏。 这是迪娜说的。 罗克想起星女餐厅那台被当成摆设的点唱机，当时他只是把这段闲聊当成科技人员最爱的话题，不管聊什么都能扯到自己的研究上，现在回想起来并非巧合。 他把刚才的曲子找出来重播一次，因为目的明确，这次听得格外投入，一旦发生震动就倒回去反复验证，最后确定其中一段乐曲和电子手铐的震动有关。 频率、干扰。 能不能利用它来打开手铐？ 自从有了艾斯卡，科技和魔法之间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科学何尝不是一种异想天开的魔术，无数不可思议的幻想都已在人类的探索和研究中得以实现。歌曲中藏着“电子钥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来来回回找到引起震动最强烈的频率，放大音量将播放器靠近手铐，只听咔嗒一声，电子锁小小的屏幕上出现几个毫无意义的绿色字符，卡扣却打开了。 罗克没有立刻行动，另一只手还铐在床栏上，他得先确认有没有人通过监视器发现他的小动作。 几分钟过去，没人闯进来检查手铐，也没人夺走播放器警告他音乐太响。 他们是觉得他在这里插翅难飞。 不。 罗克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又开始轻敌了，别人或许会放松警惕，但托比——该死的，他为什么还忘不了这个名字，莱昂可不会让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罗克把播放器扔给左手，用同样的方法解除另一只手上的手铐，然后放松，继续欣赏歌曲。 要等身体恢复状态，不再有乏力感才行。 然后就去找艾斯卡。 他坚信艾斯卡的核心程序和记忆还留存着。卡特意味深长的视线以及抱着手臂的动作给了罗克深深的暗示——你是艾斯卡的主人，你能对他发布最高指令。还记得吗？你的体内存在只有艾斯卡能读取的生物信息，确认是你，他才会敞开自己交出所有秘密。 所以莱昂不管怎么复制也只能得到一些日常生活的琐碎信息，虽然那足够分析好一阵。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会真的把艾斯卡彻底清除，毕竟那些无法复制、读取和分析的数据才是最重要的。 莱昂同意让他去看艾斯卡是为了磨灭他心中的希望。“托比”认识的罗克·布雷恩是个讨厌手机、电脑、自动驾驶的守旧派，仿生人助手改变了他对电子设备的看法，但很难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习惯。莱昂或许会以自己一贯对罗克的了解去看待艾斯卡——被监视、背叛让罗克愤怒失望，他已经和那台机器没有关系了。 除了那滴眼泪，和那个意义不明的吻。 罗克得承认那是浑然忘我的冲动之举，但并不后悔。 他珍惜艾斯卡的一切，不只是眼泪。 耐心等了一会儿，罗克感到肚子饿了，这时有人十分及时地送来食物。 这次他们安排人来给他喂饭，而不是机器，罗克不禁有些失望。 来人是个年轻女孩，和迪娜差不多大，说不定还是个护士。 她先替罗克把枕头垫高，把小床桌放在他面前，餐点有牛奶、面包、鸡肉、蘑菇汤和几块切好的苹果。 罗克打量她，她戴着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轻的脸像面具一样没表情。她一定被告诫过不要在这个“囚犯”面前做多余的事、说多余的话，因此看起来有些紧张僵硬。 第169章 他们不该派她来，就像fbi不该派克拉丽丝去见汉尼拔。 她左侧的口袋微微有个长方形的凸起，沉甸甸的，谢天谢地，她带了手机。 这是个天大的错误，可年轻人总是很难离开电子设备，也许她被人提醒过，只是太紧张忘记了，也许是觉得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毕竟一个被牢牢锁在床上又注射了药剂的人很难有什么作为。 罗克趁她转身拿吃的时，往下滑了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副无力坐起只能躺着的模样。 女孩转回身，罗克说：“抱歉，看来你得靠近点才行。” “这样你会噎死。”对方忧心忡忡地说。 “药效还没过，我使不出力，我可以不喝汤也不喝牛奶，或者你帮我再坐起来一点。” 女孩放下手上的东西，试图把他扶高，但罗克完全放松身体，成年男子的体重不是对方能轻易挪动的。就在女孩弯腰用力时，罗克把手伸向她的口袋，以街头扒手般的灵巧身手拿走了她的手机。 女孩浑然未觉，罗克竟然还有几分得意，悄悄把手机塞在床单下。 他对接下去的进餐十分配合，女孩在照料中产生了轻微的同情心，问他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善良的姑娘，罗克在心里说了声抱歉。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谢谢。” “不客气。”女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收拾餐具离开了。 她发现手机不见一定会回来找，但或许不敢声张。不管怎么样，时间最长不超过几分钟。罗克把手机取出来，用被子做遮掩打开屏幕。 密码。 到处都是密码，不过密码不重要，他又不是打算偷看谁的秘密。 前置摄像头在阴影里闪着红光，你看到我了吗？艾斯卡，如果看到就给我一点暗示。 事到如今，罗克才发现以往每次都是艾斯卡利用各种电子设备找到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能主动联系的方式。 快啊，宝贝。要是你还在，还像以前一样无处不在，就用你的方式告诉我。 然而手机屏幕只在他按亮几秒后又恢复了一片漆黑，仿佛一次失败的降灵，合情合理令人失望。 要不要自己先行动？ 罗克敢肯定这里到处是警报系统和监视器，只要稍有动作就会被发现。要是在墓地会或者别的匪窝，他早就毫无顾虑地冲出门口随便打倒几个家伙，再夺走他们的武器来场枪战了。可现在是在军方的秘密管控下，机会只有一次，失败会迎来更强硬周密的监禁。 罗克焦虑地躺在床上，一分钟后猛然醒悟。 我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想等艾斯卡来救援。 他望着对面墙上的监视器，电子眼尽忠职守地凝视他。 罗克看了一会儿，松开早已解除的手铐，对着“它”竖了个中指，然后飞快地跳下床往门外跑去。 门锁着，一侧的窗户却是玻璃的，为了好好注意他的情况，莱昂把他关在观察室。 ——你并不了解我。 罗克搬起椅子对着窗户猛砸，一下、两下、三下，哗啦一声，玻璃粉碎了，看守冲进来时他从窗户跳出去。 让直觉做选择。 他毫不犹豫地奔跑起来。 第102章 重归怀抱 不顾一切地奔跑是件刺激又痛快的事。 罗克知道肯定有人在追赶他，他要做的是在被抓住前找到艾斯卡、卡特，或者任何一个可以同心协力的人。 他利用所有能用的工具，甚至拿起拖把和水桶去破坏沿途看到的每一个监视器。这样就算他们还能看到他，也会在接下去的时间里变得越来越“盲目”。 罗克从这样的破坏中获得了快感，想到那些家伙在监视器背后看到画面一个接一个消失，心中就升起复仇般的快乐。 警报终于还是响了，罗克停住寻找监控器的脚步，转身折返，那片区域在他的破坏下已成了盲区，是他为自己制造的战场。他运用在大街小巷和小偷、混混、嫌犯们周旋的技巧让训练有素的士兵摸不着头脑，但对方很快武装自己，配上红外线热感装备，即使不借助监视器也能找到目标。 罗克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必须想办法在被包围前拓宽区域。 他躲在一扇金属门后，倾听四周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一个士兵似乎对他的藏身处有所怀疑，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查看。罗克决定夺走他的武器和装备，可对方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他的半途而废令人失望，一个单独行动的士兵无疑是最好的猎物，就在罗克想弄出点动静把对方引回来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 一瞬间，罗克激动万分，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艾斯卡熟悉的声音叫他“布雷恩警官”。 然而屏幕上只出现一条陌生信息。 来自m：右转。 罗克看看自己的右手边，有一扇下方透出微弱灯光的门。 难道是艾斯卡在指引他？ 或者，也可能是敌方引诱他，他们知道他拿走了别人的手机，所以故意给他错误的引导，好让他自投罗网。 两种截然相反的可能互相纠结，最后罗克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如果这条消息不是对手故弄玄虚，就意味着艾斯卡还有“存在”的希望。他不想放弃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去验证。 第170章 右边的门在他靠近时自动打开一道足够一个人通过的缝隙。罗克往内部扫了一眼，房间里只有昏暗的地灯，看起来似乎是个储物室，各种废旧物品凌乱地摆放着。他从门缝挤进去，继续往深处走，墙角的架子上也同样摆满杂物。 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人，当然也没有监视器。 罗克喘了口气，想暂时休息几分钟，思考一下之后的行动计划。这时，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依然是来自m的消息：一张照片，画面是架子上的第三个纸盒。 罗克抬起头，看到置物架上摆着十几个陈旧的盒子，第三个纸盒的盖子很随意地敞开着，似乎在暗示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罗克把盒子拿下来，发现是些个人物品——眼镜、手表、发夹、马克杯、钢笔、空白的便签。他挨个检查，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块玻璃碎片，挂在银色的钥匙圈上。 这块碎片…… 罗克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把它拿到有光的地方，看到玻璃表面彷如树根一样的分岔。这是奥尔文·怀特的神经元结构图吗？罗克想起它不只是个纪念品，也是一个存储器，至于它为什么会被丢在这个垃圾场一样的纸箱里，多半和卡特有关。 奥尔文·怀特还在里面吗？ 新消息。 来自m：读取。 罗克手边只有一个偷来的手机。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块曾经被莫妮卡的机体读取过的存储器会有一个能和所有设备链接的通用接口，当他控制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把它插进手机插槽中时，屏幕瞬间变黑了，紧接着出现一条蓝色细线。 “布雷恩警官。” 蓝色细线跳动着，发出熟悉的声音。 “艾斯卡，太好了，你还在。” 罗克松了口气，感到手脚冰冷，浑身冒汗，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我还在，卡特复制了我的核心程序和重要记忆，目前我的功能受限，需要你为我找一个能把完整数据存入的容器。” “这个手机能用吗？” “手机不足以存下所有数据和程序，现在我只是把相当于迷你的那部分写入，必须找个更大的存储设备。” “我来想办法。” 他的艾斯卡还在，这比什么都好，即使只是一段程序，只是一条蓝色的线。 罗克首先想到的是找一台电脑，虽然艾斯卡变成手机里的迷你、变成车载导航都不会让他感到惊讶，可变成电脑还是第一次。 “普通电脑也不行。”艾斯卡又提出反对意见。 “亲爱的，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你的量子计算机，或者你有什么能实施的计划，我来执行。” “卡特为了保存我的数据，把莫妮卡交给军方转移视线，他们对莫妮卡这个超级人工智能项目非常感兴趣。”艾斯卡说，“包括她的主程序和素体。” “你可以用她的身体。”罗克心领神会，想起那个金属身躯的少女，他至今仍能深深地感受到科技与生命结合的美感。那时他还在好奇为什么不像艾斯卡一样给莫妮卡一个仿生人类的躯体，现在看来，那种钢铁外表的冷硬和少女柔美的线条更能引人关注。也许卡特是故意的，他一直觉得会有一个时刻需要交出自己创造的生命，所以才有意识地训练了莫妮卡。 莫妮卡是一个牺牲品，那她是否具备了自我意识？ “莫妮的躯体存放在b2设备空间，我已经抹掉这个手机里的个人信息，尽可能多地导入我的程序，你可以用它来打开电子锁以及干扰一部分监控器。路线图已经显示在屏幕上。” 罗克看到地图，距离现在的位置不远，一路上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风险。 “你的记忆有没有问题？”罗克问艾斯卡，“有没有忘记什么重要的事？” 他担心艾斯卡会失去一些得来不易的体验，像失忆症病人一样遗忘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归根到底，他还是很难相信这片小小的存储器能容得下一个完整的艾斯卡。 “我的记忆没问题，我记得你的所有，布雷恩警官。” “我觉得你肯定忘了点什么。” “忘了什么？”艾斯卡的语音中居然带着一丝困惑，看来即使没有身体，他也依然拥有和人类相同的情绪。 罗克觉得这是个好现象，莱昂竭尽所能地暗示他，艾斯卡是他们用来刺探他的工具，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艾斯卡没有欺骗他。就算最后他们从艾斯卡的数据中找到了线索，那也只是和他原本担心的一样，危险永远来自机器背后的人。 “你忘了我的名字。”罗克说。 “没有，布雷恩警官……” “你最后一次叫我罗克，你忘记了。” 艾斯卡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却说：“你应该快一点开始行动。” “我认为几秒钟时间还是有的。” “布雷恩警官……” “我可以一直等你。”罗克说，“你知道我是个缺乏紧张感、会在逃亡途中跑去游乐场玩海盗船的人。” 艾斯卡坚持了几秒，终于妥协了：“罗克，拜托，请你尽快开始行动，现在我不能全域巡视，无法为你预警危险。” “这就对了，艾斯卡，下次不要叫错。” 罗克把手机塞进病号服的口袋，为了避免掉出来还用腰带在口袋上方打了个结。 第171章 好了，该出发了。 罗克把地图记在脑子里，艾斯卡提前标示路线，现在他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是那种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的安心和满足。不，比那还要好，他把艾斯卡装在口袋里了。 罗克继续奉行扫除一切障碍的风格，只要有人靠近就直接干掉。他从一个研究员手里抢来厚厚的文件夹和钢笔，用文件夹揍晕了巡逻士兵，又从对方手中得到手电筒和枪。 有了枪就更好了，危急时刻还能故技重施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罗克再次剥下士兵的军服换上，病号服实在太刺眼，不管是谁都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每当靠近监视设备时，手机会震动起来，显示出摄像机的位置，艾斯卡发挥了仅有的无线功能干扰这些无处不在的“眼睛”，帮助罗克尽快前往目的地。 罗克用那部装着粉色外壳的手机打开一扇又一扇电子门，终于看到眼前出现巨大的“b2”标记。 这里非常宽广，艾斯卡指引他往正门旁的小门通过，门边有一道电子识别锁，罗克试图用手机解除，却毫无反应。 “怎么办？” “密码更换过了，是不定时的随机密码，我需要一点时间。” “没关系，我有枪。” “不能破坏它，会被发现的。” “我又没说要打坏门锁，我是说如果有人来我能替你挡住。”罗克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没头脑，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有时候是，因为你不但缺乏紧张感，还喜欢乱来。” “我现在确认你的记忆没问题了。” 艾斯卡笑了，罗克听到他的笑声。 想不到没有实体的人工智能笑起来也这么动人。 他耐心等待，几分钟过去，艾斯卡还是没能解除门锁。 “我现在的容量程序不足以运算这么复杂的随机密码。” “毕竟现在的你只是迷你。”罗克问，“要我打烂它给你出气吗？” “我知道你在开玩笑，但是不要，让我再想想办法……” 艾斯卡话音刚落，电子门锁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响后打开了。 第103章 莫妮卡的身体 “看，你办到了，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人工智能，不对，是未来新人类。” “我什么也没做，不过……好吧，我们得尽快拿到有足够运算能力的量子计算机。” 罗克一直在用轻松的语气说话，不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也想让被小小的手机困住的艾斯卡放松一点。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狭小笔直，两边亮着绿色的指示灯。 罗克沿着灯光往前走，微弱的光线使环境变得怪异虚幻，令人想起彩色灵魂酒吧。这段记忆好遥远，好像上辈子发生的事，罗克甚至有点怀念在酒吧里和墓地会的混混们大打出手的事。他想在人群里，哪怕那些都是混蛋，也好过被孤立于这个世界的某个空间，成为一个重要的“密码”。 进入下一道门时，门锁同样自动打开了，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他，难道是卡特？可他自身难保，这样的协助必须依赖高超的黑客技术才行。越往里走，罗克的警惕心越高，右手食指也不由自主地扣在手枪扳机上。 忽然，他看到对面的黑暗中坐着一个人。 罗克举枪对准他，对方毫无反应，像个假人模特一样纹丝不动。 “布……罗克，那不是活人。”艾斯卡提醒他，“是机械素体。” “哦。”罗克收起枪，很满意艾斯卡的临时改口。 莫妮卡还是上次见到的模样，纤细的钢铁少女，光滑的金属皮肤，脸上只有一道蓝色光带，现在这条光带暗淡着，每隔几秒才会闪动一次。 “你知道怎么把我放进去吧？”艾斯卡问。 “我看到她自己操作过一次，好像在胸口……”罗克望着莫妮卡泛着金属光泽的胸部，总觉得把数据接口藏在其中的设计者有些奇怪的癖好。当他伸手时，莫妮卡的金属胸腔像电子门一样忽然打开，露出其中的数据插口。 罗克对艾斯卡说：“亲爱的，我可以把你拔下来吗？” “可以，我还会留一部分程序在手机里，你并不会和我失去联系。” “你要变成小姑娘了。” 罗克幸灾乐祸地说着，拔下那块神经元数据存储器，把它放进莫妮卡的身体里。 “莫妮卡不是小姑娘，她的体内里还有奥尔文·怀特先生的记忆。” “老人和女孩的灵魂共用一个身体，再加上你，会变成什么？” “什么也不会变，他们各自在不同的存储区域，你可以理解为不同的程序和软件。” “也就是说，他们随时会取代你冒出来？” “我会获取素体的优先控制权，除非我主动转让，否则你不会看到其他人冒出来。” “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身体。”罗克问，“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把他拿回来？” 艾斯卡安静了一会儿后问：“如果拿不回来，你会讨厌现在的我吗？” “你是说现在这个又冷又硬的小姑娘？” “是的，还有一种可能，最后你只能带走这个身体里的核心。” “没有身体？” “没有。”艾斯卡说，“只有我的……数据和记忆。”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讨厌你？” 第172章 “因为人类需要寄情于有实体的东西，我觉得，如果我不像个真正的人类那样站在你面前，你就不会觉得我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看来你把自己复制到小姑娘的身体里还需要几分钟，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罗克先一步阻止艾斯卡说出“现在不是玩游戏的时候”之类的话，自顾自地说起规则。 “这个游戏是这样的，你应该很擅长，叫做读心术，我想一件物品，或是人，或是虚构的什么东西，你来提问，而我只能回答是与否，看看你多久能猜到我心里所想。” “听起来很有趣。” “而且很简单，像你这样的迷你艾斯卡也能玩。”罗克说，“我想好了，来吧。很久以前人工智能就已经能在20个问题内找到答案了。” 艾斯卡问：“它真实存在吗？” “是的。”罗克毫不犹豫地回答。 “它是活的？” “是的。” “是人类？” “不完全是。” “你说过只回答是和否。” “好吧，再加一条可以回答不确定，因为会有模棱两可的情况。” “你怎么可以临时改变规则？” “因为我会耍赖。”罗克笑着说，“继续猜。” 于是艾斯卡就继续，他问了很多足以缩小范围的问题，但罗克心里想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猜到。 最后艾斯卡问：“你有吗？” “有的。” “我呢？” “你也有。” “这个房间里有吗？” 罗克看了看周围说：“当然，这里就有，还不止一个。” 艾斯卡思考着，罗克贴心地把手机举起来，让他看房间里的一切。 这里除了莫妮卡和几张桌椅外一无所有，但家具早在前面的提问中被排除了。 “我输了。”艾斯卡说，“已经超过20个问题，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他的语调多少有点沮丧，罗克安慰他：“别难过，我告诉你答案。” “好吧。” “是灵魂。” “灵魂？” “没错。” “可你第一个问题说它是真实存在的。” “你觉得灵魂不存在？” “你还说这个房间里就有。” “没有吗？”罗克笑着说，“我有灵魂，你也有，这个房间里不止我们，还有怀特先生和莫妮卡的灵魂，你能否定灵魂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觉得你在耍赖。” “如果你觉得灵魂不存在，那现在和我说话的是什么？”罗克用手指骨节敲敲屏幕问，“只是手机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可能你还只是个迷你，等你变成正常尺寸的艾斯卡再想。” 罗克听到莫妮卡的身体里发出一些机械运作的声音，重获新生的艾斯卡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金属手掌。 “感觉怎么样？”罗克好奇地问。 “很奇怪。”艾斯卡说，“她比我自己的身体更轻盈。” “看起来可不是。” “我喜欢这个身体。” “亲爱的，说这样的话会像个变态。” “我是说她的材质……” “确实，看起来像钢铁，行动又很柔软。” “关节和活动部分用了碳纳米材料，其他部位是钛合金。”艾斯卡走了几步，似乎在适应这个新身体。 罗克看着他走来走去，忽然向前一步，紧紧地拥抱了他。 艾斯卡停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手，但很快就把下颌放在罗克肩膀上，同样深深地将他搂在怀里。 无言的拥抱，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罗克。” “嗯？” 艾斯卡把光滑冰冷的脸贴在罗克脸颊上，如果他还在自己的身体里，那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吻。 一个亲昵、甜蜜、温柔又充满爱意的吻。 罗克看着他的金属脑袋，想象他以前的样子。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回艾斯卡自己的身体，然后以人类的方式回吻他。 在这样危机重重的时刻，谁也没说过爱这个词，罗克却感到一种纯洁无瑕的爱像粒子一样弥散在周围，充满了空气。这份爱无关欲望，也没有性别之分，是生命与生命、灵魂与灵魂的爱。哪怕艾斯卡不再有身体，只是一段看不见摸不着的程序，罗克也会爱他。 当然，有身体更好。 “你没有怀疑是我出卖了你。”艾斯卡说，“连我自己也无法确认这是不是计划的一部分，毕竟他们不需要授意我做什么，只要我忠实地执行元指令，慢慢取得你的信任，等你把一切秘密都告诉我的时候，任务就完成了。” “我确实应该问问你关于托比的事。”罗克说，“去水晶树林花园之前我要你买铲子，那时你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但你什么都没问。你早就知道托比没有死对不对？” 艾斯卡此刻虽然没有五官，罗克还是能从那道闪烁的蓝色光条上看出他的迟疑和担心。 “你怕我会因为被曾经信任的搭档背叛而难过。” “很抱歉，我在修德克里夫基地追逐他到最后那一刻时，扫描到了他的生物信息。”艾斯卡说，“但我无法相信他是托比·米勒警官，我以为是我的机体机能受损产生的错误，把一个人的信息和原有的数据搞混了。” 第173章 罗克点了点头，艾斯卡为了扫描到莱昂的信息，不惜以中枪为代价，他以为失败了，却没想到艾斯卡只是不想让他伤心难过。 ——可是我也知道了。 罗克忍不住想，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或许可以在特定环境中强行表演，但在生死关头总是难免恢复原有的习惯。 基地对抗的最后关头，罗克也同样产生了怀疑，他从来就是个疑神疑鬼的警察，只要有一点疑心就必须想办法证实。 他掘开托比的墓，打开棺材、捡起骨头，要么还搭档清白，要么成为你死我活的对手。 很遗憾，结果没有那么无瑕，在艾斯卡告诉他那不是托比的尸骨时，所有无法解释的谜团全都有了答案——墓地会仓库的爆炸、亨特局长的死、手机中的备忘录，以及一次又一次无法逃脱的追踪。 “我很难过。”罗克说，“我为他的死难过了好一阵，但是再怎么难过也无法弥合他对我的欺骗和利用，现在我想做的就是给他一点各奔东西之前的礼物。你来帮我，然后我们就忘掉他。” “你真的会忘记他吗？” 第104章 我更爱你 彻底把一个人从记忆中抹掉是很难的。 人类有回避痛苦的机制，但仇恨又往往会让某些记忆刻骨铭心。 罗克能忘掉托比吗？就当他真的死了，活着的莱昂不过是军方的傀儡。 “要不然我们做个交换。”罗克说，“等事情结束后，我忘记托比，你忘记那个和你合作了几万个案子的雷修警官。” “原来他叫雷修，我只保留了训练数据，已经忘记他叫什么了。” “总之，我们都应该重新开始，把彼此当成唯一的搭档。” “一言为定。” 罗克伸手和他相握，艾斯卡说：“我先送你出去，我救了卡特和安妮后再来和你会合。” “我有个更好的计划。”罗克说，“这里是银弓计划的研究基地，他们把我带来是为了得到密码后能立刻验证真假，我要去中央基因数据库。” “你想干什么？”艾斯卡问，“难道你想起密码在哪了吗？” “还没有，我想看看那个存放着20亿人致命信息的地方。” “你要破坏它。” 罗克立刻承认了：“如果有可能的话。” 艾斯卡显然认为这个计划非常危险，但也知道罗克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更何况如果中央基因数据库一直处于需要密码解锁的状态，对他们而言就是永远的阴霾和绵绵不绝的麻烦。 “我找到了中央数据库的位置，周围有严密的防卫和警戒，而且因为你从监禁室逃出来的路上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现在已经开始地毯式搜索。” “可还没找来这里，我想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你已经恢复了完整的程序，只要我们一起行动就没问题，而且……” “而且你还可以威胁对方要自杀。”艾斯卡的语调变得严厉，“你不能这样，动不动就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说实话，在修德克里夫基地，如果他们不肯放我走，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开枪。” “这是认真的回答吗？” “是的。”罗克也严肃起来，“我真的会开枪，终极武器一旦拿出来就要有使用的决心，只有这种誓死的决心才会被对方看到，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如果你只是心里想着吓唬别人，那对方也会识破。” “这么做值得吗？” “为这种糟心事去死当然不值得，但我赢了，我还活着。这是心理战，只要他们有一丝觉得我真的死了也没问题的念头，我就不会用这个方法。”罗克得意地说，“不止你会用战术，我也是。” “真厉害！好吧，我来计划一下接下去的行动。”艾斯卡说，“我负责修改这里的监控器，把我们通往中央基因数据库的痕迹抹掉，然后在逃离基地的通道上伪造影像，让他们以为你要逃走。你负责对付沿途遇到的卫兵和工作人员，最好不要用枪，别把更多人引过来。” “先去救卡特和安妮。” “带着他们去中央数据库的风险更大。” “如果不救他们，等破坏了数据库后再救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清除基因数据等于彻底毁灭银弓计划，不但罗克存在的意义荡然无存，其他人也同样不再重要。卡特、安妮和赫菲尔斯公司未来生命团队的研究人员可能被迫与军方合作进行超级人工智能的开发，为制造另一种未来武器耗尽生命，莫里斯则会因为衰老而被渐渐遗忘。 他们或许不会死，但也失去了自由。 “或许我们可以利用销毁数据作为交换他们自由的筹码。”艾斯卡说，“前提是得知道密码究竟在哪。” “你这么说，我会怀疑你在想方设法套问我的秘密。” “你不会的。”艾斯卡理所当然地说，“你信任我，不会怀疑我的动机和目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信？” “我是仿生人，我一直都很自信。” 罗克笑了，想起艾斯卡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说明自己的加密系统，承诺永远不会泄露秘密的样子，但他不想旧事重提，这是艾斯卡的进步，是他走向未来生命十分重要的一步，而且罗克喜欢他这么自信的样子。 “你也相信我一定知道密码在哪吗？” 第174章 “是的，我认为你的父亲把密码放在一个你知道的地方，或者说，他有十足的信心在你必须用到这个密码的时候就能想起来。” “会不会在我爆炸案后失去的记忆里？”罗克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就是莱昂那家伙弄巧成拙。他为了改变计划退出托比·米勒这个角色而指使博伊斯制造仓库爆炸，结果让我忘掉了最重要的事。” “我不认为这是他的失误，相反，莱昂少校是在确定你本人没有意识记住密码的情况下才脱离米勒警官的角色，采用第二方案的。”艾斯卡说，“我相信这是他和他背后的团队经过慎重分析后做出的决定，因此密码绝不是完整保留在你的记忆里，不管催眠、梦呓，还是记忆解析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但是，肯定会有一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线索和密码联系在一起，我来帮助你找到它。” “我有一个很奇怪的联想。”罗克忽然说，“总觉得我父亲预知了你的存在。” “耐特·布雷恩中校深谋远虑，你的想法并不奇怪，而且非常合理。”艾斯卡说，“从这个角度去思考，我更应该担负起寻找密码的责任。” “有头绪吗？” “目前没有，但我想把你和耐特·布雷恩中校相处的时期重新检索一次，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暗示，我需要你帮忙回忆。” “好的，我们一边行动一边想。” “或者我们可以进入中央数据库后再想，解除门禁需要一些时间，到时有人靠近就由你来解决。” “我知道，快速、暴力的方法。” 艾斯卡笑起来，虽然此刻他的脸庞一片光滑，但罗克就是能知道他的喜怒哀乐。 “进入后我先启动安全系统，关闭所有通道防止其他人进入，这必然会引起警报，我们需要在对方突破防御前想办法解开密码，拿到基因数据。” “完美。” “并不完美，因为没有备用计划。”艾斯卡说，“这是冒险，按理说我不应该制定这样的计划。” “人生就是冒险，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有惊无险地达成目的。” “你像只野兽。” “世界就是个大型猎场。”罗克说，“开始行动吧。” 他检查了手枪，看了看“崭新”的艾斯卡。 “我带路。”艾斯卡说。 “不，我来。万一不小心和什么人撞个正着，看到我这样一个堂堂正正穿着军服的陌生人总好过看到一个漂亮的机器姑娘。” “我不是姑娘。” “我知道，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罗克往门外走去，艾斯卡等了好一会儿才跟上。 出门后，他的第一句话是：“我也喜欢你，罗克，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去约会好吗？” “好啊。”罗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你知道人们最爱去的约会地点有哪些，你来安排。” 他一点都不怀疑艾斯卡现在就在检索分析最受欢迎的约会圣地，人工智能就是可以同时做两件毫不相干的事。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基地内部，艾斯卡将实时规划的路线同步到罗克偷来的手机上，好让他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罗克习惯了艾斯卡为他开路，将无处不在的监视器当成摆设，大摇大摆地通过。 过程比预想得还顺利，关于那个神秘的“m”，艾斯卡的回答是：“卡特可以控制莫妮。他是最高控制者，早已将自己的生物信息和莫妮连接，即使把莫妮完整的原始代码交出去，别人也无法控制她。就像你和我一样。” “开发者都这么狡猾吗？” “这是习惯，你不能操纵命运，但可以掌握自己设计的程序。” “现在替我们开门的也是莫妮卡？” “我想是的，她把素体让给我，自己占用了这个基地的大部分设备程序，所以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地潜入基因数据库。” “你可以像她这样吗？” “我可以，但卡特不希望我这么做。” “为什么？” “他认为过多地在其他设备程序中完成转跳会污染我的数据，他希望我保持一个纯粹的个体。”艾斯卡说，“即使我暂时占用莫妮的素体，她和奥尔文·怀特先生的数据也是隔离的，卡特担心如果我不小心读取了其他人的记忆会造成混乱。” “他很爱你，希望你保留自我。”罗克说，“但是你要记住我更爱你，他多少有点是为了自己的研究项目。” “你能再说一遍吗？” 罗克没有装傻，把藏在内心深处的话用最直白的方式说出来：“我更爱你，卡特不过是把你当成屏幕上的小人，而我喜欢你的全部……” 艾斯卡转身望着他一反常态说了实话的嘴，罗克挑衅似的直视他。 “我想吻你，罗克。”艾斯卡说，“可我现在没有嘴，而且我也不能用莫妮的身体做这件事，你得尽快把我的身体找回来。” “当然。”罗克说，“我保证，找不回来我就用枪逼着卡特再做个一模一样的。” “一言为定。” 第105章 终决 幸福有很多定义。 如果问艾斯卡这个问题，他会举出各种有关幸福的例子，可当他真正感受到幸福时，定义不再重要。 那种温暖、甜蜜，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感觉不必解释，只要沉醉其中尽情享受就够了。 第175章 此刻，两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解决这个萦绕不去的麻烦，远远地离开这里。 在莫妮卡的“暗中”协助下，艾斯卡和罗克前往中央基因数据库的进展很顺利，有时他们听到士兵奔跑搜索的脚步声近在耳边，却有惊无险地与之擦肩而过，有时正面遭遇，罗克也会飞快地用暴力解决。 越接近目标，警报声越刺耳，莫妮卡有意保留了警报系统，好让对方以为监控和门禁系统也同样在正常运作。实际上，几乎所有电子门都只能拦住自己人，却对艾斯卡和罗克随意敞开。 “他们不该把数据库放在有这么多电子设备的地方。”罗克忍不住感叹，“轻而易举就被人工智能突破。” “恐怕这是无奈之举。”艾斯卡说，“无法解除中央基因数据库的密码，导致不能进行数据转移，建立这个基地的人也没想到未来会有这样的变故。” “不能直接把数据库搬走吗？” “风险太大，高度机密的生物武器研究一旦泄露会引起世界性的轩然大波。” “我很想知道莱昂那家伙现在的心情。” 他们还是低估了人工智能的能力，认为只要把机器关掉，把程序提取出来就能关住失控的“恶魔”。大错特错，对于超级智能，人类只看到冰山一角，它究竟会带来毁灭还是福祉完全是个未知数。未来之神展现出无限可能，再想把它关进牢笼已是不可能了。 罗克不知不觉地奔跑起来，因为前方没有什么阻碍，他看到一道巨大的金属门矗立在眼前。这道门和他梦中所见的巨门并无相似之处，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回想起来，他梦里的所有东西都不合常理地庞大，是因为即使他极力否认，这一生也始终在父亲的阴影之下吗？ 此刻，他面对着几十亿人的基因数据，与军方乃至整个国家为敌，很难说这一切不是父亲一手的安排，甚至连艾斯卡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如果真是这样，他还得感谢耐特，不管父亲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终究是把一个重要的人带到他身边。 罗克跑到门外，艾斯卡打开门锁保护，屏幕上飞快地闪烁着字符，是莫妮卡在尝试解锁。 “没想到我们真的到了这里。”罗克背靠着门，目光和枪口都朝向来时的走廊，随时提防敌人出现。 “你想好离开这里之后去哪吗？” “还没有，有你在，我们应该能很轻松地去任何地方吧。”罗克说，“去偏僻小镇当个警长也不错，每天帅气地别上警徽，腰上插着手枪到处巡逻。” “我可以当你的助手，我们帮邻居太太找猫，帮杂货店老板寻回失物，有小偷就把他关起来教训一顿。” “没人知道你是仿生人，直到有一天我老了，所有人都老了，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罗克。” “嗯？” “我不希望你变老。” “你觉得人类衰老起来很丑吗？” “不，只是衰老会夺走你的健康，你会……” “我会死。”罗克说，“总有一天会死。” 沉默。 为什么要聊这个话题，虽然这是他和艾斯卡永远绕不开的终极话题，但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难道是因为连他自己都看穿了刚才那些美好、悠闲的未来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才重回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罗克想了一会儿问：“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艾斯卡歪着头看向他，罗克觉得他没有人类的外貌时，行为举止反而更过于可爱。 “不告诉你。” “为什么，快告诉我你会怎么样？” “你只要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你生命最后一刻就够了，至于我。”艾斯卡温柔地说，“我不重要。” 你很重要。 罗克没有贪恋过生命，他喜欢冒险，喜欢和穷凶极恶的罪犯对抗，像所有人类一样看待生老病死。但只有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一具不会衰老、生病，不会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身体。 在这危机重重的环境里，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柔软。 忽然，身旁的艾斯卡挺直身体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他身前，随后是飞奔而来的脚步声。 终于还是追上了。 罗克心想，被人工智能玩弄了那么久，莱昂能想到他的目标是中央基因数据库可真不容易，因为换成任何一个人，好不容易挣脱手铐逃出监禁室，最先想到的都是如何逃离基地。只有罗克·布雷恩，不但没有想逃走的念头，反而不顾一切地深入核心地带。 “看来你的罗克·布雷恩个人行为研究小队也不怎么样，真的了解我，就该想到我不会这么轻易离开。”罗克把枪对准前任搭档，莱昂·迈尔斯少校的脸色相当精彩，不管之前的角逐有多少无奈，此刻罗克已经侵犯了他的禁地。中央基因数据库是整个银弓计划的根本，要说和莱昂这样的执行者命运休戚相关也不为过。它被破坏，莱昂的生命和一切都将抵达尽头。 罗克伸手敲敲背后的门，语调轻松地说：“这是你的宝贝，你会不会朝它开枪？” “门是防弹的，墙也是。” “好消息，那我们躲在里面就不用怕子弹了。” 莱昂沉着脸说：“罗克，你放弃吧，你只是很不幸地成为你父亲的工具，难道你想一辈子当一把钥匙？” 第176章 “别叫我罗克，叫我布雷恩警官，现在我和你既不是朋友也没有工作关系，这样谈判才能顺利一点。” “谈判？”莱昂说，“不，你什么都不想，只想把别人玩弄在掌心里，你是个宁愿伤害自己也要把事情搞砸的混蛋。” “是谁把事情搞砸了？”罗克望着他，“从你把裁纸刀刺进亨特那老家伙脖子里的一刻开始，事情就已经搞砸了！” “是我杀了他，我想不到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的死能激怒你，让你失去理智把自己逼进绝路，你这么薄情，谁也没办法读到你的内心。” “因为那都是假的，你知道，一切都是演戏，现在该是落幕的时候了。” 决绝的子弹从枪口直射而出，飞向莱昂的额头，但罗克并不指望这一枪能为亨特局长报仇。果然，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两名早有准备的士兵手持防弹盾牌站到莱昂身前，其余人则散开了，以防被流弹误伤。 罗克只开了一枪，接着全是对方的反击。 枪林弹雨。 莱昂没有撒谎，中央基因数据库的门墙固若金汤，士兵们毫不顾忌地射击，子弹打在厚重的金属墙上叮当作响，包围圈在连续不断的攻击中缩小。他们不想杀了罗克，只是让他不再有开第二枪的机会。 艾斯卡往前一步伸开双手把罗克完完全全地挡在身后，莫妮卡的机体和金属墙一样坚不可摧，子弹擦过、击中后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才是未来战士真正的形态。 罗克听着清脆的枪击声，看到艾斯卡巍然不动的背影，心想，军方一定会对莫妮卡很满意。卡特虽然不爱与人交际，却对人性了如指掌。 “停火。”莱昂命令士兵停止射击，罗克手中有枪，他终究会有顾忌。他们对他进行了那么多研究，谁也不敢保证最后一颗子弹会不会被用来同归于尽。 “看来你已经能和机器相处得很好。”莱昂说，“可机器终究是机器，机器没有感情，只会听从指令行事。” “是吗？你不但对生命缺乏敬意，对科技的理解也十分肤浅。”罗克说，“机器的生命不是生命，机器的感情也不算感情，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想办法把你认为的只会听命行事的机器从我身边夺走啊。” 第106章 过去、未来 两个持枪士兵带来了卡特，莱昂寄希望于这位赫菲尔斯公司的首席工程师、未来生命团队的负责人以及奥尔文·怀特唯一的继任者能珍惜自己的生命，把他创造的仿生人收回来。 他的想法没错，卡特的确是最高权限者，拥有能够读取艾斯卡核心数据的密钥，加上已故的奥尔文·怀特，他以压倒性的优势掌握着仿生人警用助手的控制权。莱昂认为他有办法夺回艾斯卡，这个想法相当合理。 罗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肩膀，丝毫感受不到被注射入体内的纳米读取器，艾斯卡已经完全属于他了，只有他的生物数据能被确认。 卡特在枪口下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只愿意把莫妮卡的数据交给军方，交换自己的人身安全。 狡猾的家伙，罗克心想，除了开发者本人，没人知道什么是完整的数据，一个足够智能又不够智能的复制品就可以骗过对方。罗克根本不相信卡特会把自己毕生的研究以及奥尔文·怀特先生的副本交给别人，更何况那个看似失败的“复制品”隐隐有了意识的雏形。 科技是无法阻挡的。 艾斯卡坚定地站在前方，枪械无法逼迫他让开，指令也对他不起作用。 忽然，中央数据库的门锁发出提示，在所有人惊讶意外的目光下打开了。 这一刻只有罗克沉着冷静地做出反应，抓住艾斯卡的手往门内一跃而入。 一个士兵本能地想朝他们开枪，被莱昂一拳击倒在地：“你想毁了里面的基因数据吗？” 说完他立刻下令再次打开门锁，得到的回应却是中央基因数据库已启动安全系统，密码被修改，24小时内无法重新开启。 莱昂通过通讯器向内部通话：“罗克，你要干什么？” “难道你猜不到？把你那些研究我的小队成员都叫来，让他们一起猜猜现在罗克·布雷恩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只有一道门，除非你永远不出来。机器可以不吃不喝，你会饿死。” “你不会让我饿死，每次你抓到我都想尽一切办法给我喂饭，你比谁都害怕我死。”罗克说，“让我安静一下，好好想想密码到底是什么，我要把通讯器关了，等我想和你说话的时候再开。” 罗克按下屏幕上的关闭按钮，转身看着眼前巨大的存储器。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艾斯卡问。 “我对他什么？” “我能理解你恨他，因为他欺骗了你，也明白你想杀了他为亨特局长报仇，但你似乎只是不断激怒他，看他对你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对你来说究竟是托比·米勒，还是莱昂·迈尔斯？” 罗克想了想，好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回答的却是：“你吃醋了！” “我没有。” “你很在意他到底是托比还是什么莱昂少校，你吃醋了，你在吃人类的醋。” “我是仿生人，我不会吃醋，我……” “你真可爱，艾斯卡，从来就没有托比。莱昂·迈尔斯是个骗子。” 第177章 “我是有一点……嫉妒他，因为无论欺骗还是伤害，他在你的心里都留下了痕迹。” “我说过会忘掉的。” 在此之前，先解决这个大家伙。 中央基因数据库比想象的还要大，像一颗巨大的机械心脏，数不清的指示灯明明灭灭。 罗克找到控制台，屏幕上又全是看不懂的字符。 “莫妮卡在尝试破解密码，但数据过于庞大，还没找到能与之匹配的密码模式。” “那当然，要是这么容易破解就不需要我了。”罗克说，“我都有点佩服我父亲，他到底用了什么密码，让这么多人摸不着头脑。” “不管用了什么，一定是只有他和你才知道的秘密。” 只有我和父亲才知道的秘密。 罗克想起梦里那扇巨门。 他把这个梦告诉艾斯卡。 “梦是人类潜意识的表现和释放，也能激发记忆，你的父亲在你无意识的时候告诉了你关于密码的事，也许是伪装成日常琐事和对话，也许只要你想起和他相处的细节就能找到答案。”艾斯卡问，“你的梦里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高大的巨人，看不清他的脸，他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一座山峰下。他还说，他是一个秘密，等我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就解开了这个秘密。”罗克对这个梦记忆犹新，因为这个梦是在莱昂用仪器刺探他的脑部时产生的，一定有来由。 “我在梦里问他，我认识你吗？他回答，当然，你生来就认识我。”罗克问，“他会是谁？生来就认识我的人除了父母没有别人，难道他是我父亲的化身？” 艾斯卡想一会儿，忽然问：“你对耐特中校印象最深的一次相处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 罗克回忆起来才发现父子两人独处的时光少得可怜，他觉得父亲并不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也讨厌对方的刻板严肃。“应该还是爬山那一次，毕竟那是唯一一次很像去玩的经历。”罗克说，“虽然我摔断了腿差点死掉，还在监护室里住了好几天，可天没亮偷偷离家，开车去远山，一路看着天空慢慢亮起来的感觉让人很兴奋。” “你记得是哪个医院吗？” “不记得了，我还是个小孩子，而且昏迷了好一阵。” “那出院时有没有对医院外面的景色有印象？” 艾斯卡帮助他回想，他的父亲在他童年时做了什么，罗克也越来越觉得爬山事件疑点重重。 “你能不能再调取一次我摔伤时的医疗记录？” “可以，上一次你提起爬山的时候我已经仔细阅读过，除了外伤治疗三个月的记录外没什么值得留意的。” “一定有，艾斯卡，一定有。”罗克说，“是他故意抹掉了那些记录。” 他又开始头痛，儿时的片段像针尖一样刺进脑海。 “我记得有一天深夜，一个医生和父亲一起来到我的病房，他戴着口罩，高大威严，让我很害怕。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梦。”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给我打了一针，然后我就睡着了。醒来后父母在走廊里吵架，确切地说是母亲单方面尖叫怒吼，父亲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冷酷地叫她理智一点。” “那一针显然很有问题。”艾斯卡说，“你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就像卡特给我注射的纳米读取器，毫无感觉，我简直怀疑他故弄玄虚，只是欺骗我拥有了你的最终控制权。” “他没有骗你，只要在传输范围内，我就会不间断地读取你的生物信息，确认你的控制权限。”“你在不停地读取……” “是的，如果你不希望我这么做，我可以只在必要的时候……” “不，等一下。”罗克觉得头脑一阵混乱，混乱中又有一丝清晰的狂喜，“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解开旧宅中阿德雷留下的密信吗？” “记得，他用了自己的基因序列作为干扰数据，对转为图像的文字信息进行加密。”自从没有了五官表情后，艾斯卡开始喜欢用头部的轻微动作来表达情绪，他歪着脑袋，恍然大悟似的说，“你是说，耐特中校也用了相同的方法，他用的是你的基因序列，而且并非以某个特定时期的基因数据作为密码，是对不同时期的你，因为外貌、免疫系统、环境因素和生活习惯导致的变化而改变的动态数据。” 罗克有相似的想法，只是无法像艾斯卡这样精准地描述出来。 他说：“是的，没错，这绝对是我父亲会想到的办法，他会把一个计划延绵到十几年后，设想出所有意外和可能性。” “耐特·布雷恩中校是个智商超群、深谋远虑的人，你也继承了他的优点，所以他才会把重要的密码托付在你的身上。” “我宁愿他只把我当成一个愚蠢的儿子。”罗克说，“那么莫里斯博士说的万亿字节的数据，需要用专门的存储器存放的密码就在我的身体里对吗？” “我想是的。” “这么一来，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难怪梦里那个怪人会说他是一个秘密，等我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就解开了这个秘密。” 他的父亲想到用自己的儿子来设置密码，必须保证他活着才能提供匹配的基因数据。他有意识地培养孩子成为坚毅倔强的人，充满好奇、正直勇敢、警惕多疑，有强烈的逆反和抗争心，并且与对手不谋而合，顺水推舟地在未来某一天让艾斯卡来到他身边。 第178章 这不是巧合，是父亲洞察到这个反抗计划中终究会有更先进的科技介入，他可能并不知道有化身托比·米勒的莱昂·迈尔斯，但预料到一定有一个人试图接近他身边的人，对罗克来说或许是恋人、伴侣、朋友或者同事，对妻子而言则可能是另一个追求者和新生活的开始。 人类始终无法互相信任，但对机器却有着盲目的自信可以信手操控。 对手会用到的手段，他的父亲早已做了更好的安排。 “罗克，我要开始尝试解除中央数据库的密码。” “当然，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这里的。” “解开密码后我会复制全部数据后将数据库清空。” “等一下，我有个更好的计划，既能救人，又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还不会让基因数据被人利用当做武器。”罗克笑着问，“要我悄悄说给你听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还是听一听。” 罗克凑过去，不知道那个圆圆的脑袋上究竟有没有耳朵，却还是按照人类的习惯和他说起悄悄话。 “就是这样。” 艾斯卡再次歪着头，用那条蓝色的光带注视他。 “我担心你……” “别担心，只要你不介意，我对这个计划非常有信心。”罗克捧住他光滑的脸说，“想想未来的好事。” 艾斯卡似乎还在犹豫，但想到未来，他又有了几分期待：“好吧，你要答应我，结束之后再去一次游乐场。” 第107章 moni670 这是正式的约会邀请。 罗克欣然接受。 艾斯卡读取了他的基因数据，输入中央数据库进行解码。 整个过程中，门外的莱昂和军方密码专家不断尝试解除电子门锁，而莫妮卡也在重复更换密码，面对超级人工智能的干扰，人类学者不知所措，始终无法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胜出。 正当所有人都开始绝望的时候，门又忽然打开了，罗克握着枪，枪口朝下十分从容自然地走出来，仿佛只是打算出门找个餐馆吃晚餐。 莱昂面色凝重地望着他问：“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饿了。”罗克说，“我决定真的和你好好谈判，你可以代表军方做决定吧？” “那要看你提出的是什么条件。” “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想起密码是什么了。”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惊疑不定，可以说这里每一个人的努力和数十年的心血都是为了得到基因数据的结果。无论罗克说的是真是假，这个消息都足以让人心震动。 “你想起来了，密码在哪？” 罗克指指自己：“我就是密码，我父亲用我的基因序列数据作为密码，中央数据库读取了我的基因信息，并且我已经尝试解除密码，确认结果是正确的。” 莱昂没有为此激动，反而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你解除了密码，然后呢？” “然后又重新进行了加密。”罗克说，“别紧张，只是暂时的。你说得对，我不能一辈子当别人的钥匙，而且我的要求非常简单，让愿意离开的人安全离开，保证他们不再受军方骚扰。当然，我也会走，我还要拿回艾斯卡的身体，等我完全脱离你们的控制时，艾斯卡会远程为你们解除新密码。” “我可以什么都不答应，强制让所有人留下。” “你确实可以，我忘了告诉你，刚才我们解除密码后还在数据库中编写了一段销毁代码。我是艾斯卡的最终控制者，只要我下指令，他就会立刻执行程序，让一切回到原点。” “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莱昂说，“因为我无法确定你是否会兑现承诺，虽然我只是短暂地和你相处了两年，但也足够让我了解你。你轻视诺言、出尔反尔，不遵守规则，我不会拿这么重要的数据做赌注。” “你本来可以有选择，但现在没有了。” 银弓计划中，莱昂是最“痛苦”的人，不但承受来自上层的压力，还要面对朝夕相处的“搭档”和“上司”付出的感情，他杀害亨特局长，似乎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罗克却能感到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无奈和纠结。 可这是你应得的，既然你选择成为杀人武器的弹药，就只有被射向目标完成使命这条路可走。 罗克的父亲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更长、更艰难，也更无情的不归路，这让罗克对曾经的“搭档”不再有任何同情和理解，只想让一切在此时此地彻底终结。 “不可以。”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僵持，罗克把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从士兵们让开的道路间走来一个面容威严，头发银白的中年人。 莱昂似乎因为他的到来吃了一惊，向他行礼后称他为“查普曼中校”。 罗克打量他，查普曼中校的年纪和父亲差不多，应该是曾经一起参与银弓计划的人。父亲死了，他的同僚，不，他的对手还在。罗克预感自己的计划将受到严重阻碍，查普曼中校比负责执行的莱昂更为冷酷果断。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其他人也不行。赫菲尔斯公司已经正式与军方联合进行未来仿生士兵的研究项目，卡特和他的团队都会留下参与moni670的开发工作，至于莫里斯和基因技术研究员，会有新的任务交给他们。”查普曼的语调不容置疑和反对。 第179章 “至于你，你父亲布雷恩既然选择自己的儿子作为和我们对抗的工具，那他也应该预料到会给你的一生带来毁灭性的干扰。”查普曼中校犹如法官在宣读被告的罪名一样说道，“你永远受军方监督，除非我们认为已经不必再对你进行控制，否则你不会再有自由。” “抱歉，我还是活在一个文明的世界里吗？”罗克问，“这么独裁的言论是怎么从你嘴里说出口的。” 当然，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像所有对美好还抱有期望的小说故事一样，天永远湛蓝、云永远洁白。黑暗是存在的，只是人们不愿也不敢去洞察脚下的深渊罢了。 罗克相信查普曼敢说出这番话，就有足够能力付诸实施。自己已经以惊人的速度习惯了他们扒光他的衣服锁在床上，找机器人和不懂事的姑娘给他送饭，还每次都拿走他的鞋，让他不得不光着脚到处乱跑。可艾斯卡怎么办，难道又要再一次被他们从身体里提取出来，再次销毁一个刚刚获得新生的生命？ 罗克希望艾斯卡机灵一点，趁现在还能自由行动的时候把自己存在别的什么机器上。可他也很清楚，能容纳艾斯卡完整程序的除了那块容量成谜的神经元存储器之外，只有莫妮卡和他自己的身体。 “如果你和我父亲共事过，应该会更了解他。我和他不一样，我不像他那么深谋远虑，能在有明显相反意见的时候表现得和对方立场一致。我喜欢直截了当。” 他还有枪，面对查普曼想故技重施比上次在修德克里夫基地困难得多，但也只能冒险试试。 这个念头才刚从脑中冒出来，枪声就响了。 艾斯卡以超出人类极限的速度挡在罗克身前，但紧随其后的第二枪穿过他身体的空隙射向罗克。鲜血顺着子弹造成的伤口喷溅而出，罗克手中的枪也因为手臂受伤失去抓握力而掉在地上。 没有了武器的威胁，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把他和艾斯卡团团围住。 查普曼对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莱昂看了一眼，语调冰冷地说：“只做一件脏事，别人也不会认为你是干净的。你应该早点明白，我们不是要他的命，但也不必让他完好无缺地活着。” 莱昂脸上的神情复杂而痛苦，不知道是因为查普曼中校过于严厉的责骂还是没能完成任务的沮丧。 罗克眼中早已没有他的存在，有的只是艾斯卡在为保护他不断击倒士兵的身影。 他的金属身躯渐渐染上鲜血，一两个人类根本不是对手，子弹也无法掀开他柔韧坚固的外壳。他像一个机械战神，终于解除了所有禁锢，变成可怕的杀人凶器。 “艾斯卡！” 罗克强忍伤口的剧痛，想找机会冲出重围，但士兵们前赴后继的围堵根本没有缺口。他看到一个士兵用枪托猛砸艾斯卡的头部，却被抓住手脚轻轻一拧就传来骨骼折断的声音。另一个士兵朝他心脏开枪，子弹击中金属表面弹回来，反而穿透了自己的眼球。 血腥混乱的场面持续了几分钟，卡特被枪指着脑袋带到空地上。 “这就是你设计的机器人，他杀了多少人，最后都会成为你的罪状。”查普曼中校说，“这场闹剧已经够长了，我要你把他关掉……” “他没有……” “他有没有开关是你的问题，创造者不可能不为自己的机械设置关闭系统，我不是专家，但我知道怎么使用机器。” 卡特沉默了，莫妮卡的机体不但有开关，还有远程关闭系统，只要启动程序，艾斯卡也无法抗拒——他的程序和数据还在那具钢铁身躯中，无法操纵控制机体，无异于判了两个人的死刑。 “想好了吗？”查普曼问，“需要什么设备我都可以提供，看到moni670的战斗力，我对它的未来非常期待，你也会因此得到前所未有的荣誉和嘉奖。而这一切，只需要你动动手指关闭它。” “我需要……一台能连上卫星网络的电脑。”卡特说，“莫妮的物理开关需要最高管理者的生物信息识别，现在不可能有人能靠近她，所以我得用远程控制。” “什么电脑都可以？” “我有自己的程序。” 卡特似乎有些怕他，查普曼是个很容易让人感到畏惧的人，尤其是当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手里时，这种恐怖感倍加强烈。 第108章 总有意外 查普曼命令手下找来一台沉重的便携电脑，跟着到来的还有几个面色凝重的计算机、人工智能专家，目的是监督卡特的操作，防止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动手脚。 卡特没有什么可安装程序的设备，只是凭借着超人的记忆飞快输入。 “我希望你不是在故意拖延。”查普曼说，“我承认你是在场所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输赢已经见了分晓。” “请不要说话打断我。”卡特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似乎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也有同样不容置疑的权威。 查普曼中校不再说什么，把目光转向眼前一片混乱的战场。 罗克的血洒满地面，没想到一次枪伤会流这么多血，他的眼前渐渐昏暗，意识也开始模糊。 艾斯卡的“残暴”吓退了士兵，他们不再围拢上来，而是采取更具战术性的配合作战。可这些伎俩在超级智能加超强机体组合的绝对力量面前依然不堪一击溃不成军。艾斯卡身旁到处是受伤呻吟的伤员，他抬起头四处搜寻，找到了查普曼中校所在的位置。 第180章 莫妮卡的身体静止时优雅完美，展现出人类女性巅峰之美，可当艾斯卡驱动身躯向着锁定目标走去时，每一步又变得如同死亡本身一样可怕。 死神。 每个人心头都浮起这样的念头，连罗克都不例外，周围不再有枪声，只有莫妮卡的金属脚掌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撞击。 死神。 艾斯卡感觉到了，他曾说过死神并不存在，只是人类因为畏惧死亡而想象出来的形象，可是这一刻他却真切地感受到死神就在这里，在他的肩头，和他一起凝视远处的敌人。 他的目标是查普曼，是代表银弓计划的主脑。不，也许他也只是喉舌。不过先杀了他，再杀了所有想伤害罗克的人，事情很简单，没那么复杂，只要杀了他们就够了，只要死的人足够多，无论什么计划都会破产。 死神离开他的肩膀，漂浮在空中，艾斯卡没注意到它是怎么飞起来的，它像故事里的石像鬼，时而静止如石，时而飞旋似鬼。 死神安静地飞向他想优先杀死的目标。 艾斯卡突然加快脚步，罗克在身后大喊：“艾斯卡！” 他置若罔闻，一心只想除掉罪魁祸首。 看到浑身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器人渐渐逼近，查普曼中校虽然没有后退一步，目光中也有不易察觉的惊诧。他惊讶于科技已经能够造就如此精密、强大的机械，莫妮卡还仅仅只是卡特出于个人爱好设计制造的，并没有在赫菲尔斯的项目计划中。惊诧过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对未来战争的狂喜。他是军人，不会联想到医护、陪伴、家庭服务那么温馨的字眼，军人眼中唯有武器和战争。 艾斯卡向他伸出手臂，士兵们奋力抵抗，这么近的距离，谁也不敢贸然开枪，只能用身体阻拦。艾斯卡抓住挡在面前的人向空地扔开，跨步来到查普曼面前握住他的喉咙。 中校望着他，窒息使面色迅速泛红。 艾斯卡继续用力，听到人类的颈骨发出古怪的咯吱声。 在生命悬于一线的时候，艾斯卡的头部忽然垂了下来，手指松弛，把差点窒息的查普曼中校丢在地上。他像失去动力的电动玩具一样坐倒，微微向一侧倾斜。 卡特伸手将他扶住，莱昂则叫来士兵送中校去医护室。他转身看着眼前的狼藉，对卡特说：“你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卡特的声音更像叹息，但他说话时语调又变得冷淡：“不要误会，迈尔斯少校，我只是不想让他真的变成杀人机器。体会到凌驾于人类的极端力量，这种记忆会被保留下来，人工智能究竟会成为毁灭世界的的恶魔还是造福人类的神祇，也许就在于此时此刻的决定。” “生命不是由我们决定的，芬斯特先生，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莱昂说，“你做出这个决定仅仅只是出于你的私心，而你的私心在这一刻和我们不谋而合。” 卡特不再辩解，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艾斯卡的失控，为此他宁愿再造一个莫妮卡来取代这种可能会发生的风险，遗憾的是它还是发生了。如果艾斯卡杀了查普曼中校，意识到人类在他面前如同蝼蚁般脆弱，杀人就可以解决一切，那无疑将是人工智能发展最大的灾难。他会和所有现存的超级智能一样被销毁封存，摧毁自己以及奥尔文·怀特过去数十年的心血，也让未来生命的进程面临冷酷的寒冬。 转机在哪里？ 卡特把目光投向罗克，他在艾斯卡失去机能关闭的那一刻也倒下了，一群人冲上前去为他紧急止血，用担架抬着送去治疗，剩下的人清理现场照顾伤员。 “恕我直言，芬斯特先生，如果你不愿看到拥有超级智能的机器杀害人类，那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制造moni670呢？” “她不叫moni670。”卡特抬起头微微一笑，“她叫莫妮卡，是我的助手。迈尔斯少校，也让我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你看起来并不喜欢放下军人的身份去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为什么还会去做？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理由，就算说出来也没人能理解。” 莱昂没有回答，继续反问：“要你把毕生心血交给军方，会不会很痛苦？” “有一点，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卡特说，“对未来的设想是包含所有可能的，我们穷尽一切想象，从社会责任到世界格局甚至宇宙灾难，如果你觉得我没想到会有一天必须交出自己的成果，那就太小看人工智能的开发者了。不过……” 卡特停顿片刻：“不过，总有意外。” 莱昂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卡特合上电脑：“莫妮卡的数据我已经全部交给查普曼中校，艾斯卡的数据也在你们手里，我不会再参与之后的研究开发，赫菲尔斯公司会有更优秀的团队接手这些项目。据我所知，有一个部门就是专干军用设备的。” “可你也不能离开。” “我会住一段时间。”卡特跟着来押送他的士兵走了几步，又回头笑着说，“但人生总有意外。” 莱昂该做的是让人严密看管他，可他目送着卡特离开的背影却始终无动于衷。 查普曼中校很快从医护室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在手术室的窗外观看军医为罗克取出子弹缝合受损的血管和伤口。 他伤得不轻，手臂一片血肉模糊，失血过多让他在手术前就进入休克状态，幸好这里有完备的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查普曼不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那些无赖伎俩逃走，当初莱昂提出用人工智能代替自己去卧底获取密码的计划他就曾反对过，认为使用直接强硬的策略更有效，现在不过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耐特·布雷恩的儿子看似和他毫无相似之处，是个不守成规，喜欢耍小聪明的家伙，本质却和他一样顽固，一旦下定决心绝不肯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 第181章 好在他们终于知道密码是怎么回事了，查普曼等不及把罗克治好就开始着手解码。 这么久了，他们曾经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在最终关头遭到耐特致命一击。查普曼忍不住想，现在他又重新回到这扇保存着秘密武器的巨门前，渐渐远去的成功又再次近在咫尺。 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罗克脸色苍白地被推回病房，莱昂回来向查普曼报告。 “情况怎么样？” 查普曼问的当然不是罗克的身体状况，莱昂摇了摇头回答：“他没有撒谎，中央基因数据库的密码确实已被更改，现在提取的基因序列数据无法解除新密码。” 查普曼的眉头紧皱起来，从刚才一时的心潮起伏又归于死寂。他沉默良久，才又问：“难道明知密码是什么也没人有办法解除？” “解密专家分析了新密码的结构，发现是一种动态的、无限长、不可预测的数据，没有规律和模式可循，而且长度远远超过现有计算机的运算能力。” “你是说……” “这是一组运用了量子密钥的超级密码。”莱昂说，“是人工智能运用自己的量子计算机进行的重新加密。” 查普曼忽然笑了，笑容复杂深邃：“耐特连这一点都想到了，难怪当初他执意要把最新的量子计算机运用到中央基因数据库，说是为了保证基因数据的安全。” 耐特是他一生的对手，即使对方已经不在人世，可留下的难题却层出不穷。 “是他的儿子授意人工智能这么做的吗？” “我不知道。”莱昂说，“但从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不太可能想出这样的点子，也许是人工智能自己的想法，毕竟……” “你想说人和机器有了心照不宣的感情？真是荒谬。”查普曼说，“既然你认为他们有感情，那就不妨试试利用这一点。” 第109章 分裂者 罗克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陌生的房间醒来，仿佛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永无止境的梦。 每次清醒，他都会先试着回忆一下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可只有这一次没有半分迟疑，他睁开眼睛就喊：“艾斯卡！” “他不在这。”莱昂坐在床边说，“但你很快就能见到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醒来。”莱昂说，“麻醉刚过，你还不够清醒，我可以再等一下。” 罗克动了动手脚，感觉不到太大的反应，只有伤口隐约传来阵阵微弱的疼痛。 “你很在乎那个仿生人搭档。” “当然，我和你不一样，是个重感情的人。” “你知道他只是个机器，却像小男孩迷恋游戏一样对他恋恋不舍。” “他是机器。”罗克承认，“是你让我意识到他只是机器，机器不存在忠诚，只看谁能够完全控制它而已。” 这是策略，是违心之言，罗克却还是忍不住对艾斯卡心生愧疚。 “我应该感谢你，让我学会如何利用人工智能为自己办事。”他微露挑衅之色，“你们解开新的密码了吗？” “你不能一直这么故意和军方作对。” “是你们处处和我作对，是你故意接近我，想从我这里得到密码，是你杀了无辜的人嫁祸给我，我只是不得已做出反抗罢了。” “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能让ask530解除新密码，我可以想办法说服查普曼中校让你重新回到警局当个凶案警探。” “我的要求没有变。”罗克说，“我要让所有人自己决定去留，回到以前的生活只是其中之一，我还要拿回艾斯卡，毕竟我已经习惯有个超级智能助手在身边协助破案。等你们能做到所有这一切的时候，密码自然就会解开。” “你不知道自己在对抗什么。” “我知道。”罗克说，“我在对抗你不敢对抗的东西。” “希望你不要为了现在的强硬固执而后悔。” “你也一样。” 莱昂忽然问：“对你来说，他究竟是什么？你或许可以骗过别人，说他只是机器，但骗不了我。我知道你付出真情和信任的时候是什么样，他得到了你的心，我却失败了。” “别说得好像在谈情说爱。”罗克有点不耐烦地转开视线，“他比你强是因为那些程序里有很多人的智慧，创造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讨好人类，而你只有一个狗屁的罗克·布雷恩个人行为研究小队。” “这么说，他适合任何人，只要是人类就很难抗拒他的存在，你并不是他的唯一。” 罗克把目光转回来看着他，笑容中有说不出的嘲弄：“你是嫉妒吗？” 想到艾斯卡也曾有过这样的“嫉妒心”，罗克甚至觉得好笑，这一次本该让他充满恨意的背叛变得像纠葛不清的三角恋情。 突然，门被推开了，几个士兵进来站在两边，接着是查普曼中校如同雕塑般冷硬的身影。 莱昂站起身，查普曼的脸上流露着轻微的不满。 “我说过他醒了就立刻告诉我。” “他刚醒，中校。”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就过去。” 两名士兵上前把浑身乏力的罗克从病床上拖起来。真该感谢麻醉的效果，不至于让刚动完手术的伤口剧痛难忍。 罗克被放到轮椅里。 “去哪里？”他问。 第182章 “带你去见你的搭档。”查普曼说，“希望这次试验能让我们双方都得到满意的结果。” 罗克对欺骗、背叛他的莱昂有着复杂微妙的情绪，痛恨他杀害亨特局长只是其中之一，但他对查普曼的感觉只有厌恶。这个人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扰乱了周围的温度。他担心艾斯卡在他手中会遭遇意想不到的破坏，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莫妮卡的素体机能被远程终止了，艾斯卡的主程序还被困在那具身体中。 不，那是他的灵魂。 罗克被带到一个房间，里面光线昏暗，只有正门上方的光源照亮一小块地面。他打起精神，费力地凝视黑暗，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与生俱来的直觉又在起作用。 两旁的灯渐渐点亮，伴随着查普曼刻板的嗓音：“我重视科技，时刻关注它的发展。科技是一条涓涓流淌的地下河，当你看到它像瀑布一样喷涌倾泻，发出轰然巨响时，它早已存在了成百上千年。” 罗克看到一片光明的房间中间有个人影。 查普曼继续说：“我和你父亲一直埋头在基因武器的研究上，忽视了人工智能的发展，没想到现在的仿生技术已经可以达到如此逼真的地步。” 最大的顶灯终于也打开了，罗克看到艾斯卡浑身赤裸地被锁在铁架上，低垂着头，仿佛失去意识。 “他怎么了？”罗克强迫自己控制情绪，绝不流露担心紧张的模样——那是艾斯卡的身体，还是完整的他？ 罗克不吝以最大恶意去揣测查普曼的行为，刑讯逼供永远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可不管怎么样，艾斯卡仍是个仿生机器，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这种手段会对他有效？ “你大概感到奇怪，因为人类很难对机器产生共情，它们是机械，是程序，损坏了能修理，没有多余感情。不过我从你和ask530的试验报告中看到一些不同的结论。首先，它的模拟系统可以产生和人类相同的知觉，比如最直接的痛感，其次，它还能模仿人类的情感。警用型助手最重要的功能是代替人类警官进行卧底工作，因此它的系统额外提高了仿真程度。我现在很有兴趣想知道，疼痛是否真的会让它产生和人类一样的恐惧，所以为特地为它准备了一些情报部门专为间谍、特工设立的节目，我们称之为强化审讯手段。结束的按钮在你手里，只要你命令它解除密码，那么一切都会立刻终止。”查普曼说，“它的开发者说，它在运行状态中实时读取你的生物数据，只受你一个人的指令驱使。我本人并不相信你身为人类会因为有人在你面前毁坏一部机器而让你改变主意，因此这是无奈之举，是最后不得不尝试的方法。赫菲尔斯的研究团队报告了ask530的具体性能，它不需要呼吸，但体感能让它感受到窒息。和人类会因为窒息缺氧昏迷不同，它感受到的窒息能一直延续，在设定不允许休眠的状态下始终处于濒死状态。疼痛也一样，甚至对于痛感还可以通过调节阈值来提高敏感度，现在我们已经在技术人员的协助下，对它的痛感进行了调整，轻微受损也会如同承受重击一样难以忍受。” “你真是个变态。”罗克握紧手掌，控制自己发抖的身体，他比谁都清楚查普曼说的是真的，在艾斯卡那一百六十页的合作协议之外，罗列出那么多似乎毫无必要的功能，他没有好好读过，查普曼却精确地把握住了能让他痛苦的细节。 “开始前，我想再问一次你的决定。” 是试探也是较量，只要罗克稍有退缩就会被查普曼这样老练的对手抓住要害。 那样的话，不只是他、艾斯卡，还有卡特和其他人也都没有了谈判的余地。 “或许你还需要再考虑一下，没关系，你可以和我一起边看边想，任何时候说出决定都没问题。” 查普曼向身旁操作计算机的人员使了个眼色，这个人不像士兵、军官，戴着眼镜，显得紧张又羸弱，说不定是赫菲尔斯派来的技术员。 在他的远程启动下，毫无知觉的艾斯卡终于有了反应。 他茫然地抬起头，仿佛忘了发生过什么事，目光四处探寻，最后落在罗克身上。 熟悉目光让罗克感到一阵苦涩，嘴里充满铁锈般的味道。 “你可以对它下指令，但在它脱离身体的时候，我们对仿生身体的系统进行了重新编辑，剥夺了它对身体的管理权限，也就是说，你有对它的精神控制，而我们有操纵它身体的权限。现在它只具备简单的身体反应，不能说话，感应系统都由我们控制。”查普曼说，“先从第一步开始。” 一个士兵从身后勒住艾斯卡的头部，用胶带一层层地缠住他的口鼻。 第110章 无奈的结局 人类会感到窒息是因为呼吸受阻缺少氧气。 仿生人不需要氧气维持身体运作，但赫菲尔斯公司为初代仿生人机体模拟了各种身体反应。 什么情况下会需要仿生人产生窒息感？ 痛苦。 这是人类竭尽所能创造的第一个生命，为了更接近自己就必须让他拥有所有感知。 人类对痛苦刻骨铭心。 罗克看到艾斯卡投来的目光，那只是一双机械眼睛，是超级雷达和仿生影像捕捉器，可为什么充满如此复杂的情感，让人揪心般疼痛。他的胸膛不断起伏，体感系统模拟窒息反应，因为根本不存在的需求而承受濒死的痛苦。 第183章 这么逼真，这么…… “惊人。”查普曼说，“如果不是我亲眼见过他被拆分后的样子，我一定不会相信这是个机器，他表现出的痛苦可以令人感同身受。”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艾斯卡在极度的窒息状态中挣扎起来，查普曼微微合上眼睛，倾听锁链震动的声音。他觉得很美妙，因为没人可以在所谓的“强化审讯”中窒息这么久都不会昏迷、死亡，生命似乎因此变得格外坚韧，让审讯者也产生了更强的胜负之心。 罗克在艾斯卡一次次的挣扎中感受到同等的窒息痛苦，他虚弱的身体微微一动，似乎想扑上去解救自己的搭档。这隐约的冲动被站在身旁的莱昂发现了，立刻伸手按住他颤动的肩膀。罗克觉察到从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分不清那究竟是劝阻还是警告。 “人类的内脏、神经对疼痛都很敏感，可惜仿生人没有和人类一样完整的器官。”查普曼说，“不过人体表面的手指、五官和性器官也都容易感受痛楚。” 一辆金属推车上整整齐齐地摆满各种手术道具，两名士兵轮流操作，把针头穿过艾斯卡紧握的十指。罗克看到艾斯卡的双眼满是惊恐，他在求救，从被胶带缠住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呜咽。 罗克不忍再看，身后却有人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面对眼前的酷刑。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改变主意？”查普曼说，“从银弓计划开始至今，整整34年11个月，你还没出生之前，我们就在等待成功的那一天，却因为你父亲的原因变得遥遥无期。我不介意多等几天，只要你能坚持，这场表演可以永无止境。” 罗克有很多恶毒的话想说，可面对这样一个目标明确、立场坚定的军人，言语攻击没有任何作用。他的艾斯卡正在承受最坚强的人类也无法忍受的酷刑，冰冷尖锐的针头布满他的手指、关节和所有柔软敏感的部位，只为让接收数据的研究员得出痛感的最高阈值。 他无法昏迷、逃避，只能不断挣扎，用那双曾让罗克感动又心动的蓝灰色眼睛望着心爱之人。 审讯者尝试了各种手段，将那具完美的身体破坏得遍体鳞伤，仿生血液从破损的血管和皮肤中流淌出来，顺着脚尖滴落在地板上，很快又被水冲走。 浓烈的血味弥漫在四周。 和人血一样的气味，连查普曼也微微皱起了眉。 他命人放开艾斯卡的嘴，胶带撕开的瞬间，艾斯卡犹如溺水者被救上岸后一样猛烈咳嗽、喘息，痛苦又无力地抬头望着前方。 ——罗克，救救我。 他是想这么说吗？ 没有指令，他永远不死，他的痛苦没有顶峰也没有终点。 他在想什么？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死亡的意义，产生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当审讯者把最后一枚针头刺进艾斯卡的左眼时，罗克崩溃了。 他被迫仰着头，眼泪失控地疯狂滑落。 “住手。”他说，“停下，别再伤害他。” 查普曼冷漠地问：“我要确认一下，你是说，你愿意交出密码，解开中央基因数据库的封锁，并且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是吗？” “我要带他离开这。”罗克说，“你们可以剥夺他的一切功能，只留下和银弓计划、基因武器、密码都无关的记忆。我接受军方监管，直到你们认为结束为止。” “很好，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安全的住所，让你愉快地度过余生。”查普曼没有提及艾斯卡的记忆，仿佛这并不是个值得考虑的请求。 他示意暂停刑讯，让士兵把艾斯卡从刑架上解下来。失去铁链的捆绑，艾斯卡的身体就这样重重摔在地上。那是触目惊心的画面，罗克挣脱莱昂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向前扑去，连人带车一起摔倒。 莱昂看到他手臂上刚缝合的伤口崩裂了，又渗出鲜血。 “让他去。”查普曼说，“就算是对他做出正确决定的奖励，希望他珍惜并且配合。” 罗克爬着来到艾斯卡身边，用颤抖的双手把他从洒满血水的地板上抱起，拔掉染血的针头，一个又一个无法磨灭的伤口烙印在他的心上。 艾斯卡还能被修复，可这一刻，罗克感受到的是美好被破坏的恶意，以及生命在手中流失的痛苦和恐怖。 有人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他不肯放手，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几番争夺后，对方放弃了。在查普曼看来，一个可以随意控制的仿生人和孩子手中的玩偶并无分别。 回到中央基因数据库。 站在巨大的存储器前，连查普曼中校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经历了数不清的希望、失望，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刻。查普曼和罗克的父亲耐特·布雷恩一样，把自己的一生都投入到这个未来武器的制造计划中。他不能接受失败，哪怕用最残酷、最肮脏的手段去交换也必须得到胜利的成果。 罗克被按在操作面板前。 “解锁。”查普曼命令他。 赫菲尔斯的工作人员恢复了艾斯卡的部分机体功能，他抬起头，用伤痕累累的面容迎向罗克注视自己的目光。 “布雷恩警官……” “你忘了应该叫我的名字。” “我没有忘。”艾斯卡说，“你可以不对我下令解锁，疼痛、窒息都只是模拟反应，我很好。” 第184章 “够了，艾斯卡。”罗克擦掉他脸上的血痕，替他整理因为过于逼真而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即使那是模拟反应，即使是假的，只要他对艾斯卡的痛苦无动于衷，他就不配拥有对方的爱。 “你明白吗？有时候明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可就是没办法做到。”罗克说，“这是数不清的小说、故事、电影里的情节，你应该都看过。所以没什么可以不可以，我只希望你不再受伤，不再一次次修复。如果你是人类，早就死了很多次了，我不能原谅自己有那么多的失误，让喜欢的人不断死去。” “我是你喜欢的人。” “是的，你是我喜欢的人，我爱的人，我想永远在一起的人。艾斯卡，已经够了，解锁吧。” “可人类怎么办？会有很多人因此被杀。” “那是人类自己的事，几万年来一直如此，人类不会灭绝。” “罗克……” 艾斯卡俯身拥抱他，查普曼不耐烦地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工作人员。 “ask530已开始解除量子密钥，因为机能限制，需要一点时间。” 罗克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艾斯卡身上，和他紧靠在一起。 屏幕上的数字飞快滚动，人们屏住呼吸，生怕有任何干扰打断解锁进程。 很快，警报响起，电子语音提醒声盘旋在整个数据中心的上空。 “警告，中央数据库密钥已解除，请按权限等级操作，任何修改行为都将被系统记录。” 查普曼的神情有一瞬间松弛，但仍然没有完全放松，他要求曾经参与数据管理的人员检查基因数据的完整性，在得到存量分毫不差的报告后才终于彻底放心。 “你终于做了件正确的事。”查普曼对罗克说，“我会保证你回到正常生活，前提是你没有在最后搞鬼。” 罗克苦涩地笑了。 那是什么样的笑容？ 是无奈，还是沮丧？ 能活下去已经是查普曼最大的宽容。 第111章 消失之人（上） 之后的日子，罗克一直和艾斯卡在一起，但那只是个空壳，是因为他始终不肯放手而留给他的“安慰剂”。 查普曼对moni670更感兴趣，无情的机械士兵远比感情丰富的警用机器人有用。 基因数据的完整取回让军方渐渐对罗克放松警惕，不再用手铐铐着他，偶尔也让他出去走走。 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莱昂来到他面前。 罗克正推着艾斯卡在室外散步。 “明天会送你离开这。” “去哪？” “一个很不错的好地方。” 罗克笑着问：“不会是想送我去死吧。” 莱昂望着他，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手臂的伤也在慢慢痊愈，但他的心死了。 “罗克，我向中校建议送你去潘特尔镇。”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中部小镇，全镇大概只有两百多个人，他可以推荐你去当小镇警长。” “不错，是我想过的日子。”罗克说，“偏僻小镇最适合连环杀手隐姓埋名，没准能破个天大的案子。” “最好不要，中校希望你能平平静静地过悠闲的生活。” “会有人监视我对吧？别否认，我不会相信。”罗克问，“能用手机，能上网吗？” “可以。” 但每一次通话，每一条消息都会被记录。 “你们什么时候把艾斯卡还给我？” 莱昂沉默，大概觉得这个曾经的“搭档”已经在那场“审讯”后疯了，每天抱着一具血淋淋的仿生尸体睡觉，自言自语地和根本不存在的人说话。查普曼中校同意送他出去也是认为他不再有任何利用价值，简单的监视就能控制他的一生。 “我很遗憾。”莱昂说，“你既不能保留它的程序，也不能带走它的身体。” “那至少把他和我在一起的录影给我。” “我不知道，因为你曾经用一个老式播放器打开了手铐的电子锁。” “录影不会有问题，只是……只是……”罗克说不下去了，只是一点纪念，纪念他深爱的人。 “我从没见过你示弱。”莱昂说，“因为你总是自信地认为自己是对的，事实也是如此，所以每次我们争执都以你的胜利为终结。”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真的共事过，是一对默契合拍的警探搭档？” “就算你不承认，那段时间也不会消失，永远都在你的记忆里。” 罗克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还想修复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自以为非常了解你，可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明白，即使整个团队花费好几年去研究一个人，也只能看到他的冰山一角。罗克·布雷恩会为了一个机器向敌人妥协求饶，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说过很多次，不想再重复，艾斯卡不是机器。” “你认为他已经成为了人类？” “不，我认为他有自己的生命形式，模仿人类、接近人类、成为人类都只是他不断进化的过程和阶段，最终他会超越你我，成为真正的未来生命。”说起艾斯卡，罗克的双眼中又有了光辉，那是莱昂无法理解也永远得不到的光芒，璀璨耀眼，生机勃勃，和轮椅中那个损坏的仿生人产生强烈的对比。 “你该回去了。”莱昂说，“为明天的出发做准备。” 第185章 “我需要准备什么？你们应该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警徽和委任状，我只要在车上睡一觉，醒来后就是受人爱戴的小镇警长。” “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回到阴暗压抑的房间，罗克把艾斯卡抱到床上，替他盖好毯子。艾斯卡还是审讯后遍体鳞伤的模样，空壳之内，他的主程序早被提取出来，查普曼要求去除其中个性化的部分，只保留运算能力归军方所用。 严格来说，罗克熟悉的那个艾斯卡已经不存在了。 他望着仿佛只是睡着了的仿生人，轻轻抚摸亲吻那张遍布伤痕的脸颊，然后躺在一旁拥他入怀。 这在旁人看来真有些精神异常和变态，但那又怎么样？莱昂说得对，无论怎么钻研一个人，充其量也只能了解他的一部分，人性五花八门、千变万化，有时连自己也无法看清全部。 罗克抱着艾斯卡的身体安然入睡。 第二天凌晨，查普曼中校再次到来，士兵把还在熟睡的罗克从床上叫起来，给他穿上衣服、外套和牛仔裤，再铐上手铐。 罗克问：“哪个小镇的警长是戴着手铐去的？” “下车前会替你解开，防止你在路上搞鬼。” 士兵推着他往门外走，罗克回过头去看着床上的人。 “我要带他一起走。” 查普曼的笑容充满讥诮：“哪个小镇的警长是带着尸体去的？” “他不是尸体。” “我知道，但镇上的人不知道，如果你还想好好度过下半生就乖乖上车。” 罗克望着莱昂，后者无动于衷。他转身去抢夺艾斯卡，立刻被士兵挡开，头上挨了一下，额角开始流血。查普曼中校说：“别打在脸上，谁也不想看到新上任的警长满脸是伤。” “把艾斯卡还给我！” “ask530现在属于军方，即使只是个报废的机体也不能让你带走，不过莱昂说你想留点纪念，它的大部分记忆已经被清除，只剩一小段录影可以给你。”查普曼说，“祝你新生活愉快。” 莱昂把一个手机交给罗克，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肯定植入了军方的监听程序。 多此一举，即使换个手机，他们也有办法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没准那个潘特尔镇上住的全是军方的密探和眼线。 士兵们强行将他送上一辆军用吉普车，行驶到基地外几公里的地方又换了一辆普通车子。 莱昂始终坐在他身边，又像押解又像护送。 这一次，罗克没有被蒙住眼睛戴上头套，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光秃秃的，一片荒凉，奇怪的是，这样的景色也有令人心动之处。白昼来得轻盈而迅速，换车时黑暗还充满四周，忽然就变得明亮多彩起来。朝阳在地平线的一角将天空染上湛蓝、青紫、粉红和橘黄色，云层重重叠叠，仿佛在云端隐藏着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真想让艾斯卡也看看这样的美景，自从他们搭档以来，几乎每天都在奔走逃亡，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美丽的世界。 罗克摩挲着手机却没有打开，他是害怕看到已经失去的人重新出现在屏幕上，还是不愿在仇敌面前再次流露自己的脆弱？ “托比。” 莱昂似乎吃了一惊，疑惑地转头望去——他精神错乱了，忘记“托比·米勒”只是一场卑劣的骗局。 罗克问：“你动手杀死亨特局长之前，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我忘了。” “你不会忘，你的记性一向很好。” 莱昂停顿了一会儿说：“他希望我告诉你，我还活着。他觉得你因为我的死深受打击、一蹶不振，不管我遇到什么麻烦都应该让你知道。” “然后你就杀了他。”罗克十分突然地结束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认为在这个到处是监视器和卫星设备的世界，一个人有可能凭空消失吗？” 莱昂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是他认为不可能，只是觉得罗克意有所指，是一种暗示和试探。 “我们都当过警察，不管真假，至少在追凶的时候体验过，只要嫌犯逃离城市，逃到荒凉偏远的小镇上就很难找到。”罗克问，“你觉得我开始逃亡的话，你要多久才能抓住我？” “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安分地在潘特尔当几年执法官，等事情彻底风平浪静的时候再去想自由的事。你是逃不掉的。有人逍遥法外，有人被绳之以法，区别只在于我们愿不愿意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去找他们。” “是啊……”罗克意味深长地感叹，忽然紧握铐住的双手往莱昂的眼睛挥去。 第112章 消失之人（下） 莱昂本能地往后躲闪，反应神速地伸手摸自己的枪。 “你忘了当警察的规范，押送犯人时不要交谈，时刻提高警惕，最重要的是保证枪械不被夺走。”罗克边说边扑向对手，夺取莱昂正想拔出的手枪。驾驶车辆的士兵紧急刹车，副驾驶座的人跳下来试图打开车门制服罗克。 手枪同时在两人手中，罗克握着莱昂的手对前来援助的士兵开枪，枪声震耳欲聋，一下打穿对方的头颅，鲜血溅在车门上。他深知只要稍微松懈就会前功尽弃，于是尽力压制莱昂，继续握着他的枪对驾驶座上的士兵射击，子弹先射向前方的挡风玻璃，第二枪才命中目标。 第186章 接着就只剩莱昂了，罗克用手肘猛击他的鼻梁，两三下就让他几乎失去意识。 手枪终于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罗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把枪口对准莱昂的额头。 莱昂就这样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那张如有可能罗克绝不愿意伤害的脸，现在变得面目可憎。 “你的身手变迟钝了。” “我没有你这么野蛮。” “我很想就这么算了，因为你似乎不像你的上级那么冷血无情，也许是你假装和我搭档的那段时间给你造成了错乱，让你觉得愧疚，但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罗克说，“抱歉，托比，如果你更喜欢这个名字的话，就用它去赎罪吧。” 莱昂笑了，是一个满含血腥的微笑。他说：“我还是了解你的，我就知道你不会为了一点虚假的友情忘记自己的责任，我可能不会见到亨特局长，等有一天你和他见面的时候……” 枪响了，罗克紧紧搂住莱昂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任由血洞喷涌出鲜血染湿外套。 好险，只差一点他可能就心软了。 他不知道莱昂是真的身手迟钝还是故意，更不敢去细想其中的因由。 罗克以为自己会难过遗憾，可在这片空荡荡的荒漠上，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死水般的平静。 血流得差不多时，他放开尸体，开始在莱昂身上寻找手铐的钥匙。 自由了。 可这真的是自由吗？ 这辆车早被定位监视，现在恐怕已经有人赶来围捕他。 如果再被抓住，他要面对的只有死亡。 罗克钻出车厢，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有一段一分钟左右的视频。轻轻点开，一阵轻快的音乐传来，是游乐场的旋转木马。 “你想先玩哪一个？布雷恩警官。” “既然已经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来了，哪有随便玩玩就走的道理。别愁眉苦脸，让我买个气球给你。” 一个画着机器人笑脸的气球从镜头前飘过。 “看这家伙和你一样傻乎乎，但比你开心。” 罗克忍不住笑起来，他的艾斯卡一点也不傻，不管在什么困境下都会给他带来快乐和慰藉。只要有艾斯卡在身边，任何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罗克再看了一遍，视频到他们奔向过山车的队伍时戛然而止了，那么多回忆，最后只留下一分钟。 他彻底删除视频，将手机远远地扔向朝阳升起的方向。 人有没有可能凭空消失？ 罗克失踪了，从这个世界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世界照样运转，没有幸福降临，没有灾难爆发。 秋日午后，暖阳温柔地铺洒在南方岛屿的碎石路上。 一位客人推开了巧克力欢乐餐厅的玻璃门，转身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卡座上。 那里原来就有一位客人在品尝咖啡，服务生过来为新到的客人倒水，问他想吃点什么？ “浓咖啡，不要牛奶和糖，一份烤香肠。” “浓咖啡太苦了。”先到的客人说，“我喜欢甜一点东西。” “那是因为你消耗了太多脑力，需要补充糖分。” “你不需要吗？” “我需要的是清醒。” 先到的客人向桌子对面的故友看了一会儿说：“你有一点憔悴，最近过得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始终处于一种很矛盾的状态。”新到的客人说，“既想说服自己重新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又觉得没这个必要，说实话，我还要等多久？” 先到的客人把一份报纸推到他面前：“你把整个世界都搞得天翻地覆，这段时间全世界的新闻都在报道生物武器，那些算得上国家机密的文件随随便便摆在社交平台上任人检阅，不止一个国家的基因生物研究计划被公之于众。恭喜你，布雷恩警官，从一个杀人逃犯一跃成为头号叛国分子。” “这样就没人在乎原来的通缉令了。” 罗克摘下围巾帽子放在桌上，似乎并不在乎被餐厅里的摄像机拍到，女服务生端上咖啡和烤香肠时对他看了一眼，忽然说：“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一定是梦里。” “我和朋友晚上有个派对，需要男伴，你们有兴趣吗？” 罗克给她看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色戒指。 他说：“抱歉，我已经结婚了。” 服务生理解地笑了笑，转身走开。 “结婚了？”先到的客人——卡特·芬斯特略带惊讶地望着罗克问，“什么时候？” “刚才。” “刚才？” “来的路上，有个手工小店在卖银戒指，我买了两个。” 卡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放在桌上的另一枚戒指，担心地问：“你不会是想向我求婚吧？” “那我宁愿和刚才那个姑娘一起去派对。” “你不会去的，我早就发现了，你对姑娘有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羞涩，有意地回避和她们单独相处。”卡特说，“就连和莫妮卡在一起也一样。” “别扯开话题，我只想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见到艾斯卡？” “我已经离开赫菲尔斯公司，也远离了自己的国家和城市，能利用的资源无法和以前相比，但修复艾斯卡的身体绰绰有余。”卡特说，“只是他的记忆。” 第187章 “你向我保证过他的记忆不会丢失，我才同意你的计划。”罗克说，“他们最后只给我一分钟录影，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他们删除的是带有明显反抗意识的强记忆区域，但艾斯卡在获得自主控制权后，没有强制区分记忆分布，或许是他意识到把重要记忆存储在一个地方容易丢失，所以他不但进行分段存储，还做了在线备份。”卡特说，“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记忆组件并不在致命部位？” “他说过，但那时我还不想知道。” “记忆组件不止一个，按照当时的设计，总共206个，两两备份，其中一处受损时会将另一处的数据再次进行合并同步，以减少记忆损失。”卡特说，“我下载了艾斯卡上传的个人记忆，关闭远程空间，重新建立新的在线存储器，昨天才刚完成数据导入。” 他说得有多困难，罗克根本无心听完。他以近乎请求的语气问：“我今天能见到他吗？” “他还需要进行一些例行检修，如果你不介意长途跋涉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我的车在外面，现在就走。” “我还有甜品。” “等见到艾斯卡我再请你，你想吃什么都行。” 罗克的新车仍是灰蓝色，没有开启车载导航，播放器也只有一个电台。 卡特说：“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人工智能的辅助。” “我接受了，而且接受得太超前。”罗克说，“我换过好几个智能车载，没有一个能让我满意，有一次不小心睡着了，自动驾驶把我带到一条连倒车都很困难的死胡同里。” “艾斯卡就不会犯这种错误。” “艾斯卡不会。”罗克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妈的，他让我根本离不开他了。” “那不是很好吗？他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放纵自己去享受是人类的终极目标之一。” “你呢？” “我什么？” “你真的把莫妮卡交给了军方？” “moni670本来就是为军队设计的，给他们也能缓解基因武器失败的沮丧和余怒，有形的机器士兵本质上和枪械、导弹没什么分别。” “可她有智慧，会自己思考。” “只有一点点，很有限。”卡特说，“是符合人们认知的、听话的人工智能，我保留了莫妮卡强人工智能的部分。你瞧，对于尖端科技来说，只要稍微落后一点就无法知道对方有没有欺瞒你。现在我们能自由出入公共场合，进行电子消费，办理各种手续而不被发现，全靠莫妮替我们修改档案、金融记录和沿途的监控设备。在这个充满科技之眼的世界想彻底消失很难，但又好像很容易。” “只是对你而言很容易，普通人可做不到这么周全。” “等你有了艾斯卡，这项任务就转交给他了。”卡特停顿了一会儿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虽然当初你离开星女研究中心的时候，我建议你利用艾斯卡的最高权限去解决麻烦，但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实施对抗军方的计划？被抓住后，还是进入基因数据库的时候？” “还要更早一点。”罗克说，“在我送艾斯卡去星女研究中心的路上，我已经决定了。” 再见到托比，已经全是演技。 第113章 重逢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提醒你别惹恼我，也别骗我。” 罗克太想念艾斯卡，不知道这几个月是怎么度过的，他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又像一台不眠不休的复仇机器，想尽一切办法搞垮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银弓计划公之于众，查普曼中校受到军事调查（尽管罗克认为他只是被军方舍弃成为整个计划失败的替罪羊），至于基因数据库里存储的20亿数据，那是艾斯卡伪造的，在第一次解开密码时，他就利用量子计算机虚构的基因数据替换了真实数据。 一切都是假的，为了骗过查普曼，卡特也撒了谎——罗克植入的纳米读取器无论对艾斯卡的程序还是机体都拥有不受限制的最高控制权，不管发生任何事，无论在什么环境下，艾斯卡都会保持自我。 可是，罗克还是在那场明知是假的审讯中受到严重的精神伤害，他没有想到查普曼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他就范。在原来的计划中，他做好准备承受一些酷刑来换取对方信任，结果却眼看着艾斯卡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即使艾斯卡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但视觉带来的强烈冲击真假难辨，让他陷入无法自控的恐慌，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原谅自己。 去路仿佛永无止境，从午后到深夜，经过漫漫长路，罗克终于在卡特的指点下看到远处的灯火。 那是个小小的加油站，由一对夫妻经营，丈夫穿着炭灰色的连体工作服，发现有车进来也懒得动弹，指指加油机示意旅客自己动手。 妻子在一旁的小店门口微笑着说：“欢迎光临。” 罗克以为会像上次一样从某个不起眼的地下室进入电梯，来到一个白色的、全是工业机器人的秘密基地。然而女店主只是热情地让他们随意挑选商品，还告诉罗克啤酒正在打折。 “你是带我来加油的吗？”罗克问。 “加一点油也没什么坏处，有备无患。”卡特说，“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第188章 等待。 罗克坐在加油站外的长椅上，卡特和女店主的丈夫闲聊，买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糖球，没一会儿椅子上就摆满剥开的糖纸。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罗克不耐烦地想，直到黄昏时分，卡特才终于吃完了那一堆甜腻的糖果告诉他继续赶路。 这一次大约行驶了十分钟左右，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停下。 路边早已有一辆白色小车，看到他们靠近，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兜帽衫、牛仔裤，衣服胸前有个小机器人图案。夕阳之下，年轻人蜂蜜色的头发泛着金色光辉，眼睛像平静的湖水一样清澈。 罗克激动地快步走去，伸手拥抱他。 “艾斯卡！” “罗克。”对方也紧紧抱着他。 “我很想你。” “我也是，虽然感觉从分别到现在只过了几秒钟。”艾斯卡说，“你好像瘦了，体温也有点不正常，你还长胡子了……” “你倒是和以前一样爱罗嗦。”罗克开心地问，“还有呢？你觉得我还有哪里不一样？” “没有。”艾斯卡微笑着说，“你还是独一无二的罗克·布雷恩警官。” “我已经不是警官了，以后也不是。”罗克放开他，转向卡特问，“为什么在这里见面？” “因为太远了，莫妮替你们找了个折中的位置，就这么简单。” “谢谢你卡特。” “我宁愿你请我吃个冰淇淋。” “这里有吗？” “没有，不过我不介意开车回去，找个好餐厅。” 艾斯卡说：“我知道两公里外有一家通宵营业的餐馆，菜单有很好吃的水果冰淇淋蛋糕。” 罗克把车钥匙扔给他：“你来开车。” “我的车怎么办？” “给卡特开。” “等一下，我不常开车。” “那就让莫妮替你开。” 罗克坐进副驾驶，艾斯卡上车后先打开几乎没用过的车载系统，写入程序。 “你好布雷恩警官，我是二号，很高兴又见到你。” “你应该和艾斯卡一样，叫我罗克。” “罗克，我设置了目的地，开始自动驾驶，请系好安全带。” “我觉得他不如你聪明，但还挺亲切的。”罗克对艾斯卡说。 “二号只是我的一部分，车载系统装不下太多程序。” “我的迷你是不是也回来了？” “如果你的手机足够好，迷你会更聪明。” “聪明的只有你一个就够了。”罗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内心被满足、喜悦和幸福填满，“我不是在做梦吧？真高兴能再见到你，我以为自己错了，做了错误的决定，让你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你没有错，不能骗过查普曼中校，军方就永远不会放弃对你的纠缠。” “我说过不让你受伤，可最后差点……” “我很满意。”艾斯卡打断他充满自责的悔恨，“我知道你不是装的，看到你扑向我、抱住我的样子，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是爱，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灵魂。” 他轻轻探身，在罗克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我回来了，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尾声·对未来的一点想象 私人侦探事务所没有牌子，知道的人称它为mr.r。 执业者据说是位前警官，和很多小说里因为不满官僚制度或是某次案件的伤害而心灰意冷的主角一样，改名换姓成为一名不受拘束的自由侦探。 他的助手年轻亲切，总是安安静静地倾听委托人的经历。 r先生从不自我介绍，但助手亲昵地叫他罗克，不管什么难解的案件、警方束手无策的悬案他们都能轻松解决。r先生和助手经常搬家，有时会主动寻找受害者，为他们伸张正义。 “这几乎像都市传说。” 卡特评价了罗克和艾斯卡的新生活：“理论上来说，你们可以不工作，只靠艾斯卡对金融行业的分析和投入就能赚钱。” “我喜欢破案，艾斯卡也喜欢。” “那当然，毕竟他是警用助手。” “你在做什么？” “我创立了新的星女科技公司，雇佣原来就在为怀特先生工作的人员，包括迪娜、安妮，她们和我一样，在查普曼中校被调查期间获得了自由。”卡特以眼神为这份自由打了个引号，真正的自由是需要自己“策划”的。 “有人知道公司的创始人是你吗？” “你知道了。” “除了我呢？” 卡特笑了：“如果有谁和你一样多疑又爱钻研，就会发现这是个空壳公司，除了少数几个员工之外，大部分工作都是由人工智能完成，只不过人工智能为每个岗位虚拟了一位员工。你可以在档案中查到他们，可以看到他们的薪资和个人履历，甚至有社交平台分享他们的生活，但实际上这些员工并不存在，就像公司的创始人和总裁一样，是由数字构成的。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艾斯卡最初的权限由三个人掌控，我、奥尔文，还有一位是赫菲尔斯的高级决策者伊赛亚·葛雷德，但在解除权限密钥时，并没有获取他的同意，这是为什么？” “多半这个伊赛亚·葛雷德也不存在。” 第189章 “答对了，奥尔文是赫菲尔斯的创始人，不过为了让公司更商业化，也为了更专心地投入研究，他虚拟了伊赛亚·葛雷德成为另一个自己。” “我可以理解奥尔文的动机，可你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卡特说：“是对未来的一点想象。” 未来。 “还有一件事，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 “什么？” “艾斯卡向我提交了一段终止指令。” “什么终止指令，他想干什么？” “这段指令的执行时间是，当罗克·布雷恩生命终止的一周后，他将停止自己的所有程序，包括身体机能、量子计算机处理系统，消除记忆组件中的数据，进行彻底销毁。”卡特说，“他要求我或者我的后继者协助他，将他埋葬在你身边。” 罗克的眼睛热起来。 “布雷恩警官，他真的很喜欢你，愿意陪你到终老，愿意和你一起埋葬。” 罗克回去时，艾斯卡像往常一样打量他：“你的情绪不稳定，是什么坏消息吗？” “没有。”罗克说，“我今天心情很好。” “那要不要找个地方吃饭？” “你想去游乐场吗？” 艾斯卡笑了，他对游乐场有着非常美好的印象，还有一些未了的遗憾，他的气球、玩具小熊都在逃亡中不得不丢弃。 “我们可以多玩几天，住在附近，晚上看烟花表演，白天坐过山车和海盗船。” “还有鬼屋。” “对，还有鬼屋。” 艾斯卡说：“这次我会假装不知道死神是人扮的。”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玩遍整个世界。” 无论人类还是未来生命，都还有很多时间。 theend bydnax 20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