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许/他欺我病弱惹人怜》 第1章 《庭许/他欺我病弱惹人怜》作者:几枝芽【完结】 文案: 孟庭许自小单薄孱弱,出身高门大族。家族繁荣时期常有钟鸣鼎食之景象,无奈富贵簪缨却难养他病气的身体。 家道中落后,原本的亢宗之子被驱逐出家族,他带着妹妹离开了江南,直奔广州。为谋生计接受报社友人的引荐做了秦公馆的家教先生。 除夕夜站在门口被乞丐哄抢铜板的一幕正好被留洋归来的秦淮川撞见,初见他貌美才华横溢,为之欣赏。 看着再次来到家里给小公子补课的孟庭许,他心里忽生妙计,这么无聊的日子,逗一逗家教先生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一步步设下圈套引他落入甜蜜陷阱。 秦淮川起初只想图个新鲜,谁知后来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俩人在码头遥遥相望,身份的悬殊,让孟庭许第一次心里有了芥蒂,骨子里陈旧的观念促使他慌措躲开秦淮川的视线。 他跑得越远,秦淮川就追得越紧。 直至港口漂来一搜运货的船,船员无故消失,身为海司监督的秦淮川着手调查起这件离奇的案子。无意间在破损严重的船仓内发现了孟庭许幼年时期家族的相片,一个高门大屋奢华糜烂,坐食山空从兴盛到衰败的秘密逐渐浮现出来。 老婆们培育幼苗辛苦啦! 阅读指南: 1、剧情有反转,主感情流。 2、受瞎一只眼(后期瞎的),不是病美人,真病弱,长相冷系,不娇弱,清醒且独立。 3、he,双洁。 斯文败类腹黑攻/病弱眼瞎清冷受 第一章 除夕 梧桐巷的秦公馆灯火通明,昏黄的路灯下四散着红色爆竹正噼里啪啦地响着。孟庭许捂着冻得通红的手站在秦公馆门前,身后时不时有黄包车擦过。 角落里,一群乞丐冲到刚下黄包车的小姐太太面前乞讨。 “太太吉祥。” “小姐新年平安,打赏点儿吧!” 女人厌恶地朝他们打量,对着空气啐了口。那群乞丐垂头丧气面露难色,颤颤巍巍又缩回角落。 孟庭许收回视线,走近秦公馆。原是报社友人冷青松给他介绍了一份小时工,给秦公馆二姨太的小儿子做家教,只因那小儿子吓走了许多家教先生。传闻说这家主人性格狂傲不羁,手段狠辣心肠毒坏,但凡惹怒他就要把人活生生剥皮刮骨。 想着家里快揭不开锅,还有正在上学的妹妹欠下的学费,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活儿。 孟庭许觉着只要守规矩,尽量不惹这些权贵就能相安无事,到时候补完课就走,还能比平时在私塾教书要赚得多。 那群乞丐看见欲要走进秦公馆的孟庭许,理所当然以为他是有钱的主,立马一窝蜂围上前喊道:“先生过年好!先生吉祥如意!” “先生万事大吉!” “先生福星高照!” 几人将他团团围住,捧手做出可怜模样。 孟庭许有些不知所措,寒风凛冽吹得他耳根通红,长衫下的手掏了掏,摸出铜板。 乞丐一见铜板,哪儿管他多少,众人哄抢一通,孟庭许被挤倒在地。 那是他身上唯一的三个铜板了,本来看他们可怜,想给一个的,没想到全被抢就算了还推搡他。他咳嗽着站起身,拍拍衣衫上的灰尘。眨眼望向修建气派的秦公馆,急忙整理仪容。 这一幕刚好被不远处梧桐树下的秦淮川目睹,他摘下手套从汽车上下来,修长的身影跨向车头。歪头扯了扯腰间的皮套,单手解开白衬衣的领口,不满地瞥向孟庭许。 范文生原先是秦老爷子的副官,秦鸿莲后被调遣去了山西就把他留给秦淮川使,现在是秦淮川的秘书兼司机 ,常帮他处理海关事务。 范文生急忙从驾驶座下来:“明日我就差人把门口的乞丐轰走,也别让您见了心烦。” 秦淮川端视片刻,眼神凛冽,问:“门口站着的是谁?” 范文生双眼微眯,说:“好像是二姨太给小公子请的家教先生,想必今日寻他来领赏钱吧。这过新年的,不能让外人觉得咱们秦公馆抠搜。” 家教先生? 秦淮川眉梢一挑嗯了声,随后走向孟庭许。 那背影看起来似乎很单薄,个子高挑,却十分清瘦,倒是跟个营养不良的饿死鬼一样。 孟庭许拭去脸上的灰尘,听见身后渐渐传来脚步声。回头的瞬间贴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他倏地急忙俯身示意致歉,声音清凉,道:“哎,撞着您了。”待他仰起头才看清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正拧眉不悦地凝视着他,他又补充道:“对不起。” 秦淮川侧眸盯了会,见他品貌非凡,容貌端正,生得非常雅致漂亮。与背影完全不相同,颇为惊讶。 脸上的表情一瞬而过,秦淮川客气回道:“是我撞到的你,我该向你道歉。” 孟庭许看他着装便知道此人一定来头不小,不远处停着一辆乌亮的汽车,心里对他的身份倒是有了猜想。秦公馆有此气势的人,只有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秦淮川。 他下意识往后又退了小步,拉开彼此距离。 范文生走上前问:“您是小公子的家教先生吧?” 孟庭许礼貌点点头:“是。” 范文生这才说:“先生过年好。”他扭身看向秦淮川,“这位海关总署的监督,秦副总理的大公子。之前去宁波处理公务,先生没在家里见过,他今晚刚回来。” 第2章 等范文生介绍完后,秦淮川才略挑微笑,表情和善:“新年好。” 孟庭许侧过身:“新年好。” 向来在秦淮川身边的人一个个不是趋炎附势就是利益相交,结交只有互相利用,从未有过像今天孟庭许这般的人,一句问好,竟然让他觉得真诚无比。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只需瞧一眼就能读懂他的想法,这么纯粹的人,纯洁的灵魂,让他忽然有了别样的感觉。 秦淮川扫了眼身后的乞丐,再看向孟庭许,问:“先生如何称呼?” 孟庭许应道:“孟庭许,庭院的庭,许诺的许。我的名字不是很好听,若是叫起来拗口,唤我小孟便可。” 秦淮川语调微扬:“孟庭许,先生的名字就很好听。我以后叫你庭许,可以吗?” 突然的亲近让孟庭许有些提心吊胆,明明传闻说他性格暴戾,跟本不好相处,可眼下这个人分明与他们说的不太一样。他讪讪点头,说:“都好。” “既然是除夕……”秦淮川揣摩着说 :“叫太太们下楼过家宴吧。” 范文生应了声赶忙先冲进了公馆打点。 秦淮川绅士地让开道,对着孟庭许说:“先生请进。” 孟庭许局促地跟着说:“还是大公子先请吧。” 看他踌躇不安的模样,秦淮川突然想逗逗他。 “不,还是先生先请。” 孟庭许面色紧张:“你先请。” 秦淮川听他越说越磕巴,垂头盯着地面蹙蹙靡骋,眼睛眨了眨。 砰砰—— 天边窜起红色烟花,瞬时照亮了整条街道。 梧桐巷口传来小孩儿的嘻闹,黄包车滚轮滑过,街头有人下了车。秦淮川扭头看向孟庭许,他白皙的后脖颈上被染上一层绯色,漆黑的眸底闪过绚烂的烟花,旖丽得像块瑰宝。 美得太不像话了。 看着烟花坠下,孟庭许想起还在家里的妹妹,不禁有些担心,若是回去晚了又要惹她挂心,于是道:“你是秦公馆的主人,我跟着大公子走就好。” 秦淮川敛眸:“怠慢了。” 俩人一前一后走进秦公馆,门口的管家见状立即迎上前。 公馆一楼是个巨大的会客厅,拐过这扇门穿过庭院便到达姨太太们生活的主楼。 秦淮川身后跟着个小公子的教书先生,他还跟那先生有说有笑,十分亲昵。这话很快传到了后头等着吃家宴的姨太太们耳中,众人纷纷站在门口张望,都等着围观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先生很紧张?”秦淮川忽然问。 “倒也不是。”孟庭许摇头。只是觉得今天日子特殊,秦公馆的人肯定比平时要多得多,人多最难应付。 秦淮川带着他从庭院小道走过,前几日从北平派遣出差来广州的程少雨曾经上门拜访过秦淮川。巧的是秦淮川人在宁波处理公务,人没见着,倒是遇见了二姨太的小公子。心知小孩儿贪玩儿,为了攀附上关系,给府上送来了广州不常见的冰雕。 眼下冰还没完全化,气温只要稍稍上升,池塘顿时飘起阵阵白雾。秦淮川用余光瞟向孟庭许,一边看着景色,恍然说:“原来先生的名字是这么个说法。” 孟庭许懵地回首。 他笑笑:“无事。” 管家跟在后头,面色尴尬地说:“爷,那块儿冰是程科长送来的,您吩咐过不收外面的礼,小少爷记着,没要。程科长又说送了礼物哪里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人走了,说下回再来拜访您。冰就留在了这里,又不能丢外头大街去,小少爷索性就把冰雕扔进池塘里等着化了。” 孟庭许听着管家的话,眼神看向池塘。心里早就明白管家口中的人是何意图,静静等着秦淮川开口。 哪知秦淮川压根儿没想着管家的话,只回头问他:“广州的冬天不冷吧?” 孟庭许答:“不冷,比别的地方好太多。” 他就没把冰雕的事情放在心上,想来那程科长也不算重要。 秦淮川不在意地挑起嘴角:“我在宁波的时候,那边下着大雪很是好看,现在一回广州就见不着这般雪景了。” 这话说得不假,广州不下雪,夏天热得出汗,冬天一到稍微消停下。一旦过了春节,天气又开始热起来。 孟庭许嗯了声:“是,以前下雪还能打雪仗。” 秦淮川瞧他放松了些,听他字里行间似乎不是本地人,想试探,故又垂眼看向他:“先生以前去过北方?” 孟庭许顿了下,敷衍两句:“没去过,只听朋友说起北方雪大。” 见他神色滞了滞,似乎在隐瞒什么。秦淮川也没问到底,只笑笑没说话。 刚到堂厅,女人的胭脂水粉味就飘了过来。 孟庭许看着木窗前玩着竹蜻蜓的小公子点头道:“秦小公子。” 约莫是十二三岁的男孩儿,他看见孟庭许身边立着的秦淮川一下子冲了出来,抱着他的腿喊道:“哥,你回来了!” 秦淮川眼尾微抬,摸摸他的头:“秦真,叫人。” 秦真这才站好,朝孟庭许弯腰道:“孟先生好。” 说罢,一声刺耳的女声传了过来:“哟!川儿回来了。这么大阵仗,还以为是你老子回来了呢。公馆跟鸡飞狗跳似的,婆子丫鬟们知道你回来,忙活好几天了。既然回来了,咱们就赶紧吃,吃完赶紧散,该干嘛干嘛去。”她眼神落向孟庭许,给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神:“给先生拿过年红包去。” 第3章 这是秦公馆的二姨太,名唤赵娴,自正房太太去世后一直是她掌家里大权,管事也是她。只是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大房的名份,秦鸿莲不给这个名份,只给了管理权,底下几个姨太太虽然受她管束,心里却还是知道她终究抵不过原配,就算是生个儿子有了秦真。 秦淮川神色微顿,冷眼回视赵娴,脱下外套活动活动脖子,没理她。 管家在一旁正要接过秦淮川手中的外套,赵娴提步上来说:“川儿在外面辛苦,我这个当娘的也只能替儿子挂件衣裳了。” 秦淮川一把扯回外套,丢给从外面进来的范文生:“不劳烦二太太了,我自个儿来。” 赵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有怒却不敢撒。 身后那群姨太太们瞬间噤声,兰花指一翘,抱着手臂等着看这场好戏。 跟着,他从腰间皮套里掏出手|枪和皮鞭放在桌上,又理了理衣袖,回头看着孟庭许:“先生进来坐,站在外头做甚?” 孟庭许像极了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一阵激灵,抬眼望向他。 第二章 听牌 这要是不去,秦淮川桌上的那家伙好像也不是吃素的,左右两难之际,秦真跑来对他说:“孟先生,我哥叫你去。” “……好。”他艰难抬起腿,走向屋内。 早先见过孟庭许的姨太太们都知道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听说教书教得还不错,人生得好,就是瘦了点。秦真这么难伺候的富贵公子,竟然听他的话。偶儿在院子里碰见,有时候也会多看两眼。 如今站得近了,仔细端详一番,互相都觉得这简直是个极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相又如何,只要是漂亮的东西,有钱人都喜欢。 几个太太平日里喜欢听戏的,也捧角儿,男相长得清秀的见过,就是没见过像孟庭许这样的。 她们私下还说起过孟庭许,惜他出身不好,家里穷。不过也觉着奇怪,什么样儿的家庭养了这么个白净小子,看那双手根本就不像是做粗活儿的。 孟庭许走到秦淮川身旁,有些窘迫。 这时拿红包的丫鬟过来了,赵娴瞧着机会上去搭话:“秦真有劳孟先生教诲了,这是秦府的一点心意,给先生的过年红包。往后也希望孟先生多多教导我们秦真。”她扭着腰横在秦淮川身前,几位太太们嘴角扯了下,十分看不惯她那妖艳贱货的样儿。 孟庭许往前踏了半步,正好隔开了她与秦淮川。 这钱够他和妹妹过一个冬天,也能还上欠金堂会馆的钱。他收了钱,道了谢,打算回去了。 不料秦淮川突然开口:“秦真脾气古怪,上课的时候听话吗?” 秦真窜出来,抱着秦淮川的胳膊:“听话的!哥,我听话的。”他转向孟庭许:“老师?” 孟庭许点头。 赵娴跟着说:“孟先生教得好,我们真真喜欢孟先生。” 秦淮川眼皮垂下,见秦真一脸嬉笑,道:“既然你喜欢,那该留先生吃了年夜饭再走。” 秦真站起来:“妈,我想留先生一起吃年夜饭。可以吗?” 赵娴见孟庭许寒酸气扑面而来,她扯下丝绢,扫了扫凳子,随后优雅地坐下,笑着说:“真真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赵娴惺惺作态叹了口气,“就是秦府暂时还没有年夜饭跟外人一起吃的先例,我看不如给孟先生在一旁支张桌子,川儿觉得呢?” 话里话外的,是嫌弃跟他同桌。 孟庭许脚下有些虚浮,急忙推辞着说:“原是各位太太们的除夕家宴,我一个外人本不应该在这打搅诸位的兴致。庭许家中还有事,那么我便先告辞了。祝各位太太新年平安顺遂,吉祥如意。” 秦家几位姨太太都是个开明的性格,又见秦淮川脸色不好,纷纷开始劝孟庭许留下来。 “孟先生心胸开阔,别跟二太太一般见识。我倒是觉得人不分贵贱,大家有缘一起吃个年夜饭也没什么。”三姨太嘴角微扯,说话时不忘看秦淮川的表情。 “就是就是,我们跟先生有何区别,都是人嘛,人总是要吃饭的。哪张桌上不是一样的吃,嚼碎了吞肚子里拉出来也都一样。”四姨太附和道。 她是山东人,性子直爽,长相俏丽,秦鸿莲娶她就是看上了这点。 “我没意见,我本来就不是个心思狭隘的人,川儿都说一起吃了,有何不妥?”五姨太擦擦嘴角,等着秦淮川开口。 赵娴面色铁青,哼道:“指桑骂槐的有什么意思,说白了你们几个不就是看川儿回来了吗?平时也没见你们这么待孟先生,今日非要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要吃你们吃去,拉踩我算什么?” 孟庭许心里叹了口气,这趟浑水终究是淌了。这屋里没一个好惹的,女人们倒还好,不过是耍些性子哭闹几句。 最不好惹的是秦淮川,笼统进了屋子就没说几句话,可房里的人都要看他的脸色。想来最终的话语权还是在他身上,只好默不作声当个哑巴。 默了会儿,赵娴哭哭啼啼地擦眼泪。秦淮川终于有了表情,对着孟庭许说:“先生别介意,家里人嘴碎,净说些疯言疯语的话。”跟着,他纤长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招手叫范文生:“二姨太胃有毛病,给她单独上一桌子菜。” “是。”范文生说。 众人围坐,没过一会儿,一盘菜接着一盘端上桌。 第4章 孟庭许端坐在秦淮川身旁,俊美的相貌比桌上的菜还秀丽可餐。反正现在他就是片浮萍,风往哪里吹,他就往哪里倒。少说话,不乱看,听话就好。 赵娴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家里现在总归还得是秦淮川做主。 菜已上齐,所有人都开始默不作声夹菜。 孟庭许仪态端庄,显得很大方。夹菜却只夹了面前的菜,秦淮川瞥见了,故意将梅菜扣肉推到他面前说:“先生尝尝这个。” 他看着肥肉没动筷,几个姨太太瞧着了,都笑了起来。 “川儿从小就不喜欢吃肥肉,总把梅菜扣肉推给别人吃。” “先生要是不喜欢,就别搭理他。” “是啊,我还没见过强迫别人吃肥肉的呢。我不吃,我最近减肥呢。” 秦淮川带着哄骗的意味,道:“她们说的没错,我喜欢强迫别人吃。先生这么瘦,多吃点才好。” “……”孟庭许伸手夹肉,无奈地吃进嘴里。 赵娴单独坐一桌,冷不丁又呛了句:“一整年连猪肉都见不到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吃?” 孟庭许捏紧筷子,沉默不语。 他是穷,但也不是没吃过猪肉。他给别人上课的报酬,攒攒还是可以买得起二两猪肉给妹妹吃的。听着那声音相当刺耳,不觉难受起来。 秦真埋头吃饭,面前的盘子里夹满了菜,什么也没想接着她的话就往下说:“妈,我怎么天天看见猪肉也不喜欢吃?”说完筷子伸进了鱼肚里挑肉。 赵娴被儿子这话一怼,很是生气,摔下筷子拎着秦真的后脖颈就往她桌子前带:“没出息的,我平常怎么教你的?” 秦真吃疼,挣扎着叫起来:“我不跟你吃,我要跟我哥一起吃!” 气氛甚是尴尬。 她力气小,没拉住,秦真又跑了回去。众人见她如此没个礼数,早就习以为常。 秦淮川放下碗,擦了擦嘴:“二姨太不爱吃猪肉,去给她换条清蒸鲈鱼来。”说完,小声问孟庭许:“吃得还习惯吗?可合你的口味?” 他落下筷子:“习惯。” 须臾间,背后又传来赵娴的咳嗽声。啪地一下,碗摔碎在地,她捂着喉咙跪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喊。 众人慌张,丫鬟急忙扶起她,看着碗里的鱼刺,顿时愣住。 几位姨太太更是面色凝重,不想失态又好奇地朝她打量。 只见她吐着吐着一口血卡了出来,下人们手忙脚乱,唯独秦淮川依旧淡定地吃着菜。姨太太们也不敢动,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秦淮川吩咐管家请了医生来。 屋内恢复平静,似乎刚才这一场小插曲没发生过。 几个女人眉来眼去暗自嘲笑,活该那贱人口无遮拦。这么多年了,还敢惹秦淮川,仗着有秦真无法无天。现在秦淮川回来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孟庭许心底一颤颤的,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原来传闻没错,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秦淮川好手段。 他想赶紧离开秦公馆的心再次变得迫切。 用餐结束,三姨太看着秦淮川落在孟庭许身上的眼神,主动说:“既然川儿在,今日又是除夕,那不如跟我们一起打牌守岁去吧。”她走向孟庭许,“孟先生也来呗,很好玩的。” 孟庭许摆手:“多谢太太邀请,我已经蹭了年夜饭,不能还跟着守岁,我一个外人多少有些不合适。” “哪有什么不合适,我们教先生不就好了?是吧,川儿。” 秦淮川笑:“既然三姨太开口,孟先生就留下来玩几局再走吧,晚些我让范文生送你回去。” “可是……” “没关系,咱们今晚不输钱,输了的人只罚酒。”三姨太说。 “行啊,正好把你上回私藏的那瓶洋酒拿出来,让大伙解解馋。” “各位妹妹就想着我那好东西呢,好好好,过年是个喜庆日子,那就拿出来呗。” 孟庭许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被推进另外一间屋子,装修富丽堂皇,各处摆放着名贵的瓷瓶画作。他被三姨太拉着坐下,四个人围在桌前洗牌。 秦淮川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品茶,秦真在一旁玩着他的手|枪,一会对准花瓶,一会对准丫鬟。吓得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喘,僵直了身子。 “川儿,你不玩儿吗?”三姨太喊道。 秦淮川抬眼扫过孟庭许的脸:“你们玩儿。” 她又看回孟庭许:“我先教你认牌,麻将有三种花色,筒,条,万……” 她说了什么,孟庭许脑子根本记不太清了,因为他这个位置抬头就正好对准秦淮川和秦真。 如果他用力抠动扳机,对准自己砰地一下,他估计就会命丧当场。现在哪里有心思打麻将,思绪全飘去了秦真身上。 秦淮川时不时看向他,带着看不懂的眼神,可怕得很。 他居然随意让别人玩自己的手|枪,就不怕擦抢走火吗? 第一局下来,他连牌都没认全。 第二局,牌多少认得了。 第三局,又输了。 洋酒烈,他喝了三杯,头有些晕,不在意那枪了,反而放松下来。 “摸牌。” “幺鸡。” “哎!谢谢好姐姐,碰。” 第5章 “得了,狗屎运气吧五妹。” “孟先生,该你摸牌了。” 孟庭许动作迟缓:“哦……六筒。” 过了会。 “孟先生又输了,给他满上。” “孟先生,输了,快喝。” “先生这牌不行啊,总是打给别人胡。” 三姨太侧身朝秦淮川喊:“川儿,你要不帮孟先生看看牌吧,他都喝了五杯了,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孟庭许脑袋懵懵的,所有人的话落在耳中仿佛都被放慢了。 他伸手摸着牌,顿了顿,看四条像五条,看五条像六条。忽然,一阵清新的风吹了过来,他微晃脑袋,看见了一旁白色的袖口。 “不听牌吗?”秦淮川问。 他蓦地一怔,孟庭许晃着脑袋扭头:“嗯?” 眼神恍惚,神情也有些迷离。 “听牌,打这张。”秦淮川指指牌,身体朝他靠近。 孟庭许咳嗽起来,点头:“嗯。” 其余桌上几人看得津津有味,三姨太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秦淮川真的来教他打牌了。 一局下来,他说一句,孟庭许打一张。 果然,这一局他赢了。 孟庭许感觉头越来越沉,花色逐渐模糊起来。 等再次睁开眼,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刚才的沙发上,四人全都散了,只剩一旁的秦淮川。他慢慢坐起,摸着身上盖着的毯子,这做工比他的长衫还好。明显一对比,他还真是个穷酸书生样儿。 第三章 醉酒 “醒了?” “……”醒了,没完全醒。洋酒后劲十足,他现在觉得浑身发热,汗涔涔的。 秦淮川放下报纸,走了过来,伸手便要解他的长衫。 “你做什么?”他迷糊着问。 秦淮川看着目光呆滞的孟庭许,说:“庭许,你醉了。我帮你解开衣裳,会舒服一点的。” “不,我要回家。”他断断续续地说。 “没关系,今晚睡这里也可以。” “嗯?”睡这里,不行,妹妹还在家等着他。“不……不行,要回家。” “你都站不起来了,如何回去?”秦淮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因吃醉酒通红的脸,“乖,听话,把衣裳脱了,我带你去洗澡。” 他喝醉了,醉得人晕晕沉沉的。 秦淮川低首,似乎也劝不动他,只得把人架在肩上。 一套动作下来,也算是轻柔。 孟庭许被晃得想吐,手上没劲儿,脑子想的却十分清楚。万一吐到他身上了,那件雪白料子的衬衣他可赔不起。故扭过身,脑袋一下子耷拉垂下,栽倒在秦淮川的臂膀。 秦淮川眼瞳一跳,探头去瞧他的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想着他这动作这么暧昧,似乎是与自己想得差不多。 于是又把他往上颠了颠,好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不想孟庭许受这力量一颠簸,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酒气就从喉咙窜了上来,面色苍白,对着地面猛地狂吐。 “哎呀,吐了?”秦淮川提着他的后领,见地上一滩污秽眉头一皱,又怕这人摔倒,忙着扯他衣袖。 孟庭许看着地上的污物,地毯边儿都脏了。心里一急,就要跪在地上给擦干净。 “对不起,我擦干净。” 秦淮川手里捏着他的衣裳,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眼见他就要摸到那脏东西,手臂往回一收,孟庭许整个人就跌倒在了沙发上。 他踉跄地晃悠几步,手肘擦到了茶几上摆放的花瓶。一声清脆响亮的瓷片破碎声响起,花瓶里的梅花落在脚边。 屋外的范文生听见里头的响动,起先是紧张地僵直了脖颈,随后里边儿又安静下来。没听见秦淮川有什么吩咐,现下他也不敢进去,又松了口气,原地等着。 他知道秦淮川的脾性,在他手底做事这两年,分寸感把握得还算不错。 以前没见他对什么感兴趣,平日就去戏园子听听曲儿,楼里喝喝茶。窑子是不逛的,身边儿想亲近他的女人不少。偶尔和别家少爷小姐说一两句话,多数还是愿意自己呆着玩儿他的马和枪。 港口来货了,他亲自去关口检查,怕西洋参杂些坏家伙事儿,大烟缴获全部焚烧,毒物一律不准放进来。 海关数他的号令才敢放行。 毕竟秦鸿莲升职去了山西,愿意巴结秦家的人就算排得上队也拿不到号。 像今天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倒是第一次见,范文生也没管他是男是女。 总之,秦淮川的意思他大抵明白就是了。 这个人想试探孟庭许,要是发现孟庭许跟个白开水一样无味,说不定等会儿就把他从房间里扔出来。 瓷瓶碎裂的声音让孟庭许的酒醒了一小半,心里打鼓没个底,原先地毯可以洗了给人家,现在这个瓷瓶碎了,根本没办法复原。 以自己一个月十块大洋的工资,不吃不喝攒一年也才一百二十块大洋。他赔偿不起,也没办法赔人家。 眼珠子一转,懊恼不已自己为什么要吃那两口酒,就算是挨他一枪子儿也不应该吃醉的。 秦淮川一脚踢开地毯,回身见他脸上表情难看得紧,心知那人是被这摔碎的花瓶吓着了。表情冷淡,但仔细一窥,还是能瞧出来他心里的意思。 又想逗逗他,让他赔这花瓶。 第6章 孟庭许直愣愣盯着花瓶,斜眼看着桌边的枪伸手就去拿。 秦淮川见势,一把冲上去拦他:“那破花瓶摔了就摔了,你拿枪干什么?”他抓紧孟庭许的手腕,朝天举着。 “我用命抵给你,我还不起。”孟庭许食指扣上板机。 秦真早先已经将枪上膛,孟庭许亲眼目睹的,也知道扣下扳机意味着什么。 秦淮川握住枪口,还没逗他,他倒是先闹起来了。想了许多种让他赔花瓶的理由,可没想让他拿命来换。 “花瓶值几个钱,你的命值几个钱?至于吗?” 孟庭许看他用手堵着枪口,又怕真误伤了他,届时再搭上命一条,秦公馆哪里能放过自己,怕到那时,妹妹也跟着遭殃。 “我的命……不值钱,但是你的命,很值钱。”他语速迟缓,身体是醉了的,思路却清晰。 秦淮川一凛,手里的动作停下。他说的话确实也不假,港口那边儿的人好几次找人对他下手,说秦淮川一命千金值。 但眼下就摔碎了个花瓶,就已经谈论到一命抵一命了,一想就觉得好笑,甚至觉得孟庭许一脸担心的模样很是有趣。 秦淮川松开枪口,语调故意放慢:“照你想的那样,我抢了枪,说不定擦枪走火伤了我自己。你也赔不起我这条命。那你愿意,就用自己的命抵这花瓶吧,我不拦你,可我也没说要你赔钱。” 孟庭许握着枪的手有些无力,冷汗直冒。 秦淮川嘴角噙笑:“开枪吧。” 孟庭许自然不敢动,拿着枪也开始紧张起来。 秦淮川眼睛往下瞟,问:“怎么?不敢啊?”说着趁他不注意,夺走了枪。“你不敢,那我来帮你。” 孟庭许一惊,浑身发抖,绷直了脖子,仰头看他。 一会儿说不要他赔偿,一会儿又要他的命。酒性上来,闷着气就要往外走。 秦淮川眉梢跳了下:“去哪儿啊?” 孟庭许醉着,咳嗽两声:“我回去攒钱还你……你别开枪。” 秦淮川掰正孟庭许的下巴,俨然一副我主他仆的模样,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脾气本来就暴躁,如今能耐着性子哄哄人也是头一遭。 耷拉着眼皮仔细端详,身下这人生得确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双手往他胳膊上一掐,秦淮川诧异地微蹙紧眉头。 骨头硌手,心忖这人就跟城外头饥荒饿了半年似的,照这样再饿下去,恐怕皮相也不好看了。 只剩具骷髅,难看得要死。 这酒也确实烈,孟庭许只觉得身体无比的沉重,连手也抬不起来。 说话时也只会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我不要你赔钱。”秦淮川忽然说。 孟庭许顿了顿:“那你要什么?” 秦淮川邪气一笑:“先生试过么?” 孟庭许迷糊:“什么?” 秦淮川眼神扫向下面。 他跟着往下一看,只见秦淮川裤头微微隆起,顿感脸辣火烫一般。 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第一次见有这么厚颜无耻之徒。 “松手!”孟庭许呵斥。 秦淮川摊手:“是我会错意了。” 孟庭许只觉得被人侮辱,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明天我会凑好钱还你。”刚走到门口准备推门就听见秦淮川的声音响起:“花瓶不值几个钱,也就这个数。就是不知道孟先生要凑到几时去,能否明天如约而至,要不我们还是先写张欠条吧?” 秦淮川懒散地伸出两个指头。 “两百块?” “两万。” 孟庭许停下脚步,几近晕厥。 两万大洋,还不如以命抵了。 他回身就去抢秦淮川手里的枪,动作快到这个人根本不像是喝醉了的。孟庭许咬紧下唇,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猛地扣下扳机。 咔嚓—— 只听一声闷闷的空气声传出,孟庭许神色凝重,耳边回荡秦淮川低沉一笑。 里面没有子弹。 孟庭许捂住胸口,剧烈咳嗽,汗水打湿了后背。 他被戏耍了。 秦淮川抱着手臂,弯腰去看他,有种观赏戏剧后通畅淋漓的快感。 “咦?枪里没子弹吗?” 孟庭许再也忍不住,越咳越凶。 “孟先生太单纯了,挺好骗的。” 没有一句话不在刺激他。 秦淮川见他眼圈都咳红了,急忙改口:“我胡说的,先生当真了?” 咳得那么厉害,吊着口气跟要死了似的。秦淮川边说边扶起他:“嗐,你这人好正经,怎么经不起开玩笑呢?我还以为孟先生跟我一样,是我误会了。你别生气,我不是要让你用身体赔偿花瓶的。”秦淮川说话的语气多少有些轻浮放荡,哪句真哪句假根本听不出来。 他依旧不当回事,拦着人。 孟庭许挣脱开:“我真的要生气了!” 秦淮川意外地抬眉,听他说话语气稍稍重了一些。 跟着,孟庭许用力推门。 早就站在门口听见里面吵闹声的范文生抢先堵住了门,以为孟庭许要跑,把门挡得严严实实。 孟庭许推不开门,急坏了。 秦淮川往门上瞄了眼:“混账,挡着门干什么?让孟先生出去!” 范文生一听,慌张往后一退。 第7章 推开门的瞬间,孟庭许也摔了下去。 范文生见状,伸出手想扶起他,又不敢,急着往秦淮川脸上瞟。 秦淮川倚靠在门框上,手里玩着枪,看着地上的人索性扭过头进了屋子。 范文生硬着头皮问:“爷,怎么办?” 秦淮川没回头,径直上了二楼。 孟庭许这一摔,人直接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再次转醒。身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躺的是秦淮川的卧房。 这是晕倒的第二次,而秦淮川就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第四章 字据 孟庭许自小身体单薄,有点儿风寒就生一场大病。酒后失态是第一次,他不常饮酒。躺在雪白的大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水晶吊灯。秦公馆富贵,装修更偏向西洋风,就连墙上挂着的画作也是金发碧眼的女人。 细看分辨一番,这应该是西方的纽斯女神。 他有些害怕地扫了眼四周,秦淮川就坐在床尾。 秦淮川起初看他脖颈和脸蛋通红,撑着下巴在他入睡这半小时期间观摩许久。看来看去甚是满意,现在一觉醒来,更是有种朦胧不清的美感。 虽是带着欣赏般的眼神,可他一举一动里却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被秦淮川盯久了,自然紧张起来。 想起花瓶那两万,忽地哑了声。 两人对视,彼此打量起来。气氛流转,肉眼可见的微妙。 孟庭许这才慢慢坐起,听天由命。 “你说话作数吗?”孟庭许问。 “什么话?”秦淮川半笑半故意地反问。 孟庭许吞了口气,齿间寒意深深:“花瓶,用身体。” 秦淮川诧异之色闪过,先前的话只是逗逗他,要是真的想做点儿什么,也只是方才他睡着后的一瞬。那模样可真是乖巧,与醒时的他不一样。现在听他这么一问,忍不住想捉弄孟庭许一番。 瞧他一本正经的,秦淮川也正经起来:“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的。” 孟庭许心里凉了半截,垂头抓紧自己的手心。 可两万块对于他来说,确实是比登天还难。 秦淮川见他为难,又说了一句:“你想好了就给我说,我不催你,也不要你今日就还。”他起身从抽屉里取了只钢笔和信纸,“我们立个字据,白纸黑字写明,也别说以后谁耍赖皮,可行吗?” 孟庭许露出绝望的表情:“要是你不遵守呢?我去哪里找你?” 秦淮川乐了:“一次两万块,对你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是对于我来讲,不过是家中一件摆放的花瓶。我难不成事后还赖着你不放?还是说,你想让我负责啊?” 这话明显就是在羞辱他,把他当成外头那些莺莺燕燕,要个名份。孟庭许神情没挂住,眼角往他脸上一扫,猛然抽走了秦淮川手中的笔和纸。 “白纸黑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守信就好。” “先生言出必行,我怎敢做个小人,必定言而有信。” 孟庭许写完将笔递给他,心如死灰,又躺了回去。 秦淮川看着纸上的字迹眼前一亮:“你这楷书写得不错,是有练过吗?” 孟庭许轻轻苦笑,现在哪还有闲情逸致与他讨论书法,自然不答,只说:“快些吧,我要回去了。” 话落,秦淮川抬首看了孟庭许一眼,说:“你心急啊?今日都醉了,改日吧?再说,我也快不了。” 说完,他拿着纸到他跟前研究起字体来。“我有一本柳体的拓印本,跟你这倒是特别相像,你随柳公权练的?” “随他,反正不随你。”孟庭许没好气,掀开被子就要走了。 秦淮川赶紧拦着:“你去哪儿?” “我回家,这也你要拦着?字据已经签好了,也该放我走了吧?” “哪儿能拦着你?”秦淮川瞄了眼墙上的挂钟,“这都半夜三点了,你现在回去家里人都睡了不是?不如明早再走,我送你回去。” 孟庭许一听,也不信他的鬼话,只说:“我一介白衣,青天白日坐着秦监督的车招摇过市,反正不好。你若是真想送我,就趁黑把我拉回去,庭许感激不尽。”说着,也起了身。双脚落地才发觉腿上光光的一凉,急着扯被子盖上。“我的长衫呢?” 秦淮川放下字据,吩咐范文生进来:“给先生拿套白衫来。” 孟庭许打断他的话,皱着眉说:“不用麻烦,请范先生取我的长衫就好。” 再穿他一件长衫,几百块肯定是有的,他可不想还了。 范文生站在门口,左右为难,听孟庭许的口气,想来刚才房间内一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秦淮川不在意地说:“衣裳我送你,又不要你还。再说你的那件衣裳……”弄脏了不说,破破烂烂缝补了好几个洞。“文生,你取来就是。” 孟庭许不依,只要自己的衣裳。秦淮川的东西要来很容易,还就难说了。这次要他舍身,下回真要舍命。 “算我恳求秦大少爷,把衣裳还我,长衫再旧再破我也要。” 见此情形,范文生插嘴道:“那不如这样,孟先生的长衫已经让婆子拿去洗了,现在又是冬天,衣裳干得慢,不如我先去取来衣裳您穿着,我再催人去烘干好了。” 第8章 孟庭许脸上表情一凝,只好应了。 秦淮川微微挂笑,随手替他掩了被褥说:“我们再说说楷书呗?” 孟庭许两耳不闻,只靠在床头,管他什么楷书行书,心思早飘到了别的地方。 见他这副不想聊的神情,秦淮川可不干了。好没兴致,突然坐得离他近了些。 床上那人僵了下,扭头看向他。眼珠子一转,愣地问:“做什么?” 秦淮川挑笑:“反正这会儿你也走不了,不如早点还了钱,你我两清。” 孟庭许后背一凉,没敢动弹。 “你不是说不一定非要今日吗?” “但我想了想,今日也行。眼下就你和我,既然没别的事做,那我们就做该做的事情呗。” 孟庭许冷冷一笑。 屈辱感闷上心头,捏得骨头咔咔响。 秦淮川见人上钩了,生气的样子和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似的,越发来劲。 于是假装伸手要解他上衣的扣子,还没碰到就被一巴掌打在了手背,啪啪响了声。 他顿时一滞,脸一转,瞧见孟庭许神情凶巴巴地瞪着他。下一秒,他光着脚就往外头跑。 人刚到门前,就撞了个满怀,额头瞬间磕起个鼓包。 秦淮川先是惊讶,后见他傻乎乎蹲在地上的背影忍俊不禁,无奈捂着嘴角抬脸望着他。 这是在发脾气。 他站起来:“你出去。” 秦淮川憋笑:“这是我的卧房。” 孟庭许背着他没转身:“把门打开,让我出去。” 秦淮川揉了揉被打的那只手背:“我又没做什么,门也没锁,你跑啥?”又拿起字据放在脸上,往身后的床上一躺,嗅着墨水味叹了口气。“什么白纸黑字,原来是我被骗了。” 这一说不要紧,孟庭许立马转过身,朝他走来。 “起码让我洗个澡,再……” 秦淮川脑袋微抬,挪开字据,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惨了,孟庭许那眼神实在引人遐想。 他又把字据盖在脸上,没说话,白纸下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悄悄扬起。 第五章 便宜 他没打算真要对他怎么样。 这戏台子已经搭好,主角儿唱了第一句,轮到他秦淮川这里倒是没了下一句。 孟庭许站在床前生气,夜晚凉,光着腿就冷得慌。 骨子里的傲气又不允许他回到床上盖被子,只好离远了等着范文生取衣裳来。 要说也是,这都过去多久了。一件衣裳到现在还未拿过来,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秦淮川举着那张字据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人如其字,这字迹实在漂亮。 “你以前在哪儿上的学?这字是哪位书法大家教你的?” 孟庭许喉咙痒,吹点儿寒风就忍不住想咳嗽,回道:“说了随柳公权。” 秦淮川听出他语气的不耐烦,慢吞吞蹭起。胳膊抵着床铺,青色血管依稀可见。 “我是想问先生上的哪所学校,广州的学校竟然还藏着我不知道的书法大家。总得有人指点你,不是吗?” 孟庭许已经没了耐心,寒气一直钻进身体,他终于咳嗽起来:“你快让范先生送来衣裳,我好回家。” 秦淮川啧了声:“你就是倔,逞强害了自己,觉着冷就坐过来,我不对你如何。” “我不想跟你打嘴仗,秦大少爷要是不肯放人就直说,叫人去拿什么衣裳。” “我怎么就不放你了?门就在哪儿,你想出去我难道还要抓着你不让走吗?” “你这是歪理!” “什么歪理?” 秦淮川折好字据,又瞄了眼挂钟,这都半个钟头了,确实有些古怪,范文生来去不过五分钟,眼下去得是久了些。 于是他站起来就往大门走,惹得孟庭许下意识躲闪开。 秦淮川冷哼:“我好心叫你来取暖,先生倒是以为我要占你便宜似的,活脱脱农夫与蛇。” 孟庭许别开脸,想着分明就是这人把自己衣裳藏起来了,故意玩弄他,还被他说成是好心,气不打一出来。 “巧舌如簧,我不想与你争辩。” 秦淮川推开笨重的大门,刚打开迎面就看见了匆忙走来的范文生。 范文生眼神闪躲,手里拿着一套上好料子的白衫,走上前。 秦淮川瞥眼见孟庭许雪白的双腿,上衣只遮到了臀部,立马回头将门拉窄,自己站在中间挡着,问:“怎么要这么久?” 范文生似乎有难言之隐,边把白衫递给他边小声说:“码头好像出事儿了,下头的人不知道怎么办,差人来问您的意见。” 秦淮川眉头一动,接住长衫说了句:“知道了。”随后关上大门,转身看向孟庭许。“拿着,穿上吧。” 孟庭许站在门口,约莫是听见了范文生的话,心想除夕夜大家都窝在家过年,码头怎么会出事情。 早先冷青松给他提起过,说码头有些乱,做苦力的搬运工人总是和卸货的船员打架,又是点火烧船又是烧仓库的。后来被警察厅的人带走了,至今没再出现什么动乱。赶在这个时间点出事,一定不是寻常打架的问题。 能从码头上报到海关监督的,肯定是半夜有船趁着过年人少,走私违禁物品。 看来秦淮川有的忙了,孟庭许松了口气,雀跃终于能摆脱他的魔爪,心里舒坦了许多。 第9章 孟庭许抱着长衫,语气略微平淡:“你在这儿我怎么换?” 秦淮川挪远几步,又停下,将手放在门把手说:“我占你便宜了?”他推开门,范文生立在门口恭敬地等着。“你换吧,等会我叫人送你回去。” 他没把门关紧,留了个缝隙。 秦淮川站在走廊里,壁灯昏黄,五官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他问。 范文生说:“值班的船帮管理发现码头突然来了艘货船,起初大半夜的也没当回事情,后来有人就发现那艘船有些古怪。按道理来说工人开工应该是早晨六点,再早五点半。现在四点开工,也太早了些。他们卸货也不打灯,黑灯瞎火的定然看不清。值班的人觉着奇怪,就把这个情况上报给了交通厅港航局的刘主任。巧的是刘强不在府上,又去找周副处长,他居然也没在。科员小张只好打电话给他们科长。”说到这儿他稍微顿了下,“下头人都知道您管关口管得紧,有什么异常情况当时就得上报。港航局的程科长当时就带着人去了码头,这一看不要紧,要紧的是查到他们运货的箱子里藏着烟土。这事儿就大了,后面听说您回广州了,急忙来寻您。” 秦淮川一听,脸色立马拉下:“箱子里装的什么货?” “是从法兰西运来的钢笔和墨水,专门卖给富贵人家小姐少爷的。” “下头的人不在,港航局管事儿的人呢?” “就是没联系上。“范文生忽然叹了一声,“我差人去找了,说是都去园子听戏,眼下还在打麻将呢。” 话刚一落,里头孟庭许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多谢秦监督借的衣裳,改日我洗干净再送还到府上。看您有公务在身,就不用送我了,我走回去就行。” 秦淮川眼角瞅向门缝儿,一脚勾上,把门关了。 转过头,才道:“继续说 。” 孟庭许看着门被关上,一下子就来火了。 这厮可恶的嘴脸猛地浮现在脑海,他站在门口,使劲儿往外推。 他拍拍门:“你说句话,到底让不让我走?” 声音透过门传了出来,秦淮川耳朵动了动,没理他。 范文生不敢看秦淮川脸色,欲言又止,接着往下说:“我通知警察厅的人把人扣下了,搬运的工人只说老板让他们晚上来卸货,别的一概不知。只有船员和工人,别的话,抓了两个女学生。” “女学生?” “是,盘问一番,说替同学来取钢笔的。” 秦淮川蹙眉:“除夕夜晚上四点来取钢笔?” 范文生点头:“是。”他默了默,突然想起来什么。“哦,对了。那两名女学生是仁德女子学校的学生,听她们讲,最近学校兴起用法兰西的钢笔,显得洋气,很受欢迎。” 门内,孟庭许整理袖子的手顿住,静静听着外头说话。 第六章 反抗 秦淮川问:“货船进港是谁通过的?船上的东西没检查就放进来了吗?” 范文生低头:“您不是去宁波了吗?估计……关务就松懈了。” 说是松懈,明显是有意放进来的。 码头卸什么货,停了多少只船,船帮管理第一时间上报给港航局,根本不会出现半夜突然有船卸货的情况。 现下上至局长,下至小小科长全都不在家里。 除夕夜聚在一起打麻将? 这种巧合谁信? 秦淮川嘴角一扯,说:“哪个园子?你去开车,叫警察厅的人把工人和船员都带回去审问。我不信没人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凡是拿了钱,就要办事,事情办得好不好另说。” 范文生得了吩咐,说:“哎,好嘞,我这就去把车开过来。您稍等两分钟再下楼吧。”说完,听见孟庭许在门内没了声音,又问:“那两名女学生怎么办?” 秦淮川拉开门:“一并带进去。” 门拉开一条小缝儿,范文生瞥见孟庭许生气的脸,恍然一顿,咬紧了唇。 秦淮川挑眉:“有话?” 范文生为难道:“其中一位女学生好像有点儿眼熟,我拿不准,就问了名字。” “什么?” “她说她叫孟幼芝。” 孟庭许僵住,猛地推开门,看着范文生问道:“你说叫什么名字?” “孟幼芝,仁德女子学校的学生。”范文生小声问:“孟先生认识吗?” 孟庭许着急起来,转身对着秦淮川说:“是我妹妹!”刚才还听见秦淮川要抓她进警察厅,这可把孟庭许吓坏了。“她年纪小,不懂什么烟土,这事儿她肯定不知道的。” 秦淮川垂眼,诧异地问:“你还有个妹妹?” 他慌了,抓着秦淮川的胳膊:“她一向听话乖巧,胆儿也小,不可能帮别人走私烟土这种东西,可能是受人蒙骗。”说着心里发毛,这要是进了警察厅就真完了,故又问:“你们去警察厅能带上我吗?” 警察厅那些人什么德行,孟庭许心里清楚得很。害怕妹妹受到惊吓,眼下能帮他的就只有秦淮川。 秦淮川被他盯得紧,那双眼眸透露出来的担忧已经胜过方才的怒意,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儿可怜。 又见他换了这身白绸缎子的长衫,清俊的容貌被衬得更加俊美。 一时,瞅得秦淮川呼吸倏地急促起来。 全乱了。 第10章 就说他穿这身儿好看吧。 秦淮川打量半响:“你想让我怎么做?” 孟庭许顿住,若是自己也像别人那样希望秦淮川用关系将人保释出来,那他跟送冰雕的程少雨有什么不同。 他最了解孟幼芝,一定不可能做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 想到这里,孟庭许才答:“我只去看着她,警察该审问的问,要做笔录就做,只要她没事就好。” 秦淮川浅浅哼了一下:“早些也不见你这种态度待我。” 这会儿子还能跟他顶什么嘴,他要如何说就让他说去。孟庭许恢复神色,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秦淮川发号施令。 他一个眼神,范文生立马转身下楼去开车。只剩下俩人站在走廊,墙纸是釉绿色系,图案和法兰西油画里的差不多。秦淮川身材高大,宽肩遮了大半光源,孟庭许瞧不清他的面目,但也知道在这几秒钟的瞬息万变间,他肯定是露出了与方才不同的表情。 毕竟先前俩人还在房间里斗嘴呢。 自己说要回家,对他的态度算不得好。 如今有种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感觉,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没过一会,卧房的窗外有道光闪了进来,孟庭许看清了秦淮川的脸。 他站在门口整理衬衣袖口,边系扣子,嘴唇边抿着,眼神始终是落在孟庭许身上的。 眼尾下垂,盯着他的神态好似在欣赏。 下一秒,楼下管家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爷,车来了。”跟着,汽车喇叭也叭叭应了两声。 孟庭许被那声高亢的喇叭惊得激灵一抖。 他胆儿也小,这都能被吓着。 秦淮川笑。 秦淮川衣着已经整理整齐,他先深吸了口气,随后缓缓吐出,俩手插在笔直的西装裤侧包里,弯下腰对着孟庭许道:“值了。”他顺着孟庭许身前走进卧房,挑起外套挂在胳膊上,带过门把手:“孟先生无论何时都这么惹人注目,我今天能看见这么个标致的人儿,实在大饱眼福。” 说完,他往楼梯走去,拐下楼时管家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等着他。 秦淮川从他手上拿了枪和皮鞭,换了副口气说:“以后大半夜不准按喇叭,吵着自己不要紧,别吵了外头。” 管家连连点头:“是是是。” 孟庭许一时哑巴,等秦淮川的声音响起才回神。 “还不下来?舍不得走啊?” 孟庭许捏紧手心,拔腿就往他哪儿走。 一月底气温骤降明显,孟庭许随着秦淮川出了门才感觉到温差有点儿大。 范文生早就等在秦公馆门口迎他们,后头开着车门,先是让秦淮川上了车才回头看向孟庭许。 “先生请。” 孟庭许生怕和秦淮川坐一起,只说:“我坐前头就好。” 秦淮川一听这话,不满地朝他又望了望:“跟我坐委屈你了?” 孟庭许咬牙:“没有。” 秦淮川斜眼落向身旁的位置:“那还不赶紧上来?再晚些,你妹妹怕是笔录都做完了。” 范文生眼睛偷偷往车里瞟,顺着秦淮川的话附和道:“孟先生先上车吧,我们去园子只要十几分钟,路不远的。” 见此,孟庭许只好弯腰上了车。 范文生回驾驶座开车,频频侧头望汽车的后视镜。瞅见秦淮川从孟庭许上车后就一直盯着人家,看得孟庭许好不自在。 今日奇了怪,他在秦府少说也待了七八年,秦淮川留洋之前在家见得也算多。 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个凉薄寡淡又无情的人,可眼下这种柔和的看着别人的神情真是令人感到咋舌。 汽车驾驶出梧桐巷口,街道两旁挂着红色的灯笼。过年的气氛浓郁,偶尔还有人在外头放爆竹。 孟庭许看着地上红色的爆竹残片,刺激性的气味顺着风从车窗飘了进来。 心里除了孟幼芝以外,也装不下其他的,忽地发问:“我们不是去警察厅吗?怎么走这条路?” 秦淮川顺着窗外的风景挪向他的侧脸,看着那跳动的喉结说:“嗯,等会儿一并去。” 等会儿一并去是什么意思? 孟庭许有些不解,转过头,目光投向他:“要先办什么事情吗?” 秦淮川对上他的视线:“是。” 孟庭许眨眨眼,说:“知道了。” “你不问是什么事情?” “听你安排。” “这么信任我?” “嗯。” 废话,全然废话。 妹妹都在人家手上了,自己还签了个难以启齿的字据,被拿捏得死死的,任他自如,哪儿敢说什么其他的话。 秦淮川脑子灵活,心机城府颇深,不然年纪轻轻怎么能坐上海关监督的位置。 秦淮川一听他的回应就知道孟庭许在敷衍自己,这人先前在秦公馆软硬不吃,现在是因为妹妹的缘故才看起来乖顺了点,凭他那股子倔脾气劲儿,怕是懒得跟自己搭理一句。 这倒是显得他秦淮川热脸贴冷屁股,赶着上趟儿,揪着人家不放。 于是又想了个法子,想好好整整他。 秦淮川欣赏完侧脸,盯着他鼻尖上的一小颗痣问:“晚上太太们教你打的麻将学得如何?牌都认全了吗?” 孟庭许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又要作妖,暗里揣测他的想法良久,表面只好回答:“花色大抵都认识。” 第11章 “广东麻将有些复杂,现在流行的叫鸡胡,平胡,新章,清一色,十三幺。当然了,女人跟男人喜爱的打法不一样,擅长心里博弈,更喜欢赌清一色。”秦淮川眼睛看向窗外红灯笼,光影穿梭在孟庭许脸上忽暗忽明,他下意识停下来,在他瞳孔里捕捉到了一丝茫然不解。 秦淮川蹙眉,斜肩往他身上靠去,问:“听不懂?” 孟庭许眼珠左右动了动,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挨近了点,说:“你该不是要带我去跟他们打麻将?” 秦淮川一怔,静默无声中,俩人依旧没把视线从彼此身上挪开。 秦淮川开口:“这都被你猜到了,先生好聪明。” 其实也不用猜,虽然秦淮川的心思难猜,但是码头发生的事情经过范文生在走廊上说的那一通话这么一想,估摸着就是港航局的人出了纰漏。 秦淮川直奔唱戏的园子而不是警察厅,定然是去抓人了。所以才会说,等会要一并去警察厅。 他对待海关进出口十分严格,国人饱受烟土折磨,销毁大烟的措施也才刚实行不久,这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官官相护也常有,能像他秦淮川这样说一不二的人,广州就出了这么一个。 还好是他家底厚实,还有个秦鸿莲给他撑腰。 要换做旁人,去抓一个机关干部,什么命令也没有,带着把枪就去的,也只有秦淮川干得出来。 他别的不佩服,这点是心服口服的。 烟土这种毒物,残害人的东西本来就是万万不能放进中国。 孟庭许想了想才说:“如果我能帮得上你的忙,你尽管说。你要不要先联系好警察厅,让他们好先有个准备,届时接应你。要是他们反抗……” 话还没等他说完,汽车一下子刹住,孟庭许失重,往前栽倒。在触及到后背座的那一瞬,额头贴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孟庭许眼前一黑,仰起头,有了光亮。只见秦淮川表情严肃,凝眉看向范文生冷冷道:“怎么回事?” 范文生急忙探身去看车头,回道:“哎呀,撞了个驴子!”他推开车门,“爷,我去看看,您先稍等。” 他下了车。 不好,怕是撞着人了。 秦淮川就着一只手臂推孟庭许,将他安置好在一旁,无事发生似的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他们哪里敢反抗,反抗过我的人,眼下就你一个。” 孟庭许一听,顿口无言。 第七章 驴子 范文生忙着瞧车头的驴子,驴子前蹄破了口,血流不止。再见那赶脚的人一脸欲哭无泪,拉着驴子怯生生地望着他。 “这么宽的马路不走,你走中间的道做什么?” 范文生先是问了声,知道这驴子是他维持家计的唯一希望,要是离了驴子,白日就不能拉人做活路。他们本就忙着去园子,这一撞起码得耽误几分钟时间。 赶脚的说:“对不住!对不住长官!这驴脾气倔,我拉不动它,刚才突然发癫冲到路中间撞了您的汽车,真不是有意的。” 范文生叹口气,问:“大新年的你半夜起来拉什么?路上都没个人影。” 他粗糙的手缠紧两圈牵驴的绳子,为难地瘪了瘪嘴:“前几日墨宝阁的老板说让我除夕夜帮他去码头拉一车货,我半夜睡死了,没注意时间,这不是晚了嘛。”他又拍了拍驴头,“这畜生走到半路死活都不走,然后就跟您撞上了。长官您知道我是无心的,驴子也听不懂人话。弄成现在这样,这可怎么办呀!” 说完,赶脚就跟失了魂儿似的,面对那辆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汽车,一下子就瘫软了。 这如何赔得起? 范文生听完他的话,没想到码头货船还有另外的玄机,揪着方才关键的字句问:“你说你是替墨宝阁的老板来拉货的?是哪间店铺?在什么地方?” 赶脚的面容扭曲,焦虑不安地回答:“就在草堂药房对面,仁德女子学校附近的那间墨宝阁。”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边想边道:“哦,对了。现在改名儿了,叫墨宝文具店。以前卖的是笔墨纸砚,如今换成了西洋的钢笔和墨水。” 这就巧了。 难道这走私烟土的事情还跟那间文具店有关系? 范文生不敢大意,让赶脚的先等着,自己走回汽车旁向秦淮川汇报。 秦淮川手臂搭在车窗上,偏头听,一旁的孟庭许跟着往车头望了两眼。 “人撞着没?” “没,就是驴蹄伤了,往后估计拉不了重货。” “你让他留个家里的地址,明天赔他两头驴。” “好嘞。” 范文生得了命令,转身又朝赶脚的走去。 孟庭许意外地看向秦淮川,说:“为什么不直接给他钱?” 秦淮川扭头问:“那你觉得我应该给他多少钱?” 一头驴子差不多要五块大洋,但现在东西一天变一个样儿,如果给他五块钱万一买不到一头驴,那这家人挣钱的唯一工具就没了。 像秦淮川这种出手阔绰的人,若是真的要赔他钱,随随便便给几十块不在话下。但他却选择赔他两头驴,应该是留了个心眼儿。 一是怕他拿着这么多钱起了别的心,往别处花。二是穷人穷,今日给了他钱,解决了今日饱腹,那明日呢?往后怎么办? 所以赔钱不如赔他头驴,正好。 第12章 孟庭许说:“没,还是你想的好。” 秦淮川指指前车那赶脚的:“赔他两头驴是要他一个地址,货船走私烟土,谁放进来的,货是谁买的,往哪里运?这些现在都不好说,我们也不知道。想查清楚,就要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全都收集起来,顺着风筝线摸风筝。以后要指认谁的时候呢,也好抓了他去认。不然这茫茫人海,你上哪儿去捞他住的地方?” 孟庭许一时噎住,原来自己想的跟他完全是两码事。 他还是把秦淮川想得善良了。 “再说,你以为真是什么老板让他运货?”秦淮川看着他笑,“你再仔细想想,我们正要去园子抓人,一路过来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谁还在大街上闲逛,更别说这拉货的赶脚。” 这么一说也是。 文具店春节早就关店歇业了,平时生意肯定没有开学的时候好。 谁进货摸黑进? 秦淮川往后车座一靠,伸手抓着孟庭许的肩膀往自己身前带。 孟庭许一僵,愣住问:“干什么?” 秦淮川松开手:“让你看外头的驴子,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他盯着孟庭许,嘲笑一声:“你该不是以为我要对你动手动脚,辱你清白吧?” 孟庭许冷冷一呵:“看什么我自己会看,不要你拉我。” 秦淮川摊手,别开脸:“外头的驴没有里面的驴犟,我自然拉不动。” 他骂我是头驴。 孟庭许心里郁闷起来,打嘴仗他没吃亏过,本想反驳两句,一想求人帮忙,吃点亏就算了,最终没理会秦淮川。 他探过身,从车窗往前面瞅去。 秦淮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那脖颈间的肌肤犹如冰雪般的白,耳垂薄,轮廓线条很好看。心里忍不住翻滚,跟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 “看见没?驴身矮小,牵在手里的绳子又细又短。如果是拉货,肯定要在后方加个板车。要是拉人,也得要座椅。”秦淮川低声问,“你现在仔细观察一下,这两样东西他有吗?” 孟庭许脑袋晃了晃:“没有。” 秦淮川说:“那就是了,拉货没有板车,光靠驴子驮载,怕是不成。” 孟庭许坐好,点点头:“他是故意来拦你的,我们已经耽误十来分钟,估计园子都散得差不多了。” 这时,外头那人听见范文生说明日要给他送去两头驴子,喜出望外,连忙感谢。 他牵着驴子走了。 范文生回到车上:“按照您说的,已经要到了他家里的住址,就在东边儿的打鱼庄。” 秦淮川摸着衬衣扣子:“打鱼庄?”停顿一下,推开车门。“园子不去了,你下车跟着他,看他回了哪里。” 范文生下车:“哎,好。” 秦淮川走到驾驶位,看向车内的孟庭许:“坐上来,我们去警察厅。” 孟庭许瞟了一眼,这才出来又上了副驾驶。 非要他坐前面,实在心烦。 随后汽车轰地冲了出去。 秦淮川叫范文生跟踪那个赶脚,可见心思缜密。他开得快,路上没和孟庭许说话,直到到了警察厅才开口。 “在车上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我也去。” 秦淮川立在汽车旁,笔挺站直:“你妹妹的笔录肯定做完了,见到你怕是要哭鼻子,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有个同学在身旁,以后在学校影响不好,别去了。” 孟庭许还在私塾教书,教书先生大半夜在警察厅,外面的人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儿。可能会影响到工作,也会让别人误会他和秦淮川的关系。 孟庭许只好点头,乖乖坐在车上等着。 眼见秦淮川走进警察厅,门口值班儿的认得他,一瞬吓得半死,赶紧开了门。 第八章 坏话 进了大厅,铁门里靠墙坐着两个女学生。 警察厅的处长白敬姚亲自来了,跟在秦淮川身后。听科长程少天说了这事,知道马虎不得,事情不小,急着赶到了厅里。 秦淮川一来没说要过问码头的事,只看着牢门淡淡开口:“她的笔录做了吗?” 孟幼芝听见一声清凉的男声落入耳中,仰头望去,那人身材伟岸,身姿挺拔有型,气质绝佳。身旁的人似乎都以他为中心,甚是气派,心里猜想秦淮川定是个人物。 警员拿着本子,边说边双手呈给秦淮川:“都在这儿了,她俩确实是替同学来取钢笔的。” 程少天附和道:“怕这小妮子唬人,我们加大力度审问,一刻不停歇,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怕万一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监督,您看……这笔录可行吗?” 秦淮川一手拿着本子,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摩擦了几下,眼神朝孟幼芝瞟去。 那张脸容貌清丽婉约,举止文雅,甚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长相和孟庭许相像,只不过脸蛋圆润,肤白丰腴。 与孟庭许干瘦的身材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一眼就觉得孟幼芝被孟庭许养得极好。 看来是心疼妹妹的。 秦淮川眉头一挑,将笔录丢到桌上:“原因不详,为何半夜三更取钢笔没有写明,是谁让她取的钢笔,姓名住址全都没有,这份笔录做得不完整。” 一边的白敬姚站出来:“按照监督的意思,重新审问,把前因后果问清楚,并且要跟当事人核实。没有这几样东西的笔录就不要拿出来丢人了!” 第13章 程少天听完,一个劲儿地点头,又复述一遍让那警员记下来。 里头的孟幼芝听来听去,那话里的意思是还得审问自己,走到铁门前想说话。不料程少天为了想在秦淮川面前表现自己,转身对着她就是一顿呵斥。 孟幼芝胆儿小,忽然被凶一顿,吓得一抖。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眼神落在程少天身上,未曾躲闪,反而死死盯着。 这倒有趣了。 跟孟庭许如出一辙。 秦淮川脑中闪过孟庭许被汽车喇叭惊得激灵的画面,徒然坏笑起来。 这兄妹俩不同别人,骨子里的高傲根本与普通平民不一样。即使身处牢笼,也有种莫名的安然。 他被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傲气深深吸引。 程少天见她没被自己震慑住,又在秦淮川和白敬姚面前失了面子,最重要的是还当着手下人。 一时尴尬,气氛僵持。 早前大哥程少雨出差来广州的时候就想求秦淮川动用关系把自己调去海关谋个职位,以为送了礼物,秦淮川也该看在收了礼的情况下对他的态度有个变化。 结果现在看来,那礼物根本没起到作用,依旧被他无视,心里一阵难受,压抑着怒火。 白敬姚赶紧站出来,笑着劝程少天:“何必这么凶呢?小妮子都被你吓到了,依我看……要不先把人放出来,等过了初一再审呗?那边一群码头工人都还没有问明白,仁德学校的学生一向爱国,烟土这样的毒物肯定不会乱碰。”他朝警员要了牢门钥匙,边说边动手开锁。“姑娘家家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半夜出来了,怪吓人的。” 秦淮川就这么看着,似乎像坐在台下看上头唱戏的,背着手玩起了自己的指头。 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懒洋洋的,让人看了以为是在园子听曲儿。 孟幼芝见了他那张脸,心里暗忖,虽是一脸斯文相,但内里薄情寡义,很会装模作样。 白敬姚是个聪明的,至少知道能劳烦请动他秦淮川的绝不是一般人。 一来不问案子,只问这女学生的笔录,猜想这小女子莫不是他相好的。恐怕误抓了人,心惊胆战的揣测许久。 不过,又因秦淮川那番不冷不热的态度,方才的猜测又不对了。 想来想去,还是先把人给放出来,由他评定去,要是总长问责,只需搬出秦淮川就好,轮不到自己承担后果。 秦淮川扫了一眼孟幼芝:“都问清楚了?” 白敬姚忙着道:“清楚,都清楚了!” 秦淮川又扭头问程少天:“程科长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程少天后脊梁骨发凉:“没有!笔录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都写了,前因后果都清楚。” 秦淮川轻轻嗯了声,左瞧右瞧,然后走近孟幼芝:“走吧。” 孟幼芝一脸茫然,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她不知道,莫名其妙还要带自己走。回头看见同学眼巴巴地望着她,心里不解,于是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走?” 我是谁? 秦淮川想了想,总不能说是他哥哥的合约情人,更不能说是债主,只好耐着性子说:“你哥的朋友,他在外头等你。” 孟幼芝一听孟庭许来了,想着晚上做的这事一瞬间紧张起来。孟庭许离开家的时候嘱咐过,要去秦公馆一趟,叫自己好生呆在家里。往日他去一遭,回来得很晚,经常第二天才归家。 所以才背着他取钢笔一事。 “哥哥的朋友?” 没听孟庭许说起过。 秦淮川已经失去耐心:“你哥哥为了等你一个人站在外头吹着寒风,瘦不拉几看起来就要死了似的,你再晚点去,估计就只能给他准备一副棺材了。” 说完,还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孟幼芝的理智一下子没了,慌了神,撒腿就往外头跑。 “哥哥!” 见人跑得只剩下回音,秦淮川扭头也准备走了。 程少天赶忙叫住他:“监督,那个……还有个女学生,您不一并带走吗?” 秦淮川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那哭花脸的女学生,再将视线挪至程少天脸上:“你大哥近来身体可好?上回我出差没在家,跟他错过了。下回等他再出差来广州,定要一起吃顿饭才是。就定在和平大饭店,我做东,你也来吧。” 程少天受宠若惊,脸色好了些:“多谢监督记挂!我哥身体好得很,怎么敢让监督破费,下回就由我做东道主,恳请您跟我们吃顿饭。甚是荣光!甚是荣光啊!” 秦淮川笑呵呵,眼光别往白敬姚:“白处长赏个脸,一起来啊。” 白敬姚像个惊弓鸟似的,看见秦淮川的笑就跟见到阎王爷笑一样,恍若要奔赴这场鸿门宴,心死了,脸却陪笑道:“不敢不敢,监督请吃饭,白某一定去!” 这些话好在隔得远,没让那女学生听见,万一听见了,放她出去就能捅出个天大的篓子来。 警察厅外,孟幼芝担心孟庭许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了。 直到见门口停着一辆汽车,孟庭许从上面着急地下来奔向自己。 “挨打没有?”孟庭许开口就问这一句,顺便拉开她的袖子借着汽车的灯检查起来。 孟幼芝咬着牙摇头,委屈道:“没有。” 孟庭许这才放下心来,捧着她的脸:“吓到了吧?” 第14章 吓到了,程少天冲她吼的时候,确实吓一跳。 孟幼芝没吭声。 比起这些来,秦淮川说孟庭许在外头要被冻死了才真的让她受了惊吓。 结果看他好端端坐在车里,连身上行头都换了,终于松了口气。 孟庭许把她拉进怀里,哄着人:“别怕,哥哥在呢。” 孟幼芝没想哭的,但听她哥带着揪心的语气一哄她就忍不住了,鼻头一酸,两行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她抽泣道:“哥,我好害怕。” 孟庭许拍拍她的背:“不怕不怕。” 孟幼芝仰头盯着孟庭许:“里头那个男人,真的是你朋友吗?” 孟庭许一顿,想了想,应该是问的秦淮川。 “怎么了?” “他骗我说你要死了!” 周遭空气静止,蓦地寂静一片。 她继续说:“哥哥,你这位朋友不是什么好人,你往后可别跟他再见面了。你要相信女生的直觉,一定是准的!” 孟庭许没有说话,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哄着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连妹妹都看出来了那秦淮川有问题,自己何尝不是,要不是那张字据,他又怎么会受限于人。 现在妹妹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他想着得寻个法子,早点还上秦淮川的钱,断然不能真的用自己去还花瓶。 可一想,除了那张字据以外,秦淮川待自己并无任何过分的行为。承诺带妹妹出来也做到了,孟幼芝毫发无伤,这一点还是要感谢他的。 就这么想了片刻,孟幼芝似乎看出来孟庭许心里的想法,故又说:“哥哥,我刚才分明听见你那位朋友还说要给你备一副棺材,他想咒你死。哥哥心肠这么软,该不是被他斯斯文文的外表骗了吧?” 孟庭许摇头:“哥哥哪里有这么好骗,他是人是魔我还分得清的。”他边说,边脱下长衫套在孟幼芝身上。“别冷着了,我背你回家。” 趁秦淮川还没出来,他想赶紧跑。 孟庭许刚转过身,还没蹲下就看见了一道黑影逐渐向自己逼近。 眼瞳微缩,压迫感十足,霎时僵直了身体。 他瞥见秦淮川侧过头对着他盈盈微笑:“背着我和妹妹编排我不是?” 孟庭许脸色一下子红了,这是第一次在背后说旁人坏话,尴尬地抿了抿嘴,道:“不算背着,你既然听见了那就是光明正大的……” “说我坏话?”秦淮川轻呵着问,“我在你心里就是个魔鬼?” 孟庭许沉默了。 孟幼芝躲在他身后,跟着沉默。 秦淮川拉开车门:“上车,魔鬼送你们回家。” 孟庭许没动。 秦淮川掉转头又走了回来,孟庭许立马将孟幼芝护着。 他是有枪的,所以孟庭许很怕。 “哥哥……”孟幼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拉着孟庭许的胳膊小声喊他。 孟庭许拍拍她的头,温柔说:“没事。”随后盯着秦淮川。 秦淮川一见那眼神,瞬间被激起了征服的欲望,实在烈,欲罢不能。 他凑近孟庭许耳旁,用极其小的声音说:“要不要我把字据的事情告诉你妹妹?让她知道你在外头欠了这么多钱却还不上,最后要靠身……” “我们上车。”孟庭许冷声打断他的话,“劳烦秦大少爷送我和妹妹回家。” “你是明白人情世故的。”秦淮川拉开副驾驶的门,“你坐前头。” 他就是个卑鄙狡诈的魔鬼。 孟庭许不做声上了车。 好在最后平安抵达家里,秦淮川也没再为难他。 俩人刚下车,那人头也不回开着车就走了,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 第九章 好心 春节过后都不见秦淮川,对于孟庭许来说,总感觉这事不对劲。 孟幼芝只说晚间取钢笔是替同学跑一趟,没说其他的。要刨根问底的时候她又委屈起来,摆明了不要他知道。 不知码头走私的案子查得如何了,警察厅的人也没来过问。琢磨两天,孟庭许坐不住了,出了住处直往光明报社赶。 报社工作的人只休息一个春节,春节结束便开始复工。同学校不一样,私塾教书是三月初,这么一算,他还能休息一月。 期间除了去秦公馆给秦真补课,还能留点儿时间做些兼职。 光明报社的编辑和记者认得他,从他踏进报社的那一瞬就跟他打了个照面,边招呼着人边说:“孟先生来了啊,松哥在里边儿呢,您找他是吧?” 孟庭许腼腆一笑:“是。” 那人往阁楼二层指了指:“他就在上头,这两日有些忙,刚从码头回来。” 从码头方向回来,报社的记者似乎也知道那艘船走私的事了,他们干记者的长目飞耳,知道的消息也肯定比平常人多。 孟庭许道完谢,心已经飞奔上二楼,暗想这可找对了人,要问一问冷青松。 上了二楼的第一间房就是冷青松所在的办公室,门口堆满了报纸,其中不少外国杂志,偌大的英文字母占满了半边封面。 冷青松戴着金边眼镜,头发梳得油量,一身白衬衫背带裤衬得人满腹书卷气质。听见门边落了个脚步声,抬头一见是孟庭许来了,急忙放下手中报纸,惊喜极了:“庭许!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应该提前通知我一声儿的,我这里乱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早知道你来我就收拾收拾了!” 第15章 孟庭许立在门口:“是我打搅了你工作,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进来找你说话了。” 冷青松笑着走过来,搬走堵在门口的书摇摇头:“看你这话说的,跟我还客气什么。快进来坐,我给你泡茶。” 他一见孟庭许脸上就挂笑,当初结识孟庭许时,不论是长相还是学识,都让他这个留洋海归精英另眼相看。 再加上他这个人相信一见钟情,心里早早就对孟庭许种下情缘,但观察后发现他思想观念传统,不像他在国外留学时遇见的人那样开放。害怕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会吓到他,所以到现在为止,都以朋友的身份在孟庭许身旁给予他帮助。 孟庭许走进办公室:“打搅了。”他坐在一侧,接了茶水,环顾周围道:“这两日很忙吗?” 冷青松摘下眼镜,坐到他对面:“也不是什么大事,码头伤了几个人,闹去了警察厅。” 孟庭许问:“是除夕那晚?” 冷青松眉眼微动,含糊道:“是啊,你也听说了?卸货的工人抱怨给的工钱不够,闹了会。”说着,展开报纸。“说来也是,本来这半夜三更的还是除夕,就应该多给别人点工钱。” 他说的轻巧,只字不提货船走私烟土的事。听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隐瞒。冷青松身为记者兼编辑,就算自己跟他是好朋友,报社有什么一线的消息,那也不能告诉自己。 如此一想,孟庭许也不好往下打听,说起了别的。 冷青松瞧着他心里欢喜,想跟他再亲近些。这半年来一直旁敲侧击许多次,孟庭许也没个反应。 今天他自己送上门来,肯定是有事找他帮忙,索性直接问:“庭许,秦公馆的家教做得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听说秦家大少爷回来了,你们碰面了吗?他有没有为难你?” 一提秦淮川,孟庭许心里咯噔跳了下。 回想在公馆的那一晚,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给冷青松听。 要是让这唯一的朋友知道自己的遭遇,指不定让他辞了工作。再万一他找秦淮川要个说法,那就更不能了。 秦淮川什么人? 恶毒,心思坏得透彻。 为了保护冷青松不遭秦淮川的毒手,他想好了说辞。孟庭许眼光落向冷青松:“做了两个月感觉还不错,他们没有为难我。” 冷青松说:“那就好,不过这工作也做不长久。等三月开春就辞了吧,我再重新给你找份高薪的兼职。” “这怎么行,还得麻烦你。秦家挺好的,给的工资也高,偶尔打赏点红包,也够幼芝一学期的学费了。” 说完,他端着茶杯慢慢放下。 冷青松见状,要给他续上,孟庭许摆手:“我就是来看看,不久坐了,这就走,别续了。” 冷青松见他要走,站起来道:“你才坐了一刻钟就要走?”他拦着人,“正好,我这里也忙完了,我带你去美味饭店吃饭去。那儿新来了个湖南的厨子,手艺好,偶尔还要预约排队呢。” 孟庭许急忙推辞,一是晚些要去秦公馆给秦真补课,二是饭店油烟味重,身上沾染了烟火气再进公馆,要是遇上秦淮川就麻烦了。 “饭就不吃了,我在家吃了元宵过来的。这会子还要去秦公馆。改日请你去我家,我煮元宵给你吃。” 冷青松一听,好不容易跟他独处的时间没了,失落地唉声:“你自从去了秦公馆做家教,忙得连跟我吃饭的时间都没了。既然这样,那我去叫辆黄包车送你,好歹也让我送送你呗?” 俩人走下楼,孟庭许不再推脱,跟着他到了报社门口。 停在路边的黄包车车夫眼尖,拉着车过来:“两位先生,要去哪里?” 冷青松摸出五块钱,丢给他:“去秦公馆,稳些跑,别磕着碰着这位先生。” 车夫见眼前这位戴眼镜的先生出手大方,平时不远的距离要四毛钱,冷青松给了他五块,都够他拉出城外了,故眉开眼笑地接过:“是是是,保准稳呢,先生请坐!” 马路中间车很多,堵了一路,喇叭声响个没完。 秦淮川听着刺耳的声音顿时不悦,冷然回头望向街边。 忽地,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那道单薄的身影和清冷的侧脸映入眼帘,秦淮川嘴角一勾,笑了声。 范文生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笑,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见是孟庭许,立即道:“那不是孟先生吗?” 秦淮川淡淡嗯了声。 范文生说:“他去报社干什么?” 秦淮川眼眸在他身上锁定,见他身旁还有个男人,俩人有说有笑,关系看似不一般,顿时垮下脸。 范文生问:“那是谁?好像在哪儿见过。”说完又眯着眼仔细观察起来,“光明报社的记者,叫什么青松还是翠竹来着,园子外头偷拍照片的就是他。” 说完,车子往前动了几米。 范文生踩下刹车:“哎,孟先生要走了!” 这边,孟庭许上了车,冷青松站在一旁郁郁寡欢。俩人道了别,他痴痴傻傻地盯着远去的黄包车良久才进了门。 秦淮川盯了片刻,将冷青松对孟庭许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无非跟自己一样,只有那个傻子孟庭许还不知道,脸色蓦地一拉,难看极了。 眼见载着孟庭许的黄包车跟自己渐渐走远,并且呈反方向离开,他用皮鞭轻轻拍了拍前座,问:“还要堵多久?” 第16章 范文生探头数了数:“恐怕还要点儿时间,前头堵死了好几辆车。” “调头。” “啊?” 范文生瞪着眼,扭打方向盘:“爷,我们调头去哪儿啊?” 秦淮川收了鞭子:“跟着他,看看他去哪儿。” 汽车从道路中间拐弯进了另一车道,旁边儿的车少,黄包车多,瞧见这车纷纷避让开。 范文生心知肚明,慢吞吞跟在孟庭许后面,穿过两条街,街道景色愈发变得熟悉起来。 “这不是回家的路吗?”范文生说。 秦淮川抬眼,笑容这才又回到脸上。 到了梧桐巷口,孟庭许叫停车夫,要在这下车。 自己坐黄包车这一幕,不能叫秦淮川看见,不然又是一顿数落,让人心情烦躁。 下了车,整理衣着,他才往前走。 还没走两步,就听见汽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急忙靠边让开,扭过身就瞧见汽车与自己擦过,正好对准了秦淮川坐的后座。 车窗玻璃被摇下,秦淮川含笑看着孟庭许,说:“孟先生,好巧啊,来上课吗?” 孟庭许冷脸,本就想着他应该要去忙公务,肯定不在公馆,挑这个时间点来恰好可以避开他。没曾想还是遇见了,一脸严肃。 “是。” 秦淮川见他跟自己说话的语气冰冰凉凉的,跟方才与报社那人说话完全是两幅面孔,心里有些烦闷。 范文生下来拉开门,秦淮川下了车。 “爷,我去停车。” 秦淮川嗯了下,面向依旧对着孟庭许:“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孟庭许别开脸:“没有。” 秦淮川冷哼:“那你这副表情?” “什么表情?” “不高兴的表情。” 孟庭许说:“我这个人向来不爱笑,不爱笑不代表我不高兴。” 难不成自己见到他秦淮川还要一脸谄媚讨好? 秦淮川哭笑不得:“我好心问你,还要被你凶两句,意思是我还问不得了?上回也是,回回好心你都当作驴肝肺,你这脾气要把人气死才罢休吗?” 说完,轮到孟庭许尴尬了。 人家说的话也没错,好像是他说话的语气硬了些,正要改口赔不是,秦淮川又说:“我还以为你是来赔花瓶的,就过了十几天,愣是把我给忘了?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适才想他的好他收回,这秦淮川就是好不了一点。 原先什么样的心,现在还是什么样的心,非要拿字据来羞辱他一顿,实在欺人太甚。 孟庭许生气,只好垂头狠狠叹了口气。 算了,随他说去吧。 第十章 热吻 公馆墙角的那群乞丐过完春节又回来了,远远蹲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俩。 平时谁下车都是一窝蜂上前讨要铜板,现在一个个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秦淮川本就被孟庭许惹得不开心,余光瞥见墙角更是糟心,公馆打杂的见状拿着扫帚就开始赶人。 “去去去!别在这儿蹲着!都走开!” 孟庭许恍惚见到了初来广州的那个月,自己也曾在港口要了几天的饭才救活孟幼芝。 虽心里不忍,但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好扭过头不去看。 秦淮川打趣道:“可怜他们啊?” 孟庭许说:“没可怜谁。” 秦淮川听他嘴硬,非要呛他一句:“我却可怜你,以为自己是个菩萨心肠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又没有能力救济那些乞丐。眼巴巴望着有什么用?你还欠我两万块,有多余的闲钱给他们吗?” 说就说,何必还诋毁他没钱,空有慈善的心却没那个本事。 孟庭许直言:“你有事说事,犯不着一直说我,我知道我欠你两万块,又不是不还你,你非得次次拿出来说你才高兴吗?” 秦淮川徒然笑起来:“我高兴什么了?我实在是觉得受不了你这假慈悲心肠。你看看,那些人有手有脚,不去找份工作整日到各处公馆门前要饭。今日这家运气不好就换别家,总有像你一样想法的菩萨给两个铜板。那又如何?说点难听的话,这些乞丐从前年就来我这儿蹲守了。饥荒死了不少人,这些人就是从北方来的。原先屋里的太太们也经常赏点儿钱,这些人得了甜头,发觉做工的钱还不如讨饭来得多,便去往各家各户门口讨钱。这叫什么?贪得无厌,这群白蚁就是个无底洞,蝇营狗苟的活着,我就算掏空秦公馆也喂不饱他们。明白吗?” 一番道理说来,孟庭许也听懂了。他看见的是表象,而秦淮川看见的东西远比他多得多。 他生性纯善,直肠子,人情世故方面很是木讷呆板。从前在家的时候只顾着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哪知真正的人间烟火。 经秦淮川这么一提点,终于了然。 怪不得哄抢他铜板的那群乞丐力量雄厚,肌肉结实,想来要是几天几夜没吃饭,肯定没什么气力争抢。 沉思片刻,孟庭许这才抬起脸看向秦淮川:“是我误会了,向你赔不是。” 秦淮川得逞,心里又开朗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说这些干嘛。不是要进去上课吗?走呗?还是我先带路。” 孟庭许心里还记着他接孟幼芝出警察厅的事情,后来俩人也没碰面,没来得及当面感谢人家,现在是说话的好时机,准备跟他说声谢谢。 第17章 话已经到了嘴边,又想空口道谢没带个谢礼,很是没有礼貌。他秦淮川家境富裕,又有官职在身,钱是不缺的,要送什么珍奇宝贝自己也买不起。 犯了难,脸上很是纠结。 秦淮川瞥了一眼,边走边问:“又怎么了?打什么哑谜呢?” 孟庭许把目光投向庭院,语气软了些:“我又不像你,净想着算计。” 秦淮川打量他,开玩笑道:“是,我算计你,都算计到你身子上了,你脑子肯定没我灵光。” 孟庭许脚步一顿:“你故意的是吧?” 秦淮川耸耸肩:“开个玩笑,至于吗?” 什么玩笑都能开,他生怕公馆的人听不见,非得让旁人听见不可。 “又生气了?”秦淮川嬉皮笑脸,急忙道歉:“是我不对,我嘴贱,喜欢胡说八道,你别上心呀!” 孟庭许来气:“你说的哪一句话我不上心?字字句句都伤人心!我原本还想好好感谢你接我妹妹出来送我们回家,结果你倒一直拿那件事情来威胁我,你若是要得很急,我现在就赔给你花瓶行不行?” 说了一通,竟像是真的生气了。 秦淮川啧了声:“你早说啊,你要感谢我,我还以为你在想什么呢。”说完,领着人进了大厅。“光嘴上说感谢不成,是不是得报答点儿什么好处?” 这厮真的恶毒。 孟庭许本就为这个犯难,结果现在他一问,更是被问得定在原地。 公馆的太太们在午睡,大厅没人,圆桌就坐了个秦淮川和站着的孟庭许。 丫鬟上好茶就退了回去,连走动的仆人也没有。 秦淮川起了坏心思,调笑说:“那就讨你一个亲吻,可以吗?” 孟庭许耳朵一热,往后退了两步:“不知廉耻!” 好笑,他躲闪的模样特别逗趣。 这个好处实在欺人太甚! 孟庭许捏紧拳头,两眼盯着他。 “怎么就不知廉耻了?我一没偷二没抢,要你答应才敢动。再说,我光明正大地询问你的意见,没有强迫你吧?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吗?” “你这是歪理邪说!” “邪不邪,你仔细思考一下吧。要换个谢恩的礼物,也行的。我看菲亚的手表就不错,上海定制,一块手表也就三千块,我想要这个,成吗?” “不要脸。” 秦淮川被骂了。 手表买不起,孟庭许知道他就是故意为难自己,于是问:“你说的什么法兰西亲吻,吻手是吗?”这倒是能接受。 秦淮川说:“法兰西是怎么亲吻的,你不知道?他们叫法式热吻,双方的舌头要搅浑了,互相吃对方的口水,交换后才算热吻。” 他期待着孟庭许听见这话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孟庭许红得像只虾子。 秦淮川捧腹大笑:“好端端的,先生怎么脸红了?” 孟庭许背过身,恼羞成怒,却又无计可施。 秦真听见管家说孟庭许来了,急着下楼寻他。还没走下去就看见大厅背对着自己站着的孟庭许和笑盈盈的秦淮川,惊奇不已。 他那冷血无情的大哥居然笑得这么温柔。 一时懵了,忘记了喊孟庭许,直直往下跑,道:“哥!哥你回来了!” 秦淮川听见秦真的声音,顿时收了声,恢复往日神态。 秦真见他心情不错,想练枪许久了,赶着问:“哥,我可不可以跟着范副官练枪去?” 他已不是副官许久了,秦真依旧没有改口,还叫他副官。 秦淮川一眼都没看他,只盯着孟庭许的后背说:“今日的课还没上,练什么枪?” 秦真自讨没趣,不敢再问下一句,朝孟庭许走去。 “老师,上课!”声音干巴巴的,显然语气不好。 孟庭许收拾好心情,脸色又白了回来:“好,小少爷请先去书房等我片刻。” 秦真脾气暴躁,在秦淮川哪儿没讨到甜头,将孟庭许当成了出气筒,说:“等等等,等个屁!我都等了一早上了,老师你说好早点来的。” 孟庭许说:“抱歉,是我没守时,明天一定早些来。” 秦真揪着不放,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秦淮川淡淡咳嗽一声,嘴里说:“秦真,对老师要有礼貌,又不是皇太子,臭脾气又上来了是吧?就算是帝王也得学会尊师重道,何况你个小杂毛。” 被教育一顿,秦真才乖了,立正站好,恭敬地请孟庭许上楼补课。 走前,秦淮川朝孟庭许一笑。 “我去客厅等你。” 孟庭许汗毛直立,十分无奈。 大厅空了,秦淮川去了客厅,往沙发上一坐,正好范文生停好车也回来了。 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说:“爷,我刚才停车的时候回想起来了,方才我们在报社门口看见的那个人是冷家的少爷。英国留学回来,祖上是学的中医,到他这一代就转行做了记者。说什么新闻学以后会在国内流行,要把新思想传达给国人。” 秦淮川听完噗嗤冷笑:“新思想?”他喜欢都不敢说,还传什么新思想?连孟庭许那种旧人都搞不定,何谈新思想? 范文生不明白,只管说:“冷家是希望他回去继承家里事业的,偏偏他是个独子,又不听劝,跟家里人闹翻了。在报纸上刊登了几篇文章,海归派很是赞许,说什么他有态度,是个人物。” 第18章 秦淮川眉头一皱:“什么态度?你都上哪儿打听的?” 范文生说:“除夕那晚打麻将的各个科长处长被拍到了,走私烟土的事情不知道是谁传到了报社记者的耳中。那个冷家少爷第一个拿着相机冲进园子,好像是拍到了几张照片。还没登报纸,估计是要挖出走私烟土的幕后凶手再曝光吧。”他边说,边拿了张名片出来。“这是我停车的时候叫人去报社打听的,要了张名片。” 秦淮川眼线多,区区一个报社,不在话下。 他拿着名片嘴角抿着,念道:“冷青松。” 范文生说:“说他留学的时候信仰有个叫普利策的外国人,把这句'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观察一切,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暗礁险滩,及时发出警告'名言当成自己学新闻学的人生导向。虽然我也不懂这个叫什么什么策的外国佬说的话,反正冷青松在报社的号召力还算不错。” 秦淮川解释道:“约瑟夫普利策,美利坚报刊标杆,是个人物。” 他看着名片上的冷青松,轻飘飘落下三个字:“小杂毛。” 他秦淮川第一眼就看不上的人,一律通通叫小杂毛。 秦真除外,他本身就是个小杂毛,是他父亲秦鸿莲出轨生的小杂种。 第十一章 捉弄 “中医世家的独子半途做了记者,冷家老爷子冷世诚扬言他若是不回来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冷青松脾性倔强,竟真的不回家反而在光明报社干起了记者。真是可惜,本来送他留洋去学西医,结果学了什么新闻,冷家的中医妙手到他这里算是没落了。” 范文生字里行间都是为他家族传承感到惋惜,毕竟冷世诚在广州城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思想传统的民众不一定能接受西方的医生,何况西洋医生收费高,一般人看不起病,多数人还是会去冷家的永安堂。 秦淮川边听着边品茶,想那小子分不清轻重。 自然是中医好于新闻了。 自己已经看出来他对孟庭许有意思,瞧着方才孟庭许看冷青松的神情似乎也是有点情谊。那么这种棒打鸳鸯的戏就应该由他来唱,他秦淮川最喜欢拆散苦命鸳鸯。 一个被赶出中医世家的公子,一个家境清寒的教书先生,想想就觉得苦情。 问他孟庭许心里是不是有人了,他没答。还装模作样的对自己一再推拒,明明他是喜欢同性友人的,怎么换了他秦淮川就不行了? 愈想愈气,秦淮川放了茶杯,站起来在客厅来回踱步。 心肝就像被猫抓似的心痒难耐。 楼上书房,孟庭许正在给秦真补课。浑然不知楼下压抑得快窒息的气氛。窗户缝隙吹进一丝冷风,他冷不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回想秦淮川说他在客厅等着自己,不晓得他还要耍什么花招,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范文生不知秦淮川在想什么,只瞧着表情黯然失色,于是又把自己打听到的报社消息说给他听。 “对了,聚在园子打牌的那几位有新的动静。上回您说怕打草惊蛇,说等等看。结果这几天那些人就真的按捺不住了,刘强怕照片被曝光,眼下托人想买下照片,这话传到了冷青松耳中,他卡着照片不放,不答应这事。刘强就撺掇周副处长一块儿强行给报社施压,这事儿就这么僵持住了。” 港行局受交通厅管,那晚货船卸货交通厅肯定知情。是谁放进来的,谁签的字,谁允许半夜上岸卸货的,必然有个文件。 秦淮川一听,乐了:“冷青松出身不算富贵,可也比普通人家要好,塞点小钱给他他当然看不上。这种留洋回来的青年最吃西方那一套,报纸刊登曝光是迟早的事,冷青松到现在还不曝光的原因估计还在等。” 范文生问:“他只要登了报纸,压力便会给到警察厅,走私烟土的事情一旦弄得个满城皆知,刘强必定会被抓,这样一来,他身后的势力逐渐浮出水面。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也不需要我们这边再出手了,咱也恰好避开了和交通厅碰面。既然这样,还等什么?” “当然是在等我了。”秦淮川望着桌上的花瓶,眼神慢慢爬向二楼楼梯。 范文生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秦淮川挪步到了楼梯,靠着扶手说:“广州禁烟谁最严?” 范文生说:“您啊。” 秦淮川又说:“那交通厅归谁管?” “归海关总署。” “没错。” 范文生皱眉,眼珠一转,豁然开朗道:“这人真是好心机!”他走上前说:“他故意不爆光照片就是在等您揪出幕后操纵者,毕竟海关的问题光靠警察厅肯定不行。全广州的人都知道您管进出口贸易,每年销毁烟土好几吨。这样一个人居然让私载烟土的船进了码头,那就成了您渎职。而事情发酵到现在还没有抓到走私的幕后操纵者,说明警察厅靠不住,以您的脾气肯定是要亲自动手查案子。到时候等您抓到了人,他再刊登报纸,单单比除夕夜货船走私烟土这种新闻更震惊全城。他可以大肆宣扬<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中的腐败,批判您监管不力,以此大做文章,这样一来他在那群海归心里的份量就更重了。” 秦淮川颔首:“是这个意思。” 范文生一拍手:“嗐!这哪里是中药世家的公子,说他祖上是做生意的我都信,实在精明。”琢磨一会儿,又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19章 秦淮川问:“上回让你跟的那个赶脚呢?” 范文生说:“跟了好几天,家里确实住的打鱼庄。好像是得了墨宝文具店老板的钱去拉货,路上也是故意来拦我们的。” “这么说,吃了两家的钱?” “是的,那晚说的话真假掺半。周副处长最先离开园子,他给的钱。” 秦淮川嗯了声:“我记得周伟家的太太是不是经常跟二太太来往?” “对,俩人经常一块儿去和平饭店吃饭,逛街打牌。” 秦淮川说:“找人看着赵娴,去了哪里都记下来。”他转身上了楼梯,又停下对着范文生说:“不急着查这案子,先丢给警察厅。跟好赶脚的和文具店老板,不用再看着园子里的人了。” 范文生点头:“好。” 盯着园子里的人太多,盯得越紧,那些人反而不会出现太多破绽。加上冷青松整日举着个相机跟踪偷拍,想要再从他们身上查到点儿什么就更难了。 像赶脚的和文具店老板便不一样了,小人物出行无人在意,才好叫他们办事。 秦淮川说完正事,心思飘到了楼上。见他上了楼,范文生也不好再跟着,忙不迭去安排眼线的事。 长廊壁灯亮着,绿油油的碎花墙纸贴在两侧。尽头是孟庭许所在的书房,门没关,里头有光射了出来。 公馆的壁灯用得很讲究,用铁丝勾成的花托上镶嵌着不规则形状的水晶灯。站在走廊中间望去,就像是进了森林遇见一群萤火虫。 秦淮川小步慢慢走到书房门口,想要看看孟庭许上课的模样,还未见到人就先听到了声音。 一本正经地教着国文,这会儿在学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正念到“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两句,孟庭许稍作停留,再念下一句。 吐字清晰,口音清婉,不似广东的腔调。 秦淮川背靠着墙,双臂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听着里头朗朗读书声,回味无穷。 竟不知不觉慢慢翘起嘴角,很是满意他柔声细语的调调。 这比园子唱曲儿的还动听。 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何必如此小偷小摸的在外面,走进去光明正大地听,这才叫过瘾。 于是他站在门口整理衣衫,挺直了腰板就往书房扎。 秦真原本听着孟庭许那声音已经昏昏欲睡,一见秦淮川进来了,立刻坐正,紧张得冒汗。 孟庭许猝不及防地瞄了眼,口里念着“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 秦淮川绕到秦真后方的沙发上坐着,目光灼灼,盯得孟庭许浑身不自在。 好在秦淮川并未说话也并未想要打扰他上课,在后头很快就拿起本书看了起来,直到下课。 秦真先是向先生道谢授课之礼,随即就冲到了秦淮川身旁坐着,央求他允许自己练枪。 孟庭许收拾好教案,准备走了。 秦淮川见状,便道:“你一人练枪多无聊,范文生有公务在身也不好带你。再说练枪这种事太过危险,你去请示二太太,若是她准许,那我就找个人陪你练枪。” 秦真得了话,急着说:“真的?如果我妈准我练枪,哥真的答应找人陪我?” 秦淮川点头:“不过这人不太好找,管家忙,家里的丫鬟下人害怕你擦枪走火,不敢靠得太近。你想想,看谁能帮帮你,我替你说情去。” 这话落入孟庭许耳中,就跟光天化日强盗入室是一样的。 摆明了眼下最适合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这要是被盯上,他也别想逃走了。 他抱起教案,赶紧推门。 秦真一听身后动静,惊喜道:“老师!老师您陪我好不好?”他立马就起身跑到孟庭许跟前,拽着他的长衫不放。“老师,求求您了!我哥好不容易答应我一回,您就帮我这一次吧。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一定写完,绝不拖延!” 孟庭许一脸愁容,说:“我,我不会啊。” 秦真回头,望着秦淮川:“哥,帮我说说情!” 秦淮川故作矜持,为难道:“既然孟先生不会,你也别为难他了,下次等范文生回来再练吧。” 秦真猛地拽得更紧了,抓着不放他,道:“那可不行!范文生平日忙,下一回都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今日就这一次机会,不成!老师,求求您,我真的很想去练枪!” 孟庭许拉着自己的袖子,与他僵持不下。 那人就是故意让他难堪,叫他好看,想想就憋气。 孟庭许抬眸瞅他,见秦淮川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笑着看自己,玩耍得很开心,骤然脸色一变,一阵委屈。 秦真只有他才能管得住,眼下之计,唯有寻求秦淮川的帮助才行。 孟庭许收了脸色,对着秦淮川说:“你不是找我有话要说吗?刚才约好了去客厅,怎么又上来了?” 秦淮川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索性陪他说下去:“想看看先生怎么上课的,就上来了。” “看完了?” “看完了。” 孟庭许故意试探性问了句:“没有事找我?” 秦淮川抿笑,看他焦急让自己解救的模样着实有趣。“好像没什么要紧事……”他顿了顿。 秦真仰起头又看向孟庭许。 第20章 孟庭许不敢接那眼神,急忙瞪直眼盯着秦淮川。 秦淮川见他左右为难,被欺负得耳根子都急红了,忙又接着说:“噢!是有要紧事找你。”他站起来,拎开秦真:“我找孟先生有事要谈,你下了课就去休息,想要练枪先去问二太太。” 秦真撅嘴,没敢反驳,道:“是。”跟着,他跑下楼,嘴里喊着:“张妈!张妈!我妈在哪儿呢?” 楼下张妈的声音传来:“小少爷,二太太出去打牌了,晚些回来!” 一阵吵闹声过后,只剩下沉默。 俩人站在书房门口,谁也没开口。直到孟庭许恶狠狠地眼光朝向他,秦淮川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孟庭许气愤:“小人!” 秦淮川语气愉悦:“是是是,我小人,你大人,最后还不是靠我打发走他?” 孟庭许不理他,也要走了。 秦淮川拦住说:“哎!去哪儿呢?不是有要紧事要谈吗?” 三番五次都拦着他,可把孟庭许烦坏了。最终忍无可忍,甩开秦淮川的手,呵道:“要你管!”转过身,“告辞!” 孟庭许脸皮薄,被人捉弄一番,脸蛋通红,怄气的样子可把秦淮川逗坏了。 第十二章 约饭 话不投机半句多,孟庭许现在是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 秦淮川走上前偏头瞅他:“那是要我哄你了?我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惹你生气了?这样,是我没把他及时打发走,你留下吃过晚饭再回去,就当我向你赔罪了,好不好?” 孟庭许顿在门口,正经地说:“上回你救幼芝出来,我记着。没能当面感谢你,是我多有怠慢。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上回得了过年红包吃顿饭没什么问题,反正想着自己做东,选哪家饭店也由他说了算。和平饭店吃不起,美味饭店倒是可以。 再者就俩人,应该花费不了多少钱。 秦淮川听了,他开口邀请自己吃饭,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说:“好啊,难得孟先生请我吃饭,我肯定是要去的。时间你来定,我都有空。” 孟庭许说:“那就下周六,我在美味饭店等你。” 秦淮川应道:“好啊。” 有了约定,这下就不用再担心秦淮川留他吃饭,孟庭许道别,转头走了。 下楼正好碰见处理公务回来的范文生,俩人擦肩而过,互相打了招呼。 范文生走进书房,看见秦淮川正立在桌前翻看秦真的课本。他走近瞥了一眼,秦淮川看的是那篇《桃花源记》。 范文生说:“爷,孟先生走了,我刚才在楼梯遇见他了。” 秦淮川浅浅嗯了声。 范文生问:“不留孟先生吃了晚饭再走吗?” 秦淮川合上课本一笑:“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孟庭许出了秦公馆,回身看了眼富丽堂皇的建筑,站在巷口叹了声气,又折往码头。 临近夜晚,码头挂了灯,海潮声此起彼伏。孟庭许走到一处搭建起来的破小木屋前停下,敲门而入。 这是码头工人休息的地方,小小的房里挤满了工人。几个人见他进来,立即站起来迎他,嘴里道:“孟先生来了,快,请坐!” 他的白色背心已经穿得焦黄,裸露在外的肌肤犹如酱油色,他支好桌子,铺上纸,另一人则绕到一旁打开墨盒。 铺纸的姓赵,研墨的姓李,俩人都是从北方来广州做活路的木匠。 木头活儿精细,需要有耐心。 为了方便孟庭许写信特意买了油灯做了张桌子。 广州外来人员就像浪潮一样,来了一波又一波。会水的都上了船,不会水的就留在码头做搬运工打杂。 背井离乡,难免担心家里。所以时常书信来往,以寄思乡之情。 奈何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没读过书上过学,就也不认得字。家里寄来的信他们看不懂,自己也写不了信寄回家。偶然一次机会,就有了孟庭许替他们读信,写信寄回家。 原先孟庭许是准备来码头找份工作,许多老板见他身材薄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那货物搬运的工作他也做不了,于是纷纷回绝。一来怕他做到一半死了,二来怕家属趁机讹诈自己。 忧心忡忡的孟庭许独自在码头转了许多天,直到遇见了木匠赵永和李忠。 俩人拿着从老家寄来的信无可奈何,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恰好碰上失落的孟庭许,见他生得白净,一身藏青色长衫,很是标志。唯有面相灰青,眼下黑眼圈十分明显。 二人上前询问一番,才知他是找工作来了。问他可会认字,孟庭许说会的。于是这读信和写信的活儿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此事就在工人们哪儿传遍了,漂泊十几年的生活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劳累,一时听说有人可以帮忙写信,一窝蜂就都来了。 孟庭许忙得不可开交。 后来木匠二人见他身体愈发支撑不住,便替他提了要求,说这写信读信也是体力活儿,孟先生不能白白帮大家写,特别是节日前后,一来就是好几十个人,他一人累死累活得不到分毫好处。 就算是情份,也不该人家的。 索性就定好了时间,一周来两次,读信和写信收两毛钱,若只写信,就收一毛。 大伙儿一听,便都同意。 第21章 那段时间,没有工作的孟庭许就靠着这份替人写信的工作,攒了二十块钱。在青云路租了间房子,安置好孟幼芝。 一开始的日子是这样的艰难。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孟庭许每周都会来码头。 今日写信的人多,读信的没有。 一直写到码头歇工,挣了两块钱。 夜晚的海边风很凉,他缩着脖颈准备往家走。可惜的是没能打听到烟土的事情,孟庭许害怕那天晚上干系到孟幼芝,从冷青松口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就想着或许从秦淮川嘴里多少能得点。 下周六请他吃饭的时候正好可以问问。 他抱着教案走在街上。 深夜没什么人,除了繁华地段的歌舞厅和唱戏喝酒的园子。霓虹灯闪烁,路灯下停着几辆空着的黄包车和汽车。 孟庭许余光扫过,冷白的脸上又添了几丝落寞。 那里头传来几声笑,不知是哪位太太喝高了,踩着高 跟鞋走得摇摇晃晃。 孟庭许听见黄包车车夫上前招揽生意的吆喝,几个背着枪的护兵一下子冲了出来,站成两列。 孟庭许准备过马路,抄近道从对面的巷子里走回家。 抬眼望见从歌舞厅门口又走出来一群人。 那女人身着鲜亮的旗袍,搭着披肩,外头套着一件纯白绣球花样的风衣。一看做工就十分昂贵。 窈窕身姿,走在路上时都会发出哒哒哒的响动。 孟庭许慢步行走,写了一晚上的书信,手臂不觉有些酸软胀痛。没一会儿就开始咳嗽起来,鼻子也堵了。 他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扭头一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孟庭许站在路中间捂着嘴咳了两声。 舞厅门口,秦淮川面无表情地将大衣从一旁服务生的手里接过,随性又懒散地甩在肩头用手指扣着。 白色衬衣搭配灰色马甲,胸前口袋挂着怀表。五官在灯光下被衬得更加立体,剑眉星目,眼神犀利,侧颜精致又俊美。 身旁的女人侧身仰头看了眼,笑着又害羞地别开目光,心里隐隐期待着他能将大衣给自己披上。 开车的司机走下来,对着她说:“小姐,车已经备好,我们现在回家吗?” 称作小姐的女人抿唇微笑,扭身看着秦淮川说:“要不我叫司机先送你回公馆吧?往后我弟弟征收关税的工作,还得请监督你多多照顾了。” 秦淮川斜眼瞄了下:“程小姐,关照谈不上,令弟有上头批准的公文上岗,那便如常上班工作。他们税务司的自然会管束,还轮不上我插手。各司其职,我也不能坏了规矩单独关照你弟弟不是?” 程少云脸上笑容顿时一尬,忙着说:“秦监督惯会开玩笑的,我断然不可能让你不顾纲常法律去给我家少奇去开后门儿呀!这点我是懂的,我就是担心他会犯错,想请监督多给他提点提点。” 秦淮川挑眉,取下怀表看了眼:“程家有你这个姐姐真是有福气,二弟在北平,三弟在警察厅,四弟眼下又进了税务司。”他合上怀表,看向对面街道,忽然发觉一道熟悉的身影。嘴边的话一顿,说:“府上万贯家财,果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程少云听后,面子有些挂不住。秦淮川暗里讽刺程家,她是明白的。 程少云扯着微笑:“母亲去世得早,长姐如母,我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来请监督吃饭了。” 明明不算请他吃饭,只不过是在里面正巧碰上的。 秦淮川眼光落在孟庭许身上,哪里还有心思听程少云在一旁诉说家里长家里短卖可怜的话。 双眼微眯,盯人盯得很紧。 这么晚还在大街上闲逛,早知就把人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再气他一气,看他无可奈何的跟自己拌嘴多好玩儿。 程少云见秦淮川脸上不再严肃,柔和了许多,以为是自己说的那番话感动了他。 假意捂着披肩咳嗽两声道:“这么晚了,是有点凉嗖嗖的。” 孟庭许埋头走自己的路,风吹过的时候额头前的头发被掀起,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他压抑着咳嗽声,加快了脚步,眼神却不自主地瞟向秦淮川。 这一瞧,俩人的视线不经相撞。 他扭头走得更快了。 那个女人似乎跟他贴得很紧,俩人在说话。女人笑了,秦淮川低头看她。 好一对郎才女貌,竟然般配得很。 孟庭许蹙眉,心里一时不爽。 前些日还跟自己签了字据,今天就和别的女人一起寻欢作乐。还说什么留自己吃了晚饭再走,结果跑到歌舞厅快活。 想到一半,他蓦地一怔。 坏了坏了,自己想这个做甚? 他秦淮川跟谁喝酒快活跟自己有何关系?他最厌恶的就是像秦淮川那种花花肠子,肯定跟许多都女人不清不楚,届时他再来跟自己做那种事情,想到这里就直打干呕。 孟庭许过了马路,往巷口里匆匆走去。 秦淮川掏出一百块,递给那司机说:“送你们小姐回去。”又回身对着程少云说:“程小姐,我还有事就不送了,请慢走。”赶紧打发了程少云。 叫上范文生,将车挪了过来。 范文生以为秦淮川要上车,准备下来开车门,不料他却指着黑漆漆的巷口说:“给他照个亮,路灯也没有,那么黑,怎么看得清?” 第22章 范文生这才抬头望向巷口:“要不我开车直接送孟先生回去吧?” 秦淮川说:“你肯送他,他也不肯上车,跟着他就行了。”他忽然顿了下,又道:“说不定你送他,他就应了。” 话落,秦淮川回头看了眼护兵,转身又进了舞厅。 巷子潮湿又冷,风很大。 孟庭许揣手捂紧领口,借着月色掩映,慢慢摸索着前进。 直至脚边突然出现一道强光,他顿足回头一瞧,竟是秦淮川的车。 强光射得眼睛疼,他抬手遮住眉眼,靠在旁边。 刚才不是在那风流吗?现在怎么就开车过来了。孟庭许让开道,随即又转身继续往前走。 意外的是车开得很慢,始终跟在他后头。 脚下的路被照亮,就好像有意似的。 孟庭许闷头走了会,车依旧跟着。 秦淮川这又是唱的哪门子戏? 他不解,心里一阵琢磨。 终于,在走到巷道一半时,孟庭许终于忍不住了,贴墙站着,示意让他先走。 车内,范文生见前头的人没走了,等了会,最后慢慢开上前。 孟庭许一见车开了上来,眼神往车里瞟去。意外的是秦淮川并不在车里,只见范文生对他打招呼,说:“孟先生,上车吧,我送您回去。” 孟庭许怵了会:“多谢。过了巷口就快到了,不用麻烦,范先生忙去吧。” 范文生为难地说:“可是爷让我送您回家,这要是您在路上出了事,我可就难办了。孟先生还是上车吧,我开快点,十分钟就给您送到家。” 孟庭许想他一个听差的,秦淮川给了任务定是要去完成。不然他回去也不好交差,更不想因为自己拖累别人,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车。 穿过巷口,又转了两个街道才到了目的地。 孟幼芝听见汽车的声音急忙走出来,见孟庭许下了车迎上前。 她看着远去的汽车心里一抖,问:“哥哥,是那个很凶的人送你回来的?” 孟庭许推开院子的木门,瞬间嘎吱作响。 门坏了一半,关不上也推不开。 俩人租的这间破烂瓦房好处就是有个小院,原先是房东家置放家具的杂物间。年久失修,看起来很是潦草。 他边往家走边说:“是他秘书送的。” 孟幼芝接过他手里的教案:“这样啊。”左右想想,觉得还是挺怪,又问:“他跟哥哥真的是朋友吗?” 孟庭许心里打鼓,说朋友什么的根本算不上,债主还差不多。 可这层关系不能告诉她,于是又走出门端着脸盆打水,说:“是,才认识的。” 孟幼芝提着烧好的热水走到他身旁:“我还是比较喜欢青松哥哥,他看起来比那个凶巴巴的人温柔一点。” 孟庭许倒入热水,捏着毛巾,回想秦淮川方才在舞厅跟那女子暧昧非常,点头说:“往后你离他远些,他不是一般人,背后靠的也不是普通家族。总之,你只管上好学,等哥多攒点钱送你去上海念大学。” 孟幼芝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鼻头一酸,竟要哭泣。 她看着孟庭许辛苦在外工作赚钱,想做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上回答应替同学取钢笔,一趟能挣十块钱,毕竟那笔是外国货。可惜码头突然出事,算是白跑一趟。 孟幼芝从后背紧紧抱着孟庭许,说:“若不是舅舅,哥哥也不会在外头流浪。好不容易有起色的身体,现在还要靠喝中药养着。” 孟庭许心里一揪,回头哄她。 从口袋里掏出晚上挣的两块大洋,说:“幼芝别哭,我今日又挣了点钱,你先拿着去用。等三月私塾开学,就能领工资了。加上在秦公馆补课的钱,我们能攒好多好多。等攒够了钱,我们就回杭州。” 又是哄了小半儿会,她才去睡了。 孟庭许回了房间,心里不是滋味,许久才入眠。 梦里,波涛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南下的货船。 第十三章 鸡汤 自打孟庭许说要请吃饭,秦淮川这两日心情都极好,早晨起床还破天荒下楼跟各位太太一起用早饭。 几位太太见了他急忙招呼着坐下,又叫婆子拿几盘点心。 三姨太柳眉烟最喜豉汁蒸鸡爪,盘子里堆满了骨头,见秦淮川上桌,忙说:“川儿,来尝尝这个。” 四姨太翠红瞥见了笑呵呵地打趣:“三姐,你就留着自个儿吃吧,川儿不爱吃带骨头的东西。去年冬天老爷从哈尔滨回来带的红肠,我看他就喜欢,不如让管家去采购点。” 柳眉烟又擦擦嘴,手里夹着鸡爪说:“我就瞧着带骨头的东西好吃,你那红肠不如我这个,我吃不惯。” 秦淮川一听,笑道:“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坏,硬骨头啃起来硌牙,红肠吃多了腻。” 这时,秦真跑了过来,上了桌子徒手就去抓盘子里的糯米鸡。 五姨太苏敏敏眼神一动,立马截住他:“哎!今儿个可不能犯浑,你要吃也得拿筷子夹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呢!” 秦真收了手,又看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秦淮川。一想自己不能没了礼仪,点头说:“小妈说的是。” 赵娴从大厅进来,人还没到,尖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我儿子想吃就吃,还要你教啊?”扭身进了门,才看见秦淮川也在,顿时收了嘴脸。“川儿也在呢,真是稀客,今日怎么想着陪太太们吃早饭?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第23章 众人目光不由落在秦淮川脸上,年夜饭那一回赵娴竟还没有得到教训,非得呛上几句。只见秦淮川喝着白粥,夹了虾饺吃着,未曾看她一眼。 气氛降到冰点,无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赵娴见没人理她,自讨没趣,开始喝粥。 翠红为了缓和气氛,找了个话题:“东兴大街新开了家胭脂铺子你们知道吗?” 柳眉烟说:“知道知道,全是手工做的,气味飘香十里,比那西洋香水还香。” 苏敏敏接着话:“这玩意儿还得是看老祖宗的手艺,西洋货虽好,但咱们的香料也不赖。” 翠红点头,又说:“你们猜我在那儿遇上谁了?” “谁?” “周伟家的太太,也是去订做胭脂的。” 柳眉烟吐了骨头,扭头看着赵娴:“周伟家的太太好像跟二姐姐挺熟的。对吧?” 话题终于落在她头上,赵娴挑眉一笑:“自然了,她天天寻我去园子打牌。什么牌子货的玩意儿都想着送我,无非就是想巴结我们家。”说着,瞄了眼秦真。“你吃饱了就上楼去,孟先生叫你好好练字,写完等会儿我上来检查。” 秦真拿着啃了一半的烧麦,含糊着说:“孟先生布置的作业我都快写完了,写完才好去练枪,是吧,哥?” 秦淮川抬眼,说:“既然你母亲允你练枪,你就写去。” 秦真听了嘿嘿一笑,溜得飞快。 赵娴见秦真走了,这才继续说:“她想巴结,我还看不上,谈不上什么关系好。就拿上回的事情来讲,她先生就只是个副处长,论职位不如家里。她弟弟在外头做生意,亏了好几万,回来求她帮忙。本身就没什么钱,周伟又抠门儿,骂她吃里爬外,只想着娘家人。” 说起别人家的事,众人来了兴趣,纷纷停下筷子听她说。 “她弟弟做什么生意的?” 赵娴说:“早些年做点纺织的生意,经常送货出海,挣了点小钱。后面有人去英国学成回来开工坊,手工就不如机器做得多,渐渐生意就不如别人好了。不知道在哪儿听的,卖外国货挣钱,就开了一间品牌店,出售钟表钢笔一类的。” “这个确实挣钱,我听说一块外国表好几万呢。” “虽然贵,但也要看卖给谁啊。她弟弟做这生意连本钱都没捞回来,还喜欢赌牌,整天往周伟家跑。害得她被周伟又骂了一顿,这才请我出来打牌,不就是想找我借钱给她弟弟嘛。” 苏敏敏笑笑,说:“摊上这么个弟弟也是倒霉了,那二姐姐怎么跟她说的?” 赵娴自大,又瞧不起周家太太,嗤鼻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拒绝了。” 秦淮川落下筷子,擦了擦嘴,听完她们的话心里有了数。从赵娴口中得知周伟的小舅子是做钢笔钟表生意的,看来周伟帮衬太太娘家人也说得过去。 范文生见秦淮川起身,跟在后头。 女人们一旦聊起八卦就停不下来,聊完这家又聊那家。 秦淮川叫了个听差的,让他去打听周伟小舅子的生意。 钟表的利润薄,钢笔就更没什么钱赚。单单靠钟表,恐怕支撑不起一个喜欢赌牌的人的日常开销。要看看他是否还做了别的生意,极有可能就是卖烟草。 周伟那晚叫赶脚来故意拦自己,说不定就是为了小舅子的生意。 秦淮川站在公馆前,徒然问管家:“今日孟先生来上课吗?” 管家回道:“这两天都不来,要下周一才来。” 秦淮川点头:“知道了。”这才悠哉悠哉地上了车,越来越期待周六的到来。 日子一晃,说快也快,就到周六了。 孟庭许站在家门口嘱咐孟幼芝在家温习功课,自己晚些给她打包爱吃的菜回来。 美味饭店离住的地方还是比较远,但为了节约钱,孟庭许没舍得叫黄包车。 自己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出门,顺便去取上回借的白衫。 他知道衣裳贵,料子好,怕手笨洗坏了,便花了十块钱送去店铺里洗。 宁愿多花点钱,也不愿弄坏秦淮川的东西,不然又要被他讹诈。 到了店铺,裁缝一眼就认出来他,忙取来衣裳叫他好生检查。 孟庭许道谢,衣裳完好无损,洗干净的白衫甚至还带有百合的花香。 他拿着包得方方正正的白衫往东兴大街走去。 此刻离饭点儿还有一小时,他算好时间先点了菜。既然是两个人吃,考虑到秦淮川的身份,还多添了两个菜。 极尽所能,六菜一汤已经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高规格的招待礼仪了。 接下来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 原先想的法子是想同秦淮川商量商量,字据就当是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总归是要实打实的两万块还给人家。 再者是那晚妹妹取钢笔一事。 再如何,替同学跑腿也不能深更半夜的。 坐了会儿,服务生来问:“先生,您点的饭菜已经备齐,请问什么时候上菜?” 孟庭许看了眼外面,见街道上人来人往,黄包车车夫奔波劳碌的背影在道路中间穿梭,顿了顿,说:“等我朋友到了再上吧。” 服务生得了吩咐,又回到后厨通知。 片刻,汽车喇叭声响起。孟庭许下意识扭头往外看去,汽车里坐着的正是秦淮川。 第24章 每次出门都要好大的排场,就跟自己的手断了似的,拉不开车门。回回都要范文生下车给他开车门,然后他再出来。 只会装模作样,那都是给外人看的。 孟庭许收了视线,正经危坐。 秦淮川一下车,那双眼睛就直接锁定在了美味饭店的店铺牌匾上。 理论上是他不吃这家的饭菜,因为味道跟他的口味不太合。 和平饭店的厨子是本地人,烧的菜都是传统广东菜。美味饭店的老板是外地人,招的厨子多为湖南或者是江西的。 做菜习惯了重口味,不适宜广东的淡口。就连粘贴复制的广东菜,也做得不好。 秦淮川吃过一次便再也没来过。 听见孟庭许要在美味饭店请他吃饭就知道,他身上有些拮据,恐怕囊中羞涩只能请得起这个。 又想,他兜里没什么钱都要请自己吃得这么隆重,想必自己在他心里还是重要的。 故在饭店门口时就藏不住笑,等进了门才收回表情。 服务生领着他进了包间,孟庭许站起来迎接,客套话一句也没说,直到落座才道:“招待不周,怠慢怠慢。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是擅自作主先点了。” 秦淮川一晒:“你点的我都爱吃。” “他们这儿做辣菜居多,我瞧着你是吃清淡的食物。点了龙井虾仁,香酥鸡,西湖醋鱼,糟烩鞭笋,还有清炒蛤蜊,蒸蛋。”他取了面前的汤勺,舀了一勺在碗里。“这道茶树菇鸡汤味道挺不错,你试试。” 秦淮川看桌上的菜挺精致,边问边舀汤:“我还不知道你的口味呢,你喜欢吃什么菜?” 孟庭许说:“我都好,有什么便吃什么。”说着,将手里的那碗汤递给他。 恰好秦淮川捧着个碗,也要给他。 俩人举着碗尬在半空中,稍稍滞留。秦淮川没曾想那碗汤是给他舀的,一时惊喜,问:“给我的?” 孟庭许局促地收回手,说:“不是,这是给我自己盛的。” 方才自己给他盛汤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和他周旋一下,询问钢笔一事,又怕秦淮川误会自己向他献殷勤,急忙收了回来。 秦淮川眼眸微动,将碗放在他手边说:“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害我白高兴了一场。”他顿了一下,笑着道:“我这汤却是专门给先生盛的,就是不知道先生肯不肯赏个脸喝了它。” 孟庭许看着两碗冒着油的鸡汤,只好硬着头皮说:“多谢。” 第十四章 散步 饭前先喝汤,这是一部分广东人的餐前习惯。秦淮川不是,他想啃硬骨头。这会儿回想起柳眉烟喜欢啃鸡爪一事,忽然觉得好笑。 瞥见孟庭许嘴边粘着点油沫子,那粉粉的舌头舔了舔下唇,惹得秦淮川心头一阵荡漾。 恍然大悟,不仅仅要啃硬骨头,还要吃肉,要啃得他连骨头都不剩。 孟庭许闷下两碗鸡汤,心里又开始后悔了。 刚才好像被耍了。 “别光喝汤,吃点菜呀。”秦淮川夹了菜往他碗里放。 孟庭许说:“是我请你吃饭,光是我自己吃你不吃,也不太好。” 秦淮川喜欢听他说话,慢条斯理地叙叙说来,不急不躁,凶起人来时也只会些'我真的生气了、胡说八道、歪理'的词汇跟他争论。整个人就跟团糯米团子似的,任人拿捏。 这样一个人,无论面色如何冷淡,心里还是温柔的。一想,若是落在了冷青松或者别的外人手里,都叫他秦淮川好不甘心。 秦淮川坏心眼儿,故意问他:“那你觉得什么才叫好?” 孟庭许说:“当然是你与我一起吃,不要只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回过神来,秦淮川才知道自己只光顾着给他夹菜了,他碗里白花花的大米饭一口也未动。 忽地笑了声。 孟庭许以为他取笑自己,脸上颜色愈发青白。 而秦淮川想的是,这白米饭哪有孟庭许有滋味。 “你别看了,赶紧吃吧。这么多菜,浪费就太可惜了。”孟庭许难掩尴尬之色,那人眼神实在叫人难堪。 “好好好,你说的是。”秦淮川收了眼神,开始吃菜。 吃一口龙井虾仁,再尝一口西湖醋鱼。这两道菜都是杭帮菜里的招牌,可这味道实在是难以形容。 真应了那句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精致的难吃。 又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不好吃,故意多夹了几筷子。 孟庭许见他认真吃午饭了,才落下心来,想着找机会问出想知道的事情。 “有心事?”秦淮川意外地发问。 孟庭许的思绪被打断,既然他主动问了,便答:“只是担心妹妹一个人在家不好好吃饭。” 秦淮川说:“你妹妹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饿了肯定会自己吃,你担心这些做什么?”说完,看他脸色依旧心事重重。“小事一桩,我叫范文生给她装点菜送去。”又想,他跟自己吃饭居然这么不开心,瞬间也跟着不开心起来。 难不成非要和那个冷青松在一块儿吃饭才高兴? 俩人埋头吃了几口饭,秦淮川目光投向他,转念一想,孟庭许定然不单单是担心妹妹的问题,便说:“放心,警察厅的人不会再来找她了,你只管让她别太忧心。” 第25章 孟庭许抬眸,说:“这事还是多亏了你。” “这有什么,你高兴就成。” 听了这话,孟庭许倏地噤若寒蝉。 秦淮川打量一会儿,才说:“今日仔细打扮过了?” 孟庭许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呵了声,将他当作什么了? “并未。” “那我怎么瞧着你今日与前些天不太一样?今天肯愿意多和我说几句,要是一直都能这样该多好。” 说完,他还叹口气。 孟庭许听得头皮发麻,饭也要吃完了,索性下定决心直接问他:“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秦淮川问:“你后悔了?” 孟庭许沉默,这事儿不好说,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耍无赖,亲手立的字据,还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现在就要驳了字据,一时叫他难以开口。 可那头的人不仅捕捉到了他的神情,还揣测了他心里的想法。秦淮川静静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忽地,此刻从隔壁包间传出几声唱腔。 唱第一句“忍见落花满地愁,令我凄然狠难休。”再唱第二句“涕泣泪盈眸,只影独自荷锄。” 声声婉转动听,扣人心弦。 应是哪位请了唱曲儿的小伶,在隔壁听曲。唱的是广东话,孟庭许是杭州人,听不太懂。 秦淮川见状,便说:“你有事找我,我总不好不答应。但是答应了你我很吃亏,不答应这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的道理我是懂的。”他侧身与他搭笑:“这样,假使你告诉我刚才隔壁那小伶唱的是什么曲子,答对了我就答应你商量的事情,如何?” 孟庭许问:“当真?” 秦淮川点点头,乐呵呵地说:“我一向说到做到。” 话虽这么说,但他着实没听懂那人唱的是什么。孟庭许犯难了,开口说:“劳烦你帮我复述一遍她唱的词,我刚才没太听清。” 秦淮川领会,用广东话念了一遍。 听完,更是愁眉不展。 他抬眼看秦淮川,那张俊朗的脸上噙着点点笑意,可仔细观察便会发觉他笑得有多么可怕。 骨子里带着天生的压迫感,笑里藏着无形的坏心。 孟庭许蓦地征了怔,心想又落在他的圈套里了。 果不其然,秦淮川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在桌上用两指尖轻轻地敲着。身后包间继续传来唱调,他听了片刻,问:“孟先生不是广东人吧?” 孟庭许没话,算是默认了。 他忽地来了兴致,又问:“那你是哪里人?我瞧着肯定不是北方的。” 孟庭许不想答,问他饱了没有。饱了就可以离开了,他想商量的事情也就算了。 “赶我走啊?你还没说你是哪儿的人呢。” “我没赶你,你要是还想吃,我帮你点菜就是。” “够了够了,别点了,我已经吃回本儿了。”秦淮川觉得好不容易能跟他坐下聊会,生怕他又要一个不顺心就跑,急忙哄着。 孟庭许将包好的白衫递给他:“这是上回借你的衣裳,都是洗好了的还你。” “我说了,衣裳送你,不用还给我了。” “不好,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不拿。” “拿我的东西怎么了?手会烂吗?还是觉得心虚,怕欠我点儿什么,还不清啊?” 孟庭许自知理亏,秦淮川又是个难缠的人,心里急得想走,不想再与他说下去。 他推开包间的门,边说边走:“我怕什么?”直奔柜台去结账。秦淮川看他撒腿就跑的模样,顿觉有意思极了。 还说不怕,分明怕得很。 他没追,拐弯往饭店门口走去。 孟庭许站在柜台,说:“您好,请帮靠窗的包间结个账。” 收钱的掌柜拿着点菜单子,双眼微眯,说:“先生,已经付过钱了。” 孟庭许心里咯噔一下,转身看向外面。 秦淮川高挑的身影立在汽车旁边,西裤笔直,手里拽着大衣,似乎在等自己出去。 他悻悻走出去,站到他身旁,说:“你不用这么做的,我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 秦淮川今日的做法叫他多难堪,本就揣着事情,借机向他商量。不想现在,自己空欢喜一场。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难受。 正午,人愈发多了起来。 秦淮川啧了一声:“哪里又不满意了?我怎么了?” 孟庭许心灰意冷,把目光转向别处。 秦淮川拉开车门,将人一把拽过扔了进去。 “就你这脾气,换个人来还真的受不了。”秦淮川关好门,对着范文生道:“去打鱼庄。” 秦淮川一手抓着他两只手腕,力气大了,捏得孟庭许挣扎起来,嘴里喊:“你干什么?放开我!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好笑,秦淮川松开他:“你犯病了?光天化日我能对你做什么?拉你一把,你还乱动。我难不成在车上就要把你如何了?”说完,还不耐烦地别了眼。“跟我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跟别人就有说有笑?我当你是真心朋友,你却连是哪里人都不告诉我。” 孟庭许脸上表情凝固,范文生在前头怕是听了个明白,恐怕早就知道秦淮川对他的想法。一想,自己也豁出去了,道:“你当我是朋友,却想……” 话说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了。 第26章 还是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儿说出来。 “嗐,我以为你是在担心什么呢。不就是字据的事情吗?那是我与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了。” 孟庭许猛然一顿,心中滋味不知怎么形容。一方面听他说话松了口气,不用再担心字据用身体还花瓶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故意拿这个来开玩笑,叫他这些天来为了还钱的事情而烦恼,就连晚上睡觉也会梦见。就是想看自己胡乱跳脚的模样,寻他来逗乐。 总之,左右想想,秦淮川在他心里更加可恶起来。 孟庭许别开脸,看向汽车外的风景。 秦淮川又不傻,今天吃饭一直见他脸上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知道他请自己吃饭的目的为何。 脸色总是白一阵红一阵,惹得他越看越快活。 说不上来,总觉着孟庭许跟别人不一样。这叫他来了兴趣,打算先顺毛,不再惹他。 打鱼庄在东边儿,离海边近。 这里很少有汽车开进来,住在这里的人多为穷苦人家。 等停好车,秦淮川拉开车门,绅士又有风度地邀他下车:“请。” 孟庭许只能下车,跟在他身旁。 “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要你还钱,你陪我饭后散会步总可以吧?” 孟庭许没办法,只好默不作声,算是答应了。 第十五章 中毒 说来已经许久没有饭后散步消食了。 在广州这段时间一直忙于生计,哪有时间散步。偶尔买些肉和水果,都是发了工资才敢,像今日这样丰盛的午餐还是第一次。 再说这吃完饭消食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穷人要么吃不饱,要么吃饱了就出门做工。 劳碌命,没个闲暇时间。 孟庭许在前头走得快,望着打鱼庄低矮的房屋,海边白茫茫一片。 秦淮川跟在后头,提步与他并肩,问:“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谁在后头追你吗?” 孟庭许放慢脚步:“习惯了。” 他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为了挣钱养家,也成为了那忙碌奔波的其中一员。 与秦淮川这种当然是不同,人家出门都是坐汽车的。 海上漂着几艘货船,离码头越来越远。云层密集,黑压压一片,像是要下雨了。 孟庭许扭头朝海面眺望,看着海水翻滚的画面忽地有些呼吸困难,脚底也有些站不住。 秦淮川瞅他脸色苍白,有些不好,想伸手去扶他。又见他转过头,顿时收了手。 若不是他脖颈间冒出的细汗,光看脸上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状态异常。 长相生得冷系,模样是清秀,但不做表情时就如雕刻的木偶般没有活力。而有表情时,那双乌黑的眸子总盯得他心头一悸。 所以这才是秦淮川喜欢逗他的原因之一,喜欢招惹他,惹他发火。 秦淮川拉住他:“过来,别走了。” 孟庭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带回了车上,范文生见他们去而复返,才不到一刻钟,又见孟庭许走回来时唇色已经发青,立马问:“孟先生这是怎么了?” 孟庭许手脚冰凉,人恍惚就在一刹之间意识迷糊不清,瘫倒在汽车后座。 秦淮川扶着他的脑袋,把人架在自己肩上说:“快去医院!”伸手托着他的下巴,扒拉开他的眼皮。“庭许!别睡!” 不知怎么的,人一下子就不行了。 赶到医院时他已经开始全身抽搐发抖,医生护士忙作一团,将他推进了抢救室。 秦淮川坐在抢救室外的长凳上表情严肃,细细回想孟庭许刚下突然倒下的一幕。本来在车上都好好的,怎么一到打鱼庄人就快咽气似的。 该不是什么疾病在身,突然犯病了? 他确实看起来病怏怏的,身体轻得很。 片刻,医生匆忙走了出来,拿着验血化验报告和检查单说里面那位先生中毒了,他们这里没有能解那种毒的药,得转去更好一点的医院。 秦淮川一听,愕然问道:“中毒?” 医生点头:“是的。” 马不停蹄,又把人转去了德国医院。 等人再推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一刻左右。 外国医生找到秦淮川说话,很是严谨,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出不得半点儿差错。 “他能不能醒来就看今晚了,在此之前,我想问问先生,他中毒的原因。” 秦淮川一路上想了许久,确实没想到他怎么中的毒。要说是俩人一块儿吃的饭,那他自己怎么没事? 而后就是一起去了打鱼庄,期间并未接触外人。 德国医生见他思考了会都没回答,便说:“检查显示他属于氰化氢中毒,考虑是吃了什么食物引起的。” 一旁的范文生嘀咕道:“吃的食物?” 秦淮川脑中一激灵,仿佛混沌被劈开,想起那两碗鸡汤,他唯独没喝那碗鸡汤。 故又将中午吃饭的情况向医生说明,得到信息的医生转身跟护士交代了抢救工作,说要着重预防孟庭许再次发生心悸和抽搐。 秦淮川站在窗户前看着外头,想来有人来取自己性命,他却误打误撞让孟庭许喝了那鸡汤。 捏紧拳头,绷直了背。 自己树敌无数,仇家遍布整个广州。要说现在谁与他有矛盾,定然是这回货船走私烟土那件事了。 第27章 他叫来范文生,吩咐完后才去到病房。 刚走到门口,见护士冲了出来,忙着找医生。秦淮川立在门口朝里瞄了眼,孟庭许似乎在抽搐。 后面又是洗胃又是挂水的,足足抢救了一个晚上孟庭许都没醒。 直到天微微亮,医院门口外围着护兵。 这是外国人开的医院,若是国人开的,早就将里头也围成一圈。 待孟庭许缓缓睁开眼,望见白花花的天花板才知道自己躺在医院。环顾四周,除了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护兵,并未有其他人。 那护兵见他苏醒,急忙出去找医生进来。 一番检查,他才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是食物中毒。想到秦淮川和他一起吃的那顿饭,以为他也中毒了,开口第一句话就问:“他还好吗?” 护兵知道他问的是谁,上前回答:“监督无事,并未中毒,有公务在身,忙去了。叫我在这里看好孟先生,等他回来。” 孟庭许听了,心里开始猜想,好一阵没说话。 瞥见外头出了一丝太阳,忽然又问:“怎么出太阳了?” 护兵说:“已经是早晨了,您昏迷了一整晚。” 没想到已经过了一天,孟庭许挣扎着坐起,就要走。 护兵赶紧拦着,怕人丢了,等秦淮川回来自己要遭殃,焦急地说:“孟先生您还病着,不能下地啊!” 一晚上没回家,孟幼芝在家肯定担心坏了,说不定正到处找自己。孟庭许急着回家看看,也顾不上护兵说什么话,执意要走。 刚推开门,就见外面还站着两个护兵看着门,根本走不了。只好又回到病房,询问护兵:“我昏迷这期间有没有人来医院找过我?” 护兵摇头:“没有。” 孟庭许又问:“你们监督有说什么时间来医院吗?” 护兵继续摇头:“他没说。” 孟庭许无奈地转过身,推开窗往外望去。没曾想下面围了一圈的护兵,更是无望。这里犹如牢笼,插翅难飞。 加上他身体虚弱,走了两步就开始眩晕头痛,恶心极了。躺回病床上,才缓和过来。 这时护士推着药进来,让他把药吃了,挂了水,等会还得打一针。 孟庭许眼底灰青,早就没了精神,一言不发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许是药物的关系,片刻就睡了过去。 秦淮川从昨日出事后就一直在查是谁在鸡汤里下的毒。 把美味饭店的厨师和老板全关进了警察厅,亲自在一旁听审。 折腾一晚,几个人连半个字都没吐出来点。并且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拜访秦公馆,海关总署监督长被投毒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秦淮川看着面色如灰匆匆赶来的警察厅厅长,又瞟了眼关起来的几人,说:“既然不是他们做的就把人放了吧。” 厅长一开始听说这事的时候吓得一惊,毕竟这是秦副总理的儿子,马虎大意不得,害怕真出人命便亲自来了。 听他说放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办,提议说再审审。 秦淮川冷冷盯了眼,看得人一颤。 审不出个所以然,又把人放了。 看着秦淮川坐上汽车远去的背影,他又着急忙慌的开始调动人员去美味饭店查细节。 这事儿秦淮川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警察厅要是查不清案子,就会受到上级的批评,到时候自己万一落得个失职丢了职位也有可能。 外面传得越疯,警察厅的压力就越大。 车内,气氛肃然。 范文生问:“爷,我们回医院吗?” 秦淮川顿了下,说:“你差人请饭店厨师和老板去公馆坐坐,再叫管家去青云路接孟家二小姐到家里好生招待。” “是。”范文生一向知道秦淮川的脾性,这请人去公馆坐坐可不是想去就去,想出来就出来的。办事要干脆利落,这样才能彰显他办事的效率。 车停在医院门口,秦淮川下了车。 病房内,护士敲门走了进来。孟庭许听见声音立马惊醒,浑身是汗。 护士拿着针,说:“先生,请把裤子脱了。” 孟庭许看了眼护兵,又看了眼护士。 护士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见过的屁股比你吃的饭还多,打完你还有十几个人要打呢。” 孟庭许这才掀开被褥,侧躺背对着护士。 秦淮川拐上楼梯,正好走到病房门口。站在门口的护兵立马朝他立正敬礼,齐声喊道:“立正!” 趴在床上的孟庭许感觉屁股一凉,护士涂完碘伏,针头就扎了下来。 与此同时,外面的护兵继续接着喊:“监督!” 孟庭许一听,屁股猛然收紧,身子跟着颤动。 “先生别动!”护士推药的速度徒然放慢,道:“请放松,屁股别绷得这么紧,不然我这药推不进去,打完针肌肉也会酸疼的!” 秦淮川抬手示意护兵闭嘴,自己靠在门口睨视着床前一幕。 站在一旁盯着护士给孟庭许打针的护兵瞬间立正站好,平视前方。 孟庭许尴尬地将头埋在枕头间,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根子。 等护士打完针,她替孟庭许盖上被子,才说:“晚上还有一针,今天最好不要久坐,侧躺吧。” “谢谢。”他闷闷道谢。 等护士走了,护兵也跟着走出病房,将今日情况汇报给秦淮川。 第28章 “报告监督,孟先生状况良好,医生说再住两天院观察一下,没事就可以出院了。” 秦淮川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眼神一直往里头瞟。只见那俊俏的侧脸陷入一半在枕头里,依旧背对着自己,身体微弓,看样子是决然不回头。 “他有说什么话吗?” 护兵想了一阵子,说:“醒来后就一直想出去,还问有没有人来医院找过他,旁的没说什么。” “就这些?”秦淮川还以为自己让护兵看守他,以他的性子肯定不想受到拘束,大吵大闹一顿也要跑出医院回家的。没想现在居然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些许意外。 护兵赶紧又说:“还有,他一醒来就问监督好不好。” 秦淮川眉头一跳,低声问:“问我?” “是啊,应该是担心您中毒。”他嘿嘿笑了声,“孟先生人怪好的嘞,哪有人一醒来就问别人好不好的,换做是我,怕死还来不及管他中毒没中毒。” 说完,护兵憨厚地摸摸自己后脑勺,傻笑着看向秦淮川。 结果一对上秦淮川的眼睛,立马端正表情,严肃地瞪着眼说:“汇报完毕,请监督指示!” 秦淮川冷冷别开脸,推门而入。 孟庭许听见脚步声落在床边,往被子里缩了缩。 秦淮川见状,勾唇笑笑,伸手去拉被子:“你是小孩儿吗?没打过针啊?不知道打针的时候不能动吗?” 气氛陷入沉寂。 被窝里的人动了动,好像是没什么力气与他争论。 秦淮川见他背对着自己,这边屁股又打了针,只好默默走到另一边,瞧他的脸。 “怎么了?” 孟庭许皱眉,早知自己吃个菜还要中毒,就不请他吃什么饭了。眼下肠子都要悔青了,一脸欲哭无泪。 “哪里不舒服吗?我去请医生过来。” “不用。” 秦淮川坐下,说:“我已经叫管家去接二小姐到家里好生招待,跟她说了你和我在一块儿,让她不用操心,你也放心吧。” 孟庭许听了,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秦淮川接着说:“我又不敢叫她来医院看你,她知道你中毒肯定会吓到的。家里姨太太们都在,知道你是她哥哥,必然会对她好,你就安心在医院养病,等好起来后我再接你回公馆让你们兄妹团聚,毕竟你是因为我才中毒。” 他听秦淮川这话,蓦地问:“有人要杀你?” 秦淮川点头:“仇家多了,有人想杀我也不奇怪。” “谁?” “现在还不知道。” 孟庭许呵地冷笑:“早有人看你不顺眼,确实正常。” 他行事作风颇为狠毒,孟庭许早有耳闻。再加上身份的特殊,让他在各个世家大族之间也成了眼中钉。 以秦鸿莲为一派的人,走的是打击崇洋媚外,禁烟禁赌博的路子。可有人依靠烟土做生意,这就坏了他们的发财道,便时常被针对报复。 若是除去了秦家,或者以什么暗杀意外事故解决掉秦淮川,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秦淮川听他话里有话,问:“有人想杀我,你就这么开心?” 开心谈不上,就是单纯觉得他有些时候可恶得很。非要深究起来,好像没了他,广州的港口确实不行。 “我只是觉得,假如你脾气别这么怪,嘴也别那么贱,对旁人好点,广结善缘,兴许没这么多人想着要害你。” “对旁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今日下毒,往后说不定直接提刀来砍我。再说这禁烟的事情,态度不强硬点,人人都拿我当软柿子捏,还怎么管港口?”他顿了顿,盯着孟庭许说:“你跟在我身边,也会害了你。” 孟庭许抿嘴,忽地没了话。 秦淮川说:“昨天那顿饭是我害了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既然你这么说,能帮我给光明报社的冷青松带句话吗?” “什么话?”秦淮川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我在医院恐怕要几天才能出去,我每周三都要去码头给工人们写信,请他帮忙通知一声,说我这周不去了,叫他们把信收好,下周我再去。” 好在还没开学,不然私塾也要请假个两天,这一请假,就得扣钱。 秦淮川不冷不淡地哦了声:“明明你叫我帮你去带个话就好,非要去麻烦别人,你是不信任我吗?” “我是怕麻烦你,而且你身边的人个个生得凶悍,去了怕吓到他们。” “不麻烦,我让范文生亲自去总行了吧?你觉得他生得吓人吗?” 孟庭许说:“我没觉得他吓人。” 秦淮川苦着脸问:“那我呢?你觉得我生得如何?” 俩人视线碰撞,愈发安静。 秦淮川长得英俊,仔细端瞧,鼻梁高,瑞凤眼,眼尾微微翘起,眉弓英气。 含笑时温柔又多情,冷淡时拒人千里之外。 说来这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他的脸。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这个人要自己看他脸,还一副坏坏的嘴脸。 孟庭许挪开视线:“我评价这个做什么。” 秦淮川搬了凳子坐到床头,笑着问:“你说说,我想听。和那个……冷青松相比,如何?” 孟庭许心里顿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比的?” 第29章 都是男人,都长一样呗。 秦淮川听他这么说,想的却是原来在他心里,冷青松根本与自己无法相比,他居然还自降身份来计较。一想,心头甜滋滋的。 果然,自己在孟庭许心中就是不一样。这外人和内人,一下子就分开来了。 心情好点了,压抑在心中的那股气忽然就消失了。 昨晚见孟庭许抽搐时的样子,当真杀人的心都有了。若不是按捺着自己,早就带人掀了美味饭店。 等到了警察厅才冷静下来。 孟庭许屁股一阵刺痛,酸胀得厉害。 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屁股疼,打针的那一条腿隐隐发麻。 这一想,岂不是方才自己打针的场面都被他看得精光了。 孟庭许后知后觉地羞了脸,一股强烈的羞耻心涌上心头,瞬间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第十六章 百合 秦淮川静默地打量他几眼,替他掩好被角。 “你先养着,我还有事要办,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不用担心二小姐,有家里人看着。” 孟庭许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秦淮川肯定忙,他在这里坐着反倒让自己浑身不自在。于是要下床送他,想赶紧打发走。 秦淮川瞧出他的意思,没说什么,他要送就让他送。下楼,到了医院的花园。 秦淮川跟在孟庭许身后见他走路姿势不太自然,回想打针一幕笑了笑,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就送到这儿吧。” 孟庭许巴不得就到这里,那人也不早些开口,害他昏昏沉沉硬撑着到了花园。 “慢走。” 秦淮川低头盯着他的脸,说:“啧啧,被赶了。” 整个人从医院出来又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门口来了辆汽车,开车的是个护兵。 花园种植了许多白玉兰、吊竹梅、紫荆花、紫薇、青皮木棉,该开花的都开了。春日梧桐,夏日荷花。幽幽暗香浮动,比病房里的味道好闻。 护兵说:“孟先生,咱们回去吧。” 孟庭许望着云端一角的太阳,说:“坐会儿。” 心里却有些不安,片刻,还是站起来回了病房。 身体沉重,一睡就到了晚上。 护士推开门进来,他自觉脱了裤子。 又怕门口突然出现个秦淮川,回头叫护兵站在门口守着,把门关了。 护士取了针,咯咯笑:“明日还有两针,还是打这边吗?” 孟庭许翻过身,说:“那就换这边吧。” 打完针,他叫护兵去开窗。 月光清晖明亮,侧身仰头就能看见。许是白天睡得久了,夜晚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隐隐感觉身后那扇门总会被人推开似的。 秦公馆内。 太太们吃了晚饭,带着孟幼芝上楼,问她会不会打牌,孟幼芝摇头,文静地坐在沙发上。 苏敏敏见秦真跟在孟幼芝身边跟了一天,拽着他上了牌桌,说:“别拿你那枪去吓唬她,小心惹你大哥生气。” 秦真笑着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吧,小妈。哥有要紧事忙,叫了好多护兵,管不着我。” 秦真玩儿心大,忙不迭又跑去找孟幼芝,要带她去后花园参观自己收藏的玩意儿。 孟幼芝不想给哥哥添麻烦,在别人家不敢使性子,只好被拉着满栋楼跑。到了后花园,秦真开了灯,提着桶干草往马厩方向走。 边说边指着后花园:“你看那儿,那是我家的荷塘。里面有我养的鲤鱼,乌龟。你再看这边,从花园往后走,还有跑马场。” 孟幼芝没吱声,跟在后头警惕地四处打量。 秦真说着他喜欢的东西,爱玩儿什么,把家里布局说了个遍,就差拿张纸告诉她后门从哪儿出,狗洞去哪儿钻。 说了半响身后都没个响动,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听了吗?我同你说话呢。” 孟幼芝盯着他。 秦真放下铁桶,又问:“喂!我说我跟你讲话呢!你怎么没反应呀?”说完,还在她面前挥挥手。“你是哑巴吗?” 孟幼芝杏儿眼水灵灵的,气质如兰花般。整个人生得又白净,跟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 秦真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感觉很是诧异,知道她是孟庭许的妹妹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当初就是因为看见孟庭许谈吐优雅大气,不卑不亢,很是对他胃口。 比那些什么畏首畏尾的教书先生好多了,自己也喜欢,便静下心听他教学。 这会儿拉着他妹妹,几句话下来,俩人性格似一个鼻子出气,相像极了。 秦真蹙眉,有点儿生气。可对方是个女孩子,比自己年长几岁,只好绅士地让开道,说:“你走前面,在家里我最大,所有人都要听我的,你别怕。” 吹完牛,提着桶子就绕到她身后:“孟幼芝,走啊。” 孟幼芝个子矮,年长秦真几岁。秦真生得高,他十三的年纪,心智还不成熟,说话咋咋唬唬也不温柔,故俩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 她只好沿着走廊往里走,过了荷塘。忽然眼前一亮,看见后花园一棵榕树下围了一圈人。隐约闻见一股刺鼻的腥味,她驻足一顿,瞧见两个男人趴在地上,手上和嘴里不断冒出血。 吓得猛然一惊,下意识就要喊出声。 秦真侧身朝榕树下看了眼,急忙拉着她退到一旁,压低声音说:“你别看,我大哥办事呢。”接着,将她带到了后面马厩。 第30章 他从铁桶里拿出马草,递给孟幼芝:“看,这是我养的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马的鼻子。 孟幼芝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转醒,脸色发白,手里颤颤发抖。 秦真握着她的手腕,教她喂马。又想男女有别,立即放开,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她的袖子,挪到马头旁边:“它脾气很好的,你多喂喂它,它就愿意给你摸。” 她空洞的双眼微动,无力地抬手摸摸鬃毛。 “看吧!是不是?它愿意给你摸了。平时它还不想让陌生人摸呢,你……你反正,它愿意的。” 孟幼芝轻飘飘地问:“你大哥,是坏人吗?” 秦真瞪大眼睛:“我哥怎么可能是坏人,你别瞎说!” “那刚才,他……他。” “刚才怎么了?” “我看见他手里拿着刀,他是不是……把那两个人的手指……砍,砍下来了?”孟幼芝越说越小声。 秦真说:“那是他们活该!他们给我大哥下毒,要害他的命,就该剁了双手喂狗!” 孟幼芝失魂,后脊梁骨发凉,眼眶通红。 秦真越发来劲儿,狠狠道:“换做是我,要是敢下毒毒我,我不仅要割掉他们的双手,还要挑断他们的双脚!” 孟幼芝顿时沉默了,猛地又退后两步,说:“你是魔鬼!你哥也是魔鬼!我要回家!” 秦真一听,孟幼芝说秦淮川是魔鬼,他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一脚踢开铁皮桶,喊道:“我哥不是!我哥不是!是有人故意给他下毒,我问了管家,那个下毒的人还毒了你哥!” 哐当巨响,铁皮桶滚进了马厩。马受了惊,一下子朝天踢去,正好一脚踹向孟幼芝。 榕树下,秦淮川丢下菜刀,脱去手套。 范文生看他脸色,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叫人扶起地上的厨师。 秦淮川玩了会手指,说:“味道怎么样?我厨艺肯定是没你们好,这道毛血旺还得厨师长做的才好吃。” 厨师长看着地上那盆血旺,身体为之一顿。 “监督厨艺高超,菜做得极好,我自愧不如。” 说完,垂眼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秦淮川摇摇头,啧啧一叹:“我对厨艺一窍不通,就会乱砍一通,好在是做毛血旺,换作是其他什么肉菜,刀工肯定是不如你的。家里厨子只会做些家常菜,广东菜吃腻了也想吃点湘菜杭帮菜。这些都是厨师长拿手的,我想请你来公馆做私家厨子,工资你开,要多少都可以。” 俩人听得出来这话里有话,不敢驳了面,更不敢拒绝。 怕自己也像地上那盆血旺一样被剁得稀碎,也不敢言语。 秦淮川搅着手指,挑眉说:“今日不光请二位来吃饭,我还请了美味饭店的老板。他没给跟你们说吗?” 厨师长怂着脑袋,摇头。 “现在出了这件事情,往后哪家饭店还敢要你们。纵使是敢要,也没人敢去饭店吃饭呀。”秦淮川冷笑,“其实他该说的已经给我说了,不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了。我没什么手段,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我向来是非分明。倘若不从警察厅带走你们,那些人会如何待你们俩?一日不结案子,你们就会被关在里面一日。” 话已经挑明,俩人也不再沉默。 要是秦淮川送他们回去,关一辈子都是可能的。 厨师长说:“我也是受人胁迫,没办法才这样做的啊!”他跪在地上,膝行到秦淮川跟前,磕头道:“我兄弟二人,是真的不敢反抗呀!秦大少爷,苦杏仁是我放的,跟我弟弟没有关系。您放他走,我去警察厅自首!” 他弟弟一听,跟着跪下吼道:“不是我哥!是我撺掇我哥放的!要自首也是我去!” 秦淮川听着声音耳朵疼,捏了捏耳垂说:“受谁胁迫?” 厨师长语气颤抖,咬牙说:“没看见正脸,听口音是汕头的。” 范文生插嘴问道:“现在就说了,怎么在警察厅的时候不说?” “那人讲就算我们进了警察厅也会捞我们出来,叫我们不必担心,只管照做。”厨师长愁眉苦脸,哪知秦淮川不按套路出牌,把自己带回了公馆,更不知道他要毒的人是秦淮川。 旁人要想从秦公馆捞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下好了,小命不保。 “你们在哪儿接的头?” “东兴大街,那间新开的胭脂铺子后街。” 秦淮川心里想,汕头口音,能从警察厅完好无损的把人捞出去,除了内部人员以外,其他人还真不行。 想了一圈,汕头口音的倒是没有。 又问:“你确定是汕头口音吗?” 他点头:“是!我确定!”怕秦淮川不信,又说了句:“我生怕事后他不救我兄弟二人出去,留了个心眼儿,跟踪到了他的住处。本想讹钱……唉,也不能说是住处,他进了草堂药房后又去了对面文具店。” 这么说,跟墨宝文具店有关系了。 秦淮川恍然,让听差的带两人下去。抬头仰望夜空,月光穿透薄薄的云层照射下来。 他又叫人备好车,打算去一趟医院看看孟庭许。 哪知后院忽然吵闹起来,管家奔跑到他面前,急得一脸汗水,喊道:“不好了!孟家二小姐被马踢破了头!” 秦淮川恐惧地一怔,急忙跑向马厩。 第31章 一路上听管家说了事情经过,见到秦真的瞬间抽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秦真被巨大的力量扇倒在地,瑟瑟缩成一团。管家见状立刻去扶,结果被秦淮川冷冷呵斥一句:“不准扶他!让他自己站起来!” 众人吓得楞在一旁,不敢喘气。 孟幼芝捂着额头踉跄几步,看见秦淮川上前就问:“我哥呢?他怎么样了?我想见他!他身体不好,他不能……不能中毒!” 秦淮川显然慌了,本来孟庭许就因自己的缘故被人下毒,看他跟妹妹相依为命,颇为可怜。如今他妹妹在自己家里被踢破了头,明明说了让他不要担心这种话,眼下又做不到,两边都不好交代,顿时心情很是郁闷。 差人请了医生,自己亲手给她按压,防止出血过多。 这一惊,姨太太们闻着声就来了。 见孟幼芝满脸是血,赶紧围着她进了客厅。 赵娴最后一个下楼,一问才知是秦真叫马受了惊,伤到了孟幼芝。进门时看见秦真哆哆嗦嗦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拧着他耳朵就带了过去。 良久,匆匆提着药箱的医生也赶来了。 听差的带着他进了客厅,进门的一刹意外地一顿。 这架势,仿佛进了战壕。 秦淮川说:“快给她看看!” 医生先是检查了伤口,又询问是怎么伤的,才说:“好在伤口不深,只是破了皮,流血流得多,这种情况是要打破伤风针的。” 孟幼芝满心是孟庭许,僵直地坐在凳子上哪管医生说了什么,只问:“我哥哥到底在哪里?” 秦淮川垂眼,安抚她:“在医院,现在太晚了,明日早晨我带你去见他。你先听医生的话,打针,好吗?” 孟幼芝瞪着眼看他:“你害了他!” 秦淮川抿嘴:“是,我的错。” 孟幼芝撇头,眼泪流了下来,默不作声。 心疼哥哥的身体根本受不住折腾,从前在家也是锦衣玉食,一点儿风都不敢让他吹。后来得了一位老中医指点,喝中药调理才好了些。 赵娴翻了个白眼,说风凉话:“不就破点子皮吗?这有什么?再说是那畜生踢的你,又不是我家真真踢的你,何必在那儿哭哭啼啼的?” 秦真急忙扯赵娴的睡衣:“妈,你别说了。” 他脸上还火辣辣的疼。 柳眉烟急忙拿来祛疤痕的药膏:“二小姐,你别跟二太太生气,她不是那个意思。这祛疤膏特别管用,你拿着,等伤口好些了涂抹在额头上,半个月就消了。” 秦淮川叫秦真进来道歉,这事他有错在先,被那一脸血吓到了,自知理亏,急忙诚恳赔不是。 等医生包扎好伤口打了针,众人散去,秦淮川让丫鬟带着她去了客房。 客厅留了盏照明的灯,秦淮川独自坐在客厅里愁眉紧锁。坐了会儿,起身出门。 病房内寂静无声,已是半夜。 孟庭许猛地从床上坐起,心里越来越难受,说不清什么缘由,看着外头月色朦胧,披上外衫就下了楼。 看门的护兵早坐在门口昏昏睡去,连开门的声音都没听着。 秦淮川穿过医院走廊,立在病房门口好一阵才吭了声。 吓得护兵蹭地站起来:“监督!” 秦淮川瞥了眼,问:“里边儿怎么样了?” 护兵说:“晚上又打了一针,没什么动静,应该是睡了。” 得知孟庭许睡了,他轻轻拧开门,探头一瞧,床上空着。 护兵跟着一看,瞪大眼说:“不对啊!他!他明明在里面睡觉的!” 秦淮川焦躁起来,连忙走去床前确认,伸手摸了摸,余温仍存,应该刚走不久。 转身到了医院走廊,询问值班的护士有没有看见。 那护士摇头,说并未看见。 又想门口还有护兵,要是真的跑出去了,他一定会被发现,想来孟庭许还在医院,便四处寻找。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竟觉得时间漫长无比。 终于走到医院花园,在那一簇一簇的花丛里,看见了一道清冷的背影。 秦淮川放慢脚步,缓过气息,盯着他没动。 他就像月光下的一株百合,含露或低垂,从风时偃抑,散发着幽香,让旁边的花儿都失了颜色。 孟庭许望了会儿月,一股冲破脑门儿的咳嗽声从胸腔响起。他捂着心口,疼得发慌。 叹了声,转身打算往回走。 不料一扭头就看见了秦淮川的脸,神情在黑夜下隐忍克制着什么。 孟庭许擦去嘴角溢出的沫子,眼皮往上抬了抬,时空静止,无端躁动的情绪也徒然平静了下来。 他开口问:“你出去,他们没来杀你吧?” 秦淮川说:“没。” 孟庭许继续问:“事情办得好吗?” 秦淮川说:“有了点眉目。” 孟庭许哦了声,又问:“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秦淮川想了想:“不知道,就觉得应该过来。” 有一句说一句,说完俩人都不开口了。 秦淮川盯了片刻,才走过去。 孟庭许对他忽然的温柔有些不解,疑惑着,心想是不是他外头的事情办得不顺心,又想他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并且下毒这样的事情还是挺严重的,不免多出一份担心。 第32章 可一回过头来再想,自己没必要担心这些有的没的,立即打消了念头。 只瞧他慢慢靠得越来越近,连身上的味道都能闻见。 孟庭许抬眸,清澈的眼睛闪了闪。容貌甚是清秀,越看越是心悦。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袭来,慌忙往后退了小步。又见秦淮川脸上闪过一丝难过,好像自己受伤了似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晃眼一看,脸上又没了表情。 顿时摸不透,只好也盯着他。 秦淮川一边伸出手背量他的额头,嘴里说:“庭许,你身子怎么病的?” 孟庭许躲开,说:“小时候病的,不要紧。” 第十七章 讨好 秦淮川说:“不管如何病的,总得有个由头。” 孟庭许说:“生来就有病,大喜大悲碰不得,算命的说我活不长。” 那算命的还说,命格有变,遇贵人才得以解。 秦淮川一愣。 “算命的说了不算,封建迷信,有什么可信,你宽心就好。” 说完话,问他回不回。 孟庭许这次放慢了脚步,说:“你走前头。” 两边屁股都打了针,走起路腿疼得厉害。又是因为体质的缘故,晚上还瞧见早晨的那一针泛着青红。 上了医院楼梯,护兵见两人回来顿时精神百倍,站得笔直。 孟庭许说:“这里没有你睡的地儿,你回家去吧。” 秦淮川酝酿了会,想把孟幼芝受伤的事情告诉他。 俩人互相瞅了几眼,孟庭许问:“有事?” 他摇摇头,心虚极了。 “既然无事,你该回去。” 秦淮川站起来:“好吧。” 说来也怪,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去。孟庭许听见关门的声音才躺下,胸口越发疼得死去活来。 翌日天刚亮,孟幼芝就跟着秦淮川来了医院。 敲门进来的瞬间,孟庭许惊然僵直了身体,眼神看向门口站着的秦淮川。 不是说好了不让妹妹知道的吗? 瞥见孟幼芝额头上的伤口,他掀开被子就要上前去找秦淮川问话。秦淮川抬脚进了病房,走到一侧准备把昨晚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孟幼芝见状急忙说:“哥哥别起来,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已经打了破伤风擦了药,无碍的。” 孟庭许托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眉头一皱,问:“你跟我实话,到底怎么受伤的?” 孟幼芝眼角滑下一滴泪,泪汪汪地看着他:“是我……是我摔的。” 他妹妹说谎时心跳会加快,有点结巴,打小就不会骗人。现在看来,这伤口肯定不是她自己弄的。孟庭许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余光扫见秦淮川一脸严肃。 孟幼芝不说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害怕因为自己让哥哥丢了秦公馆家教的工作。 而此刻深知妹妹脾气的孟庭许没再问下去,明面上不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孟庭许问:“能送她回家吗?” 秦淮川抬手,叫听差的护送二小姐回去。 病房内只剩下俩人,外头正好送来了早饭,秦淮川端茶送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孟庭许坐在床边,吃了两口,说:“我想明天出院。” “庭许。”秦淮川温声叫他,又道:“你还未完全恢复,等痊愈后再出院吧。” 勺子落在碗中,清脆响了声。 “我知道,是我没照顾好你妹妹,我向你赔不是。但你的身体要紧,还是等医生准许了再走,好吗?” 孟庭许没应,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 一年前,在那个狂风肆虐的雨夜,南下的货船忽然与海底礁石相撞,导致船体开始倾斜,船员四处逃窜。 大量海水侵入船舱,巨大的浪潮差点儿带走孟幼芝,如今每每回想起来都心惊胆颤的。 越想心就越难受。 孟氏乃是杭州第一世家大族,门中富贵,孟庭许自幼过着奢华糜烂的生活。吃穿用度一律是上流阶层的标准,只是家主古板守旧,随着新潮流发展,思想渐渐落后。 族中人心怀鬼胎,同床异梦。将家族财产挥霍一空,陈旧老套的观念已经不再适合新时代。 孟家家主去世,习惯花钱大手大脚的族人却依旧不知拘束,坐吃山空,仍然过度挥霍。 面对着这亏空巨大的钱庄,再也支撑不住,族人四散奔逃。 终究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说什么都已无用,只留下无尽凄凉。 现下身边只剩下孟幼芝,说什么也不能把她丢了,更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秦淮川见他不言语,想讨好他,便亲自拿起勺子将白粥送到他嘴边。 “喝点吧。” “不用,我不喝。” “还是喝点吧,早饭是要吃的。” “不必你亲自喂我,我不喝。” 孟庭许躲闪,那勺子追着他又送到嘴旁。他继续躲,秦淮川继续追,不依不饶,非要他吃下清粥才行。 这一行为直接惹怒了孟庭许,一掌就推开了秦淮川的手,勺子啪地摔碎在地上。 清粥飞溅,站在门口的护兵猛地推开门。 孟庭许恼道:“我说了我不喝!” 这一喊,门口的护兵吓得一愣,跟着又出现了个人,瞧着洒在地上的粥,顿了顿。 第33章 孟庭许抬头,见门口站着冷青松,下意识脱口唤他名字:“青松?” 冷青松一脚跨了进来,说:“我去你家找你,遇见了幼芝,她说你病了在医院,所以就来看看你。”说着,他放下手里提着的水果篮子。“要紧吗?是哪里不舒服?” 一番问候,冷青松才扭头看向坐在床头的秦淮川,打招呼道:“秦家少爷,久仰大名。我是光明报社的记者,也是庭许的朋友,我叫冷青松,幸会幸会!” 秦淮川冷冷瞥了眼,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回头看向孟庭许:“你们聊。” 走出去的时候还顺带帮他们关了门。 被冷青松看见刚才尴尬的一幕,孟庭许不自然地收回视线,怕他笑话,又怕他误会自己和秦淮川的关系,急忙去捡地上碎了的勺子。 冷青松立刻蹲下,说:“你歇着,我来。” 孟庭许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他边笑着边捡了碎瓷片:“哪里的话,你是病人,就该好生休养,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放好勺子,又朝四周打量。“刚才我一到医院门口就看见楼外围了一圈护兵,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是那位海关监督在医院。” 秦淮川中毒的事情除了身边的人知道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晓得。冷青松是做新闻的,要是让他知道秦淮川被下毒,肯定第二天就登上报纸闹得广州人尽皆知。 况且秦淮川还在找背后凶手,打草惊蛇定然是不好。 孟庭许想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向冷青松说这件事。 他找了个理由搪塞:“在公馆补课时受了点寒气,晕倒了。秦淮川刚好在,就送我来了医院。我明天就出院,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我。” 冷青松心里一紧,心疼极了。 伸手去抓他的手,说:“我就说这冬天应该多做几件厚些的衣裳穿,你本来就容易着凉,秦家虽然不小气,但也不至于在房间里连个火炉子都不放吧?” 孟庭许笑了笑:“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广州冬天又不冷,你见过谁家冬天用火炉子的?” 冷青松跟着笑起来:“也是,你看我这脑子,想的竟以为我还在国外留学。英国的冬天格外冷,不如广州好,那边不暖和。” 俩人聊了几句,冷青松见他刚才正好在吃早饭,想着被自己打扰了,忙着要削水果给他吃。 这才收回手,拿刀削苹果。 第十八章 苹果 冷青松削着苹果,一会儿抬眼看他,一会儿低头。 望着桌上的白粥想了会,看样子秦淮川对他还算不错,可对于一个家教先生的身份来说又太过于不妥。何况他亲自来医院守着人,加之楼下的护兵,猜想二人关系比自己想象中熟络。 不禁醋了起来。 因自己手中握着海关总署几个处长和科长的照片,本想等事情再发酵几日,待秦淮川发出声明了再刊登新闻。结果等到现在,海关和警察厅连点风声都没有。 眼下正好撞见秦淮川在医院,想旁听侧敲打听一下那晚的事情。这接不接受采访是他的事,但这工作是一定要做的,准备等会单独找秦淮川问问看。 冷青松将苹果分成两半,怕他不好拿,又划成小块递给他。 孟庭许接过,说:“谢谢,你也吃。” 冷青松笑盈盈地看着他:“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我替你买去。看你的面色还是有些泛青,明天就别出院了。”他压低音量,“我瞧着那个秦淮川并未为难你,你们俩......相处得挺好?” 一点儿都不好,把幼芝伤成那样,他正要质问发火的时候冷青松进来了。 嘴里说:“就只是雇主和雇员,哪有什么相处得好不好。” 冷青松咬了口苹果,听他意思有些牵强,便道:“嗐,若是做得不高兴,这工作不要也罢,辞了就是。我知道你算数不错,我家正好缺个账房先生,你去我家帮忙也行的。” “冷叔叔不是跟你在......闹别扭吗?为了我的事情你又要回去,我怎么好意思找你帮忙。” “哪儿的话,为了你,我也愿意。回去不过是受点气,比起让你高兴,我宁愿挨骂。” “青松,谢谢你。”孟庭许垂眼看着手里的苹果,“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时常接济我和幼芝。这半年来,如果不是你帮我们,老实说我们在广州也无法安身落脚。但是不管如何,我总不能一直靠你帮扶。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依靠谁,依靠成了习惯,自己也就失去了生活的能力。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无论生活再怎么艰难,我也要靠我自己的能力养活幼芝,你就别再为了我的事情回家和冷叔叔闹得不愉快了。” “你总是这样,对你好一点就跟欠了我多大人情似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强求了,我尊重你的想法。” 聊完,时间也过去了半小时。冷青松要出去方便,顺便从秦淮川口中打探消息。 推开门,果然秦淮川就坐在门口一侧,闭目养神,两位护兵庄严地立着,不敢动弹半分。 冷青松笑着从包里掏出一盒香烟,说:“多谢秦监督照顾庭许了,他一向体虚,又是冬天,感冒总也好不了。”他将香烟递上前,“还好碰上您在家,您是个负责任的雇主,我替他感谢您了。” 秦淮川没接,眼神从他手中的香烟落向袖口。袖口微湿,应该是沾染上了些苹果汁。冷青松笑了笑:“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这是刚才给庭许削苹果不小心蹭到的。” 第34章 说来说去,话里总离不开孟庭许。听他的意思,孟庭许也没把自己中毒的事情告诉他。 故意问:“他说他只是受了风寒?” 冷青松点头:“是啊,他的身体我是知道的,药不离身,我父亲帮他诊过脉,说胸痹要治好,就得一直吃药,针灸。我总劝他跟我回家治疗,可他性子倔,不肯。如今又不敢惹他生气,也只能哄一次算一次了。” “你待他,可真是真情实意。”秦淮川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唏嘘。 冷青松得意地歪头一笑,说:“他毕竟还要养幼芝,兄妹两人日子过得清苦,我能帮就帮。上回也是,幼芝大半夜去码头可吓坏他了。” 秦淮川一顿,问:“你怎么知道孟幼芝去码头?他告诉你的?” “这倒不是,是幼芝给我说的。我唯恐他俩出事儿,好在有您接送他们回家,我也安心了。”冷青松皱起眉,见他不接,假笑着收了手里的香烟。“说来还挺玄乎的,您知道码头货船那事吗?” 秦淮川冷眼瞄了一下他,心里早就明白这人要问什么,假装绕这么大个圈子。索性将计就计,反正他已经故意将有人下毒给自己一事宣扬出去,目的就是要给警察厅压力。正好现在冷青松也在,他拿着一流的新闻,再添油加醋写些二流的稿子,到时候不仅仅是广州,邻省的人也会知道广州的警察厅办案不利,到最后就不单单是压力的问题了。 这恰好是他想要的。 “码头的事情,你不是知道吗?园子那晚的照片是你拍的吧?” 冷青松面容僵了下,随即恢复笑容:“哎呀!是啊!还是什么都瞒不过监督。照片是我拍的,但这警察厅一直没个消息,我就算拿着照片也无法指认是谁运的货不是?要是得罪了那些科长处长的,报社就难开下去了。”话已经铺垫到这个份儿上,他开门见山地问:“您知道是谁放那货船进码头的吗?” 秦淮川见他双眼睁得老大,面相看起来是个读书的,但里头却有八百个心眼子。虽多,可这八百个心眼子,没一个能看,全都蠢透了。 “货船的案子又不由我来审,我如何得知是谁放进来的,你要问警察厅去。”说完,假意揉了揉额角,唉了声。“我也是受害者,想查明案情却总有人从中阻拦,差点儿丢了小命。要不是孟先生替我挡了这场祸事,广州或许就没有我秦淮川这个人了吧。” 冷青松心脏咯噔一跳:“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事跟庭许有关” 秦淮川把头一低,双手交叉抵在脑门上,毫不掩饰痛苦之情,道:“是,我没有察觉到,是我对不住他。” 这回,换做是冷青松急了,又想楼下那么大阵仗的护兵,敏锐的觉察到跟孟庭许住院有关,连忙跟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监督能告诉我吗?如果我去问庭许,他定然是不肯说的。” 果真是上钩了,这鱼饵确实放得好。 一边想冷青松是个心有志向能力却不足的,又想他竟然这么紧张孟庭许,可见对他的感情不一般。一时讪讪,揣测一墙之隔的孟庭许好没良心。 对冷青松就没脾气,有说有笑。对自己愣是跟见到仇人一样,恨不得把他咬碎了。 秦淮川神色悲伤,转头说:“货船走私烟土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以你记者的角度来看,出了这档子事儿,肯定我是最生气的那个人。也是我看管关口不严,才有了漏网之鱼。断了人家的财路,招人厌恶。想是哪个王八羔子,为了这事给我下毒。”说到这时,他看见冷青松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于是继续道:“前日孟先生请我去美味饭店吃饭,我瞧着他身子虚,就把自己的份儿给了他喝。结果那毒就下在了鸡汤里,是我,我没看好他,都怪我。” 听完,冷青松猛然一下子站起:“这些人简直是视人命如草芥,无法无天!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什么野蛮人的时代,怎敢青天白日的就在饭店里下手!庭许那样的身躯,如何遭得住毒物?宁愿自己受着,方才问他他也不跟我说!” 秦淮川仰起头,装作诧异地问:“他没给你说吗?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他肯定会告知你,没想到他连你也不信任,这是没把你放在心里呀!” 冷青松气得捏紧拳头:“那警察厅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公家粮食难不成但凡是个人都能吃?” 秦淮川叹气:“是啊,凶手一日抓不到,孟先生就一日得不到公平。他又老实,被欺负了也不吭声,我简直拿他没办法。冷兄觉着……有什么法子可以用用?” 已经将他气得半死了,一想,连秦淮川都没办法,那就只好把这件事情闹大,最好闹到北平去。再者敢给秦淮川下毒,对方势力可见厉害。 他相信正义一定会战胜黑暗,要让这件案子水落石出,揪出那些肮脏的交易,急着回去起稿子曝光此事。 本想再进病房看一眼孟庭许的,结果秦淮川劝阻说:“既然他不想让你担心,你就别进去了。这边有我,里外都是我的人。” 冷青松从一开始的试探到现在态度一下子转弯,忙着把孟庭许托付给他,感谢他照顾,还说要给警察厅施加压力,要一棒子敲向幕后黑手,让那些暗处的人知道平民百姓不是这么好骗的。 差人送走冷青松,秦淮川冷笑了声,伸手拉松衬衣领口。 第35章 什么英国留学回来的愣头青,三言两句就给他绕进去了。论忽悠人的本事,他是厉害。但唯独有一人清醒,还给他甩脸子,就是里面那位。 他轻声走进病房,看见里头漆黑一片,床上躺着的人似乎已经入睡。秦淮川余光扫向床头,盯着摆放的水果篮子,将其提了起来。 孟庭许翻身转过来,被角掉落,声音糊糊的:“青松,谢……谢,苹果。” 秦淮川停顿了一下,拉起被子一角,准备给他盖上。 他偏头去听。 “苹果......很好吃。” 很柔软的语气。 秦淮川捏紧水果篮子,嘴角抽动,狠狠摔下被子。 出了门,将水果篮子扔给护兵。 护兵以为是秦淮川犒劳自己,傻傻笑道:“嘿嘿,谢谢监督奖赏!” 烦得慌,睡着了还念着冷青松。 苹果究竟有多好吃? 秦淮川越想越气,凶道:“把它给我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护兵拿着苹果的手僵在嘴边:“......是!” 晚风轻柔,他提着水果篮子来到医院堆放垃圾的地方扔了进去。 可惜了,那么美味的苹果,怎么就给扔了。 第十九章 胭脂 夜色弥漫,街道空无一人。 秦淮川在医院受完气回了公馆,范文生出门迎接,见他一脸不愉快,赶紧叫人把车停好。家里仆人从车上搬了七个箱子出来,迅速走进大门。 范文生这边已经打点好一切,晚上要向他汇报工作。 跟着人上了楼,管家说已经烧好水,故等在浴室门外伺候着。 秦淮川摘下手套,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心烦地扔到一旁,大概是闻出了一股烟味。 管家要捡起来,秦淮川立马说:“要不得,把衣裳扔了吧。” 管家呆愣地点点头,这衣裳是好料子,还是专门从上海定制的,扔了实属有些浪费。 范文生在一旁瞧出点秦淮川的意思,说:“老徐,去扔了吧。这衣服穿不得第二次了,味道实在刺鼻。” 管家笑一笑:“是,我也瞧着有股子怪味儿。” 说完,正要离开。 秦淮川忽然推开浴室的门,围着浴巾,头顶抹着白花花的泡沫,说:“车上搬下来的箱子,明日你送去青云路孟宅。” 接着“哐”地一声关上门。 管家看向范文生,问:“副官,什么箱子呀?” 范文生摸了摸下巴:“我也不知道,去看看?” 俩人下了楼,到了客厅。 管家拿着小刀划开纸箱,刚打开就闻见一股浓浓的果香味,掀开垫在上面的报纸一瞧,塞得满满当当的苹果。 他伸手盖上,嘘了声:“这么多!全是苹果!” 范文生抿嘴:“爷倒是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多人家也吃不完。要是明天他不要,你还得搬回来。” 管家哎哟道:“那怎么办?还搬吗?” 范文生抱着手臂想了会:“搬呀。” 反正这差事没落在他头上。 第二天一大早,医院来了话。 说孟庭许办了出院,自己在门口叫了辆黄包车回家去了。 秦淮川坐在饭桌上边看报纸边喝着豆浆,几位太太互相看了眼,又听传信的站在一旁说:“依照您的吩咐,撤了护兵,没人拦他。” 柳眉烟咬着手里的鸡爪,忽地问:“就这么让孟先生走了,不要紧吧?” 苏敏敏试探性地说了句:“孟先生算是有些倒霉了,我应该看好小少爷的,不然也不会伤到了人家妹妹。换做是我妹妹受伤了,我也生气的。” 赵娴翻了个白眼,撂下话:“你们非得揪着这一件事情不放是吗?我说了百八十遍,他妹妹又不是我家真真踢的,要怪就怪那头畜生去。我就说别在后院养些没用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还天天叫人搓洗马皮子。何况川儿......不是已经教训过真真了吗?还要他如何?本就是个外人,你们现在反倒是胳膊肘往外拐!” 这个女人一旦不讲理起来,谁跟她呛一句她都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秦淮川耳朵刺疼,又翻开一页报纸。 听差的等各位太太都说完了,才继续道:“还有,早晨送去的那七箱苹果被退回来了。去的时候孟家二小姐在家,一个字都没说,反正就是不要。” 赵娴一听,幸灾乐祸地说:“呵!看吧,这就叫白眼狼!好心送去的东西,人家不要,还给退回来了,多没面子。再说,不光是他妹妹,孟先生不是因为川儿中毒了吗?人家兄妹二人当然不干了,又不傻,反正跟我家真真没关系。” 话音一落,众人面色僵硬,全都看向秦淮川。 默了会,赵娴冷不丁又开口道:“这下好了,弄生气了吧?谁惹的谁赔不是去,真真的课还没上完呢,你......你怎么也得让他把课补完再走。我怕再换一个家教,真真又要哭闹着不学,他老子回来我没法交差不是?你说呢?秦大少爷?” 说时,秦淮川终于放下报纸。 脸色铁青,长长的睫毛猛然抖动,眉间紧锁,看样子是气得要发火了。 柳眉烟放下手中的鸡爪,尬笑着起身,说要回房间补个回笼觉。 跟着,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也跟着起身,闪出客厅,只剩下还在闷头喝鲍鱼粥的赵娴。 第36章 她抬起圆滚滚的眼,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回头问秦淮川:“你饱了?” 秦淮川蓦地站起身,瞥眼瞄向赵娴,随后走出客厅。 他爹是娶了个什么蠢女人,真是没眼看。 范文生跟在后头,问:“要不要重新送点别的去?” 秦淮川转身上楼,下午还要出去办公务。本来就气孟庭许没良心,对他好的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反倒还梦见别的男人。那自己也别热脸贴冷屁股了,他要做什么随他去就是。 便叫回了护兵,要看看就凭那个冷青松能否护得住他。 既然外面的人要针对自己,必然也会针对跟他走得近的人。近来身边稍微说话说得多的便是孟庭许,旁人也不敢随意贴近。那些人要是转移目标去祸害他也不是不可能,孟庭许要逞强就让他逞。 看他傲气多久。 “送什么送?把东西都搬回来,分给各房太太,余下多的给家里下人装点。” 范文生说:“那您派遣暗地里监视孟宅的人呢?” 秦淮川回了一眼,没再说什么,进了书房。 躺在沙发上翻出一本杂志看,又叫范文生进来:“那报纸写得太差,你且再放点风声,说我在回家的路上遭受了歹人埋伏,尽量说得骇人些。” 范文生会意,又叫人扯谎去了。 自从回绝了秦公馆送来的苹果,那头再也没什么动静。 孟庭许惯例按照往日去码头给人写信,上回住院的费用是秦淮川结的,照理说本来就是应该他来付钱。虽然没有破费,但手里的钱依旧是不够用的。这会儿正要去私塾领薪水,他特意穿了身教学时的青白色长衫,想继续在校长面前表现得好点。 进了私塾,听见几个也来领工资的教书先生正在讨论海关监督被人投毒的事。孟庭许在一旁听了片刻,里面多少掺杂了些夸大的内容,不禁想写这篇报道的人太过于浮夸。 他们朝孟庭许望了望,因他是这里资历最年轻实际年纪也最小,所以多少有点看不上。聊天时故意没带上他,等到管理后勤事务的主任来了,才假装上前拉上孟庭许一起说话。 他问:“哎,你知道前些日投毒的那件事情吗?” 孟庭许不爱跟人谈论这些,只好点点头,没说话。 他继续说:“现在全广州都在议论投毒案,我们猜测是张广平那群人干的。” “张广平?”孟庭许问。 “你不知道?” 孟庭许摇头。 他走到孟庭许耳边悄悄说:“税务司的,早就看不惯秦淮川了,早些年俩人在饭桌上还打过一架。肯定是他怀恨在心,想报复秦淮川。” 孟庭许问:“为什么看不惯他?” “因为交税呗,还能是什么。海关税收征税和管理,不仅仅是银行,还有金融界,都受制于税务司。” “他管理海上运输,跟税务应该不相关。” “怎么没关系?俩人因海税吵了一架,老死不相往来。一个说要设立烟土税收,一个禁烟土,你说能不打起来?” 这倒是,现在全国严明禁止烟土买卖,统一销毁焚烧,那人还搞个什么烟土税,这简直是在秦淮川的领域里撒欢,秦淮川没把他卸了都算仁慈的。 孟庭许想了想:“你说的这话真不真?” “当然真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换个人去问,谁不晓得。何况前些日子的晚上,他回公馆的路上还遇袭了。听说汽车轮胎都爆炸了,你说这真不真?” 他一片话,牵动了孟庭许的心。恍惚一怔,问:“他出事了?” 先生撇撇嘴:“这我哪知道,我也是看报纸上说的。喏,报纸就在这,你自己看呗。” 孟庭许急忙拿起报纸,看见头条巨大的黑字便是秦淮川深夜遇袭一事。 仔细读完,编辑处是冷青松的署名,心里乱糟糟的。 在私塾领了工资,折返回家。 马上又换了件平日穿的衣裳,匆匆出门。 走至东兴大街,看着外头攒动的人群,停下脚步。 自己是为何出来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见一家新开的胭脂铺子,不知不自觉就走了进去。 老板见是个年轻男子,长相标致,但穿着却破烂,布料不好,缝缝补补好几个洞。探出半截身子,对他摆摆手:“先生,我们这儿都是定制的,货好有点贵,没有您要的东西,您回吧。” 店里站了几位小姐,挑选胭脂的时候回头瞟了眼孟庭许,乍见一愣,好生清秀,虽然看起来穷,但气质非常,不由多看了几眼。 孟庭许被人注视,她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会。 他心里兜着事,倒不是很在意老板嫌弃他。慢慢走到柜台前看胭脂,又想离家后幼芝再也没打扮过,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愧疚起来。 便问:“老板,你们这儿最便宜的胭脂是哪款?我能看看吗?” 老板最烦这种买不起还要装作买的人,故意问来问去,耽误生意不说,还妨碍别的小姐买胭脂。于是他从身后橱窗里拿了一盒胭脂出来,放在柜台上说:“这款,名字叫“烟雨江南”。粉质细腻,味道清香,似香雪兰。你看看?” 孟庭许拿起盒子,轻轻打开盖子闻了闻,问:“这盒多少钱?” 老板别着嘴角,眼神上下扫来扫去,说:“就算你二百银元吧,收的是成本价,觉着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第37章 二百? 没曾想这么贵。 孟庭许只好放下胭脂盒,说:“抱歉,我......我没带够钱。” 老板一把抢了回来,指着他说:“没有钱就别来问,问了你也买不起。” 他垂着头,耳根子红了,尴尬地侧过身。 从门口走进来的小姐突然站了上前,啧了声:“老板,把你刚才给这位先生看的“烟雨江南”给我瞧瞧。” 见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带着珍珠项链,珍珠耳钉,穿着荧黄的绸缎子,是个有钱的主,立马谄笑着拿出胭脂盒子说:“小姐,您要的胭脂。” 小姐打开盒盖,刚要凑近闻就立马咳嗽起来:“天呐!你这黑心的店家,这种货色也敢拿出来卖给我?这分明就是没做好的胭脂,这成色,这粉质,还有,你说它值二百银元,你怎么不直接从我包里抢钱呢?最多二十块,盒子就占一半!”说完,拉住一旁的孟庭许道:“哎,你别走,幸好你没买,不然就被人宰了。他还想骗你钱,简直没道理,就算是最便宜的款式,也不至于拿这样的东西坑害不懂的人!” 老板一见,遇见识货的了,面上挂不住,不好得罪了富贵人,立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拿错了!给这位先生拿错了,小姐您别生气,我重新拿就是。” 小姐冷哼一声:“你跟我道歉做什么?你应该给这位先生道歉,你方才还想骗他呢。这多人都看着,你还想抵赖不成?” 老板双手作揖,连声道歉。 孟庭许勉强一笑,算是接受了。 这世道坏人很多,但好在总有好人站出来。世态炎凉,硝烟停止不久,能有这般善良的心,不多了。 她拉着孟庭许出来,望着胭脂铺子的招牌道:“你别放在心上,人人都有权利选择买或不买,全由心意,不由金钱决定的。倘若是喜欢的,我相信就算那胭脂再贵你也会买给重要的那个人。” 听完她的话,孟庭许这才抬起头看她。 见她灵动活泼,很是可爱。身后跟着个丫鬟,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他顿了顿,郑重向她抱拳道歉:“多谢小姐解围,真的......谢谢。” 她勾唇笑一笑,越发觉得眼前这人不一样,谈吐举止更显世家风范,不由好奇起来,道:“我叫金凤鸣,你呢?先生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我叫孟庭许,在学校教书。” 金凤鸣点点头:“孟先生一表人才,心胸宽阔,往后肯定有一番大作为。你这是要去哪里吗?” 孟庭许说:“正要回家。” 金凤鸣哦了声,招手叫上丫鬟。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有缘再见的话……到时候我请先生喝茶!” 孟庭许让开道,目送她远去。 真是个妙人。 他盯了会,心里忽地失落起来,想如果自己和幼芝还在杭州的话,幼芝定然也像那位小姐一般,有家依靠,有人伺候。 回想以往生活,过眼云烟,心疼妹妹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整日为生活发愁。 孟庭许拐进巷口,身影慢慢消失在东兴大街。 停在路边的汽车下来个人,他拉开车门,金凤鸣上了车,看着车上坐着的男人嘿嘿傻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表哥!表哥!我刚才表现得如何?我厉不厉害?我可是按照你说的去哄人了啊,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办到啊?” 男人目光从巷子口收了回来,微微下垂,抽出手道:“他说了什么?” 金凤鸣嘟着嘴:“他没说什么啊,问他去哪儿,他讲正要回家。” 男人又问:“就没了?” 金凤鸣又扑上去:“哎呀!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轴呢?人家孟先生都说了要回家,还一直问。秦淮川,你别跟我耍赖啊!我可是按照你吩咐的做了,我不管!你赶紧说服我爹,让他送我留学去!” 他一听,孟庭许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全广州都知道他遇袭了,就他孟庭许不知道,也不来问问他,关心关心死活。 又想,这个人心比自己还硬,生气也不至于气到这个份儿上。好歹相处这一个月以来,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了吧。 秦淮川挣开黏在身上的金凤鸣,拉开车门将她丢了出去,走前冷声说了句:“留学不是你想去就去的,别看着人家去就跟风也要去。家里不好吗?” 金凤鸣咬着牙,气道:“你个杀千刀的!我就知道你说话不算数!你这个大骗子!明明自己也去留学了,为什么不让我去?为什么啊!” 秦淮川高傲地仰起头,拉上车门,瞥眼道:“因为,我想去就去。”他朝范文生使了个眼色:“走,回公馆。” 汽车发动,轰然就飞了出去。 金凤鸣气得跺脚,嘤嘤道:“我要告状!气死我了!你这个黑心的、烂心烂肺的、只会骗人的坏家伙!” 走出巷口的孟庭许不住地叹气,又是乱走一通,竟不觉走到了梧桐巷口。 抬眼瞧去那辉煌的建筑,顿然愣在原地。 怎么就走到秦公馆来了? 第二十章 桃花 他站在梧桐树下看画栋飞甍(meng),建筑风格独特,不落窠(ke)臼。 回想起教给秦真的那篇《桃花源记》,打渔为生的人忽行至桃林水源尽头,从狭窄的空洞里出来,眼前突然变得敞亮宽阔,正如自己从身后的巷口出来一样。那秦公馆乍地一见,竟生出一丝忧愁一丝欢乐。 第38章 渔人见之欣欣向往,而他肚子里揣着心思,滋味复杂。秦家有权有势,这点事情对秦淮川来说,应当算不得什么。 孟庭许抬眼望了会儿,两眼空空,转身便离开了。 往后几日他并不再打听报纸上的消息,刻意避开了东兴大街,依旧去码头写信。 回来时先去了草堂药房,给孟幼芝买了药,额头上的伤痕满满淡了不少,这才放她出门玩儿去。 剩下不多的日子,学校要开学了。给孟幼芝交完学费后,身上便所剩无几。 孟幼芝等孟庭许出门后才敢赴约。 这日又是去秦公馆补课,孟庭许进了大门,各处家仆以礼相待。穿过走廊,见那池塘里的水涓涓流淌,花儿草的慢慢发了芽。加之今日风和日丽,碧空之下,阳光甚是暖和。 望见此番景色,心里倒是一阵舒坦,小小园景,布局很是讲究。 若池塘再大些,更有春水绿波,春光明媚的感觉。遥想江南三月,重嶂叠翠,出门踏春好不快活。 他拐进客厅,直奔二楼。 依然是管家接他,公馆内不见各房太太,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庭院里的鸟雀啼声。 自从上回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秦淮川的消息,也是自己故意不去听,所以连冷青松也没去找,窝在家中加班加点儿的给人写信。 孟庭许上了楼梯走廊,望着幽幽绿植,瞥见尽头左手最大的那间房门锁紧闭,只有壁灯微光暗影。太太们并不住主楼,生活起居都在隔壁“潇湘馆”。这里平日接待客人,只有秦淮川住这儿,有三间书房。一间是他平时办公用,一间给了秦真上课,剩下一间是私密空间,并不对外开放。他的卧房紧邻上课的书房,估计是监督调皮的秦真。 他瞧着紧闭的大门,身旁的管家说:“少爷今日不在,一早就出门处理公务去了。” 听完,孟庭许先是心里一沉,后才松了口气。 进到书房,开始上课。 教完魏学洢的《核舟记》,他收拾了教具,打算返回。 秦真却在这时揪住了他,问:“老师,你说的这雕刻的船,真有那么精细吗?看这段“舟尾横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若啸呼状。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其人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核舟从头到尾长约只八分一点,不过我手掌把玩大。何况还雕刻了人在船舱里,竟然如此神奇。你能否再多跟我讲讲这个船,我让大哥也去寻个来见识见识!” 孟庭许说:“手艺精湛者少,巧夺天工,雕刻出来的器物确实有书中描绘的精细。”他想起家中的建筑,又道:“我以前见过有一种木雕,能在石头上开花,刻出来的事物栩栩如生,美轮美奂,价值连城。要说精细,可以试着与之相比。” 秦真来了兴趣,酷爱这种手艺雕刻的玩意儿,又问:“是什么?” 孟庭许带着他来到了窗边,指着外头的建筑窗花,道:“东阳木雕、乐清黄杨木雕、青田石雕,或用于建筑,或用来收藏把玩。都是不多见的技艺,也很好看。” 听完,秦真顿时急不可耐,想要一见真容:“那要去哪里才能见一见?” 这是浙江最有名的雕刻技艺,往常家里请了最好的雕刻大师来修建门庭,说起在哪儿能见,当然是在自己家里了。 恐是触景生情,落魄流浪惹得他现在格外想家。 “要是有缘,你肯定能见的。”孟庭许说。 课后聊了几句,天色渐晚。 出门游玩的太太们回了公馆,吩咐准备晚饭。 正巧撞上要回家孟庭许,因上次孟幼芝在家里受了伤,多少有些愧疚。再者孟庭许待人宽厚,性子很讨各位姨太太们的喜欢。便叫管家将他留下来吃晚饭,怎料孟庭许推辞,赶着回家。 晚饭,秦淮川回来了。 白天处理海关事务,忙了一天。下午又想起让范文生跟的那个赶脚,得知他有了动作,时常去墨宝文具店。又打听了墨宝文具店的老板,原来是两个合伙人,其中一位正是周伟的小舅子。 赶脚除了平常运货以外,还去周家。跟踪的人说是去了周家后门等周伟的太太,俩人交谈了会儿,那赶脚的才走。 秦淮川猜测定然是周大奶奶为了弟弟的生意,又自掏腰包帮扶他。 让范文生将这消息透露给了警察厅。 不久,警察厅的人来说,案件进展到了追查汕头口音的人,在中山有了踪迹。 外头流传投毒是因为张广平,消息跟电卷风驰似的,也落入了张广平耳中。让人放了话,说这青天白日的日头好,好到自己以为天降甘霖好事连连,没想到走出门一瞧,原来这天上下了屎,骂秦淮川不去当厨子可惜了,灶头颠锅当甩锅,炒不出一盘菜。 秦淮川听了,莫名一笑。 也让人放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自己。别孔雀开了屏,照出来一看原是条狗,真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心。 张广平哪里忍得了这口气,在家摔碗砸盆,指着天破口大骂他是个“叉烧”。 而那晚孟幼芝和同学去码头取钢笔一事也有了进展,白敬姚见事情蔓延,越发不可收拾,又因周伟和几个科长的照片曝光,差遣大量人手申请调查案件,又把那名女学生请回警察厅问话。 第39章 才知,她和孟幼芝因家境贫寒,为了挣点外快替同学取钢笔。钢笔里确实有少量的烟土,但她们并不知道钢笔箱子中还有烟土,何况钢笔箱子还没拿到就被带回了警察厅。 要取钢笔的是同班同学,叫陈素心。 白敬姚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秦淮川,因干系到孟幼芝,便提前去打招呼。 秦淮川叫人去查这个陈素心,原来这位女学生是也不知道钢笔里有烟土一事。自己只是在墨宝文具店定了货,老板告诉她货来得晚,想取货的话得除夕以后。 她因跟人打赌,虚荣心促使她急需这法兰西的钢笔去与人攀比,怕被笑话就要的很急,才叫孟幼芝她们半夜去拿钢笔。 这么看来,她们去拿钢笔只是单纯的拿钢笔。 通过对陈素心的问话,矛头明确指向了墨宝文具店。 处理完繁琐公务的秦淮川落了座,几位太太唠家常,说着要去哪里玩,爬山,摘野浆果,出门春游。秦淮川吃着饭,不怎么听她们讲话,觉着没个意思。 秦真见了,忙着去跟他搭话:“哥,我想问你一件东西。” 秦淮川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秦真探过身子,笑着说:“今日孟先生教我新的文章了,里面说有一名匠人,能雕刻八分大的船,不仅有模有样,船舱内还有著名诗人,雕刻得极好!我想要这个,能否也给我找个来玩” 饭桌上忽然没了声音,众人都听见了秦真的话,纷纷跟着好奇起来。 “小少爷,你说的是什么东西?真有这么小的物件吗?八分大,那是不是得拿个西洋放大镜来看啊?” “我听得出来,是个新奇的。你说叫什么名儿?” “玉器雕刻我是见过的,我屋里就有,就如首饰般大小,不过木头雕刻的少见。” 秦真啧了声:“哎呀,各位小妈,你们不懂!我说的这个东西,除了雕刻物件以外还能用在建筑上,不是你们说的什么首饰。” 说时,秦淮川落下筷子,抬眸问:“今日学的《核舟记》?” 他点点头,桌上的美味珍馐已然无法吸引他:“正是!学了一半,还有一半,特别有意思。” “雕刻的是苏东坡乘小船游览赤壁,是很稀罕。”秦淮川说。 秦真继续道:“孟先生还是说,他以前曾见过东阳木雕,青田石雕,还有一个叫什么......” “乐清黄杨木雕。” “对对对!就是这个,这个最长,我没记住。” 秦淮川一愣,这雕刻的手艺在他出差去宁波的时候见过。那边的高门大户,门窗园林,用的工艺堪比苏州的园林。想要见到上呈的雕刻,只能是数一数二的门户。 孟庭许说他从前见过,难不成以前在浙江给人当家教先生? 回想美味饭店时,他既听不懂广东话,只讲白话,并且点的菜也是杭帮菜,心里有了猜想。 孟庭许弯弯绕绕隐藏自己的来处,究竟是为何? 管家匆匆走来,弯腰说:“大少爷,老爷来电话了,叫您去听。” 秦淮川起身,去接电话。 这个时间点来电话,恐怕是报纸上的事情闹得太大,他也知道了。 秦鸿莲开门见山:“赶紧处理海关货船的事情,别整日搞些拿不出台面的东西,叫别人来笑话我。” 秦淮川说:“是。” 秦鸿莲放低声音:“听说你最近遭人埋伏了?” 秦淮川说:“没有。” 那头,秦鸿莲沉默片刻:“要不要我帮你?” 连自家老子都来问他了,又气孟庭许简直没有心肝。 秦淮川说话淡漠:“不用。” 秦鸿莲挂了电话。 第二十一章 听戏 回到客厅,太太们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带着期许,最终小心翼翼地问:“老爷说什么了吗?” 赵娴眨眨眼:“老爷问我了吗?” 柳眉烟觉着饭不香了,问:“有没有问我呀?” 几人互相的打量,纷纷问他秦鸿莲是否提起自己。 秦淮川站起身,烦得上了楼,留下太太们大眼瞪小眼。 “肯定问我咯!” “你想得美咯,烧包啊!问你做什么?当然是问我和我家真真了!” “怎么可能?老爷定然是问我了!” 争来争去,竟骂了起来。 后几日报纸又有了新的报道,事情发酵得愈发快,警察厅抓到了下毒的人,是那撺掇周伟给报社施压的刘强。经过一番审问,因自己被报纸曝光,停职在家,怀恨在心,去找了黑活儿给秦淮川下毒。用大量银票去诱惑美味饭店的老板和厨师长,并且威胁三人。 是个没脑子的,还想嫁祸给税务司的张广平。 刘强被关押,只交代自己下毒的事情,关于除夕夜晚闭口不言,往后便开始装傻充楞。 范文生带着消息来,说完刘强的事情后继续道:“周伟家的来说,周副处长身体忽然不好了,申请停职在家休养。” 秦淮川摆弄着钢笔,问:“警察厅有动静吗?” 范文生说:“查到周伟存在银行的钱有问题,还在审,好像是钱异常流向了另一个账户。” 这会子警察厅做事就快了,果然报纸散布消息是有用的。 一刻不停地忙了几天,秦淮川批复完文件后才发现外面的迎春花开了。独自看了会儿,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孟庭许。三月春,他应该在学校上课。 第40章 早早忙完,绕去了他教书的私塾。 百花盛放,沿着街道一路沁人心脾的芳香。广州热起来了,路上的小姐们举着遮阳伞,拐弯进了园子。 远远有个身影,娇俏玲珑,眼神一晃,便从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了秦淮川。 不顾周围的人,朝他招手喊道:“表哥!” 秦淮川蓦地一顿,抬脚越走越快。 范文生跟在后面,说:“爷,是凤鸣小姐。” 秦淮川依旧自顾自地走。 金凤鸣往前追去,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声。 范文生回头瞄了眼:“真的是凤鸣小姐。” 秦淮川停下,皱眉回道:“废话!我能不知道是她吗?” 范文生吃瘪,哦了声。 金凤鸣很快追了上前,喘着气拉住秦淮川道:“表哥,你......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前头有什么好事儿等着你吗?” 秦淮川低头甩开她:“别拉拉扯扯 ,有事便说。” 金凤鸣哼了声,叉腰一副大小姐模样,仰着头瞪眼瞅他:“我是来问你听不听戏,今日正好是林家班子的场,我买票都买了好几天。没人跟我看,要不你陪我呗?” 他心里想着要去偷看孟庭许上课,哪有心思听什么戏,说:“不去。” 金凤鸣口里嚷道:“那你要去哪儿?我分明看见你下了车,这个方向也不是回家。” 范文生插嘴说:“凤鸣小姐,我们要去私塾。” 金凤鸣拉着脸,脖子仰久了生疼,气秦淮川生得太高,叫跟着的家仆给她捏肩,边问:“去私塾做什么?” 范文生笑一笑:“我们去看孟先生。” 秦淮川眉间一皱,怪范文生多话,啧了声。 范文生当即闭嘴。 可一旁的金凤鸣听了,回想见孟庭许的场景,道:“是上次那个孟先生吗?我还说下回见到他请他喝茶来着,今日不就正好吗?那我也去!我请他看戏!” 一想,这貌似不错。 俩人已经大半个月没见,期间因为种种原因,心里埋怨孟庭许冷血,又对他兄妹二人很愧疚。眼下正好让金凤鸣在中间当个和事佬,邀请他看戏,自己趁机道歉说两句好听的,这不就把人给哄好了吗! 心里盘算完,他神色微动,问:“买了几张票?什么时间的?” 金凤鸣说:“晚上的,就这一小会儿,咱们先上楼里雅间坐去?” 秦淮川不在意地又说:“那你怎么请他?” 金凤鸣说:“这还不好请呀?我看孟先生心底柔软,上回他欠我个人情,我请他他肯定来。这样,你告诉我他在哪个私塾上课,我叫丫鬟去请。” 秦淮川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园子入口,道:“他心肠硬,我建议你亲自去请,免得他找些借口来回绝你。”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除了秦淮川。金凤鸣一听,说什么都要亲自去,倒要看看是不是表哥嘴里说的心肠硬。便让秦淮川先去园子里等着,自己绑也要把人绑来。 等人走了,秦淮川扭头走进园子,嘴角翘起,才有了笑容。 范文生心里鼓掌,叹服秦淮川是个擅长用心计的,说:“爷,我们这样真的好吗?感觉有点骗人的意思,确实心肠坏了点,您说是不是?” 秦淮川进了包间,笑着看楼下的戏台子:“我心肠坏,你们都是好人?” 范文生摆头:“那倒不是。” 不久,唱戏的报幕了。 包间被推开,秦淮川转头,不觉一阵百合香气扑来,他身上穿的正是那一件自己送的白衫。 领略香味,缓缓流进了心口,整个胸腔都飘荡着百合的味道。就像是那人慢慢地走,走到最后,住进了心头。 吹到脸上,浑身一颤。 孟庭许一见到秦淮川,随即猛地怔住。金凤鸣没给他说看戏还有个秦淮川,并且害怕自己身份太低,拉低了金凤鸣的面子,故意回家换了身衣裳才来听戏。 好巧不巧,在这儿遇上了秦淮川。 金凤鸣颦颦一笑,说:“孟先生快来坐!我忘记告诉你了,还有个人与我们一起听戏,你不会介意吧?” 孟庭许坐下,卷起袖子,说:“不会。” 眼神却落在他身上,仔细打量,扫过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 没有任何伤痕,看来上回遭遇埋伏的事情没伤到他。他光明正大地瞧了几眼,然后收回视线。 秦淮川眼光流转,心里暗流涌动,方才孟庭许那几眼竟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那种带着凝视,不明意味的神情打量自己,让他兴奋起来。 他看了又看,恨不得让他眼光再次停留在自己身上。 亲自倒了茶,说:“孟先生平时听什么戏” 金凤鸣没见过秦淮川给谁倒过茶,脖子一伸,举着茶杯也要接:“我也要!” 秦淮川不好发作,仍是笑盈盈:“你少喝这菊花茶,凉性大,叫茶官儿给你换红茶。” 金凤鸣点点头,叫人换了茶。 孟庭许见二人认识,举止说话亲昵,不由留意起来。 金凤鸣说:“今日招牌,唱的是林家班的拿手戏,《牡丹亭惊梦》。”她回头看了眼孟庭许:“先生有喜欢的戏吗?等他们唱完返场时我们可以点戏。” 孟庭许说:“我听得不多,你们点就好。” 第41章 秦淮川说:“不如就点《龙凤锁》,或者听《断桥》也行。” 他盯向孟庭许,手里玩着茶杯。 金凤鸣问:“《龙凤锁》和《断桥》是什么戏?我怎么没听说过?” 秦淮川嘴里说:“《龙凤锁》是越剧,《断桥》是吴县滩簧,我出差去浙江时听过。” 金凤鸣无语地咂咂嘴:“表哥你是鬼上身了吗?我们在广州,听的是粤剧,你让广州的班子唱越剧,有病!” 秦淮川不以为然,依旧对着孟庭许说:“这两首,孟先生听过吗?” 孟庭许摇摇头:“没有。” 刚才金凤鸣叫他表哥,原来这俩人是亲戚。他心里想,绕了一圈子,遇见的还是秦家的人,实在凑巧。 听完戏,天色暗下。金凤鸣意犹未尽,想约下次一起听戏,孟庭许只好用要上课来推辞。三人走出园子,范文生依旧在车上等着。 金凤鸣有自己人接送,便先回了。 秦淮川拉开车门,然后又关上,对着孟庭许说:“见到我很意外?” 孟庭许说:“你做什么我现在都不觉得是意外。” 反正他这个人神出鬼没,哪里都他的身影。 秦淮川笑道:“我做了什么?” 他不言语,望着别处。 秦淮川又问:“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意外?”他忽然抬手,园子外的灯光从他指缝间穿透,照到孟庭许脸上。他沿着光影从他的眉眼,慢慢地看,到鼻尖,人中,嘴唇。 孟庭许嘴唇薄,形状很是好看。 开口道:“你玩够了就早些回家,我先走了。” 秦淮川收拢指尖,摘下他头上的花生壳碎屑,问:“庭许,你为什么躲着我?” 他问完话,孟庭许抬起头看他。 说实在的,是躲了,连去公馆给秦真补课也躲。 庆幸遇不上他,庆幸他不在家,自己缓了口气。 孟庭许勉强地说:“是你每次都忙,不在家,所以碰不上。” 秦淮川说:“那往后我就早些忙完,等你来公馆,这样我们也能碰着面,你看行吗?” 孟庭许说:“你随意。” 秦淮川拉开 车门:“我送你回家。” 他看向汽车轮胎,顿了顿。 秦淮川忽地捂着自己的肩膀道:“上回汽车翻了,抬一下手臂都疼,你快上车吧。” 孟庭许不好就这么僵着,只好上了车。 看来他真的受伤了。 第二十二章 烈酒 孟庭许犹豫着说:“你看起来精神这么好, 不像是哪里受了伤。” 秦淮川揉了揉臂膀:“这里,你摸摸看,是不是肿了。” 他倾斜贴近, 要孟庭许摸。 孟庭许扭头往他肩膀上瞧,眼神很快躲闪开, 没看清, 道:“看不出来。” 那人笑了声, 伸手要解开自己衬衣扣子。孟庭许立马拦住, 说:“你就别脱了, 要是真肿了, 家里不是有医生吗?再说都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肿着。” “那你是不信我了?” 孟庭许不由心里一动, 心忖这个人心思狡诈,说的话自然是不能信的。但是报纸上报道他受伤, 还有这么多人议论, 其实是信的。只是眼下他问自己信不信,他害怕秦淮川发疯又要做出什么举动, 扭过身慢慢朝他肩头望去。 “你拉下来点,不用解扣子,我看看。” 这回轮到秦淮川楞了,逗他的话这人居然当真了,万一衣领翻过来没伤,他怕是会埋怨自己骗人。好不容易搭上话,结果又把人给气走。 大概是过了两分钟, 孟庭许被车晃得头晕才转过身去。忽然伸来一只指节分明的手, 将他的手握住。孟庭许本能反应向后一躲,见秦淮川对着他笑一笑, 抓着他的手放进自己的领口。 孟庭许冰凉的手变得温热,指尖顺着他的脖颈慢慢滑下,渐渐摸到肩胛处。 就像是平滑的肌肤上突然鼓起一座小山丘,这道形状一直到肩膀处才消失。很细一条,又因看不见,小小的指尖带给他的触感被无限放大,令人遐想连篇。 他抽出手,心里扑通一跳:“这么长的伤口?” 秦淮川正经地点头:“是啊,怕吓着你,就不给你看了。” 孟庭许扶着车把手,眼睛往前望去,汽车已经拐进青云路。 等车停稳后,孟庭许下了车,向他道别。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的车有动静。但自己也不能回过头去看,倒叫人不好意思的。便低头往前略走了几步,听身后依旧没什么声音,再次犹豫间,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他伤得应该还挺严重的。 一瞬间,孟庭许停下脚步,回头走向汽车。 秦淮川一直盯着那背影,见他走走停停不决的模样,心里暗爽。看不见伤口更好,吊胃口的事情,他爱做。 伤是从前在海上伤的,鱼叉直接从他肩上擦过,留了一道疤痕。 今日用来骗骗人,感觉这伤口值了。 孟庭许走到车前,问:“要急着回去忙吗?” 秦淮川含笑:“是。” 孟庭许一下子懵了,自己回来干什么。心里先慌了,嘴上却说:“那你去吧。” 秦淮川眼神略略向下,游刃有余地问:“你找我有事?” 他心里焦灼,不知道怎样是好,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恰时巷子里有一只猫从瓦片上跳了下来,孟庭许听见那声猫叫脑门儿一热,说:“你要是不忙的话,家里有红花油。” 第42章 巷口灯光昏暗,要不是汽车的头灯还瞧不清孟庭许的表情。他背对着光亮,白衫衬托出他的气质干净,无论往哪里看,整个人都出落得十分标致。 今日这身儿穿得好看,瞳孔映出秦淮川快乐的脸庞,见他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孟庭许心里不禁感慨。 “你邀请我去你家坐?” “如果你很忙的话,就算了。” “怎么会?只要你开口,再忙的事情也得慢点来。” 秦淮川下车,那猫一下子炸毛,喵地一声跳上了屋檐。 范文生领会,关了车灯,在车上等他。 两人才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到屋里,孟幼芝正出来迎接,一看见秦淮川眼神立即变得警觉起来。 孟庭许打水,洗了手,说:“幼芝,去把家里的红花油拿出来。” 孟幼芝直愣愣地紧盯秦淮川,转身拿药。 屋里客厅不大,中间摆放着一张木桌,应是吃饭的。布局紧凑,地板阴湿。三月回南天常发,整个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霉味。 冬日冷空气走后,天气回暖,导致湿气十分重。连墙壁都有些小水珠聚集,柜子更是别提了。 见此情况,瞥见木桌上堆了几包中药,碗里装着黑黑的药渣。秦淮川四处打量,想他身子这么弱还住这种地方,潮湿得能让人犯风湿病关节炎。 又想,怪不得他久病缠身,中药不放在干燥的地方,就这么随意散在桌上,长时间失了药性,还怎么治病? 孟庭许从外头进来,接过孟幼芝手中的红花油递给他:“家里没有歇脚的地方,你拿了红花油就走吧。” 秦淮川说:“你叫我进来就是为了给我一瓶红花油?” “我又不是医生,只知道红花油治跌打损伤管用。” 孟幼芝站在门口看着孟庭许,就怕秦淮川伤到自己哥哥,手里暗戳戳拿了吃饭的勺子,要是俩人打起来,自己就上前给他来两下。 秦淮川叹了声:“你既给了我红花油,那就给我擦擦呀,你说呢?” 孟庭许回头看了眼孟幼芝:“幼芝,回房间去。我叫你,你再出来。” 孟幼芝点点头:“哦。” 秦淮川收回目光:“她倒很听你的话,刚才看我的那眼神,我生怕她出来凶我。” 孟庭许拿了木凳出来:“幼芝又不是蛮横的女子。 ” “是,比金凤鸣好多了。” “凤鸣小姐活泼,也很好。” 秦淮川坐好:“那我呢?” 孟庭许站到他面前,刚要倒点红花油,又怕不小心弄脏了衣裳,便说:“你伸手。” 秦淮川伸手。 他倒了点红花油,道:“家里没有镜子,你将就着抹吧。” "不是说好了你帮我擦吗?" “谁跟你说好了?” 秦淮川轻笑:“劳驾不得你,我自己来就是。” 孟庭许背过身,等了会,问:“好了吗?” 他没说话,窸窸窣窣应该是在解扣子。 孟庭许再次问:“你......擦好了?” 无人回答。 他只好回过身,秦淮川端坐着,红花油瓶放在桌上一侧,他低头整理着自己的领口,顺着往下一瞧,一道不明显的疤痕显露出来。 一时失声,端望片刻。 直到外头响起一声喇叭,孟庭许蓦然回过神。 应该是范文生在催他。 整理完毕后,秦淮川才抬起头与他对视。 “好了。”秦淮川站起身,靠近他,拍了拍孟庭许的肩头:“谢谢你的药,很有效。我还有事,就要走了。希望下一回能喝上你给我沏的茶。” 孟庭许一脸正经,余光看向落在自己肩头的手,鼻尖萦绕一股红花油的药香。没想到自己刚才竟然走神了,讷讷地说:“慢走。” 假如他一直是这样子,也不太惹人厌。 待汽车远去,他才叫孟幼芝从房间里出来。兄妹二人说了会话,因明日还要去学校,便早早睡下了。 三月是学校最忙的时候,周末休息时他才去秦公馆接着给秦真上课,一月去四次,前三次都没遇见秦淮川。 这日是最后一次,孟庭许到了秦公馆,好似已经习惯遇不上他,仔细想想也好,免得两人见面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矛盾。 可上回他分明说什么要在家里等他,结果人去了三回,一回都没在家里。也不知道孟庭许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今天上完课故意走得晚了些。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问问能否先预支家教的工资。 秦真跟他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拉着他问这里问那里,就差点儿将每天在学校的事情都汇报给他。说学校的先生教得不如他好,说话时语速快,一点儿也没有那种娓娓道来的动听。 又说学校开设了几门外语,除了学习英文还得学法语,德语。 其余的语言看自己兴趣,总之一定要会法语和德语。秦真觉着那些语言听起来复杂,舌头在口腔里乱窜,发出的音是一个都不会,勉强不喷口水都算好的。 他举着书倒在沙发上问:“先生会哪国的语言?” 孟庭许顿了顿:“不会。” 秦真皱眉,翻着书叹气说:“我也不会,也不喜欢学什么英文法语的,这些我大哥都会。我是中国人,会讲白话和广东话就行了。反正我又不出国留学,我宁愿去先生说的浙江学木匠,那才叫有意思!” 第43章 孟庭许一听,问:“你大哥会这么多?” “岂止是语言,马术击剑射击保龄球样样精通。在外人看来大哥简直就是无所不能,是上流社会圈子里的香饽饽。”秦真坐起来,合上书。“父亲一直将他当做秦家的接班人培养,从小就送去国外学习。在那边见识了许多新玩意儿,现在广州流行的,都是我大哥玩儿剩下的。” 秦真一谈到秦淮川,眼里泛光,恨不得把他的事情全都拿出来炫耀一番。“所以你看看他现在,跟那些富家子弟根本玩不上。表面上交好,实则他们全是阿谀奉承。多少家小姐想跟我大哥结亲,还不是没戏,我大哥对女人没兴趣。” 蓦地,孟庭许一怔。 “那......他是对什么有兴趣?” 秦真拍了拍手,狠狠朝空气甩了两下,挑眉道:“看见没?这么长,这么粗的鞭子。” 鞭子? 秦真挥动着手,喊道:“驾!”随后从沙发上跳下来,“我哥就喜欢跑马,拿鞭子策马,不忙的时候就在家里后院的跑马场跟马玩儿。” 原来如此。 孟庭许松了口气,脸色逐渐缓和,他还以为秦淮川的兴趣是把人扒皮抽筋。 听见响动的赵娴路过书房门口,指着秦真道:“真真,你赶紧给我下来!又穿着皮鞋上沙发,真是不雅!孟先生还在呢,你就这么没规矩!” 秦真收住表情,板正站好。 见天色不早了,孟庭许向她告辞。刚出了门,转身就撞见秦淮川手里拿着鞭子,一手撑着墙壁,一边垂头瞧他。 就说赵娴怎么忽然对秦真凶了起来,原来她身后还站着个秦淮川,她急忙拎着秦真下了楼。走廊上亮起灯,灯光忽闪忽闪的,楼梯口的两道身影消失。气氛逐渐变得怪异,寂静非常。 秦淮川先是勾唇笑了笑,问道:“我的出现吓着你了吗?” 孟庭许说:“没,只是没想到你在家。” 秦淮川说:“前些日忙了点,今天特意早些回来,我以为又跟你错过了,好在你没走。”他伸手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今日下课有点晚,是在等我吗?”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什么都拉扯到自己身上。自己晚了些,纯属是因为秦真拉着他不放。 秦淮川见他不言语,转身推开了另一间书房。 这间书房正好挨着他的睡房,相隔邻近,走两步就到。 “好不容易见到孟先生,我还有许多话想对先生说。要不吃了晚饭再走?” 一想,正好可以提预支工资的事情,便应了下来。 他带着孟庭许去了自己私密的那间书房,吩咐厨房上菜就摆在这里吃。 他替孟庭许倒了杯酒,说:“我让厨子做了些烧蟹,香辣虾,正好配这酒。假使凉性大,喝喝酒也驱了。” 他不太会喝酒,上次喝了酒险些酿成大祸,若不是秦淮川松口说成是开玩笑的,想来就中了他的计。 于是自己拿了茶杯,说:“我不怎么会喝酒,喝茶就好。” 秦淮川今日本想灌醉他,问问他这些天有没有想自己。又怕他嘴硬,讲不出自己想听的话,所以才拿了洋酒来。 在此之前,他忙着处理海关的公务,已经无休一个月。 秦淮川不甘心地说:“这酒味道不烈,你尝尝看,要是真觉得不喜欢,不喝就是。” 不好驳他面子,孟庭许轻轻抿了一小口,一股强烈的酒味从舌尖烧到喉咙,他含着酒露出苦涩的表情。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这样看向秦淮川。 秦淮川没打算伸出援手,只单单瞧着不说话,盯着他红了脖颈才道:“是不是太辣了?吐出来也没关系的。” 他没好意思吐出来,硬生生吞了下去,一直烧到肚子里,头也一阵发昏。 “哎呀!你怎么咽下去了,我还想帮你接着呢。”秦淮川敛着笑意,赶紧夹了一只虾放在他碗中。“一口酒配一只虾,你赶紧咬一口,压一压。” 说时,孟庭许也没听他的话,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第二十三章 隐祸 呛了口, 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看来你喝不了洋酒,我换葡萄酒你尝尝?” 孟庭许咳嗽一声:“葡萄酒不也是洋酒吗?” “味道绝对比你方才喝过的要好,骗你我不是人。”说着, 就再次给他满上半杯。 孟庭许只好又喝了一杯,这次没了辛辣的痛感, 滑过口腔时还有清香的果味。 秦淮川见势还要给他满上, 孟庭许立马掩住杯口, 道:“你是让我吃饭的还是喝酒的?饭没吃上两口, 人倒先醉了。你再这样, 我就回去了。” 他停下手, 说:“我就是高兴你能留下来陪我吃饭。换做是从前,你肯定早就跑了。” 终于能吃上一口饭, 孟庭许看着香辣虾用筷子剥开虾壳,去头, 取出完整的虾肉, 最后吃进嘴里。缓缓咀嚼,鲜味十足, 香气扑鼻,就是太辣了。 他喝了两口茶。 他剥虾时的动作十分娴熟,手上未沾染一分油腻,竟然能取出一整只虾肉。寻常人家可吃不起虾,能食虾者,起码家中富足。海边的渔民暂且不论,孟庭许这样的, 显然不是海岛出身。 也就是说, 他在浙江时的家境,肯定不错。 秦淮川又给他夹了只虾, 边说:“今日秦真乖吗?” 第44章 孟庭许点点头:“上课时很认真,课后的作业也写完了。” “我刚才在门口听见你俩在聊天,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一些课外话。” “我听他说要去做木匠,木匠是个精细的活儿,凭他的毅力,怕是刚上手就不干了。你觉得呢?” 孟庭许咽下饭,说:“他有兴趣,若是你家里允许,让他先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秦淮川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道:“你看秦家会让他去做什么木匠吗?兴趣也只能是兴趣,往后各家势力越来越大,全都拉拢来对付秦家也是有可能的,我总不能护他一辈子,何况我也不欠他什么。” “人有时候想做什么就该去做,错过了时机,再去想做的时候就很晚了。就算你是他大哥,也不能叫他打消了兴趣。我知道对于你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官途很重要,但人就活这一次,当下才最重要。 ” “听你一番话,我明白了。倘若他真的想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肯定是支持的。”秦淮川慢慢探问,道:“那你呢?你对什么感兴趣?” 孟庭许忽地愣住,回想杭州之时。家族门庭人丁旺盛,那时各家做各家的生意。父亲总管孟家船舶的生意,卖瓷器纺织品和丝绸,经营酒庄钱庄。母亲是书香门第,旧时的大户小姐,因新时代落末后,带着悉数家当嫁给了父亲。 他身为孟家嫡出,要学会所有生意。奈何自小身体薄弱,一场大病后终身病气缠身,见不得好。母亲当年下嫁父亲时就说过,今生今世,只能有她一个妻子。父亲守住了诺言,奈何原本的亢宗之子却因身体原因担当不了大任。 往后家族生意便落入了旁人手中帮忙打理。 家族人人过着奢靡挥霍的日子,花钱大手大脚。不顾眼前亏空,只想着自己贪心。母亲生下孟幼芝后因大出血而死,那时或许应该听人劝去看西医的。若能及时送去医院,也不至于孟幼芝生下来便没了母亲。 父亲生性古板,哪能容许男人看自己妻子,还要在她肚子上划几刀,结果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 往后日日夜夜郁结于心,思念过世的亡妻病得不成样子。 这事儿孟幼芝不知道,大家都瞒着她。孟庭许明白,迟早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就比如她时常会问,母亲生前是什么样子,母亲爱吃的食物是什么,母亲是否同他们嘴里说的那样娴静。 孟庭许只告诉她:“你的容貌很像母亲,性格却跟她不太一样。她温柔安静,大家闺秀风范。你比她活泼,是个天真浪漫的女子。” 他也是被当做家族的接班人来培养,琴棋书画,经营之道,辨别真假瓷器,样样都会。 其中以最出名的“龙泉窑”、“越窑”为主,经少东家一眼辨识,比那孙猴子见白骨精还火眼金睛。 杭帮运河的称他是“青瓷小公子”。 时常打趣孟家生了个好儿郎,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如此,他在杭州也算是名声大噪。 直到南下广州后,他收敛锋芒,做个心眼都被蒙蔽了的平常人。不识百货,略会文采,一手好字也只有当日的秦淮川认了出来。 说起那字,也是在他极其羞愤下的草草几笔,若是认真起来,他会的不仅仅只是楷书而已。 此刻秦淮川问起他的兴趣,忽然让他僵住了。 便随口说:“我没什么兴趣,你说你的,你的兴趣是什么?” 秦淮川看了他一遍又一遍,都未从那脸上瞧出一点点端倪,仿佛刚才他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绝无欺骗。 可一个人怎会没有兴趣? “我的兴趣你不是知道吗?” 孟庭许呆了下,问:“骑马?” 秦淮川说:“算一样。” “那还有什么?” “这要是说出来了就没意思了。” 说话间,饭已经吃得差不多,家里下人收拾了碗筷。孟庭许站起来,说:“谢谢款待,我便先回去了。” 秦淮川跟着起身,道:“你急着回去?明日有课?” 孟庭许如实回答:“下午的课。” 秦淮川说:“既然这样,你玩会儿再走呗?我叫人送你,好不好?” 本已经吃了晚饭,还留着不走也太不像话。又道了声谢谢,推开门。走廊的壁灯亮了,孟庭许立在门口说:“幼芝的事情过去了,以后你也不用再这样对我小心翼翼的,我知道你心里亏欠,假如你真的过意不去,我想......我想请你帮忙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就是。”秦淮川巴不得他麻烦自己,急忙说。 孟庭许不好意思道:“我本也不想麻烦你的,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了。能不能提前预支家教的工资给我,剩余的课我一定会好好上完!” 原来是钱的事情。 秦淮川低下头,想了一会。 孟庭许急忙又道:“若是很麻烦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秦淮川将他拉进来,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沓银票,说:“这钱你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我知道你这人脸皮薄,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但是你工资预支的事情得问二太太,她的开销我是管不了的。不过既然你有急事要用,我就先拿给你应急去。” 这话一出,孟庭许更不敢要了。 第45章 这些钱他不能拿,拿了就会被秦淮川拿捏。又懊恼自己向他提出预支工资,左右难办。 “那还是算了,我下回找二太太再商量。你别破费了,我要的也不是很急。” 就这样推开了秦淮川,也不要人送,自己回了家。 秦淮川站在窗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倒是有滋有味起来。如果他不故意这么说,怕是下回这人就不来了。 晚饭消食后,他痛快地跑马去了。 夜晚,四下安静异常。孟庭许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忽然传来汽车的轰鸣声。尤其是那两声喇叭,按得十分急躁。 他下意识以为是秦淮川追出来了,转身让开道。 车到身前,被那开车的人劈头一顿骂:“你瞎啊!挡在路中间干什么?” 孟庭许眉头一紧,抬眼往车里看去。 他走在自家巷子口,路总共就这么宽,他不走路中间走哪里? 看清里面的人才知,不是秦淮川。开车的又骂,说了一堆广东话,虽然听不懂,但他知道都是些骂人的,不堪入耳。 再瞧车后座的男人,留着一寸胡渣,鼻梁高挺,眉弓微鼓,模样甚是有种蛮人之感。他扭头看向车外,见到孟庭许的一瞬瞪大了眼睛,一脚踢向驾驶座的司机,吼道:“你个王八蛋子,吼这么大声,老子耳朵都疼了!” 孟庭许垂下目光往后一退,贴着墙壁让他们先走。 司机抱着头谄媚地笑了声:“张处长,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见这小子挡了我们的路,走得太慢,一下子就急了。” 好气派的车,车身擦得油亮,还是敞篷的。 孟庭许盯了会,心想在广州能开得起这种车的恐怕除了秦淮川,就是官居高位的人,但这么招摇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司机叫他张处长,警察厅的不姓张,海关的也不是,想来想去,应该是别处的官。 男人见他容貌俊逸,抿嘴对他笑笑:“先生,我的司机没吓着你吧?” 孟庭许说:“没事,您请先走。” 男人靠着窗,上下仔细打量,道:“在下张广平,可曾听过我的名字啊?” 张广平? 这个人与秦淮川是宿敌,两人关系不好,况且他名声也不好,非常蛮横不讲理。要是跟他惹上不愉快,往后在广州可没办法混下去了。 孟庭许装傻地摇摇头:“阁下大名,没听说过。” 司机一掌拍向方向盘,指着他的鼻尖喊道:“张广平张处长的大名你都没听过?你是干什么的?哪儿的人?” 被他吼了声,孟庭许眼神淡淡地朝他一瞥,带着冷漠且强硬的表情,愣是把他看得一愣。 明明自己比他更大声,语气和表情也更凶。凭什么就他一眼,莫名的被压一头。 司机恼了,推开车门装作要动手。 谁料身后的男人呵斥一声:“我说了不要对读书人这样!蠢货!” 他被孟庭许的眼神所吸引,面对这种场面依旧淡然,感觉死活都不怕。一时觉得有趣,欣赏起来。 那司机又缩了回去。 张广平笑着说:“先生不要介意,手下人说话没个轻重,脑子都是笨的。” 孟庭许说:“挡了张处长的道,不好意思。” 张广平立马又说:“不碍事!不碍事!先生要回家是吧?上车,我送你!” 孟庭许正要回绝,就听见一阵小跑的哒哒声传来。 “哥哥!”孟幼芝眯着眼看着前方站在巷口的孟庭许,跑过去接他。 寻着声音,张广平看清了灯光中的孟幼芝。 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还穿着仁德女子学校的校服。 跑动时犹如仙女下凡似的,眉眼婉约,近处看又十分跳脱。在广州这么些年,像这样的美人胚子,从未见过。 清纯可人,实在叫人挪不开眼。 孟庭许一见张广平的眼神立即慌了,跑上前拦住孟幼芝,小声对她说:“快回家!” 孟幼芝搂着他的腰,少女呆呆地望了眼身后那辆汽车,问:“又是你那位朋友” 孟庭许表情严肃,紧张道:“听话,别看,转身回家!” 孟幼芝点点头:“那我在家等你,你快回来,我做了青团。” 支开了妹妹,孟庭许依然绷着一根筋。回身时,汽车已经开了上来。 张广平眼睛发亮,看向孟幼芝的影子,笑着问:“那是你妹妹?” 孟庭许脸色灰青,说:“妹妹生性孤僻,自小得了怪病,与人接触会传染,平时不太出门。见我回家回得晚了,这才心急出来寻我。” “怪病?”张广平疑惑地问,“这样啊,实在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你做哥哥的,得多照顾照顾她呀!” 听那女学生得了怪病,张广平一下子就没了兴趣,转头依旧对着孟庭许说话。 过了两分钟,张广平才离去。 回到家后,孟庭许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瘫坐在凳子上冷汗直冒。 孟幼芝拿着热乎乎的青团递给他,见他发呆,便问:“哥哥你不舒服吗?” 孟庭许回神,摇头。 他这才后知后觉,秦淮川的眼神与张广平的眼神,到底有何分别。 张广平看孟幼芝的时候,就像是草原上的豹子,嗅到了猎物的气味,一旦锁定目标,将会用最快的速度猎杀。 第46章 越想越害怕,叮嘱孟幼芝除了上学下学,千万不能独自出门。 是日,张广平又在大街上闲逛。 这下赶去赴程家小姐的约,经过仁德女子学校时看见了女学生的校服。故回想起那晚见孟幼芝的一面之缘,那番清纯的模样挠得人心痒痒,于是叫司机停在学校门口等学生们放学。 倒要看看她在白日是个什么样子。 孟幼芝放了学,心中谨记哥哥的话,也没和同学一起玩,只管闷头回家。刚出来校门口,就听见外面喇叭按得极响亮。她下意识望向车头,停顿一秒后继续走路。 司机指着孟幼芝,惊喜道:“处长!您看!是不是那小妮子?” 张广平嘴里嚼着槟榔,收了腿坐起来,看清是孟幼芝后,脸色瞬间变得欣喜:“果真是个极品,只可惜患有怪病,不然我也能好好玩一玩。” 司机跟着邪笑:“处长!我去把那小女子给你带过来?” 张广平瘪嘴:“带什么带?万一有病传染给我了怎么办?” 司机看着陆续散开的女学生,道:“我看那女学生肤白有红气,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这样,我去抓个女学生来问问!”说着,眼疾手快揪了个女学生,指着远去的孟幼芝问:“学生,问你件事情。” 女学生脚底一软,被吓得不轻。 “那名学生你认得吗?” 她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当然认得,孟幼芝的美貌在学校是出了名的,便点点头:“认......认得。” 司机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得了会传染的怪病?” 女学生害怕地说:“她叫孟幼芝,是一年级一班的学生,没听说她有什么怪病。” “那她平时在学校跟人相处得如何?在一块玩儿吗?” “她性格很好,下课总跟人一起,平时除了读书没别的。” 司机一听,放开了她,回到车里把方才的话又叙述一遍。 张广平顿时来了劲儿:“真的?” “没错!那女学生是这么讲的。” 这下,他心里有了另外的想法。 海关总署,秦淮川从办公室出来,迎面就看见了白敬姚。 白敬姚带着调查的案子走过来,说已经摸出了进港口的货船是谁签的字。货船是周伟合伙刘强一起,周伟为了给小舅子开后门,才趁秦淮川去宁波出差时放行的。 以为这大过年的,他应该回不来广州,没曾想除夕当晚就被人给逮住了。要为小舅子兜底,又不想丢了官职,叫刘强想办法。届时卖烟土的钱,与他三七分。这笔钱不仅能帮助他还了赌债,还能小赚一笔。 于是铤而走险,只是做事漏洞百出,慌里慌张的什么也没安排好。 秦淮川笑笑:“既然查清楚了你们就按规章办事,除了周伟家的小舅子也别放了墨宝文具店的另外一位老板。俩人合伙开店,总得有利益可图。我看草堂药房也不干净了,你再差人好好查查。我相信以白处长的断案能力,这点儿小事不过是你顺带解决的。” 白敬姚点头,要不是上头给了好大的压力,连局长都亲自来了,不然这案子耽搁一个多月还未查明,外头会觉得警察厅只会干白饭不做事。 又因是内部出了问题,还得一道道过审批文件,才拖到现在。 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后,秦淮川才准备回家。途经东兴大街,他叫范文生放自己下来,想要去私塾看看孟庭许。 这边,孟幼芝从仁德女子学校出来。本来要回家的,一想孟庭许的中药已经吃完,又调头去了东兴大街抓药。 永安堂是冷青松家开的,孟庭许时常在这里抓药。店里伙计虽知道冷世诚对冷青松的态度,可心里依旧认为那是冷家唯一嫡传,往后永安堂还是归冷青松所有。家里产业,特别是中药传承,他不接也得接。 少东家前来打过招呼,但凡是孟家两兄妹来抓药,都要好生对待,不得多收钱,也不能马虎抓药。 伙计一见孟幼芝,便立马去配药。 片刻,他打包好药递给她:“二小姐,您的药。” 孟幼芝给了钱,道了声谢谢。想着这里离光明报社很近,自己做的青团也想让冷青松尝尝,便朝报社走去。 跟在孟幼芝身后的张广平见她进了药房,又是一愣:“不是说她没病吗?” 司机小声道:“我问的时候,确实是没病啊!处长......您要是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病,那我去问问永安堂的伙计?” 张广平一巴掌拍向他的脑门儿:“问个屁!还嫌老子的时间不够浪费的吗?走,去和平饭店,程少云还等着呢!” 司机吃痛,扭曲着表情一脚踩下油门。 孟庭许下了课,心头总觉得隐隐不安。忙着要回家,收拾完东西便赶着出了私塾,直至走到东兴大街。 可能是因为胸痹发作,手脚一时发麻,心胸气运不通,呼吸都有点儿困难起来。 走了两步,竟感觉眼前事物变得缓慢,脸上没了血色,瓷白得跟死了好几天一样。 他靠着信箱停下脚步,大口喘气。恍惚间,要昏迷之时听见一声叫喊。 “庭许!” “庭许!” “孟庭许!” 他用力抬起头,迷糊的画面中居然瞧见了秦淮川的身影。他站在马路对面,想要过来。 第47章 只可惜道路错插着汽车与黄包车,他每走一步便停下一次,等身前的车没了才往前踏出一步。 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突然看见车前出来个人,猛然踩下刹车,破口大骂:“哪个没长眼的敢挡我们处长的车?不要命了?”他定睛一瞧,竟然是身材高大的秦淮川挡了路。吓得把头一缩,扭头去叫张广平。“处长!是海关总署的秦淮川!” 后座的张广平抽着香烟,眉头紧锁。一听秦淮川的名字蹭地坐起来,看着远处的男人,气不打一处。 今日出门真是天降馅饼了,眼下就是好时机。何况他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带任何护兵,就连跟在后面的范文生也没在。 这简直是天赐的机会,他势必要报上回的仇。 张广平哈哈大笑:“新仇旧账今日一并算了!给老子撞他!” 司机颤抖着问:“真......真的要撞他吗?他......他他他可是秦副总理的儿子呀!这要是把人撞死了,我们可就完蛋了!” 张广平吼道:“怕什么!你只要别搞出人命,撞他个残废,我也能全身而退!就凭他秦淮川有后台,我没有吗!给我撞!” 刹那间,汽车犹如一道闪电,飞快撞向秦淮川。 孟庭许眼见那车距离秦淮川越来越近,忍着胸腔麻痹的疼痛,朝他大声喊道:“淮川!看车!” 哐地一声。 汽车撞向路边,忽地又反弹,在道路中间旋转一圈直冲孟庭许。 第二十四章 祸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连街上的人都未来得及反应。 马车翻到在地,受惊的马冲向人群。笛声长鸣,街道边的商铺玻璃因巨大的震动而碎裂。云层下, 潮湿的空气黏在了皮肤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猛地心里一紧。 汽车旋转一圈后, 轮胎擦出了火花, 刺耳的声音与橡皮的胶臭味随之扑来。刹那之间, 顿时火光冲天, 原本熙熙攘攘人群忽地朝四周疯狂疾跑, 女人的尖叫声盖过了刹车声。 就在车头即将要撞上他的瞬间, 孟庭许迅速躲闪开,好在身旁有根电杆和信箱阻止了车速。 不待他思考, 汽车又动了起来,调转方向欲要冲向人群。 孟庭许定睛一瞧, 车内竟坐着的是张广平。瞬时汗毛立起, 慌忙朝秦淮川的方向望去。 张广平一见这情形,急忙吼道:“你个蠢蛋!连车都不会开吗?” 司机余光瞥见倒在地上的秦淮川, 颤抖着没了主意,说:“怎......怎么办?他好像死了!我我我!我们该怎么办?” 天空划过一声巨响,跟着,汽车轮胎蹦地一下炸开,油箱里的油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看热闹的,逃窜的全都围了起来。 孟幼芝站在光明报社前蓦地回头,见后方人群涌动, 有女子抱着孩子从里面跑了出来。紧接着, 里头升起一股黑烟,人群再次往后退了一圈。 她盯了会儿, 眼皮跳得厉害。 冷青松从报社里跑出来,手里提着相机,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看样子都是听见了巨大的响声跑出来的。 看见孟幼芝的一霎,他顾不得与她说话,叫身旁的人看住她别乱跑,便往里头冲了进去。 黑烟滚滚,张广平从车上跳了下来,咆哮道:“快跑!” 俩人跑出的十秒后,仿佛地动山摇,汽车解体,瞬间爆炸。众人惊呼,又开始逃窜。 距离汽车最近的孟庭许早就冲过马路,朝秦淮川狂奔。 他不是开玩笑,他说自己在广州随时随地有人想杀他,他竟然真的在青天白日被人当场刺杀!张广平居然这么肆无忌惮的对他行凶,可见两番势力斗争已是闹得不可开交,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小命。 今日他怎么没人跟在身边,平时不是去哪里都要坐汽车的吗? 身后火光四溅,张广平见状带着司机已经逃离现场。 孟庭许跑到秦淮川跟前,两眼一花,直直栽倒在地上。等再次抬眼去确认眼前人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了警车的声音。 他伸手放在秦淮川的脖颈处,摸到他微弱的脉搏后又去探了探鼻息。指间有微风,不明显,但很弱。一想,低头仔细去看他的脑袋,检查了四肢。 腰腹处不断地流出鲜血,他立即脱下自己的长衫,揉成一团使劲按在他的伤口处。 孟庭许把头低下,偏脸靠在他的鼻口处,确认还有气后将手中的长衫袖子拉长,紧紧困住他的腰。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吸了两口气,说:“我已用尽办法救你了。” 片刻间,得知消息的范文生已经驱车赶来,警察厅的白敬姚带着人也赶到了东兴大街。 程少天驱散了人群,撞上要进来拍照的冷青松。 冷青松问:“里面发生了什么?” 程少天白眼道:“警察办案,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去!这位先生,请您遵守,到别处去,不要在这里添乱看热闹了!” 冷青松抓着相机:“警察先生!我是光明报社的记者冷青松,我不进去,我只在外面拍照行吗?” 程少天一听这名,有些熟悉,但碍于里头混乱,依旧叫人拦着不放。 范文生刚到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秦淮川,护兵站成连排的肉墙挡住了外头的视野。 孟庭许按着伤口,说:“我已经帮他按住了出血口,事情的经过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他送去医院!” 第48章 范文生神情紧张,叫了几个护兵将秦淮川抬上车,孟庭许手里捂着伤口,又不敢放,只好也跟着上了车。 白敬姚上前查看情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浑身发颤,冷汗就这么滑了下来。 “这里就交给白处长了,监督受伤的事情请您勿要外传!” 他点了点头,惊魂未定的又带人去勘查现场。 范文生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医院,还是上次那家德国医院。进去便直接送到了手术室,直到深夜才推了出来。 医生说:“好在及时按住了出血口,争取了救治的时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病房内,秦淮川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 口鼻上戴着一个巨大的绿色氧气罩,输着血。 孟庭许在一旁看了会,拿着自己的长衫说:“范先生,既然他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范文生站起来对他鞠躬,真诚道谢,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孟先生恰好在,大少爷可能就......各大世家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那会对秦家非常不利。”他缓缓投向秦淮川,“我想他肯定醒来有话对您说,先生不妨先随我回公馆,收拾一下,再回医院。我还得向老爷汇报这件事情,您当时在现场,一定知道事情是怎么个发生的,我也好有个交待。” 想来,这件事关系重大,孟庭许便应下了。 回到秦公馆,范文生叫管家准备了热水,备好了换洗的衣裳。 收拾一番后,二人进了书房。 孟庭许说:“我只看见是张广平的车忽然就往他身上撞去了。在此之前,那条路上的所有车都是正常行驶的,包括马车。” 范文生一听,撞秦淮川的人是张广平,又紧张起来:“车内还有其他人吗?” 孟庭许摇头:“只有司机和他。” 张广平当真是雄心吃了豹子胆,东兴大街那么多人,他就敢开车撞秦淮川?而且闹得阵仗这么大,即使是不认得车,也应该有人认出了张广平的脸,更别提秦淮川那一身出落得贵气的少爷模样。 眼下秦淮川重伤昏迷还未转醒,消息也压不住多久,警察厅的人定然拿不住张广平。一想,事情真是麻烦。 广州势力分为四大世家,经商海运的陈家、黄家、李家、林家;分别是卖卷烟洋烟、电器百货、环球商品、汽车。金融界有梁家、吴家;其中兑换金钱或贷金梁家一家独大,剩下的便是外资驻广的制造业。 四大世家想在海运这一块偷运,想跳过海关检查缴纳极少的税价,谋取暴利。秦淮川一旦出事,港口货运直接乱套,大批货船不经他之手过目盘查。牟利者趁机偷运烟土,赚取钱财。这会导致烟土流向内地,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 国人遭受硝烟战争,而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万万不能再让有心之人毁了,他誓死也决不让毒物从他这里流进祖国大地。 秦家为此,克忠职守,守着自己的底线,无愧于心。 范文生听完,让孟庭许稍坐,自己下楼去向秦老爷子汇报。 二楼空无一人,隔壁潇湘馆的太太们都已睡下。只剩一扇窗户亮着,秦真推开窗,朝主楼望了望。 见书房有灯亮起,以为是秦淮川回来了,害怕被发现自己没有早睡,便立即关了灯,跑回床上躺着,手里还攥着上回秦淮川给他寻的木雕船。 孟庭许收回目光,走出书房,来到了睡房前。回想当日在这里发生的不愉快,他踌躇着缓缓推开秦淮川的卧房。 打开灯走了进去,行至墙角,抬头看向那副女神油画,又转头瞥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郁金香形状的灯罩下躺着一本小说,他拿起来翻看,是柯南道尔的《四个签名》。 全本是英文,孟庭许看不懂,随手翻了一页,又慢慢放下。 等了一会儿,管家匆匆上了楼,说范文生已经在楼下等他,有要紧事要同他说,说完就得回医院。 他下了楼。 孟庭许问:“我不用去吗?” 范文生说:“老爷的意思是接大少爷回来,在家休养。他联系了西班牙的医生住在家里,随时看顾。” 如此,又道:“我让管家给先生收拾了一间屋子,差人去接二小姐来公馆了,就住太太们的潇湘馆。您放心,我请五太太照顾她,绝不允许小少爷无端靠近二小姐。等周一上学的时候,让管家亲自接送。大少爷休养期间,就先委屈你们住在公馆了。” 意思是他不能回去,得留在秦公馆了? 孟庭许担忧地看向范文生,问:“为何我不能走?” 范文生说:“这是老爷的吩咐,说您是证人,亲眼看见张广平的车撞向大少爷。而且......您救了大少爷一命,老爷很是感激您。何况纸终究包住火,我也害怕往后的事情会对您造成伤害。” 他顿了一下,最后一句没听得太明白。 范文生再次踏进德国医院时,不仅护兵人数少了,连守门的也没有。趁着天黑转移了秦淮川,到家时天已经微微亮。 孟庭许和孟幼芝坐在大厅里。 孟庭许叮嘱了几句:“今日看见什么或者听见什么都当做不知道,对各位太太们要守礼节,特别是二姨太,她不过是话多了点,你别放在心上,不要与她生气,也别气坏了自己。要是遇见秦真,他本性不坏,只是脑子一根筋,你离远点就是,他若实在缠人,你就说些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第49章 孟幼芝靠在他的肩头:“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一定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可是......来得太急,我刚给你抓的药忘记带了。你明天怎么办?” 孟庭许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不妨事,我托人再去抓几幅便是,你先去睡吧。” 哄完孟幼芝,不多时,公馆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孟庭许上前一看,秦淮川已经被接回来了。 范文生吩咐外头:“去总署传话,叫他们海关批文要签字的通通送到公馆来。” 听差的点头:“是!” 范文生继续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就说监督只是轻微擦伤,因为腹部疼痛刚做了阑尾炎手术。余下的,先传了话再回来,这几天谢绝见客。各房太太也禁止出门,找一队护兵护送孟二小姐上下学,不得有任何闪失!” 交代完后,那听差的才去了。 西班牙的医生来得很快,这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内科医生。从德国医院那儿了解到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让秦淮川的脾胃受到了创伤,做了手术后还得留院观察。 但因秦鸿莲坚持要让他回公馆养伤,不得不出院。 好在西班牙的医生带了助手和最先进的仪器来,相当于将医院建在家一样。并且还能从医院调动药品,往后算是做了万全准备。 等医生检查并给他输上消炎药,一早又过去了。 简单吃了点,挨到傍晚,他走至庭院,看见客厅门口站着几位太太。身着素色旗袍,一个个擦鼻子抹眼泪地巴巴望着楼上。 管家站在一旁候着,看见孟庭许来了,忙着上来迎接。 赵娴坐在凳子上扶手撑着太阳穴,一脸苦相。其余太太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朝他张望。 “孟先生来了!” “孟先生!” “快,孟先生过来了!” 柳眉烟走到他跟前,泣道:“孟先生,谢谢你。我们姐妹几个都听说了,要不是孟先生,川儿他......他可能就没命了!” 翠红附和着说:“我替老爷谢谢你!” 苏敏敏一边流泪,一边气愤道:“到底是谁?是哪个死全家的伤害我们川儿?我要是知道了,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我要到菩萨佛祖面前请愿,要他死了下地狱!”她看着孟庭许说:“好在孟先生救了川儿,不然......不然他娘在九泉下怎么合得上眼啊!” 说着,三位太太又哭作一团。 只有赵娴,独自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 管家见状,连忙安慰,请各位太太回房休息。 赵娴忽地站起身,走出客厅,经过孟庭许时朝他冷冷看了眼:“我虽见不得她们那些假慈悲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但川儿的事情确实要谢谢你,我秦家再如何在广州也不是一般人能欺负的!外头那些豺狼虎豹老娘看得多了!不就是张广平那龟孙子搞的名堂吗?”她冷冷呵了一声,“还有什么四大世家,呸!狗屎!当年要不是我们老爷,有他们几个现在过得这般富贵的日子吗?若不是老爷去了山西,也由不得这帮人如此闹腾呢!” 听着,孟庭许意外地一瞥。 赵娴平日里喜欢在家里发疯,可对外的时候却是很清醒。秦公馆就如同深宅大院,身处在大宅院的女人要是没点手段,也混不到赵娴这种名分上。这么一想,秦淮川或许对她不喜欢只是因为自己母亲。 或者,她身为家族中的一员,还得为秦真打算,不能眼见秦家出现危机走向落魄。为了自身利益,也为了秦真,定是不想秦淮川出事。 毕竟秦鸿莲身在山西,广州只靠秦淮川撑着。不仅要维系官场关系,还得守住关口。 得罪人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来做了。 孟庭许想了会,怪不得秦淮川说就算是提刀来砍也很正常。 赵娴刚走,躲在远处的秦真才慢慢走了出来。 见到孟庭许便拉着他的袖子道:“我大哥......要紧吗?” 孟庭许垂下眼眸,沉默了。 眼下他还没进去看,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秦真见他不说话,等了会,蹙眉说:“孟先生,我......我向您赔不是。”说着,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上回您妹妹的额头,是我弄的。” 孟庭许心里一刺,说:“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了,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 秦真因那事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又在潇湘馆见到了孟幼芝。这会子趁机跟孟庭许道了歉,想着再去跟孟幼芝道歉。得到孟庭许的谅解后,飞快去寻孟幼芝了。 人群渐散,孟庭许转身进了客厅,上了二楼。 最后在秦淮川的睡房前停了下来,静悄悄的。天气有些闷湿,胸口一阵抽疼。 他躺在纯白的床上,双目紧闭,手背吊着药,已经没了平常嚣张又爱挑衅人的模样。 现在只是很安静地,甚至有些乖巧地躺着。 孟庭许搬了凳子坐在床头,轻轻扭开台灯,拿起那本小说翻了又翻,最后再看向秦淮川:“如今倒好,你这幅样子再也说不了讨人烦的话。” 他抬手将台灯向自己这边扭了扭,不让这刺眼的光照着他:“你好端端的,在大马路上叫我干什么?也不躲开。张广平是个狠心的人,我看他其实很想取你的性命。不过......到后来却突然打了方向盘,直冲别处。”孟庭许垂下眼眸,思索了会。“你家势力盘踞广州,跟他家这么些年,也不至于今日突然撞你。我看更像一时兴起,要你条胳膊腿的。” 第50章 说完,他合上书。 孟庭许呆呆地盯着秦淮川的手背:“乱世之下,如何才能安身自保,依我看......这件事情以后,你不能再独自站在一条线上了。倘若有人帮你,你做事也能更放得开点。你需要一个帮手,强大到能牵制住张广平背后的人。假使官职上不能,那就从经济上。” 张广平的事迹,那次在私塾多少也听了些。 他姐夫是证券界的大佬,以股票的形式向社会筹资。 那么就利用这点去牵制。 想着,还得多打听点相关的事情才行。 孟庭许深深叹了口气。 星星垂下,天已黑,房间里没了声音。 不时,耳边忽然传入一声呼吸。 “依你看,我当如何好?”秦淮川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醒来就见到你,我很开心。” 孟庭许听见动静,垂眼瞧他:“醒来就开始贫嘴。” 秦淮川勾唇:“不然我应该看见谁?阎王爷吗?阎王爷可不会收我这个讨人烦的家伙。” 孟庭许握紧了手:“你!你早就醒了,还偷听我说话?” 他咯咯一笑,扯得伤口疼出了细汗:“我在自己家里,偷听谁说话?要我说,我觉得你,你啊,终于开窍了,懂得心疼人了,还知道为我出谋划策呢。” 他这般虚弱了,嘴还这么讨嫌。 “我是为你打算吗?我是为了往后自己的工作打算。”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我伤心,要哭断肠子。” 说起来哭断肠子,不就是潇湘馆的那三位太太吗?他为何要哭,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第二十五章 义子 秦淮川本就虚弱, 没说两句话内脏就跟被人搅了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把话一收,只可怜地望着孟庭许。 “有你受的, 疼起来才知道闭嘴,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孟庭许起身。 秦淮川咬着牙, 下眼睑都红了。“疼起来……才、才知道你心疼人, 有什么不好?” 孟庭许回过头, 他那模样也不好跟他斗嘴, 只是无奈地说:“我倒希望受伤的是你的嘴, 这才好, 免得你啰嗦。” 他苦笑:“我都这样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说句好话给我听听,好不好?” 顿了顿, 孟庭许目光挪向他:“你要听什么好话?” 秦淮川蹙眉紧紧闭上眼, 无声喘息着,意识渐渐被疼痛支配, 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要是他能说话,定然要孟庭许开口说心疼自己。 孟庭许见他脸色煞白,赶紧唤了医生。助手在后面配药,提着装满药剂的箱子走进来。 范文生紧张地看着秦淮川,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西班牙医生说:“因失血过多,醒来时情绪又激动了下,导致牵扯伤口流血不止。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止血的凝血剂, 再打一针止疼针。这两天不能吃东西, 你们最好备些糖水。” 说完,他掀开被子, 在秦淮川屁股上打了一针,又在另外一只手打了一针。 孟庭许听了医生的话,以为方才那人情绪激动是因为自己跟他拌嘴,一时讪讪,有些后悔。 备糖水的事赶紧交给管家去办了。 众人等着,管家候在门口,又叫人请了老中医,双管齐下,一起治疗。 一阵匆忙跫(qiong)然的脚步拐上楼梯,丫鬟带着中医走了上来。走至睡房门前,忽地停了下来,在众人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孟庭许。 孟庭许一瞧,原来这老中医竟然是冷世诚。 冷世诚先进了屋里,诊脉,开药。随后由管家带出房,孟庭许上前问候:“冷叔叔。” 管家见状,俩人似乎认识,便识趣的离开了。 冷世诚朝他招招手,俩人一起下楼。 他从药箱拿出脉枕:“想不到在这里能遇见你,这下也省得我再让人给青松传话找你来复诊了。” 孟庭许伸出手,放在脉枕上:“劳冷叔叔记挂,我也有许久没去拜访问候您,本想春节后叫上青松一起的。” 冷世诚冷哼一声:“他?他要是能听你的话,主动回家一次也算好的!整日在报社里不务正业,天天玩儿他那相机。一肚子的墨水,就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 提起冷青松他就直直摇头,以往送他出国留学,盼望他争气,回来也有个人继承衣钵。 没想到受了国外的新思想体系教育,现在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总把自由挂在嘴边,叫人听了心烦。 “冷叔叔,青松他对这份工作很热爱,其实记者也不差的。虽然在你们心里,可能比不上传统中医,但如今时代变更,新鲜事物走进人们的视野,不可忽视。倘若他能做出一番名堂,冷家一样的光宗耀祖,您还是要多多支持他。” “孩子,你说得轻巧。”冷世诚叹口气,失落道:“中华文明传承几千年,上有神农尝百草,扁鹊华佗妙手回春。从前没有西医的时候,咱们中国人靠什么治病救人?有道是传千年绝技,承百年养生。千秋姜德,天下孝仿。” 话落,他让孟庭许换了一只手号脉。 问了近日睡眠,观五官,舌苔。冷世诚面色凝重,道:“你除了私塾教书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营生吗?” 孟庭许说:“课后时常去码头帮人写信,算不得什么营生。”想着,还是先别把在秦公馆做家教的事情说出来。 第51章 冷世诚摇摇头:“你气血运行不畅,又因一开始寒气侵入经络,带着病体而来。间断治疗,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现在心脉失养,经常心胸背痛。若只是写写信挣钱,本不会这么严重。你老实告诉我,是否还做了其他工作?” 既然他已经问到,况且看病不讲实情,多少会害了自己,故孟庭许这才讲出实话:“我确实有别的工作,周末都在公馆给秦小少爷当家教。所以……时间上确实紧了些,有时候又忘记喝药。” 冷世诚双眼微眯,听他的话却不惊讶,见他在此时便觉着孟庭许和秦家带点关系。而且秦淮川伤成那样,外人可见不得入内,而孟庭许却大大方方的在秦家。 他温声道:“我知道你跟我家青松不一样,你眼中有太多我看不明白的东西。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身负秘密,不过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在广州还带着妹妹,于心不忍。这段时间以来,你也应该知道点广州分割成了几派势力,要说秦家老爷子是老虎,那么他儿子就是头狼,豹子便是不见首尾的郭豪。你看这豺狼虎豹,老虎去了山西,留下个小狼崽儿,进了豹子窝。孤军奋战,哪能行?” 孟庭许一听,问:“冷叔叔,您说的郭豪就是那个做证劵的郭豪吗?” 他点点头:“是他。” “那您讲的这个豺……是谁?” “张家张广平。” 孟庭许默了一会,冷世诚已经写好方子递给他:“过度劳累会加重你的病情,就算为了你妹妹,也应该停下来歇歇。假使你垮了,她就没了依靠,你想让她孤身一人面对这险恶的世道吗?” “我明白,现下情势非我所愿。我只求安身立命,踏踏实实过日子,平凡一生。等我攒够了钱,我自会带着妹妹离开广州。这期间还要多烦冷叔叔替我看病了,来日我一定报答您,感恩您的救命恩情。” 冷世诚叹了一口气,愁道:“我不是不救,而是你本就用药吊着,现在比刚来的时候还严重。你要让我救,也得听我的医嘱不是?切勿过度劳累,护住心脉要紧。”他又从药箱拿出一瓶药,“这是护心丸,若是感觉心口疼痛可吃一颗缓解。我看秦家大少爷伤重如此,你在这里需小心谨慎些。” 他看着孟庭许,心里已经将他看作亲儿子一般,道:“如果你想学,来我永安堂,我愿意将悉数所学都教给你。青松志不在此,我早就明白,只是心里横着一口气,始终都咽不下去。既然他执意要在外面,那我就弃了他也罢!” 面对冷世诚这一番真诚的话,孟庭许心里一揪,一方面想着自己真心与冷青松交朋友。他帮了自己许多忙,如今他父亲要把衣钵传承给他,这不是鸠占鹊巢,忘恩负义吗? 想了想,急忙推辞道:“我心知冷叔叔急切的想传承医术,但以我的能力,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了。再说这件事情,也得让青松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背叛他?” 对于医术传承来说,通常除了家族以外还有师徒一说,冷世诚觉得既然自己儿子不愿意继承家业,那收个徒弟也成的。 “这算哪门子背叛?你和青松的情谊我是知道的,身为他的好朋友好兄弟觉得这样做不好我也明白。学医不晚,人永远都在学习的道路上,没有谁学了就不学了。登高望远,学无止境,你会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说的话没错,可自己的心并不在学习什么医术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要堂堂正正地回杭州,进孟家祠堂。 冷世诚见他不说话了,也觉得自己逼他太急了些,又道:“我也不会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我心中有个提议,不如先这样,我想收你为义子,入我冷家。往后你想通了,或拜我为师父,我再将衣钵传授于你。” 眼见他先找了退路给自己,孟庭许更不好推脱,说:“冷叔叔是真心为我和妹妹打算的,我十分感激。只是收我为义子一事,必须和青松提前商量,他若同意,我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想着私下再去找冷青松,告诉他拒绝冷世诚的提议。 这样一来,冷世诚也不好再勉强他了。 管家亲自送了冷世诚出门,叫人包了红包,用汽车载回去的。 孟庭许心里兜着事,在楼下坐了半响,想着这事情得赶紧先给冷青松打声招呼,便要去光明报社。 结果范文生没答应他出门。 说警察厅还没有来传话,外面是不安全的。问有什么要紧事,他代劳去说。 孟庭许又不好讲出来,只得憋着说以后再去。 秦淮川还在楼上睡着,众人也忙了一天,各自歇息去了。 管家将收拾好的二楼房间腾出来给他住,这间房就在秦淮川的卧房旁边,晚间医生来换药时都能听见些许动静。 孟庭许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深夜三点,墙上的时钟转着,哒、哒、哒地响。他翻来覆去,感觉那声音被无限放大,辗转难眠,又坐了起来。 抱头靠着床头,双膝屈着,无端的烦躁不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这般,以往心里宽阔,没什么事情牵绊。可现在就像是心里长了刺似的,愈发不好。 孟庭许在心里一个劲儿的暗示自己,应当睡了,明日还得早起。猛地翻身躺下,紧紧闭上眼。 第52章 从前可不是这样,整个人抓心挠肝的郁闷起来。 直到听见隔壁又进了医生,他再次坐起来,瞥见时间来到了四点整。 匆匆穿上外衫,去了隔壁。 医生已经换好药出来,看见孟庭许便说:“先生不用担心,血已经止住了,晚上的药也已经滴完,早晨起来再看他也可以的。” 孟庭许心里一沉,落了块石头似的。看了看里面,又急着说:“我不是来看他的。” 医生瞪大眼顿了一下:“哦,那……那卫生间在后面。” 孟庭许回头扫了眼:“不好意思,睡迷糊走错路了。” “不要紧。” 当即就转身进了卫生间,故意停留了会才出来。等回到房间里,孟庭许将被子拉过头,捂在被窝里睡了。 心想,幸好不用再听见任何声音了。 第二十六章 摸摸 一觉睡到大中午, 楼下太太们都已经吃了午饭。 管家见孟庭许还没醒,告诉孟幼芝别去打搅他。听说孟先生是凌晨五点才睡的,秦真收了性子, 寻孟幼芝到后花园赏花喝茶喂锦鲤。差人去徐记老字号买了姜撞奶、绿豆糕、芝麻酥回来,下午茶也有了。 家仆提着箱子匆匆从门口走了进来, 把东西交给管家后传了话, 管家又匆忙提上二楼书房。 范文生看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问:“要签字的都在这里了吗?” 管家说:“是, 这两天的全都在这儿了。” 范文生点点头, 收好文件。管家看时间也不早了, 想问他的意思要不要去叫醒孟庭许。 范文生左右想了会:“还是不要叫他吧,我看孟先生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 免得他再病了要惹爷挂心,两头都不好。” 听了话, 心里明白。感念他是救命恩人, 秦淮川又与他交好,管家不想让孟庭许觉得秦家苛待他, 自己便要去他卧房门口守着。 刚听见点动静,好像有人在走廊来回踱步。 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见孟庭许站在秦淮川的卧房门口有些犹豫。 迟迟没有进去,不知在想什么。 管家扭过头,告诉范文生:“副官,孟先生醒了。” 范文生低头看着文件,抬了下眼皮:“哦, 挺好的, 睡饱了就成。” 孟庭许眼下微青,神色疲惫, 睡久了人晕乎乎的。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管家见了,又说:“看起来没睡好,有点蔫儿。” 范文生落笔:“我记得上回去出差,从宁波带了一箱补血益气的红枣回来。你叫厨房做碗银耳汤给孟先生,放点红枣给他补补。” 管家应了声,再扭过头时孟庭许又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明明都到门口了,怎么又走了?觉得奇怪,问范文生:“他怎么不进去?” 范文生跟着伸长脖颈往外看了眼:“估计不太好意思吧。” 管家一拳打在手心上:“哎呀!也是!孟先生肯定觉得现在才醒,有点不好意思,不敢见大少爷。我去问问他午饭想吃点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出了门走到孟庭许房外,敲门问:“孟先生,您午饭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 孟庭许开门,手里拿着昨晚冷世诚给的方子说:“劳烦管家按照这张单子上面写的,帮我抓两个疗程的药。”他又拿出两张银票,“这是买药的钱。” 买药好办,就是钱他不敢收,管家收下单子:“这个不麻烦,我马上就叫人去永安堂抓药。钱就不用给了,您救了大少爷,老爷说您的所有开销一律算家里的,只管放心住下来就是。” 依孟庭许的性子,自己抓药肯定花自己的钱,不管管家如何说,依旧坚持。 管家不好再勉强,收下钱就去安排了。 孟庭许洗漱后换了一身湛蓝灰的长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下了楼。 正好医生和他的助理在客厅喝茶,讨论起中国式庭院。孟庭许朝他们礼貌点头,自己在一旁用饭。 池中泛起阵阵涟漪,鱼儿游得欢快。假山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的青苔,正午过后的阳光和煦,春光明媚,眼前风景看了心情也跟着舒畅许多。 用完饭,和孟幼芝说了会儿话。 托人把自己的教案从青云路的宅子带了过来,楼上那间秦淮川的书房便给了他用。 明天正好是给秦真上课的日子,这一课该讲吴敬梓的《王冕的少年时代》。早早做了笔记,注释。 再抬头时,天色已暗。 忙活了一下午,他才从房里走出来。见了管家,终于问道:“他好些了吗?” 管家说:“距离上次醒来后就一直睡着,还没醒。不过医生说了,这几日都得用抗生素,这玩意儿实属难得。恐大少爷高烧伤口感染,已经拜托他去调了。” 说着,他沉沉叹了口气。 “没曾想这回伤得这么严重,这两天他也吃不了东西,单单往他嘴里灌点糖水都塞不进去。” 管家说了难处,拧着眉头一脸无奈。 孟庭许问:“熬的中药也没喝吗?” 管家摇头:“没有,他喝不下去。” 孟庭许适才进了卧房,走到床头盯着秦淮川。细瞧眉眼间,恍若回到初见时,彼此相互致歉,他微笑着说话。 心里一颤,又对管家说:“他一直这样昏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顿不吃不打紧,顿顿都不吃身体肯定会垮。不如先熬些白粥来,别放盐也别放油。糖水他应该不爱喝,换清淡点的来试试。” 第53章 得了话,管家立即去办了。 孟庭许先是去了隔壁书房,问范文生要了本小说。回来搬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打开台灯,翻开《西厢记》看了起来。 少倾,管家端着中药和白粥上来了。 孟庭许放下小说,说:“我来吧。” 管家见他要照顾秦淮川,想搭把手:“我帮您把他扶起来。” 孟庭许说:“不用,他伤口深,不太好动他,你再去取两个枕头给他垫在脖颈后就行。” 管家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想帮自家少爷,忙着又去拿了枕头过来。“那我就先下去招呼太太们的晚饭,孟先生您受累了。” 孟庭许看了眼药方子,是饭后喝药,道:“麻烦管家再拿点蜜饯果脯来,我怕药味太重,他会吐出来。” 他连连点头,笑着说:“还是您想得周到。” 走时他顺带关上了门,害怕秦真忽然上来捣乱,让秦淮川不得休息。 其实吃药用蜜饯镇住苦味的方法极好,他一惯喜欢这么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喝药已经吃不起蜜饯了。 孟庭许先是往秦淮川脑袋前凑了凑,伸手在他鼻子下轻轻一点。 两日没打理,连胡渣都出来了,还有些扎手。他捏住秦淮川的鼻子,不一会儿,嘴巴缓缓张开。 孟庭许一笑:“你倒是不笨,知道用嘴呼吸。正好,先把白粥喝了吧。” 喂了两口粥,见他慢慢有了吞咽的动作。极小心的又喂了几口,一碗粥渐渐喝了半碗,孟庭许放下勺子:“也不宜一下子喝太多,先让肚子缓缓。” 随后他坐在一旁看书,等了半个小时,再把中药喂给了他。 秦淮川迷迷糊糊感觉有股温热的水流涌进喉咙,下意识做出了吞咽的动作。与方才不一样,刚才是大米的清香,没有任何异味。他贪婪的想多喝几口,可现在真的是苦到嗓子眼了。 顿时皱起眉头,要窒息了似的。 恍惚中,又感觉嘴里掉进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舌尖微动,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充斥整个口腔。 散去了苦味,酸得流口水。 约莫过了一刻,才有凉白开进入嘴里将味道慢慢冲淡。 孟庭许喂完药,给他漱口后才停下手。默默坐了会,听见门口管家叫他下楼吃饭去,把脸一偏,对着秦淮川说:“我先去吃饭,等会儿再上来看你。” 下了楼,圆桌围着丫鬟。各位太太坐着,无人动筷子。 孟幼芝站起来叫了他一声:“哥哥。” 苏敏敏急忙招呼:“孟先生下来了,快坐下吃饭。二小姐等你好久了,说是见不到哥哥,自己宁愿饿着。” 几位太太笑得温和,帮着附和。 唯独赵娴,没什么表情,但也没像第一次孟庭许在这里用饭时的样子。当时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现在默许了可以和孟庭许一同上桌,对她来说,已经算很大的让步。 这顿饭吃完,众人又聊了会外头的疯言疯语。 报纸上刊登了秦淮川车祸一事,已经有人指出来是张广平撞的。虽然没有拍到现场照片,但是眼尖的,早就认出跳下车的是张广平。 反正这事也关系不到他们身上,私下里说说,也不敢拿出去讲。唯恐张广平知道了,要报复自己。 柳眉烟讥笑一声:“社会动荡不安,人人朝不保夕。哪个不要命的敢去说张广平?警察厅的人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报纸上也差不多明着讲了。可就是不抓人!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姐夫是黑……” 翠红用力咳嗽一下,瞪着眼使劲儿地眨:“三姐姐说什么呢!这话平日里我们姐妹聊天的时候说说可以,但是孟先生和二小姐还在这里,你别乱讲。张家和郭家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我们川儿能早些好起来,还怕他一个张广平吗?从前是老爷不让川儿涉险,现在是没办法被迫陷入危机。我看川儿这等聪明,那车速即使再快,也不是一下子就快的。” 苏敏敏接着说:“哎哎哎!我懂我懂!我明白四姐姐的意思。她是说,咱们川儿脑子再蠢,也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那车来撞自己。收拾张广平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多简单,他背后的郭豪才是最难办的。这么多年,直到老爷去了山西,都没能找到理由去解决郭豪。他搞的什么证劵交易所,和梁家吴家恰好是仇人关系。金融圈容不下他黑吃白黑吃黑,所以这三个人互相牵制,谁也奈何不了谁。我问你们,如果要想把郭豪搞下台,是不是得要一个理由?” 柳眉烟皱眉,圆圆的眼睛里充满疑惑:“什么理由啊?” 孟庭许听到这抿了抿嘴角,抬眼看向孟幼芝。孟幼芝立即放下碗,说:“我吃好了,各位太太请便。” 赵娴接了话:“真真,二小姐吃好了,你也饱了吧?” 秦真压根儿对太太们的话题不感兴趣,除了专心吃饭以外就是盯着孟幼芝看。 看她可爱,心里欢喜得很。 听见赵娴叫自己,赶紧喝了口茶咽下菜:“妈,我还没吃完呢。” 赵娴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儿子一点眼力见也没有,凶道:“你们不是说要去看木雕吗?我让人请了个木匠师傅来家里,正好也要给家里做家具,二小姐不熟悉家里的路,你就带带她。” 秦真一听,是这么个道理,放下碗就跑到了孟幼芝跟前说:“孟幼芝,走吧,我带你。” 第54章 孟幼芝眼神看向孟庭许,得了准许便跟着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管家候着,丫鬟们也被打发了。 孟庭许依旧夹菜吃,忍不住寻思秦家的各位太太们虽看起来个个天真烂漫,不闻不问,但一到正经事上时又个顶个的聪明。 秦鸿莲娶老婆,娶得还挺有意思的。 赵娴忽地开口了:“家里的事本不想把你也卷进来,她们口遮无拦,说话又快还不经脑子。孟先生既然听见了,那便不介意你继续听。”她心里清楚,孟家兄妹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二人又不傻,呆在公馆指不定多少都听见了一些事。又见他们寡言少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倒是识大体,见过世面。 内心没这么排斥了。 苏敏敏会心一笑:“二太太说话直,是这个道理。也怪我们姐妹喜欢聊天,在饭桌上都成了习惯。” 柳眉烟插嘴道:“别管这些了,刚才我问的话,你们还没给我解答呢!” 苏敏敏这才说:“这个理由呀,就是川儿。” 翠红点头:“我猜想,大家都知道张广平仗着郭豪横行霸道,郭豪祖上又是总统府的人。家中这些年虽然没有人做官,但是多少有些关系。所以人家身板硬,这很正常。从上回川儿跟他争执烟土税的事情过后,张广平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开车撞了他,张广平一定会去找他姐夫撑腰。警察厅的不敢抓人,可你觉得咱们老爷会任由自己儿子被人撞成这样吗?” 柳眉烟说:“当然不会了!我嫁给老爷就是因为知道老爷是个顾家的男子,会心疼人的。虽然不是什么都绝对的公平,但对待我们几个姐妹还算一碗水端平。只可惜我不能为他孕育生命,给他多生几个儿子。要是家里人受欺负,他断然不肯答应的。” 敢情秦鸿莲还是个护短的,孟庭许不禁感慨。 翠红又道:“没错呀,老爷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省长,叫他公平公正的办。警察厅管不了的事情,那就让上头管呗。省长要是也不行,就到北平去。北平要是知道了地方管辖出了这档子事儿,那还不得派专员下来查呀?到时候给他撑腰的郭豪,哪里还敢明目张胆的护着张广平。他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柳眉烟一听,恍然大悟;“是这么个道理,两位妹妹说得没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这时,赵娴给自己盛了碗菌汤:“你怎么能想到?你那猪脑子整日装的不是鸡爪就是打牌,家里大事小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只做你的三太太,懂什么谋划?” 柳眉烟看着盘子里的卤鸡爪,拿出手绢擦了擦嘴:“我是没有两位妹妹看得清局势,但也比你好吧?你就知道些狐媚的心计去勾引老爷,害得大奶奶早死。不要以为就你操心这个家,要真出了事,谁也跑不了!” 本来好好说着话,两个人一句话不对付就又开始吵起了起来。 孟庭许别的没听进去,就那一句大奶奶早死叫他留了心。 轻轻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 几人没了声音,都看向他。 “那我也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我饱了。” 丫鬟收拾了饭桌,各位太太也回了潇湘馆。赵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因为柳眉烟的话耿耿于怀。 客厅散了,恢复往日平静。 孟庭许端着晚上的药上了二楼。 范文生的晚饭在书房吃的,他得趁秦淮川醒来前整理好海关文件,到时候一一汇报给秦淮川听。 孟庭许用了同样的方法给他喂了白粥和药,眨眼间已经到了十点。 手里的《西厢记》翻到一半,他看得入迷,竟未发现秦淮川已然醒来正紧紧盯着他。 光影下的那张脸朦胧不清,就像是微弱的阳光破开晨雾,他被笼罩在瑰丽多彩的云里,画面十分美好。 秦淮川把头一偏,下巴微仰,问:“这书好看吗?” 孟庭许激灵地怔了一下,抬眸瞅他,合上书:“还成。” “我还以为你不会看什么爱情小说。” “《西厢记》这故事写得好,看它也不单单是爱情。” 秦淮川笑着说:“那你瞧出了什么门道,说来我听听。” 孟庭许道:“虽然它讲的是两个人的爱情故事,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更多的意思是反对封建礼教,在礼法的框架下不受束缚。从前男女婚姻都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能自由嫁娶的少,真正由自己争取的,已经是突破了传统观念。”他说着顿了顿,眼神瞥向《西厢记》。“可我倒觉得,这也不算圆满,不过是古人挣扎的念想罢了。” 《西厢记》明明是个才子佳人突破重重规矩围困的佳话,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圆满结局,看的人都觉得是爱情的典范。 “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悲剧了?”秦淮川问。 孟庭许想起自己的母亲,陈旧的观念害了她。父亲因对西医的不信任,不敢接受新事物,骨子里认为男女有别,女子怎能坦胸露背的在陌生男子面前。这道沉重的枷锁,让她丢了命。 再如何歌颂也罢,这样的爱情依旧很难实现。 倘若要他选择,他也一定会给孟幼芝选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做丈夫。 可他又很纠结,有着好家世好背景且开明的男子简直是凤毛麟角。他害怕母亲的命运再次在孟幼芝身上上演,有时候私心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嫁人的好。 第55章 男子都是会横算利益的,精明又理智。女子心思细腻,心里柔软,但凡说句好话,就什么都听。清醒的人少,多数还是选择为了家庭儿女忍下去。 他想教会孟幼芝如何爱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私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世道混乱,若是再这样纯真无邪,不给自己留个心眼怎么能行? 孟庭许将目光投向秦淮川,说:“不如说是讲故事的人想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道理有两面性,旁观者如何理解,那是他的想法。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我是觉得看似圆满实际上很悲伤,运命要是由他们做主就好了。” 秦淮川一凛,听他说这话,心想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忍不住想再与他讨论讨论。听他声音清朗干净,简直投了自己所好,非得拉着他说说话。 “是这个说法,我原以为你会跟私塾教书的那些老顽固一样,没想到你却大度。有自己的见解,不受旁的影响。依我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虽然不能改变命运,但是可以影响命运,不过是努力和运气占得多。假使一个出生富贵的男子,他坐吃山空无所作为,这再好的命也不由他。” 孟庭许听得津津有味,这一次算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话毕,沉默一会,想起楼下各位太太的话。孟庭许正色,问他:“你这样做值得吗?” 张广平是铁了心要报复秦淮川,秦淮川何等聪明,他当然是知道的。当时的车速的确很快,不过车在撞倒秦淮川的一瞬应该是急打了方向盘,后来才弹向了他自己。 所以他推断张广平不是冲着他的命来的,是要出口恶气,解恨。那么猛力的扭转方向盘,只能是在撞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应该是秦淮川做了什么举动,让司机吓了一跳。 秦淮川见他转移话题,身上又沾了饭菜的味道,问:“她们又胡说八道了?” 孟庭许说:“没有,太太们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你的意思……应该不单是故意让郭豪难办。而是借此机会,让跟他对立的梁家吴家联手合作,干掉郭豪。” 他骤然道出真相,秦淮川神情蓦地一顿,怔怔出神。 “张广平干出这样荒唐的事情,固然可恶。假如郭豪替他找关系说情,或者辩解当时的情况是司机喝了酒没看清撞了你,只要他不承认,也找不出刻意要去谋害你的证据,那么警察厅只能按照意外事故处理。但是你呢?你是什么身份,秦副总理的儿子,身份尊贵,不仅有权有势还有钱。就这么放过了张广平,你秦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所以你们不会妥协,肯定是要定张广平的罪。但又不能只定了他的罪,要趁这一次的机会扳倒他姐夫郭豪。你出了事,梁家和吴家一定很高兴,这样就能靠着你去牵制郭豪。金融行业,最讲究风险防患,稳增利润。说不定,梁羽声和吴从水闻着味儿就来拉拢你了。” “通透!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郭豪根基深,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扳倒。你上回说我需要帮手,这不就来了吗?利益相交,跟做生意是一个道理。他们想牵制郭豪,打压他在证劵界的影响力,靠别人不行,只能靠我。” “话是这样讲,可你伤得差点儿就要死了。要是油门踩得再狠些,你真的要断条腿的。” 他边说,边看着秦淮川的身体。 秦淮川不以为然,又瞥眼瞧他面色,愁眉苦脸的,更是笃定他心里有自己,便道:“也不算亏了,我换得梁吴二人,又解决了张广平,牵制了郭豪。最重要的是,还有你心疼,怎么都是赚的。” 说他秦淮川聪明,又觉得他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还扯那么多别的东西,分明很蠢。 孟庭许冷哼道:“你莫不是只猫?有九条命?死了一次,还剩八次?身体是自个儿的,轮不着我说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你想斩草除根,将郭豪扳倒,这样作践自己身体哪能行?死了谁去做关口的事情,他们又要偷偷运送烟土不说,你家里人要怎么办?你父亲不在,广州指望谁这么坚定地去治理港口?” 秦淮川听了他的话,心里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眼眸流光溢彩,看得直了,忙道:“你教训的是,说的话没毛病。我都爱听,只要你说,说多少都好。这件事情是我处理得不好,我当时看见车后座的张广平就想将计就计,随了他的愿。再说……”他说话时一顿,伸手拉开床头柜里的枪。“其实当时我是掏枪准备给他崩了,不过一想,崩了可就没了。所以故意举起枪,让司机看见。那司机一见我拿枪,吓得赶紧打了方向盘。不过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我身后正好有个商铺的牌匾,应是还没装的。我被车撞倒在上面,不小心就伤了脾脏。要是空地,也不至于伤得这么严重。” 原来是这样,就说那车怎么会突然掉头了。 孟庭许喘了口气:“好在你福大命大。” 秦淮川忍俊不禁,心里甜蜜蜜的。 门口响起敲门声,范文生推门进来,见秦淮川眼梢笑意盈盈,知道他心情不错。正好将海关的事汇报给他,道:“爷,文件整理好了。” 孟庭许起身:“你们聊,我去隔壁书房看会书。” 秦淮川立即拉着人家的长衫,苦着脸说:“我们聊天也不耽误,你就在这里看。” 他又把凳子搬到床尾坐着,翻看《西厢记》。 第56章 秦淮川这才满足了,说:“把文件都拿来。” 范文生站在一旁,一边给他说海关总署要批准的内容,一边观察他的脸色。 气氛从一开始的肃穆到放松,这期间秦淮川还时不时抬眼看向床尾的孟庭许。 范文生开了窗,给房间透透气。 管家跟着到了门口,说:“副官,有电话。” 范文生赶紧走出去:“来了!” 到了楼下,接起听筒,道:“这里是秦公馆,范文生。” 电话那头说了两句。 范文生眉头一挑,说:“明日不见得有空,监督最近忙,我会帮您转达的。” 挂了电话,又折返二楼。 范文生说:“兴隆银行的梁羽声和百业保险公司的吴从水想请您吃饭,不知道爷有没有时间,赏个脸。” 秦淮川低头默默看着手里的文件,听着话下意识抬眼朝孟庭许望去。 俩人猝不及防对视一眼,孟庭许急忙又垂下头。 秦淮川抿唇一笑,也不知道他害什么羞,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呗。“就说我近日身体不好,出不了门。不过四月的海螺肉肥美鲜嫩,不妨请他们到家里做客,品尝一下美味。” 范文生得了话,又下楼去打电话。 孟庭许放下书:“你忙吧,我回去休息了。” 秦淮川不依,立马喊痛,说:“哎呀,身上哪里都疼,签字也疼。要不你帮帮我吧,帮我签字好不好?” 谁知道他真疼假疼,他又爱骗人。一想,要拒绝。 他立马又皱着眉头,可怜兮兮地说:“不成了,感觉这里撕开了一样。” 孟庭许一惊,伸手拉开被角,看他腰间缠着厚厚一圈纱布,小腹紧实,裤头松松垮垮,里面若隐若现。 看了会。 秦淮川把头一转:“你摸摸看,是不是又流血了?” 孟庭许别开目光,伸手轻轻抚上纱布,仔细端看:“没有,是你太紧张了。医生说伤口缝合得不错,而且观你脸颊红润,怎么也不像是失血的。” 他假意点点头:“哦,是吗?那就好,可是我手上扎了好几针,你看都淤青了。” 瞧他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孟庭许板着脸伸手:“给我吧,我签字真没问题?” 秦淮川高兴了,将笔递给他,说:“我说了算,你只管签字就是。”又将凳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要他离自己近些。 看他握着钢笔,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盖上的月牙都那么好看。心里猛地一揪,这要握着,该多美! 孟庭许说:“你给我瞧瞧你写的字,我好模仿一下。” 秦淮川凑到他脸庞旁,看着他手里的文件道:“不要紧,也不用刻意模仿我的,你写你的就是。” 下笔气势磅礴,笔墨横姿。 他看着一撇一捺有棱有角,那字当真写到自己心里头了,恨不得把“秦淮川”三个字抠下表彰起来。 再抬眸瞥他的侧脸,翘挺的鼻梁上那颗淡淡的痣真可谓是点睛之笔,心想这人怎么生得如此清绝。 脱口而出:“好看。” 孟庭许听见耳边的声音,侧过头:“什么?” 秦淮川指着自己的名字:“颜筋柳骨,矫若惊龙,先生写得真好看。” 他一向贫话说得多,孟庭许只当他是打趣自己:“你的字究竟是写得有多么的丑,让我瞧瞧。”说着,去翻他签的字。 不看还好,一看就没忍住笑了声。 “秦淮川”三个字张牙舞爪的,春蚓秋蛇,惨不忍睹。 这跟三岁小孩儿写的有什么区别? 那人又看得呆了,第一次见他笑,也不禁莞尔:“早知道就先给你看我的字了,你就笑话我吧。” 孟庭许收住笑容:“略有进步的空间。” 签完字,孟庭许也累了。 秦淮川这才放他回去休息。 等人一走,拿着他写的字兴致盎然的品了起来。 第二天又找了理由让孟庭许陪自己,孟庭许上完课,整天都呆在他房间里。就这么过了好几天,直到他不愿意再靠近。 秦淮川一愣,问:“怎么了?” 孟庭许不说话。 秦淮川秒懂,闻闻自己,说:“七日不洗澡,我都臭了。” 叫管家备了热水,他要洗澡去。 收拾得清爽干净,床单也换了,伤口不能沾水,所以费了好大的力气。 养了半月,他可见的能下地走路了。下楼吃饭时,几位太太都愕然一顿,心疼地抽泣起来。 “川儿竟瘦成这样!” “管家!你快去拿我的血燕,给大少爷端来。” “还有我煲的鸡汤,一并带来!” 这顿饭属秦真最高兴,见他大哥没事,跟他聊起那木匠做的家具。 秦淮川一听,问:“家里做新的家具了?” 赵娴嗯了声:“这不是多了两个人嘛,报答救命恩人呗。” 原来是给孟幼芝和孟庭许做的家具,到时候要带回家去的。 秦淮川好了,家里也解了禁足。 管家忙着去准备饭局的食材,孟庭许在私塾教书,孟幼芝和秦真也在学校上课,放学都有人接送。 冷青松去青云路找过孟庭许,得知他去了秦公馆,再加上外面那些事情大概猜得不差。 第57章 这点节骨眼上,保护他兄妹二人确实没错,便没去打扰了。 可半月都见不到他,心里又想得紧。 于是就去私塾外头等他,要跟他吃个饭,聊聊天。 孟庭许出来,听差的一见到他,立马拉开车门:“孟先生请上车。” 冷青松从一旁跳出来:“庭许!” 孟庭许回头:“青松?” 许久不见,分外亲切。 孟庭许问:“你怎么在这儿?” 冷青松道:“想你了,也想幼芝了。我都听说了......秦淮川那件事。之前不敢打搅你,现在终于能见到你,有许多话想跟你说,不如我们去饭店边吃边聊?” 自上回冷世诚的提议,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要给冷青松说,现在时机正好,孟庭许一口答应道:“也好!我也正有事情要同你讲。” 因他在美味饭店中过毒,冷青松便选了和平饭店。 孟庭许给听差的说:“你们先回去吧,就说我与友人一起有要紧事谈,晚饭就不用等我了。再帮我向幼芝转达一声,哥哥一切安好,叫她不要挂念。” 听差的点头,回了秦公馆。 把情况告诉秦淮川后,孟幼芝正好回来,传完话就退下了。 秦淮川冷冷一撇,将手中的饵料全扔进了池塘。 傍晚,秦真匆匆忙忙从庭院里跑进客厅,拿着枪要打下人们。 赵娴跟在后面直直喊道:“孽障!你怕是疯了不成?谁允许你拿着枪指人了!” 几个太太见了腿脚都软了,把牌一推,躲在柱子后面。 “秦真!你今晚真疯了是不是?就算下人们再如何不是,你好好讲,打啊骂的都行,你干什么拿枪打他们!” “小少爷!小心擦枪走火啊!” “真真!你快些把枪放下!等会你大哥来了,叫你好看!” 秦真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嘴里只喊:“你们这些该死的!我千万嘱咐看好我的鱼,小心点喂,结果你们倒好,全都给我喂得撑死了!你们还我的鱼!还我的五色彩鱼!” 说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他扭身扣动扳机,打了出去。 砰—— 众人顿时傻眼,纷纷喊道:“不要啊!” 秦真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孟幼芝。 他吓得松了手中的枪,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孟幼芝僵着身子,不敢挪动半分。手里还拿着学校的书,要给秦真看。 赵娴最先冲出来,拉着孟幼芝左右检查,确认她身上没有枪眼后才出了一口气。 秦淮川听见枪声从二楼下来,目睹了刚才的画面,心都卡到嗓子眼儿了。 秦真魂儿丢了似的,连秦淮川到了跟前也没察觉。 秦淮川捡了枪,低头问:“你偷的?” 赵娴在一旁冷汗直冒,赶紧把秦真拉到身后说:“他、他、他不是故意的。” 秦淮川依旧盯着他:“我问你话!” 秦真哑然摇头:“我。”他这一声都哑了,“是我……我拿的。” 孟幼芝双腿发软,瘫在地上。 太太们见了,赶忙上去扶着。 赵娴结巴道:“川儿,二娘求求你,真真还小,不懂事,他不是要去拿你的枪!真的!他就是在气头上,所以才乱开枪的!你原谅他吧!好不好?” 秦淮川不理会赵娴,将秦真拉出来:“为什么要拿枪?” 秦真知道这回自己真的犯了大错,眼泪汪汪地说:“我的鱼,我的五彩鱼死了。我养了五年,不知道是谁喂了两斤饵料,全撑死了!”他擦擦眼泪,“哥,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拿你的枪,可那鱼是你给我买的,好不容易才得了五彩的花纹,竟然全都死了。” 原来是这事。 秦淮川叹声,把他拎起来走上二楼。 赵娴跟在后面:“川儿!你当真要打他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啊!你怎么狠得下心?” 他提着人站在楼梯口,把枪扔了下去,冷道:“二太太假如不要我管,那往后我再也不会管他。他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什么脾气,你也应该清楚。枪里有子弹,想阻止我,那就开枪打我。” 孟幼芝在后面听见这话心里发寒,更别提其他人。 赵娴不敢碰枪,只好眼睁睁看着秦淮川将人带进了书房。 秦真哆哆嗦嗦站在门口,背着手。 不敢看他,他第一次被打是上回秦淮川给的那一耳光。 平时对他不冷不热,但也不至于冷血无情。 只是不敢相信,要是刚才真的打中了孟幼芝,恐怕孟先生和大哥都要责怪他,而他自己也会愧疚一辈子。 秦淮川给自己倒了杯茶,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 等了一小会都不见他责骂自己,秦真忽地发问:“哥,你不打我吗?” 秦淮川放下茶杯,说:“鱼是我喂死的。” 秦真猛然一怔。 秦淮川接着说:“枪里就一发子弹,倘若你打中了二小姐,我就要用我这条命来抵给她哥哥。”他声音轻轻的,像是跟自己说话。“也许人家也不要我这条命,我也还不起孟先生的妹妹。” 秦真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哭着说:“是我错了!哥!你不要偿命,我不要你死!” 秦淮川挑眼:“鱼我叫人再给你弄几条,但是往后你要记住,你和我,都欠他们兄妹二人一条命,明白吗?” 第58章 “明白!我明白!” 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他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点头。 第二十七章 妖怪 和平饭店生意火爆, 座无虚席。 冷青松坐在一侧将菜单递给他,孟庭许翻看两页,随便点了菜。 服务员先是端来一盆水, 冷青松重新涮了碗和筷子,要帮他洗。 孟庭许道:“我自个儿来。” 冷青松嗯了声, 看着他涮碗。 等菜都上齐后, 俩人才边夹菜边聊天。 冷青松心里高兴, 先是问他在秦公馆生活得如何, 又说假使不习惯就干脆接他们回家。 一来是自己好每日见到他, 二是想他远离秦淮川, 暗自后悔当日给他找了秦公馆的活儿。可也只有秦家开的工资多,恰好解决了孟幼芝学费的问题。 可现在他一进秦公馆就是半个月, 见不着人分外想念,心里长了虫, 就像白蚁腐蚀木头似的, 有时候急得牙痒痒。想着迟早都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今日说开了也行, 大大方方的追求他。 倘若孟庭许不答应,他也想了办法。想法虽然拙劣,但总比鸭子到了嘴边啃不到的强。 心里又打算着晚上约他去听戏,想好了说辞。 孟庭许吃着海瓜子,见冷青松心不在焉的,问:“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冷青松摇头,笑着说:“我是想着许久没和你一起吃饭, 想多看看你, 吃什么不要紧。” 孟庭许听这话有些不解,只说:“你吃饭就好好吃饭, 看我也填不饱肚子呀!” 又怕人恼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就只是个朋友,刚才言语之间有些暧昧,不好继续用这种语气说话。话锋一转,道:“我是瞧你气色似乎好了些,中药一直喝着吗?” “喝着呢,幼芝天天催我。” “那就好,不然我整日整夜都担心你累垮了身体。后面去药堂打听,伙计说最近都没见二小姐去抓药,以为你在秦家过得不好,他们连药都不给你抓。” 秦家待他倒是处处礼貌,想要的应有尽有,吃穿也没花自己的钱。秦淮川又跟个无赖似的,想尽办法都要黏着他,非要他一起练字。只是那字写得实在丑陋,与他这清风霁月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想到这处,孟庭许嘴角微勾,说:“他们对我和幼芝都挺好的,过两日我就回青云路。” 一听他要回家了,冷青松心里更乐了,说:“回去那天,你告诉我,我去接你!” 孟庭许摆手:“我和幼芝也没什么行李,不用麻烦你接送了。”又想到秦淮川要在家里接待梁吴二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回去的时间我也拿不准,到时候再看吧。” “好。” 饭已吃得差不多,冷青松开口说:“园子新出了两场戏,你晚上有时间吗?这场《霸王别姬》可不多见,是从北平来的名角儿。一票难求,我托人找了关系,好不容易得了两张票。想到你喜欢,自作主张便买了。” 一听是《霸王别姬》,孟庭许顿时来了兴趣。 “好啊!”说起来在秦公馆闷了半月,听戏倒是不错,就答应去了。 冷青松想着晚上终于能独处,在园子楼上包了雅间。 来听这场戏的大多数是世家子弟,刚到园子门口,就见外面停满了汽车和黄包车。二楼更是坐满了人,八房雅间的门口都站了家仆。店里伙计提着茶壶将他们带进了一间房,边说:“今儿个是我们园子最热闹的一次,来了许多达官显贵。好在二位爷定得早,再晚些恐怕就没有位置了。” 擦了桌子,将花生瓜子果脯上了桌,问:“您二位要喝什么茶?” 冷青松道:“西湖龙井。” 伙计转头去问孟庭许:“公子您呢?” 孟庭许幽幽道:“我跟他一样。” “好嘞!”他退下去。 京剧丑行开面,丑行为众行之首。先是敲锣,闻其声后,霸王项羽唱“大英雄盖世无敌,灭赢秦复楚地,争战华夷”。紧接着敲锣打鼓气氛逐渐烘托起来,净角声音洪亮,钢叉无双脸双眼瞪大,头戴的是霸王盔,身上穿黑色平金绣靠,十分讲究。 唱完这段,一个漂亮的转身,大步往后跨去。 上了座,敲锣声停。唱“赢秦无道动兵机,吞并六国又分离”。小锣一敲,铙钹跟着响了。“项刘鸿沟曾割地,楚霸东来汉占西”,这一句交代背景,“西”字尾音唱完,孟庭许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叫好,可谓是身临其境,那回声回荡在整个园子的夜空上。 又放轻声音,唱“孤,霸王项羽”。 台下满堂皆坐,听完大声叫好,声音此起彼伏。 孟庭许双目炯炯有神,挺直了腰身望着台上。无法言喻此刻的心情,看得入迷,脸上表情也跟着戏曲内容变幻起来。 冷青松见他一副痴迷的样,心中很是满足,趁此气氛,要与他说说心里话。 “看你这般入戏痴迷的神情,我就知道自己没选错戏。这会儿虞姬还没出来,等虞姬出来你再瞧,听说当家花旦是房山龄房先生的亲传弟子,独传他一人。名字叫庄砚秋,艺名是两个字,晚晚。” 孟庭许觉得有意思,问:“怎么取这两个字?” 冷青松笑着说:“说是房先生和他妻子不能生育,于一月大雪里的晚上在古玩市场捡的。见襁褓中的婴儿生得可怜,长相十分清秀,便带回家去做干儿子。就取了小字,晚晚。”说着,续上茶。“后来将他作大青衣培养的,因第一场戏唱了《白蛇传》,唱腔空灵,稳扎稳打,火了。他的戏多少金子都买不来,在北平是出了名的。后来房山龄病逝,师母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他就成了班子里的摇钱树,悉数身家全被套了进去。没了靠山,也只能任由旁人欺负。说起来,还挺悲惨的。这些年好一点,一开始确实举步艰难。因为现在出名到各个省,高官子弟都乐意捧他,身份就逐渐尊贵起来。好像是因为一个主顾豪掷千金,买他唱了一夜风花雪月,他背后有新的靠山了。” 第59章 都说戏子命运悲惨,别说戏曲里的那些故事和人物,要是把他们的一生拿出来也编个戏曲,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孟庭许叹了声,自己命运跟他倒是一样落得惨淡,不禁感伤起来。 冷青松沉吟,赶紧换了个话题:“不过他虽然学的是青衣,但花旦也演绎得十分好,而这虞姬又是介于两者之间,既矜贵又活泼,更出神入化。” “你说的这样好,我更期待了!” 台上唱到一半,虞姬还未出场。 冷青松开始感慨虞姬追随项羽一生,忠贞不渝,这样生死相随的爱情令人羡慕。 孟庭许听了,只是淡淡抿了一口茶。 冷青松剥着碗里的花生,装好花生仁,端到他手边:“如果我要是能遇上这样一个人,死了也是值得的。” 孟庭许没什么心思跟他谈什么爱情,心不在这,正想跟他说起冷世诚的提议。 冷青松看他白净的手碰了碰茶盖,手指头沾上一瓣茶叶,墨绿色的叶子衬托着洁白的皮肤,鬼使神差地就把他的手握住了。 捏上去软软滑滑的,比心中想的还要好,便打算敞开了心扉,说:“庭许,我有话想对你讲。” 楼上的包间呈八卦形状,对面的能看见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距离离得远了些,看不清,有些模糊。 孟庭许手上一顿,猛地抬眼看向冷青松。 “你这是做什么?” 忽然被一个大男人拉住了手,那人还眼含深情地盯着自己,不由觉得荒唐,赶紧抽离出来。 对面那包间坐的是个女子,偏偏视力又好,不经意看向孟庭许,蓦地瞪大眼睛,惊呼道:“那不是孟先生吗?” 金凤鸣一喜,正愁没人陪自己看戏,晚上还叫人去秦公馆请了表哥,结果来人回话,说秦大少爷没空。 好在《霸王别姬》唱到现在剧情还没到乌江边虞姬自刎。这下又看见了孟庭许,以为是秦淮川不愿意跟她一起,只愿意和孟庭许听戏,故仰起头去看他对面坐着的那位男子。 只见那人身着白衬衣背带裤,三七分的头,戴着金边眼镜,侧面看样貌不错,但并不是表哥秦淮川。念头一转,急忙招手叫听差的,小声叮嘱两句赶紧打发了。 金凤鸣又见那男子忽然拉住了孟庭许的手,她顿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就像是在外抓到了自己大嫂与人私通似的,怒发冲冠,一掌拍在桌上,生气道:“他他他在做什么!啊?那个四眼仔居然在摸孟先生!他们不会是......是那什么吧?”越想越不对劲,立马站起来。“小蝶!你快跟我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哥看上的人,他居然敢来抢?” 说着,就带着丫鬟匆匆去到了他们隔壁包间。 包间里听戏的是程少云,也是很巧,听见外头吵闹就着人去看。家仆回来传话,说金家的大小姐在门口想进来。 程少云一听,这不是秦淮川的表妹吗?她心里窃喜,赶紧叫人开门请了进来。 金凤鸣看见程少云的一瞬,后悔应该选另外一间包房的。程少云觊觎秦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很久了,心里爱慕秦淮川已久,她巴不得创造机会给自己。可现在门已经敲开,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金凤鸣僵硬一笑:“少云姐姐,没想到是你在这里听戏,真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了。” 程少云不介意这些,赶紧接她入座,道:“凤鸣妹妹,真是好巧,我也没想到咱们听的是一场戏,早知道我们就约个时间一起来的。”叫伙计上了茶,端了点心来。“你我姐妹不用这么客气,往后时常走动就是。” 谁跟谁姐妹呢?金凤鸣暗道晦气,恨不得吐上几口水。 表面依旧笑得可爱:“是是是!既然这么有缘分,那下回咱们约一次。” 得了机会,程少云可巴不得多来几次,笑盈盈道:“使得!使得!” 金凤鸣后背贴着屏风,这个位置听不太清身后包房的声音,只好假装给自己倒茶时不小心倒在了裙子上,说要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程少云立马叫男子都出去,包间内只剩下她自己和金凤鸣的丫鬟。金凤鸣则躲在了屏风后面趴在门上偷听里面讲话。 此刻,楼下台子。韩信上场了,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孟庭许已听不进去任何声音,看着冷青松的脸大半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仔细回味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未能察觉,平日相处也没有特别奇怪之处。 反正迟早都要说的,冷青松豁出去了,恳切地盯着孟庭许道:“庭许,若你愿意跟我一辈子,你和幼芝我都能照顾,绝不会让她受委屈。我已找人看好了一座宅子,到时候接你们兄妹二人住进去。你也别做秦公馆的家教了,我和吴从水是同学,我让他在百货公司给你谋一个会计的职位,工资每月有二百,完全够你和幼芝用了。其实对你十分仰慕,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我是男子的身份。但是自古爱情不分男女,前有汉哀帝与董贤断袖之恋,公子喜爱公子的也有,书童和书生的更不在少数。我觉得喜欢是自由的,我在国外念书时,见他们在人群中拥吻,好不奔放,无需在意他人眼光。如果你没想好,我可以等,等你愿意接受。好吗?” 沉默了片刻。 孟庭许扭头看向戏台。 金凤鸣手指抠着木门,气得跺脚。 第60章 那人居然想挖表哥的墙角! 这可不行! 须臾,程少云问:“凤鸣小姐,你换好了吗?” 金凤鸣答应一声,走出屏风道:“哎呀,我还是回去换吧,这里的屏风有缝隙,我怕露光了。” 程少云看了眼屏风,当真是有缝隙,女子清誉最重要,便说:“也是!你快回去换了吧!” 金凤鸣叫走小蝶,俩人走出包间。看见了金家传话的家仆,她叫家仆到跟前来,问:“怎么样?话带到了吗?表哥怎么说?” 家仆说:“回小姐的话,您的话已经带到秦公馆,管家说秦大少爷答应来看戏,马上就到。” 金凤鸣嗯了声:“这就好!这就好!” 说完,就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倥偬而至。 排面大得很,竟然把园子外头都围住了。先上来两排护兵,分成两边站好。秦淮川罕见的穿着一身青色长袍马褂,一头干净利落的头发,蓬松又柔软。挂着价值连城的怀表,配的是定制的皮鞋。眼光冷淡,扫过众人,皆是一阵寒颤。 已经有人注意到他,台下议论纷纷,不时往楼上看去。 这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唱“报——”。 “启大王,刘邦入山逃走。” 项羽道:“众将官!” “有!” 项羽继续道:“入山追!” 观众视野又被拉回台上。 金凤鸣立马迎了上去:“表哥!”随后指着斜方包间,小声说:“就在那里面。” 秦淮川拉开金凤鸣的抱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说:“不是看戏吗?你的包间呢?” 金凤鸣问:“你不去抓他?” 抓什么? 秦淮川绷着脸道:“赶紧带路。” “哦。”还以为秦淮川会冲进包间把孟庭许带走,那场面可比楼下的戏好看,肯定十分刺激。结果秦淮川面无表情,甚至真的要去看戏。金凤鸣带着他回到自己包间,气鼓鼓的亲自给他斟茶。“表哥,我看你真是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人家都表白了,你还傻愣在这里。我要是你,直接就冲进去把人抢了。” 秦淮川坐下,看着茶杯里的茉莉花茶,又看了眼金凤鸣的茶杯,说:“给我换碧螺春。” “真难伺候!”金凤鸣又换了茶,拿着点心坐在秦淮川身旁问:“你真的不去?” 秦淮川专心看着台下:“去什么?” “抢人啊!” 秦淮川瞄了眼对面的孟庭许,道:“我又不是山大王土匪,抢什么人?” 金凤鸣啊了声:“你不是看上孟先生了吗?我还以为你非他不可呢,搞了半天你真是来看戏的?” “谁说我是来看戏的?” 金凤鸣快被他绕进去了:“表哥你生病把脑子烧坏了吧?在家躺了半个月是不是疯了?你一会说不是来看戏,一会又说是来看戏的,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秦淮川散漫的往桌上一靠,垂头看着楼下台子。 虞姬出场,头戴如意冠,凤凰花古装衣,外穿鱼鳞甲,系腰箍内,披着披风。白色绣马面裙。头如腾云,翅如仙鹤,缥带轻盈。 唱第一句“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缓慢走进营帐之中,“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 众人直直叫好,掌声不断。 花衫唱腔一快一缓,周转有方,缓而不滞,低眉信手,移走抬头,含蓄又内敛。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庄砚秋演绎得惟妙惟肖,犹如虞姬再世,活灵活现。 秦淮川垂眼盯了片刻虞姬,道:“看人。” 金凤鸣跟着探头:“看什么人?你不是看孟先生的吗?他就坐在对面,你看!那个人还拉他的手!” 秦淮川只觉得她聒噪,把人推到对面坐好:“我看他干什么?” 金凤鸣只好作罢,说:“得,你竟然这么不在意,那就算了。我要专心看戏了,等会要去台后见见那位传闻中的名角儿,庄晚。” 这边,孟庭许心里滋味不好,搅得胃里都不舒服。 更听不进去虞姬唱的是什么,沉闷半响,说:“冷叔叔上回帮我诊脉时说,希望收我为义子,叫我考虑好了再给他答复。” 唰地,冷青松站起来:“不行!你不能答应他!” 孟庭许也跟着起身:“我觉着行!” 冷青松懵了,他明明都想好了,要是孟庭许不答应还能缠着他,但是如果他做了冷家的义子,还怎么跟他在一起,说什么都不答应。 越想越急,走到他跟前道:“庭许,我知道这件事情太突然,但是我确实没办法再忍下去了。半月不见你,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从前不告诉你是我害怕你拒绝,可是这早晚都是要说的,我明白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想着答应他。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劝说好他,让他答应我们在一起!” 孟庭许蹙眉,越听越觉得离谱,说:“青松,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得这么难听,但是你曲解我的意思,我今日就要向你讲明白。” 冷青松知道他拒绝自己,又想争取,拉着他的胳膊道:“往后你和幼芝都有靠山不好吗?你不是最怕四处流浪无处落脚吗?她要上学她要出国也好,我都能做到!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我从未想从你身上贪图点什么。我知道你想回去,可是他们将你逐出杭州,家中生意再也不是你掌权,如今孟家已经改姓了白,你回不去了!明白吗?” 第61章 两人拉扯中,孟庭许跌坐在地上,冷青松随之压在了他的身上。慌乱间,他急忙推开冷青松,只听见冷青松口里重复问着:“庭许,是不是我不够好?你才不愿意跟我的?” 孟庭许一掌劈在他肩上,从地上爬起来。台下唱着“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他仰头朝对面望去,只见一身青衫,那人正对着自己,凝视片刻。虞姬继续唱“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念了一声“看——”。 孟庭许心口一顿,胸膛起伏加快,脸色蓦地尴尬。慌忙扶着栏杆,手心都出汗了。 秦淮川怎么在这儿? 莫不是方才一幕都让他瞧着了吧? 思考片刻,只瞧他面色如常,没有好坏。嘴角竟然弯起一道弧线,将茶一饮而尽。 “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 众将士齐叹:“苦哇!” 金凤鸣拍手:“好!唱得好!”扭头去看秦淮川,也跟着看向对面。只见二人对视着,孟庭许的样子十分局促。再瞅秦淮川,虽是勾着嘴唇,但眼底不见一丝笑意,看得金凤鸣后背一凉,问:“表哥,你又鬼上身啦?” 又靠近秦淮川耳边,悄声说:“表哥,孟先生朝我们这里看了,你不去跟他打声招呼吗?” 秦淮川冷傲地瞥眼,继续听戏:“不去。” 那头,孟庭许失魂地坐下,心口拉扯得厉害,半月养的心脉就这么碎了。忙活到头,白养了。 冷青松见他脸色,急忙道歉。 可现在,他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虞姬指向营帐外:“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项羽转身看去:“待孤看来!” 待项王回头,虞姬拔出他腰间的宝剑,项羽忽然意识到被骗,低头只见空空如也的剑鞘。 猛然看向虞姬,惊呼:“啊!这——” 话刚出口,只见虞姬已自刎,项王顿足。 叹一声:“哎呀!” 曲终人散,《霸王别姬》落幕。 孟庭许呆坐在椅子上,再去瞧对面时也是空空如也。 他起身走出包间,要去寻秦淮川。 说不出为什么要去,只是想去。 冷青松跟在后面,心知自己太急了,不敢再说什么,孟庭许去哪儿他便跟着去哪儿。 孟庭许在楼梯间看见了秦公馆的护兵,上前问:“打扰,请问秦监督在何处?” 护兵没见过孟庭许,以为他是来攀附关系的,不耐烦道:“你谁啊?” 孟庭许说:“我叫孟庭许。” 护兵撇嘴:“没听过!我们监督忙,不是谁想见就见的!”没听说广州出了个人物,姓孟的就更没有了。笃定他是有求于人的,伸手将他推开。“走开走开!不要在这里挡着了!” 孟庭许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冷青松立马在他身后接住,冲到护兵面前凶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光明报社的冷青松,他是你们秦监督的朋友孟先生,你这么没有礼貌,随意对待你们监督的朋友,是什么道理?” 护兵是刚来的,愣头青,也不管谁是谁,凶了回去:“管你什么冷的热的,根本就没听说过监督有什么朋友。我告诉你们啊!不要没事找事,打扰了凤鸣小姐和监督探望庄先生,有你们好果子吃!” 冷青松气道:“你——” 孟庭许一寻思,转身走下楼。 到了园子后台。 金凤鸣流连忘返,知道那些人都会跟自己争抢着要见庄晚。本以为见不上面了,谁知秦淮川带着她到了戏台子后面的化妆间。 班主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名帖,各家少爷公子小姐的都等在外面与庄晚会面。等了会,老班主走了出来,将帖子交还给他们,说:“庄先生唱累了,不见客,谢谢大家的喜欢。择日可去他住的清风轩,再见面。” 众人觉得他耍大牌,非要见一面不可,僵持着不走。 秦淮川走了过来,众人一看,忽然噤声。有人小声道:“哎呀,秦大魔头来了!”金凤鸣耳尖,刚要斥责,被秦淮川拦住,微笑着拿出自己的名帖递给老班主:“班主,舍妹想与庄先生见上一面,请班主代劳把帖子带给他。” 老班主看见他身后还跟着护兵,心知不好惹这些当官儿的,赶紧拿了名帖进去。 庄晚刚卸完妆,身上的行头还没来得及换,老班主将名帖递给他道:“你看看吧,见或不见。” 庄晚摘下鱼鳞甲,没看一眼:“我累了,都不见。” 老班主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可害怕带着护兵的,又道:“要不你就见一分钟吧,那人看起来不太好惹,似笑非笑跟个假面人一样,瘆得慌。” 他接过名帖,翻开一看,顿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惊喜地问:“他在哪儿?” 老班主指了指外头:“就在门口。” “你且告诉他,等我十分钟,带他去喝喝茶,我马上就来!” 说完,便去换衣裳。 老班主走了出来,拱手道:“您请随我来。” 金凤鸣忽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淮川,小声问:“表哥!你是神仙啊?他居然肯见你!” 身后众人跟着惊叹。 不待众人反应,秦淮川带着金凤鸣走了进去。 第62章 没过一会儿,庄晚着一身白色西装到了会客厅。看见秦淮川的一刻,欣喜万分,上前问候道:“远鄞!” 秦淮川放下茶杯,站起来回礼:“晚晚。”二人坐下,他道:“刚才那场戏真是极好,你来广州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叫人给你安排住处。” 庄晚第一声叫的是他的字,第二声又想起他的身份,道:“我怕监督太忙,而且戏班子给我找了住处,我不好麻烦你。你又不爱听戏,所以就没请你,想等唱完再去府上拜访你的。” 金凤鸣站在一侧,很是惊讶二人关系,他竟然可以直呼自己表哥的表字,不想他居然和北平的名角儿认识,急忙拉了拉秦淮川的衣角。 秦淮川介绍道:“这是我表妹,金凤鸣。很喜欢你的戏,所以带她来见见你。” 金凤鸣立即上前,有礼道:“久仰庄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真容,果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儒雅清秀,简直是神颜啊!” 庄晚害羞一笑:“凤鸣小姐谬赞了,传闻实在是夸张。” 金凤鸣凑近看他的脸蛋,啧啧一叹:“庄先生时常化妆,皮肤居然还这么嫩滑!”一边说,一边要伸手去摸。 秦淮川拍开她的手,正色道:“凤鸣,不许无礼!” 金凤鸣收回手,美得不得了:“知道啦!” 秦淮川看向庄晚,问:“这回要呆多久?” 庄晚说:“这次演出的曲目多,应该要呆两个月差不多。” “那行,我就不耽误你的休息的时间了,晚些我再叫人去接你,有话家里聊。” “哎,好。那就麻烦你了!” 外头,等孟庭许来时,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戏班子里的人在收拾箱子。 孟庭许拉着一人,问:“请问你是否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进来?” 那小生犹豫了会,说:“没看见。” 孟庭许又走了回去,看见院子里的护兵还没撤,那么说明秦淮川还在的,便朝护兵多的地方走去。到了会客厅,见到了守在门口的护兵。 “劳烦给秦监督通传一声,就说他朋友有要紧事找他。我姓孟,名叫庭许。” 护兵摆手:“不见不见!监督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 冷青松不知道他为什么急着找秦淮川,又见他的护兵这幅态度,忙说:“庭许,要不算了吧。你有要紧事,回公馆等他回来说也行呀。没必要看别人脸色,他不见就不见,躲在里面装孙子干什么?” 孟庭许背疼得一抽,驻足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回想在包间的画面,有些懊恼。 但是自己跟他又谈不上什么关系,他这般心急就感觉要去澄清什么一样。不过他这人喜欢当面说清,就怕秦淮川会误会自己,而且凤鸣小姐也在,讲不清的话,这误会可就大了。 故做了最后的决定,再问一次,要是护兵不让自己进就算了。 护兵听得烦了,见他一直缠着很是不喜,手上力气大了点,推搡至院子中:“说了不见,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胡搅蛮缠?” 动静大了点,园子散去的客人都停下脚步往他这里看,伙计见状赶紧跑来扶起孟庭许。冷青松怒气直冲,一拳揍向那护兵。 双方扭打在一块,护兵手里拿了枪,就要往他身上打。 秦淮川听见声音从会客厅走了出来,推门时一怔,看见孟庭许瘫坐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护兵将冷青松踢开,爬起来赶忙走到秦淮川跟前低头说:“报告监督!这里有两个人非要见您,您吩咐过不让人进去,但是他们不听,所以......所以才打起来了。” 冷青松站起身,指着那护兵道:“你放屁!我们跟你好好说,你却把他推倒在地上,现在倒打一耙,说是我们无礼!秦大少爷,这就是你养的兵?这就是你们秦公馆的教养?” 金凤鸣从后面走了出来,看见孟庭许手腕擦伤了,赶紧掏出手绢跑上前去:“哎呀哎呀!孟先生!你流血了!” 闻声,冷青松提步就往回跑,拉着他的手腕,心疼得冷吸一口气。把金凤鸣的手绢一扔,用自己的衬衣给他擦血。 孟庭许抬眼,只觉得脸上发热。看见金凤鸣的一瞬又瞧见了在他身边的男子,一身整洁雪白的西装,标致的模样,眉眼间透着一股优雅。而自己却狼狈的倒在地上,任由四周的来客嘲笑,像极了跳梁小丑。 一想到方才找他这么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去找,一时想不通,抽回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擦了擦。伤口哪里有心口疼,这该死的心脉,养不好就不养了。 随即站起来:“谢谢凤鸣小姐。” 庄晚将视线投向孟庭许,却不打量,观了一会儿又去看秦淮川的表情,心里了然。 那人伫立在院子中,春季正逢花开,而恰好今日园子摆放的主题花是百合。清香扑鼻,清冷美丽。孟庭许就这么站在那处,冷若冰霜地望着他们。庄晚再瞧他的长相,不由顿了顿。 他转头问秦淮川:“远鄞,你们认识?” 秦淮川慢慢把眼睛垂下,看着孟庭许指尖往下滴的血,叫护兵:“去给这位先生拿五百块买药。”再对庄晚道:“不认得。” 金凤鸣没敢吱声,不明白秦淮川为什么要这样装作不认识孟庭许,心里打鼓又跑回了他身边。 孟庭许听见他冷漠的语气,暗自捏紧拳头,哽在喉间的一口气憋得他窒息。既然人家这样待自己,又何必站在这里等着人看他笑话。秦淮川身边那位白面小生,身段气质俱佳,想来应该是冷青松口中所说的名角儿。 第63章 他要是再往前一步,岂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索性坦然接受,狠狠咬着牙转身就走了。 冷青松跟在后头喊:“庭许!” 二人走出园子,孟庭许看着街道上的路灯,五月初的暖风竟然吹得他生出一丝寒意。 园子内,庄晚抬手拍拍秦淮川的肩膀,说:“人走远了。” 秦淮川收回视线,心事重重,扭头问护兵:“你推的他?” 护兵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没用力,是他自己摔倒的。” 秦淮川没了话,护兵一见那神情,连忙趴在地上向他磕头:“监督!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您的朋友!我这人皮糙肉厚的,就属力气大了点,伸手拦他他就倒了,实在弱不禁风,在场的人都看着,我真没推!” 园子里的人听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我看见他推了,他扯谎呢。” “是啊!人家确实很有礼貌,他还一直不耐烦的。” 这批护兵不是他家养的,这日才刚来,不认得孟庭许倒没什么。就是往后要是跟着自己,难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换一个人来,他要是开枪了,自己再被套上个官大欺民的头衔,名声就更臭了。 秦淮川从来不用没有眼力见的人,叫那护兵起来,问:“哪只手推的?” 护兵恐惧地看着他,摇头:“我不是有意的!我!我错了!监督,我错了!”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上班的第一日就惹出这么大一件事,除了磕头求饶,别的也不会了。 庄晚大致晓得了来龙去脉,劝说道:“既然他真心悔过,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免了他受罚,这里人多,你要是在园子里惩处他,往后他们又要在背地里说你了。” 秦淮川心情差到极点,走时叫人包了一千块给庄晚,说是戏不错,自己坐了汽车回家。那护兵回到公馆,被秦淮川扔进了马厩,让他用手刷马背,不许用刷子。 换做从前,就要他一只手了。 今日庄晚求情,多少也给他一个面子。 孟庭许自出来后,就同冷青松分别,回了青云路的家。 外头的月亮又大又圆,他趴在窗前痴痴地望着,脑子里反复出现秦淮川那句“不认得”。扭头看着桌上剩下的半瓶白酒,打开瓶盖一口就闷了下去。 辣得喉咙火烫,往床上一瘫,脑子晕沉沉的。 手腕上得破皮处已经止血,他又伸出手,将余下的一点白酒往上淋。钻心的疼,昏沉中又清醒过来。 不管别的,先消毒再说。 半瓶白酒下肚,如同惊涛骇浪的大海里有一艘船,随着浪起起伏伏。 孟庭许倒在床头,一下子睡了。 虫鸣声不绝于耳,月光倾泄而下。窗台有风缓缓吹来,恍惚间,感觉一股凉凉的微风吹向耳中。 孟庭许浑身燥热,不由自主地想靠近那股清凉。 静默的空气中除了酒气,还有淡淡的百合香,夜阑人静,最后连虫鸣声也弱下去了。 身上的长衫慢慢褪去,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拉了过去。 孟庭许半梦半醒地问:“......是谁?” 那人不答。 醉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睁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又迷糊着问:“幼芝?你回来了?” 问完,他又想起孟幼芝在秦公馆,笑了一笑:“难不成是妖怪?” 忽地,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怎么不是?” 第二十八章 赌气 浑浑噩噩中, 眼瞳一跳,画面似流星坠落般,周遭事物开始旋转。孟庭许困惑, 眼前的景象怎么有些花? 听见他回答自己,又笑道:“怕是你哄我玩的, 又不是……” 那人把他扒干净, 只留了条裤衩, 问:“不是什么?” 孟庭许乖乖答:“看聊斋, 遇鬼上身。你是......什么鬼呀?” 他嗓音温柔, 嘴里说:“该是个色鬼。”抓着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脖颈, 低声问:“你怕不怕?” 任由自己被人摆来摆去,还傻呵呵地哼笑:“妖怪, 哪里逃!” 黑暗中,两具身体紧紧靠在一起。 他忽地发问:“这又是什么戏?” 孟庭许耷着眼皮说:“《西游记》。” 见状, 问什么便答什么。他托住孟庭许的下巴, 给他灌了一杯水。 “你爱看这戏?” 孟庭许摇摇头。 他又问:“还是爱看《霸王别姬》?” 孟庭许点点头。 这样啊,他属于是酒后吐真言。 问的人更有兴趣了, 摸黑在他手腕处上了药,缠了纱布。 不好开灯,恐晃得他眼睛疼,再是怕他看见自己,未免会害羞。 依旧一问一答。 “跟谁看的戏呀?” “朋友。” “叫什么名字?” “……名字,名、字。” 他不答了。 孟庭许一想到名字,脑中就浮现出庄晚叫秦淮川的场景。 是他没听过的, 心里不住地叫屈, 怎么自己不晓得? “所以他叫什么?” 孟庭许烦了,翻过身抱着枕头嘟囔, 揪着被角,没了声音。 来人叹了一声:“醉鬼,明日醒来还知道我来过吗?你这么爱干净,弄得一身酒气,今晚要是不给你擦,第二日就得起来跟自己置气,后悔着去吧。” 第64章 说着,手里拿着沾湿的毛巾在他脸上揉擦,又换了盆水擦上身,仔细在孟庭许脖颈间嗅了嗅,确认没有别的杂味了才把人摆好。 他俯身在孟庭许脸上戳了戳,撩起一缕细软的头发道:“庭许,我不喜欢烟味。” 具体是怎么醒的不记得了,只感觉睁开眼睛时,外头阳光正盛。 碎光从院子里的树枝绿叶间照射而下,他仰在床上,一只手垂下,另一只手盖在自己眼睛上,嘴巴抿成一条线,再松开时溢出粉淡的色彩。 落在窗台的光影慢慢爬上他的指尖,外头燕语莺啼,啾啾声络绎不绝。孟庭许指尖动了动,大脑一片空白。缓缓将眼睛睁开,看见自己身上光秃秃的,忽地一怔。 自己居然醉成这样! 慌忙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就往私塾赶。 最后还是迟到了,扣钱不说,被校长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 傍晚走在东兴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卖报纸的脖子上套着绳索,双手抱着巨大的箱子。走近一瞧,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箱子压得他喘不过气,仍旧叫喊着:“卖报咯!卖报咯!” 孟庭许走上前:“给我一份报纸,谢谢。” 小男孩立即取出一份报纸,高兴道:“先生,两个铜板!” 接过报纸,见他将钱收下,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快速跑去,嘴里喊着:“卖报咯!卖报咯!江南白氏丝织坊转行做烟草,要在广州成立公司咯!” 孟庭许心头咯噔一下,急忙翻开手中的报纸。 上面大大的标题写着“白桦烟草公司”,公司地址在盛祥大街,靠近海关总署的办公楼。 他不敢相信,急忙叫了辆黄包车赶往那里去。 拐进一条又一条街道后,这里的街道更宽阔了。店铺装修得富丽堂皇,更有欧式建筑立于交叉口。上头插着旗子,门口站着护兵。 除了来往的汽车,并没有闲杂的人出现在这。 孟庭许抬眼一瞧,上面赫然写着“海关总署”四个大字。竟不想,饶了一大圈子,到了秦淮川上班的地方。 车夫脚力快,这处的风景一下子就过了。 孟庭许心里嘀咕,想那人没个意思,指不定跟那庄晚在什么地方喝茶闲游。他又生自己的气,一夜没回秦公馆,倒叫人误会自己,以为他是个小气的人。 又想,反正他都说了不认得,那往后就装作不认得。 过了海关总署,直行到了一栋大楼,这里还未完工,门口有保安守着,孟庭许下了车,没叫车夫走,让他稍等。 自己上前问:“请问这位大哥,这里是做什么的,还招人吗?” 保安撂了帽子,仰头指着上头的牌匾说:“那上头这么大几个字你不认得吗?白桦烟草公司,卖烟草的。” 孟庭许顿足仰起头看去,顿时怔然一凝。 那保安继续说:“你是来找工作的吧?我看还是算了,这家公司下个月开业,里面的岗位都是人家内定好了的,全是老板带过来的,你就别想了。走吧走吧!” 他僵在原地怵了会儿,对保安道谢,回到黄包车上:“去秦公馆。” 回去途中又经过海关总署,从里面出来一辆车,仔细一看竟然是秦淮川的。孟庭许心里一慌,使劲捏紧自己的手腕。 力气大了点,捂得伤口阵阵一疼。他低头掀开袖口,忽然发觉手腕上被纱布包扎得好好的。心里打鼓,这伤是什么时候包的?难不成是他醉了,自己给自己包的? 一时没个思绪,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碰酒了,耽误事情不说,记忆也丢了。 前头的汽车开得急,很快与他们拉开距离。 拐进东兴大街时,街上又热闹起来。商铺前摆了八仙凳,磨刀的师傅动作犀利,补衣服的坐在他身旁。 孟庭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便下了车,走到补衣服的跟前:“大姐,补衣服要多少钱?” 她眯起眼,先是瞅了瞅,见他端正清雅,便说:“先生请坐,看你要补多大的洞,拇指大的一个铜板,拳头大的五个铜板,要是巴掌大,就要两卷线,起码两块钱。” “好。”孟庭许坐在长凳上,将长衫下摆提上来,递到大姐手上。“应当是拳头大小,早晨出门急了点,没注意衣裳破了个洞。” 这会儿便坐在这里补衣服。 街道上人来人往,旁边磨刀的老师傅磨好刀,将其包好。不一会儿就来了个十六岁的小丫头,手里提着菜篮子,上来问:“老师傅,我的刀磨好了吗?” 他拿起刀:“好了好了!” 片刻,又来一位年纪大点的,拿出一把生锈的刀递给他说:“师傅,磨刀!要磨得又快又锋利,一刀就能把鱼头剁下来的那种。”说着,从包里掏出十块钱。“我家太太说,要是磨得好,拿回家好使,以后家里的刀都给你磨去。” 这样大方的人家,孟庭许还是第一次见。 老师傅高兴地接过活儿,埋头苦干起来。孟庭许收回目光,瞥眼见自己的长衫已经补了一半。感叹这针线活儿做得极好,不免想到自己家里那一绝的杭绣。 又过一刻,磨刀的摊子前又来一人。 走近的一瞬间,他诧异地喊道:“孟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孟庭许抬头,一看是秦公馆的家仆。 这也太巧了,竟然在这里都能遇上他家的人,还撞见自己补衣服时的窘相,站不起来跟他打招呼,只好问:“你也是来磨刀的?” 第65章 家仆嘿嘿笑了声,说:“是,管家说后日要准备家里的宴席,叫我出来把厨房工具都重新打磨一番,到时候别耽误了厨房的活儿。”他把刀具都拿了出来,“张师傅磨刀的手艺远近闻名,我们都爱上这里来磨刀,要是遇上他挑着摊子上门,那便不用再出门一趟了。” 孟庭许微笑:“原来是这样。” 他说完话,左右朝孟庭许看了看,小声问:“孟先生,您昨晚去哪儿了?” 孟庭许一听,问:“你家大少爷找我了?” 家仆蹬着无辜的双眼:“没有。” 说不上来,一口气憋在心里,十分难受。 吱地一声,街道上的汽车猛地刹住了。 家仆道:“是二小姐问的。” 俩人听见声音,同时向后望去。 那是秦公馆的车,范文生在前头开车,秦淮川在后头坐着。 家仆呀了声:“大少爷!” 孟庭许僵直地坐在长凳上,怔怔然。 心跳忽然加快,呼吸着,一旁磨刀的铁锈味道直冲口鼻。纵使是一口气喘着,跟死了又活了一般,只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家仆赶上车前,又道:“庄先生。” 全身似乎又在这一刻化为腐肉,无数蛆虫都在伤口上爬来爬去。孟庭许再次抬眼看去,他身旁坐着庄晚。着一身墨色长衫,上好的绸缎,绣着点点黄色的迎春花。 与自己一对比,他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百般滋味上了心头,手腕处的脉搏肉眼可见地跳动异常。 双方僵持了会,谁也没打算主动打招呼。 还是庄晚先开口了,对着孟庭许礼貌问好:“孟先生,又见面了。” 这时,大姐也补好了衣裳,把他的衣摆放下。 孟庭许站起身回礼道:“庄先生。” 秦淮川开口,问家仆:“海螺都采购好了吗?” 家仆说:“您请放心,我一早就去海湾的渔村叫人定了新鲜的。后日天不亮就出海去捞,保准新鲜的呢!” 秦淮川点点头:“做得不错。” 似乎是第一次得了赞赏,家仆脸上表情忍不住的开心。 孟庭许付好钱,心里只盼望着秦淮川赶紧走。他不想跟他一同回公馆,便打算抄小道步行,这么一来,刚才尴尬的场面也能半道消化消化。 秦淮川靠在车窗上,端着下巴凝视他,上上下下瞧了好几眼,最后落在他的手腕上。默了会,问:“看不见我吗?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一副轻佻样儿,越看越心烦。孟庭许回头走着,管他说什么,都不去听。 秦淮川叫范文生:“跟着他。” 于是,一人一车,就这么并排着走在大街上。 庄晚抱着手臂往椅座上一靠,笑着说:“你这样,换我我也不想跟你说话,怪不得人家烦你。” 秦淮川呵了声:“我?我什么样?” 庄晚说:“你好歹给人留点面子,他昨天肯定是有要紧事找你,你假装冷漠就算了,还跟我说不认得他,他听了心里能好受吗?” 也不怪孟庭许现在将他当成个空气,眼里看不见他。昨天他是脑子抽了,看见冷青松对他那样,一时气的。 便说:“你就瞧好吧,你以为他是有心肝的,其实他是最没心没肺的。你以为他真的在乎?你看他那表情,巴不得我死了。” 庄晚无奈地笑一笑:“假说他真的没心没肺,他也不会这样对你。倘若心里在意,才会对你这样的态度。” 秦淮川心里早就有数,嘴上虽不说,两只眼睛却死死盯在孟庭许身上。 他拍了拍车门,探出头去对着孟庭许说:“上车,等你再这么慢慢走,天都黑了。” 孟庭许冷眼扫了扫他,依旧闷头走在前头,甚至还加快了速度。 这人哪有车快,范文生踩下油门,加快了点,又并排上。四周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纷纷朝他看去。 孟庭许不喜欢这样的注视,停下脚步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没碍着你,你也别挡着我。” 秦淮川一听,乐了:“这路这么宽,我怎么就挡着你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也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就好比你昨晚没回家,我不是也没过问吗?你看,我碍着你什么了?” 一想,他真的没问。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窘然看向他。 “既然这样,那你就别跟着我。” “我没跟着你啊,又不是我开的车,我就是个坐车的人,司机怎么开,我就怎么坐。” 越听越荒唐,秦淮川就会耍嘴皮子,堵得他气愤,又加快了脚步。 秦淮川见他不说话了,更来劲儿:“你到底上不上车?不上车我就下来抱你了!你看这后车座如此窄,只好委屈你坐在我的腿上了。你看成吗?” 愕然一顿,孟庭许猛地停下脚步。 这种事情他真的做得出来的! 不提范文生,就说庄晚吧,庄晚还在他旁边坐着呢,他就敢这么说。这回不仅让他难堪,还当着别人的面用轻浮的混账话戏弄他。 孟庭许又气又恼,想起金凤鸣骂他的话,学了一句,开口凶道:“你有病?” 秦淮川饶有趣味地笑了,他还会骂人了,也不知跟谁学的,说:“是我糊涂了,万万不该威胁你的,这样,我求你,请孟先生上车。” 第66章 庄晚在一旁看着,先是觉得有意思再到震惊,他秦淮川居然开口求人。那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才,也跟着来了兴趣,朝他望去。 孟庭许耳根红了,这又是戏弄他的。好坏不管,咬着唇,默默的伤心。 庄晚小声说:“你别再开他玩笑,我看他真的生气了。” 秦淮川叫范文生停车,对着孟庭许喊:“不上车是吧?我来抓你了!” 孟庭许诧异地顿了顿,吓得往后一缩。 他推开车门,也不管孟庭许如何挣扎,把人往副驾上一丢,关上门说:“不准跳车,敢跳车我就抱着你坐!”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早知道就该让他那天流血流死。 孟庭许坐在副驾室,一肚子闷气,心里的刀磨得比那老师傅还快。 到了秦公馆,三人进了客厅,管家上来说:“少爷,已经给庄先生收拾好了客房,请问是现在去帮他把行李搬来,还是......” 秦淮川说:“现在。”转身又对庄晚说:"你先休息,要是等太太们知道你来了,肯定拉着你不放,怎么也要唱几首曲子才肯放你走。" 庄晚笑:“说得也是,都听你安排。” 他看向孟庭许,孟庭许立即朝他拱手,二人谦让,对视微笑。 他跟着管家就去歇着了。 等人走远,秦淮川见他愣在一旁,伸手去拉他。不想孟庭许猛地甩开他的手,怒视他:“请自重!” 态度强硬,今天就要跟他一刀两断了似的。 “我想看看你的手。”秦淮川也不恼。 “有什么好看的?”孟庭许说。 秦淮川摊手:“好吧,那你告诉我,昨晚你跟冷青松去哪里了?” 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孟庭许语气冷淡,说:“我跟他去哪里干你何事?” “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 秦淮川坐下,叫听差的进来,端了药和纱布。 “你先过来,把手重新包扎了,不然等会晚饭的时候,幼芝见了肯定要哭的。” 提到孟幼芝,再看自己的手,只好走过去坐下:“我自己来。” “你自己怎么弄?” 没办法,只能任由他给自己上了药,又重新包扎。 说起来,昨晚自己什么时候包扎的伤口?他只记得用白酒消了毒,然后就睡了。孟幼芝一直在秦公馆,根本没出门。难不成是秦淮川?也不是,家仆都说了,秦淮川问都没问他,怎么可能半夜跑到他家里来。 想到这,只能是冷青松了。 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孟庭许心生愧疚。要不是冷青松昨天在护兵面前维护自己的尊严,还打了那护兵,不然自己真的是受尽讥讽。 这事还得感谢人家。 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所以才偷偷跑来给自己的手包扎。再想下去,表情也没那么好了。 秦淮川看见他木讷的表情,眉头紧锁,以为是自己手上重了,赶紧托起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给他吹。 等孟庭许回神,就见他认认真真地对着伤口敷药。 心中生疑,这人跟个千面狐狸似的,到底哪个是他都不知道了。于是问:“后日就要请梁羽声和吴从水吗?” 秦淮川说:“是,把他们晾的时间也够长了。后日请他们到家里,再加上庄晚也在,这两人喜欢听戏,他是个大用处。” 原来接庄晚来公馆住是因为这个。 还以为是他喜欢。 “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秦淮川打好结:“有一年去北平出差认得的,他正逢困难之时,我花了两万块请他唱了一出风花雪月,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此后就说要报答我,还这个人情。他师出大家,可惜不是房山龄的亲生儿子。不然也不会有人这么对待他,我帮了他,他看上我的身份,我利用他,各取所需罢了。再者,有了他,与人结交时,你才好投其所好。梁羽声和吴从水都好这口,我这算是成人之美。” 孟庭许看他目光,有些心虚,说:“我看他真心实意待你,也不见得是你口中说的那样互相利用,你别把人心想得这么坏。” 秦淮川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问:“你从哪里看出来他不是利用我?你当真懂他是用真心对我的?如果我没有这重身份呢?你觉得他还愿意结交我吗?” 沉思片刻,孟庭许抬眸正视着他,道:“他是真心的,从哪里都看得出来。旁人他不见,唯独偏偏见了你。你说要接他来公馆,他就跟来了。要他去给梁吴二人唱戏,他也答应了。这不是真心,又是什么?你都说了他师出名门,那也算得上是艺术家了,这种人少什么都不会少了骨子里的傲气。是对戏曲的尊敬,不是那么轻易的就去献唱。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想不到他为什么这么做。” 一通分析,说得有理有据。 “还有这层意思,受教了。我这个人不爱听戏,不懂这些,你要跟我说跑马的话,我倒是能说出个一二。” “你不懂不怪你,事成之后,你也别只给点钱就把人送走,最好留下来住几天,表明你的心意,也别叫人家寒了心,当成是工具。” 一番琢磨,秦淮川明白地点点头。 “这方面还是你最懂,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这人就没有不自私的,私心都有的,你也别看谁都这么单纯,免得你被骗。” 第67章 孟庭许略赞同:“道理我都明白,我要是被骗那也是被......” “被什么?” 他当然不肯再说话,自然是被秦淮川这个畜生骗了。 总是说到关键处他就闷声不响了,秦淮川暗想,以后一定得治治他这个毛病,思忖了下,调笑着说:“我看冷青松抓着你的手时你好像特别生气,怎么现在我抓你的手都这么久了,还没什么反应,他昨天跟你说什么了?” 孟庭许脸色微变,抽出手:“没说什么,只是为他父亲要收我做义子的事情争论起来了。”想了下,便把冷青松其他的话隐藏下来。 “冷世诚要收你做义子?” 秦淮川眼前一亮:“你怎么答的?” 孟庭许用衣袖盖住手腕,说:“我原先想的是拒绝他,但是一直没机会说。昨天跟青松一起时,正好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我觉得,也行吧。” 这么说,还是在乎自己的。秦淮川乐了,说:“好哇!你要是去拜干爹,我提红绸牌匾去冷府。摆八十八张桌子,给你庆祝三天!” 也不知这话是怎么了,惹得孟庭许心里一阵好笑,说:“你摆那么多给谁看呢?” 秦淮川勾起一丝笑:“想给谁看就给谁看,总之你既然这么想,那就趁早赶紧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心头越发快活,恨不得站起来抱着他转上一圈。 冷青松往后就是他的义兄,有了这层关系,就再也不用担心孟庭许会被他给抢走。 孟庭许听得不对劲,问:“什么夜长梦多?” 这时,管家过来说:“大少爷,孟先生,晚饭好了。” 晚上饭桌上又多了个人,庄晚成了各位太太的香饽饽,说什么都要请他唱一曲。 庄晚腼腆一笑,起身,黏着兰花指,唱了一段《借东风》。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唯有秦淮川,看着桌上的菜,先是给孟幼芝盛了碗蹄花汤,又去给孟庭许夹了虾。伸手一把将他的椅子拉近自己身旁,小声说:“上回见你剥虾很不错,今日我坐近点,好生学学,请老师赐教。” 孟庭许啧了声,忙看向各位太太。见她们都被庄晚的声音吸引,无人在意他们俩,于是瞥了他一眼,问:“你没手?” 放下筷子,用手剥好,说:“你三岁小孩儿?剥虾还用教吗?” 随后将虾丢进他的碗里,又想自己很是没出息。 秦淮川得了便宜,一口将虾放进口里,嚼得甜滋滋。 接下来这两天,秦淮川吩咐厨房要顿顿都有虾。清蒸虾、蒜蓉虾、炸虾、烤虾、爆炒虾。只要是虾,无论什么菜系,通通上了桌子。 吃了四五顿,各位太太见了虾就想吐。秦真更是一头扎进饭碗里,苦叫:“哥!我真的不想再吃虾了!” 这日,不吃虾,改成了海螺。 梁羽声和吴从水一进秦公馆就已经闻见了海螺的鲜香,管家招呼这二人走进大厅。 又上二楼去告诉秦淮川。 秦淮川正靠在沙发上听孟庭许给秦真上课,知道二人来了,慢慢给自己泡了一盏碧螺春。 喝完,孟庭许的课也已经上完。他心满意足地慢慢走下楼,拐进大厅。 二人一见秦淮川便起身相迎。 第二十九章 商议 见秦淮川踏进大厅, 梁羽生和吴从水拱手问候:“秦监督!叨扰了叨扰了!本应该是我二人请您吃饭,这下倒好,真不好意思让您破费了!” 秦淮川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有失远迎, 我才应该赔罪,实在惭愧, 养病半个月, 要处理的工作实在太多。一时太投入, 竟然忘记今天请了贵客。” 吴从水笑着说:“监督哪里的话, 我们能上门拜访公馆已是够给我们面子了。平日生意忙, 偶尔才能跟您打个照面。其实梁兄和我很早就想跟监督吃顿饭聊聊心里话的, 今日吉利,出门时还看见有嫁娶迎亲的车队呢。” 屏退下人, 大厅已经上好菜。 秦淮川边说边带着他们落座:“是哪家队伍?” 梁羽声道:“是林家林霞小姐和陈家大公子陈春祥,占了好几条街, 商铺全拉了横幅, 庆祝他们新婚快乐。” 林家是卖汽车的,陈家卖洋烟, 一看便知道是商业联姻。四大世家有两家成为亲家,强强联合,这样一来,行业竞争的时候便能互相扶持,黄家和李家自然也要联手了。 秦淮川一听,这两家做的买卖都不相同,真正从商业的角度来看, 比不上卖电器百货和环球商品的。 一是百货大楼里有高端商品, 供给达官显贵,怕是黄李早就有了合作。二是汽车不普及, 寻常百姓家一般都是步行出门,或者坐黄包车。洋烟更是吃不起,还是抽本土的土烟,这要联手,究竟是打的哪门子算盘。 又想,跟自己没太大的关系,便随意说了两句,叫他们品尝这清早刚从海里捞的海螺。 吴从水夹了一筷子,道:“果然鲜甜美味!” 梁羽声跟着道:“这四五月的海螺最好吃,搭配时令着实是有口福了。” 说到这,秦淮川笑了笑:“二位大老板什么没吃过,我瞧着是你们太客气。既然都说是来聊家常的,那就敞开了肚子,敞开了心扉,当家里就是。” 客套话说完,就等着他俩讲出此行目的。 梁羽声瞥了一眼吴从水,放下筷子,正色直言道:“那我们也不绕弯子了,监督是聪明人,知道我二人找您是什么意思。本来金融这个行业就是千变万化的,可能今日行情不错,今日就赚得多,倘若明日不行,多少身家也得亏在里头。我是做银行的,您也知道,这最大的收入来源只有存贷利差。我和郭豪本是两种不同的业务,但是耐不住他搞小动作呀!他利用证劵公司操纵股价,数月以来,他这种故意买进跌股的保险,坐等巨额赔付的方式,导致市场放空,赚得盆满锅满。我这里的损失可想而知有多惨重了!他贷款那么多钱,压根儿就没打算还。相当于借银行的钱买保险,然后套保险的赔付去扰乱股市。这么被他一搞,商界迟早得完蛋!” 第68章 说完,闷了一口茶水。 吴从水拍拍他的肩膀,道:“梁兄莫要着急,今日我们来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只要他郭豪被抓进去,那么你我的燃眉之急就能得到缓和。” 梁羽声哀叹一声:“是啊!”他抬眼看向秦淮川:“您被张广平开车撞倒一事我们早知道了,想着近日以来监督这边都没有动静,肯定是也觉得郭豪不好对付。说起来,他就是原先有个在总统府做秘书的舅舅,其实没什么靠山。只不过那时候用钱打点了许多关系,才敢目中无人的做这些事情。钱不是问题,有钱我也能办,现在当官的,哪个不是想捞点油水。奈何我没有关系,靠着家族苦苦支撑,到我这里就要被他给毁了。” 秦淮川挑眉:“你说的情况我明白了,其实市场做空也不算一件坏事。你们能找到我肯定心里也有了打算如何牵制郭豪。不妨利用股价做大文章,先将股价炒高,放出消息后再等着。他不是一定要等跌股的时候买吗?这时热度炒得差不多,找人假装要去收购,让他误以为没戏了,他当然不想就此做罢,横竖涨跌都是赚,他肯定会买这支股。这时涨停,开盘后走低或者跌停,铁定觉得这一次有点意思,必然会想等着博弈一下,等待再次涨幅。这样的结果往往是继续跌,甚至满盘皆输。想要套他的钱,还是得先套他的心,他就好一个“赌”字。” 话落,梁羽声恍然大悟,还得是从行股市上做文章。 秦淮川又道:“这做金融方面还是你们最懂,我说的这些也不知道对或不对,当个笑话听就是。总而言之,不管是银行还是保险公司,你们盈利的方式都是赚取利差。郭豪说来都要依赖于你们,他就像水蛭,一旦沾上,死活也不会松口。至于门路黑不黑,这事就交给我来办。” 听见他这么说,两人心里有底了,端起茶杯道:“那我们就听监督的了,不说别的,日后需要我二人帮忙,一定全力做到!” 想着秦淮川不会放过郭豪,他进监狱是迟早的事,就是没能要了他命,很是可惜。 有了梁吴牵制郭豪,他也分不开心去干别的。等北平的专员一下来,后面的事情都不需要秦淮川去操心。 包庇凶手,杀人未遂,破坏市场秩序大肆敛财,利用黑手段干扰股市,哪一条都够他关一辈子的。 说不定他手底下还有人命。 用餐完毕,秦淮川差人送二人回去。回来路上听见潇湘馆传来庄晚的声音,唱的是《三国演义》其中一段,想到孟庭许的话,又叫家仆把新鲜的海螺送去潇湘馆。 虽然今日没用到他,以后总有一天庄晚会派上用场。 秦淮川绕去了厨房,亲自拿了海螺上楼。 走至书房,孟庭许端坐在里面写信。 他将海螺放下,看了眼信,问:“在写什么呢?” 孟庭许立即用信封挡住,说:“别的人信,你勿要看。” 秦淮川搬来椅子,将信和笔没收,把海螺推到他手边:“来,快别写了。尝尝这个新鲜的海螺肉,我特意让人切成薄片,你再蘸一下这个秘制的酱汁,保准好吃。” 他素来也不爱吃什么海鲜,闻着味道:“不饿,没什么胃口。” 秦淮川夹起一筷子,送到嘴边:“你要是嫌麻烦,我喂你也好。” 不知是不是旁人闻不见,他总觉得这海螺肉气味很腥,要犯苦水,不喜地摇摇头:“拿走拿走。” 都这样了他还拒绝,秦淮川将筷子一放,道:“不爱吃就算了,庄晚爱吃,我叫人给他送去。” 孟庭许抢回自己的信,道:“那正好,把这份给他送去,千万别浪费了。” 果真,叫人把海螺肉送走了。 这边,各位太太看着满桌子的海螺,又见家仆送来的海螺肉,苦闷道:“怎么又来?这一桌子的海螺还不够吃吗?前两日天天吃虾,今日吃海螺,我风湿都要犯了!” 家仆将海螺放到庄晚面前,说:“这是大少爷给庄先生的。” 苏敏敏一瞧,嘿了一声:“哟!瞧这摆盘,螺肉都给切好了,跟我们这用手抠的不一样呢!” 庄晚面带微笑,看着盘中螺肉,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心里也跟着笑,恐怕这菜不是给自己上的,海螺肉都凉了半截。 五月中,警察厅的来传话,说将张广平抓了,北平来的专员正调查这件事。 范文生得了消息就赶紧告诉了秦淮川,他又忙一会儿公务,问:“梁羽声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范文生道:“按照原本的计划,如期进行。郭豪现在顾头不顾尾,根本管不了张广平,忙着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据说已经亏空了好几十万。” 秦淮川点头,看了眼窗外,说:“告诉管家,今晚做鲅鱼吃。” 回了公馆,秦淮川直奔二楼去找孟庭许。结果上去一看,书房空无一人,又去他的卧房,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有人住过一般。 顿时慌了,站在楼梯口喊:“管家!” 管家急忙走过来:“爷,您有什么吩咐?” 秦淮川拧眉问道:“孟先生呢?” 管家心虚地回答说:“孟先生……他、他等您出门后就收拾东西带着二小姐回家了。” 回去了? 他抓紧栏杆,使劲捏了捏,然后回了卧房。 第69章 倒在床上,仔细回想这一个月以来,自己都对他做了什么,悔意逐渐袭来,闷在房间里连晚饭都没吃。 青云路孟宅,萤虫落在草丛中,蛐蛐叫着,院子里的树上挂着一盏灯。 树下摆一张桌子,孟幼芝将做好的晚饭一一端上。接着,转身叫孟庭许:“哥哥,吃饭啦!” 夜晚寂静,巷口偶尔有人经过。 俩人正吃着饭,孟庭许道:“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孟幼芝问:“什么呀?该不是秦家的事情吧?” 从前的事情还记在心里,所以就算在秦公馆呆了半月,也是不喜欢秦家的人。 他摇摇头,笑一笑。孟庭许说:“幼芝,我们……换个城市吧。” 话音刚落,孟幼芝放下筷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委屈道:“哥哥一定是受了许多委屈,你说要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这辈子永远只跟着哥哥。” 第三十章 请帖 秦公馆搭了戏台子, 每晚从潇湘馆的院子里都会传来庄晚的戏腔。 秦淮川一向不喜听戏,人在跑马场,全身累得大汗淋漓。 秦真吵闹着要去靶场练枪, 这会儿提着水桶,一屁股坐在栅栏前, 紧紧盯着秦淮川下马。管家在一旁伺候, 立马接过他手里的皮鞭。 自打孟幼芝离开秦公馆后, 秦真就没了玩伴。不是被太太们抓去陪着听戏就是打小牌。这些他都没什么兴趣, 便跑回自己房间玩组装木船的模型。 听闻大哥在跑马, 赶紧跑来献殷勤。 每次秦淮川跑马都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开口朝他要东西,说不定他就答应了。 秦真赶紧拿走管家手中的毛巾, 过了水:“管家,你忙去, 我来伺候我哥!” 管家点头, 退了出去。 秦真将毛巾奉上,秦淮川冷冷瞥了眼, 拿起毛巾擦汗。 “有事?” 秦真笑了笑:“哥,我实在是太无聊了,小妈们就知道打麻将,我听幺鸡都快听得反胃了。就是想出来透透气,这不是听丫鬟们说你在这儿跑马,我就来了。” 秦淮川解开衬衣扣子,将卷起来的袖子往手肘上撸:“孟先生教的功课都做完了吗?无聊就回去温习温习下周要上的课。” 秦真肯定道:“做完了做完了!孟先生的课我哪里敢敷衍, 我发誓, 我全都很认真的做了!”说罢,走到他跟前, 双手合十。“哥,我求求你了。我想去练枪,自从上回差点伤到孟幼芝以后,我就下定决心了,我一定要好好练枪,以免自己以后犯下大错。我......我不想牵累你和我妈。” 没曾想他有这番觉悟,秦淮川心里一顿。可一想,真要让秦真碰枪,像他这样没点脑子在身上的,脾气暴躁,遇事容易冲动,成不了什么大器。 倒不如真让他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这样一揣摩,越发想孟庭许了。 秦真见他脸色不好,又说:“要是不行,那就算了。” 秦淮川说:“你不是喜欢做木匠活儿吗?若真有毅力做下去,我建议你去学建筑,送你和金凤鸣一起出国留学。” 一听,秦真立即摆手:“啊?不要!我才不要跟她一起!我死都不要跟那个母夜叉一起出国!” 要说这克星,金凤鸣治他很有一手。 更小的时候被她扒了裤子,光溜溜的屁股遭人笑话了好几年。 金凤鸣总爱捉弄秦真,惹哭过好几回。 怕秦淮川真要自己和金凤鸣一同出国,秦真撒腿就回了潇湘馆。 这边,孟庭许先是把写好的信送到码头。又去了永安堂,打算正式回绝收养自己为义子一事。 冷世诚不再好勉强他,只问:“怎么突然就要离开广州了?” 孟庭许难以开口,像是没准备好回答。 见状,冷世诚便不再询问。 从永安堂出来,想着要去跟冷青松告别。到了光明报社,敲了敲门:“打搅了,请问冷记者在里面吗?” 里头的工作人员站起来朝楼上望了望,上面漆黑一片,办公室内好像没有开灯,于是说:“不好意思先生,松哥今日没在呢。” 孟庭许问:“那你知道他上哪里去了吗?” 那人摇摇头:“这就不好说了,他往日出门收集素材,没有报备的习惯。” 看来今天不能当面跟他说了,只好放弃拐去了私塾。 交了辞呈。 便回家去收拾行李,大包小包堆放在客厅,俩人累得气喘吁吁,瘫坐在凳子上。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孟幼芝说:“没想到东西不多,倒叫我们累着了!” 孟庭许倒了两杯茶,递给她:“明日我就去你学校退费,估计能退个五十块。加上攒下来的,也有点积蓄。好在路费不用担心,你安心在家里,千万不要出门。” 心里滋味复杂,孟幼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换城市,问:“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孟庭许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把白延霜到广州开公司一事告诉她,又想,迟早她也会通过其他途径看到,便说:“白家来广州了。” 闻之,孟幼芝手上一抖,茶杯滑落。 她慌忙捡起瓷片,被孟庭许拉上来:“幼芝,别怕。”他将孟幼芝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说:“不要紧的,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也不会遇上他。你别怕,最多三日,三日我们就离开广州!” 第70章 孟幼芝搂紧他的脖颈,泪眼婆罗地答应:“好。” 吉祥酒楼,冷青松坐在雅间里等人。 没过一会儿,一辆敞篷黑红相间的汽车停在楼下。车门被司机拉开,下来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身材高大,肩背宽厚,一瞧便知道是个气质不凡英俊的。 他身后跟着俩人,站在前头为他开路。 到了雅间门口,敲了敲。 冷青松起身迎接,见了面便朝他热情笑道:“延霜!好久不见,真是越发潇洒了!” 白延霜嘴角弯起,淡漠一笑:“确实是很久没见了,怎么样,冷兄近日过得可好啊?” 俩人坐下,外头的服务员上了一瓶白葡萄酒。 冷青松摇摇头:“我还不是那样,哪像你,家里企业越做越大,公司竟然都开到广州来了。”说着,抬起酒杯。“我们几个同学里头啊,就属你活得最有出息。” 白延霜听他打趣自己,跟着说:“怎么?你中医世家不好吗?继承家里的祖业,又体面光鲜,说起来我都羡慕你。” 将手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冷青松苦笑道:“不如喝我们的白酒,浇得心头火辣才能解我心头的忧愁。” 听他言语之间似乎有许多烦恼,白延霜问:“怎么了?” 冷青松叹了一声:“我家不像你家老爷子,我家的古板又不讲道理。你跟他讲再多的东西,他也听不进去。自从回国到现在,这都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架了。如今,我也回不得家。” 说完,一脸愁容。 白延霜与他是在英国留学时的校友,那一届就十二个中国人。 俩人一打照面,也算合得来,加上家世兴趣差不多,便聊得愉快。 听他这么一说,白延霜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要是手头拮据,到我这里来就是。下个月我的第一家烟草公司就要成立,请你来做剪裁嘉宾呀。” 冷青松摇头:“我不打紧,手头宽裕,有报社发的工资。说起来你来广州开烟草公司,我看见报纸的时候都惊讶了一下。按道理来说,你家的纺织品在江浙一带属于一品中的上品,在以前那可是皇家贵族的贡品。再说那越窑,也不错的。怎么想起来做什么烟草了?” 白延霜道:“这个年头,时代大发展,你我都是从国外回来的,早就见过了人家不一样的体系。从前家里的那些小作坊,不比这种体系制度化的公司,再如何精品,也不能批量生产。迟早,那些人工劳动都是要淘汰的。我早些融入时代,跟紧发展,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家里还有我父亲,他愿意守着他那些东西过一辈子,那就过去。我独立出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不快哉?” 想一想,是这个道理。 冷青松羡慕道:“我呀!要是能有你这么豁达就好了。” 蓦地,心里有些不平衡。 自己不管是工作还是爱情上都受到了挫折,暗自苦笑,自己是个没本事的。 连喜欢的人都得不到。 见他脸上表情依旧不好,白延霜上下打量一眼,笑着问:“又怎么了?看起来你心事重重的。” 当他是同学,也是跟自己脾气相投的好友,便把心里想的事情告诉他:“其实也不想瞒你什么,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野心。想要的东西如今都有了,只是......” 他坐直,正经起来。 冷青松道:“只是心里一直有个人,很是在意。你对他越好他就越生分,恨不得疏远你。你给他一分,他还你三分,就怕欠我人情。有时候真的拿他没办法,谁叫我,心里有他。” 白延霜一愕:“竟然有这种人?”觉得他口中的人挺有意思,又道:“原来是心上人啊,看来冷兄是为情所困。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惹得你朝思暮想,求而不得?” 想到孟庭许,他嘴上不由自主地笑一笑:“是个芝兰玉树的人。” 白延霜挑眉,心底一怵,还是个男子。 表面波澜不惊,依旧说:“那改日我真要见一见才好,看看冷兄的心上人究竟有什么魔力。” 又聊了点其他的,才从吉祥酒楼散去。 冷青松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已经按捺不住想要见孟庭许,便叫了黄包车去了青云路孟宅。 结果走到巷口,看见从里头出来一辆车。 再看车牌号,猛然一顿。 竟然是秦公馆的车。 漫漫长夜,星月交辉,秦公馆今日终于歇了,庄晚难得一晚的空闲。 秦淮川因孟庭许不跟他打招呼溜回家一事很是难过,叫厨房烤了鱿鱼,摆在花园里与庄晚小酌。 他蘸了点芥末,刚放进嘴里,范文生便走来说:“爷,我有事要报告。” 他含糊地嗯了声,看着庄晚将芥末推到一旁,问:“你不吃芥末?” 他笑笑:“我怕辣。” 秦淮川嚼了嚼,觉得没滋味,感觉不到辣。 范文生说:“第一件事是我们隔壁新修的那一栋大楼,下个月开业,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去参加开业大典。其中,也给秦公馆送了一份请帖来。” 秦淮川并不关心,问道:“说要紧事。” 范文生道:“第二件事情就是知道庄先生在咱们府上,想请庄先生去唱戏,请帖也跟着一并送来了。” 请他秦淮川,笑话。他排场大,脾气也大,根本就不愿意理会这些。但是请庄晚则不同,他涉世未深,除了钻研他那些戏,平日也少见外人,要是有贵客到访,也是老班主帮忙打理。 第71章 庄晚不去,那便是耍大牌,得罪了人,在圈子也不好混。 秦淮川懒懒地看向庄晚,庄晚领会,说:“请范先生将请帖给我吧。” 范文生给了请帖,依旧站着不走。 秦淮川咬着鱿鱼干忽然蹙眉,心烦地问:“还有事?” 顿了一下,范文生才朝他挪了几步,压低声音说:“我今天按照您的吩咐去孟宅逛了一趟出来,看见宅子门口贴着“招租”两个字。房门紧闭,也没看见孟先生。于是我就去找了宅基地的房东,房东说这家人不住了,要搬走。” 听完,口中的芥末似长了刺的藤条一样,扎得舌头喉咙生疼。 心里五味杂陈,有什么打翻了,搅得肠子都痛。 秦淮川不由一愣,这种感觉好陌生,就像是心跳着跳着不跳了,过一会儿它就到了别处跳,再过一会儿,从前伤的脾胃也跟着跳了起来。 庄晚在一旁有些诧异,见秦淮川没了表情,冷冰冰盯着盘中的芥末。 顷刻,秦淮川又惨淡一笑,抬起眼眸对他说:“你看,我就说他没心肠的,你还不信。” 那张俊逸的脸变得冷淡,纤长的睫毛垂下,神色愈发惨白。 心里呐喊。 孟庭许! 孟庭许! 孟庭许! 这还不够。 猛地站起身就要去孟宅见他。 庄晚起身阻拦,说:“你这样风风火火的去,像是要去抓人的。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先平静下来,等明日一早再去找他问个清楚。现在本就在气头上,你向来逞口舌之快,去了又要惹怒他,何必呢?依我看,不如找人打听清楚了,有了对策再去。” 捏紧拳头,秦淮川又直直坐下,差人连夜盯着孟宅,不许让孟庭许跑了,也不许旁的人靠近。 又派人去查他最近这几天的行踪轨迹。 一番吩咐,才理智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原来都不配知道他的消息。 秦淮川撑着额头,朝范文生伸手。范文生呆呆地嗯了声,秦淮川把盘子往旁边推开,桌子空出来一点:“请帖拿来。” “哦!”他反应迟钝,急忙拿出请帖。 秦淮川打开看了看。 白桦烟草公司——白延霜。 合上请帖,苦闷地又拿起鱿鱼干。 庄晚眼眸转了转,看着他将请帖当成垫盘子的,压在下头,气呼呼地咬着鱿鱼干。 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好笑起来,说:“果真是个人才,如此会拿捏你。” 秦淮川又气又恨:“他要是有气,往我头上撒就是,何必大费周章的躲着我,又不是见了阎王爷!” 心有不甘,没了心情,要回自己的书房。 装着事,也没跟庄晚打招呼,只说:“对不住你了,明明是我叫你出来陪我喝酒的。” 庄晚道:“无碍,你忙你的去吧。” 待人走远,他缓缓转身看向桌上的鱿鱼干,露出苦涩的微笑。 第三十一章 密谋 最终挨到天亮, 秦淮川总算是睡着了。 浅浅眯了两个小时,再看时间已是九点整。起身洗了个冷水澡,没叫范文生, 也没带任何人,就去了青云路。 冷青松从昨晚回报社后就神色异常, 宅子上的招租二字让他心头一悸, 又恐怕擅自进去会把人吓跑便走了。 一想, 应该是自己的错, 是他那日在园子的告白才让他逃走的。一时没了主意, 闷在办公室一直喝酒。直到早晨, 终于忍不住要去找孟庭许。 一夜的酗酒,青胡渣没刮, 两眼无神,看起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而这边, 秦淮川将车开到孟宅巷口, 守夜的人说孟庭许很晚才回家,回家后一直没出来。这会儿就在巷口, 等着人出门。 不多时,孟庭许和孟幼芝出来了,兄妹二人说了会话,孟庭许独自离开朝巷口走来。 今日就要去学校退学费,他特意穿了一件浅色的长衫,收拾得干净又得体。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可到他这里确实反着来了, 尽管衣裳再破再旧, 如何的不好看,可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开在淤泥中的莲花般冰清玉洁。 孟庭许一抬眼, 就看见靠边停着的汽车。看清车上的人后顿时停下脚步,本能的要跑。 又想,这路就这么宽,根本没机会跑得了。 于是慢慢走了上前,到跟前问:“你怎么在这?” 秦淮川忍着情绪,故作轻松地一笑:“我在守株待兔,刚捉住一只小白兔,怕他跑了。” 孟庭许见他又是这幅嬉皮笑脸的态度,冷声说:“有事?” 车门被推开,秦淮川一手靠在车门上,垂头说:“要去哪儿?我送你。” 好在孟庭许不矮,不然面对那强烈的压迫感真会让他喘不过气来。暗自腹诽,不能话讲不过,气势也输给了他。于是挺直了背,朝他说:“出门一趟,就不劳烦监督专门开车送我了。今日不是周二吗?你不在海关总署呆着,来这里干什么?” 看他根本就不打算告诉自己要搬家的事情,秦淮川听得心肝都开始怄气了,只好说:“庭许,我以为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你和我该算得上是朋友了。结果你倒好,要搬家也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叫人来看,你是不是就这么打算消失在我眼前?而我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第72章 离开广州其实并非秦淮川的原因,但他没办法将白家和自己的来处告诉他,而且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每逢深夜或病发之时,他都怀疑自己和妹妹没有坐上那艘货船南下,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上天啊,他真的很可怜。 这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无法开口的秘密,是他守住自己和妹妹唯一的途径。 远离白家,远离广州,去到哪里都好,天涯海角,只要孟幼芝在自己身边。 在得知白延霜来广州前,他还幻想过回杭州,可现在,他不能回去了。 孟庭许为难地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不是有心要瞒着你。” 秦淮川索性将他拉上车,不顾他的反抗,硬是拽走了。 他挣扎着问:“你要带我去哪?” 秦淮川瞥了眼,踩下油门:“有时候我真应该把你绑起来,免得你四处乱跑。”倏地,灵光乍现,他又猛地停下车,抄起皮鞭就将人连手带脚地捆了起来。 不远处,来寻找孟庭许的冷青松将这一切目睹。 顿时瞪大眼,发疯了一般跑向这边。 秦淮川居然绑架了孟庭许! 孟庭许要开车门,嘴里喊着:“秦淮川!你疯了?放开我!” 秦淮川冷冷一笑:“我劝你别喊。” 他哪里依,是个软硬不吃的。反正自己都要离开广州了,得罪了他秦淮川能如何? 孟庭许奋力反抗,抽出一只手打在他的肩上,不料秦淮川抽疼一声,瞬间,孟庭许的手悬在半空中呆住了。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时讪讪。 真的打疼了? 秦淮川见势,坏笑着将他的手一把抓在手心里,道:“你真会挑地方,上回叫你摸你不摸,结果现在趁乱想偷偷摸我锁骨。” 一听,耳朵一热,气愤道:“你胡说!上回是你自己说受伤了,也是你自己摸的!你这个人怎么这般!”故又挣扎起来,神色慌乱地喊:“你把我松开!” 路上来往的人少,但偶尔经过一两个便都会不自觉往车里看来。 秦淮川倒是不怕谁看,只是怕他羞,捂着孟庭许的嘴压低声音说:“庭许,别喊了,再喊我就亲你了。” 孟庭许身上一僵,张着嘴惊愕地盯着他。 见他压在自己身上,剑眉星目,含笑注视着自己。 刹那间,心口处仿佛落进一块石头,砸得水花乱溅,又气又恼。 不禁别开脸,气道:“前一秒还说我们是朋友,后一秒就开始戏弄我,好玩吗?” 秦淮川一愣,松开了他:“还不是怕你闹,我就急了点。” 孟庭许咬着牙,抱着自己的手臂缩在一旁,不去看他。 见他没动了,立即开车去了郊外的山庄。 冷青松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赶紧回了报社,打电话到白公馆。白公馆的管家接了电话,又将话转达给白延霜。 白延霜磨磨蹭蹭许久,才下楼去接电话。 冷青松说想请他帮个忙,要他去解救自己的心上人,白延霜一听,心中不愿意,嘴上却答应。 又听闻是秦淮川绑架了他喜欢的人,先是一惊,很是难办。又想,自己来广州很需要买通官场的人,往后好打理一切。听闻秦淮川在广州的势力不一般,家中父亲更是副总理的职位,便应了要去。 解救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想跟秦淮川搞好关系,开业大典还请了他,现在真是好时机,能早点与他相见。 再者,他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惹得冷青松和鼎鼎有名的秦淮川这么上心。可见那人肯定不一般,于是叫人开车去了光明报社接冷青松。 山庄在半山腰的位置。 说是什么避暑山庄,其实就是个沿海小岛。 远山眺望,能看见碧海。 孟庭许一见这山越来越深,心里一跳,要是把他关在这里可怎么办?说什么也不要上去,秦淮川把车停好,叹了一声:“又不是要吃了你。” 跟着,也不管他愿意或不愿意,把人抗在肩上就走了进去。 “这里没有别人,你尽管撒泼。”秦淮川推开大门,边说边走上楼。“我有一样好东西给你瞧瞧,你别乱动。” 穿屋而过,房间里摆放着檀木的桌椅,瓷瓶插着百合。沙发一看就是用的紫檀雕花,各种木器物件,琳琅满目。其中还有书画,山水花鸟,各朝各代的都有。 顺着门边望去,一排又一排的架子上堆满了书籍。 小到民间故事,大到外国文学。 孟庭许一时看得楞了,这里竟然是个小型的图书馆。 秦淮川将他放下来,说:“只要你叫得上来的,我这里都有。名人佳作,书法绘画,建筑工艺,就连你喜欢看的那些小说也有。”说着,便将他拉进里头。 孟庭许眼神放出异彩,这图书馆算是投了他的所好,赞不绝口道:“竟然有这么多,连宫廷建筑图也有!” 他转身打开灯,指着后头的书架道:“不仅如此,包括你说的雕刻,玉石古玩,这些都有书记载。本想早些时候带你来看的,结果郭豪的事情耽搁了半个月,你又不声不息地回了家。” 孟庭许心里暗叫高明,秦淮川的心思竟然到了如此地步。揣摩人的喜好,真有一套。 第73章 他对这些文献和书籍爱不释手,恨不得泡在里面读上几天才是。一想,要是白延霜没有到广州来,或许真的能和秦淮川做个朋友。二想,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自己实在是遥不可及。他也要离开广州了,诱惑再大也不是他能留下来的理由。 盘算了一阵,秦淮川无缘无故的给自己这么多好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脸上收回表情,淡然说:“这些东西确实好,不过我真的有要紧事要立刻回去办。” 秦淮川目光射在孟庭许的脸上,朝他一步一步走近:“你嫌弃我这些东西?不喜欢?” 孟庭许后退着说:“我并没有嫌弃任何东西。” 他往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孟庭许被逼得靠在了书架上。 秦淮川一手撑着书架,一手叉腰,疑惑道:“既然喜欢,何以不用?既然喜欢,我好奉送。既然喜欢,为何逃避?” 他以为是带着一场欢喜来了,没想到依旧是坐了冷板凳。 孟庭许低头,只说:“请监督......送我回去。” 回去的路上,秦淮川一言不发。 到了东兴大街,孟庭许说:“就到这里吧。” 秦淮川停好车,许久没说话,沉默片刻,转头端视他。 他笼着长袖,神情从容淡定,丝毫没有想跟自己说话的想法,更没有为他搬家做出一个解释的意思。 孟庭许下了车,说:“淮川,谢谢你。”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叫自己的名字,上一回还是张广平开车撞他的时候。 秦淮川没有转头,呼吸快一阵,慢一阵。 远处,冷青松坐在白延霜的车里,一眼就捕捉到了那熟悉的背影,兴奋地大喊道:“庭许!是他!他们又回来了!” 车内,白延霜猛然看向冷青松指着的方向。 瞬间,浑身抖了一抖,表情由震惊慢慢转变成大惊后的惊喜,血液沸腾,似要狂笑。 冷青松急忙说:“就是他,延霜,我心里的那个人!” 白延霜眼眶发红,狠狠地盯着孟庭许,问:“冷兄是说,站在汽车旁的那位男子吗?” 冷青松点头:“是!就是他!我还以为他被绑架了,还好,既然没事,那就算了,我只要确认他平安就好。” 白延霜问:“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冷青松说:“姓孟,孔孟的孟,庭许,孟庭许。怎么样?不错吧?” 说时,白延霜的眼神又变了,恢复到如常,开口说话却不明意味地一笑:“孟庭许,果然是个标致的人儿,冷兄眼光着实一绝。” 孟庭许,他居然没死? 不成想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他笑得令人发寒,忽地说:“早有耳闻秦淮川生性暴躁,手段极其狠辣,我看你那位心上人倒是跟秦淮川挺亲近的。你不怕他心里有了人吗?”说着,掏出香烟点上。“你说他要离开广州?” 冷青松说:“问了父亲,说他确实打算要离开广州了。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啊!” 白延霜脸上带着一点冷冷的笑:“这还不简单,你喜欢他,却得不到,现在人都要跑了,你往后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不如......” 一听,冷青松扭过头问:“你有什么法子?” 听得出来他此刻已经丧失了理智,白延霜试探性地说:“就是看你胆子大不大,敢不敢。” “你说就是,只要有办法让他留在广州,我做什么都行!” 犹豫一阵,白延霜故作考虑地说:“要我说,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但是你可以换个想法,得不到心那就先得了身子,反正他迟早都是你的人。有了关系之实,还怕他跑了不成吗?” 懵地,冷青松怔了一怔:“你是说......要他,变成,我的人?” 他勾起嘴角,笑道:“不然呢?你觉着还有其他办法吗?” 冷青松捏紧手心,道:“不行!他会恨我一辈子的!我要是真的这么做了,我再也没什么脸面见他了!也没办法给他妹妹一个交代!” 妹妹? 这么说,孟幼芝也活着? 白延霜的目光一凝,说:“你要是不敢,那就放人家走。想留住他,只有这个办法了。你是说他还有个妹妹?这好办,我帮你看住她不就好了吗?到时候,你只需办你的事情,事成后,你也别怕捂不热他这颗心。我会帮你的,放心吧。” 他这人经不起别人教唆,心里片刻就动摇了。其实这样晦暗的心思,他曾经也有过。 冷青松问:“要怎么才能不被他察觉?” 白延霜坏笑地凑近他耳旁,说:“这个好办,给他下一包迷魂药,一晚上都不会醒来的。” 第三十二章 逃跑 他是铁了心要走。 自己厚着脸皮跟到现在, 倒是显得他秦淮川难看。 于是对他道:“这有什么谢谢的,你都要走了,我也拦不住。” 孟庭许一时无法接他的话, 只好拱手正经地向他施礼。 如此,便拐进了仁德女子学校。 两人分别, 秦淮川只当他是搬家, 并不知道他是要离开广州。回到公馆后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 一刻也不停地处理公务。 再抬头时, 天已晚, 管家上来送了饭菜。 半小时后, 见秦淮川一口未动,急忙去找范文生, 问:“大少爷这几日胃口是不是不好?” 第74章 范文生想了阵:“确实没怎么吃,你去换点清淡的, 看看他吃不吃。” 又下楼吩咐厨房准备开胃菜。 秦淮川看着文件上自己的签字, 思前想后越发不对劲起来。 他很反常,说话时欲言又止, 就怕自己多问一句似的。 急忙叫范文生备车,要赶去孟宅。 另一边,自孟庭许从学校出来后就遇上了冷青松。 想着理应向他告别,顺便感谢他上次夜里替自己包扎伤口,于是跟着冷青松就去了他的住宅。 冷青松很紧张,心里一直回想白延霜教他下药的话,还教如何他让孟庭许成为自己的人。 可真到这一步的时候, 又开始打退堂鼓。 孟庭许看出他的异常, 以为他是在意上次园子发生的事情,便问:“你心里不要有负担, 上回是我没能把话说明白,今日就是要来跟你讲清楚的。”说着,眼睛垂下,双手握着茶杯。“冷叔叔要收我为义子一事,我已经回绝了。” 冷青松说:“这我知道,他告诉我了,说……你要走。” “是。”孟庭许抬眸,“这一年来,真的十分感谢你对我和幼芝的帮助。我这个人独行惯了,对感情方面没什么想法,我知道你上回肯定是鼓足了勇气告诉我。但是,青松,我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跟你,绝无可能。我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离开广州,而是我没办法,只能这样做。” 似乎话里有话,冷青松听不懂,可他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不是因为自己,那孟庭许肯定不反感自己。 不反感的话,就算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帮了孟庭许这么多次,念在以前的情份,应该也不会跟他闹翻。 顶多就是哄哄,就像白延霜讲的那样,迟早都会接纳自己。 他此刻已经听不进去别的,手里一直捏着迷药。 心不在焉地站起身,说:“既然你要走了,我也尊重你。今天就当作我们最后一次,你陪我喝两口酒,就当我为你饯行吧。” 本来想拒绝的,但他都这么说了,喝一两口应当没事,孟庭许点头应了声:“也好。” 冷青松转身去隔壁拿了一瓶红葡萄酒,将半包迷药全搅了进去。 回来时脑子一片空白,将酒杯递给他:“庭许,祝你一路顺风,有空的话记得给我写信,千万别忘了我。” 孟庭许接过酒杯,说:“会的,等我一安顿好便向你报平安。” 说完,抿下一口酒。 青云路巷口,范文生将车靠边停下。 秦淮川独自进了院子,敲门。 孟幼芝放下手中的书,听见外头有声音,警惕地朝窗口看去。 秦淮川再次敲了两下。 孟幼芝起身走向门口,问:“是哥哥回来了吗?” 门外,秦淮川一听,孟庭许这么晚了居然还没有回家,隐隐觉得不安,又敲敲门。 “是我,秦淮川。” 孟幼芝浑身僵住,抬手放在门栓上不动。 秦淮川问:“你哥还没回家吗?” 孟幼芝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仰头看见一张英气的脸紧锁着眉头。 摇摇头说:“还没。” 哥哥这么晚不回家,她做妹妹的居然一点儿也不担心。秦淮川叹了一口气,拿出怀表一看,竟已经十一点了。 “他平时都很晚回家吗?” 孟幼芝眨眨眼道:“平时也不晚,差不多九点就到家了。”一想,今日反常。现在已经很晚了,经秦淮川这么一问,顿时紧张起来。 该不是在学校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还是说,他遇上了白延霜? 孟幼芝猛地推开门,拉住秦淮川道袖口,说:“从前哥哥回来的晚都是从秦公馆回家,但是今天他很早就去了学校,我以为他又去了你家,所以……” 她后背一凉,眼泪已经开始打转。 秦淮川一见,慌张的不知道怎么好,他也不会安慰女孩子。 只好说:“你先别急,我让范文生送你去公馆,我马上派人去找他,找到了就直接带回去跟你会合。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到家里去,各位太太都在的。” 她先是犹豫,又看了眼身后的行李。 秦淮川瞟了一眼:“这些我全都找人帮你运到公馆。” 孟幼芝这才点头,咬着嘴唇上了车。 秦淮川差人沿着东兴大街一处一处地找,从学校出来后的各条巷子,再是他时常去的码头,以及报社。 自己也开着车四处寻找,来来回回,把各条大街都寻遍了。 冷府。 孟庭许已经昏迷,直接倒在了地上。 冷青松把人抱进卧房,看着他翘翘的睫毛微颤,心要把持不住。搬来凳子坐下,就这么盯着,也不敢动。 心里还是怕的。 万一他醒过来了,万一事后他起了自戕的心思,万一他永远都不会再理自己。一霎那,感觉理智与冲动在脑子里横冲直撞,越发心慌手抖。 可又见那人清秀的模样,生理上的反应驱使着他伸手去摸。 假使是摸一下也行的! 他触摸着孟庭许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又顺着眉骨滑至了鼻尖。 猛然又收回手,这种心脏狂跳又害怕的感觉刺激着他的神经,既兴奋又恐惧。 冷青松咽下一口唾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嘴里念叨着:“庭许,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很喜欢你,钦慕于你!我就想抱抱你,不做别的,可以吗?” 第75章 孟庭许失去了知觉,可令人意外的是他的意识确是清醒的。 那酒有问题! 明明他只抿了一小口,没过一会便栽倒在地上。 而冷青松接下来的举动更是令他心惊胆跳,原来自己真心待了一年的朋友,居然对他做出这样令人齿寒的事。 此刻,犹如神魂俱裂,身心都要死了。 心里叫嚣着委屈,这世间到底是没有人真心对待自己,今日自己的清白和人格都要被人折辱在这里。 孟庭许心口猛地抽疼,心肝寸断,似是一口淤血阻滞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等喉咙滑过一股液体,才知是自己咬破了舌头。 冷青松似碰非碰,取了一卷烟抽了两口,麻痹自己的同时,也缓和了紧张的情绪。 他伸手捧着孟庭许的脸,伏在他的身上缓缓摸到脖颈,发觉身下的人胸膛起伏变得越来越快。 跟着,嘴角慢慢溢出鲜红的血。 冷青松惊愕地收起手,再抬眼望他时,看见孟庭许已经睁开眼死死瞪着他。 他吓得急忙从他身上下来,双手剧烈抖动,摘下眼镜跪在床边对他说:“庭许!你不要这样!我错了!我我我……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听信别人的谗言佞语,是我一时冲动!你不要咬自己,求求你了!我错了!庭许!我错了!” 孟庭许眼眶湿润,红血丝涨满眼球,那股血一直从嘴角流向后耳。 他感觉自己的手指逐渐发麻,脚趾能动了。 冷青松灵魂被抽走,只剩下躯壳一直在不停地说对不起。 孟庭许这幅模样,就像是要把自己弄死。 他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抓起孟庭许的手就使劲往自己脸上抽。 孟庭许皱眉,呼吸困难。 冷青松失神地看着他,绝望地想,这回自己算是犯了大错,也许孟庭许不会再原谅自己了,那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脑中又乍现出白延霜的话。 他会帮自己的。 已经这样了,他就算放开孟庭许,让他走,也不会改变今晚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 索性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又跨上床,紧紧抱着他。 孟庭许感觉胃中翻腾,刺鼻的烟味和酒味窜入鼻腔,他恶心得想吐。 察觉到手能动了,便奋起抵抗,那口血同时喷吐出来,嘶声裂肺地喊道:“放开我!” 他用手抵着冷青松的下巴,防止他靠近自己。另一只手用力朝他鼻梁打去。一瞬间,剧烈的响动划破沉寂的空气。 冷青松眼前一黑,唰地被他推下床。 孟庭许急忙起身,奋然跑向门口,趁他看不清之际奔下了楼。 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狂奔到了祥云大街。 再往前跑,便是东兴大街。 他想回家,想妹妹,想立即提着行李就走。 孟庭许边跑边回头望,见冷青松没追出来,才缓了一口气。 若不是冷青松吃了两口烟,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烟不想也知道,定然是秦淮川一直严禁的烟土。 所以他才产生了幻觉,精神失常,浑身充满刺鼻的臭味。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不是朋友吗?不是真心实意相处了一年的交心友人吗? 孟庭许跑进巷子,一边扶着墙一边大口呼吸。 药效让他手脚发软,根本站不直。 膝盖颤抖,全身无力,他哐地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剧烈咳嗽。 就要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似的。 胸痹发作,呼吸不上来。 他看着这条巷子,无论怎么想爬起来都没有力气,好像这条路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他记得,从前自己走这条巷口的时候,秦淮川叫范文生给他照亮,那时他嘴上不说,心里却第一次感觉一股莫名的安心。 那是自己在黑暗中摸索投来的一束光,是走了千百遍的路有人陪伴的热闹。 就在即将昏迷之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冷笑。 那人在黑暗中,缓缓蹲下身,凑近他的耳旁,沉声说:“孟庭许,你没死啊?” 第三十三章 喝药 声音传入耳中。 回忆瞬间全都涌现, 逐渐占满整个脑海。 孟庭许睁大眼睛,一口气卡在喉咙间,愕然转头看向他。 白延霜! 是白延霜! 白延霜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将他的脸挑起,对他笑。 只觉得他笑声骇人, 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孟庭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他垂眼打量眼前的人, 见孟庭许沾满鲜血和灰尘的脸依旧眉清目秀, 看自己的眼神还是从前那般冷若冰霜, 一时失神。 “许久不见, 你还是这副德行。到底是孟家的嫡出,天生傲气, 看我这眼神如看狗一般。你这么高傲,怎么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孟庭许拍开他的手, 爬起来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居然连正眼也不看自己一下, 孟庭许果真是看不起他。他自诩才华横溢,傲视家族子弟, 断然也是瞧不上他白延霜的。想到这里就来气,以为他已经死在那艘南下的货船上了,没曾想竟在这里遇见了他。 白延霜冷哼一声,跟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把人按在身下,掰正他的脸,要他睁眼看自己:“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瞧不起我是不是?”他揪住孟庭许的衣领, 仔细端详片刻, 依旧为他活着这一事感到震惊万分。又怕自己眼花,到头来是一场梦, 伸手掐住他的脖颈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明明那艘船......” 第76章 刹地一声。 远处一道强光射来,白延霜见有人靠近,慌忙松开孟庭许,临走前对他说:“告诉孟幼芝,我会找到她的。” 孟庭许心血滞阻,几近晕厥,听见这话猛地一拳砸了过去:“白延霜!” 白延霜闪躲开,笑着对他道:“这一回,我不会就这么轻易让你们跑掉了。” 紧接着,光亮越来越近。 范文生找到这里时,只看见地上的孟庭许已经昏迷。即刻通知了秦淮川,赶紧带着他回到公馆。 走廊的灯亮起,孟幼芝闻声从潇湘馆跑了过来。一见孟庭许躺在床上便失声往墙上一靠,掩面而泣。 秦淮川剑眉一凝,使了个眼神让管家将她带走。 他站在门口,面色铁青,转头问:“在哪里找到的他?” 范文生说:“在东兴大街的那条巷子里,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在他身边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秦淮川勉强还能压抑自己的情绪,看着孟庭许问:“医生呢?” 范文生答:“已经去请了。”说着,继续补充道:“孟先生的身体原本就不大好,这我们都是知道的。所以他不喝酒,也不擅喝酒。但是他身上却有股浓烈的酒味,不单纯是酒,还有一股铁锈混杂着烟土的腥味。所以,我怀疑......” “不可能!”秦淮川斩钉截铁地说。“他不是那种烟酒都来的人,更不会偷偷抽烟土。”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他不知道的,刻意瞒着他,还把自己伤成这样。 秦淮川走进去,抬手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他脖颈间一道乌青的掐痕,袖口和衣领处都沾染了已经氧化发暗的血。 见此情形,他扭头朝门口吼道:“赶紧叫人去催!要是在十分钟之内我还见不到医生,全都给我拉出去枪毙!” 一听,范文生扭头就往楼下冲去。 他身上怎么会有掐痕? 秦淮川坐在床边,目光停留在袖口上,他伸手拉开袖子一瞧,不仅手腕,连同手臂上都是划痕。又掀开被子,把他的裤脚往上卷起,膝盖处竟然也磕破了皮。 回想范文生的话,猜想他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人在后面追,他才跑得这么快,导致胸痹发作,都咳出了血。 将他上衣解开,仔细检查后把人放好。身上是没有伤的,只是四肢和脖颈淤青非常明显。 秦淮川抓起他的手臂,把手翻过来,摸着上回在园子摔倒的伤口,心里一阵后悔。 又怪起自己怎么这般废物,居然连个大活人都看不好。早知他独自一个人会受伤,说什么都不会留他在东兴大街上。也不应该生气就直接回了公馆,自己一味的退让,只是不想让他讨厌自己。 扫了一眼,见他脖颈间的掐痕狠狠怄气。反复猜想,留下掐痕的人究竟是谁? 有人想要他的命? 秦淮川一把抓起孟庭许的长衫,放在鼻间闻了闻。 这确实是烟土的气味没错,不止是烟土,还有一股很熟悉的,曾经似乎在哪里闻见过的味道。 心里疑问重重,再扭头去望他。 孟庭许闭着眼,脸色通红,额头逐渐冒起细汗。紧接着,身体也开始发红。昏迷中,他隐约感觉自己落入了岩浆中,烧得喉头发干,似乎要喷出火来。 又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脸上擦拭汗水,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秦淮川手上一顿,看见他有了反应,急忙贴在他的耳边喊他的名字:“庭许,你感觉如何?” 孟庭许想说话,却根本没有力气开口。朦胧之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狠狠捏紧自己的手心。 指甲嵌入肉中,他似乎很痛苦。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秦淮川快步走出门,站在楼梯扶手前往楼下看去。 “去拿纱布和止疼药上来!” 管家一听,赶紧去张罗。 上来时又提了一桶热水,拿了新的毛巾和衣裳。 秦淮川不要旁人看着,知道孟庭许的性子,便支走了人,自己为他清理伤口和上药。 平时秦淮川刮伤蹭伤,简单的包扎都是自己上手。 可是内里的伤只有医生才能治,故又催着人问医生到哪里了。 片刻,那西医提着箱子马不停蹄地跑了上来。 进门的一刹那便吓得怵了怵,只见秦淮川手里握着枪,随时都要扣下扳机似的。 不敢再看,赶紧投入治疗中。 医生在里头忙,秦淮川出来叫了范文生,手里拿着孟庭许的长衫,忽地想起来这个味道是谁身上的。 “抽了烟土的人会出现幻觉,四肢无力,双眼无神,暂时没有行动能力。你赶紧去趟警察厅,带着搜查令去光明报社。再带一队人去他的住宅把人扣押了,不必给冷世诚留面子!” 得了吩咐,又赶紧去办。 等了半个小时,西医才从里面出来,说:“病人情况稳定,已经给他打了针。只是现在需要释放一下身体里的火气,不然一直憋着会憋坏的。而且他体内的情药才刚刚发作,我建议用浴桶泡澡的方式给他降温。再有就是,他这个胸痹有点严重,所以需要中医的血府逐瘀汤一并治疗。” 秦淮川惊讶地问:“情药?” 他被下药了? 秦淮川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神冷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孟庭许。 怪不得浑身发烫,竟然是被人下药了。 第77章 冷青松这般不是人,放去警察厅可惜了,倒不如把人带到公馆好好治治他。仔细一琢磨,孟庭许定然不能接受冷青松在这里,见到了肯定会怒从心上起,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还是不能把人弄到公馆,干脆就让警察厅将他丢进戒毒所,让他天天跟那群瘾君子一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 送走医生后,管家又去抓药熬药。 秦淮川将门反锁,抱起孟庭许轻轻放进浴桶。房间内药味弥漫,怕他受凉,又关了窗户。 孟庭许一碰到冷水便浑身颤抖,缩成一圈,往水里倒去。 秦淮川急忙去捞他,圈住他的双手往上提。 眉头拧着说:“知道你不舒服,再忍忍,一会就好。” 孟庭许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居然真的不动了。双脚曲着,整个人瘫软在秦淮川肩上。 唯有这样的姿势才好受些。 秦淮川撕开纱布,说:“再泡五分钟,不然伤口好不了。” 孟庭许疼得一抽,迷糊着醒了。他搭着脑袋,鼻口吐出热气喷向秦淮川的耳后。手指用力一勾,捏着秦淮川的衬衣叫疼。 嗓子似乎是刚从火炉中锻造出来的,干涸地连个音都发不全,嘴里只念叨着:"幼......芝,幼芝别怕。" 脊背淋上一瓢热水,他猛地一收,手捏得更紧了。 秦淮川眼神往他后背扫去,光滑的肌肤已经被烫得紫红紫红的。 “好疼,好疼。” 秦淮川呼吸一顿,赶紧将他架在肩上,裹了毛巾抱上床。 一时忙得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边给他的手脚上药边擦去身上的水渍。包好一条腿就盖上一角,直到膝盖都弄好了,秦淮川的眼神才往上看去。 一时怔住,手心发烫。 赶紧拉过被子又盖上。 轮到两只胳膊了,这回眼睛只盯着伤口,别的哪里都不看。闷头弄了会,心跳无端加快,他使劲捶了捶心口,希望它不要跳得这么奇怪。 孟庭许身上涨疼,在秦淮川给他包扎膝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意识。缓缓醒来,睁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不堪。 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白延霜手里,等看清了眼前的人和景象时才长出了一口气。 秦淮川。 秦淮川正在为他包扎伤口。 他一脸认真地用手指沾取药膏,涂抹时还轻轻的在膝盖上吹了吹。虽然自己□□,但他却尊重了自己,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孟庭许咬着牙,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谢谢。” 秦淮川抬眼,见他醒了,把纱布一丢,很是生气地吐了口气:“谢天谢地,总有个谢的对象。我是谁?你谢谁?” 孟庭许舌头疼,说话都是强忍着疼。见秦淮川脸上虽然是生气的表情,可他的脸却红透了。 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轻声说:“谢谢你,淮川。” 秦淮川不答,捡起纱布又仔细包扎起来。 动作轻柔,缠绕一圈后将纱布撕开,再打结。 孟庭许看了半响,这包扎的步骤与先前自己解开手腕上纱布的步骤一模一样,顿时明白了,那晚给自己包扎的人是秦淮川而不是冷青松。 故而回忆起来,自己喝醉的样子又被他看见了,心里十分郁闷。也就是说,明明秦淮川来找过自己,但是他嘴上却不承认。 竟是喜欢偷偷摸摸,忽地好笑。 可念头一转,白延霜既然发现了自己,那么孟幼芝肯定会有危险,急忙说:“不行!我要回家!幼芝还在家!” 秦淮川将他按下,说:“你放心吧,幼芝在潇湘馆,我去找你的时候把她接到公馆了。” 孟庭许意外地一愣,迟迟说不出话。 秦淮川笑了声:“你要是想感谢我,不如就亲我一下。” 说时,孟庭许把脸一转,闷声道:“你又这样。” 不等他再说,秦淮川已经将脸凑到他眼前,垂眼盯着他的唇说:“那换我亲你?” 孟庭许迥然一缩:“你别这样。” 秦淮川侧着头,说:“那我只好等着了,等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你什么时候亲,我就什么时候走。” 这话更让人难为情。 孟庭许伸手推开他:“你这人真是不讲道理。” 秦淮川唔了声:“那好,我现在跟你讲道理。你告诉我,今天下午去哪儿了?为什么弄成这幅模样?还有,你脖颈上的掐痕又是怎么回事?” 到这儿,眼见瞒不住了,孟庭许只好瞥向他,蹭地起来。 结果被子一滑,自己光秃秃的还没穿衣裳,顿时又钻了回去。 蒙着被子,说:“我先穿衣服,你出去。” 秦淮川无奈地说:“你身上哪一寸没被我看干净,扭扭捏捏的,我真是强盗不成?”把衣裳拿过来,放在枕头旁边。 孟庭许探出眼睛,看向一旁的屏风,道:“那你去屏风后头,我换好叫你出来。” 也罢,就去了屏风后头等着。 窸窸窣窣,好一阵才换好衣裳。 秦淮川回想起那后背,嗓子也跟着发热起来,问:“好了没?” 孟庭许系着纽扣:“还没......” 话音还未落,那人就已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边说边走到床前坐下:“磨磨蹭蹭,有什么好遮的,迟早给你扒了。” 第78章 闻言,孟庭许顿了顿。 秦淮川一把圈住他的手,见他害怕的模样,笑笑说:“紧张什么?哄你玩的。” 孟庭许抽回手,气得躲回被窝。 门口,管家端着药敲门。 “进来。” 秦淮川接过药,吩咐人把房间打扫干净。 进来的丫鬟不敢乱看,秦淮川就坐在枕头旁用身体挡着孟庭许。知道他怕羞,更怕外人,所以一直没动。 待人一走,他将人拽出来,把药端到他手边:“起来喝药。” 孟庭许捧着碗,皱着眉盯着,舌头疼得不敢动,更别提喝药了。 秦淮川催促他赶紧喝药,问:“难不成要我喂你?” “不用。”吹了吹,抿了两口。 瞬间,舌尖刺痛无比。孟庭许露出痛苦的神情,咬紧下唇。 秦淮川见状,捏住他的下颌,说:“张嘴。” 孟庭许张嘴。 仔细一瞧,舌头一边有道很深的口子。 恍然,原来他不是咳血,是咬了自己的舌头! 秦淮川将药放在一旁,对他说:“你躺着,我喂你。” 孟庭许苦笑道:“不用,我慢慢喝,总会喝完的。” 第三十四章 同床 还叫人喂, 被别人看见了多不好。难免别人的眼光看自己会有些奇怪,这么想着,孟庭许拿起勺子狠狠给自己灌下两口。 烫得舌头一缩,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这么含在嘴里。 秦淮川看着这一幕, 心中自是心疼, 脸上却没表示出来。伸手抬着他的下巴, 说:“这里没有旁人, 你如此心急做什么?” 孟庭许鼓着腮帮子, 舌头翘到上腭顶着,眼眶微湿, 看起来比平时冷冷淡淡的模样可爱多了。 他扭过头,强迫自己咽下去。 秦淮川端起碗, 舀了一勺放凉:“你这么焦躁, 怕是体内火气还未完全散掉,等会儿喝完药我再想想办法。” 孟庭许没声儿了, 垂着脑袋生他的闷气。 秦淮川边喂他边问:“下午去见冷青松了吧?” 一想,心里发狠,寒气直逼全身,他不敢想象,要是在那儿多留一会儿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想到冷世诚那番真心待自己,他的儿子却做了这样的事情,思绪乱七八糟没个清楚, 尴尬地自嘲道:“我看人不如你有准头,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就别笑话我了。” 秦淮川叫他把舌头藏在一边, 缓缓避开伤口喂药,说:“这算账的事情就不必你去管了,他抽烟土,给你下药,强迫你拘禁你的人身自由,我已经叫警察厅把他抓进去了。这辈子也就别想出来,我会跟他把账结算清楚。” 说时,伸手给他擦嘴。 孟庭许嘴唇微收,下意识要躲。 秦淮川偏头一笑:“我怎么就觉得你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呢?直接告诉你吧,我这双手方才哪里都摸过了。现在给你擦一擦嘴,你又不干了?” 这人开口总是这么不正经,一会说得他不好意思一会说得他心里觉得羞耻。孟庭许自己伸手擦了留在嘴角的药,开口说:“你是逮着机会就不放过我,总开我玩笑,我觉着你很没道理。” 不过又想,要是没有秦淮川,迟早遭到白延霜的毒手。为了保证妹妹的安危,也为了给她寻求一个庇护,既然现在广州不好出去,那便找个理由先将孟幼芝藏在秦公馆。 他权利财力再大又如何? 冷世诚说过,广州的豺狼虎豹,秦淮川就是头狼。 狼崽虽小,可对比同龄人甚至比他年纪稍大一点儿的来讲,他依旧具有很恐怖的威慑力。 如今张广平在监狱被关着,郭豪陷入资产危机,虽然要扳倒郭豪仅仅靠这几个月的时间不太可能,但是他一直被梁吴二人牵制着,一时分不过心来管张广平。 那么对于秦淮川来讲,敢和他作对的人变少了两个重量级人物。秦公馆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留在这里,就不用怕白延霜找人来加害孟幼芝。 沉思片刻,孟庭许侧身坐好,问:“有纸笔吗?” 秦淮川问:“要这个做什么?”说着,拉开抽屉把纸和笔递给他。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秦淮川凑到一旁,看着他慢慢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低头时,睫毛下投下一层阴影。衣裳领口处微微敞开,透出好风光。秦淮川犹如一饥饿的猛兽,眼中的猎物近在咫尺,心却愈发恐慌起来。 孟庭许写完,抬眸与他对视,见他只管呆着看自己,将纸拿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秦淮川锁定目标,一把禁锢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别闹。” 孟庭许望了望,说:“我有事与你商量。” 他的眼神未曾从他脸上挪开,握着他的手腕收紧道:“说。” 许是捏得重了,孟庭许眉间拧着,却没叫他松开,缓了缓情绪说:“这是我的身契和家产,值不了什么钱,但也能劳动。我想向你商量的事情就是,我......我能留在公馆吗?公馆家仆能做的事情我都会,不会的我也能学。只希望,幼芝可以安心在公馆上完学。” 秦淮川诧异地一愣,挑眉问:“你的意思是说,把自己和家产抵押给我,让你妹妹在公馆上学是吧?” 须臾,孟庭许才点点头。 挺有意思,往日自己想尽了办法都要把人留在公馆,他就像发了疯的野马似的要跑回自己的草原。今日突然转变态度,倒是叫人不思其解。 第79章 “冷青松已经抓起来了,你回青云路也不会再有危险,但是你却想留在这里,为什么?”秦淮川捏了一捏他的手腕,心忖,莫不是因为自己?他为了答谢,所以连同家产和自己都给了他? 又问:“你能告诉我是何缘由吗?” 孟庭许闷住了,眼神闪躲,竟生出一丝心虚。 秦淮川一笑:“你可想清楚了?秦公馆不养闲 人,他们做的你也要做。你家教的工作也得做,工资嘛,这好说。二太太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赵娴给的家教工资每个月是两百块,而秦家家仆的工资却只有二十块。秦淮川按照家教先生的标准给他,分明就是有些偏心了。 眼下也管不上别的,孟幼芝就是不能踏出秦公馆一步。 退了学就给她找老师,秦淮川开的工资高,他也请得起。实在不行,就自己来教。 末了,孟庭许点头嗯了声。 这反常的听话更叫秦淮川心里生疑,他端起碗将契约收好,对他说:“洗漱的地方在隔壁,你自己知道路吧?” 孟庭许又点点头。 秦淮川见他神情,那般样子想来也问不出来个什么,便算了。走出去关好门,叫来范文生,吩咐他去暗查今晚之事。 自己去了浴室,洗了个澡,舒坦许多。 孟庭许身上早就干净了,就是嘴里苦,颤颤巍巍也去了浴室,正逢秦淮川出来。俩人一打照面,孟庭许定在门口。 让开道,秦淮川走出来。 孟庭许欲言又止,没有转身,只说:“你怎么不穿裤子?” 秦淮川擦着头发,低头看了眼自己:“哪里没穿?” 算了,懒得跟他讲话,这要扯起来,这人定是不会放过自己,肯定会戏弄他。 孟庭许进去漱了口,洗把脸一抬头,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微红,体内的火气就像是火山休眠后欲要苏醒一样,口干舌燥起来。 怪事。 那药效竟还没过去吗? 又思忖起白延霜怎么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巷子中? 难不成真是自己运气不好,倒霉到了家。 可也不能一辈子躲在秦公馆,眼下是解了燃眉之急,那往后呢?孟氏家族的生意延续至今,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也绝不会落入外人之手。 原先是舅舅帮着打理,后来白家鸠占鹊巢,将孟家产业一并私吞抢占,白延霜与他父亲两人骗取父亲的信任,勾结舅舅夺取钱庄。 继而将他们兄妹二人驱逐出杭州城。 那出国留学的钱还是孟庭许给的,想不到他这般狼子野心,青梅竹马的玩伴私藏祸心,居然想要他的命。 一时,从前种种回忆凌乱地夹杂着异样的感情,悄无声息地钻进心里,越来越难受。 心碎了,无力自保,带着妹妹四处躲藏,蝇营狗苟的活着。 可只有活着才能回到杭州,拿回自己的家业。 现在居人篱下又怎么样?这一刻,想要复仇的心思达到巅峰。 孟庭许蓦然一怵,想那外头口口声声说他秦淮川性情暴戾,手段狠辣。可自己接触后却发现他也有不一样之处。假使......假使他发现自己利用他,他会不会将自己赶出秦公馆? 不,也不算是骗。 他只是没说,迟早他会告诉秦淮川的,况且现在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想瞒住他也不可能。 又想了会,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他好了。 洗了手,拧开门往卧房里走。 出去的一霎,孟庭许定在原地微微张口,秦淮川竟然待在走廊没走。 秦淮川懒散一瞥,瞅见孟庭许出来时眼里透着冷意,然后转为惊讶,情绪转变之快,像是在浴室里想什么想得太过于专注,连脸上的表情都还保持着一个样。 忽然,孟庭许走过来,别开目光说:“你该去把裤子穿上。” 秦淮川跟在他身后,道:“我在自己家,只穿条裤衩怎么了?晚上又没有别人上来,怕什么?” 孟庭许下意识拐进了秦淮川的卧房,因之前睡在这,一时忘记应该去隔壁的,秦淮川提笑,似乎来了兴致。等他爬上床,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孟庭许一顿,忙着又起来:“你!你上来干什么?” 秦淮川趴在枕头上:“我?我睡觉,不成吗?” 孟庭许急了,舌头也不利索,说话囫囵吞枣的:“这怎么睡?” 他又慢慢撑起手,一把将人笼在臂膀中,低声问:“怎么不能睡?这是我的卧房,想如何睡就如何睡。” 蓦地,孟庭许哑口无言地僵在一旁,胸膛呼吸加快,一股洗浴后的芳香从秦淮川身上传来,孟庭许捏紧手,背过身。 岂料那人胆大包天,手臂环着他的腰慢慢收紧,两人姿势越贴越近,最后他被秦淮川牢牢抱在怀里。 一瞬间,从后背传来秦淮川的心跳,节奏缓缓加快,就连自己的心也跟着快了起来。 他好像是故意让自己发现的,故意叫他知道此刻他的心跳不正常,摆明了,不藏着也不掖着,就是要让他孟庭许晓得,这心跳的频率正是因为他。 火山喷发之际,孟庭许猛然又要坐起,说:“做你家家仆也没有陪你睡觉这一规矩吧?” 秦淮川笑道:“是没有,从你这里开始的,你有意见?” 第80章 他气得一滞,心里发酸。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给他一脚。 “寄人篱下也不是这样寄的,我总该有自己的房间,这样才合规矩。” 秦淮川温声问:“你要跟下人们挤一间屋子吗?虽说我秦家公馆的条件也不差,但他们都是些干体力活儿的,天气热了,累得倒头就睡,你爱干净,怕是受不了。我劝你还是跟我一起,我比他们香。” 好不要脸的话。 孟庭许摇摇晃晃地想撑起来,却又被人拉了回去,秦淮川手掌轻轻摸进他的衣服下,直到摸到肚子,捏了捏说:“你这么瘦,抱起来手感又不好,我也不做什么,就这么睡吧。” 本就浑身燥热不堪,又叫人摸了肚子,孟庭许急忙逃窜,说话也快了起来:“我叫你松手!谁要抱着睡觉了?” 耳边荡起一声短促的笑,秦淮川一手将他翻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庭许,有时候人不能活得这么累。你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内心,接受现在□□焚身的自己。是药的错,不是你。” 本来自己藏得好好的,却被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心里咯噔咯噔直跳,面色红透了。 伸手探进去,秦淮川摸着他的下巴,微微笑道:“舌头疼吗?” 孟庭许不自愿地哼了声。 秦淮川靠近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我帮你看看?” 他顿了会,摇摇头,说:“我们这样......很奇怪。” 手指探进牙关,秦淮川轻轻摸到下牙,一颗,两颗,三颗,数了数,最后说:“长智齿了?” 越来越不对劲,孟庭许想说话,舌头一动,碰到了他的指尖,随即偏开脸,凶了声:“你做什么?” 秦淮川晃着脑袋贴到他的耳后,悄声说:“庭许,这里很安全,别绷着了。我知道今天你心里受了委屈,也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我都知道。” 孟庭许蹬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他怔怔半响,眼圈微红。不知道为何,原来自己从不对外人说日子过得如何艰难,他有多么想家。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生活已经让他身心疲惫。 咬着牙硬撑到了现在,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即使是受了委屈也不说,就算是有人问也不讲。 可到了秦淮川这里,自己却鼻头生酸,好不舒服。 孟庭许慢慢转过头,听他嘴里还念着什么,眼神忽地变得温柔起来。 秦淮川的手臂给他枕着,五指穿入发间,沉声说:“我想了个很好的办法,能治你体内的火气。”说着,另一只手顺着肚子滑下。 他挣扎起来。 秦淮川按住孟庭许,低声道:“你最好别乱动。” 第三十五章 共枕 静谧无声中, 除了心跳以外只剩下孟庭许急促的呼吸。 秦淮川从第一眼见到他清癯的背影时,就幻想过抱着他是什么样的感受。像现在这般真切的,把他搂在怀里美妙至极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他知道孟庭许害羞, 所以手上的动作尽量放轻。 孟庭许蜷缩着身子,气道:“你把手拿出去!” 秦淮川贴着他发烫的脸颊嗯了声, 问:“为什么呀?” 乱动的双腿被秦淮川压下, 后背又贴着他的胸膛, 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无法挣脱开。 想着今日就要栽到他手里, 又不甘心, 只好一口咬住秦淮川的胳膊。用力的瞬间, 舌头传来巨疼,猛地喊疼。 秦淮川手上的动作停了, 反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人翻过来后打开了台灯。 “叫你不老实, 这下好了, 咬的是我,疼的是你。”秦淮川眯着眼, 身体遮住了大半的光源。 孟庭许眉头紧蹙,双眼被光刺得睁不开,眼角微红,下意识就要扭开头。 秦淮川将灯罩往下压,屋里的光暗了点,随即把另一只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笑着说:“现在是不是要好些了?” 孟庭许把脸埋在枕头里, 不吭声。 过了会, 他才说:“关灯。” 复去关了灯,又去把人抱紧了。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 俩人都要热出了汗。明明才洗过的,现在感觉布料贴着皮肤,热气被捂在被子里,浑身难受。 孟庭许双手被他攥在手心里,白花花的脖颈露了出来。窗外月光洒进,照在他身上。肩骨隐约发红,好一派风光旖旎,绝绝称叹。 因全身发软只好靠在秦淮川的身上,任由他摆弄。 身体的颤栗还没结束,他感觉腰间一阵凉意,难忍瘙痒。 “——等!”孟庭许喘着气呜地一声,忙道:“秦淮川,别按了!” “为什么?”秦淮川笑着问,“不喜欢?” 孟庭许憋着气,道:“秦淮川……我真的受不住了,很痒,你快放开我!” 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指尖沾了点药油,均匀涂抹在他的背上。孟庭许每一次颤抖,发梢就跟着晃荡两下。只觉得特别敏感,又要忍着,难过极了。 秦淮川一手托起他的发头,放在鼻尖闻了闻,道:“怎么身上一股百合味儿?”说着,沉声笑一笑。“我就受你这般模样,喜欢闻你身上的味道,比那什么烟味好闻多了。” 这人力气实在太大,根本挣脱不开,孟庭许只好跪坐起来,气道:“你霸道,好歹让我喘口气!”孟庭许的脚踩在他的肩上,伤口又很疼,边踢边往后缩:“疼!你别……”话还没说完,令人酥麻的吻密密麻麻就落在了膝盖上。 第81章 怔怔然,他惊讶地盯着秦淮川。等反应过来时,已觉得眼眶湿热。 他竟然怜惜地吻着自己的伤口。 孟庭许半哼半喘,腰身弯曲向上顶了顶。秦淮川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脖颈上送,说:“抱着我。” 当手触及到秦淮川的那一刻,他手上一颤,倏地想要坐起。 “又想跑?”秦淮川按住他,“忍忍就好。” 孟庭许拽紧被子喊道:“秦淮川,你别太过分!” 秦淮川指尖微动,贴在他耳边问:“疼不疼?好些了吗?” 孟庭许咬紧牙关,紧闭着眼忍受着灼热感。 当感觉手指稍微能动的时候,孟庭许又猛地一缩,瞪大眼问:“你又干什么?” “我轻轻碰一下,你别绷得这么紧啊。” 孟庭许羞得满脸通红,抓起枕头就往他身上砸:“够了!” 秦淮川轻笑一声,握住他的腰:“庭许,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摸起来才舒服。” 今晚这番算是逾界了。 心里嘀咕,他方才手里拿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揉,伸手摸了摸,鼻子又嗅了会儿。 孟庭许顿了一下,竟是清心油。 这就是秦淮川说的降火的法子。 一时无言,又侧过头去看他。 孟庭许面红耳赤,这辈子没跟谁这么亲密过。一想,秦淮川就是故意的。把人推开,道:“你这样贴着我睡不着,我去隔壁卧房睡算了。” 秦淮川立马与他分开一段距离,说:“好端端的你又要跑去哪里睡?再不睡天就要亮了。再说,我帮你降火你还没感谢我呢,就要走了?”他故意背过身,双手抱着自己,狠狠叹气。“是我没用了就不要我了,反正你算得那么清楚,也许明日早晨起来就不认账了,然后说都是我强迫你的呗?” 一听,这话讲的,实在阴阳怪气。 “我没有这个意思。”孟庭许别开脸,“我只是……热出汗了,你别贴我这么近。” 秦淮川故不做声地往外面挪了挪:“现在离得远了,好了吗?” 他一半身子悬在床边,听着身后的动静。 那话听起来实属委屈,竟像自己把他如何了,明明刚才被欺负的是他自己。孟庭许想了想,又靠近他,在秦淮川后背拍了拍。 秦淮川算准了孟庭许会主动找自己,心里耐不住想要回身把人抱着。 一再忍耐,心里叫苦,这是要憋死人了! “你......也不用离这么远。”孟庭许轻声说。 秦淮川没理他,依旧背对着人,毫不掩饰那高兴的心思,嘴边勾着笑:“别,你叫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岂不是很没面子?” 孟庭许听着有些不好意思,可自己又不是会哄人的,唯一哄过的就只有孟幼芝,便说:“你要这么讲,就是在怪我,好像是我蛮横不讲理。” 秦淮川立即转过身:“我明白了,现在不仅是让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要我听话。” 说时,越发来劲儿,觉得逗他有趣极了。 果然,如他所料。孟庭许真的不出声了,秦淮川将他的手握着,躺好说:“牵手总行吧?我不做别的,反正清心凝神的药油已经给你擦了。” 他的手心温热,纤细的指骨紧紧捏住孟庭许的手后摇了一下。 这一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一会儿觉得手心都要闷出汗了,一会又觉得后背燥热。再睁开眼时,身旁已经没了人。 孟庭许起身,走至窗户前,瞥见床头摆了一株绿百合。 静默片刻,回温起昨晚那人在耳边说的话,心跳莫名又快加了。盘算着今晚一定不能跟他一屋,以免他蹬鼻子上脸。 房门被推开,秦淮川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脑袋抵着门望了半响。痴痴一笑,酣然愉快起来。 身后那人何时来的,孟庭许丝毫没有察觉。怵在花瓶前沉思落在膝盖上的吻,心里不禁一热。 他何尝不明白秦淮川的意思。心乱如麻,滋味复杂,实在不喜欢他把自己的心情弄得七上八下的。 那人身材高挑,五官清俊,脖颈细白,眼帘蓦然垂下,咬着嘴唇暗戳戳地发愣。时而皱眉,时而眨眼。 秦淮川看他像块精雕细琢的美玉,又叹这世上哪里有这般的料子,以前觉得惊艳,现在依旧觉得勾魂摄魄,忍不住贪心地想立即飞奔过去抱在怀里。但此刻又想等着,等着他发现自己,然后慢慢享受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须臾,只见他竟还未发现自己,秦淮川缓缓走进去,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孟庭许身子一凛,转过头径直往外走去:“没想什么。” 秦淮川跟在后头,笑盈盈地说:“我看是心里有鬼,都不正眼瞧我。” 楼下,管家已经准备好饭菜等着俩人下来。 落了座,秦淮川说:“吃点清淡的,伤口愈合快,不留疤,等会我给你换药。” 喝的清粥,配凉拌木耳,蒸鸡蛋羹。 饭后,孟幼芝从潇湘馆赶过来。心急火燎地抱着人就不撒手。 “我就不该听你的话一个人待在家里,要是我一直跟着,你也不会负了伤回来。万一真的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哭哭啼啼,鼻子眼泪一直流。 “好在你没事,要是再有下一回,我也活不了了!” 孟幼芝好好地看了看他,小声伏在他肩头问:“哥哥,你是不是遇见那个人了?” 第82章 如果现在告诉孟幼芝自己遇见了白延霜,不仅会加深她的担忧,更会影响到她的情绪。 思忖再三,最后道:“没有,怪我自己不小心摔着了。” 她又不是眼瞎,昨晚看他身上的伤就已经明白,越想越心酸,哭得梨花带雨。 孟庭许轻轻抚着她的背,哄了许久。 秦淮川挑眉,坐在一旁翻着报纸。余光扫向范文生,范文生点头走了出去。 客厅只有三人,兄妹俩说的话也不能叫外人听了去。秦淮川正好打了个如意算盘,要故意让孟幼芝听见。 这时,秦淮川放下报纸,说:“庭许,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孟幼芝收声,回头望着他,又望了望孟庭许。 “你说。”孟庭许道。 “你也知道,总署要签字的文件太多,每天过阅的档案起码有上百件。而这其中,不仅有来自美利坚,还有法兰西,英格兰,西班牙,匈牙利等等国家的商品运输文件,还有各个公司申请入港口的申请材料。”说到这,他揉了揉眉心,作出为难的样子。“范文生有时候忙不过来,便堆积了许多未处理的公务。可他也不能只处理这一项工作,还有与其他司对接的工作也要他忙活。如此,他分不开身。所以,我这里正好缺一位可以翻译文件的助理。你写的字那么好,我想请你做我的翻译官。不知……你如何想的,便想跟你打个商量。” 这话落入孟幼芝的耳中,倒是令她一愣。 这份差事自然是好,比起在私塾教书来说,简直不要太好。 从前在私塾总听见那些教书的排挤哥哥是个外地人,所以编排孤立他是常有的事。可她却没办法,回回心疼得落泪。 再加上这一次秦淮川把受伤的孟庭许带回公馆,妥善安置他们二人,有了改观。虽对秦淮川抱有偏见,但心里还是挺想感谢他的。 想来,哥哥要是做了他的翻译官,应该就没人敢为难他了。秦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比起白延霜来讲,倒不如就跟着秦淮川做事。 孟幼芝心里捣鼓半天,握着孟庭许的手,眼睛盯着他。 孟庭许一听便明白秦淮川话里的意思,这是故意要让孟幼芝听见。好安慰她,也好把自己名正言顺地拴在身边。 这跟强盗有何区别? 不过是换了个名义,打着好心好意给他安排工作的幌子,然后把自己牢牢抓在手里。 孟庭许刚想婉拒的时候,孟幼芝使劲捏了捏他的手,转头对着秦淮川道:“哥哥说会考虑的,请给他一点时间,晚些答复你。” 秦淮川应道:“好啊,考虑多久都行。” 这下话都已经讲开了,孟幼芝许是心里明白秦淮川是他们兄妹俩唯一庇护,对待秦淮川的态度也好了些。 起码他是对哥哥好的。 有些东西也无需孟庭许点明,孟幼芝懂事,会看眼色行事,嘱咐几句就回了潇湘馆。 外头,秦公馆的下人拎着两个大箱子往庭院走廊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孟庭许抬眼一瞧,来人正是庄晚。 俩人互相打招呼行礼,庄晚笑着对他道:“几日不见孟先生,怎地看起来瘦了些?保重身体要紧,切勿操劳过度呀!” 孟庭许礼貌回应:“谢谢庄先生关心。”又瞅了眼地上的箱子,问:“这是刚去巡演回来吗?” 庄晚笑着道:“是啊,前两日去兴和会馆演出,连续唱了七场,今日才回来。” 一场戏唱完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连续唱了七场,再强悍的人也撑不住。 孟庭许心想,庄晚实属不易,有些心疼。 秦淮川见两人谈话有说有笑,一来二去竟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似的,把自己这个当家作主的晾晒在一边,打趣道:“我瞧着不如给你们上两盏酒,再来几盘下酒菜,坐下来慢慢细说。不然一直站着说话,这得多累呀?” 孟庭许知道他刻意这样讲话,忍不住怼他一句:“也别光我说,你要也想说两句就说呗。” 秦淮川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有些酸味,心里喜庆,抬脚往沙发上一靠,说:“我哪里懂你们说的那些东西,我又不爱听戏。” 孟庭许当他发疯,没理。 庄晚见他俩斗嘴,看得一笑,说:“远鄞这个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你千万别跟他吵,等会他就后悔了。” 一听庄晚的话,开始沉默起来。 远鄞。 第二次听见这个称呼了。 秦淮川撂了手里的鞭子,正色地问:“头回你说要去公馆唱戏,例了几个戏问我哪个好,我答不出来。眼下正好,你问问庭许,他爱听戏。”说着,给鞭子换了新的皮套。“尤其是西游记,三打白骨精,你会不会?” 孟庭许垂手一怔,自己什么时候喜欢听什么三打白骨精了? 回头瞥他一眼,秦淮川居然在笑。 心里骂道,小人! 庄晚信了,将戏折子翻了出来,欣喜道:“我正好愁没人帮我看看戏,既然孟先生是行家,那便麻烦你了!” 孟庭许恨他多嘴,又无可奈何,跟着坐到桌前,委婉道:“我只是略懂皮毛,给不了太好的建议。假使有你喜欢的,那就选一章出来。” 庄晚点头:“好。” 过了一会儿,秦淮川走过来坐下,问:“选好了吗?有没有西游记?” 第83章 庄晚道:“有是有,但没有排三打白骨精这一场。”抬眸瞄了秦淮川,只见他斜眼偷偷盯着孟庭许,懒洋洋地托着下巴,这话更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要是喜欢,加上也成。到时候我回来唱给孟先生听。” 孟庭许抬头:“这怎么好?不妥不妥。庄先生是艺术家,唱的是艺术,怎么好单独来唱给我听。” 他说的是艺术,而不是戏。 庄晚心中一顿,脸上表情很是感动。 做这一行的,说不好听一点,都说戏子无情,唱尽台上生死离别情,真真假假,说他们只会骗人的。正儿八经懂得戏曲的人却少,会尊重的人更少。 而孟庭许跟旁人不太一样,不经对他另眼相看。 秦淮川最不解风情,突然来一句:“要不,换成别的吧。改为《梁祝》,唱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也爱听。” 孟庭许心里忍不住想损人。 庄晚一时来了兴致,离开座位,提起小碎步,唱:“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停顿一下,接着唱:“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一瞬间,空气静止了。 孟庭许打心底的钦佩,鼓掌喊道:“好!” 秦淮川抿笑:“庄晚,又精进了!” 庄晚继续唱:“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一曲罢了,余音绕梁。 很快,便吸引了各房太太,急匆匆的从潇湘馆赶来。 “唱得真好!” “庄先生回来了!” “大家都在呢!” 众人欢声笑语,拿了椅子正经坐好。 这戏一旦开始了,就必须得唱完。 观众也有了,庄晚兴致颇好,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想着孟庭许果然不一般,十分尊重自己,自己也想真心待他。 这一曲,更拿出看家本领,唱得格外认真。 孟庭许听得如痴如醉,千分万分,都觉得是少有的极品。 秦淮川望着孟庭许,脑子里却想的是,这人果真如此诱人,真想一口吃了。 食色性也,本能反应,便是嗅到猎物的气息,然后展开追击。 第三十六章 可怜 有了正经工作, 孟庭许也忙了起来。 因不得出秦公馆,翻译的工作便在楼上书房做了。前前后后抱来几千份文件,孟庭许一看, 这得要猴年马月才写得完。恐怕懈怠了,忙活好几日。 一时, 面对这复杂的外国文字, 十分烦恼。只好拿着文件去隔壁书房寻秦淮川, 说:“这上面的注解有些看不明白, 你这里可有字典?” 秦淮川伸手拿了过来, 一目十行, 读完说:“要字典做什么?我就是字典,不会的问我就是。” 好大的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 秦真说他八国文字都认得,这简简单单的英文当然不在话下。奈何自己看不懂, 一边摘抄翻译后的中文, 一边自己学习。 指不定往后有大的用处。 收拾了书桌,叫人把他要翻译的文件又抱了过来。这下随了秦淮川的心意, 就要时时刻刻看着孟庭许才好。得逞一笑,又道:“要是能一直这样天长地久的,做我的翻译官便好了。” 孟庭许听见了,但没抬头,一心只想着文件上的内容。 秦淮川侧头瞧他,拖着腮帮子把人盯紧了,恨不得在他雪白的后脖颈亲上一口。思绪搅得他根本没心思处理公务, 索性真的歇了笔, 一手撑起桌面,往孟庭许身后凑去。 孟庭许警觉地抬眼, 漆黑的眸子像闪烁的星辰,眨一眨,脑袋往后缩,木讷地问:“怎么了?” 他眼角带笑,垂眼看得入迷了。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真好看。” 倏地,孟庭许红了耳朵。抬起手臂挡着他的视线,说:“你又疯了?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不行吗?非要来招惹我?” 秦淮川耸耸肩,伸手指着他面前的文件,道:“这个字写错了,我其实是来检查你工作有没有做好的。” 回头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写错了。孟庭许急忙划掉,重新更正。 自己做事一直很细心,不想今日却犯了错误,还被秦淮川给指出来了。不免尴尬,后悔答应跟他一间屋子。 心里发誓,再有下回,一定不会同意跟他同屋,以免扰乱自己的心神。 秦淮川啧啧叹了一声:“心里有鬼,怪不得会写错字。” 遇见他秦淮川才是真的撞鬼了,不干自己的活儿,专门跑来挑他的错处,摆明了要人家难堪。 这人一直站在身后,叫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心忖,要把人赶走。 秦淮川见他落笔,急忙说:“你该不是嫌我啰嗦,要轰我走?”立马变了脸色,垂头丧气地别开脸。“我这个人竟然这么不讨喜,只会讨人厌。不用你说,我现在、即刻、立马就走。” 呵,这什么话都让他说了,他说什么?自己根本无法开口。 这一招先发制人用得甚是巧妙。 他知道孟庭许总是接不住他的话,跟人争论也经常落入下风,急了就不讲话,闷着自己生气。 瞬时,孟庭许恼怒的又转过身,拿起笔自顾自地写了起来。 秦淮川忍着笑,绷直了背,又垂下脑袋说:“不过,既然要走,也得把刚才揪出错字的功劳领了赏再走吧?你说呢?” 第84章 听到这,孟庭许终于忍不住,浅浅地呼吸一口气后,道:“你就揪出了一个错字,算什么功劳?又不是带兵打仗,还要赏赐。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闲得慌。有这么多时间,不如赶紧去把申请书的字签完。” 能说这么多话来回应他,委实不易。秦淮川略略点头,道:“你说的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都批复了一天的申请书,起码容我休息会儿。再说,这驴子拉磨也得填报肚子不是?这样,我就要你一句夸奖,好不好?” 无赖!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孟庭许眉眼一凝,想赶紧打发了他,说:“你眼力真好。” 秦淮川咦了声:“就这样啊?” 孟庭许点头:“夸也夸了,你该回去自己的座位了吧?” 秦淮川把椅子拉过来,挨着他坐下,伸手牵住孟庭许的左手。英气的脸庞挂着微笑,温柔对他道:“阁下的夸赞,在下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把他的手抓紧后,自己左手拿起笔边签字边说:“这才叫奖赏。” 手心一紧,孟庭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盯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忽地一愣。 好心机! 赶紧把他甩开,将手握成拳头,紧紧捏着。 秦淮川忍不住笑出声,问:“我占你便宜不是?你躲什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越想越可恶,孟庭许将身体侧着,不去望他。 眼见外头天色昏暗,也不逗他了,赶紧说:“好了好了,我算是怕了你了。这么多文件一时也写不完,你歇会明日再写吧。” 孟庭许看了一天的英文,导致闭着眼睁着眼都是弯弯曲曲的字母符号。可他这个人做事极其认真,想着还剩下半页,说:“我还有几段话,要把今日的写完才行,你累了就去歇着。” 秦淮川也不强迫他,只好坐到沙发上去,欣赏他的背影。 这时,范文生走了进来,小声道:“白公馆又差人送请帖来了,问您有时间没有,想请您去园子听戏。” 秦淮川眼里只有孟庭许的身影,双眼挪不开,淡淡开口:“不去。” 范文生知道他会这么说,眼角瞥了下孟庭许,更压低了声音,说:“警察厅那边来话,说冷青松嚷着要见孟先生。冷家老爷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估计瞒不了几天了。还有,孟先生出事那日,冷青松在和平饭店跟白公馆的白延霜一起吃过饭。眼下白延霜找律师要把冷青松保释出来,他们那边恐怕留不住人,问您放不放。 ” 秦淮川眉头一拧,似乎白延霜这三个字总是出现得很频繁,便问:“这白延霜是什么来头?” 蓦地,孟庭许听着身后两人的谈话微微一怔。 难道是白延霜找来秦公馆了? 范文生说:“打听了,是冷青松在英格兰留学时的校友。刚从浙江那边过来,准备在广州开一家烟草公司。” 记起来了,秦淮川点了点头:“上回那个白桦烟草公司?” 范文生说:“对,就是邀请您去开业典礼的那位白先生。” 吱—— 只听椅子被挪开的声音,孟庭许站起身朝他们看来,神情甚是紧张。 秦淮川脸上一凝,那是什么表情? 惊恐,不安,局促,焦急。 他怎么了? 难不成是听见冷青松的消息,害怕了? 秦淮川从沙发上起来,示意范文生先出去,打算要跟孟庭许好好谈一谈。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孟庭许点头道:“我去见他。” 一滞,他都这般对待他了,还想着去见冷青松。秦淮川脸色垮下,不由堵得慌,问:“他既然这样对你,你还想着他做什么?难不成你们以前真的有情谊,现在念旧了,要我放他出来?” 分明不是他说的这样,只是看在冷世诚的颜面上,不得已。冷世诚待他有续命之恩,要不是那些精贵的药吊着自己,恐怕刚到广州的时候自己就一命呜呼了。 他绝不会再与冷青松有什么瓜葛,那晚的事依旧记忆犹新。 孟庭许说:“我不是念旧,而是想着如果他一直在里面关着,冷家老爷子要怎么办?他有过错,他应当也知道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的意思是,请你看在冷世诚的面子上,把人放了吧。” 秦淮川冷不丁地一笑:“你善心,大发慈悲替他说情。他自个儿不争气,犯了混账事。你以为他出来后就改过自新了?你以为他出来后就不对你死缠烂打了?人心隔肚皮,你和他做朋友这么久,难不成一点他的异心都没瞧出来?” 说着,不悦地横着眉。 “我倒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心软。可怜他,却不可怜我。” 孟庭许着急地抓紧手心,道:“你这话又说到哪里去了?我与他交心,当他是真情实意的朋友,我确实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何况他父亲对我有恩,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关一辈子吧。若是换了旁人,关上个五百年又干我何事?” 说到这,情绪起伏汹涌。 秦淮川质问:“那你当我呢?也是真情实意的朋友?” 这句话把他问住了,一时呆了下,他确实不曾想过。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见他神情犹豫,秦淮川的心似乎死灰复燃,思忖着自己在他心中应当是不一样的,不然他为何要想这么久? 第85章 岂料,孟庭许声音硬生生地说:“我也......当你是真情实意的朋友。” 一边说着,心头没个底,虚得厉害。 可又不能说他们的关系不是朋友,不是朋友的话,那是什么? 上司和下属?倒也说得过去。 默了,没人再说话。 等孟庭许抬起头望他时,惊觉那人垂头伤心的模样,实在意外。平日见的最多是他死皮赖脸地跟着自己,或是高高在上一脸冷淡的神情。 像现在这般,露出受伤的表情,着实难得一见。 更加心虚了,心里惴惴不安。 孟庭许抬脚向前一步,仔细去瞧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通红,黯然神伤地垂着眼皮。更让人震惊的是,秦淮川竟掉了一颗眼泪。 顿时,孟庭许举在空中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第三十七章 心软 秦淮川自嘲般地笑一笑, 捂着脸瘫坐在沙发上。 孟庭许见他如此,心头一动,走到他跟前, 说:“你不必这样,我跟他确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扶着额头, 看不清是何表情。只是听见孟庭许这句话, 分不清是庆幸还是伤心了。 见此情形, 孟庭许半蹲下, 偏头去瞧他的脸。 伸手拍了拍秦淮川的肩膀, 柔声说:“我这一次去见他, 就是为了跟他划分界限,往后也不用再做朋友。”说着, 又怕这人伤心,急忙道:“你又跟他不一样, 何故将自己与他相比, 惹得心情不快呢?” 蓦地,秦淮川咬着自己的舌头, 耳朵动了一动。 心想,莫不是他看见自己这幅神态,故意说来宽慰自己的,看他可怜罢了。他就是心肠硬,好坏不分,谁对他好谁对他坏都不知道。 记起那日在园子里看戏的时候,冷青松趴在他身上, 不由一股酸味从心底升起。 眼泪就像开了阀门的水龙头, 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掉。 孟庭许心里哎呀一声,以为又是自己说错了话, 赶紧将双手合拢,接在下面,道:“怎么这幅表情?我......我不去见他就是了。” 片刻,不知如何安慰了。 秦淮川捂着脸,听着孟庭许焦急的语气,嘴唇一弯。 原来他吃这一套。 继续伤感,抖动肩膀。 那眼泪像细雨似的,往手心里下。孟庭许蹙眉,叹气道:“我的家产都在你手里,要出门也得有你的准许,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也是,这话倒是没错。 秦淮川松手,盯着孟庭许粉白的手心,垂头亲了上去,说:“我就是怕你跑了。” 手心触到嘴唇的瞬间,孟庭许赶紧收了回来。咽了口唾沫,心里不住地揣想,那两片嘴唇居然这么柔软。 隔了一会,秦淮川又道:“你想见他可以,但是得让我的人跟着。别人我不放心,必须让范文生去。” “你安排就是。”孟庭许说。 第二日一早便出了门。 来到警察厅,在监牢见到了冷青松。 监牢放着一张木桌和凳子,中间有道网隔开了一半。 孟庭许走进去,没坐。 冷青松听见他的脚步声,连头都没敢抬。 许久,孟庭许才开口道:“以前的事情我很感激你。”顿了顿,“青松,就到这里吧。” 冷青松猛然抬头,抓着铁丝网急道:“庭许,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的!” 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解释了又如何,当听见范文生说白延霜与冷青松认识以后,自己遭遇的一切似乎都很合理了。 孟庭许叹了一口气:“是白延霜这样教你的吧?” 冷青松顿感震惊,张着口迟迟发不出一声。 “你认得他?” 孟庭许说:“且不管我是否认识他,你都让我很失望。” 他继续说:“是他教唆的你,我明白,所以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可你明知广州禁烟,却背着我们偷偷藏那种毒物。你从前那颗赤子心去哪里了?被烟土给腐蚀了吗?还是说,你本就是个伪君子,从头到尾全都是骗我的?” “不!”冷青松大喊一声,“我没有骗你!我这颗心从未骗过你!我根本不知道那就是烟土,是他告诉我那东西能缓解我的焦虑,所以我才……” “这么说,这也是他教的你?” 冷青松点头,急切的想把这一切的错都甩给白延霜。“你应该是最清楚我的,我怎么可能会去做那种事情!若不是白延霜,我断然也不会对你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举动来。我真的不知道,庭许,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真心的,想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真心,是我一时糊涂迷了心智!” 看来冷青松真的不知道烟土一事,又想这东西是白延霜给的,那么他到广州来开公司,说不定就是偷偷的运输烟土。 白延霜想请秦淮川看戏,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舞到正主脸上来了。如此行为,的确是他白延霜喜欢做的。他最了解白延霜,就算冷青松咬定这烟土就是他本人亲手给的,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根本奈何不了他。 而且家里的生意一直萎靡不振,到他离开时,已经是被白延霜的父亲和他舅舅挥霍一空。 想着他不远万里也要来到广州做生意,定然是走了什么捷径。赚钱来得快,眼下什么东西最值钱,什么东西最贵,什么东西叫人上瘾,便只有烟土了。 第86章 这玩意儿一旦沾染了,就是万劫不复,只能下地狱。 心道不好,恐怕舅舅也跟着来了广州。 那么这事就大了,得赶紧先告诉秦淮川才行。他豁出性命都要守住的港口,居然还有人偷偷运输烟土。越想越替秦淮川感到不值,也明白为何他的脾气是那般的暴躁。 若是不狠一点,谁都要欺负到他的头上。 现在满心装的都是秦淮川禁烟的事情,回过神来时,见冷青松一脸愧疚地盯着自己看。 孟庭许这趟来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也清楚冷青松这样的朋友结交不得,冷静地思考了很多,说:“你真正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冷叔叔。你忘记自己为什么进报社了吗?你的信仰,你曾经信誓旦旦的跟我说,将来一定要做个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人,要把事实公布于众。可现在你却......事到如今,我只有一句话带给你,远离白延霜。” 孟庭许骨子里虽是个传统的人,但他也能接受新鲜事物,或许思想上不像冷青松留学回来的那样跳跃和开放,可他懂得什么叫传承。 不免为冷世诚感到心酸。 想起自己和孟幼芝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唯一的家,就恨他冷青松昏了头,竟然不知道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冷青松痛苦地闭上眼,泣不成声。 “你我缘分,就到今日吧。往后……你好自为之。” 孟庭许决绝地转过身,范文生听见里面动静,特地拉开了门。 走时,范文生将秦淮川交代的事情告诉了厅长。言下之意就是可以放人了,但白延霜保释钱也要收。 不能平白无故地放走他,这样一来,也打消了白延霜起疑的心思。 冷青松瞧见范文生的瞬间,仔细回想,这一切都是秦淮川出现在孟庭许身边才会这样的。 秦淮川是那么一个高傲冷漠的人,最是无情无意,怎么可能把自己最亲近的人安排在孟庭许的身边? 后知后觉,从孟庭许中毒进了医院的时候开始,就越发不对劲起来。 开始笃定,秦淮川对孟庭许的心思和自己一样。 气得一拳打在铁丝网上,咬牙切齿,今日落得如此地步,里面少不了秦淮川干的好事。 等自己出去以后,定然会夺回孟庭许。 等到晚上,又有人进来探视。 “少爷,您为何要亲自来接他出去?不如吩咐我们,还得让您跑一趟,怪累的。” 白延霜站在门口,板着脸讥笑一声:“我不亲自己来,怎么显得我关心他?花个千把块就能把人保释出来,还能为我所用,有什么不好?” 张彪是白延霜的心腹,人长得凶,身材魁梧。既是保护他出行的,又是他养的打手。 张彪附和道:“原来如此,小的懂了。” 见到白延霜的那一刻,冷青松就知道自己可以出去了。白延霜带他回了白公馆,好吃好喝招待着。 晚间,白公馆会客厅。 冷青松说:“我原先不知道你和庭许的关系,要是知道的话,就不用这种法子了。” 白延霜叹气:“你是在怪我给你出的主意吗?”说着,他放下筷子。“我不告诉你是因为孟庭许不待见我,要是看见我跟你待在一起,定然也会连累你。我跟他自小就认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我比你明白他的性子,你所见到的他都是幻象,是他演给你看的。他天生聪颖智慧过人,城府远比你想的深得多了。要想拿下他,就得用强的。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不然以他的脾气,死都不会跟你。” 回想孟庭许走时对自己的那番告诫,冷青松揣摩一阵,想来这白延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白延霜心机颇深,害惨了自己,绝不能与他交心。 又为孟庭许的离去伤心一场。 “冷兄勿要这样讲,是我太贪心,太想得到他。你与他从小一起长大,肯定是比我要了解他。只不过你说他城府颇深,是因为你对他有偏见。我认识的庭许,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冷青松抽了一口气,叹道。“今日就不打扰了,保释金我会让管家送到府上。” 白延霜找了个听差的送他出去,径直走上楼从抽屉里翻出请帖。 回头找张彪:“秦公馆那边没来回话吗?” 张彪说:“是,上一次送去的请帖没有答复,这一次......也是。” “下去吧。” 送去两回都没搭理,足以见得秦淮川这个人不好接近。再者,孟庭许现在和秦淮川的关系还摸不透,那么秦淮川便不能再用了。 想了想,海上运输烟土的事宜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第三十八章 气急 秦公馆。 秦淮川拎着鱼食慢步走至庭院, 见池塘里欢快游动的五彩锦鲤心情大好。 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喂鱼。 庄晚站在一旁揣着手静静地望着池中的浮萍,随后慢慢蹲下喊了一声:“远鄞。” “嗯?”秦淮川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庄晚。 庄晚笑一笑:“没什么。”他伸手摸了摸探出水面吃饵料的锦鲤,说:“就觉得现在, 很好。” 乌头白,马生角。从前在北平那会儿, 秦淮川可不会像现在一样露出这般少见的表情。大抵还是因为孟庭许吧, 所以内心自我封闭的人有一天也会由心地笑出来。 第87章 记得遇见秦淮川是在胡同口的早餐摊前, 他穿着一件单衣坐在雪天里。 身姿挺拔, 俊容风流。 一瞧便是个有气质又难靠近的。 只是再走近时, 那背影却看起来十分落寞。 当时正逢庄晚刚被戏班子赶出来, 带着行当四处寻找能收留自己的地方。见到他的一瞬,仿佛在秦淮川的身上看见了现在的自己, 出于好奇和怜悯,又于心不忍见他独自在这冰天雪地中, 便从行李箱里找了一件大衣给他。 他当时是什么表情来着? 记忆中是双眼呆滞, 空洞,无神, 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麻木。 整个人没了生气,似乎死了一般。 这便是他对秦淮川的第一印象。 于是他坐到了他的对面,叫老板重新给秦淮川上了一碗热豆浆,一份炸油条。 自己则要了一碗豆腐脑。 胡同有颗柿子树,光秃秃的枝干上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雪下得大,几乎是将早餐摊围成一圈,地面的雪有小腿那么深。 庄晚盯着秦淮川看了会, 又抬头瞧了眼他头上的柿子树。 没多久, 豆腐脑吃完了。 他也准备打算继续踏上寻找戏班子的路程。 就在他付了账要走的瞬间,秦淮川忽地开口问:“大衣, 不带走吗?” 庄晚抿嘴润了润了唇,瞅了一眼自己,说:“我穿得比你多。”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 半响后,柿子树的枝桠承受不住沉重的积雪掉了几团下来。 寒风凛冽,直往脖颈里吹。 庄晚被冻得鼻头发红,脑袋往衣领里缩了缩。只听见雪团砸入积雪里发出“闷”地一声,秦淮川缓缓抬眸看向他。 这个男人长得很贵。 庄晚当时是这么想的,对视的一刹也没想起什么词来形容他,就觉得秦淮川应该是个叛逆的风流贵公子。 当他看清发缝间的那双眼睛后,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以外,只剩下老板站在火灶前揉面粉的声音。 桌上的那碗豆浆不再冒着热气,油条也已凉透。 秦淮川收回目光将庄晚放在自己手边的大衣递还给他。 什么话也没说,往桌上放下一百块钱便走出了胡同。 庄晚手里拿着大衣愣在原地。 片刻,积雪砸到他的头上。 庄晚呼出一口热气,回头望向那男人远去的背影,嘟囔道:“什么啊——” 这么有钱! 还以为是谁家落魄的小少爷流浪街头无家可归呢。 顿了顿,捂着眼睛苦涩一笑。 自己都要喝西北风了,还去操心别人。 他将大衣放回箱子,继续往胡同深处行走。走至一半时,那双丹凤眼忽然通红。 感伤这世间到底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师父师母都已西去,他如今要怎么才能在这险恶的世道活下去? 他不怕苦,他只是怕孤独。 不知找了几日,一家戏班子都不要他,庄晚只好去了梨园乐等待机会。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得了机会。于是那晚他唱了第一次使自己名声大噪的《白蛇传》,再次震惊四座。 有人豪掷千金,包他唱了一晚上的戏。 见到那位金主的时候,庄晚才发现,此人正是前几日在雪天早餐摊遇见的秦淮川。 外面传言他有高官子弟捧戏,实际上都要他委身做情人。他被从前的戏班主拿着房山龄亲传弟子的名头四处敛财,遭圈子打压。真实的他过得如何凄苦悲凉,无人知晓。 从那晚后,他便由心的感激秦淮川。 后来才知,秦淮川根本不爱听戏,或许豪掷千金是为了那日在雪中的偶遇,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替他解围,或许是同情他看他可怜。 再后来,庄晚一想起自己因怜悯给他大衣的事情就后悔不已。明明这个人家财万贯,还假装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甚是可恶。 直到一次意外才得知那会儿的秦淮川刚失去母亲。 原来是这样。 他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他只要幸福快乐就好。 他不用像自己这样孤单,这就够了。 庄晚收回手,站起身拍拍长衫上的水珠,说:“再喂下去怕是这鱼得撑死。什么时辰了?孟先生都出门一早上了,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吧?” 秦淮川挑眉,拿出怀表看了看:“十分钟,再有十分钟就回来。” 庄晚伸了个懒腰:“能耐,如今连时间都算得这么准了,往后他怕是连远门都出不了咯。”背过身往外头走,边挥手边说:“下午要去梁公馆唱戏,可能晚上不回来了。” 秦淮川应了一声,问:“明天早上呢?” 他站定,回道:“明早回,若是梁羽声和吴从水不留我吃早饭的话。” 秦淮川打着哈哈:“估计是要留你的,吃了再回来。” 想来想去,这二人恐怕明早都不一定放自己走。 庄晚继续往大门走去,门口司机早就等着了。 “知道了!”他踏出秦公馆的大门,抬头仰望,烈日当空,庄晚伸手挡了挡,小声嘀咕道:“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抠门儿?就记着一顿饭。” 前脚人刚走,汽车歇火的声音传了进来。 秦淮川又抱起鱼食装模作样地喂起鱼,听见后头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一处。 第88章 孟庭许瞄了一眼池塘里的鱼,见水面上漂浮的饵料,问:“你的公务都处理完了?” 秦淮川余光一瞥,放下鱼食:“还没开始。” 孟庭许顿了一会:“那还不去?倒有闲心喂鱼来了。” 秦淮川笑起来:“我在等你。” 看来秦淮川还是不放心自己去跟冷青松了断,不过他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往后大路朝天两边走,谁也不耽误谁。 自己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性格,冷青松固然对他很好,但那也只是在从前。 人性不能翻面,一旦翻面谁知道藏了什么坏心眼儿。 他抬眼朝秦淮川看去,端了半响,忽觉耳根发烫。暗想这人比较奇怪,竟摸不透他的心思,上回还哭哭啼啼的。 恍惚间又想,他在别人面前就不一样了。待人有千面,面面不同。对自己时喜欢挖苦,很坏,总欺负人。对家里人虽话不多,也不算没有感情,就是板着脸冷冰冰的。对外头的人较凶,感觉是那种随手掏枪要人命的。 对友人的话,比如庄晚,好像一直都是很温柔。 果然,庄晚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 如此反复一对比,自己倒像是他解闷儿的玩具。 心里想了好久,孟庭许才走上前对秦淮川道:“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秦淮川欣然应了,两人便往二楼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秦淮川转身就把门锁了。将人抵在门上,低声问:“说什么?” 孟庭许眉头一皱,双手挡在身前将他推开:“我是有正经事要与你谈,你锁门做什么?” 说着,又感觉这人伏身紧紧贴在自己怀里。 忽地,肩头沉了沉,他垂眼扫向秦淮川的脸。孟庭许看着他薄薄的嘴唇边噙着一抹坏笑,便知道此人又要发疯。 秦淮川往他脖颈间嗅了嗅。 那人眉眼深邃,眯着眼看自己的眼神中充满着压迫感。两人四目相对,孟庭许憋着气没敢动弹。 等了会,秦淮川似乎嗅得满意了,才将他放开。 孟庭许手指微微颤抖,垂着的手悄悄往身后伸去,抓紧了长衫,问:“你闻什么呢?有病。” 秦淮川往沙发上一靠,捡了一本书,懒洋洋地说:“闻你身上的味道啊,还能闻什么。” 这话听得他心头一热。 冷静片刻,他跟着走了过去,坐好后才道:“我没跟他有接触,以后别这么闻来闻去的。” “嗯,我知道。”秦淮川将书挡着脸,抿着嘴角笑得甜。 孟庭许继续刚才的话:“冷青松应该是受了别人的蒙蔽才会抽烟土,而且他告诉我自己并不知道抽的就是鸦片。” 听起来像是为冷青松开脱罪名似的,秦淮川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收住了。冷冷一瞥,放下书。 孟庭许端坐在一旁,瑕白的脖颈,细碎的发梢,身上似有似无散发出来的百合香,停顿后咽口水的声音,似乎全都牵动着秦淮川的心。 他表情一凝,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孟庭许顿了顿:“我就坐这里说。” 秦淮川用压迫的眼神往他看去,冷声道:“过来。” 他当然是不想坐过去的,秦淮川这么危险,过去说不定就让他给扒掉一层皮。 孟庭许神情紧张,深呼了一口气:“不用了,你那儿太挤了。” 话刚落,那巨大的身影猛地站起朝他压去。 孟庭许急忙做出防守的姿势,将他往外推,边推边说:“这是单人沙发,坐不下两个人,你赶紧回去。” 结果难敌这人力气大,双手被秦淮川攥在手里,硬是把他抱起来坐在了他的腿上。秦淮川一手掐着孟庭许的后脖颈,一手将他的手反叩在后背。 孟庭许呜地一声,栽倒在秦淮川的身上。 两眼一黑,急忙要坐起。 经过一番挣扎,还是没办法逃脱。孟庭许气得咬紧牙关,浑身发抖。 秦淮川修长的双腿岔开,仰头望着孟庭许的喉结,凑近他笑了声:“怎么不使劲儿?” 孟庭许横坐在他身上,低头盯着他,累得气喘吁吁:“你有这力气,不如早些把文件处理妥当,留着蛮力往我身上撒做什么?我是有正经事要与你说的。这沙发本来就坐不了两个人!” 看似自己在上他在下,实则是秦淮川占据上风。一脸坏样儿,不想也知道他要做什么。 秦淮川收紧力道:“什么正经事?我现在做的事情就不正经了?那你说说,我哪里不正经?”又揽住他的腰,紧紧与自己贴着。“往后我就把那边长条的沙发撤了,书房里只摆单人沙发,刚好够坐。” 他忽然发觉,秦淮川要是不讲道理起来,那就是场灾难。无论自己如何说如何生气都没用,他是不听的。 白白浪费力气不说,还让他越来越兴奋。 并且自己隐秘的地方紧紧贴着他,一动就敏感得浑身难受。 越发心慌迷乱。 只好不再挣扎,垂着头说:“你别再动了!好不舒服!” 秦淮川松了手,双臂环住他的腰,抱着轻轻一笑:“好,听你的。”默了会儿,将脑袋靠在孟庭许的身前,说:“你别再替冷青松说话了,我会吃醋的。” 孟庭许倏地一怔,双手握紧。 秦淮川见他红着脸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心跳越发加快,上赶着凑到他脸前,笑着亲他的鼻尖。 第89章 孟庭许把头一偏,急忙躲开,用袖子赶紧擦。 秦淮川呵地笑出了声,捧着他的脸问:“擦什么?擦了我就不亲了吗?” 瞬间,孟庭许的脸更红了,着急的将手掌挡在脸前。 秦淮川明白他这是害羞的表现,于是又贴了上去,亲在他的手心上,柔声说:“好好先生,就让我亲一口吧,好不好?” 孟庭许手心一痒,捏成拳头死死挡着,生气道:“无赖!” 话方落下,秦淮川的手就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孟庭许的拳头,往自己心口上放。“你骂吧,我爱听。” 紧接着,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孟庭许浑身虚汗,又觉额头烫得厉害,脑中天旋地转,一个不稳跌在秦淮川的怀里。 秦淮川就势埋进他的后脖颈间,轻柔地啃咬。 呼吸变得乱了起来,孟庭许扬起脸忍不住喘息一声。 “啊——” 秦淮川靠在他耳边问:“怎么?疼?我没使劲咬呀。” 孟庭许颤抖着,一把将他推开。一霎,身体重心忽然转移,他猛地往后倒去,摔倒在地毯上。 秦淮川眉头微扬,敛着笑意坐起来,一个劲儿地朝他挤眼儿:“哎呀,怎么摔了?”赶紧站起来要扶他,“都让你抱紧我了,吃亏了不是?” 孟庭许喘着粗气,猛然站起来:“秦淮川!你!实在卑鄙!” 他不住地想,这人哪里是疯了,完全就是个变态。这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孟庭许捂着脖颈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连晚饭也没下楼吃。 第三十九章 坦白 秦淮川吩咐管家把晚饭给孟庭许端上楼, 自己则在饭厅与各位太太一起吃。自从孟庭许忙着翻译官的工作后,秦淮川又重新给秦真找了补习家教。 孟幼芝平时上课便在潇湘馆,苏敏敏年纪轻, 与她最贴,经常陪她一起听课。 算是几位太太里和她最亲密的。 秦真总找孟幼芝一块玩儿, 有好吃的都让管家买回来带给她。一方面是心里愧疚从前对她很凶。二是孟幼芝生得清纯可爱, 他看了喜欢。 孟幼芝夹了一块鱼放进碗里, 偷偷瞄向秦淮川, 又低头挑鱼刺。 如此反复一阵, 秦真看在眼里, 以为孟幼芝偷偷喜欢他大哥,心直口快的就说了出来:“我哥好看吧?” 孟幼芝一愣, 在场的人都望向她。 秦淮川抬眸看向孟幼芝,等了会, 听见她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不如我哥。” “噗——” 苏敏敏捂着嘴笑出了声:“俩小孩儿连这都要比, 真是可爱!” 秦真立即回道:“我哥更好看!” 秦淮川忍俊不禁:“他确实比我好看些。” 孟幼芝将挑好刺的鱼肉放在盘子里,问:“哥哥为什么不下楼跟我们一起吃饭?” 秦淮川说:“估计是有事情要忙吧。”想着他夺门而出的背影, 秦淮川在心里酝酿一下,问孟幼芝:“你哥生气的话,你一般是如何哄他的?” 孟幼芝略略惊讶,问:“我哥生气了?” 秦淮川说:“那倒不是。” 孟幼芝皱眉想了会:“我没见过哥哥生气。” 看来孟庭许只对自己生气了? 他心里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哄人,饭吃到一半就上了楼。 站在门口敲了敲,里边儿传来一声“请进”。 秦淮川绕过书桌,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今日又翻译这么多?” “不多, 才两页。” “哦……” 秦淮川伸手拿着他翻译好的文件左右看了看, 瞥见桌上的饭菜还未动一口,又问:“这些今晚都要做完吗?” 孟庭许嗯了声:“我学得慢, 翻译得也慢。这些都是你明天要用的,我得赶紧先整理出来。” 其实也不是明日就要的文件,看孟庭许十分认真的模样,秦淮川也跟着认真起来:“这批货到港口起码还需两个周,也不急的。要不,你歇会儿,把饭吃了,我替你翻译。” 孟庭许停笔,心想肚子也饿了,便说:“那好吧,我和你换个位置。” 他拉开椅子,缓缓站起来,与秦淮川交换了位置。 秦淮川一边翻着文件,一边看孟庭许吃饭。想来是气消了,便问起下午他要说的正经事。 孟庭许将虾单独夹到一旁,只吃了排骨和炒鸡蛋,问:“你知道海关总署旁边新修的那栋大楼吗?” 秦淮川点头:“知道,开业典礼的请贴都送了两回。” 孟庭许稳了稳自己的心态,说:“白桦烟草公司的老板白延霜,他是我小时候的好友。” 话落,秦淮川微微一怔。 孟庭许继续说:“我原先不知道他与冷青松是同学,也不知道白延霜来了广州。我的意思是,冷青松抽的鸦片是白延霜给的,而你管辖港口运输,这段日子确实没有什么烟土偷关进来。所以,他很可能带了一大批烟土从杭州南下。不过,我并不清楚他是要把货运输出去还是伪装成烟草公司悄悄售卖。” 假如只是单单的在烟草公司售卖,那便无需结交秦淮川。他差人送了两次请帖过来,还请他听戏,那就有海上运输的可能性。思忖再三,孟庭许继续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怀疑他不仅要利用烟草公司售卖烟土,他还要加工烟土,制成鸦片。这远比买卖更可怕,你想想,他不远万里从杭州来到广州,难道只是因为烟草的生意吗?他留过学,去过西方国家。国内没有原料,只能从国外进货,而广州是海上运输重要的港口之一,货多又杂乱。我读你那些申请文件,现在的都已经排到下半年去了。我想,假如他在平常的货里掺杂原料,海关的人也不一定能查出来。就想来给你提个醒,他的货一定要严查。” 第90章 秦淮川第一次听他讲起自己的事情,还有一同长大的儿时好友,略微吃惊。 “你让我严查你青梅竹马的好友,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好呢。” 孟庭许欲言又止,双眼垂下,乌黑浓密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又抬起眼道:“我不想瞒你什么......”如果把全部事情都全盘托出,对自己而言,也不算坏处。只要关系到海上运输,秦淮川就一定得管。不用自己出手,他便能压制白延霜。如此一来,他跟秦淮川算是一伙儿人,正式向白延霜宣战。 可白延霜报复心强,孟幼芝是千万都不能踏出秦公馆半步的。他一旦疯起来,万一伤害秦淮川怎么办?自己倒不要紧,拖着这病弱的身躯撑到现在已然是不可思议,能从南下的货船上活着下来更是奇迹。 假如能利用秦淮川夺回白延霜手里的家产,他就能带着妹妹回杭州,光明正大地回去。 秦淮川抬眼瞅他:“想了这么久,想说什么便说吧。” 孟庭许这才道:“我是杭州人,家在杭州。家中是做丝织品和瓷器生意的,因族人贪名爱利,食亲财黑,不懂节约,只知挥霍,让外人有了可乘之机。家族生意落入他人之手,葬送了孟家。” 又想长辈们迂腐、品行不端、骄奢淫逸、最后也只能自食其果,怪不得旁人。 “过惯了奢靡富贵的生活,谁还愿意再去穷人堆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于是......” “于是你便被赶出了孟家,他们就投奔那个外人去了?”秦淮川问。 孟庭许点头:“那时我身患重病,卧床不起。父母刚过世,除了幼芝也没人在身边。家中事务一律都是我舅舅打理,我做不得主。”说到这,脸上仍旧一副平静淡然的神情。 秦淮川见他这般模样,竟能轻松平淡地讲出来,不由一愣。 倘若换个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早就穷凶极恶做尽了歹事。从前揣测他的身份时,却没想到孟庭许是这样一个家庭背景。不过多少也猜得沾边,不是谁家的落难小公子又是什么? 且不论那一手字,就说他写字的手吧,干重活儿的基本都是穷苦人,像他这样细嫩白净的手连茧子都没有的,可见以前被养得有多好。 秦淮川放下笔,合上笔帽:“你想要我做什么?” 孟庭许捏紧手心,与他对视:“带我去参加开业大典。” 见他眉间坚定,很少露出这种意气风发的神态,一时看得呆了。秦淮川对他又有了新的改观,问:“你说的那个外人便是白延霜吧?” 孟庭许答:“是。” 片刻,秦淮川道:“好罢,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往后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后不许离开广州。” 孟庭许听见他的话,顿时一滞。 秦淮川走近他,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放:“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开广州,离开我。”贴着他的手指,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说时,他那双眼睛倏忽泛起一抹悲伤之色。 孟庭许凝住:“我不是有意要欺瞒你的。” 秦淮川哂笑:“我知道。”随即眼中的光退去,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他松开孟庭许的手:“吃完饭就歇会儿吧,不必劳累过度,药记得喝。” 跟着,秦淮川便走了出去。 孟庭许依旧坐着,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菜。他突然发觉自己不敢看秦淮川了,不知为何,难道是看花眼了?可自己分明瞧见他用力隐下去的悲伤转移到了脸上。 自己的离开真的会让他不舍吗? 孟庭许下意识的不去想,他绝不承认自己荒诞的想法。 他一开始就打算好回杭州。 一边想着,一边又拿起筷子夹菜吃。 半响,他又放下筷子,转身朝书房门口望去。 次日清晨起来,孟庭许到楼下吃早饭。 远远站在楼梯间扫了一圈都没发现秦淮川的身影,又慢步走下去。 管家吩咐上了菜,众人落座。 几位太太没什么话,这顿饭吃得无聊,就连爱聊八卦的柳眉烟也不开口了。赵娴抿了一口海鲜粥,说:“怎么一个个的都丧着个脸,大清早就这么晦气。下回也别坐在一起吃了,让厨房做好了端到你们屋里去。” 翠红拿着手绢擦了擦嘴:“唉,不是我们没精神,是这快到七月了,人总是犯困,身子也乏。白天闷在房里头热得慌,出门又晒得不行。哪里还有精神头跟你讲话?” 苏敏敏接着说:“所以我们就干了一个通宵打小牌,人都还没清醒,当然没有劲儿跟你废话了。” 赵娴横了个白眼:“整日就知道打牌,我看你们也只能这样了,有时间玩不如找些正经事做。等中秋老爷回来,家底都被你们给败光了!” “哎!二太太别说,你整日整夜的往外跑,不是跟张家太太就是和李家太太一起闲逛。日常开销得花银子吧?胭脂水粉香水什么的也要花银子吧?再有你们聚在一起喝下午茶也得花钱不是?怎么你在外头玩就不是败家了?我们姐妹几个在家里玩就成了败家?好歹输赢都是自个儿姐妹,你成日在外,小心魑魅魍魉鬼上身吧!” “你们懂什么?关系结交,打探消息,哪一样不要花银子?平常要是不维护点关系,等要用人的时候你们找谁去?” 第91章 柳眉烟叹了一声:“二姐姐,人家当你钱庄,你还替她们说话。你就瞧好吧,总有一天你要在外头倒霉。”她往桌上看了看,发觉秦淮川没在,于是问道:“川儿呢?” 秦真一听见问秦淮川立马开口道:“哥在后花园马场跑马呢!” 翠红咯咯一笑,瞟了眼孟庭许说:“还真是奇怪哩,昨晚是孟先生不来吃饭,今早换川儿不来吃饭。怎么?你们俩吵架了不成?” 瞬间,几人抬眸朝孟庭许看去。 第四十章 跑马 孟庭许夹菜的手僵住, 迟迟才开口说:“没。” 苏敏敏接着话:“是吗?那他昨晚还问幼芝你哥哥生气了要怎么哄,原来是没把人哄好啊!” 听完,几位太太轰笑起来。 “竟是这样?我还没发觉呢!” “就说今日气氛不对, 感情是有人吵架了呀!” 赵娴一听,放下筷子叫管家过来:“府里去年藏在冰窖里的冰还有吗?” 管家说:“有的, 太太。” “你去切几块来, 让厨房做点冰镇的酸梅汤送到各房太太的屋里。”说着, 从身上拿出票据。“让账房支二百块出来, 再去买点绿豆和冰糖, 一并做冰镇的。分给家里的下人, 剩下的就拿出去给门口蹲着的乞丐。” “是,太太。”管家接过票据。 赵娴看着孟庭许想了想:“孟先生和二小姐那份就别放冰了, 你多弄份儿点心给二小姐。”这么做主要是因为孟庭许身子孱弱碰不得冰,秦真一直找孟幼芝玩算是感谢她的。只要秦真喜欢, 要是能娶孟幼芝也可以的。 心里盘算着, 孟幼芝端庄大方,样貌不错, 学识也不错,最主要的是她那叛逆无法无天的儿子还只听她的话。有个人来约束秦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她出身不好,也算勉强能接受吧。 到时候再给秦真娶几个世家小姐,也不算失了身份。 孟庭许在一旁听见了赵娴的吩咐,抬眼向孟幼芝望去。心里暗想,得找个法子将孟幼芝和秦真分开。 吃完早饭, 就去寻秦淮川。 到了后花园, 沿着石头小道一直往马场走。路上一簇又一簇的绣球花开了,个顶个的大。 范文生坐在栅栏门口的木桩子上, 见孟庭许来了,立马微笑着招呼:“孟先生早啊!” 孟庭许点头说:“早啊。” 后花园的马场被一片竹林包围,风一吹就“簌簌”地响。孟庭许看向马场,茵绿的草场上,一匹棕色的马正在狂奔。秦淮川一手拉住马绳,一手拽着马鞭目视前方。 几个回合下来,根本跑不累似的,又继续策马。 范文生伸手挠了挠后背:“他这样跑,一时是停不下来的。孟先生有事找他吗?” 孟庭许摇头:“也不打紧,那我等会再来吧。” 说完,秦淮川勒住马,正好停在栅栏前,侧头朝孟庭许望去。竹林风大,一阵凉意穿过脖颈,秦淮川长长出了一口,盯着人看了会。 孟庭许仰头与他对视,眼睛眨了眨,抬手挡风。 范文生见二人谁也没开口,便率先打破沉默:“爷,我还得出门一趟去接庄先生,我就先走了。” 秦淮川眼睛都没挪一下,只沉沉嗯了声。 范文生往后花园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假山转角。 孟庭许心想,还要范文生亲自去接庄晚,想来庄晚在秦淮川心中的位置的确不一样。本想跟他商量孟幼芝的事情,结果现在又打起了退堂鼓。心情乱糟糟的,便转身要走。 秦淮川见他抬步,立马问:“有事?” 孟庭许停顿一下:“嗯......” 秦淮川脱下手套,将马鞭夹在胳膊下,朝他伸出手:“上来!” 这是要带他骑马吗? 孟庭许为难道:“我不会骑马。” 秦淮川上下打量了会他:“我教你。” 琢磨一番,最后牵住了秦淮川的手,身子瞬间凌空,自己被他拉上了马。 秦淮川将马鞭递给他:“拿着。”随后又牵起绳子,两脚轻轻一夹,马便慢慢往前走了起来。 孟庭许全身忽地往后一倒,紧紧贴在秦淮川胸膛前。 他又不好意思的急忙坐直,尽量与他拉开距离。 马缓缓地走着,竹林刚好遮住了大部分阳光。无数道光射下,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草地上。闻着青草香,感受着微风吹过脸颊,甚是惬意。 四周只有虫鸣鸟啼声。 孟庭许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享受着大自然的风光,颇为高兴。 溜了一圈,秦淮川双臂收拢,将他笼在怀里:“如果拿不回家产,我也可以养你。” 孟庭许一愣,转头朝他看去。见秦淮川神色如常,表情平静。薄唇微抿,笑了笑,又说:“但是我更希望你能拿回属于自己的家产。白公馆递来的请帖我已经差人去回话了,开业典礼的时间定在七月一号,到时候你就以我的副官去,我叫管家去给你定做几套西装,这样才不丢面。” 孟庭许一时没话,转过脸垂下睫毛。 秦淮川偏头在他后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浑身一颤,孟庭许“啊”地喊出声。“我不会给你丢面的,你别现在就开始报复我呀!” 秦淮川使劲儿在他身上嗅了一口:“我是想让白延霜对你恭敬点,不然我就挖了他的眼睛。” 第92章 听见这话,孟庭许死死咬住嘴唇忍笑道:“你这么凶,我觉得他不敢随意靠近我。” 闻够了,才松开。 秦淮川忽然想逗他,抓住孟庭许的手挥动马鞭。 瞬时,马儿忽地跑动起来。孟庭许心中一颤,急忙去抓秦淮川的胳膊,道:“好端端的!你打它干什么?” 这马奔逸绝尘,犹如一道闪电般蹑影追风。来不及想其他的,孟庭许知道身后这人起了坏心,要他吓一跳。可他偏偏没被吓着,还因为这突然而来的速度感到畅快。 于是伏下身,专心驾驭。 几圈下来,秦淮川心里惊叹,以为他会求着自己放他下马,不想他居然骑得比自己还享受。顿时一乐,问:“从前学过骑这货吗?” 孟庭许摇头:“未曾,今日是第一次。” 一听,更喜了。 勒住马,自己跳了下来,说:“你来试试!” 孟庭许拉住马绳,有些后怕:“不行!你方才在我才敢这么骑,现在就剩下我自己,何况这马跟我也不亲近,我还是下来吧。” 秦淮川走到马头前,拉住绳头说:“不要紧,我替你牵着。你有这般天赋,倒比我聪明许多。不用学都会,以后多练练,肯定比我骑得还好!” 他也不知怎么的,策马奔腾时心里实在舒爽,从前总被父母约束,这也干不得,那也干不得。今日反倒洒脱起来了,上了瘾似的,点头道:“那我就按照你的法子来。” 听他豁达的语气,秦淮川心里也跟着愉快起来。 在前头牵着马,慢慢教他如何驾驭。 半个时辰过去,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放的手,孟庭许自己已经能独立骑着马走一圈了。 走到栅栏前,秦淮产叉手抬头朝他一笑,鼓掌道:“漂亮!骑得好!” 孟庭许猛地低下头,害羞道:“你别这么夸张了,我这种半吊子还不行的。” 秦淮川走上前,接他下马,说:“你这种半吊子,竟然比我一开始学的时候骑得还好,算不上半吊子,只能算天选之子。” 一听,更加不好意思了。 孟庭许偏过脸,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朝秦淮川一笑。 蓦地,秦淮川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心里按捺不住兴奋的那股劲儿,垂手握成拳头,狠狠吸了口气。 一想,根本受不住这一笑,把人扛起来就往花园的假山后走。 秦公馆背靠一座山,这座宅子从前是官员的私宅,前院翻修后带点欧式建筑的外形,而里面是正儿八经的传统中式庭院。 特别是这后花园,除了假山花草树木以外,还有一处荷塘和亭子。假山也不止一处,颇具江南建筑风格的味道。 羊肠小道弯弯绕绕,假山缝隙也多,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这一处和那一处有什么区别。 秦淮川绕过假山,将孟庭许放在草丛旁的椅子前。不怀好意地一笑,道:“这里阴凉,我们到这儿说话。” 孟庭许四处望了望,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抬头一瞧,长椅旁立着一棵郁郁葱葱长势茂盛的槐树。 松了一口气,说:“你家还真大。” 秦淮川笑一笑:“大点好,大点我好放心。” 听着,这话有些听不懂了。孟庭许纤长的腿伸直,靠着椅背呼呼地喘气。虽然是阴凉了许多,但是刚才跑马时出了一身的汗,湿哒哒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领口又闷得慌,于是便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了里头白色小褂。 秦淮川垂眼一瞧,一把将他的手擒住:“庭许,我瞧着你是故意的吧?我好不容易忍住,你倒好,不知道我存了什么心思吗?就主动在我面前宽衣解带的?” 话落,他猛地将孟庭许拉近身前,额头抵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口干舌燥地说:“你到底懂不懂?” 目光对视的一霎,孟庭许哑了声,如此近的距离,让他不由的紧张起来。 声音轻飘飘地说:“我......好像、懂。” 秦淮川蹙起眉,盯着他的嘴唇,心下一顿。 “我给过你机会了,让你躲开的。” 孟庭许呼吸停滞,一口气也不敢喘,心里虚得慌。看着秦淮川离自己越来越近,即将要贴上唇的一刻,猛然闭上了眼睛。 等了片刻,除了风声吹过以外,什么都没有。孟庭许缓缓睁开眼,只见秦淮川歪头抱着胳膊对自己坏坏一笑,柔声道:“我想了想,总不能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罢。除非你主动开口,不然我就不给。随我心,不随你。” 第四十一章 怄气 脑子恍惚被人敲了一棒子, 孟庭许怔怔然地看着他,内心翻滚,脸上颜色姹紫嫣红的。又气又恼, 气得转身就走。 留下秦淮川在原地捧腹大笑。 回去时,孟庭许越想越气, 哪想他秦淮川这般不要脸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根本猜不出他的心思, 唯一敢确定的就是自己是他解闷的对象。 戏弄他竟然这么有趣吗? 顿了顿, 又想, 一定是自己的问题。猜来猜去, 猜他秦淮川的心思做什么?往后都不要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了, 谁让他如此恶趣味,闹得他心头乱糟糟的。 傍晚, 范文生接了庄晚回来,正好赶上晚饭。 因白日喝了酸梅汤, 众人精神都好了些。不再觉得心里燥热, 秦真也老实了许多。 第93章 庄晚又得各位太太喜欢,都要问他下一次唱什么戏。 庄晚说:“下回要去盛祥大街, 参加一个烟草公司的开业大典。随后再去园子,庆贺开业,还唱《霸王别姬》。”说着,眼神往桌上环视一圈。“怎么没看到孟先生?” 苏敏敏问管家:“川儿也没来吃饭?” 管家说:“大少爷说要处理公务,在楼上吃。” 听完,众人脸上扬着笑,似乎每个人都明白秦淮川为什么不下楼吃饭。 庄晚有些懵, 问:“那孟先生呢?听说他爱听《霸王别姬》, 我还想与他说说话呢。” 柳眉烟笑了一声:“我看今日是说不了了,他俩估计还没和好呢。” 这么一说, 庄晚便明白了。不再继续追问,埋头吃起自己的饭来。 心里想,原来各位太太都已经看出秦淮川的心思,估摸着他又惹孟庭许不快了,不免觉得有趣,居然把人逼得都不下楼吃饭了。 又有些羡慕。 夜间,秦淮川终于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瞥见孟庭许卧房的灯还亮着,打算进去看看。不料刚走到门前,门缝的光忽然就灭了。秦淮川一愣,忖道,好罢,不待见他就算了。 转头问范文生:“庄晚回来说什么了吗?” 范文生道:“好像替梁羽声和吴从水带话来着,想邀请庄先生去府上小住几日。” 一想,庄晚还得去园子唱戏,又要去白公馆,正好可以向庄晚交代一些事情。 便道:“就说庄先生已经有约,暂时去不了。等他巡演完再送他到府上小住。” 范文生点头。 秦淮川又转头看了眼门缝,叹了口气:“去准备点小菜,我要同庄晚说会话。” 话毕,秦淮川转身就下了楼。 卧房内,孟庭许蜷缩在床上,拧着眉头一脸郁闷。 觉得秦淮川肯定是故意在他门前说话,故意让自己听见他去找庄晚了。 这种感觉又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又慢慢坐起,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凉亭。 管家点了灯笼,又点了熏香,做完这一切后便退下了。 庄晚给秦淮川倒了一杯酒,问:“怎么忽然叫我来喝酒了?” 秦淮川手里玩着酒杯,就是不喝,说:“我有一事想请你办。” “你说的事我肯定认真办,你讲来就是。” 秦淮川挑眉,正色道:“园子唱戏那天,你想个办法让白延霜邀请你去白公馆。” 庄晚问:“要打听什么?” 秦淮川说:“白桦烟草公司。” “明白了。”庄晚又道:“听说这家公司不招本地人,全是老板自己从杭州带来的。你说他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白延霜不招本地人,无非就是对外人放心不下。” “倒也是。” 秦淮川看着酒默了会,没喝,却端起一碗酸梅汤喝了起来。 庄晚见了一笑:“不是你找我喝酒吗?怎么又不喝了?” 秦淮川把碗放下:“喝酒耽误事,还是不喝的好。这酸梅汤不错,你尝尝?” 又把另外一碗推给他。 庄晚摇摇头:“我是不敢喝冰的了,怕嗓子坏,下周去园子唱不了。”说完,把酸梅汤推到秦淮川面前。“我看不如给孟先生端去,他晚上都没吃饭呢。” 秦淮川勾唇道:“算了,他估计也不爱这玩意儿。” 认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甜点。在心底揣摩一阵,忽然觉得还是不了解他。看了眼天色,猜他怕是已经睡了。想他好没意思,心是冷的。 “天气这么热,酸梅汤又能解暑,怎么会不喜欢。你还没送去就先退缩了?我听说你们俩吵架了?” 秦淮川指尖摸着杯口,顿了下:“谁说的?” 庄晚以为是自己曲解了意思,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想错了。” 默了,好一阵没说话。 这边,孟庭许依旧睡不着。 最终翻身起床,穿好了衣裳,来到楼下。管家一见他,赶紧上前问:“孟先生有吩咐?” 庭院蛙声一片,月亮倒映在池塘中。水面波光粼粼,公馆里寂静无声。孟庭许四处张望了会,没见着秦淮川的身影,便收回目光。起初他还以为他们是在楼下说话,结果下来连个人影都没有。 “没事。”孟庭许说。 管家又道:“您晚饭都没吃,要不要我去厨房让人给您煮点?” 孟庭许说:“多谢管家,我还不饿,就不麻烦你们了。”心里正闷得慌,想去后花园散散步。又想起白日骑马时的快意,问:“我想问问您,晚间的跑马场还开着吗?” 管家说:“开着,一年四季都开着。大少爷经常半夜去跑马,索性就在那边拉了灯,没锁过门。” 得了答复,他又问:“晚上跑马?” 管家点点头:“是啊,晚上比白日凉快,以前都是晚上跑的。也不是跑吧,就是骑着马散步一样。”见他问起这个,便问:“您要不要也试试,晚上骑马挺不错的。” 孟庭许一想,白天骑马是因为有秦淮川在,他帮自己牵马才敢的。这会儿要让自己单独骑,难免有些害怕。 “不用了,我只散散步就好。” 说完,径直朝后花园走去。 第94章 穿过长廊,到了后花园的马厩旁。孟庭许看着圈养在马厩的那匹棕色马,走了上前。 另一边是匹白色的马,身上被刷得很干净,看起来时常有人来打理。比起棕色这只,更加温顺。 棕马嘴里嚼着干草,看见孟庭许后猛地扬了扬脑袋。瞟了眼他又继续吃草,像是跟他打招呼一样。 孟庭许伸手从一旁的铁桶里拿起一根胡萝卜,边喂边抚摸它。 跟马待了会,就又回了后花园,坐在长椅上发呆。 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白延霜,一时没个法子,只好烦恼着感叹一声。夜深人静,就这么靠着椅子,慢慢有了困意。果然出来走了一圈后心里舒坦多了,只要不去想秦淮川就好。 坐了会儿,忽然感觉眼皮沉重,竟睡了过去。 心里想着,就眯一小会,一会就好。 凉亭起了风,管家从一旁走过,匆匆来匆匆去,秦淮川眯着眼一看,喊他过来:“这么晚了,你找什么呢?” 管家微微皱眉:“少爷,我想着孟先生晚饭没吃,就让人去厨房给他做了点夜宵。这人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呀!”他唉地叹了口气,着急道:“他说要去后花园散步,我寻思着应该一会就回去了。结果到现在还没回,眼看菜都要凉了,这不,就出来找他了。” 听管家这么一说,秦淮川脸色唰地变了,问:“什么时辰去的?” 管家道:“去后花园有一个小时了。” 庄晚立即站起来:“要不我们分头找找吧?既然没出公馆,就一定还在家里的。” 秦淮川却在这时打断二人的话,嘴边带笑:“不用,也不用你们特地去找了,我知道他在哪里。”说完,起身就往假山后边走去。 秦淮川走后,管家又看回庄晚:“庄先生,我送您回去吧。” 庄晚颔首:“有劳了。” 期间却一直想,秦淮川待他与旁人不同,生气了便亲自去哄,完全是恋人才有的相处方式,暗自猜测两人恐怕早就互通心意。 自己还在这里瞎操心,实在蠢笨。 一路上,除了小道上的路灯,连点光都没有。晚风掠过林捎,秦淮川寻着槐树望去,果不其然,在那长椅上看见了孟庭许。 轻脚走上前,挽起衬衣的袖口后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孟庭许闭着眼睛,侧脸在月光的衬托下越发白皙清俊,就连那抿紧的嘴唇都显得十分诱人。 盯了眼露出的脖颈,秦淮川心头的无名燥火一下子被点燃。 本来不碰他是因为自己希望孟庭许能主动示好,可现在看来,孟庭许宁愿生闷气也不会主动,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怪就怪当初第一眼时的惊鸿一瞥,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见到孟庭许就不住地想象他被自己压在身下会是什么样的神态。 他好奇死了。 想了想,朝他靠近。一手衬着孟庭许的脸,低头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下去。 他一点点地亲咬,吮吸。秦淮川的手慢慢滑向孟庭许的后脑勺,五指插进他的头发间揉了揉。 一开始,孟庭许感觉在梦中被一匹马伸舌头舔了一下,紧接着一张马脸出现在眼前,朝他呼出温热的气息。 他猛然一惊,这马怎么有酸梅汤的味道? 跟着,他便要呼吸不过来,心里一凛,这不是梦。 那只温热的手掌托着自己的脑袋,身前的人正咬着他的下唇。忽地,轻柔的吻逐渐变重,孟庭许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若是现在睁开眼睛,岂不是很尴尬? 他就算不睁开眼睛也知道是秦淮川,因为秦淮川身上有一股他房间里熏香的味道。要是睁开眼他要说什么?秦淮川肯定会笑话他。顿了会,手足无措地收紧了手心。 可要是继续这么不管,他会更肆无忌惮地吻下去吧? 第四十二章 未雨 这么想着的时候, 牙关已经被秦淮川撬开。 带着酸梅香的气息猛地扑面而来,那吻越发激烈,秦淮川的舌头扫过他的牙尖, 孟庭许当即就差点惊喊了出来。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手也不知不觉地攥紧了。 秦淮川捏着孟庭许的下巴, 双唇贴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 邪笑一声:“还不醒?装睡是吧?我脱你裤子了。” 孟庭许立即大喘一口气, 蹭地从长椅上站起来:“你诈我!” 秦淮川舔了舔嘴唇, 似乎还吻得不够, 又将他拉进怀里说:“是你诈我, 赌我真的不会脱你裤子吗?我的人品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好,正人君子我做不来, 做色鬼倒是行家。明明早就知道我来了,还一直假装睡觉, 就想骗我亲你是不是?” 孟庭许断然听不了他这些污言秽语胡说八道的话, 伸手遮住他的脸,道:“你这种动不动就亲人抱人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我何时假装睡觉了, 是你不分好坏就贴上来的。就像现在一样,你别挨着我说话!” 听他狡辩了一会,秦淮川温声道:“我是怕你怄气。”抓着他的手,然后放在嘴边啄了口,低了声音道:“这次算我占你的便宜,下回让你占回来,总该行了吧?” 这一席话听完, 孟庭许已经从脸上红到脖颈。 立马挣开他, 往回走。 秦淮川跟在后头,笑着问他:“如何?你同意不同意?倒是说说啊!” 第95章 孟庭许站定, 气道:“你种心机的人,我懒得与你说话!” 秦淮川快步走上前与他并肩:“哟呵!看来你吃亏不小啊,还骂起我来了。”说完,又抓了人的手,放在脸颊旁。“这样,也真不能让你吃亏了,你生气就打我吧!” 想他这番态度,铁了心觉得自己不会动手打他。 孟庭许气不过,甩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顿时,秦淮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剑眉一挑,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两个人都没想到这巴掌打得这么响,纷纷愣住了。 孟庭许大口喘着气,瞬间冷静了下来,捏紧拳头一时慌了。 秦淮川嘴唇微抿,看了看四周,又垂眸朝孟庭许望去。先是意外,没想到这人看似瘦弱,结果手劲儿却很大,这一巴掌怕是用了十层力才打得这么响亮。另外一方面又想,自己果真是把他气着了,应该是受了委屈,他又没发现,所以才独自一个人来后花园散步。 如此想了下,生出怜惜之心。要打便打,就应该多打几巴掌,狠狠把自己扇醒。早些发现他心里想的事情,也不会害得他晚饭没吃。 孟庭许没敢抬眼看他,心中忍不住嘀咕,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重了。先是因为白日在这里时被秦淮川调戏,挖苦自己,后来听见他故意在门口说要和庄晚单独说话,下了楼没见着人,以为秦淮川肯定是去了他的房间。 又像那些人说的什么唱一晚上的戏,还是风花雪月。 思忖几番,暗骂他是个登徒子。 一阵沉默后,秦淮川低沉的声音响起:“对不起。” 孟庭许显然被这声道歉给惊到了,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似的。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秦淮川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居然跟他道歉。 他继续说:“我应该早些来寻你的,害你独自想了那么多,是我不好。” 孟庭许咬唇,没吭声。 秦淮川又道:“我去给你做点夜宵吃吧,你别饿坏了肚子,往后吃药老犯吐。” 孟庭许听他这一番话,又是一愕,抬起眼瞧他。 “你要是喜欢,多打我几巴掌我也愿意的!” 蓦地,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兜动了孟庭许的心事,一下子就哽咽住了。 秦淮川见他眼眶微红,心里暗道一声糟了。 这玩笑可开得太大了。 赶紧上前捧着他的脸说:“天呐!好人,你可别这这样。” 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亲眼看见孟庭许的眼泪。又喜又惊恐,连忙把他搂在怀里安慰着。 孟庭许垂泪道:“第一次见有你这样脸皮厚的人。” 秦淮川附和一声:“你说的是,改日我脸皮薄一点。” 话音刚落,孟庭许就把他推开:“形容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来,你别跟我耍赖了。” 细看,他的眼泪已经收了回去。 秦淮川提笑:“好,听你的,不耍赖了。” 俩人便往家里走,一路上秦淮川非要跟他牵手,结果全被孟庭许打了回来。 走到庭院池塘边,秦淮川看着水中的月亮,道:“你瞧,这是什么?” 孟庭许垂眼扫去:“月亮。” 秦淮川点头:“我有一句,海底月是天上月。” 孟庭许一愣,不肯接话了,转头就往楼上走去。 往后几日孟庭许看见秦淮川便躲,恨不得这人从眼前消失才好。 这日,孟庭许从书房里出来。要去看看孟幼芝的课业做得如何,刚走到潇湘馆,便听见秦真喊着她的名字,匆匆跑进了房里。 他顿足站在门外,悄悄趴在窗户边往里瞧去。 秦真手里拿着木船递给孟幼芝,说:“你瞧,这回好看些了吧?我改进了船舱,还雕了船桨,虽然现在的手艺还比不上老师,但往后会越来越精进的!” 孟幼芝低头写着什么,抬头望了一眼,继续写着,嘴里说:“能看出是船的形状了。” 得了赞许,秦真瞬时红了脸,赶紧将自己带来的凉茶放在桌上:“天热,小心中暑,你快喝吧。”说完,就往外头冲了出去。 苏敏敏恰好从外头进来,被秦真这么一撞,哎呦一声:“祖宗!你慌里慌张的跑什么?后面有老虎吃你吗?” 秦真嘿嘿一笑:“给小妈请安!” 孟庭许急忙侧过身,藏在柱子后。 远处,庄晚看他的身影顿了顿,刚要上前同他说话就瞧见秦淮川从另一处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地往孟庭许身后一站,似乎要吓他。 肩上一沉,孟庭许惊愕地抬眼,朝身后望去。 秦淮川垂眼问:“瞧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孟庭许转身往前厅走,说:“看看幼芝。” 秦淮川跟着他,道:“她挺认真的,再说老师是金凤鸣介绍来的。人家以前可是国学女子学院的,成绩一等一的好。有她辅导,你放心吧。” 这么好的老师他倒是放心,但秦真却让他放心不下。 加之赵娴的态度,更得赶紧解决了。 孟庭许停下脚步,思考再三后,说:“幼芝不能待在公馆了,我要送她出城。” 秦淮川立即道:“这好办,我差人送她就是。不过,你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城外吗?”想了想,“我倒是有个好去处,你送她走无非就是秦真那小杂种整日跟在幼芝屁股后头,恐二太太看上眼了,往后幼芝在我秦家受苦。” 第96章 这话一下子点到他心中所想,孟庭许不作声地看着秦淮川。 秦淮川推了推他,边走边说:“我且告诉你吧,秦真对幼芝好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要长得好看的都喜欢,这就是为什么来了这么多先生,唯独愿意上你的课。上次误伤了幼芝后就一直挺后悔,他本人绝无其他的心。” 就算秦真没有,赵娴也起了那个心,他断然不许幼芝留在这里。 秦淮川给他支了个法子:“你还记得上回我们去的山庄吗?那里安全,就送她去那儿学习,如何?” 一想,这法子也不错。 别说白延霜了,没有秦淮川允许,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便这样办,尽早的好。”孟庭许说。 这样一来解决了孟幼芝的安全问题,他也好放手应对白延霜。 说时,又回房里开始翻译的工作。 等到晚上,孟庭许拉着孟幼芝到凉亭说话。将自己的打算和想法都告诉了她,承诺等白延霜的事情一旦解决后就去接她回来。 孟幼芝涕泪,伤伤心心抱着他哭了好一阵。 嘴里说:“可是幼芝舍不得哥哥,要去你也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孟庭许安慰道:“你知道我向来守约,既出承诺,那便一定做到。你宽心去上课,管家会打理好一切。” “那......要多久才来接我?”她问。 孟庭许顿道:“我尽量快些,你安安稳稳等两三个月,闲下时我就过来看你。” 孟幼芝点点头,这才擦了眼泪。 行李收拾了几日,全都准备好了,秦淮川叫范文生亲自去办,吩咐要安全的把孟幼芝送到山庄,在此之前,只有孟庭许知道。 这日天不亮便早早出发了,等大家去到饭厅吃饭时,秦真看见饭桌上没人,于是问孟幼芝去了哪里。 赵娴立即问:“二小姐还没起吗?” 苏敏敏回道:“没注意呀,平时她早就起来了。” 说话间,秦真放下碗就跑去潇湘馆寻孟幼芝。 赵娴板着脸喝了口茶:“天气热了,人都是有惰性的。” 过了会,秦真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大喊:“孟幼芝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四下众人忽地僵住。 “不会吧?家里就算再大,一个大活人也不能就这么消失了呀!” “就是,你再去好好找找呢!” 秦真捏紧拳头,暴躁地吼道:“我说找过了就是找过了!她就是不见了!”说完,转头怒气冲冲地看向孟庭许。“先生!幼芝她不见了您一点也不着急吗?” 赵娴的眼神倏地投过来,一脸不悦。 见此状况,秦淮川冷冽地啧了声,不满道:“别找了,人我送走了。” 秦真一下子松了口气,嘟囔着说:“干嘛送她走啊,她又没犯错。” 赵娴阴阳怪气地哼了哼。 秦淮川道:“她家里婶婶来接她小住一段时间,等她腻了自然就回来了。” 秦真垂头丧气地说:“哦,那好吧。” 后来又敷衍几句,这事儿算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第四十三章 绸缪 晚上, 管家将订好的西装送了上楼。秦淮川一把将孟庭许拽进卧房,说什么也要他换上给自己看看。 孟庭许推脱道:“既然是量身而制,不用试也行, 明天穿就是了。” 秦淮川靠了门,脑袋一偏, 语气不容他拒绝, 道:“不行, 现在就穿给我看。不然我就扒你衣裳, 亲自给你穿。” 孟庭许一听他这么威胁自己, 无奈地拿着西装说:“那你出去, 我换。” 秦淮川指了指屏风:“去那儿换。” 又起身往屏风后头走去,屋内光线亮堂, 孟庭许看着手里的西装感叹,这套料子当真是精细, 外套与西裤垂感十分好, 就连纽扣也是手工缝制的。 换下白色小褂,穿上白衬衣后才将外套穿上。可现在穿两件实在太热, 于是又脱下,然后走出了屏风。 孟庭许出来的一瞬间,秦淮川坐在床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那张清秀的脸蛋敷上一层红晕,手也不知往哪里放,羞涩地别过脸不去看秦淮川。 秦淮川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就是不说话。 孟庭许以为他又酝酿着要挖苦自己, 忙着说:“我还是去换下来吧, 大晚上的穿得这么正式多奇怪。” 实在是个妙人,秦淮川这么想着。 西裤更加衬托出他欣长又笔直的双腿, 后臀饱满,宽肩窄腰,风韵斐然。孟庭许蓬松的头发泛着淡淡的光泽,双睛点漆,睫毛轻轻颤动着,嘴唇抿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秦淮川望了一会,瞧他眼中泛出点点光芒,傲气孤清却又含羞,叹道:“我原来不知“标致”二字如何写,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你比“标致”更俊俏。” 孟庭许听见他夸自己,把脸一臊,用着不轻不淡的声音说:“不要谈了,你这样随便讲,跟逗人似的。” 秦淮川却一步上前,道:“哪里随便了?我千分万分都是真情实意夸你的,早知你穿衬衣西装裤这么好看,还让你天天穿那长布条干什么?” 说到这,盯着他淡色的唇眼里似乎要冒出火。 忽地就上手去解他的衬衣扣子,说:“来来来,这套换完,我们再试下一套。”边说,手也不老实。“这里还有六七套要试,你一个人累得慌,不如让我来帮你穿。” 第97章 孟庭许双瞳一颤,着急忙慌地捂着自己的衬衣,道:“明早去开业典礼和园子听戏,又不是去参加晚会的!我穿这一套就好,也不要你换,你先松开手!” 话落,秦淮川垂头盯着他笑。 “我看不行,这套肯定不如下一套好,你听我的,换一件试试。” 孟庭许觉得他又发疯了,奋力一推,将他推倒在床上,气道:“我不换!” 秦淮川伸展双臂,把脸一抬,快速瞟了眼孟庭许后又往后倒,捂着上次动手术的位置猛地皱起眉,“呀”地喊了声:“好大的力气,差点儿被你摔过气去。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真怕要哭断肠子。” 见他蜷缩在床上,神情痛苦,孟庭许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下意识抬脚上前去看。刚走到床边,又往后退了两步,隔着段距离,问:“你还好吧?这也不能赖我,要不是你自己非要扯我的衣裳,我也不至于推你。” 秦淮川神色悲伤,委屈地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不好,从前的伤口总是疼。算了,也没事,你走吧。” 轻叹一声,又把脸埋进被子里。 孟庭许纳闷,自己这种力气哪里能推倒他一个一米八丨九的个子。想来是秦淮川讹自己,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上前一步。 从前被欺负怕了,现在他说什么都不信。 便顺水推舟地应道:“那好罢,我叫管家找个医生替你看看,你先别动。” 说完,等着秦淮川回话。 结果等了一会儿都没听见秦淮川的声音,一时紧张起来。 真是旧伤发作了? “秦淮川?” 孟庭许走近一步。 “秦淮川?” 叫了两声,无人回应。 见他一动不动,像是真的。孟庭许急忙走上去拉起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扶起来。“唉,你怎么也不喊一声,快好好躺着,我现在就去叫医生。” 刚把人抱起,忽地感觉腰肢被人环抱住,一个翻身就被秦淮川压倒在身下。 被骗了! 又被骗了! 他心底怒喊一声——小人! 秦淮川轻呵:“要什么医生,是先生推的我,就该先生来负责。” 孟庭许咬着牙,气呼呼地护住自己的脸,大喊:“秦淮川!你骗我!” 秦淮川坏笑,抓着他的手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谁骗你了,我是真的疼,你亲亲我好不好?” 孟庭许就知道他会不要脸的说这种话,而如此亲密的距离对于他来说又实在危险。秦淮川伏在他脸上,一遍又一遍跟他耳鬓厮磨。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是浑身发烫,不省人事,气血充胀,红着脸小声哼了出来。 秦淮川看他如此反应,更加卖力了。“你看,还不承认,你其实很有感觉对吧?” 孟庭许挡着眼睛,大口呼气,浑身都要散架似的。 他又垂下眼,摸着孟庭许的手,亲了下去。就跟从前说的法式热吻一样,舌头在他嘴里搅了个遍,怎么都亲不够。到最后,亲得全身燥热,心窝像是要爆炸了。猛地把孟庭许松开,沉沉喘气。 孟庭许嘴角都拉丝了,微睁着眼,神情迷乱地仰视着他。 秦淮川暗道不好,做得太过,把人亲迷糊了,赶紧抱住孟庭许说:“不会换气你往后可如何办?我要是一直亲,你岂不是要把自己憋死了?” 孟庭许胸膛起伏汹涌,感觉又疼又涨,膝盖一顶,秦淮川闷地哼了声。 “你——” 本来都已经停了下来,结果被孟庭许一踢,整个人又亢奋起来。 朝着白花花的脖颈就啃了下去。 孟庭许刚松一口气,紧接着喉结上一热,这人竟然亲到这里去了,一个激灵,一拳砸到秦淮川的肩上:“秦淮川!你先松开!” 结果那拳头像捶在棉花上一样,也没什么力道。 跟着,孟庭许便咳嗽起来。 胸痹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胸膛炸开了似的疼,孟庭许捂着心口,道:“够了!我真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下真的不好了,秦淮川立即抱他起来。 “怎么咳起来了?我瞧瞧。” 孟庭许把头一偏,脸上还有方才亲热留下的红晕。 仔细检查后,把他放进被窝,端来水和药,又喂给他。 孟庭许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看来是药起了作用,没一会就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响起。 秦淮川叹了声,以为他身子好了些,不成想还是这样弱不禁风,稍微有点情绪上的浮动便要咳嗽。 又想,下一回可不能亲得这么猛了。转身搂着人睡觉,直到天明。 一早醒来,孟庭许睁开眼就瞅见秦淮川的脸,一时害羞,赶紧下了床往自己卧房跑。以前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怎么还在他床上过了一夜,心里又埋怨起自己来。 赶紧看了眼自己的裤子,孟庭许松了一口气,抱着衬衣失魂地坐在床边。 还在身上。 昨晚差点就...... 愣了会儿,回想起来现在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再看时间,已经是早晨六点。距离开业大典还有两个小时,孟庭许赶紧溜进浴室冲了个澡。 镜面有些水雾,人影看起来模糊不清。孟庭许用手擦了擦,瞥见自己脖颈上的吻痕不由一怔,心里恨死秦淮川了。 第98章 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在他身上留了印记,万一被旁人看见了怎么办? 于是赶紧用毛巾热敷,不曾想反复揉擦后吻痕更红了。 只得赶紧穿上衣裳从浴室里出来,推开门的一瞬,秦淮川就立在门口笑着看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跟着走进浴室。 “快下楼吃早 饭,我一会儿就下来。” 孟庭许拍开他的手,皱眉道:“别总动手动脚的。” 秦淮川背对着他,一下子就脱光了,转过身问:“怎么就碰不得了?” “你快洗吧。” “急什么?晚点去更好。难不成你想早些去和竹马叙旧?” “叙什么?没有的事。” 白延霜和冷青松是同学,待会儿冷青松也会到现场。秦淮川想到这心情就开始郁闷起来,道:“等会儿来的都是些高官,我少不了要去与他们周旋。这种场合最无聊,你跟紧我,离冷青松远些。” 孟庭许点头:“我知道,放心吧。”说完,转过脸伸手推他进去:“你别光着跟我说话了。” “好好好。”秦淮川这才关上门。 楼下,庄晚已经坐在饭厅里等着他们二人下来。 见到孟庭许便上前拱手问候:“孟先生,早晨好。” 孟庭许回道:“早晨好啊。” 两人落座,因今日他们要出去,各位太太都在自己房中用早饭,这里就留给了他们商议事情。 孟庭许给自己盛了碗清粥,一边吃一边问:“听说等会你还唱《霸王别姬》是吗?” 庄晚点头,道:“是,上回正想跟你说来着。” 只是可惜,今日他不能完整地听完这场戏了。孟庭许说:“要是有机会,我真要好好地坐下来听你的戏。” 庄晚低头夹了颗虾饺:“那我们就约个时间。今日园子鱼龙混杂,想安安静静地听那是不可能了,远鄞定然也很忙,不如等结束了你来后台找我,怎么样?” “也好!” 盛祥大街,白桦烟草公司。 白延霜推开窗户,看着楼下正在布置会场的工人叫来了张彪。 紧接着,他身后跟着进来一个男人。 白延霜冷冷瞥了眼,手里拿着一张相片,随后递给那男人。 男人接过相片,看清上面的人后表情明显一怔。 “很惊讶吧?”白延霜问。 沉默片刻,他惊呼道:“不可能的呀!他怎么......怎么还活着!我亲眼看见他上的船!” “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活下来的,这一次,他必须死!” 白延霜转身看着眼前的男人,缓缓靠近他的耳旁,小声道:“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制造偶遇的机会,你看好时机接近他,然后重新取得他的信任。”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份泛黄的信封。“到时候你只需要把这个东西给他看,他会留下你的。不过,你要小心他身边那个姓秦的。那个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尽量别惹他,也别引起他的怀疑。” 男人眉头一蹙,道:“可是,他毕竟是婉心的孩子,我......” 白延霜不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死了,杭州的家产都是你的。怎么,你还怕我食言?” “......知道了。”男人拿着相片走了出去。 白延霜朝张彪招招手:“孟幼芝的位置打听出来了没?” 张彪回道:“还没有,秦家下人都不太好买通关系,嘴里严,问不出个什么话来。” 一听,白延霜怒了:“废物!这么些天了,连个人的消息都探不出来,养你们有什么用!”转念一想,既然从秦公馆得不到消息,那便把心思放在冷青松身上。“把冷青松看好了,别让他再出什么岔子,以免打草惊蛇。” “是!”张彪又赶紧出去办。 第四十四章 庆典 开业典礼声势浩大, 几乎能来的达官显贵都来了。宾客盈门,大堂经理忙得焦头烂额,就怕一个不小心怠慢了这群难伺候的世家子弟。 上流圈层的人忙着互相寒暄问候, 小姐太太们围成一堆,各位少爷老爷又另成一堆, 谈论的话题也不一样。 除了金融行业以外, 便都议论起秦淮川要来参加开业典礼一事。一是在这里看见了郭豪, 二是秦淮川少有出席别人的宴请, 今日同时把这对冤家请到一起, 这场面可谓是精彩绝伦。 说到这儿, 纷纷都等着看好戏。 这时,白延霜从楼上下来, 与众人说了一番客套话,亲自招呼了各位宾客, 端着一杯香槟朝郭豪走去。 梁羽声和吴从水打一开始便一直留意着郭豪的动向, 就怕他跟谁勾结在一起,又要作妖。 眼下好不容易才将他牵制住, 要是白延霜借钱给他,或是联手合作的话就不好办了。于是四下开始寻找秦淮川的身影,问:“不是说秦监督今天也来吗?怎么没看见人?” 吴从水跟着朝四周扫了一圈:“来肯定是要来,就是不一定守时,往往最厉害的人物都是压轴出场的。我俩就等着瞧好吧,姓白的一来就踩了他的禁忌,全广州谁不知道他秦淮川眼里容不下郭豪那种小人?也无需我们担心了, 这白延霜从一开始就跟我们站在对立面, 结交不得,弃了吧。” 梁羽声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便是麻烦。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的烟草公司能在广州翻起多大的浪!” 第99章 说时,从外头汽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子。 吴从水无意瞟了一眼,皱眉道:“冷青松也来了?他们报社的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哪儿都有记者的身影。” 梁羽声随着吴从水的目光看去:“那不是你的中学同学嘛,你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吴从水摆摆手:“算了,听说他家老爷子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向外头发话了,谁要是搭理他敢借钱给他就终身不准进永安堂看病抓药。你说,这我哪敢随便跟他打招呼,我母亲还吃着永安堂的人参养容丸呢。” 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俩人看见冷青松就跟瘟神似的,离得远远的。 冷青松先是交代了工作,将拍照的任务说给了报社的小伙伴,自己则去找白延霜。 角落,白延霜刚与郭豪说完话就看见来寻自己的冷青松。朝他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拐进了办公室。 冷清松嘴唇发白,冷汗一阵又一阵地冒。见到白延霜的一瞬,急忙从背带裤里掏出一张银行的支票。“老同学,请你帮帮忙,我已经忍了一天了,实在受不了了。你把那东西给我吧!” 白延霜连支票都没看,喊来张彪将一包香烟递给他。“冷兄,别怪我没提醒你,一开始倒好戒,但是你一直抽的话后面就很难戒掉了。” 冷青松烟瘾发作,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说:“你给我就是,我自己看着办。” 说到这,感觉身上冷了起来,忍不住地抖腿。 白延霜叹了口气:“依我看,你还是不要抽那东西的好。你忘记上回孟庭许是怎么跑的吗?今日他应该会来参加开业庆典,要是看见你这幅模样,恐怕又要对你失望了。” 冷青松听得一顿,那股寒气裹着全身,因白延霜又提起孟庭许,脑子一下子就乱了。 等会要是自己见到他,该去好好求得他的原谅,跟他和解才是。可他身边肯定跟着秦淮川,很是不好接近。 于是一想,对着白延霜道:“你能再帮我一次吗?” 白延霜表情为难,问:“你该不会又要把他……” 冷青松摇头:“不!我绝非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同庭许单独说几句话,可那姓秦的一直在他身边,我不太好靠近。你帮我想个法子,找个由头把他支开,我见了庭许,自会解开误会。” 看来冷青松自打上回以后,胆子就变得小多了。白延霜想了想,以孟庭许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定会见到他就躲,假如想靠着冷青松找到孟幼芝,那就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 只有让那个男人去才好。 做了两手准备,以不变应万变。现在一看,其实用冷青松对付秦淮川倒是不错,他愿意做出头鸟便让他做。 何况现在他手里还握着另外一张底牌——郭豪。 白延霜勉强应道:“我也不确定是否能支开秦淮川,我尽量罢。”说完,看向门外。“现在不太好办,等下午去了园子才好做这件事,你等下最好别出去晃悠,以免引起庭许的反感。抽过烟后你身上会散发出异香,我猜想他应该早就知道了。秦淮川常年在海关抽查合成品的鸦片,这个味道他一定能闻得出来。避免你惹祸上身,最好别跟他硬碰硬。” 冷青松说:“我知道,你别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虽说我是去报社工作了,但自家老本行多少也不会忘记。这点味道对于我来说,很简单。” 白延霜嘴角弯了弯:“也是,我竟把你的老本行给忘了。” 说来讽刺,从小当作传承人培养的冷青松,学了医术却用来走邪门歪道。冷世诚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儿子竟是个瘾君子,治病救人不会,只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刹”地一声,盛祥大街门口停了辆黑色汽车。 众人目光不由落在那车上,打量一番,认出了范文生。 这时,有人忽地惊道:“他真的来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四下声音又变得嘈杂起来,人群看了看角落的郭豪,又抬眼望向秦淮川。 不知是谁冷笑了声,调侃道:“要我说也没什么可看的,真要论身份高低谁家世好人脉广,除了他别的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谁让人家有个厉害的爹呢!” “不一定,我觉得肯定是来报上次的仇的。” “我瞧着不然,应该与白老板是好朋友,所以才来的吧?” “依我看,估计还是为了郭豪来的。” 远处,范文生下车后拉开车门。秦淮川先走了下来,瞧见笔挺修长的身影的瞬间,小姐太太那边便叹出了声。 “秦家少爷还是一如既然的英俊风流呀!你们瞧他那张脸,那双眼睛,着实好哇!” “听说他从来不去春熙苑,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天呀!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是朝三暮四想风流快活的?你说……”张家太太轻笑一声,“该不是秦家大少爷那方面不行吧?所以连桃花债都没有。” 话落,围在一旁的太太们轰声大笑。 “不然呢?你们倒是说说啊!” 年纪大点的太太们说话露骨,剩下的小姐们一想到那事纷纷红了脸,也不敢往外头去瞧秦淮川。 又有人惊呼了声:“哎!你们看!秦家大少爷身边的那个人是谁?怎地没见过?” 这一声吸引了众人,随即又往孟庭许望去。 第100章 这时,白延霜和冷青松听见外头响动走了出来。 “不知道,我没见过。”说着,又问旁人。“你们知道吗?是什么来头?” “没见过。” 张太太咧嘴笑:“管他是谁,那小郎君生得好标志,看起来也不差呢!你们谁家小姐还没嫁人,考虑这个也不错的,就是面相看起来冷了些,不怕克妻的都可以去试试!” 话落,因张太太最后一句玩笑话众人又笑了起来。 白延霜盯着孟庭许顿了顿,眸光微闪,有些意外。恍惚见到了从前在杭州的他,也如今日这般光彩照人意气风发。 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心。 少年时的孟庭许虽病着,内心却有股傲气劲儿。自信,神采飞扬。 他害怕那股劲儿,害怕这样的孟庭许。 久违了,这熟悉的感觉。 白延霜还以为孟庭许从此以后心灰意懒一蹶不振,以为他会自暴自弃失去生的希望。可现在他这般模样,倒有了想活下去的冲劲。 有趣。 他越发兴奋,心跳猛地加快,情绪忽地高涨。 没错,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孟庭许,这样才有意思。原本想利用孟幼芝要挟孟庭许,看来现在用不用她都可以了。 又想,说不定加上孟幼芝会有更有趣。 冷青松站在门后偷偷看着孟庭许,见他一身西装革履,整个人容光焕发,出落得更加成熟稳重,想自己以前怎么没发觉,他的好不止容貌这一点。 越想越忍不住想要占有,顿时急红了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出去找他,转头摔门就离开了。 张彪走来问:“少爷,要不要派人跟着冷青松?” 白延霜的眼神落在孟庭许身上,根本没看身后,平淡地嗯了声:“不用,沉不住气的东西,为个男人就这样。”边往楼下走边嘱咐道:“叫林石海去园子等着,晚上找好时机再出现。” 张彪听完吩咐又马不停蹄地去办。 此时,秦淮川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远处的郭豪,瞄了眼梁羽声和吴从水后径直走了上去。 程少云刚想站出来与他说话,不料心下一怔,急忙闭嘴了。 第四十五章 狗熊 秦淮川似笑非笑, 瞥眼朝正在下楼的白延霜看了眼,偏头往孟庭许肩上一靠,贴在他耳旁沉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严查他了。” 孟庭许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说话就说话, 别贴这么近,这么多人看着呢。” 秦淮川在他后背轻轻一拍:“瞧着前面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没?” 孟庭许抬眼:“嗯。” “那就是郭豪。” 原来那就是郭豪, 冷世诚形容得确实没错, 外形看着是挺像只豹子的。 秦淮川忽地一笑, 问:“是不是像头狗熊?” 岂料他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又见郭豪身宽体胖, 头大, 眼睛小,耳朵宽肥, 鼻端裸露。这么一联想,确实像极了。 “狗熊看着老实, 我瞧着他却精明, 更像条蛇。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才贴合他。” “经你一说, 我瞧着也像了。”说着,秦淮川又往他身上靠了靠,“那我呢?我像什么?” 像狼。 本想这么说的。 广州的豺狼虎豹,可不是就说说而已。但一想,这四个都不是什么好的比喻,便不肯出声了。 郭豪迎了上前,手里举着香槟, 望着秦淮川立即变了脸色, 笑起来:“哟!稀客临门,原来是秦大监督啊。你也是来参加白老板开业典礼的?” 秦淮川淡淡瞟了眼, 玩味地说:“来这不都是参加开业典礼的吗?难不成只有你郭老板是来吃流水席的?” 郭豪脸上一滞,笑容僵住,又笑了一笑:“嗐,哪儿的话。像监督这样的大忙人能来一趟,就是白老板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来,我先敬你一杯,以表我的心意。” 秦淮川推辞道:“酒我便不喝了,自从上回车祸后就不善酒力,而且今天这种场合,喝醉了也不好。” 他故意提起上回的车祸让郭豪难堪,而郭豪也是面色僵硬,笑得越来越不自然。 众人谈起他和张广平车祸一事,眼神时不时偷偷地朝秦淮川看来。 郭豪皱起眉叹了一声:“都怪我那小舅子糊涂!人嘛,年轻,沉不住气。干些蠢事,大白日的就喝醉了,一不小心就撞倒了监督。我已经教训过了,如今还关在监狱里呢,是该让他好好反省反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大人有大量,莫不会跟一个小孩儿生气吧?” 秦淮川讥笑一声:“怎么会?” 孟庭许在一旁默默听着,想那郭豪还叫张广平小孩儿,一时想笑。再瞧那副小人的嘴脸,竟越看越恶心。 人面兽心,那张嘴像河里的清道夫似的撅着,可恶至极。哪里像什么狗熊蛇精,简直就是条臭鱼烂虾。感觉他一说话,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浑浊了。 要不是秦淮川命大,张广平就得手了。 如此,连一眼都不想看他。 正想着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喜又激动的叫喊:“庭许——” 孟庭许回身。 白延霜喜出望外地走了上来,一把捏住孟庭许的臂膀,道:“真的是你!我没看错,真的是你!庭许,你怎么会在广州?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缘分啊!” 第101章 后头的世家子弟一瞧,皆有些惊讶。 那个男人居然和白延霜认识。 孟庭许一凛,表情严肃。秦淮川见状,走到二人中间将其分开。 孟庭许心里忍不住想,这才叫蛇精。想起那天晚上的白延霜和现在眼前的白延霜,不由感叹他演戏演得比影院的演员还要好。 跟换了个人似的。 白延霜急忙介绍起自己来:“想必您就是海关总署的监督秦家大少爷吧?幸会幸会,我叫白延霜,是庭许的青梅竹马。没曾想邀请您来典礼,还碰上了庭许,真是太巧了。”说着,将名片递给秦淮川。“要是知道你们认识,我就直接联系庭许了。” 秦淮川故作震惊,道:“原来你和我的副官是好友,早知道这样的话,一开始白老板送请帖的时候我就应了约,免得你们错过故人相逢。弄不好我就成了罪人了,也不至于我总是拒接。” 看众一听,又是一番议论。 “原来请他是三顾茅庐请来的,怪不得!我就说秦淮川不会这么随意答应出席什么开业典礼。” “我觉得更奇怪的是他什么时候有新的副官了?我还想着托人找关系把我刚留学回来的表弟塞进去呢,看来是没机会咯。” “关键是人家的副官和白延霜还是青梅竹马的好友!这下子,他不用攀附关系都很亲了。指不定往后查验他的货会放水,送个人情什么的。” “不一定,秦淮川眼里进不得沙子,白延霜凭什么就想享受特权?” 不一会儿,白延霜和秦淮川就在众人的目光中来到了公司门口。 经理拿来几把剪刀,一一分发给股东和白延霜。 白延霜拿着剪刀看向孟庭许,说:“庭许,你来帮我剪吧。” 孟庭许看着他的手,回想那晚的场景,心里狠狠一抽,根本不理睬他。 秦淮川提笑,看他对待别人的态度很是冷淡,独自暗爽。 白延霜面色尴尬,顿了一顿:“庭许,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都怪我不好,我要是能劝住家里的长辈,也不叫你和幼芝流落在外。”说完,轻叹一声。“好在现在我们又重逢了,我还有好多话想问你,等会去园子听戏,定要坐一起听才好。” 孟庭许盯了眼秦淮川。 秦淮川立即道:“我没什么意见,你们好友重逢,肯定有许多话要讲。” 白延霜附和道:“是呀是呀。” 如此,孟庭许便不再说什么了。 典礼结束,涌动的人群便逐渐分成两拨。一边是想在秦淮川面前谋求差事混个眼熟的,另一边是未婚的大户小姐们吵着要约秦淮川吃饭的。 挤来挤去,人越来越多。 各位小姐刚走到秦淮川面前,见他冷冰冰的表情又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左右再瞧,便要去寻孟庭许。 这个看起来比秦淮川应该温柔一些。 片刻,她们就将孟庭许围起来。 孟庭许很少被这样围观,一时无措,赶紧朝秦淮川投去求救的眼神。结果一看,他正与一位身材高挑的美人说着话。细细打量一会儿,发觉那女子看起来很是眼熟。 反复在脑海中想了想,好像是在春节后的某次晚上看见过。就在东兴大街前的歌舞厅,那个站在秦淮川身旁的女人。 不禁烦闷起来。 当时还有说有笑的,现在一看,笑得比那时还欢快了。 程少云将一杯红酒递给他:“许久没见到监督出门了,自从上回出事后就没怎么见到你,近来身体如何?好些了没?” 秦淮川双眼微眯,顺着人群看向女人堆里的孟庭许,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那些女人在做什么? 居然对他动手动脚的,还拉他的手。 秦淮川不满地啧了声。 程少云继续道:“那个时候本想去府上看看你的,又听说你闭门谢客不见人,只好在家等着消息了。听见你恢复健康,我真心的为你感到高兴。” 早知有这么多女人围着他,就不应该叫他打扮得这么好看。秦淮川想着,一句程少云的话都没听进去。 程少云柳叶眉一挑,眼含深情地望着秦淮川:“要是你有空,我想约你——” 咻地,秦淮川将她推开,从人堆里挤了出去。 “庭许!”他伸过手将孟庭许拉倒身前。“庄晚还在园子等我们,我们先去吧。” 听见秦淮川声音的一瞬,恍惚看见了救命稻草,孟庭许一边对着各位小姐道歉一边跟着秦淮川往外头走。 到了汽车旁,白延霜也跟了出来。 “监督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一道去吧?” 秦淮川看了眼孟庭许,孟庭许默声,猜出他不想和白延霜一起,便说:“我这人不习惯与旁人同坐,白老板还是叫手下的人接送罢。” 白延霜耸耸肩,看向孟庭许:“庭许,那待会儿见。” 孟庭许没说话。 范文生刚把车开走,白延霜就叫听差的过来:“工厂里头的那批货暂时先别卸了,等这阵子风声过了再运出去。记住,走陆路,别走水路。” 听差的点头:“是,老板。” 原本是直接去园子的,结果中途秦淮川又让范文生把车开去了和平饭店,说先吃了午饭再到园子。 他哪里管什么开业庆贺听什么戏,无非就是看白延霜对着孟庭许惺惺作态。鸠占鹊巢,也不知一个劲儿的得意什么? 第102章 迟早逮着他的错,把人枪毙了才舒服。 秦淮川脑子里只想着孟庭许饿不饿,就怕他身体不舒服会晕了过去。 要把人好好地喂饱才罢休。 吃完饭,又说要去茶间休息会。到了茶间包房,这里只有自己和秦淮川,孟庭许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坐在禅蒲上品茶。 秦淮川将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挂在浮雕回纹的立柱衣架上。朝木桌左右看了看,绕过桌角就往孟庭许身旁位置靠。 孟庭许急忙按住一旁的禅蒲:“你坐对面去,这里只能坐下一个人。” 明明可以坐两个。 秦淮川抓紧他的手,一屁股坐下:“我偏要坐。” 第四十六章 商榷 眼见没办法推开他, 只好不去管了。又因心里有事挂着,一直在想白延霜为什么会在广州开烟草公司。 如果是家里的生意不好,也说得过去。虽然孟氏都投奔了白觉霖, 在有钱支撑的情况下是可以理解的。若是他们并未得到钱花,那些长辈也不会任由白觉霖霸占孟家主宅。 自己离开杭州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树倒猢狲散, 全都分崩离析了? 想到这, 孟庭许脸上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秦淮川见他这样, 嘴里说:“好人, 你在烦恼什么?” 孟庭许摇摇头:“我只是在想现在家里如何了, 总感觉他来这里没这么简单。肯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单靠烟草生意,不足以来广州。” “这好办, 我找人在杭州打听一下不就好了?自从你走后,孟家是否发生了变故, 包括你家那些个鬼亲戚。” “也好。” 秦淮川安慰道:“放松, 休息会。” 孟庭许沉沉吐了口气,竟真的平复了下来。 另一头, 冷青松回到报社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急忙点了一支香烟。抽了两口才缓过精神来,只觉心情一下子变得愉快,身体也跟着飘飘然。 一边想着今早的孟庭许,一边暗自神伤心碎。瘫坐在地上,整个房间堆满了报纸和杂志,弄得一团糟。 一支烟抽完, 又点了一支。这还不够, 立马从抽屉里拿出烟斗,把烟放进里面, 才过完瘾。 心里一直盘算着要如何报复秦淮川。白延霜不敢动手,得罪了秦淮川他的货就运不出去。表面上喜欢装好人,背地里却和郭豪勾结在一起。 真要论谁敢对他动手,怕是只有张广平。如今张广平被关了这么久,一直不得出去。他心里肯定怨恨秦淮川,假使能将张广平放出来,那自己不用出手也能解决掉秦淮川。 他一死,孟庭许没了依靠,在广州他人生地不熟,只能来投靠自己。 想来想去,还得需要一个在警察厅办事的人才好。故打了一通电话,着人去打听。 很快,那边传来消息,说程家程少天对秦淮川恨得咬牙切齿,心里一直介意春节那会儿秦淮川去警察厅接人一事。 冷青松一听,怎么是他?对他的印象十分不好。东兴大街出车祸那一次,他还把自己拦在外头不让进,那副可恶的嘴脸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又打电话问去白延霜,让他帮忙搭个线。白延霜这边刚挂电话,张彪就走了进来。 “少爷,林石海已经在园子外头等着了。” 白延霜点头,问:“园子宴请名单上有没有一个叫程少天的?” 张彪想了阵:“有,好像是程少云的弟弟,在警察厅当科长的。” 白延霜说:“你去带个话,就说我想请他吃饭,约个时间。” “是!” 园子外。 林石海特意去换了一身破烂的长衫,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又拿了个破碗,蹲在角落跟个叫花子似的。 其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走进园子提前去喝茶聊天了。 庄晚刚到园子门口,等在外头伺候的伙计赶忙迎了上来:“庄老板!您受累,快请进来吧!” 林石海抬眼一望,见他面容清丽脱俗,立马走了过去,乞讨道:“先生给一个吧!先生给一个吧!” 伙计见状赶紧把人踹到一旁:“去去去!臭叫花子,别在这里要饭,滚一边儿去!” 林石海身上一震,狠狠叹一口气,仰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疼。 伙计又要上去踢他,庄晚见了赶紧把人拦住:“算了算了,你也别踢他了。”立马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他,“往后你不要在这里乞讨,这里乱,什么人都有,得罪他们不好。” 看着那十块钱,林石海立即接住:“谢谢先生!谢谢先生!”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缩了回去。 庄晚又掏了二十块给伙计,以免他为难那要饭的。到了园子,急忙去后台勾脸,把行头准备好。 茶间,秦淮川见孟庭许已熟睡,从里头出来。找到范文生说:“找人去打听一下杭州孟家的消息。”想了想,又道:“盯着白公馆的人和冷青松,这俩不是什么好东西,早上那会儿他们肯定见过面了。” 要不是冷青松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他可能还一下子分辨不出来。白延霜肯定与他待过一段时间,不然身上也不会沾染了那股臭臭的烟气。 “码头那边有动静吗?” 范文生说:“没有,一切如常。” 上回经过孟庭许提醒,他早就让人严格看管进出的货船了。只是到现在都没发现有烟土夹杂着货物运输,想来白延霜知道走水路是行不通的。 第103章 秦淮川说:“白敬姚的人靠不住,陆地上的事情还得让陆地上的人管,想个法子把白敬姚换下来。” 范文生思考了一会:“如果要换下他让我们的人去,那就得先让他犯错。他一向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倒。看似中立,其实就是棵墙头草。” 现在制度不完善,警察厅那一套也是效仿的国外。秦淮川思忖片刻,问:“张广平入狱的文件到现在还没批下来?” “批倒是批了,也在监狱里呆着。” 秦淮川嗯了声:“把他放出来罢。”说着,心里盘算好了。“张广平越狱,你觉得他出来的第一件事打算干什么?” 范文生说:“肯定找您报仇呀!” 秦淮川点点头:“正好,我等着他呢。叫各位太太去别馆小住,家里不要留人,现在就去办。” 原来他心底盘算的是白延霜这个点儿肯定不想惹事,生意做不做倒无所谓,而且他才刚开业。他请郭豪来肯定也与他有了合作,无非就是生意那点事。 从白延霜看孟庭许的眼神来分析,比起生意,他此刻更对孟庭许感兴趣。 不如说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孟庭许。 什么郭豪都是他拉来对付自己的幌子。可如今的郭豪已经被梁羽声和吴从水下了迷魂汤,一个劲儿的把钱砸进股票市场。 生意上能帮白延霜多大的忙? 不就是看郭豪怀恨在心,想要的是他秦淮川这条命。 秦淮川轻呵了一声,撇头去望门缝儿里的孟庭许。他这条命还得留着给孟庭许呢,哪里轮得到别人惦记。 这边精心给张广平做了个局,那头冷青松就接到了白延霜的通知,程少天在东兴大街的饭店等着他。 二人一打照面,程少天便换了副嘴脸,上前跟他握手问候。 冷青松不知白延霜用了什么办法,还是说花了重金打点,程少天的态度好得令他怀疑。但又想着赶紧办正事,开门见山的就说了自己想法。 程少天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说:“张广平的案子是上头吩咐的,你要办的这件事有些难度。如果叫他们查出来,我这里也不好说,指不定也会跟着遭殃。” 冷青松接过来看了看批复的文件:“无期关押,意思是张广平这辈子都出不了监狱吗?” 程少天说:“文件上是这样写的,但是你也清楚,事在人为,这份文件还没到北平,要是到了北平,盖了章,那他再想出来就难了。” 一听,确实比较麻烦。 冷青松捂着额头心里堵得慌,问:“那你有什么法子可以把他弄出来?或者,把这文件偷偷改了?” 程少天摇头:“文件肯定是改不了,不过,我都说了,这事在人为,看冷兄有多大的诚意。” “你想要什么?”冷青松问。看来白延霜给的好处不够多,所以程少天现在才会对自己索要东西。转念一想,只要把秦淮川这个大麻烦省去了,花点钱也不算什么。 “这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挂在裤腰带上的事情,假如这事一旦败露,你和我,一个都别想跑。风险这么大,我当然是想要点值当的。” 冷青松直接说:“你爽快点,要什么便说。” 程少天默了默,将茶一口饮尽。“永安堂。” 说出口的一刹,他明显看见冷青松表情瞬间变了,一再确认地问:“你说什么?永安堂?” 程少天咂嘴道:“你也爽快点,可以就成交,不行的话那就另想办法吧。” 冷家靠永安堂起家,祖传三代,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四代。老祖宗的基业要是真拱手让人了,那自己就真成了冷家的罪人。 瞧他纠结的样子,程少天也懒得与他废话,站起身打算回警察厅。 冷青松大喊道:“等等!”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那下一次该怎么办?索性放手一搏,以绝后患。“你有多大的把握?” 程少天又坐下:“你可知道狸猫换太子的典故?” 冷青松问:“你是说找人替换张广平出来?” 程少天说:“自然。”他压低声音,“张广平跟别的犯人不一样,他是单独关押的。这样还好一点,随便给个由头,走水也好,中毒也罢,都行。等火势一大,找准机会进去把人换出来。” “可是,要上哪里才能找个跟他容貌一样的人?” “谁说一定要长得像了?身材大致相同便行,那么大的火,我就不信他没烧着脸。” 冷青松颔首,说:“尽快办,别拖着。得亏那些人今日都去了园子听戏,看管应该是不严的。” 程少天笑了一笑:“这我当然知道,你就等着我的信儿吧。” 第四十七章 霓裳 事情谈完, 程少天便找人往监狱里赶。并不知范文生早就过去打理好了一切,特地嘱咐监狱长在放风的时候松懈点,再叫他放出消息, 说秦淮川扣押了张家的货,他姐姐的生意做不了了。 这边消息刚传出去, 张广平就冲出来找到狱警说要见他姐夫。 狱警故意添油加醋又说了几句, 告诉他他姐夫今日去参加白桦烟草公司的开业庆典, 根本没时间来看他。秦淮川也在, 还当众让他姐夫下不来台面。 张广平一听, 指着外头破口大骂:“操丨死你个奶奶的!秦淮川!等我出来, 定要你死!” 边骂边往外头冲:“放我出去!老子要出去!听到没有!” 第104章 几个人赶紧过来拦着。 直到放风的时候到了,张广平看见给自己开车的司机, 急忙叫他过来。掏出午饭时悄悄藏起来的叉子,说:“等会你喊肚子疼, 把那边看门的引过来做了他。” 司机一脸惊恐:“爷, 您该不是要——” 张广平黑着脸说:“今天不是他秦淮川死就是我死!我他娘的难不成要一辈子被关在这里?横竖关在里面是死,出去还能要他一条命给我陪葬, 你别管!按照我说的做!你要是不听话,我现在就捅死你!” 这话一出,吓得司机直冒冷汗,不用装,那汗水就流了下来。 张广平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叱道:“要装就给老子装得像一点!” 瞬间,司机吃疼地蹲在地上, 大声喊道:“救命啊!哎哟!救命——” 这里的犯人是分批次出来放风活动的, 由于范文生做了安排,今日在外的人便更少了, 连看守大门的狱警也少了一半,为的就是给张广平提供逃跑的机会。 远处,范文生站在监管大楼盯着旷地上的张广平,监狱长站在一旁问:“真让他这么跑了,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我实在不好向上头禀报啊!” 范文生手里拿着望远镜,说:“是他自己要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做了该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他手上有枪,你也不想手下的人受伤,已经尽力逮捕,怎么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你只尽管把消息放出去,让外边的人都知道他张广平越狱就行。” 吃了一颗定心丸,监狱长这才放下心:“也是,我这就叫人准备好发缉拿通告。” 说时,程少天已驱车来到监狱大门外。 巡查的狱警听见司机的叫喊,立马跑了过来,看着抱腹的司机问:“他怎么了?” 张广平握紧叉子:“他肚子疼,少废话,赶紧给他看!” 司机五官狰狞,疼得涨红了脸,呻丨吟着:“救救我!长官!我肚子好痛——” 狱警走上前,蹲下仔细查看:“哪个位置痛?说清楚!” 司机掀开白褂,指着右下腹说:“这里!这里就像针扎一样!” 他伸头过去看,不知身后的张广平已经举起手里的叉子朝他扑了上来。刹那间,他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张广平已经伸手抢过他的枪,指着他的额头喊道:“钥匙!把钥匙给我!” 狱警挣扎着,正要大声喊出来时被司机捂住了嘴。 “想活命就把钥匙给我!”张广平再次吼了声。 身下的人一听,吓得把手举起来,一个劲儿地点头。 得了钥匙,张广平疯了一般地冲向大门,朝着门口站着的狱警连开几枪。 几声枪响后,程少天便看见了从监狱大门闯出来的张广平。顿时瞪大眼,急忙叫司机赶紧开车走。不料张广平杀红了眼,见外头停着一辆车就对准车窗开了两枪。 这人怎么就出来了! 程少天心里纳闷,又被他手里的枪吓得不敢动弹。一张血手忽地拍在车窗上,张广平自己伸手进来拉开了车门,枪口抵着司机便说:“去白桦烟草公司!” 司机哪里经历过这种大世面,吓得尿了裤子,晕了过去。张广平又推开车门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转头看向程少天。 “是你?”张广平将枪对准他,“你来开!” 程少天只好跨上驾驶座,发动了车。 路上,他又时不时偷偷瞄了眼张广平,不料事情竟然发展到这种地步。原本打算好的计划全泡汤了,张广平居然自己越狱了。 一想,自己成了包庇窝藏逃犯的,这下完了。 赶紧说:“你是要去找郭老板吧?” 张广平把眼一抬,盯着程少天狠狠道:“少打听老子的事情!开好你的车!” 程少天只好闭上嘴,心里想着要如何逃。 反正很快通缉令就出来了,到时候就说他胁迫自己带他逃走的不就好了。打定主意,心里千万个小心,生怕惹怒了他。 很快,张广平越狱的事情就落入了秦淮川的耳中。在茶间隔壁装好子弹,把枪藏在身上,就等着张广平来寻自己。 听见茶间有动静,冷厉的眼神瞬间收了回来,将门推开,望着孟庭许柔声道:“醒了?” 孟庭许边整理衬衣,边说:“几时了?一个糊涂觉该不会耽误了时间吧?” 秦淮川走过来,替他理了理衣裳:“还早呢,才四点过一刻。要是困,你就多睡会儿,到了时间我叫你起来。” 孟庭许说:“不睡了不睡了,这要是一直睡,该把正事给耽误了。”想着到了园子白延霜肯定要来找自己,到时候再试探试探,看看能否从他口里摸出点东西。 也不知为何自己一下子就睡着了,都怪秦淮川昨晚闹着要他试什么西装。起得早,又犯困,下好决心以后不要再理会他的要求。 秦淮川垂了眼,往他脸颊上摸了摸:“又发呆?没睡醒吧,我带你出去走走。然后我们再去园子,如何?” 也行,走走能清醒点。 于是两人便下了楼,孟庭许左右看了看,问:“怎么没看见范先生?” 秦淮川说:“他有事要忙,晚点过来。” 怪不得又换了个司机,一直开着车在他们身后跟着。 走到一间铺子,孟庭许远远的就瞧见了展览在玻璃窗前的青瓷盘子,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 第105章 瓷质细腻温润,线条明快流畅。故想起那句“浮梁巧烧瓷,颜色比琼玖”的诗句来,叹道:“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我算是知道宋徽宗因何感叹了。” 秦淮川跟着看了看,问:“这是汝窑吧?” 孟庭许笑着点头:“正是,能放在这里展示的,果真是极品。” 秦淮川又问:“这是真品?” 孟庭许说:“汝瓷造型古朴纯洁,多呈淡天青色。就像是雨后的天空,釉层均匀且薄,釉质滋润。除了看色胎分辨以外,就是看着冰裂纹片。最后再看底部的芝麻钉痕,可惜我们现在看不到底部的情况。不过就算是仿制的,也很美。” 俩人在外头议论着,里边儿的老板一听,是个行家,急忙走出去看。 “两位先生,看古董吗?不妨进来瞧瞧呗,我这儿还有更好的货!” 请了进门,老板又向二人介绍起自己的珍藏来。 店内,一束灯光从顶部照了下来。原来这店铺后头是个小院儿,老板种了文竹,单独设立了玻璃的柜子。上面挂着一件藕粉色的戏服。 孟庭许眼前一亮,走到前头仔细端详起来。脑中一下子就想到庄晚,若是他能穿上这件戏服,扮相定是和白蛇一样美,和虞姬一样倾国倾城! 这件戏服与以往见到的都不一样,常规的衬裙多为白色,而它的衬裙并不裸露在外,外面的藕粉色腰裙拖地,遮住了里面的白色衬裙。水袖为白,面料轻盈,更像<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唐朝女子所穿的襦裙改良而制。 十分有特色。 淡青蓝的宽袖上是手工缝制的花纹,配上藕粉色的直裙,清新俏丽,叫人挪不开眼。 秦淮川顿了顿,问老板:“你这古董卖不卖?” 老板见他气质超凡,举手投足间净是贵气,莫名有股无形的压迫力。眸光一闪,道:“我这儿的古董啊,除了门口的那件瓷器,都能卖。老板要是看上了,开个价,成交就是!” 孟庭许回头问:“你那瓷器是什么年代的?” 老板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说:“不瞒二位,我看你们都是懂这一行的。外头那件东西呢是镇店之宝,正儿八经的<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宋朝汝窑。不骗你,我要是扯谎就天打雷劈!” 秦淮川眉梢一扬:“哟,还是真货。” 老板笑道:“祖上就得了一只,传到我这都已经是九九八十一代了。” 孟庭许莞尔:“竟是这样,想来你家以前是做这行的?” 他把手一挥:“唉,别提了。本来呢是还有一只,成双成对儿的。我祖籍是河南的,老祖宗们以前还给朝上献贡呢!要不是那些杀千刀的侵略者烧杀抢掠,怎么会丢了一只。其实,我原本打算过段时间上交,但依旧不放心。如今这世道,以我一人之力,怕是护不住啊!” 原是这样,想来老板也是个爱国的,孟庭许也算是安慰地说了句:“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也不必太忧心忧虑。我听说北平设立了历史博物馆,你或许可以联系一下那边,像这样珍贵的宝物,他们肯定会派专人来护送的。” 一听,老板脸上的愁容顿时消散:“多谢先生提醒!鄙人感激不尽。”转头看向那件戏服,道:“这件戏服是我在一位朋友那里所得,因和常规的传统戏服不同,我觉得挺有意思,便拿来了。你们要是喜欢,我愿意相赠!只求好好待它,切勿随意丢了,毁坏了它的灵气。” 如此,孟庭许便收下了。 临走前,秦淮川特意差人给老板送来他珍藏多年的外国怀表,这是他在法兰西留学闲逛时,去一家钟表老古董店买的。 一路上,孟庭许抱着戏服盒子的心情很是愉快,简直对它爱不释手。 第四十八章 小丑 秦淮川眯起眼, 笑着打趣道:“真是人不如物啊,你要是像喜欢它一样喜欢我,那该有多好。” 孟庭许脸上一红:“我哪里是为自己, 我是觉得这行头肯定与庄晚很配。” 秦淮川抿了抿唇,语气微酸:“哦?原来是要送给庄晚, 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竟不知道。” 孟庭许说:“知音人听话偏长, 与他说话, 很好。” 听完, 秦淮川心里更酸了:“那我呢?你们是知音, 我是什么?” 孟庭许将目光放远,仔细思考起自己和他的关系。结果回想起来的都是那浪荡子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模样, 顿时一怔,心跳不止。 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走了会, 两人才坐上车朝园子赶去。 到园子门口时, 里头已经快要开戏。林石海远远就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亲眼见到的一霎, 不住地浑身发抖,不敢想,他真的活着。于是急忙跑开,隐到角落。 眼前人影闪了闪,孟庭许忽地一凛,半天也未动一步。 那是—— 应该不会的。 他就算真的来了广州,也不应该是这幅模样。 秦淮川在一旁看了会, 问:“怎么了?” 孟庭许摇摇头, 悻悻道:“应是我眼花,看错了。” 收回视线, 便往里头走。 等孟庭许踏进园子,后脚范文生开着车就到了。 他上来对着秦淮川点了点头,表明事情已办妥。秦淮川冷眼往刚才孟庭许看的方向望去,转头对着范文生使了个眼色。 说完也走了进去。 第106章 刚到二楼包间,白延霜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庭许!这里坐!” 秦淮川站在二楼,瞥见孟庭许的衣角消失在门后,顿足往走廊上一靠:“先别进去,这场戏估计看不久,他等会儿就会出来的。” 说罢,范文生点头在一旁等着。 包间内。 孟庭许心里叹了声,将戏服盒子放好,转身把门关上,这里只剩下他和白延霜。 “别装了。”孟庭许语气冷静,并不畏惧,反而还坐了下来。 白延霜立即不装了,跟着坐下:“想不到你敢单独见我,我还以为你跟以前一样,见到我就躲呢。” 孟庭许捏了捏手心:“我只问你,你来广州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白延霜反问:“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 孟庭许睫毛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你知道为了禁烟,国人都牺牲了什么吗?港口,租界,殖民地。你还想着发国难财?”呼吸变得凝重,孟庭许抬起眼看向白延霜。“白延霜,挣钱不是这样挣的!” 他不明白白延霜为什么这样,他从前起码是个善恶分明的人。 白延霜沉吟片刻,太阳穴突突地跳:“少用你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看我!”回想往事,那些寄人篱下,看别人眼色的日子他过够了。“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装什么清高?我那时是被你骗了,就跟现在你这道貌岸然的嘴脸一样。” 孟庭许拧着眉,心口涌上一股气,道:“白延霜,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吧。你做任何事情,都不必向我证明什么。我不明白这样比来比去的有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你非要与我争个高下做什么?为了家里的生意?为了得到我的认可?还是为了你本就沟壑难填的欲望?如果只是因为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你找我撒就是,别动幼芝!” 仿佛戳动了白延霜心中的逆鳞,他猛地将茶桌掀翻,扼住孟庭许的脖颈,喉咙发紧:“假如一开始就是骗我的,那就不要说让我去打理钱庄!你们终究觉得我和我父亲都是你们家族的下人,就应该替你们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一辈子!你当初送我留学不就是因为觉得我威胁到了你亢宗之子的地位吗?好支开我,甩开我这个累赘。你的承诺呢?你遵守了吗?你说好了要和我一同当家的,你全都忘了!全都忘了!” 他的手指越发用力,孟庭许脸色已经变得青紫,眼尾垂泪,就像人要死之前落下的最后一滴眼泪,心差点儿从胸腔里跳出来。 白延霜继续吼道:“是你食言了!你骗了我,就该死!” 他骑在孟庭许身上狠狠发力,原先孟庭许还挣扎,到了最后脚也不蹬了,手也松开了。 白延霜垂下眼睛,看见他眼泪的瞬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开了,他愕然收回手,瘫坐在一边,呼吸急促,大口喘着气。 他慌了。 耳边一阵嗡鸣声响起,他听见孟庭许痛苦地撑在地上猛烈咳嗽。一时怔住,手脚发凉。 他又急忙冲上前:“庭许!” 孟庭许用力甩开他,捂着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送你离开的是白觉霖,不是我,我从未想过要抛弃你!” 白延霜面色一僵,目光落在孟庭许的脸上,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反复将他的话在心里揣摩许久,仍旧不相信。他不相信孟庭许的话,他一直以为送他去留学是孟庭许的决定,因为他不想遵守小时候的承诺,所以要舍弃他。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笑话。 他像个跳梁小丑。 所以他不能相信孟庭许的话。 孟庭许道:“要不是白觉霖求着父亲送你去留学,你以为光凭我就能把你送走吗?你从来没有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在你眼里,名利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去证明自己的强大吗?”抬手擦了擦灰尘,孟庭许眉间紧蹙,心忖不好。秦淮川给他定制的衬衣被自己弄脏了,原本要说的话含在嘴里,脱口时却变成了别的,畹溃骸坝胁。 话方落下,白延霜听得一愣。 “什么意思?什么叫白觉霖求着他送我留学?你说清楚!你说清楚!” 孟庭许翻身站起,理了理身上的西装。这时,楼下忽然传来敲锣的声音。紧接着,虞姬出场。 唱“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 戏幕已开,众人捧和。 跟着,孟庭许沉沉吸了一口气,道:“是你叫人在幼芝碗里下药的对吧?也是你安排的人在我们南下的船上。”脸色一变,眼光冷冷射向他。“你要我死,我偏不死,我还要活得好好的,看着你一点一点遭到报应!” 白延霜听着他的话,把眉头一皱,感觉连下面唱戏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 他都这幅样子了还在傲气个什么? 跟着抱手戏谑一笑:“好啊!我倒是想看看我会遭什么报应?别在我遭报应前,你就先死了。你以为外头那个男人能护住你?”冷青松今晚就要解决秦淮川,到时候孟庭许还不是囊中之物?他根本不需要花费一点力气,只要等着,等喜讯传到自己耳朵里。 他现在改变想法了,与其让他死,不如在活着的时候折磨他。 孟庭许抱起盒子便往外走去,白延霜叫住他:“孟庭许!都是你欠我的!过了今晚,你会回来求我的。” 第107章 孟庭许站在门前,停留一小会,回头说:“你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你。父亲要不是看在你还小的份上,那年冬天就不会抱你回来。如果不是父亲劝解,白觉霖当时就会把你丢在普陀寺。谁愿意捡一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明白吗?” 此话一出,白延霜惊愕地瞪大眼睛,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庭许转身推开门,正好对上秦淮川向他投来的视线。把门关上,走到他身前说:“你都听见了?” 秦淮川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说:“原本我应该护着你的。” 孟庭许目光垂着,笑了笑:“好在你没进来,我不愿意你看见,有些事情该由我自己面对。我既然敢自己进去,笃定他也不会对我做什么。”说完,往楼下走。“我还得下去一趟,约了庄晚,正好把盒子里的戏服给他。” 秦淮川柔声嗯了下:“好。” 其实他挺感谢秦淮川没有进去的,本来迟早就要与白延霜面对面,又不能一直躲在他身后当个缩头缩脑的乌龟。 到了戏台后,伙计招呼着二人坐下。 虽看不见庄晚在台上的演出,但这里能近距离听见他唱戏的声音,以及匆忙来到后台换行头的。几番下来,孟庭许看他们倒是看得有滋有味。 秦淮川倒是不爱看这些,只管盯着他发青的脖颈。 这时,伙计端了几盘点心和茶水来。等放下后,秦淮川小声叫过他:“去隔壁药房买瓶红花油过来。”随手赏了五十块大洋。 伙计一见,打赏的小费竟然有这么多,顿时喜出望外,赶紧去办了。 不一会儿,他又慌又急地赶了回来,嘴里说:“监督,您要的药!” 秦淮川拿了药:“去门口守着,别叫人进来。” 得了吩咐,便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 孟庭许伸手朝自己颈部摸了摸:“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的,过两日就好了。” 秦淮川走上前:“把头抬起来。”将红花油放在手心揉了揉,捂得发烫了才抹在他的脖颈上。“上回你不是也给我涂过吗?你当时怎么不觉得麻烦?” 一说,就被勾起了回忆。 那时他还主动邀请秦淮川去家里,拿了红花油给他擦来着。 想到这,便沉默着别开眼光,不敢跟他对视。 揉了会,秦淮川才回到座位上。 接着,门外响起伙计与范文生争论的声音。 “长官,不是我不让您进去,是监督大人他老人家吩咐过了,不许外人进去,您就行行好,体谅体谅小的!” 范文生的语气似乎很急,朝着里面喊了声:“爷!我有要紧事!” 孟庭许听后,赶紧起来:“范先生回来了,赶紧叫他进来吧!” 秦淮川却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沉声道:“进来——” 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孟庭许在旁边,先是打了声招呼,才对着秦淮川说:“总署有急事,要您回一趟。” “知道了。”秦淮川抿了口茶,转头对孟庭许说:“等会结束了我叫护兵接你和庄晚回家,我有事要办,你先回。” 孟庭许点头:“好,你快去吧。” 走出园子,秦淮川眼神一凛,问:“到哪儿了?” 范文生说:“已经到白桦烟草公司了,再有半个小时,应该就找来园子了。” 秦淮川冷哼了声:“这里人多,不好动手,引他去码头。” 范文生又道:“不止他一个人,开车的是程家的程少天,这......该怎么办?” 秦淮川皱眉,戴好手套上了车:“还能怎么办,一起办了。” 第四十九章 复仇 那车开得如风驰云走般到了白桦烟草公司, 在张广平的威逼下,程少天又急忙进去打听郭豪的消息。 经理却说郭豪忽然接到消息,急忙往海关总署赶了。 程少天带着消息回来, 又上了车:“我去问了,他说您姐夫不在这里, 好像去了海关总署。” 张广平瞪眼道:“什么叫好像?说清楚!” 程少天结巴着说:“我我我, 也......不知道啊, 他没说是什么原因, 只说郭老板忙生意去了, 不然也是要跟白老板去园子听戏的。” 一想, 郭豪忙着生意,那就只有姐姐的丝织品生意。看来秦淮川真不要命了, 这厮当真可恶,连他姐姐的货都敢动。张广平对着窗外吐了口水:“他妈的!” 转过头又问:“姓秦的那狗东西呢?” 程少天被他吓一跳, 看着他手里的枪颤颤巍巍的, 开口道:“说是去了园子,但是又不太确定......” 张广平已面如猪肝色, 怒火攻心,抄起枪便狠狠对准外头打了一发子弹,骂道:“什么叫不确定?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程少天一个激灵,浑身抖了起来:“我我我!我再去打听打听!”赶紧下了车,打了一通电话去园子寻找秦淮川。 得了消息,秦淮川去了下湾港口。 总算松了口气,跑回来赶忙把消息告诉张广平。 张广平是一口都咽不下, 恨得牙痒痒:“开车!去码头!” 碰自己无所谓, 敢碰他姐姐,他一定不会放过秦淮川。连带着上回的仇, 今天要一并找他清算明白。 程少天心口突突地跳,一根神经紧绷在弦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又听见张广平在一旁数枪里的子弹,默默地吞了口唾沫,浑身都湿透了。 第108章 园子内。 一曲唱罢,庄晚从下了台。走进后台的瞬间便瞧见了孟庭许,急忙走上前道:“怎么在这里听,你不是该在楼上吗?” 孟庭许露出苦涩的表情:“这事说来话长,就不提了。” 庄晚左右打量片刻,见他脖颈上淤青明显,心头一愣,脱口道:“远鄞他欺负你了?” 孟庭许深眸一闪,急忙道:“不是,不关他的事。”说完,也不知道如何把他和白延霜的事情说出来,便道:“他有要紧公务要处理,说让我们先回公馆。” 接着,把盒子交给他。 “这是我跟他在一家古董店发觉的好东西,想来想去还是你穿最合适。这就给你拿来了,正好你还带着妆面,要不要试试?” 低头看着盒子,庄晚神色一动,笑了笑:“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还用这么沉的盒子装,我瞧瞧。”于是打开盒子上的锁,眼神往下一扫,一件精美的藕荷色戏服便出现在眼前。庄晚怔在那里,眼睛再也挪不开。伸手拿了出来,细细一品,惊讶地看向孟庭许,又看回戏服,叹道:“世上竟有如此美轮美奂的戏服!当真是瑰宝!” 孟庭许见他这么喜欢,也算是成人之美了,立马道:“我就说,除了你旁人是不会懂它的美的。” 庄晚高兴道:“这真的是要送给我吗?” 孟庭许点点头。 顿时,心里滑过一丝暖意。恍惚那年在心底落下的积雪被人捂化了,柿子树又开了花。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越发感动。 庄晚小心翼翼地拿起戏服,兴奋道:“那我现在就去试一试!” 孟庭许嗯了声:“好。” 过了会,庄晚从帘子后头走了进来。 虽然没有敲锣打鼓,没有戏曲报幕,也没有宽敞的舞台。他却捻着兰花指,迈着碎步,慢慢走了出来。 眉眼有神,双瞳剪水,顾盼生辉。 他演唱的经典的唱段是祝英台磨砚,梁山伯做文章,他忽然发现祝英台有耳环痕。 祝英台念白:“哎,你看什么?” 梁山伯唱:“贤弟啊,你我同窗三年。今日忽见耳环痕,只有女子戴耳环。贤弟啊,你穿耳朵为何因?” 祝英台唱:“梁兄你做文章不专心,为什么看来看去看不停?若说我的耳环痕,想起此事笑死人,祝家庄年年有庙会,村里人叫我扮观音。” 庄晚生动演绎,孟庭许似乎就要将自己代入梁山伯似的,竟开口哦了一声。 他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便真当自己疑心错了,轻声笑了。 庄晚托起水袖,道:“孟先生莫不是都背下来了吧?远鄞说你喜欢这个,还真是把你的喜好都拿捏死了。” 孟庭许面色一变,不好意思道:“说起他干什么,他嘴里说的话全都是唬人的,这曲经典,每次听都很喜欢。再加上今日你这身行头,真是好看极了。” 庄晚会心笑道:“你们俩倒是挺像,总是口是心非。” 说完,便要回去换下这珍贵的戏服去卸妆。 等他收拾好,伙计就带着二人走到园子外。庄晚左右看了眼,都没寻到白延霜的身影,一想今日不好接触,秦淮川找他办的事情只能耽搁了。 秦公馆的护兵走了过来,拉开车门道:“二位先生请上车。” 孟庭许见他眼熟,原来是之前在德国医院的那位,便问:“今日还是你当差?” 护兵憨厚地笑了笑:“嘿嘿,孟先生给您请安,今日还是我。”说着又跑到另外一边打开车门后回来。 庄晚问:“你们认得呀?” 护兵腼腆地说:“上回孟先生中毒,是我在医院守的他。沾了先生的喜气,后来得了五个苹果吃。原本我还以为监督他不喜欢吃苹果呢,那天晚上叫我把苹果给扔了。不知道怎地,后来又发了好些苹果给我们。”说着,眼神瞄向孟庭许,问:“孟先生还记得吗?就是春节的时候。” 孟庭许顿了下,回想起他说的那天晚上,他当时并不在家,不知道什么苹果的事情。后来是孟幼芝告诉他,秦公馆的管家送了好几箱苹果来。 现在仔细一想,该是秦淮川吃了冷青松的醋才这样。蓦地,脸色瞬间红了起来。 庄晚把眼一斜,笑着说:“看来是记得。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刚说完,忽然有人从角落跑了上前,语气带着哀腔,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扯着孟庭许的裤脚喊道:“先生事事顺利,先生洪福!求求先生赏我一个吧!” 孟庭许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护兵赶紧上来拉开这人,道:“你这叫花子,居然敢要饭要到这里来了,也不看看这是谁!” 庄晚瞟了眼,忽地蹙眉:“哎!你不是......下午的那个?”说着,又掏了五个大洋。“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你怎么全当耳旁风了?快快拿着走罢!” 只见他接过大洋,狠狠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先生!先生洪福齐天!” 说时,便抬起脸望向他俩。 孟庭许垂眼,顿时一惊。跟着,那人也似被吓到一般,手上一颤,五块钱便掉在了地上,嘴里愕道:“你——” 这一望,孟庭许猛地捏紧手心,道:“林石海?” 自己真的没有看错,那人真的是他。 可为什么他会是这副模样?如此落魄,还当街乞讨。 第109章 难道是白延霜最后变了脸,把他也赶出来了? 孟庭许刚蹲下准备去扶起他,林石海却惊恐的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庄晚见二人应是认识,便问:“怎么了?” 孟庭许因惊讶迟迟发不出一言,看着他跑开的身影,余光瞥见地上有一封信。顺手捡了起来,看见字迹的一刹那,僵住了。 这是——林婉心的字迹。 护兵上来问:“孟先生,要不要我抓他回来?” 孟庭许摇摇头:“不用。”回身望向空空如也的角落,对着庄晚说:“方才跑走的那个男人,是我舅舅。” 庄晚一听,吃惊地一愣。 虽然心中有疑惑,最后还是没能开口。孟庭许心里乱成一团,想着眼下也只能先回公馆,再做打算。 这边刚上车,秦淮川那边就到了码头。 上了货船,问:“这些都是张家的?” 船员走来,忙道:“是,这批货刚到了两天。” 范文生将抽查的报告递给秦淮川:“申请的数目和实际的数目不对等,我查了以前的,也有这样的情况,估计是利用张广平逃税吧。” 秦淮川点头:“本想做个幌子,没想到这货真的有问题,叫人查收了吧。” 范文生差人上来把货扣押了,又吩咐了一番,把船员和周遭的人都遣散。原先通知郭豪去海关总署,想来暂时也过不来。这样更方便秦淮川清算,只留管事的做个证人就好。 不久,远处传来汽车的疾驰声。秦淮川二话不说,上膛,侧身钻入船舱,等待这发疯的张广平过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张广平一见到秦淮川的车便抽出枪对准后座打了四发,嘴里骂道:“秦淮川!你给老子出来!” 秦淮川看着张广平下了车,拎着程少天走来。 程少天脸色雪白,吓得嘴唇都乌了。张广平走到车前一看,并没有发现秦淮川,于是又将枪口对准程少天喊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别以为你躲着这事就能完!”说完,毫不犹豫地朝程少天跟前开了一枪。“你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打死他!” 秦淮川冷着一张脸,嘴角虽是弯着,眼眸中却透露着一股阴狠。 “我还以为是谁在外面喧哗,原来是你啊!看来这牢房的门也不紧嘛,还有帮凶。居然叫你给跑出来了!” 张广平听见声音,顿时面向船只。“别废话!你要是再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我现在就毙了他!” 秦淮川笑道:“你杀了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归警察厅管,又不归我总署管。” 话一出,程少天急忙哀求道:“秦少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边哭边喊,双腿都已经软了。“监督!是这个人威胁我的!是他拿枪威胁我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广平转过头,看着他一副小人嘴脸,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打在他脸上,叱道:“你个狗杂种,你们他妈的都是一种货色!”说完,一枪打在程少天的左腿上。“都去死吧!都去死!” 枪声回响,程少天感觉骨头断了一样,疼痛钻心,大喊一声:“啊——” 喊声似乎让张广平失去了理智,几乎是一霎,他举起枪便往秦淮川的方向打了过来。 第五十章 交锋 这时, 船帮管理在值班室听见枪声,赶紧带人跑了过去。 秦淮川顺势躲开,拿出怀表看了看, 想那通缉令差不多应该下来了,便朝范文生使了个眼色。 范文生翻身跳下船板, 手里攥着枪侧身躲在张广平看不见的死角。程少天蜷缩在地上, 鲜血浸湿了裤腿, 嘴里喊着救命。 张广平哪里容他在身后大喊大叫, 转身就是一枪。正在此时, 白敬姚得知了张广平越狱的消息, 已经带着人前来缉拿逃犯。刚到码头边,就听见晚潮的声音和枪声传入耳中。 他驻足一望, 大喊道:“张广平!放下枪——” 张广平目光一跳,又朝身后的白敬姚开枪:“你们这帮孙子!还他妈管起我来了!平日里喂给你们吃的红利还不够吗?”一时上了头, 越发大言不惭起来。“姓白的!你要是敢拦我, 我就送你和秦淮川作伴,你们一起去见阎王爷罢!” 白敬姚急忙躲在后方, 卫兵手里端着枪,做出预备开枪的姿势。 这时,值班室的人来赶了来,站在远处望着,不敢靠近。一见岸口处那停船之上的秦淮川,心里顿时嚯地一跳。 赶紧叫人去打电话:“快快!把消息上报到总署!” 这边的人赶紧向上级汇报,海关总署的接线员一听, 感到大事不妙, 一刻也不敢停,急忙找到署长。 陈司得知后雷霆大发, 一拍桌子就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他娘的!警察厅的人在干什么?连关在监狱里的犯人都看不好,居然敢在我海关总署的头上拉屎!”又赶紧派人去了码头。 一来二去,消息传遍了广州城。 郭豪刚从总署交完罚款的钱回来,一脚还未踏进家门,就听见自己太太哭着跑了出来,说什么都要去救自己弟弟。 眼见管家和几个丫鬟都拉不住,揪着郭豪就开始撒泼。 “我那可怜的弟弟啊!自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好赌的,亲戚看了我们都躲得远远的。我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孤苦伶仃走到现在,家里独苗就他一个,他要是出了事情,我可怎么办呀!哎呀——造孽啊!” 第110章 又哭又闹,求着郭豪赶紧救救他。 泪如雨下,哭得梨花带雨,甚是惹人心疼。而郭豪又是个疼老婆的,当初就因她的貌美身姿窈窕才迎回家做妻子。加之她头脑聪颖,在家里管事又得公婆认可。便只娶了她一人,别的女人他也没看上。 郭豪看着家妻,狠狠叹了口气:“你这弟弟,若不是你弟弟,我根本就不愿意管。你自己扪心自问,他每回闯下大祸,那次不是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要不是家里公司这几个月不景气,在警察厅那边我也托不了关系,想着等风声过了,再拿钱去赎回来。”说到这,赶紧扶起太太。“可是......他也不能越狱啊!这罪名你叫我如何救他回来?况且就因为上回他开车撞那个姓秦的,我一直在他面前忍气吞声,现在张广平又跑去说要杀了他。一旦出了人命,别说他,我们张家都不能置身事外,也跟着遭殃!” 她听完,哭得更伤心了:“你去求求你那些亲戚,你不是有个从前在总统府的表哥吗?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能救广平的!” 郭豪见她哭得不能自已,叫管家拿上家里的存款,赶紧去表哥家为张广平谋得一线生机。 “快去!晚了就不好了!”吩咐完后,看着哭花脸的太太,道:“蓉儿别哭,我已经叫人去了,你且别这么伤心。你这么哭,要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啊?” 郭豪急得满头大汗,抱起蓉太太就往家里赶,又叫了郎中来给她安胎,守在她的床边,蹙眉道:“只要秦淮川留点面子,就算是警察厅的再次把他抓回去也无妨的。也叫他这次长点记性,少他妈的干这种蠢事!” 有郭豪一番安慰,蓉太太哭得也没之前那么伤心了。 码头,夜幕降临。 秦淮川冷着一张脸,盘算着时间,又瞧了眼地上的程少天,故心生一计,要做做自己的人设。 他对着外头道:“张广平,你我之间的恩怨,那该由我们解决,怪不得旁人。不如你上船上来,我们正面较量。” 张广平眉头一紧,呵道:“少废话!休想骗我上船,你留了什么后手我他妈都一清二楚。别以为你肚子里那点坏心思我不知道,你分明就想把我骗上船好下手!” 秦淮川揉了揉手腕,邪性一笑:“怎么?你不敢?” 张广平嘴角一扯,上前一步:“怎么不敢!” 见他上勾,秦淮川继续道:“你找我无非就是为了你姐姐的货,我就这么告诉你吧,这批货我已叫人扣下,你姐姐的生意快则半个月,慢则三五个月才能从港口出去。也就是说,需要等我们的人查清楚了以往交的税补齐了才行。再说,你现在来找我也无济于事。假如你是想报上回那点子仇,我觉得吧......既然你已经找来了,也别跟个怂驴似的,试试看能不能打死我,说不定运气好点,我今日就栽倒你的手中了呢?” 张广平本就在气头上,听见秦淮川的话,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言语都是些入不得耳的,不仅将秦家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连同海关总署一起骂。 白敬姚在后头只听见他骂人,因距离远,听不清秦淮川的话。心里着急,害怕张广平再将自己收钱的事情抖落出来,抢过卫兵的枪就往天上打。 “张广平!我劝你束手就擒,回头是岸!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哪知,张广平最讨厌别人威胁他,对着身后开枪就扫了去,白敬姚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直直倒在了地上。 秦淮川眼眸一抬,白敬姚腹部中了一弹,心忖原本只是想找个由头换下他,结果现在都无需再找,他自己就倒下来了。 赶紧虚情假意地朝卫兵喊了声:“快送你们白处长去医院!” 一时,人全乱了,慌乱地抬起他赶往医院。 这时,张广平见秦淮川探身走了出来,抬起枪对准他就开。瞬间,躲在暗处的范文生立马一枪击中他的胳膊,顿时血流不止。 张广平就像是疯了一般,见自己中弹,迎面就向秦淮川打了两枪。不想,这枪里子弹没了,最后一发不偏不倚正好打到了船身上。 他爬起身就往船上跑,手里揣着那把尖锐锋利的叉子。 值班室的人在一旁看着,惊呼道:“糟了糟了!” 秦淮川一躲,手疾眼快,与他擦肩而过,抬手的瞬间,用手肘狠狠击打在张广平的后背。 只觉得胸腔一震,张广平面朝甲板,跌在地上。 他又爬起来,握紧叉子,用力插进了秦淮川的膝盖上。 范文生听见上面的打斗声,默默将枪收起来,只等着秦淮川解决后再出去。 秦淮川垂眼一瞧,眉头紧蹙。 腿上插着一柄钢叉,伸手就拔了下来,轻笑一声:“你就这点能耐?” 张广平被激得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想着要如何弄死秦淮川,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他一拳打到在船舱。 船帮管理一拳砸向手心,惊叹道:“天呀!张广平杀人了!” 眼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秦淮川故意将别在腰间的枪露出来给他看。张广平眼神一凝,立马抢过抢,对着秦淮川就是一顿乱打。 二人交锋中,看起来是秦淮川占了下风。 实则这些都是秦淮川算好了的,想着这场戏也该收尾了。 于是,秦淮川劈手砸向张广平的胳膊,本就受伤的手根本就拿不住枪,他一个趔趄,重心向前倒去。转身开枪的刹那,胳膊又被抵了回来。 第111章 “砰”地一声,张广平倒下了。 范文生赶紧上来,大喊道:“卫兵!卫兵!” 紧接着,一群卫兵冲了上来。 秦淮川躺在甲板上,做出受伤的模样 范文生一边说,一边扶起秦淮川:“张广平越狱袭击海关监督,监督为保自身与他搏斗受伤了,你们赶紧将情况上报。” 卫兵一瞧,想着秦淮川受了伤,又怕这事牵连到自己,走上前去看张广平。把人一翻身,只见张广平已经落了气,死了。 立即道:“都怪他自己作茧自缚,死不足惜!副官您放心,我们哥几个在后边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张广平抢了监督的枪,是他先开枪的!” 这会儿,值班的人也赶了过来,看见秦淮川没事,都松了口气。 剩下的便交给警察厅的人去打理。 远处,程少天正一撅一拐地往外头跑,秦淮川下巴稍扬,对着那人的背影呵了声。 卫兵们自然是明白的,又去把程少天抓了带回厅里。 等人走完,码头的灯塔也已亮了起来。 晚风吹过,携着血腥味直冲鼻腔,汗水打湿了头发,秦淮川立在原地放眼望去,除了海天一色和繁星点点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孟庭许自打和庄晚回到秦公馆后心里越发隐隐不安,又不见家里各位太太,一时纳闷。 管家只说各位太太去别馆避暑去了。 眼下偌大个公馆,只剩下庄晚和自己。刚与庄晚分别,回到自己房间。听着隔壁和楼下都没个动静,便知道秦淮川还没回来。 于是去拿了一本书来看,直到深夜。 孟庭许合上书,在秦淮川的卧房门口徘徊一阵,想来想去,也没听说处理公务要到深更半夜的。先去洗了个澡,后又下楼散步去。 秦淮川在码头冷静了半天,范文生拿着纱布过来问:“爷,咱们还是去医院吧。你这伤口看到起来也不小,这里头的肉都翻出来了,不缝合哪儿能行?” 秦淮川低头给自己上药,裹了纱布:“不必了,这点伤去什么医院。”想着张广平一死,郭豪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心里揣摩一会,便起身说要去山庄,在那边换身衣裳,顺带看看孟幼芝。 汽车又往山庄驶去。 第五十一章 别扭 蜿蜒盘曲的山路上, 一辆黑色汽车飞快疾驰而过。 山庄门口,伺候的下人早已等着。范文生将车停好,孟幼芝从二楼匆匆跑了下来。借着微弱的光亮瞧见那车只下来了秦淮川, 细细一看,那面容实在英气。 孟幼芝上下打量一会, 又见他裤腿上有一滩深红的痕迹。 范文生打了招呼:“二小姐。” 孟幼芝点点头, 瞪着眼盯向秦淮川。 秦淮川走近, 问道:“在这里生活得可还习惯?” 她再次点头。 秦淮川微抿嘴角, 脸上表情才温和点了。故带着人往里走, 又问下人有没有好好伺候二小姐。下人们边汇报情况, 边将近日孟幼芝学习状态说给他听。孟幼芝则跟在后头,瞅见他走路有些奇怪, 又想秦淮川能来看自己,却不见哥哥同他一道来, 越发郁闷。 时不时往大门口看去, 生怕是哥哥为了逗她所以才不出来。 望了望也没见到个人影,只好垂头丧气地进了宅子。 到了正厅, 孟幼芝终于开口:“哥哥呢?” 秦淮川说:“他在家忙着公务,说让我来瞧瞧你。等手里的事情忙完,会接你回去的。”说着,慢悠悠地坐在沙发上。“听说你最近学习很刻苦?” 孟幼芝跟着坐下。 下人端了杯牛奶过来。 她盯着杯子中的牛奶说:“我不想让哥哥担心。” 秦淮川一手靠着沙发,翘起二郎腿,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你很懂事,你哥知道了会很高兴的。”腿上隐隐作疼, 精神也不太好, 可一想到回去让孟庭许看见不好,便想先在这里休息好, 洗漱后换身衣裳再回家。 孟幼芝见他脸色煞白,似乎没什么力气,便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病了?” 秦淮川微微一笑:“没有。”随后缓缓闭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有些累了。 孟幼芝欲说话,但看秦淮川的模样不大想言语,只好闭了嘴。 两人中间隔了一个茶几,上面摆放了一瓶子的黄玫瑰。玻璃倒映着天花板,五彩缤纷的光照射在大厅内。那窗户是五彩玻璃做的,流光溢彩,甚是旖旎。 严肃的气氛有了一丝活力。 楼上,范文生吩咐了下人烧好热水,将他要穿的衣裳都准备好。 片刻后,孟幼芝再次将目光投向秦淮川,盯着他那裤腿上的痕迹想了会。 那颜色看起来似乎就是血,虽然穿的是深色的西裤,可仔细一分辨,结合他走路时的姿态,明显是腿上受了伤。 正想着,秦淮川忽地开口:“给你补课的那位老师好吗?” 孟幼芝垂下睫毛,想到老师心里一热,道:“她很好。” 秦淮川睁开眼,高挺的鼻子,深邃不可直视的眸子,坐在那里仿佛像座雕塑一样。那种瘆人又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朝她扑来,孟幼芝眉间一紧,无端坐得更端正了。 “想不想出去留学?”他问。 孟幼芝顿了顿:“我不知道,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第112章 秦淮川道:“去留学不影响你和他在一起,姑娘大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除了他,你有什么想做的没?” 听到这里,孟幼芝认真想了会:“我......我没想过。” 楼上,范文生喊道:“爷,水热了!” 秦淮川站起身:“现在不妨可以好好想想,将来想做什么。”走上楼,回头指着茶几上的杯子。“牛奶,再不喝凉了。” 孟幼芝端起牛奶哦了声,窝在沙发上想着秦淮川的话。 大概是因为自己一直住在公馆的缘故,现在的她倒是没有从前那么讨厌秦淮川了。 反正在她心里,谁对哥哥好,她就对谁好。 论起以后自己想做什么的话,要是能像哥哥一样做个教书的老师也好。原本没想过这些,大抵还是因为以前从未和哥哥说起自己的想法。今日忽听见秦淮川问,一时愣了。 在山庄的这些天她也不无聊,一是这里的下人尽心,细心照顾着。跟原来在杭州的时候一样,除了丫鬟时常跟她说话解闷儿以外,还有教书的老师。 她是留学回来的,每回来都费劲心思的捯饬自己。把自己在国外的所见所闻都要讲给她,教她自由,热情,做自己。除了书本上学到的东西,她跟着她还学到了许多名人传记。 还特地邀请了她一起去看电影。 如此待在一块儿,心里边愈发欢喜。 昨日来时还穿了一身西装,竟比男子还俊俏。向她展示服装工艺,又带了件旗袍送与自己。孟幼芝心里知道,她很喜欢和她说话。 楼上浴室。 秦淮川刚进浴缸,伤口便崩开了。鲜血直流,将水都染红了。赶紧洗完,又包扎好,换了一身休闲的衣裳。 去藏书阁挑了几本书,打算给孟庭许带回去。 下了楼,眼神一顿,问:“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孟幼芝站起来:“这就回去。”刚走到门口,又转过头说:“下回记得带我哥哥一道来呀。” 秦淮川眨眨眼:“嗯。” 孟幼芝本想问一句他伤得重不重,犹豫了会,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秦淮川叫范文生给山庄的家仆打赏,嘱咐他们照顾好孟幼芝,便上了车准备回公馆。 而这边,孟庭许已经在后花园散步散了一个时辰。 左右不见秦淮川回来,又慢慢走到了公馆门口。梧桐树下蹲了两个乞丐,看见他的一瞬间,想上来又不敢上来的。 管家在一旁说:“那些个乞丐本来已经打发过一次,但是他们又来了。大少爷说他们得了甜头只想着不劳而获,不准家里人拿东西,您别理他们。” 孟庭许回想起林石海,不知他如何了。 放在卧房里的那封信他还没看,虽是母亲的字迹,可是又怕看见什么触景伤情。 垂着脸,欲言又止。 站在这里正伤感,远处灯光照了过来。定睛一瞧,原是秦淮川回来了。管家立即走下去迎接:“少爷,您回来了!” 秦淮川下了车,看见孟庭许的一瞬微微怔住,走上前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想着来接我了?” 孟庭许扭过头往公馆里走:“我散步顺便到这来了,刚和管家正说着话。”一边偷瞄他,一边疑惑怎么换了一身衣裳。“你不是去总署了吗?事情办得如何?” 秦淮川晒道:“都已经妥当了,不是什么难事。”说完,在他后脑勺轻轻一嗅:“洗过澡了?” 孟庭许急忙捂住脖颈,道:“这么多人看着,你又疯了吗?” 又急忙往四周瞧去。 庭院里的下人早就退下了,身后除了管家和范文生,并不见外人。 孟庭许与他拉开距离,不想和他一块儿走。 秦淮川笑一笑,背着手在后面盯着他,心里想,他这种爱闹别扭的小性子也不知是谁惯的,今日非要给他治治不可。于是快步走上前,抓起他的手就往嘴边放,狠狠亲了口:“我偏不,就要挨着你闻个够。” 跟耍小孩子脾气似的,秦淮川握紧他的手不放,硬是拉着他从长廊穿过,直到大厅。孟庭许挣不开,又不愿意被牵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扭扭捏捏不成样子。 狠狠捏回秦淮川的手,道:“你再这样玩,我......我就不理你了!” 想着自己这幅模样被身后的二人看见了,往后还怎么见他们,又急又羞。 秦淮川手上的动作越发放肆,偏过头去瞅他的脸:“反正你总是不理我,不差这一次。” “哎呀!”孟庭许捏不疼他,只好用力甩开。“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好好走路吗?” 收回手的一霎,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差点摔在地上。秦淮川眼疾手快,赶紧捞起孟庭许,再瞧他,脸上已经是通红一片。 俩人吵吵闹闹到了厅里,庄晚的声音倏地传来:“倒是让我好找,原来你在这。”话毕,又看向秦淮川。“忙完了?” 瞬时,孟庭许赶紧甩去秦淮川的手,理了理衣裳。想着自己和秦淮川牵手一幕肯定被庄晚看见了,咬着牙不肯说话。 秦淮川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走到庄晚跟前问:“那件戏服试了没有?” 庄晚眸光一闪:“试了试了!孟先生乃我真知音,我着实喜爱得紧,这会睡不着觉,刚好出来寻他说话呢。” 秦淮川啧啧叹了声:“庭许,人家找你呢,别愣着不说话呀!” 第113章 孟庭许知道他故意调侃自己,敷衍着嗯了声。 “那你们聊会,我先上去了。” 秦淮川上了楼。 等人一走,庄晚微笑着坐下,倒了杯茶给他:“他这个人就这样,你别跟他生气。” 孟庭许拒了茶,说:“晚上喝这个我睡不着,我还是喝白开水吧。” 庄晚说:“也好。” 坐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说不上来,就是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谁也没再开口。 干坐片刻,茶杯里的水也喝完了。 庄晚站起身,道:“我回去了。” 孟庭许也站起来:“我送你。” 两人一对视,双方倒不好意思起来。 庄晚清了嗓子,说:“就这点路,不打紧的。你赶紧上楼去吧。” 孟庭许点头,转身往楼上走,走了一步,又回过头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这一番解释实在太多余了,人家也没问,自己就上赶着澄清。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尽做些掩耳盗铃的事情。 庄晚一愣,跟着嗐了声:“我觉得远鄞挺好的,你真不要吗?那外头等着接近他的人可多了。”随后,故意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你要是看不上,就给别人腾位置算了。不然总霸着他的心,到头来你又不是这个意思,倒是惹他一顿伤心。” 这话听完,孟庭许心中瞬间酸酸的。 仔细又想,人家说得又没错。何故自己还生气了,埋怨一番。 孟庭许不自然地应一声:“不说这个。” “好罢好罢。” 说完,庄晚笑着便回了。 孟庭许回过神,走到自己卧房门口。悔意袭来,自己不该和庄晚说那些话。懊恼着推开门,刚进去就闻见一股百合香,窗前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 一动不动的,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第五十二章 心软 秦淮川坐在那头, 枕着臂弯,侧身是他没见过的清冷。 孟庭许望了会,小声问:“你来了怎么不开灯?” 须臾, 没见那人出声。 他又慢步往前走了走,靠近才发觉这人倚在沙发上睡着了。恐他装睡, 不肯再近一步。 远远打量, 秦淮川手边放着几本书。窗外的光很暗,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却格外清晰。 孟庭许站了片刻便坐到了他的对面。 其实很少见秦淮川这番模样, 不禁想, 这人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办的事情。心里再也按捺不住, 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淮川?”孟庭许小声喊道。“去床上睡吧。” 叫了两声,他依旧没什么反应。 孟庭许目不转睛地盯着人, 伸出手准备叫醒他。不想刚抬起手,秦淮川就醒了。迷迷蒙蒙地睁开眼, 睫毛一抖, 整脑袋就倒在了孟庭许的手心上。 笑了笑:“你们谈完了?” 孟庭许应了声:“谈完了。”弯下腰去扶起他。 秦淮川懒懒地靠在他的肩头,把脸凑近狠狠闻了一口:“你在担心我吗?” 孟庭许别开脸, 本意是要推开他的。可不知道怎么了,见他这么疲惫反而很担忧。孟庭许问:“你老实说,今日下午去做什么了?” 秦淮川道:“张广平,死了。” 孟庭许一怔:“死了?他不是关在监狱吗?” 秦淮川拉过他坐在自己腿上,抱着腰杆捏了会,说:“这事说来话长,一时也讲不清楚。好不容易和你呆会儿, 我们聊点其他的。”说着, 手就顺着背摸了去。 听他说话说一半,吊起胃口又不满足人。孟庭许赶紧站起来, 说:“你这人,讲话就好好讲,非要动手动脚。你快说清楚,是怎么个事?” 秦淮川怕他恼,急忙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听完,孟庭许手心都凉了。只呆呆地看着秦淮川,道:“他要是真的打中了你该怎么办?你这样冲动,假如中间哪一环出了差错,到时候就是你见阎王爷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再说,程少天怎么会跟他一起?” 话落,语气更急了。 “上回就差点没命了,这次又这么冒险。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回回都这样,虽说有惊无险,怕就怕万一。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秦淮川见他这么说,这比夸他赞美他还令他高兴个几万倍。想来上天开眼了,孟庭许竟会关心他了。咧嘴一笑,道:“俗话还说,不担三分险,难练一身胆。我要是不早点解决他,他出来也是个祸患。” 孟庭许与他观念不同,自然不赞同他的说话,道:“我又不是可惜他死不死,他说要来寻你报仇,定然是下了决心的。我害怕的是你——”喉间一紧,赶紧把话咽下去了。 一旁的秦淮川就等着他亲口说自己担心他,眼见马上就讲出来了,立马又收了声。 心里虽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可非要亲耳听见才满足。于是追问道:“害怕我什么?” 孟庭许咬紧唇,摇头:“没什么。” 秦淮川心情大好,一把将他拉入怀里,逼问道:“怎么不说了?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讲吗?好人,你快说来,我想听。” 孟庭许憋红了脸,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横在胸前要把身前的人推开。 “不是什么好话,有什么好听的?你先放开我!” 第114章 只觉得他力气小,自己不用怎么使劲孟庭许都被他箍得很紧。一只手捏住他的脸颊,垂脸对着孟庭许混亲了一口,说:“你这样为我着想,我真的好开心。” 孟庭许心里一阵荡漾,倒也不反驳了,只说:“下回再也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我是为了你家里的人着想,不单单只是你。” 一声短促的笑落在耳边,秦淮川咬着他的耳朵,道:“好呀,都听你的。” 孟庭许受不了这样的亲热,已然是魂飞塞外,飘飘荡荡不知游了到哪里。喘着粗气,双眼半阖。不由伸手抓紧了他的上衣,浑身热热的。 秦淮川边亲,嘴里边说:“回来时我去看幼芝了,她叫我下回去的时候同你一道。你放心,我问过家里的下人了,都小心照顾着,课业也没落下,很是勤奋。” 孟庭许一愣,赶紧伸手挡住他的脸,问:“你见过她了?” 秦淮川点点头,温热的气息扑在孟庭许的手指间,渐渐越发放肆,亲了上去。“你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不如明天我们带些她喜欢的甜食去瞧瞧?” 顿了顿,孟庭许喜不自禁,反复确认道:“真的?” “何时骗过你?”秦淮川反问。 这下,孟庭许高兴了。赶紧起身坐好,心里盘算着明日去见孟幼芝的事。“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秦淮川拽住他:“急什么?现在都几点了,明早叫他们去弄就好,今日不是累了一天吗?早些睡吧。” 望了眼挂着的钟,孟庭许这才不好意思地坐回来。 又想,秦淮川该不是要睡他这里吧? 开口准备赶他回自己卧房,岂料人家自己就站起来说回去睡觉了。 居然这么自觉,还不太习惯。看了眼床铺,又看了看他。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和他同睡,心都要开始跳起来了。 好在秦淮川今日是真君子,回到自己卧房倒头就睡。 这边,冷青松在家里得知张广平自己越狱并且死了的消息震惊不已。还听警察厅的人说他开枪打伤了白敬姚,程少天也被关了进去。 上头文件更是立马就下来了,白敬姚贪污受贿,加之监督不严,经他手的案子居然出了问题。张广平越狱,第一个便找的他问责。停了职位,在医院里抢救。 后几天,担心和程少天谋划的事情败露,又怕他把自己供出来,一直都不曾出门,只叫人去打听程少天在里面怎么样了。 而郭豪那边得知张广平已死,也是不敢相信,亲自去认领了尸体,回来时又怕怀孕的蓉太太知道,压根儿没敢告诉她。告诫府中上下一等人,谁要是把消息透露出去就弄死他。 得知事情经过,原本想去打官司的郭豪也没了理由。 毕竟是张广平逃狱在先,大放厥词要秦淮川的命,也是他先开枪打的人。除了警察厅的人,在场的船帮管理也是证人。 不管动用什么关系,这桩案子也是翻不过去的。只好认栽,也气那个混账小舅子头脑简单,蠢笨如牛。可怜了蓉太太,就一个弟弟。 想不到好的办法,只告诉她,张广平被抓了回去关在警察厅,十天半个月是没办法见到的。 眼见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不敢惊动了她。能拖到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只要能拖到她把孩子生下来,别的都不要紧。 至此,郭豪没敢声张,冷青松也不敢轻举妄动。 唯有白延霜,知道了这件事后并不吃惊,就算张广平没能解决掉秦淮川也不妨事。本来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孟庭许。 自打上回与他说了那番话来,他就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差人回杭州打听自己的身世,又去问拉拢在身边的孟氏族人。 不想,竟没有一人知道此事。 只好安排人去普陀寺问问当年的情况。 要是孟庭许说的是真的,送自己离开的是白觉霖,那就是白觉霖想自己吞并孟家的家产,他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都不知道。 越想越气,满脑子都是孟庭许说的话。 从山庄回来后的几天,秦淮川忙着海关总署的公务,有时并不在家,通常是晚饭后才回来。七月中旬是最热的日子,各位太太在别馆避暑也不打算回来住,说是回来经不住热,起码要住到中秋老爷回家。 原来想的是万一张广平跑出来去公馆闹,害怕牵连了家里的人,所以将人支走。 眼下公馆只剩下庄晚和孟庭许住,倒是比以往都清净了许多。 加之他回去的晚,每回都能遇上饭后散步的孟庭许。有时候庄晚也在,有时候单独就他一个人。 秦淮川只当他是来接自己的,开心了好几天。 这日,孟庭许忙完翻译的工作,瞥见自己放在抽屉里的信,故拿了出来,打开看了看。 原来这是当初母亲嫁到孟家时,她写给娘家的家书。 那时林石海送亲到了杭州,怕林婉心一个人在孟家受委屈,便留下来陪她。想着等她安稳后就回家,不料家里遭遇变故,那封信没送出去。 于是,姐弟二人相依为命,林石海帮忙打理钱庄,谋了个职位,就在孟家落了脚。 这些陈年往事一被勾起,孟庭许便再也静不下心,发呆了好一会。 心里拿定主意,要出门一趟。 管家跟在身后:“我去叫人备车。” 第115章 孟庭许说:“我想自己走走,不用叫车了。” 出了门,从梧桐道拐出去。行至东兴大街,远远看见园子门口蹲着几个乞丐。 站在一旁望了会,也没发现林石海的身影。又想庄晚今日在园子唱戏,打算进去看看他。刚到园子正门,突然看见伙计推搡着林石海走了出来。 踉跄几步,就要跌在自己身上。孟庭许伸手去扶他,眼里都是不忍。 林石海转过头,见到孟庭许的瞬间蓦地怔了怔,急忙往外头猛冲。孟庭许赶紧拉住他,喊道:“舅舅!” 林石海楞神间,孟庭许已经来到他眼前。 “舅舅。” 一息,他回过神来。 林石海迟疑了一下,不敢直视孟庭许,只低着头说:“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 孟庭许僵着脸,说:“舅舅,是我,庭许。你不认得我了吗?” 林石海面色一白,惊恐地看着他:“你!你是庭许?”说着,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你不是他,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跟着,发疯似的跑向外头。 孟庭许眼底闪过一丝凄凉,想他居然落到如此地步,痴痴傻傻的。心里不住地想,白延霜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为何会这样? 一股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渐渐涌了上来,他又急忙去追林石海。 第五十三章 心眼 他在后面追, 林石海在前头跑。孟庭许本就经不住劳累,不一会儿便大口喘了起来。 后背一阵刺痛,跟骨头刺进肉里一样。 林石海回头一望, 见他脸色发白,知道他犯病了, 急忙跑过去, 带着哭腔, 喊道:“庭许——” 把人扶到树荫下, 鼻子吸了吸, 道:“是我害了你, 都是我害了你!”林石海跪在他脚边,双眼通红,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孟庭许调节呼吸,心中缓缓升起悲怆的情绪, 黯然道:“你, 你怎么来广州了?” 林石海凄然落泪,说:“我受小人蒙蔽, 利欲熏心,把外人当亲人,竟把自己的亲外甥逼上绝路。我该死!我该死啊!”说着,脏兮兮的脸上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自从得知你上了那艘船,我就一直活在后悔中。白延霜告诉我,只是把你送走,送去广州。不曾想, 他说的话都是来骗我的。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人手, 等你们上了船,行至半路时就将你和幼芝杀了推入大海。我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我找人打听你们的消息, 问那艘南下的货船。可是,怎么都打听不到。于是我便去找白延霜,他哄我说,你们已经死了。我不信,我不相信的。可是,一直没有你们消息,我以为你们死了!” 说到这,他更是涕泗横流,猛地朝孟庭许磕头:“我错了!我错了!我以为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不会对你下手。” 林石海眉眼间闪过一丝后悔:“你是我亲外甥,是我妹妹的孩子,我......我怎么能害你啊!我猪狗不如,我就是个畜生!” 看起来他是真的后悔了,更不像装出来的。终究是自己亲舅舅,孟庭许心里知道,母亲已去,林家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一码归一码,他是清醒的。不管是不是他说的那样,心里打算先将人安置好,往后盯着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马不停蹄地找人看了一间房子,租了下来。房间不大,够林石海日常起居,生活不是问题。 复又在房里与林石海说了会话,问起家里的事情。从他口中得知,白觉霖虽然掌管孟家生意,但孟氏族人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依旧没改。从前坐吃山空,如今更像寄生虫一般,依附着白觉霖。白觉霖思维不像白延霜那样跳脱,依旧是行的古板作风那一套规矩。两人产生分歧,白觉霖发现烟草的商机,就来了广州开公司。 也就是说,二人关系其实是不好的。 听到这,孟庭许又问:“那家里的钱庄呢?” 林石海顿了下,皱眉道:“我......不是我管了。那些钱都被白觉霖挥霍一空,什么都不剩了呀!” 家里的钱庄是孟家的第二大生意,下面还开了典当行业。现在时代发展得太快,随着银行的出现,大多数有钱人已经不愿意再把钱存在钱庄。他知道钱庄要没落,可没想到却如此之快。 林石海继续说:“你也知道的,孟家那些人娇生惯养的,哪里看得起穷人生活。全都找些理由从账房把银票支走,本就没钱,现在更是只剩下个空壳子。后来,为了保住瓷器和丝织品的生意,白觉霖就把几个钱庄铺子的地契给卖了。” 孟庭许面色一沉,这是父亲一生的心血,经营钱庄本就不容易,在杭州打好口碑更不易。白觉霖说卖就卖了,顿时惆怅起来。 “钱庄没了,倒还欠人家的债。”林石海补充道。 想到父亲和母亲,孟庭许心酸地红了眼。事态发生到现在,也没有办法补救了,何况他现在在广州,就算回到杭州他又能做什么呢?从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如今都不剩什么了,还想着拿什么? 见林石海也正伤心着,孟庭许只好抬手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便先在这里安定下来。正正经经地去找份工作,别再四处乞讨了。” 林石海亏心地说:“原我也不想靠着乞讨生活,只是白觉霖将我扫地出门,我自知当初做的那些事,无颜再回林家,也不敢回去见祖宗,想着不如跳海死了算了。”他停顿一下,抬眼看向孟庭许,左右打量一番,困惑道:“只是,我得知当时你们南下的那艘货船根本没到广州的港口,如何也寻不到踪迹。我那时便觉得奇怪,认定你肯定还活着,四处寻找。偶然一次意外,我所在的船撞到了暗礁,整艘船都翻了,就在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得救了。由于在海里泡了两天,又逢冬日,后面双腿就不太好了。干不得重活,有时候走久了便疼,不得已才去乞讨。” 第116章 他说的话真假参半,不过多半还是夸大了,故意说给孟庭许听的。一是想从孟庭许口中得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二是把自己的遭遇说得悲惨一点,引起孟庭许的同情。他知道自己外甥最大的毛病便是心软,自己再添油加醋地卖惨,孟庭许定然不会再计较他之前所做的错事。 孟庭许踟蹰地顿了会,反复将林石海说的这些话在心底揣摩。不管事实真与否,都留了个心眼,只叫他先落下脚,隔日再来给他找份工作。 夜深,孟庭许要回公馆,在门口叫了辆黄包车,临走前一再嘱咐林石海好好待在家里,不许他乱跑。 那头,秦淮川特地早回家了半小时。一进公馆,目光所及之处连个人影都没有,便问管家:“庭许呢?” 管家说:“先生说要出门散步,下午的时候便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这有五六个小时了,居然还没回来。秦淮川怕他再出意外,急忙又出了公馆去寻他。 刚到门口,远远的就瞅见一辆黄包车上拉着个人,正是孟庭许。心里放松下来,站在大门处盯着他。 心想,果真是个标致的人儿,不管见几次,看多少遍,都会觉得一次比一次更欢喜。只瞧他手中抱着一盆花,双唇微抿,脸上带着点点漠然。一时,看得他心醉。 怎会有这样的人? 骤然一愣,人已经下了车,走到跟前来,问他:“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秦淮川唇角微微一扯,说:“等你啊。” 孟庭许眸光闪了闪,墨色的深瞳如身后沉沉的黑夜。他只望了一眼,便陷了进去。秦淮川心中惴惴,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孟庭许把花盆举到他眼前:“散步。我看你挺喜欢百合,随手就买了。”主要卖百合的是位年迈的老人家,说这百合是山上采的,来年还会开花。 秦淮川微笑道:“这么有心。”说着,二人便进了公馆。 第二日,孟庭许早早就出了门。 林石海也老实,没敢四处乱跑。孟庭许领着林石海找工作,眼下忙着生计是最重要的。忙了一早,那些人听见林石海干不得重活都不要他。只好找了家云吞摊子,先坐下填饱肚子。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在摊前停了下来。 庄晚眉头一挑,喊道:“庭许?” 孟庭许抬眸,见是庄晚,走上前与他说话:“这是要去哪儿呀?” 庄晚斜眼在林石海身上瞟了眼,说:“吴从水和梁羽声请我去府上唱戏,派车来接我呢。你呢?” 他扭头看了看正在吃云吞面的林石海,低声道:“打算给他找份工作,这不没找着么,休息会再去。” 在广州找工作,机会还是挺多的,只是人多打挤,一份工作好几十号人抢,好点的要看学问,差点儿的就只剩下苦力活。不问出身,不问学识,只要一身蛮力。可林石海腿上有伤做不了活路,肚子里有点墨水,也不肯干脏活累活。 孟庭许打算看看哪里有需要账房先生的,叫他去做。 庄晚微挑眉尾,唱戏的有个毛病,喜欢看人面相。他细细盯着林石海看了会,觉得他眉眼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滑头,眼神上看起来气定神闲,可总是左右闪避,有点回避周人的感觉。 想来他这位舅舅心思沉重,连吃碗面都这么小心翼翼,像是有人在监视似的。 “这样啊,我这里倒是有份工作,就是不知道你舅舅是否看得上。”庄晚说。 孟庭许不好欠他人情,只说:“不想麻烦你托关系找人帮我,我还是等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好了。” 庄晚叹了声:“你怎么还跟我客气?”拉开车门,把他拽上车,悄声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就是。” 听他如此一说,孟庭许心里犹豫着道:“你知道我的处境,我不知怎么讲。” “这简单,我不会告诉远鄞的。你只管说来,我替你守住秘密。” 孟庭许抿着嘴,将事情去头去尾告诉了庄晚,只说舅舅在海上遭遇了变故,身体不好,来广州投奔自己。而他在秦公馆处境尴尬,不好叫人去公馆,给秦淮川惹些麻烦。 庄晚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也不麻烦,你听我的,我有位朋友在广州做米行的生意。他家上个月刚辞了账房先生,正缺着呢。你叫舅舅他老人家上车来,我送你们一道去,把这事定下来。” 孟庭许思忖了片刻,同意了庄晚的提议。故,三人坐车赶往赵家米行。忙活一番,便约定好了。 庄晚看了眼时间,又把孟庭许拉倒一旁,说悄悄话:“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倒会算命,算自己的不准,唯独别人的准。等我回来,我肯定要给你好好算算。这下就不陪你了,你和舅舅一路小心。” 这话暗藏玄机,他不知孟庭许能不能听得出来。 第五十四章 高烧 路上, 林石海的反应总是很呆滞,像是在心里藏了事,左盼右顾的。甚至经常往车后看, 所以他便偷偷地瞄了几眼。 道路上空空的,没见什么人, 却感觉有谁 盯着他们的车一样。 心里预感不对, 一是想给孟庭许一个警醒, 让他注意四周。二是暗示他舅舅眼神飘忽, 十分不对劲。 孟庭许起先没在意, 因心里只装了给他找工作的事情, 又在想为什么这么些天白延霜都没来找自己。表情阴霾,心思早就飞了出去。 第117章 回到林石海住的地方, 林石海忽然说:“庭许,你那位朋友人真好, 心善, 上回我被园子的伙计赶出来,还是他帮我说的情。” 孟庭许点头, 嗯了声。 林石海笑了笑:“看见你现在过得还不错,我就放下心了。你如今在哪里工作呀?那些人对你都好吗?” 说完,他便垂下视线。 孟庭许说:“我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斜了一眼,问:“你来广州这么久了,应该知道白延霜在广州开公司吧?” 林石海微怔,讪讪地回答:“知道......听说了。” 孟庭许眼神一凛, 顿足继续问:“你见过他没有?” 猛地, 林石海赶紧挥挥手,焦急道:“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跟他见面, 他现在是大老板,哪里有时间见我。再说,白觉霖那么待我,那么待你和幼芝,我没办法原谅他们!他二人就是魔鬼!” 说话间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孟庭许眸子一沉,便知道他在扯谎。 表面上却一脸淡然,道:“那就好。” 见他没再起疑心,林石海佯装关切地问:“幼芝......她还好吗?也跟你住在一起的?” 听见他提起孟幼芝,孟庭许心里一紧,警觉地看向他,故作轻松道:“挺好的,自然是同我一起。” 得了话,林石海嘴角抽动,不自然地笑一笑:“那便好!那便好!你母亲以前最心疼她,我记起她刚怀上幼芝的时候,每日都要给她讲好多故事,又是念诗,又是做衣裳鞋子的。”停了下,想到林婉心死的一幕,脸色泛青。“可怜幼芝生下来就没了娘,我这做舅舅的也没好好疼她,怪我......” 思绪到这,赶紧擦了眼角的泪。 孟庭许眸光冰冷,听他念了一路,锐利的眼神投向林石海。他这一会撒谎一会真心实意地哭,倒是叫他看不懂了。回想庄晚说的一番话,还叫自己小心,这才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 如果真如林石海说的这样,他悔过,重新做人,就不该扯些谎话来骗自己。 思量片刻,决定雇人看着林石海。 倘若不像他说的,他已经与白延霜见过面,那么自己就是中了白延霜的招。 把人送了回去,来到交易所。 这里有挂牌的丫鬟,婆子,家仆。一旦看上眼了,就可以拿钱把人赎走,带回家自己用。说白了,其实就是找看家护院的。 但孟庭许要找的不是这些人,而是身强力壮,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壮汉。一是雇佣他们成为自己的打手,替他做事。二是为了往后急用时做准备。假如有人要伤害孟幼芝,那自己也不是吃素的。 从前兄妹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去到哪里都叫人欺负。如今他利用做家教和翻译工作挣的钱买打手,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保障。 只是对于秦淮川,他不能光靠着秦淮川的庇护,安心当个被圈养的金丝雀。 如果有一天他发觉秦淮川靠不住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想来想去,孟庭许怔了好一会。惊讶自己的心思居然这么恶毒,捏紧手心,颤栗一抖。 孟庭许回到公馆,坐在自己房里。看着那盆百合花,双眼空寡。 猛然咳嗽起来,赶紧放轻声音,颦眉一愣,自己在公馆养得好,许久没发病了。又是因为心中埋积的事情,情绪低迷,郁闷了一下午。 卷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指尖一颤,心口痛如刀割一般。 可若是他不这样做,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落得那番下场?人心隔肚皮,他不知道秦淮川到底对自己是怎样想的。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实面目,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 心里的伤最难治,孟庭许捂着心口站在窗前,看着外头街道上的残影。梧桐树的叶子随风卷起,眼色森然。额头冒起冷汗,长身玉立,垂首一言不语。疼得抓紧了窗台,发出一声呜咽。 此时,外头的风景忽地变幻。 空气沉闷,乌云卷着狂风猛冲而来。昏黄的天色骤然变暗,顷刻间,风云突变,豆大般的雨便下了起来。这是一场瓢泼大雨,雨之大,道路上的水都汇集成了溪流。 闪电将梧桐树的枝桠劈断了两截。 紧接着,雷声轰鸣。 孟庭许双眼一眯,狂风吹着他的头发,一旁的野百合已经被雨打湿。他嗅着风中尘土的味道恍然一愣,这情景竟然与那时在海上的画面一样。 也是这般狂风大作。 他立在窗口前,暗沉的光描绘着他欣长的身影,一道强光在天际裂开,似乎将云层剥离,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孟庭许伸手关上窗户,唇色发白,手上没劲,一松,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山庄内,孟幼芝看着外头电闪雷鸣。四周的树左|倾右倒,她吓得紧紧将枕头抱住。转念一想,下了楼,说要赶回秦公馆看望哥哥。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出门,连车开在路上都会打滑。山庄的管家只好安慰她,说等雨停了才能回去。 又说,这种天气,定然是台风要来了。 这个时候出门,简直要命。 海关总署,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范文生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进来,道:“码头出事了!” 秦淮川蹙眉,问:“什么事?” 范文生说:“停靠在码头的船全都莫名其妙的飘走了。水手说台风要来了,上边不准出海,没人去码头的。可现在不知为何,停靠的船都不见了!” 第118章 薄唇抿紧,秦淮川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船帮管理的人呢?” “去看了,可是现在雨太大,人根本不敢靠近码头。” 秦淮川顿了顿:“这也不归我管,等雨停了再叫他们去把船找回来。趁着天气不好偷船的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连船都看不好,管理处的人一天到晚究竟在忙些什么?” 倪了一眼,秦淮川又问:“就这事?” 范文生说:“还有,家里打电话来,说发现孟先生晕倒在房间里,高烧不退,到现在还昏迷着。” 话刚落,秦淮川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怎么不早说?” 又急急忙忙的从总署赶回家。 上了楼,只见那人脸颊覆着一层粉,十指紧紧捏着,时而哆嗦,时而神志错乱。嘴里喊着:“沉了......沉了。” 颤索着,整个人像着魔了一般。 秦淮川坐到他身旁,回头问管家:“医生来过没有?” 管家说:“来过了,说是高烧。打了退烧的针,要等等才见好。我怕生变故,把医生留到客房里住着了。” 听到他没什么大碍,秦淮川这才沉下心。叫人都出去,自己照顾就好。 秦淮川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抱着他滚烫的身体,等孟庭许出汗。这汗水只要发出来,退烧就快了。又怕他烧糊涂,赶紧给他喂了点水。 涔涔细汗,两人挤在被窝里紧紧相拥。 孟庭许呓语,哼了几声。朦胧之中,感觉自己被什么压着,手脚麻木根本动弹不得。又觉得后腰湿哒哒的,不舒服地皱起眉。 迷糊着翻过身,感觉额头抵着个热热的东西。睁开眼一瞧,原来是秦淮川的手心。窗户隔绝了雨声,雨依然淅淅沥沥地落着。雷声一阵一阵地响起,闪电忽地照亮了房间。借着点点光亮,孟庭许盯着近在咫尺的秦淮川,脸上潮红。 这人怎么睡到自己床上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记起晕倒前,明明在窗台前来着。这下一想,应该是自己病发晕厥,所以才躺在了这里。 舒了一口气,继续将头埋回去,百感交集。 心忖,秦淮川干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每次自己生病时候他都在身边?也许那晚就不该叫他去家里擦什么红花油,也不该住到秦公馆来。 发了一会呆,身上的热也散了,头脑愈发清晰。 他听见秦淮川均匀的呼吸声落在耳朵旁,听见那人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频率渐渐相同,知道自己起了别的心思,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 等了好久,幽幽叹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闪电再次将房间照亮,眨眼间,孟庭许看见秦淮川正垂眼盯着自己。俩人对视的一瞬,房间内又黑了。 沉默一霎,房间复又亮了。 几个小闪电快速闪过,孟庭许嘴唇微干,咽了口唾沫,握着白褂的手渐渐收拢。 秦淮川悠然一笑,问:“好些了?” 孟庭许无声地点点头。 秦淮川薄唇弯了弯,剑眉微微扬起。声线低迷,浑厚的嗓音回荡:“没事就好。”说完,凑近他的脸。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侧躺着。 第五十五章 毒誓 孟庭许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遮住了眉眼。秦淮川伸手撩起一缕,声音更柔软了,说:“什么时候醒的, 怎么不叫我?是不是在偷偷看我?”话落,揉了揉他的眉心。“怎么总皱着眉头?方才我想了想, 你这病拖不得, 等天明我就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我们把中医西医都看个遍, 要吃什么药, 管他贵不贵, 都去给你寻来。你这身体, 生病一次就要消耗全身精力。往后我还想着你长寿,落雪白头, 一生一世一双人。” 孟庭许楞然,喉咙发紧。 胸腔一阵炙热, 依旧盯着秦淮川看。 孟庭许忽地问:“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 秦淮川将手弯起, 压到脑袋下,枕着问:“怎么说?” 孟庭许道:“我身体比一般人弱, 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不是什么人才,也算不上国家的栋梁。被家人赶出浙江,来到广州依然一无所成。连妹妹上学时的钱都是借的,靠这个帮忙,靠那个帮忙。我这么无用,在你眼里, 怎么都是个废物。你身边的人个顶个的优秀。比如范先生, 一表人才,又能干又聪颖。庄晚更是惊艳四座, 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青衣。好像人人都在进步,只有我,我浑浑噩噩到现在,都不知道往后要怎么才好。”说着,苦笑道:“我甚至连交的朋友都......” 说时,不免伤感起来。 秦淮川垂下视线,倒不是宽慰他,笑了一笑:“你说的也不全是错的,但我不承认你说自己是个废物这个观点。至于你说交的那些朋友,你也没什么朋友罢?除了冷青松以外,你还瞒着我跟谁交朋友呢?”又怕自己这番话伤到他,话锋一转,道:“你和庄晚不是朋友吗?你看庄晚这人如何?值得深交吗?” 孟庭许咬着唇,想了会,说:“你要挖苦我就说吧。” 秦淮川捏着他的脸颊,道:“庭许,你很好。旁人怎么看你我不管,在我这里,你就是很好。你慧眼识珠,发现了我这么个人,你这一生可赚大发了。你学识不错,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帮助码头的工人,替他们写信。你教书的时候很认真,是一位好老师。还有嘛......”停在这里,秦淮川轻轻抚摸他的眼尾,坏笑着问:“你是不是诓我呢,想听我夸你,所以才这么讲的?” 第119章 孟庭许脸色一红,抓紧被子盖在头上,蒙着脸说:“你妄说!分明是你一直在逗我。” 秦淮川伸手去拉被子,煽诱道:“庭许,你把被子拉开,我不逗你了,我认真跟你说。” 他捂得更紧了,道:“我不信你,狼来了的故事我已经听了许多遍了。” 秦淮川悠悠道:“我发誓,我要是动你一下,我就天打雷劈!” 听他发毒誓,孟庭许犹豫着,想他都这般说了,那就再信他一次。便将被子拉开,瞟了一眼。转瞬间,秦淮川就猛烈地朝他亲了过来。嘴唇被人含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唯一能喊出来的声音,到了自己耳中都成了催发|情|动的开关。 孟庭许屏息,感觉那吻先是狂热地席卷而过,再变得绵长柔软。自己也没了力气挣扎,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直到秦淮川松开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搂着他的脖颈。 眼眸闪动,嘴唇微红,双眼半阖,表情带有几分迷离。 秦淮川哪里受得住他这番模样,一掌拍在自己额头间,狠狠叹口气:“你要不是病着,我还真......真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你。” 除了望梅止渴,也没个办法。 孟庭许脸上一羞,立马躺正,说:“你尽管发毒誓,看老天爷劈不劈你罢。” 秦淮川乐得一笑,说:“男的人话你也信,你瞧着哪个男人发的誓是真的?”说着,又侧身抱着孟庭许。“我发的就不一样了,刚才是假意的发,现在是真心实意的发。” 孟庭许瞧他一本正经的,便问:“你现在又发了什么毒誓?” 秦淮川说:“都说了是毒誓,哪能轻易讲出来。”忍着心中的欲望,把他抱得紧紧的。 天亮了,秦淮川醒来时孟庭许已经不在身边。光着个膀子就开了门,直往浴室里走。 收拾好自己,听外头的雨还下着,总署的工作也不忙了,要抽出一天好好待在家里和他甜蜜甜蜜。 下了楼,见孟庭许坐在那处喝着粥,房檐落雨,身后是庭院。假山布满青苔,池塘里的锦鲤成群结队地游着,天色乌青。 孟庭许坐在桌前,虽依旧看着病恹恹的,可模样是很典型的江南长相,落得冷清。 心头一动,走上前道:“你坐在这里,我恍惚间都觉得身在江南水墨画中,不像在广州了。” 孟庭许瞥了眼,把面前的肠粉推给他:“你老花眼了,吃点里面的虾子胡萝卜补补吧。” 秦淮川夹着肠粉,咬了口:“台风天,这几日都出不去,叫我说,你也别翻译那些东西了,我带你去骑马兜风,如何?” 都是台风天了,外头又是下雨又是刮风的,他还想着骑马,简直要逗死孟庭许了。笑着道:“我看你也别骑马了,这么大的雨。你扛着马跑一圈,说不定还能给你挡挡风呢。” 秦淮川不正经地笑了:“还说我挖苦你,你看现在,到底是谁挖苦谁?不骑马,你想骑什么?”故意盯着他看,凑过脸在他耳边打趣地说:“你想骑我也成啊,只要你想,我自然答应。” 就知道他没怀什么好意,心里坏得很。孟庭许脸上一沉,立马偏过脑袋说:“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见他碗里余下一点,秦淮川赶忙拉着人,说:“哎!还剩点,都喝完。总不能浪费粮食吧?” 孟庭许只好闷头全喝了,上楼漱口,开始翻译的工作。 下午六点左右,庄晚回来了。秦淮川原先在他旁边看书,偶尔捣乱。见庄晚回到家,又下楼去找他说话。孟庭许一开始觉得烦,但这人一走,又感觉房间里空荡荡的。 楼下,庄晚告诉秦淮川,说自己要启程回北平了。感谢他这几个月以来的照顾,想等台风过去,请他和孟庭许吃饭。 秦淮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问:“时间都定好了?” 庄晚说:“定好了,八月初就回。这里巡演结束后回去待半个月,还得去天津。对了,我还收到了从上海来的邀请,说是什么有个国外的杂志想采访我,希望我跟他们一起去法兰西演出。其实......我也不太懂,所以想请教请教你,那些洋人能听懂我们的京剧吗?我该不该去?还说要坐几个月的轮船才到呢。” 秦淮川思索一阵:“要说能不能听懂我们的京剧,我觉得也得看什么样的老外。国外有专门研究这个的学者,也有喜欢这种文化的洋人。你倘若想出去见识一番,去也可以的,就怕你受不住海上的风浪。” 说着,抓了一把黄豆在嘴里嚼。 “我也正有这样的担心,一是我身体本就有些水土不服,二是我担心走后无人打理家里的宅子。自从赎回师父师娘的院子,我就没让外人住进来。他们不喜欢旁人到家里去,这个习惯一直到了我这里。我也就没找人照看宅子,每回回去都是自己打理的。” “既然这样,你就只去上海接受采访就是。” 庄晚犯难,说:“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对那些名利什么的也不太在意。心里很纠结,嗳,还是不要拍照片接受采访的了。”说着,笑了笑。“我就是个老古板,那些新鲜的东西,就瞧个乐呵罢。” 秦淮川将他的表情收入眼中,问道:“你是担心自己败坏房先生的名声吧?” 他的话一下子就点明了庄晚的想法,他不禁一凝,道:“我确实有这样的担心。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养育我长大,传授我衣钵,有点良心,定不能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就怕人爬得太高,摔得就越重。我见好就收,一生坦坦荡荡,岂不好?” 第120章 如此一来,也不想去上海了。 秦淮川双目一敛,笑吟吟道:“你有这种觉悟已经很好了。要是不想四处巡演,就留在广州也行,家里太太这么喜欢你,你天天给她们唱戏,她们巴不得。”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反对的声音:“我觉得不好。” 话音落下,二人一齐转头看向孟庭许。 秦淮川哟了声,朝他挤眉弄眼的,说:“我还以为今日翻译不完,你就不出门了。” 庄晚莞尔,小声对着秦淮川说:“你就混说,总挤兑人家干什么?” 秦淮川闭上嘴,叫管家上了些点心来。 庄晚付之一笑,问:“庭许,依你看,该如何?” 孟庭许说:“我方才下楼时听见你们的谈话,我的想法是,房老先生唯一得你一个传承人,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弟子传承技艺。他必然是希望京剧发扬光彩,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传统戏曲。就好比文字,节日,一代一代薪火相传。你若是被这混子圈在广州,只单单唱给几位太太听,那就是埋没了你的才华。你该被世人发现,你也受得起房老先生亲传唯一弟子的盛誉。” 话毕,秦淮川抚掌拍手:“说得极好!比我说得有用!” 第五十六章 正道 庄晚更是心中一颤, 传承之心被点燃,记起第一日拜师开始学唱戏那时,自己在心中发誓要成为一代大师, 要世人都知道京剧。 京剧不光是一门艺术,还是传统文化的传承, 师徒关系亦是心心相依的纽带。庄晚把孟庭许看作知音, 而现在, 更将他看作灵魂共通的知己。感叹道:“我就知道你最懂我的心的!” 说罢, 又将自己想收徒弟的打算告知二人, 决定好好培养几个接班人。潜心钻研, 刻苦发扬。 一谈起正经事,孟庭许的话便多了起来。秦淮川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上敲了敲。 见他谈吐间越发顺自己心, 也不顾庄晚在, 那只手便不老实地从桌下伸了过去。 孟庭许脸色一热,横了眼秦淮川。偷偷摸摸的, 竟做坏事。 秦淮川觉得有趣,想欺负他。 便说:“反正闲来无事,这会子也出不了门,不如凑四个人打牌好了。” 庄晚道:“我倒行,就是不会你们广东麻将。” 孟庭许哪有什么心思打麻将,只说:“我不怎么会。” 秦淮川问:“上回不是教过你吗?你明明会,还说不会。是不是不想跟我玩, 只想同庄晚一块玩?” 被他一说, 孟庭许有些不好意思:“你又胡说,上回你在车里匆匆讲了一遍, 那会儿有急事要办,都这么久了,我也记不住。” 庄晚说:“其实我能看懂,要不我来教你?” 两人一起看向他,都在等着他开口。孟庭许只好说:“那输赢该如何?” 秦淮川道:“这个好说,也不叫你们输了吃酒,输钱就得了。” 明知他没什么钱,还非要输钱,孟庭许望着秦淮川,又开不了口,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 吩咐管家把麻将取了出来,洗好牌,孟庭许刚坐下,范文生就丧着个脸也坐了下来,叹道:“哎呀,我手气是最差的,爷还非得让我来打牌。” 庄晚笑了声:“这也不一定,万一今日财神爷眷顾你了呢?” 孟庭许愁眉苦脸的,垂眼看了看面前的牌,一头雾水。 这时,管家忽地坐下了。 孟庭许愣了愣,问秦淮川:“你不玩?” 秦淮川坐到他身旁,说:“你不是不会吗?我也不能光看着你被欺负,我坐你旁边,教你打两局。” 庄晚打趣道:“啧啧,有人看牌就是不一样,你看我们几个也不像打牌很厉害的人,怎么不来教教我们呀?” 秦淮川丢了骰子,指着麻将第二组对着孟庭许说:“你是庄家,你先拿牌。”随后回答庄晚的话,道:“我偏心。” 说完,众人都大眼瞪小眼,嘴角抿着,不敢出声。 孟庭许听他一语,脸颊发烫,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才好。 范文生的手气当真不太好,连摸了五张牌都没碰。倒是孟庭许,这边都快清一色了。庄晚看了眼牌池,说:“我觉得,你肯定想要这张。”便将幺鸡亮给孟庭许看。 孟庭许瞟了一眼,说:“你猜错了。” 话毕,庄晚把牌落了下来:“我知道你想胡什么了。” 一旁的秦淮川笑了声:“下回不要接他的话,他哄你要胡的牌呢。”故将单吊的四条换成了幺鸡。 打了一圈,范文生摸着个幺鸡,想也没想就打了。孟庭许回头看向秦淮川,问:“胡了吧?” 范文生疑惑地嗯了声:“不是!你们玩赖!” 秦淮川推了牌,说:“刚才不胡,那是手里没幺鸡,现在正好又有了,哪里赖了?” 范文生只好闭上嘴,默默地洗牌,嘀咕道:“您是想狠狠给孟先生赢钱,还胡清一色呢。” 孟庭许羞得耳根都红了,只恨秦淮川是故意的,就是要他难堪。 急忙推走秦淮川,说:“我自己玩,你不用给我看了。” 秦淮川点头:“那好。” 于是他又上了桌,开始新一轮出牌。 打了两三局,孟庭许也不知怎地,糊里糊涂的就胡了。 秦淮川不是打给他胡牌就是让他碰牌,孟庭许都怀疑他故意的了。可看面上,那人眉头紧锁,一直盯着自己的牌,还埋怨道:“范文生,你这位置也太倒霉了,怪不得财神爷不眷顾你。” 第121章 听他这样说,这才没起疑心。 打了两个小时,孟庭许已经赢了二百块钱,实在累了,便说:“我不打了,换个人来吧。” 庄晚截住他:“赢了就想跑,可不行!” 秦淮川附和道:“就是。” 没法子,只好又打了一小时。 怎么都是他赢。 庄晚叹气:“算了算了,不打了。往后再叫我打牌,只许你们俩上其中一个。不然......有人就是偏心的。” 秦淮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今日是我运气太差了。” 孟庭许赶紧把赢的钱还给他们,说:“牌瘾也过了,你们都收回去吧。” 庄晚笑:“哪有这种道理,之前就讲好规矩的,无妨,你安心拿着。” 秦淮川跟着说:“是这个理。” 孟庭许又收下钱。 到了晚上,孟庭许在书房看书。想着要利用白天赢的钱再去买个打手,让他去跟踪白延霜的出行,最好是能混进他的公司。 可是公司里的人都是他自己从杭州带来的,不招录本地人,只好再想其他办法。 思考一会,假如他要加工烟草,定是有工厂的。 工厂里使用本地人的可能性大,再是他肯定不会自己建一个工厂生产,那么他应该会租一间厂房。 若把人放进厂房,还能收集他制造合成鸦片的证据。只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为了挣钱真的这样做了。一时惆怅,满脑子的愁绪,直到秦淮川进来了也没发觉。 秦淮川坐下,问:“发呆呢?” 孟庭许回过神:“你说,什么地方又隐蔽又不易让人察觉,而且管理起来也更方便?” 秦淮川默了会:“谈不上管理方便,你说的隐蔽倒是有个地方。” 孟庭许问:“哪儿?” 秦淮川说:“赌场。” 孟庭许摇头:“赌场场地小,白延霜想加工烟土定然是要选空旷的位置。” 秦淮川恍然道:“原来你是说加工工厂。”想了会,肯定是在山中密林里头,也不需要什么工厂,有大棚就行。便说:“城外郊山,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假如在那里建个大棚,制造加工烟土,弄点玻璃管子,仪器什么就能做。” 听到这,孟庭许转身对着他道:“既是如此,能否叫人去山中搜查一番?”转念又想,也不成,接着说:“要是当场查获还好,万一去了没人,还打草惊蛇那就不可行了。” 思考起来,觉得摆在面前的问题很是难解。 这时,秦淮川提出自己的看法,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叫我打掉合成加工鸦片的场所,从根本上杜绝后患。不过,你想想,光只查获场所是杯水车薪的,有农户自己偷偷种植罂粟才是大的问题。应当从这里下手,各个地区和各个地区之间打好配合,达成共识,一起禁罂粟的种植才成。” 孟庭许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可如今还不知道哪里供的货源呢。” 秦淮川边说,边把自己的椅子拉到孟庭许身边,非要肩膀贴着肩膀才满足。“自从我上任监督一职,手里掌握的消息就是,一些是海上运输来的,各个国家都有,其中属英格兰和美利坚最多。再是东南亚这边的罂粟,最后是陆路运输的青藏高原河谷一带地区有。其中,一部分是用来当作阵痛药,但更多的部分便是人们抽的大烟。” 孟庭许听得极认真,根本没发觉秦淮川的手已经慢慢朝他后腰伸去。 “所以,这时候就会出现一群人,运输走货。这帮人有自己的名号,每个队伍的名字都不一样,但我们统称为——烟帮。这些人手里都是有枪的,有些背后的大老板还会给他们配置炸药。就是为了防止土匪抢夺和警察没收,到了地方,贩子便来验货,议价,最后买走。可想而知这个数量都不能用吨来计算,那可是成千上万,如同天上星星那般多。我实话说吧,现在这种情况,无法杜绝,也无法斩草除根,只能压制和减少。外省我没能力管,我只能看好港口。” 孟庭许心知他为港口付出了诸多心血,也知道现在减少了很多鸦片流进内地,少不了秦淮川的功劳。 “既知无法杜绝一切,那就该想一个办法,或者推行什么制度,早早施行才是。”孟庭许说。“多少家庭因为抽大烟抽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我明白这不光是你一个人努力就行的,叫我说,为何不制定一套规矩上交给总理?以你父亲的关系,应该不难办到。” 秦淮川接着话道:“实行新的制度不是这么容易办到的,我父亲何尝不知道,原先早就建议过了。只是最后要审批的程序,很难。这关系到多少达官显贵,纵使他是副总理,也要投票认可才行的。” 仔细想想看,确实是这个道理。 秦家一直为此努力,如今都已经到了这么个位置,依旧艰难险阻。 孟庭许回到原先的话题:“那我们往回讲,该怎么应付郊山有可能制作鸦片的情况?” 秦淮川嘴角一勾,靠近他说:“我早先就想到了陆路运输是一大漏洞,白敬姚这个人不行,收了钱就睁一只眼闭一眼。所以趁上回他受伤,我已经安插了我的人接替他这个位置。厅长不敢得罪我,自然明白我这样做的意思。郊外暂时先不能动,要抓便抓现成的。自然,抓白延霜也是这样的道理。他手里的货必然要走陆运,海运肯定是走不成了。” 第122章 经他这么一说,孟庭许心里好受多了,原来他已经有了应对白延霜的法子。不禁感慨,道:“幸而你走的是正道,若是歪门邪道,还不太好抓你。” 秦淮川垂眼一笑:“你说的是什么邪门歪道,我怎么不明白。我走走试试?”说完,那只手便已经捏住他的腰狠狠摸了一把。 孟庭许吃疼:“哎……” 也不让他说话了,干脆就亲了上去。 正经事都抛之脑后,只想享受这一刻的亲热。 简直是毫无防备地就叫他得手了,最近更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刚才还在楼下当着众人的面戏弄他,现在又跟个强盗似的,不光不给他一点反抗的机会,还得寸进尺地扒他的衣裳。 咧嘴一笑,抱着人就往浴室里走:“看你热得一身汗,我给你洗个澡罢!” 孟庭许捏拳捶秦淮川的肩膀,气道:“怎么好好说着话你就要胡来?你先松开我!” 秦淮川朝他耳朵用力咬了一口,瞬间,那雪白的耳垂顿时就红了。 孟庭许疼得一抖:“嘶!” 秦淮川又舔了舔:“你一个人洗多不方便,我怕你又像上次一样晕倒了。这回不用怕了,有我在,保准给你搓得干干净净。” 说完,一脚踢开门。 良久,秦淮川放好水,叫他往里头坐。 孟庭许当然不肯动一步,拧着门问:“你反锁了?” 秦淮川耸耸肩,无辜地眨眨眼:“嗯。” 孟庭许压低声音:“我要出去......” 秦淮川摇了摇头:“你乖乖洗完,我们不就出去了吗?” 二人对峙着,谁也不肯退一步。 等了会,秦淮川唉了声:“祖宗……”无奈地一笑,走过去揉了揉孟庭许的脸。“我出去等着,你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再出来吧。整天就绷着,这病怎么见好?” 待人一出去,孟庭许立即把门反锁起来,就怕他突然心血来潮进来要跟自己一起洗。 第五十七章 戒尺 台风刚过, 秦淮川便带着孟庭许去医院看病。医生告诉他,这病要治好就必须到德国做手术。孟庭许不肯去,二人又去瞧中医, 这会儿便是去冷世诚的永安堂。 秦淮川今日用的兰花油梳头,两边的头发微微翘起, 发梢浅浅遮住眉尾, 看人的眼神似乎也温柔了许多。 孟庭许多瞧了几眼, 不够, 又看了会。 秦淮川抬起手臂, 搭在车窗上。半眯着眼睛, 盯着前头的光明报社。 忽地开口问:“好看吗?” 闻言,孟庭许尴尬地别过脸。 秦淮川却笑了声, 抓着他的下巴就将舌头伸进他的嘴里。狠狠往里钻,一遍又一遍的弄。孟庭许惊恐地瞪大眼, 斜眼看向前面开车的范文生。 车内飘荡着迷乱的亲吻声, 孟庭许舌尖无处安放,只感觉被那人不断地吮吸。秦淮川的力气特别大, 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托着他的下巴,等亲得尽兴后才把他松开。 没想到换来的就是一巴掌打在脸上。 瞬时,开车的范文生愣了。 秦淮川倒是一脸得逞的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跟个二流子似的对他挤眉弄眼。 孟庭许生气地横了一眼,脸色瞬间涨红。 似乎这一巴掌还没打醒他, 秦淮川又抓起他的手, 笑意更深了,往自己另外一边脸上放:“这边也别放过。” 孟庭许猛地抽手, 看着他脸上清晰的五指印,瞬间没了脾气。 “我看你是又发疯了,该打。” 秦淮川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幽光,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地说:“食色,性也。我是个俗人,谁让你一直盯着我看,我以为你需要我。” 孟庭许呵了一声:“我是瞧你今日精心打扮自己,有些奇怪罢了。” 秦淮川道:“今日去冷家,想来可能会遇见冷青松,我不收拾一番,怎么能把风头盖过他?” 孟庭许眉间一蹙,不明白他与冷青松比什么,嘴上一快,脱口道:“你就算不收拾也好看,跟他比什么,千千万万个冷青松都比不过你。” 谁知秦淮川听了这话,瞬间乐了,心情大好,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问:“你说什么?你方才说的什么?” 孟庭许咬着唇,闷道:“没什么。” 这是说,自己在他心中无人能比了? 秦淮川将脸贴过去,挨着他的肩膀,说:“求你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真的没听清。” 如同千万只白蚁在心口爬,他又痒又痛。孟庭许终于发现自己的好了?他现在算不算心里有自己了?无数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秦淮川感觉自己要高兴疯了,只想再听他说一遍,确认自己没听错。 等了会,耐不住他死缠烂打,孟庭许忍住想再扇他一巴掌的想法,闭目道:“你最好,不用同他比。” 说完,车内寂静无声。 孟庭许看向前头的范文生,心想这下完蛋了,全都让他听见了。刚才那种声音,就算没回头看,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他本来就容易害羞,还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情,感觉自己真是没脸没皮了。 一心想着这个,根本没发现一旁的秦淮川红了眼睛。等再扭头去瞧时,只见他眼尾微红,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孟庭许一惊,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蓦地怔住,小声问:“你怎么了?” 第123章 秦淮川感动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欣慰。” 须臾,车到了冷家的永安堂。 孟庭许扫了一眼秦淮川脸上的手掌印,顿了顿说:“要不我自己进去看吧,你在车上等我就好。” 秦淮川问:“为什么?” 孟庭许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打的那一巴掌,要是让外人看见了,不知道会传些什么。为了他的形象,只好不让人跟着。 秦淮川却不然,并不在意脸上的红印。一把拉过他,朝里边走去。 到了问诊间,见到了冷世诚。孟庭许朝四周环顾一圈,没看见冷青松的身影,顿时松了一口气。 秦淮川坐在一旁,手里翻着医书,侧影看起来十分谦和。 冷世诚瞟见了秦淮川脸上的红印,呆了会,眼神又回到孟庭许身上。仔细诊完脉,才说:“近日你好久都不来抓药了,我还以为是我之前的提议让你不好意思再来呢。” 孟庭许微笑道:“之前有点事,幼芝也不在身边,所以就拜托秦公馆的管家来帮我抓药了。其实还是一直吃着药,一日三次,没断过。” 冷世诚摸了摸胡须:“这就好,这就好。这要想病好,首先得静养,经不起大起大落,心情要保持愉快才行。二是药得持续喝,不能断。最后再配合针灸治疗,这样才好得快。” 秦淮川忽地问:“有什么忌口的吗?” 冷世诚说:“烟酒不能沾,辛辣食物不可吃,海里的东西也得少吃。其余的,最好多吃五谷杂粮。” 秦淮川点点头。 故叫人抓了新方子,做了针灸。 走时,冷世诚犹豫地看了看秦淮川,问:“监督......不需要看一看吗?” 秦淮川问:“看什么?” 冷世诚说:“你这脸是被人打了吧?我这有上好的膏药,消肿止疼,效果好得很。” 这话一出,站在门口的孟庭许脸一霎就红了。 秦淮川睨了眼他,笑道:“不用,这是我活该,应得的。” 见此,冷世诚便不再讲什么了,瞅向孟庭许,道:“你好久都没和青松一起来了吧?怎么最近都不见你们?” 他早和冷青松恩断义绝,自然不在一块儿。可现在要如何跟他说?孟庭许想了会,只好道:“他报社的工作忙,最近是不怎么见面了,往后等他空闲了,再去府上拜访您。” 冷世诚点点头,听他虽然这么说,可一眼就看出孟庭许和冷青松之间怕是已经不怎么联系,关系也逐渐变得平淡。心里可惜,觉得孟庭许斯文,不骄不躁心平气和,是个可以深交的好友。表面上只得笑笑,说:“好。” 看着孟庭许上了车,冷世诚回到屋里,一边翻着桌上孟庭许的病例,一边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从报纸上也得知一二。张广平死了,警察厅大换血。程家的人想着救程少天,四处托人找关系。 回想到这里,觉得方才秦淮川的眼神总透着一股寒意。揣摩一阵,叫伙计看好永安堂,自己要去报社看看冷青松。 刚到报社,工作人员便说冷青松已经有半个月没来上班了。冷世诚听完一愣,心想这臭小子不是死活都喊着要做记者吗?怎么连班都不上? 又问:“那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工作人员纷纷摇头。 出了报社,冷世诚叫了辆黄包车,直往他的住宅。 十分钟后,冷宅大门。 冷世诚站在门前敲了许久,发现没人来开门,心里更是纳闷,这大白天的,家里怎么会连个人都没有。 又敲了几下。 里面的下人姗姗来迟,骂骂咧咧地取下门栓。打开一瞧,竟然是冷世诚,吓得立刻跪在地上。 “老爷!” 冷世诚脸色一沉,问:“少爷呢?” 他结结巴巴半天也没吐出几个字,浑身一颤,手指着身后的正房。 冷世诚觉得很是怪异,甩袖便朝屋里走去。 家仆边追边喊:“少爷!少爷!老爷来了!” 不等屋里的冷青松反应,冷世诚已经来到门前,一脚踢开走了进去。一瞧,满屋飘着烟,冷青松的塌上摆着两管烟斗。火柴,油灯,镊子。抽大烟的工具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他没见过的玻璃管子。 冷青松脸色煞白,眼神呆滞,站在一旁盯着冷世诚,轻轻喊了声:“爹——” 只是这一句话还未落下,一阵强劲的风就吹在了脸颊上,啪地一声,他被重重的一巴掌扇倒在地。 冷世诚冲进卧房,将放在床上的炕几掀翻,又拾起地上的烟斗和鸦片提步冲到前屋,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又给了他两巴掌。 冷青松跪在地上,额头冒着冷汗,心知这次惹了大祸,不敢抬头看冷世诚。 冷世诚见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中一揪,越发来气。 “青松!你这番样子对得起谁?你怎么会学成这样?这是什么东西?啊?”冷世诚将鸦片扔到地上。 冷青松垂头,身体跟着颤抖,哪里想到一向不管自己的父亲居然亲自找上了门。一时慌了,盯着鸦片手足无措。自己抽大烟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眼下再去辩解什么都没用了。 冷世诚见他不答,拎起他就往冷家祠堂走。 到了祠堂,冷世诚抄起烟斗就往他背上砸去:“我叫你抽!我叫你抽!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么对得起我和你母亲?你说你要出国留学,我们便送你去。回来后又说要做什么记者,我拦不住你,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好好好,就让你做吧。可是现在呢?你好的不学,学别人抽鸦片?冷青松,你看看冷家的列祖列宗,再看看你死去的母亲,你如何对得起我们啊!” 第124章 说到这,更是气得头昏脑涨。冷世诚双手抖了起来,抓着烟斗哀叹一声,跪在祖先的牌位前哭诉。 “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好你,是我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太大了。要不是今日小孟来永安堂看病,我问起你和他的事,我还被瞒在鼓里!”说着,冷世诚举起烟斗。“是我管教不严才让你酿成大错,我有罪,我是罪人!今天我就用冷家家规,惩戒自己代你受过!希望你引以为戒,及时回头,痛改前非!你好自为之吧!” 话落,冷世诚便拿出戒尺,叫来管家,狠狠打在自己身上。 冷青松心里一慌,喊道:“爹!你不要这样!求求你了!”一边拉着管家的裤腿,一边抓着他手中的戒尺。 想他冷世诚一生正直无私,品行高洁,德性受人尊敬。不料家里却出了这么个逆子,还染上抽鸦片的恶习。 实在愧对妻子,愧对祖宗,无颜再见任何人。 把心一横,高喊道:“打!” 管家听令,高高举起手中的戒尺打在他的背上。 冷青松看着他后背渗出的血,似乎是后悔了,趴在冷世诚的背上,哭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爹!求求你别打了,要打就打我吧!” 冷世诚心中悲痛,听不进去一句话,只让管家拉开冷青松,自己拿着戒尺继续把剩下的二十次打完。 只是还未打完,余下最后三次的时候,冷世诚便晕了过去。 第五十八章 呼喊 冷青松急忙叫人把冷世诚送往医院, 又叫人打听今日在永安堂都发生了什么。伙计只说今日孟庭许来看病,跟着一块来的还有海关总署的秦淮川,在里间诊脉, 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冷青松站在急救室门外,狠狠咬着唇, 想来定然是秦淮川向父亲说了自己什么, 所以才会突然到家里来, 撞见自己正在抽大烟。心里越想, 就越恨他。 这边, 医生说冷世诚情况不好, 需要动手术。又说医院血库没有血,需要从别的医院调血和麻醉剂。 要是不及时救治, 恐怕就要熬不过今晚了。 冷青松赶紧打电话找到白延霜,请他帮忙。可白延霜却回他说自己人生地不熟, 在广州没有医院的关系, 托不到人替他去寻血和麻醉剂。 何况麻醉剂是严明规定的,一批生产多少支, 每个医院配置多少箱。再说,麻醉剂和消炎药都属于珍贵的药品,普通医院一般是没存货的,所以要想拿到麻醉剂和消炎药,必须去外国人开的医院。 听完,冷青松心里一凉,蹲在急救室门口抱头痛哭。 此刻, 里头的医生又来催他, 说这是最后一包血了,再不转院人就没了。 冷青松又打电话找到吴从水, 想找他借钱。毕竟自己的钱全都用来买鸦片了,现在身无分文,德国医院又很贵,他实在没钱。 吴从水念在与他是同学,便借了两万给他。 把人匆匆运往德国医院后,不料那边的医生又说,前头那批消炎药已经用完,麻醉剂虽然还有,可血不够用。 因为每个人的血型都不一样,直系亲属之间又不能献血,必须要同血型的人输血才行。 情况危急,他再次找到吴从水。 这一回,吴从水没了办法。在电话里说:“真不是我不帮你,这钱的事情我能解决,可这血和药,我确实真没办法啊!” 冷青松手脚冰凉,想着万一父亲因为自己而死,那他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背负不孝子的骂名? 看着电话,最后想到一个人。 孟庭许和秦淮川刚到家,管家就匆匆跑来,说:“孟先生,有您的电话。” 孟庭许一愣,自己在广州又没有朋友,谁会打电话给他? 又想,莫不是白延霜找来了,心情沉重起来,问:“是谁打来的?” 管家说:“是冷家少爷冷青松,说有急事找您。” 孟庭许一听,朝秦淮川瞟了眼。 秦淮川眸子一沉,黯然道:“他不是有急事找你吗?你还不去接?” 孟庭许皱眉道:“我......不想接。” 顿时,那张板着的脸又明亮起来:“那我帮你接。” 二人走到大厅,秦淮川接起电话:“这里是秦公馆,我是秦淮川。” 那头,冷青松的语气显得很是焦急,问:“庭许呢?庭许在吗?我找他有事,请让他接电话。” 秦淮川抬眼,望着孟庭许说:“他不在,有什么事你说吧,我会替你转达。” 这头,冷青松捏紧听话筒,身后阴风潺潺,脸色难看。要不是为了救父亲,他何必低声下气地去求孟庭许?可现在,也只有秦淮川才能办到调用消炎药。 后将冷世诚要动手术需要用血和药的事情告诉了他。 秦淮川听完,双眼微微一眯。孟庭许凑近他,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冷淡变得有些复杂,不禁好奇起来。 于是用眼神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事情。 秦淮川心知,这要是让孟庭许知道了,他肯定会想办法救冷世诚的。可自己又不想他和冷青松再有什么瓜葛,心中很是纠结。 沉默片刻,秦淮川淡然开口:“知道了,我会转达的。” 说完便挂了电话。 孟庭许问:“是什么事?” 秦淮川拧着眉,说:“冷世诚进医院了,需要做手术。但是现在没有血和消炎药,冷青松想请你帮忙。” 第125章 还是说了。 虽然他不待见冷青松,但是冷世诚这个人没什么毛病,对孟庭许还有救命之恩。往后要是让孟庭许知道今日之事,自己没告诉他,他肯定会生自己的气。 想到这里,把冷青松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都告诉了他。 孟庭许听后,望着秦淮川苦涩一笑:“他也知道我在广州不认识什么人,却唯独认识你。说是来找我帮忙,其实我一个忙也帮不上。大抵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清楚得很,就是来找你帮忙的。” 秦淮川眼神一凛,见他失意地坐在一旁。垂脸的瞬间,无力地想着什么。看着他埋怨自己心灰意冷的样子,秦淮川开口道:“你也别这样想,你现在不依靠我还能依靠谁?我恨不得你一辈子都依靠我,唯独只能依靠我才好。你愿意跟谁打交道便跟谁打交道,只是追求你的人不行,那些花花绿绿的人也不行。我这个人,占有欲强,要是谁把你抢走了,我感觉我会死的。” 殊不知这番真情流露在孟庭许听来,就像是裹了蜜安慰自己的话,心里是甜齁齁的,可是越想就越叫人心头悸动。 不敢再听他的话,急忙道:“那就赶紧安排去吧,晚了就不好了。” 秦淮川叫了一队护兵去医院,让范文生亲自去办,申请了消炎药和麻醉剂。医院里头忙到三四点,冷世诚才从手术室出来。 冷青松守在病床前,眼下乌青,脸颊消瘦,不修边幅,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萎靡。 守了一会,忽然觉得身体变得越来越冷。急忙叫伙计来看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正好这时,碰见了来看冷世诚的孟庭许。 冷青松望着孟庭许,怵在花园门口。 惊然欣喜道:“庭许!”他走上前,想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孟庭许冷脸,侧过身避开了他,道:“我只是来看冷叔叔,不是为了你。”说完,就要朝楼上走。 冷青松急忙叫住他:“庭许!我知道错了,你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吗?”说着,心里愈发慌乱,唇齿不住地抖动。 孟庭许转过身,借着医院的光亮看着他的脸。才半个月而已,他就已经瘦成这般模样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冷青松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洋溢着笑容的冷青松消失了。如今的冷青松,是一个抽鸦片把自己抽成骷髅的冷青松。孟庭许不忍再看,将目光落在远处,轻声说:“青松,回不去了,以前的那些,你都忘了吧。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希望你好自为之,早日戒掉大烟,好好待冷叔叔,继承家里的基业。” 本想这番忠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想冷青松一听,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揪起孟庭许的领口,喊道:“孟庭许!你以为,你以为你是谁?我看上你,那是你运气好!你们一口一个好自为之,就这般看不起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追求我的梦想成为记者有错吗?为什么非要继承家里的基业?不继承我就成卖国丨贼了?凭什么你们都站在高处上审视我?我做的努力,我的成果有谁看见了?我那么喜欢你,你却非要跟那个姓秦的整日鬼混在一起。单单是因为我没他有钱?没他有势?所以一开始我就只是你的替身,你当初接触我不就是因为我有钱吗?不然就凭你到广州的那几天,你能找到什么工作?到头来,你也只是个攀炎附势的小人!眼里只有权势罢了。”说到这,他揪得更用力了。“你跟他们一样,知道园子里唱戏的人吗?你和歌舞厅那些舞姬有什么区别?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想依靠秦淮川进入上流社会!你和你妹妹,是不是一起侍奉他啊?你现在是他的心头好,他宠你,依你。高价消炎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你调来了,你说说,你每晚上得卖几次屁股才能有这般待遇?” 冷青松越说越激动,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什么话越难听他偏要讲什么给他听。就在他开始说孟幼芝和秦淮川的时候,孟庭许猛然一拳朝他打了过来。 冷青松忽地向后退倒两步,晃晃悠悠的挺起腰杆。见自己嘴角被打出了血,一霎间,怒气攻心。看着孟庭许蔑视自己的眼神,冷青松浑身颤栗。以前就因为喜欢他这张脸,所以自己每次在他面前都很卑微。想着既然自己得不到,那秦淮川也妄想能得到他。 冷青松从怀里掏出一柄镊子,冲上前朝他刺去。 孟庭许的力气哪有他大,一时躲闪不及,栽倒在花园的地上。因而又是夜晚,花园里根本没人,他想呼喊时已经被捂住了嘴。 这时才开始后悔,刚才秦淮川说要送他进来,自己非不让,说什么也要自己来。眼下范文生又在医院门口等着,他根本没办法求救。 力量的悬殊很快让他败下阵来,孟庭许一手挡在二人之间,一手捏住冷青松的手腕,喊道:“冷青松!你冷静点!造成这般结局的人并不是我,从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你看不起你自己,你觉得所有的人都在鄙视你,可是,你根本没想过,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和你结交?因为你足够优秀,所以他们才会当你是朋友!” 除了说些宽慰他的话,孟庭许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停下来。 可冷青松烟瘾发作,那些话进入他的脑中,便成了孟庭许可怜他。加之头脑开始变得混乱,思想和动作逐渐偏离,手上的劲儿更大了。他握紧手中镊子,对着孟庭许的脸往下刺。 第126章 争执之下,孟庭许看着那尖锐的镊子朝自己越来越近,猛地把脸往一旁偏去,心口跳个不停,浑身颤抖。 “冷青松!” “冷青松!你停下!” 刹那间,冷青松似乎被这喊声叫醒了。可在毒|瘾的发作下,他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只觉得四周逐渐变得天旋地转,眼前的孟庭许对着他讥笑。 他举着镊子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我?你为什么不选我!我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去死吧!” 冷青松一手抓住孟庭许的头发,狠狠砸向地面。恍惚中,孟庭许感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睁开眼时,耳边仿佛传来秦淮川的声音。 他奋起反抗,拼命推开冷青松。 嘶声喊道:“淮川——” 冷青松眼中喷火,听见秦淮川的名字更是勃然大怒,举起镊子就扎了下去。 慌乱间,原本朝他脖颈刺去的镊子却刺向了他的左眼。 第五十九章 煎熬 只见那张清秀的脸上血色尽失, 面色苍白如纸,左眼顿时涌出一股血柱。冷青松扭曲狰狞的脸徒然一变,对着孟庭许大喊一声:“庭许!”最后叫了一声的同时, 感觉胸腔被什么穿过。低头一看,竟是被子弹穿了心。 秦淮川踏进花园在看见孟庭许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那一刻, 仿佛心都死了。他抱着孟庭许冲进医院, 边叫医生边喊孟庭许。 一声枪响, 将整个医院的人都惊醒了。 接急诊的德国医生一看, 立马叫人将孟庭许推进手术室。 秦淮川脸色青白, 瘫坐在手术室门口, 抱过孟庭许的双手开始发抖。范文生走上来,见此情况, 也不敢开口问孟庭许的情况。调了护兵来医院,把冷青松的尸体抬到太平间, 又急忙找人去了警察厅。 不一会儿, 警察厅的陈峰到了。他是秦淮川的人,看见外面的情况便明白了该如何处理。马不停蹄地赶去找目击证人, 又因是晚上,走了几层楼都没有结果。 冷世诚是在那一声枪响后才醒来的。 陈峰到他这里来询问的时候,永安堂的伙计还不知道楼下发生的事,得知冷青松杀人后吓得一颤。看着床上的冷世诚,根本不敢将事情告诉他。又着急忙慌地去太平间认尸体,看清是冷青松的瞬间,直接瘫软在地。 回到病房后, 冷世诚问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伙计脸色僵硬, 坐在一角摇摇头,又点点头。冷世诚蹙眉, 左右看了看,问:“青松呢?” 伙计紧紧咬着牙,害怕自己瞒不住,嗯了两声。 冷世诚见状不对,想要坐起来,声音比刚才大了些,问:“小赵,你怎么了?” 伙计依旧摇头,结巴着说:“没......没有啊。” 一瞧便是心里有事,冷世诚叹了口气:“这个孽子,到现在都不来看我一眼,养他那么大,都不知道报恩!” 这时,伙计才开口道:“是少爷送您来医院的。” 冷世诚问:“那他现在人呢?又跑哪里野去了?” 伙计闭口不答,就光摇头。 见此,冷世诚心里发寒。侧躺着正伤心,外头忽然有人敲门走了进来,来人正是警察厅的陈峰。 伙计蓦地站起,不敢看冷世诚,急忙问:“长官,您刚才不是来问过了吗?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听见,我家老爷才刚醒,晚上睡得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冷世诚脸上表情变得严肃,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峰越过伙计,朝冷世诚走去。门口站着警察厅的人,将病房围了起来。 陈峰问:“你认识冷青松吗?” 他一问,冷世诚心里便升起一股不安的预感,惴惴道:“认识啊,我儿子。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 陈峰神情凝重,说:“你儿子在医院后的花园里杀人了。” 冷世诚震惊地看向伙计,又看了看陈峰:“你说什么?” 陈峰继续道:“你儿子,冷青松,在花园杀人了。” 重复了一遍。 一开始,冷世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陈峰再次说了一遍才真的确认了自己没听错。心里一顿,感觉天都塌了。 陈峰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觉得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失了颜色。 “你儿子死了。” 陈峰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把尸体停在太平间也告诉了他。听完全部事情后,他失声啜泣了起来。 嘴里狠狠骂着冷青松:“孽障啊!我就说那鸦片会害了你,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去伤害小孟。你叫我如何跟人家父母交代?你死了倒好,我可怎么办啊——” 伙计赶紧上前来扶着,生怕他伤心欲绝会背过气去。 陈峰又说:“孟先生原本是来看你的,谁知半路遇上了你儿子。你做手术急救需要的药品和血,也是孟先生和秦监督帮的忙。你儿子向秦公馆打了一通电话,又跟吴从水打了一通电话,借了两万块才将你转到这间德国医院。你是中医,应该很清楚鸦片吸食过多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冷青松将自己名下的财产全都用来购入鸦片,我们这边会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他购买的渠道。他一个人犯错,跟你们没关系。不过现在他已经死了,也没办法再深入追究。” 冷世诚打了个寒颤,痛苦地抬起头,说:“长官,您说的话我全都明白,青松罪有应得,我早先便给过他忠告,让他好自为之,可他这样做,简直就是恩将仇报。我,我实在无颜面对小孟,他......如何了?” 第127章 陈峰说:“孟先生被刺伤了左眼,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脑后又流了许多血,现在还在抢救。” 听到这,冷世诚汗毛直立,想不通自己儿子怎么会对昔日好友痛下杀手,想了会,就要下床去抢救室。 陈峰拦住他:“你现在也病着,刚做手术,别起身了。他在抢救室你也瞧不到,我这边一有新的情况便差人来告诉你,你好好养伤吧。” 等伙计送走了陈峰,冷世诚便叫他搀扶着自己去医院太平间。 到了楼下,工作人员把冷青松推了出来。 冷青松身上只盖了一层白布,手还是紧握着镊子的形状。冷世诚颤抖着将白布掀开,看见冷青松的那一刻,悲痛地哭了出来。 纵使他再坏,他依旧是自己的儿子。冷世诚抱着尸体嚎啕大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伙计也没忍住,跟着伤感道:“从前少爷也不是这样的,我记得那时候他性格开朗,为人善良大方,心思单纯。为何这一年来就变成了这般?”说着,看了冷世诚一眼。“都是鸦片害的!这东西就是毒人的!” 冷世诚又重新盖上白布,比起憎恶鸦片,他心中一直不解冷青松到底为何会杀孟庭许。回到病房后,叫人去了冷青松的住宅,想从哪里寻到答案。 抢救室外,秦淮川眉头紧锁,垂眼盯着手上的血,止不住地颤抖。自己应该跟着他的,如果跟着他,他就不会出事。悔意和恐惧包裹着他,前所未有的惊惧。 很快,门被打开,德国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淮川看见医生的一瞬,急忙迎上前问:“他怎么样了?” 医生凝眉顿了顿:“病人情况复杂,我们已经尽力保住他的眼球了。除了眼睛有可能会失明,他的脑袋因大力撞击,失血过多。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是......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你要有个准备。” 听完,秦淮川顿时感觉天崩地裂,世界要塌了一般。 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差。后面几天比较关键,他需要静养,最好叫人轮流二十四小时看着。” 说完,他又走了进去。 半个时辰后,孟庭许被推了出来。 秦淮川将医院顶层的病房全包了下来,除了医生以外,任何人不得上楼。孟庭许躺在病床上,秦淮川一度不敢看他的脸。等外头天都要明了,这才机械地转过头去瞧他。 那张白玉的脸上缠着绷带,头发被剃光了,毫无生气地躺在哪里。 只看了一眼,心口就一阵剧痛。呼吸间,好似被一刀一刀地划开,打开一层后,又继续划。 从未想过,原来心痛是这样的。 这时,范文生敲门走了进来:“爷,都办好了。” 秦淮川点点头,轻手关了门,到了走廊。半张脸埋在阴影中,薄唇紧抿,剑眉一颦。“陈峰走了吗?” 范文生道:“走了,直接去冷青松的住宅搜查了。” 秦淮川默地点头。 回身往病房看,道:“别叫孟幼芝知道了。” 秦淮川一直守着孟庭许,从清晨坐到夜晚,有时护士来换药,他看着针头往那只白皙的手背扎的时候都会呼吸不过来。 每回都紧张地对护士说:“你轻点,他怕疼。” 不够,又说:“再轻一点!” 终于,德国护士忍不住了,回头冲他道:“先生!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打针哪有不疼?你这样非常影响我的工作,请您出去!” 被凶了几次,秦淮川也不敢耽误孟庭许治疗,被赶到门口等着。 第二晚,孟庭许忽然发起了高烧。 秦淮川害怕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急忙跑去找医生,慌乱中,还在路上摔了一跤。忙不迭地赶去,急匆匆又带着人回来。 但凡治疗效果最好的药全都给他打了进去。光一天的治疗费用就高达一万块,秦淮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要是用钱能换回他的健康,就是算是金山银山都给搬来。 煎熬了整夜,清晨时,范文生带着消息过来,说从冷青松家里搜到两箱装满鸦片的箱子。又从家里下人的问话中得知他经常与白公馆来往密切,不仅如此,有段时间还与警察厅的程少天私下做了交易。 秦淮川眉头一挑,问:“程少天?” 范文生点点头:“是的。陈峰又去提审程少天,那小子为了早日从牢里出去,将事情全都抖了出来。他以为自己能出去,家里人都在砸钱保释他,以为把全部祸事都推到冷青松身上就行了,不料冷青松人已经死了。他说之前冷青松通过白延霜的关系找到他,跟他合谋了利用张广平谋杀您。结果半道张广平自己越狱,导致计划落空,他还被张广平威胁。”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秦淮川双眼微眯,沉沉吐了口气。想到白延霜竟然也有参与,不免开始担心他会对孟庭许下手。如今去掉一个冷青松还不够,白延霜不止要害孟庭许,还想害自己。 想了想,赶紧让范文生差人去盯紧白延霜的公司。 这三日就这么过去了。 第六十章 货船 台风过后短暂迎来了阳光, 今日天气好,秦淮川已经好几夜没有合过眼。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孟庭许一直在昏迷当中, 一开始没什么意识,后来自己忽然在黑暗中看见一丝光亮。他顺着光亮慢慢走去,穿过狭小的缝隙, 直到眼前变得开阔起来。 第128章 天边飞着白色的鸟, 云层压得极低, 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气味。整个景象透出一股压抑的氛围, 密云不雨, 似乎将有一场暴雨降落。 果然,画面一转, 雨便下了起来。 孟庭许感觉身体忽地摇晃起来,他急忙伸手朝四周抓去。胡乱地一摸, 好像握住了什么东西。画面渐渐被打开, 乌青色的天空,暴雨中, 自己正处在一艘南下的货船上。他急忙看向身后,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处,一个巨大的漩涡即将要把船体卷进去。 货船开始旋转,他趔趔趄趄地往前走,身子不受控制的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孟庭许心里一跳,急忙喊道:“幼芝!幼芝!” 四处寻找了会,都没看见孟幼芝的身影。 这船要沉了, 可是孟幼芝还没找到。孟庭许焦急万分, 大声呼喊:“幼芝,你在哪儿?幼芝——” 秦淮川是被一声又一声呼喊惊醒的, 在他醒来的一瞬,范文生也从病房外急急忙忙走了过来。 “爷!失踪的船全都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有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船即将临靠在码头。” 秦淮川哪里听得进范文生的话,回头对他吼道:“快去叫医生!他醒了!” 范文生一愣,瞟了一眼孟庭许,急忙转头跑去找医生。 孟庭许双眼被蒙着,意识还未恢复清醒,嘴里依旧喊着孟幼芝的名字。秦淮川握紧他的手,心急道:“庭许,别怕,我在!医生马上就来了,你等等,马上就好!” 德国医生带着助手风风火火赶了来,几个人围着孟庭许开始检查,弄了好一会。检查完毕他才走到秦淮川跟前,脸上露出喜色,道:“奇迹啊!真是奇迹啊!上天!他居然醒了!”说着,信奉上帝的他,立马祷告起来。“病人情况恢复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好,你调来的那些药十分管用,脑子是没什么问题的,意识和记忆也在,只要后续养好伤口便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这眼睛,现在没办法做判断。起码要等两个月后才能拆,能不能恢复光明,就看那时候了。” 刚听见他说孟庭许身体恢复得不错的时候,秦淮川是开心的,结果又听见他眼睛有可能恢复不了光明,瞬时又垂下头伤心。 直到医生走后,他站在病房门口迟迟都不敢进去。 孟庭许躺在病床上,受伤的眼睛感觉不到一丝疼,除了看不见以外,觉得自己身体上并无不舒服的地方。 他回想起冷青松刺向自己的一幕,蓦地抓紧床单,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淮川?你在吗?” 秦淮川听他叫自己,赶紧走了进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庭许,我在这!我在这里!” 当握住他的手的这一刻,孟庭许的心落了下来,紧紧捏着秦淮川的手指。沉吟一会,说:“我没听你的话,你会不会怪我?” 秦淮川赶紧摇头:“不是你的错,我该跟着你的。” 孟庭许顿了顿,嘴唇抿紧。心里不确定地问:“后来真的是你来了?” 秦淮川情绪低迷,难过道:“对不起,我来迟了。”急忙又说:“我叫医生给你打了止疼针,你别怕。” 孟庭许嗯了声,随后便不再说话。 秦淮川见他这般不肯言语,心情七上八下的,徒然一抖。 “你觉得可好了一些?” “嗯。” “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让人煮了清粥。” 孟庭许说:“不要。” 秦淮川又紧张起来:“那要不要换点别的,家里做了红豆粥。” 孟庭许依旧说不要。 见他也不肯吃喝,秦淮川伤心起来,坐在床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躺在床上的是他就好了,要这么折磨他,还不如都让自己受着。想到这里,又恨又心疼。对孟幼芝愧疚,对孟庭许愧疚。情绪慢慢涌了上来,秦淮川盯着孟庭许的眼睛,一瞬就红了眼眶。 孟庭许看不见,只能用耳朵去听。 等了会,也没听见秦淮川再说话。一时奇怪,便伸手去摸他。手在空中晃了两下,边抓边问:“淮川,你还在吗?” 秦淮川看着他的手,再也忍不住,眼泪漱漱地流了下来。“我在。” 声音哽咽,带着一丝哭腔。 孟庭许手上一滞,疑声道:“你哭了?” 秦淮川赶紧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否认道:“没有。” 孟庭许的指尖顺着他的衣裳往上摸,摸到下巴时,就已经觉察到一股湿热的眼泪淌入自己的手心里。秦淮川一向不轻易落泪,他唯一见过的那次还是他伤心的时候。这次,又是为自己伤心。 孟庭许替他拭去眼泪,苦笑一声:“不得了了,你怎么又哭了?等会叫外人看见了怎么好?” 秦淮川听完,一头扎进被子里,眼泪就跟决堤似的,又要忍着声音,又要整理自己的情绪,哭得十分难听。 孟庭许又道:“别的不说,我现在还真想看看你是什么样子,也好笑笑你。” 秦淮川抹了脸:“笑罢,都是我不好,才叫你成了这样。” 孟庭许说:“淮川,我们无法预知事情的发生,既然现在已经成了这样,无法改变结局,那便坦然面对吧。”与其活在后悔当中,不如看开点,至少他很庆幸自己没在那天晚上死去。 孟庭许继续说:“我饿了,想喝你说的红豆粥,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盛一碗来?” 第129章 听他啃吃东西了,秦淮川大喜,赶紧差人取来红豆粥。细心喂了他,才放下心。 漱口后,孟庭许说自己头晕,想睡会,秦淮川便叫人都出去等着。 到了走廊,秦淮川叫来范文生,问他刚才要说什么。 范文生又把话讲了一遍,说台风过后,码头忽然飘来一艘诡异的货船。这会儿船帮管理的人正在上头搜查,约莫再等会就有人来汇报情况。 秦淮川点点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休息。 因方才又哭过,加上几日的熬夜,眼睛又红又肿,眼球布满血丝,盯着人看的时候,模样极其骇人。 到了晚上,船帮管理的人来了医院。秦淮川不敢离开孟庭许半步,又怕这些人嗓门大打搅他睡觉,就把人叫到了走廊。 船帮管理李家晖带了两个手下来的,三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跟做贼似的,也不敢瞧秦淮川。只见秦淮川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按着太阳穴,不问话,只是一脸疲倦样儿。 范文生立即在一旁说:“赶紧把调查的情况给监督汇报,别耽误时间。” 李家晖点着头说:“是是是!”舔了舔唇,作势开讲。“监督,我们是清早发现码头附近有艘货船的。起初以为是谁家的货来了,就赶紧叫人去看。结果一瞧,台风前夕失踪的船也回来了。就想,估计是因为台风的关系,那些船有没有锁上,所以船就跑了。结果谁知道,这台风一结束,这些船就回来了。原本我们只当是被偷了来着,见到船回来的那一刻心里便也松了口气。结果数了数,还多了一艘。那只船挺大的,上边的东西都还在,只是经过风吹日晒,该生锈的生,该烂的烂。于是,我就带着人上去查。又去叫人查船号......” 到这里,他脸色还如常,结果话锋一转,他的面色忽然就变得煞白煞白的。 “您别说!这一查,简直叫人毛骨悚然!”李家晖打了个寒颤,身后的手下也跟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艘货船是一年前的!” 秦淮川脑袋动了动,抬眸问:“这有何奇怪?” 李家晖咽了咽口水,惊恐地蹬着眼:“您不知道,原本有一艘货船载满了瓷碗从宁波到广州的,结果那艘货船无缘无故的就消失了,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人发现,所以那会子做登记靠岸的人就留着那一页空页。”说着,叫手下把册子递给秦淮川。 秦淮川接过册子,翻开一瞧。 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 李家晖继续说:“都说这艘船在海上遭遇了海难,船员,船长,所有在船上的人都死了。现在船飘到了广州,您不觉得很诡异吗?那船应该沉了才是。” 经过他这么一讲,这艘船来得有点奇。 秦淮川问:“当时登记的人员有记录吗?” 李家晖摇摇头:“这倒没有,只记了货。” 秦淮川翻了会册子,站起身:“海上台风,什么都有可能。你们将船牵到哪了?” 李家晖说:“因船只太大,我们把它拖到打鱼庄停着呢。” “光有只船,也没其他问题,就先在那放着吧。”秦淮川看了眼李家晖,问:“还有其他事?” 李家晖咬唇道:“就......就还是那艘船,我们,就是......”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淮川不悦地一凝:“快说。” 李家晖道:“船上有几个箱子,我们撬开看了看,好像是船上人的行李,其中一个箱子看起来比较特殊,有金子。” 金子不常见,平常百姓接触不到,能拥有金子的人非富即贵。 秦淮川想了想,安排范文生守着孟庭许,自己亲自去打鱼庄看看情况。毕竟金子不同一般货物,消失了一年的船竟然又回来了,船上的人全都遇难,又运得有金子,自然是引发了众人有不好的猜想。 到了打鱼庄,李家晖在前头带路,秦淮川走在后头。直到一艘生锈发红的船落入视野。他顿足一瞧,心里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上了船,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杂乱无章的船舱,甲板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角落里,破碎的瓷片洒满一地。再往里走,木箱堆积在一处,有些已经被撬开,有些落满了灰尘。 走到船楼,这里便是船员们休息的地方,李家晖说的那几箱金子便在这里。秦淮川环视四周,看着床板,桌椅,最后将目光落向狭小封闭的隔间。他推门走了进去,开门的一瞬便感觉有什么抵着,刚才还推不开。 蹲下仔细一望,是个深棕色皮质的行李箱。在这行李箱的另外一边,还躺着一只白色行李箱。 秦淮川带上手套,叫人砸了锁,打开了箱子。 几件干净崭新的长衫掉了出来,伴随着衣裳的掉落,一只钢笔,一叠信封,一包银票全都落了出来。秦淮川扭头去看另外一只行李箱,只见里面装着女士的裙子。 除了衣裳以外,还有几本书。 秦淮川余光一瞥,从那几本书中挑出一本小说,翻开的霎那,一张相片便从书逢里掉了下来。 他看着地上的相片,落款上的字迹清晰可见,猛然间,秦淮川忽地睁大了眼。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不是孟庭许的又是谁的? 学习柳体的人那么多,说不定这个人的字也和孟庭许写得一样好。心里这么想着,可脸上震惊的表情去出卖了他。孟庭许是浙江人,家里是做瓷器生意的。这些衣裳和他的尺寸差不多,颜色也是他一贯爱穿的。 第130章 如果这些东西和他有关,那会不会...... 秦淮川翻开相片正面,顿时一愕,惊得目瞪口呆。 这相片上的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孩眉心和鼻尖都有一颗浅色的痣,女孩杏眼圆脸,眉目清秀,与男孩长得极像。秦淮川手上一抖,这正是孟庭许和孟幼芝幼年时的相片。 回头大喊着问:“你说这艘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李家晖忽地被吓一跳,结结巴巴道:“一,一年前啊!” 秦淮川将相片收起来,脑中思绪混乱,走出房间,四处查看。 一年前,船是一年前往广州来的,船上的人都遇难了,一年后的今天,这船才因为台风飘到港口。可是一年前,孟庭许已经在广州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淮川不可置信地看着船,随后跳下甲板,急忙赶回医院。 第六十一章 往事 听闻码头边飘来了一艘一年前的货船, 光明报社的记者准备前去拍照片采访。经过这几个记者一说,广州城最先知道消息的便是上流社会的少爷小姐们。 这帮人最是闲得慌,都说要亲自去打鱼庄看上几眼才满足好奇心。 白延霜从公司出来, 瞥见天边沉暮一片霞红,手里拿着一袋牛皮纸的文件。这是从杭州普陀寺来的信。里面的老方丈法尘来信告知, 当年寺庙门口的确是有一个弃婴。 那天正好是腊八节, 寺庙里熬了腊八粥。 山下的香客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上香, 买一碗腊八粥带回家去。杭州瓷器孟家的家主, 为了给怀孕的妻儿祈福, 早早便来了寺庙。跟着他一块来的, 还有好友白觉霖。 初见这弃婴时,孟随风心生怜悯, 联想到自己快要出世的孩子,就打算把孩子抱到寺庙里, 希望有好心人收留他。 可人人都知道, 在那时,丢弃孩子是很常见的。若是因家里穷, 养不起也时常有。若是孩子一生下来得了病,没钱救治,也只能丢了。 孟随风想,不到万不得已,哪位母亲愿意丢下自己的孩子。她能想到放在寺庙门口,也是在赌这上香的人和寺庙里的和尚,抱着慈悲为怀的心, 指不定会收养他。 法尘却说, 孩子太小了。庙里的各位大师也没养过小孩,根本不会。万一养死了, 又造一孽。说不如让他带回家养,又道他与孩子是在寺庙相识,也算一种缘分。 孟随风想了想,要是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回家,妻子定然会以为他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染,她又临盆在即,左右难办,十分为难。 正当这时,他想到白觉霖,故而将孩子养在他的名下,又许诺让他管理钱庄,好好来养这个孩子。白觉霖原先是不愿意的,奈何一听见钱庄的管理权能在自己手里便答应了。 二人交情颇深,只是白家不及孟家,白觉霖暗藏祸心,想这钱庄想了很久了。 白延霜看完信,一时分不清方向,盲目地走在路边。 走到一处,听见有人在议论码头来了一艘货船,上面运了什么,船号,船的外观都说得与自己一直寻找的那艘船一模一样。上前抓着那几人,随后又把话问了一遍。 确认无疑的时候,他顿感荒唐。 目光停在码头的方向,转身又回到公司打电话到了秦公馆。 管家接到电话:“这里是秦公馆,您找哪位?” 白延霜道:“我是白延霜,请问孟庭许在吗?叫他接电话。” 一听,原来是白延霜,管家愣了愣,知道大少爷一向不待见白延霜,便敷衍着回了话,说孟庭许不在家。 这边,白延霜挂了电话,心里忽地烦躁起来。叫来张彪,让他明天先去码头看看那艘船。 想了想,孟庭许不在秦公馆,那会去哪里?而且他找孟幼芝已经有月余的时间,结果愣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不禁纳闷起来,这人也不能凭空消失了才是。 想了会,又问张彪:“林石海那边的情况如何?” 张彪说:“林老头那头没什么动静,最近孟庭许没去找他,他还在孟庭许安排的宅子里,每日都去米行工作。” 白延霜沉思,林石海也没见到孟庭许,觉得很是奇怪。于是想到一个人,便让张彪打电话到冷宅。 冷宅那边是家里下人接的电话,张彪听见电话里传来冷青松已经死了的消息懵地一怔,急忙挂了电话,转头对着白延霜道:“少爷,冷青松死了!” 白延霜愕然顿道:“死了?怎么死的?” 张彪说:“说他家老爷子在医院动手术,他在花园杀人,被一枪打死了。” 杀人? 白延霜眉头一紧,问:“杀谁?” 张彪道:“杀的是......孟小少爷,说是后面秦淮川赶来救的,现在人在德国医院呢。” 白延霜唇角一扯,轻呵了声,不知是太过于惊讶还是太紧张,竟发癫一般地笑起来。 猛然一拳砸在桌上,看着信封心头不是滋味。 他这个人一向喜欢乱想,敏感又多疑。情绪上来时,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小他就跟在孟庭许身后,习惯了孟氏族人对他的指责和打压,总将他和孟庭许作比较。说这里不如他,那里不如他。这些人越这么说,他便越想证明自己的强大。甚至幻想过,假如有一天孟庭许死了,那会不会由他来当家。 孟庭许从前便说过他有妄想症,心魔是他自己。 第131章 他一面接受孟庭许对他的好,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他消失。如此反复,他心里病了,性格变得越来越暴怒,喜怒无常。有一次,孟庭许病得重了,整日在房里躺着,奄奄一息。 大夫一天要来好几次,家里人全都围着他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白延霜经常蹲在院子里的走廊上想,他要是真的死了,该怎么办?自己心中为何会感到空虚?他的目标一直是超越孟庭许,假如孟庭许不在了,那自己到时候跟谁去比呢? 他来到孟庭许的房间,那会儿孟幼芝正在一旁陪着他。孟幼芝向来不喜欢白延霜,看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是冷冰冰的。 孟庭许都要叫他一声“延霜哥哥”,可孟幼芝却从来不叫。看见他就躲,或是无视他。 白延霜心气盛,是个很高傲的人,有人无视他,他哪里能受得了。所以小时候便经常抓些虫子去吓她,孟幼芝一哭,孟家上下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围着她团团转。 他最讨厌听见孟幼芝的哭声,那声音就像夏日树上的蝉一样聒噪。每当此时,白觉霖就会把他毒打一顿,即使被打得浑身青紫,他也不肯发出一声。 孟随风通常在这种时候便会劝说白觉霖,叫他不要再打了。白觉霖看在孟随风的面子上自然不会再说什么,毕竟他没什么心思养孩子,他一心只在钱庄上。 有时候,他又觉得很不甘心,如果自己的父亲是孟随风,那么他会不会也能拥有独一无二的宠爱,有父亲撑腰。自从这种想法诞生后,每次孟庭许替他求情的时候,他都认为那只是孟庭许瞧他可怜罢了。 孟家的人都看不起他,他知道。 直到某次,孟庭许突然连发五天高烧。大夫说已经无力回天,让他们准备身后事。那间宅子不准人再进去,他被拦在了外面。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 孟庭许依旧没好。 那天晚上,他实在按捺不住了,悄悄跑去院子瞧他。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躲在墙角听见了孟幼芝的哭声。同往常一样难听,他不耐烦地捂住耳朵。就在这时,他又听见孟随风和白觉霖的声音。 二人似乎在商讨若是孟庭许死了,以后谁来住持家业。 孟父心疼地看着自己儿子,最终也没敢当着他的面讲这些,当时就决定了让林石海暂时打理家里的生意。白觉霖却在这时心生一计,说干脆给他买口棺材来冲冲喜,说不定人就好了。 孟随风是个迷信又封建的人,听后便叫人去准备。 第二晚就把一口黑棺材停在了他的院子中,道士来做了法,贴了满墙的符咒。 也是那晚上,忽地,他就好了。只是精神有些萎靡,白延霜急忙去瞧他,见他没事,冲过人群就把他抱着,高兴地喊道:“太好了! 庭许,你没事了!” 孟庭许扫了一眼他,问:“前些天我恍惚望见窗台上放着几株绿百合,是你放的吗?” 白延霜沉吟一会,扭扭捏捏地嗯了声。 孟庭许一笑:“你每天都来看我,其实我都知道。” 他笑得是那么的好看,水灵灵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就像星星掉进了里面。他光彩夺目,他风光霁月,他叫人挪不开眼。 白延霜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嫉妒他什么了。 他挺喜欢说一些违心的话,词不达意。或者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讲,讲了又不是旁人爱听的。 孟庭许对孟随风说,要是自己能好起来,往后就跟他一起打理家里的生意,一人做一头,分工合作,要做出江南最好的瓷器和丝织品,要扬名万里。 白延霜怔住了,他把孟庭许的话牢牢记在心底,他变了,他开始无条件站在孟庭许身边,他好像被孟庭许以另外一种方式认可了。 自从那天起,孟家那些势利眼对他的打压再也不算什么,他全都漠然无视。他开始和孟庭许一起学习,从制作土坯,到烧制,最后到分辨瓷器真假好坏。 以为日子会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下去,不料某天却收到了自己要出国留学的消息。 听说还是孟庭许拿的钱让他出去的。 白延霜兴致冲冲地找到他,问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去留学,得到的答应竟然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去。那几日又逢孟随风身体不好,一直思念亡妻,导致身心抑郁,无心在家里的生意上。 孟府的人都说,孟庭许即将要接管家主的位置。 白延霜便理所当然地想,这是要赶自己出去了,不要他了,所以自己是累赘,那些耻笑过他的人,依旧轻视他。 回国那天,回到孟府。他心底升起一股复仇的欲望,他觉得孟庭许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自己。 他走后不久,孟随风就去世了。白觉霖告诉他,一切都是孟庭许的安排,包括送他走也是。他挑起二人矛盾,常在里面添油加醋。他想,让白延霜和孟庭许斗,自己勾结林石海,再拿到打理生意的主权。 孟庭许身板那么弱,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打。 不久,他又大病一场。 那时,没了孟随风,孟氏族人早就趁机取走钱庄里的钱,然后挥霍一空。 孟氏瞧不起白觉霖和白延霜,林石海因是孟庭许的亲舅舅,勉强还放在眼里。岂料金山银山也有吃空的一天,为了稳定生意,又将各处房产地产全都拿出来变卖。 第132章 就在这时,白觉霖做出抢夺孟家财产的举动。加之白延霜心里恨孟庭许,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白觉霖谋划去了。 有孟庭许在,孟家不会把生意全都交给白觉霖和林石海,所以只要他一死,这些东西都会落在他二人手上。 林石海被迷了心智,心想孟庭许反正也不中用了,他自小身体孱弱,说不定气数一到,那天撒手去了也说不准。想到妹妹嫁到孟家,不曾正儿八经享过一天福,生孟幼芝还难产死了。心里怨恨孟随风的不作为,想替妹妹报仇。又想,这生意也不能落入一个外人手里,只好假意和白觉霖合作,后面再将他一脚踢出孟府。 殊不知,家产没拿到,还被人摆了一道,落得个寄人篱下悲惨的下场。 好在白延霜和白觉霖的心不在一块儿,二人虽是父子,但脾气性格相差十分大。白延霜要的是出人头地,要蔑视他的人都后悔,他想证明自己,所以便离开杭州去了广州开公司。而白延霜思想陈旧,他一贯守着从前老旧的生意套路,拖着孟家的残砖半瓦,硬生生坚持到如今。 林石海在其中选了一个,决定跟白延霜对付白觉霖。 可又想,这本是两父子,再大的仇怨也改变不了二人的关系。偶然间,他从孟庭许和孟幼芝的对话中得知,白延霜非白觉霖的亲生儿子,一想,机会来了,还是选择了白延霜。静静等候,某日能翻身夺回妹妹的家产。 其实他也有私心,往年看着账户收入,他只是一介俗人,哪能对钱不动心? 他也想霸占孟家财产。 外头汽车响了一声,白延霜猛地回神。 眼间无尽的落寞,心就像摔碎的镜子,也许这一秒,他开始感到后悔了。 当初孟庭许南下,那船上谋害的人不是他安排的,他知道,可他没阻止。明明走前,他还往船上放了两箱金子。 这种又想他死又不想他死的心情狠狠折磨了他十几年。他知道那艘船会出事,他也知道孟庭许会死在那艘船上。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又这般忍不下心?当他看见孟庭许的一刹那,那种无法言喻的心情就像烧开的沸水一样,到了临界点。 他终究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既然无法回头,那便一直向前走。白延霜不允许自己后悔,不允许自己失败,他不承认自己心里一直记挂着孟庭许。 所以看见他活着的那一刻,他既兴奋又害怕。 第六十二章 探病 白延霜驱车到了德国医院, 路上还特地买了几株百合,刚到门口就瞧见了秦淮川一脸凝重地从车上下来。 秦淮川心情原本就不好,这下一见白延霜, 表情更是阴寒。双眉拧紧,打量片刻, 问:“你来干什么?” 白延霜被这莫名的压迫感吓得一怵, 脸色沉了沉, 恢复往日戾气, 道:“听说他受伤了, 我来看看。” 秦淮川眼中寒光闪过, 走到白延霜面前,低头瞥了眼他手上的百合, 语气微沉:“他不想见你,你走吧。” 二人对视, 顿时火花四溅。 白延霜不悦地瞟向他, 鼻头吸了吸,说:“他愿不愿让他亲自说, 不用你来对我讲。你跟他什么关系?要你来替他传话了?” 秦淮川讥笑一声:“我跟他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过问,你也没有资格问。”说到这里,他更是不屑地嗤了下。“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怎么会好心来探望病人?便是揣着目的来害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什么心思。白老板,你是什么人我也很清楚,我警告你, 不要再靠近他!” 白延霜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只道:“他的事只有我最清楚,想来你也应该只道码头的那艘货船了吧?你不好奇吗?他是怎么躲过海难的?船上的人都死了, 唯独他和孟幼芝还活着,你不想他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吗?”他仰头看向医院大楼,说:“放我进去,我要见他。” 听完,秦淮川迟疑了。 他确实想知道海上都发生了什么,便把人带上楼。 孟庭许靠在床头,手里握着勺子,正在吃范文生叫管家送来的玉米粥。本来范文生说要喂他,可孟庭许死活都不愿,只好在一旁守着。 见秦淮川来了,赶紧让开位置。 余光看见白延霜也来了,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拉着管家出了门。 秦淮川接过他手中的碗和勺子,舀了一瓢放在他嘴边。孟庭许耳朵一动,笑着问:“怎么回来都不可吭声,要不是我听力好,就要被你吓一跳了。”说完,一口含住玉米粥。隐隐约约还闻见了一股百合花的香味,又问:“你买花了?” 白延霜看见孟庭许剃光了头,双眼缠着纱布,手上插满了管子,顿时一怔。 “庭许......” 孟庭许听到白延霜的声音后浑身一颤,立马伸手去抓秦淮川:“淮川,你在吗?” 秦淮川放下碗,将手递过去:“我在你跟前,别怕。” 白延霜见他这般模样,脸上露出一丝震惊。往日他光鲜亮丽,如今就像那时他在小院里一样,生病的时候毫无生气。 他蓦地走上前:“庭许,我有话想对你说。” 孟庭许捏紧秦淮川的手,道:“你有话现在就说吧。”心忖,自己被蒙着眼,好在瞧不见他,不然真是心里堵得慌。又想,恨不得秦淮川现在就把他抓起来,直接捣毁他的工厂。 第133章 白延霜扫了眼秦淮川,秦淮川背对着他,冷然道:"你只有半小时。" 白延霜叹了一声,将百合放在桌上,对着孟庭许道:“要杀你和幼芝的人是白觉霖......不是我。” 孟庭许愣了愣。 白延霜继续说:“当初我只是憎恶你抛弃我,让我独自一人出去留学,我以为是你想把我送走。”他捏紧手心,眼皮往下一垂,声音有些虚,说:“我......我知道他要杀你,还在你南下的那艘船上做了手脚。” 秦淮川在一旁听着,心中更是震惊万分。 孟庭许听了他的话,并没有太惊讶,而是猜到了一般,道:“可你不也是想让我和幼芝死吗?” 这话一针见血,白延霜无法辩解,只道:“我承认,我做过的事情我都承认。我就想看看你会怎么办,凭你要如何保护孟幼芝?我在船上放了两箱金子,我想如果你能活下来,那就山高任远飞,你过你的日子,再也不要回来。假如你死了,也解开了我的心头恨。” 原来金子是白延霜放的,这个谜团算是解开了。 孟庭许听完,似乎是自嘲般地垂下脑袋笑了笑:“延霜,在这个利益至上的社会,我明白你看待金钱权势比亲情友情还要重。你们各怀鬼胎,表面对人面面俱到,其实藏的心思龌龊不堪。你现在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要我原谅你吗?还是你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再好杀了我,以解心中仇恨?” 白延霜如同脚底灌了铅,身体越发沉重。 “我......并不是。” 孟庭许侧过身,不再理他:“我只劝你最后一次,别再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见他赶自己走,白延霜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虽然看不清孟庭许的表情,但是他明白,孟庭许依旧和从前一样瞧不起自己,便负气离去。 人走后,孟庭许的脸色才好了点。 秦淮川顿了顿,说:“早知就不让他上来了。” 孟庭许摇头:“不,他来了也好,有些事情也该让他明白,不是谁都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他改正的,既然错了,那就是错了。鸦片这么大个事情,不知残害了多少家庭,我万万不敢想!你那边准备得差不多就赶紧动手吧。” 秦淮川说:“我已经叫陈峰去查陆运了,只要他一旦和烟帮的人接头就立即抓人,你放心。” 如此,孟庭许才落下心,安心养病。 半夜,秦淮川拿着那张相片翻来覆去地看,决定将其藏起来,不再过问他海上都发生了什么。他不敢听,也不敢想,他如今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不知金凤鸣在哪里听见孟庭许受伤的消息,次日一大早就来了医院看望他。见他剃光了头发的模样顿时一惊,庆幸道:“真是老天保佑,好在你没事,不然你可叫我表哥怎么活啊!” 说完,一旁的秦淮川眉间微蹙,往孟庭许脸上睨了一眼,见他嘴边挂着笑,说:“凤鸣小姐惯会开玩笑。” 金凤鸣正经道:“我可不是开玩笑,你是看不见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我这辈子,就今天,就今天看过这一次!就好比城外那城隍庙里的鬼差一样,两眼又黑又青,脸色惨白,眼球血红,说他是钟馗我都信!” “凤鸣!”秦淮川喊了声,“你这张嘴还要不要了?” 金凤鸣立即闭上嘴,鼓着脸在一旁垂着脑袋。 孟庭许自然知道秦淮川为什么凶金凤鸣,心里有想法,酝酿了会,问秦淮川:“你在这有几日了?” 秦淮川默了默:“就三日。” 金凤鸣插嘴道:“他骗人!明明有十日了!” “金凤鸣!”秦淮川眼神锐利地扫向她。 金凤鸣又缩回沙发上,嘴里嘀咕:“就知道凶人家......” 孟庭许表情严肃,又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秦淮川温声回答道:“她一向胡搅蛮缠,爱说谎话,你别信她。我这几日时常回家,不是一直给你带换洗的睡衣吗?” 金凤鸣用蚊子般的声音,夹着嗓子说:“那都是管家送来的。” 终于,秦淮川忍不住了,拎起金凤鸣就把她扔出了病房。 金凤鸣挣扎着大喊:“秦淮川!你王八蛋——你看人家孟先生老实,所以就喜欢骗他是吧!你都十天十夜没合过眼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对人家有意思,我跟孟先生说实话怎么了?你凭什么赶我出去?” 哐地一声,门被关上了。 秦淮川站在门口仿佛被钉在了上面似的,半响也没开口。 过了会,才小心翼翼道:“她瞎说的,你别理她。” 门外,金凤鸣被丢出来的瞬间正好撞到了来探望孟庭许的庄晚,看清人后瞪大眼呀了一声:“庄先生!” 庄晚微笑道:“大小姐。” 金凤鸣眼冒星星,赶紧拉着他坐下,问:“你怎么来了?也是和我一样来看孟先生的吗?” 庄晚点点头:“前几日想来看,远鄞说庭许需要静养,所以一直拖着没来。今日听闻他好些了,索性就赶紧过来瞧瞧。二是我要启程回北平了,故来向他们告别。原本还想请他们吃饭来着,看来是没时间了。” 金凤鸣一听他要走了,惋惜道:“这就要走了?早知道我就多去园子看两场你的戏,这又是要个一年半载的听不到你唱戏了。我好舍不得呀!” 庄晚宽慰道:“往后等我自立门户了,会时常来广州的,大小姐不必太过于伤心。”说着,看了眼病房。“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134章 金凤鸣生气地哼了声:“我那臭表哥把我赶出来了,我还没好好和孟先生说上两句话呢。”说时,捂着嘴悄悄探到庄晚耳旁道:“里头那位秦大少爷在医院守孟先生守了整整十天,期间都没回过家,身上又酸又臭,整个人就像外头的叫花子一样。我叫他回家洗个澡再来看孟先生,他非不听,就要待在这里不可。正好你来了,你去帮我劝劝他,赶紧让他回家休息休息!” 话落,又眯起眼道:“叫这个瘟神赶紧走,好让我金凤鸣金大小姐来守着孟先生!” 庄晚扭头,见她鹅蛋脸上挂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天真又可爱,笑道:“我怕是进去了也要被赶出来,不妨等等,等他自己出来。”他想,既然金凤鸣已经告诉孟庭许秦淮川日夜不休又不归家,肯定不乐意再叫秦淮川在这里守着了。 便坐在外头静静地候着。 病房内,孟庭许不愿秦淮川再呆在这里,先是劝他回家休息,后又是哄他,最后生气道:“我与你说一万遍你也不听,既然你不想回公馆,那我回就是。” 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秦淮川赶紧扶上去:“你还没好,怎么就敢下床,你别动了,我......我回家!” 孟庭许又躺下,背过身说:“现在就回去,晚上不许来医院,明天也不要来。” 秦淮川双手垂下,无奈地盯着他的背影,小声询问:“那后天呢?我可以来吗?” 孟庭许心里顿了下,要说不想他来那是假话,可这人一直不睡觉,熬了十天,不好好休息怕是要死了。便说:“也不要来。” 秦淮川难过地眨眨眼:“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 孟庭许数了数手指头,十天的话,起码要休息三天才行,道:“三天后,三天后你可以来医院。” 随后把人一轰,秦淮川可怜巴巴地拉开门。 金凤鸣一见他出来,顿时大喜,往里头冲:“现在终于轮到我来了!”边说边踮起脚拍了拍秦淮川的肩膀:“表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孟先生的!” 秦淮川冷冷啧了声,打掉她放在肩头的手。 一旁的庄晚笑了声:“是啊,方才凤鸣小姐都告诉我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我俩会看好庭许的。” 秦淮川将目光落在庄晚身上:“来了?” 二人又在外头说了会话,秦淮川问:“明天就走?” 庄晚点头:“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也不多,来不及和各位太太告别,到时候等她们回来,你替我说声谢谢,感谢她们对我的照顾。” 秦淮川略抿嘴角:“自然。” 之后就告别庄晚,回了公馆。 第六十三章 剃头 秦公馆, 二楼浴室。 秦淮川刚洗完澡,浴室内的雾气还未散去,镜子上蒙了一层水珠。他抬手将水汽抹掉,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起那日花园里的场景, 仍心有余悸。 加之白延霜来病房里说的那些, 都让他感到不安。 他走出浴室, 推开窗户。楼下金桂的香气飘了上来, 心头一动。不放心, 嘱咐范文生盯紧白延霜的动向, 并安排陈峰早些行动起来,前往郊区山上的小作坊搜查。 清凉的月色下, 挂花树下盘旋着一只纯白的蝴蝶。秦淮川驻足望了会,觉得孟庭许就像那蝴蝶似的, 一个不留神, 便会飞走。抓不住,也留不住。 思绪惆怅, 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医院。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病房门口,管家看见秦淮川来了,立即迎上前。秦淮川打了个嘘的手势,让管家回去,其余人则远远地守在走廊里。 孟庭许早已熟睡,金凤鸣这一下午实在把他闹得够呛, 不料她这一闹, 自己竟然睡得这么香。只可惜不能给庄晚饯行,也不能亲自送他, 隐隐觉得失落。 秦淮川推开门,走到床头,余光瞥见地上的百合花,拿起来又丢了出去。重新换上自己摘的桂花,这才满意。 病床很宽,足以躺下两个人。秦淮川像之前在家时一样,轻轻躺在他的身边,睁着眼盯着孟庭许,望了片刻,见他没了头发,眼睛不知道是否能好,顿时酸楚无比。 躺着躺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了出来。 又是一会儿,忽地听见孟庭许嗫嚅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 秦淮川紧紧咬着唇,努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开口说话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我吵醒你了。” 孟庭许温声说:“没有。”伸出手去摸他,手掌抚在他的脸颊上,道:“桂花开了,都已经八月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秦淮川含住他的指尖,亲昵地蹭他。 孟庭许又闻了闻,笑道:“好香呀。” 秦淮川道:“再过半个月,就要过中秋节了。我叫人做桂花馅的月饼给你吃,更香。” 孟庭许虽然什么都看不见,正是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嗅觉和听觉便更敏锐,他顿了下,然后朝秦淮川靠去。“我是说,你身上好香。” 秦淮川眉眼一弯,僵直了身体。换做从前他一定是紧紧把人抱住,狠狠吻住他,可现在孟庭许在他眼中就好比折了翅膀的蝴蝶,根本不敢碰。 须臾,孟庭许回到之前的位置,见他迟迟没有抱住自己,心里一时空欢喜一场。摸了摸自己的侧耳,想来自己没了头发肯定不好看,所以秦淮川大抵是不喜欢。 第135章 于是转过身,说:“怎么想起要来?我都说了,让你回去休息的。” 秦淮川答道:“我放心不下,知道你心情肯定不好,才要来的。” 孟庭许问:“因为白延霜?”停顿一下,又说:“我不会因为他干扰到我自己的心情,我只是希望你辛辛苦苦守护的广州,不要因为他的出现而......总之,销毁鸦片的事情更重要。” 说到这,他想起中秋节秦鸿莲要回广州,话锋一转,说:“既然你父亲中秋要回来,你之前想的那些海关条例和法规是不是可以向他征询一下意见,也好催催他早日推行起来。” 秦淮川说:“我原本也这么想的,等他这次回来,定要把法规好好推行一番。” 二人聊到正事,各有想法,各有说辞,说到观点一致时,又侃侃而谈。半小时后,孟庭许口都说干了,这会才转过身来说:“能帮我倒杯水吗?” 秦淮川赶紧去接了水,亲自喂了他。两人这下都很疲累,没一会就睡了。直到第二日,护士来换药。 用了早饭,金凤鸣提着嗓门儿又来探病了。 秦淮川总是不悦的,孟庭许倒是很开心,因为有人给他解闷儿。而金凤鸣又时常喜欢和秦淮川斗嘴,经常逗得他忍俊不禁。 就这样休养到了月底,道路上的桂花开得正盛,医生检查完毕后便给孟庭许安排了出院。 回到秦公馆的那一刻,道不清是何感觉,明明不是自己家,却无端生出了一丝眷恋的心情。孟庭许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所以赶紧打消了念头。 头发也长出来了一点,摸着的时候有些扎手。 现在只用一只眼睛,翻译的工作进行得很慢,秦淮川说不用他翻译,叫他好生养着,他只觉得拿了人家开的工资,这工作还是要做的。 秦淮川又怕孟庭许生气,只准他每日看半个时辰。 不久,陈峰便带着消息来了。白延霜自那日后就没什么动作,虽然去郊区的山上搜查小作坊和工厂,是查到一些小的烟贩子当场制作,可没有一批是白延霜的货。 孟庭许觉得有些奇怪,想那人莫不是真的金盆洗手不干了,又仔细一想,应当不会,因为他了解白延霜。生病这期间,他买的打手也看着白公馆,确实没看见有可疑人员接近。郭豪也因不敢让太太知道张广平已死,在家老老实实等着孩子出生。 林石海这边也照旧去米行。 似乎这一切看起来都回归了平静。 直到九月初时,孟庭许因要翻译文件去了秦淮川的另一间书房找字典,无意间发现了他藏在抽屉里的相片。 他看着照片上的自己,连忙出去找管家:“淮川回来了吗?” 管家摇头:“少爷还没回来呢,估摸着要晚上吧。”说着,一顿。“倒是太太们要回来了,晚上一家人准备去和平饭店吃饭呢。” 刚说完,门口的家仆就抬着各位太太的行李箱进来了。 这时,电话响了。 管家道:“孟先生,我去接电话。” 孟庭许点点头:“好。” 那边,秦真先下了车,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一边寻找孟幼芝的身影一边看向孟庭许。 先是一愣,站定后眯着眼睛一瞧,那寸头蒙着眼睛的人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随后转过身大喊道:“小妈!你快来瞧,家里有客人!” 各位太太闻声都走了过来。 “哎哟哎哟,瞧把你急的!谁啊?” “什么客人啊?让我看看。” 几个人一看,面色忽地僵住,拿起手绢捂着嘴,惊愕地看向孟庭许。 苏敏敏担忧地瞧了一眼,走上前一掌拍在秦真后背:“什么客人,这不是你先生吗?快给人家道歉!” 秦真一怔,跑上前:“老师!” 孟庭许勉强一笑,嗯了声,又看向她们。 四位太太站在一旁,露出伤心的表情,赵娴最先走了过来,嚼了嚼嘴,冷冷说:“秦淮川那小子干的?” 孟庭许摇摇头。 赵娴白 了一眼,这才走回屋里。 柳眉烟和翠红跟着走到他面前。 “放心吧,头发没了还能长出来。你告诉我,是谁干的,我们替你报仇去!” “就是就是,我三姐姐可不是吃素的,她最会骂人了。” 孟庭许心头涌动,似是许久没感受过这种关心,愣住了。 苏敏敏最后过来道:“笨,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觉得咱们川儿是摆设吗?谁敢欺负秦家的人他第一个不答应,别说报仇什么的了。也别一直说这些叫孟先生想起来伤心,想想晚上吃什么,都宽心些。” 柳眉烟道:“五妹妹说的也是。” 几人往大厅走去。 管家从一旁走出来,叫住孟庭许:“少爷来电话了,请您去听。” 孟庭许点头,到了隔壁房间。 拿起听筒后,舒了一口气:“我是孟庭许。” 秦淮川听见他的声音后,语气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说:“管家告诉你太太们晚上要去吃饭了没?” 孟庭许嗯了声:“说了。” 秦淮川说:“十分钟,等会我来接你。咱们自己吃,不跟她们打挤。” 孟庭许又嗯了声。 挂了电话,孟庭许又看见管家手里拿着一套素雅的长衫和帽子过来:“这是少爷吩咐的。” 第136章 他接过长衫,回到二楼收拾了会。 看着帽子有些犹豫,心想,秦淮川果然很介意他没头发这件事情,不然怎么专门给他拿了帽子来?嫌他光着头丢人?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男人少点头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思忖了会,把帽子挂起来,径直下了楼。 秦淮川等在门口,亲自开的车。见他出来时没戴帽子,便问:“怎么不戴?不喜欢那个款式吗?” 孟庭许一凝,灰心道:“不用,就这样。” 上了车,二人去往和平饭店。 秦淮川点了一桌淡口的菜,等着他动筷子。等了半响,孟庭许还是未动,秦淮川一笑,起身坐到他身旁,笑着说:“还是习惯我喂你不是?” 随后便舀了一勺冬瓜汤送到他嘴边。 孟庭许眉头一拧,偏过脸,道:“我自己来,你别管。” 听这语气,似乎像是在生闷气。小脸一垮,连看都不看他,怵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秦淮川看在眼里,嘴角却勾了下,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说:“趁热吃,吃完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假如他不管孟庭许,这人就会开始无尽的猜想,想得越多,对自己的态度就越发冷淡。看见他不戴帽子的那一刻便明白他心里有些在意,但没想到自己身上,只以为孟庭许在意自己的头发,所以才不高兴。 吃了饭,秦淮川带着孟庭许去兜风。 夜晚的海边,风很轻,海浪拍打在礁石上。 秦淮川停好车,伸手接他下来。两人散着步,都没开口。过了片刻,秦淮川停下脚步,盯着孟庭许往前走的背影,脸上表情徒然一变,正经地喊了声:“庭许。” 孟庭许停下脚步,回过头。 秦淮川从怀里掏出一把剃头的刀,对准自己的头发。 孟庭许蓦地一怔,急忙走过去抢夺:“你干什么?” 秦淮川手上动作却很快,咧嘴一笑,揪着已经剃下来的头发,道:“现在我们一样了!”他疯疯癫癫的,一把抱住孟庭许,捧着孟庭许的脸狠狠在他眉心亲了口。“庭许,你怎样都好看!” 一瞬间,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涌了出来。孟庭许凝视着他,脸上倏地有些发烫。 第六十四章 两命 从前因为害羞都没怎么好好瞧秦淮川的脸, 就算二人之间距离拉得近了,或是秦淮川亲他,都只是将眼睛一瞥, 不看他。或是闭着眼睛,哪里暗往哪里钻。 如今一瞧, 他剃了寸头的模样别有一番景色。就像外国小说里的少校, 眉目英挺, 气宇不凡。回去路上, 孟庭许一直盯着他, 正大光明地看了一路。到了公馆, 秦淮川口干舌燥,转过头去问:“你要是这般看我, 我就要起坏心思了,以往对你都太温柔, 今晚我可不放过你。” 孟庭许一听, 赶紧收起目光,说:“你哪回不跟个强盗似的, 我只是在瞧你的头发,没别的意思。” 秦淮川做出失望的表情:“是吗?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再跟他说下去又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孟庭许索性不吱声了,回到楼上洗澡。晚间各位太太们回来,看见秦淮川在楼下品着红茶,悠闲得很。 几个人拉着他问孟庭许是怎么伤的,要不要紧, 他懒得回话, 站起身就往楼上走。秦真在这时叫住他:“哥!孟幼芝什么时候回来?” 秦淮川一手端着红茶,一手摸着后脖颈, 修长的双腿一跨,已经到了二楼栏杆前。望着下头的秦真,道:“过年。” 秦真听是过年才回,失望地跑开了。 郭府外的街道落满了桂花,宅子里飘香,十里外都能闻见这香气。蓉太太起了个早,打算出门买些馅料做月饼。一来是中秋节要到了,二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算自己弟弟在牢中也要让他吃到自己亲手做的月饼。 这日郭豪不在家,忙着证券上的生意。虽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蓉太太出家门。奈何蓉太太一意孤行,说什么都要出门亲自买馅料。家里管家担心出事,叫了两个丫鬟四个家仆跟着。 一行人走在东兴大街上,甚至打眼。 又因她怀着孩子即将临盆,产期就在这几天,走起路来十分吃力。到了店铺,将各种红豆绿豆五仁火腿的都买了。回头一瞧,看见程少云也在这里买馅料。 一时惊喜,走上前与她攀谈起来。 程少云拉着她坐下,盯着她的肚子道:“呀,这是快要生了吧?” 蓉太太摸了摸肚子,笑着说:“快了,就这两天。都不一定挨到中秋去,我倒是希望正好是中秋生,这样一来寓意好,兆头好,名字也好取。” “都想好名字了?取的什么?” “若是中秋生叫就叫他秋生,女孩儿的话叫合欢。” “秋生,合欢,真是好名字!” “倘若不能中秋生,就让他们爹爹取,我是想不到什么好名字了。” 说到这,蓉太太一脸幸福地看着肚子。 程少云羡慕道:“好在你嫁了个好丈夫,郭老板待你一心一意,体贴入微。不像别家的,哪位老板不是几房姨太太。我跟你说,陈家的都娶了四个太太了!” 蓉太太惊讶地问:“那个卖洋烟洋酒的陈家?” 程少云点点头:“正是。” “他不是刚结婚没多久吗?我记得是跟卖汽车的林家大小姐来着,怎么这么快就纳到四姨太了?” 第137章 程少云小声笑了笑,道:“要不说这男人是个花心大萝卜呢?原先他们联姻,相互之间有没有感情,哪里比得过陈春祥外头养的?”顿了下,话题又落在蓉太太身上。“幸好你家郭老板是个痴情的,你说说,我们有多羡慕你。” 蓉太太羞涩一笑,心里不由甜蜜蜜的。“郭豪待我是挺好的,我不就图他对我一心一意么。”说着,眼神看向程少云。“你也不小了,也赶紧觅得良人早日嫁了呀!” 程少云脸色蓦地一僵,自己心中的那个人怕是再也不会理自己。自己弟弟还关着,如何也保不出来。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非要去招惹秦淮川。越往下想越难受,又想起张广平和自己弟弟的那件事情,更烦闷了。 蓉太太瞧她脸色一变,有心事似的,问:“怎么了?” 程少云叹了一声:“你我都是做姐姐的,心肯定都一样。父母走得早,我们很早就当家了。唯独指望弟弟们成材,盼他们早日成家。只可惜少天他......误入歧途,一时混账,你说他跟广平非要去杀人干什么?杀的对象还是海关总署的那一位,这下好了,一个入狱一个走了。这叫我们做姐姐的可怎么活?”她又想到蓉太太身怀六甲,急忙捂住嘴。“我该死,不该提起这种伤心事。” 蓉太太垂眼,露出痛心的表情。“广平没有父母教导,与旁人家的孩子不同,他脾气是暴躁了点。可他对我那是绝顶的好,像我们这样的可怜人,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算不容易了。过几天中秋,我正好做些月饼带去警察厅看望他,希望他能早日出来。” 程少云柳眉一蹙,脱口问:“郭老板没告诉你吗?广平那日在海边开枪射杀秦淮川不成,当场就叫人给打死了。” 哐当—— 蓉太太手中的馅料滚到地上,她张着口瞪大眼睛盯向程少云,问:“你说什么?谁......谁死了?” 程少云道:“广平啊——”她去警察厅时,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样,其间细节并不清楚。要是知道自己弟弟被张广平挟持,怕是不会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和蓉太太相谈甚欢。更不知道是张广平打伤了程少天的腿,警察厅自然不会透露具体情况,毕竟程少天还牵着冷青松的案子。 这会,蓉太太不敢相信张广平死了,一股哀伤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又气郭豪瞒着自己。想起在家这些天,怪不得郭豪不愿意让她出门,原来是因为张广平已经死了。 父母在天之灵,如何能瞑目? 怨恨自己没早早救出他,蓉太太顿时红了眼睛,冷汗直冒。程少云一见,情况不妙,赶紧站起来。忽然听见凳子上有什么东西正滴答滴答地流着,定睛一瞧,一滩混着羊水的血淌了出来。 赶紧去叫郭府下人把蓉太太送往医院。 这下好了,程少云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急忙回到家里不敢出来。郭豪接到家里的电话时才知道蓉太太出事了,风风火火地赶来医院,得到的却是一尸两命的消息。 顿时发了疯,揪着丫鬟问今日蓉太太都碰见谁了,是谁告诉的她张广平死了。回到府中,将那跟着出去的下人全都捆了,挨个地打,打到六人不再动弹,全扔进了府中的枯井。 郭豪伤心至极,整日酗酒抽大烟。蓉太太出殡那天,他拿起家中的猎丨枪就冲去了程府。 程少云早就逃之夭夭,奔着北平程少雨避祸去了。 消息传开,到孟庭许耳中时,他也吃了一惊。转念一想,这郭豪怕是找不到程少云恐怕要对秦淮川下手,心头一震,急忙打电话到了海关总署。 范文生接过电话,回头看向秦淮川:“爷,孟先生打来的电话,找您。” 秦淮川从公文里抬起头,嘴角一扬:“破天荒的,头一次主动打电话。”接过听筒,柔声说:“想我了?” 孟庭许可没时间跟他调情,直奔主题,道:“郭豪的夫人难产死了,他一直瞒着蓉太太张广平死了的消息,听说是程少云向蓉太太泄露的,郭豪寻不着程少云,怕是要来找你。你回来的时候带两个护兵在身边,小心点好。” 秦淮川听他关心自己,乐道:“这么快就传到你那里去了?我知道,范文生方才来说过了。你安心,我等会就回来了。” 孟庭许不放心,再次叮嘱几句才挂了电话。趁秦淮川还没回来,又出门办事去。 到了米行,看见林石海正在算账,二人寻了个角落说话。 孟庭许问:“在这里工作还习惯吗?” 林石海点点头,左右在他脸上瞧了瞧,见他左眼蒙着纱布,问:“你眼睛怎么了?” 孟庭许说:“没事,摔了一跤。”故又说起别的。“舅舅,如果我死了,幼芝在这世上就剩下你一位亲人。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请看在母亲的面上给她一条活路。如今我也什么都想通了,你们要争的那些东西,只要不伤害幼芝,你们争就是。” 话落,林石海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一愣,半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孟庭许继续道:“你和白延霜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日后你若是有什么牢狱之灾,到那时我再也帮不了你。远离白延霜,踏踏实实挣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要他放弃杭州的财产他怎么可能答应,林石海也不装了,道:“庭许,是你姓孟,不是他白延霜姓孟!你父母的家业你就不想要回来吗?你甘心将这些东西拱手让人吗?婉心要是知道她儿子是这般的想法,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会寒心!” 第138章 孟庭许眼神一凛,眸光灼灼,质问道:“究竟是谁寒了谁的心?你告诉我!孟家走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谁?因为金钱的诱惑,人心不足蛇吞象!因为孟家背后的蛀虫太多,人人爱慕虚荣,攀高枝。有钱,那又怎样?一边仰仗家中钱财游手好闲,一边不务正业纳妾的纳妾,有谁将心思真正的放在了生意上?就算我现在回去力挽狂澜,我经营起家族生意,那些蛀虫呢?仍旧不节俭,乱挥霍,孟家终将走向没落!你接手家里钱庄这么久,你以为还剩点什么?不过是一堆空壳子,白觉霖想要便拿去,等到大厦倾倒,家里的人将他的血吸干,他才明白什么叫月满则亏,终有一天,全都会从他手中流走。” 林石海不说话了,因为他无力反驳,只垂着头。 第六十五章 吻心 孟庭许叹了一声, 道:“离开了杭州,我照样能东山再起。你精通计算,又懂经商。我们为何不自己做生意, 挣干净的钱?” 蓦地,林石海眼中波动, 问:“你是说, 我们?自己做生意?” 孟庭许点头, 道:“在这之前, 你得如实告诉我白延霜究竟在谋划什么?他的生产工厂在哪?一般走陆运是往哪里走?还有, 他除了鸦片以外, 还做了其他什么生意?” 林石海一顿,听他说的话是有些心动。可他现在有没有本金, 要如何白手起家?可心里又明白,就算回到杭州, 从白觉霖手里也分不来一半的产业。虽然白延霜答应会帮他, 可如今孟庭许铁了心要对付白延霜,自己在这种时候若再不选择站队, 那可就完蛋了。 再者,自己是他的亲舅舅,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把希望寄托在白延霜身上,倒不如赌这一次的机会,跟着孟庭许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一方面, 白延霜做的生意十分危险, 一个不注意就要被抓。广州禁烟这么严,他也听说了那位海关总署的监督治理关口向来严苛, 不择手段。孟庭许如今跟着他混,那么自己也有被提拔的可能。 思考再三,想着自己的利益又想着他们本就是亲人,心里选定了孟庭许。林石海朝四周看了会,压低声音道:“庭许,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从前是我做得不对,我真心改过。三天后的凌晨,米行要去码头卸货,我在船上等你,咱们再细说。现在......白延霜的人就在附近监视着我,我并不好将全部实情告知你。如果你相信我,那就三天后的凌晨,我们约在赵米行的货船上见。” 忽然,米行的伙计出来寻他,林石海用手拍拍孟庭许的肩膀,牵强笑了笑:“舅舅对不住你,往后都听你的。” 随后便进了米行。 孟庭许这才回忆起来,庄晚似乎说过,暗示他身旁有人。 想到林石海愿意讲出来有人监视他,那么也足以表明他心里其实不想跟着白延霜的。对于他来讲,这是个好消息。脸上一喜,想赶紧回到公馆给秦淮川分享。 这边刚到秦公馆,秦淮川的车便从梧桐道拐了进来。孟庭许回身看他,见他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地走了过来。绅士地拉开车门,道:“先生,能否请你跟我一道去茶餐厅享用晚茶?” 孟庭许顿了顿:“早茶我听过,下午茶我也听过,晚茶......是有什么出处吗?” 秦淮川嘿嘿一笑:“出自我这,专门为了邀请你而生的典故。” 孟庭许勾唇,上了车:“回来时路上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谁见了我的车不是退避礼让,就凭他郭豪也敢靠近?对吧?你说呢?” “切勿大意,万事小心为上。他刚经历丧妻丧子之痛,人绝望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出来。” “还是你心思细,这都替我想到了。” 说着,秦淮川往副驾位压了过去,沉声说:“我好久没碰你了,今日你打电话来关心我,我真的好高兴,能不能让我现在亲亲你,过过瘾也行。” 孟庭许往后一缩,耳朵都红了,双眉一蹙,推开了他:“你在青天白日说这些话竟也不害臊,这么多人在外头。” 秦淮川探身朝前后左右望了望:“哪里有人?不过是你找的借口罢了。”垂眼笑了声,抵着他的额头道:“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便不亲了。” 那双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里看,孟庭许呼吸又急,眼尾都泛起了点点红,伸出手挡在脸上,闷闷地说:“你是做强盗的,哪回问过我愿意不愿意了?还不是亲了,就算我说不愿意,你也不放过我。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反正他打死也不会说出愿意这两个字。 秦淮川的唇贴在他的手背上,说:“以前是我粗鲁,不懂怜爱,如今我不一样了,我先问清楚你愿意不愿意,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便等着你愿意。” 手边温热,说话的声音嗡嗡地响。孟庭许抬眸,对上秦淮川的目光时又急忙看向别处。直到看见管家从大门出来,孟庭许一急,赶紧把他推开了。 “那你就等着罢!” 说时,秦淮川抿着嘴发动了汽车,扬长而去。 到了茶餐厅的包间,秦淮川正经地坐下,似乎有话要讲。 先是招呼服务员上了点心,两杯红茶。端上来各种式样的开胃菜,凉拌腰果,凉拌秋葵,瓜子花生,一盏姜撞奶。 孟庭许看着桌上的食物,道:“点这么多,吃不完。” 秦淮川笑道:“我请客,吃得尽兴就好。” 第139章 两人吃着,互相瞄了眼,氛围极好。 秦淮川见此情形,坐到他身旁,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两张盖了章的公文递给他。“你看看这是什么?” 孟庭许放下花生,看了眼公文,鲜章似乎是才有的。头顶文字写着海关总署进出关口条例,读了会内容,孟庭许惊喜地朝秦淮川望了望。恐怕看漏了内容,又复读一遍,确认以后,脸上顿时爬满笑容。 一掌拍在桌上,起身来回踱步,嘴里道:“甚好甚好!这文件来得太及时了!有这新增加的海关条例,进出口也能更加规范管理了。” 秦淮川见他兴奋成这样,跟着站起身,将脑袋伸过去,手指着其中一条,说:“现在只是初具雏形,还未完全定下来。我翻了从前的条例,结合现在的写了这么一份,这份已经被上头通过了。我想带来给你瞧瞧,你看还有什么我漏掉的地方没有,再添加也行的。” 原来这些天他忙着公务,竟然是忙这个。 一想,秦淮川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说到做到。越发敬佩起来,道:“我真心为你高兴!这原本是机密文件,你居然就拿出来给我看,万一让署长知道了,岂不是要责怪于你?” 秦淮川偏头盯着孟庭许的侧脸,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按照规定是不允许,可你忘记了吗?你现在是我的副官,兼职翻译的工作,怎么就算泄密了?” 孟庭许一听,倒也是这个理,便回头坐下,仔细研究起条例来。 秦淮川则在一旁替他添了新茶,还剥了一碟子的花生,推到他面前。孟庭许双唇微抿,专注时会无意伸出舌头舔下唇,被唾沫打湿后的嘴唇又红又亮。纤长的睫毛跟着颤动,偶尔问他这条如何,那条怎么确定范围。眼闪秋波,看得撩人心怀。 孟庭许问到其中一条时,许久没听见秦淮川说话,回头一望,这人竟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眼底如波涛汹涌的海水般,令人不住地感觉瘆得慌。 “你......” 孟庭许顿了顿,捏着文件拍在秦淮川的脑门上,问:“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秦淮川的目光十分炙热,又深情款款,看得孟庭许都不好意思了。 “听着呢,你说。” 孟庭许问完话,秦淮川这才回答了。 想了会,他将自己的意见提出来:“我觉得可以再加上一条,假如以瞒报,或者藏匿货物的手法逃避监管的,这些也应该算在走私行为里。若是当事人主动投案,主动交代,并且检举其他走私行为的,可以戴罪立功,从轻处罚。这样一来,也不算赶尽杀绝,要让他们有后路可退,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得以修正约束自己的行为。” 秦淮川觉得这意见十分不错,急忙拿出笔来记上,边说:“要不是你能当老师呢,脑子确实好用,你不做官可惜了。” 孟庭许放下公文,道:“除了你还真没别人这样说我,你可别往我头上戴高帽,谁知道是屎盆子还是镶金边。”说着,低头看他写字。“我也有一事想告诉你。” 秦淮川立马停下笔,仰头道:“你讲。” 孟庭许打定主意,正色道:“你还记得之前在园子外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吗?其实那人是我舅舅,我后来找到他,得了庄晚的人情给舅舅找了一份米行的工作。” “你舅舅?”当日在园子看见的那个乞丐?秦淮川心忖,孟庭许果真瞒着自己许多事,可转念又想,他如今肯跟自己说,那也满足了。 “嗯。他之前与白延霜一路,应该是受了白延霜的挑拨,加上他这个人私心重,在杭州做出那样的事。我今日去找了他,告诉他放弃与白延霜联手,让他考虑跟我一道。一是我知道他这个人,不会去碰鸦片,二是他是母亲的哥哥,我想救他。再者,他知道白延霜所有的秘密,包括工厂开在哪里,运输鸦片的路线,和谁接头。一旦我们掌握了这些信息,还怕抓不到白延霜吗?可是白延霜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我不好接近他太久,所以我们约在了三天后赵家米行的货船上相见。” 接着,他无意识地伸手拉住秦淮川,说:“我想让你同我一起去,你......有时间吗?” 秦淮川瞟了眼他的手,又看向他:“你想让我帮你甩开白延霜的眼线?” 孟庭许点头。 秦淮川想了会,眼神瞥向他的唇角:“这好办,我叫人随便以什么名义在路上把人抓了就是。不过,我是不是得收点什么好处?” 孟庭许收回手,愣了下。“我,我还买不起你说的那个上海定制的名牌腕表。” 秦淮川点头,微笑着靠近他,道:“那就换其他的,我不要腕表。” 这熟悉的场景让孟庭许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脸色刷地一红,低着头捏紧长衫,随后飞快地拉起秦淮川的手,一吻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孟庭许急忙用双手挡住脸,埋在里面一言不发。这也是秦淮川的极限,脑门一烧,一手就捏着他的下巴亲了回去。许久没有亲吻,二人都有些小心翼翼,互相试探着。 秦淮川不敢亲猛了,亲了一小会便停下来,说:“好人,我发现有时候你挺会撩人的。” 孟庭许侧过身,一口喝干红茶:“我还有一事要说。” 秦淮川从后面把人抱住:“好。” 孟庭许道:“我想在广州做瓷器生意。” 第140章 秦淮川一怔,然后看了看他,笑道:“好啊!你要是想做,我叫人去买铺子,招工人,两周就搞定。” 他自然是能搞定了,可这不是孟庭许想要的,他更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做。不管生意做得大不大,有没有名气,至少能养活自己和孟幼芝,而且他也不能光靠着秦淮川。 孟庭许摇头:“我是说,我自己,自己开。我想先去银行贷款,你给我开的工资也够一笔租店铺的费用了。我不卖贵的,先从百家要用的碗筷做起,等后面生意好起来了,再卖富贵人家喜欢的花瓶,玛瑙。暂时先这样打算,等白延霜的事情一结束,我便去一趟江西,早就听闻那里的瓷器烧制非常不错,想去看看。” 他有自己想做的,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这乱世寻找生存之道。 秦淮川明白他的想法,只是一想到孟庭许要离开自己,心里有些郁闷。 “庭许,放手去做吧。”想着有自己在,他大可放开手脚去做。 秦淮川静静地盯着他,偏头靠在他肩膀上:“正经事都说完了,我们是不是该谈点不正经的事情了?” 第六十六章 关灯 这晚, 二人没回秦公馆。 直接到了别馆,府中下人都回了主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好巧, 这雨落了下来。因他一只眼看路,下车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秦淮川急得把他抱着进了别馆, 生怕又磕到他。孟庭许不知如何到的卧房, 也不知身上的衣裳什么时候脱下的。 他坐在床沿, 屋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 孟庭许垂头看着自己的赤脚。光影照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优美的弧度像是泛着光的月亮。 孟庭许摘了纱布, 双眸闪动,抬眼朝秦淮川看去。他努力眨眼, 想让自己看清那人,费了半天劲儿, 最后只好苦涩地低下头。 秦淮川没看见他的表情, 瞥眼瞧见手边的鹅毛软枕抓起来就往他身前放。“抱着这个。”他柔声地说。“别乱跑,我去热洗澡水。” 孟庭许眼前一黑, 带着莲花清香气味的枕头就落了下来。刚才摔倒的时候伤了脚腕,他已经疼到没办法出声,现在连去抓枕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感觉骨头像是被人活生生折断似的,可比起脚上的伤,看不清秦淮川才更让他闷闷不乐。 枕头滚到地上,孟庭许用手挡着自己,蹙着眉。 秦淮川盯着枕头, 心里一紧, 上前一把圈住他。“庭许,对不起。” 孟庭许摇头:“我没抓住。” 秦淮川抓着他的手放在嘴边, 一面亲吻一面道:“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说完,从衣橱里拿出一张床单,把人一裹,抱到了隔间浴室。 洗漱后,复将他抱回卧房。 涂药的时候,孟庭许忽然说:“往后我成了瞎子,摔跤这种事情一定会经历许多次。你不能回回都在我身边,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把脚收了回来,要自己涂药。 秦淮川哪里应,抓着他的脚,低声问:“你要离开我?” 孟庭许沉默一刻,说:“我也不能一直呆在秦公馆,再说,我总是要自立门户的。” 秦淮川继续涂药,嘴里道:“是,你来去自由,我留不住你。那今晚总能留下吧?等以后你走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你不要算了,就任由它碎了去。” 罢了,孟庭许听完蓦地怔住,心里堵堵的,把脚轻轻一收,说:“你又开始胡说了。” 秦淮川扣紧脚腕,放在自己膝盖上,抬眸问他:“怎么胡说了?你要去江西,不就是要离开我吗?” 孟庭许别开目光:“我没有。”再说那也只是去考察行业情况,到了秦淮川这里就成了生离死别一样。 秦淮川收好药箱,将绸缎睡衣放在一旁,作势要掀开被子。孟庭许紧张地一扯,问:“你做什么?” 秦淮川说:“给你穿衣裳。” 孟庭许急忙道:“我自己来。” “刚才在浴室都看过了,有什么好藏的。”秦淮川叹了声。 孟庭许脸皮薄,总觉得自己光溜溜的被人盯着总是不好,一时急了,抓着被子不放。“我思想没你这么开放,你在国外什么都看遍了,可是我不一样,我习惯一个人穿衣。” 秦淮川手上一顿,问:“你从前在家也是自己穿衣裳?” 孟庭许点头:“嗯。”那些丫鬟要伺候他,都被他叫到门外候着。如今这等亲密又看对方身体的事情,自然极少。 听到这,秦淮川嘴唇微动,暗自高兴。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拿着睡衣就要给他穿。伸手关了台灯,绕到他的身后,一把捂住孟庭许的眼睛。 “以后我就是你的左眼,你往哪里瞧我就往哪里走。”说时,在黑暗中摸索着,贴在他耳边道:“庭许,抬脚。”双手滑过脚踝处,撑开睡裤放在一边。 一股难以描述的异样瞬间充斥全身,指尖扫过的地方竟然火辣辣的烫了起来。 秦淮川鼻息一呼一吸,低声笑了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 “那你抖成这样?” 孟庭许脚趾扣紧,双手被秦淮川的胳膊架着,不敢动,就怕一动,那布料就会擦到自己身上。 秦淮川垂眼一瞧,心领神会,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再不快点,我看你等会就要难受了。” 第141章 孟庭许一羞,咬牙道:“我知道,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于是自己抬了脚,伸进裤腿。秦淮川有意无意地使坏,一边提裤子,一边道:“哎,你使点劲儿,怎么穿不上呢?” 孟庭许配合着准备站起来,却被秦淮川按下:“别起,就这样穿。”又穿了会,将裤子提到膝盖处,话锋一转,啧了声:“呀!这睡裤小了,我就说怎么都穿不上呢。算了,这里也没外人,干脆就别穿了。” 赶紧把裤子扯了丢到地上,抱着滑溜的孟庭许钻进被窝。 孟庭许知道自己被逗了,急得一呛,连忙说:“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秦淮川乐得咯咯笑,贴着他的后背,道:“外头下着雨,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呢?小心晚上撞鬼。” 孟庭许局促地翻过身,气道:“我宁愿撞鬼也不跟你在一处!我看就是你故意的,你且先把睡裤捡起来,我自己穿。” “脱都脱了,哪里还有再穿的道理。好比你爬山,来都来了,不到山顶又怎能看见上面的好风光呢?” “这明明就是两码事,你又强词夺理!” 他越挣扎,秦淮川就搂得越紧。眨眼间,孟庭许已是累得气喘吁吁,身体也越发燥热。等回过神来时,根本不敢再挣扎一下。 秦淮川借着外头灯光,见他埋头缩在自己臂弯里,觉得他这样腼腆的样子十分可爱。心里极度躁动不安,不免又多看了两眼,他耳垂红红的,越发心生喜爱。 “庭许,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以前你这样......都是如何解决的?” 听到这话,孟庭许心头更是发烫。 秦淮川又问:“该不会,一次也没有吧?” 孟庭许恐他耻笑,忙不迭道:“我也不是那么无知的人,我都懂。”话刚落,便感觉他吻了过来。 秦淮川懒懒地应道:“嗯嗯,你继续说。” 孟庭许倒吸一口气,猛地抓紧秦淮川衣裳,一声儿都不敢出。 一见他没了声音,故意贴在他耳后说:“之前是我没说,其实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孟庭许仰起脸,问:“什么?”整个人紧绷着,靠在秦淮川怀里,左右不敢乱动。就怕稍微一放松警惕,这个人又要使坏。 果然,这厮转移他的注意力,猝不及防地咬了他一口。 孟庭许又急忙埋下脸,拼命护住自己。 秦淮川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说:“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觉得你这长得也挺登样儿的,如今细细一琢磨,更觉滋味不同。你快躺好,好好享受就是,不然你要难过一晚上。” 说完,伸手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 片刻,孟庭许双眼瞬间瞪大。抬手按住他,惊呼一声:“别——” 心想入了狼窝,今日又跑不了了。高高在上的人,现在居然做着这样的事情,孟庭许腰杆一颤,瞬间眼眶都红了。 等了会,秦淮川见他没个动静。试探性地喊了声:“庭许?” 依旧没声。 秦淮川急了,赶紧打开台灯,扯开枕头一瞧。孟庭许清秀的脸上涨得通红,径直连到脖颈处。而那碎发遮了些眉眼,看不清是什么眼神。他停了下来,俯身撩开他额头间的头发,垂下视线对上他的目光,骤然一愣。 孟庭许红了眼眶,眉间紧蹙,一副难过又不好意思的表情。他并未避开秦淮川的视线,反而瞪着眼直愣愣地盯着。 “让你受委屈了。”秦淮川抱紧他。 他一向自上而下凝视别人习惯了,不料如今甘为自己低头,孟庭许红着一张脸,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反而扣住秦淮川的手,盖在自己脸上。起先是觉得不好意思,现在是一点脾气都没了。 没想到自己这般不争气。 这动作在秦淮川看来,简直是勾引一般。脑门一热,垂头就吻了上去。紧接着,孟庭许一个颤栗,表情从羞涩变为震惊,带着哭腔喘息。 “等——” 秦淮川握住他的手,道:“等不了了。” 孟庭许感觉此刻晕晕沉沉的。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凉爽的微风吹了进来拂向二人。孟庭许时而蹦出几个字,时而又把头埋在枕头里不言语。 等了会,他一咬牙,打着冷颤道:“行了……够了!” 秦淮川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反而伏在他肩膀上低笑。 孟庭许忽地攥紧拳头,愤然说:“够了!”接着,一拳捶在他肩上。 知道自己过火了,秦淮川这才清醒过来,仿佛刚才那一拳头被打得极爽,抓着孟庭许的手,兴奋道:“打得好!好人,你再多捶我几下,好时刻提醒我现在是真的!” “疯……疯子!” 这人就跟头饿狼似的,发了疯。孟庭许一顿,急忙要爬起来。他哪里允许这人跑,又是猛地压上去,把人反手锁住。 翻过身来,面对面。 孟庭许根本不敢睁眼看,秦淮川握紧他的脚踝,咬了一口。刺痛又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孟庭许禁不住吭声:“啊!” 秦淮川咬着他的耳朵:“原来是这里最有感觉。” 那股疼痛从神经传到心脏,又从肚子传到五脏六腑,最后双腿开始抽筋。在即将要到达身体极限的最后一刻,他半撑起上身,主动搂住了秦淮川的脖颈。 秦淮川怔住,他诧异地看着孟庭许,须臾才回过神来。 第142章 耳边是孟庭许情不自禁的呻丨吟,他勾着自己腰身,刻意抑制不发出声音又忍不住出声,意识失了一半。那人更加亢奋,双手撑在他耳后,说:“这里一片风光旖旎,果然上山看风景就是不一样!” 孟庭许噙着眼泪,大口喘气:“胡……胡搅蛮缠罢了!” 浑身瘫软,魂儿早已飘到百里开外。觉得酣畅淋漓,只想索取。待到结束,秦淮川也累得躺下。孟庭许趴在枕头上喘息,声音虚虚的。瞧着那模样似乎是把人欺负狠了,秦淮川跪坐在床上,看着白色床单,眉梢压低,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再去瞧孟庭许,他早已昏睡过去。 房间里弥漫着怪异的气味,秦淮川换了床单,又把人抱去洗漱后回到卧房,捡起地上的睡裤给他穿上后才搂着孟庭许入睡。 第二日,孟庭许醒来时发现自己一脚搭在秦淮川腿上,一手圈着他的腰,猛地一个激灵就要坐起来。结果全身跟散架似的,根本动弹不得。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里咯噔咯噔地乱跳。 昨日遭了他的道,自己居然被牵着鼻子走还浑然不觉。 这时,秦淮川的声音从一旁幽幽地传来:“我们干脆再来一次吧?” 孟庭许顿时一惊,回头瞪着他:“疯子!” 不正经的事情做完,在家休养了两日,孟庭许天不亮就起了。秦淮川早就安排妥当,二人到了赵家米行的货船,在那儿见到了林石海。 林石海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确认没人才放下心来。 第六十七章 偶遇 这回近距离见了秦淮川, 林石海有些发怵。秦淮川眼神犀利,盯着自己看的时候恍惚感觉十分可怖。 于是又看向孟庭许,投去求助的眼神。 孟庭许赶紧站到两人中间, 道:“时间有限,你赶紧说吧。” 林石海这才点点头, 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画的图, 这个红色的点就是白延霜烟草工厂的位置, 至于他在里面有没有制作鸦片那就不得而知了。虽说我知道他运输鸦片, 但并不清楚他有没有制作。其实我觉得比起制作鸦片, 他更倾向于在中间转卖赚取差价。毕竟合成鸦片这么冒险的事情, 他应该不会去干。” 孟庭许看着地图:“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他游走于烟帮和商人卖家之间, 并不可能自己制造鸦片是吗?”他看着上面的红点,心忖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自己或者秦淮川去查工厂都未能查出一点儿消息。 林石海道:“没错, 自己做风险更高,如果是买回原料再以高价卖出去, 那就不同了。还有一点,他不走海上运输也是这个原因。海关太严了,每次他的货都会被翻来覆去的检查才放行。”说着,看了眼秦淮川。 孟庭许把地图递给秦淮川:“海关自然不用太担心,且关关有人把守,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他进来。主要是陆运,他能钻空子。”说罢, 转头对秦淮川道:“我们要抓他就得抓现场, 可以等他下一批货运输的时候下手。” 秦淮川道:“地图上的路线沿途基本都有警察严守,他能进出这么容易, 大抵还是因为买了通行证。但是这也十分危险,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抓住。我猜想他不一定走官道,而是雇佣镖局的走法,和山匪交易,再到商人手里。” 林石海接着话说:“是有这样的可能,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个人很傲气,不一定瞧得上山匪,我认为他利用烟帮的可能性更高。从头到尾都只是周转于烟帮和商人,烟帮直接交易给商人……” 孟庭许沉吟片刻,忽然道:“不!他应该不只是这样!也许我们都想错了,白延霜指不定是投股给烟帮,出资运输原料给商人,然后分红利。这样一来,他既不用自己运输,也不用操心如何卖,所以我们一直找不到他运输鸦片的证据。”说到这,问林石海:“他真的只做了烟草的生意?” 林石海想了想:“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就是做旧时王宫贵族用的鼻烟壶,烧制的技艺还是同你一起学的呢。” 谈话间,林石海提到了孟庭许小时候的事情。秦淮川眼神瞥了瞥,林石海顿时对着他咧嘴一笑:“嗐,以前他俩总在一块儿玩来着。”本想这样解释一下,结果秦淮川扭过头冷冷哼了一声。 林石海瞪眼,咬着嘴皮子,心想是自己说错话了?怎么表情这么吓人? 孟庭许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你知道与他合作的烟帮一般在哪儿接头吗?” 林石海道:“这就不知道了。” 见此,孟庭许只好让秦淮川拿着地图先去布置人手。走时,交代林石海照常与白延霜见面,方便交接情报。晚间,白延霜的人果然找来了。张彪把人接到白公馆,白延霜披着长衫坐在亭子里钓鱼。 冷了会人,才开口说:“舅舅近日看起来不错啊,小少爷这么会安排,把你捯饬得人模人样的。有了房子,也有了体面的工作,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恐怕早就把延霜给忘了。” 林石海顿了顿:“毕竟我是他舅舅,看在婉心的份上,他也不会为难我的。再说,我们俩不早就谈好了吗?事成之后,我回到杭州,你依旧做你自己想做的。而且我看你这边的生意做得也不错,很多人买吧?” 白延霜撂下鱼竿,站起身道:“他不会为难你,所以就来为难我了?把我的人抓了,现在还关在警察厅。说什么抓扒手,这种理由也能拿出来诓骗,他秦淮川想的点子也太幼稚了吧?” 第143章 林石海故意吃惊地看向白延霜:“什么?他抓了谁?” “抓谁你不清楚?跟着你的不是吗?” 林石海扶着额头,连连捶了捶好几下胸口:“哎呀!这我哪知道!不管怎么样,你最好别跟他硬碰硬。秦家权势大,捅了马蜂窝,咱们俩一个都跑不掉!” 白延霜面色沉了下来,走近他,盯着林石海看了会,问:“叫你打听的孟幼芝的下落呢?” 林石海神色一凝:“延霜,幼芝那么小,她懂什么?且那会儿在家又不是她做的主,你出国跟她有什么关系?何况我根本不知道幼芝在哪儿。” 这就奇了,广州城内这么点地方居然找不到她。 蓦地一想,该不是孟庭许送出城了吧? “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叫张彪亲自去接你过来。最近查得严,货也不好运。” 林石海耳朵一动,问:“是不是路线被泄露了?” 白延霜警觉起来:“你是说......路线?”真正运输鸦片原料的路线根本没人知道,林石海这么一问倒是引起了他的怀疑。 林石海说:“是啊,你运货不一般都是从烟帮手里运吗?” 白延霜眼珠一转,道:“从前是这么运,现在自然不是了。” “那现在怎么运输啊?” 见他问得这么急切,白延霜想起关口运输时莫名被查得很严。心里一想,果真有问题,便不再信任林石海,故意编了个运输方式给他听。 林石海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把新得的消息传递给孟庭许,丝毫没发觉身后跟着个人。尾随走到巷子口时,身后那人疾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斧头朝他砍去。 林石海大喊一声:“谁?” 回过头的瞬间,斧头劈了下来,林石海见状不妙,吓得拔腿就跑。 边跑边喊:“救命啊!杀人了!” 一路小跑至东兴大街,见到前方歌舞厅灯光闪烁,赶紧冲了过去。 “救命!救命!杀人了!有人要杀我!” 门口聚集了一群人,吴从水闻声,回身一望,见林石海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众人跟着探过头,顿时一怔。 有人在此刻喊了一声:“郭老板?” 跟着,所有人都看向了林石海身后的男人。 郭豪手里握着斧头,举过头顶,发疯似的对着逃跑的林石海砍去。嘴里念着:“蓉儿,我替你报仇!蓉儿!” 吴从水急忙叫手下的人去拦着,一边拉过林石海问:“这位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林石海冷汗直冒,惊魂未定,身体直哆嗦,说:“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在回家的路上,身后突然窜出来个人,回头看时他就已经举着斧头要杀我了!” 门口的响动惊动了舞厅里的金凤鸣,她又是个爱看热闹的,拉着好友许婷就跑了来。 渐渐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郭豪被几人架在马上中间,蓬头垢面,神态魔怔,不复往日神采。 那些老板们惊讶之余,连连叹气。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郭老板经历丧妻丧子之痛,人竟然成了这样!” “听说对他的打击太大,整日闭门不出,一旦出门就去程家守着,想来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这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当初早些把张广平的事情告诉他太太,说不定能撑过来。如今再从外人口中得知弟弟已死,她肯定接受不了。” 众人芸芸,各说各的。 吴从水摇摇头:“自作孽不可活,今非昔比,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说着,差人去通知警察厅。随后问林石海:“你没事吧?” 林石海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多谢先生搭救。” 金凤鸣在后头看着,一边嚼着嘴里的麦芽糖,一边说:“虎落平阳,郭豪怕是真疯了。要不是他这个人平日总和我表哥作对,哪里轮得这样的下场。还好我表哥聪明,设计张广平之死——”话刚说了一半,许婷急忙捂住她的嘴。 “嘘!”狠狠瞪了眼她,“这里人多眼杂,你不要什么都拿出来讲,小心惹祸上身!” 金凤鸣立即住嘴:“嗯嗯!” 许婷松开她,眼神冷冷扫过外头。 金凤鸣仰头,看着那张英气的脸默默地咽下口水。虽是女子,五官却生得立体,眉眼更是俊俏。她看得呆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婷婷,有没有人给你说过,你......你长得还挺英姿飒爽的。”金凤鸣绕着手指,扭扭捏捏道。 许婷垂下头,看了眼她,淡淡道:“英姿飒爽不是用来形容相貌的。” 金凤鸣:“......” 一时尴尬,金凤鸣急忙换了个词语:“你长得好高贵。” 许婷眸光微闪,眼皮拉下,忽地凑到金凤鸣脸前,嗤笑一声。 “......谁要是当你老师谁倒霉。” 金凤鸣咬了咬唇,缩着脑袋盯着近在咫尺的许婷,又急忙回避目光,转过身继续看着外头。 林石海拱手道谢,走到路灯下。 金凤鸣看着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锐利的眸子一眯,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像呢?” 许婷弯下腰,跟着她看的方向望去。“是有些眼熟的样子。” 二人想了会,见林石海转过脸,与吴从水面对面开始交谈。灯光一下子明亮起来,照在他俊朗的脸上。眼前这个男人虽看起来很老,但是依旧能看出来他样貌不错。 第144章 乍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第六十八章 般配 “孟先生?” “孟幼芝?” 俩人转头看向对方, 金凤鸣见她距离如此之近,吓得徒然一抖。 许婷嘴角抿了下,急忙扶住她:“慌什么?” 金凤鸣抓着屏风, 把脸塞到缝隙处,语调生硬, 道:“我我我!本小姐被你下了一, 一跳罢了!”接着, 急忙回到方才的话题。“你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很像幼芝?” 许婷眉头一挑, 似是无奈地叹了声:“是幼芝像他, 不是他像幼芝。” 金凤鸣支吾着说:“是是是, 对,没错, 他俩很像,有几分神似, 孟先生也像。” 许婷见金凤鸣神经兮兮的, 一把扯过她:“你今天是怎么了?大小姐的风范不要了吗?后面这么多少爷小姐都看着呢。” 金凤鸣呀了声,急忙整理仪容, 正经站好:“你不早说!害我丢脸......” 许婷:“......” 接着,金凤鸣拉着许婷走了出去。 吴从水正问林石海贵姓,林石海回道:“在下姓林,名石海,叫我石海就行了。” 吴从水笑了笑:“林先生在哪儿高就啊?” 林石海应道:“在赵家米行做账房先生,是我外甥给我找的工作。我来广州不久,多亏了他才安心落脚。” “原来是这样, 你我二人年纪相仿, 我就不见外了。我看林兄谈吐不凡,不像一般账房先生, 从前是有打理过什么生意吗?” “也不是什么生意,从前在家偶尔打理钱庄。” “钱庄啊!那可不是一般的难打理,近年来生意难做,这存钱更难!要是你有兴趣,我公司正好缺个人搭把手,林兄不妨来试试?” 林石海一听,心里很是高兴,但一想到孟庭许,还是婉拒了。 吴从水瞧他神情为难,问:“怎么了?是有什么难处吗?我这公司说大不大,说小那也不小,在广州还是有一定名头的,你要是担心,可以先打听看看。” 林石海摇摇头,说:“这倒不是,主要这工作是我亲外甥给我找的。我怕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所以......” 吴从水问:“那你外甥做的什么工作,可以一并叫他来我公司呀!” 林石海想了想,他又好几分面子,道:“外甥如今跟着海关的那位秦监督,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听到这,吴从水询问道:“是范先生吗?” “不是,外甥姓孟。” 蓦地,吴从水这才反应过来。这跟着秦淮川混的人,除了范文生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上回在开业典礼惊艳众人的孟庭许么。人家是副官,刚才他还想让林石海的外甥来自己公司,简直是太高看自己了。 “原来您是孟先生的舅舅!哎呀!我就说呢,这一看是有几分相似!鄙人眼拙,真不好意思啊!” 林石海急忙换了一副腔调:“哪里哪里,吴老板说的哪里话!” 这时,吴从水瞥眼瞧见金凤鸣经过,立马叫住她。“凤鸣小姐,这就要走了吗?” 金凤鸣回过头,瞄了眼林石海,又看回吴从水:“原来是吴老板啊,今日怎么没看见梁老板?还以为你俩是双胞胎呢,去哪儿都在一块。” 吴从水乐道:“大小姐就会打趣我们这些老家伙!”急忙介绍道:“来,认识认识,这是金司令家的千金大小姐,金凤鸣。” 林石海回身道:“金小姐。” 吴从水继续说:“这位是孟副官的舅舅,林石海林先生。” 金凤鸣一愣:“孟先生?”惊讶地看向许婷,“我就说吧,还真是一家人!”一把拽过许婷,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许婷,留学回来没多久。现在是孟家二小姐的家教老师,也就是孟先生的妹妹,幼芝小姐。” 林石海愕然,不想在这听见了孟幼芝的消息,反复确认自己没听错,问:“您是幼芝的老师?” 许婷嗯了声。 林石海慌了一下,看向四周,怕白延霜又派人盯着自己,连忙压低了声音:“幼芝她还好吗?” 许婷见他神情怪异,只点了点头,并未说其他的。 金凤鸣笑道:“广州这么大,我们还能遇上,真是巧了。过两月有空闲的时间,我再请舅舅您老人家去吃饭,到时候也叫上孟先生和二小姐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 林石海急忙谢过。 想这司令的千金居然这么好说话,又想孟庭许确实不同了,不仅和秦淮川关系好,连和金凤鸣的关系也这么不一般。吴从水一听见他的名字,对自己的态度立刻也变了。暗下决心,一定要跟着孟庭许好好干。 这边散了,林石海回到住处,拿出纸笔开始写着什么。 第二日,他找到米行伙计,将夹着纸条的大米装好,让他送去秦公馆。 管家拿到这袋米时,正不知怎么办才好。最近厨房并未采购大米,怎么会无端送来一袋米?想来想去,愁眉苦脸的。又怕有人要害秦公馆,万一在大米里下毒那就糟了。 孟庭许抱着一叠公文,经过走廊,余光看见管家蹲在地上叹气。于是走了上前,问:“怎么了?” 管家立马站起来,指着地上的大米道:“孟先生,您正好来了。小柴突然扛了一袋米过来,说是我们之前订的,今日正好送上门。可是我记得明明最近没有买米啊——” 第145章 米? 孟庭许想了下,问:“谁家的米?” 管家道:“赵家米行,才送来的。” 赵家米行,舅舅? 孟庭许连忙蹲下身,解开麻袋绳子,伸手往里掏了掏。半响,终于掏出一张纸条。打开看了会,说:“这米一般什么价格,你且等会上楼找我,我把钱给你,你让人给米行送去。” 管家糊里糊涂地点点头:“哎,好!”故叫人把米扛去厨房放好。 楼上,范文生正汇报公务,话刚落,又拿过一份文件道:“爷,陈峰说您叫他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自从汽车关卡搜查严格以后,很少见到走私鸦片的。除了汽车运输,镖局押送就没别的途径了。随后又按照您的吩咐,专门去调查火车运输,果不其然发现了其中另有猫腻。”说着,翻开文件。“这是上个月从西藏截获的情报,说喜马拉雅那一带的烟帮走货,带着货从兰州到南宁,从南宁又坐火车到广州。所以他们后来一直用的是火车运输的方式,而火车上每回都有日本人的货物,两者一混杂,根本没认真检查。由此蒙混过关,都来去三四趟了。” 秦淮川面目忽地一凝:“日本人?” 难不成白延霜还跟日本人有关系? 低眉一蹙,寒声问:“司令府火药库里的东西还有吗?” 范文生心胆一提:“您,您问这个干什么?该不是要炸火车吧?” 秦淮川蹭地站起身:“但凡沾点日本人的事情就会变得复杂,想要把这件事解决,那就只能简单粗暴点,炸火车死点人算什么。” 走到门口的孟庭许听见二人对话,猛然推开门,说:“什么馊主意,你真的要去炸火车不成?” 秦淮川见了孟庭许,眼睛瞬间变得雪亮:“你来得正好,快来商议一下,给我点意见。” 孟庭许走过去:“商议什么?一起炸火车?” 秦淮川笑了声:“那你觉得该如何?” 他将纸条递给秦淮川:“这是舅舅刚才传来的消息,说是白延霜改为自己运输了,用的汽车,路线是从尼泊尔到西藏。” 秦淮川看了两眼:“汽车?白延霜这等聪明,想来不会告诉林石海真正的运输方式。” 孟庭许跟着点头:“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舅舅的消息已经不可靠。估计白延霜已经怀疑上了他,我们暂时不要再去米行了。按照你的消息来最好,不过你这炸火车,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想了想,继续说:“干脆要炸就全炸了,不能只炸那一节货箱。准确点,是要把那批货焚烧了,顺带把事情闹大,让上头的人重视起来。光靠我们这点动静还不够,不如连带日本人的货一起炸,要让全中国都知道。从根源上重视鸦片种植地,封锁其渠道,比起你一个人单打独斗,苦苦守着海关关口的好。” 秦淮川一听,倏地感叹道:“要不说还是我俩般配呢,你想得跟我差不多!” 他不管范文生是否还在这里,走过去就对他拉拉扯扯的。孟庭许慌忙躲开,说:“你,你有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赶紧安排,耽误时间就不好了。” “是是是,你教训的是。” 复说起正经事。 不多时,便安排好了一切。 中秋节前夕,秦淮川先是去了趟金府借火药,可把金司令吓了一跳,死活不答应。 “你个混小子!疯了不成?你炸日本人的货干什么?” 秦淮川靠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打开,懒洋洋地挠了挠耳朵。 金凤鸣坐在一旁,娇滴滴地望着秦淮川:“是啊!表哥,你是不是又鬼上身了?现在战乱已经结束了,我们赢了,还去炸火车干什么呀?” 秦淮川把眼一横,烦躁地啧了声:“聒噪。” 金凤鸣委屈地看向金父:“爹......” 金叔宝赶紧走过来,哄着金凤鸣说:“别哭别哭,宝贝。你去花园打羽毛球玩会儿,我跟你表哥谈会正事。” 金凤鸣哼了声,气呼呼走出客厅。 金叔宝坐到秦淮川正对面,撩了撩头顶唯一的几根头发,皱眉道:“说吧,要多少?” 秦淮川比了个数。 “要用多少火药,你不是最清楚吗?” 金叔宝叹气:“那是以前,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是和平年代,你叫我哪里去给你弄炸火车的量来?” 秦淮川郎笑道:“火药不够,不是还有雷么?” 就知道这小子精明,合计都是他算好了的。 金叔宝把嘴一撇:“哼,你跟你爹一样,就会算计人心。你看叫他知道你搞这一出,不得扒了你的皮!想瞒是瞒不住的,我也只能量力而行,火药库里的东西,你叫人来清点就是。” 秦淮川一本正经地站起来,朝金叔宝弯腰鞠了一躬,说:“有劳姑丈大人了!” 见他又混又皮的样子,金叔宝少不了打趣一声:“如今你也像个人了,有我当年做事的风范,胆子不小,我欣赏你!炸日本人的货不简单,你好有个准备,别甩些烂摊子给你爹,他自己的事情那么多,回来过个中秋还要被你气。” “是!我明白!”秦淮川应付一声,便离开了。 第六十九章 登门 白桦烟草公司办公室, 盯着林石海的人回来说孟庭许已经有好几日没去赵家米行。白延霜转过身,想了会,问:“那林石海呢?” 第146章 回话的说:“老实在米行呆着呢, 哪儿都没去。就是上回离开公馆后,出了点小插曲。路上遇见疯了的郭豪举着斧子砍他, 正好被吴从水给救了。那天金家大小姐也在, 远远的, 倒也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什么。” “知道了。”白延霜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烟, 叫来张彪。“那边什么时候装货?” 张彪道:“中秋, 正好有一批日本人的货一同上车。我们的东西都放在月饼箱子里, 等过了南宁,那边查得就宽松多了。” “叫人盯紧点, 别出了岔子。这批货运完今年先别动了,听说秦鸿莲要回广州, 现在风头紧, 小心点为好。” “是。” 白延霜点好烟抽了两口,望着外头乌云密布, 沉沉吐了一口气。想起孟庭许,忽地食之无味,将烟灭了便出了门。 这头,金凤鸣正在大街上闲逛,带着许婷直奔一家旗袍店。 老板见状急忙来迎接:“两位小姐,里边儿请!” 店内陈设典雅,料子颜色亮丽。看得金凤鸣目不暇接, 挑了许久, 回头问:“婷婷,你看这个颜色适合二小姐吗?” 许婷垂眼:“绿色太显老成, 不如这个。”说着,指着淡粉色的布料。“幼芝肤如凝脂,生得秀气,她穿浅色的才好看。” 金凤鸣点点头:“老板,你按照我的尺寸,做小一号送到避暑山庄去。”又挑了几个颜色,一并让老板做最新款式的旗袍。而后出了门,说:“中秋节总得穿好看点吧,孟先生肯定会接她回公馆一起过中秋,要是没件像样点的衣裳怎么能行?再说家里那帮姨太太可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说我们幼芝穿得像乞丐怎么办?特别是赵娴,看谁都不顺眼。要是我舅妈还在,哪里轮得上她说话。可怜我表哥,一个人孤苦无依。” 说时,伤心地一叹。 许婷转过身,坐回汽车。“你表哥也没你说得那么惨吧?” 金凤鸣跟着上车,司机赶紧关上车门。 “怎么不惨?我舅舅常年不在广州,家里除了秦真这个小畜生,全是女人。孟先生没在家里的时候,他连家都不怎回。这里出差那里出差,想到那些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就烦。再说,表哥跟她们也不亲近,自然无人和他说掏心窝子的话。叫我说,他就应该早点从秦公馆搬到别馆去。眼不见心不烦,你是不知道,这四个女人八台戏,闹得你脑袋瓜都疼。所以我从不去他家,去了就要被编排,是非又多。不像我爹,就只有我妈一个女人,两个人相濡以沫,多好。” 许婷嗯了声,想来,她爹也不敢娶妾,人可是副总理的亲妹妹。 车辆往山庄驶去,绕过盛祥大街时,白延霜正好瞧见了坐在汽车里的金凤鸣。冷眼扫了会,两车擦身而过,扬起一地的灰尘。 须臾,这雨便下了起来。 白延霜先到一处点心铺子,买了月饼和桂花酒。随后叫司机开到秦公馆,在门口等了片刻,秦公馆的下人才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 “请问您找谁?” 司机在一旁道:“劳烦通传一下,我们找孟先生。”说着,把名片递给那人看。 他接过名片,看见是白延霜的名字,立即说:“请稍等。” 便找了管家,说是外头的白延霜想见孟先生。 管家急忙上楼,刚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再一听,孟庭许的喘息声隐隐传了出来。 眉目一跳,赶紧下了楼,吩咐家里下人不准上二楼,叫听差的先去把白延霜请到前面的大厅等着。 白延霜进了秦公馆,丫鬟奉好茶水,带路的家仆这才上前说:“白老板,请您稍等会儿,孟先生把手里的工作忙完就下来了。” 白延霜点点头,便安心等着。 书房内,小说和杂志散落一地。书桌上摆放整齐的信纸已经被推到一边,孟庭许被压在桌上,双腿被秦淮川高高架起搭在肩头。仿佛把身上的力气都用到了他的身上,压得孟庭许连连叫疼。 秦淮川松开他,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吻了下去。吻到耳后,说:“中秋节我给你备了件礼物,等会就带你去瞧。” 孟庭许推开他:“我不要什么礼物,你先放我下去!” 秦淮川笑一笑,捏住他的耳垂:“我可是准备了许久,才想到这么个东西,你先别拒绝我,等你见了,定然会爱不释手的。” 说着,又伏在他肩上,用舌头去舔舐孟庭许的耳朵。 孟庭许一个激灵,顿时哼了出来。喘着粗气,气道:“这天底下怎么.......怎么会有你这般蛮横的人!” “是,我粗俗,就喜欢咬你耳朵。”说罢抬起脸,笑着问:“你不也喜欢吗?” 把人按着,就要解他的裤子。 孟庭许伸脚踢他:“秦淮川——你别闹了!我还有公文没看,青天白日的,你又发疯了不是?” “看什么公文,公文有我好看?”大手一挥,将余下的公文全都推到地上。仔细往他脖颈上啃了会,手渐渐摸到衣料下。 从轻轻的吻逐渐变成强烈的吻,像狂风暴雨似的扫过他每一寸肌肤。湿润的舌头卷着孟庭许的舌头,双手情不自禁地抱紧他。 等到二人吻得头脑都发晕了,才双双分开。 孟庭许脸颊泛起红晕,迷蒙地盯着秦淮川。“够,够了吧?能放开我了吗?” 第147章 秦淮川捏着他的脸,说:“哪里够,这才是开胃菜,我今天要大吃特吃一顿,这才够了。” 一时,吻得分不清方向,衣裳渐渐滑到腰上。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敲门声。 “爷,白公馆的白老板来了,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说是要见孟先生。” 倏地,孟庭许从沉迷中惊醒过来。伸手把衬衣扣好,蹙眉道:“都是你不好!” 秦淮川不满地啧了声,一把扶住额头,气管家这个时候过来,又气白延霜打搅了这样好的气氛,自从上次后,他都多久没和孟庭许亲热了。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结果就让人给霍霍了。 孟庭许平日根本不让自己亲,连拉个手都不肯。越想越气,转头看着走向门口的孟庭许。邪气一笑,又把人猛地拉回来。孟庭许猝不及防的被他拉进怀中,二人瞬时跌倒在单人沙发上。 秦淮川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狠狠撬开嘴唇,猛猛地吸了两口。 孟庭许舌尖一疼,挣扎着要起来。 不料秦淮川这时松开了他,仰头对着他笑了笑,埋在孟庭许白净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直到留下痕迹。 “啊——”孟庭许吃痛,连忙站起身。 “你混账!” “我混账。” 秦淮川双手放在脑袋后枕着,嬉笑一声。 孟庭许急忙去照镜子,才发觉这吻痕实在是太明显了,故赶紧换了一身能遮住脖子的长衫,才下了楼。 白延霜见孟庭许下来,起身相迎,笑着说:“庭许,你忙完了?” 孟庭许脸上潮红刚消失,表情不自然地看向白延霜:“听管家说你找我?” 二人坐下,白延霜将月饼和桂花酒放在桌上:“中秋节要到了,我想过来看看你,顺便看看幼芝。”左右看了会,“怎么不见幼芝?她不在家吗?” 孟庭许心里一沉,就知道他来没安什么好心,便说:“幼芝在上学,不在家,你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不送了。” 白延霜赶紧拉住他:“庭许,你别误会,我真的只是来看看你们的。后天中秋,我叫人从家运了大闸蟹来,你和幼芝从前不是最喜欢吃阳澄湖的大闸蟹吗?中秋就到我那儿去过吧。” 孟庭许停住脚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和幼芝现在不爱吃凉性的食物。在船上的时候伤了身体,一直不见好。你留着自己吃吧,我替她谢谢你。” 说完,便走出大厅。 管家走过来:“白老板,我送您。” “庭许!”白延霜跟上来。“你真的,真的要跟我分得这么清吗?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误会,从前的事情是我伤害了你,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我想和你回到从前那样,好吗?” 孟庭许顿了顿,一想真是可笑,差点害死自己和妹妹的人,如今让他不计前嫌,重归于好。孟庭许甩开他的手,转过头狠狠盯着白延霜:“即使是从前那样,你对我有过半分真心?你当我是最好的朋友?白延霜,你让我觉得恶心!” 白延霜本就想来打探孟幼芝的下落,结果消息没探到,又被孟庭许这么一说,眼中顿时冒起怒气。狠狠咬着下唇,盯着他的脸。视线落在孟庭许的后脖颈,忽地,他发现那处有些泛红,仔细一瞧,分明是谁留下的吻痕。 白延霜一怔,捏紧拳头。 “我当你是什么副官,还以为你做的什么工作,原来是这样。孟庭许,你当人家的男宠当上瘾了吧?没想到你也有这般癖好,早知道,我就该找几个男人伺候你,也免得你如今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才叫人真的恶心!” 孟庭许心里一颤,蓦地瞪大眼。他原本就脸皮薄,没想白延霜这一番话,叫他立刻红了脸。又因他这般羞辱自己,气得狠狠捏紧拳头。 白延霜走上前,靠近他,压低声音:“表面上你风光无限,背地里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让我觉得龌——” 砰! 一阵疾风猛地吹来,子弹从他的脸颊擦了过去。 “原来是白老板啊,真对不住,走火了,没事吧?” 白延霜瞳孔一震,抬眼望向秦淮川。 秦淮川冷嗤一声:“招待不周,见谅,见谅。”紧接着,那道修长玉立的身影走了过来。一把拉过孟庭许,薄唇弯起,道:“早知是你来了,我该让庭许好好招待你的。以免落人口舌,叫人家笑话我们秦公馆不懂待客之道,怠慢了外人。” 他把手中的枪一转,别到后腰上。 白延霜神色沉郁,看了一眼孟庭许,道:“我与旧友叙旧,无关监督的事。既然话已经说完,那便告辞了!” 一刻不停,径直出了公馆。 白延霜坐在车上,手心发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就不信找不到孟幼芝!去!找人盯着秦家的人,只要从秦公馆出来的全都跟着,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通通回来向我汇报!” 白延霜一走,孟庭许便一语不发地回了二楼,将自己关在卧房。刚才那番话,真是伤了他的心。一面想着自己每当面对秦淮川的时候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面想着白延霜还未放弃寻找孟幼芝的消息,总感觉有一天会出事。孟幼芝是他的软肋,一旦他将孟幼芝找到,便能随便拿捏自己。如果白延霜敢伤害她,自己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拉着他下地狱。 第148章 气了半响,秦淮川在外面怎么敲门孟庭许都不应。 秦淮川又怕他生闷气,拿着钥匙开了门。 把人抱住,说:“你是要急死我吗?” 孟庭许蜷缩在被窝里,一心想着要怎么保护孟幼芝,哪里顾得上他。气性又高,半天也不回话。 秦淮川把语气放软了,说:“你理理我好不好?怎么就不说话了?要是知道你这样气自己,我刚才就应该打死他。” 孟庭许这才转过身,道:“那也太便宜他了。”心里盘算,必须得赶紧解决了白延霜才行。便问:“炸药都放置好了吗?” 秦淮川道:“后天中秋,列车凌晨出发,都安排妥当了。” 孟庭许点头:“这就好。” 很快,外头监视秦公馆的人来了消息。说秦公馆出入人员倒也正常,唯有司令家的金大小姐来得很频繁。又说没见下学的孟幼芝,反而只有秦家小少爷来往于学校之间。 白延霜琢磨一会,叫人跟着金凤鸣。心忖,若是孟庭许把孟幼芝藏到司令府,也不是没可能。 深夜,雨声连成一片。听差的回来了,急急忙忙跑进白公馆。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小的知道孟二小姐的住处了!” 白延霜立马踏着雨走过来,问:“人在哪里?” 听差的喘了口气,道:“在秦家的避暑山庄,就在打鱼庄过去的那座山上!” 第七十章 中秋 中秋家宴, 秦公馆拉灯结彩。 各式各样的点心,坚果,月饼, 全都摆在客厅的饭桌上。乍一看,还以为是满汉全席, 丰盛至极。丫鬟婆子忙得不可开交, 太太们更是招呼着听差的来, 来了又去。 秦淮川在楼下祠堂作揖, 担心孟庭许眼睛不方便就没让他下来。 这时, 秦真端着一碗莲子过来。跟着跪在牌位前磕头, 再放好贡品。扭头问:“哥,今天过中秋, 孟幼芝回来吗?” 秦淮川缓缓起身,拍了拍裤腿。一想, 孟幼芝一个人在山庄过中秋, 肯定很想孟庭许,不如晚上接她过来吃饭, 再送回去。 “再说。” 秦真哦了声:“我还给她留了燕窝,小妈说这个吃了能美容养颜。要是她不回来,那我就留给我妈了。” 秦淮川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上楼。 推开书房,见孟庭许靠在沙发上翻着杂志,于是走了过去。站到他身后默默地等了会,孟庭许似乎都没发现他。 一时纳闷, 伸手抽走他手里的杂志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孟庭许偏过头, 拿走杂志:“没想什么。” 秦淮川坐到他旁边:“你在担心火车的事吗?” 孟庭许摇头:“你做事,我放心。” 秦淮川道:“既然不是火车, 那就是在担心幼芝了?” 这一下戳中了他心里所想,孟庭许愁眉苦脸地说:“估计这会儿她想家想得都哭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过传统节日都是和父亲一起,兄妹俩看着别人阖家团圆,未免有些羡慕。 现在叫她自己过中秋,孟庭许心里有些不忍。 秦淮川早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便凑过去在他耳旁小声说:“你别难过,晚上我们去山庄过中秋,如何?也别接她回公馆了,来去也麻烦。” 孟庭许眨眨眼,表情瞬间明亮了起来。“你叫人送我去就行,等下秦老先生回来,你定然是脱不了身的。” 秦淮川努努嘴:“怎么?不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怕我打搅你们兄妹二人团圆?” “不是。”孟庭许下巴微抬,耐心解释道:“趁此机会你好留在这里,把修改的条例拿出来好好跟他谈谈。也别浪费时间,早些请他协助,你往后也轻松一点不是吗?” “我看你倒是不像我的翻译官,更像范文生做的秘书。把我的行程和工作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秦淮川闷闷不乐道。“庭许,我可不管,你休想让我再离开你半步。之前的教训已经够了,如今……你叫我离开就是让我去死一般。那些事情很好办,我也想让我爹见见你。” 话落,孟庭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秦淮川有意逗他,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也不能一直藏着吧?” 外头升起的太阳正好照进房间,满屋通亮,阳光打在孟庭许的脸颊上。孟庭许红了脸,逃避道:“我不和你胡缠了,总之晚上送我去就是。” 秦淮川笑了笑,说:“要去的,咱们一起去。” 中午,楼下忙得差不多了。管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想着都这个时间点了,秦鸿莲差不多应该到家了,赶紧差人去梧桐道探情况。 家仆匆匆去,又匆匆跑了进来。 “大管家!大管家!没看见老爷呀!” 管家一愣,招手道:“去!再去瞧瞧来没来。” 这样来回跑了三次,巷口依旧空无一人。 赵娴走了过来,问:“怎么样?老爷到了没有? 管家急忙低头说:“回二太太的话,还是没消息。” 跟着,几个姨太太都走了过来。个个浓妆艳抹,穿得跟花蝴蝶似的。 “怎么样呀?还没到家吗?” “这都几点了?是不是在路上耽误了呀?” “大管家,你快差人沿途接一接!” 这时,秦淮川站在二楼,看着下头挤在一堆的太太们,蓦地蹙眉。 第149章 管家虚汗直冒,又不敢得罪各位太太,便道:“恐怕中秋节人多,应该是在路上堵着了,太太们再等等,应该快到家了。” 话音刚落,那头电话的声音立马响了起来。 管家急忙去接电话,听了会儿,脸色倏地凝重起来。放好听筒,又急忙去叫秦淮川。 “大少爷!老爷来电话了,叫您去接!” 众人转过身,纷纷看向秦淮川。 秦淮川打着哈哈下了楼,走到电话前将听筒放在耳边。 “秦淮川——” 声音巨响,连站在一旁的管家都听见了。 秦淮川泰然自若地嗯了声:“您说,我听得见,不用这么大声。” 秦鸿莲怒吼道:“你个小王八蛋!在家闲出屁来了是不是?我问你,清晨南宁的那列火车是不是你安排人炸的?” 他的消息这么快?自己都还没接到火车的消息,他爹就已经知道了。秦淮川笑了一笑,问:“得手了?” 秦鸿莲呸了声:“果然是你!我告诉你,那列火车上不仅有日本人的货,还有我们苦苦追了三年的日本间谍伊藤秀乡!本来到了西藏就要抓人了,现在倒好,你直接把人给我炸死了!情报丢失,线索全没了!” 秦淮川一愣,啧了声:“怎么回事?能补救吗?” “补救什么?人都死了怎么补救?”说着,把秦淮川狠狠骂了一通。似乎电话那头有人找,秦鸿莲把话筒放在了桌上,随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秦淮川转头对着管家说:“告诉各位太太,老爷中秋不回来了。”靠着门沉思,想了会,这倒是个麻烦。正逢孟庭许从楼上下来,又朝他望去。秦淮川勾唇一笑,对着孟庭许抬了抬眼。 孟庭许走近,问:“怎么了?” “成了,南宁那边应该很快传消息过来。” 话落,听筒又传来秦鸿莲的声音:“跟谁说话呢?” 秦淮川接起电话,清了清嗓:“哦,和孟先生说呢。” 秦鸿莲顿了下,继续道:“刚才情报部门有新的消息,说那列火车还有个战犯,估计就是这俩人交换情报。你运气好,那人没死,已经抓到了。这件事情你就先别管了,至于火车上另外的东西,我也听说了,我会差人去处理的。” 秦淮川问:“那我送去北平的公文呢?” 秦鸿莲说:“今年年底的时候要开大会,到时候会尽量早点定下来。公文的内容我都看了,有理有据很得体,就是不太像你的风格。怎么?有高人指点?你去找你姑父了?” 听他一表扬,秦淮川立马看向孟庭许,道:“不,是孟先生提的意见。” 那头,秦鸿莲沉默了一刻,说:“你得了个好帮手。”接着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最后说:“等这边忙完我就回北平了,你有时间带着他来找我。收起你那些臭脾气烂德行,做事不要莽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家都做了什么。秦家家训,忠孝仁义,立业兴邦,知书明理,倾己勤劳,以行德义。你不要去做强迫别人的事,那跟个强盗有什么区别?我不管你男男女女花花绿绿,总之,人一定要行得正!俗话说,勤俭立身之本,耕读保家之基。大福皆同天命,小富必要殷勤。这些道理我从小就教给你,如今是忘了不是?” 秦淮川立正点头,正经道:“是是是,我明白。” “明白你还把人家一直关在公馆?” “我?”秦淮川明知故问:“谁关了?他自己愿意的。” 一旁的孟庭许眉头一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就是有不好的预感,遂要离开。秦淮川眼神落向孟庭许的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眼疾手快地拉过他,攥紧他的手不让人走。 孟庭许不由惊呼,又不敢大声说话,嘘声问:“你干什么?” 那头,秦鸿莲一听,大声问:“你又做什么了?” 秦淮川一边回答,一边抓紧孟庭许的手。 “没什么。”正色起来,问:“您真的不回来了吗?” 秦鸿莲说:“嗯。”叹了声,语气稍微柔软了点。“给你母亲磕头了没?今天中秋,记得去祠堂。” 秦淮川的脸色刷地冷了下来:“磕过了。” “行了,我这里还有事,先挂了。 ” “好。” 电话一挂,孟庭许赶紧抽开手,瞧他脸色难看,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秦淮川摇摇头:“不碍事。”跟着,将南宁火车上的情况告诉他。“这件事就不用我们管了,今天安心下来过中秋就是。我给你备的礼物你还没看,走,我带你瞧瞧去。” 说罢,就把人往后花园里牵。 到了马厩,那只棕色的马旁边多出一匹骏马。四肢粗壮,身材匀称,颈上有一圈白毛,眼睛似琉璃般闪亮。雄姿勃勃,前蹄跃起时,就像在草原奔跑一样。 那马似乎通灵性,看见孟庭许的一瞬,忽地躁动起来。那束漂亮的尾巴扫了扫,鬃毛抖动,迫不及待的想要跑起来。 孟庭许眼底一闪,表情动容,道:“好马!” 秦淮川得意一笑:“这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唯一一匹眼瞳异色的马。不仅颜色不一样,身姿也十分高大,听说跑起来的时候就像狂风暴雨中的雨燕,什么样的地方它都敢去。最主要的是它有灵性,脾气温和,再适合你不过了。” 第150章 昔日见孟庭许骑在马上的模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目光坚定。他望着远方的时候,既令自己沉醉,又感到新奇。 想来,送这个他一定喜欢。 “庭许。”秦淮川拉开栅栏,“来试试!” 孟庭许来了兴致,可一想到自己眼睛看不清,悻悻道:“我还是不骑了。” “怕什么,我带你!” 说时,把人抱上马背,牵着马就往跑马场走去。 跑了两圈,孟庭许汗水都出来了,风一吹,直咳嗽。秦淮川担忧他的身体,又放缓了速度,搂着人说:“好在广州的冬天不怎么冷,不然入冬后你就要遭罪了。累了就喝口茶歇会,下回我们再来跑马。” 孟庭许牵着马绳,摇头道:“不用,今日跑马心里也畅快,再骑一会吧。” 秦淮川瞥见他的汗水从后脖颈滴了进去,心里一痒,伸手滑进他的后腰,贪心地摸了一把。孟庭许腰杆一颤,转身瞪着他,怒目灼灼,道:“你是一点便宜都不放过,连骑马都要玩。” 秦淮川蹭了蹭他的背:“哪儿的话,其实我是哪里都想玩,就看你给不给了。” 孟庭许脸色一涨,急道:“懒得和你理论!” 白公馆,府中冷清一片,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 白延霜站在镜子面前整理好着装,特意夹了袖扣。带了金镶边的眼镜,梳着大背头。乍一看,颇有贵族公子的气质。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 张彪手里捧着一束黄玫瑰走了进来。“少爷,给二小姐订的花送来了。” 白延霜回身,盯着那束花弯起嘴角:“很好,今日我们就去和二小姐一起好好的过个中秋。” 刚走到门口,远处汽车疾驰,从上面下来一个人。白延霜定睛一看,原来是负责运输的陈亮。 陈亮脸色煞白,慌忙朝白延霜匆匆跑来。靠近后沉下声音,左右看了会,说:“出事了!” 白延霜一顿。 陈亮说:“昨晚装好货后,火车凌晨出发,刚出南宁就爆炸了,车上的货全没了!说是还炸死了一个日本间谍,这下可不好了,北平那边要派人下来查案子。广西警察搜查车厢残骸的时候,看见里面有鸦片,又把这件事情通报上去,如今要寻源头,往广州来了!” 一听,白延霜浑身打了个冷颤:“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好端端的火车怎么会爆炸?那车上怎么会又刚好有个间谍?” 陈良皱眉道:“全炸了,不仅后头的货箱,连前面唯一一节载人的都炸了。” 这么说,确实凑巧了。间谍传递情报,正好选了凌晨的这趟列车。拉货的火车一般没人,也方便他们接头。如果是刻意针对间谍便好说,炸火车可以理解,但是不能把后面的货箱也炸了吧? 白延霜问:“车头呢?也没了?” 陈良说:“车头倒是还在,开火车的司机也活着。干系到安全机密,人早就被情报组接走了,不属他们广西警察厅管。” 白延霜扫向外头街道,黑眸一闪,目光凌厉,狠狠道:“一定是秦淮川!一定是他!”眼神透着寒光,瞬间沉下脸。想着能做出此等举动的,除了他还能有谁。抬手示意张彪过来,道:“叫我们的人都回来。” 张彪问:“那下一步呢?货没了,又损失了好多钱,怎么办?” 白延霜额头青筋冒起,气得发抖,目光落在张彪手中的黄玫瑰上,咬牙切齿道:“怎么失去的,就怎么拿回来。去,叫几个会使枪的。”他坐上汽车,对着司机说:“去避暑山庄!” 中秋节,赵家米行生意好。忙了一上午,林石海才有了空闲歇息一会。想到晚上回家一个人过节,便打算去外头铺子买些下酒菜。 到了熟食店,让老板宰了半斤猪头肉和叉烧。拎着食盒准备往酒铺走,结果便瞧见白延霜的车横冲直撞地闯入街道。林石海赶紧躲到一旁,又见前方堵着车,司机拉开车门跳了下来,往前头探路去了。 心想,白延霜这个时候出门,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上回给孟庭许传递的消息没什么用,这回要是能掌握点有用的,能帮到孟庭许,往后他也能记得自己的好。便叫了辆黄包车,跟在白延霜的车后。 很快,路通了。 汽车疾驰而去,车夫根本追不上。 林石海又下来,寻了辆马车坐了上去。好在马儿跑得快,跟着汽车的残影一路向打鱼庄驶去。绕过鱼庄,来到一处山脚。林石海下了马车,望着山门上的牌匾。 ——避暑山庄 蓦地一想,这不是秦家的避暑山庄么? 又从包里掏了二十块钱给马夫,让他带着消息赶紧去秦公馆。自己便顺着山路一直往上走,林石海走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山庄门口。白延霜的车就停在石柱后面,只见从上面下来三个壮汉,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枪。 林石海一愕,急忙蹲下。 这是要做什么? 马夫行得快,一晃眼就到了秦公馆。管家带着消息跑到后花园的时候,孟庭许正在喂马。 管家的话刚落下,他手中的马草也随之掉了下去。 几乎是疯了,顾不上秦淮川,便要冲出门。秦淮川急忙安排护兵跟上,范文生立马把汽车开到路中间等着,随后二人上了车。 路上,孟庭许浑身哆嗦着,心吊到了嗓子眼,一句话也发不出。等秦淮川喊他的时候才回过神,说出话时声音都哑了。 第151章 不一会的功夫,车已经到了山庄门口。 孟庭许看见了藏在树后的林石海,下了车,问:“你看清楚了,确定是他吗?” 林石海惊魂未定,说:“不止是他,还有他的手下,好几个人,手里都有枪!你们,你们千万小心!” 秦淮川看着林石海,说:“你先下山,这里不安全。”跟着,走到孟庭许跟前:“山庄有护兵把守,你先别急,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情况。” 孟庭许连忙摇头:“不行,白延霜的目标是我,他去找幼芝就是想以此来要挟我!我如果不去,他恐怕真的会伤害幼芝。” 想了想,秦淮川从后腰取出手丨枪,放在孟庭许手上:“虽然现在教你用枪已经晚了,但是......” “我会!” 秦淮川一怔,他竟然会用枪? 孟庭许上好弹匣,神色一变,气势强横。 “赶紧上去吧!” 身后的护兵跟着秦淮川往山上走,远远的就瞧见白延霜站在大门口,里头的护兵正举着枪对着他。白延霜朝里面望了片刻,大声喊道:“幼芝!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你一个人过中秋肯定很孤单吧?你哥把你丢在这里,自己却享受无尽荣华富贵,不如跟我走,我带你回杭州!” 孟幼芝站在二楼,透过五彩玻璃窗看向下面。心脏扑通地跳个不停,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裳,紧张得冒汗。 “幼芝!下来吧!跟我回去!” 孟幼芝沉沉呼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管家守在一旁,道:“二小姐,您别怕,这里都是我们的人,他是闯不进来的。大少爷很快就会赶来,您先随我从后门下山吧!” 孟幼芝回头问:“管家,这些护兵都听您的是吗?” 管家不解地眨眨眼,说:“这些护兵都是范副官安排的,为了保护您的周全一直驻守在山庄,平日里都是他来传达命令。” 孟幼芝想,白延霜害哥哥这么惨,还将他逼到广州,要是今日自己能替哥哥报仇,也算是狠狠出了这口恶气。盯着白延霜看了会,想法也愈发大胆起来。若是这些护兵失手,打死了他也好,往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哥哥。 于是问:“如果外面的那个人伤害我,会怎么样?” 管家哎哟一声:"我的祖宗奶奶啊——我怎么敢让他伤害您!他要是真的强行闯进来,就是私闯家宅之罪!这里是秦府的避暑山庄,总理的家。一旦踏进来,是要吃枪子儿的!" 一听,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便一把推开了窗户,朝白延霜喊道:“白延霜,你害我,害我哥哥,现在居然还厚着脸皮来这里叫我跟你回去?你也不怕人笑话!你从小在我家,吃我们的,穿我们的,甚至连你的命都是我爹给的!父亲待你亲如儿子,你却跟着白觉霖那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一起害他!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骂了一遭,底下的人全都听见了。白延霜眼眸一抬,终于看见了那张寻找了一年多的脸。往日在杭州家里,她冷眼看自己,视他为空气的一幕幕全都浮现在眼前。一时气愤,将手中的花砸向地面。 “好好哄你你不听,非要我动手才知道认错。孟二小姐,你跟你那好哥哥可真是一模一样,都叫人恶心!” 孟幼芝也不甘任由被他骂,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了一番,目的就是为了逼他踏进山庄。躲在暗处的孟庭许紧紧盯着白延霜的一举一动,握着枪的手不住地颤抖。 秦淮川见他手法生疏,便知他方才是骗自己的。瞥了眼白延霜,说:“庭许,交给我吧。” 孟庭许默了会,说:“一枪打死他,不就便宜他了吗?陈峰很快就赶来了,走私鸦片的罪够他坐一辈子的牢。比起要他死,我更想他生不如死,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失去自由,失去现在的一切!”跟着,他放下枪,从阴影处走了出去。 白延霜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身一瞧,竟然是孟庭许,五官顿时狰狞起来。既然他来了,想必秦淮川也来了。往他身后望去,林子里站了一排护兵,正举着枪对准他。 秦淮川大步跨了出来,仰头对着二楼窗户,淡声道:“把窗关上,带二小姐回公馆。” 管家一见是秦淮川来了,立马去办。孟幼芝担心孟庭许有危险,怎么都不愿意走,管家拉了半天才把她弄走。 第七十一章 愿意 孟庭许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阔步上前揍向白延霜。白延霜没躲,反而站在原地受了这一拳。 张彪见状,立即站了出来准备拦住孟庭许。白延霜伸手挡着, 喊道:“不许上来!让他打!”这一拳打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 嘲笑一声:“你就这点力气?还跟从前一样呢?” 孟庭许又是一拳打了上去。 白延霜踉跄几步, 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来啊!继续!” 孟庭许发了狠, 每一拳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白延霜躺在地上, 鼻血流得满脸都是。他挑起眉头, 死死盯着孟庭许, 咧嘴似笑非笑,说:“你满意了吧?啊?你不是恨我吗?我给你打, 打到你泄气为止。” 孟庭许抓着他的领子,胸口一阵抽搐, 疼得一抖。白延霜伸手推开他, 缓缓坐起。 他轻笑道:“我看你真是可怜,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害了你吗?”白延霜站起身:“你以为把车上的货炸了, 那些东西就不会流入内地?就算你截住了那批货,那又如何? ” 第152章 “孤掌难鸣,我一个人做不到,但这世上总会有人去做!聚沙成塔,积土成山,除了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我们齐心戮力, 我们做的事情是为了明日的新家国!为了家庭不再分崩离析,为了不再有人踏进深渊, 为了将你这样的罪恶份子一网打尽!”孟庭许盯着他看了会,转过身,寒声道:“真正可怜的人,是你!” 白延霜心里一阵刺痛,表情痛苦。他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花瓣,沉吟片刻,说:“是,我可怜。还不如叫我在寺庙门口就死了,捡我回去做什么?”说着,他自讽地一笑,无尽懊悔。 孟庭许转头注视着他:“......是你先变了。” 说完,便走向秦淮川。 秦淮川抿了抿唇:“庭许......” 孟庭许忍着一肚子气,说:“抓人吧。” 少顷。 陈峰来得及时,将白延霜一等人绑了,缴了武器,便要带回警察厅。秦淮川瞟了眼白延霜,说:“他还算老实。” 孟庭许别过脸,不去瞧白延霜,嘴里说:“穷途末路,如何挣扎?你拿着枪抵着他就算了,你身后那几十杆枪全都指着他,换做你,你不老实?”要是敢动一下,早就将他打成筛子了。 回去路上,秦淮川亲自开的车,范文生跟着陈峰去了警察厅。孟庭许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气氛异常低迷。 秦淮川忽地开口:“方才你冲过去揍他的时候倒是挺凶,怎么现在就蔫了下来?” 孟庭许抓着自己衣袖,理了理,道:“我是为父亲感到不值得,气他走了歪路,气他不争气,气他混账!早知如此,还不如......”话说到这里,回想白延霜的话——还不如叫我在寺庙门口就死了,捡我回去做什么? 一时心里发酸,轻轻扭过头。 秦淮川无法体会他现在的心情,知道他伤心,便闭了嘴。 回到公馆时已是晚上,刚进门就听见金凤鸣和秦真的声音传来。二人走进去一看,才发现是在争抢一块月饼。 秦真站在凳子上,喊道:“这是孟幼芝给我做的!” 金凤鸣不甘示弱,也站上凳子,喊道:“放屁!这明明是给本小姐我的!” 众人围观,一会看向秦真,一会看向金凤鸣。 “哥哥!” 一声喊叫,众人寻着声音望向孟庭许,孟幼芝丢下月饼就冲了过去。 “哥!” 孟庭许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不怕不怕。”边说便看向秦淮川。“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哭了。” 兄妹二人相见,场面甚至温馨。 秦淮川挥手,叫众人都回客厅去,好留些空间给他们。 金凤鸣走过来,问:“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淮川反问:“你来干什么?” 金凤鸣一听,立马叉腰道:“怎么?我就不能来吗?我爹让我来给舅妈磕头。” “磕完就赶紧走。” “为什么?我偏不!我还没吃到二小姐做的月饼呢。”想起刚才各位姨太太哄了好久孟幼芝,她才肯吃点东西,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才叫她一起做月饼。好不容易做好了,秦真那小畜生跑出来跟她抢,简直都要气死了。 便问:“他俩到底怎么了?你们不是去接二小姐回来过中秋吗怎么你和孟先生一同到家?” 秦淮川被问得烦了,一把拎起她丢出客厅:“去叫他们进来,别在门口伤心了。” 金凤鸣哼了声,跺脚道:“又叫人家走,又叫人家去!我是你们秦家的下人吗?我不去!你叫管家去!” 管家立马迎上来:“大小姐别生气,小的现在就去!” 很快,孟庭许带着孟幼芝走了过来。见孟庭许眼尾也红红的,秦淮川顿时蹙起眉头,满脸不开心地坐到沙发上。 金凤鸣看见孟幼芝哭得梨花带雨,急忙拉着人说闺房话去了,秦真只好眼巴巴望着,一直守在门口。赵娴路过,骂了声:“没出息的,在这里守着她就会出来吗?” 秦真委屈地低下头:“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别管!” 客厅人多,吵吵闹闹的,姨太太们又支了一张桌子打牌。 孟庭许适才坐下,心也算放了下来。可依旧不太高兴,沉着一张脸,一会发呆,一会愣着。 秦淮川坐在对面沙发上品茶,眼尾一挑,抬眸凝视了片刻,又放下茶杯。 这时,范文生从警察厅回来了,走到秦淮川跟前回话。孟庭许身子往前倾了倾,看向他们。 秦淮川问:“怎么样?” 范文生压低声音,说:“姓白的认罪了,都招了。” 秦淮川点头:“看好他,别让他有自戕的想法。”说着,眼神落向孟庭许。“告诉他们,给白延霜单独安排牢房,不准克扣伙食。” “是。”范文生又差人去办。 孟庭许坐立不安,又逢苏敏敏拿着瓜子糖果过来寻他说话,没说几句,金凤鸣就带着孟幼芝出来了。秦真也跟着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期间热闹非常。那边桌子,柳眉烟嚷着叫孟庭许过去打牌,金凤鸣惊讶地问:“呀!孟先生会打麻将?” 孟庭许摇头:“不太会。” 金凤鸣扭头问孟幼芝:“幼芝,你呢,你会吗?咱们打牌去。” 孟幼芝说:“我不会。” 金凤鸣摊手:“合着你俩是兄妹呢,都不会。” 第153章 于是拉着孟幼芝去玩,愣是一点机会都不给秦真。 人一走,孟庭许便挪身坐到了秦淮川旁边,压低声音,说:“刚才范先生回来了?” 秦淮川点头:“嗯。” “他......有说什么吗?” “有倒是有。” 孟庭许把头伸过去:“说了什么?” 秦淮川略弯嘴角,说:“你靠近点,我讲给你听。” 孟庭许又坐得近了些。 秦淮川一把搂过他的肩膀,一手挡着嘴,一边凑到他耳边说话。孟庭许听完,暗暗叹了声。脸上表情变得自然,浑身松懈了下来。 “这就好。” 秦淮川压低声音:“你方才一路上都在担心他,连我都不理,好没良心,也不知道哄哄我。” “你又开始了。” “我如何?” 孟庭许站起来,打算坐到对面去,结果刚抬脚就感觉脑袋一沉,左眼全黑了,顿时倒在地上。 秦淮川猛然一怔,急忙扶起他:“庭许!” 这一喊,更是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太太们急匆匆跑过来,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哎呀!怎么又晕了!快快快!管家,去叫医生!” 孟幼芝跑到跟前,拉着孟庭许的手,脸色铁青,问:“怎么回事?” 秦淮川一把抱起孟庭许,才发觉他身体烫得跟煮熟的鸡蛋似的,说:“可能是发烧了,我先带他上楼,你别担心,一会医生就来了。”转头看向金凤鸣:“凤鸣!” 金凤鸣急忙道:“表哥你放心,我会看好二小姐的!” 孟幼芝顿了顿,欲言又止。想着秦淮川每次见孟庭许病了的时候,神情紧张,满脸担忧,与旁人不同,比她做妹妹的还急。思量片刻,觉得这也算是有人在意哥哥了。 最后看向秦淮川,说:“我哥......他自小身体就不好,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照顾他,关心他。别的我什么都不求,如果你真的,真的非他不可的话,请你一定好好对他。他现在就你一个朋友了......” 秦淮川一愣,把话咽了下去,随后上了楼。 不一会,医生便提着药箱跟着管家到了卧房门口。先是进去给他量了体温,又打了退烧针,最后说他是劳累过度,加之本就底子不好,所以恢复起来比较慢。 深夜,楼下的人都散了,太太们也回了潇湘馆。秦淮川从浴室里出来,头还湿着,裹着一条毛巾就进了孟庭许的卧房。 刚推开门,只见房里空无一人,窗户开着,花瓶里插着几株桂花,风一吹,满屋子飘香。秦淮川站在门口,呆呆望着空空的床,心一下子慌了。转身朝自己卧房走去,开门后依旧没发现孟庭许的身影,他又跑去书房,一间一间地找,找遍了所有房间都没人。赶紧换上衣裳,往楼下跑去。 好端端的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他还病着,这么晚了,会去哪里? 越找越慌,秦淮川逮着下人便问有没有看见孟庭许,所有人都只摇摇头。更是让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心里兜着事,表情也难看起来。 到了公馆大门,问看门的:“有人出去没有?” 看门的说:“回大少爷的话,之前只有凤鸣小姐出去,范先生送她回家就没回来了。” 听到他说没人出去,这才落下心。绕过庭院,忽地脚下一顿,他又慌里慌张地跑去后花园。 穿过假山池塘,园子里的栾树已经结了果。石子小路边的雏菊一簇拥着一簇,长椅旁的槐树叶子落了一地,卷着风吹到脚边。秦淮川深吸一口气,找了一圈,终于看见了孟庭许的身影。 他坐在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前方。头发被风缓缓吹起,双手垂落。等秦淮川走近,这才看清他的面目。 孟庭许仰起头,眼眶通红地盯着他,随后又拉下眼帘,说:“看不见了,这回彻底......看不见了。” 秦淮川蹲下,一把将他抱紧,轻声说:“庭许,我在,就算你看不见,我也会一直在。我说过,我就是你的眼睛,你往哪里看,我便往哪里走。我要是食言,就叫我天打雷劈。” 孟庭许伤心的不是自己看不见,而是觉得如今自己有残缺,虽然还有一只眼,可终究比不了正常人。谁会接受一个有残缺的人?不由心里难过起来。 孟庭许推开他:“你每次胡乱发誓,老天都不信你了。我知道命数如此,也强求不来,往后我就是个麻烦,你......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听他这么一说,秦淮川有些生气,问:“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孟庭许咬了咬唇,狠心道:“是。” 他这般肯定,倒让秦淮川又不生气了,反而明白过来,他这是在与自己过不去。便故意站起来,冷冷说:“既然你都这么讲了,那我还死乞白赖的赖着你干什么。照你的意思,你想如何就如何好了。反正我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重要的人!” 孟庭许听他一番话,心里更是堵得慌,急忙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又曲解我的话?” 秦淮川道:“怎么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又霸道又喜欢作恶的人。反正你不满意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事都是我强迫的你,合着我就是个跳梁小丑,心都被人掏走了,那人还不要。现在丢了不说,还来踩一脚。” 第154章 越说越伤心,拿起地上的枯枝对准自己的眼睛,道:"那我也不要了,要瞎就一起瞎!" 孟庭许身上汗涔涔的,刚退了烧,现在又热了起来。见他要戳自己的眼睛,吓得一巴掌打掉了他手中的枯枝。 “你又闹什么?” 秦淮川垂头,鼓着脸,垂泪道:“是不是只要我跟你一样,你就要我了?” 孟庭许心里不禁一酸。 秦淮川吸了吸鼻子:“你说啊!” 孟庭许捏紧手心,心忖,这莫名其妙的又成了自己的错,像是他在欺负秦淮川一样。自己都还没哭,他却哭得这么起劲儿,都开始抽泣了。 不免动容。 原本想借此机会与他保持距离,可现在弄巧成拙,反倒不敢再说一句离开的话。 秦淮川见他不说话,苦涩地转过身:“既然如此,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就算了,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见他情绪低迷,神色悲伤,孟庭许反而有些不忍心,伸手拉住他,说:“你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连我说的话都没听明白。我是说——” 秦淮川抽声,擦去下巴上的眼泪,垂眼盯着孟庭许拉着自己的手。语调哀伤地问:“说什么?” 孟庭许停顿一下,心想,若是说自己确实是因为眼睛才疏远他的,会不会又伤了他的心。便答:“不是,我没想不要你......” 风吹,槐树摇曳,四周幽静。 秦淮川侧过身。 二人相视,静静地盯着对方。那人的眼神在黑夜中尤其明亮,就像拨开一层又一层云雾后见到的那颗最闪亮的星星一样。流光瞬息间,秦淮川弯眸回视,孟庭许看见他的眼底沉下一道暗影,忽地一闪,那双眸子正专注地打量着自己,无尽期待。 仿佛他已经看穿他的心思,就等着他说出来一般。 孟庭许的心猛地狂跳起来,道不清这种感觉,好似落入了陷阱的猎物,正在等着它的猎人下达最后的通令。 孟庭许跳开视线,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半步。 喉咙发紧,揪住了心。 秦淮川往前踏出一步,月下的影子像狼伸出了爪子,低首。 他看着孟庭许,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等着他开口。这一瞬间,那张雕刻般的脸缓缓沉下,凑到他眼前。秦淮川背着手,弯下腰,朝孟庭许压了过去。 明明可以选择推开他的。 可是为什么却动不了手? 秦淮川越来越近,直到蹭到他的鼻尖。孟庭许略略扬眉,心里一颤,知道这吻就要落在自己的唇上了,他不仅不想躲开,反而想亲上去。 秦淮川勾起唇畔,微笑。 “没想不要我?” “......是。” “那是想要?” “......也不是。” 话落,二人堪堪紧张起来。 孟庭许先偏过头,脸颊发烫。倏地,秦淮川也站直了。吹了会风,视线不觉又碰撞在一起。 这下,二人眼下都浮起一层淡淡的粉。各自心里都想着对方,比起从前,现在这般蜻蜓点水般的对视更叫人心里痒痒。 秦淮川温声问:“那到底是什么?” 孟庭许知道他磨人,可不知道他这么缠人,非要他讲出那句话。沉默一会,抬眼说:“我愿意。” 秦淮川简直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走上前:“什么?” 孟庭许红了耳朵,答道:“我说,我愿意,愿意和你一起。” 这句话就像是给他的心烙下了一个印子,越揣摩就越发烫。心里一激动,瞬间上了头,把人狠狠搂在怀里,低头便亲了上去。 第七十二章 亲密 本来这种亲密的事 情是不能与病人一起做的, 奈何孟庭许迷糊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了,秦淮川根本受不住,只好克制着亲他。 凉风习习, 吹得他身上一凉,又清醒了过来。 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道:“你比猴子还精明, 刚才哭现在笑, 全是骗我的!” 秦淮川眯着眼, 笑道:“我什么猴儿也逃不过你的五指山, 你既然说了愿意便不许食言。要是你敢偷偷跑, 我就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跟你一样,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心里就怎么想。” 如此这般不讲道理, 还故意要挖眼睛吓唬他,孟庭许气道:“我看你就是个泼猴!” 听他这般骂自己, 秦淮川心里更高兴了, 蹲下说:“你要是好好爱护自己,那我也同你一样。”伸手拉过他, 把人背起来。“回家。” 孟庭许趴在他的背上,越发心动。这种感觉充斥着全身,盯着他的后脑勺,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偷偷嗅着秦淮川身上的味道。 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也会悄悄摸摸地闻别人。一时愣住,赶紧别开脸。 回到二楼, 孟庭许推开门走进卧房, 秦淮川后脚就跟了上来。 “又做什么?” “睡觉啊。” “你回你自己房间睡去。” “这是我家,这就是我的房间。” 不容分说, 秦淮川自己就爬上了床。 孟庭许站在床边,心想,睡觉就睡觉,还锁门干什么。思绪一抽,想到了前天晚上的时候,也是这样迷迷糊糊就着了道。 于是不肯上床,就靠在沙发上坐着。 秦淮川赶紧下来,不等他开口就把舌头伸进他的嘴里,扫过每一寸地方,舔了舔贝齿,最后含着他的下唇,说:“再不上来休息我就脱你衣裳了。” 第155章 孟庭许吓得不行,嘴又被他堵着,只好用力捶他。 秦淮川把人放开,抱着他就上了床。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觉,这么矜持干什么?” 孟庭许只想离他远一点,以免这人兽性大发。他抬起手臂挡住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瞪着秦淮川,道:“睡觉就睡觉,你别摸我!” 秦淮川俯身压下,故意问:“摸什么?。” 手臂被他捏在手里高高举起,孟庭许挣扎着抬脚踹他,一边喊一边往后退。 “放开我!” 晚风吹进他瓷白的脖颈,颈上一凉,孟庭许吸了口气,娇怯地吭嗤一声。 “——啊嗯!”他蹬着圆眼面目狰狞,怒道:“秦淮川!我让你松开!” 不想那人却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一头扎在他的脖颈上,热气呼出,秦淮川无赖道:“不要。” 只觉脖颈处湿热,软软的舌尖滑过,留下一阵阵颤栗。 孟庭许脚趾抓紧,清秀的脸上露出恐慌,浑身发抖,哑声道:“你!好不讲道理!” 舌尖向上攀爬,双唇合上又打开,秦淮川慢慢挪到孟庭许的耳边。 “你见过哪个男人在床上讲道理的?”他轻声问。 那湿润的舌头一直缠着他的耳垂,孟庭许双手攥紧,抖得厉害,全然答不上话。 “你就偏偏正经,说话违心。分明就是很喜欢我这样对你吧?”秦淮川的手慢慢滑进他的白褂,紧接着道:“我今日就满足你,好好伺候先生。” 秦淮川渐渐贴上他的脸颊,就在离他嘴唇咫尺的距离间停了下来,另一手掐住孟庭许的下巴,眼眸紧缩,道:“庭许,如果我能早些遇上你,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左眼。 孟庭许咬着下唇死死不肯出声,心窝仿佛要炸开。 那是一艘中小型货船,船只南下,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大海无边无际,海面碧波荡漾。头顶月光倾泄而下,他和妹妹正在房间里休息。不久,听见外头脚步匆匆,二人出去查看,才发觉搬运货物的工人正在大肆屠杀船员。 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猩红的鲜血染红了海水。投射在船上的影子就像地狱伸来的魔爪,那几人分明是冲着他和妹妹来的。 风平浪静的夜晚,呼救声此伏彼起,他带着孟幼芝躲在了狭小的单间。忽地,惊涛骇浪拍打着船身,一阵雷声响彻天边,天雷落在海面。云层被撕开,狂风暴雨,汹涌澎湃。 那箱金子救了二人的性命。 暴徒互相争抢箱子里的金子,却不知即将到来的海难。 再次睁开眼时,孟庭许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渔村。天清气朗,这里有嵯峨黛绿的群山,清静幽雅。 谢过救命恩人,他带着孟幼芝来到广州城。 思绪飘过,孟庭许眼尾垂下,拱起腰身。 那是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他扛着最后一袋货从船板上下来,耳边呼啸着海风,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瘫坐在地上。一轮红日缓缓从海平面升起,孟庭许手里握着刚拿到五毛钱工资,疲惫地走到白塔下。 白塔礁石,红日映照,在他花猫似的脸上留下一道橘红。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那双藏在发梢下的眼睛像颗晶莹的露珠,清澈透底。 倏地,头顶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喂——这里不让进!” 孟庭许缓缓抬眸,看见那人在白塔之上,依靠着栏杆,双手交叉垂头望着自己。橘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英气得摄人心魄,他淡淡瞥了眼自己,顿时粼光一闪,红日落入他的双眼。他偏头眺望大海,片刻,又回过头对他道:“要涨潮了,回家去吧。” 画面一转,秦淮川蹙眉,压着他的姿势稍微松了松,垂头一看,孟庭许似乎哭了。 秦淮川蓦地跪坐起来,抓了抓头发。他盯着脸色绯红的孟庭许眉梢微抬,将人一把抱起,双手托住他的腰,心疼道:“哎呀,怎么哭了?” 孟庭许抓起枕头就砸了上去:“叫你这样弄,你不哭?”他因羞耻心根本不敢抬起头,就着这个面对面被抱着的姿势埋在秦淮川的肩头。 秦淮川拍拍他的背,语气温柔道:“好好好,我错了。我轻点,不急了。”便要脱他的裤子。 孟庭许慌忙窜进被窝,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秦淮川笑着掀开被子:“庭许,我来帮你换。” “不用!”孟庭许气愤道。 “你自己怎么弄得干净,还是我来吧。我保证轻轻的!”又说:“这是我第一次,我也没经验......” 被窝动了动,一只白皙的脚伸了出来,踢向秦淮川。秦淮川眼疾手快,将他的脚抓得死死的,笑着问:“怎么了?撵我啊?因为我没经验就瞧不起我?” 孟庭许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来:“你哪里像没经验了,明明方才......就很有经验的样子。” “多试几次不就有了么?”秦淮川握着脚踝,拉开被子,孟庭许在里面拽着不放。“要么我主动,要么你主动,你选一个吧。” 脚没动了,秦淮川见被他捏得红红的一圈脚脖颈,咽了咽口水道:“你放心,我一定老老实实任你摆布。” 孟庭许掀开被子坐起,红着脸,嘟囔着说:“我......我不会。” 秦淮川轻声笑,弯眸,侧脸贴上他的脚踝,说:“上回还给我说你都懂,原来我才是被骗的那个人。” 第156章 孟庭许盯着他幽黑的眸子,后背发凉,纤长的睫毛抖动着,低声说:“你闭嘴!”孟庭许嘴角轻扯,狠狠咬住,他缩回脚,盘坐。 白色窗帘被风吹动,桂花的清香扑了进来。 秦淮川双腿曲起,一手撑着膝盖,将脸托在手心,垂眸打量着孟庭许。见他露出来的肌肤上都是自己吻痕,不禁觉得满足。心忖,孟庭许玉质金相,平日里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对谁都是一副正经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而现在跟自己做了亲昵的事后,反而别有一番风流韵致,这为数不多的样貌只有他能看见,心中更是得意。 弯了弯唇,说:“留给你选择的时间不多了,想好了吗?” 孟庭许喉间一紧,觉得这跟动物发情向他索要有何区别,根本无法开口回答,害臊地扭过身。见他不答,秦淮川压上他,坏笑着说:“就知道你脸皮薄,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还是我来吧。” 窗外朦胧的光透进来,描绘着他清隽的容颜,秦淮川盯着孟庭许的脸,低头轻轻吻住眉心。 嘴被人乱搅了一通,身上的衣料渐渐滑落,露出瓷白的锁骨。秦淮川将人带过,坐在自己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尽情亲吻,每每落到一处便问一句:“喜欢吗?” 孟庭许被亲得七荤八素,一会应一声,一会强忍着气息不敢开口。 秦淮川比他高,身材也比他魁梧,就连摸起来的时候,隔着一层衬衣也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肌肉。 “很喜欢吧?那这里呢?”秦淮川摸着他的耳垂,问:“如何?” 孟庭许冷不丁地一颤,臂弯收拢,语气微抖:“不,不如何!” “哦?”秦淮川仍是微笑,指尖轻轻刮了刮,又问:“那这样呢?” 忽然感觉绷紧的神经断了,莫名的涨感袭来,带着点点疼痛,孟庭许埋在秦淮川肩上的脑袋动了动。 秦淮川说:“我倒要把你口是心非的毛病好好的治一治!” 孟庭许颤抖:“……” 秦淮川哄着人:“庭许,说话。” 孟庭许咬牙:“……”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秦淮川就已经挤到身前。孟庭许呜地一声,手都软了,指甲抠着他的背,眼眶微湿。 秦淮川:“因为觉得很爽吗?” 孟庭许浑身红透了,他蜷缩着双腿,终于点头轻声哼了下。 秦淮川的手揉了揉他的脸颊,说:“庭许,我想听你说话,你说话我们就继续。” 孟庭许手指抠紧,似乎要嵌入秦淮川的肩背,挖得通红破皮。身体根本不像自己的了,好像不能呼吸,好像身上的每一处都很敏感。 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分明不是! 孟庭许深吸一口气,道:“......说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短促的哼声,低沉的嗓音响起:“想继续?” “......嗯。” 得到满意的答案,秦淮川又温柔道:“好,我听你的。” 寂静的房间内,亲吻声回响,两道身影相拥。孟庭许猛然一缩,双臂撑着秦淮川的肩,他被激得一颤,脚趾抠紧。秦淮川抬头看他,见孟庭许眼尾通红,泪眼朦胧,嘴唇微张。 那表情仿佛是在挑逗自己,一把揪住他的头往自己压,唇舌交缠,他的舌头软软的,恨不得就这么贴着不放。 孟庭许感觉舌头好像要被人给吸断了,上气不接下气,双手使劲捶打秦淮川。终于那个人松开了他,孟庭许气道:“你要憋死我吗!” “错了错了。”秦淮川含笑再次吻上他。 天明,床上一片狼藉。 孟庭许瘫软在一旁,白皙的脚踝上多出了几道红斑。良久,等他再次醒来。外头风声骤起,窗户被风吹得哐哐响。 孟庭许半眯眼睛,感觉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要涨潮了,回家去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他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看着睡在自己旁边的秦淮川,金光洒下,描绘着他桀傲不恭的脸。身体很是疲惫,连手都抬不起来。他盯了会,感觉那处有些不舒服。猛地转过头,不由红了脸。 忽然伸出一双大手,环抱住自己,秦淮川将脸贴在他的后背,笑着说:“既然都醒了,那我们就继续吧!” 余音刚落,他便拉起被子盖住两人。孟庭许眼尾一红,吼道:“秦淮川!你真不是个人!” 谁知道这人那么......他不觉得沉吗?就算这样他还没被折腾死! 还好这小子手下留情了。 孟庭许捂着嘴,酥感袭卷全身。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他蓦地咬住了舌头。孟庭许急忙推开他:“有人!”一脚踹向秦淮川,吼道:“别玩了!你,你滚出去!” 秦淮川嬉笑,抱着他说:"什么人,管他呢。" 最后又被打了几拳才消停下来。 直到下午,秦淮川才从浴室里出来。叫来管家,让他把饭菜都送到自己卧房去。孟庭许脸皮薄,自然是不愿意旁人进他房间,若是被看见脏乱不堪的床,恐怕就要从窗户跳下去了。 秦淮川把他抱到自己卧房,回去收拾床铺。 亲自拿去洗了才上楼。 孟庭许躺在沙发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动一下就跟骨头要碎了似的,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 管家在小院里,盯着被晾晒起来的床单一脸震惊。 第157章 他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居然自己动手洗床单了! 秦淮川端着碗坐到沙发上:“知道你吃不了油腻的东西,我就叫人煮了清粥。” 孟庭许慢慢坐起,接过碗:“我自己来。” 吃饭的时候,秦淮川总盯着他看,孟庭许皱眉,有些不自在。 “你吃你的,盯着我干什么?” 秦淮川点头:“嗯嗯。” 依旧盯着。 孟庭许放下碗,也盯着他。 “怎么?” 秦淮川勾唇:“总觉得我们是天定的姻缘,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大概是上辈子就在一起,所以这辈子还在一起。” 第七十三章 离散 这日, 金凤鸣相约孟幼芝去司令府玩耍。 正逢许婷也在,两人教她打羽毛球,孟幼芝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孟庭许先是去了银行贷款, 带着林石海到东兴大街选了一处铺子,后忙活几日, 终于敲定了日期。 晚间吃饭的时候, 孟庭许便把自己要去江西的打算告诉了秦淮川。秦淮川自是闷闷不乐, 没吃几口饭就上了楼。 太太们以为俩人又吵架了, 全都在一旁偷笑。 孟庭许自知秦淮川心里的想法, 便跟着上楼去。推开门, 轻脚走了进卧房。孟庭许坐到沙发上,看着正在生闷气的秦淮川, 说:“也不是去很久,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 秦淮川蹙眉, 说:“半个月已经够久了, 我是一日见不到你就心慌。” 孟庭许失笑:“你整日跟我待在一块,也不觉得腻吗?” “自然。”他回答。“你要去江西, 那我也跟着一块儿去。” “海关这么多事情要忙,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任性。” 秦淮川靠近他:“难不成署里没了我就不行吗?”顿了顿。“我没了你才不行。” 孟庭许只当他是耍无赖,说:“我尽早回来,这样该好了?” 一想,他没办法拦着人,只好不甘心地点点头。 孟幼芝从司令府回来, 正好撞见孟庭许和秦淮川在后花园散步。她看见秦淮川拉着自己哥哥的手, 二人时而言语时而默不作声。走到亭子处,秦淮川亲了他。 “小心台阶。” “知道知道, 就算这只眼睛看不见了,我不还有一只眼睛吗?” 秦淮川苦着脸,小声道:“我就是害怕,你又不方便,往后这种上台阶的时候还是我背你吧。” 孟幼芝听见二人对话蓦地一怔,随后转过身回到自己房间。 翌日,刚吃完早饭。孟幼芝单独找到孟庭许,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的眼睛是不是......” 孟庭许一顿,想来自己看不见的事情只有秦淮川知道,可秦淮川定然不会将自己瞎了一只眼睛的事情告诉孟幼芝,脸色一凝,说:“不碍事的。” 孟幼芝咬着腮帮子,忍着眼泪,一下子抱住孟庭许。“哥......” 其实她知道了也没什么,总比一直瞒着她好。孟庭许柔声说:“等铺子开张,我们有了正经营生,再重新买一间宅子,到时候我们就有家了,也不叫你一直过这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生活。给我点时间,好吗?” 孟幼芝摇摇头:“他们对我比从前好,也没给过脸色。我不想你这么辛苦,我昨夜都想好了,我要出去工作,挣钱。” 一听,孟庭许严肃道:“挣钱养家的事情我来做,你只管好好学习,往后想做什么事情便去做,不要花费你的时间在这上面,懂吗?” 孟幼芝低头,委屈道:“可是......我不想自己活得这么废物,来广州是哥哥养着我,现在又是那个人养着,我......” 又回忆起昨晚孟庭许和秦淮川亲昵的举动,顿时气道:“他就是个处心积虑的大尾巴狼,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谁? 孟庭许愣住。 孟幼芝表情伤心,伸手擦去眼泪,又说:“可是这世上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他对哥哥这么好了。我好不甘心,他就是抢走了你!” 说完,稀里哗啦地就哭了出来。 秦淮川从外头进来,一身正装,修长的双腿半跨进客厅,听见孟幼芝最后那句“他就是抢走了你”又收回长腿。斜靠在门框得意地一笑:“抢谁啊?” 孟幼芝狠狠看向他,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更气了。可想起昨晚的打算,走上前对他道:“之前你在山庄问起我往后想做什么,我想好了。” 秦淮川眉毛一挑:“想做什么?” “学医,去国外留学,我想治好哥哥的眼睛。” 听完,二人同时一顿。 秦淮川问:“你想清楚了,去那边就你一个人,万一你想你哥了,想家了怎么办?” 孟幼芝坚决道:“我想清楚了,哥哥养我不容易,我也想让他少操点心。” 秦淮川眼神挪向孟庭许,孟庭许走了过来,说:“既然想去,那便去。你长大了,总有自己想做的。” 至此,孟幼芝出国留学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得知孟幼芝要出国,金凤鸣风风火火的就赶来了,说自己也要去,秦淮川不答应,她就把自己的行李搬到公馆,死皮赖脸不走了。 这下,府中更是吵闹,秦淮川半个月都没机会碰孟庭许,一股火气憋在肚子里,连忙叫人收拾了别馆,就要搬过去。 第158章 金凤鸣不仅拉着孟幼芝玩,还拉着孟庭许一同玩。见人不够多,连同许婷也拉到秦公馆。秦真一见,这么多人霸占着孟幼芝,伤伤心心的把自己关在房间。 赵娴头疼,进去哄了好一会。 秦真气道:“不行!她要去留学,那我也要去!我哥说了,我欠她一条命,我得还给她!” 赵娴无可奈何,又是个宠溺儿子的,只好打电话去问秦鸿莲。秦鸿莲哪有功夫管这些,又把事情丢给秦淮川。 秦淮川看那小畜生没个长进,于是把他丢给金司令,说要磨一磨他的性子,从此参了军。 秦淮川一早就去了总署忙公务,金凤鸣差人弄来几辆脚踏车,打算带孟幼芝出去玩。结果半道摔了,被许婷给背回来。 金凤鸣趴在她的背上,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顿时脸色一红。 “婷婷,你用的是什么香水,好香呀,我也买一瓶去。” 许婷看着走在前头的孟幼芝,典型的江南美人,连走路时都这么温婉。眼神收了收,开始幻想她穿上白大褂的模样,不禁失神,金凤鸣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金凤鸣伸手捏了捏许婷的脸:“婷婷,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许婷回头:“嗯?哦......你刚才说什么?” 金凤鸣拉长尾音,嘟囔道:“我说——”她侧过脸,盯着许婷。见她双眸闪动,眼神直勾勾地盯向孟幼芝,一时语塞,把话咽下。“没什么。” 停顿一会,许婷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凤鸣,去了国外就不要任性了,往后受了委屈你要跟谁说?坚强一点,知道吗?” 她被家里宠坏了,大小姐脾气。担心她去了国外受欺负,想到这里,许婷又道:“好在幼芝同你一道,往后你们二人要互相扶持。她的愿望是治好哥哥的眼睛,选择学医。你呢?你去留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金凤鸣靠在许婷背上,神色微怔。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去留学呢?孟幼芝是为了哥哥,为了救人学医,那她呢? 许婷偏过头,蓦然感慨道:“你能想象幼芝穿上白褂子,带着听诊器的模样吗?”说着,冷酷的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她成日跟个林黛玉似的,动不动都哭,往后要一本正经地去给病人看病,你说,这反差是不是很有趣?” 金凤鸣支吾一声:“嗯......有趣。” 抬眸望向孟幼芝。 “凤鸣。”许婷小声喊她。“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金凤鸣调节呼吸,问:“谁啊?” 前头,孟幼芝转过身看向二人。 许婷停下脚步。 “老师,我这样骑对吗?” 许婷心里一紧,不自然地答道:“哦,对......脚要放上去!” 孟幼芝笑着坐上脚踏车,秦府下人急忙跟在后头。 金凤鸣望着孟幼芝远去的背影,收拢手心,轻轻拍了拍许婷。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许婷担心道:“可是你的脚......” 金凤鸣勉强一笑:“不打紧,我能走。” 她想,这也算倾慕一个人的滋味了罢,凄凉地叹了一声。 孟幼芝出国的那天,孟庭许嘱咐了许久,亲自送了上船。回来时,瞥见金凤鸣站在角落,往日吵闹不再,晃了一眼。 车上,孟庭许忽然问:“凤鸣小姐怎么又不去了?” 秦淮川道:“她哪一次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八成是一时兴起。” 闻言,孟庭许只好点点头。 秦淮川侧过身,挨着孟庭许。“眼下人都走了,好不容易有我们独处的时间,别再去看你的铺子了,抽点时间陪陪我好不好?” 说着,便伸手揽住他的后腰。 孟庭许耳边一热,往后缩了缩。 “你别乱来,这是在车上。” “你的意思是不在车上就行了吗?” 孟庭许知道这人起了坏心,顿时充满敌意地盯着他。 秦淮川见他戒备心这么重,生怕自己对他如何,一时想笑,复正经起来:“过两日商会有场酒宴,到时候来的都是广州和福建的商人,正好对你的生意有利,我想带你一起去。” 孟庭许知道这是为他往后在广州的生意铺路,便应了下来。到了别馆,二人下了车。秦淮川把在秦公馆的行李都搬了过来,只是别馆的跑马场地没有秦公馆的大,就只牵了送给孟庭许的那匹马过来。 晚饭后,孟庭许兴致来了,自己骑着马慢慢走了两圈。秦淮川坐在一旁喝着红茶看他骑马,越看越欢喜。 门外,别馆管家疾步走了过来。 “大少爷,有您的信。” 秦淮川放下茶杯,将信拆开。原来是庄晚寄来的,看了会,又看向孟庭许。孟庭许翻身下了马,边解衬衣扣子边问:“要紧事?” 秦淮川摇头:“不要紧。”将信递给他,说:“庄晚去上海了,说是在那边收了个小徒弟,等有时间就带他来广州介绍给我们。” 孟庭许一听,惊喜道:“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人了!”秦淮川给他倒茶,他端起来抿了一口。“这样也好,他一直期盼房老先生的技艺有人传承,眼下就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忧后继无人了。” 秦淮川微笑:“是。” 须臾间,夜风又呼呼地吹了起来。 秦淮川自觉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背:“上来,我们回家。” 第159章 孟庭许看了眼他宽厚的背,道:“我不用你背,我看得清——” 秦淮川也不等他说完,拉着人背起:“可是我就想背着你走。” 耳后风声呼啸,天气渐渐转凉。 因跑马后出了一身汗,秦淮川担心他受凉,赶紧把人抓去浴室好好洗了一个鸳鸯浴。等浴室的门推开时,孟庭许已经瘫软在秦淮川的怀里。 夜晚,那人抱着他,磨着他的耳朵,仿佛怎么都不够滋味,又在床上来了几回。直到孟庭许晕了过去,才停下动作。 第二日,海司的人上门汇报工作,在客厅谈了一早上的公事。听得秦淮川无味,赶紧叫人备好午饭,打算留他们吃完就给轰走。 转了半天,没看见孟庭许,心里又想得很。问了小厮,说他跑到马厩去了。想来这人真是跑马跑上了瘾,昨日这么折腾他,今日居然还敢骑马。秦淮川跑去瞧,只见孟庭许蹲在马厩前,手里拿着萝卜正在喂马。 秦淮川走到跟前,看了眼马,说:“学什么骑马?早知你喜欢它比喜欢我多些,我就不教你骑马了。这破马有什么好骑的?我带你回家骑鸟去 。” 孟庭许顿时耳朵发红:“满嘴的荒唐胡话,你在外头跟别人也这么说话的?海司的人就在旁边,你收敛点正经点,叫人听了也不害臊。” “你害臊?你不也喜欢那东西么?昨一夜跟我要了好几次,我就爱说这胡话,专门吊你们这样儿的假正经,一吊一个准儿。” 孟庭许听了这话就没声儿了,他说什么专门儿吊他们这样的人,意思是说,他只是被吊的其中一个。 突然觉得好没兴致。 秦淮川忽见他脸色沉了下来,支过脑袋去问:“怎么了?”垂眼看着他手里的萝卜,暗自多瞟了几眼,想着怎么会有人手背的皮肤这么薄,要是用这手摸摸自己,肯定没一会儿就把持不住了。 孟庭许一心只在秦淮川刚才说的话上,心里怄得慌。 秦淮川见他不说话,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仔细忆起刚才,赶紧赔罪道:“是我说错了话,你别气。” 他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学这骑马,他又不是投笔从戎要去外头干仗。 一想,脸色更差了。 秦淮川知道他开始胡思乱想,急忙捧着孟庭许的脸亲在眉心上,道:“我的心都在谁身上你还不清楚吗?” 孟庭许抬眼看他,见他又急又慌,气也去了一大半。 秦淮川赶紧把人哄好,这才安心。回去后,海司的人也酒足饭饱,离开了别馆。 转眼到了十一月,孟庭许要去江西,这会在收拾行李,秦淮川跟在后面十分不快。孟庭许埋头忙自己的,根本顾不上他。等把衣裳都叠好,回头才发觉秦淮川把自己往行李箱里挤。 一米九二的身高,连条腿都放不下,他就把自己硬往里塞。 孟庭许忍笑,无奈地垂下双手,问:“你想弄坏我的箱子,不让我去是吗?” 秦淮川蹙眉,把腿从箱子里拿出来,说:“坏了再拿个新的就是,但是我必须要跟你一起去才行。” 不禁莞尔一笑,孟庭许走到他跟前,说:“我就算坐汽车去,也要花上几天的时间。来去便是一周,我一定会尽早回来,月底之前,好吗?” 思忖了会,秦淮川只好让开,坐在床边看着他收拾。 “......好罢。” 清晨,孟庭许坐着汽车走了。 别馆的兰花开了,清香四溢。秦淮川站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心情就像天边的密云似的,一层一层堵得慌。 门外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范文生走过来,神色严峻地说:“爷!白延霜寻了短见,人......已经没了。” 秦淮川一怔。 “什么?” 不是说了千万要小心他自戕吗?他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无法忍受自己的失败,定然会想不开寻短见。 范文生叹了声:“说是吞了牙膏,到医院时已经憋死了。” 秦淮川看着院子里的那株兰花,扶了扶额头,语气低沉:“这事先不要外传,幸好庭许已经走了,他要是知道,心里肯定会难过。” 再如何,他这个人就是心软,恐怕听见白延霜死了的消息,怎么都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第七十四章 嘴硬 自从出了广州城后, 体感温度越来越低。开车的是秦家的司机,孟庭许和林石海坐在后头,沿路风景虽好, 孟庭许却无心欣赏。 一路下来,也不敢开窗。山路蜿蜒崎岖, 没多久, 孟庭许就有些胃里不舒服了。不多时, 便把车窗摇下。林石海见状, 立即从箱子里取出一条厚实的围巾给他戴上。 “庭许, 还是不要开窗吧, 这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孟庭许闻着冷冽的空气,摸了摸鼻头, 鼻音有些重,说:“不碍事, 今早从客栈出门的时候我多穿了两件衣裳。就是有点晕车, 我们到前面的镇上买些药丸子再走吧。” 林石海点点头。 到了镇上,四处打听, 这才知道他们歇脚的地方叫仰湖。 “已经到赣州了啊——”孟庭许仰起头,看着乌青的天空,算算日子已经出来有一周。这趟行程比想象中要走得久,原先答应秦淮川说半个月回去怕是已经做不到了。 一边想着,一边走在镇上的大街上。 第160章 那人肯定要生自己的气,说不定又要发疯。于是赶紧找到电话亭,想给他打电话。孟庭许裹着大衣站在邮局门口, 望了会儿, 等里面人空了才进去。 自己给他打电话只是想解释一下回程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晚,并没有其他的原因。思忖着, 想到秦淮川黏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心里不由怦怦乱跳。明明什么都做过了,可现在为什么一想起就会觉得口干舌燥。 难道是因为出门太久,自己想他了? 不不不,他才不会想秦淮川。那人蛮横又不讲道理,干脆不要给他打电话了。 另一头,林石海看见卖烤红薯的摊子,隔着大街朝他问:“庭许!你吃烤红薯吗?” 孟庭许正想着秦淮川,不料思绪突然被打断,抬眸看向红薯摊子,支吾道:“哦......吃,吃的!” 林石海眉头一蹙,眯着眼盯了会,默默买好红薯,又去药房拿了一副感冒剂。 等回过神来时,孟庭许已经拿起了听筒。踌躇再三,还是拨通了别馆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别馆管家接起电话。 “这里是棠山馆,秦府,请问您找谁?” 孟庭许呼出一口气,听见是管家的声音顿时没那么紧张了。 开口道:“我是孟庭许。” 管家表情立马变得明亮起来,欣喜道:“孟少爷!您稍等,我去叫大少爷接电话!”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散去,孟庭许听着那头寂静无声,缓缓叹气。仿佛感觉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脑中又不自觉浮现秦淮川的脸。生平第一次,他知道了想一个人的滋味。 是那么的忐忑,不安,焦灼,心慌。 片刻,他听见有人拿起电话的声音。 “喂——” 那道熟悉的声线落入耳中,孟庭许握着听筒的手逐渐收紧,小声回道:“......是我。” 听筒声音很小,电话里有些杂音。 孟庭许顿了顿,问:“家里还好吗?” 秦淮川嗯了声。 孟庭许又问:“马有好好喂吗?” 秦淮川依旧嗯了声。 孟庭许忽地咬紧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下,懊恼自己都问了些什么问题,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 “你......吃过饭没有?” 秦淮川拉长电话线,靠在沙发背上,勾唇笑了笑。他能想到此刻的孟庭许有多么紧张,肯定是小脸一红,一副跟自己较劲的可爱模样。 忍了一会,他终于开口了。 “家里都好,你的骏马我也按时喂了,午饭刚吃过。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我随时回答,时刻候着。还有,你想我了就直说,不用绕那么多弯子。” 孟庭许抬眼往四周扫了一圈,看见并无人靠近,才把脸从围巾里露出来。 “我就是给你说一声,我可能要晚些回来了。现在还在赣州,到江西恐怕还得一周。” 秦淮川意料之中,便说:“我知道,你出发的时候我就已经替你算好日子了,过年以前肯定能回来。若是不回来,我就找你去。” 孟庭许一听,不觉扬起嘴角,说:“我回来,一定回。” 秦淮川叮嘱道:“外头不比广州,天冷注意添衣,我让司机带了两床被褥放在车上,有需要的时候记得用。” “嗯。”孟庭许这才放下心,心情极好。 正逢林石海拎着红薯和药回来,孟庭许急忙道:“我先不跟你说了,等到了江西再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匆匆往外头走去。 林石海提着药:“往后出门看货进货还是我去吧,你这出门一趟本就不方便,现在脸又红成这个样子,定然是发烧了。快来把药喝了,今天就在镇上歇一晚,明早再走。” 孟庭许用手背量了量额头,倒是不烫。 “好。” 晚间,客栈三楼。 孟庭许忽地醒了,林石海说得果然没错。到了晚上便发起烧来,浑身酸疼,赶紧起来吃了药又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身上汗涔涔的,好在这回发烧不严重。退了烧,又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再次启程赶往景德镇。千里奔波,随着时间过得越久,孟庭许想心里就越想那个人,以至于夜晚都能梦见。 白驹过隙,一眨眼就已经到了十二月下旬。 孟庭许从市场出来,经过和林石海一起奋斗半个月,既订好了进货渠道,又考察完这里的瓷器,一举两得,心情大好,总算要回广州了。 寒冬腊月,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这里的风景不同广州,岁暮天寒,街上已经没了人。又是近年关,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吹着,路上的小孩将自己裹住,手里拿着铁丝勾圈,成群结队地跑了过来。 一阵嬉笑声消匿,鹅毛大雪骤然落了下来。 孟庭许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天边,搓了搓冻红的手。腊梅怒放,幽香扑鼻。想着这番景色要是秦淮川也能瞧见就好了,一时惆怅,叹了口气。 林石海办完事出来,叫司机装好行李箱,回头催他上车:“庭许,大冷天的,别站在雪里玩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呢,赶紧上车吧!” 说起来,有一年的杭州下了很大的雪。 西湖的水结了冰,树木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孟庭许说自己没见过雪,便拉着白延霜说要去西湖看雪。二人有商有量,什么时候偷跑,什么时候归家,把时间捏得准准的。 第161章 结果刚走到大院门口就被孟府的管家发现了。 他被关坏了,自从记事起就一直闷在家里,从未出过门。想着有一天,他也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瞧瞧白延霜口中说的杭州城。 白延霜见管家拦着孟庭许,要给老爷告状,嘴里喊着小少爷病还没好就偷偷跑出去。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于是扑上去死死抱住管家,朝孟庭许大声喊道:“庭许——快跑!” 孟庭许飞快地奔跑,迎着大雪,闯出孟宅。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孟庭许抖了抖,呼出一口热气,回头对着林石海微微一笑:“来了!” 仆仆风尘,赶了好几天的路。近邻广州,温度逐渐回温。车辆刚进广州城,秦淮川就已经等在岔路口了。 两个月没见,孟庭许自是有些不好意思。看见熟悉的汽车停在路边,孟庭许自己下了车,吩咐司机开车送林石海回家。林石海跟着出差这一趟已是累得不想动弹一下,也没说什么话就走了。 秦淮川从车上下来,罕见地穿了一身海关总署的制服,人也特地打扮过。走至中间,停下脚步,就这样抬眸盯着他。远远地望着,不再靠近。孟庭许捏紧手心,心里很想快些走过去,可现在要是自己表现得急不可耐,怕是会叫秦淮川笑话。 便不动声色,等着那人先开口说话。 秦淮川歪头,打量一番。沉吟片刻,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 “瘦了。” “不比家里,外面有什么便吃什么。” “那我得好好给你养回来。” 寥寥几句,说了又停下。 虽面上看似平平淡淡,二人心里却不知有多少心思。 秦淮川靠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连头发都长这么长了。”说罢,弯腰环抱住他。“庭许,我好想你呀。” 日思夜想,越是知道他即将要到广州城后,越是坐立不安,茶饭不思。 孟庭许闻着秦淮川身上的香气,抬手回抱住他。 “今日怎么穿得这样正式?” 秦淮川往他脖子间拱了拱:“刚从总署年关宴会过来。” “......哦。”孟庭许舔了舔唇。“喝酒了?” “喝了一点儿。” “那你还开车过来?” “不妨事,醉不了。” 秦淮川松开他,抓起孟庭许的手放在嘴边,暖了暖他的手,垂眼问:“担心我?” 孟庭许抽手,往汽车的方向走。“我是担心自己安全,万一你路上糊涂了,我岂不是要跟着遭殃?” 瞧他耳后通红,秦淮川跟上前,挨着人说:“我都说我很想你了,你呢?你想不想我?我可是日思夜想,想得要发狂。你不知道,想一个人也会想得病,不仅头晕,还浑身没气力。”拉开车门,绅士地让开道,孟庭许上了车。他弯腰趴在车窗上,脑袋一歪,问孟庭许:“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孟庭许受不了他火热的视线,偏过头说:“你先上来再说。” 秦淮川摇头:“我偏不,你不说今日我们就不走了。” 闻言,孟庭许只好低着头,心里开始挣扎说还是不说。可要说自己想他,恐怕他会太得意,得寸进尺。若是不说,在这里一直僵着也不好。 犹豫再三,声音小得跟麻雀似的,说:“......想。” 见他耳后泛红,秦淮川垂眼望着,自是得意地翘起嘴角。他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始终不敢看向秦淮川。 秦淮川伸过脑袋,捏住孟庭许的脸狠狠嘬了一口,笑道:“许久没亲热了,跟我这么疏远,还回什么家,不如先解决解决我们之间的事。” 说罢,喜气洋洋地绕过车头,上了车。 瞥眼郊外森林茂密,一脚油门儿踩到底,往人迹罕至的深处去了。 孟庭许惊呼,觉察到危险靠近,嚷着要回家。 秦淮川停好车,把窗打开,反手将人抱起坐在腿上,蜜声说:“喊,你继续喊,喊大声些,反正这里也没人。我好久没听见你的声音,想得都要死了。” 孟庭许伸手推开他,指尖一热,触摸到他裸露炙热的胸膛,顿时没了声音。抬眸望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欲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 孟庭许咬唇,用极小的声音道:“......淮川,你别闹了。” 秦淮川见他眼尾湿润,故意磨蹭了下,坏笑着说:“怎么闹了?闹了好,闹他个天翻地覆才好,我现在停下,你也不答应啊。”随后咬住他的喉结,低沉的嗓音微微发涩。“我喜欢你口是心非。” 孟庭许本就敏感,喉结再被人一亲,顿时仰起头抑制不住地喘息:“啊——” 第七十五章 痴心 密林之上, 云层叠迹,孟庭许视野所及只有眼前斑点的阳光落下。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的身影随之晃荡,模模糊糊,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瘫软在秦淮川怀里。 汗水浸湿了秦淮川的白色衬衣, 他反手将制服外套盖在孟庭许的背上。摸着他光滑的腰身, 低眉痴痴地盯着身上那人, 贪婪地闻着欢愉过后孟庭许在他身上留下的金津玉液。 光被枝桠分割成一绺一绺照在孟庭许白玉的脸上, 他不同别人长得那样俊美, 而是有种摄人心魄的秀丽, 肌肤洁白又干净,睫毛纤长, 五官立体,总是没什么表情, 既冷淡凉薄又疏离。 第162章 可要是逗一逗他, 他的情绪便立即会在脸上显现出来。秦淮川想,这天底下也只有他心思这般单纯可爱了。越发心生怜爱, 抱得紧紧的。 他从衣裳里将手伸出来,指尖划过坚实的腹肌,轻轻描绘着孟庭许的嘴唇。 耳旁风声徐徐吹来,孟庭许缓缓睁开眼帘,疲惫地抬眼。感觉后背一阵激灵,警觉地望向秦淮川。 “醒了?” 孟庭许板着脸,蓦地皱起眉头。 秦淮川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颊, 笑道:“刚开始你就晕过去了, 我瞧你的体力是越来越差了。” 孟庭许想着自己好没面子,经他一说更是有些气。 胡说罢了, 哪里是他没力气,明明是秦淮川不是什么好人,说要闹得天翻地覆,便真的不把他当人,狠狠地玩了好几下。就像立在船头,迎着风浪前行,最终不敌狂风才倒下了。 他本想反驳,刚张开嘴,又死活说不出这种令人羞耻的话。秦淮川见他忍着脾气又害羞的模样,顿时一乐,食指摸着他的唇角凑近亲了下。 孟庭许本就生气,那人还故意挑弄自己,便狠下心重重咬了一口。 秦淮川指尖微颤,双膝分开。 瞬间,孟庭许骤然一怔,几乎是咬着牙喊出声的。 “你——你先出来!” 秦淮川努努嘴:“好吧。” 孟庭许缓过气,这才坐直,揪着秦淮川的衬衣问:“我的衣裳呢?” 秦淮川低头,找了一圈:“撕碎了......” 一听,孟庭许又想起刚才晕过去之前的事情,脸色血红,气道:“叫你非要弄,这下好了,我要怎么回去呀......”越说越小声,最后索性就不讲话了。 秦淮川捧着孟庭许的脸,微笑道:“怪我怪我,你先穿我的就是。” 说着,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给他套上,系好了裤子。人走时,他还不忘偷偷摸了一把便宜。 回到别馆已是傍晚,洗过澡后,秦淮川特意吩咐厨房做了清淡口味的菜。孟庭许趴在沙发上小憩,诸事早已抛之脑后,现在只想填饱肚子好好睡上一觉。 管家上好菜时,秦淮川正好从卧房拿着一件针织外套走了出来。看了眼桌子,又朝孟庭许走去。 将衣裳披在他身上,说:“快起来尝尝新厨子的手艺,要是不合胃口,我再叫他重新做去。” 孟庭许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穿的是白色休闲居家裤,垂下的手收了回来放在腹部。白天被秦淮川抓得狠了,到现在手腕还有些红。眼尾一挑,视线落向餐桌。 好像浑身散架了似的,根本没力气起身。 糟了。 秦淮川见他迟迟不肯起,便抓住孟庭许的脚腕,笑着说:“看来是要我抱你起来了。” 孟庭许叹了声:“劳烦帮个忙,我是真起不来了。” 秦淮川搂住他的腰,将他拉起来,说:“是我糊涂,下回再做这种事情,得先等你身子好些了才做。”把人横抱着,到了餐桌前轻轻放下。 孟庭许坐好,从小教养好,即使是身体再不适,也要端坐着吃饭。扫了一眼,清一色都是些炒菜,烧肉,一点儿辣椒也没有。 尝了一口米饭,倒是很柔软。 肚子很饿,嘴上却没什么味道,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了。 “怎么?吃不惯?”秦淮川放下筷子,朝门外道:“叫厨子重新做点能吃的菜过来,别一个菜式翻来覆去的炒,没个新意,叫人怎么吃?” 管家一听,急忙走到门口:“是!大少爷!” 其实这菜的味道极好,只是舟车劳顿,肚子里本就泛着酸水,又叫秦淮川一顿折腾,清淡的口味就实属不上口了。想着那厨子一个人做这么一大桌的菜辛苦,便急忙打断二人的话。 “哎,你等等!我就是吃着没味道,记得在江西吃过一道三杯鸡,赣南小炒鱼不错,家里要是有食材,能做话劳烦厨师先生做这两道菜来,辣一点也无妨。” 秦淮川瞄了眼管家:“去。”回头问孟庭许:“现在居然会吃辣椒了” 孟庭许点点头:“偶然发现味道很是刺激,辣得人冒汗,配着白米饭实在下饭。那边雪又大,天又冷,在菜馆子吃完后便觉得身上都暖和了。” 秦淮川笑:“要是知道你也能吃辣的,早些时候我就叫人做点湖南菜给你吃了。” 不多时,那边端着热菜就上来了。 孟庭许一见那盘子里火红的辣椒油就已经开始嘴里冒口水,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小鱼干,仔细挑出鱼刺,放在秦淮川的碗里。 “你先试试。” 秦淮川自然一脸享受,有人替他剔刺,第一块也是给他的,心里滋滋乐。夹起一块放进口中,咀嚼了会,顿时脸色通红。 孟庭许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他,见他脸色红了,又赶紧把茶杯推到他手边:“快喝茶漱漱口!” 秦淮川舔了舔唇,笑着说:“看来我吃辣不如你,但这味道果真鲜美。你也别看着我吃了,快动筷子吧。” 一连夹了好几块鱼肉,挑干净鱼刺,放入孟庭许的盘子里。“你吃你的,别管我,我给你挑刺。” 孟庭许就着米饭吃了好几块鱼肉,也辣得脸色通红,却停不下来。最后额头都冒出细汗了才落下筷子,说:“不行了,这辣鱼我也受不住了。” 秦淮川心里高兴,要知道孟庭许胃口这般好,恨不得他再多吃几口。不然总一副清瘦的模样,倒惹得他心疼。又把三杯鸡挪到他面前。说:“那便吃这个缓解缓解,还有爆炒瑶柱,丝瓜汤。” 第163章 孟庭许又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盛了第二碗米饭。 待晚饭吃完,就像干了一场仗似的,汗水淋漓。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吃了这么多,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秦淮川道:“下回我再这样吃,你可得拦着我些。” 秦淮川低低笑了两声:“人就活这几十年,该吃便吃,克制做什么?等你老了,牙口再不好,只能陪我喝些海鲜粥了。你说呢?” 虽然这话说的是在理,可一想到二人往后白头老死,不知是谁先死,倒是自己还行,总比留下来的那个更好,心里又不禁感到伤心。 晚上,孟庭许躺在床上,秦淮川从楼下上来,端来一杯热青梅汁。 “我怕你吃多了不消化,给你弄了一杯青梅汁,喝了再睡吧。” 孟庭许坐起来,接过杯子喝了两口,酸得腮帮子一紧。 秦淮川望着杯子中的青梅汁:“剩了两口,还要喝吗?” 孟庭许摇头:“不要了,太酸了。” 秦淮川就着杯子里剩下的青梅汁一口干了。孟庭许蓦地一顿,说:“你要是想喝再去拿一杯,怎要喝我剩下的......”耳朵一红,急忙拉过被子盖着自己。 “怎么就不能喝了?亲嘴的时候你不说......”秦淮川看着缩成一团的孟庭许,笑了笑。“我就好你这口,不行吗?”说着,也钻进被子,把人抱住。 布料窸窸窣窣一阵,一只白皙的脚露了出来。 孟庭许强忍着自己不笑,生气道:“你别挠了,痒!” 秦淮川也不听,使劲往他身上凑,说:“你别动,我就给你揉揉肚子,你吃了这么多,万一积食了就不好了。” 孟庭许这才躺好。 感觉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肚子,掌心的温度缓缓蔓延至肚脐眼。揉了会,发觉胃里确实也舒服了许多。 秦淮川侧身抱着孟庭许,见他这么乖巧,实在忍不住,翻身吻了过去。青梅汁的香气在两人口中炸开,起初有些酸涩,最后慢慢变得甜蜜。孟庭许也不知不觉环抱住他的脖颈,听见低沉的喘气声又不觉一羞。 急忙撇过头大口吸气。 再亲下去,恐怕真要把自己憋死了! 声音有些哑了,恳求道:“......别揉了。” 秦淮川收回手:“哦。”又问:“好些了吗?还胀气吗?” 孟庭许小声说:“好了。” 片刻,秦淮川起身去把窗户关了,回来后二人又楼作一团。 因是年底,处理完总署的公务后便也没什么要紧事了。秦鸿莲不回广州,嘱咐秦淮川去亲戚家里拜访。秦淮川心里想了一阵,说:“今年过春节还得麻烦你帮我个忙。” 孟庭许睡意朦胧,贴着秦淮川的胸膛慵懒地嗯了声。 “过两天我要去趟乡下老家,一个人去好生孤独,你能不能陪我一道去?” 去......哪儿? 孟庭许昏昏欲睡,听着秦淮川的声音仿佛慢慢变得空灵起来,嘴里嘟囔着说:“......去哪儿呀?” 秦淮川捏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擦:“去老家,乡下,祠堂。祭拜祖先,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祭拜?......好,去祠堂。”他听什么都是断断续续的,脑子已经无法将秦淮川的话连成一句,挑了只字片语,嘴里只知道答应。 秦淮川听他声音忽小,软趴趴地缩在自己怀里实在可爱,咬着孟庭许的耳朵,沉声道:“从前我只当捉弄你好玩,如今再让我像从前一样捉弄你便是不能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爱你,庭许。” 睡吧。 安心地睡吧。 寂静的夜晚,秦淮川呆呆地望着孟庭许的脸。脑海里忽然回想起海边白塔的画面,那日金光洒满海面,有一个人坐在塔下昏睡。 远远地,虽然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可是,他瘦骨嶙峋的背影很是令人心生怜惜。 就好像第一次见到孟庭许时一样,梧桐道的灯火通明,烟花照亮了整条街,那道身影看起来很苦。他望着孟庭许白皙的后脖颈,心里忽然有了想逗他的冲动。 海边那人衣衫褴褛,脸色花白,一脸死相。起初,秦淮川还以为他是来跳海的。观望了会,生平第一次主动跟人搭话。 或许提醒一下他这里还有人在,他就不会跳海了吧。 他这样想着。 被子突然动了一下,秦淮川低头去瞧,生怕吵醒他。谁知孟庭许往他怀里挤了挤,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悄然间,他嘴里吐出几个字。 做噩梦了吗? 秦淮川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听了一会。 孟庭许呓语:“鱼......” “鱼......怎么了?”他小声问。 孟庭许继续说:“辣。” 秦淮川抵着他的额头:“嗯?” 停顿片刻,他又断断续续地说:“淮......川。” 秦淮川竖起耳朵听着,这人居然在梦里叫自己的名字,忽地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我在,你说。” “......”孟庭许好一阵没声音,隔了大半会,又叫了他的名字。 秦淮川此刻睡意全无,甚至开始兴奋起来。“乖乖,我在!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心想,天啊,要是从这人口中听见他说喜欢自己,爱得发疯,或者离不开之类的话那得有多美妙! 不禁期盼起来,便耐心地等着。 第164章 愣神间,孟庭许的声音再次响起:“淮川......鱼......辣。别......吃。” 听完,秦淮川扬眉的瞬间又垂下,复再次扬起眉头,躺平。望着天花板死死咬住下唇,将手臂搭在眼睛上,笑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若是有一个这么可爱的爱人,死了也值了! 此刻,他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后半夜,秦淮川左右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又怕吵醒孟庭许。时而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时而痴痴地盯着孟庭许的睡颜发呆,时而凑到他的嘴边偷亲,时而抓着他的手用嘴含住。 心忖,谁会在大半夜痴呆地望着喜欢的人不睡觉,还偷偷摸摸搞小动作? 一想是自己,更是忍不住发笑。 翌日清晨,待孟庭许从酣睡中醒来,睁开眼的瞬间被秦淮川那张乌黑的脸吓了一跳。 抓着被子往后缩,看清了才问:“你是一晚上没睡觉吗?怎么眼睛都黑了一圈?” 秦淮川哂笑,扑上前将他压在身下,蹭了蹭说:“你不懂,我要是睡了,就会错过你那么可爱的模样!” 孟庭许一脸茫然,赶紧推开他:“......有病。” 说的什么,完全听不懂。 第七十六章 祈求 午后, 孟庭许散步慢慢走到了马厩。 正好遇上给马洗蹄子的小厮,见孟庭许一来,急忙拿着刷子走到旁边, 说:“孟少爷您来了。” 孟庭许微笑点头:\"近日它吃得如何?" 小厮回道:“都好,这马也不挑食, 机灵得很呢!” 这才仔细看向骏马, 心想, 一直叫它马啊马的也没个名字, 便打算给马取个名儿。 想了会, 瞥见马槽里放了一堆花生, 问:“它还吃花生呢?” 小厮笑着说:“是啊,是大少爷吩咐的。说这马要好好养, 什么苹果梨子苜蓿的都给他吃,原先厨房买了花生炖汤, 但没人爱吃, 就拿来喂马了。没想到它特别喜欢吃花生,所以后来就单独买了花生喂它。” 孟庭许顿了顿, 没曾想秦淮川竟然这么细心,连喂马都要买好的食物喂。要想,这花生可贵了,外头的人还不一定吃得起。想到这里,干脆就给他取名叫花生得了。 在庭院绕了一圈,回到宅子。 管家从大门走过来,二人相遇, 孟庭许看向他手中拎着的一叠公文, 问:“这是要送到楼上的吗?” 管家说:“是,海关那边刚到的文件。” 孟庭许想着自己要上楼, 顺势拿了过来,道:“给我吧,反正我也要上去,一并带去就是。” 一听孟庭许要替自己代劳,管家受宠若惊,急忙鞠躬道谢。 孟庭许摆摆手:“管家先生,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转身便往楼梯上走。 垂眼看着手中的文件,忽然瞧见有份文件上写着白桦公司鸦片运输案件调查回执单的字样,孟庭许抽出文件,将其翻开。 读到一半时,心脏猛地一紧。 白延霜,自杀了。 孟庭许愕然,不敢相信。怕自己眼花看错了,又读了一遍。 怎会……如此? 忽然想起有一年,大雪纷飞,孟宅庭院的那颗榕树下,两个小孩为了避开管家,躲在树后冻了整整半个小时。 他从来都知道他很优秀,他头脑聪颖,做事决不拖泥带水。他有决断,他有主见。他不屈命运的安排,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那些看不起他的孟氏族人后悔。 可是,他选错了路。 孟庭许病重的时候,不善言辞的白延霜会每晚跑过来守着他。害怕他真的死了,担心得睡不着觉。那口黑棺材底被他悄悄用小刀戳了几个洞,他想,假如孟庭许真的被那些人抬进棺材。那他就从下面凿开洞,把他拉出来。 因为他不信。 孟庭许一定不会死的。 生病时窗台上的绿百合是他送的,可他从来不进孟庭许的房间。孟庭许一开始想不通,明明白延霜是想来见自己的,为什么偏偏要藏起来? 后来有一日,他躺在床上装睡。听见窗外的脚步声,他便知道是白延霜又来了。那株百合刚放好,白延霜蹲在窗口下,背靠着墙壁,似乎是等了会,然后朝着院子外跑去。 孟庭许跟在后头,望着他单薄的背影穿过长廊,随后消失不见。 他站在长廊的尽头,茫然地看向四周。 他去哪儿了? 不久,他听见了远处池塘边白延霜的声音。 他蹲在地上,低着头。 池塘里游来一群金鱼,躲在浮萍下吐泡泡。白延霜将脚边的石头捡起,慢慢垒成小山。 “佛祖保佑庭许不要死——” 而他的四周,不止一座小山。 他是个弃婴,他被抛弃在了寺庙门口。白延霜从来不信佛,他只信自己,唯有靠自己才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孟庭许红了眼睛,手里捏着公文蹲在楼梯间,呜了一声。 秦淮川听见外头响动,推开门走了出来。 一时诧异,走到他的面前。低头看见他手上的公文,突然明白了他是为何而哭。 青梅竹马的玩伴,童年的回忆,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秦淮川蹲下,伸手抱住他。 说起来,阴差阳错间,那箱金子救了孟庭许的命。 第165章 当晚,林石海上府来和孟庭许商议店铺的事情时,也知道了这事。二人面对面坐着,虽是无言,但也都明白,或许这是他选择让自己解脱的方式吧。 店铺开张的时间定在了开春后的二月,送走林石海后,孟庭许回到楼上。见书房开着灯,秦淮川正在里面处理公务。 他站在门口盯了会,然后打算回卧房。抬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次回身朝秦淮川望去,忽地一愣。 他知道,或许这辈子,再也离不开里面那个人了。 这便是,因为喜欢吧。 秦淮川下意识抬眼,看见门缝有片衣角一闪而过,立马起身冲过去。推开门垂眼一瞧,孟庭许站在走廊里落泪。 慌里慌张急忙走过去,把人抱紧,温声说:“好人,又想起他了吗?怎么我一不在,就哭起来了?” 孟庭许抱着秦淮川,把头埋在他的身上,摇摇头。 秦淮川叹气:“若不是他死了,我可不愿意你为别的男人哭。” 孟庭许哽咽道:“你......你还跟死人争什么?” 秦淮川拍了拍他的背:“他害过你,好在是你命大,绝处逢生。你不要再想着他了,既然过去了,就随他去吧。” 顿了会,孟庭许才小声说:“我也不全是为他。” 秦淮川心想,难不成他还为了另外的男人哭?是谁?他怎么不知道?连听都没听说过。将他抱起,双手托着孟庭许,往卧房里走。 到了床边,让他坐在自己的身上。 又给人擦了眼泪,问:“那是为了谁?” 孟庭许情绪逐渐平缓过来,这会子才发觉二人姿势暧昧,有些难为情,想赶紧从他身上下来。 秦淮川可不依,拉着人问:“又不说话?还想跑?哪有这么容易。”说着,双手环住他的腰。“你倒是说,怎么哭了?想幼芝了?” 孟庭许摇头:“不是,你先放我下来。这样坐着......好不舒服。” 秦淮川盯了半响,才把他松开。拧开门朝楼下喊了声:“去热杯柚子茶上来!”然后又进了房间。 孟庭许正经地坐到沙发上,说:“我就是一时想家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这么一说,也是。他有家回不去,不像自己。广州哪里都有亲戚,家里人也多。特别是乡下老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连椅子都不够坐的。 “等春节过后,我陪你回趟杭州,你看怎么样?有我在,那姓白的老东西能耐你如何?你也该回去看看父母了。”秦淮川坐在他身边,顺势一躺,枕在孟庭许腿上。转过身把他抱着,一呼一吸间,抵着人的肚子。“你不是答应了我明日要跟我一起回乡下老家的吗?到时候你就当家里一样,好不好?” 回哪里? 孟庭许低头问:“我答应你……什么?” 秦淮川把脸藏在孟庭许的针织外衫里,闷闷道:“我就知道,你醒了就不认了。” 这话是说自己答应过他什么吗? 孟庭许柔声道:“我这个人许了承诺就会做到,我要是忘了你再提醒提醒我。” 秦淮川这才转过脸,碎发下的双眸一弯,笑道:“就是你前日晚上答应我,说要陪我回乡下老家祭祖的。” 还有这事? 什么时候答应的,真是不记得了。 既然答应了人家,便要做到。孟庭许眉梢一挑,欣然道:“好啊。” 门外,管家端着柚子茶敲了敲门。 孟庭许正要起身,却被秦淮川又抱住。 “进来——” 进来?就他们这样的姿势,不太好吧! 孟庭许又逃不掉,只好挪开视线不去看管家的表情。 管家走到桌前,将柚子茶放下:“大少爷,您要的柚子茶。” 秦淮川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瞧了瞧,嗯了声。 管家又退了出去。 秦淮川这才仰起头看向孟庭许那张羞涩的脸,按着他的脖颈,抬头往他唇上亲了一口。 笑了笑说:“快喝吧,特意给你的。” 孟庭许冷哼了声:“就你把戏多,叫别人看见我们这样,多不好。”说完,将柚子茶端起来,抿了两口。 入口果真清香,冬日里喝一杯柚子茶,也满足了。 秦淮川笑:“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是什么关系,亲密爱人,叫他看去,我乐意。” 亲密爱人。 一听,孟庭许舌头都被烫着了。 “哎呀——” 秦淮川急忙坐起:“张嘴,我瞧瞧!” 孟庭许张嘴。 “把舌头伸出来。” 孟庭许伸舌头。 秦淮川左右看了会,说:“还好,就是红了,没起泡。” 孟庭许放下柚子茶,伸出舌头,一边细细感受着舌尖的疼,一边蠕动着舔唇。好在只是红了,若是被烫起了泡就有的受了。 秦淮川见那小舌头滑溜地缩了进去,顿时口干舌燥,蹙眉喘了一口气。 这不是活生生的勾引吗? 孟庭许起身:“我去刷牙,不然嘴里不舒服。” 秦淮川倒在沙发上,咽了口唾沫:“哦......我也去。” 等二人洗漱完出来,孟庭许又从柜子里拿出行李箱,边整理衣物边问:“我们要去几天呢?我好带换洗的衣裳。” 秦淮川从屏风后头出来:“大概去一周吧。” 第166章 孟庭许仰头朝他一望,急忙将床边的睡衣丢到他头上:“你别光着出来,快进去换!” 秦淮川勾唇,故意将睡衣挂在肩头,笑着问:“怎么?我这般见不得人啊?不能出来换?” 孟庭许背过身,蹲下,整理衣裳。 “你先把睡衣穿好再跟我说话。” 明晃晃的,看着多不好意思。 秦淮川赤脚踩上地毯,走到孟庭许的身后,戏谑地一笑:“叫我说,光着睡觉有什么不好?你别收拾了,这些累活本就是他们来干,你都替他们干了,那府里下人还做什么?我看你也别换睡衣了,我替你扒干净,我俩一块光着算了。” 说完,就真的动手了。 孟庭许显然是吓了一跳,双脚凌空,被他抱了起来。秦淮川把人轻轻丢到床上,急不可耐地脱他的裤子。孟庭许一急,赶忙拉着自己的裤子,道:“你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疯,叫我说,你就去隔壁睡去。隔壁床大,就你一人,你想怎么光着就光着,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犯不着拉上我一块儿,我不爱光着睡。” 秦淮川用力一扯,往地上一丢,一手箍紧孟庭许的手,说:“你看看,又口是心非不是。就算你现在不喜欢,等会你也会喜欢上的。” 拉了灯,紧握着孟庭许的手,眼神很是温柔。不多时,孟庭许就不再挣扎,反而情不自禁的重重喘息。 秦淮川耐心地等了片刻,才问:“手还疼吗?” 孟庭许声音微涩,看着自己的手:“......嗯。” “嗯?嗯?如何你倒是说呀,嗯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孟庭许红着脸,把脸蹭向枕头。“手不疼。” “就是......有点酸。” 秦淮川笑:“哦......那好。” 孟庭许说:“反正你也是一身蛮力,我都已经习惯了。” 一想,和自己对比之下,真是天差地别。 反复在晕厥和苏醒之间来回徘徊,夜晚的风声呼啸,窗户咯吱咯吱地摇着。 期间他又不肯说话,生气了就用拳头捶他,双手抓得秦淮川背上红了好几道。 直至孟庭许最后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才哼唧了两下。 等到日上三竿,孟庭许终于醒了过来。 孟庭许趴着,将头从软枕中间抬起来,默默地扫了眼自己,僵直了身子等了会,适应酸疼后才慢慢爬起。 秦淮川推开门的瞬间,正好撞见孟庭许面无表情地撑坐起来,白色被子从他肩上滑到腰间,那具身体上全是自己留下的吻痕。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扭过头怨恨地盯着秦淮川,赌气的又别开目光。 有趣。 秦淮川转身从衣柜里取出衣裳,走到床前,给他穿衣。 孟庭许盘坐在床上,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低着头看秦淮川一颗一颗的给他系衬衣扣子。 “昨晚是我错了。” 呵,又错了。 孟庭许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每回你都说自己错了,也没见你反省。” 秦淮川沉声说:“也不能怪我,在下年轻气盛,实在把持不住。你叫我跟和尚庙里的大师一样吃素,我怕是先投降了。” 孟庭许睁开眼:“你大概是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了,不如去跑跑马,好让我休息休息。” 又想,这人还说自己不熟练,明明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替自己感到后怕,差点儿腰杆就断了。往窗外看了一眼,心头一惊。 “糟了!不是说今日要回家祭祖吗?都已经中午了!” 秦淮川拉回他,说:“不要紧,等你休息好了,晚上再出发也来得急。” 把最后的扣子系好,又拿来裤子放在他脚边:“来,把脚伸进来。” 孟庭许浑身都软,更不敢动腿,只好说:“你造的孽,你来偿还吧。我是一点儿都抬不起来。” 秦淮川抿嘴笑了声:“好好好。” 穿好裤子后,孟庭许忽地问:“淮川,往后......你总这么照顾我,会不会觉得厌烦?” 秦淮川正色地一凛,半跪在床边,牵起他的手放在心口,说:“要不把我这颗心挖出来,你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孟庭许失笑:“掏出来你不就死了吗?” 秦淮川说:“是,我大概是疯了,竟然觉得死了也开心。” 孟庭许微微一怔,小声说:“谁让你去死了......混账。” 他的眼眶湿漉漉的。 二人到楼下用了饭,管家收拾好行李箱放在客厅。孟庭许则是在躺椅上睡觉,秦淮川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喂池塘里的鱼。时不时看向他,心情好极了。 等孟庭许一觉睡醒,黄昏日落,秦淮川立在彩霞中朝他缓步走来。 他伸出手:“走吧。” 孟庭许握住秦淮川的手,与他一同走向别馆门口。 见汽车里开车的人是范文生,便过去问候。 “范先生,好些时日不见了。” 范文生回眸微笑:“孟先生近来可好?” 孟庭许上了车,说:“一切都好。” 秦淮川拍拍座椅,冷声朝范文生说:“别废话,赶紧走。” 他是眼里一点沙子都容不下。 他俩一来二去的,还招呼上了。 夜间赶路,车开得慢。孟庭许昨晚一夜都没睡好,不一会便又睡了过去。这时,范文生才轻轻开口,说:“爷,我发觉孟先生看起来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第167章 秦淮川扫了眼孟庭许:“哪里不一样?” 范文生沉思了会:“说不上来,总之,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孤单了呢。” 是么? 秦淮川盯着他,伸手牵起孟庭许的手,十指交缠。 天明,醒来时孟庭许发觉自己身处在一间房里。床很柔软,外头有小孩儿的嬉笑声。 他坐了起来。 走下床,推开窗。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院子里,秦淮川正在教训那几个小孩小声说话。 “嘘!再吵就把你们全都扔进海里去!” 小孩一听,害怕地缩到一旁。 “堂哥你好坏哦!凶小孩儿!” “就是就是!” “居然敢欺负我们,走,我们去抓螃蟹夹死他!” “走走走——” 秦淮川脸色一变,那几个小孩顿时不敢出声。 最小的孩子拉住最大的孩子,小声问:“哥哥,还......夹吗?” 那孩子又怕又气,捡起地上的桶,说:“当,当然了!” 秦淮川眼神落在他身上,蓦地,那孩子扔了桶飞快地跑了。 孟庭许看得一乐,忍不住抱着肚子咯咯笑。 听见房里有声音传来,秦淮川立即走到窗前,趴在上头问:“吵醒你了?要不要再睡会?” 孟庭许其实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见他英俊的脸上挂着红,问:“怎么跟小孩儿还吵起来了?” 秦淮川揉了揉太阳穴,说:“吵了一早上了,头疼。” 望了半响,孟庭许忽地说:“去海边散散步吗?” 秦淮川对上他的视线:“好。” 远处,日出。 海面风平浪静,浪花层层叠叠被推上岸。 孟庭许在前头走着,走累了,随处寻了处地方席地而坐。红色的光影细碎而晃眼,他轻轻一叹,可惜不能看全眼前的光景了。 一只眼睛,还真是不好用呢。 花了很久的时间才适应,一只眼睛要如何看清。后来才发觉,无论怎么看,秦淮川总是第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他不用刻意地去找他,他总能到自己身边来。 碧海青天,与喜欢的人一同观看日出,倒是像国外小说里说的那样罗曼蒂克。 秦淮川远远地站在一旁,神色微怔,金色的光洒在孟庭许的身上,场面一度熟悉。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再次确认。 这天底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应该只是此时此景有些眼熟吧。 秦淮川走到孟庭许跟前,坐下说:“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小少爷,会嫌弃这种地方呢。” 孟庭许微笑道:“怎么会?” 说来,孟庭许随性这一点倒是自己最喜欢的。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温柔地说:“也是。” 说罢,平静地望着日出。 互相心里有对方,这就够了。 在秦家这几日,就如秦淮川所说的那样,孟庭许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假如真的能这样过一辈,也未尝不可。 便想着往后的打算。 生意自然是慢慢的做,有舅舅帮忙打理,也算给他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杭州依然是回不去了,就当是大梦一场,随着往事烟消云散罢。 自己无法阻止孟家的衰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一点的走向灭亡。他很无力,也很无奈。随着时代变迁,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那艘船是他和孟幼芝生命的结束,也是人生的开始。高门大屋,从此落幕。财富并非一切,孟氏过着虚荣繁华富贵的生活,只追求表面上的满足,却忽视了真正意义上的内心需求。 都说知足者贫贱亦乐,不知足者富贵亦忧。 孟庭许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只是在面对秦淮川投来的那股热烈的爱时,总是贪心不足,想要得更多。 他从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次次都是秦淮川诱导着他开口。说出来后看见秦淮川的反应他又是一惊,原来自己真的会影响到他的情绪,左右他的喜怒哀乐。 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人这样爱着自己。 林间碎石小道,汽车缓缓朝广州城驶去。秦淮川靠在孟庭许肩上浅睡,孟庭许垂眸盯了片刻,见范文生在前头专心地开着车,全然不关心后面的样子。 把心一横,鼓起勇气低头亲在了秦淮川额头上。 如此试探了两次,见他没有醒来的意思,才放心了些。翘起嘴角,往车外看去。 沿途风景好,美到心里去了。 当晚,孟庭许刚从浴室里出来,便见秦淮川抱着手臂斜靠在走廊上,像是故意等着他一般。 孟庭许压低目光,打算直接忽略他。 也不知他隐隐在笑什么。 许是又发神经了吧? 二人对视,四周空气似乎静止了。 算了算了,最好这个时候别跟他搭话,省得他闹腾。不然那精力充沛得像头饿狼似的。 可是愣了好一会,对上他幽深的眼眸,那眼底好似窜起一股火苗,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根本叫他无法挪开一步。秦淮川无声地靠在墙边,眉眼间闪动,露出难以名状的神色。 静悄悄地。 他蓦地开口:“洗好了?” 孟庭许答:“嗯。” 又不说话了。 第168章 孟庭许最是受不了这种无状的对话,还不如直接过来挑明了话题。反而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叫人心痒难耐。 “你要洗吗?”他问。 秦淮川点头:“要的。” 孟庭许说:“那就快去......怵在那儿干什么?” 谁料秦淮川浅浅一笑,走了过来。 他比孟庭许高出一头,垂眼便能瞧见他发红的脖颈。走到跟前,沉吟片刻,说:“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孟庭许问:“什么?” 问完,心里也跟着不住地问,何事?有什么事情他又忘记了吗? 应该再也没答应他要干什么了罢。 到底是什么事? 视线相触,孟庭许猝不及防地又躲开,没了耐心,问:“你说不说?” 他就是故意的。 想着,声音淡淡的,说:“不讲话就让一让。” 秦淮川痞坏地一笑,弯下腰,伏在孟庭许的耳旁,轻轻说:“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复地,他又仰起头,眼神躲闪不及。 秦淮川略垂眼皮,继续问:“今日,你是不是在车上偷偷亲我了?” 哐当—— 心狠狠一跳。 孟庭许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了。 急忙道:“你睡糊涂了......我偷偷亲你做什么?快去洗个澡清醒清醒。” 话落,秦淮川快速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称心地笑了一声:“你不承认?” 边说,边把人往墙角里挤。 “第一回,你其实根本没亲到。第二回,你短暂地碰了一下我的额头。第三回......” 孟庭许猛地打断他的话:“闭嘴——” 秦淮川仍是微笑:“第三回,你停留了五秒。”他用身体挡住孟庭许,双手撑在他的耳后,紧紧挨着他,说:“庭许,你知道吗?我数秒数的时候,感觉心脏也跟着停了五秒。” 孟庭许再也受不住,只好推开他:“你躲开......” 秦淮川偏不,越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越是发疯一般的开心。 “你,能不能......再亲我一次?” 面对他无理的要求,孟庭许当然是不干的。可听着他低沉的祈求声,他却鬼使神差地踮起脚。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孟庭许仰头吻在秦淮川的脸颊上,手里攥紧了他的衣角。 今晚,夜静更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