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与伪装》 宿醉的小酒鬼 小酒鬼晃晃悠悠地走到酒吧正门。 听不太清堵住门口的两个人骂的什么,脑子里轰轰的像是飞机火车齐刷刷地追逐呼啸。反正,一定是在骂架打架,真是超凶,还挡道碍事。别触他们霉头比较好。 没关系,他知道酒吧还有个后门。 他觉得自己喝多了,挪到后门的时候简直快人事不省了。来不及反思为什么要喝到这个地步,脑子里就四个字:赶紧回家,赶紧……回…… 后门也有俩人。 挂着金链子金手镯的土豪大叔油腻腻地笑着,正抱着个窈窕女郎要亲,那女郎惊恐地四处乱看,碰巧见到了小酒鬼,转个身,把他推进大叔怀里,捂着嘴跑了。 大叔身上全是酒味,嘴里的酒味也浓得呛人。舌尖粗暴地顶进小酒鬼的唇齿,十分沉浸地吸着,吻着,忘乎所以。 迷迷糊糊的小酒鬼挣扎不动,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吸了个干净,几乎要窒息,偏偏能感受到酥酥麻麻的触觉,像是蚂蚁似的,从口腔传到麻木的心坎,有点痒痒。 烂醉如泥,浑浑噩噩,直到次日上午。 头痛欲裂,胃疼,恶心。 眼前有一束明晃晃的光,是清晨的阳光么?还是死神留下的最后的愿望,让他再看一眼光明? 灌了铅的眼皮勉勉强强睁开,模糊的视野里赫然是个人影。明亮的阳光照进屋子,描摹着那个人的轮廓——像是勾勒了金边,从头顶,到脖颈,到肩膀,到腰间。 他叼着烟,也没点火,只是光着膀子发愣,手上攥着条毛巾。 小酒鬼用力眨眨眼睛。 逆光的侧颜让他迷迷糊糊的心里一动。 短短的胡茬半透着光,朦胧之中,似幻非幻。明亮的光泽流淌在那精瘦的身躯上,似乎还有一点点肌肉的弧度,倒没什么多余的赘肉。 他眯起眼睛,挠挠脖子,猛然察觉自己没穿衣服,窸窸窣窣地伸手摸向床头。 摸到手里的是自己的袜子。 他强撑着爬起来,迷迷糊糊穿着袜子,试图回忆喝断片儿时的场景。是有人把他带回来了?不记得什么模样,就是,吻技还不错,挺享受的。 “你要负责呀,叔。” 他低哑着嗓子,半玩笑地说着,游离的目光渐渐找到焦点。 那人忽而回神,转过半张脸,拿下嘴里的烟,唇角勾起一种玩味的笑。 “切,小小年纪大晚上在那种地方喝酒,还往人身上凑,不被我拐走,早晚得被人搞,这附近捡尸的可不一定管性别,以后少去。” 大叔的烟酒嗓格外有种磁性,说出来的话挺糙,但挺像是关心的。他模样说不清楚,好像有点帅,似乎还没到大叔的年纪,身材也完全没走样。 “所以呢。”小酒鬼摆出一副无赖的模样,大概是觉得自己被睡了。 大叔皱皱眉,在手边那条裤子的兜里掏了掏,往床上丢下两张叠成三角的红色毛爷爷。 “麻烦。” 小酒鬼笑了:“就这?” 大叔挑挑眉,语气更强硬了:“就这,爱要不要。” 小酒鬼爬起来,光着膀子,低头看了一眼,还好,裤衩是自己的,没给扒下来。他没在周围找着自己的衣服裤子,就抓过床上的毛巾披在身上,没回话,晃悠悠走到窗户边上往窗外瞅。 哦,是酒吧后头,派出所旁边的小旅馆。 “我可以起诉你强/奸的。”小酒鬼老神在在地说,脸上却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大叔也笑:“尽管去。发现证据算我输。” 小酒鬼看这招不行,瞥见自己的短袖短裤在旁边灯上挂着,好像还有点潮乎乎,就踱着步,伸手过去,穿上带着酒味的衣服,又在裤兜里掏了掏。 “算了,多谢你啊。” 小酒鬼的兜里除了有个诺基亚老人机,居然还有几张名片。他把名片递给大叔,等大叔狐疑地接过去,这才去仔细打量对方的样貌。 脸型挺显瘦,头发有点乱,大概是个挺潮的发型,眉毛似乎是修过,比较细,颧骨鼻子棱角挺柔和,皮肤看着有点糙,薄唇,唇上是细密的胡茬,有好看的锁骨……估计撑死了三十五岁,不会再多,但这嗓子真的跟四五十似的。他长得挺好看,但是眼里没有光。 大叔瞅着名片上的字。 鸿冥网络科技工作室,网络信息安全工程师,柯余声。 他冷冷哼了一声,心里头却微微一动。 这小酒鬼不是大学生啊?长得年轻,是个网络工程师,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缺钱,也不知道图个什么,图刺激?名字倒挺雅致……只是似曾相识,好像不是什么好事,算了,不太记得,回头去查查。 小酒鬼靠着墙把裤子套上,穿着这身皱皱巴巴的短袖短裤,忍着头疼和肚子里的别扭,扯出一副笑嘻嘻的赖皮模样,把钱揣上:“叔,那我不客气,我走了啊,拜拜!” 大叔又是冷冷哼了一声。等小酒鬼出了门,原本沉闷老气的模样猛然一变。 他冲到小酒鬼睡过的床边,从抽屉里摸出镊子和自封袋,从枕头上仔细夹下几根头发封好,放到桌上,拧开旁边的矿泉水,喝了两口,这才拿出手机。 “谢叔,他走了,没什么异常,估计中间什么都不记得。他身上只有一台诺基亚,几张纸币。名片可能是放在暗兜里,防水的,上面写的是……鸿冥网络科技工作室,网络信息安全工程师,柯余声。” 大叔此时的嗓音完全不像个大叔,更像是个二三十的年轻人,澄净,自然,甚至很有亲和力,像是幼儿园的大哥哥。 “我知道了,你快回来吧。”对面的谢叔倒真是个大叔,估计是抽了十好几年烟的,他喃喃自语,“柯余声,这名字好像前段时间见到过,有案底吧?” “我留了他几根头发,回头去档案看看,让鉴定的做一下。” 谢叔笑了笑:“你还真细心。快回来吧,昨天你执意陪着他,以为他还记得,陪到天亮,还演上瘾了怎的?我就怕他小子心里有鬼,回头又害了你,那我可罪大恶极了!” “谢叔,我没事。我马上就回去。对了,方便的话,叫人暗中跟一下柯余声,回头告诉我地址。”大叔轻轻笑了笑,把藏在电视柜里的口袋拉出来。里面有一套普通的衬衫西裤,一双便宜的旧皮鞋,一套金灿灿的看着就很贵的土豪套装,以及一个纯黑的化妆包。 脑壳疼,脑仁疼,胃疼,莫名有点腰疼,果然醉酒的第二天哪哪都难受得要死。 之前差点被车撞又差点摔下楼梯的柯余声去卫生间放了个水,往床上一扑,虚弱地鬼哭狼嚎起来。 一个人住,也就随便他嚎。 “再喝酒……我就……吃一星期红烧牛肉方便面!”柯余声苦恼地抓着被子,歪头想了想,不行,喝酒也伤胃,总吃方便面也伤胃,“别了,再糟践自己,我就把我卖了!” 柯余声嘟嘟囔囔地在床上滚了两圈:“卖给哪家公司都行,要不成天闲得喝酒误事第二天还丧失劳动能力变成废人,还开毛线的工作室哦!” 兜里的诺基亚突然响了。 “喂?”他摸了半天才把手机举到耳边,没好气地说道。 “老大老大,有个大——漏洞求鉴定!” “啥啊?”柯余声翻了个身,不情不愿地爬下床,打个趔趄,随手摁开桌上的老旧笔记本。 “这个漏洞要是被利用了,妇幼医院的病患信息就会被篡改哦。这意味着什么呀,意味着万一被人贩子利用……” “了解,别再刺激我了,我头都要炸了……包发来了?”柯余声扶着额头,顶着黑眼圈,满脸丧气地接收文件。 “嗯呢,这不是感觉老大没精神嘛!昨天老大去哪了?晚上怕打扰老大,结果发短信微信都没回。” “去喝酒了,头疼,只带了这个号。” “那我这个电话可真不是时候……” “没事。技术上随时需要,随时找我,只要我有口气就能再战一百年!”柯余声口口声声嚷嚷着豪言壮语,现实就是他趴在桌子上,手机外放,一手捂着胃一手颤巍巍地操作电脑。 太难了。 “嗯……看到了。给我十分钟,我把一个方案发给你,你去报白帽。” “唉?老大,这个算你的!” “自己拿着往前排排名,以后工作室关了还能拿着排名上大企混。我这不差一两个。” “老大,你可别说这种话!我觉得咱们三个的工作室可比那些企业好多了,我以后就跟着你混!” “以后要是没我扛着,你们俩自己也长点心。有些事儿,我就跟你们说了,也别过度好奇,比你们强的人不少,网上也有不少瘾君子军火贩,惹不起。”柯余声敲了敲发疼的脑壳,拿起手机,“先挂了。” 诺基亚被咣的一声丢在桌子上,宿醉得浑身难受的柯余声闭上眼深吸口气,挺直身子,咬着牙重新睁开眼,眼睛里冒出了不一样的神采。 全身的病痛都像是云销雨霁后的湖面,渐渐平静下去,眼前只有熟悉的字符在色块间跳跃,像是垒起的砖块与铁皮,在破洞上打了个结实的补丁。 虽然丑了些,应该还能精简,勉强能用。 “皓月,这个补丁你再看看,还能改。然后……你要腾不开手,就让小晴买点牛奶……给我从窗户扔进来……” “老大你没事吧?”对面听见柯余声的声音越来越弱,顿时有些恐慌。 “暂时死不了……啊……麻蛋,药也没了,我没嗑药吧!”柯余声叮叮咣咣在屋里一通乱翻,“没事……不至于叫120,死不了……” “我我我,我这就叫小晴一起过去!” “一会牛奶先扔进来……我现在爬不出卧室……” “老大这么严重?!” “不止是疼,还是饿!我估计着昨晚吃的烤冷面都吐出去了!吐出去就不算,有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吧……饿抽抽了。” “老大你撑着点,我们马上过去!” 幸好住一层……柯余声可怜巴巴地缩在窗户边上的地板上,脸色差到爆。 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工作用的号,一台搁在旁边的智能机,他去喝酒时没带走。 柯余声苦着脸去接电话。 “柯先生您好,我是黄老板的助理季远春。黄老板说您可能需要一些东西,他让我给您送来。可以问一下您的地址吗?”季助理的声音很儒雅,说话也彬彬有礼,让人一听就很有好感。 黄老板?几个客户里好像没姓黄的老板啊? 不过柯余声顾不了太多,本来想让他送到工作室,但想想两位徒弟都要过来,估计是锁着门的,浑浑噩噩中,只好把自家地址说了。说完他有点后悔:万一是哪个不知名的仇人派杀手来呢?可别把徒弟们搭上…… “柯先生,真凑巧,我正在这附近。您现在方便吗?” 柯余声一怔:“你……从窗户递进来吧……” 他扶着柜子,胳膊撑着暖气管子,卡出几道红印子,使出毕生的力气才爬上窗台,一抬头,就看见个青年提着个塑料袋,向自己这的窗户张望。这青年穿着西装,一双剑眉显得正气凛然,肤色偏黑,鼻梁挺拔,戴着黑框眼镜,估计岁数不大。 “季助理?” 季远春连忙跑了几步过来,微笑着鞠了一躬,举着袋子递过去:“柯先生,这是黄总亲自点的小笼包,一杯牛奶,还有654-2,也就是止疼药。” “啧,你们黄总还真是懂……嘶,他有说是欠我的吗?”柯余声笑呵呵的,却哪里还能掩饰住疼痛,也不继续死撑着胡说八道,“替我谢他,雪中送炭。” 说完他就抓着袋子滑下去了,脸蹭到暖气差点蹭破皮儿,又差点把牛奶洒一脸。嚯,还温乎着!他精神一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顾不得对方什么想法,会不会下毒,先填肚子再说! 季远春在外头愣了一会儿,对着窗户说道:“柯先生,胃疼是病,得治,得好好吃饭,抓紧去医院。” “知道啦!谢谢关心!你回吧!” 季远春无言以对,叹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转身离开,正好和柯余声的徒弟们在路边擦肩而过。 ※※※※※※※※※※※※※※※※※※※※ 一切故事都起源于意外。 包括强吻。 开文啦,脑洞永远比成文快乐。 希望我能把控好。 目前安排:隔日更新。可以屯起来! 聪慧的变装者 “你俩!啊?扔东西进来时能不能先打个招呼!简直要被你们气死!黄总热乎乎的包子啊呜呜呜!”柯余声恨铁不成钢。吃了点东西,又急病乱投医地吃了药,他的胃算是好多了,只可惜小笼包被他俩扔的牛奶砸了个稀巴烂,馅儿里都混了土。 张皓月和孔蔚晴陪着坐在地上,大眼对小眼,满脸委屈。 柯余声看了,揉揉太阳穴,叹口气道:“算了算了,也是你们急着孝敬我。跟你们说,虽然咱们这行时间比较没谱,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不然跟我一样,年纪大点摊一身毛病。酒也喝不痛快,觉也睡得头疼。” 小伙子和小姑娘连忙疯狂点头。 “老大可要做好表率啊!” 柯余声抬眼看了一眼孔蔚晴,轻笑道:“我倒是想,不就是……关于那孩子,还有我那兄弟么,昨天只是想去喝点,就喝多了,是个意外。” “老大可不是头一次。和方哥比赛三天三夜赢了,还和方哥远程拼酒喝高了,还说什么时候去见面做睡同一张床的兄弟——那回是怕你个姑娘家回去太晚了,精力也跟不上,和我俩要喝醉的爷们儿不安全,就先送你回去……哎哟老大老大!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啦!”张皓月叭叭地说着,突然被柯余声揪住耳朵。 “喝闷酒和庆祝酒能一样吗!少说没用的话。唉,保重好革命的本钱是第一位!听听过来人的话吧!尤其是皓月!天天熬夜到三四点以为我不知道吗!” “老大?难道你你你……入侵我手机了?”张皓月满脸惶恐。 “还用得着入侵?凌晨分享游戏动态都不屏蔽我,我是该谢谢你信任我吗?”柯余声笑骂,突然打个哈欠,挥挥手,“人老了,又困了。你俩……今天工作室也先甭开门了,日常去学习学习,找找漏洞,那什么,该追的线索记得追,差不多就休息休息,明天再开工。去吧去吧,我得接着睡了。” “遵命老大!” 两位徒弟唯命是从。 小酒鬼不是小酒鬼,是个古灵精怪的“黑客”。 “柯余声的信息,还有涉及的案子……就这么多,不是重点人物。”谢忱把档案递给季远春,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你刚刚去哪儿了?没卸妆?小闫都提醒你好几次了吧,脸不能这么祸祸。” 季远春摇摇头:“去作为季远春,提前留了个心眼。一会儿就卸。我先看看档案。” 十年前,网络黑客组织shadow craker对国家银行系统发起进攻,并使用勒索病毒索要巨额赎金。本市网警集结力量,发现病毒程序弱点,多部门联合,顺藤摸瓜,捣毁组织基地,抓获嫌疑人28名,其中未成年人5名,包括:17岁3名,16岁1名,15岁1名。 15岁的少年,名为柯余声。 因为未满16岁,在团伙中未直接参与犯罪,且无其他监护人,被拘了一段时间就放了。他说他认识个叔叔可以作为监护人,当时办案的也就没多想,放他去了,随后他就消失无踪,直到他19岁那年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十年了……同样是十年。”季远春看着资料,轻轻叹口气。 谢忱皱皱眉:“尽华,你还在意当年的事?” 他避开谢忱的目光,“在意不在意,那都是过去的事。我只是希望这个人,不要成为我们的敌人。” 十年前的解脱,真正是救赎吗? 这个案子在近些年被重新拿出来,是因为shadow craker的首脑卓思飞出狱之后,居然犯下了杀人的罪行,其凶残程度堪比十五年前李家灭门毁容的悬案,这次没有毁容,却剖开人肚子,还劫走了一名5岁儿童,恐怕与器官买卖和拐卖犯罪相关。 而一年前,是他在“狄巴格”提供的线报指引下,亲自装扮成目标,引出了这个人,协助警方捣毁拐卖团伙。可惜的是,团伙中仍有两人逃脱。 季远春苍白的指尖点在灭门案上,他突然有个想法,肃然道:“谢叔,李家死的,都是一家人吗?” 十五年前的鉴定技术还十分有限,再加上李家地处偏僻,几口人也不受邻居待见,只知道各人的基本信息,除了他们脸被毁了,外观及身高年龄,还有户口基本一致,也就没在这方面多侦查,多方调查无果,这才成为一桩悬案。死于灭门的有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户主的儿子李闻雁。 “你怀疑……毁容是为了掉包?这悬案是卓思飞做的?” “有可能,但不确定。”毕竟这个拐卖组织存在了十好几年,也许很早之前,这位首脑就和他们有交集。虽然死者中有孩子,下意识地会让人觉得他们是同一家的,但当时没有进行实验室检验,单纯用仇恨解释毁容,似乎也有些牵强,仍然存在疑点。万一是随机选择的杀人呢? “法医那边有留资料。”谢忱没有反驳,“不过,尽华,你的身份不会允许你太深入这个案件。” “我知道。我只是……对他很感兴趣。”季远春垂眸。 “算了,你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也都乐意帮。就是别把自己卷进去,只身犯险。”谢忱拍拍他肩膀,看着面前的人无比乖巧,沉默得像是小绵羊的模样,不忍心再说下去。 他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个顺从单纯的孩子,就像二十多年前的照片里他正襟危坐还有点惶恐不安一样,就像第一次用视频聊天时的惊奇一样,就像在电话里一遍遍认真地说“谢谢您”一样。怎么也没想过第一次见面会是如此,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猛然看到那种失去生机的麻木神情,原本灵气的眼睛也空洞得如同行尸走肉,还有热腾腾的鲜血渗过指缝,腿上是刻入骨头的痛……这是他的噩梦,也是谢忱的噩梦。即使十年前他被判定为“走出来了”,从高高的墙那头回来,昔日的青年也早已不复当年。 “我可能还要用一段季远春的身份。”季远春小声说道,“谢叔,别担心,以后……我可以面对自己的。” 希望吧。谢忱摸了摸季远春的头,露出了老父亲慈爱的神情。 拿到法医那边的结果,季远春面不改色地从楼里出来,走到树荫底下,心中有了盘算。但想要见到被关押了一年的那位,并且从他口中撬出话来恐怕还有难度。 还有两个拐卖的没抓到,打拐队就想再试试,抓齐了一块判,如果再抓不到,估计就要先判。这个卓思飞要是和十五年前的杀人案也有关系,那他妥妥死刑无疑——虽然现在估计已经够线了。 判刑不归他操心,甚至动手也不用他。 “谢哥……啊不,我们黄老板!终于找到你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小伙子欢快地跑了过来,步伐轻盈,“那啥,马上要收网了,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去撸串呗?” 小警察个头也就一米七,声音也少年气十足。 “等抓到了审明白了再说,也别急着去撸串。”季远春反应淡淡的。 “我这是提前预定啦,想约到我们大功臣好难的。”小警察跟在季远春身边蹦跶,活泼得很。 “有机会吧。”季远春笑了笑,猛地滑出两米,探出手去抓小警察的肩膀,招式之中,隐有龙腾虎啸翻江倒海之势! “谢哥宝刀未老,小子不敢不服!”小警察眼睛一亮,叫了声好,身形腾挪迅捷无比,几乎只留下道残影,抬手便格开季远春的胳膊。 季远春也不含糊,立刻收手回防,右足尖虚虚点地,似乎准备随时动作。 小警察的拳极快,呼呼呼呼,四拳连着就出去了,逼着季远春连连后退,最后追得太紧,他不得不挡了一下,挡得腕子有点疼。 “还不错,没荒废。”季远春揉了揉手腕,胸中轻微的沉郁仿佛得到了宣泄。 “那当然,前段时间虽然有活没怎么练,但这回收网我也得去呢!我可是咱们队最牛叉的散打冠军!”小警察骄傲叉腰。 “萌萌!哎,谢哥也在?”旁边走出来个比小警察还高一点的短发警察,走路带风,英姿飒爽大姐大的派头,一个字,帅! “嘿嘿,卉茹姐也来了,谢哥难不成还想去比比射击?” 季远春面上带笑,摇摇头,“你们两个顶尖的我当然是比不过,偶尔手痒痒,有你俩陪着能痛快一会儿而已。” “谢哥又碰上什么不痛快了,抓着我们萌萌练拳?” “似乎查到了一条重要线索。”季远春没详说,看了一眼手机消息,“走吧,先回去开会。” “啊?又有会了?”小警察忙忙叨叨摸出手机来看。 “临时的,估计又有什么安排了。”卉茹姐默默摊手。 三个人齐刷刷地往邻楼赶,路过树丛里的光荣榜。 和季远春关系很好的俩人都榜上有名。 阮萌,全市散打冠军——季远春时常爱拿他喂招,随口夸夸这个动不动就把尾巴翘上天的孩子。不过阮萌是武学世家出身,柔道摔跤都会点,季远春只算是他小半个师傅,偶尔带带聊聊案子,还是不管教功夫的那种,季远春的功夫完全比不上他,出门带上小萌萌,安全护卫第一名! 闫卉茹,全国公安手/枪射击比赛女子个人第二名——全队枪法担当,手/枪冲锋/枪狙击/枪用得溜溜的,精准非常,外号“阎王枪”,按阮萌的说法,打枪跟玩过家家似的!但凡涉及到枪支,问她准没错。至于为什么不是第一名……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参赛,还有点水土不服,下次准保是第一!季远春和她熟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共同出危险任务,再一个就是化妆,这位帅气的小姐姐也是个会玩cos的。 至于这位谢哥……目前的季远春同志,如果他真的是位警察,本也该配得上榜上有名。 ※※※※※※※※※※※※※※※※※※※※ 这章基本上就是把人物带出来遛遛。 这几个主角配角都挺厉害。 ……总觉得我头三章还是写得好随性。 整体文章结构emmmm……没什么大块时间整理思路,脑壳疼。 ……连续关键词屏蔽什么的微调。 《吉祥茶楼》(上) 闷头睡过一觉,柯余声觉得好多了,止疼片确实有用,食物也确实有用。阴霾密布的人间瞬间晴朗起来。 “老大,好点儿没?”张皓月的电话打来得正是时候,柯余声手一抖,差点把刚烧开的热水倒脚上。他深吸口气,高冷地说道:“好,多,了。” 张皓月压根没听出来这语气中的不快。 “那啥,老大,我寻思这几天也没事儿,你要是身子好了,咱们出去玩玩呗。” “胃这种东西越养越娇气,好差不多就完事儿。你小子想玩什么?网页系统不香吗,漏洞不香吗!” “嗯嗯,香,真香。但是那个哪儿,万达那边新开了家密室,有真人npc那种,小晴说特想去,但是至少得三个人一队,我们就想带老大……啊不,是让老大带队!和别人组队太容易碰见猪队友。” 柯余声歪着脑袋想了想,“行啊,也别成天盯屏幕了,到时候眼睛搞坏了我还得给你们付医药费。找一天约呗,主题你们定。” 其实他还挺喜欢玩密室的,虽然一年都不一定玩一次,拆机关啊找钥匙啊,逗逗真人npc什么的,把人家撩得面红耳赤那也是本事嘛。有的npc挺可爱的,可惜名花有主名草有主,自己姑且单着吧,看看同队秀恩爱,那就迅速解谜过五关斩六将让他们没法秀,挺爽的。这回带俩徒弟去……希望密室别通得太快啊。 数日后。 这家密室挺值钱的。 初来乍到的人都会惊叹一番表面这金光灿灿的装潢,看来密室里头空间也不会小。 密室的剧本叫《吉祥茶楼》,是一个难度并不高的沉浸式新剧本,背景是龙门镇上的茶楼里发生了连环失踪案,玩家需要和npc打交道,探寻失踪的人为何失踪——据说npc还会观察玩家的水平,随机增减难度。 三个人各自披上了复古的褂子。柯余声是老大,自然穿成了在掌心敲着扇子耍酷的公子哥,张皓月和孔蔚晴则是完美的小跟班。 刚进到第一关,众人就看见npc店小二在吉祥茶楼门口招揽生意。 “客官,里边请!今天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到龙门镇来演出,三位入场费只要半价三文钱。” 张皓月连忙要掏荷包,被柯余声拦下。“稍等,我们先去逛一会儿。” “哎,别忘了回来看戏啊!”小二笑呵呵的,也不着急。 “时间还早,别急着往下走,把线索都收一遍,说不定有隐藏任务。”柯余声还算比较有rpg及解谜游戏经验,毕竟进去了不一定能再出来,“皓月,荷包里有几文钱?” “唔,就三文……” “真是没天理了,本少爷堂堂大公子,浑身上下竟只有三文钱!来,皓月,去买个糖葫芦。”柯余声摸过三文钱看看,这粗制滥造的钱光溜溜的,就又丢给张皓月,指了指路边摊位上的糖葫芦。 张皓月挠挠头,没钱怎么还买东西?他想直接把糖葫芦拔下来,突然触发了机关。 “一支冰糖葫芦三文钱!”旁边桌子的缝隙里闪着亮光,看样子是要投币。 “好想吃糖葫芦啊……”糖葫芦底下有一个小孩的人偶,穿得破破烂烂,一只手上有个洞,大概可以把糖葫芦插进去,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好像抓着什么。 “这也是机关吗?别到时候连三文钱都没了。”张皓月有点犹豫。 “买吧,买完先别给小孩。”柯余声笑了笑。 张皓月满腹狐疑地投了币,把塑料感十足的糖葫芦递给柯余声。 “有趣的来了。看。”柯余声抬手就把糖葫芦上的山楂薅了下来,捏着轻轻一掰一晃,山楂裂成两半,一枚铜钱就落在他掌心。 张皓月和孔蔚晴都惊了:这也是机关设定吗!这谁想得到啊!哦,老大可以。 “一共是六文钱。后面肯定还有要用到的地方。”柯余声一边拆,一边瞅着铜钱上的图案,把铜钱往张皓月手里塞,又把糖葫芦组装好,插到小孩手里头。 “谢谢你!这是我在茶楼后面捡到的铃铛,给你们吧!”小孩儿另一只手转出来,把系了铃铛的红绳递给了柯余声。 “谢谢,真乖。” 语音机关又响了起来:“哎,你听说了吗?龙门镇的茶楼闹鬼啦!之前来的戏班,所有的旦角儿都失踪了。可这京城的吉祥班不信邪,非要来吉祥茶楼,我看啊,今晚还是要出事!” “哎哟,听说失踪的时候啊,能听到铃铛叮铃铃地响!好可怕哦!” 线索增加了。柯余声摇晃着手里的铃铛,这铃铛也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忽然眯缝着眼睛,蹲下身子,在路边的垃圾堆里翻了翻,居然又摸出三文钱。 堂堂公子哥,靠糖葫芦和摸垃圾堆多赚了六文钱。 “小二哥,三文钱……再打个折呗,这毛头小子小姑娘算半个的。” “客官,这不行。我们这可是明码标价,不能省啊。” “那行,我问问,今天的吉祥班,谁是旦角儿?” “哟,您进去就知道了,这可是京城一等一的旦角儿!”小二嘴里有把门的,死活不肯再透露更多,柯余声也只好给他掏了三文垃圾堆里捡来的钱,小二顿时谄媚地点头哈腰,给三个人递了个木牌,“三位,请了。” 柯余声低头看牌子,上面只刻了个“春”字。 茶楼里面有几张桌子,正中间是个戏台。 “真是有钱的茶楼!”张皓月正感叹不已,茶楼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唉~!”尖锐的嗓音高亢明亮,正是戏中的角儿在吊嗓子。 戏台上的幕布后方出现了一道曼妙的身影,轻舞水袖,柔美非凡——又一个npc出现了。 “欢迎各位来宾莅临吉祥茶楼!今日,由京城吉祥班的旦角儿先来为大家献上一段精彩的演出!” 柯余声不打算站着,就往旁边有茶壶的桌边长椅上一坐,托腮听戏。张皓月和孔蔚晴赶紧也坐下,只是张皓月好动,不好好看台上,光顾着这摸摸那摸摸,还把茶壶举起来看了看,空的,没水。 “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慢说我心碎,行人也断魂!” 这唱腔真正是断人心魂!张皓月抱着茶壶一哆嗦,这边柯余声也为之一振:好亮堂的嗓子!这是录音还是npc在唱?看台上那位的姿态,或许是专业的?不过他也不了解,外行嘛,看个热闹。 “小晴,这是哪个戏曲的唱段?”柯余声问。 孔蔚晴想了想,“《六月雪》吧,也就是昆曲《金锁记》中的一段,改自关汉卿《窦娥冤》。” 柯余声听见“窦娥冤”,恍然道:“好像听说过,讲的什么?” “老大,这是义务教育的课文啊。” “我俩都半道出家,学都没上完,你科班出身,知识渊博,给我俩说说呗。” “我说我说,老大就别取笑我啦!”孔蔚晴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讲的是窦娥郎君故去,只和婆婆相依为命,结果窦娥被游手好闲的邻居张驴儿看上了,但碍于她婆婆不能得手。张驴儿就趁着婆婆生病想喝羊汤,打算下毒杀死她,结果张驴儿的娘亲给婆婆送汤,误喝了有毒的汤死了,张驴儿就诬陷他们俩。后来窦娥为保婆婆,挺身认罪,斩首时六月飞雪,疑是有冤,停了斩首,终于留下一命——这是和《窦娥冤》有所不同的结局,过程也有些出入。” 张皓月听得懵懵懂懂。 “懂了。是个可怜姑娘差点被垃圾男冤死的故事。”柯余声微微皱眉,摆弄起桌上空空的茶壶茶杯,“又是三文钱。” “老大哪哪哪?!”张皓月傻了,他刚刚瞎摸半天都没看见。 “杯底,得抠一下。”说完,柯余声伸出手指扒拉半天,摸过之后,把铜钱丢给张皓月。 开局三文钱,糖葫芦、垃圾堆、杯底儿一共找到十二文钱,买糖葫芦和进茶楼花了六文,老大找钱这么厉害?明明是茶楼,怎么变成铜钱收集游戏了!指南里根本没提吧! “这旦角儿叫做春庭,性子高傲,听说本也是龙门镇的人。” “那时候他常与这茶楼原来的张掌柜交好,说不定是约好了要回龙门镇,这才力排众议不怕死地过来!只可惜张掌柜和这来的戏子也消失了!” “人道是戏子薄情,最擅假装,说不准是哪个戏子嫉妒。像是龙门镇的旦角儿夏花,也是极高傲的主!” 录音里npc讨论完了,门口的小二突然凑近他们说道:“方才运气好,拿到春字令的客人,再加三文钱,可与我们的旦角儿一会!” 柯余声打量着小二的表情,贼兮兮地笑了:“这位旦角儿倒真不一般,小爷喜欢,三文钱是吧,拿去。” 柯余声把抠下来的铜钱交给小二。小二顿时眉开眼笑,指了指前往后头的路。 “皓月,你那的六文钱先别花出去,估计是有大用。” “老大,要是有人根本没发现这三文钱,岂不是见不到关键人物了?” “不止是这三文,令牌也不是任谁都能得的。一个问题不止有一种解法,没有直接接触这位npc应该也能解决。但有一条,我们不能判断npc是不是会帮我们,又或者他会误导我们。” “总觉得这个密室难度……有点高。”孔蔚晴感叹道。 “可能通关不难,就是跟着走个剧情。但这个隐藏任务剧情的难度大概就在于环环相扣。这个房间应该没什么,基本上就是说说剧情。”柯余声不想说得太透,“这边还有什么地方想看的?没有的话,我们去会会这位春庭。” 张皓月弯着腰瞅瞅桌椅板凳,孔蔚晴到戏台那儿左顾右盼半晌,着实没发现其他提示,也就跟着柯余声就往下一个房间走了。 下一个房间是迷宫,入口一片漆黑。 “已入夜了,几位贵客莅临,所为何事?”清冽如冷泉似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着实让人有些瘆得慌。 柯余声淡然自若,一收扇子,开门见山:“本公子来向你打听打听,关于茶楼里的失踪案。” “原来贵客早就听闻了。只可惜春庭也对此中肯綮一无所知。今夜,春庭本想去茶楼里面找找线索,却没带火头,被困在这迷宫之外。”迷宫里款款走出一人,穿着戏服,面上还画着浓妆,言行举止皆透着动人的妩媚。想来是这回扮演窦娥的正旦,春庭。 “哦,没有火……”柯余声看见旁边的灯台,又看看手里的扇子。 “本公子的扇子应该有妙用。看我——煽风点火。”柯大公子的扇子轻轻往灯上一点,霎时间触发机关,这盏灯瞬间亮了。 “这扇子能打开吗!为什么变成了火折子?”张皓月惊了。 “这是万能扇子,进来前我就注意到标签了,不过上面没细说,估计这是另一种解法吧,最原始的解法应该是回去找小二讨要火种,嗯,如果还要钱的话,应该可以找春庭借一点。” 春庭一怔,笑了笑:“光顾着寻找,都忘了,我这里有一文钱可以麻烦小二哥。但公子的扇子既能点火,这钱且先留着罢。” 他举起铜板又放下,雪白的手腕上,赫然是一根红线,黄铜的小铃铛发出了叮叮的声响。 “卧槽!”张皓月没忍住,立马想起了在茶楼外面的传闻。失踪的时候能听见铃铛叮铃铃地响,怕不是下一个失踪的,会是他们仨! 张皓月吓得赶紧凑到柯余声耳边,颤抖不已的声音忽大忽小:“难道说……案件的嫌疑人会一直在我们身边?!” 《吉祥茶楼》(中) 春庭似乎听见了,只是皱着眉别过头去。 “你们要觉得我是嫌疑人,那就是吧。”春庭低声喃喃,微微嘶哑的男声中隐隐含着痛苦,这旦角儿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是一刹那被击中心坎的痛。这演得,真的绝了。柯余声稍稍恍神,摇摇头笃定道:“凶手不会是春庭。” “为啥?” “茶楼里的窦娥暗示他是冤枉的。而且……不至于让凶手跟着玩家走副本啊,随时背后捅刀吗?这不科学。”柯余声揉揉太阳穴,解释得似乎有点苍白,“小晴有想到什么没?” “说不定是爱恨纠葛,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正确感受到对方感情。这个连环案应该不是激情杀人,也不是无理由的随机杀人,而是有预谋的。很明显,凶手心里对旦角儿有一种偏执,如果真的去调查,从人际关系和背景开始也是个很好的选择。”孔蔚晴思索片刻,“不过显然,在密室里说这个不太现实。” “我认同这个是偏激的有预谋的,是基于感情问题的推测。春庭,你的师兄弟里有没有比较执着的那种?” “要想成为名角儿,大家都很执着。”春庭这话等于白说。 果然npc还是不愿意泄露剧情啊。 “嗯,没事儿。你俩去迷宫里看看,万能扇子你们拿着点灯扇风,机关就交给你们了啊,我不打扰,要不然你俩玩得挺没意思的。”柯余声支开俩人。 春庭犹犹豫豫的,“需要我帮忙吗?” “没关系,我的俩小弟最喜欢研究这些。哎,春庭,说说你们这的情况?本地的戏班子,多少个师兄弟,感情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回来?最熟悉的,可能有仇的,都有谁?和掌柜什么关系?”柯余声开始了连环发问。 春庭轻轻叹口气,道:“这么多问题,我一时回答不完。不如将我知道的故事讲给你听吧。” 春庭、夏花、秋院、冬雪,以及江枫、楼月原本都是龙门镇隆福班培养的旦角儿,但只有夏花留在隆福班。他们中除了夏花都与老掌柜是旧相识,相互关系很好,约好了就算出去,也要回茶楼来演一场报恩。春庭离开后,神秘的新掌柜来了,姓名容貌长相也没人知道。再往后,回来演出的秋院、楼月以及老掌柜都失去了踪迹,春庭是打算来探求真相——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说的。 “若说感情,却也不仅仅是师兄弟了。秋院性子率直,夏花与我都比较冷淡,江枫、楼月都活泼得很,冬雪也敢爱敢恨,差点拐了人家的闺女。”春庭手帕掩口,欲言又止,颇有种美人娇羞的姿态。 柯余声玩味地打量着,问:“你觉得,会是谁,为了什么呢?” “春庭不敢妄自揣测。” “你们之间,有没有冲突,抑或是……超出情谊的感情?” “这……”春庭没再接口,只是垂眸,长睫闪动。 “不愿说,定然也能查到。不过春庭,你的手真好看。”柯余声没追问,贼兮兮地看着那双白白嫩嫩的手。 “贵客谬赞。”春庭匆匆把手收进袖子,侧过脸,不敢直视。也是因为化着妆才看不到他脸红吧。 真是个可爱的小哥哥,有机会想调戏调戏。 柯余声继续上上下下打量着春庭,把春庭看得可不好意思了。“公子总看我作甚?不如去解这迷宫。这迷宫是新掌柜设下的,也不知会有什么谜题。” “看着你,说不定能想到什么线索。再说了,耐看的人,百看不厌。”柯余声打个哈哈,“不逗了,我去瞅瞅皓月那个傻小子,春庭愿意来看看也行。” 迷宫的拐角的墙上有两个机关,一个是积木的摆放的机关,一个是华容道。 孔蔚晴看着积木上的“木火土金水”,捡起脚下的积木就往对应颜色的移动槽里塞,又干脆利落地把积木移动到对应的八卦图案机关上。咔哒一声,中间的小柜子就开了,给了一张画着图案,写着“壹”的残页。 “姑娘着实厉害。” “小晴可是t大少年班的高材生,涉猎广泛。这道题,原本是不是该由npc指点?或者还有暗号什么的?”柯余声问。 春庭没直接回应,视线稍移过去,“看看华容道。” 这边张皓月几乎不用思考,挪了几下,就把指定滑块推出重围。机关开启,里面却有两张残页。 “皓月在思维推理和图形空间预测方面还是比常人更有天分,记忆力也不错。七巧板九连环之类应该都是他的菜。” 两个人蹦蹦跳跳的地拿着战利品回来,张皓月看着手里的《五行指南》,夸了夸孔蔚晴:“小晴,你不用五行提示就能完成任务,真是厉害了!” “这点程度还不够我玩的!你那边也很快呀。”她笑嘻嘻地把残页交给柯余声。 “好了,接下来的路上有岔路,以防万一,万能扇子你们拿着,去岔道探路,我和春庭就在岔道口这里等着。祝你们顺利。” 春庭微不可察地挑挑眉毛。 张皓月和孔蔚晴钻进岔路快乐地解谜,柯余声就拉着春庭闲聊。 “春庭,你们的老掌柜是什么样的人?当初是怎么认识你们的?我很好奇,能不能请你讲一讲?” “春庭,你有喜欢的人没?或者你知道有谁喜欢你吗?或者讲一讲你们师兄弟的八卦?” “春庭,你们戏子的妆都是自己化吗?演出很累吧出汗怎么办?” “春庭……” 柯余声还想问,然而春庭已经麻木了,他呆呆看向柯余声身后,“他们两个回来得真快。” 当然,你们还可以再快一点。 哎,你们回来得那么快干嘛? 俩人拿着残页和机关格里的道具回来。 “这回的题目是数独和七巧板,奖励是后面的图案密码,好像还有疑似推理道具的东西。” “哦?是什么?”柯余声终于把注意力移开,春庭暗中松了口气。 那是个有些旧的绣花香囊,角落里绣着“春”。 “春庭,认识这个吗?”张皓月问道。 “这……这是我的香囊,已经丢了好几年,怎么会在这里?”春庭有些慌乱,和刚才的麻木无缝衔接。 “既然丢了很久,倒有可能是凶手用来混淆视听的。”柯余声依旧笃定,“春庭不会是凶手。接着走迷宫搜集证据吧。” “线索还有个菊花的小手炉。”孔蔚晴眨眨眼,“香囊上的杏花是春花,菊花是秋花,难道是秋院的?” 春庭似乎更紧张了,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要是有想起什么,记得和我们说。”柯余声大大咧咧地要和人勾肩搭背,春庭也没回绝,只是微微瑟缩。 在迷宫中兜兜转转,一行人来到出口前。那是掌柜的房间,门上嵌着五位的机关锁,对应着残页上的图案密码,旁边还有个看起来挺复杂的组合机关,又是烛台又是按钮又是符号的,最边上还挂着个黄历和一副未填全颜色的花图。 一开始这些机关并不能移动,柯余声就让张皓月把已有的密码先转上,果然机关就可以动了。“万一有人没解决完所有机关,可不能让他直接通关啊。” 但几个人盯了半晌机关,瞎摆弄了几分钟,依旧没什么头绪。 春庭突然开口道:“这梅花是九九消寒图。掌柜曾教过我们,‘梅花点徧无馀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孔蔚晴一拍大腿,思绪如泉涌:“啊,是这个啊!我还想着八十一难八十一变老子八十一化呢,竟然没想到是梅花,毕竟梅花应该是五瓣。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这九朵里涂了三朵又六个花瓣,我们要在黄历上找一下这个日子,对吧……是农历十二月一日……” “这灯有十二盏,背景是个太极。开始我猜十二个月去点好像没反应。黄历上有什么十二个的?宜出行什么的吗?”张皓月寻思着。 “阴阳,昼夜。”柯余声低声道。 “对了,上面有十二时辰的吉凶,按这个点一下。第一、三、四、七、八、十个都是吉时。”孔蔚晴知道张皓月的文化水平,也就没用子丑寅卯难为他。 “一三四七八十,记住了。” “点错的灯,用扇子扇一下试试。”柯余声也提醒道。 “刚刚我看还有五行啊冲煞什么的,还有其他机关能用到吗?”趁着张皓月点灯,孔蔚晴就伸着脖子往机关上瞅。 “嗯,告诉我方位和属相,这边的符号和棋盘应该对得上。”话痨了半天的柯余声终于上手亲力亲为。常年敲击键盘的手修长有力,灵活地摆弄着机关,只是手指的颜色显得有些苍白,与他今天的脸色有点相似——老胃病还没好透就出来浪! “成了。” 两人同时完成机关,那机关轰隆一声,暗格缓缓开启,墙角也冒出来不少尘烟。 里头是五号残卷,还有一本日记。 “老掌柜的日记啊……你们先看着,我和春庭再聊聊。” 春庭没忍住,说道:“公子也去看看吧,兴许还有发现。” “那一起去看吧,你不是也很关心谁是凶手吗?”柯余声轻笑。 “这……好吧。” 老掌柜日记里零零碎碎记录着一些琐事,有几件让人格外注意。 “今年冬日很冷,不过十二月,还下了雪,春庭依旧来到外面练习动作。我打算熬一锅姜汤。回来时却看到他抱着个手炉,坐在梅花树下发怔。” “他们都进了戏班,也都做的旦角儿。可惜我也只会这些戏,倒把他们拘束了。春庭是唱得最好的,极有可能进我那在京城的侄子的吉祥班。” “自打楼月学了《霸王别姬》,时常请春庭演虞姬,自己做霸王。我在旁观戏,一日秋院路过,竟是顿足跑开。” “春庭离开的这天,秋院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我怕他出事,闯了进去,却看见他捏着春庭的香囊,目光呆滞。这香囊是秋院送给我们的,每人都有,却不知为何……是没送出去吗?我告诉他,春庭会回来的,你若是唱得好,也可去吉祥班。他却说,又不能与春庭哥搭戏,有什么趣味?” “秋院离开了隆福班,我觉得他很快会回来。” “熟悉的铃铛声是我对他们的牵挂啊。秋院耐不住,戴着铃铛回来了。” “有人买下了茶楼,让我不要回来。可我很想念孩子们,楼月回来的时候,偷偷地进去看,他虽然唱的是旦角儿,举手投足却有花脸霸王的气度。他说,他想去吉祥班。后来他就失踪了……” …… 春庭陷入沉默。 “动机有了。为什么之前你瞒着我们?”张皓月摆出审讯的模样。 “先前我未明言掌柜与我们的关系,实是怕他被人诬陷豢养娈童,毕竟我们几个都与他学了戏。掌柜的分明心地善良,也总有人欺负良善的。秋院那香囊中藏了字条之类,只是我以他年纪尚小,未做回应。但若说真是秋院所为,我想去与他当面问个明白。” 孔蔚晴把第五位密码转过来,房间门吱呀一声,可算是开了。 春庭先于他们,毅然决然走向出口。 《吉祥茶楼》(下) 出口的那一端竟是一间牢房,铁栅栏的另一边是个画着霸王妆容的人,负手而立。 “太慢了,我等你很久了。” “秋院!”听见声音,原本就激动的春庭立刻疯了似地往里闯,被柯余声抓住袖子。 哧—— “别冲动。”柯余声皱着眉头。 哪还顾得上袖子,春庭依旧用力挣脱着,红了眼睛,“放开我!” 春庭挣开袖子,倒让人抓住了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入手柔软,却在好几处都长了茧子的手,好看,摸起来手感也好。这人不止是个npc,绝对是练过的专业人士。 柯余声盯着春庭猛地转过来的脸,呼吸不由自主一顿。 慌张,疑惑,愤慨,被淹没在浓妆中的五官却猛然绽放出了惊人的神采,美妙之中迸发的激烈的情绪震慑得柯余声几乎要放开手—— 或许是剧情需要吧。头脑快速运转想到此节,他也不好多勉强。按剧本走,人之常情,昔日对自己有情之人竟成了迫害者,面具被撕破,徒留自己在善恶中的挣扎,必须要做出抉择,情绪情绪,总是让人情不自禁。 “可是你将他们都……你!”春庭扑过去,死死抓住铁栅,声泪俱下,“你……你怎能对他们下手?” 秋院摆摆手,幽幽道:“那老不死的,总想把你送出去。还有楼月那小子,分明对你图谋不轨。你这负心的人,真正不懂我心意吗?” “你,你说什么!”春庭踉跄退后两步,空中猛地落下个牢笼,他跌在笼壁上,又立刻被一条绳索绕住脖颈。那绳索原本黏在铁笼上,随着铁笼落下,长绳也跌下来,被秋院抢在手中,他只要猛地拽动绳索,就可以收住春庭的喉咙——这招实在犯险。春庭被那绳索勒住,拼命抓着脖子,身体死死靠在笼壁上,奋力而嘶哑地呼救。 “我已经下地狱了,你来为我陪葬吧,好哥哥!” 这剧情太突然了。 故入圈套,难道……是到了分歧结局判定?当务之急,是如何解除机关,救下春庭。柯余声迅速扫视着眼前可能是机关的位置。 有一个模样奇特的机关引起他的注意,墙上面正好有六个扁型凹槽。 柯余声心思微动,厉声喝道:“皓月,快把你那的六帝钱拿出来!” “什么?六文钱!”张皓月把荷包抖落开,柯余声立刻把铜钱噼里啪啦往凹槽里怼,顺带解释起来:“六帝钱,也叫善六铜钱,是清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六个皇帝的铜钱,可化五黄二黑。” “老大六六六!居然还懂得风水吗!”张皓月眼睁睁看着那笼子缓缓升起,知道是柯余声的判断起了作用。 “我不懂风水,但“那地方”有见过卖老东西。” 张皓月和刚想说话的孔蔚晴立马噤声。“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柯余声迅速走到春庭身边,另一边秋院见势不妙,松开绳索跑了,柯余声一个箭步冲过去,把瘫倒的春庭搂在怀里,顺带来了个公主抱。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留好自己的命,春庭先生下次可别这么冲动。” 他在人耳边小声说了,再定睛一看,哦豁,演得这么卖力!喘气喘得像只爬不动道的小羔羊,妆容都哭花了,晕开的红白颜色更衬得他狼狈,而那双深邃的眼睛还泛着泪花儿,真是让人怜惜不已。他的耳朵微微发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被柯余声抱在怀里的春庭有些惊惶失措,怀中抱着美人的英雄也不由熏熏然:他轻飘飘的,如果有机会,倒该让他多吃点,好好补补。 “公,公子快放我下来,我们赶紧离开这,把秋院追回来!”春庭挣扎着落在地上,被柯余声搀了一下。 两个小跟班赶紧四处寻找道具。 “这边有个□□,看来是要向上爬。” “铁门上挂着锁,栅栏那边有铁栅栏的钥匙,还有吊着的一根绳索!”如果有一个人能过去……嗯……够不到!也没有钩子啊……孔蔚晴努力伸着胳膊,愣是挤不过去。 柯余声抬头看去。 “这牢笼和栅栏上头的天花板是空的,而且紧挨着栅栏。如果我们能上去……□□直接爬是不是有困难?六帝钱的机关可以重复吧?我先离开,拔下来一个钱试试。” 铁笼再次“咣当”一声砸下来。 “这个机关容易伤人吧……” “有红外感应范围,应该会在检测到人后自动终止。”张皓月仔细看了看墙壁上的感应器。 “爬笼子还是有点危险。”柯余声摇摇头,“换一种方式,我……” “我有钥匙。” 一瞬间三个人都瞪着春庭,惊愕万分,嘴里能塞下个鸭蛋。 “我刚想说撬锁来着,毕竟手炉上有类似铁丝的东西,或者用万能扇子吸一吸钥匙,然而你有钥匙?!”柯余声震惊脸。 “秋院很早前就给了我密室的钥匙,想要与我私会。你们若不是提前遇见我,我也该出现在这个房间。只不过,是活的还是死的就不好说了。我死之前,会把钥匙落下。”别撬锁,会搞坏设施的…… “卧槽,你们这个密室对npc真狠!是个狼灭!”张皓月慨叹不已。 “是春庭先生的演技太出色了。”柯余声笑眯眯地看着冷漠脸的春庭拿出钥匙打开门。 “恭喜三位成功通过攻略npc通关密室!”一位工作人员兴奋地汇报着战果。 “啊?没了?秋院呢?”张皓月疑惑三连。 “秋院在逃跑的过程中掉进井里摔死了。” 春庭冷冷接了一句。 “有点敷衍啊……春庭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看剧本知道的?”柯余声侧头看过去。 “他命中带煞,性情有缺,克了别人,也克自己。”春庭摇摇头,说得语重心长,世外高人似的,“恶人这样的结局虽不能解恨,但人死也不能复生,有些事情永远补不回来。世间万事都如此。对了,这枚铜钱就当做纪念品吧。” 柯余声接过被捂热乎的铜钱,心里头莫名有点甜丝丝的。 “三位是到目前为止,发现证据最全的团队,并用六帝钱拯救了窦娥,更新了现有记录,完美通关!开头的个人照和合影已经洗好了,我们还想给最快的团队拍一张成就照片展示在榜单上……”工作人员给每个人发了小礼品,絮絮叨叨起来。 “咳,那个,春庭先生的演技真是令人惊艳,有幸认识您吗?”没来得及搭理工作人员,柯余声主动去勾搭春庭小哥哥。 春庭稍稍后退半步,“抱歉,我只是临时工。如果您对密室有兴趣,可以加前台微信。” 出了密室,春庭整个人都拘束了不少,与之前的情绪截然不同。柯余声笑笑,也没追问,礼貌地点点头,拍过成就集体照就往前台走。 “本来你们集齐了铜钱,就获得了npc加成,春庭哥这回是给你们增加难度了,没告诉你们铃铛和掌柜的设定,让你们怀疑他……但是小哥哥你们太厉害了吧!下回我们出了新剧本也请你们来!我可以加你们微信吗?” “他俩喜欢玩儿,我就是跟来凑凑热闹……皓月,美女要加你微信,以后出新剧本,你们可以来玩儿。”柯余声召唤小跟班。 “不过这个剧本……沉浸感不错,npc满分,剧情可以再打磨打磨,有些地方结合得有点牵强还有结局有点莫名其妙……”柯余声不客气地捧了一把春庭,顺便吐槽一下伤害了春庭的剧本。 毕竟……他早就有了“春庭”的手机号,当然要给恩人五分好评啊。 季先生啊,就算你假托黄老板,假扮戏子,我可都能辨出来你,至于别人么,恐怕就不行啦。真是让人好奇,在这么多地方游荡,声音这么多种多样,绝对能得奥斯卡小金人的季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啊哈哈……因为这个剧本写到一半的时候编剧出了点事,后来的和原先的画风不统一,但由于场地提前根据设定修好了,开店时间也不好推迟,上面还催得紧,暂时是这个样子。我们后续也会逐步改进,感谢您的反馈!”前台小姐姐尴尬地笑了笑。 “仔细想想,确实有点糊弄事,虎头蛇尾的。不过npc的演技真的上线,我看到动作表情的时候都惊了,简直能感染我,天哪,我都忍不住想抱住安抚他……”张皓月也给春庭点赞,话没说完,就被柯余声拍了拍脑袋。 想都不要想! “说到动作……”柯余声想起一事儿,走到坐下喝水的春庭身边,“不好意思啊,刚刚一时情急,不小心把你的袖子拽裂了,需要我赔偿吗?” 春庭低头看了一眼袖子,小声道:“这倒符合身份,没事,不影响。” 好吧。剧本里,春庭对秋院的态度一直很模糊,说不定设定……真是有断袖这项。 “要是真有顾客不肯放手,你们怎么办?” “那就只能改剧情,原地质问,那六帝钱救命的功能也派不上用场。”春庭淡淡回答着,仿佛之前被拽住袖子的不是他。 “唉,一见如故,我真是很想认识认识春庭先生啊……” “有缘自会再见。公子,那边的客人在催场呢,春庭告辞。”春庭有意避开,却十分自然地道个万福,这才款步而行。 哎呀,是个高冷美人啊。不过,有意思。 柯余声咂吧咂吧嘴。 季远春也许是他的真名,回头问问前台套话,剩下的,就是在网络上深度检索,看看他留下的痕迹,还有……身份。 现代生活中离不开网络,所有的信息都会被网络或明或暗地收留。有的摆在明面上,一击千层浪,三天下热门,有的则藏在暗处,以不被察觉的方式被铭刻在不知名的角落。 随时可能会反噬一口,任谁再警惕,也不可能完全避免。所以柯余声在拍照的时候又用了一次万能扇子——挡脸。也许……实际上没什么用,反倒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微微上扬的眼尾与轻挑的嘴角流露出放浪不羁与魅力风韵,随性的眉毛丝毫不凌厉,瞳仁里的星子亮闪闪的,虽然隐约有点黑眼圈,脸色嘴唇也带点病态的白,却完全不妨碍这骨子里的灵动机敏。好个风流公子哥的形象! “小哥哥不考虑出道吗!”看到照片的前台小姐姐惊了,这位小哥的姿态神情太有镜头感啦! “出道,我出不过春庭兄啊。”换下衣服的柯余声叹了口气,45度角仰头看天,不甘心地抱着胳膊,“姑娘,问个事儿。春庭的名字里,是不是也有春字?” “啊咧,你怎么知道?” “我看他啊,好似春光明媚,让人心里头暖洋洋的。” “噗嗤,可是春庭哥的名字里,却是远春。大概是远离春天的意思吧。” “听起来有点伤感啊。”柯余声闲聊着确定了对方名字,心里也略略疑惑:为什么是这么疏离的名字,又是个这么疏离的人? 偶遇 数日后,季远春忽然收到一条匿名短信,短信中有个网址链接。 “关于拐卖的案子,我收集了最新信息,在链接里。这边对外沟通受阻,请转打拐。勿回。dbg” 他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这是正事,虽然来历有些可疑,号码也是匿名,但应该没问题吧。毕竟这位“dbg”可是打拐队的功臣,之前在沟通警方的过程中偶然得知他的号码也不奇怪,而他确实对这个案子很上心。 他点开链接,把资源都下好,看看确实是被拐骗孩子的信息,没多想,打包发给了打拐队。 “狄巴格发给我的。” 这个白帽子“狄巴格”曾经把某恋童网站视频替换成了恐怖片,曾经扒出来某企业盗取用户信息,也曾经为打拐立下汗马功劳。 他是上次捣毁黑帮拐卖团伙的行动中最优秀的侦察者,他提供的详细资料完全准确,让警方能够用最短的时间直捣黄龙。后来网侦那边邀请狄巴格作为反网络犯罪安全顾问,可对方却表示“我现在没兴趣和警方合作,以后,看心情。”他后来又发了个解释:在动机上,没人能自证清白,尤其是黑客——与其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指责黑暗,倒不如在黑夜中浴血奋战。 这话让季远春印象深刻。既然已步入黑暗,不如隐身黑暗,进行在光明中无法完成的使命。说不上当头棒喝,也着实让季远春想要勇敢地面对过去的自己。我明明……不是季远春啊。 夏天最可怕的事之一是什么?三十六七度,没有风,突然停电! 凉气没一会儿就散干净了,从明晃晃的窗口到整个工作室的背阴面都热得吓人。办公楼里黑黢黢的,偶尔有几个惨白脸对着笔记本屏幕发愣。还好今天没什么任务,柯余声打算直接放个假,去商场逛逛。张皓月和孔蔚晴也高兴得要命:工作日去商场,人少又凉爽! 他俩爱跟就跟着呗,谁让跟着师傅有肉吃呢。 商场的冷气永远开得最足。 三个人悠哉悠哉走过一层大厅,柯余声突然脚下一顿,目光停留在一家冰激凌铺前。 店铺里坐着不少人,季远春就坐在吧台旁边,坐得直挺挺的,端着白色的冰激凌甜筒,视线却飘在面前的手机上。他伸出舌头,一下下舔着,雪白的冰激凌在粉红色的舌头上打个转儿,藏回薄唇之中,他咂咂嘴,这模样,和猫似的可可爱爱而不自知。 “老大,你看见谁了?”张皓月戳戳柯余声快看傻了的脸。 “那位季先生,是个妙人。”柯余声回过味来,勾起唇角,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 “啊?”张皓月莫名其妙地抓抓小脑瓜。 柯余声叹口气:“我说,春天到了。” “老大没发烧吧!这都夏天了……” “笨,不是真的春天!”孔蔚晴一拍张皓月后背,往冰激凌店瞅了一眼,小声说,“帅哥不少,也不知道老大看上的哪个。” 张皓月一震:“老大爱看帅哥?不应该看美女吗?我觉得那个长发姐姐好看!” 柯余声长叹口气:“啧,皓月啊,跟我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摸清我的性向?” “老大!”张皓月猛然瑟瑟发抖。 瞧这小傻子吓得,柯余声笑了:“放心,我对你这种小男生兴趣不大,除非,非要黏着我跟狗皮膏药似的,才不得不做掉。”“做掉”这两个字他说得很痞气,像是个小流氓。 “噫!社会社会!老大手下留情,在下直男一枚,绝对不说出去!”张皓月疯狂摆手。 “说不说又能怎样呢?我喜欢还是喜欢啊。”柯余声耸耸肩。 “所以老大,哪个是你心里的季先生?”孔蔚晴疯狂眨眼。 “就是那个送我去旅馆,还给我送包子牛奶止疼片的,唉,别看啦,下次有缘遇到再勾搭吧。”有缘,他们真的有缘,偌大的城市里碰见三次,天注定的缘啊。 他是在做任务,还是只是出来吃冰激凌?还是不要随便打扰啦,万一妨碍了他们办事就不好了。 其实季远春这次出来,确实只是为了来一支甜筒,纯牛奶的那种。 柯余声偶尔会在咖啡馆待着。虽然家里头和工作室都挺舒服,但工作室楼下这家店的咖啡调得是真香,合他胃口,喝了贼精神。就坐门口窗边儿,他能搁那儿坐一整天。中间来块蛋糕,来份意面,也还不错。 而且在咖啡厅经常能见到熟悉的人。就比如说……差点跪倒在他面前的季先生。 “先生何必行此大礼!”他连忙把人扶住,忍不住调笑道。 季远春哪有心情打趣,板着脸:“看见个熟人,我得,哼……”他用力按着小腿骨,表情苦大仇深的,胳膊死撑着桌子,几乎站不起来。 柯余声皱眉,“先生是腿疼?” 季远春目光死死盯着外面:“他要跑了!不用你扶……嘶……” “就你的腿,别了吧。我背你。” 季远春压低声音,沉声喝道:“别轻举妄动,他很危险!” “不是熟人么?算了,我背你!”柯余声瞟向外面,神色一紧,扣上电脑,“静姐,帮我看一下电脑,晚点我回来!” “唉,小柯?”咖啡厅的老板静姐还没反应过来,柯余声就背着季远春,抢了把门口的伞,推门跑了。得亏她认识这位常客,不然真得把他拦下来。 柯余声仿佛有读心术,季远春还没说是哪边,柯余声已经跟了过去。 “那个蓝衣服的矮个子!”季远春趴在他耳朵边上说。 “我知道……就他最可疑!”柯余声背着人,顾不得细雨朦胧,一头扎进雨里,“你来打伞!别浇着!” 季远春胳膊紧紧环着柯余声的脖子,用力抓紧了伞,随着急促的步伐颠簸。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的热气,能听见这个并不太强壮的年轻人的呼吸,能感受到潮乎乎的汗水和雨水,他的肩膀并不太宽阔却坚实,腿上那子弹钻进骨头的痛楚阵阵袭来,但此时根本无暇恍惚,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跟上这个逃犯! 装作腿脚有伤被朋友背着从医院回来,来追踪拐卖团伙的逃犯。 “别跟得太紧。”季远春咬牙切齿。 “我知道。你不赶紧通知你的人?” “我的人?”季远春皱皱眉。这话说的,好像他很熟自己,而自己分明只知道他的名字身份与案底,他到底还知道什么?但他顾不得了。 “先跟到他的目的地。保持距离,他很危险。”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柯余声轻笑。 两个人走走停停地跟着那个蓝衣人,一直跟到了宾馆,对方似乎是住在这里的一层客房。 “放我下来。” “嘘。”柯余声刚放下人,季远春脚上吃不住劲,猛然往旁边一个趔趄,被柯余声兜回怀里,靠在墙边,顺势捂住他的嘴。 俩人在拐角藏着,偷眼看了半晌,确认人进去了,柯余声干脆又背起人,飞快地跑过走廊,悄无声息。季远春用伞挡了下两人的脸,记住了房间号。 “放我下来。” “好嘞。”柯余声没再搞事情,季远春欣慰不已,靠着墙站着,压低声音,匆匆联系上阮萌。 “萌萌,铁市营大街阳光宾馆107,发现目标逃犯,能打的那个。目前只有一人。” “明白!”对面只简单回复了两个字。 季远春撂下电话:“不远,五分钟就到,估计没问题了。” 这话说完,他就滑了下去,右手死死摁住小腿,似乎冒出了不少汗珠。 “还能动不?动不了的话……我开个房间让你歇歇,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嘿嘿。等……一分钟就回来。”不等他回应,柯余声就小跑着往前台去了。季远春满脸无奈,但休息,的确是他此时痛苦的唯一解法。 真就一分钟。这段时间内,107没有动静,倒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应该是阮萌神速找到了相关人员吧。 “来,我背你进去歇歇,就这屋。”柯余声举着房卡,笑眯眯的。 门刚关上,楼道里就涌进来一批人。柯余声把人放在床上,从猫眼往外看,大概确认了,是一群没穿警服的警察。领头的有个小警察,个子不高,不停打手势指挥。 他放心地回到屋里。 季远春给阮萌留个言:我碰到朋友,在附近,没事儿。抓住之后记得发消息。 终于是两个人的时间了。 柯余声歪着头瞧季远春。脸被雨水汗水浇湿,这妆估计是防水的,还没花,只是俊俏的模样中多了几分水润的柔和。 柯余声忍不住道:“我说,大叔你是个魔术师吧。” “大叔?”季远春抬抬眼皮。 “好啦,季先生,黄老板,本来就是一个人嘛。大叔对我太负责啦,谢谢你的早餐和药啊。” 季远春抬起头笑了,眉目间又带上那天大叔的老态,换过声音,哑着嗓子说道:“看起来傻不愣登小酒鬼,眼神可贼着呢。每次都能认出我来,可惜,还是猜错了。” 柯余声咂咂嘴:“对错不要紧,唉,要不是你当初……”他暗示性地色气满满地作势舔舔手指,“我怎么会缠着你?” “别多想了,装什么老司机,非拿这破事儿不放。不信自己看看,哪哪都还粉粉嫩嫩的呢。老子可没动你,是你自己吐了一身,你以为我愿意扒陌生人衣服?”季远春不打算装下去,和这人斗嘴有难度,那就顺着说呗。 “啧,就跟你看过似的。”柯余声暧昧地坐在旁边,仿佛哎哟哟地感叹半天,让人有那么点脸发烫。 “小老弟,这话就没法接了。我可没这喜好。”季远春翻个白眼。 “唉,我当然知道我没事啊,因为我明明是1,什么时候都是,不怕的。” 季远春说完骚话还有点脸热,毕竟从没真的研究过这些话题,更没碰见过敢这么缠他的,又看见柯余声死皮赖脸的样子,微微愠怒:“你不能因为我确实比较喜欢男人就肆意妄为。”肆意妄为乱说话,你今天意欲何为? “不信你试试?”柯余声不客气,翻身就去压他肩膀。 “好笑。想压我,再过个一百年。”季远春更不服软,伸胳膊绕着一拧,柯余声吃痛,手上力气就松了,再被推着,居然被反压回来。 季远春低着头,目光淡漠,领口的西装衬衫微微垂下,摁在他肩头的手指十分有力——又多了几分要命的暧昧气息。柯余声脑子有点热,眯起眼睛,笑容甜甜的,微微抬起头,伸出舌头去舔冰激凌似的,与季远春的手腕亲密接触。 季远春的反应奇快,却是下意识地躲开,又被柯余声钻了空子,没能稳住身形,往旁边跌过去,这次是被压住了手腕。 “小混蛋,真想压我啊?嗤,跟我这胡子拉碴的大叔玩有什么意思?”季远春不慌,只是笑,眼睛里却冒着杀气,只可惜对柯余声来说,跟挠痒痒似的。 “你可不是胡子拉碴的大叔,而是厉害的魔术师。” “怕了你了。你非要说是就是吧。”季远春的声音变得年轻了一些,依旧带着霸道总裁的味道。 柯余声撇撇嘴,有点撒娇似的,挑三拣四,“我要换一个声音。” “你当我是广播电台呢?”季远春眯起眼睛冷笑。 “我不管,我就要换。你不换的话我就咬你。” “你还真……真敢咬啊!” 被柯余声尖尖的小虎牙刮了刮脖子,季远春禁不住想躲,不过是把更多的脖子暴露出去,喉结微滚,倒被对方轻轻咬了个正着。季远春原本是冷冷淡淡的,偏偏被他碰到之后有点着慌,声音听起来竟有点温软好欺负。哎呀,柯余声脸上笑容更猖狂了。 “就是这样,我喜欢这个声音。” 季远春板着脸:“你给我下来!你别搞错了,我才是攻!” 柯余声有点意外,“嗯?你是真的老司机?我不信,除了吻技真不错……” “柯余声……不对,李闻雁,还想活命就从老子身上滚下去。”季远春见过杀人放火的勾当,却没被人这么暧昧地压住过,心里头微微恍惚。 “哟,查到我是谁了?不过……我现在,只是柯余声。”柯余声伸出手指,在季远春唇上点了点,“你啊,留着胡子也挺帅气的。” 季远春解了一只手的束缚,立刻抓住柯余声对他动手动脚的破手。 “提醒你,我以后会变得很丑,到你梦里吓人那种。” “来我梦里多好。不过你妆化多了真的会烂脸吗?”柯余声挑挑眉毛。 “总化,也总不能卸,早就是块烂皮和臭皮囊了。”说到这事儿,季远春似乎有些郁郁。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跟柯余声独处的时候,居然有一种……信任与倾诉的冲动。生气是真的也是假的,他值得信任么? 柯余声的想法没那么弯弯绕,“虽然我爱好很直男,化妆什么的,都不知道。但是如果要保养,我以后也可以帮你做呢。不过啊,你觉得,我喜欢的只是你的脸吗。” 季远春心中一动,蓦地有些发酸,不屑地扭过头,“喜欢哪都无所谓,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季先生,我有幸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么?” “想多了。”季远春摇摇头,找回了一丝冷静,“我很危险,别和我纠缠不清。” “如果我就要纠缠呢?谢先生。” 捕捉到这个称呼,季远春面上不变,眉头倒皱起来了,“你叫谁?” “我说,谢先生。” “他是谁?”季远春的声音依旧冷静,柯余声的话好像只是微风拂过。 “就知道你不肯说。华哥……我呀,不会叫你华仔的,我还是更喜欢叫你谢先生。”柯余声早就想到了,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你!”听见这个名字,季远春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发冷。 沙哑的,痛苦的,是十几年前噩梦的最后一枪。 “华仔,我错看你了。” ※※※※※※※※※※※※※※※※※※※※ 柯:脸上脖子上都是粉,咬不到嫩嫩滑滑的肉,委屈。 嬉皮笑脸 枪声仿若惊雷,猛然劈裂开被尘埃掩埋的混沌的记忆,冰冷的雨水开闸泄洪似的,汹涌地冲刷着裸露在外的神经。 “华仔,我错看你了。” “临门一脚,呵,行,谢金华你小子行!” “开始我以为你是警方的探子,可你太会演了。” “华仔……你走吧。这枪就到此为止,记得以后好好做人,别再害人了,你这……还两头不讨好。” “滚啊!滚得越远越好!给他们去赎罪吧!” 灼热的枪子儿烧开皮肉,火辣辣地钻进骨头,痛。刚才被枪口顶住的额头似乎也在灼烧,让人晕眩。 腿上又烧起来了,冰冷的雨水被血红浸染。 季远春怔着,柯余声倒自顾自地自夸起来。 “别忘了我虽然叫做网络安全工程师,但前身可是黑客啊,而且是个……并非绝对正义的灰帽子,没什么是我得不到的,不能去知道的。”虽然知道的也很有限吧,但派头要做足,不能虚了气势! “你……”季远春的眼神有点凶,不是奶凶,是想砍人的疯狂冒冷气的凶。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不会留下马脚,我只是从密室的小姐姐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了你的账号和端口地址,到你手机里看了一圈,绝对没有动银行账户密码。”他才不会说实话呢,突破大厂app的重重关口可太难了,不如发个他一定会点进去看的链接。 季远春深吸几口气,恢复先前的冷静,笑了笑。 “失策,看来以后得多准备几台手机对付你这种人。” “不用那么紧张,没有人再动得了你的手机,有我呢。谢先生,我想亲耳听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面对柯余声的执拗,季远春不安地皱眉,呵斥道:“你这样的行为是犯罪!你担得起?” “柯余声愿意用余生担保,会藏好你的一切秘密,保护好你的所有。”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个温柔告白,他这脸甚至可以用笑靥如花形容。只是季远春并不这么想。在谈情说爱之外,他还要先冲破另一个难关啊。 他犹豫片刻,被希冀热忱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终于放弃挣扎。总而言之,自己早晚要回归这个名字。 开口有些艰难,喉咙发干。 “谢尽华。谢尽繁华,长堤落叶无人扫。”这是他的母亲从清人词集中撕下的一首。他始终记得,这首词的作者是顾太清,与纳兰性德平分秋色的女词人,这首词描绘的是秋天的柳树,这一句,自然是秋天凄凉的景色了。至于为什么是这样的名字?这是一个凄凉的女子最后能给自己儿子的了。春柳鹅黄,秋柳谢尽,自然是远离春日的季节。 “不要相信别人,不然就是我这样的下场。” 谢尽华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他传闻中和别人跑了的父亲似乎并没给他留下太多记忆。 印象太过模糊,对他没什么影响,姑且留下这个名字感谢她赐予生命吧。 柯余声歪着脖子想了想,认真说道:“柯余声。烂柯亭畔,鸿雁南飞空余声。” “胡说,根本没这句诗。能搜出来我认你做爹。” “我才不要儿子。这诗么,今天我写了,不就有了。”柯余声凑得更近,在谢尽华耳朵边上低声说道,几乎要把这滚烫的声音吹进人耳朵里。 “别闹了。”他脸有点红。那时候他也不是没见过男男女女做什么事儿,然而真要是搁自己身上有人亲近,居然还是有点难为情。况且……莫名还挺受用的,不愿意反抗。 “他们都把人抓了,你就别在挂心那些工作,好好过个周末呗……你要是讨厌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不喜欢。”柯余声见谢尽华依旧冷着脸,微微有点沮丧地嘟囔,像是拼命讨好不得的耳朵垂下来的汪。 “我可没说不喜欢——更没说喜欢。” 柯余声眼睛亮了,咂咂嘴,“唉,这可真是吊着人啊。算了,腿还疼吗?” 疼。 回过神真的疼,灼烧的疼,骨子里的疼。 谢尽华不打算维持表情了,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 “是这里疼?这片疤,怎么回事?”柯余声松手,拧过身,跪坐在他身边,哪能就这么轻松地放过谢尽华——他把手伸进谢尽华的裤腿,轻轻卷起那沾了尘土的西裤,看了看那微微皱缩的疤痕,分明已经是愈合很久的模样。 “好些年前,挨枪子儿了,没及时处理。” 轻描淡写。 “哦……我看……最近有新药招募临床志愿者的,要是有疼痛方面的,你可以关注一下。我之前有个朋友,用电脑太多得了腱鞘炎,去报名过实验,效果意外的不错。” 柯余声想碰,看他直淌汗就没敢碰,起身去卫生间拿条毛巾,用热水浸了,要给他盖上。早就超过24小时了,也许热敷会有效吧? “不用关心我,阴雨天,时不时这样,很快就好,都习惯了。”话是这么说,谢尽华也没拒绝,摸过手机,任柯余声给他捂着,神情也没柔和多少。 “有机会让自己的病痛好转,还是去试试吧。” “柯余声,你在白帽子榜单上排行多少?”谢尽华没接茬,径直问了一句。 “嗯?问这个做什么。” “我这边……需要一个网络安全顾问。” “你就直说了呗,你们有个案子要联合网侦。”柯余声禁不住笑。 “嗯,有个网站差点被攻击瘫痪,想追溯源头。”谢尽华直说了。毕竟自己的信息瞒不过他,还得防着他泄露,只能姑且信任。又或者……还有其他的感情掺杂? “排行绝对前十,我的水平,你现在可以放下心好好睡一觉。”柯余声盯着谢尽华的腿……这人脸好看,手好看,锁骨好看,腿也好看,从骨子到皮,怎么都这么好看,简直长到人心尖尖上了。 “大白天,睡觉?等那边消停,我们就走。”谢尽华不客气,也没注意到柯余声咽了咽口水,只顾继续说着,“某公司的对手无所不用其极,往经侦那边捅一下,刑侦这边杵一下,现在开始搞网络攻击,他们合作方拦下了第一波,但是今晚估计还会来,但还没弄清是哪家。” 对于网络上的问题,柯余声绝对自信。 “我不信他们能抹除所有痕迹,总有留下地址破绽。我会找出来的。” “记得在外面还叫我季远春。” “知道了,谢先生。” 柯余声感觉他腿上肌肉没那么紧绷,估计是有效果了,就把凉下的毛巾拿开。他懒懒回应一句,立马被谢尽华狠狠瞪了一眼。 “好好好,季先生。” 真该死,还是改不了嬉皮笑脸的“本性”。柯余声自己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阮萌那边任务已经结束,给他回了信息,说是成功抓到了逃犯。谢尽华腿也不疼了,等柯余声退房,头前带路,撑着伞,没事人似的,往旁边走了几百米,拐个弯,把柯余声带进接头地点。 谢忱提前收到消息,就站在门口迎他——他非常意外地发现,谢尽华居然带了自己也见过的外面的人进来,还主动给他打伞,甚至向大家介绍是“自己人”。怕不是被威胁了?但看那样子,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刚把柯余声交给负责的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谢尽华就被谢忱暗搓搓拉到一边来。 “你居然会带别人进来了。你不是总说人有千面,不可尽信?”谢忱意味不明地笑,他可见过柯余声这个小酒鬼啊,还知道谢尽华为了演戏给暗中观察的人看,对人家又亲又抱还开了房。 “他说是白帽子社区上top10,找人查了查,别的白帽子基本都实名在大企,是最神秘的几个人,回想起来某些事件,能做到的,大概就是他了,技术方面应该信得过。”不仅仅是技术,这个人……也绝对非同凡响,甚至,令人神往。 “我是不熟悉网侦那边,我就是个司机。不过,我看你怕不是喜欢上这家伙了,至少挺有好感。都没见过你主动给人带早饭、打伞,和卉茹萌萌顶多就是打打闹闹,当好兄弟,和我啊,那是亲人。” 谢尽华向谢忱抬抬眼皮,又垂下:“我怕他饿死,他刚刚又背腿疼的我去追人,我是报恩。我不讨厌这个人,我也没说喜欢。” 谢忱轻轻笑了,“知道你喜欢男孩子,如果他业务过得去,能搭伙养活自己也成。那小子长得不错,不过你在干的这行不适合谈感情,提前和人家说明白。” 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八卦……“我没有,是他自己贴上来的。”谢尽华不承认。 谢忱耸耸肩,不置可否,“如果不是你,那你小心着点,别是有什么图谋。” “嗯。”图谋?不至于。最多不就是馋我么?让他馋着呗,能怎么着?他要敢强压过来,我就敢踹他这小流氓啊! 毕竟没有一个男人不怕蛋疼。 柯余声站在走廊窗口,回头瞅了一眼屋里死气沉沉的工程师和警察们。 “皓月,小晴,今晚留在工作室吧。可能会有临时的活,你们随时准备,听我指令。下午可以睡一会儿,夜宵我报销。对了,皓月,麻烦你跑个腿,找下咖啡厅的静姐,把电脑给我拿到……这个,山前路35号,到了打个电话,再帮我把静姐的伞给拿回去。晚上要是活来了,远程通信,帮我查点东西——很重要,要对外保密。” “好的老大!” 柯余声安排好两位徒弟,在通讯录上滑动着,在几个名字上面凝视片刻,终于锁了屏,转身回了屋子,开始和几位同行及网侦的大哥大姐查看情况。 技术的领域 柯余声坐在热乎的椅子上翻看上次的记录。空调与机箱发出轰隆隆的风扇声,没人说话,只有鼠标与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 “嗐,就是个ddos。类型比较单一,难度没那么大,清洗一下呗,给云服务厂商加钱加带宽,别告诉我你们已经竭尽全力了……”柯余声跟久经沙场的大将军似的,老气横秋地指指点点,倏忽瞪大眼睛,指着屏幕上的代码,“哈?这这这,这里,版本号你们不隐藏一下吗?这不是留个洞等人钻吗?” 旁边做网站的叉着胳膊,有点不耐烦:警察带这小年轻过来砸场子的?瞎指指点点干嘛,是有漏洞,谁做能保证没漏洞啊,虽然是个低级漏洞…… “那什么,一会我电脑来了,扫一下你们前后端,临时打几个补丁吧。”柯余声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几个工程师心里直犯嘀咕:这人谁啊,能靠谱吗?可他又是警方带来的,不敢说不敢说。 张皓月把电脑送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了面包牛奶方便面。 “老大,真要熬夜可别硬挺着,上次您老人家的胃疼真是吓坏我俩了!” “没事,我这不还是有人关心么。”柯余声笑笑,摸摸兜里被谢尽华塞的小饼干,接过东西,把伞递给他,“静姐那的伞,还回去吧。晚上的话你们做好准备,估计得反向追踪。这边的忙我是不得不帮,回头给你们发奖金。” “唉,奖金什么的无所谓啦,老大开工资可不差的。行,那我走啦,老大好好吃饭!”张皓月抓抓脑袋。 “去吧。”柯余声转过头,猛然看见一个大叔在楼道里站着,有点恶狠狠地盯着他。嚯,这目光,绝对是个老警察,这么锐利,好像是刚才在门口迎接的警察?他尴尬地笑笑,抱着电脑一溜烟跑回楼上。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跟在他的背后,几乎要戳穿他的骨头,嘶,这大叔要搞什么,也不像是看上自己啊,反倒像盯犯人,话说谢先生天天和这种同事共事不会觉得脊背发凉么? 自己的电脑在手,剩下的就简单了。 柯余声点开自制的扫描器去扫描网站—— “这维护做得,哎呀……看来上次真是对方水平差点意思,让着你们,只是探探路,不然一黑一个准。我临时给你们改改,打几个补丁,但这个,治标不治本,是个小白做的?代码风格堪忧啊,怎么还在用abcd当变量,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个样子。”柯余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对方的工程师表示好烦哦,可他说得又好对,当时公司图省钱就外包弄成了这个样子,平时维护这种网站也好难哦。 柯余声随手敲了几行代码。 “这个,补到这儿,你们同意不?” 旁边的工程师探过头,琢磨半天。 “这是上个月e厂出的漏洞参考方案,是目前针对问题的最优解。” 斜对面的年轻工程师看了一眼,赶紧在e厂发布栏搜索起来,片刻后说道:“胡工,是有这么个方案。” 胡工过去瞅了瞅,瞧见这方法确实用得巧妙,表情有点勉强。 “有意见建议你们就说,我一个人单干惯了,后来徒弟也听我叨逼叨多了也知道我就嘴碎,你们也别嫌我,能用就得。这个就算过了?达成一致?过了就下一个,这块。” 柯余声毫不在意,继续指着说下去,补了网页的,又补了后端数据库,转眼间就补了好几十个漏洞。 “订饭了,大家还是老样子?新来的有忌口吗?”后勤组的敲敲门。 “行,不是方便面就行!”其他人纷纷说道。 “胃不好,不要辣,能吃就行。谢了啊兄弟。”柯余声毫不见外。 “得嘞!” 吃饭的时候,斜对面的工程师忍不住过来打招呼:“兄弟,来的时候都没介绍,怎么称呼?” “鸿冥工作室,柯余声。”柯余声喝口西红柿蛋汤,指着屏幕上一行行的数据,“哎,这个ip之前反向追没?这得攻击时追,现在估计就重新分配了。” “当时太突然,没顾得上,而且持续时间太短,就没……” “知道了。”柯余声不想听理由,神色淡定,“下次攻击可别再错过。” 他悻悻地挠挠头,“哦,好……”心里头有点不服气,心想你碰到了也来不及,但又觉得这人有两把刷子,不好吵架,干脆转回去乖乖吃饭。 将近八点钟,监控台突然传来警报。 “访问数量激增,又是ddos!” “这东西低级但有效,能以一当万的人可不多,不能小看了他。”柯余声摸着下巴上没来得及剃掉的胡茬儿,喃喃自语。 “王头儿出差回来,现在还在飞机上呢,还得八个小时!”网侦的小警察只见识过上一场赢得凄惨的阵仗,底气有点虚。 “小谢那不是刚请过来个高手么,用用看。”另一个人也没太大底气,“实在不行看能不能找航空公司紧急联系一下,用卫星电话。” “先看看情况。”听见警报赶过来的谢尽华摇摇头,让他们别急。 “谢哥!”小警察连忙站直身子敬礼。 这时候的他用的是谢尽华的模样——在安全的环境中,还有身边都是安全的人。 柯余声接到监控台看了几秒钟,皱起眉头。看情况觉得不对头,他立刻打了电话:“皓月,小晴,起床随时待命!” 撂下电话,柯余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一个个抓耳挠腮,手忙脚乱,干脆地放下话:“你们要搞不定,那就听我指挥。那边抓个包过来,还有日志,都发到我这!” 明明只是个外援,话说出来却底气十足,真赶上皇帝似的。可偏偏面对这次攻击,这些工程师都毫无头绪——这回来得比上次还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这,这不科学! 老板一边赶着在客户交流群赔礼道歉,一边求援:“这位大哥,怎么办啊……” 柯余声专注的目光丝毫不受干扰:“别吵。有钱就直接堆钱买cdn中转或者弄个高防盾……没钱?对方是有仇吗这么狠。我看看。” 他反手又开了个引流,丢给平台清洗数据,争取出时间筑防与追溯。屏幕上闪烁着乏味的字符,谢尽华在门口看了看,眼睛发花,看不懂。 谢尽华扭头问那帮不上忙的小警察吴迪:“什么情况?还是网络攻击?” 小警察挠挠头:“就是,对方又进行ddos分布式拒绝服务了,这种攻击成本很低,但是危害特别大。” 谢尽华很少研究计算机网络,分明每个词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懂了。 看谢尽华一脸懵逼,吴迪撇撇嘴:“就是,打个比方,对方找了好多闲散人员围着饭店门口,也不吃饭,光把地方占上,真正来吃饭的人根本进不去,这么耗着把服务器搞宕机。” “哦。”谢尽华恍然大悟……能理解这意思,但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他大爷的,不想跟你握手,滚粗。”柯余声突然骂了一句,顺手开了个墙,拦截掉一批访问。 “握手?什么握手?”谢尽华迷茫着双眼,低头看了一眼手,突然显得有点呆萌。 “tcp的三次握手吧,就是说啊……”吴迪叨叨咕咕说着,有点上头地讲解着计算机网络的协议,谢尽华则表示听不懂,放弃了,还是看这个家伙操作吧。 这家伙平时笑嘻嘻的,现在貌似有点暴躁?键盘敲得很快,时不时发出不屑的声音,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应该是找到了答案。 “啧,果然是走代理的,用跳板隐藏了身份,只有这种程度?那边可以加个墙封一拨ip限流,限制配额,再弄下域名和端口,公司工程师先隐藏好源ip,镜像,找平台加几个负载均衡。”柯余声目不转睛,又举起了电话,“嗯,看起来他们加了cc啊……当我怕你哦?皓月,那边接一下!”语气痞里痞气又无比认真。 这边的操作也完全看不懂,谢尽华却一直站在门口盯着战况,心里头的紧张丝毫不比那些专业人士少,手心直出汗。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是自己带来的信任的专家,但他还没有被别人信任?是因为柯余声这破嘴太容易搞坏事? 第一轮攻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攻击方式也比较简单,柯余声舔舔嘴唇,薄唇唇角微微上扬,他露出得胜的目光,插着兜,慢慢走到门口,扭了扭发僵的肩膀与脖子,轻松地对谢尽华说道:“那个,你就不用等我了,鬼知道这家伙会攻击多久,说不定人有钱任性,代理肉鸡以及iot设备一起上,整他个三天三夜不算多,虽然上次只攻击了几个小时,这次也只是个开头,搞不清实际水平。目前我理想的想法是……等他急了,暴露地址,你们直接抓人。不过这要求我们的心理素质比他们强,对方的求胜心也要够强,不然对方没有暴露,我们也没办法。” “你没有自信?”谢尽华有些讶异,毕竟柯余声一贯自信满满,不论是搞技术,还是硬往人身上凑的时候。 “上次的情况是小试牛刀,那时候对方的记录更有可能有暴露地址。不过现在来不及看了,现在可是他们的升级版。如果对方经济实力庞大……倒可以压着步伐,留出时间,乘机反攻,试试心理战。” 听起来有点复杂。谢尽华点点头:“不要太累。” 这铁定是关心他呢!柯余声心中大喜,耍帅地把头帘往后一甩,“没事,我年轻时候经常熬夜,大不了结束后白天再补,莫问题啊。” 谢尽华将信将疑地打量他:“熬夜会猝死。你这身板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柯余声摸摸下巴,粲然一笑,道:“可能是开工的时候肾上腺素比较高吧。别担心,绝对能搞定。” 谢尽华面无表情。 柯余声笑起来一点都不猥琐,竟然好看得很,十分吸引人眼球,像是连成片的盛开的火红色彼岸花,让人怦然心动。即使那可能意味着无果的爱情与死亡的指引,但他更像是生于死地却依旧璀璨的象征。 “对了,谢先生,不管你是在陪着我还是盯着我,我都感到莫大的荣幸。”柯余声突然伸出手,仿佛要拍人肩膀似的,硬生生又收住,改成抛个媚眼——一瞬间,楼道里好像充满了粉红泡泡。 “哦。”谢尽华无言以对。 这家伙真是……有话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说出来……可是要负责的。他揉揉太阳穴,决定不跟这些搞技术的围观,真心看不懂,还是去旁边的休息室和人了解情况比较适合他。 日出 还没休息多久,大量的请求再度蜂拥而至。 如果用攻击可视化工具来查看,估计能看到成百上千的红色箭头从世界各地一窝蜂地涌过来。 这是第二次攻击,与第一次比,流量上反倒弱一些,只是手段变得更奸诈了,专门刁钻地往之前的漏洞与薄弱处攻击。好在柯余声早就打了补丁,他干脆利用这段时间的持续攻击不那么强,抓包也没什么实际价值,就又去打了一堆补丁,让其他人查了一下日志,保证后台没有被攻破,数据没有泄露。 等第二次攻击退去,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他嘬了口牛奶,揉着眼睛,打算眯一会儿。 这局的柯余声一直还算镇定专注,直到第三次攻击猛然开始…… “麻蛋,居然用反弹洪水!丫很厉害嘛。那边先继续墙它!误伤也管不了了,你们想尽办法抵挡住,别宕机,给老子可劲儿钓着他,我这边在找了!”第二轮攻击一开始,柯余声立刻进入狂战士的状态,炸着毛吩咐了几句,忙着搞了半天防御,等形式稍微缓和平稳之后,这才开始抓包分析。 远远地,只能看到五颜六色的代码闪烁在屏幕上,一个个或黑或白的窗口中显示着大量字体原始的英文、数字、符号。拙劣的像素风图标不时出现在面板上,弹出一个个画风高度简洁的弹框。 十几分钟后,飞速操作键盘的柯余声突然顿住。 这个ip和备案…… 柯余声攥着鼠标,强行冷静下来。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不过啊……他停下手上的事,不顾别人忙得要死要活的模样,也不知是对谁说:“我出去一下。” 他快速走到楼道尽头,四下看看,没有别人,这才举起诺基亚,低声说道:“喂,小晴还是皓月都无所谓,我刚发过去的,筛查分析看看可能是方哥的地址,准备撤防,更换主要追踪目标!” 他站在窗口,目光深远而悠长,棕色的瞳仁映着夜色与灯火,忽明忽暗,完全不像他平时大咧咧的模样。 方哥,呵,那个与他不打不相识的老大哥,明明也在白帽子排行上,却是个重情重义的骇客——做ddos之类的僵尸网络服务只是他的兼职,他的另一个身份,可是警方无论如何也没能抓住的神秘网络罪犯。 这个备案的假四件套他见过,是方绰当年喝高了拍给他的。能让方哥做到这种程度,这绝逼是他们大客户,丫别躺着想发大财呢,成本这么低,要再帮下去会被抓的——这踏马疯了吧,已经殃及池鱼了,官方网站都敢弹!到时候真被注意到,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他深吸口气,猛地吐出去,拨通了电话。 “方哥,现在,立刻,停下!”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 “看补丁风格能猜到是你。我可以停下,因为点子厉害,而他们已经付不起了。”对方是低沉的男声,似笑非笑,丝毫不紧张。 “又是一对一?破了方哥财路,回头我补偿方哥,这边上头有人盯着,别乱动。”柯余声压低声音。 “放心,我有分寸。”对拼脑子拼手速的私人订制阵仗,方绰从来不保证百分百成功,至于钱,当然要照样收——他可是全球最大的黑产服务代理商的老板,他是个吃黑钱的商人,钱不能不要,却也要有命去用。 柯余声神色放松下来,微微笑了一声,“抬价,就属方哥nb!” “我还没见过能打得过你的。要知道对方是你,这单子我也不接了,打不动,白费劲。我们狄大仙——才是大佬。小狄,保重啊。”对面也不多含糊,意味深长地寒暄两句,也就挂了电话。 柯余声挂掉电话,迟疑了几秒钟,摇摇头。 他还是不希望方绰被抓的。黑白之间,总有微妙的平衡,方绰这样的人,高智商高情商,但真逼急了容易出大事,弄成反社会就糟了,由着他,总比那些丧心病狂上来就报复社会的强,而且……自己又不是警察,是个社会人,包庇自家兄弟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靠着这条人脉,反倒可以揪出更多恶性犯罪的真相。 这是他的价值观。 等回到屋子里,监控台的显示数据已经趋于正常——但仍然高于正常水平。 属于方哥手底下的代理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边的压力瞬间小了,工程师们连忙趁机喝口水,骂几句“锤子”“仙人板板”之类的各地方言。 “收一点,保持服务器状态,吊着他。” 柯余声不再言语,趴在旁边认真分析起来,没跟人说,悄咪咪塞进去个诱饵漏洞,没过一会儿,果然钓到了鱼。他时不时和徒弟们交流几句,一起从来源中筛出几百条可疑数据,再具体筛查匹配。 “剩下的,该我出场了。你俩监一下剩下这几个地址,刚发给你们的,找真实地址定位,初步追一下,有情况随时联系我。我去个厕所,憋死了。” 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4:30am。天边隐约亮起来。 累么?还好,大概就和贤者模式一样…… 银瓶乍破水浆迸的亢奋,唯见江心秋月白的沉默。谜团破解之后,有没有什么能再激起自己的兴奋劲儿的呢? 他从卫生间出来,正巧路过只开着一盏灯的休息室。休息室靠走廊的墙上有一扇玻璃,里面的窗帘松垮垮地挂在杆子上,没完全拉好,惨白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他看见谢尽华坐在沙发上打盹,头微微侧着,身上披着件老旧的警服外套。他睫毛低垂,投下扇似的影,衬得这人的眼睛与面庞更秀气柔和不少。半只手从外套下面露出来,修长纤细,并且雪白雪白的。两条大长腿乖乖收着,显得有点拘束。 柯余声觉得……他可能是神仙下凡吧。 自己的心被他猛然抓住,根本舍不得移开眼睛。 他没忍住,敲敲玻璃,故意去窥视那双蓦然睁开的,带着半梦半醒与迷茫的双眼。 谢尽华身子轻轻一震,扭头看向他。 柯余声当然不会客气,干脆推门走进去,率先开口道:“季先生,很快就有结果了。” 他自信地笑笑,也不等谢尽华反应,又转身走回去,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等回到座位上,他又在瞬间钻进代码世界里。 “敲!走的云端服务啊?那就别怪我也玩儿黑的!”眼看着胜券在握,又被拦了一着,柯余声不禁再度暴躁了片刻,干脆利落地现场编码,直接入侵那个地址的云服务厂商,并用自制的破解工具扒了对方的加密数据。旁边的工程师都惊了:好家伙,黑网站这么溜的吗!虽然这家云服务厂商是个小厂,但这速度这手段,专业得过分了! “这个ip估计是本体,准备扒记录。皓月,高精度定位路由ip。小晴,管理员信息,还有备案信息,找一下。如果是假的,拿我号登,去扒丁姐那儿的购买记录。” 说这话的时候,柯余声又跑到了没人的地方。 丁姐,也是他当年认识的。虽然干的是贩卖隐私的勾当,却也给柯余声开了查看记录的特权。“他们是干亏心事儿的,有鬼敲门不是很正常?” 窗户朝东,天边的白染上浓烈的色彩,斜斜上升的日头红得似火,照在柯余声脸上,那通宵过后的苍白脸颊都染上层殷红。 旭日东升,光明降临。 柯余声举着电脑往网警堆儿里一塞。 “定位出了,这儿,看地图是八里铺南路,这边的写字楼。” “果然是这家公司吧!”吴迪惊叹道。 “备案是假的身份,他买身份的qq绑定的也是假的实名,但是他没换小号,锁定的空间记录中卖服务的动态,留的是个真实人员电话,是他们员工的。通过号码联系大数据,确认了公司,还有老板身份。”柯余声点开记事本,把该公司涉案人的姓名、身份证、电话、住址等通通展现出来。 “你……你这是人肉搜索吗!”吴迪捂住胸口。这可是违法的! “差不多,可以达成目的的方法途径而已。不过数据是给你们做参考的,没有恶意目的也不传播,回头就删,现在赶紧去抓了他们,就能彻底解决问题。” 一众警察接到紧急命令,迅速前往八里铺南路抓捕犯罪嫌疑人。 “这些杂牌代理通通不成气候。”柯余声摊开手,看向听见动静来围观的谢尽华。谢尽华脸上还有点疲倦的模样,眼睛里古井无波。不过柯余声知道,他一定很兴奋,也很感慨。 “所以谢先生,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他揉揉咕咕叫的肚子,从兜里掏出那块爱心小饼干。 “饿了,我没舍得吃,我们一人一半?” 谢尽华也确实感觉饿了,但他摇摇头,“早餐铺快开了,忍一忍,一会来碗热馄饨比较好。” “哎呀,热馄饨是正餐,这是加餐,来来来,谢先生,我喂你——” “别闹。”谢尽华立刻抓住往他嘴边递饼干的手,目光凌厉地瞟了一眼在不远处忙碌的同事。还好,对方应该没发现。不过,他也太大胆了。 “吃点呗,这可是包含爱意的小甜点呀!” 饼干不大,也就半个巴掌大,柯余声掰得也是一大一小,他自然把小的叼进嘴,把大块的连着包装袋递给人。 “你吃吧。”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 “不行,一人一半!要不……小块给你?”柯余声含含混混地说着,叼着小饼干的嘴硬往人身上凑,想来个间接接吻。 谢尽华无奈,也不想搞太大动静,勉强抢过柯余声手里的大块饼干,往后退了退,“好,我吃,你收敛点!” 柯余声这才满意地把嘴里的饼干咔哧咔哧嚼碎吞掉。 “好吃!甜的!”柯余声满足地喟叹,倏然侧过头,“除此之外……还有件事。劳务费怎么算?” 冷暖自知 柯余声舔着手指头上的饼干渣,吧唧着嘴说道:“劳动了我的徒弟,所以还是得要钱,要不然,用人抵也可。” 谢尽华自动忽略最后半句,“我可以去帮你申请。” “估计峰值得有好几百个g,又连续这么久,低于两万五我可不干啊!”柯余声随口报了个价。 瞧见柯余声满脸无所谓的表情,总觉得像是诈他似的,谢尽华禁不住问道:“市场价多少?” 柯余声认真想了想,“看情况。定制的肯定更贵,这回流量又这么大,我要得真少,也不讹你,那都是给我徒弟要的,余下的还要打点,有成本,我也可以自己掏点补上。合作那家公司再要一部分,我这劳务再低可就不人道了。” 我图个啥?不图钱,图人啊。开高了怕吓到你,也怕你申请不下来,为了我省吃俭用地凑钱可不成,开太低又不合适,唉,真难。 “我给你解决。”谢尽华倒痛快。 “行吧。”没得到人,柯余声撇撇嘴,情绪有点低落,“这边还有什么别的事?没有我就撤了,回家睡觉。” “辛苦你了,我送你回去吧。”谢尽华主动提出来,让柯余声精神一振。 “那就麻烦了,我家不远,你也……认个路。”他狡黠地笑笑。 他似乎忘了,“季远春”是知道他家在哪的。 谢尽华没再说话,看了眼手机,五点半。 “皓月小晴,休息吧,哈欠……给你们申请到了奖金。”柯余声有点嘚瑟似的,“以后你们也可以和人说,参与了特大型网络攻防案件,并且成功守擂,找到嫌疑人。” “嘿嘿,听起来好厉害!老大也抓紧休息!”张皓月那边精神头正足呢,小晴倒打个哈欠,嘟嘟囔囔:“早安老大,我得快睡觉,美容觉都没了!” 谢尽华的车就停在楼下街对面,是辆明明很不起眼但总是让人感叹不已的日常不差停车位的黑色□□art。 柯余声在还算清爽的晨风中伸了伸胳膊,有些好奇地绕着小车打量片刻。他这种很少出远门,基本不需要代步工具的家伙当然没买车。 “谢先生,你家在哪啊?” “顺路。”谢尽华没直接回答,钻进车里,把车发动。 柯余声也赶紧忙不迭地钻进前排,嗯,空间是够两个人的,也就外面看着小,就一两个人的话,确实挺方便。 “那……谢先生,咱们加个微信呗。” 柯余声早就搜过他的手机号,不过他应该是设置了搜索方式,没搜到。 谢尽华的手搭在换挡杆上,视线在柯余声疲惫的笑脸上扫过,轻轻回答道:“好。” 谢尽华的微信名是x,头像是梵高的星月夜——没人能准确地说出画家的想法,也没人能还原出x背后的面貌。 真是神秘的谢先生,却让人更想了解他,怎么就这么吸引人呢! “对了,谢先生,之前门口超凶的警察是谁哦?” “自己人。” “又是自己人,那他怎么对我那么凶!” “没事,他算我的家人,五百年前是一家。” “哦……”算是家人?那我下次是不是该叫人岳父大人比较好?柯余声闭上眼睛胡思乱想,脑子里渐渐混沌。 他确实有点累,也没来得及和谢尽华多聊聊,十来分钟的路程,他就坐那往后靠靠就睡着了。 谢尽华在街边停好车,转头瞧见人已经睡着,又看旁边的早点铺开了门,轻手轻脚地下车,买了两份馄饨和小笼包,坐回车里。 是不是所有的人睡着的时候都很好看呢?至少柯余声是。 谢尽华很确定,自己完全不讨厌他,但不能肯定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喜欢。他对自己简直是过分热情,而且明确说了喜欢自己。他是怎么想的?我又是怎么想的?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词语能解释得了的。况且……感情相当于软肋,这种东西,对他和对方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吧。 还是要保持距离。 谢尽华没忍心叫他,轻轻靠在驾驶座上,侧过头,继续看他。这晚上谁都没睡好,他也很困,但身边这人啊……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薄唇微张,安详极了,让人生出种珍惜与怜爱的心情。 过了几分钟,谢尽华瞟见时间,怕馄饨凉了坨了不好吃,只好拍拍柯余声胳膊,“到了,你回去睡吧,在这睡不舒服。” 柯余声不情不愿耍赖皮,抱着蹭蹭谢尽华的胳膊,像只金灿灿的还发着光的金毛。 “唔,来都来了,抱我上去呗。”他没睡醒,声音也虚弱沙哑。 “少跟我这得寸进尺。”谢尽华冷下语气,把手抽回来,“拿上早饭,自己回家睡觉。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柯余声委屈地扁扁嘴,稍稍往上挪了挪身子,正儿八经想说点什么似的。 “嘤嘤嘤。” 谢尽华一时无语。 “我真该给你录下来,发给你们工作室传阅三天。” 柯余声顿时一激灵,“别啊哥哥!我就,嘿嘿,我就和你开个玩笑,他们可不值得被我嘤!” “你还挺自豪,我难道还应该骄傲?”谢尽华啐了一口,语气有点像大叔。 算啦,不逗他,大家都挺累的,还是休息比较重要,呵欠…… 柯余声打个哈哈,拎着馄饨和小笼包下了车,意犹未尽地挥挥手,看着□□art打个灯掉个头,渐渐远去,在拐角消失,清晨的风拂过,心里头微微失落。 从来没有对一个人,有这么不想离开的时候。明明好像并不了解他,但一见钟情是真的存在的吧,从前只是不曾遇到。就算他拒绝也情有可原。没关系,我们还有缘分,再等等吧! 柯余声想得很开,转眼间就笑眯眯地往家里走,准备回家去吃温乎的,正好可以入口的爱心早餐。 谢尽华没回家,他直接把车开到所里,在车里吃过饭,下车,锁车,扔垃圾,找谢忱。 二十四小时开门的所,大概只有派出所和公共厕所了,就连招待所的前台也是要睡觉的。 谢忱就坐没开空调的厅里,没穿警服外套,叉着胳膊,眯缝着眼睛,像是胡同里的老大爷似的,听着外头的鸟鸣,低低哼着曲子,颇为惬意。 谢忱二十来岁毕业从警,拿着一百来块的工资,平时省吃俭用惯了,留给唯一的亲人,供养自己的爷爷养老送终,剩下就攒着给有需要的人——比如幼年就被送到福利院的谢尽华。他曾经做过一阵子刑警,身上留了挺多荣耀的印记,参与过不少重大行动,如今五十来岁,体力跟不上,人也懒了不少,干脆申请调离,在这做个片警度日,帮附近邻居解决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调解调解纠纷,偶尔提供点经验指导,做做老司机——他可是当年名震全城的车神,神勇无比,如入无人之境,凭一己之力拦截住驱车逃跑的杀人犯,除了废了辆车,他和罪犯受了点轻伤,无人伤亡。至于家里么,他没有儿女,老婆近几年在国外养病,他不方便出去,还好那边有亲戚照顾,他觉得家里冷清,就常年呆在所里,过年时就值班,组织其他值班的同事还有谢尽华包饺子。他每个星期会和老婆视频,也把谢尽华当成了自家孩子。 “哟,到挺早。”谢忱听见动静,睁开眼挥挥手,“听说了,那个柯余声还挺厉害,帮那边抓住了犯人。你这脾气像我年轻时候,热心肠,爱管闲事,挺好,有朝气,就别把自己累着了。” 谢尽华把叠好的警服外套交给谢忱,乖乖地点头。 “谢叔,我已经和网侦打过招呼,这次得给柯余声划一部分专家经费,以后,他也算是可以合作的对象了。” “嗐,还说呢。刚刚老王,你建伟叔,下了飞机行李不要就赶紧往这边赶,赶回来看见都结束了,人都抓了,翻了半天记录,还夸他们干得漂亮,说要不是提前打好补丁,总要丢些数据的。我估摸着都是那个柯余声搞的,这小子挺可以啊,看能不能招进来,好好维护一下咱们这网站,不然老有人想黑咱。” “他可不是做网站维护的。”谢尽华摇摇头,笃定道,“他是个在黑夜中浴血奋战的黑客。” 谢忱皱眉,“这话,你怀疑他是……技侦网侦邀请过的那个人?” “我还没和他确认。”谢尽华眨眨眼,转移话题,“叔,你吃饭了没?” “吃了几个包子,接了个电话,有点吃不下。唉,我想着过段时间申请出国一趟,看一下你珞姐。” 谢尽华微怔,“珞姐身体怎么样了?” “从七年前查出来,五年前去国外参与实验,目前也只是维持着基本正常,打点药物支持治疗,说是没太大变化,毕竟是基因里带来的。嗯,我也挺想她,反正也快退休了。”谢忱摸摸胡子,棱角分明的沧桑面庞上露出种温柔与担忧,像是骁勇善战的将军回了家卸了甲,坐在庭院里的月光下举杯小酌,醺然,茫然。 谢尽华坐在谢忱斜对面,垂眸道:“到时候,我也去看看吧。”他也挺久没见过谢忱的妻子了。人呢,生病总是多种多样,而且,病可不讲公平公正,不会赏善罚恶,像是珞姐,兢兢业业在一线做痕检多年,有次连轴转了两天,突然发现肌肉无力,坐地上起不来,被同事赶忙送到医院,又辗转了四五家大医院,最终才确诊是遗传性的罕见病。 好在成人发病进展相对缓慢,对生活质量影响不太大。谢忱本来想多陪陪她,亲力亲为照顾,不让她出国,但两个人商量过,又想着也许国外的基因实验能研究出根治的办法,决定还是试试,就算无效,就当做给科学做贡献,不枉人间一遭。当时也费了挺大劲才出去,毕竟那边科技虽然发达,政治却有些狭隘。 “你护照也被扣着呢……对了,你都没出过国吧?以后还有机会,带你去那边坐游轮。不过,虽然那里的海湾真美,再美也不如自家的澡盆子舒服。”谢忱摸摸鼻子,“还是心里人在身边好。你到时候带着喜欢的人,一起去见见丈母娘也好。” 看着明显苍老的谢忱,谢尽华微微抿唇。 他又想起,自己向谢忱坦白性向,是二十七那年。 “尽华,你也老大不小,该想想谈恋爱结婚了。交警队老李的女儿,说见过你,印象不错,老李就问我,要不给你介绍谈谈试试,谈恋爱也有疗愈的作用,再结婚,过过安稳日子挺好。” 谢尽华直截了当地说:“我不要结婚。” “怎么?还觉得心里的坎儿过不去?坐,咱爷俩再聊聊。你理想的对象应该是什么样儿的?或者说,不喜欢对方什么样子?”谢忱审案子很有一套。 “我……我没有兴趣。”谢尽华低下头。 “嗯?没有?那大概是该去医院看看了……”好像之前审理的时候,有个女的说他不行什么的…… “我对女人没兴趣。”他不愿意瞒着谢忱。 谢忱当场就傻了,呆愣了好几秒,千想万想,倒忘了这个可能。 不过谢忱很快接受设定,“男孩子也行。” 谢尽华微微抬头,又低下。歉疚,紧张,却忍不住说出口。 “我希望他……像月亮。” 谢忱温和地笑:“我觉得尽华你啊,就是月亮。和月亮上的白兔一样温顺,又像是反射光明的月球,柔柔地照亮夜色,守护夜色中的人们。你是想找一个和你一样,能懂你的人吧。这可就看缘分了。” “我愿意等。” “你已经独立了,我不能否决你的想法,不过啊……良人难遇,还要擦干净眼睛。你知道我怕什么?我怕有人骗你,虚情假意对你好,骗你死心塌地,然后倒打一耙。”调解纠纷的时候,总是会看到受害者为那种不值得爱的人蒙受损失。 “我知道什么样是真的对我好,谢叔,你放心。” 谢忱不置可否,只是打量着他的神色,给他倒了杯水。 也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 2020.1.2调整部分措辞。 随着故事深入,人设丰满,有些东西回头来看还是差点意思。 顺便说,柯在表面上有点厚脸皮死缠着,但都对对方怀有尊重,有底线知进退。主要是刚刚看到男生追女孩子死缠烂打自作多情甚至到侵犯的事情,就想说,尊重是感情平等的基础,不把尊重当回事的人是不会真正为对方考虑的。各位擦亮眼睛。 隔壁的大城市 距离上次见柯余声已经过去两天。 让谢尽华有些惊讶的是,那天柯余声在微信里和他打过招呼后就没再找他,本来以为他会黏糊地嘘寒问暖鸡飞狗跳把人逼到拉黑,没想到他居然安静如鸡,还能安静这么久,自己都不好意思拉黑他。 指尖悬停在柯余声的头像上。 柯余声的头像挺有极客风格的……貌似是黑白的吃豆人游戏界面。 正这么想着,柯余声发过来个链接。红圈猛地跳出来,这才牵扯回他的思绪。 “谢先生,这个志愿者招募你看看。” 谢尽华迟疑一会儿,搜索确认了柯余声确实是转发的官方网站而不是钓鱼站,这才点开看。 这回的三期实验招募由一家小药企发布,却是与一家挺大的医院合作,包路费包吃住,要在全国范围内招募五十名骨伤患者,特别是仍具有疼痛症状的病患。 谢尽华看了,揉揉太阳穴,“我又不是新伤。”而且只是子弹伤了骨头,偶尔会发作,又被他看到吓到了而已,没必要小题大做吧。 “没关系,我打电话问过啦,说了你的情况,专家说旧伤无故复发的疼痛也在研究范围内,欢迎各种疑难杂症。不过他们是在隔壁大城市,咱这过去得坐城际高铁。” 没想到柯余声居然已经打电话问过了…… 谢尽华揉着腿,想到那时候忙手忙脚给他捂腿的柯余声,觉得这人对他还真挺上心,不光是明确的语言表示。 “要是有时间就申请去试试嘛,快到截止期了。不过这个月我又接了个活儿,可能来不及出去,不能陪谢先生去耍。[皱眉]” 谢尽华特想给他个脑瓜崩。去试试倒是可以,碰碰运气,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人陪了?你倒是代入得挺自觉啊。 谢尽华看看日历,很好,接下来一个半月,只要没有特殊案件需要他帮忙,他应该可以请假休息了。以往他会以季远春的身份去当个npc,做个群演,做个大玩偶,找点兼职,感受一下身为不同角色的情感,再去练练功夫,保持机体的活力,看看书看看展,研究研究时髦装扮,趁着卉茹参加漫展,给她做个妆之类,也不错。当然了,还要找自己的心理医生聊一聊,复查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恢复得挺不错的,十来年,不也这么过来了,没出什么大事。 “我知道了。另外,你的工钱下月初结,把银行卡号,身份证号给我。” 谢尽华不再管微信,仔细阅读了志愿者注意事项,填报了志愿者信息,和谢忱打过招呼,把柯余声的信息转给网侦,看了看高铁票,决定这周日乘高铁过去。 g字头的城际高铁是近些年才建成的,设施设备都很新,空调冷气很足,还有电视能看,卫生间干干净净,看起来就比老式火车贵多了。谢尽华之前没坐过,感觉还挺新鲜,列车开动起来也很平稳,他微微感慨:变化真挺大的。 他这回是一个人去。柯余声到底是原形毕露,听说了他的计划,就给他连着发了好多消息。什么“带好充电宝充电线别失联”“碰到怪蜀黍怪阿姨要远一点”“小心哦你那么好看别被富婆拐走了”之类的,但他并不觉得烦。 谢尽华揉着脑壳,回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 回完消息,他叹口气。 柯余声可不像个月亮,像个精力爆棚的小太阳,又像个小泥鳅,甩甩尾巴,总爱拍人一脸凉凉的泥,滑不溜叽地溜走,打闹似的放荡不羁玩世不恭,大概并不像自己喜欢的那种……月亮似的安静而温柔的人。他就连安静下来,也是热的,甚至怪灼人怪烫得慌的。 但是挺有趣的。 b市北站是周边城际高铁专用的高铁站,谢尽华走过宽敞的通道,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刷票出了闸机,城市里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把他稍稍有些长的头发烧焦。他让开几个旅馆拉客的打车的,背着双肩包,按着地图指引,穿过地下通道,往预定好的宾馆走去。 医院和宾馆都在车站附近,替他挑宾馆的柯余声说,通过大数据分析,这家宾馆性价比最高,离得也近。反正也只在这边住一晚,明天一早去体检,那边就会有人指引着安排吃住,他也没多想,看了一眼宾馆介绍就订了单人间。 他外出时习惯用季远春的名字和身份证,这次也不例外。不过申请做志愿者时,他犹豫了一会儿,填上了“谢尽华”——这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病痛,自己的记忆。 到宾馆前台,谢尽华递过去季远春的身份证,推了推眼镜,面向摄像头。 “季先生,您是我们第6666位客人,可以免费升级豪华间哦。”小姑娘看着电脑屏幕,神色似乎有点不自然,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嫉妒。 “不必了。”谢尽华没想着宾馆还能这么搞,他过过穷日子,对住处的要求也不高,也不想麻烦人。不过他还是留个心眼,胳膊肘撑在台面上,探过身去看电脑屏幕。这显示界面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 “你们宾馆系统……被黑客黑了?”谢尽华有了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难道柯余声又做了什么故意的事,仗着自己不会被抓,欺负普通人,胡作非为? “啊?不不不,什么都没有!”小姑娘连忙摆手。 真是胡闹。看着眼前人瞒着事的表情,谢尽华愈发笃定是柯余声这个灰帽子小贼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脚。 “他说什么了?”季远春的脸板起来,凶倒谈不上,只是能让人看得出他的不悦。 “没……没有,就是……实际上单人间都满了,不好意思,是之前数据库没做好,我们免费给您升豪华套房吧!” 说完,小姑娘也不管谢尽华什么反应,低下头噼里啪啦敲敲键盘,拿出一套门卡,连着身份证双手递过去,毕恭毕敬道:“您好,您的房间是1024号,请这边右拐上电梯。” 谢尽华也不好逼问人小姑娘,拿了卡,道过谢,心里直犯嘀咕:该不会这小子心怀鬼胎,偷偷提前过来想给我个惊喜吧?我就不该信他的鬼话。 “解释一下,宾馆,豪华房,怎么回事?”谢尽华在电梯里发了个微信。 他站在1024号房门前,上下看看,听了几秒钟响,有点犹豫,想想柯余声再坏还能害得了他不成,整理好情绪,刷开房门。门锁闪过一线蓝光,嘀的一声,门开了。 豪华双人大床房。 双人大床? 一瞬间,谢尽华又回忆起了在他脖子上磨牙的柯余声,打个冷战,脸颊发热,赶紧进屋把门关上,顺手挂上链条锁。 他打开灯看了一圈,一切正常。 干净的大床,豪华的灯饰,色调温暖的墙纸,木质衣柜,看起来很贵的窗帘,几何花纹的瓷砖,白花花的浴缸,玻璃隔断与百叶帘,半透明的水槽……没有别人来过的痕迹。 他拧开空调,擦擦汗,放下背包,重重坐到床上,突然听见纸张折叠的声音,赶紧起来,发现床尾巾下有一封信。他皱皱眉,展开皱巴巴的信。 信是手写件的扫描版。字体有些稚气,像小学生,写得并不太方正,但很清晰。 季先生: 这是我委托宾馆为你准备的房间,差价付过了。不要惊讶,我只是觉得你舟车劳顿,应该好好休息再体检,不然通不过就还得再跑一趟不说,这病根也拔不掉,夜长梦多。 很抱歉今天不能和你一起来这座城市,不能陪你在这里的街头巷尾轧马路,看看古城古迹,看看皇家园林。即使我很期待有这么一天。 这个房号是程序员们喜欢的哦,代表了一系列美好。希望你可以接受,希望你今晚能有个好梦。 谢尽华愣怔半晌,打算赶紧撤回那条质问的微信,匆匆解锁屏幕,这才发现红色的标志。 还好,没发出去。 他舒口气,删掉了没发出去的信息,沉吟片刻。 “谢谢你的好意,约旅游不是不行,但这个方式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人……下意识地以为是你黑了宾馆,做了什么坏事……免费升级的理由大概是他教小姑娘的吧,只不过小姑娘没沉住气,演技不到位,倒让自己怀疑了。 他点下发送,顺便又向谢忱报了平安。 话说,1024为什么是程序员喜欢的?谢尽华默默在搜索框里输入了1024。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被黑黝黝的粉底挡住,倒看不太出。 不知道这小子是想用哪层含义啊?淡定,淡定,自己已经以小人之心度了一次他,说不定这回真的只是因为二进制二的十次方。 谢尽华都没注意,他笑出声了。 柯余声,你在用各种方法引起我的注意啊!你也确实成功了,有趣的家伙。 谢尽华提前上好闹钟,洗过澡,躺在大床看手机。 “怎么,被我吓到了吗?那我就提前预约了啊,以后我们一起出去耍,不许反悔!” “早点睡觉哦,一定要通过体检!希望你能健康地回来!” “什么时候有开发胃药我可以试试,我还真想试试。”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看着柯余声絮絮叨叨的聊天记录,他指尖在亮荧荧的屏幕上徐徐滑动,目光温和。 “早点休息,晚安好梦。” 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条回复。 谢尽华微微笑着,放下手机,关好床头灯。 腿伤,心伤 第二天,小雨。 天阴沉沉的,看不到放晴的迹象。 谢尽华打着伞来到医院的体检中心,找到了负责本次实验的体检窗口。今天的他彻底卸了妆,以“谢尽华”的身份进入到这家医院,面对来来往往的人。 他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虽然不影响走路,但一部分精神已经被疼痛剥夺,这并不是最佳状态。他勉强完成了一些基础检查,坐在楼道的长椅上休息。 “我看天气,那边在下雨,腿疼吗?” 突然收到柯余声的消息,谢尽华勉强挑起唇角,直接发语音:“疼,疼得不想动。” 柯余声连发表情包:“我现在想过去,特别想。” “很快会见到实验负责人,放心……”谢尽华故作轻松地说着,却又在瞬间感受到腿上的刺痛,汗已浸透整个后背的衣料。手指不由自主滑开,这一半的语音就发了出去。 谢尽华跌坐上长椅,俯着身子,隔着裤子用力压迫着伤疤所在,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后脖颈子,冷汗不断。 “季先生……我可以看看你吗?”柯余声也回的语音,声音竟有点颤抖。 “这位先生,你还好么?” 疼痛的侵蚀足以压制住所有感官,他丝毫没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稍稍抬起头,却看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戴着眼镜的男青年蹲下身,“介意我看一下伤处吗?” 他的声音颇具磁性,气质和季远春有些相似,却多了一种博学人士的深邃。不过头发被吹得有些乱,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跑过来的缘故。是医生吧? “嗯。我是……来参加三期实验的……”谢尽华松手,被疼得倒吸冷气。 那位医生点点头,卷起谢尽华的裤腿,在那处伤疤上仔细观察,戴着pvc手套轻轻按压,观察谢尽华的反应。 “体检完成了?”他小心地放下谢尽华的裤脚,看了一眼谢尽华的体检单,“从外观看愈合完好,触感正常,无法推断原因,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还差一部分。谢谢……”谢尽华勉强笑了笑,给柯余声回个消息:医生来了,没事。 “剩下的项目……在这边,还需要十分钟左右。做完之后,会有工作人员带您到汇报厅,提供早点,并且公布入选情况。您的号码我记下了。等拍过片子出来,再给您简单止疼,避免影响判断。可以先吃芬必得,我叫志愿者倒杯温水,起效需要时间——没有药物过敏吧?”得到谢尽华否定的答复,对方颔首,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裁好的铝板胶囊递给他,转身要离开。 “请等一下。”谢尽华叫住他,“请问您是?” 他摘下手套,微微躬身,神色几乎没有变化,“荀霂,本次三期实验的负责人。” 原来是负责人,看起来明明还很年轻……谢尽华觉得,这个叫荀霂的专家有种特殊的威严,却不冷酷,不高高在上。他这才有意识地去观察这个人的背影,回忆他刚才的语气与神情。有所隐藏,却又足够真诚。他的身上有种药物的香气,微微苦涩,却似乎能让他的痛楚稍微缓解。 他接过志愿者的水,把药吞了下去。 “医生怎么说啊?给你上药打针的吗?” “吃了止疼药,等拍过片子,差不多起效,很快就好。” “一会你要方便的话……还是想看你一下。” “看我狼狈的模样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谢尽华皱皱眉,放下手机,不再理会柯余声,继续体检。 等他拍过片子,完成体检,正好过去了十分钟,却没看到柯余声的回信,反复查看确认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心里竟有些失落,腿还在疼,大概会比之前好些。 好在荀霂就在旁边,他一眼就看见了谢尽华。 “谢先生,介意我给您先做一下止疼吗?” 从荀霂口中说出的“谢先生”是沉稳的,丝毫不像柯余声那家伙。那家伙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恨不得捧着999朵玫瑰花在夜店蹦迪。 “药已经吃过了,好多了。”谢尽华有些疑惑。 “我可以在治疗室给您进行简单的用药及按摩处理。我看过您填报的信息,十几年前的伤口还在疼痛,推测可能有几种原因。” 谢尽华还是跟着荀霂进了治疗室,他忍不住问:“能好吗?” “试试看,而且我们会长期追踪,确保效果。先生做的工作很危险吧。”荀霂没有露出或为难或愉快的表情,只是轻轻合上门。 谢尽华扫了一眼操作台上的瓶瓶罐罐,“哦,您看得出来?”他填信息的时候填的自由职业,估计这个推断是荀霂看过伤口后得出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受枪伤。但荀霂似乎并没什么怀疑与恐惧。 “和子弹与刀打交道,腿疼的问题很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我们会竭尽全力帮患者解除病痛。” 对了,腿上有弹痕,还有更早的时候被团伙中的人怀疑威胁而留下的淡淡伤疤,观察得还挺仔细。 “那就多谢你了。” “嗯。”荀霂话不多,不过按摩手法是真专业,药物在他的推拿下隐隐发热,那穿透骨骼的刺痛似乎有所减轻。 “疼的话,您认为有没有心理原因?” “大概有一些。某种程度上……是一些事的警醒。”谢尽华实话实说。 “如果是这样,尽量先解决心理影响,明天我会带辅助镇静的精油帮您舒缓精神。” 精油? 看着眼前这个挺专业的医师,谢尽华有些好奇:难道他在科学的基础上,又引入了芳香疗法这种挺玄学的东西? “通常是阴雨天会疼,但不是每个雨天,心理原因的话,受伤时确实在下雨。” 荀霂闭上眼睛,思考几秒钟。 “嗯……谢先生情况比较特殊,似乎与环境变化密切相关,可能与神经紧张有关,建议参与新药测试,这款药物可以修复神经元上的异常伤痕,弱化被放大的电信号,加上精神放松,活血治疗,多管齐下。如果有哪些不便之处,可以私下进行治疗。我们有为患者保护隐私的义务,不过患者之间的交流我们无法控制。” 谢尽华挑挑眉毛:荀霂想得倒挺充分。如果真是心理因素,如果他能治好……是不是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过去呢?无所谓吧,总要接受自己是谢尽华的。 他思索片刻,点点头,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机。 仍旧亮着的屏幕上赫然多出两行字。 “不是狼狈,是你需要我,却又拒绝我,我偏偏帮不上忙的样子,我能做的,太少了。” 看见这煽情的话,谢尽华有点不是滋味。可现在的他并没有义务被他感动。虽然那天要是没有柯余声,阮萌恐怕抓不到那个犯人,可自己……并没有求他。人情一旦欠下,不好还,他不知道该怎么还。人与人之间,哪有什么脱离利益的感情,除了谢叔。 “那就有劳荀医生了。我希望我在精神放松的时候……不会做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谢尽华轻轻笑了笑,显得没什么信心。 荀霂微微怔住,点点头,“我可以为谢先生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 “谢谢,我觉得我好很多了,接下来是去汇报厅吗?” “对,您可以先吃早饭,一个小时后正式公布。” 谢尽华拿着早餐,在汇报厅的角落坐下,冷静下来,给柯余声回了一句:少来。我们好好做朋友,不行吗。 他吃过面包鸡蛋,喝过牛奶,肚子里终于不空荡荡,心情又好了些。 屏幕亮了。 “我会不甘心啊,就算这么说,我还是好喜欢季先生。但既然季先生这么说……那就好好做朋友吧。” 这只赖皮虫有些忧郁,又发了一只丧丧的落汤猫的表情。 “好好工作。”等我回去——他下意识地想敲这句话,终究克制住了手指头。自己凭什么要他等?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呢?柯余声接了活,根本没必要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反正自己不会跟他一样不要脸地死磕回去。 算了。 谢尽华不出意外入选了实验,被带到病房里。同一个房间十个人,他的床位靠窗,拉上床与床之间的蓝色帘子,就如同一间小小的,充满光的温室。 旁边床是个五十多的大爷,对面是个二十五六的小伙子,一个是俩月前因为车祸撞坏了腿,还缠着绷带,一个是打球摔坏了膝盖,时不时疼起来。就谢尽华平时就跟没事人似的,就当是卧床休息加康复吧。不过荀霂这种药还真是多功能,可以算是骨痛良药了,胳膊腿儿甚至腰椎颈椎股骨头,只要外用的药剂能渗透皮肤,几乎所有的患者都反馈能感觉到舒适的暖流。对于觉得伤处滚烫的病人,又觉得有种凉丝丝的感觉。 谢尽华没怎么和他们聊,习惯一个人拉着帘子,在阳光下的阴影里看看报纸,闭上眼睛思考。 柯余声偶尔会问问他怎么样,他也大大方方说了,绝不说其他多余的话。 在治疗计划中定时用药与检查的间隙,荀霂会带他到治疗室,让他放松下来,更准确地体会痛觉所在以及痊愈的感受。 某种程度上,芳香疗法确实有效,它通过五感中的嗅觉调整整个身体状态,嗅觉,是一般人无法拒绝的感受,毕竟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呼吸。 没过几天,荀霂甚至能用雨声环境与微弱的电流激发出那钻心的痛。 “也许是没有意识到,但大脑深处,依然藏着条冬眠中的蟒蛇。” 谢尽华在绝对放松的时候,做出了自然而然的反应。自我保护,还有那熟悉的,被压抑的,很久都没再做的噩梦。 “我不是叛徒……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不想这么做,但我想活着……我想见谢叔……我不要在这里……我不是谢金华!谢叔,谢叔,对不起……” 没想到这次疼痛直接让躺着的半梦半醒的谢尽华躁狂地嚷了几句,身子却没有动静,像是鬼压床似的。 荀霂听着,只当作没听见内容,看见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轻轻拍拍谢尽华的肩膀,唤醒绝望梦境中的人,“谢先生,有人给你打电话。” 谢尽华顿时浑身战栗,猛然坐起来。 “我刚刚是不是说过什么?”他锐眼如鹰,被窥探到过往的焦躁与警觉难以掩饰。 “是。我不会外传。建议谢先生尽量解决精神方面影响,否则躯体化症状会成为影响因素。” “这就当做秘密。我相信荀医生有职业操守。” “嗯,我能感同身受。”荀霂垂下眼帘,有些郁郁的神情,大概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谢尽华眨眨眼,接了微信电话。荀霂自觉地退出房间,留他一个人。 是柯余声。 “季先生,没事吧?” 我有事没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谢尽华一晃神,脑子里却浮现了这么句无情无义的话。 “怎么,突然打电话。另外……不用叫我季先生,我现在是谢尽华。” “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我的第六感通常挺准的,嗯,谢先生。没事就好……”那边似乎拍了拍胸口。 “柯余声,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荀霂。” 谢尽华对荀霂淡淡的反应有点惴惴不安。 “啊,这次实验牵头的专家啊。还查什么?我查过这个人的家世背景经历,都清清白白,年纪不大,t大的博士生,到目前为止,负责的几个药物实验都很成功。而且这次的止痛药物是非阿片类的,成瘾性不用担心。后续他们应该会在癌症病人非成瘾止痛上下功夫,他们是真的为广大病人们着想呢。” 谢尽华自嘲似的叹口气道:“能相信就好。”明明是自愿以这个身份参与,想要改变,却依旧提防得太过,怕人入侵自己的领域,疑神疑鬼得很。 “谢先生,恢复得怎么样?” “医生似乎找到原因了,实验周期还有半个月,如果荀医生靠谱,应该可以基本恢复。”谢尽华漫不经心地胡诌几句。 “那挺好,我等谢先生回来!” 等你虽然煎熬,但想到重逢后的快乐,又觉得等待是如此值得。 即使……这快乐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吧。 柯余声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死宅一样地坐在工作室的电脑前,被屏幕的光芒晃着,全身都镀了层充满赛博朋克气息的颜色。 潜伏 荀霂从未对那天的“意外”解释什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实验依旧正常进行。 这几天的雨很频繁,北方的盛夏多是雷阵雨,和家乡终日阴沉的夏日不同,不会绵绵不绝,不会让人心生淡淡的愁绪。 谢尽华望着窗外的雨,就这么看着,听着,恍若隔世。 单独的实验依旧在进行。只有两个人的治疗室中,谢尽华突然开口问荀霂:“荀医生,我有些与实验无关的问题,你愿意回答就答,不愿意可以保持沉默。” 荀霂没有露出诧异的神情,手倒是顿了一下,“请问。” “每个人都有喜欢与被喜欢的权利吗?” 谢尽华把玩着减压球,捏得指尖发白。 “每个个体都该是自由的,可以选择去喜欢别人。而自由的前提,是不伤害。但伤害的定义是模糊的,具有个体差异,我们只能尽量为之。” “就算一个人是妥妥的罪人,也可以选择与被选择吗?” “罪恶是道德规则赋予,而人并非完全由道德规则构成。”荀霂认真地回答着,浅褐色的药剂仍旧均匀地抹在伤疤上。 今日,雨,伤口倒不觉得疼,反而舒服,温暖。 “谢谢你给我答案。” 为什么会问荀霂?因为谢尽华认为,荀霂始终以理性在解决一切事情,他站在旁观者的位置给出的答案会比其他人更客观。他一直在观察,并从他的身上捕捉理性者的特征,或许有一天,需要将之化为己用。 “对了,最近有没有开发胃药实验的计划?”谢尽华忍不住多问一句。 “暂时没有。最好的胃药,就是规律且健康的饮食,还有良好的睡眠。” 得到荀霂认真的答复,谢尽华点点头。是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实验终于进入尾声。 “本次实验效果良好,绝大部分志愿者的病痛都有所改善。未来我们会有追踪访问,请各位尽量保持手机畅通。如果更换号码,请将消息发送到我的手机上。” 谢尽华最后单独找荀霂告了别,主动问了他的微信,俩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微信名都叫x。也是,荀,谢,也算是缘分吧。 “x先生,幸会。”谢尽华微微笑道。 g字头的列车飞速驶出b市,阳光灿烂,穿透明亮的玻璃,有点晃眼。谢尽华拉上窗帘,主动给柯余声发了消息。 “我回来了。” 容易被四个字冲昏头脑的人不多,柯余声恰好就是,他欣喜若狂。 “季先生!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以后都叫我谢先生吧。”我终究是谢尽华,有情绪的真实的谢尽华,而不是季远春。 “谢先生!!!我好想见你啊!!!”文字都带着他强烈的语气。 “会有机会的,不过,不是现在。网侦希望委托你一件事。”谢尽华找了件正事来搪塞住这个亢奋的角儿。 柯余声委屈地嘟囔起来,隔着文字都能想象出那八字眉与小脸色:“网侦行不行啊,这么多事……” “网侦专家不多,一般也都招募的计算机科班出身的人,没你这么有黑客经验,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 也有道理哦。 “你手里活要是都结了,先帮他们整,有经费给你。我也接到紧急任务,等我腾出手,过几天再去找你。对了,中午记得吃饭。” “谢先生是在心疼我吗?” “是心疼你的胃。” “四舍五入,就是心疼我!” 孔蔚晴瞅着斜前方明明还欠着不少账没做完就开始手舞足蹈的老大:原来恋爱真的会使人变傻,还怪可爱的。 “这次是需要找一些网络公司的底细,是公事。” “啊?打击流氓软件还是违规网站?” “都有。怀疑他们用了多重假身份推广,可能已经形成了产业链,利用廉价会员赠送福利的幌子骗取小额会费,初步估计,每天能收入百万。” 柯余声想了想,“这套路怎么像盗版网站上那些卖假小黄片骗钱的app?” “大概是。不过这次发现的几家的本家隐约指向了同一家公司,怀疑是相互勾结。具体你跟他们对接,我这个门外汉,没必要掺和。” 网侦的人从城里接上了柯余声,在稍微有点偏远的网侦大楼开了个会。和谢尽华联系外援的网警给大家介绍了柯余声。有几个网警之前是见过的,几人还算友好地打过招呼。 网侦的大牛王建伟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情十分愉悦:上次来做外援的就是他啊,很好很好,风华正茂朝气蓬勃!而且打补丁的熟练程度和自己不相上下,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可谓是祖国的栋梁之才啊!他自然也看到了柯余声曾经是卓思飞手底下的人,不过当年他才多大,王建伟可不介意这段故事,只感叹他如今能有这般成就,还愿意来帮忙,实在是国之幸事。 经过分工安排,柯余声要在网侦大楼这边办公半个月左右,直接参与这场斗智斗勇的网络攻防战。 为什么说斗智斗勇? 一是数量多,数据多,让人看花眼,而平台收入也都通过专业的洗钱团队成为了成千上万笔难以追溯的收入。二是涉及面广,虚假备案,网页广告,违法诈骗,复杂的重定向机制等等,都是查明真相的阻碍。三是后台大,嫌疑公司拥有严密的风控系统,明面上没有确凿证据,平常的措施不好实施,想要伪装身份暗中搜寻,也是难上加难。 让王建伟有些意外的是,柯余声似乎并没有太多维护正义的激情,只是对即将到来的攻防战表现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老辣,像是经历过类似的阵仗。他曾经见过一些参加夺旗赛的年轻人,柯余声似乎在哪里与他们不同,然而他也说不清。他擦了擦冷汗:希望这个人才别走歪,不然是真难对付! 柯余声拿着已有的资料,模拟了几个钓鱼软件的操作流程,扒了一堆数据,又捣鼓半天对方的架构,摸出个套路,开始动手编起代码。这些小东西自然不在那家大公司的风控系统下,暴力拆解或者当个蒙面强盗应该没问题。但如果是去查这家公司就不一样了。 柯余声没急着动作,和王建伟等专家们说了自己调查到的情况,思路清晰地提出自己的方案……果然被拍桌子骂了。 柯余声可没职业警察们的正派,净是江湖人的鬼点子。王建伟还好,毕竟计算机领域很容易涉及到隐私侵犯等没有明确规定的问题,他是见得多,司空见惯。旁边刚调来不久的正直大哥瞬间就炸了:“你这是要黑进他们网站,并且靠修改他们的数据等一系列手段验证,然后记录监控窃取日志来钓鱼执法还是先违法再执法?这不行!” “我倒是觉得可行,只是踩线,能最快得到信息,阻止他们的行为。不过一定要保证不暴露。”一个网警姐姐点点头。 这伙人后来就道德问题争论了半个小时,柯余声被吵得头有点大,干脆一拍桌子:“得啦,我还有个正义的方案——我退出,坏事我来干,你们有证据就来抓我啊!” 第三号隐身者潜伏在数据的浪潮中,沿着暗无天日的通道一路向前,穿梭进一道道关口,忽而学着旁边过客的模样,披上了伪装的朴素外衣,徘徊在几个端口之间。 他选中了第一个端口,又急忙退了出来——严格监控,身份验证,这是正常访问的通道,他没有证明,无法进入。 第二、三个端口被封锁住,严密无比。他知道他徘徊试探的举动一定被监视着,但只要不做出行动,他只是只迷途的羔羊,人畜无害,被保安赶一下就会乖乖离开,继续游荡在无边网络中的那种。 他在观察,被无形的天网笼罩着,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而他必须要完成任务,即使被抓住,被粉碎,也要带走香饽饽似的目标。 路人们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丝毫没意识到身后罪恶的双手已然来袭。瞬息之间将监听器安插在过客们身后,瞬息之间劫走了他的身份,并为替罪羊赋予外来者的身份,抢先在他前面进入端口,通过身份核验,留他在原地丢失自我,逸散为无影的碎片。 这个身份的等级太低了,面前几条路都无法通过。他这次身份验证也一定已经被记录在案,如果正主找上门,自己就会被保安追捕——我记得这里有一道没有锁的门,那是楼梯,如果我可以再找到一扇没有锁的门,甚至一扇窗,我就可以突破权限进入楼宇深处。 警报猛地响起,一群保安从身边刷刷地跑过,将另一个混进来的家伙抓了起来! 趁此机会,将伪装与另一个已登陆的家伙互换。好极了,他的权限更高,但如果直接利用他的身份,自己的操作日志也会被记录,所以一切只是个骗局,我也不可能就这样把真实目的与路线展现给你们。即使要多费些功夫,即使我只有一个人,我也可以借助身份,制造骚乱,混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窃取资源传递密信,从黑暗深处走来,完美地融入这片虚无的存在,如此捉摸不透。 我是谁?我是你们抓不到的黑帽子啊。 这不过是0与1间的数据较量,俨然如谍战般惊险。 柯余声面无表情,随时监控着自己的退路。如果迫不得已,就要抓住时机“原地自爆”,销毁一切痕迹,坚决不让对方抓住把柄。 吴迪和经侦的小姑娘围观得两眼发直。 他们看到的只有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字符,一行行枯燥的信息自动蹦出来,唯有柯余声的脑海里藏着一张趋于完美的可见的清晰地图,他的监控逐渐布置在角落中,观察着一切的变动。操作者,潜行者,在正常的访问数据中像是变色龙似的,飞檐走壁,游刃有余。 “几个点都安插好了,等对方更新,会自动把数据传过来。虽然我是在网侦大楼办个人的事,你们现在是我的同伙,可别揭发我。”柯余声接过吴迪手里温乎的红烧牛肉方便面,吸溜吸溜地吃起来,“下回油包少放点,有点腻。” “嗯嗯……原来骇客搞入侵是这样的啊……”小姑娘忍不住打个哈欠,“我以为像电视剧里打电竞似的那么酷才申请来的……” 柯余声笑道:“哪有打电竞那么酷,观众是不会直接看到酷炫的画面的,就算是ctf,那也是硬撑两天时间玩儿声东击西,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远交近攻,还要抹去痕迹不被反攻回来,你说过程是孤独的,它又挺刺激的。而且,可不是随便在键盘上乱敲就能闯进去,这是体力活,更是脑力活。其实我还挺想去每年的defcon看看……要不是我这乌漆嘛黑的背景,我还挺想去蓝莲花战队的。” 吴迪竖起大拇指,“我觉得你和建伟叔一样厉害!” “我比他厉害。”柯余声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吴迪撇撇嘴,“我不信。可是……余声哥,你说乌漆嘛黑的背景是什么意思?” 柯余声抬抬眼皮,贼兮兮道:“卓思飞,听过吗。” 经侦的小姑娘一拍大腿,“啊,那个特凶残的杀人犯?听说他也是个黑客。” “那是我师父。” 另外俩人眼珠子当场都要掉出来了。 “而且人是我弄进去的。” “卧槽?”吴迪更惊了,“余声哥别逗了!你也就大我两三岁吧!” “计算机方面,从来不看年龄。”柯余声咕嘟咕嘟地喝着面汤,长长吐了口热气。 “唉!好像在下载什么东西了!”小姑娘指着屏幕上突然跳出的进度条。 “嗯,还挺快,但是由于风控,下载速度有限,可能时间比较长,还可能会出意外中断。你俩要不想看了,去过二人世界也行,不用陪我。” 俩人瞬间脸红,同时嚷嚷道:“没有!”不过柯余声说得对,那俩小年轻确实有好感才总一起待着,所以他们没过一会儿就打着“时间晚了余声哥也早点休息我们先回去了”的名号开溜。 “啧,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亲爱的谢先生……会不会来看我呢?” 第一次同床共枕眠 柯余声在五天内发动了数次攻击,针对对方的网页、端口、协议、数据库等多个隐藏漏洞进行了测试性的攻击,并且制造了三个伪装者潜入。前两个都中道崩殂,一个伪装成别人家的病毒搞个声东击西,一个在激发警报后迅速抹除痕迹逃跑,连渣都没给人剩下。 第三次,他成功窃取了对方的记录,将信息偷偷传递出来,再删掉自己留下的日志。这种行为确实已经脱离了白帽子黑客的范畴。 他把数据处理打包好,用匿名邮件发过去,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合作终止,也不知道还包不包吃住?不然就在这里的沙发上凑合一觉吧。 楼道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却又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声音在门口停下,柯余声做个深呼吸——如果不是谢先生,不要太失望,如果是谢先生,不要太兴奋吓到他。 “余声。” 柯余声做好了两手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谢尽华直接叫他的名,轻柔,亲切,温和,简直是天使的声音!他忍着上扬的嘴角,“哎”了一声,转身看谢尽华。 谢尽华扶着门框,神情平静,脸色稍稍有点白。 “听说你取消约定了?” “嗯呢,太正直的人,办不成大事。我等着他说真香。”柯余声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背上电脑包,冲到门口开始耍赖皮,真是熟悉的味道! “活干完了,该回家啦……我走不动回不去,带我去旁边开个房呗,我好累哦。” “我有欠你吗。”果然还是句冷冰冰的话。 “没有,那算我求你。”柯余声软着声音恳求。毕竟熬夜赶工,自己的身体还是有限度,现在有点昏昏沉沉的。 谢尽华犹豫两秒,往电梯间走去,“还你个人情。不要想多。” 这是答应了!柯余声觉得这真是一切顺利,氛围太棒了,没白熬夜,没白坚持立场害他被扫地出门。 天彻底黑着,路灯昏黄一片。快捷旅店就在斜对面,两个人肩并肩走过马路。 前台打着哈欠出来办理手续,脸上满是怨念。 柯余声打开钱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尽华。谢尽华领会到,定睛一看,好嘛,他还留着当时自己丢给他的两张叠成三角的钱。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一段孽缘——本来意思只是息事宁人,当时确实是自己加戏误伤路人,他没的说,择不开。 “一间双人标间。” 谢尽华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挑,带着点疑问,然而并没反驳。 “哥们儿,打个商量,用我身份证。我俩在街对过办事,他没准备住来着,我怕他过劳死硬拽过来的。”柯余声跟前台小哥说悄悄话。 “行吧。”前台也困着呢,懒得死磕,拿柯余声身份证刷了,办好手续,就把房卡递出去。 俩人走进狭小的双人标间。两张床,很好,不是大床房。谢尽华看灯开了,随手把窗帘拉上,免得被外面的人看见什么。 柯余声放下包,随手把智能手机的充电线插上,用戏谑的口吻问道:“叔,你上次为什么给我二百,是觉得我差五十么?” 说什么瞎话。“我是被迫的。那个女人是团伙的人。也算是谢谢你配合,这才得到对方信任。” 果然,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自己只是个工具人啊。 “当时我要是回你一巴掌,你是不是也得忍着?” 谢尽华轻笑:“因为我必须是喝醉的黄老板啊。”对啊,被扇回来也得忍着。自己也只是个看起来很好骗的工具人。 “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黄老板。”柯余声饶有兴味地走近些。 “嗯?”那像什么?谢尽华很想知道答案。 “你像……小狐狸。” 谢尽华正疑惑着,突然感到脖子上热热痒痒的!他下意识地后退,哪顾得上身后就是床,小腿被绊,膝盖一弯,整个人都跌到床上,顺带着来抓他胳膊的柯余声也压了过来。 不是第一次了,这小子每次似乎都爱在宾馆搞事情。 “没想到你还这么纯情,还是说这么敏感呢?”柯余声和他的距离只有几公分,说话与呼吸的气息总会在他脸上打转儿,如同小小的旋风,如同无形的蚂蚁。还有那近在咫尺的灼灼目光啊,赤诚,希冀,撩得人也呼吸急促起来,与之直视的目光再冰冷如万年冰川,似乎都会被融化成一汪春水。 谢尽华屏住呼吸,脑子里迅速滑过了数十种不同的人设与反应。有激烈反抗的,有害羞的,有对爱人甜甜笑着的,有因为性厌恶而恶心的,有吓傻了的,有冷静分析的…… 但究竟哪一种才适合他展示给柯余声呢,角色,身份,自己的角色应该是哪一种?他希望的是什么样,我到底是什么样才对?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谢尽华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用力攥着拳头,沉声说道:“你……你下去!老子是1!” 这话说完,他又有些别扭地扯出个冷笑。早先说的“喜欢与被喜欢”,似乎也总被这家伙的行为打乱阵脚。有点愧疚自己曾以恶意揣度他,又不甘于被轻易击破,也不想要他为自己伤心。 “啧。遍地飘零的时候,我们俩碰上真是难办啊。要不然……我可以为你做0,但是我要在上面哦。” 柯余声会撩,也会骚。而且这次的对象是他谢尽华,而不是类似黄老板之类的挡箭牌。 谢尽华的内心有些无措,不知道沉默对柯余声来说会是什么意义,幸好理智猛然给了他一巴掌。 “今天……不行!” 这是还有戏啊!“哦,那过几天呢?” 被穷追不舍地问,谢尽华想都没想话已出口,心如擂鼓,“别想!” 柯余声又露出无奈哀伤的小表情。他没动,只是小声说:“你明明会功夫,是怕伤了我才一直容忍吧。” “那你想让我粗暴一点以暴制暴?可以。”谢尽华遂他的意,突然冲动地抬起脑袋,在柯余声肩膀上咬了一口。他甚至能尝到舌头上的腥味儿。 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也许暴力手段确实能帮人放松一些…… 柯余声猛吸冷气,后背都绷直了,“谢先生你属狗的吧!” 谢尽华冷静地解释起来:“我说过,今天不行,起来还有任务,先留个印子。快睡吧,我今天……好累。就不回家了。”这种解释实在是太无力了,可身体与精神的无力也客观存在。谢尽华扭过头,似乎是为刚才的冲动懊悔。 柯余声微怔。 明明有任务还要来探班,大概是散会之后就跑这么老远来找我的。今天不行就不行吧,谢先生,你的温柔我收到啦。我不会耽误你的任务,让你为难。 他心里软了。 “那好,谢先生,晚安。”柯余声忍不住摸摸谢尽华的头发,忘记刚才那一咬的疼似的,往谢尽华旁边躺下,把枕头从上面拽过来。 俩人愣是衣服没换也没洗澡,搂搂抱抱就睡在了一张床上,灯也忘了关。太困了,大家都很困。 还好今天一直在空调房呆着,天也不太热,不然一身臭汗的,咬人的谢先生该嫌弃了。 柯余声迷迷糊糊地想着,做起了难得的美梦。他的手不由自主搭在谢尽华腰间,同样是苍白而修长的手,同样是彼此喜欢的模样,轻轻放在一起,彼此温暖极了。 清晨已然到来。 谢尽华不需要闹钟。他似乎从小就不会赖床,到鸡鸣的时候就会乖乖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到外头洗洗脸漱漱口,抓一把小米喂勤劳叫早的鸡,捡几条柴火塞进灶台,熟练地点火,煮一锅三人份的稀饭,看一会儿《骆驼祥子》,盛一碗热乎乎的稀饭,从罐子里拿些腌萝卜,送到旁边的屋子的狗洞里,再去叫阿爸起床。后来在福利院,早晨到时间,他一下子就会坐起来,换衣服,帮阿姨给大家做饭,捧着新送过来的《革命诗抄》懵懵懂懂地看,抱着本《射雕英雄传》津津有味地看,然后去吃饭,去上学。 阳光已然投进狭小的房间,本应是明亮刺眼,隔了层薄窗帘,被削减了些许。谢尽华被惊醒似的睁开眼,茫茫然地偏过头,手指勾了勾。 柯余声还闭着眼睛睡,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搂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肩膀,居然有点婴儿肥。只是嘴唇微微发白,干裂。 谢尽华轻轻架起柯余声的胳膊,往外挪着身子,脚指头着地,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生怕吵醒这个难得的因为安静才可爱的人。 他去洗了把脸,清醒几秒钟,整理好衬衫,顾不得身子有些僵硬酸痛,拿上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留柯余声依旧在床上呼呼睡觉。 门合上的刹那,柯余声睁开半只眼,轻轻抓着皱巴巴的白色床单——那温度早就没了。他沙哑地嘟囔着“无情的男人”,却一脸小人得志地眉开眼笑。 谢先生的指甲有点长了,刮得人手背痒痒的。 王建伟收到了曝光某企业内部记录的匿名邮件,知道是柯余声干的,不过他真没证据是他偷的数据。他连忙叫来了几个同事,包括支持派的姜萍,还有反对派的郭全义。 “我就不信网侦缺那个土匪不行!先自己研究,不是还有我们老王嘛!排第一的!” 王建伟擦擦汗:虚长几岁,早上榜了而已,现在我学得也不勤快,很快就会被年轻人超过去的…… “这数据量不小,而且是原始数据。他应该是故意给这么原汁原味的吧……”姜萍早已经点开看了,“而且有些还有密码,估计大公司不会用简单的基础算法,破译有难度。” “这么短的时间能抓取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不过破译和数据整理会很花时间,我记得柯余声打ddos的时候也是进行了大量数据分析整理,可能这部分也是他的强项。” 他们交流着,仿佛已经默认了要使用这些来源不明的信息。 “就不怕是误导信息?”郭全义提出反对意见。 “凭我所见,可靠性很高。有必要的话,我还想继续邀请他参与。”王建伟根据数据包的内容做出判断,任凭郭全义表示反对——毕竟只是新转来的老干部,技术上,还是他王建伟说了算。 不过当他再联系柯余声的时候,柯余声却揶揄着笑:“停,我可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哦。你们以后有任务别直接找我,要找谢先生转告我。我们上一次合作终止了,我都没要钱,重新申请的话走流程走程序,对不对?” 今天谢尽华那有任务,明天吧。王建伟叹了口气,暗自感叹:果然有才的人脾气都有点古怪,不论是拐弯抹角的柯余声,还是总变成季远春的谢尽华。 ※※※※※※※※※※※※※※※※※※※※ 对于亲密关系,有的人渴望又抗拒。回避依恋,追求独立,克制着要求自己理性,在沉浸温柔的片刻又感到危险与不适。或许自己不会,所以不配被爱,让我一个人走吧,我一定会给你带来痛苦的,我不想伤害你,虽然——我也喜欢你,但我不可以。 为了避免结束,才不敢去开始吧。 ——你需要一个内心强大的安全型伴侣来宽容来接近来帮你打开心扉。不过小柯你有点急切哦。 情杀(上) “春儿啊,啊不,尽华,你简直太帅了!现在年轻潮流的小姑娘就喜欢你这样的!跟挺多日韩明星似的!”有着利落短发的造型师举着镜子啧啧称赞起来。 她手艺确实不错。 谢尽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有点认不出来。毕竟这回的风格又和往日截然不同。 金灿灿的发丝打着微卷的弧度,蓬松而服帖地层层垂下,映着亮眼的光泽,配上这张本就精致的面庞,瞬间变得洋气,新潮,富有活力。这么出去,回头率确实会飙升。 “没办法,难得我这把年纪还要年轻一回。”谢尽华扭着头打量半晌,面上带笑,“徐姐手艺还是这么好,还原度太高了。” “你还这把年纪?你没事儿也可以换换样子换换心态,你现在可还风华正茂,我可羡慕不来。阿秋,你看看,你谢哥帅不帅!” “我天啊!这是谢哥?帅呆了有木有!”闻声跑过来的阿秋几乎尖叫起来。 “谢谢徐姐和阿秋。”谢尽华坦然接受了夸奖,心里却悄悄在想:他们还能认出我吗?是不是会吓一跳呢? 正午。夏末的空气蕴着还未降下来的热度,雨季的潮湿还未退去,摩登时尚步行街里的香水气息弥漫在各个角落。摩洛哥的玫瑰,意大利的茉莉,印尼的广藿香,印度的檀香,混在槐树独特的树叶气味与淡淡槐香里,好似世界各国的花园都汇聚一堂,释放出浓烈的气味分子来招揽游人。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拎着印满logo的大包小包,富有激情地穿梭在五彩斑斓的店铺中。 摩登步行街旁边,打着耳钉的金发酷哥戴副墨镜,单肩挎着个军绿色背包,从不起眼的出租车上下来,和司机挥手告了别,环顾四周,大摇大摆走到一家花店旁边的咖啡厅里,点了杯红茶拿铁,端到室外区域坐下,熟练地搅拌着绵软的奶泡,小口地喝着。惹眼的发色,完美的身材比例,摇滚气质的黑色短夹克,挺拔的鼻梁,饱满的双唇,细长白皙的脖颈,性感的喉结——还有那优雅地喝咖啡的模样,他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引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笃定这是位明星,也有大胆的妹子举起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照,胆小的就假装用自拍的角度偷拍,发朋友圈配文:火钳刘明。 酷哥似乎已经习惯成为周围人眼中的焦点,一边喝他的拿铁,一边笑眯眯地回应他人目光,仿佛全身都在发光,他就是太阳系的中心,却不像高岭之花那么难以接触。 这是谢尽华第一次扮得如此年轻又张扬,甚至有点叛逆的放纵。 他在等—— “哥哥,你在等人吗?” 一个个子不高,扎着丸子头,背着新款lv,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姑娘端着自己的咖啡来到桌前。 明明旁边还有空桌子,所以这个姑娘一定是来搭讪的。 “我在等有缘的人。”他坐得直些,手指摩挲着玫瑰金的手机,看似不经意地打量着穿着碎花裙子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你呢?” “哥哥真会开玩笑……”姑娘莞尔,突然有一瞬间哽咽,笑得十分勉强。 “你怎么了?先坐吧,别让人以为我欺负你了。”他神色紧张,微微皱眉——连皱眉也好看。 “没什么……”她慌忙调整好情绪,可放下咖啡的时候依旧不小心洒出来一些,入座的时候又绊了下椅子,她不禁红了脸,“我叫孙可琪,在旁边开花店。” “琪琪你好,我叫周晓,时装模特。”自来熟地问过好,周晓笑得十分含蓄自然,让人看了温暖舒服,“你裙子上的花是风信子吧?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啊,谢谢……其实……这是我男朋友最喜欢的……”孙可琪垂下头,流露出悲伤与愤懑。 “你男朋友……他怎么了吗?你看起来很伤心。”周晓担忧地看着她。 孙可琪摇摇头,小声说:“他出轨了,应该算是我前男友吧。” “不珍惜你的人,不值得你留恋。” 孙可琪惊讶地抬起头,“你……你和当初的他很像,他曾经也是这样温柔……哥哥,你会一直这样温柔吗?” “这……也许吧。但我的前女友不喜欢我,说我太优柔寡断。所以分手之后我去做了个比较酷的头发,希望能给我带来好运。” “哥哥,你想再开启一段新恋情吗?我们……我们都失去了不值得留恋的人。”孙可琪身子前倾,无比憧憬地盯着周晓。 “我倒是想。毕竟习惯了身边有人陪的日子。”他微微一笑,仿佛是回忆起什么甜蜜过往。比如……背着人在雨中奔跑? “哥哥,你这么帅,脾气也这么好,是不是有过很多女朋友啊。”孙可琪撑着脑袋,向往的语气中带着试探。 周晓摇摇头,温和的声音发涩,“怎么会呢,我这脾气总是不肯拒绝别人,懦弱得很,很多姑娘应该都不喜欢的。不知道……你怎么想?” “我想……我不讨厌。”孙可琪是那种看起来挺可爱,让人没什么防备的姑娘。 不讨厌。 这话让“周晓”心里一动。到底是工作状态,“周晓”只是片刻恍惚,眼中就充满了信任与热忱,还有诚恳的笑意。 “谢谢你。” “我好像……回到了初恋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要了的洒脱。晚上有时间吗,我可以约哥哥出去吗?” 周晓惊讶地看着孙可琪,打开手机看了眼日程,“可以,这几天我心情不好,请了假,你想去哪里?” “我们……晚上6点在维多亚西餐厅吃个饭,然后去祥云路看电影吧。” “不会影响你卖花吗?” “没关系,卖花只是副业,日常开支足够。工作之余,我还想……多认识认识哥哥。我能碰到这么好的哥哥,真的很幸运……”孙可琪抿了一口咖啡,面上隐隐有些伤感与怀念。别人看不出,周晓却是看得出。 孙可琪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的情绪很复杂。 他与孙可琪互换了联系方式,随意聊了聊,暂且告了别。 周晓挥手打了辆车,在路人惊艳的目光中钻进车里。没有人注意到这辆车的车牌号和他最初来这儿时是一样的。 “怎么样?”谢忱咬着烟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金发帅哥谢尽华。 “杨焕然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那个路口的监控,是与孙可琪在一起,也就是孙可琪所说的最后的缠绵。她的嫌疑仍然非常大,虽然去附近的大小宾馆查过,挺多都没有监控,也没有查到物证人证,但推测动机中纯粹的恨让我有些怀疑。而且,我还是不能相信是她一个人处理掉一个一米八五的男人的设想。她很感性,重感情,情绪化,体能确实很柔弱,也很容易激发男性保护欲,得到男性的青睐。” 谢尽华决定仔细整理一下思路。 嫌疑人孙可琪也是报案人,她报案说前男友杨焕然失踪了。 她声称两人已经因为杨焕然的出轨彻底决裂分手。既然孙可琪肯为他报案,甚至比杨焕然的家人还要早地知道,就说明一定有某种理由让她不能脱离杨焕然,有所联系。无论是心底还有爱意在关心,还是无意得知其失踪想摆脱嫌疑,又或者是想向男友要些补偿却找不到人,总归不会无缘无故发觉并急于寻找。 但孙可琪看起来并不缺钱,那寻找新欢的态度更让谢尽华疑惑。自己的形象气质是根据杨焕然亲友的叙述还原的,并且适当放大了杨焕然的讨好人格与追求表面虚荣的特性。她一开始的惊讶尚在情理之中,毕竟太过相似,但她几乎不加遮掩地想要找到杨焕然并闪约的心情却真实得可怕,她几乎想把周晓当做杨焕然的替代品去爱去共同生活,仿佛杨焕然根本没死——这是谢尽华感受到的,是激烈的甚至病态的爱。 当然,目前杨焕然是失踪,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也没有任何人能联络到他,他本人也在事业上升期,家庭关系正常,待人温和,没有无故失踪的理由,他很大可能是遇害,或者是被关起来了。 谢尽华早在之前的走访中就了解到孙可琪在与杨焕然决裂后消沉封闭了至少一个星期,花店也差点不开了。等她走出房门,却开始主动地搭讪小哥哥,有两个和她走到一起,也都下落不明——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太像杨焕然了。不论是脸,身高体型,外表张扬得过分而内心沉闷怯懦的性子,还有一定的物质虚荣心,太像是有预谋地寻找猎物。他不得不把她想象成凶手。 而在他人面前,孙可琪只是个弱小可怜的姑娘,她的运气似乎总是很差,每个爱上的人都失踪了,急切地还想再尝试。 有些失恋的人会不自觉地用寻找下一段恋情来填补空窗期,缓解痛苦,但她给人的感觉是……我可以为你付出,求你别离开我。最后偏偏是被“失踪的男友”甩掉,变得不幸与可怜。 最困难的是没有证据。那片区域比较乱,那种小地方宾馆里的监控甚至都是坏的,总不能每一家宾馆都是她的共犯。在那边蹲守也不是办法,这些店像是通过气似的,哪里有蹲守,就会互相通知,逃避某些违规行为。 谢忱瞅着沉思的谢尽华,掐灭了烟头,“怎么,她约你了?” “对,晚上。恐怕还有别的人参与,但孙可琪的亲戚朋友在三次事件中多少都有那么几次不在场证明,现在还有其他可能,她的同伙并不是我们已知的亲友,比如……网友。” “这玩意可不好查。唉,晚上,定个位,派人增援,你说能不能抓个现行?” “我会尽可能拖延时间,开窃听。能直接套出来最好。”一瞬间,谢尽华想到了网络高手柯余声。也许他能找到那些“网友”共犯?不过他一定会再次侵犯用户隐私权,而且他……就算解约,网侦多半还得再求着他,这人吧,就让自己很有莫名其妙的自信。 把信息汇总给了刑侦,谢尽华就顶着“周晓”的身份和孙可琪聊了挺久,主要听她在讲,一直聊到约定的时间。 维多利西餐厅的环境很适合约会。 无论是氛围满满的昏暗灯光,喷香的食物与葡萄酒,还是优雅的蓝调音乐。 不过现场的两位并不是真心来约会的,这时候就看谁能演过谁。 换上西装显得更加绅士的周晓很大度很贴心,问着孙可琪的喜好点了几道菜,帮她切牛排,又给她点了道小甜品。 “我猜,你会喜欢吃。可爱的女孩子总是会喜欢这些。吃饭就不用女士优先付款了。” 孙可琪红着脸说:“晚上我请你看电影,你可不要拒绝!” “这么可爱的姑娘,让人没法拒绝。”周晓话锋一转,“对了,琪琪……我想问一些可能有些私人的问题,希望你不要太介意,不想答,可以不回答。” 孙可琪一怔,点点头道:“说吧。” “你的前男友……为什么会出轨?” 周晓的目光纯澈得像天空,却又深邃得像海。 情杀(下) 听了这话,孙可琪原本高涨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变化逐渐黯淡,“他口口声声说爱我,背地里却找上他的初恋……” “他现在还好吗。” 孙可琪突然抓紧了叉子,冷淡地对峙道:“你在这个时候问他干什么,你是不是应该考虑我的心情?” 周晓连忙合十双掌,十分恳切地求饶似的,“抱歉,我有时候会有点好奇。如果他过得不好,你是不是会觉得……是他自找的?” 孙可琪陷入沉默,良久,才说道:“他现在……过得很好。他不用再面对层出不穷的烂桃花,他……他也不用面对我的死缠烂打……别说了,我不想提他!他就是个混蛋!”她的嗓子有些嘶哑。 这表情分明是悲伤的痛苦,恐惧,还有淡淡的恨意。为什么是恐惧?这副模样,倒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是杨焕然对她做了什么,还是她曾对杨焕然如何?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在意。”周晓急忙道歉。 “你是吃醋了,是吗?”孙可琪扯出个笑脸。 “嗯……对不起,我……不希望是别人的替代品。” “你不是的,你不是他,我知道……”孙可琪闭上眼,轻轻揉了揉眉头。 周晓歉疚的眼神是真挚的,但分明也在暗中观察。 孙可琪的表情太奇怪了,她好像在笑,或者说,哭笑不得。 “一会儿你想看什么电影?”周晓转移话题。 “我们去大龙影院,那可以点播片子。” “大龙影院……我看看路线。” 周晓装作看地图,实则是发消息给警队:大龙影院等有私人影院,包厢空间隐秘,类似地点建议调查,另,避免打草惊蛇。 这消息发完就删,免得深入险境时被对方发觉。 “我看大龙的设施好像差了些,要不换一家?” “没关系,我有会员卡,认识大龙的朋友,可以去vip厅。”孙可琪咬了一口芝士流心塔,猫咪似的舔舐着浓郁的芝士,可算是恢复了些许心情,大大的眼睛里又冒出了亮光。看来和这个情绪化的对象一起,还是得把控个度,不然惹急了,什么消息都套不出来。而情绪,也是可以利用的。 两个人闲聊着吃过饭,一路走到大龙影院。 周晓装作好奇地打量四周的布置与人,微微点头。自己人来得不少,这地方估计是此行终点,差不多可以准备开窃听了。 大龙私人影院vip4厅。 大小适中的空间里摆着两张舒适的沙发,地下铺着毛茸茸的地毯,天花板上挂着投影仪,现场有着5.1声道环绕音响,还有整面墙的大屏幕,这装潢的精致程度倒称得上是vip。 灯光有点暗,周晓正四处查看,走到沙发边上,却猛然听到门口“咔哒”一声。 清脆,果决。 “琪琪,你这是?” 相较于周晓的紧张,孙可琪则放松地耸耸肩,“我不想有别人来打扰。” “琪琪,我们今天才刚认识。”他皱起眉头,深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氛围暧昧,这十分不妥,大大地不妥。 “来都来了,来了就别走了。”孙可琪瞬间换了副面孔,可怜兮兮地请求道,“我前段时间认识的人都离开我了,焕然也离开我不和我好……好哥哥,你就陪我一回,你救救我。” 陪一回,陪一条命吗?救,是怎么个救法?周晓暗自腹诽,露出正常人那种局促不安的模样,这似乎让孙可琪有些兴奋。 周晓没有再反驳,低着头,俊俏的脸上有点犹豫,正巧瞥见垃圾桶里面有铝板的药片包装。 他顿时生出警惕。 “哥哥,想喝点什么?”孙可琪回过身,操作着门口的服务屏幕。 “啊,酒水我来付吧。”他匆忙抬头。 “哥哥,是我请你,你不要拒绝我。”孙可琪的语气不容反驳。 周晓拗不过,“那……你想喝什么,我也喝什么吧,我不挑。” 孙可琪嫣然一笑,继续在屏幕上操作点单。 周晓趁机捡起铝板包装,借着昏暗的灯,隐约看清了背面的字。他登时后脊发凉,赶紧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把铝板扔回去,走到音响旁边查看音响似的,掏出手机,在短信里迅速打了三个字“蓝精灵”,发送出去。 门边有个服务的小窗口,外头的人递进来两杯酒。周晓能看到那双手,不大,是女人的,还涂了红红的指甲。她手中那淡蓝色如气泡海洋的液体幽深得可怕,仿佛是能吞噬一切的大海。还没来得及观察,孙可琪已经合上窗口,笑眯眯地端着酒过来。 “这是进口的蓝宝石,你也来喝。”说着,她举杯喝下一口。 即使猜测这杯酒中没什么好东西,他也不得不谢谢她,硬着头皮,当着她的面抿了一些。这酒微微发苦发涩,霸道的辛辣上头,像是窜天的烟火,让人一瞬间有些眼冒金星。这哪是什么蓝宝石啊! 周晓苦笑着说:“你的口味还真特别。” “你别怕我,我一个弱女子能对你怎么样吗?”孙可琪甜甜笑着,魅惑的模样是有的,露出的肩膀,锁骨,都挺好看,天使般的模样,可惜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魔鬼的笑容。 “你喝酒,不带朋友的?万一喝醉了怎么办?”周晓坐到沙发上,假意放下酒,实则是借着黑暗,慢慢把酒倒进沙发缝隙,做出酒被喝掉不少的假象。 “我相信自己,也相信哥哥。哥哥,你挑个电影吧。”孙可琪意味不明地递过遥控器。 周晓点点头。 大屏幕明晃晃地亮起来,上百部电影封面投在屏幕上。他往下翻着,看见了不少还算火爆的电影,动画的,喜剧的,武侠的,爱情的,国内外的,都混在一起。 周晓的手指突然一顿:这里有年初上映的《网络谜踪》……他迟疑了一会儿,显然这个电影并不适合现在看。他默默往后翻着,甚至发现这个屏幕的角落还有个封面链接,名字写着情侣专享,图上却隐隐约约是某种特殊爱情片的封面。这影院,太敢了! 顾及着女孩子的感受,周晓转头问道:“你喜欢看什么片?” “动作片。” “呃,《叶问》那种?”周晓察觉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女孩子嘛,更喜欢看情感片。”孙可琪漫不经心地说着,舌尖在唇上一滑,不断透露出暧昧的深意。 周晓被口水呛了一下,窘迫道:“我不着急。感情应该慢慢谈。” “可我等不及了啊……”孙可琪分明进入了精神紧张的状态,但还有那么点忌惮,话说得露骨,除了趴在扶手上观察眼前人,却没有其他动作。 周晓知道,按她的算计,自己应该头脑发昏了。 不过他只是摇摇头,放下遥控器。 “琪琪,你是不是很爱你的男人?可你又何必为了他的过错,用迫切掩盖深情?”周晓轻声说着,做出一副微醺的醉态,靠在沙发里,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我爱他?哈……是啊!”孙可琪没料到周晓竟说出了这话。她只是愣了愣,随即情绪再次起伏,她灌了一大口酒,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几下。 “我是罪人……他出了轨,但是我害死了他!你……还有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像……我以为是他回来了!你……可你们根本不配像他!你们比不上他!掩盖?哈,我掩盖什么!我恨,恨你们为什么和他一样!是我杀死了他们!” 周晓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你没有杀死心里面的男朋友,你想找替代品,却不由自主地逼迫自己恨着啊……但你说了谎,他们……根本不是你杀死的。” 孙可琪瞬间变得更加极端与躁狂,尖锐的声音像是指甲刮擦着黑板,像是苟延残喘,她瞪着发红的眼睛,浑身绷得很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狼,她要杀死周晓。 “是我干的……是我亲手干的!是我把他送上了绞刑台!你懂什么!” 她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发了狂,伸手去掐周晓的脖子。 “是我!是我!你不懂!” “唉……”周晓或许是醉了,他动不了,只会胡言乱语。 纤细的手指没有什么力度,但掐在人柔弱的地方,还是很有威胁性的。 周晓用力吸着气,费尽力气,哑声道:“我没埋怨过你,是我错了。” 这是杨焕然的声音!他对自己说着歉疚的话! 被人说破心情,道破现实,又获得了“杨焕然”的道歉,原本就很脆弱的孙可琪当场崩溃,瘫倒在地上,手抖着,捂着脑袋,半张着嘴,泪流不出,话也说不出。 她在后悔,追悔莫及。她的脑子里是不受控的记忆,无法停止。她的感情早已经被这个人看破,而自己却在一直欺骗他,自以为他不知! “我理解你,但我不认同你。你的那些姐妹,就在旁边等着对我下手吧。”周晓还是瘫在沙发上,没有多余的动作。 或许是有意而为。按理来说,他不该这么快摊牌。 孙可琪的姐妹是谁?早在吃饭的时候,周晓就已经隐约打探到了,她有几个后来认识的姐妹,一直在帮助她,帮她走出阴影,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而她对这些姐妹的态度是敬仰,还有恐惧。 周晓认为,这些“姐妹”,或许就是主犯。 同事们应该已经在附近做好准备了,剩下的,就是救人,救己。 “哟,这回的小哥还挺聪明,这可是羊入虎口啊。而且说着不要不要,这不还是来了,还把我们妹妹弄得哭哭啼啼。男人嘛,都不是好东西。”不怀好意的笑,像是乌鸦在枯木上呱呱地叫,黑色身影背后则是凄凉的古堡与血红的月。 如他所料,其他人都藏在幕布后面的暗室里。 五个人。 “何必呢,你们的生命也值得开出灿烂的花啊……”周晓只是动动嘴皮子,喃喃自语似的,他知道外面的人都听得到。 “你知道那些渣男都做了什么吗!泡良族,爱情屠夫,整个世界都坏透了,我们在救人,在救琪琪!他们必须要用鲜血洗涤罪行!”她愤怒地指责着——是那个涂红指甲的。 “多说无益。”领头的女子瘦瘦高高,面部纹了只红色的蝴蝶掩盖伤疤,她打量着看起来还跟做梦似的周晓,“鸿门宴也敢来,我猜猜,你是不是来钓鱼的?” “你们是鱼吗,还是鲨鱼呢。”他声音平平淡淡,毫无畏惧。 “你觉得,你可以一挑五吗?” “哦,我为什么要跳舞呢?”周晓开始装傻充愣,神志不清。 后头一个身子比较壮的女子忍不住举起了棒球棍。 “别冲动,这人来历不明,得先审审。” “红蝴蝶”小心谨慎,摸不透是他装蒜,到底是中了药还硬挺着,还是说有什么阴谋。 “琪琪,你还记得……她们是怎么对待我的?” 孙可琪颤巍巍地看向周晓,脸色奇差地看着“杨焕然”。她看到那只手慢慢伸过来,那张脸艰难地侧过来,带着温和的笑容,陷入沙发中的人轻轻在说“别怕”,又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声“快走。” 她顿时见了鬼似的往门口没命地跑。 “孙可琪!”领头的女子尖叫着冲过去,后面的人也赶紧跟上去——不能让孙可琪开门! 周晓垂眸笑了:“用犯罪制裁犯罪,不过是自我放弃。” “该死!”那拿棒球棍的女子听他说教,不耐烦地抡起棒球棍就要往周晓脑壳上砸。 瘫在沙发上的人蓦地滑下去,就像那水里头的泥鳅,猛一拧身,趁着那女子的棒球棍“哐”地砸在沙发上,身子几乎趴过去,立时弹起,在她后脖颈子重重一击。 迅猛无比,干脆利落! 另一个女子手中是把匕首。她反应快,惊见同伙被打晕,迅速去刺周晓胸口。可她不知道,周晓不是周晓,更不是一般人。 恰恰此时,孙可琪已经打开了门锁。 刺眼的光明猛然照进昏暗的屋子。 庆功 孙可琪冲了出去,一批人涌了进来。 周晓立刻侧身闪避,往沙发上一歪,将那棒球棍抢在手中……金属的,还挺沉。他不恋战,叮叮当当挡了两下,立刻退拦在大屏幕前,免得这些人原路返回。 那后面会不会还有人? 哦,是自己人。 “谢哥!你没事吧!”正门闯进来的是阮萌。 “谢哥,快退!”后头是闫卉茹。 省心,有这俩人,不会有问题。谢尽华将棒球棍拿在手上,盯着上头那不自然的凹陷与残留的黑色:“对方都有武器,你们小心。” 谢尽华向来的同事们点点头,战场还是要交给专业的。只是,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围住的惊慌的“鲨鱼”们。 “姑娘们,没必要因为别人的渣犯罪伤害更多的人,赔上自己的后半生。当然,现实的价值观是如此,若你们执意选择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我们别无选择。” 那五个姑娘……除了那个晕过去的,四个姑娘虽然凶神恶煞,却又哪里见过这阵仗?被警察团团围住,他们手里甚至还有枪!不敢动,真的不敢动,不能动。 谢尽华留下几句话,拿着带着血痕的棒球棍从后门离开。 把手里的武器交给物证组,谢尽华与队长打个照面,得知他们发现了一间暗室,里面有大号的冰柜……不用说,这就是物证了。 谢忱拍拍谢尽华肩膀:“我知道你想救她,但她们已经无可救药。” “她们原本不该这样的。” 孙可琪早已经被带进了警车,呆滞地看着夜晚中的璀璨的灯光——与她无关。她看见谢尽华出来,拼了命地想出去,被其他的警察摁住。 “哥哥,哥哥!对不起……”凄厉的声音穿过车厢,闷闷的,冷冰冰的。 谢尽华于心不忍,敲敲窗户。 “琪琪。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们要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赎罪也好,补偿也好,都是任性不来的。你一样,我也一样。” 他没再说什么,向几位押送的警官敬个礼,跟着谢忱先回到警局。 一路上,谢尽华没说话,他在仔细回想,回想自己的几次走神。 谎言中习惯了有人陪的甜蜜时刻,是什么时候?谢叔是作为亲人陪伴,这样的时候太多了,却不是所谓的甜蜜。非要说,这些年来愿意贴自己这么近的只有那个小流氓。关键是他居然总能认出自己。黄老板,谢尽华,季远春,春庭……那么如今的周晓呢? 唇角禁不住勾起弧度。 在电影院里,心念电转的一瞬间,孙可琪的脸变成了柯余声——如果是柯余声在自己面前骚气,这很符合他的人设,自己有多大可能控制不住?当然,这只是片刻恍惚罢了。 孙可琪是为情所伤,是因为所爱之人出轨。如果以前喜欢自己的人,后来不喜欢了,而自己偏偏着迷沦陷其中,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他不由自主想得更远。他想要回应柯余声,但又怕失去,再堕入失望,恐怕自己不能适应,又不能强迫人家一直对自己热情下去。人都是自私的,他太明白了。 他深吸口气,让思路回到案子。孙可琪那双抚摸美丽花朵的手,却将人推入血腥的深渊。那些被肮脏浸泡的双手,则亲自把仇恨凝成利刃,剖开一颗颗热情的心,卖力地攫取着明明贪恋的,却无法自己生成的热。堕落成魔,生命永夜。 等记录好今天的事情,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 以“红蝴蝶”为首的姑娘成立了“杀死渣男”的组织,召集了几个被渣男伤害,恨到不能自已的姑娘,利用匿名身份的聊天工具在网上商讨如何杀死渣男,并且在线下接头。她们第一个目标就是杨焕然。因为她们目睹了孙可琪甩了杨焕然一巴掌,染了金发的杨焕然当时只是低着头,愧疚,更是懦弱——这样的人,是最容易□□控的,而他,似乎是个出轨的渣男。那是她们第一次杀人,杨焕然的恳求与呻/吟,埋没在碰撞、撕裂、流淌之中,足足三个小时。 余下的事,谢尽华没什么心情再听。人死不能复生,再悲惨的经历都不能成为剥夺他人生命的完美理由,解决的方式不是只有一种。 原本大家还弄了个庆功宴,庆祝抓到了连环失踪案的真凶,谢尽华则和往常一样,没去。 他没去,他就在所里浇花。 清亮的水渗进龟裂的土壤,冒了几个泡泡,水珠从枯黄纤长的叶片上滚落。窗台上那盆快死的兰花好像活回来一点。总是这样,这些人没有精力好好养花养草,却有充沛的精力去抓捕凶手,之后感慨庆祝。 他自己的手机就放在谢忱的抽屉里,他浇完花才想着拿出来。 反正平时也没谁联系他,过多的联系只会分散精力,有正事,就打给所里热情好客的老司机谢忱嘛。 他刚开机,就接到一通电话。 “谢先生,今天又出任务了?” 谢尽华皱眉,“你是不是又监听我手机?” “没啊,凌晨你不是说的吗,今天快要结束了我才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我就打了,反正我知道你们执行任务不会带自己手机。怎么样,解决了?” 谢尽华卡个壳:倒忘了凌晨跟他讲过,他还有心,还记得。 “嗯。”他低低回应道。 “我们庆祝一下?” “随便。”他兴致不高,却没拒绝。 “说定了,我这就去接你。”柯余声倒很积极。 “在所里。” 也就过了十来分钟,柯余声发来消息,叫他出门。 谢尽华出了门,一愣。 柯余声坐在出租车后座,摇下窗户,惊喜地朝他挥手。 “打车接啊?”谢尽华禁不住笑出声。 “啊。”柯余声有点委屈似的,“怎么接不是接,别嫌弃我嘛。接你去我家。” “去你家?” “放心,我靠谱着呢。就喝一点。”看谢尽华眯着眼的警惕模样,柯余声用手指比了比“一点点”,只是笑,“来吧,排排坐。” 谢尽华默默上了后排。 这是谢尽华第一次到柯余声的家里头。 房间不大,除了一堆拆机器械、硬盘、光盘、硬件之类看不懂的东西,还摆了挺多书,技术上的,也有几本没太听说过的小说,大厅地上铺了浅蓝色的泡沫地垫,灯光明亮——比那压抑的私人影院好太多了。 “鞋放门口吧,光脚就行。新换的灯泡,新收拾的屋子,来庆祝谢先生又搞定一个案子。咱也不喝高,两罐啤的,吹完就完,洁癖或者想慢慢喝,就给你拿个杯。”柯余声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啤,放在大厅正中的矮茶几上,又摸出俩蒲团摆好,去拿了个杯洗干净,“我习惯在地上待着,省得把东西碎了。原先想谢先生腿不好,别凉着,现在好了,怎么样,我的建议?” “挺好的。”谢尽华听柯余声叨叨着,接过杯子,倒出来半杯啤酒。 白色的气泡上涌,在暖橙色的液体里滋滋作响。 “谢先生,干杯!”俩人碰过杯,柯余声又絮叨起来,“我刚刚一直就想说了,这头发金灿灿的有点酷啊!” “啊,是吗。能认出我来?”谢尽华咂吧咂吧冰凉的酒,忍不住问他。 柯余声歪着头,笑嘻嘻的,“能啊,如果我都认不出谢先生……那我就不配成为谢先生的知心人了。” 知心人?谢尽华苦笑着摇摇头。 两个人随意说着,多数是柯余声在那里吐槽网侦,说说附近新开的店,讲讲这段时间的事,谢尽华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简单讲讲今天的案子,看柯余声满脸担忧地拍拍胸口,不一会就喝完了一罐酒。 他有点困。也对,在所里都十一点多了。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微微睁不开眼,看着柯余声托着腮帮子打量自己的模样,蓦地脸红起来。那灼热赤诚的目光,隔着桌子,也几乎要投进他心里。绝对不是因为酒,早年自己也干过瓶白的,完事之后还能打架,该不会是那一小口蓝精灵配酒终于起效了吧。 不过,此时的他丝毫不慌张,甚至平静得很。 谢尽华半梦半醒中翻个身,突然敏锐地觉察到有只手滑了过来,就在腰间,后背也有点烧得慌。 “放手。” 他哑着嗓子低声呵斥着,是下意识地如此反应,迟钝的脑子响应半晌,却没想出个所以然,“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躺在我边上。” “这是我自己家啊……我把你送到床上就不错了,难道我还要睡地上?”柯余声嘟嘟囔囔,声音还黏糊糊的,没放手,变本加厉地蹭蹭他后脖颈。 谢尽华一僵,“喝酒的杯子没洗吧。我拿回去测一下。” “嘿嘿,洗了。” “卑鄙。”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柯余声有点夸张地埋怨道:“你还说我,我可什么都没做哦。盖棉被纯聊天。” “信了你的鬼!你说,是不是有预谋!”语气硬了点,却听不出是不是发了火。 “没有啊谢先生,我只是一时见色起意,也没用什么非法手段。” “这么直白?懒得理你。手别乱动,不然我也是学过擒拿术的。” 哟,没不让抱,只是别乱动。柯余声窃喜。 “唉,翻脸无情。你可是自己在这睡着的,不是你太累了,就是因为我这温暖又安心啊,不是嘛,谢先生?” 谢尽华无言以对,他必须承认这微妙的温暖与安心是真的。 脸还有点烫得慌。谢尽华从兜里摸出硌人的手机,眯着眼睛瞅了一眼。六点,这觉还睡了挺久,不过网侦的消息已经来了。 “对了,还有点事。”谢尽华用力眨眨眼,强打精神,“网侦那边,你……能不能接着给他们看看?上回你搞出的事情,郭哥气得要命,不过他现在态度也变了,你再帮他们做一下后续工作。” “好啊。不过估计得挺晚,那些数整挺复杂。” “没事。大楼那地方远,我可以给你个电话,到时候有人接你回家。” “唉,有人心疼的感觉,真好……”柯余声还没太醒,呢喃着又闭上眼睛。 谢尽华无奈,只好也跟那儿闭目养神。 这俩也不赶早高峰,早上就在柯余声家附近吃了豆腐脑。这家店的早餐不错,鸡蛋,韭黄,木耳,鲜香的卤配上嫩滑的豆腐,美妙得很。 谢尽华戴顶棒球帽,挡住满头耀眼的金毛,临走前还嘱咐柯余声好好给网侦提供帮助,少翘尾巴尥蹶子,柯余声笑着答应,看着并不太认真的样子。不过该说的话都说了,怎么做,自己也帮不上别的忙。 谢尽华回了家。 “叔,你还记得柯余声吧。他去网侦办事,晚上要晚的话,帮我接一下他。” 谢忱,老司机,听懂话意了,在话筒对面笑:“是想让我鉴定鉴定?不敢直接带他见我啊。” “嗯。”谢尽华也没辩驳,没必要。 “行。”谢忱答应得爽快。毕竟他也想知道知道,柯余声这小鬼怎么就把我们优秀的尽华迷上了? ※※※※※※※※※※※※※※※※※※※※ 怕把杯cei了。这方言没对应字儿啊~ 有人爱的人 柯余声大爷似的,大摇大摆走进网络刑侦技术中心总部大楼。 王建伟迎面带着郭全义和姜萍出来迎接,排面倍儿足,他才站定了,挺直腰板,摸摸嘴。哎呀,这几天好像忘了刮胡子,有点扎手。 “昨天你发来的数据我们已经收到,非常感谢您愿意继续合作。”王建伟十分客气,就连原本高呼反对的郭全义也满脸堆笑,浑身冒着真香的气息。 那是,他可是叱咤网络十来年的天才,这事儿虽然复杂,困难重重,可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也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知道做到什么份上最合适。 于是这一整天,或者说是大半天,柯余声都沉迷工作,台面上坐那儿跟姜萍研究分析,台后也利用人脉网络调查出些结论,再加上网侦明面接触得来的消息,网侦整体的效率瞬间翻个番。 柯余声向来就比较肝,沉迷工作就废寝忘食,这回又肝到凌晨,破译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这事儿原本不急在一时,他只是习惯了速战速决。不过这点儿,也没人验收工作来,交给他们就得。 今天没有谢先生的爱心小饼干,不快乐。不过还好有谢先生的爱心司机,谢忱…… “忱哥,我这边搞定了,都这个点儿了,麻烦接下呗。”虽然不认识这个名字,不过叫人哥,准没错。 “知道了,五分钟到。车上有给你留的巧克力,一会别把渣子弄车上。”对面的烟酒嗓让柯余声一激灵:谢先生扮演黄老板的时候,是不是模仿的这个声音?巧克力的话,应该是谢先生的准备吧? 他收拾好东西,忙不迭地跑下楼。 破旧的警车打着双闪停在边上,香烟的烟雾从窗口往外飘,在深夜中显得格外沉郁。 呃,好吧,警车……早就该猜到的……坐警车回家,想想还有点刺激。不过说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之前抓他们的时候,也是通通塞上警车的。 柯余声往里一探头,背后冷汗刷地就下来了。哎呀……果然是一家,和谢先生都姓谢,这位是上回那个盯着自己的大叔。 是岳父大人吗?看来谢先生这回有点小心机,也是种有意回应的表现呢。 “上来吧。啧,你倒是叫起哥了!尽华都叫我叔呢。”谢忱把烟掐了,“嫌味儿大就开会儿窗,透透气。” “没事没事。嘿嘿,您看着可年轻呢,跟小鲜肉似的。那好吧,我跟着谢先生叫,忱叔,辛苦啦。”柯余声这嘴甜得像是棉花糖。 谢忱哼了一声,等他系好安全带,把巧克力丢给他,打灯把车掰出去,这才开口:“少贫嘴,尽华怎么样,没被你吃干抹净吧?”他当然知道昨天谢尽华没回家,毕竟谢尽华现在还会向他报备,除了出任务和正常回家,其他的动向都要给他发个消息,包括他和柯余声……去喝酒的事情。 居然被知道了?柯余声有点惊讶,果然两位谢先生关系亲近,自己说话还是小心点好……算了,该坦白坦白,感觉蒙不过这位老司机先生。 “彼此彼此吧。想推推不动,被推又不甘心。”柯余声拆着巧克力,真饿了,往嘴里塞进去,咔哧咔哧嚼起来。呀,甜丝丝的,丝滑牛奶的吧。 “你这臭小子!”真是水灵灵的大白菜被猪拱了。谢忱撇着嘴,一脚油门,把车开得飞快。风从窗户里呼啦啦地拍打着脸,柯余声咽下巧克力,觉得有点清醒。 “跟你说,他肯告诉你名字,就是最大的信任。你见过他,知道他擅长伪装,但不代表他没心没肺。你可小心着点,罩着他的人可多着呢。你要敢害他,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老警察气场很足,加上在黑夜中飞驰的汽车,威压得人有点喘不上气。 柯余声心理素质挺强,明明后脊梁骨死死靠着座位,几乎让人感受到生死时速的快感,依然笑得出来,“我可不觉得他想和瘸子厮守终生,忱哥手下留情呀。” “你!没脸没皮的!”谢忱锤了下方向盘,稍稍松了油门。 “放心,我挺靠谱的。” “我可不觉得。你准备怎么着,和他过一辈子?”谢忱冷笑。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别让他再出打打杀杀的危险任务了。” 谢忱听见这话,也被触动心事,目光微微柔和,那股压力也无形中弱了些许。 “有时候是他自作主张,毕竟……是编外的。” 柯余声没深究过谢尽华的底细,毕竟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认真地接近他,了解他,而不是用大数据去窃取还原他。听见这话,柯余声叹口气道:“真让人不省心。”原来还是编外人员……他明明那么厉害。 受过刑事处罚的人,不可能担任人民警察。 “他喜欢做这些。”谢忱迟疑片刻,没说实情,只用了“喜欢”这个词。 “这还能喜欢?变装去都是要命的啊,他怕不是个抖m?”柯余声想到之前谢尽华给他讲的,差点被下药,差点被棒球棍打,差点被匕首刺,简直了我的谢先生,太要命了!要吓死了! “他没那么脆弱。虽然正经打架要靠萌萌他们,但他总能全身而退。跟便衣反扒,当卧底潜伏,他是宁肯自己深入危险的人。”谢忱没忍住,趁着等红灯的档口,他又点了支烟。 烟雾吐出,眼前倏忽朦胧。 “深入危险而不让别人上阵,但凭他,要救人,根本救不完。”柯余声的眸子灰暗些许。 “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点倒像我。” “你个灰帽子可别洋洋自得!要不是你没露出马脚,你入侵公民手机可是会被抓的。” 柯余声打个哈哈,“我只是说说,你们没有实际证据。他手机上的,已经自动删除了。” “找个比你厉害的黑客,总能找到痕迹。”谢忱嘴硬。 柯余声又好奇了,偏着小脑瓜问:“谁比我厉害?我倒是想认识认识。” “白帽子榜首。” 白帽子榜而已嘛,那算啥。是不是王建伟啊?我看他水平不错。 “他啊……比我多提前了两年注册,才排的第一。况且我也不是成天没事闲的找漏洞,我要睡觉工作谈恋爱,早晚要获得他的芳心啊。”柯余声又嬉皮笑脸起来,牵动眼角。那淡淡的黑眼圈也跟着抬了抬。 “哼,花花公子。” “非要说的话,虽然我确实有前任吧。” 吱—— 谢忱猛地一脚急刹车,那安全带差点把柯余声勒得吐血。 他磕磕巴巴地抢道:“忱哥,不是,忱叔,别急嘛。” “废话,尽华的事,我能不急?!”谢忱深深吸气,这位五十来岁的大男人双眼有点红,“我一直欠他的,我不能……再让他身不由己。你快说,对方是谁?!” 柯余声无奈,对岳父大人,还是应该坦白吧。虽然这好像……也不叫前任。 “唉,是个缠着我的小兄弟,小我一年,现在也是黑客界的高手。那时候都年轻,他既然缠着我,我就让他别缠着了呗。” “什么意思?”谢忱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是东北寒冬腊月的房檐上的冰溜子,抵着柯余声的喉咙似的。 “那小子,怕疼。按理说疼一次,就不敢了,只是再过几天他又来,带着高级货,还信心满满,结果又被我整哭了,终于后悔起来,再也不肯粘人,就完事儿了呗。他的想法,根本就是约一晚上那种,纯当炮友,不是认真的。我凭什么对他的执着负责呢?赶走他而已,毕竟我也爽不到。”柯余声想想这人就有点烦,眉头也皱起来,愁眉苦脸的。 “你等会儿,你小子……想压尽华?” 谢忱猛然提高声音,立刻摸向腰间空荡荡的旧枪套。 “谢哥!忱叔!枪就别了吧!我怂,他真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呀!”柯余声连忙疯狂摇头摆手,跟个哈巴狗似的。虽然知道现在他没枪,但这位警察肯定是用过枪的。嘶,没想到他对上下关系还反应这么大…… 谢忱闻言停手,冷哼着,瞅了一眼旁边,确定环境安全后,踩下油门。 车子又慢慢发动起来,提心吊胆的柯余声这才舒口气。 “算你识相。你俩别搞出什么大事就行,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整个警局都能出动,把你打成狗熊。”他依然在用威胁的口气和柯余声说话。 “我明白,岳父大人。”柯余声赶紧讨饶,不然不被一枪崩了,也得被警局的人爆揍啊…… “鬼小子。”谢忱看他巧言令色花言巧语,居然没生气,反倒淡淡笑了,“尽华如果能幸福,找到个爱他的能陪他的,我也管不得太多。你也注意着点,他当年经历过事情,身体也没看起来那么硬朗,你要方便也多照顾些。”当年,就连心里他也还没能忘记。 “那必须的。”柯余声拍拍胸口。 他突然轻轻笑了:他真幸运,身边有这么多爱他的人。 “你笑什么?”谢忱皱眉道。别以为我在骗你小子,不信你问问,尽华在警局的名气! “有人爱,真好。”柯余声坦白从宽,露出真得不能再真的笑容。 他有点羡慕谢尽华,他也想被爱啊。所以当谢尽华有一点点接受他的时候,他甚至欣喜若狂得想要跳起舞来。他好喜欢谢先生,谢先生身上有种与他相似的气息,就像是太阳那暖暖的味道,让他口干舌燥,又迫不及待想要将他拥在怀中。到底是什么,他说不清楚,但他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他会听谢先生讲给他的。 不论是怎样的过去,不论是如何的黑暗—— 我会陪他走。 只希望在黑暗中翘首盼望的我,能在谢先生的世界里站稳足跟,与你一起迎接黎明的阳光。 与谢先生的合作 冬夏长春秋短,等这阵雨跟着季风淅沥沥地过去,西风卷地,落叶飞舞,这温度也上不来了。正是“秋风萧瑟天气凉。” 柯余声披着牛仔外套上了街,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叼着袋牛奶,揣着兜闷头往工作室走。 街角的煎饼铺子里散发着诱人香气。一勺调制好的面糊糊浇在滚烫的转盘上,被推子仔细流畅地推平,打个鸡蛋摊好,看蒸汽呼呼地往上涌着,面糊滋滋地冒着泡,差不多翻个面,抹上辣酱,加好薄脆,再均匀地撒上葱花芝麻,两边卷过来,铲子咔哧咔哧地切一道折过去,一个香喷喷热乎乎的煎饼便出炉了,正适合做早饭。排队的有七八个年轻人,都在那看着手机等。末尾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唉,这孩子真可怜。” “是啊,你说这孩子,亲生父母为找他疯了一个,dna匹配出来,养父母又死活不让他走,说是花了大价钱,走的话就要他还来,这才让他造孽哟……” “嗐,该死的人贩子!” 柯余声行走如风,从队伍旁边一闪而过,面无表情。 网侦的任务已经办结,他的工作室还要继续营业。小晴的电动车在楼下停着,她应该已经在工作室了。 “早,老大!”孔蔚晴元气满满地打招呼。 “早。”柯余声貌似没什么心情,抬抬眼皮,应了一句,瘫到座位上摁开机器。 机智的孔蔚晴默默打开新闻热榜,秒懂了柯余声沉默的压抑从何而来,不过……作为一个高情商的知识青年,她也不好在现在多说什么,毕竟和老大过去的经历有关系。没有人能完全体会他人的感情,人类的悲伤并不是共通的。 没过一会儿,赖了好半天床的张皓月呼哧带喘地跑进来,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 “我我我我来了,呼,呼!” “人到齐,开始吧。”柯余声冷着脸,随手把一张排得满满的任务单发到各人手机上。 这低气压,吓得张皓月靠着柜子喘气儿,举着手机的手还在抖。老大今儿这是怎么了! “今天的活就这些,老韩要得急,抓紧干。我干完这些,到时候还有别的事……各干各的,自行下班就好。”柯余声今天没什么废话,突突几句完事儿,又埋头回到电脑前面,仿佛头顶顶着团乌云,正在噼里啪啦闪电下暴雨,让人不敢靠近。 孔蔚晴悄悄给张皓月发个微信,叫他今天千万别惹老大,并且推了几条新闻:《为见亲生父母,被拐少年对养父痛下杀手》《寻子十余年,爱子归来竟成杀人犯》诸如此类。 柯余声一直在关注各种拐骗的消息,俩人从加入工作室的那天就知道了。 “在我这得好好干的几件事:接的活,找的漏洞,还有日常的信息搜集。其他时间你们好好学,睡觉吃饭别耽误,工资绝对亏不了。”这日常的信息搜集,就是对拐卖信息的搜集。柯余声没和他们多解释,但老大的师父卓思飞可能参与拐卖,老大以狄巴格的身份多次提供拐卖线索这些事他们心里都明镜似的,拐卖这件事,对他已经不仅仅是雷区,简直就是坟头蹦迪罪大恶极五雷轰顶隔一百年都得掀棺材板的。 当然,打击拐卖这事确实做得好,他们也会绝对支持。 柯余声黑着脸,强行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却总是焦躁地抓抓头,视线不时失焦,又是碰掉东西又是发呆愣神,似乎很难集中精神。 是啊,他这样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新闻。 这样下去,老大一整天都不对头,恐怕什么都干不了啊。 孔蔚晴叹口气,给柯余声倒了杯热茶过去。 “老大平常就很辛苦,状态不好就先放放,今天我俩多干点儿也成。” “嗯。那什么……谢了。”柯余声接过茶,突然一怔,自嘲似的笑笑,“有时候习惯了用某些办法,倒忘了,还有正规一点的手段。没事,今天能在六点前搞定。” 他把满脑子混乱压下去,决定先仔细把手头的委托做好,晚上再约人出来。 孔蔚晴有点懵:老大是想到什么解法了?大概是……无心插柳吧? “谢先生,晚上吃个饭,六点在万达,大屏幕对面的小吃城,有空吗?” 谢尽华回得倒快,也回得简单:“可以。” 柯余声欣慰地笑笑,把手机供起来放在旁边的支架上,装模作样地拜了两下,迅速沉浸到工作状态中。 谢尽华向来是约会中到得比较早的那个。 还有十五分钟。他抬头看着对面的大屏幕,心头猛地一阵抽搐。 万达的屏幕平时会放些服装广告,偶尔还有些公益广告和新闻,虽然没有声音,那巨大的屏幕带给人的震撼力依然很强。 “没找到,会继续找下去。我找不到,我闺女找,我弟弟找。我能走一步,我就得找,因为是我的儿子哦!每个父母都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啊。找不到我儿子,我就不剪头发!”满脸皱纹的中年人看起来五六十岁,满头脏兮兮的银发乱蓬蓬的,随便地扎在后面,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身后的几个男女也都神色悲戚,令人不忍直视。 苍白的字幕却像是血色与利刺,戳得人心脏生疼。偶尔抬头瞧两眼的路人匆匆而过,沉溺于与朋友欢聚的年轻人依旧谈笑风生,难得有人停下脚步,在乱流似的人群中定在原地,显得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谢尽华静静看着,看着新闻——或者说是纪录片——播了十几分钟,看着老老少少与一个个家庭的椎心泣血,撕心裂肺地吼叫,反应淡漠僵硬的孩子,悲伤,痛楚,迷惑,复杂而浓烈的感情交织着,指甲深深地掐入掌中,却跟感觉不到痛似的,就这么嵌在苍白的皮肤里,像是本该在其中生长的鳞片。 他昨天刚刚和便衣的同事拿下了火车站里的人贩。 文质彬彬的青年静立在流动的人群中,面色冷淡,那身剪裁得成熟大方的驼色风衣抵消他不少沉郁的气质,不失稳重,兼具活泼。 柯余声一眼就认出他,嘴角上扬,没说话,静静陪他看着大屏幕上的新闻,向来轻佻的神色像是被一阵阵的凉风冻结住,直到六点钟,新闻结束。 “十五年,不容易。” “嗯。”一个十五年,两个十五年,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五年? “所以,什么事?” “我要说的事,跟这个有关系。”柯余声指指大屏幕,目光严肃。 这人严肃起来的模样还挺让人……觉得靠谱。 “去我家说。” 两个人一拍即合,打包了两份盖饭回去。 “谢先生,一会给你分点儿肉。” 谢尽华眨眨眼,扯出个笑,道:“谢谢。” 谢尽华的家不远,在顶层的房间也不大,毕竟单身的人不需要大宅子,只需要能安身的放心的小窝。 “谢先生,开门见山,我想让你那边帮我查两个人。要不然我只能入侵人口局了。” “你可别撞枪口。”谢尽华摇摇头,“具体说说。” “是关于拐卖的事。”柯余声欲言又止,似乎在想这事儿应该怎么来说才有说服力。 谢尽华看他居然也会为难,突然反问回去:“狄巴格是你吧?” 柯余声挑挑眉毛,这事儿知道,就好说不少。 “什么时候发现的?” “自从知道你黑了我手机后。之前只有狄巴格的链接最可疑,有可能植入恶意程序。可惜在我点击下载之后,服务器就关了。” “那是怕被人找上门。抹去踪迹的反侦查,是我们黑客的必备技能。”柯余声笑嘻嘻地解释着,“我想让谢先生帮忙查的两个人,是我在暗网拍卖会上盯上的。” “暗网拍卖会?”谢尽华不明所以。 “那里算是网络深渊,有个不成文的活动,每年定期开展国际拍卖会,拍卖的东西没有限制,包括人口,甚至占了其中的一半。在拍卖之前,匿名论坛会定时开放,指定专区可以发布商品信息,也有很容易暴露语言习惯与个人信息的水区,可以公开说明,讨价还价。” “所以,你在水区得到了两个人贩子的信息?” “谢先生,棒。”柯余声竖起大拇指,“称呼的话,一个叫梅姐,一个叫汐仔,根据亚洲送货,国内自提,还有照片中的植物反搜索、时间与环境光照情况……总之就是复杂的测算,初步经纬度定位应该是在咱们这片区域。他们要卖女孩子,打广告的时候提到了很多个人信息,不过还得核实,最好与打拐那边的嫌疑人名目对一下。” “还有具体信息吗?” “我可以让他们上钩。这个网站扒匿名很难,而通常人□□易是线上匿名沟通,用虚拟货币付定金,走线下,可能会用层层关系打掩护。掩护这边我可以想办法破,线下就得靠你们了,提前确认身份信息对追踪比较有利。” 谢尽华饶有趣味地看着柯余声,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会关注这方面。” “有很多原因。”柯余声笑了笑,“想听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可多了去了。虽然你早就知道我大概是李闻雁的事实,不过我也有很多事一直藏着掖着呢。”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对打拐这么上心。” 疑虑。 “一个是我可以。再一个,我当年的经历和被拐是类似的。”柯余声没有保留地说出口。 “讲讲。” “既然谢先生感兴趣,我随便说说吧……吃吧,你先吃着,我讲着,两不耽误。你知道为什么我起名叫狄巴格?”柯余声戳戳盒饭,把自己的黑椒牛柳饭也打开,推给谢尽华。 谢尽华沉吟道:“唔,是因为debug?” “对啦。那时候刚和飞哥学编程。我对debug的印象最深。轻轻点一下,就能找到我所有的警告与错误。如果我能有这么一双眼睛,能找到所有的bug,是不是可以修正一切,创造一个完美世界呢?”柯余声露出纯粹的清澈的目光,还像是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年在述说自己的理想,有点中二,却明亮极了,“事先声明,即使经历过那些,我也绝对不会像他们一样沉浸其中。因为我是想发现bug并创造世界的柯余声。谢先生,信我。” 谢尽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们的过去 不是所有人都聪明,有天分。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卓思飞粗暴的教育方式,他把所有人都当成天才来教。 “飞哥带回来的人年纪都不大,都是胆大贪玩的年纪,肯定有的人不肯学,或者学不会。隔一段时间,飞哥手下就过来,给我们分配任务,每人都要交代码,一天时间写不出来的,脚趾头要被剁下来喂狗。”柯余声转了转脚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心有余悸,“幸好他们还知道不剁手指头。” 谢尽华盯着那黑乎乎的黑椒牛柳条,突然有点吃不下去。 “我见过很多人来了又走了。他们要是被做了一回,侥幸没感染活下来,就算往死了学也不敢不学。” 柯余声用眼神示意谢尽华趁热吃饭,见他吃了一口西红柿鸡蛋盖饭,这才继续说道:“他们知道我有天分,就央求我去做。我会帮他们做,给他们查,反正他们又不敢往外说。谁敢顶着老大说他不会,要是说是我替他们做的,他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照样被贴个无能的标签,反倒会让我受到重视。我姑且算是救了他们的命,完全取信他们,也就是我后来有机可乘的契机。” “那时候的我们过得都很卑微。我是他们从李家抢来的,有些是他和人贩子买卖回来的,相比之下我们还算幸运,只是被迫学习,被迫违法,而不是被弄一身残疾,卖惨乞讨,这辈子就残废了,也碰不到谢先生。谁都不想被剁脚指头被打断腿,大家也都想吃饭。可那几个大老爷们儿能会做什么饭?”柯余声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头几个做完的兴许有碗泡面吃。偶尔有他们熬的菜粥,稀溜溜的,勉强能填肚子。也许他们有闲钱吃盒饭,我们又能有什么?” 谢尽华仔细听着,心里有点发酸。 “能蹭点儿菜汤拌高粱米,或者是轮班去集市捡一些剩菜,省得坐着坐瘫痪了。仅此而已。”柯余声波澜不惊地说,托着下巴,仿佛在喃喃自语,“难得啊,过年还会给我们煮点儿饺子,我能得到五六个,有的呢,只有一两个。这么多人,这么多饺子,一天。其实他们这跟黑活儿能赚的不少。他们又不要面子,他们要的就是钱,最后的钱都进的他们兜里,我们就是奴隶,活着能给他们干活就行。” 柯余声啧啧两声,身子往后一靠,继续道:“有用的人才值得活下来。不然多养一张嘴,不如养个能赚的。 “后来入侵银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举报漏洞的就是狄巴格。 “你有没有觉得,我好坏啊。”柯余声说到最后,突然露出平日里那种贼兮兮的笑容。 你确实是个坏小子,我早就看出来了。 “没有。是你知道你该如何选择,并且勇敢地这么做了。你很优秀。”谢尽华颔首,心潮澎湃。 “谢先生是夸我,不是骂我。”柯余声笑得柔和了些,“所以,我厌恶拐卖,因为我看到很多被拐来的身边人的下场,我也能想象到他们的家人是何种痛苦,他们毁了多少家庭。虽然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我,但他们确实杀死了李闻雁的父母,我的成就,我受之有愧。” “你做得真的很好。”谢尽华诚恳道。他能感受到柯余声平平淡淡叙述中的情感,克制但切实存在。 他决定与柯余声合作,因为他心中有愧,对那些被拐卖的孩子,有愧。 “我怕我的故事,会让你恨我。” “爱极也会生恨,不要担心,至少我们现在做的,绝对不会让我恨你。我想知道谢先生的过去,我想更好地保护谢先生。” “说什么保护……有挺多事我都记不起来。”谢尽华苦笑着,冲动在胸腔中翻涌,他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心中最灰暗的过去都告诉柯余声。即使在伤疤上再划开淌出鲜血也无所谓,这是他谢尽华做的事,他谢尽华无法消解的愧,别人恨他理所应当,不恨,反而让他更加愧疚。 柯余声盯着谢尽华的脸,紧张地抓着裤子。心疼,又生怕谢尽华说出更让他心疼的话。他好想信誓旦旦地说“不管你做过什么,今生今世我都陪你”,更怕被当做是客套的谎言,不说了,这种话太不实际,想想就够了。我会做到。 那双细眉本就显他柔肠百转,黯淡的眸子一如当日的春庭,令人无比怜惜。失去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封缄着难以启齿的过往。 “那时候,我才十八岁。” 第一次坐着绿皮火车来到城里的青年满眼冒着光彩。现代化的高大建筑,闪烁的霓虹灯,宽阔道路上车水马龙,时髦的型男靓女,还有拿着磁带机复读机听英语的学生,举着小灵通洽谈商务的商人,躲在花园后面玩游戏机和拓麻歌子的孩子,夏日的阳光照耀得整座城市亮闪闪的,风有些热烈,却温和。这些他不曾见过的景象通通倒映在他小小的眼睛中,让他大开眼界。 原来志愿者们讲的是真的! 他掏出了几枚钢镚,按照志愿者给他的照片,来到火车站的公交站前安静地等着车。 他的目的地是距离市中心很近的公安局。 他走到门口那,刚要解释他是来找人的,身边突然冲过一个穿着警察装束的人。 “哟!这是新来的吧!快快快就等你呢,那边都准备好了!真急死我!” 青年来不及辩驳,紧紧抓着还算看得过去的迷彩双肩包,就被那个人拉走了。 “这是新来的精英,快带走,我还有点别的事!”那人忙忙叨叨地跑走,把懵懂的青年留给另一个贼眉鼠眼、留着小胡须的矮个子中年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很尖锐。 青年不敢不回答,小声地说:“谢尽华。” “哦,谢金华,你记着,进去之后你就是个想打工的,听我说能赚钱,被我拉拢过来。其他的你们都专业,我就不说了。传递消息的号码你记一下。” 什么打工、拉拢、专业?谢尽华张张嘴,他只是想来找那位资助了他近十年的好心大叔,带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让他和自己分享这份喜悦,亲口告诉他,自己也想成为他这样善良的好警察。 而这一切都因为这场意外,破碎如灰飞烟灭。 那是一个盗窃团伙,后期又加入了儿童拐卖的团伙。 他第一眼见到老大,这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就知道这个高大的人非常狠,如果违背他,恐怕就要没命。如果没有命,他甚至不能和想见的人见上一面。 为了保命,他几乎是瞬间,捏造出一个假身份。什么出生后父母双亡,没上过高中,跟村里小混混打架进过两次监狱,想在城里干点活,赚钱养活自己。 在团伙里,他不能逃跑,到处都是监视的双眼。他不得不去偷去抢,混口饭,留条命。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帮他们拐卖儿童,是扮演成刚来这里的大学生,向推着婴儿车的母亲询问路线,他的同伙猛地冲过去把孩子抱走,他假装要帮那位母亲追回孩子,趁机逃跑。 这一待就是两年。谢尽华过得很麻木,带他进来的卧底到被老大杀死,都不知道是来错了人,而他的老大将他提拔起来,作为自己的得力助手——不用亲自动手,却要见证一场场风波,不作为。 谁来救救我。 “我的手很脏,虽然没有直接碰到鲜血,究竟是在那样一个地方待了两年。说来挺可笑,我发现自己还挺会演戏的,老大他特别信任我。最后那天,我成功把消息传了出去,我知道警察很快就会来救我。”谢尽华低下头,“可我知道,拿着被偷抢走的东西与孩子换来的生命,我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做错的事已经被铭刻在时间的洪流中,永远地改变了原有的轨迹。别无选择,渴望着被拯救的解脱。 团伙的老大抽着呛人的劣质烟,半醉半醒地对面前的谢尽华说着话。 “再做最后一批就金盆洗手了,后半辈子,也要有命享钱。我也知道,人贩子做的这是丧尽天良的勾当,你年纪轻轻,到时候分你点儿钱,别跟着我们,找个厂子或者开个店,以后好好做人去吧。梅姐那边别再联系,前几天我做梦,梦见冤魂索命,是孩子们找我来了,被割下舌头的,被砍断胳膊腿的,后背被反折过去的,要我偿命。” 谢尽华脊背发凉。但老大凶恶的目光居然充满了温和。 “人年纪大了,信命,信鬼神。最后一次,再听哥一回,是哥把你当兄弟,有时候觉得,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绝对不能把你带上这条路,甚至,别认我是父亲。” 他用了真心,掏心掏肺,只可惜他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早已经将他们出卖。 …… “华仔,我错看你了。”得知被警察包围的老大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谢尽华,把他踹倒在地。 枪口顶着谢尽华的太阳穴,老大叼着烟头,脸色苍白,手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临门一脚,呵,行,谢金华你小子行!开始我以为你是警方的探子,可你太会演了。” 食指用力勾住扳机。 砰。 枪响了。 鲜血缓缓地渗出来,却不是在他头上,而是在他的小腿上。 “华仔……你走吧。这枪就到此为止,记得以后好好做人,别再害人了,你这……还两头不讨好。 “我可能没命享受这钱了。 “滚啊!滚得越远越好!给他们去赎罪吧!” 谢尽华拖着伤腿,痴痴地坐在石头墙后面。他知道自己跑不出去的,警察早已经包围了这里,是他亲自告诉他们的。他成为了犯人,也许是胁从犯,那也是需要负责任的,多罪并罚的犯人。赎罪,为什么我背了这么多罪,为什么要我赎罪! 因为我有罪。 “尽华,你是谢尽华吗!”两年,还是三年,很久不曾听见的声音惊雷似的炸响。他好想见他,他又不敢见他。谢叔,谢叔,对不起。 青年人的滚烫的泪水猛然涌出,滴滴答答地顺着稚嫩的脸庞滑下。绝望,空洞,这一切都像是梦啊,如果只是一场梦,那还能醒过来,醒过来,自己还是那个即将进入警校,未来光明的大学生啊—— “我曾害了那么多人来换自己的生存,归根结底,也是我亲手扭曲了别人的人生,我掠夺,我背叛,如果能多救一个,心里会好受些。但我根本不配做警察,我根本不能做警察,我不是正义的化身,我是个凶手。”谢尽华的眼眶有些红。 这些话他曾经对自己的心理医生讲过,柯余声,是第二个。 “每天看见自己的脸,我都觉得自己是杀人凶手,恶心得要命。”谢尽华攥着拳头,把头埋得很低。 如果柯余声算是受害者,谢尽华就如同加害者——应该是柯余声最恨的那种人吧!我说出来,他会恨我的,他会不会让我去死?对不起,可我不想让你一直被我欺骗。我不是好人,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柯余声慢慢站起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走到谢尽华身后,伏低身子,慢慢环住他的肩膀,渐渐收紧,感受他的呼吸与心跳。 “原来你也经历过很多。我也差点成为了黑帽子。要是我与你对立,你会难受吗?” 谢尽华身子一颤,喃喃道:“我很庆幸你没与我对着干。” “嗯,我也不希望喜欢的人成为遗憾。”柯余声凑到谢尽华耳边,瞧见他微微惊讶的呆滞表情,“嗯?喜欢你不行吗,咬都咬过了。” 谢尽华侧过头看他,又转过脸,神色复杂,“别分神,先办案子。绝不能让她们成为梅姐的商品。” “你也别在这个案子中孤身犯险。谢先生,我很喜欢你,也很担心你。我不会恨你,因为你是光啊,是生于黑暗中的微光啊。”我想要光。 谢尽华心里一动。 “我明白。” 我们或许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才彼此吸引,彼此倾诉。 我相信你。 我不恨你。 所以我喜欢你。 “谢先生,正因为是这样的你,我才喜欢你啊。”趁着谢尽华沉吟,柯余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脑袋,在他唇上试探性地碰了碰。 “余声。”谢尽华没有动作,只是严肃地叫他的名字。 “嗯?” “正事要紧。我接受,具体进度我需要联系打拐队,你等等消息。还有,赶紧吃饭吧。” 好嘛,两盒盖饭都没下去几口,这时候基本上也凉透了。柯余声的肚子猛然“咕噜”叫了一声。 “啊,那我去热一下饭。谢先生,至于联系查人,后续安排的事就拜托你了,我也会尽己所能,与谢先生一起挖掘真相。” 谢尽华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柔和多了。 ※※※※※※※※※※※※※※※※※※※※ 谢尽华的设定其实很强,警局里的人际,自己各个角色也能吃得开,只不过茶楼里出演的是柔弱旦角,情杀里是容易被欺负的男孩子,接下来会给一个冷酷角色。心理层面,他这个过去的坎儿还是没太过去,但是小柯的主动与坦诚已经让他动心。这章是含糊的“我接受”,等这个案子结了,会有更多感情上的进展。因为共同的目标,共同的行动,还有……共同的心意。 追踪(上)入队 柯余声知道,打拐这件事动静不小,估计得花挺多功夫,也会涉及到很多保密信息。所以等手头的事儿结束,他准备暂时退出工作室,也省得自己哪天嘴不严实搞出事情。 “皓月,小晴,我这边得帮官家搞个大事情,这段时间就不回去了。工作室的有关资料文件都在柜子里和硬盘里,我可能这几个月都不回,你俩替我看好。具体的事情保密,老板们问就说我有事不在,别联系我。你们的技术都过关,能做的就做,做不了就推。至于白帽子的账号,有必要的话,你们可以登上去用……” 柯余声整得跟嘱托后事似的,吓得张皓月以为是哪个大佬被抓,把老大供出去给送监了。 “笨,老大说的,是跟官家搞大事情。前几天老大心情不好,为的是拐卖,估计也是发现了什么,又去找打拐的合作了。只不过这回连人都得过去。” 张皓月摸摸被打了一下的脑壳,嘿嘿笑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别人问就不会说出去啦。” 孔蔚晴默默扶额,泡了两杯咖啡,往傻呵呵的张皓月面前一摆,“行吧,那咱俩就好好帮老大把工作室发扬光大。等老大回来,让他夸夸咱们!” 天渐寒了。 “宋队,这位是柯余声,也就是先前提供线索的狄巴格。” “嚯,这可真是年轻有为!欢迎!欢迎加入打拐队!”宋队带头鼓鼓掌,硬汉的国字面庞上洋溢起热情的笑。 宋队叫宋洪亮,四十来岁,身材高大,功夫枪法一流,热情豪爽,粗中有细,是省打拐大队的队长,与谢尽华有些交情。 省打拐队在前些年全国打拐专项任务时成立,宋洪亮从跟队到带队,已经过去十五个年头了,经验十分丰富。这次,他打算借助柯余声的力量,彻底铲除“梅姐”这条线上的拐卖团伙。 “梅姐”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出现,谢尽华当年所在的组织曾和“梅姐”有过联系,甚至柯余声在卓思飞手底下,也隐约听过这个名字。她狡猾地躲过了上一次专项行动,丢出去好几个分部的弃子,估计对警方也是恨之入骨,她做事小心谨慎,不好抓。 “我们争取尽快行动,被拐卖的儿童妇女们多耗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小柯,你那有什么进展?” “和梅姐汐仔有关的人增加了两个,可以提前盯着。至于解救行动,目前只能是吊着他胃口,提前预定三月份的拍卖。他们警惕性很强,除非诱惑够大,他们才肯吐露。这部分我可以出。” “哦?用什么诱惑?” “一是金钱,二是赌,三是毒——当然,第一种最容易,风险最低,我可不想摊上赌徒和贩毒的罪。” “的确,后两种有风险。金钱的话,是用虚拟货币?” “拍卖定金可以用比特币,或者莱特币之类。我当年挖了不少,与其直接捐了不知去向,不如用来当诱饵,用一些博弈的成分。” 挖了不少……就算不是互联网圈子的人,也都听说过比特币,知道这东西早先用五位数才能换俩披萨,在前几年突然价值暴涨,虽然目前跌了,那也是一个等于几千刀的价。 所以柯余声这看起来有点小邋遢的宅男模样,居然是个隐形富豪? “那个汐仔狡猾得很,也是他直接来接触拍卖。虽然和人叨逼叨的时候暴露了不少信息,但真往他头上查,他技术不差,不容易。梅姐不直接上网。但是另外两个买主应该也是人贩,他们在很多人口贩卖的帖子底下表示了兴趣,不过目标人群可能不一样,可能是面向高端人群的人贩,所以……最终面对梅姐这条线的,必须还是要沉下去,在线下的工作,需要多麻烦你们。”柯余声难得跟人客气,忽而看向谢尽华,笑了笑。到时候大概需要一个人扮演接头的,谢尽华或许是最佳选择,但这事情本身的危险性还挺高的。他有点担心。 调查,开会,沟通,筹备——连着跟了两三个月,过节无休,打拐队断断续续解救了十来个妇女儿童,效率挺高。不过他们专项行动的最终目的还是在梅姐。毕竟这么多年,粗略估计,梅姐已经拐了上百个孩童了。 柯余声用比特币钓着汐仔,出手阔绰,就差一个问题一个币了,又用多个假身份联系他,倒钓出不少有用的消息,并且最终取得了与他私下联系的邮箱。虽然只是个临时邮箱,但这足够他伪装成垃圾邮件去入侵了。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成功盗取了对方电脑的信息,只是,还不够。 今天有一个重要的会议。 谢尽华入场之后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柯余声。宋洪亮也纳闷着,这小子平时虽然不太积极,但也没迟到过啊!他不悦地给柯余声打电话。 “有谢先生转达就行了,我可是个外人。” 柯余声的回应依旧淡然随意,在这节骨眼,可让宋洪亮不高兴得很。 “你要参加后面的行动,就必须来开会!” “有点急事,人命关天。” “你的是人命,我们这也是人命,还有命令!” 柯余声那边却没有因为宋队的愤怒而犹豫,只是略略有些歉意地回复道:“这是最后一次,虽然挺抱歉的,但……你们既然相信谢先生,选择了我,就让他转达我吧。” 左说右说,就是不来。行吧,反正是外人!宋洪亮冷哼一声,看向心神不安的谢尽华。 “尽华,这个人是你找的。无组织无纪律,这怎么行!今天给他记一次,就请你转达他了!” 谢尽华垂首,乖乖地回答:“是,我会转达的。” 会议开了一整个下午,会议记录记了密密麻麻十好几页,记录员揉着手腕子,简直要哭出声。 散会后,谢尽华给柯余声拨微信电话,没人接,打手机,却是关机状态。咦,奇了怪了。 时间不早,先去路上找点吃的果腹,路过他们工作室,去看一眼,然后去他家找找看,别是遇到什么麻烦。如果人在外头,说不定能在他家里找到线索——自己这溜门撬锁的功力本是不差的,只是不能随便用。 卖煎饼的阿姨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看见来了个小帅哥,赶紧放下手机,给他做个煎饼。谢尽华礼貌地道过谢,没什么胃口地吃着,一路走到鸿冥工作室,正好吃完。 孔蔚晴张皓月俩人还在,看起来并不很忙。正吃着外卖聊天,螺蛳粉的味道有点呛人。 “您好,柯余声在吗?”谢尽华敲敲门,目光早已经把面积不大的工作室扫视了三四遍。大概不在这。 “我们老大这段时间都有事,有什么我们可以为您做的吗,愿意效劳!”张皓月噌的一下跳起来,露出八颗牙那毕恭毕敬的职业笑容。 “柯余声是不是还有私人号码?想请你们联系一下。” “这,我们老大有时不是很愿意被人打扰。先冒昧问,您是哪位?” 谢尽华张张嘴,只轻轻说了声“朋友。” 这个时候,如果有谢叔,或者说警官证就好说话了,偏偏他没有。 孔蔚晴给他倒了杯热水,请他坐下。谢尽华接过热水,没坐,“我有事找他,公事,很急。一天都没见到,他晚上手机也关机了。如果一定要证明是朋友……有聊天记录。”他俩之间,总会有几句无伤大雅,又证明关系还不错的聊天记录。 他默默展示了自己坐高铁回来那天柯余声的问候。 张皓月只看出俩人关系好是真的,孔蔚晴机灵,不光瞧见那兴奋的“谢先生”,还瞧见他备注写的是“余声”,不由自主开始脑补大戏:天啦噜,他们关系有点好呀!老大不是喜欢季先生吗?不过这位谢先生倒真生得好看…… “就说,有位谢先生找他。” 张皓月给他私人号打了电话,不一会儿,苦着脸说:“关机了,诺基亚也关,总不会是没电了吧。不好意思啊,我们也联系不到老大,他也好久没到工作室了。” “不管怎样,谢谢。我再去找找。”谢尽华喝了几口水,微微躬身,端着杯子离开。孔蔚晴目送着他远去,突然有点……羡慕。公事?恐怕不仅仅如此吧。 八点,天挺黑了。 谢尽华闷闷不乐地来到柯余声家门口,敲敲门,果然没人。他准备等一会儿,不到迫不得已,还是别私闯民宅的好。 他靠在墙边,闭上眼睛。 这一等,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还真让他等到了柯余声——满面疲惫,风尘仆仆的柯余声 “谢先生。”惊讶,却没有往日的兴奋。 谢尽华倏忽睁开眼,目光锐利。 “为什么没来。” 柯余声懊恼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落魄,语气倒坚定,“我去找了个人……我说了,是最后一次。” 他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左胳膊上系着黑纱。 谢尽华摆着副扑克脸,微微地不开心。柯余声他明明没有其他亲戚吧,但如果是什么人,对方性命垂危,这最后一次倒可以理解。 看谢尽华不说话,柯余声攥紧拳头,“我知道行动很重要,但那件事真的……只有一次。” “我相信你。”谢尽华不想为难他,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他已经以小人之心忖度过这个人好几次,这次他的失约,应该是真的有什么意外。 “我就知道我们谢先生最好了!”柯余声咧着嘴笑笑,似乎挺勉强的。 “早点休息。”谢尽华看他这样,打算直接离开。自己来,只是确认一下他的安危。 “谢先生,你都来了……我……还让你等了这么久。” 谢尽华微微噎住,他软软的几句话像是轻柔的手掌,抚摸着他的面颊,按揉着他的耳朵,轻微的嘶哑,像是他指尖的粗糙缓缓摩蹭着—— “赶紧给手机充上电,我不允许你失联。”他咳嗽一声,“你先休息,明天白天八点钟,我再来找你。” “那个,开会说什么啊?” “明天再和你说,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要感兴趣,先看看我给你发的精简版会议记录。” “谢先生,辛苦你了。” 眼看着谢尽华转过身子从身边走过,柯余声连忙抢了半步,猛地从身后抱住他。 他的情绪似乎有所起伏,比往日多愁善感,容易激动,呼吸急促,格外需要安抚似的,扰得谢尽华心里很乱。 “下次开会,得去。宋队是雷厉风行的脾气。” “我知道,我知道,谢先生……你让我抱一下,就一会儿,我心里难受,一会儿就好……” 柯余声是在请求自己?谢尽华于心不忍,僵着由他片刻,慢慢转过身,一面被紧紧抱着,也反着搂回去,拍拍他的后背安慰这可怜的孩子,道:“好了,在楼道里这样,成何体统。” “放心,邻居都度假去了……谢先生肯做我的男朋友就好了。”柯余声回过味来,又开始口无遮拦,说得谢尽华微微脸红。 “先……先办好案子。” “案子结了,你就做我男朋友吗?”柯余声逼问道。 “再说。” 没想到柯余声凑得更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谢先生,不讨厌我,就接受我,好吗?” 回应他的是数十秒的尴尬沉默。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好多了,谢谢你……”柯余声轻轻松手,勾起个苦笑。 被松开的刹那,谢尽华居然有些失落。 像是黏着自己的猫咪另寻新欢去了。 “等案子结了,彼此完好无缺,平平安安,我会答应。” 谢尽华留下这句话,心里头的温度直往脸上冒。 他还真有点喜欢这个小混蛋,小狼狗,一会儿浪一会儿乖的,人也真不坏。 等抓到梅姐,我一定会鼓起勇气答应你,抱住你。等等我,余声。 ※※※※※※※※※※※※※※※※※※※※ 这个案是第一部分的重点,虽然我觉得……我不咋会写推理【脑壳秃】想写甜甜甜啊呜! 案子结束后!等案子结束后!很多的!【真诚】 追踪(中)布局 在柯余声无穷无尽的比特币诱惑之下,汐仔退出了暗网拍卖。 其实这步棋很险,万一对方知足了,或者察觉不对,卷款逃跑消失不见也是有可能的。柯余声早就设想过,他设计了一套难以被破解的密码协议,声明如果试图破解,系统会自动撤销转账,而真正的密码,他会在线下交易时给他,当场输入确定转账,否则他只能拿到10%的比特币——那数目也不小,但用10%和100%比较,用一掷千金的大老板和几千几万就打发他们的人相比,对方本身就与亡命徒一般,很难忍住诱惑,多数都会冒险一试。而且,随着监管更加严格,他们出手“货物”也更难了,能有这种大主顾,是他们的荣幸。 柯余声获得了他们的临时邮箱,动态ip与假身份办理的手机号。汐仔的ip就算是真的,也只能大致说明他本人当前的位置,至于梅姐,恐怕才是线下交易的大人物。不过可以提前盯着这片区域。 打拐队联系了相关单位,允许柯余声接入镜像数据库,实时追踪定位相关人员,和铁路客票那边也软磨硬泡,在近期上千万条与本地相关的记录里查找,重点关注频繁往来的条目。由于这些事情涉及公民隐私,极易引起舆论问题,他们也只能是暗中查探——至少比柯余声直接黑进去强。 大数据在新时代打拐中拥有着强大的能量,只不过数据的清洗筛选实在是太难了。纵使柯余声天才,在现有基础上整出几个算法模型,那也得依靠精英团队的力量与超强的处理器,没日没夜一遍一遍地在那里筛数据,粗筛,细筛,身份核对……这已经比人工快很多了。 勤勤恳恳的打拐队仍旧在本地与周边持续走访,几十名侦查员翻山越岭,走坏了好几双鞋,抓回来几个卖自家侄子侄女,又卖邻居儿子的,也拦下了差点被卖掉的孩子,批评教育了想买孩子的人。 大家都挺拼命的。 “电话卡定位在城西南的郊区,基站数量太少,信号不稳定。那边一直都挺乱的吧。” “对,有很多破工厂厂房,之前化工厂爆炸,烧了好多天,紧急撤离了居民,本来人就不多,出事之后基本就荒废了,旁边村子里可能还有点老人,有个村委会,化工厂周边就不行了。上头准备明年组织立项,专人处理,恢复成宜居空间,加强治安的计划也上了,准备划几个派出所,得派些人去清场,局长那边还心烦着呢。” “那边天网监控怎么样?” “大路上有监控,小路上基本坏了,或者被他们拆下来卖掉,因为太偏,又是都市传言中的切尔诺贝利,也没什么人去管。” “回头行动的时候我可以把已有监控接过来,走局域网,方便观察。” “好。” “那什么,我可能又要做件违法乱纪的事。” “嗯?” “在那边弄个降频器,反正那边信号不好,掉到2g也挺正常,然后嗅探一批短信。这个电话卡应该是梅姐的,她肯定得和汐仔联络。到时候把内容和号码劫持下来,把汐仔等相关人员也锁定上。” “哦……” “就算那俩反侦查能力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虽然可能会被说侵犯公民隐私——我可以来担这个犯罪责任,撑死了关我几天几年的,你们要愿意给我说话也行。” 柯余声这个走偏门搞技术和打拐队有那么点没共同语言,不过这不影响进度。 他嚼着爱心饼干,思路转得更快了呢。 另一边,谢尽华也没闲着。 柯余声已经结合诸多悬案证词与都市传说,给他塑造了一个国际人贩子的形象,人称“文哥”,曾经是理发店的kevin老师,犯下过用剪刀连环杀人的案子,改头换面潜逃数十年,偶像是jack the ripper。身长八尺,长发及肩,早年因为混黑打架被打聋一只耳朵,习惯性佩戴助听器,实际战力超群,三拳干翻壮汉,常年一套深蓝西装,戴个墨镜,最爱叼着中华烟,用着皮革烟草男人味的古龙水,口头禅“跟谁俩呢”…… 柯余声扶着额头,似乎在憋笑。 我的谢先生……变成了中二的□□大哥谢先生!这设定有点带感! 跟大牢里暗中观察卓思飞等一系列凶神恶煞的犯人行事日常的谢尽华表示,他可以。 交易的日期定在4月,柯余声单方面认定行动代号叫zero hour,意为重要时刻。 他用水涨船高的虚拟币诱惑汐仔,要求他们主子出面,为表诚意,自己这边,主子文哥也会亲自去。 “最近查得严格,抓了不少,你们最近也别再犯事,省得把人招惹过来。有多少,带多少,说的是两个,要是都养得白白嫩嫩,我们一趟收走。之前的币,再加上现金,怎么样?” “打拐的真麻烦。行,电话,邮件,都是临时的,以后想长期交易,现场谈判!我们梅姐保证会去。” 柯余声等人作为行动保障组提前在城西南的通信基站附近驻扎,期间装作游客及全景地图采集者查探了当地地形等信息,结合卫星图,提前建好模型,划定方案路线。 说是保障,也和后勤有点相似,就蹲点儿盯监视。这里的网络并不太顺畅,用惯了高速网络的柯余声眼都直了,要不是场地不够,他恨不得跳脚,这什么年代了,这见鬼的网速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吗!而且这只是普通的摄像头,根本没接入新版本的天网,太寒酸了,明明隔壁就是国际化大都市,这边建设得跟倒退二十年一样……嫌弃! 由于不直接参与现场行动,又是临时加入的“外人”,柯余声就很心烦:谢先生这个小乖乖遵纪守法,绝对不可能把正常计划之外的东西告诉他,可是万一遇到危险呢?我能不能做点什么? 我想做他背后的眼睛。 他摩挲着那日春庭赠送给他的铜钱,似乎是希望这枚铜钱能够帮他俩心灵感应一下。干脆把他挂脖子上吧,贴着心口,再冰凉也会被捂热的呀。虽然有点铜臭味。 等到行动当天,柯余声按捺不住,再次无组织无纪律。他揣着个改装平板和诺基亚,开辆破自行车,骑出去二里地,从驻点溜了! 麻蛋!网这么卡,什么都看不到,而且谢先生的定位也在不正常漂移,还在驻点就收不到他们的无线电通话信号,还好提前动了点手脚,切到自定义的局域网,只要距离够近,视频信号传入嗖嗖的! 危险?这地方确实危险,可能藏着几个大本营。不过这回来的不仅仅有阮萌闫卉茹,还有特警部队埋伏,估计是想一次性把这边清掉。没事,自己绝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我只是……预感不太好,想要亲眼见见谢先生。 谢尽华这回的妆容打扮让人一见就不寒而栗。国际间做买卖的人贩子,那一定是城府深沉的心狠手辣之辈。也许外表不那么容易引人注目,但内里与气质定然不同凡响。 微微染成棕黄色的长发垂到肩膀,恰好可以挡住他左耳中的助听器——实际是耳机与监听器。狭长的眸子被墨镜牢牢遮住,让人更加看不透。眉尾有一道小小的刀疤,虽小,却惊险,当初几乎要扎进眼皮里。 薄唇中叼着一支刚点燃的烟,正徐徐地冒着丝丝缕缕。他自然地吐出口白花花的烟,吞云吐雾之间,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冷哼一声。机械表银色的表盘下压着一只蛇的刺青,应该是从手臂蔓延过来。青幽幽的鳞片应该是刚补过色,艳得扎眼,血红的信子则营造了诡异的反差。 他一身蓝色西装配上高雅的宝石配饰,很有国际范儿,布料与亮闪闪的配饰看起来就很贵,还有这双锃亮的皮鞋,十足十的像个高富帅的百万富翁。但百万富翁绝不会只身一人来到此处。他的身旁放着只旅行包,倒像是来交赎金的……但这分明只是假象。 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抢他的包,分分钟得断条胳膊折条腿,能保住脑袋就不错了。 文哥指尖夹着烟,皱皱眉,接通来自梅姐的电话。 “文哥,你到街口了?” “你们迟到了。” “不好意思呀,这几天好像有外人来考察,我们这防着。劳烦您屈尊,往南边走两步……” “老子凭什么屈尊。”不等梅姐说完,谢尽华立刻无礼地骂起来,声色俱厉,“晚了还找理由,还让老子送钱给你?你这多少人值得,被我那小弟吹得天花乱坠把老子请来?你们找削呢不是?” 对面的梅姐闻言连连赔不是,赶紧说马上叫人下去迎接。 越横的越能横行霸道,哪有什么道理?都说拿钱办事,拿钱,也不一定办事。黑吃黑的戏份还不多么? 谢尽华靠着灯柱子抽烟,烦躁地抖抖烟灰,脸上颜色十分难看。 过不多时,一个个子不高,身形很壮的青年从远处跑过来,一路跑,一路在空旷的街上警惕地左顾右盼。 “文哥,梅姐让我来接应您,不远,我们的货都在那边。您叫我大彭就好!”大彭点头哈腰。 “我寻思,你们梅姐是不是怕我带人,整这事儿,啊?”谢尽华把烟头往地下一丢,漫不经心地用足尖碾磨着,像是能把人的骨头碾碎似的,这才长长地吐出口烟雾,轻而易举地拎起提包,“走。” “嘿嘿,文哥能干这么多年这行当,我们咋能不信!是我们疏忽,光顾着躲警察了。” “警察还躲?没能耐打仗啊?” “这不是扫黑除恶,管得严,货不好进,都得汐仔给联系……” “你提这想起来了,汐仔呢?跟你们接头得讲清楚,他那儿这币咋整,别当我面浪费时间,明天还得飞呢。” “梅姐是老大,汐仔都听我们老大的。他主要在网上传话,不在这边,一会梅姐来交接。这您甭担心,我们这分工明着呢,做生意,不就讲究个诚信?” “成,你们要敢坑我,看老子现场弄不死你!” 谢尽华跟大彭走着,一面警惕着大彭。他知道周围建筑里藏着自己人,而这大彭表面服服帖帖,谁知道会不会背后捅刀?很何况他现在手机提着二十万,真是个绝佳的目标,绝佳的肥羊。 不过,他们总得到地方确定一下他包里确实是二十万。 谢尽华的耳机里微微传来一阵细微的异常声响,只有几秒钟。 宋洪亮那边也听见了,还以为是监听器蹭到了头发。 柯余声戴着耳麦,把自行车丢在山脚下,抱着平板往山上跑。没有钢筋混凝土的阻碍,信号会更好一些,视频传输速度顿时上了个台阶。 山边的视角也正好可以看到那些厂房,街道,还有谢尽华所在的位置。 他终于可以看到监控,听到谢先生的声音了。 而这里的路,最难走。 追踪(下)抓捕 一辆卡车从狭窄的路上轰然经过,急促地鸣了三声喇叭。 “没看见人吗!我x!”大彭骂了两句。嚯,挺响亮。 柯余声匆忙赶路,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机信号掉到2g,心里一动,赶紧查看了嗅探器。 很好,汐仔的手机有了。还有一些来不及细看的短信,粗略扫一眼,哎哟,好像还有贩毒的……那么对方是不是也有枪支?与其他组织合作? 柯余声心里绷着根弦儿,跑得气喘如牛。 他身体素质没多好,跑这么老远,已经有点腿软了。但一想到谢尽华,他不由得卯足了劲儿,就在山上的丛林后头躲着往前跑,争取再近一些。 谢尽华跟着大彭来到一栋楼前。 “哎哟,文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哟……” 嗅探器突然又弹出新消息,柯余声瞟了一眼。果然旁边有监视的!估计是刚才那辆卡车吧,三声喇叭,代表着有埋伏。 他喘着粗气,快速敲了加密的网络短信:宋队,收到短信嗅探,他们用卡车探路,发现咱们有埋伏。 宋洪亮那边收到消息,立刻派驻扎的三队监视卡车,确定情况后直接抓捕。 这边发完消息一抬眼,柯余声猛然发现,路边的厂房楼顶上竟趴着一个人,手里端着杆枪,枪口从楼顶的一处水泥豁口伸出去。看他衣着,不像是正规军,猥琐地撅着屁股趴在那,身旁还有几个大包。从下往上估计不容易看到,但从上往下…… 冷汗刷地就冒了下来。 柯余声让自己冷静。 看目前形势,这个人还没有射击的意思,摆弄了枪,又趴在包边上摸了块巧克力吃,而且现在梅姐也没和文哥搞僵关系……如果他是梅姐的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下杀手。 枪口杵在豁口里,射击范围有限。 此时的柯余声,真想有一副柯南的眼镜。 他记清楚狙击手的位置,眼看着谢尽华和梅姐他们尚处在对方盲区,应该问题不大,放缓脚步,想寻找一条能下去,接近过去的路。 脚下就有一条,只不过最下头是碎石,几乎垂直地削出来三层小平台,半米宽,一层两三米高的样子。垂直面上有些野草,大概不会很结实。直接跳下去,死不了人,但是得疼一阵儿。 柯余声咽咽口水。 从这里下去,正好就是厂房和梅姐所在的楼之间的小路。 柯余声甩了甩发酸的腿,闭上眼深呼吸,把心一横,将平板塞到裤腰里,坐到悬崖边,薅住把野草就往下跳。 带刺的植物,锐利的石块,凹凸不平的黄土与牛仔裤和防晒薄外套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脚底在与地面接触的刹那微微发软,害他差点扑滚下去。勉强稳住重心,可算是重重踩在土壤与碎石的小平台上,这一层算是顺利抵达。 幸好穿了长袖长裤。柯余声感觉后背被剐蹭得生疼,估计裤子和袖子也被划破了吧? 紧接着下一层! 柯余声拿袖子垫着,薅住一棵灌木往下出溜,小树枝噼噼啪啪地折断,卡得他手疼。 疼了也不许出声——相比要命的胃疼,撑死了不就是划破皮了嘛! 后背应该被旁边那片石头划破了,有点凉嗖嗖的。柯余声一低头,裤子倒还好,结实,只是脚脖子上能看到被草叶划伤的血痕。 是最后一阶! “文哥,刚刚探子传消息,说有警察,这地方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换那边的顶楼,我先去带两个姑娘,你先去对面厂房那藏一下。” 对面厂房? 从同侧到异侧,楼顶上的狙击手一定能找到一个可以射击的地方……而且梅姐知道有警察!柯余声顾不得了,立刻开启耳麦的对讲,在无线电频道里压低声音提醒。 被长发遮住的对讲耳机里突然传来嘶嘶啦啦的异响与喘气声:“原地别动!你那侧房顶有人!” 监听的宋洪亮顿时骂出声:“他x的,柯余声怎么进来了?” 这个无线电频段是警用的,也没透露给他,这柯余声居然就这么闯进来了!看来是早有预谋。 柯余声只开了几秒钟,又关上对讲。 “你们怕不是坑我?人真的在这边?”谢尽华冷静地勾勾嘴唇,低下嗓音,“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玩我,连续跟我这换地方,是不是你们让警察埋伏了,打算抓我将功折罪?梅姐,你这样我很难办。”他把旅行袋往旁边一丢,嘎嘣嘎嘣地转着腕子。 “文哥。最近打拐查得严,我那姐姐前段时间就被抓了,我这也是没办法,才叫人在旁边查探不是。有事儿只能跑,这不是在其他国家,这边跟警察打太难了!”梅姐苦哈哈地,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的确,这几年间,宋队的雷厉风行逼得梅姐放弃了不少手下,要不是梅姐谨慎,早就该被揭发了。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不住我?”谢尽华微微抬起下巴,“因为碍事的,还有饭桶,活该被处理掉。” 文哥的声音与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梅姐见过世面,只是不住陪笑附和,心里头恐怕不服。 那也由不得她。 “再给你三分钟,带上货给我看,三分钟见不到人,我就走。这二十万也别想要。” 谢尽华摸支中华,咬在嘴里,语气轻描淡写,却将内敛的爆发力演绎到极致,“否则怎么样,你们可以试试挑战我的极限。” “唉,好吧,大彭,你帮文哥盯一下,旁边别有人。”梅姐吩咐道,小跑着回到楼里。 谢尽华继续抽吞云吐雾,轻蔑的目光在大彭身上盘旋。 “警察先生还要演多久?”大彭突然开口,目露凶光。 谢尽华不慌,只是皱眉道:“警察?” 大彭突然掏出枪,对着谢尽华的胸口。果然,之前他兜里鼓鼓囊囊的,确实是藏着一支手/枪。 “真会有傻子只身一人来么?” “呵,这可是蔑视我的实力。你文哥纵横江湖,总有些本事的。”他抖抖烟灰,神情自若,仿佛对着自己的只是把玩具枪。 “别动!再动崩了你!” “我敬重梅姐,看上你货,才跟你们交易,没想到你们竟然想搞我,想打架,要是真男人就肉搏啊,还能干不过你?”谢尽华觉得好笑,不屑地哼了一声,烟雾从他的鼻孔喷出来,像是骏马打了个响鼻。 大彭果然是在演戏,他犹豫地放下枪,“你要不是警察,就吃了这东西。” 谢尽华没回应,只是盯着大彭伸进另一个兜里的手。 “猪肉。”大彭递了个胶囊过来,“万一和警察火拼,能更猛。” 好家伙,是个瘾君子还是毒贩子? “要是真的,你岂不是亏本?我可不信你会这么好心!更何况真正走这条路的人根本不会碰,都知道这玩意不好,赚足钱就够了。小老弟,你何必跟哥哥玩这套……”谢尽华的笑意愈发猖狂,不耐地欺近大彭,不及大彭再举枪瞄准,他已经瞬间钳制住这壮汉,咕咚一个过肩摔过去,只听得“咣当”一声,手里的枪已换了主人。谢尽华踩着他胸口,掂量着枪,熟练地摆弄着。 “五四,从哪整来的?” 大彭吃了瘪,看眼前人像是行家,闭紧嘴,不再说话。 “连你都敢举着枪,梅姐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周围是不是还有埋伏?要不是急着要姑娘,我自己找也不是找不到。还有,我要是警察,早就趁现在把你们围喽。小伙子,长点记性,给梅姐点面子。”谢尽华的枪指着大彭乱动的脑袋瓜,挑挑眉毛,“啪!” 吓得大彭一个哆嗦,才知道文哥只是吓唬他。 “估测射击范围,别超过第三条斑马线!”柯余声突然又接通了无线电对讲,这回他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 谢尽华微微转过头,察觉到柯余声应该就在附近,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哎呀!没用玩意儿!文哥可是大客户,得罪了,你赔不起!”梅姐似乎被吓坏了,连忙把两个被捆着手,毫无生气的姑娘推搡出来。 “文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以前净偷鸡摸狗,疑心太重,总是自作主张。来,您看看这两个姑娘……” “别的呢?”谢尽华打量着两个十六七的姑娘,颇为嫌弃着说道,“看这瘦瘦弱弱的,估计气候适应不来。不过凑合吧。” 谢尽华冷冰冰地松开脚下的大彭,靠近两个姑娘。 “人贩子都去死吧!”一个姑娘突然疯了似的哭叫起来,往谢尽华身上撞,另一个仿佛受到感召似的,喊着“杀了我吧”,齐齐冲过去。 “死丫头!”梅姐吓得够呛,要去抓人,“你作死么!” 谢尽华微微一笑,摇摇头,迅速让开道,双臂微勾,退开两步,将俩姑娘揽在怀里,小声说着“别怕”,再松手往前两步,伸着手将她们拦在身后。这俩姑娘本就饿了挺久,这时候一击不中,更绝望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下,只是哭,哭着喊着“我不想被卖掉!”“我不要给外国人当媳妇!” “这人是我预定的,她们性子烈,要杀我,那就试试看,你们不用管。” “文哥,可看上了?”梅姐听他说得自然,这才又换上笑脸。 “这两个我收了,我想要看看你其他的人。”谢尽华执意道。 “这,文哥,文哥你别急,都是一条道的兄弟。大彭,你去……” 谢尽华忍不住打断他,骂骂咧咧的,“跟谁俩呢,你这是没人了?听我小弟说,你不是挺能耐的?梅姐,你是不是就剩大彭和俩姑娘了,啊?干不下去准备卷钱跑了是吧?” “文哥,话不能这么说嘛,好钢要用到刀刃上……我们汐仔换找人,拐拐姑娘,大彭是自己跟着我,还有几个在看着姑娘孩子,他们都在对面的地下室。” “地下室?还以为老子会被你们骗得团团转?”谢尽华看起来不想和他们耗下去,准备拎包走人。 “是真的,文哥,我们本来是准备拍卖完就收。但是文哥要是想长期合作,我们可以继续……现在这有二十八个,我手底下,三个村子的人那还有十来个,够您转手一阵子了。”梅姐可不想看见煮熟的鸭子飞走,焦急地说道。 柯余声正从缝隙里往那边窥视,房顶上突然掉下来个弹壳,叮的一声,声音清脆地砸在石板上,他赶紧缩回身子。 “你们是打算拖延时间围攻我吧。”谢尽华顿时停住脚步,眼皮微颤,冷哼道,“铜质弹壳,这个声音我熟悉得很。” “不成器的玩意儿……”梅姐的脸色发白。 大彭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 “大彭!” “x的,废这劲,他就一个人,能打得过子弹不成!十个人直接围了他多好!” “大彭,是吧。胆子不小,野心不小,那就成全你。” 谢尽华也不多废话,人狠话不多,一招黑虎掏心便将对方拧在掌心里,狠狠一腿下去,不消五秒就把人放倒,膝盖压着他脖颈,拿枪顶住对方太阳穴,狞笑道:“去他x二十万,一个子儿你都花不起!” 梅姐见状,猛地从身后掏出刀子,颤抖地喊道:“别动我男人!我说,我求你!” “他可是想杀了我。原来他这个没脑子的才是掌事的,你呢,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交易可谈!梅姐,我劝你别想动刀,不然死的是谁……” 梅姐皱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突然举刀,向试图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趁他们内斗逃跑的两个女孩冲去。 看梅姐这么不听话,谢尽华当机立断,手腕一扭,“砰”地一枪,打在梅姐小腿上。 血花四溅,正如那日的枪子,却是打在敌人身上。 梅姐抱着腿鬼哭狼嚎,刀子飞出去老远。 那两个女孩吓得往后跑,惊慌失措,眼看着就要跑到柯余声预测的射击范围之内。 “别去那边!”谢尽华跟弹簧弹起似的,即刻迈开大步,顺着楼边冲向两个女孩,扯住她们胳膊,往里一甩,也顾不得伤着她们,摔伤总比挨枪子好! 大彭被放开的瞬间鲤鱼打挺,眼里似乎燃了火,步履如飞,嗷嗷狂叫着,就要去推打谢尽华。 谢尽华正停在第三条人行道上,刚刚才勉强止住惯性,还没来得及转过头。 ——危险关头,神兵天降。 大彭猛地觉得后背肩膀受到重击,身形不稳,扑倒在地,压扁了鼻子,脸被地面摩擦得血肉模糊,胸口更是连连剧痛,估计是断了肋骨,连惨叫都被堵在沥青路面上。 砰! 还亮着的平板猛地飞了出去,刚刚还骑在大彭身上的人已经伸出胳膊,把谢尽华从生死边缘捞了回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文哥那副墨镜也跌在地上。 霰弹! 意识到枪声响起的刹那,他正趴在谢尽华身上,紧紧拥着他的身子,用胸膛护住他的头。 竭尽全力想要保护你。就是这么热血上头,顾不得我自己。 平板还没有落地,就被枪子打穿了几个窟窿,重重落在地上。 砰! 又是一枪,却是来自对面楼里。 楼顶的□□从十多米高的楼顶摔下来,还冒着烟儿,摔碎成几段。 “抓捕开始!”宋洪亮意识到情势不对,在闫卉茹开枪刹那,立刻下令。 早已部署好的几队人马蜂拥而至,包围的包围,抓人的抓人,举着防弹盾的特警迅速冲到女孩和谢尽华、柯余声身边。 喧闹,混战。 柯余声慢慢撑起胳膊,往下退了退,胸口不断起伏着,嘴里碎碎叨叨地嘟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谢先生,我的谢先生,幸好你没事!” 谢尽华没有直视他,微微垂下的眼睛扫视过柯余声的衣服裤子,还有被蹭出血的手,视线缓缓向上移动,看见那被霰弹擦伤的苍白的脸,还有那恍恍惚惚的神情。 谢尽华轻轻拍拍他的胳膊,把压在身上的人摁回胸口,“别急着起来,等一等。” 像是温柔的拥抱。 他后背的衣服被什么划破了,后背的皮肤有些粗糙,是受伤了吗?余声,余声,我……可欠了你一条命呢。 柯余声趴在他身上哼哼着,眼眶不自主地红了,心有余悸,“幸好,幸好有你给我的铜钱,让我能感受到你需要我……” 心潮澎湃的人儿偏转过头,看着特警拷住梅姐、大彭,地下室里的犯罪分子,还有姑娘、孩子被一个个解救出来——成功了,成功了,他们不用再遭受拐卖的苦痛,即使记忆中存在黑暗,他们总算是回到了阳光下,总算是送他们回到灿烂的人间! “别怕,我还好。谢谢你,余声。” 柯余声猛地转过头,慢慢贴上谢尽华苍白的唇,又立刻触电似的撤开,似笑非笑。 “我们……回去吧。” 他们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把案件整理清楚,梅姐、大彭等主要嫌犯被抓,汐仔暂时没有下落,写报告发通报,顺带处理好身上的伤。 谢尽华没啥事,柯余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不要命,但想想就很疼。疼在心里。 谢忱心疼地拍拍谢尽华,又打量半天柯余声。这小子挺虎。 宋洪亮一边骂柯余声无组织无纪律,一边还夸他和谢尽华半天。瞅瞅我这帮得力干将! 灯火通明,直忙到第三天傍晚。 相比一群人的狂欢,柯余声还是喜欢两个人的狂欢。 “盒饭都吃过了,庆功宴有什么意思?谢先生,今天到我家坐坐,喝两杯?” “好。” 即使有“前车之鉴”,也不是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况且,自己欠着他一条命呢。 试试就试试 地方不远,俩人准备溜达过去,顺路买点小饼干什么的,上次的囤货都被清空了——东西看谁给的,天天吃也不腻。 “谢先生……心事算是解决一桩了,这两天我们应该都没事,试试呗。”柯余声在便利店门口停下,依旧用那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谢尽华。眉眼弯弯,有几分勾人。 “试什么?”心中顿时一突。 “我都带你回家了,你也没拒绝,我是不是可以默认……”柯余声舔舔发干的嘴唇。 谢尽华垂眸,避开对方总是热情饱满的视线,没拒绝,“是你的主场。” “那么,我想……压在你身上,这样那样,可以吗?” 这大概已经是柯余声最含蓄的说法。这家伙总是想跳进他的视线里,谢尽华弱弱躲开他烫人的目光,只留给他小半个侧脸,露出的耳朵却红红的。 果真,他还是个纯情的小哥哥呀。 “那,谢先生……没有乳胶过敏吧?或者,不喜欢什么气味?” 谢尽华摇头。心里头恍惚有个染了色的柯余声在玩太鼓达人,咚咚咔咔一阵扭秧歌,敲得人心动过速……还怪痒痒的。 眼瞅着柯余声欢天喜地地跑进便利店,他就不跟在后面奇奇怪怪了,只是在门口等,面无表情,神色自若。 这是演员的职业素养。 柯余声关上门,把塑料袋丢到一旁,轻手轻脚地,踮起脚,抱住谢尽华的脖子。 谢尽华克制住想把人甩出去的习惯性冲动,只是轻声问他:“怎么?” “谢先生……我们,各自去洗个澡吧。我怕我一会儿忍不住了……”忍不住了,洗澡都来不及。 “好。”谢尽华也不知是明白他这意思没有,表情仿佛是认为柯余声的忍不住指的是要睡着了,毫无波动。 但他当然知道柯余声什么意思。 热水打在身上,流淌过脖子与胸口,徐徐向下而去,仿佛灼人的手轻轻爱抚着,柔软的唇如春风拂过。这想法如泄洪般迸发的刹那,他恨不得钻进地洞里,他真的难以克制住那想象——或许是柯余声的动作,心动,身动。 冷静,快冷静啊,只是想回应他,报答他以命相搏的恩情……而已。 被热水熏得湿淋淋的头发打成绺,慵懒地粘在水嫩嫩的白皙皮肤上,勾画出好一副出浴美人图! 虽然穿着柯余声的大背心大裤衩的谢尽华觉得,自己就像胡同里蹲墙角吃瓜乘凉的老大爷,根本毫无风度可言,更别提吸引力了。 柯余声却捂着脸跑进浴室,满脑子少儿不宜,几乎笑得花枝乱颤,倒也挤了香喷喷的沐浴露,认认真真洗得干干净净。他怕人嫌弃他脏兮兮,把被子一卷不干了。 谢尽华自己开了罐啤酒,跟在自己家似的地坐在床尾,翘着腿,一边喝一边看着手机新闻,沾了酒液的唇亮晶晶的,反着荧幕的微光,正撞进柯余声的视线。 “谢先生……”走出浴室的他抱着旧衣服,小声咕哝着,喉咙发紧。 “嗯?”没有抬头。 手里的酒和手机被他轻柔地抢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和他最金贵的电脑靠在一起。 肩膀被两只有力的手推着,整个上半身都陷入了柔软的床中。整个心也仿佛瞬间沦陷。 他的口中还带着薄荷的凉,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香,还有热水的温度。 “谢先生,我想要你。” 回应他的却不是沉默了,也不是耿直的抗拒。 “这次姑且让你一回。下次换我的时候,你怎么做,我也会怎么还回来,绝不留情。”谢尽华的目光仍旧飘着,似乎因为太紧张,有些不适,咬牙说着凶巴巴的话,做着软绵绵的事。 “放心,我没什么特殊癖好。”柯余声低笑。你就算加倍还回来,我也得受着不是? “那你来啊。” 柯余声忍不住又亲亲他,难以置信似的,“这是我亲爱的谢先生的真实模样么?” “我又没见过别的。再变装,谢叔也不会让我进那种火坑,能跟谁学去啊。我准备好了,你来不来?”他赌气似的,豁出去了,强势得很。 “啧,我很荣幸……诶,别着急啊,我绝对,能让谢先生……销魂蚀骨。” 窗外的风柔柔吹醒了流浪的猫儿。它打个小喷嚏,把身子向纸箱里缩了缩,原本湿淋淋的毛团蓬松些许。它继续睡着,在春风中重新睡熟。 “谢先生。” “嗯?” “你的第一次……很棒呢。” “多谢夸奖。” “而且……磨合得很好呢。回想起来这完美适配的感觉,真是……又有点想……”柯余声从身后搂着人,藏不住,开始蹭来蹭去不安分。 “那你硬着吧。我睡了。”谢尽华反而直直回了一句。 “说得这么无情,明明抱得比我还紧,挠得我后背全是血印子,谢先生,我真怀疑你是猫妖附体。”可能是后背蹭的伤没好全,皮肤也娇嫩得很,被他抓了几道,后背还是有点疼。不过身子暖洋洋的,酣畅淋漓嘛。 “少说废话。”分明是你……非要找到每一个点,逼我如此这般,美其名曰探索未知,整个行径分明是逼良为娼! “谢先生,我真是太喜欢你了。”柯余声说着,又去蹭人脖子。喜欢,真的喜欢,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这种喜欢的程度,没有什么花比得上你的美,没有什么曲调比得上你的声音。纯粹的喜欢极了。 窗帘不是那么遮光。隐约看他耳朵红红可可爱爱,可就是不说话,不肯说话,好像睡着了的模样。 “空气中都是你的味道,手掌心都是你的触感,瞳孔里都是你的模样,耳朵里都是你的声音,虽然你千变万化,你在我心中始终如一。” 谢尽华被这福至心灵突如其来的腻死人的告白逼得,忍不住张张嘴,被蒸熟的糯米似的声音像是猫爪上的肉垫轻柔地拍着耳朵。 “好吵。” 他想把自己塞进枕头里,被棉花裹住。 “好啦,爱你,晚安。”柯余声心满意足。 谢尽华表面平静睡下,闭上眼,心里偏偏乱糟糟的。平时他就想得多,这时候夜深人静,思维就更活跃了,好似打翻了颜料盘,冰冷的炽烈的,愉悦的埋怨的轻松之中,偏偏杂糅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脑子一热居然就这么浑浑噩噩……谢尽华啊谢尽华,你已经变成了恋爱中的傻子,能得到他的肯定,居然还有点雀跃。 不过被剥夺指挥权掌控权似的感觉还是好不甘心。话都说出去了,下次绝对要讨回来。 呵,余声…… 脑子的活跃终究抵不过身子的疲乏。 第二日清晨。 谢尽华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醒来的刹那,发现身边……以及自己也光着,身上还有点黏糊糊的,不怎么清爽,大早上居然……嗯,一瞬间怀疑昨天是不是又喝了假酒, 不对。那是喝酒之前,分明酒不醉人人自醉。 “余声,松手。”干涩的喉咙有些痛。 “谢先生……你醒了……”这家伙还睡得迷糊。 谢尽华挣了挣胳膊。 “别走……我怕。” 你居然会有害怕的东西?谢尽华反问:“你怕什么。” “怕谢先生走了,忘了我。” 谢尽华小心地扒拉着柯余声满是细小伤疤的手,却不敢给他个许诺。答应人的,就一定要做到,可我……能做到吗? 谢尽华默默脱开腰间的魔爪,捡起从床上滑下去的背心裤衩,去洗了个澡。 稍微有一丢丢疼。昨日不堪回想,一想到那大概是纵情声色的夜晚,身体反应得比脑子还快,前所未有的感触,真要了命。 他出来的时候,柯余声也爬起来了。 “谢先生,早!”挺欢快的。 柯余声只套了条大短裤,不至于太不雅,光着膀子,往面包机里塞着切片面包,旁边的煎锅里正煎着两枚蛋。 “早。” “谢先生,身体感觉怎么样啊,还好吧?”柯余声转回去继续做早饭,殷勤得很。 “好。”谢尽华这才正经瞧他的后背,嚯,这红印子,还有……他胳膊上齐整的牙印。 好像自己下手下嘴确实有点狠,没办法啊,第一次嘛,都没轻没重的。不穿衣服,这是故意让我看吗? 他撇撇嘴,在他后背轻拍了下。 “疼吗?” “谢先生舍不得让我疼,我就不疼。”柯余声满怀期待地微笑,居然有种……刚谈恋爱的学生似的腼腆。 谢尽华并没让他如愿以偿。才不会用亲他这种方式安慰他这个可恶的家伙。 他只是默默转变话题,“今天你怎么安排?” 柯余声低下头,拿铲子翻过半熟的煎蛋。 “唉,今天得回工作室看看了。俩小家伙知道我帮警方干活才一直不打扰,这么长时间,可不知道我已经得到了真爱。”还睡了真爱,嘿嘿。这话不说出口就不是耍流氓。 “我请过了假。”谢尽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 “哦?那和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就之前在密室,你可见过这俩小家伙,一个小笨蛋一个机灵鬼。你准备用季先生还是谢先生的名义?” “我从来都是谢尽华,我知道。”笃定的语气让柯余声挺开心的。 ——谢先生作为自己存在的模样,正是我最喜欢的。虽然有私心想藏着,但谢先生是人,他也有他的未来,我的选择无权干涉。 “那我告诉他们,我要带我的谢先生去工作室参观。” 谢尽华没说,他曾经去过那个小小的工作室,见过两个挺可爱的小家伙。别人是带着对象见父母,他这是给徒弟带师公来见啊。 “好。”也没什么好拒绝的。毕竟上次只是去寻人,在门口呆了几分钟,也没进去,而且这次……还想当面问他些事情。当然,是正事。 不愿回想的记忆 “热烈欢迎师娘!” 柯余声推门而入的时候,居然被俩徒弟吓了一跳。 这俩商量好了似的,早早到这儿,早早弄了个横幅,甚至把早些年烘托气氛的红红绿绿的拉花弄了出来,挥舞着烘托气氛。 柯余声不由得笑骂道:“胡说八道,什么师娘!他啊,可是通变通吃,你们得叫华哥!可别瞎叫,要不遭殃的是我啊,回头你俩也别好过!玩什么密室放什么假!” 谢尽华不禁笑了。 “你要不想带,我可以带。可以去茶楼的新密室,我可以再做一次临时工。”他耸耸肩,感觉这两个玩闹徒弟比他们师父可爱。 “谢先生能不能不要拆我台……”柯余声委屈地撇撇嘴,瞪了一眼徒弟们。横刀夺爱啊这不是? 孔蔚晴率先反应过来,“茶楼更新了……临时工?华哥你……你……你是春庭吗?” 紧接着张皓月也手足无措道:“等等老大,那个……季……” 老大喜欢的是季先生,现在带回来的却是谢先生,谢先生也做茶楼的临时工……什么,春庭?! 谢尽华颔首,“季先生是我的临时身份。谢尽华,才是我。” “天啦噜!是神仙npc!我们再去茶楼吧!”孔蔚晴满眼冒星星。令人惊艳的春庭真的成为了老大的爱人,真是让徒弟们羡慕不已,恭喜恭喜。 柯余声不乐意,揽住谢尽华的胳膊吵吵道:“不去,我不高兴,不去!许老板是不是又找我们了?愣着干什么,干活去呀!净搁这儿看我们勾肩搭背!” 工具人谢尽华全程挂着礼貌的微笑。 “老板你狗粮撒进工作室啦!”张皓月默默吐槽。 “怎么着,有本事你俩也撒呀!” 俩徒弟瞬间大眼瞪小眼。 孔蔚晴弱弱开口:“单身多香呀ai多香呀为什么撒狗粮!” 张皓月也嘟囔:“我这不是刚被我妈安排了和村花相亲嘛……” “不会吧,你也要脱单了?”比张皓月大一点的母胎solo选手孔蔚晴捂住胸口。 “我想过了,单着也好啊,那个村花,唉,和我根本没共同语言,成天就钻钱眼里似的,我俩肯定没好结果,她也看不上我,她觉得男人应该像霸道总裁。”张皓月憋屈极了。 “谁看不上你了那是她思想境界不够高!你虽然傻呆呆的,但是比太多人好太多啦!而且还知道关心别人……你是不知道我妈给我找的都是什么奇葩的相亲对象简直不止三低啊都不如我们皓月呢!”突然被戳了痛点似的,孔蔚晴用力拍着张皓月的肩膀,表情像是流着面条泪的卡通形象。 “三低?”柯余声不由问出声。 “文化低到初中,在咱这收入低到三千,颜值低了皓月十倍,咱皓月眉清目秀他那是颜值失守!情商为负上来就问我孝顺吗会洗碗洗衣做菜吗听说高学历都不会干活我看看你手哦有没有过男朋友上没上过床哦美女,好像他配似的,就因为他远房叔叔在城里当官,他自己跟着工厂打小工,以为自己是谁哦,哪是找对象,那是找保姆找小姐的直男癌!”孔蔚晴说着,气不打一处来。 “小晴也被催婚了吗!我觉得小晴要是找对象一定要是大学教授、业界精英那种文化人,可别看低自己,这事儿也别随便听爸妈,别一不小心被逼成功了呀!”张皓月认真道。 “啧,我们小晴条件万里挑一,工作能力很强,千万看清人,别为了所谓家庭做成家庭主妇,浪费才华。皓月呢,出身虽然贫寒,实力也不差,回头我工作室可以转给你,你就可以做大老板了。擦干净眼睛,一定要找对人。”柯余声拍拍谢尽华肩膀,“像谢先生这么好的人!” “老大你是要和华哥去度蜜月不要我们俩了嘛!” “又胡说,你俩跟了我五六年,咱们年纪也差不多,我都把你们当兄弟看,说什么要不要的。蜜月什么的,随时都是啊,只不过以后我可能要经常和那边合作,这边顾不太上,你们也都有经验能力,可以试试自己干。” 谢尽华忍不住说道:“他们舍不得你,看来你平日对他们也极好。” “我对谁都挺好的,除了偶尔嘴有点欠,我知道。”柯余声摸摸鼻子,“不过现在呢,只想对你好。” 柯余声搂上谢尽华的脖子,贼忒嬉嬉的。 “柠檬!祝老大和华哥百年好合。” 谢尽华脸上看不出变化,好像还有点犹豫。 “行啦,你们华哥比较害羞,别逗他了。唉,谢先生,坐。工作室就这么大点,随意参观,想知道啥,我给你介绍介绍。” 这两位面对面在沙发上坐着,小跟班乖巧地搬着小板凳过来。 “我现在……对你说的抓取违法信息的暗网有点感兴趣。” 突然一阵迷之沉默。 谢尽华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就连小晴和皓月的神情也都不太对。 “你不要看。”柯余声压低声音道。 “为什么?”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但我不想让我身边的人深入这个领域的违法内容。特别是因为好奇。” “可以说说理由?”谢尽华挺意外的。 柯余声忽地站起来,神色复杂地去锁上工作室的门。 “虽然真正使用暗网的人不多,涉及犯罪的暗网只占深网中极小的一部分,但某些违法行为是难以被容忍的,也是难以被追溯的。我能查到,也是在挖掘很多漏洞,抛出很多诱饵之后。为此,我登陆用的是一台几经转手的旧机,并且拆除了一切可能暴露位置及隐私的装置,制造了一系列假象数据。” 谢尽华半懵半懂地问:“访问会有危险?” “确切地说,我不知道。你不能保证那些□□是不是真的,你也不能保证网线那端的人,不是个穷凶极恶的人。也许你们没想暴露,但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隐形的基础上,再套上重重伪装。虽然以匿名上网很难被追溯,但漏洞让一切黑暗与光明都得以渗透。可迎接你的,会是什么呢?都说一切恐惧源于未知,而未知又会刺激好奇心,只是这份未知的代价太大。” “你来访问,我们看着,会出事吗?” “看你想看什么,多严重的内容。”柯余声脸色难看,像是熬了两天夜,他在茶几抽屉里摸索半天,没摸着,“你俩,帮我去整包烟。” “老大你抽烟吗?!”张皓月惊了,连孔蔚晴也是头一次知道似的,眼睛睁得老大。 “平时不抽,没什么瘾。喝的那天有,他知道。”他指指谢尽华。 谢尽华恍惚回忆起那天晚上,浓烈酒味的掩盖下,飘飘渺渺的烟味带着苦涩。看来暗网上的一些事情给他带来了心理阴影。 “老大,棒棒糖可以吗?”孔蔚晴掏了掏零食柜。 “行吧,找个能咬的,谢了。事先声明,之后我说的事情,实际发生概率极低,通常只存在于更深层次的暗网,但又切实存在。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都别和别人提,容易引发恐慌。”柯余声轻车熟路地拧开包装,叼着棒棒糖,恢复了些许坦然,语速也慢下来,“像是之前的拐卖组织,为什么我们急着要打掉,我主动去提供信息,是因为它和直播恋童与直播杀人有了关联……能取得那么多消息,是因为我旁观了一场杀人盛宴,你们懂么?而我不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整个人吓成傻逼,我以为我挺冷血的,但整整一个星期,都觉得那锈迹斑斑的刀子,是割在我身上的,那孩子的骨头甚至还带着弹性,鲜红的骨髓,粗糙的切面,断裂的神经与纤维还有特写,稚嫩的器官还鲜活而富有生机,令人毛骨悚然地跳动着,绝望的哭声像地狱里冤魂恶鬼伸出皱缩手掌的悲鸣,在鲜血淋漓中求死不能,而他们在和一团失去行动能力的血肉发生关系。虽然我早就知道我是个魔鬼,刺激是真刺激,但是也真恶心。评论区是什么?上他?挖掉他的眼睛?问施暴者是不是很爽要出来了?出三百刀能不能割掉他的耳朵?操,人渣。” 柯余声猛地骂出声来,嘎吱嘎吱地咬碎了半根棒棒糖,糖与牙齿摩擦的声音刺耳极了,像是电锯撕扯着坚硬的骨骼。 除了碎裂的声音,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柯余声反倒苦笑出声。 “但我不得不看完了,我无法避免地成为冷漠的加害者,我救不了他。是我对直播的地方进行连续追踪分析,甚至录下来反复分析,才看出来这是哪儿了。你们捣毁老巢的时候,是不是也好奇过那个囚室为什么有这么多道具与血迹?发生过什么?是不是还涉及了器官买卖?那些年轻的生命,在他们眼里是什么?金钱,刺激,商品。道德法律都是不存在。” 柯余声越故作淡然,三人越是心惊胆战。 谢尽华不自觉地恶心。他的胃开始不由自主地翻滚与收缩。他曾经见过的孩子,他曾经被迫绑缚住的孩子,难道……竟被这样残暴地对待……他猛然俯下身子,死死地扶住茶几,喉头不自觉地涌上种作恶的感觉,想吐,却吐不出来,浑身都较着劲儿,敏感的大脑模拟出无比真实的痛楚让他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攥紧似的,掐住他的胃,用力地拧着,掐着,挤压着,让酸水腐蚀溶解着他的躯体。 柯余声起身坐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尽华,我觉得这些事我必须和你坦白。虽然我很怕你听到这些之后,会觉得我恶心,想离开,以及怪罪自己,憎恨自己。但错的是他们,我们现在竭力争取的,不就是更好地保护当下的他们么?我们现在……可以不去参与犯罪,但可以用隐身与伪装揭露犯罪,拯救他们。这是我一直以来不想暴露在阳光下的真正原因。” 柯余声从茶几下掏了瓶绿茶,用力拧开,给递谢尽华过去。 谢尽华抬起头,喝了两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有些人无恶不作无所不为,他也见过现场的血腥与残忍,把所有的观感与线索联系起来,最痛苦的,是他,还有被迫冷漠的加害者柯余声。 “都过去了,我们重新救了他们,没有让更多的人遭受非人的待遇,我们是有价值的,我们已经……不再是过往的模样。” 柯余声严肃得与平常大相径庭,他安抚着谢尽华,继续说着。 “故事是说了,你们俩也别再深入接触。教你们爬取几个特定数据库,再用我的改良版洋葱访问浅层暗网抓取拐卖信息,已经是我愿意交给你们做的最多的了。 “小晴,皓月,除非你们决定进入专门监察的组织,否则别学我,毕竟你们底子清白,而我是有前科的罪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谢先生,有我呢,我们陪着彼此。” 孔蔚晴沉默了,老大的意思她明白,她也知道是怕他们被扒出来出事,却没想到老大遇到的故事这么凶残。 谢尽华的颤抖渐渐减轻,“我没事,我和我的咨询师签过《生命承诺书》,我不会再有那种想法的,我会努力接受这样的你我。” 柯余声觉得自己可能用力过度了。虽然这是实情,也许,不该搞得这么突然。 “咳,说点别的。好在国际上已经开始了行动。之前打掉了sr市场,前段时间的阿尔法也关了,站长也被抓了。这些违禁药品与毒品买卖被封停,间接拯救了一些人。暗网是隐秘的角落,虽然聚集着永夜的阴影,却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明面上被压迫而被迫在黑暗中联系彼此苟延残喘的人。以及,暗网上的交易看似刺激,但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骗子和钓鱼。还有一些暗网,和表层网络区别不大,可以听听音乐看看片,当然,也不用过度恐慌。我只是恰好被刺激过头了,有点精神过敏。”柯余声懊恼地抓抓脑袋,“另外关于拐卖……如今科技进步,只要家人及时报案,在团圆系统、回家平台和天眼帮助下,走丢的离家出走的,甚至真的是被拐的,被找回来的概率也很高。” “是。十来年前……还没有团圆、回家。那时丢的孩子,就很难再找到,但打拐队一直在很努力,用dna鉴定,建立数据库匹配。我都知道。” “不过另一个严重问题就是农村,特别是贫穷的村里,那里发生的案子就不好搜了,而且……不是想怀疑,而是确实有人在阻碍。”就像是《盲山》描绘的场面。 “这倒是。” 柯余声看谢尽华神色缓和,松了口气,摸到他手上,捏了捏,转头向徒弟们说道:“最后还是那句话,也算是给你们个警醒。千万千万不要因为猎奇而去深入,对那种地方的人来说,很多访问者都是任人宰割的外行,我是专家,一个人就够了……谢先生,我们在各自的领域中就好,你也不必涉足进来,我不想让你应付这些。” “我明白了。” 柯余声笑了笑:“说白了,暗网的自由是无法无天,有些人去接触,自以为自由快乐,实则是用匿名与放纵,失去了真实的自我与法律的保护。我能保护好自己,我也想保护好谢先生。” “我知道。”谢尽华的手被柯余声抓住,他便把另一只手搭上去。 微微一笑,春暖花开。 ※※※※※※※※※※※※※※※※※※※※ 作者祖传说教画风。救命我太正经了! 再次声明,本文内容【纯属虚构】!不要真的太在意被吓坏什么的,有些内容可能只是营销号故事。 不过劝告是真的。对某些事物,保持距离就够。有些是我们没必要涉足的地方。 各自在领域中行动就好。 指认 那么一晚之后,柯余声似乎更喜欢黏他了。理所当然,毕竟讨了好,这家伙不得寸进尺才奇怪呢。不过面上做过一次,谢尽华依旧保持着两个人的距离,坚决各回各家,省得被这家伙死缠,就怕万一嘛。 柯余声原本就赖赖唧唧的,谢尽华不是第一天知道。不过,本来嫌弃天天发消息有点吵,一旦关机没动静又不习惯,自己宅家补觉都总惦记,不舒坦。他干脆不补了,没闲着。早先听说柯余声从暗网查到很多,在听那些故事之前,他想后续自己用暗网查查人,现在想想算了,那家伙又要担心——才不是怕这种事,明明是因为暗网都匿名,根本查不到。 他问问谢忱关于卓思飞相关案子的情况,斟酌片刻,又打电话给柯余声。 当然,都是为了正事。 “有几个案子人抓齐了,里面……有你那时候的老大。你还要见他一面吗?我回头还有些问题要问他。” “他啊……见不见无所谓吧。我只是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说到这位老大,柯余声的语气有点爱答不理。 “你没什么想问想说的?” “没有。”他答得干脆,甚至连以往耍嘴皮子的调笑都没有。按照他的脾气,应该接一句“只想你。” 谢尽华不由得道:“你这种人,真少见。” 柯余声沉默几秒钟,缓缓开口道:“其实……我恨他是真的,但我如今的幸运也是拜他所赐。谢先生,我想问问,他会被判处死刑么?” “会的。”谢尽华想了想,“还有……你愿意作为证人指认他么?” “可以,或者说,必须。我刚刚突然想到,即使我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能代表所有人,所以这件事我还是要做。因为他而改变了命运的人,太多了。”柯余声的声音平静却有力,“即使正义迟来,我也不希望它缺席。” “既然这样,我们找时间探视一下他。” 柯余声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应该在他面前沾沾自喜么?” “不用,你不愿意的话,甚至身份都可以不告诉他。” “算了,没什么可瞒着他。不过这次探视,最好找来事件相关的警官,还有一些,需要补充的东西……”柯余声欲言又止,“算了,就这样吧。有什么需要我的,随时联系。” 谢尽华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果然,柯余声这家伙应该还有什么没说的,一直瞒着的东西。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不愿提及的过去——自己能明白这种感受。看来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还想知道更多的,他的故事。 得到刑侦重新调出案卷调查的通知,鉴定组比对了死者毛发的dna样本,确认那孩子并不是两位成年死者任意一人的亲属。柯余声得到谢尽华指示安排,去留了些毛发指甲的样本,让鉴定的和当年凶杀案的死者标本做比对,确认了自己和两位成年死者之间存在血缘关系,与那孩子无关,便成为了关键人物。 他来指认并说明卓思飞是这件悬案的凶手。 负责调查这起杀人案的是朱永旭警官。柯余声委托谢尽华,强烈要求宋洪亮也来旁听。谢尽华也听着,是柯余声拉着他手指头,要他一起。 不过中年就已经满头灰发的卓思飞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手脚都扣着拷子,依旧挺直腰板,傲慢审视着在场的人。他个头挺高,不瘦,一张鹅蛋脸上嵌着圆圆的杏眼,偏偏充满着杀戮与残暴的戾气,粘个鹰钩鼻。那双粗糙的手扣在一起,紧紧捏住,似乎并不太明白警察为什么突然把他带来。 “他是为了抢劫而灭门。利用孩子父母和附近人关系不好,房子旁边没什么人,在凌晨1点左右撬了窗户,从大厅进来,开大门,和门口的接应,搬走保险箱,两个去卧室杀了人,两个抢了钱。顺便把我抓走,再处理掉不小心打碎花瓶而留下血迹作为证物的“柯余声”。所以现场死的,不是李闻雁,而是原本的柯余声。” 柯余声的证词完全符合现场门窗被破坏,保险箱失踪,死者位置及死亡时间,以及花瓶碎片存在血迹的情况。这都是没有向外界披露的信息,那么柯余声的身份已经基本确定无疑。 “哦?你是柯余声……李闻雁?那天可是你自己站在我面前,说‘我跟你走’的。”卓思飞瞪大眼睛,惊讶于来的居然是他,随后死死盯着他,仿佛在打量猎物,试图揣摩他的心思。 自己站在杀了父母的凶手面前,淡定地要加入?谢尽华呼吸一窒。 柯余声坐那儿,托着腮,淡淡盯着他,“是啊,我想活而已,而你们正好要杀一个……你们认为的废物。” 卓思飞突然狂笑起来,毫无悔意,被旁边的人按住依旧嚣张地昂起头,“你居然愿意顶着这个废物的名字活!” “只是个名字,我觉得柯余声……很好听。我是作为自己活着的,没有作为替代品。我很冷漠?是吧,对父母的死亡没什么感觉,还能大摇大摆走到你面前,请凶手收留。我确实不喜欢那个家,但我也憎恨对生命的肆意屠杀。”柯余声摸了摸嘴角,目光里微微有些哀戚,“如果当时做了鉴定,只要我不出现,你还可以用柯余声留下的血迹狡辩说,李闻雁不是他们亲生的,就无法证明这究竟是不是你搞的鬼。但你也不知道,李闻雁……是他父亲和他妻子的双胞胎妹妹生下的,他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他母亲的妹妹在生下属于姐夫的孩子之后,被迫害离开,不得已成为了一名性工作者谋生,并且死于宫外孕。不信的话,警察先生,可以查查看这个人。” 柯余声迅速在纸上写下个人名,医院名,还有一串数字,大概是个日期,递给旁边的警官。 卓思飞绞着手指,冷漠地哼了一声。他对李家的几位纠葛没什么兴趣了解。现场太久远了,很多证据都没保存下来。如果当时多收集些环境证据,如今倒也容易结案。 “关于我,剩下的过去都过去吧,如今……我有新生活了,我不想让过去掌控我。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我的天分与运气。平安,东子哥,文伟,他们失踪,是因为都被你们扔下山了吧。你身上背负的,是更多的人命。”柯余声的目光倏忽锐利,如同锋利的军刀扎在卓思飞身上。 卓思飞突然想明白什么似的,猛地一砸桌子,“混账东西,当年是你把有漏洞的代码交给程强的吧!我就说他根本没那个水平!枉我白白养你教你,居然是个白眼狼,用年纪坑我们,你好逍遥自在!” “飞哥。你对我的好,也只是想利用我的本事。我不认为这能是你道德绑架我的理由。我从未叫嚣着未成年犯罪不判刑,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摆脱注定的命运。” 柯余声不急不躁,不顾卓思飞在对面张牙舞爪,思路格外清晰。 “另外……真正的柯余声的父亲曾找到过我,来确认我是不是他儿子,毕竟我和他儿子年龄相仿。我没有告诉他他的儿子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在帮他找儿子的巧合的重名者。” “你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儿子。这话,我说不出口。”柯余声顿了顿,看了一眼宋洪亮和谢尽华,“我挺怕麻烦的,之前从来没有说出来这件事。柯余声的父亲,前段时间死于肝癌。他倾尽家财,在这个城市走了这么多年,去世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我就去送了他一程。” 很抱歉冒名顶替的我不能给您答案,只能让您带着遗憾长眠。我唯有尽己所能,以柯余声的名字,为您提供微弱的帮助,为您结束人间的冗杂。愿父子相见,来生平安。 谢尽华微微皱眉。原来是这样,那天他没去参会,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会对我今天说的一切话负责。几位警官,我说完了。” “柯余声……你个混账东西!”卓思飞知道自己早就罪无可恕,但柯余声呢?居然能悠哉悠哉……这不公平!自己为他付出了多少……这个白眼狼居然用一副正义的模样来审视他! “我确实是个混账,但我知道是非,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你,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混乱邪恶的凶手。”柯余声摇摇头,擦擦眼睛,看着谢尽华,“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与手段,在这个世界生活。我不想伤害更多人,我想救人。” 又是这热忱的,清澈的目光。 “柯余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如今的卓思飞再凶神恶煞,也只有无力叫嚣的份。逃不掉的,躲不掉的——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你的挣扎,只是困兽之斗罢了。 柯余声当然不会在意,笑了笑:“如果你还能找得到我的话。” 从里头出来后,柯余声忽然又换上了赖皮似的笑脸,仿佛刚才的严肃都是一场无比真实的虚假演绎。呵,他也可以拿小金人吧? “谢先生,我想去你家了。上次促膝长谈,意犹未尽!东西我也带了哦。” 这话有点出乎意料。现在才几点,白天,下午,就想白日宣淫?想想去警局居然还带着那种东西,谢尽华一阵脸上发烫,努力板着脸。 “我看你是又动心了。”不该动的心! “是呀,又动心了,我们谢先生太香了。” 谢尽华眼角直抽抽,这家伙,总觉得半真半假的,说点人话不行?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 柯余声愣怔两秒,小声说道:“我不是害怕嘛。” 谢尽华心中一动,那日他没清醒时,也说了害怕,不由又问回去想确认一遍:“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我怕谢先生离开我啊,我怕谢先生被冷酷无情的我吓到呀。我只是真的好喜欢谢先生,喜欢得,觉得谢先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虽然我们身上都有伤疤,但我们……很幸运,能懂彼此,还能得到,我不想失去这份幸运。”柯余声撇撇嘴,“如果觉得打扰到谢先生,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总是喜欢自作多情。我想,真的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是替他解决麻烦,而不是让他为难。所以……谢先生的答案是?” “带你去我家,不是不可以。不过,别让我太伤脑筋。”谢尽华摁开了□□art,抬抬下巴,“上车。” 他觉得自己也动心了。 他必须承认,柯余声的话他十分认同。自己很幸运遇到他,既然喜欢,就不要制造麻烦,让人为难……柯余声给了他很多,也明确希望他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他呢,勉为其难的回应,故作冷淡的反应,让柯余声强颜欢笑而已。说不清是柯余声神经大条,还是善于放大那一丁点的快乐。 但,还是莫名的不甘心,不放心。 他真的棒 他相信柯余声是向往光明的。 他研究人的情感来更好地演绎,却无法推断落在自己身上的感情。没有人是万能的,就算是谢尽华,也犹豫,也茫然。 他把车停好,招呼柯余声去楼下菜店买了点菜。 “谢先生很爱吃芹菜吗?” “正好有发的腊肉没吃完,可以炒一下。” 柯余声有点嫌弃地看着硬邦邦的芹菜,突然眼睛一亮,“以后要是老掉牙了,就把芹菜切碎,包成芹菜肉饺子喂你。” “还早着呢。”谢尽华笑笑,“你爱吃什么,也可以买。晚上就随意做点。” “我不怎么会做,顶多,西红柿炒鸡蛋,豆干炒鸡蛋,卷心菜炒鸡蛋,葱花炒鸡蛋……” “打住。”谢尽华头大地听着各种炒鸡蛋,“主食米饭,芹菜炒腊肉下饭,再来个汤吧。” “汤就更容易了嘛,烧开水,打个鸡蛋搅和搅和……”柯余声叨叨着,看到谢尽华无奈的眼神,赶紧闭嘴,“那……你说做什么?我不挑食的。” “我也不挑。”谢尽华挂着微笑,抓过手边一把菠菜,挑剔地揪掉两片被压坏的叶子,这才塞进塑料袋,“早年都吃的那些东西,没办法挑食。那你,做个菠菜蛋汤吧。” “居然不嫌弃我手艺粗俗?” “都不是什么精细的人,营养荤素差不多,别太咸太油,争取活得久一点,其他无所谓。”谢尽华又挑了些鸡蛋、葱、姜之类,交给菜店的阿姨称量。 活得久一点,就可以陪着久一点。柯余声突然琢磨着要不要弄张健身卡什么的,不然自己这身板跟技术宅们差不多,完全都是仰仗着谢先生的宽容才能压过他呢! 回到家,俩人在桌上放下菜,这边柯余声靠着墙刚换好拖鞋,出乎意料地被谢尽华壁咚在雪白的墙壁上。 “上回我说了,上次你怎么做,我也会还回来,你该不会忘了吧?”谢尽华暧昧地说着,鼻尖几乎……是已经靠上了柯余声的鼻子。他鼻尖有点凉。 面对突如其来的压迫,柯余声下意识地缩缩脖子,向后躲了一下,避无可避,却又瞬间换上笑脸,只是眉尾垂下些许,微微低头,颇有点无奈。 “怕了?晚了。”霸道总裁似的。 “谢先生,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尝尝你的味道。”猛然扬起的视线带着黏黏的宠溺。 谢尽华一怔,“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 “如果是我喜欢的人,当然可以。”柯余声蹭蹭谢尽华的鼻尖,抬手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拉锁,视线像是魅惑的蝴蝶在闪动。 谢尽华匆忙红着脸退开,不自然地板起脸,“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陪你白日宣淫吗?先做晚饭,休息一会儿再说。” 太可爱了。柯余声噗嗤地笑着,扑到谢尽华肩膀上,笑到快喘不上来气。 谢尽华轻轻推开粘人的牛皮糖,快步走进厨房,套上天蓝色的围裙,才想起来围裙只有一条,“你……” “没事儿,我做汤,不怕溅出来,而且我这衣服嘛,黑色儿的,脏了也没关系。” 柯余声不怎么下厨,做点简单的也还行。这俩十分默契地,一个把米淘好焖上,另一个烧上水洗着菜。 “谢先生的厨艺是自己练出来的吗?” 谢尽华手里的刀顿住,想想过去的日子,感叹道:“算是吧。” “我以后也要多学点,好给谢先生做芹菜炒鸡蛋……啊不,芹菜鸡蛋汤!”柯余声似乎开始了中二少年的美好幻想,只是带他回来一次,就觉得要一起做一辈子饭菜似的。 真是要被这家伙气笑了。谢尽华敲敲木质锅铲,发出并不刺耳的警告。 “我又不是只吃芹菜!”当我是兔子吗!兔子也不怎么吃芹菜吧? “怎么着,还要吃我?”柯余声凑过去,满脸期待。 “就你,瘦得跟猴似的,当然得喂胖了再吃。”饲养员谢尽华突然意识到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居然是顺着柯余声的骚话回的。 饭菜当然是好吃的,这人也好吃。 早先他想过柯余声能有多浪,自己有多大概率能把持住……只能说,他那时还不够了解柯余声,也不够了解自己。 谢尽华捏了一把柯余声笑皱巴的脸,挺认真地说道:“事先说好,我没什么经验,我不能保证你的感受。” 柯余声双眼放光,坦然接受被压倒的命运。 “什么感受,我可以告诉你呀,你就知道该怎么办啦。我会把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告诉我们最最温柔的谢先生。” 他也放得太开了!听得谢尽华面红耳赤,只想赶紧堵住他这张什么词儿都往外蹦的嘴。这个不要脸的话痨! “啊啊,尾巴骨那里!爆发出来的感觉好棒!热乎乎的!身子都好像被蒸了个透……呜,还要还要!谢先生你怎么这么烫……我要被你填满!哼……整个的都要……”抑扬顿挫。 “别说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多没脸没皮。”又有多诱人,想让人把你死死摁进柔软的床垫,用力地制造你这恼人的噪音。 “唔,那光叫唤多没意思啊,嗯……我要告诉你……哼……我到底有多喜欢你啊……快来把我吃掉吧谢先生!” “别叨逼叨这些没用的。”真怕一个冲动换上黑道大爷的人格,把你这个放荡的小混蛋嚼得骨头都不剩。 嘴里呜呜地含着彼此的唇齿,快要被堵得窒息了,赤红的脸上却挂着由君采撷的笑意,连迷离的双眼里都是粉红泡泡。那一笑起来就勾人的凤眼简直是催化剂,臊得人头脑不清醒。 完了,根本克制不住! 想要看到更多,听到更多,想要他……要他能成为我的! 我也……好喜欢这个家伙。 只是,说不出口。 …… “我这辈子,值了!”柯余声仰卧在床上,满身的汗,红彤彤的脸上挂着笑,这满脸的笑意都是给谢尽华的,脖子上也都是各种暧昧的痕迹。 “怪不得世界上这么多0……前提是能碰到个温柔的猛1。”他突然转过头,真诚地说,“特别是像谢先生这么好的,一定很难得。” 谢尽华一时哽住,片刻后,才慢吞吞地说:“是吗,我这么好?你该不是要讨我欢心吧。” “你可是第一个能探索我的人,也是唯一的我倾注了全部爱意的人。”他勾住谢尽华的脖子,微微挺身,亲了亲他。 “那我……很荣幸。” 谢尽华的嘴角抬了抬,轻轻抱着人躺下,任对方赖唧唧地缠过来,紧紧贴住自己。 他垂眸,对上柯余声亮闪闪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侧了侧,眼中是未名的复杂,终究闭上眼,让呼吸平缓下来。 还有哪里不对。柯余声赖皮赖脸地往人怀里挤,闭上眼仔细感受着由里到外的属于谢尽华的气息,还有那源源不断的温暖。谢先生似乎有些累,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已经睡熟了!他对激情之后的温存有些不自然,刚才的热情有七成是真,却还有三分躲藏的试探与回避。还在试探什么呢,为什么在躲着我?是不是想多了? 柯余声搔着怀中人的后背,撇撇嘴,也闭上眼睛。给亲爱的他多一些时间吧。 其实自己可以理解——毕竟谢先生已经习惯了这么久,一个人的生活也好,靠伪装遮掩自己也好,一时间身边多出个人,不适应,有疑虑也正常,更何况,他其实并不抗拒和自己在一起,他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很快就到了五一假。这段时间,谢尽华一直跟着反扒那边做任务,没什么时间理会柯余声。 “一定要注意安全!我等着谢先生回来!” 得不到回应的柯余声丧丧地接了几个小单,把自己本来想和谢先生一起度过的空闲时间填满。 “老大,假期不出去玩儿?”张皓月日常关心他,“那位谢先生还真是个工作狂!老大可别也变成工作狂!” “唉,工作狂,都没时间理我,是我自找的……笑吧笑吧,没有狗粮!” “那老大也得多出去走走,谢先生看起来并不喜欢死宅。” “嗯,他不喜欢死宅,他喜欢我,但是他不说。”柯余声抓耳挠腮。 张皓月被噎住,想了想,说道:“上次老大看到谢先生吃冰激凌,也许老大下回可以约他吃一回。” “主意不错,前提是他得有空嘛。”柯余声噼啪地敲键盘,“明天我去古城那边溜达溜达,可能人挺多的,说不定能碰上执勤的谢先生。” 还别说,真叫他碰见了。 假期的古城有亲子活动,几家老小拖家带口的,每过来一趟公交车,就乌央乌央下来一帮人。柯余声也挤公交,整个人都被挤成狗,到站被推搡着才下了车。都没注意到这小破地人这么多! 柯余声溜溜达达地走在古城遗址公园外围,看熊孩子们在游乐设施上跑上跑下,打扮得可可爱爱的主持人举着麦克风和孩子们互动,还有严阵以待的执勤人员,不由叹了口气。这么多人,谢先生在哪里,做什么呢? 他去冰激凌推车那买了个巧克力球,吧唧吧唧地吃着,走到一处凉亭,目光到处寻找……这样不会被当做是在搜寻目标的小偷吧!他默默掏出手机,在凉亭边上一边吃一边看,假装是个真的游客。不过既然到这里了,还是随便看看这边的风景吧。平时也没什么兴趣过来,今天也是给自己放假,接受一下历史文化熏陶。 一个人走的时间过得很慢。 柯余声觉得自己已经绕了三圈了……他觉得还是回去,默默等谢先生更靠谱。 他走到公交车站,定睛一看。 哎呀,那边戴着帽子和墨镜,躲在柱子边上蹲那抽烟的社会小青年,可不是我们谢先生? 看来这反扒,是请他来做便衣啊……不过谢先生,虽然抽烟的你也很帅,但这样对身体不好。戒烟不容易,偶尔抽也容易复吸呢!这种为了工作坏身体的行为,为了以后我们长命百岁白头偕老,当然要管着啦! 柯余声在那里神游天外,猛地见到谢尽华丢下烟,吊儿郎当地起来,踩了一脚。似乎是看到车来了——却在下一瞬间,和另外几个“游客”把一个青年男人摁在地上。 “女士!你丢东西了!” 那青年挣扎着嗷嗷叫着“凭什么乱抓人”,转眼就被铐上了玫瑰金小手铐。 “乱抓人?”谢尽华把手往青年肥大的外套兜里一掏,摸出个卡包。 “女士,您看看是不是丢了东西?”在旁边一起抓人的金发女郎连声提醒。 被叫住的中年妇女回过神,赶紧查看自己被打开的包包,惊呼一声,立刻千恩万谢。 “里面有身份证。登个记,就还回去吧。”谢尽华踢了一脚还在那往外挣的青年,恶狠狠地,“还跑?还跑?” 周围回过味来的游客们纷纷鼓起掌叫好。 有人想拍照,却被制止了。 “他们的脸不能轻易给人看,以后被犯人认出来,就不好抓人了。”柯余声按住旁边小姑娘的手机,莞尔道,“他们在保护我们,我们也要保护好他们。知道他们真的帅,这就够了。” 谢尽华和同事押着犯人上车,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可能是柯余声的目光太过滚烫。 柯余声没做别的,只是笑嘻嘻地冲他比了个赞。 我家谢先生真的棒!我好爱! 他知道谢尽华一定看得到。 ※※※※※※※※※※※※※※※※※※※※ 他们保护着我们,我们也要保护好他们啊。 谈心 “反扒任务结束。已平安回来。” 柯余声舒了口气,发消息问他:“有休假没?请你去游乐园逛逛?” “为什么?” “知道你这几天跑来跑去肯定很累,咱们就去坐摩天轮,俩人一车厢,看看风景聊聊天。趁着不是周末,人少,有些事想跟你说。” “在家里说正事,不行?” “也不是什么正事……只是想找你聊聊。” 似乎是感觉得到柯余声憋着什么,电话里难以启齿,谢尽华心软了,答应下来。 “好,明天10点。” 这里的游乐园有些年头了,娱乐项目也不那么多,主要是摩天轮旋转木马之类的常见设施,音乐也不吵人。不过他俩本就不是来玩的。 柯余声见面先拥抱了一下对方,率先开口:“谢先生……我们先去摩天轮,我就想和谢先生说说话,没什么的。” “有什么一定要去摩天轮上说?” “也没有,就,更像约会一点。”柯余声胡乱搪塞。其实是怕谢先生听到一半受不了甩手跑掉——半空中可跑不了! “约会……”谢尽华抬抬唇角,意味不明。 “谢先生是对我有疑虑吗?我决定再坦白一些,之前几次事情都没直接告诉谢先生,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那今天……我还要亲口告诉谢先生一些事情。” “没有不高兴……”谢尽华小声说,深邃的目光转向路边的风景。 两个人上了摩天轮,柯余声这才开口,直入正题。 “那个,之前有人死缠着我,被我摁在床上办了,你不在意吧。” 谢尽华瞬间竖起耳朵,虽然面色正常,还算温和,几乎没什么微表情,但“嗯”的语调和警惕的目光,着实让柯余声一阵紧张。 主动讲述过往确实是需要勇气。特别是情侣之间应该都会在意的感情问题。他不知道谢忱有没有转告,但就算有说,也不会比他这个亲历者说得更好。 柯余声那时候的脾气并不很好。 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惩罚——是他的处世之道。 特别是做了几个月网管之后,这个天才的毛头小子,目无法纪得厉害,趁着网络安全的概念还没那么普及,成天整点不大不小的网络破坏,却从来不和小混混一起偷鸡摸狗。 他认识一个混小子,跟那群偶尔来泡吧泡聊天室的混混一起,总是借着上网的名义勾搭他,跟他求教点黑客技术。 柯余声很烦,也是因为这小子太讨厌了,总往他身上蹭,简直是性骚扰!他干脆辞了这份工作,自己弄了个工作室,瞒着所有认识的人在外头租了个小破房子。 这个小贼居然跟了过来!而且还来到他的租处守株待兔! “x,我现在很想搞死你这个小贼。没完没了啊?”柯余声只是出门买点吃的,回来就看见他大咧咧地坐在转椅上转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丫的溜门撬锁,玩得挺溜。 “这个死法我喜欢。”小贼恬不知耻地笑,总觉得……有那么点病娇。 柯余声“咣”的一下把啤酒摔在桌上,脸色黑得像用了十几年的锅底,“小子,你有病吗?” “我想要你啊,你就算不喜欢我,把我当做炮友也好。”小贼长得不难看,却像是和兄弟们打过赌一定能搞到柯余声似的,缠人得要紧,烦人得要命。 “我不想把你弄进医院,我不想对你负责,最好趁早滚远点,省得日后更伤心。”柯余声烦躁地摸出支烟。这段时间因为这小贼缠身,自己的烟瘾又大了不少。 那小贼却破罐子破摔似的,腆着脸,“那你就弄我啊,我就下贱,我馋你身子,你要不答应,我就跟丫死磕!除非你弄死我,或者我不喜欢了,不然你别想丢掉我!” 柯余声再无法无天,也知道不能杀人,只能深吸一口烟试图冷静。 “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小弟弟,我不喜欢年纪太小的。何苦吊死在我身上?我根本不会对你好。” “你也不用对我好,我也不想对你好,我就瞅你顺眼,看上你身子,只能是我不要你了,你就不能不答应我!” 凭什么啊?柯余声的火噌地上来了,“你以为你谁啊,你是不挨一回不长记性?” “我觉得我俩一定很契合,就试试!我要不喜欢了就不缠着你!”小贼无比执拗,“这样我死了都无所谓!” “你命贱不值钱,你又当我贞操不值钱?凭什么花在你身上。”柯余声冷笑,猛地揪住小贼的衣领。 “就凭我死缠烂打,你也不能打死我!你要不肯,早晚我要给你下药的!”说着,他就要摸人脖子。 过分,这就过分了啊。这就是骚扰,能报警的那种。柯余声并不是那么正直,忍不了那就是干,没说的! “找死还不简单?行啊,看我不疼死你,长记性就给我滚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 后来发生了什么,柯余声没有细说。 “总之,一共就两回,第一次见了血,也没让他长记性,第二回结束,用了他的高级货也没辙,他终于不敢了。想想,应该挺疼的,这个抖m。”柯余声垂眸,“他或者是有瘾,精神也不太正常,我实在……气不过,才这样的,其实我……也很难受。谢先生,你会介意吗?” 谢尽华全程安静坐在那里,像个稳稳的雕像,除了呼吸和眨眼,丝毫没有动作,更没有要远离的样子。 “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吗?谢谢你告诉我,如果是这样,我并不介意。其实就算你有前任,心不在那就无所谓。我不是很容易吃醋。”谢尽华往舱外看去,这一圈也差不多转完了。 “有时候还是希望你醋一点,毕竟我这么玉树临风,你要不抓住了,万一被别人抢走可怎么办?” “哦?你会么?谁那么眼瞎。”谢尽华眯起眼睛,扫视着淡淡笑着的柯余声。 “你可不瞎。你太精明了!慧眼识人!”柯余声伸出手,有意碰了碰谢尽华停留在膝盖上的手。 “少来。”谢尽华的胳膊肘下意识地往回一收。 “谢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一起睡觉呀?” 谢尽华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什么时候,再说吧。” 了解得越多,越想知道和他有关的细节。原本只当做是恩情的回应,却在上一次,几乎是自己认为的报复性的侵略中……知道已经放不下了,根本回不了头。自己果然……沦陷了呢。 谢尽华抿唇,一前一后的,与柯余声下了摩天轮。 两个人后来在长椅上瘫了半天,看似随意地侃天侃地,说说城市的变化,聊聊见到的人,像是好久没见的朋友,互相买了快乐水,似有非有地打打闹闹的。 “谢先生,五月过去一半了哦。我想在这个月,再约你一次。” 明明只是灌了一大杯快乐水,柯余声就露出醺醺然的模样。 谢尽华听到这话,突地有点儿紧张。五月过去一半了,这个月的后半月,可是表白的好时节。 柯余声……你或许没意识到,总缠着我,这是在逼我啊…… “谢先生,在午休吗?一起去吃个冰激凌?” 其实谢尽华今天特地请了个假,没去上班。 “好。” 俩人就约在万达那家冰激凌店铺前头——也就是柯余声看见他小猫舔似的那回。 谢尽华点了个纯牛奶的甜筒,突然也讲起了故事,神色显得挺轻松。 “谢叔当年跟我说,多喝牛奶长得高,还托人给我带了盒装的牛奶。那是我第一次喝到……那么香的牛奶。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喜欢这种牛奶冰激凌。老大也曾经……带我们买过冰激凌,小布丁,五毛钱一支。现在不好买了,不过,是牛奶的,就无所谓,就是想尝尝那冷冰冰的甜滋滋的味道。” 柯余声笑道:“哇,我以为你们能给老冰棒就不错了。那绿豆沙红豆沙不尝尝?我觉得那些也还不错。新出来奇奇怪怪味道的高级雪糕就算了,什么蟹黄的香辣的,那些都是从小没吃过的口味,估计肠胃也不会习惯。唉,说是阶级平等,思想观念上还是守旧的,什么样的人吃什么物价的东西罢了。” 他拿着一支巧克力的,吧唧吧唧地嘬着,打量着专心吃冰的谢尽华。谢先生无意识的可爱,真的迷死人。 “我们两个,当年都是小穷鬼吧。还好现在已经有钱啦,不用饿肚子。想吃哈根达斯也可以。” “哈根达斯就算了,还是这家店比较便宜。我想和谢叔一样……多攒点钱,给需要的人。可我做不到他那样。”谢尽华咂咂嘴,略带郁郁。 “谢先生已经很厉害了,别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呀,这不是还有我?人生很长,能遇见你,我就想守着你。谢先生,我真的喜欢你,我真的很爱你的所有模样,我要怎么做,我能怎么做呢……”柯余声本来只是想给谢尽华打打气,说着说着,突然又有些沮丧。是呗,总是得不到明确回应,还会被躲着,就算是有了亲密的关系,他们之间仿佛还隔着什么,他也是头一次用心谈感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是你的问题。”谢尽华突然提高声音,倏忽微弱下来,好像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我没……没什么。” 两个人骤然陷入沉默。 还是柯余声先打破的沉默,他叹口气,仿佛恢复了些许精力,说:“对了,谢先生,今天晚上去我家睡吧,我会收拾干净狗窝的。今天可是好日子!” “嗯……好。”谢尽华对刚刚的瞬间与迷之沉默心有余悸,但是心里头憋得难受,死活说不出,好像是因为自己,却也为柯余声难受着。 一起去吧,一起去吧,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应该受的。 谢尽华把最后一口牛奶冰激凌塞进嘴里,冰冷的奶香霎时充满整个口腔,感受不到甜味。 源泉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五二一嘛。瞅这街上情侣一对对,卖花的卖气球灯的,放眼放过去,光芒灿烂,遍地的狗粮。 不怕,咱身边有对象! 柯余声的家里还是老样子,不宽敞,但是干净利落。 这次的邀请虽然还是“心怀鬼胎”,却比头一次和缓得多。 “我今天,其实和谢叔请了假。” “怎么,理由是要谈情说爱吗?”柯余声开个玩笑。 “我知道你会约我。”谢尽华笃定。 “谢先生的预言真准!那你有想过,我要约你做什么吗?” 谢尽华喝了口啤酒,偏转视线,“没想到你会约我吃冰。” “谢先生……那天停电,我带徒弟们出去,看到你一个人在那家店吃甜筒,真的……我特别想一直看着你吃,从开始到结束,今天能够完完整整地见证,我好幸福!”柯余声舔舔嘴唇,仿佛嘴上还有沾上的甜蜜的冰激凌。 “这点事就让你幸福了?那今晚的邀约得逞,你岂不是要高兴上天。” “说是这么说啦……很高兴是真的。”柯余声腼腆地笑笑,依旧踏踏实实坐在对面,没有动手动脚,“我想和谢先生在一起,仅此而已。” “现在不就是?” 柯余声举着刚打开的酒,摇摇头,“不光现在,我还贪心,想要以后。” 两个人就面对面,喝着酒,吃着外卖炸串,弄了一嘴油。 晚上,谢尽华也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可柯余声表面笑嘻嘻的,举止仍旧守礼得很,像个闺阁的姑娘,甚至几乎没碰到谢尽华。 谢尽华难受,心里难受,说不清楚是期待对方有什么行动,却又忍不住劝说自己:保持距离,这样挺好,就这样下去。 一张床上躺着两个人,勉强并排仰卧着,还是一丁点都没碰到。仍旧是那套背心裤衩,谢尽华嗅着清淡的洗衣粉的味道,猛然间怀念起来。洗衣粉可以洗去一切痕迹,却带不走记忆中的气息。他想着那双热乎乎的手,那张吐着热气的唇。 但他没说。 沉默,机械钟表孤独地旋转——嘀嗒,嘀嗒,黑夜为何如此漫长? 直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长夜的寂静。从刚刚开始,睡不着的谢尽华就能感受到身边的人在叹气,用呼吸的声音叹气,似乎是挣扎着,反反复复的,努力压低着动静。 “谢先生总是冷冷淡淡的,能不能……主动一点,不要都是我在说,我在要。”柯余声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坦诚他很委屈,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想要,努力争取,而得不到。分明就在眼前,不敢碰,这种情感让他很难受,心里缺了什么似的,近在咫尺也摸不到,他只能尽力克制住,为了……真正地保护所爱之人。 他微微的哭腔猛然撕裂了谢尽华早就柔软下来的心。 “哪怕是装出来的也无所谓么。”谢尽华不由自主侧过身,用后背对着柯余声,挡住他可能投来的视线,不让他看见微微蜷缩的身子,还有紧紧抓着被子的手。 “我倒觉得,你的冷淡才是装出来的,是习惯吗?”柯余声抽抽鼻子,话说出口,就不肯露怯。他一抿嘴唇,直接上手,从身后摸上他的腰,贴得更近。 这个姿势不是第一次,之前,谢先生都是接受的。这次也可以接受吧?那让我搂着,搂一会儿吧。 “你……别动!”谢尽华声音沙哑,忽然慌了神,亦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微微绷紧,不由自主地发热。 “谢先生,我的尽华,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特别特别想,最真切的,你不要把我拒之门外……”柯余声小声说着,那腰间的手极不老实,摸上谢尽华的胸口与脖颈,手指摸索到谢尽华唇中。 他努力压抑着冲动,想抚摸他的模样,将触觉牢牢铭刻在记忆之中。 倏然,指尖一热,微微一痛。 被牙齿轻轻咬住的手指动弹不得,温热的,粗糙的舌苔居然在缓缓地舔舐,吮吸—— 柯余声脑子里猛地发热,像是浑身的血液都集中过来。这种触感,让人多么心动啊! 谢尽华慢慢松开牙齿,低哑着嗓音,道:“你想,要这样的谢尽华么?” “我……挺喜欢在床上会这样的你。如果你愿意……”柯余声惶恐不安,有点语无伦次,磕磕巴巴。 “余声。” “嗯?”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柯余声急切地追问:“怎么?” “我想说……”谢尽华迟疑,忽地转身,像是鹞子翻身般迅捷,在黑夜中寄与他从未见过的热切凝视,一字一顿,“我想要。” 谢尽华猛然吻上对面那微张的唇,嘶哑地轻声呼唤着。 “我的余声。” 如暴风骤雨猛烈,这主动攀上的臂膀,渴求的故意的摩擦,唇齿间这放肆的搅扰,身旁人那抑扬顿挫连绵不绝的声息……他在主动地,诱惑他啊!意识到这点的柯余声更受不住了。 “尽华……我可以……做么?”他艰难地问出声来。 谢尽华微微抬头,对上滚烫的目光。 “我想要余声,我喜欢的余声。我不想演了,我不想,不想再不由自主地控制自己了,我知道我有欲望,压抑了太久的欲望,我原以为我不配不敢想,我不能得到……但一次又一次的,我想要你,特别想,我不能……放开你,除非你答应我,不会走。你不要走!”他紧紧拥着他,须臾红了眼圈。 柯余声怔住,忽而轻轻吻他的唇,露出笑意,哑声道:“好,好,我不走,不要哭啊,谢先生,你一哭,我更忍不住了。” “你也不用忍耐……我现在是我自己,谢尽华,不是别的身份,我想和你享受人间的欢愉,我是喜欢你的,我,我没有想拒绝你!也不止是身体上的接受!不是因为我想做,而是想要和你做!” 谢尽华的指尖攒起,抓得柯余声后背有些疼,他近乎疯狂地说着这些平时根本不会说的话,呼吸急促得像是缺氧。可如今,他想说,他只想说这些,完完全全倾诉出来。 他太喜欢柯余声,但他几乎要骗过了自己,直到听见柯余声的失落与诉说,他如醍醐灌顶,不能就这么下去了。你想做什么,就对我做吧!我不会反抗,我……根本没有资格反抗。 柯余声紧紧搂着他,一下下抚摸着他的颤抖的脊背,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与激烈的心跳,安慰似的,给予他温暖的怀抱,却没有更多动作。 “尽华,我早已经是你的余声。我们都是在黑暗里摸爬滚打的人,身上烙印着罪行,又彼此照耀光明。有我的余生,不必压抑着自己——想要在上还是在下,我都许你。谢先生,我希望你能摆脱无形的枷锁,能真正感到和我在一起的幸福,而不只是为了迎合我取悦我啊。不然我不会觉得感动,只会觉得难受的,好吗。” 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谢尽华不止一次能感受到。柯余声可以忍着身上与心里的火儿,坦荡说出自己的真心,在谢尽华习惯性的伪装保护猝然崩毁之时,保持理智,为他剔除掉血肉中的残骸,扫净眼前的阻碍,让他能看清楚自己的真实意愿,而不是让他在刹那遍体鳞伤中怀着愧疚,被迫承受那灼热的火焰,被焚成遍地的支离破碎。 我想让你享受幸福,享受我的爱意,我也贪着你的爱啊,我也想紧紧抱着你啊,听你低语着呢喃着,不想有距离,不想有任何伪装,无论是身还是心。 颤抖而躁动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连绵不断的泪珠早已打湿了枕头。迷乱而恐惧的目光终于寻回了焦点,定定落在那双透着担忧的凤眼中。他上扬的眼尾似乎也有些红。 “你的过去我擦肩而过,不及回首触碰,终于堪堪追上。我宣布,你的未来我会奉陪到底。”柯余声虔诚得像是朝拜的信徒。 他们的确这样做了,完完全全顺从自己的感受,抛掉束手束脚的伪装,全情投入,放任着,颤抖着,喉咙里也含混不清着,任由带着轻微痛楚的厮磨刺激着最敏感的神经,让人眼前浮现出绚烂多彩的幻境,耳边回荡起最悠扬的篇章。 喜欢你,喜欢到想要融为一体。 即使天崩地裂也无所畏惧,毕竟,还有你与我,这就是我勇气的源泉。 夜空晴朗,清辉似练,一弯晴月如钩,半室旖旎如梦。 这满地狼藉,总会有人收拾的。 谢尽华喝了一口爱人递来的水,慢慢躺回床上。身子是舒畅,心里头的石头落定,也轻松。 “之前在游乐园,你说了你的事。我现在……也想说说。”沙沙的声音柔和得像窗外的风吹拂树叶。 他抱着他,不想松手,安安静静地听。 “你知道,我在贼窝里待过两年。以前我在那里,因为长得不错,很招桃花,也得装个坏人的样子,被迫着和贼窝里的女人搂搂抱抱还打啵。当然了,所有的亲密举止都是戏,等她们发现我反应不起来,对她们冷冷淡淡,自然而然就滚了。所以……有时候我就分不清,这是假戏真做还是真心实意。也许,需要什么来打破表象,逼我顺从自己的感性才可以分辨。” 柯余声嘿嘿笑着,说道:“有时候吧,你也蔫坏蔫坏的。仗着自己克制力强,头脚把人撩拨得够呛,后脚拍拍屁股要走人,让人忍不住继续下去,又怕你不乐意,忍得人好难啊。” 谢尽华瞟了一眼黏在身上宛若狗皮膏药的癞皮狗,“看你的样子,明明很享受啊。” “那不都是……怕伤到你嘛!伤身伤心,我才舍不得!” “净会说这些讨人欢心的话。你就是个小坏蛋。”谢尽华合上眼睛,不满地抱怨着,像一团丝丝缕缕缠绕的粉色棉花糖,松松软软。 “对对对,我是小坏蛋,只跟谢先生坏的小坏蛋。”柯余声和他咬耳朵,轻轻趴到他唇上亲了一口,“累了吧,剩下的交给我处理,闭上眼,你只管放心睡。” “余声。” “啊?” 这回的回应倒不是沉默。 “我好爱……余声……” 柯余声在这一刹那猛然领悟,他在等的,或许就是这句话吧。早先埋藏在心底的不甘心与失落,骤然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烟花。被谢先生认可,知道自己真的也被他爱着,谢先生可以坦然,不再回避自己,还亲口告诉自己—— “我也是呢,亲爱的。很高兴你愿意告诉我。我也很爱你啊。” 爱你,简简单单的话,有时却难以启齿。是接受,是宽容,是承诺,是责任,不能轻言,也不能轻易抛弃。 所以才不敢对自己的心上人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啊。 可我想对你说,我爱你。 一千遍一万遍,只对你一人言。 与你的倔强 次日清晨。 阳光洒满了窗,零零星星透过几缕,斑驳地投在柯余声的眉眼上。 谢尽华依旧在沉睡,今天反倒是柯余声先醒的。他在爱人脸上轻吻,没有惊动,又轻手轻脚地爬起来。 他走到大厅,悄悄关上卧室的门,走到插座前头,瞥见谢尽华的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又正巧赶上了一通电话,对方是谢忱。 这两个字,就像那日冰冷的目光。嘶,看着名字都瘆得慌! 他犹豫一会儿,决定还是接了这通电话。 谢忱凶是凶了点,到底是老丈人,终究是得勇敢面对的。 “忱叔,是我。我顺便给尽华请个假。” 对面显然愣怔了,几秒后,才狐疑地问出声:“什么情况?” 柯余声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昨晚有点激烈。” 谢忱那边腾地一阵叮叮咣咣,似乎是弄洒了什么东西,柯余声几乎能想象出他风风火火地掀桌拔枪瞄准自己的模样,他弱弱把手机挪得远些。 “你小子对他做什么了!”几乎喊破音了……忱叔真的超凶,吃了炮仗似的! “没什么,他只是终于……肯卸下伪装,用他真实的模样对待我。”柯余声平静地小声说着,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温柔极了。 谢忱闻言,突然陷入沉默,许久,才问道:“他没事?”谢忱的声音分明是低沉而成熟的,却微微打着颤,不是恐慌,而是激动。 “他只是很累,今天让他歇歇吧,我会照顾他。”柯余声十分真诚。 谢忱再次沉吟一忽儿,“我晚上去你那看看他,是在你家?” “对。嗯……”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听出来柯余声话里有话,好像还没说完,对面的语气忽然严厉如教导主任,还是发现了学生上课看闲书的教导主任。 柯余声吐吐舌头,不顾谢忱看不见,语气轻快些许,“唔,没事,我只是怕他下回再报复回来。” 谢忱吸口冷气,他很懂,也知道柯余声没啥好话,不由自主吐槽道:“现在年轻人怎么就这么不检点……得了,今天晚上,我六点到,吃什么我给带,你给我照顾好尽华,不然你谢爷的枪可不是假的。” “懂,懂。那晚上麻烦谢爷给来个鸡汤补补吧。”柯余声狗腿子似的。 谢忱禁不住骂了一声:“鸡汤就鸡汤,爱补谁补谁,你俩照顾好就行!没别的!我一点都不担心!” 有人关心,真好啊。 柯余声忍着笑,好好好。谢先生们的脾气都有点小傲娇啊,这个属性还蛮可爱。顶多相处累一点,倒也没什么。 傍晚,谢忱带了一大锅参鸡汤上门造访。放下打包盒后,他认真打量片刻柯余声的屋子,行,风格简约,干净利落,家具啊书啊设备啊码放得整整齐齐,也没什么奇怪东西,没看到什么奇怪爱好的东西,一转头,冰冷审视般的视线倏然变得温暖而急切,寻找着谢尽华的身形。 谢尽华刚从卫生间洗过脸出来,脸和头发还有点湿,就看到满脸紧张兮兮的谢忱。 谢忱这老警察眼睛毒啊,一眼就看见谢尽华没遮住的脖子上的痕迹,红红艳艳真灿烂,他瞬间怒瞪柯余声,意思“这就是你的好好照顾?看把人都啃花了!” 柯余声被盯着,忍着擦冷汗的冲动,不动声色地拽拽自己衬衫领子,嚯,也有红梅点点,以及牙印儿。 ——那地方不可能是自己亲的。谢忱心里似乎平衡些许。被咬了就咬回来嘛! 他沉声道:“尽华,小柯,你俩想好了?” “什么?”睡到中午起来吃过饭,转头又睡个下午觉还没睡够的谢尽华略有点反应迟钝。 不就睡个觉,都睡傻了!是不是被这小子传染了! 谢忱无奈叹气道:“你俩就这么在一起?” 柯余声接茬:“我这么想的,还要看谢先生的意思。” 当然是两位谢先生。 “没什么不好的。”谢尽华含笑。 谢忱没什么可反驳的,只是想了想,翻个白眼,单纯不待见柯余声似的,对谢尽华依旧散发着老父亲的慈爱。 “行,都成年人了,我也不管你们。你们要能幸福,我这把老骨头就凑合着。那什么,尽华,什么时候你回你们村子那看看,福利院的人挺想你的,前些年问得多,但我没敢跟你说。又过去好些年,我琢磨着你该去看看了。” 谢尽华眨眨眼睛,随即摇头,怨念地苦笑道:“呵,也就志愿者过来的时候好点,但后来听说青兰姐不见了……有找到吗?毕竟我那时候才知道她失踪,到今天都没找到。” 谢忱听见这话,神色凝重,终究沉沉叹息,好像是翻开本沉重的旧日记,落了一身灰和锈迹斑斑。 “我在村子里的时候,九岁时没了父母,是谢叔一直在资助我上学。那时候有一家志愿者协会,每两年的假期,会招一批人到福利院,陪我们做活动,讲解外面的世界,把一对一资助的信息完善。”谢尽华向柯余声解释道,“青兰姐是我上高一时来的,后来我以为是她回去了,才没能再见到她。可直到我来到这座城,发生了那种事,在我情绪稳定后,才被告知青兰姐早就失踪了,根本没回来。” 失踪,人间蒸发,这事儿在十几年前确实难查得很。 “嗯,你说秦青兰,她是咱们市的人,所以还在失踪人口库里,有……十八年了吧。他男朋友都放弃寻找,找别人结了婚,志愿者组织不想闹不愉快,说也劝他们,这么多年了,就他爸妈还没放弃,去过村子那土路跑了上百次,村里人都拦着不让进,嫌他们让自己村背锅背骂名,说他女儿一定是觉得环境不好逃跑了,路上找了别人私奔。尽华,你回去可以明察暗访一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观察观察。听那边说,村里人看陌生人和警察,不太配合,调查迟迟推不下去。” 看来是希望渺茫。 “这三个月,我会先做好近期工作的收尾和这件事情的准备,没其他状况,我九月尽快回村里去调查……你要不忙,就整理一些信息,帮我检索。”现在的谢尽华脑子十分清醒,他拍拍身边人的手背,俨然要把柯余声使唤起来,真把人当手下人用。 “都听我家宝贝儿的!” 谢忱冷漠地瞪了一眼柯余声,“你俩够了啊。案子有线索结果是最好的,然后交给宋队那边后续解决就成,他认识当年办案的。另外呢,上回跟你提过,我这边出国申请得拖到明年年初再批。我和尽华的护照十月左右能到手,你俩也可以准备着,做点出行准备,办个签证。” 柯余声倒不知道出国什么的,疑惑地看看谢尽华,突然扬扬嘴角,“出国?出国办事,还可以顺便结个婚……” “我不要结婚。”谢尽华直截了当地拒了。 柯余声瞬间惊了,捂着胸口,“啊?难道你一直把我当炮友嘛?” “没有。我不认为我们需要用婚姻维系与约束。”谢尽华低眉,好像想到了什么,几不可查地叹口气。 “这倒是。不过,嘿嘿,你还是我的亲亲宝贝儿!” 谢忱攥着裤子褶,这俩,简直没眼看。 “谢叔,出国的事情我会抽空安排的,就麻烦您帮着留一下护照。余声,到时候一起办签证,出去见见珞姐,也就是谢叔的爱人,算是做个见证。关于青兰姐,我还是想调查个水落石出。” 谢忱点头,指着小家子气的柯余声:“瞅瞅我们尽华的志气,你跟着他,帮他好好干,啊,能抓住凶手我就认你做儿婿!” “嘿嘿,我争取能帮上忙!”柯余声露出张笑脸。 谢忱带来的鸡汤味道不错,咸淡适宜,香喷喷的,鸡肉也鲜嫩多汁,据说是这边做得最好的,不过依然油乎乎的。 “吃得满嘴油,擦擦。”谢尽华递餐巾纸过去,顺手给谢忱也送了一张。 “要谢先生帮我擦。”柯余声举起了两只手里没吃完的鸡翅,表示没有手。 柯余声这臭小子居然当着老丈人撒娇撒狗粮……谢忱胡乱擦擦嘴,装作没看见,“尽华,明天可别请假了,去安排好后续工作,你那活还不少。” “我会尽快的。”谢尽华拿餐巾纸在柯余声笑嘻嘻的脸上怼了怼,“吃完洗脸。怎么吃饭还像小孩子似的?” “太好吃了嘛……我以前都没舍得吃过。”柯余声撇撇嘴,忽然转向谢忱,“不过忱叔你放心,虽然以前是过苦日子,现在咱有钱,我不会亏待谢先生的。” 柯余声是真有钱。谢尽华忍不住笑起来,“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说什么亏待。过日子勤俭节约点是好习惯。” 谢忱猛然觉得自己杵在这就是个电灯泡,决定吃完就跑路。但谢尽华脸上的温和笑意是他从未敢想过的,昔日的青年,也有回来的一天。 他突然想赶紧见一见妻子,把这样的尽华带给她看,看看他们曾担心过的孩子,已经找到了能彼此守护的他。虽然他还是有点嫌弃柯余声,这家伙总像是个浪荡的花花公子,还在网上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但既然能让尽华敞开心扉,他总归有些本事。念及此处,谢忱终于放松下来。 吃过饭,柯余声乖乖洗干净手和脸,送走谢忱,转身和谢尽华在床尾卿卿我我恩恩爱爱。 “谢先生,明天你又要去上班了,我好舍不得呀。” “你要是想度蜜月,不差这几天。”谢尽华没有推开撒娇的人,身子微微一僵,笑着搂住他,“其实之前我就想让你帮我找找,网上有没有青兰姐的信息,不过……这么多年的事,还真不一定。” “你准备回到村子里,重现真相?”柯余声问,抱着谢尽华的肩膀,缓缓说着,又轻轻吻了吻,舍不得离开似的。 谢尽华揉揉柯余声凑过来的脑袋,忍着摩擦的瘙痒,努力说出声,震得柯余声嘴唇发痒。 “我希望我可以还给她一个真相。你愿意帮我吗?”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谢先生,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会认真跟着你,放心好了。” “我相信你,一直信你。”被蹭得心痒痒,谢尽华反去咬他的耳朵,“我要信你一辈子,你肯跟我一辈子?” “一辈子怎么够。别说什么没有永远,谢先生——”柯余声任他弄,轻声笑道,“我就是要永远爱你,谁也别想拦我。” ※※※※※※※※※※※※※※※※※※※※ 第一卷到此结束。设定定时10.20发布,第二卷囤稿中,如数量充足将开更。 (10.16留:等我几天,第二部分有点脑壳疼,工作也开始了,11月继续更吧。放心,没有咕,只是习惯性屯文。一个月才写了10章,还反复修修改改,就很莫得效率。) 瓦燕子村 火车呼啸着穿过平原与群山,窗外时雨时晴,从北方向南方驶去,途经喧嚣的城市,大片的农田,朴素的小镇,建设中的钢筋水泥,黑暗的隧道……还有来来往往的同程者,行色匆匆。 谢尽华拖个箱子,塞进床底下,随身斜挎个小包,靠着窗户看风景。柯余声把大双肩包往自己床上一放,人下来陪着,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着。 柯余声挺爱勾搭人,看看对面的小伙子戴着的森海塞尔耳机,问问使用感受;再问问旁边小姑娘的新款平板使用体验,考虑要不要买一个,毕竟上一个因为那事儿坏掉了,新买的系统有点不兼容,用起来费劲;他俩去餐车找夜宵,身边是个老大爷,柯余声就找茬问问他手上的绿檀手串是哪儿产的,古玩如何鉴定之类的,再跟人学两句行话。 谢尽华不太管,塞着耳机听家乡人的证词录音,回忆回忆有点陌生的家乡话。 这趟车要将近十个小时,晚上八点多出发,六点到镇上,还要转到汽车站坐每天只有两班的乡镇大巴,赶早趟,八点半走,下午能到,再搭个三轮或者小车进村,才算是真正到地方。 没出过远门的柯余声原本是兴致勃勃,等窝窝囊囊睡一觉起来,整个人都有点颓——隔壁老大爷打呼噜贼响,旁边小伙子说梦话劈腿说漏嘴,把小姑娘惹急了,爬上去揪着人耳朵,这通闹腾的!等他们下了车,找个死贵的小店吃了碗甜豆花,再往汽车站赶,柯余声觉得刚吃进去的东西……又空了。 这乡镇大巴走段曲里拐弯的高速,又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簸,然后就在陡峭的山路上漂移,要不是谢尽华逼他提前吃了晕车药,他真得扶着椅背吐出来。得亏车上人不太多,三个座位一排,柯余声恶心难受了,可以横过来往谢尽华身上躺。只是为了安全,他还是得绑上安全带。 胃疼,原来晕车也会胃疼。柯余声表示,宅着挺好,要不是谢先生,我可真不想来……呕!得亏已经提前给小晴皓月布置了工作,要不自己就算回去,没个十天半月,也得是个废人。谢先生……真难! “早年得坐三四天的火车,再走十几个小时。”谢尽华搂着快瘫了的柯余声,坐在抖得快散架的三蹦子上往村里去。他俩都没吃午饭,也幸好都没吃午饭。 “呜呜呜……”柯余声不想说话。 “叔,到村口就行了,不用进去。”谢尽华一下下拍着怀中人,转头说道。 “得嘞,我也是顺路载你们一程,别客气!” 村口有块大石头,上书:欢迎来到瓦燕子村。 “这山里头的小燕子多,常在檐下搭巢。从前有个贵人,用得起瓦片,买了挺多,给村里人用,便也大笔一挥,将村名改了,自以为附庸风雅。只是,燕子是社鸟,来来去去,如今也只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谢尽华是这么解释的。 柯余声半眯着眼睛往四周瞅,陡峭崎岖的山路,土路,道边是刺刺拉拉的灌木、野草和水坑,平坦地方有几片像是田地,时不时飞起几只麻雀乌鸦。空气中湿漉漉的,天不怎么热,却微微有点闷得慌。 谢尽华带他进了村,路上净绕着走,没碰着别人,来到一间离得别人家挺远的,看起来刚刚翻新过的小院里。 “我提前和人打了招呼,请施工队把我家老房子翻修,把临时水电通了,灶台清了,再置办一床被子,没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来住,问题不大。”谢尽华掏出把锁头挂上,“把没用的东西放一放,跟我……去福利院看看。” 柯余声揉着肚子,眼里直发光,“这是谢先生住过的地方!晚上可以和谢先生一起睡,对吧!” “平时还没睡够?”谢尽华似笑非笑,“办正事。一会儿说话以我为主,你尽量别接茬,免得暴露来意。” 柯余声吐吐舌头,坚持殷勤地把床铺桌子擦擦干净,之后“咕咚”一声重重躺下来,面容憔悴,“谢先生,歇两分钟……我胃里还有点恶心。” “没事,你先休息半个小时。喝点水润润。”谢尽华拿出保温水壶,给柯余声倒了一杯温水,语气不冷不热地递给他。 柯余声觉得,老一辈总讲喝热水还是挺有道理的。 歇够了,俩人刚从屋里出去,门口就有个五六十岁的阿姨在探头探脑。 她盯着谢尽华看了好半晌,“哟,是尽华吗?从村子里出去的大学生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十几年没回来了吧?还长这么秀气,还想这么大个人应该不会像你妈那样吧……”她上了年纪,本也是爱说家长里短的性子,碰到挺久没见的老熟人回来,一时间话多出不少,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地脱口而出。她的口音不是很重,更接近普通话,不太像本地人,反倒更像是北方的。 谢尽华显然捕捉到了关键词,开门见山道:“吴姨,您说,我母亲?” 她捂了捂嘴,又放下,苍老的面庞上露出同情的神色,煞有介事道:“算了,有些事吧,你得知道,毕竟人都不在了……” 谢尽华把人请进屋坐,她絮絮叨叨讲着,这俩站旁边听着。 “老谢打了半辈子光棍,花了全部家当才讨了你妈做媳妇。你妈这里有病,老想往外跑,隔壁就出主意,要锁着她,你爸舍不得。是,你妈好看,有文化,但不是这里人,是被别人找来的媳妇,心也不在这地方,迫不得已才关起来,你爸还算有良心,愿意好好照顾。后来等生了你,你爸又摔死了。你妈想带你走,结果那不得好死的老王想娶你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结果被砍了那玩意,痛死在家里头。你妈怕被抓,也就跳河了,把你送到福利院……唉,就他们俩的事,村子里好多人都知道,就瞒着你,不好说。”吴姨指指脑袋,连连叹气。 虽然吴姨说话逻辑差点,倒也能听得懂。柯余声顿时有点震惊:逃走,锁着,带走?难道她母亲…… 谢尽华低着头想了想,“吴姨,所以我妈是哪里人?” “嗐,谁知道呢,庆哥说是大城市的,贵,但屁股大能续香火,老谢一合计,咬咬牙,借了我们这五十块钱,花千儿八百买了,给人干活,为了生养你娘俩,又卖了回血,花好几年才还上。可怜你啊,到头来被送到福利院吃苦,也幸好你争气,不像我家那个。我命苦,家里揭不开锅,把我送来,让我能跟老吴过日子,好歹讨口饭,可我家这兔崽子,学习学习不行,让他往东他偏往西……”吴姨说着说着,似乎要开始吐槽自己家不成器的孩子,谢尽华赶紧抢了先。 “那我爸是怎么回事儿?” “听说是受不了你妈犯病时的脾气,帮村里小娟采药的时候摔死的。唉,这个情种,没事儿去乱勾搭别人干什么,你可别学他!”吴姨嘴碎地咕哝两句。 谢尽华对童年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不由追问道:“我爸和我妈……警方没调查过?” “哟,这就不知道了,咱这不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之前志愿者那还盯得紧,追过三五年,其他多多少少,村里谈天也都没头没尾的。对了,刚刚就奇怪,这位是?”吴姨叨叨着,目光忽而在眉头紧锁的柯余声这位生人身上打转。 “这我同学。我女朋友也来了,只是她现在不太舒服,在厕所不方便见人,晚点我会带她一起去福利院拜访。” 听见“女朋友”,吴姨的眼睛果然亮起来。 柯余声没接话——这明显就是转移话题,不是要解说他是谁的。 女朋友?行吧。那就陪他睁着眼睛说瞎话。 “哟!女朋友哪儿人?咋样啊?”吴姨笑弯了眼睛,皱纹堆在一起,也藏不住脸上八卦的笑意。 柯余声这时候没忍住,接茬到:“他女朋友可漂亮了,年轻貌美肤白腿长,重点大学高材生,是多才多艺的校花。” “可惜不会说话。”谢尽华瞅一眼柯余声,垂下眼帘。 柯余声和吴姨满脸意外。 不会说话? “吴姨,我回来的事先别告诉街坊们,省得传到福利院。我想给林姨他们个惊喜。” 虽然他知道,村里这事从来瞒不过几天甚至几小时,定然会被碎碎叨叨的人们传开,什么哪家的猪生了崽子,谁家上山丢了斧头,张家闺女跟李家小伙好上了,哪有什么秘密,尤其是男女间的八卦。 由此一来,谢尽华的女朋友就会成为焦点,而不是他的同学。说不定,“同学”会直接被传成“女朋友”。 送走吴姨,谢尽华神色凝重地关上门。 “余声,我越想越不对劲。我回忆回忆,咱们理理。” 柯余声点点头。 “当初我妈那么年轻,而我爸不太识字,在村里做个泥瓦工,后来会去镇子里的工厂干活,他能大我妈二十来岁。我没上村小那阵,总要给上着锁的屋子里送饭,从狗洞塞进去,里面像是囚禁着猛兽,偶尔会传来哭泣声。这里面,应该是我妈。我早期对她印象不深,但我见过他们的结婚照,仔细想想,我妈很好看,但扭曲的表情,摁住她肩头的被遮挡的手,还有褪色的照片,越想越可怕。我六岁的时候,我爸带我去镇子上看戏,那师傅看上我,问我爸,我爸居然同意了,师傅就带我跟了半年戏班子。估计着,是那回他瞒着我去卖了血,也省得操心我。” “怪不得……唱得那么好!”柯余声突然感叹起来。 “就半个年头,哪能那么厉害,不过糊弄外行而已。后来我去了村里的小学,应该是我妈精神好些了,才被放出来。她还会辅导我功课,教我念明清的诗词。她说那本书是她爷爷给她的,还都是繁体字。没过几年,我爸突然不见了,我妈说他去打工了。再过几天,我刚回家,妈就把我送到新建的福利院,告诉我‘不要相信别人,不然就是我这样的下场’这句话,她也消失了。也是那年开始,谢叔通过慈善机构资助我上学。我本来晚了两年上学,这在我们村挺平常的,后来志愿者鼓励我跳了两级,也就追平了。” “学霸!”柯余声捧场地鼓鼓掌。 “嗯,所以那年高考……我本来是要上警校的。”谢尽华日常不甘心。 没经历过高考的柯余声歪头想想:“我天,得六百多分吧!” “不记得,反正是上不成了。” 谢尽华仍旧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人无再少年,可过去的事,并不应该就此了结。 他们为秦青兰的事情而来,谢尽华却无意得知自己父母的事。恐怕在这个看似远离尘嚣的小村子背后,还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一切,不论光明黑暗,总要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这背后的伤痛,却总要由在世的人承受。 ※※※※※※※※※※※※※※※※※※※※ 这部分会作为前一部分的延续。可能会有些夸大与偏激,当做故事便罢了,所有地名人名事件都是虚构,纯属虚构如雷纯巧。这部分会多一些掺糖的推理剧情,可能看起来略吃力。 毕竟大剧情多案并发(?)的写法挺久没尝试了,拖太长脑子就不太好。如果有前后不符的逻辑之类,欢迎指出。 本部分大概会出现下一本的角色(突然有甜文脑洞?……可以试着蹲一下哟。) 感谢等待,20章,依旧隔日更,12月更新完毕,又得缓一段时间屯第三部分。(三次原因没有大块时间专心写,基本全程手机码,各位见谅。) 请各位查收。 2020.11.1(写于10.28) 女装大佬 “不说我了,我们还需要搜集整理下关于秦青兰的线索。或许,这也是涉及到人口买卖。从我母亲那时候开始,或者更早,村子里就有贩卖妇女的情况。刚刚的吴姨不是本地人,从来没回过娘家,极有可能也是被卖过来的。我们那时候,福利院的志愿者会与支教队伍一起来。他们是每两年暑假定期来,中间会写信交流。高二假期是我最后一次见青兰姐。三五年后志愿者停止调查。他的父母近些年在以前拐卖的重点地区找,也没再进过里头。村里人对这件事有了解的恐怕不多了,年龄应该在四十以上。而且时间太久,那时也没有摄像头。” 谢尽华思索一番。 “对了,你刚刚说女朋友……”柯余声突然插话。 “我要制造一个漩涡,把所有潜在的证据牵连起来。”谢尽华看向他,眉眼里仿佛寄予了厚望。 柯余声一激灵,预感不太妙,“等等,谁当女朋友?” “你啊。” “我又不会掐着嗓子!而且女装这个,超危险的!”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唉?该不会谢先生也……扮过? 谢尽华耿直道:“装哑巴就好,其他交给我。” “为什么女装是我啊……” “因为你不是这个村子的。”谢尽华瞅着愁眉苦脸的人,严肃的目光微微柔和,却带着恳切,还有强硬的气魄,“余声,你是不是我的人?” 柯余声不假思索,倏然灿烂地笑道:“唔,是啊。” “我会给你化妆。”谢尽华嘴角扬起,抬手托着柯余声的脸,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这眉形需要修,这眼型倒生得极好,面相端正,脸挺瘦,说实在的,扮女装很合适。他不禁勾着柯余声下巴,仿佛要开始调戏。 “行吧。怪不得你说你女朋友不会说话,你是嘲讽我呢还是想憋死我哦?”被直勾勾地盯着,柯余声眼睛弯弯,笑了。谢先生撩起来也是一把好手,这很可以。 “我知道,变装对一般人来说都不太好接受。姑且忍耐一下,在此期间,我会保护好你。” “哟,谁保护谁啊,早知道把你家萌萌叫过来了。”和谢先生斗嘴太有趣儿了。 “不是我家。你才是我家的。” 柯余声眼睛都笑没了,咂咂嘴,抓着谢尽华的手蹭,“哎哟哟你真是我的好老公啊!” “闭会儿嘴,你先去洗脸,洗干净,好好刮胡子。用温水,别偷懒,我刚烧过的。”谢尽华拍掉不老实的爪子,指了指旁边的便携热水壶。 “老公来给我刮呗。”柯余声撒娇。 “自己洗脸自己刮,一会我给你打扮。” “好吧。”柯余声扁扁嘴,知趣地退开。 同居这段时间,谢尽华还真教过他怎么刮胡子干净又舒适。从厉害的谢先生那里学到了实用技能,超赞! 糊上泡沫,仔细对着镜子小心刮了半天,柯余声总算是搞定了刚冒出来的小胡子,连着平时没太认真处理的地方也用心刮,保证这小脸盘干干净净。他岔着腿坐在凳子上晃荡晃荡,双手撑在腿间,前倾着身子,仰脖展示着自己的作品,眼睛放光,等人来摸摸脸。 谢尽华不跟他腻歪,直接上手检查。刚刚刮干净胡子的脸还挺光滑,不错,挺认真,给你先抹点油。 谢尽华在手上挤出些润肤油,在柯余声嘴边上涂涂抹抹,禁不住捏捏他笑嘻嘻软乎乎的脸,憋着笑意,擦擦手,又变魔术似的掏出把修眉刀,准备给他修眉—— 柯余声往后一缩,瞪着眼睛,有点惊恐,“等会儿,我英俊帅气的眉毛也要剃?” “不会剃光,修个型而已,回头再给你画柔和点。现在是要化个清纯可人单纯腼腆的少女妆,你可长点心,别动作太大。闭上眼睛。” 柯余声撇撇嘴,坐直身子,任他明晃晃的刀片就在他眼前悬着,也不怕。谢先生可不会谋杀亲夫! “幸好是秋天,山里郊外也冷,倒不用穿裙子。不然我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柯余声喃喃自语。 “中性打扮就好。总体还是看脸。或者以后你可以跟警队的卉茹去出cos,她正缺个小跟班搭档呢。” “我可以跟你搭档呀。” “你已经是我的搭档了。”最佳拍档,还是情侣档。 大致修整过外形,谢尽华也不急着给他画脸,蹲下身子,继续在箱子里摸索着。 “你出来真是离不开这些道具啊……”柯余声瞟着地上的箱子……这,居然还有假发!而且是乌黑油亮的一头长发! 瞧见他惊讶,谢尽华解释道:“以防万一,长的可以剪或者接,也不太占地方。”边说,边整饬出来给他比了比。这脸型发型眉形眼型,还算搭,倒腾出来应该是个美人儿,除了个头稍高些许,可能不符合这里人的审美,多半会被叨叨…… 那又怎样?我喜欢就得了。 谢尽华的化妆包有两层。他熟练地摸出几支柯余声完全不熟悉的化妆品,先在面前的脸上完完整整地抹了一遍,下手十分轻柔,把他的脸抹得白净的,稍有点病态的苍白。 柯余声举着小镜子打量,镜子里白白的,眉毛细细的自己,都有点不敢认,“唉,我看看我多美丽,你多有福气。” “是,有福气,娶了个又哑又熊的漂亮媳妇共度余生,成天被吵个半死都不忍心说,怕他委屈,怕被当成不爱他,怕他寒了心,丢掉我不管了,哄都哄不过来。”谢尽华这话说得,柯余声的心哟,瞬间软绵绵的。 幼稚鬼似的!粉簌簌扫在脸上,痒痒的,心也痒痒。他憋着笑,身子抖得不行。 “别动,你现在是柯婉宁。” “噗……哈哈哈哈哈哈!说得那么真,我都要信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温婉宁静!还不如叫我柯呱呱,整天聒噪得很,就是夏夜荷塘的青蛙!”柯余声笑得直拍大腿,前仰后合,要不是谢尽华收手及时,旁边的工具盒都要被打翻。 谢尽华挑挑眉毛,埋怨道:“呵,每天烦得要死,离开了又想得要死。” “哪那么多死不死的,死了就真没命享福了,多积点口德……咳,我就这意思。”明知自己哪有口德这种东西。 等他喘匀乎气,谢尽华不再逗他,“嗯,乖,闭上眼睛,闭上嘴,你安静睡着的时候,特别温柔。” 柯余声乖巧地闭上眼,笑意盈盈,“真是,我没睡着的时候也唔……”微微张开的唇猛然被温暖碰了碰。 “乖,别说了。” 突然被亲,柯余声顿时红透了脸。好家伙,谢先生撩到飞起,居然……让他这个脸皮赛城墙的都有点害羞! 于是他抿抿唇,安静地等他化,等他给自己整理及肩假发,等他挑出适合的那套衣服。 谢先生手好轻,手好软,谢先生的气息好温暖我好爱,被谢先生摆摆弄弄好幸福!咦,这想法有点奇怪? 柯余声本来身量就瘦,大长腿,脸上还算是眉清目秀,再补点妆,好一双凤眸顾盼神飞,再围条花丝巾遮住喉结,戴上黑长直的假发—— 如此美貌,谢尽华不由咽下口水,显然是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双性恋。” 柯余声笑道:“别闹,你哪里是什么双性恋,分明就是喜欢我。” 略有些低的活泼小青年的声音,配上这温婉美少女的外貌,稍微有点违和。 “被你看出来了。”谢尽华坦诚。 “那当然,我可是你最亲亲的,嘿嘿,男朋友啊。我再看不出来,谁看得出来呢?” 说着柯余声就往人身上靠。 “一会儿妆花了,别乱动。”这么柔和的神色,真是让人欣慰又心动呀…… 柯余声好想上手戳戳自己瓷似的滑溜溜、月似的明净的嫩脸,又怕戳花了惹人不高兴,赶紧压住自己的手,只对着镜子傻笑。 其实这张脸,谢尽华最满意的还是眼睛。 单挑出来柯余声的眼,就是绝佳的勾人的,让人嫉妒,又想好好呵护。 明眸善睐,秋水剪瞳,倘若他真的是个女孩子,会有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谢尽华基本没怎么给他的眼睛上妆。淡淡几笔,便将那眉眼勾得内敛些,含蓄些,瞳仁里的神采,可全都是他柯余声的。如此,恰到好处。 他这样的目光,大概只在对自己的时候如此。幸福,喜悦,安心。 “别花太长时间,赶紧出发吧,先去福利院。如果有时间……也许还能追问几个人。”谢尽华埋头把东西一阵倒腾,把箱子上了锁,来到娇滴滴的柯姑娘面前。 “成……唉,有没有垫子啊?我觉得我这……有点平。”柯余声跳起来,一扭头,头发跟着甩动,扫过谢尽华的鼻子,仿佛自带一股幽幽芬芳,诱人得很。 “平怎么了,平不好看?非要的话,也有。”谢尽华还真从箱子外侧的夹缝里抽出来件带着厚实的海绵垫的吊带。 “噫!被别人发现会被当成变态的……”柯余声感叹道。 “放箱子里,抗震效果好,没什么说的。要不要?” “要要要!只要是谢先生的,什么都好。” 谢尽华总觉得这话奇奇怪怪,什么叫我的?那是以防万一要用到才塞进箱子里的,我又没穿过!他别过脸,并不想痴汉似的盯着柯姑娘在那小心翼翼换女装。 “别蹭了妆。” 等柯余声“当当当当”闪亮登场,谢尽华才转过头——这下柯姑娘的身材就更曼妙了,只是妆容依旧是温柔腼腆的。 谢尽华表情复杂。 说喜欢吧,又怪怪的。这好像不是我认识的余声,虽然……有点熟悉的骚气。 “咳,走了走了,不能再拖时间了!”谢尽华抓着还举着镜子搔首弄姿凹造型的柯余声的胳膊,“柯婉宁同志,醒醒,开工干正事。” “听你的,亲爱的咱们走~”一个媚眼正抛过来,要命。 谢尽华眼角抽搐,忽而凑近,压低声音冷笑道:“你可别再说话。哥哥我,会受不住的。” 他顺手拍了一把柯余声的屁股。 不就是互撩么,看谁撩得过谁。 ※※※※※※※※※※※※※※※※※※※※ 先欢脱一章,后头可能就有点小难受了。 福利院 福利院还在老地方,只是内里外观都装修过好几回,比之前的看起来安全多了。谢尽华观察片刻,没什么感叹的时间,牵着柯余声就往里走。 大厅墙面上贴了些彩绘装饰,有些喜庆,有点艳丽,总归颇为廉价。灯光还算明亮,里头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玩闹的声响。一个年纪挺大的阿姨头发花白,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前台桌旁边写着东西。见到有人来,她微微抬头,用满是褶子的手把老花镜向下拨了拨,浑浊的目光犹疑了数秒,猛然间开了口,嗓子沙沙哑哑,苍老得让人心疼,却充满欢欣。 “你是……尽华?” 这么久还能认出来。谢尽华心里一暖,却只是淡淡回应道:“嗯,是我。林姨好久不见。” “哟,这是……”林姨没急着问谢尽华近年来怎样,反倒是问起貌美如花的柯余声。 果然带着好看姑娘,她,走到哪都是焦点。 谢尽华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婉宁。城市里污染严重,她这段时间嗓子不太好,出不来声,没法和您问好,您见谅。我带她来看看我家,顺便来这边呼吸新鲜空气。” 柯余声装模作样地向迈着小碎步走过来的林姨鞠个躬,闭紧了嘴。 “哟,这妹妹真漂亮。我们华子人可好了,聪明踏实,勤劳肯干,可是我们当年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妹妹你跟着他哟,准保幸福!回头抱了大胖小子,记得给林姨带来看看!”林姨热情地说着,还动手动脚,拍拍他胳膊,终于转过头,对谢尽华说道,“这么长时间才肯回来看看,咱们可不能忘本哟!怎么样,城里是不是特别好?” “还行,我在那买了房子和车,工作也很稳定。” “你后来做什么了?当时不是考的警校?” “考上了。但是没做这些,我去做警用装备的生意,能养活自己。”谢尽华胡诌道。 林姨那刚想说话,里头就有孩子嚎叫起来。 “呜呜呜!林姨!他又打我!” 林姨赶紧赔个不是,进去处理一通,罚那打人的孩子关小黑屋。这时候林姨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撕裂的麻布,老旧的电视机收不到信号的刺啦刺啦声,凶巴巴的,十分刺耳。 “小黑屋的办法百试不厌。但这样,其实是用暴力解决问题。我当年……虽然没被关过,但也见过。他们说小黑屋很可怕,里面有时候是没别人,只有硬板床和一些方方正正的设备,黑乎乎,什么都看不见,冬天冷夏天热,连时间概念都没有,时间久了很可怕。一旦犯了大错,屋里就有人,里头的男人就会把他们绑在硬板床上,扎针,或者用电碰他们,叫他们认错。” “嚯,那不是容嬷嬷和电磁法王行径吗?”柯余声差点没压住声音。 “传统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后来村子里有人买了小发电机,技术就升级了。这事儿明明该记得的,回到这,我脑子里才能回想起来。” 柯余声瞅见林姨擦着汗回来,不好接话。 之前谢尽华和他说过,因着之前的心理问题,他对小时候的很多事都记不太清,潜意识里是抗拒的。也许回到记忆中的场景,能让他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对案子来说是好事,但对他呢? 林姨喘着粗气,拖着稍有些臃肿的身子回来。谢尽华从桌上把林姨的杯子拿来,给她递过去。 “哎哟,还是我们华子省心!那帮臭小子,脾气软的都看不住!” “林姨,这些年志愿者还来么?看这里挺忙的,这些孩子……” 林姨深深叹气,喝口水,才喃喃自语道:“造孽哟……都是咱这边穷人家的没爹没娘的孩子,还有不要的小姑娘……这些年少点儿了,但被丢下的多半都有残疾……能活下来的就给养着,有几个上技校学习,给工厂打工,能养活自己,有的体弱多病,我们也没办法,三姑那也不好介绍。志愿者来得不多,都不见得是真心来,没之前那么勤快,小姑娘就是不经事儿,哭着闹着要回去,倒是村小有些支教的小姑娘小伙子还行,不过听说是为了考学才来,或者是公益社,咱这边地方偏,找的人少。” 谢尽华迅速捕捉到一个人名。 “林姨刚刚说的三姑是?” “梅三姑,你不认识,几年前过来,给村里姑娘介绍工作和介绍对象的,是外地人,说咱这姑娘水灵能干,种田就浪费了。谁家没钱过日子,她能帮女孩介绍,她给介绍出去人,还会给我们抚养感谢金。有的男人还把老婆交给三姑介绍工作,自己在家种地,托三姑每年给家里带钱,也够孩子学费生活费了。” 柯余声听她漫不经心地说,袖子底下的拳头微微攥紧了。 “三姑她住哪儿?帮咱们村带动就业,这挺好。” “她一趟趟跑,一般呢,住我这。她九月,还有三月会来一趟。她把孩子们带到南边大城市,给我们回信儿。有时候拍个孩子们数钱的小视频,大家都挺信任的。” “她都介绍到哪些单位?我能去看看她住的地方吗?” “这我就不懂了,应该有餐馆打工的,那边有很多做化妆品的服装的。你们去看什么哦?她回来都不留东西的。”林姨指了指旁边的值班室。 谢尽华问了几句几乎被当成救世主的三姑,怕林姨怀疑,就转问另一个人。 “对了,林姨知道庆哥在哪不?” “这……你说许庆啊?不知道,好些年没见,咱也不敢问他家那些人。咋?他家又犯事了?” “没有没有,就是突然想到有这个人,随便问问。”谢尽华打个哈哈,“那他有没有家人?” “许庆妻子死的早,儿子出外打工。那天他儿子带他出远门,没回来过,年纪也大了,也没能落叶归根……”林姨感叹着。对她们来说,能回到家就是最好的。 说着说着,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悄悄从后面走过来。她长得很秀气,眨巴着眼,对来人充满好奇。 林姨瞅见她,一拍大腿,吩咐下去,“唉,小金,去给哥哥姐姐倒杯水!” 叫做小金的女孩撇撇嘴,到底乖乖去拿了两个纸杯,给谢尽华二人倒了水。 “我想让三姑带她出去打工。这小孩子心气高,技校出来,不愿意在村镇的发廊打工,想着往北边大城市跑。没钱去,还宁可在家那块地里摘柑橘,手艺都该落下了。” “三姑这几天会来?”谢尽华追问着确认。 “过几天吧,每年这时候总会来招几个女孩子。村里的女孩子学历不高,干活也没男孩子有力气,村里也没什么能干的活计,不如到外面闯闯。以前是要好看端正的女孩子,后来有些秀气的男孩子他们也要,说是给人做服装模特。大城市里的事情,我们也搞不懂。” 柯余声挤挤眼睛:好看的端正的,秀气的,一去不回,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小金正好端着水过来,顿时眉头一皱,把杯子往台上一放:“我不想跟三姑走!三姑把秀秀带走了!我和秀秀说好要让她写信,告诉我外头的好东西,没见到秀秀,我不信三姑!” 林姨立刻恼了,嘶哑着声音训斥道:“你三姑是好人,还捐钱给福利院,不然你以为哪来这么多钱供你们?你们这些女孩子,有吃的住的就行了,回头再傍个对自己好的男人,要知恩图报,也别贪得无厌,供你们上技校还不够?你要能像你华哥,还有这位华哥一样成绩好,再谈去上什么高中吧!” 柯余声挑挑眉。 小金跺跺脚,憋红了脸,当着外人也不争辩,直接气跑了。 林姨赔着笑,把水推过来,“见笑,见笑,都是乡下姑娘,不懂事。” 谢尽华微微皱眉,说道:“先别让三姑带小金走,我两个这不是来了吗,回头可以带她去见见世面。过几天吧,我们准备多留几天,有空我还会来找小金聊天,看她想干什么,说不定我有认识的人可以引荐。” “哟,那她还真是幸运。”林姨堆着笑,柯余声在边上瞅着,总能想到古代的老鸨子。 “哎对了,晚上在这边吃饭,和孩子们一起聊聊?” 谢尽华摇摇头,“晚饭就不吃了,不麻烦您,我这次回来,还有点人要见。跟您聊天很愉快,过段时间,我们还会来。” 谢尽华干脆利落地鞠个躬,带柯余声往村里走。 “抚养感谢金?分明是货款吧!”柯余声经常看新闻,对很多拐骗的套路都熟悉,听了林姨叨叨咕咕的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心里早就憋不住了,“难道这个村子普遍对人口买卖习以为常?” “贫穷落后,可能之前大家都一样,可能我也曾以为这是常态……应该是……高考前,那回和谢叔聊天,后来去外面看看,才知道这是犯罪。只不过我对女生没有兴趣,所以……可能没太注意过这类事情。那段时间拐儿童的没那么嚣张,又有福利院给遮风挡雨,我才能不被继承别人家的香火吧。”谢尽华揉着直突突的太阳穴,脑仁疼。 “她说村里女孩子读书的情况,她光想着说读书没用,却没想过为什么。”柯余声虽然没上几年学,却从来不认可“读书无用论”。 谢尽华苦笑:“无可救药,对吧。” “幸好你早就离开了这里。”柯余声不置可否,手指碰碰谢尽华的手背,安慰他。 “或许吧。”谢尽华的眸光略微黯淡,“刚刚我特地提了小金。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这个还有反抗意识的孩子能跟我们去外面看看,而不是任她被命运摆弄。” “嗯。我们接下来找谁?” “村主任。不过在此之前,咱两个悄默声地在村里走走。” 谢尽华拉着柯余声,专在人多的地方绕了两圈。 被凝视的感觉并不太好。它不像专家研讨中的焦点那么夺人耳目,而是被暗处的一双双眼睛怀疑地盯着,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你却不能拒绝,甚至找不到人群中的源头。自己就像是大海上的孤舟,漂浮不定。 坐门口没怎么见过外人的老太太,墙边的闲散青年,坐在店铺门口没活干到处乱看的小伙子,还有好奇的小孩子,打量着,感叹着,议论着。柯余声是脸皮厚,但不舒服的感觉并不会因为他脸皮厚就消失。 他知道,这是谢尽华在散布消息。 ——村里新来了两个人,有一个姑娘特别温婉美貌。 踩点儿 村主任老张叫张远志,在瓦燕子村任职有二三十年了,待人总是笑呵呵的,没什么脾气,他个头不高,戴副老花镜,总穿着洗掉色的中山装,模样很文气。他当年是个知青,因为结了婚,也就留在这小村里了。 谢尽华找上门的时候,他正在小院子里破旧的藤制躺椅上,端着极具年代特色的搪瓷杯,举着报纸,惬意地喝茶看报。 “哟,这是哪位,看着挺眼熟。”张远志眯着眼睛,从老花镜上头朝俩人瞅,到底是日理万机,想了半天,没能把十好几年前的人对上号。 “我是尽华,谢尽华。我回来看看大家。”谢尽华温言道,忽而变戏法似的,从大衣里摸出一包巴掌大的礼品茶饼,恭恭敬敬地递过去,“挺长时间没见,这回回来,给您带了点茶叶。” 柯余声偷眼一瞧,嚯,齐山云雾,挺有名的茶,应该挺贵重的。 张远志恍然大悟,从躺椅上跳起来,接过茶饼。 “哦……尽华……啊!第一个考上警校的那个吧!你太客气了!十几年没见了,都快认不出了。这是……” 任谁都得来问一嘴。 “我女朋友,想来这边支教。”谢尽华临时加了条设定,他发觉张远志的神色在听到“支教”时,似乎有些微妙。 “哟,真是好孩子啊……” 谢尽华并未说透,又和他聊了几句家常,这才继续问道:“我找您,还想问您点事。一路走过来,感觉咱们村的人是……都出去打工了吗?比之前少很多。” “有,近些年好多都出去打工了,或者也有女娃嫁人了。之前讲计划生育,有的家不干,超生了就把头胎的女娃送人送福利院,林姨那就多养了不少小女孩,你才觉得人多姑娘多,那时候你还得分心帮着照顾……后来你上学去,有人来给孩子们介绍工作,带出去见世面,你林姨就轻松多了。” 谢尽华默默记下,这说法与林姨所说皆吻合,又问:“这样……怪不得。张叔,我想问问我们这有没有灵异故事?我和个写小说的朋友打了赌,可我这没故事讲了,顺道来取个材,才突然问起这事。” “有咧,老人自尽的可多,但不许往外讲,都偷着办丧。还有悬案,但也是不让讲的。外头来的,追来的,还有村里面往外跑的……唉,尽华,你那年是报了警校,觉得咋样?咱今年这有个孩子上了镇里中学,成绩还不错,估计能考大学。” “那挺好,考大学能见世面的。不过我也没做警察,在外面做生意,才碰着阿宁。我们阿宁嗓子发炎,说不出话,还非要跟来我家乡看看。” “我说也是,做警察吃力不讨好的,还是做生意有头有脸,能赚大钱,年轻好享受,老了也治得起病。唉,都挺好,挺好。妹妹,可别嫌弃我们村穷,大家都很热情,当成自己家!”张远志一拍脑子,从屋门口的小盒子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方子,“妹妹,这是隔壁村姚老大夫留下的泡水治嗓子的方,我喝过,挺好使,你可以留一下,回头去抓药喝喝看。” 柯余声点头哈腰地接过来,掏手机拍下药方,戏精附体,笑得真诚无比。 “说到中学……志愿者也经常来?” 张远志一怔,“少了,自从出了那事儿,唉。不过还是有一家基金会,组织者是县城出去发展起来的,还愿意带人来帮扶。” “后来有什么进展吗?”谢尽华有意发问。 “没有没有。”张远志连忙反驳,眼睛微微往下看。这是心虚啊——谢尽华根本没问志愿者的事儿。 “那附近有没有驴友爬山出事?”谢尽华早就查过新闻,顺口问了这事。 “哟,还真有,前段时间有两个人爬野山,赶上下雨,滑下山摔死了……”张远志精神一振,絮絮叨叨地讲了些细节,感慨道,“唉,你要的悬案有素材了。他们身边不远,还发现了第三个人的白骨,都说是那两个人上辈子的冤孽哩。” “白骨?” “嗯,挺多年了吧,给入土为安了。就埋在乱坟岗山沟沟水边上那里……喂,你不会觉得是那个志愿者吧?”张远志兴致勃勃地讲着,看谢尽华神色微微凝重,突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张叔,带我去看看吧。”谢尽华换上一副恳求的模样,“就看看。” 张远志犹豫了,架不住那真诚的眼神,另外又拿人手短,只得劝说道:“带你看可以,不过村里安分这么多年啦,有的事该过去就过去,不然真没完了。那里经常闹鬼,阴气太重,带着姑娘呢就别去了。” “没事,我女朋友火气旺,都上火嗓子发炎了,而且不是有两个男人么。”谢尽华拍拍柯余声肩膀。 张远志想了想,看他俩也不像危险人物,又不是警察,自己也没啥事,闲得慌,就说道:“好吧,我也去陪你们遛个弯,带你们看看村子的新变化。” 不过这俩人可没兴趣听什么新变化,无非就是哪家又盖起了二层的小洋房,哪家猪圈升级了,山上能收到两格4g信号,谢尽华只是听着应和着,目光敏锐,仔细搜寻线索,打量着旁边的路。 路到尽头一拐弯就算进了山里。树林里湿乎乎的,还有条小溪,石头上生着青苔。张远志指了指前头,“不远,趁天还亮着,看一眼就回去吧。我带了朱砂佩驱邪,可别沾上什么不干净的。” 谢尽华笑笑:“我也想到了,带了些辟邪的现代物品,和朱砂差不多。”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朱红色的粉末,晃了晃。 柯余声眨着大眼睛,差点问出声:你这口袋挺能装啊,装茶饼送礼就罢了,居然还有辟邪的? 走到了地方,那儿光有个小土堆,一看就是草草埋葬的,也没压实,上头倒长了些野花野草。 一阵黏答答腥乎乎的山风吹过,柯余声禁不住打个哆嗦,顺势抱住谢尽华的胳膊。谢尽华自然而然搂着他,“没事,我在。” 张远志瞥见,不由感叹:这俩人感情真不错,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我们在夕阳下奔跑…… “关于这个,有记录或者检验白骨吗?” “没有,骨头就在这里。警察来之前,发现尸体的老齐就给顺手埋葬了,反正没什么可查的,入土为安,阿弥陀佛。”张远志咳嗽一声,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祈祷了几句。 谢尽华左右看看,把装粉末的口袋打开,指尖蘸了些,在柯余声额头和自己额头上点了点,封口的时候手微微一抖,不小心撒出一些。他掸掸衣服上的粉末,又悄悄在旁边半人高的石头上蹭了蹭手。 “多谢张叔。” 瞧见两个小年轻眉间点着“朱砂”,张远志不由笑道:“朱砂开慧又辟邪,百鬼不侵。你俩着模样真是天生一对,金童玉女。” “过奖了。”谢尽华微微一笑,“我们回村子吧。我等下还要去拜访个朋友,张叔,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一个村的,客气啥!有空还来啊,回头我让娟儿给你们做点农家菜,招待招待!”张远志还挺客气。 离开山里,谢尽华的脸色不太好。并不是因为吹风着了湿寒,而是今天碰到的人听到的话,让他心里头不太舒服。 他轻轻擦去两个人额头上的“朱砂”,“柯婉宁”眨着凤眼,乖乖地由他擦。 “你能感觉到,这边重男轻女,金钱至上,隐瞒事实的风气很重。穷地方消息闭塞,一代一代的观念传下来,法律意识淡薄,在城里生活一段时间,回头看看也挺可怕的。” “如果做全面调查,可能会收集到……骇人听闻的数字。”柯余声手指摸了摸眉心,好奇地发现,握成拳头的一小团黑暗中泛着幽幽红光——这是荧光粉? 谢尽华叹气道:“我突然有些理解那些网上地图炮的喷子了。” “都说是喷子了,总而言之那还是以偏概全者的戾气,谢先生可别太善良啦。”柯余声忍不住拉过谢尽华的手十指相扣,“也许有的地方做错事的人多,他们有的是不知道对错,有的是互相影响的风俗,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可以选择的时候,选择犯错。” 他的手有些凉。 “嗯。现实总是让人绝望,而我们也将在绝望中苏醒,经历过苦难的人,才知道温暖弥足珍贵……刚刚张叔提到了老齐,如果是那个老齐,应该是以前村里的猎户。这边……我想起来我小时候来过。好像是我妈带着我来过,又被一群人架回去……我爸似乎到这边采药什么的,可他又没什么文化……我也不记得是为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谢尽华摇摇头,眸子晦暗些许。 “或许因为这里是乱葬岗。死了人也很正常,死去的人也带不走身外之物。我觉得那里……确实温度很低。”柯余声又打个哆嗦,把外套紧了紧,不打算随意揣测下去,“所以,接下来要拜访谁?” “从这个人口中,应该可以打听到一些我不了解的旧事。先前秦青兰失踪,始终有两个嫌疑人。据说她失踪前有和村子里外号贝老头的人接触过,好像有些不愉快。那个人暂时找不到去向,我当时也不太熟。还有一个是和她一起来的男友郭祥宇。” “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柯余声歪歪脑袋。 “是前段时间和女明星结婚的那个企业家。那个明星,长得挺像秦青兰的——我觉得郭祥宇没有动机,表现也合乎情理。我想到有个认识的同学,虽然一直没怎么联系,但是……还是找他问问吧。” “为什么找他呢?” “他小我三年,因为家里没人管,五岁就被送进来学校,学习一般般,在村子里走动得倒比较多。我偶尔会带带他学习,他有时候也会来福利院找我玩。后来他没上高中,去了技校,然后到外面闯荡,根据我委托的修房子的人说,应该已经回来了。根据我的记忆,他为人还可以,至少和我相处还算愉快。我们可以请他吃个饭。” 说着,谢尽华就去旁边的饭店里打听这位朋友的住处。反正村子小,谁家发生了什么,周围邻居都知道,打听个人嘛,很简单。 面积不大的小卖部里头,染了一头黄毛的郑辉打了个哈欠,趴在玻璃柜台上,举着手机玩神庙逃亡。 看着没跑多少就摔下去的角色,郑辉哀怨地丢下手机,打个哈欠,顺手拿了一瓶可乐拧开,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打个嗝,远远看见有两个人溜达着过来,也没太在意。 “阿辉。” 郑辉稍稍抬头,视线迎向声音的来处。 这副面孔有点眼熟。 “谢尽华,还记得我吗?” 来人自报家门,郑辉脑子里呼地闪过一个青涩的青年形象——对上号了! “哎哟,是谢大哥!” 郑辉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小卖部。 “华哥!好多年没见了吧!老婆也有了?”郑辉看起来三四十岁,个头有一米七,身材微微发福,皮肤是小麦色的,小眼睛塌鼻梁,说话速度极快,口音又比吴姨、林姨、老张重得多,柯余声听着有点费劲,没反应过来,显得呆呆的。 谢尽华摸摸小呆瓜的手,“还不是老婆,婉宁是我女朋友。但她最近嗓子不太好,不能说话,见谅。” “我嘴没把门,嗨,人妹子长得好看,你好好养着人家!”郑辉连忙捂捂嘴,露出歉意的模样。 “嗯。她想支教来,我就提前带她来看看。” 听闻此言,郑辉顿时目光闪烁,似乎不知心里话当讲不当讲,忽而眉头一松,叹口气道:“朋友妻不可欺,我还是劝妹子你……别来我们这小地方支教。” 叙旧 听出点儿苗头,谢尽华一副紧张的模样,连忙追问:“这话怎么讲?其实我也老劝她,到山区支教太累。” 郑辉微微摇头,又抿抿嘴唇,才道:“不光是累,这边环境不好,之前不也出过事么。青兰姐他们,你懂的。” “辉,什么情况,讲讲……咱先去找个地方,吃饭,我掏钱。”谢尽华故技重施,请人送点礼吃个饭,人就不好意思不说了嘛。真要碰见厚脸皮的,他也不是没招。 郑辉没客套,把捂热乎的手机揣进兜里,指指旁边的小饭店。 “哟,谢哥客气!我也不套近乎,就去老韩那吧,团团圆圆吃饺子!” 团圆饺子。他们人是回来了,可总有些人回不来。 三人入座,点过三鲜和猪肉白菜的水饺,谢尽华又要了两瓶啤酒,推给郑辉一瓶。对,没有柯余声的份儿——我们的婉宁姑娘还是别喝酒的好。别露出那种哀怨的眼神嘛,温婉宁静如美艳的花儿,是不可以抽烟喝酒的。 “嘿,老韩其实比咱们小,显得老气,你可能都不太记得,韩铎,许年昌曾经的小弟,后来,一拳打掉了许年昌的牙,也就不跟着他混了。说来奇怪,许年昌这脾气,却也没怎么追着他闹事。” “许年昌?”谢尽华一怔。 “就庆哥他儿子,啊,那不是……你爸委托许庆,才娶了你妈。而且当年……许年昌也欺负过你……咳。”郑辉说着这话,特地瞅了瞅柯余声的脸色。在女孩子面前揭他男人的过去,不厚道。 “欺负?”谢尽华感觉脑壳发胀,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几乎是无,但郑辉的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喉咙发涩。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像是黑暗的种子,开始一下下地试探着,细密的根须早已深入土壤,想要把一切揪出来,便是牵扯着早已凝固的伤疤,似乎有什么在隐隐作痛。 郑辉犹犹豫豫的。 柯余声在桌子底下抓住谢尽华的手,面上只是看着他笑。 “说吧,没事的。”谢尽华沉下心,回握住那温暖的手。 “咳,许年昌年纪不大,和他爸一样胆子大。听说他原本有弟弟妹妹,后来被他嫉妒,也不知是送人了还是扔了。大概初中时候吧,他和一帮混混,还有吴家大儿子,把几个成绩还算不错的学生抓到墙边,要他们脱裤子,开下流玩笑……现在有姑娘瞧着,我也不好说。”郑辉干笑着,“华哥那时候眉清目秀的,就有个太妹看上你了,你对她不屑一顾,她就指名抓了你来羞辱。” 谢尽华脸色微微发白。 原来……曾经有这种事? “那时候,你呢?”他沉默片刻,轻声问着。 “我们都一样,能及格的都算是好学生。谢哥,那时候你还护着我呢,不让我出来,我才没被他们抓去,所以我呢,愿意给你提个醒。” 谢尽华目光稍稍回暖。如果郑辉说的是真的,他还算好,知恩图报。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了桌,谢尽华让郑辉先下筷子,这边柯余声赶紧给他亲爱的夹去两个饺子。可惜没有芹菜饺子啊……柯余声轻轻笑着,被谢尽华瞟上一眼:这梗真过不去了。 “咱村的几个混混,还有老混混家的小混混,总对妹子动手动脚,又偷鸡摸狗。那时候村里头怨声载道,大老张看不过去,找人抓了几天,村民一路丢着石头子,把人扭送到派出所才消停。那时候你就知道学习,没跟我们好事的出去围观。高中那会儿,青兰姐长得好看,村东的老妖怪还往她宿舍送信,托咱们小孩给她送信,就总邀请她晚上去他家。他托过我,我那时候也傻乎乎,他给我一块钱,我就转交了。估计青兰啊,是不堪其扰才跑的,路上碰着谁出了事。但老妖怪都死了十多年,谁知道呢!”郑辉咽下口中的饺子,模仿着老妖怪凶恶的眼神看柯余声,“老妖怪是个姓贝的老头子,传言他是杀人犯,有过七八个女人,但没有证据就没法抓!他是得了毒疮死的,尸体烂了才被发现。都说啊,是他自作自受!” 被盯得“浑身发冷”的柯余声故意往谢尽华身后躲,像是听了个可怕的鬼故事。 看见妹子的反应,郑辉呵呵笑道:“所以啊,好好跟着我们谢哥,别整支教,理想没命重啊。更何况,总有人来教孩子们。女孩子还是做自己该做的,比较好。” 谢尽华沉默片刻,“若是人人都这样想呢?” 郑辉耸耸肩,“没法说。总之呢,为了安全,支教也别来这,除非跟谢哥一起。唉,对了谢哥,你在哪个城市?在b市?” “隔壁。b市物价太高,做三五年生意,卫生间都买不起。”谢尽华顺着回了句,郑辉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对了,不去大城市,二线呆着那也不错。唉,实不相瞒,当年我学了金工,刚出去北漂,雄心壮志的,结果到那就被骗了,只能住桥底下,冬天冻得不行,认识了几个好心人,半个老乡,找不到活就一块捡垃圾。大城市捡垃圾也拉帮结伙的,还捡来不少钱,但过得是真臭真脏,一帮臭男人住桥底下,还得守着满裤兜的票子。我就觉得啊,我果然不是大城市的人……看那些白领精英,开豪车,坐飞机,蹦迪,那些事和我无关。但捡垃圾这些钱,已经够我在这儿活一辈子,娶老婆养孩子,开家店,都整挺好。你可别往外传啊,我对外都说我是给人家造精密件儿得了重用才衣锦还乡。你知道我要脸的。” 谢尽华只是礼貌地听,没有打断故人的肺腑之言。毕竟他不容易,小地方出身,若没什么长处,很难有所建树。能赚点钱回来,只要不违法,能带着钱回来度日也必然是经历了一遭。 “谢哥,抽烟不?”郑辉突然问道。 “她不喜欢我抽烟。” 郑辉一拍大腿:“以前你是好学生,不抽烟,听这意思还是会的?不过为了妹子能戒烟,不愧是谢哥!” 谢尽华瞧着往嘴里塞饺子的柯余声。是呗,这家伙时不时劝我不要复吸……也就执行任务时来两根,这事儿没瘾,还不如跟他耍嘴皮子有趣。 郑辉跟他熟络了,唠唠叨叨大半个小时,一瓶酒不够,又要来好几瓶,说说那谁去酒店做大堂经理,那谁考了专升本去外头了,吴家儿子打架被拘了三天,感慨一下自家爹妈身子康健,不像有些家照顾不过来结果久病床前无孝子,居然放任他们跳河上吊,又问问谢尽华的工作,连连说不当警察好不然多危险,跑过两趟厕所,然后都开始大着舌头说胡话了。 趁着吃喝一通,谢尽华旁敲侧击着,从可劲儿喷口水的郑辉嘴里问出些东西:关于三姑手底下有个叫甜新的小姑娘,帮着她招揽人,她男人是个猥琐的小伙子,姓朱,她还有个兄弟“小义”,是这个音,不过据说不是好写的字。谈到之前上电视的人贩子梅姐,郑辉连连拍大腿。“我还老奇怪,有什么工作老招女孩子,你这一提,这梅姐三姑别是一家的!哎哟,咱们这村里本来就男人多,还把小姑娘骗走了,去哪讨老婆哦,只能托他们从外面找来。嗝!” “辉,你喝醉了。”谢尽华见郑辉脸色通红,觉得不能再任他喝下去了——虽然也就十瓶,搁一些北方老大哥那才开场,但不是所有人都酒量好。 郑辉有点神志不清,怕是再喝下去会人事不省。谢尽华赶紧付了钱,把人连拉带拽回去,等他妻子儿子回来,把他家门关好才离开。 听郑辉嘚吧得人耳朵长茧,又闹了这么一出,柯余声也只有感叹几句:有的人单纯活着就需要竭尽全力,有的人并非出于恶意,潜意识里的观念却在迫使他伤害。 “柯婉宁”在没人的地方肆意地舒活筋骨,终于可以不受束缚,他一瞬间松懈下来,放松地扭着脖子和身体,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 “该锻炼了。”谢尽华轻笑。 “谢先生,接下来去哪儿?” 谢尽华扬起下巴,“走,回家拿家伙事,盗墓去。” “真盗啊?”柯余声后脖颈子凉嗖嗖的。 “那白骨没准是物证。既然老张不老实不肯说,我也没白在警局和法医那熏陶这么久,死马当活马医,请出来试试看。” 柯余声撇撇嘴,“虽然我不反对,我还无神论,但回头我真得去找个庙拜拜。” “顺便求个国泰民安,世界和平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失业,享受生活了啊。 “神一定会让我换个愿望的……” 临进院前,谢尽华谨慎地观察一圈才进屋。把箱子掏空,将其他东西塞进床板下带机关的夹层——这是他为回来调查,特地定制的一张床。 “真会有人进来?” “说不定。咱们势单力孤,看起来好欺负,又惹人馋。”人能丑恶到什么份,从来只有想不到。 谢尽华的箱子是百宝箱,手电铲子镊子手套之类的工具一应俱全,仿佛早就预料到有用到的时候。也是,这么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再见到,估计就用得上这些。 天已经黑下来了。 俩人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往山里走,中间差点惊醒了某家的狗,好在汪汪了两声也就停下,没人出来看。 越往外头走越黑,没人住这边,连昏暗的路灯也没了。 偏偏在此时,他们听见了刺耳的女人的尖叫——距离他们不远,突如其来,惊恐至极。 在这暗夜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尽华双眉一凛:“那边的路是……村小!” 路见不平 那条路通往瓦燕子村中心小学,都是土路,道旁只有煞白的路灯闪个不停,杂草粗糙的叶片映着稀疏的光,颇有鬼片的效果。 不是鬼片,却发生着见了鬼的事儿。 路灯下面,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紧紧抱着书本,恐惧地躲开旁边桀桀怪笑的男人,又警惕地看向斜前方的两个男人,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他旁边的男人模样就不怎么憨厚老实,声音粗得像大颗粒的砂纸。 “这么晚还去辅导孩子功课,真是人美心善,真想让人好好疼妹妹。你以为我真的会护送你吗?哎,刚刚一把摸上去真软!是极品啊!不如你嫁我们村来,过安定日子!跟老鸟可比城里的小年轻爽多了!” 那个姑娘应该是来支教的姑娘,戴着圆框眼镜,和柯婉宁应该是同一类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瘦瘦小小,但身材玲珑,更女性化得多。她阅历尚浅,哪里见过这无耻阵仗? 她颤巍巍退到路灯边上,靠着晃悠悠生了锈的铁柱子,仿佛找到点力量,鼓足勇气叫嚷道:“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又哪能掩饰住内心无穷的恐惧?她几乎要抖成筛子,这叫嚷也和蚊子叫似的,弄不出什么波澜。 “大城市的姑娘是真漂亮,还温柔善良,光做我傻儿子媳妇真亏了,不如做我们兄弟的老婆……啊哈哈,当然是大哥您先来!看这雪白的可爱的小脸,嘿嘿!” 这污言秽语真是让人忍不住埋藏在内心深处,这股子揍人的冲动。 “咳。”原本隐身于黑暗中,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尽华没有选择沉默。 三个男人中的两个都不由自主转过头来看。 他们看见了面无表情的谢尽华,自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长发美女。 “哟,又来一个……嗯?后面的姑娘更好看。是不是下午见到过,在村里走过的?” “嗯嗯!看起来是!比这个还好看!”旁边的人连忙接茬。 另外一个没转头的,只是痴呆地傻笑:“嘿嘿,老婆,娶老婆!” 看清那三个人心怀不轨还恬不知耻的模样,柯余声不禁做出口型,低声骂了句脏话。 “他是我的人。”谢尽华沉声道,语气笃定且强硬。 “兄弟,都是一个村儿的,村里光棍儿越来越多,你就当做慈善,解决社会治安问题,顶多给俩钱儿对付,你看着,又差不了一块肉。现在狼多肉少,没法子。这用完了,还得赚钱用,难着呢。” 听见这话,小姑娘吓得摔坐在路灯杆子前面,不住发抖,怀里的书本撒了一地。 这真正是把人当做了泄欲的工具,还为自己的无耻加上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柯余声的手捏得咔咔作响。 围堵小姑娘的是三个村里的男性,一个青年,两个中年,前者看着傻愣愣的,跟着旁边和他有点像的中年人笑,那个脸上笑出褶子的中年人看了看旁边的人,得到旨意似的,吊儿郎当地往柯余声的方向走来。 “你去。”柯余声向小姑娘挑挑下巴,用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对谢尽华说,自己轻轻咳嗽着,微微退后半步,看起来很虚弱很害怕。这可好,病殃殃的柔弱美人露出娇羞姿态!过来的中年人舔舔嘴唇,自信满满这姑娘被他握在掌中,甚至还对他有好感,看起来朴实的笑埋藏着深深的邪恶。 谢尽华微微点头,插着兜走向那姑娘。 那姑娘吓坏了,以为来人和那些流氓是一伙的,颤颤巍巍地要摸手机,手机却滑掉在地。她语无伦次地喊着“别过来”,手里拿着没什么攻击力的教鞭护在身前打来打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无助得像一只刚出生的猫。 “你们这么玩,没意思。”谢尽华用一种痞气的声音,带着略略蹩脚的口音说。 “外乡回来的?”那中年人挑挑眉,“那你挺行!是庆哥的人?” “我想跟庆哥见个面,帮忙脱货。”谢尽华摇摇头,麻利地从里衣口袋里摸出根烟递给中年人。 “上道!先把这女娃收了,调/教好,给兄弟的儿续续香火,生下来后代,再找庆哥儿子脱货。”中年男人以为好事将近,完全不去思考事情为何轻而易举,只是喜滋滋地接过烟,等着谢尽华给他点——猛然腹部一阵剧痛,脖颈也受到重击,他瞬间两眼昏花,人事不省。 谢尽华迅速制服住中年男人,抬脚把那青年人也踢到在地,从他身后反摁住双手,补上一手刀——他算是练家子,打晕人并不难。 另一边柯余声也有了动作:虎虎生风飞起一脚,专叫人断子绝孙。 “啊”的一声惨嚎戛然而止。柯余声伸进自己领子,把热乎乎的海绵垫拽出来,通通塞进那人嘴里,机智! “操,过分了啊。老子有对象了,就凭你?顶他半片小手指甲盖?你在想peach!”柯余声骂了几句,扇了他一巴掌,踩着那人脑袋,转问谢尽华,“怎么处理?一个看是个傻的,一个看是精的,估计没话问,不好整,你先来审这个……” 突然看见小姑娘还目瞪口呆地瘫坐着,柯余声赶忙跟她解释:“哎,姑娘你别怕,我俩不是变态。你赶紧回宿舍吧,进屋好好查查床底下和窗户,把门锁好,省得这帮家伙贼心不死,还有人骚扰。” 小姑娘还有点懵,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那人是男扮女装,和另一个男人救了自己。 “啊……谢谢两位大哥救命之恩!我……呜!我是第一次来支教,宿舍就在边上,我……我这就回去!下次一定好好感谢两位大哥!”她捡起手机,手忙脚乱地指着远处的灯火,大概有三五百米的距离。 “我送她到宿舍……得亲眼看见你进去,看见你和室友报平安才算话。他会功夫,能坚持一会儿……哥,帮我弄住他,我马上就回来。”柯余声凝视着未知的黑暗,忽而把脚底下哼哼唧唧的人拜托给谢尽华,向姑娘说,“你放心,我就跟在你十米外,除非遇到危险,我不会再接近。害怕的话,和我聊聊天也行。” 柯余声的声音颇为温和,神色很正经,再加上那张貌美如花的脸,让人很难不信服。 谢尽华点点头,从倒地不起的青年人身上下来,自柯余声那接过中年人努力挣扎的双手。 柯余声一路护送小姑娘,两个人都打着手机的手电。惨白的光照亮着脚下的路——有些坑坑洼洼,投在上面的两束灯光却让人安心不少。 “回去记得也提醒一下你室友,不要再一个人晚上出来,身上带上辣椒喷雾,小刀之类的,硬气一点,真有坏人就挥两下,他们实际也怂,喷雾要是有风就别用了……”柯余声回想着自己了解的案件,苦口婆心地建议着。 女孩原本沉默的听着,走了几步,突然开始哽咽道:“可……为什么……要我们来做那么多事?我只是想保研啊,积累志愿时长,我也在认真教孩子们,可我们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不能被保证吗?” “因为……没有什么能保护得了所有人,但我们又不能放弃保护每一个人,更不能放弃保护自己。在慢慢改变这个世界之前,我们都要尽己所能,好好活下去。为了能看到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为了去改变现状。”柯余声只思考了几秒钟,轻轻叹口气,“我……不像你们,我几乎没上过学,但我知道人都要伪装自己,给自己戴上镣铐去约束,天性不是理由,这是城市与社会教给我的。可这些人呢?没人,也没制度去教他们,活得只留下野兽的原始欲望与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但他们的孩子天性本善,还是可以擦擦涂涂的白纸——我一直觉得,教育很伟大,你们也很勇敢,是引路者,我想保护好这样的光。即使……我生于黑暗。” 小姑娘有点惊讶,不由得放慢脚步,回头看他,眼神里似乎闪着微光。 “不要停下,快回去。我还得接应我家那位。”柯余声见状,只是笑笑,脚步跟着放慢,坚守着之前的承诺。 “谢谢你……”小姑娘匆匆抹抹眼睛。她快速赶了几步,进到宿舍里头和室友解释事由。 宿舍里点着暖黄色的灯,就像是初升的太阳,虽然并没有正午的那么明亮,却暖得让人不舍的离开。这是打破黑夜的阳光,如黎明之希望。 门里走出来三个女生,在门口共同招招手,连连喊着“谢谢”,示意宿舍里没事,柯余声这才转身跑回去找谢尽华。 他打着灯,冲进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找谢先生。留他和三个罪犯在一起,果然还是不放心。虽然自己没什么战力,但只有亲爱的在身边,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心。只要……自己不拖后腿。 当柯余声跑回去,却看到谢尽华先前扮演“文哥”时才会有的形象:谢尽华半蹲在男人身边,用力地把男人的脑袋往土里摁,几乎要把那坚硬的脑壳压碎,让碎骨和腐臭的血液、脑浆,与贫瘠的土地融为一体。 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邪神附体。 他的眼中燃着愤怒的火焰,手背上凸起着几条青筋,质问的口气宛若冰冷的剔骨尖刀,几乎要戳他百八十个窟窿,随后削筋磨骨。 柯余声见过情感失控的谢尽华,但不是这种失控。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大概是……黑化。这般可怖的模样,就连柯余声的思维也在刹那间停滞。他见过凶残的凶手杀人,却不曾想过自己最心爱的人居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哥!”柯余声忍住了叫他谢先生的冲动——他可不想把他俩的信息透露给这个恶人。 长睫微动,谢尽华屏息凝神,平静心情,轻轻哼了一声。他手下的男人终于可以呼吸,上气不接下气地疾喘,泪流满面,他的脸是紫红色的,混合着脏兮兮的泥土与杂草,恰似劣质的浓妆淡抹,显得滑稽可笑。 暴力审讯 谢尽华见柯余声回来,顺手给那人打晕过去,又变脸似的,换回往日那副淡然神情,嘴角还带着恬淡的笑意,问:“安全送回去了?” 柯余声摸摸鼻子,身上有点凉嗖嗖的,嘶,难道世上真的有鬼,还在对他吹气? “嗯。那,你这边怎么样?” “审了几句。一会用他们带人来的三轮,拿上咱们的箱子,先去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 “你,你想非法拘禁他们?”柯余声一怔。谢尽华今晚的表现真是让他惊讶,让他有些害怕,谢先生会不会在哪天真的变成这样的人?似乎只是一念之差,从温暖的烛火,变成无边的泥沼? “非法拘禁就非法拘禁,他们做了这档子事,专和稀泥的老张肯定怂得不敢抓他们。除非……志愿者那有个靠山,或者给他们施压,给他们激励,否则这一系列问题无解。今天咱们路过村尾老房子那边,没人,我知道底下有地窖,暂时把他们塞里面,堵住嘴,锁上门,然后……我们去挖坟。”谢尽华面不改色,言辞犀利,决定采用雷霆手段。 柯余声咽口唾沫,“谢先生,你都问出什么了?” 柯余声这边嘴上犹疑地问着,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帮着他搬人上车,做他的同伙一路走到黑。当然,他也相信谢尽华不会真的丧失理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问到不少。”谢尽华舔舔嘴唇,目光锐利,回忆起刚才的一幕幕—— “说,名字。” 中年男人的双手被绳索一类紧紧系在身后,紧绷着身子趴在地上,脖子被人压得快断了,喘气都像是苟延残喘,发出沙哑的异常响动。 脖子上的痛楚似乎又强了一分。 “谢,谢乙……”他勉强吐出几个字,脑瓜子嗡嗡的。这是他头一次这么尴尬地,用这种屈辱姿势说出自己的名字。 “他们都是你什么人?” 大概因为刚刚回应得快,脖子上的压力没那么紧了。 “他是……我大哥,和我儿子!”谢乙颤巍巍说着,意识到有机可乘,不死心地再次挣扎起来,不想身后的人太过敏锐,就在他动弹的刹那,立刻将他死死禁锢住,他再也难动分毫,低垂的头颅似有千斤重。 “关于庆哥和庆哥儿子,你知道多少?” 惊恐万状的谢乙想推脱,小声说:“我不知道,你问我大哥,问我大哥……” “庆哥的名字居然都不知道吗?”他凶恶地喝问,仿佛是传说中的掌人生死的判官,兴许是罚恶的钟馗,正逼他说出全部的罪愆。 “知道,知道,许庆,还有他儿子,许年昌,许年昌他还有个名字!” 看谢乙乖乖地讨好着,谢尽华只是抬抬眉毛,没松手,“哦,叫什么。” 谢乙努力吸口气,解释道:“是他上头给他改的,叫义昌!” 嗯?莫不是阿辉之前提到的“小义”这个名字? “他们干这勾当,多久了?” “庆哥有……四五十年,中间管得严,不好出手,停了几年,后来去镇里养老院了,小昌他……他子承父业……” 谢尽华冷冷盯着他,看他瑟瑟发抖地讲述着,反倒像受了委屈,自己的心跳大概又激烈了些许。 他咬着后槽牙问:“你们早就知道那姑娘?” 谢乙撇撇嘴,“她暑假才来的。昨天我替我傻儿子问我大哥,能不能找个女人来,生养个娃,他就出主意先来探探。我大哥是从庆哥那娶的老婆,我只娶到了村里的傻婆娘,这娘们儿,成天到晚都不知道心疼……哎疼疼疼……爷爷!爷爷我错了!疼疼疼!” 谢尽华压低声音,那低沉的声音却像刚打磨的钢刃一般,一遍遍将人捅个对穿。 “你刚刚还想对我的人下手,是不是?那我们用道上的办法解决,怎么样?” 谢乙惊慌失措地呼喊道:“我我我……我不是道上的!我只是想给我儿子讨老婆,有什么错……哎哟!” “强/奸未遂,拐卖未遂。你觉得你的行为会……法不责众?”谢尽华面若冰霜地说着,指节收紧,几乎要把人耳朵撕下来,“如果你有女儿,被人跟踪,强迫,拐卖,你答应么?那是你的孩子,还是工具,还是可以随手丢弃的抹布?” “哎哟哟爷爷我错了!”谢乙哪还敢顶嘴?只能不断地讨饶。 “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谢乙苦苦哀求:“我再不敢了,求你放了我吧!” “你觉得可能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不是更有趣一点?” “不不不,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想动我的人,就是你最大的错误。”谢尽华眯起眼睛,狞笑着,把他的头往土里摁,眼看着要摁瘪他本就不怎么挺的鼻子。 “唔!”谢乙闷哼着,刻骨钻心的痛楚几乎让他丧失意识,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四肢抽搐起来,竭力争取着生机,指尖死死抓着黄土,指甲的缝隙已渗出血来。 “这要是有个臭水沟……兴许还便宜不了你。” 谢尽华不想真弄出人命,稍稍松了手,只是心里的怒火哪能熄灭? 谢乙的鼻子里又是鼻涕眼泪又是血丝,呼呼啦啦地往外淌,腥乎乎的空气往外喷着,土渣与干草糊了他一脸。 “许年昌怎么联系?”谢尽华不打算放过他,争取从他嘴里榨干与这组织有关的消息。 谢乙只是胡乱摇头,“大哥那有电话!” “啧,他那过手了多少人?” “呜!他和几个兄弟搭伙,至少有好几十个姑娘去了吧!哦,前几年六十六个的时候他还宴请全村,要不是他喝醉了,我大哥听说他是收女人的,大家还以为是给他爹庆祝呢!”谢乙稀里糊涂地把整个故事吐露出来。 前几年,六十六个,好家伙! “哦?靠女人赚钱的男人啊。是不是在你们眼里,能赚到钱就高过一切?不论用什么方式?活的死的甚至肢解的,都是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眼里的钱?他的兄弟……都是谁?”谢尽华继续恶狠狠地质问。 谢乙哆哆嗦嗦,“他有几个熟悉的兄弟,耿大照,吴浩果……” 总之,在谢尽华的威压之下,贪生怕死的谢乙已经把所有知道的都吐露出来了。 “问出很多,路上跟你细讲。” 柯余声不禁咋舌:谢先生有时候好凶哦!想到这,自己的肩膀又有点隐隐发疼,虽然牙印早就没了吧,但那可是咬进心里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回头分开审,再核对,不能让他们串供。”谢尽华和柯余声一前一后推着车,把行李箱带好,先去谢尽华所说的地方把三人关起来。 那是座老房子,整个外观破破烂烂的,没人住,也没锁门,应该也挺久没人来,到处都是疯长的杂草。院子底下有个地窖。谢尽华点了火,亲自钻进地窖打探,确认里头只是脏了些,没有其他问题之后,便把昏迷的人抬进来,捆住他们胳膊,拿胶带贴了嘴,塞到角落里。 “这地方很隐蔽,也坚固。应该是我爸那时候帮着整的,后来有人修过。听说户主碰着不干净的东西,重病缠身,同住的人也没能幸免,不久一命呜呼,整个宅院都成了阴宅。他兄弟继承了房间,住了半年,也莫名其妙得了癌症。” 柯余声打个哈哈,“这说得我……汗毛倒竖啊!” “应该是花岗岩原石的原因,放射性物质中毒。那时没人懂,后来有人得了肺癌,被发现是偷了那石枕头藏着。我似乎在这地方住过两天,是为什么呢……” 谢尽华有些疑惑地凝视黑暗,他好像看到记忆中还有其他的人影,是逆着阳光的身影。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就算是一般人也都会有记忆偏差,别太强求自己。”听见谢尽华如此说,柯余声也知道,记忆这种事,逼迫不得,别再给人整抑郁了,他心疼。 “嗯,走吧。”谢尽华在地窖入口处推了口缸在上面,拎上空箱子,锁上屋门,“做好通宵的准备。” “偶尔通宵不算啥,只要能补回来就成。” “咖啡要吗?” 柯余声笑道:“干嚼咖啡?谢先生比咖啡更让人提神。走啦走啦,不用担心我!” “山里头冷,刚给你顺了条披肩,披上。” 柯余声简直感动哭了,就把那披肩展开,蹭到谢尽华身边一起披。俩人干脆贴得更近点,横行霸道,暖和。 夜已深,山中的风更冷。 夜幕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懒得卸妆换衣服的柯余声打灯,谢尽华记路,虽然夜晚的山里和白天完全不一样,黑暗几乎吞噬了所有,仿佛万物都变得陌生,路边却有零零星星的、淡淡的光芒在指引着——果然,那时候他撒的辟邪粉末是荧光粉。谢先生果然很有先见之明! “这条,是进山的路。” 红色的荧光粉散发着幽幽的光,指出一条通往山中的小路。 循光而去,张牙舞爪的草木枝叶似乎更加猖獗,发出沙沙的威胁,仿佛毒蛇吐信,阻拦来者的脚步。 柯余声往前走,似乎能看见隐蔽在黑暗中的碧绿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放大他们心中的恐惧。或许让人有些心慌,但毕竟已经在寂寞中独自生存了这么久,更何况,此时的自己不是一个人。 “谢先生,等挖到了骸骨,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已经提前和宋队发了消息,那边有人和我24小时接头。骸骨要带走,初步判断后交给法医查验出报告。明天的话,镇上能来人支援,把那几个人送去,让支教那边报案立案,先就这事把他们拘住。如果有必要,有证据,大概后天,宋队那边的人能赶到。”谢尽华早就有条不紊地安排过,与村里人的对话都全程录了音,只要有物证出现,他们就可以申请进一步的调查与帮助。 最好的物证,就是或许会带有死者秦青兰dna及死前受伤状况的骨骸。即使目前无法判断这具被匆匆埋葬的骨骸究竟是何人所属。但谢尽华有预感,他们俩来得正是时候,证据就被掩埋在潮湿的土壤中,等着他们挖掘。 寻证 大石头上留下了谢尽华的掌印,在黑暗中看起来跟血手印似的。 谢尽华放好箱子,调整了头灯,稳稳地举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随后才掏出工具。 柯余声咽口唾沫,学着谢尽华戴了手套,拿小铲子出来,小心翼翼地除去坟墓表面的植物。 “应该不会埋得太仔细。下手轻些,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包括衣物首饰,都摆在塑料布上,土壤也得收集。后期可能会用到筛子,尽量多带走一些。另外……附近的动植物都有可能成为鉴定的依据,一会儿挖出来也注意拍照,对上焦,手别抖。” “谢先生是专业的,我这破技术别耽误判断啊……”柯余声有点头大,他能拆机修电器,却还真不太擅长这种不算精密却要靠经验积累的动手任务。他嫌假发碍事,干脆摘掉,顶着他那头微卷的没来得及抓的头发,强笑着。 “问题不大。之前我跟珞姐在现场看过,只要保证不损伤到证物,记录现场原貌。” 谢尽华的沉稳与信任让柯余声安心不少。 泥泞的白骨终将重见天日。 零零散散的骨头的大概有四五十块,能看出来是什么的,形态还算完整的,大概是头骨,骨盆,四肢的骨头,还有些细小的牙齿之类。骨头按大小顺序排列着,一眼看过去,还挺专业。 柯余声帮着刨了半天,筛出来这大大小小的硬块,帮着照了不少张,至于收拾鉴定自然都交给谢尽华,这种沉迷工作的感觉,甚至还有点上瘾。 大概挖了有两个小时,柯余声往坑边上一坐:“不行,太累了,想喝口水……谢先生,有啥初步判断没?” 谢尽华摘了手套,把矿泉水递过去,指着塑料布上的骨头说:“大概率是女性。刚刚我看过大块的骨头,眉弓、眼窝、体积等特征与女性吻合,还有耻骨联合。光看小腿骨,除去风化侵蚀,比较细,通过长度反推,目测一米六左右,应该不会超过一米七,与本地女性平均身高有一定差距,偏高。年龄需要经过更精确的测算,根据骨骺愈合及磨损情况……是成年人,年纪不会太大。另外,头骨有不正常的凹陷与裂痕,暂时无法肯定是否遭受了外力攻击,或者是坠落导致。牙齿上或许存在医疗痕迹,目前还分不太清。腿骨、桡骨有钝器击打折断的伤痕,而且……还有模糊的齿痕,怀疑是被中大型动物,包括猎犬所咬伤。这些都需要送检。此外,还有遗物。” 柯余声咕嘟咕嘟地喝了小半瓶水,听谢尽华侃侃而谈,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先生身上。啊,如此智慧的男人真是惹人注目。 “有破碎的衣服,没有鞋。那些化纤布料与皮革碎屑,都可能成为尸源认定及死因的证据。看起来有些年头,款式……至少不是近些年的。没有首饰之类的东西。”谢尽华眯着眼睛,查看着照片,“白骨化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没发现代表性的动物。” “我提一条,这个植物。”柯余声抬抬下巴,“北方,咱们那附近长得多,这边水太多,它孤零零凑合长着几颗果,刚刚差点给我扎了。” 谢尽华浑身一震。 暗红色的果实只有指甲盖大小,饱满得几乎裂开,一根根尖锐的大刺隐藏在绿叶后面——这正是北方山里寻常见的野酸枣。他四下看看,视野之内,似乎并没有同样的植物。 “这棵植物的根部有些塑料碎屑。我怀疑,是以前小女生喜欢的塑料挂件,里面可能会封一些植物种子,或者四叶草之类的。”柯余声揉揉酸痛的肩膀,身子蜷缩起来,“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是别人带来的……东汉古墓里的种子都能再长出来,破壁而出的酸枣仁也能长出小枣树。” “可以再和资料照片核对一下。”谢尽华眼中亮闪闪的,毫不吝啬自己的喜悦与赞美,“带你来是对的。” “那当然……谢先生,我们抓紧收拾,我……嘶,有点冷,到时候真冻成哑巴就不好了。” 谢尽华闻言,绕过土坑,主动过去抱住可怜兮兮的柯余声,“很幸运遇到你。就快了,再坚持一下,回去我给你泡姜茶,就这两天,辛苦你。” 被熟悉的温暖包裹住后背,淡淡的荷尔蒙让人有点飘飘然。柯余声赖唧唧地哼哼两声,开口道:“知道啦,亲爱的,我们快点搞完,把这些都拿回去看,通通装箱,回头试试提取dna比对,还得解决那三个老混蛋。” “现在凌晨两点,咱们效率很高。不过回家的时候还是要提高警惕。下午带你转了一圈,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对你心生歹念,来咱们这埋伏闹事。”谢尽华和他咬耳朵。 收拾好家伙事,柯余声戴好假发来保暖,俩人踩着秋夜的蛩声,回到老宅子。 谢尽华关上手电,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指了指新锁头上的划痕。 他干过这事,对这种金属片和铁丝撬锁的方法熟悉得很。 柯余声暗骂:真有啊,这帮孙子居然敢觊觎他的美色! 谢尽华做个“嘘”的手势,把钥匙交给柯余声,从草堆里捡出块砖头放在墙根,活动活动脚踝,拧了拧手腕,助跑两步,一鼓作气,踩着砖块就翻上墙头,“咯”的一声,左脚已然稳稳踩在墙上,灵巧得像一只猎豹。 他刚跳下去没多久,里面就传来“咣当”“咕咚”的声音。 “余声,开门。”谢尽华不带喘的,这就制服了犯人,轻而易举。 我谢先生就是强大如斯!柯余声欢欢喜喜打开大门锁,扑进谢尽华怀里。 “别急着亲近,这人赶紧绑椅子上。等泡了姜茶,通知那边,我倒要问问看。”是哪一个胆子这么肥,居然真的敢来,还大摇大摆地躺床上喝酒睡觉! 柯余声赶紧翻腾出两条绳子,配合谢尽华的铐子,把那晕乎着还冒着酒气的瘦高男人捆上。 这边捆完,谢尽华已经烧了水,在茶杯里放了些姜茶粉,正冲着呢。“之前该带上保温壶,是我考虑不周。” “冻不死冻不死……阿嚏!有谢先生就暖洋洋的,我好喜欢……阿嚏!”柯余声挂着鼻涕,吸溜吸溜的,脸有点红,眉毛垂着,遮盖黑眼圈的妆已经掉了不少,估计是他困得揉眼睛揉得。 递过姜茶,谢尽华又翻出条羊绒毯给人裹紧,顺便靠了靠对方的额头。温度差不多,应该没发烧吧。 于是那迷迷糊糊的倒霉蛋眼睛刚睁开条缝,就被这幕恩恩爱爱亮瞎眼。 “唔……”后脑勺有点疼,男人忍不住呻/吟出声。 谢尽华听见这声音,脸立马拉下来。 都说审讯的时候,要有人□□白脸。谢尽华是跟谢忱学的,这白脸的凶起来,任谁都得抖三抖。 谢尽华忽地拽来把椅子,“咣”的一下杵他对面儿,给柯余声比个手势,让他录像,自己气势汹汹地坐下,叉着胳膊翘着腿,冲男人轻蔑地扬扬下巴。 “名字。” 那男人不肯说,也许是还有点迷糊,只恶狠狠地盯回去。 “不说是吧?”谢尽华摸摸兜,没掏出东西,随口骂了一句,指着他的鼻子冷笑,“谢乙都招供了,再嘴硬,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男人微微挑眉,不说话,用力晃了晃身体,带得椅子吱扭吱扭响,却无法挣脱开。 谢尽华也不阻拦,只缓缓吐出个名字:“许义昌。” 他知道他猜着了。那男人瞳孔猛地一缩,明显是紧张,定然听过这个名字,知道这名字的主人。 “私闯民宅,破坏财物,危害安全,说!什么目的,怎么干的!嗯,还不说?丫挺能耐啊,瞅你咋地,等着啊,别动,我找点家伙去。”谢尽华唱了半天独角戏,对方却油盐不进地盯着他,目光偶尔看看旁边的姑娘。 谢尽华气得跳起来,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气冲冲地离开屋子。 柯余声暗中看着,不动声色,只低低叹口气。 “喂。跟了这么个暴力狂,你不觉得亏?”那男人似乎是觉得压力轻些,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柯余声不开口,指指嗓子,摇摇头。他找出张纸,草草写着:有心无力,坦白从宽。 男人瞅着这蚯蚓爬的字,感觉有点窒息。 柯余声耸耸肩,看他不说话,默默坐回去,在胸口虔诚地画十字,仿佛在给男人祈祷……祝他不要被收拾得太惨。 凑合唱个红脸呗,谢先生出去,多半是找个僻静地方,去联系接头的。我这又不好开口暴露身份……而且,跟了谢先生,我高兴得要命!亏?是你时运不济,冲撞了谢先生,活该被他打哦! 柯余声天马行空地想着,端着杯,又喝口暖心姜茶。 那男人眯缝着眼睛瞧他,似乎觉得……这位姑娘的身材没有白天这么好了,脸上还有黑眼圈,难道这是素颜?其实也不错。 柯余声瞅对方色眯眯地打量他,故作惊恐地抱住胸口,目光无比嫌弃。 呸!你瞅瞅你这熊样,尖嘴猴腮,印堂发黑,还敢对我怎么样!虽然说实话,这人五官勉强端正,只是有点纵欲过度虚飘飘的感觉,容貌并不太凶恶。 过了一会儿,谢尽华举着根笤帚来了,见到柯余声的惊恐模样,顿时心领神会地双眉倒竖,“趁我不在,敢勾引我的人?”说着,他抄起棍子就要打。柯余声呢,赶紧跳起来拉住那拿着棍子的手,可劲儿摇头,求情似的。 好嘛,一唱一和的! 谢尽华被拦着,没脾气,虚晃一棍也就作罢。 “明天叫人来,把老虎凳搬上,我看他还嘴硬,还是想屁股开花!你不是不肯说吗?” 谢尽华扯下条胶带,硬往不肯张口的男人嘴里灌了口水,拿胶带糊他嘴上,拉上柯余声就走,还把门甩出声巨响。 走出去一段,柯余声趴到谢尽华耳朵边笑:“他的表情简直太精彩了!” “我和那边联系过,明天一早就来人支援。你去旁边那屋休息一会儿吧。” 看谢尽华依然满脸严肃,柯余声一怔,问:“谢先生准备啃硬骨头,接着审?” “先熬着,等会我劈晕他,明天先定个罪,后续再用证据审,往上加罪名,急不得。” “谢先生,那一起睡呗。” “明天下午我再休。你先躺几个小时,那边三个我也得盯,以防万一他们有基础疾病,发作了,得救。” “太辛苦了吧……”柯余声撇撇嘴,情理上说谢尽华想得对,可他心疼啊,要不是这几个犯人,谢先生也不至于像个保姆似的彻夜不眠,顾那三个混蛋。 谢尽华摸摸柯余声额头,“蹲点比这苦。没事,就偶尔……你还喝姜茶吗,好点没?” “嗯嗯,好多了。”柯余声笑着,趁机抱着他脖子,在他嘴唇上印了一记,“我最喜欢谢先生了!放心,咱俩出马,一切顺利!” “借你吉言。去吧,那边被褥都有,还有带的面包,饿了吃点,省得胃疼。我处置好这边后,今天你好好睡,不必担心。记得定个六点的闹钟,差不多起来,村子里该有人了,你再盯着他,别让他吵闹。”谢尽华早已经把计划安排妥当。 柯余声这心啊,暖得像春天的满树樱花,几乎要冒起粉红泡泡了。 端倪 第二天一早,柯余声蹭地从床上弹起来。 “谢先生你回来了!” 五点五十五分,闹铃还没响。 谢尽华显然是刚刚进来,发梢还带着乡间的露水。 “忘了件事,你赶紧卸妆。” “啊?这就卸掉吗?谢先生,还给我化化呗。”柯余声揉揉脸上的粉,唔,好像蹭掉不少,但是……不想洗脸!他跳下床,满脸不情不愿,裹着外套,小姑娘似的站在那,盯着谢尽华。 “你也想烂脸?别跑,快卸掉。”谢尽华从化妆包里摸出卸妆湿巾,“很快的。” “我觉得我这样化特好看,特别配谢先生。”柯余声轻轻挡开伸过来的胳膊,眨着没太睁开的眼睛,忽地往谢尽华胸口埋,把人推坐在床头。 “别闹,眼睛,眼睛都花了……” “简单给我化化吧,我觉得给谢先生女装无数次没问题。”柯余声撑着床板,抬起头,凤眼挑着,毫不忸怩。 柯余声的女装分歧结果:无数次。 谢尽华欲言又止,“你不化妆也……” “也怎么?” 谢尽华张张嘴,犹豫道:“好看。” “说这么勉强。嘿嘿,那就化一下,到时候让三个流氓认一下。还有,晚点是不是还得找林姨套话?还是得补补,凑合一下嘛,不会烂脸,我还想继续做谢先生的女,朋,友,呀!” 谢尽华拗不过,弱弱吁口气,“爱出汗出油,底妆再好也顶不住,最好卸了重新化。” “晚上再卸,明天再重新弄吧!” “你这是有瘾?” 柯余声坐在谢尽华腿上,歪着脑袋,说:“谢先生给人化妆时特别舒服,而且,女装让我安静,不会碍事。” “一点都不碍事。”谢尽华轻声说着,“你能陪我来,还这么听我的,我已经很满足。” 本是柔情时刻,也就五分钟的工夫,柯余声的手机蓦地响起了令人痛彻心扉的死机之歌。 柯余声一个激灵,一式精彩迅猛的苍鹰搏兔,扑过去摁了手机。 谢尽华“噗嗤”地笑出声来。 多大个人了,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如此轻松,可以放肆地毫无拘束地笑。 镇大队的五位警员开了两辆车过来,直接按上头指令,提前给那三个迷迷糊糊瑟瑟发抖的嫌疑人戴上手铐,接走拘留,又单独拘了那闯进家门的男人,最后一位警员则跟着谢尽华他俩去中心小学,寻找昨晚的受害者。 他们先去了宿舍,敲敲门,没人,估计她已经调整好心态,继续站在讲台上了。 和学校的管理人员打过招呼,谢尽华按着志愿者的照片指出那个女生,准备到教室外面看一眼她,等她下课再请她参与调查,说明情况。 小姑娘叫姜玲玲,是师范学校英语专业的本科生,担任三个年级的英语老师,还有一二年级的美术老师。 柯余声悄悄探过头,从窗口往里看。 学生们兴致勃勃的小脸红彤彤的,一个个根本坐不住,兴奋得嘁嘁喳喳,活像是群麻雀,尖锐的叫喊穿透了玻璃,刺在人耳朵里,刺耳的同时,让人感觉到热切与期待。 姜玲玲手里拿着粉笔,正在黑板上画着红色的花朵,语调轻灵,活力十足。 清阳曜灵,含章素质,巧笑倩兮,言笑晏晏。柯余声并不是个文化人,脑子里的词本也有限,但这姑娘的模样,竟让他生出些向往,以往见到的陌生词语猛然涌入脑海。 他离开学校这个地方,太久了。 死气沉沉的雁哥儿盯着动不动就打手心的老先生,如同一潭死水,这位老师,跟故事书里迂腐又固执的私塾先生似的,天天就知道抄书背书打手板。老先生摔坏了腰后,整个班级都乱成一窝苍蝇,嘻嘻哈哈的同学从来都不在意他这个闷葫芦,无聊得很。 青春活力活泼可爱?不存在的! 那些只在校园文、校园剧、校园漫中出现的场景,从来没有在他的身边真正出现过。 他也没奢望过,遐想过。 原来这些也可以是真的吗? 姜玲玲的粉笔在黑板上流泻出五彩缤纷的彩虹——明明只是最普通的粉笔,在柯余声的手里只会是歪歪扭扭的涂鸦,却在她的手中变成了盛开着花海的庄园。 柯余声的视线几乎凝固了,仿佛看见了不得了的幻觉。红花绿叶蜜蜂蝴蝶,还有阳光下洋溢着幸福的面庞……以及解开心结之后笑得花似的谢先生。 “怎么,看上了?” 耳边热乎乎的,让人猛然红了脸颊。 柯余声撇撇嘴,瞥了一眼旁边站得笔直的警员,坏笑着,也凑到谢尽华耳边小声嘟囔:“看上谁都不如看上你了!谢先生吃醋的样子好可爱!” 谢尽华受宠若惊地挑挑眉毛,无奈地看向说自己可爱,明明自己更可爱的女装大佬。要不是这里是学校,旁边还有人,非得和他逗一逗不可。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三个人让开教室门,柯余声则向里面探探脑袋,挥挥手,算是打个招呼。正在讲台上收拾东西的姜玲玲自然注意到了他,还有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警察。 她瞬间明白了,干净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她不会原谅犯人,也不会忘记恩情。 受害人报案,又有两位目击者的证词与录音,自然要正式立案,再对那三人调查审讯。走该走的程序,那三个人插翅难逃。 下节没课,姜玲玲深吸一口气,在空教室的一角慢慢讲述昨晚发生的事。 关于男扮女装的事,姜玲玲知趣,乖乖闭上嘴,只含糊地说句“姐姐送我回了宿舍,舍友们都可以作证”,但她又讲了另一件事。 “昨天,马欣欣,就这所学校的老师,她和我一个宿舍,听我讲了这件事,也讲了她的想法。她居然和我说习惯就好,说男人都这样,就连她的丈夫也是在她初中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两家才被迫结的姻亲。啊,请不要告诉她我这么说了,我只是有些感慨。我在城里长大上学,从来没有想过会碰上这样的事,我以为这只是小说里才敢写的,可这就是现实的缩影吧,黑暗并不是不存在,而是因为有人一直在保护我们。昨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决定在教他们知识的同时,也教孩子们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了解我们所处的位置,知道自己需要有所约束,而不是习惯了身边的生活方式,与世隔绝一般,坚持着老规矩,成为无知无觉的稻草……” 她仿佛在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那警员听得直发愣,不住瞟着当没事人的谢尽华和柯余声,深觉是他们给小姑娘下了魔咒,要不然她的眼眶为什么微微发红? “孩子们不光是本村的,有的邻村没有学校,他们会每天跋山涉水上学,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许——咳……非常感谢大哥们,还有姐姐。虽然不是所有的苦难都值得被歌颂,但这次,我们不歌颂苦难,而是要面向阳光,无畏黑暗,哪怕只是一枚齿轮,也要执拗地运转……” 警员挠挠头:这姑娘真的不是学中文或者哲学的吗! 柯姑娘笑眯眯地听着,轻轻靠在谢尽华肩头,窥着他精致的眉眼——似乎变得黯淡了些。他感觉到谢尽华在微微点头,是困的那种,毕竟他一直没睡,只是他逼着自己不能睡。 凉凉的指尖悄悄钻进他的掌心。 这边跟姜玲玲问过,和警员先生嘱咐完毕,他俩还要去林姨那边找茬调查一番。 “哟!华子又来啦!”林姨搓着发红的手,热情地迎过来,“来来来,和林姨聊聊天,教教孩子们怎么学习,让他们听话省心点,认识认识咱这的新人……” “林姨,我跟您进去看看走走,就半个小时吧,够和孩子们见个面聊聊的,我们还有个朋友要拜访……婉宁就在值班室等我吧,她晚上没休息好,想借地方眯一会儿。” “哦,好说好说。值班室柜子里有被子,从里头关上门,拉上窗帘,休息一会儿吧。”林姨看柯姑娘垂着眸子,小脸惨白惨白的,心疼地咂吧咂吧嘴。 柯余声躬身谢过,钻进值班室,拉上窗帘锁了门。 双眼虽然还泛着困意,却冒出了迎战般兴奋的光彩——终于可以彻查这间屋子了! 柯余声没急着翻腾,拿镜头检测器扫了一圈,开开无线干扰,仔细查了查插座等关键位置,确定没有什么会暴露他行动的东西,这才悄默声地翻腾起来。 值班室里只有一张床铺、一套木质课桌椅,还有个装了被褥的铁皮柜。绿色的铁床架搭层刺棱着木刺的木板,学生们的同款课桌椅,掉了漆的柜子,看起来都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了,落了层灰。 屋子不大,东西不多,却有不少缝隙。裂开的墙皮,铁皮床的空心管,水泥地里绞着头发的裂缝,破破烂烂的桌子,留下的蛛丝马迹,都证明着有人曾在这里住过。 皇天不负有心人。 柯余声拆了床被褥,爬了一身灰,装了几根长头发和被铁钉刮下来的衣物纤维,终于在床底下摸索到一张有可能是关键性证据的手机卡。 13年9月,手机号卡开始实名制。犯罪分子们换卡的频次通常不低。虽然很难保证实名认证的人是否是无关人员,终究是多了条路调查。更何况柯余声还有认识的人。 柯余声小心地把证据塞进自封袋装好,掀开窗帘一角向外观察。 林姨住在通道里面的房间,这值班室是旧的,一进大门就能看见,一般只作为有客人没地方住时的临时住处,进出都比较方便——三姑选择这里临时落脚也不是没有道理。 柯余声忍住揉眼睛的冲动,伸个懒腰,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专等谢先生回来。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精力去参与审讯,要不,还是拉他回去睡觉好了。 谢尽华踩着点出来,装作着急的样子,挥别林姨,拉着柯余声就往外走,小声与他说着刚才的事。 “基本确定了,三姑有问题,还有甜新,她也在值班室住过,姓朱的基本没来过。刚刚我又和小金聊了几句,她或许也会成为证人。你这边有找到什么?” “有些物证,包括一张手机卡。先去把证据交了,让他们那边找人鉴定。手机卡我可以帮忙查来源,其他的……今天能做的,已经差不多了吧。谢先生,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去找过接头的,好不容易忙完手头的事,也到下午了。饥肠辘辘的俩人在老韩的店里吃了面,柯余声就暗搓搓撒着娇,逼谢尽华回去睡觉。谢尽华无奈,想想人都抓了,而且是总部那边下令帮他们,应该没什么大事,先休息也好,省得自家这位心疼担心。 家门口徘徊着一个人,看见他俩回来,紧赶了几步,打个趔趄差点摔倒。谢尽华冲了两步过去,把人扶住——是吴姨。 “尽华,听说早上有警察来,是什么事啊?”吴姨神色紧张,有点鬼鬼祟祟的。 “没什么大事,家里进了贼。” 吴姨一惊,“哟,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偷不是咱们村的吧?” “我不认识。吴姨,你怎么了,丢东西了吗?”谢尽华有意询问道。 “啊……没事,就是我家小果……今天都没见着他,也没给我留信说去哪儿……”吴姨叹口气。 谢尽华不动声色,劝她:“又不是半大孩子,别担心,该回来的时候,自己知道回来。” 把吴姨劝走之后,谢尽华神色凝重。 他对柯余声说:“昨天进咱们家门,等我们回来,好下手的,就是吴姨的儿子吴浩果,是许年昌的同伙。” 汇合 说是补觉,谢尽华才躺了俩小时就忍不住爬起来。柯余声揪着他衣角,迷迷糊糊地嘟囔:“躺会儿,晚上我可以做饭,整两棵芹菜,我上手,保准你吃得满意……” “倒不是去做饭。晚饭去打包一份就好,老韩那确实是物美价廉。”谢尽华失笑,揉揉一头乱毛的柯余声,“这几天信息量有点大,明天宋队他们过来,还得把情况和推论做个汇报,我得整理整理。” “宋队……”柯余声勉强睁开眼睛,睡眼惺忪,“他亲自过来?应该分片区合作吧?” “秦青兰是本地的案子,原本不归他管,是他接待过秦青兰的父母,执意接了。而且这边的警力缺口很大,领导连续调走了好几个,空着位置,管理松散,愿意来帮我们就不错了……也多亏宋队算是权威专家,之前打拐行动立了大功,给这边施压才算成。他怕这边执行不力坏事儿,特地申请过来。没事儿,骂归骂,上回他给你的评价其实挺高的。” “我才不是怕他……领导在眼前,事儿比较多。不过谢先生既然起来,那就晚上再睡吧。正好,我把那张废弃卡里的通讯录和短信复制了,可以研究研究。”柯余声用力眨眨眼缓解困意,又摸出他改装过的诺基亚。 “手还真快。”谢尽华挑挑眉,“也就是说,你现在拥有好几个嫌疑人的号码了。你那里能查?” “嗯……详细身份信息和定位找运营商,走正规途径吧。我这是备份,可以尝试扒数据,兴许有令人意外的发现。不过这里的网络速度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啊……”柯余声打个哈欠,禁不住抠抠眼角,沾下来些黑色的眼线。 “对了,卸妆。”谢尽华突然意识到,跳下床去翻化妆包,“没有意外,晚上不出门了,这回彻底卸一下。有需要就明天再化。” “可以用真实的容貌和谢先生站在一起,也很让人幸福。”柯余声胳膊撑着床,被子从肩膀慢慢滑下去,倒显得他身形更单薄,惹人怜爱得很。 “很快的,事件过后你可以不用变装。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明天再化次妆。等宋队他们过来,肯定会惊动张远志。他上回见到的是柯婉宁——我不想让他知道真相。” 谢尽华手快,已经抽出了卸妆湿巾,准备开工。 “好嘞,谨遵谢先生指令!”柯余声乖乖坐到床边,满心期待着——化妆和卸妆差不多的吧,想再被温柔的谢先生摸脸。 不过……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嗷!谢先生等等等!呜!” 湿巾有些粗暴地擦过眼皮,柯余声顿时眼睛有点酸,忍不住破了音。 “疼?”谢尽华顿住,赶紧松开手,在他眼睛上吹了吹。 柯余声咕哝着,委屈极了,“太粗暴了,谢先生是不爱我了吗?” 谢尽华无辜地眨眨眼,又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瓜,神色宠溺得很,“习惯了……因为我时不时会忘记卸,为了彻底卸掉,下手会有点狠。好,我轻点。” 柯余声鼓着腮帮子憋气。 “轻轻的,就得多给你擦几遍。” “谢先生,对自己也好一点吧,我不懂化妆,但是我相信你的手艺。我好贪心,想要你的心,还想要你的人,你的脸,你的眉眼……你要对自己的身子,对自己的脸也好一些,像是对我一样……” 谢尽华就听着这绵绵不绝的情话,坐在他对面,指尖轻柔地还原着,描摹着他原本的模样。 傍晚的阳光投射在屋内,这场景如诗如画。 次日上午,宋队带着一路人马赶来。谢忱,还有阮萌也来了。 阮萌下车的时候脸都是白的,几乎是连滚带爬——难得看到这位精神小伙晕车成这样。 阮萌扶着车门,拽拽皱巴的运动服,扯出个哭似的笑,“单纯晃荡得我脑子不太好……没事没事……” “不怪我,是这路还有这破车。上头不是拨挺多扶贫的么,都说想要富先修路,这老些年咋还没动静。”谢忱清清嗓子,嫌弃地瞅了一眼手底下破破烂烂的金杯面包车,“尽华,我们这勉强算微服私访,先歇会儿,放放水,十分钟后你带路去山里,让鉴定的再挖挖现场。” 谢尽华点点头,招呼道:“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刚刚准备了热水,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吧。” 谢尽华管接待,顺便汇报情况,柯余声则提前去山里头蹲守,防止有人干扰现场,他抱着他的pad,用慢腾腾的网络搜集号主在互联网上留下的信息。白天山里还不太冷,柯余声坐在坟墓旁边,靠着大石头,视线好,也不怕身后有鬼。 瞅见来人,柯余声远远地招招手,没说话——他看见谢忱过来,突然想开个隐形的玩笑。 好家伙,谢忱看到有个姑娘朝谢尽华招手,谢尽华还甜甜地搁哪儿笑,真没敢认,想着这姑娘挺好看,比柯余声那臭小子好看,兀自惊讶地瞪大眼睛,揣测半天,总不好说自家儿渣了人小柯,这是回家找了个妞就好上了? 谢尽华呢,专心跟宋洪亮讨论着调查情况,压根儿没注意到谢忱的表情变化。 大部队刚到现场,那张远志就呼哧呼哧地跑过来了,瞧见这群人,心说坏菜,要出事,要连坐啊!他看见人们在刨坟,也发觉这地显然不是头一回被挖,心中警铃大作,不由得叫道:“尽华你,你这是……死者为大,你这么做会惊动死者不得安生啊!” 谢尽华瞧见张远志,冷哼一声。脑海中散落的碎片像是场惊心动魄的电影,闪烁着无数张表情各异的面孔,形成可怖的漩涡。 “怕惊动死者?让真相永远掩埋,只会让死者不得安宁,让痛苦与仇怨被忽略被延续!我已经查到了很多事情,三人成虎,面对罪恶真的会法不责众吗?总要有人站出来,不惜代价,打破一切。张叔,我没做错。” 谢尽华板着脸,丝毫没有之前冷淡温和的模样。看到这副严肃的表情,柯余声猛然想起那天晚上黑化的人,赶紧过去拍拍他肩膀,又揉了揉他攥紧的拳头,忍着没说话。 张远志呆立半晌,苍老的面容上隐约有些痛苦。微微佝偻的身躯被裹在褪色的中山装中,山风吹过,和那凋零枯萎的草似的,几乎要被吹倒。 正当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干裂的嘴唇颤了颤。 “去问问老猎户吧。齐山,他好像捡到过什么。” 张远志轻轻叹口气:隐瞒了这么久,估计也是磨不过去这事儿了。该来的总会来,谁都逃不掉,他也是。 “有需要我出面的,我会帮忙。”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恍惚着。这一瞬间,他完完全全失去了文人才有的气质,更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苍老了不少。 “张主任,那现在去找齐山,可以吗。”宋队的语气完全不是询问。 “好,警察同志,我带路。” “小谢,小阮,还有小田,小赵,你们跟着去。都听小赵指挥。”宋队指派了几个人。 柯余声见状,赶忙拉着谢尽华的手摇了摇,意思要跟着一起。 “我们也一起走。婉宁也是知情人,一直在帮我查案。” 宋洪亮应允。他眼神精明,也没有谢忱的千层滤镜,暗中便估计到这位姑娘的身份——这不就是小柯嘛,变装后还挺招人喜欢。 谢忱知道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也就抓抓脑袋,无奈服从命令。他挺想知道这姑娘是怎么勾搭上高冷且还有男朋友的谢尽华的,不过,命案要紧! 张远志带着路,一行人走在七拐八拐的山路上,树林阴翳,让人辨不清方向。 谢尽华突然问道:“张叔,为什么怀疑齐山?” “三年前,那边坚持又来查志愿者,提到秦青兰的时候,她爸妈向全村人大喇叭悬赏。我瞧见齐山脸色不好,后来居然拜起阿弥陀佛。你知道他这个人,平素不信鬼神的。我去问过,他只说是经济问题,但他啊,像是丢了三魂七魄,我看是惊悸过度。而且驴友摔死的那段时间,白骨是他埋的,他也神神叨叨的,听不见我说话,估摸着有事。” 谢尽华仔细听着,继续又问:“张叔,关于贝老头,您还有什么记得的吗?” 张远志听他突然这么问,愣了愣,连脚步都顿住片刻。 “贝老头……说他杀人,我是不信的,他胆子其实很小,是外地人,早先给人写字,然后给人做工挣钱,本来挺老实挺直率,估计是惹上了什么祸,突然有人传他是从外地逃回来,是因为杀了人,于是他就真的想杀人——杀自己,时间久了,精神也不正常起来。他没女人,也用被人嫌恶,就开始想找女人。但他脸上的疤太丑了,年纪还大,也只能吃低保,没有人愿意做他老婆……可他到病死,也没找到老婆,反而因为骚扰被小辣椒教训过。小辣椒就是咱们村最泼辣的女人,都没人敢提亲,后来她就离开了村子,没回来。”张远志感叹不已。 谢尽华默默记下。 行走谈天间,几人已经来到了齐山所居住的茅草屋前。 猛然见到这么多人不辞劳苦进山找他,还有好几个气质非凡的,他简直吓坏了,门都不敢开,只在门里干嚎:“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神仙下凡别来别来我没睡醒……” 张远志呵斥一声“说人话”,想了想,还是劝了几句:“齐山啊,不做亏心事不怕警察敲门啊。亏心事咱们都有,没人躲得掉,咱们态度好点,好好说说,啊,哥俩一起担着,别整那些没用的。到头来都是死,带着秘密进土可不憋得慌?” “齐山,请配合调查,不然我们可能会采取强制措施……”小赵义正辞严说着,展示着警官证,阮萌则玩闹似的捡起一根挺粗的小树枝,扔到空中,轻轻地劈了一掌,将树枝咔地斩断成两节,又握在手中——断面光滑干净,这一掌很有水平。 从门缝窥视的齐山更是吓破了胆,几乎是爬着出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我没杀人,我没杀人!同志明查啊!” “也没说你杀人,你都见到什么,如实说,警察同志都是秉公办案的!”张远志去拦,不让他搞磕头这套。阮萌在一边死死盯着,生怕张远志趁机害死证人。这种事他经历过不少,有时候犯人假意屈服,却会在最后时刻捅同伙或者受害人一刀,多杀少杀都是死,不如再拉个垫背的死。 还好,这俩都是老人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辈,没让他动手。 小赵和阮萌盯着他们供述,小田和谢尽华进屋寻找证据,柯余声就站门口,时不时看一眼pad,时不时听一耳朵,仿佛游离在案情之外,脑子却在持续跟进。 冤骨 齐山结结巴巴反反复复吭哧了好久,听得小赵耳朵都快起皮了,终于理清楚了齐山的供述。 齐山两次发现同一具尸骨,分别是十五年前和三年前。 猎犬的嘴里叼着什么,它龇牙咧嘴的,一路兴奋而轻快地跑了过来。 这只猎犬是齐山从小养大的,嗅觉灵敏,动作迅捷,是他的好帮手,特别是对于狩猎的管理严格之后,小口径的猎/枪并不是很好的工具,想要抓住猎物,还是得靠他的阿黄。 齐山见阿黄回来,嘶,它嘴里这是什么肉,远看像没有毛的兔子,怎么血淋淋,还白白嫩嫩的? 再定睛一看,可不得了! 那块肉的另一端,赫然分出五个指节来——这哪是什么猎物,这不是人手吗! 齐山心里一哆嗦,到底是打猎的,胆子大些,颤巍巍地拿起沾了阿黄口水和牙印的人手,发现那手一面苍白,一面发黑,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细细的戒指,紧紧箍住皮肉。他看左右无人,摘了戒指藏起来——那戒指上有枚精巧的钻石,应该很值钱。他拿着那只手,赶紧让阿黄带他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背上猎/枪,跟着阿黄往山谷里走。路上安静得很,没有鸟儿鸣叫,甚至连树叶都停止了呼吸。齐山的心咚咚地跳着,激烈得像是十来年前的他曾被猛兽追逐似的,与周围的安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阿黄突然停下脚步,向前方狂吠着。 他一哆嗦,低头就看见个女孩子,好像挺早前在村子里见过的女孩子,此时光着脚丫,衣衫不整,浑身都是伤痕和血迹,显然是被凌虐过。 齐山双腿发软。他看见女孩的手上挂着生了锈的铁链,腹大如鼓,姣好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脖子上还挂着塑料项链,死不瞑目。她的身边还有几张脏兮兮的钞票,一张五块,两张一块。 齐山颤巍巍地蹲下,伸过手,大气不敢喘一口,匆匆把钞票捡走。这在当时的村里可以算是好几天的口粮了。 他忍着恐惧,小心在她身上翻找,想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反正人都死了,带不走身边之物。可惜,除钻戒与钞票外,没有更值钱的了。他沮丧地攥着七块钱,心想这就算丧葬费吧,随手挖个坑,把她埋了。 “这姑娘家家,怕是上山跌下来,都死了,就别招惹啦。”齐山随口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时隔十二年,齐山年纪稍大,跑不太动,就养了一只比较温顺会陪人的狗,叫二黄。 二黄汪汪地叫着,偏偏又把人带到尸体身边。 年纪大了,怕的东西开始多起来。齐山瞬间浑身发毛,不只是因为那两个登山者坠落死亡的尸体模样可怖,而是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摊白骨——那白骨上还挂着一条破损的塑料项链。 是那个女孩的尸体又回来了。 没有那圆睁的空洞双眼,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窝窝,半躺在土中,像是刚刚从土里爬出来。 齐山只觉得浑身冷冰冰的,那具白骨上仿佛冒出了丝丝凉气,一缕缕地缠绕着他的指尖,攀上他的脚踝,向上疯狂地蔓延。是冰蓝色的寒冷,又是黝黑的死气,疯狂刺痛着它的神经,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令他几近窒息。 直到二黄咬着他的裤腿,他才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年纪大了,害怕,信命。 他惊慌失措地把骨头埋了,又磕了头,找佛祖念叨了几十遍,才报告发现登山者尸体的事情,倒把那姑娘的事隐瞒。 即使又过去了三年,他仍然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直至今日,这个满面沧桑的老人家终于如释重负地叹口气。 “那枚戒指,我没敢卖。” 谢尽华从齐山的小屋里找到了那枚细小的钻戒,背面刻着“yl”,款式很简朴。 “如果证言属实,再拿戒指找郭翔宇确认。等等dna结果,再快也得三五天,如此一来就可以确定了。”小赵推了推眼镜,唏嘘不已,“至于补牙的痕迹,时间久远,纸质版记录恐怕早就丢了。” 谢尽华琢磨了一会儿,微微皱起眉头——还有些地方存疑,没有解决,他突然问起张远志。 “张主任,那贝老头什么时候过世的?死因还能查吗?” 没想到谢尽华会问,张远志也愣怔半晌,疑惑地摸着下巴,回应道:“你说贝老头……死了有十来年吧,活了六十来岁。说来挺奇怪,贝老头是死在家里,还是被邻居举报怀疑他搞迷信吃人肉,屋里有怪味,我们才派人找过去。当时他尸体臭气熏天,就趴在房间正中央,烂得就剩下骨头和衣服了,结果他身边还有不少死老鼠,好多人就说他坏事做尽,恶有恶报,老鼠都看不过去。” “尸体怎么处理的?”谢尽华追问。 “有个过路的老道士心善,把他就地埋了,院子房子也都荒了……你不会又想挖坟吧!”张远志突然跳起来。 谢尽华嘴角微微扬起。 “张主任刚刚说,贝老头的很多事情都是传言,齐山说记得很清楚,而且也在石头上刻了,第一次看到尸体年份是15年前,而秦青兰18年前失踪,那么这三年,她在哪里?贝老头曾经托孩子给秦青兰写字条,他又在十来年前死亡——我怀疑其中有关联,贝老头的死可能被讹传为病死,毕竟腐烂的尸体……或许也牵涉到案件。小田,如果是鼠药中毒,土壤中能保留多久?” “看成分。二十多年前是不是流行过□□?后来禁了,但是屡禁不绝。这种成分比较稳定,如果是,应该能检测到。”小田扶了扶圆框眼镜,似乎明白了谢尽华的想法。 谢尽华颔首,“我有个不成熟的推测。主任,你刚刚又提到个老道士……” 说起这老道士,老张似乎亢奋起来,“哟,那老道士二十多年前来过,说是来收徒的,也没见带走哪家孩子。但十几年前贝老头死时,他恰好云游回来,面相还是白胡子老头,该不会是……那道士确实有点邪门,他顺便给贝老头做个白事,全村的鸡在早上开始叫,跟着太阳一块儿起来,全村都知道贝老头暴毙惨死的消息。他说咱们这有邪祟作乱,却不肯清除,说是人祸,他禁绝不得。他的养生丸还真有奇效。”张远志咂么着嘴,回忆起服下药丸后的通体舒畅,竟也说不清那老道士是圣手还是煞星。 “如果他回来,可以考虑调查,不过应该不是重点人员。”小赵把本子一合,“齐山,和我们走一趟吧。” 阮萌默默扛起浑身发软的齐山,愣是把人扛出了山。柯余声跟后面瞅着,感叹不已:真是有种反差萌啊。 “十几年没找到,怎么你们一来就找到了?” 众人带齐山回到镇上的看守所,接待的警官连连称赞,忽而灵魂发问。 “都知道有问题,在心里埋着,总有包袱,多多少少会吐露,碰巧而已。”谢尽华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看地的齐山,向警官说道,“昨天带来的几个人,我们想见见。等宋队他们回来。” 趁着等待的工夫,柯余声和谢尽华在角落仔细分析了一系列检查报告,柯余声也把搜集到的信息给谢尽华看了,愉快地达成共识。宋队那边的“挖掘队”呢,则让张远志带着,去贝老头家里头。 谢乙他们仨见到两位“暴力狂”的时候瞬间鬼哭狼嚎起来。 “就是他打我!可疼了!瞅瞅我的鼻子都塌了!” “那臭婆娘差点让我断子绝孙!” “呜呜呜好疼……” 谢忱狐疑地扫视着在场的人,心道这是怎么惹了我们尽华,才让他这么暴躁?这姑娘又是什么来头? 至于吴浩果,早就被谢尽华唬得招了供——又是被恫吓,又是被晓之以情,反正自己顶多是个从犯,也受够了许年昌的压迫,干脆坦白他是跟着许年昌干,鉴定姑娘,再动动手,但再往上的交易,就是许年昌以“小义”的身份去做的,他这种小喽啰,也没别的可供。 这边事情差不多了,柯余声亲亲热热地拉着谢尽华往外走。 跟在后面作沉思貌的谢忱没忍住,叫住和“小姑娘”并排走的谢尽华。 “尽华,打架斗殴非法拘禁,最起码违反治安了。”他还是没好意思直接问,之前也都干正事,不好直说,他就想旁敲侧击。 “有些人不以暴制暴,不长记性。为了防止他们祸害更多的人,打几下也不算什么。” 柯余声不由替他辩解道。 谢忱闻言,也不知是不是松了口气。不是自家儿子渣了人就行……本就是项庄舞剑,说是非法拘禁,只是个由头,他们不提也就罢了。天晴了,他愉快地夸起来:“真是小柯?啧,不得了,美人儿!” “天生丽质,钓出恶人,少不了亲亲老公的妙手啊。”接受了这个设定,感觉还不错。柯余声的脑袋又往谢尽华肩膀上靠靠。 谢忱身子一抖,这混小子,叫得太肉麻了吧! “少说几句。”谢尽华还是不太习惯在老父亲面前过分亲昵,只是揉揉他的头。 谢忱咳嗽两声,赶紧用正事转移话题。 “关于案子还有些难点,刚查到许庆得了老年痴呆,在养老院,生活难以自理,可能没办法将他入罪,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基本没有证据留下,想要找受害者也难上加难,许年昌及其同伙就算知道些信息,可能没有证词,也不会承认。再有就是梅三姑的信息太少。而且我们来了,三姑可能会听到风声。” “我们会再打探。”谢尽华望向村子的方向。 “关于电话卡号主的信息,我已经爬到了。有点需要你们帮助的。”柯余声变魔术似的掏出pad,把整理过的清单给谢忱看,“由床底下那张sim卡开始,电话卡记录一共涉及5个号码。办卡人确认是尚甜新,根据证词,大概率是三姑手下的甜新。另外4个是假身份,来源在追。甜新曾在城市论坛等地方问有没有要找工作的。需要权限查个人名下财产信息等各类隐私,这我就不过问了。这个号码去年还在外卖软件注册过,订餐记录的店铺是这几个,饭菜分量较大份数较多,窝点可能在这附近。目前有一点要确定,使用这个账号的是她本人,或是另有其人。” 他给谢忱简单解释过,揉了揉脑壳,狡黠的神情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另外,还记得之前那个汐仔吗,抓梅姐时没来的那个,这小子居然还敢开小号回骂我和文哥,让我找到了他就是甜新男友,那个不敢出现的猥琐朱某的证据。” 三进福利院 “如果能抓住汐仔,你就立大功了。”谢忱压低声音。 “我可以利用甜新的身份,在正式下套前,多收集些线索吧!”柯余声胸有成竹地看向谢尽华。 谢尽华点点头,准备再去一趟福利院。在此之前,先让柯余声把脸洗了,穿回他来时的那套休闲夹克。 “可能会让你开口说话,还是别性转了。” “我以为你是想让我洗洗脸,省得脸黑。” 谢尽华反应片刻,失笑道:“脸黑是不存在的,你可是我的幸运星。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看你,让你陪着我,而不是柯婉宁。” 柯婉宁是挺温婉宁静,但谢尽华不喜欢,安静顺从又听话,不比余声真性情。 柯余声舔舔嘴唇:傲娇的谢先生,直白的谢先生,都是我的菜! 林姨十分焦虑地坐在门口板凳上,叼着土烟发愁,吞云吐雾,又被这冲劲儿呛了两口。 刚刚村里的人和她聊闲天,说这两天来了警察,把许家惹了,还有耿家,谢甲谢乙,人不多,胆子挺大,还有人看见,谢尽华和他女朋友一起见警察…… 林姨不明就里,但知道谢尽华定然和来的警察有关,暗自盘算他是不是煞星,是来收什么人的。这回来的人不多,但凶啊,还一抓一个准,连端好几个,听说那小个子把耿大照这带头凶的一通打,太凶残了……外边来的暴力执法,真是新鲜事啊。谢尽华之前问我这那的,怕不是……为了三姑? 她顿时冷汗直冒。她不是白痴,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要人,孩子们也要工作,福利院也要经营,各取所需,各取所需而已。 正愁着,这小煞星又登门造访来了。 林姨一下子站起来,眼前猛然发黑,若不是谢尽华冲过来扶她,差点跌掉门牙。她只能勉强道谢,掌心里潮乎乎的。 “这次来,林姨,我有事请教。”谢尽华神色认真,甚至颇有压迫感,让林姨情不自禁转开视线,不敢直视他。 “进,进来说……”林姨定定心神,瞟了一眼后头跟着的,头发微卷,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黑色渔夫帽的青年,下意识地觉得他是警察。 “方便的话,找个没人的房间。” “林姨,小金在的话,一会也叫下她吧。”柯余声笑嘻嘻的,“我是谢哥同学,您叫我小余就行。” 林姨谨慎地打量一番柯余声,又往里头看看,故作冷静地笑笑,“小金父母都不在了,但是家里有片果园,有十来棵树,她估计是去摘了,晚点才回来。” 等两人坐定,柯余声贴心地倒了温水,暗中开了录音,服务到位后才坐下。 谢尽华直入正题,却不像审讯,而是礼貌的问询。 “林姨,三姑究竟介绍的什么工作?您知道吗?” “我……我哪知道。她有门路的,我也问不来。”林姨□□笑着,匆忙喝起了水。她感到口干舌燥,每一口气通过嗓子,就像是刀子在刮。是自己年纪大了,嗓子眼变窄了吗? “被介绍走的,是不是都没回来过?” “外面的世界那么花哨,又嫁了人,不想回这穷村子也能理解。”林姨赔着笑,神色却有些木然。 “倒不是指这个。他们连信都没有,电话也不打,也不回来看看,您不觉得……有些怀疑吗?” “我问过,但她肯给钱,就肯定是能让他们过好日子。自己拼,自己挣,赚到的钱也能心安理得就够了。我又不指望他们成名人,他们至少有能活命的本钱。”林姨局促地说着,说得很快,目光也在两个人之间流转。 谢尽华是淡然的笑,那小余是活泼的笑,自己恐怕是最尴尬的那个吧? “林姨,三姑那边有要过来的消息吗?” “这,三姑一般提前会给我发消息,她总是换手机,带着她的助理过来……” “她的助理,是不是这个人。”谢尽华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 “这……不是。”林姨犹豫了一会儿。 “这个人呢,您认不认识?”谢尽华换了张照片。 林姨的瞳孔一缩,口中却仍旧说着“不认识”。 “没关系。林姨。您要是想起什么,可以再找我……对了,您的女儿……” 林姨有个女儿,跟三姑去嫁了城里人,这是谢尽华从郑辉口中问出来的。 “别提了,那小崽子,嫁了人不肯回来。” 谢尽华眯起眼睛,犹疑地问道:“真的只是嫁了人?这边也该讲究回娘家的啊。” “唉,你们不是来找小金的吗?小金,快来!”林姨被这问问得心烦意乱,正好看见小金背着一筐柑橘路过,匆忙转移话题,叫住小金。 “我洗洗手就来!”得了召唤的小金似乎心情还不错。 林姨本来以为脱了局,心却忽地提起来,有些疑惑地问:“你们找她做什么?” 柯余声抢白:“我们私下和小金聊聊,介绍介绍美发行业的人脉,不麻烦林姨。”他有意扒拉扒拉自己带卷的头发,看起来还真跟美容美发沾点边。 林姨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不得不接受。谢尽华对她女儿的提问像针,精准地捅破了她的心事——她是第一批跟着三姑走的,明明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每年寄钱,却没有信,难道是被关起来了?不应该,她这么乖会犯什么错,男人,不都喜欢乖乖的吗?只是嫁人了吧,她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家了,都说是泼出去的水,可她毕竟是自己的骨肉! 小金洗过手,蹦蹦跳跳地来了,手里还拿着几个柑橘。 “这是我家果园产的,给大家吃。” 小金清秀的脸上有两团红晕,像是胭脂淡淡地扫了扫。上次见到她,那双写着反叛的眼睛就已经吸引到二人的注意力——他们两个都没有走“一般人”的人生路线,这双眼睛让他们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不肯认输,偏要倔强地发掘未知的期待与失望。 谢尽华接下柑橘,向她道了谢。 “先坐。你叫小金,对吧?” “嗯。之前阿姨和我讲过,你是特别厉害的尽华哥哥,她让我和你好好学习。”小金弯着的眉眼,像是夜空中的月牙。 谢尽华和颜悦色,“说不上厉害。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一些事。这里没有别人。我希望你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小金茫然地看着谢尽华。 “你和秀秀是好朋友?可以讲一讲她的事,还有你和秀秀的事吗?” “是的。哥哥,你们是好人吧,你们会把秀秀救回来吧?” “你觉得三姑他们是什么人?我发现你用的是‘救’这个字。” 秀秀低下头,许久,才讲出了秀秀的事。 秀秀是她的童年好友,大她两岁,也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后来被林姨问,问她想不想去大城市赚钱,秀秀就被三姑的员工甜新带走了。小金怕甜新坑人,硬写了份协议,要秀秀每两个月给她写信回来,或者打电话,最后还要带秀秀回家。甜新拗不过,就留了个手印。秀秀劝她,说会把在外面看到的好东西告诉她,让她不要担心。她一直把协议带在身上。 甜新的手印。 柯余声赶紧拍了个照,照下了歪歪扭扭的字迹与鲜红的手印。 谢尽华点点头,又让小金认照片。 “这个女人是甜新,这个男的,好像是她男人,但只来过一次,林姨不喜欢他。” “谢谢你。那你见过三姑吗?” “甜新来得多,三姑只见林姨。”小姑娘绞尽脑汁想着。 “你看这个人像不像?”谢尽华又递过去一张照片。 小金歪着脑袋,“乍一看好像是,但还是不太一样,好像没有她年纪大,可能是我很久没见过了吧。” 柯余声也挑挑眉毛:这不是前段时间刚拍的梅姐的照片吗?高清照,肯定不至于看走眼! 谢尽华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嘱咐几句,也就结束了这次简短的谈话,与柯余声回到小院。 天差不多黑了。 “梅姐身后是大彭撑腰,用她做门面,欺骗善良的妇女儿童,是个傀儡与挡箭牌,大彭才是野心极强的主使者。梅姐自己的家庭关系比较模糊,据她自己供述,她也是从小被卖掉,才做了童养媳,跟着大彭做买卖。关于她原本的家庭,可能有血缘上的兄弟姐妹。”谢尽华查阅着总队那边的资料,“尚甜新,家人曾经报案她失踪,后来却撤销,甚至声明断绝关系。可能是因为她在一次扫黄打非中被拘留了。那时候她没判刑,因为她不是组织者,而是受害者。” “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吗……”柯余声摸着下巴,目光集中在谢尽华认真的表情上。 “她名下有一家旅店,宋队已经派人去暗访了,在你用外卖软件定位的附近。回头抓捕工作,我得随时待命。汐仔那边,你有进展吗?” “等你们把甜新抓来,我就可以下毒饵了。现在这不长记性的,还不知道又进我坑了呢。哎,那旅店的信息发我一个,我去挂马,看能不能给你们把监控盗来。” 谢尽华瞅他一眼,还真发过去了。 “别整出事儿,留下马脚我可救不得你。” “嘿嘿,谢先生跟我学坏了。” “为了尽快得到消息,可以采取一定的非常手段。我之前也是这么做的。” 柯余声突然扑过来,咬他的耳朵,“谢先生,你有没有为了什么目的……色/诱过别人?” 谢尽华凝视着他,知道他又满脑子颜色了,想想也是,来这边之前就忙着收集资料收拾东西,来这边之后又忙着查案,他又正是青春好时候,偶尔想法活络些就由他吧,胳膊便用力搂在人腰上,眯起眼睛,同他玩笑,“你还用我诱么?自己就颠颠儿跑来,羊入虎口。” “咩?”腰往下一塌,柯余声这小绵羊软绵绵地骑在人腿上,笑得有些妖娆,蠢蠢欲动。 “余声,我现在还不舍得吃你呢。”谢尽华有意压低声音,惹得人心痒痒得很。柯余声干脆吻上去,贪着那甜甜的气息,眉目传情。 “尽华!小柯!吃饭啰——” “吃着呢……”柯余声贴着谢尽华的嘴唇喃喃自语,不情不愿地扭着身子。 谢尽华放他懒洋洋地下去,省得谢忱闯进来长针眼,柔声道:“又不能当饭吃。走吧,先去看看吃什么。” 谢忱特地来住谢尽华家的院子,是因着老父亲的身份。其他人都安排在镇上的旅馆,要不也招待不下。 其实谢忱挺纠结的,毕竟对那二位来说,自己就是个一千五百瓦光辉灿烂的电灯泡。可他又很想实地感受一下谢尽华的家,他也没对外说过谢尽华的感情状况,似乎没什么理由和同事们解释……于是他就住进来,顺便买了点饭菜。 “哟,还是老韩家的农家家常菜啊?”柯余声笑道,“他家菜确实不错,之前的饺子个个皮薄馅大,香气扑鼻,面条也劲道入味,这回试试饭菜——哎,这是黑椒牛柳么?” “是素牛柳,那人自己说自己有家仙盯着,不能做牛肉,也不卖狗肉。”谢忱洗洗手,把其他几盒菜打开,用力吸了吸,吧唧吧唧嘴,“红烧茄子,炒合菜,还有清炖鸡汤,米饭管够。他们这做出来也不油腻,还加了特色野菜……这看起来不错,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确实不错,三个年富力强的壮小伙——谢忱也算的话——风卷残云般吃光了饭菜,虽然有点撑得慌,但这味道真是绝了! “这饭菜吃着,简直上瘾。”谢忱瘫在椅子上打个饱嗝,“出去遛遛弯?” “天黑了,我看还是别出去的好。”柯余声苦笑着揉揉鼓鼓的肚皮。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事儿呢?万一出去被人劫色,又要麻烦人了。 “一起去走走吧,不然……太显怀了。”谢尽华把桌子收拾好,路过扶着腰干嚎着“好饱”的柯余声,在他耳边意味深长地低语道。 还没等柯余声反驳,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恳求 谢忱离门近,就去开门,结果被门口的老妪冲个满怀——好在他及时克制住了反击抓捕可能会敲断人肋骨的瞬间反应。 “尽华啊!你救救我儿吧!”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吴浩果的母亲吴姨。 算算时间,警方也该通知到他家里人了。谢尽华一愣,便知道了缘由。 “尽华,吴姨求求你了!小果他还小,又有个刚上学的弟弟,要赚钱,才被猪油蒙了心,求求你和警察说说,关几天就放人吧!我们家少不了他哟!这要是留了底,这辈子就完喽!” 吴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谢忱,冲谢尽华恳求着。 出于人道主义,谢尽华和柯余声把吴姨请进来坐,让谢忱得以喘息。 “我说过他几次,也不能去许家闹,没想到许家的腌臜事儿还是牵连了他!”吴姨接过面巾纸,不停抹眼泪。 不能去许家闹,就到我们家闹来了?柯余声不快乐。什么叫牵连?我看他是挺喜欢这么干的! “吴姨,那天发生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吧。我再解释一遍。你儿子那天晚上私闯民宅,并且在我们家喝酒睡觉,这只是一开始被捕的起因。” 谢尽华回忆起从吴浩果嘴里撬开的供词。 吴浩果愤愤不平地坐在那抖腿。 “傍晚我回到家,我妈在那絮叨,原话这样,你听啊:‘你瞅瞅!邻居尽华从大城市回来了,还有女朋友,你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争口气!真是废物!’这是亲妈说的话吗?那天我在村里逛,看见你老婆,挺好看,给许哥拍了照片,他让我探探情况,结果你们不在,我就摸进去等,我喝了酒,正困呢,就躺你家了。” “说说你和许年昌的事。”谢尽华拿笔记了个大概,指甲尖叩叩地敲着桌子,“从许年昌这个人说起。” 吴浩果翻个白眼,“许哥啊,我知道他那事儿。他有人脉,我给他打下手,偶尔去帮帮忙,能给我分成。我又不偷不抢,都是他的锅吧。” “你不偷不抢?”谢尽华反问。 “啊,在村里给他看着动静,勾搭人要联系方式不犯罪吧。”吴浩果不以为然,“而且卖是他们往出卖往里带,这不还增加那什么,基因交流多样性么,又能有收入,也不直接到我手里。我顶多算作风败坏,抓我干什么?” “还真不一定如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是从犯,罪名跟着许年昌的走。”谢尽华眯着眼睛,“你做这些事,吴姨会怎么想?” “她?名义上的妈,当初就是个蛀虫,看上我爸够供她吃穿,拼命讨好就在这留下而已!她怎么想又怎样?现在家里都穷这样了,还管着我,把我当什么!”吴浩果狠狠地踩了两脚地面,皱着眉头,十分晦气似的,“就是个傻缺,活该累到长瘤子!还要给她和那个混蛋拿钱治病!” 谢尽华没动作,只是低眸思考片刻。 “没必要。” 谢尽华念及此处,对吴姨说道:“他参与了犯罪,律法无情。对父母,他是永远的孩子,可他已经成年了,该对做的事情负责,贫穷并不是犯罪的理由。他有其他的选择,却明知故犯。很抱歉,我不能做什么。” “尽华……”吴姨突然跪下,颤巍巍的,“这是他胡说八道你可别信!小果是我的全部啊!我只为了他才活着……不然我辛辛苦苦,给一个只知道钱和睡觉的病秧子男人天天摘果子卖,那男人差点就把我送给三姑打工,是三姑嫌弃我年纪大,手很糙,脸上又都是褶子,不收。我走的钱和机会都没有,只能养好小果,现在还有他弟弟,就成了我这辈子唯一的价值!可他不成器,游手好闲。哎哟……赚钱,家务,养孩子,怎么都是我的事情哟!我恨不得三头六臂!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哟!” “吴姨,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虽然很同情您的遭遇,但他也害了人,那些受害者也需要讨个说法。我的确没办法左右判决。”谢尽华直言,“不过,他若是认罪态度良好,罪名本身的刑罚不会太重。他如果出来后还能好好向善,一切还没结束。” 吴姨老泪纵横,倒是谢忱扶着她坐回去,继续给她递纸擦眼泪。 “我明白你的心情。至亲之人因为种种原因犯下大错……”谢忱苦笑着,“但正因为是亲近的人,所以要相信他……本性善良。希望他能悔改,不忘本心,好好做人。等他出来再为他接风洗尘,为他付出,即使要让自己承担莫大的压力,那也是自己选择的,心甘情愿。女士,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多关照他。” 谢尽华站在那,紧紧攥着拳头,唇色有些苍白。柯余声见状,轻轻搂过他肩膀,一下下拍着。 “嗯,他……或许还有机会回到正轨。”谢尽华慢慢开口道,“但是许庆和许年昌的罪行坐实,十年以上,无期,甚至死刑。” “死……死刑?!我这不成器的儿哟!这是逼我跳河哟!”吴姨猛地往后仰去,要不是谢忱,她铁定要摔个屁蹲儿。 “所以以后千万不要让他和那类人鬼混!”谢忱向谢尽华挤挤眼睛,示意他不要再刺激这位老人家了,谢尽华却没看见似的,他轻柔地拂过柯余声的手。 “吴姨,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特别是那个瘤子。” 吴姨一怔,眼眶通红,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儿子都不关心我,他也不能知道,这事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里长了瘤子,晚上睡觉老疼得厉害,怕老吴担心花钱,才在赶集时偷偷去镇子的医院查了。唉,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省心了……” “这是小果告诉我的。” 谢尽华此话一出,吴姨顿时睁大了眼睛,连谢忱给她递纸巾都没接。 “我……我的检查结果都藏在柜子里没人看的书中间,老吴都没告诉。他一天天的都不和我说话,他怎么知道的?啊……那本书好像是讲修汽车的,他从小就老去许家看他们家的车,这书也是他捡回来的!” “只要他主动坦白,积极表现,他还年轻,关押的时候也可以接着学习,出来之后再找份工作,养家糊口,为时不晚。”谢尽华叹了口气,“吴姨,也许小果只是不太理解您的关心,表面与您不合,一时无知失足。到时您母子好好聊聊,解开误会,好好操持这个家吧。” 吴姨的心情还有些激动,毕竟……儿子居然知道了自己的病情。“那这几年……村里人会怎么看我们小果哟!” “吴姨,您既然选择相信他,就要坚强地等着他回来,好好等他。我们会尽量考虑您的家庭情况,申请援助。天冷了,您也早点回家吧,好好休息,等警方的通知。”谢尽华稳步走过去,握住吴姨的手,目光坚定,“请相信我们会秉公处理。” 吴姨感动地点点头,口中喃喃着“谢谢”,朴实的面庞上满是感激,眼睛里闪着泪花。 送走吴姨,谢尽华低声道:“这次整起案件会涉及到很多嫌疑人,也涉及到不少罪行。吴浩果只要没正式掺和进去,能出来。” 谢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姨佝偻的背影。 好像那时候……自己的心里也有向警方恳求的冲动,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只能竭尽全力寻找最好的律师,帮助尽华减刑,毕竟证据确凿。那时候他心里也很乱,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始终相信尽华绝对不是出于自愿犯罪。 “去年,关于拐卖妇女儿童犯罪的解释出台,提出了福利机构工作人员以非法获利为目的,出卖所抚养的儿童,以拐卖儿童罪论处。还有,以介绍婚姻为名,限制妇女意志,违背其意愿将其出卖,以拐卖妇女罪追究刑事责任。另外,收买拐卖妇女儿童组织□□乞讨等,构成其他犯罪,数罪并罚。还有妨碍公务,也会算作数罪并罚。危害社会治安,诈骗,非法拘禁等,都可以算在其中。”谢尽华的心里已经将众多嫌疑人排了个遍。 谢忱摇摇头,“该遭的事情躲不过,不过吴姨,她儿子名字没起好。” 确实是,吴浩果的谐音不怎么好。 “谢先生……咳,尽华。”柯余声为了避免一开口就被四只眼睛盯,改掉日常的称呼,“刚刚我真挺担心的,不过我相信你,也多亏是你,还有忱叔压阵。” 谢尽华猛然回身,紧紧拥住柯余声,哑声道:“其实我刚刚……有点……” 有点怕,怕我压抑不住丑恶的自己。 “别怕,我们都在。”柯余声安抚着怀里的人,偷眼瞧见谢忱的眼角又开始抽抽——却又因为担心,没有离开。 “我想了很多,很多种结果。我那时以为吴浩果真的憎恨他的母亲,毕竟他不觉得拐卖是犯罪。但无知与消极感情确实不能等同。碰到你的刹那,我突然发觉了自己的误区。因为有时,我也会口是心非。” “没关系的,我会一直相信你。这几天你见到了太多人与事,很累吧。尽华,我在,忱叔也在。谢谢你……也谢谢忱叔。” 柯余声突如其来的道谢与温柔的神情让两人都是心中一暖,又十分奇怪。 “嗤,谢我做什么?谢谢他口下留情就成了!”谢忱满不在乎似的。 “忱叔,谢谢你……当年一直在支持尽华,帮助他读书,把他从泥沼里救出来,为他四处奔走,总是那么相信他,对他好,给他光明,我才能……碰见这么好的,愿意和我在一起,坦诚心意的尽华。真的,谢谢您。”柯余声真切地说着,正经又格外认真,他眉毛略微垂下,“尽华,也谢谢你……接受我,相信我,这么努力地忍受着,调整自己的情绪,即使我只能用微末的行动……与你一起承担。”他的心里很明白,每个人的世界里都不只有一个人,也会有很多盏路灯,指引着他走到如今的道路, 谢忱注定是谢尽华在他俩相遇前最明亮的灯塔,以及英雄。 “咳,别煽情了。回屋回屋!”被夸了一通的谢忱摆摆手,“尽华,如果觉得不舒服,暂时离开也行,有我们,还有宋队呢!” “我希望……我能参与进来,解决自己亲身经历的案件。”谢尽华执拗地说。 谢忱挑挑眉毛,“那好,别把所有事都自己担着憋着。你要不愿意和我说,就和小柯讲,我批了!小柯,你给我照顾好人,啊,不然拿你是问!” “保证完成任务!我靠谱着呢!”柯余声笑吟吟的。 “你最好是!” 他当然是。 “谢先生,看这!” 柯余声的pad上显示出了模糊的黑白影像。 “这是甜新名下旅馆的监控,楼道里的还算正常,比较容易窃取,但他们在暗处设置独立的监控,经过我的破解,就暴露了他们的恶行。谢先生,你介意看到……不好的场景吗?” “有心理准备。”谢尽华揽着柯余声的腰。 下一秒,画面切换,柯余声直接抽了口冷气。 “谢——先生!我的腰!腰要坏掉了!” “啊,抱歉。”谢尽华匆忙松手,肃然道,“留存证据,传给宋队,找扫黄打非合作,尽快抓捕。” “得,得令!”柯余声龇牙咧嘴地操作着,心里头五味杂陈。谢先生不光打人很疼的样子,咬人掐人都好要命! 聊天 楼道里是黑白监控,房间里的却是高清彩色画面,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人正在做不可描述的事,还是多人运动。若真是私密的成年人活动也罢,犯不上公开聚众,但影像中居然还能清晰地看到几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躲在角落哭,稚气的脸上惊慌不已,赤着的身子上还有束缚留下的青紫色痕迹,有人用脚踹她们,而她们毫无还手之力。故意伤害未成年,这行为真是够够的了,必须抓!狠狠抓! 这边刚发完视频证据,谢尽华又接到谢忱的电话:尚甜新所在的火车即将抵达。铁警已经提前采集到指纹,确定其冒用了姐姐尚甜甜的身份证,他们的人在火车站预备实施抓捕,阮萌在现场,妥了。 “有需要网络进行的,村里的要不好使,你就和小柯一起到镇子里。” 迎上询问的目光,柯余声歪着头想了想,“我倒不用,我在云上跑了个程序,我只需要传递几行代码,网速什么的都没关系。而且在这个村子里,还有些事情没进行完。” 谢尽华结束通话后,续着柯余声的话说道:“比如……福利院。宋队应该有亲自上的打算,单独找林姨,毕竟要关注到孩子们的心理健康。” “这得等抓了许年昌,甜新,三姑他们,指认了林姨才能继续吧,上次你去,也没发现什么端倪,而我找到的物证只能说明尚甜新来过。而且到时候福利院换人管理,孩子们要怎么办?”柯余声耸耸肩,“其他孩子我不熟,至于小金,我想去找她聊聊天。” “你关心她。”谢尽华低笑,“其实我也担心,想给她找个出路,离开这个村子安全地闯荡,也不用到那么大的城市,咱们这种,估计就够她看花眼了。” 柯余声捏着谢尽华的手指甲饶有趣味地玩儿,忽而问他:“谢先生,你这几天……情绪觉得怎么样?” “等事情结束,人都抓到,我们过几天就离开吧,把后续的抓捕审讯交给专业的。”谢尽华不由垂眸。这段时间,他确实觉得自己的情绪出现了异常的波动,在村子里总是心悸,脑子微微恍惚,很可能不适合后面的行动。该放弃的,他知道不能倔,毕竟这是团队行动。 谢尽华被他玩着指甲,也没甩脱,“嗯,我在想,把小金带出村子比较安全,但她是个姑娘,我们可能……不太方便。” “对哦,我想想,或者……城里的福利院,会不会好些?我们可以经常去看。但她的年纪有点大了,可能不会收。至于收容所,我觉得不至于。” “咱们俩□□恶棍,居然对这种问题没什么办法。” 柯余声失笑:“□□恶棍,啧……谢先生,你放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她学的是美容美发吧?” 这话提醒了谢尽华。 “发廊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个靠谱的大姐,她的女朋友是时装设计师。不过以前我也只是有任务的时候会拜托他,最早去之前也问过底细,靠谱。” “这倒不错,只要小金不介意,相对比较安全。” “再沟通吧。而且小金她很在意秀秀。如果秀秀不回来,她可能也不想离开。但如果秀秀回来了,真的遭到了什么,恐怕她也会对外界产生阴影。” “一会我找小金的时候,可以问问她,我尊重她的想法。谢先生,要一起去吗?” “这就去?” “抓紧时间嘛,省得谢先生寝食难安。”柯余声抓着他手指摇晃。 “好,走吧。一会儿你去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尽华被他晃着,脑子微微放空。 小金正坐在自家果园里,翻着一本时尚杂志,整个人都十分娴静。 “哈喽,小金!华哥想找你聊聊天!”柯余声上来就搬出谢尽华的名号。是呗,小金根本不熟悉他,只见过柯婉宁和上次在福利院很少开口的小余,这次只好请谢先生出面。 小金疑惑地看着他,站起来要给两个人倒水。 “不用不用,就随意说说,还记得我吧,小余,华哥的好朋友。这次来说,还是关于出村子的事。” “你讲太快,是要说出村子的事?我不想出去,我想要秀秀……”小金还是满脸疑惑。 柯余声一拍脑壳,嗐,忘了这孩子普通话没那么好。 “好,我慢慢讲。她会回来,你别难过。华哥想问啊,如果秀秀她回来,你愿意到外头看看吗?你只在村子里待着,你的眼界就只会有这么大。可整个世界不止村子那么大,你不想知道村镇之外有些什么吗?” 小金迟疑地瑟缩着:“我害怕。” “要是有人能保护你,你愿意去吗?”柯余声温柔地说着,说得很慢,似乎有种治愈的感觉。认真起来的他像个天使。 小金胆怯地点点头。她去过镇子上,也知道在村里并不好过。她想出去,可她想到杳无音信的秀秀就犹豫。 “你会不会觉得,做女孩子很累?”柯余声换了个问法。 小金低着头,那种不甘、不解的神色又出现了。 “对啊,每个月要肚子疼,还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好看的男孩子也不让多看,少说话就是不合群,多说话就是勾引人,夏天那么热,他们还要我穿有袖子的衣服,学美发会说我不检点,我拒绝他们又说装白莲花的□□,为什么,你知道吗?” 她自顾自说着,不愉快地跺跺脚,又像是怕踩疼了土地,动作轻了些。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女孩子哦。”柯余声笑笑,“外面有很多厉害的勇敢的女孩子,聪明帅气多才多艺,靠自己的本事赚大钱出名,没人敢轻视她们。小金也可以和她们一样。也许可以找一个时间,带你去看看。” 小金仔细听着,心动不已,忽而举起了时尚杂志,喜悦溢于言表,“我想成为这样的美发师!可以给明星做头发!” “只要你好好学习练习,做得非常优秀,会有明星愿意请你作为他的专属美发师哦。” “你真好……哥哥,你是警察吗?我以为警察都很凶呢!”小金憧憬地问道。 “啧,我不是哦。你们华哥是,你看他也不凶呀。我啊,只是个小跟班。” 谢尽华没反驳,虽然他并没有警察的身份,柯余声也不是什么小跟班。 “哇,华哥好厉害!”小金崇拜极了。 “那当然,他是最好最善良的谢先生!” 地方不算穷山恶水,却藏匿了多少罪恶,这样的地方或许不少。淳朴的人不是没有,但人的天性是求生,是贪得无厌与自私自利,当没有约束的时候 ,善恶又是什么?毕竟道德不是天生的。 幸好谢先生本人……依旧向往着山外的光明,没有被同化成黑暗的帮凶。 柯余声心里感慨万分,直到谢尽华撞撞他胳膊肘,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他发愣了多久。 “咳,小金,你华哥其实是邀请问你,要不要过段时间去我们的城市里。他认识个做美发的姐姐,是高手,这个姐姐也会保护你。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以后再说。 “哥哥,你是好人。我不相信三姑,但是我相信你们。我知道,我要是在这呆下去,根本没有出路……”小金竟然答应了,“不过我要等秀秀回来。” “那好,我们约好要出去。秀秀应该很快会回来的,华哥的同事在帮忙呢,你可不要跟三姑他们走。如果碰到困难,这几天可以到华哥那里找我们!” “嗯!谢谢哥哥们!”小金点点头。 谢尽华轻轻咳嗽一声,“我家在吴姨斜对面,知道路吧。” “知道的!” “另外,不要和林姨提到我们今天找你的事情,我怕她把人关进小黑屋。” 小金瑟缩了一下,“小黑屋……那个地方好可怕的。警察先生请一定要封上那里!” “嗯,我会告诉他们,不会让你们再受到伤害。” 谢先生人美心善。柯余声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俩人回去之后,火车站的抓捕也进行得差不多了。谢忱那边向他们说了抓捕情况:一切顺利。经过对尚甜新随身物品的调查,发现了她与男朋友的聊天记录,对方的昵称正是“汐柚阿咚”。 “把聊天记录导出,包括qq微信短信,传到我这个网站上,让我徒弟参与研发的新款自然语言学习型ai分析一下。”柯余声兴致勃勃,“本来是研究着玩玩,这回可起到大作用了。” 然而等柯余声看到原本的记录和生成的语言对话,他沉默半晌,才默默捂住眼睛。 “没想到他好这口。把我们ai都教坏了!赶紧回滚!” 谢尽华偷眼看去,同样眼皮直跳。好嘛,这俩人都挺重口味,臭味相投,不堪入目,有伤风化! 柯余声翻着白眼给汐仔下了毒饵,对方没留意就咬了钩,神秘木马成功启动,好嘛,让柯余声这种自诩百毒不侵的都开始自戳双目了。 “渣男,呕!” 汐仔的手机里有不少照片,估计也是骄傲着呢,没想到加密,没想到女朋友已经被换了,就被柯余声看个正着。 “我当年要是碰上这种人,绝逼要挂他,然后给他的机子来一回自杀式袭击!冲鸭,rm -rf /*!删光他的老巢!”难得暴躁的柯余声挥舞着拳头开工,当然不是真的挂人删库跑路,而是扒出他的定位,让警方将他缉拿归案。 “辛苦了。”谢尽华挂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特别想再补一句“委屈你和这种变态假装谈情说爱。” 回头好好抚慰下彼此这脆弱又坚强的小心灵吧。 夜谈 今天的晚饭是谢尽华做的,都是柯余声爱吃的……各种炒鸡蛋。 “没有你喜欢的胡椒面,体会食材本身的味道吧。”谢尽华的筷子从尖椒炒鸡蛋上默默移到了野菜炒鸡蛋。这回买的尖椒有点辣,一会热袋牛奶吧,别让他胃疼着。 “呲溜,只要是谢先生做的!都好吃!”柯余声倒是大快朵颐。 晚饭过后,谢忱才回到了院子里,自带盒饭,一边吃一边和他们添油加醋地形容了一番抓捕的盛况。 “汐仔那边的行动差不多定好,明天就下手。尚甜新的旅馆也被抄了,疑似三姑的人也被抓住,许年昌在逃,已经发了通缉。等人齐了,就好好审他们。你俩可以放下心,好好休息。” 谢忱啧啧感叹一番,突然瞅见柯余声眼睛里的红血丝,“哎哟,瞅瞅你,这眼睛咋回事儿?” “瞎了。”柯余声咬着牛奶,有气无力地瘫着。 “被汐仔的重口味和渣男行为恶心到了。没什么大事。”谢尽华搂着他脖子,面无表情,只有目光还温和着看着他。 “哦,是。”谢忱摸摸下巴,自然知道汐仔都说了啥东西,表示理解,又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俩,“那行,今天你们也早点休息。” 年长的老父亲默默跑回自个屋子里。 柯余声本不是那么容易被恶心,实在是有了正牌男友之后就看不惯那些夸张得要命的玩法,是真的要命,绝不是爱情。 洗漱过后,俩人躺下,关灯。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的柯余声这才回复了些许轻松顽皮的天性。 “余声。”谢尽华轻声唤他。好像这名字是一颗珍珠,被他以温柔含住。 “喊我干嘛啊宝贝儿?” 谢尽华忽视肉麻的称呼,“谢谢你陪我。” “我说了,你的余生由我来奉陪到底,我说话算话。”柯余声往他身边蹭了蹭,手指扣得更紧。 “余声,今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想让你陪着,你就是黑暗中的火光,给我温暖,给我光明。” 虽然说是卸下了伪装,谢尽华平时依然很少平铺直叙地吐露自己感性的心绪。 柯余声笑了:“这么直接啊。可别把我看成创世神救世主,感谢你自己吧,两个小蜡烛头互相抱团取暖,熔化自己,只因挚爱光明,就算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吧。” 谢尽华也笑:“你说话偶尔也文绉绉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背着我看成语字典。” “学霸可别嘲笑我,我上过四年小学,但因为那件事没再读,我应该是被归为文盲的,不过这又不代表我不认识字,认识字我就看小说,网文,有些东西就自然而然会了。” “也是。想到你那时对卓思飞的话,你那时候就很冷静沉稳。”或者说,城府深沉…… “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事,我可能真的会和你对立,成为犯罪心理学专家关注的案例。谢先生,你要是睡不着,想听我讲故事吗?”柯余声慢慢扭过头,在一片黑暗中寻找着近在咫尺的爱人。 “说说看。” “那,先说说卓思飞,从他开始,虽然他已经被判死刑了。飞哥家里是很有钱的,他也有天分,据说他小时候,家人从外国弄来个黑白的dos机,他几天就捣鼓明白了,那时候可不是咱们现在的可视化界面,和windows上的cmd界面也不完全一样。他认识一些上流狐朋狗友,后来他叛逆,卷了钱逃出来,泡过网吧,混过黑,最终靠着霸气和技术,成为黑客里挺有名的一个。不知道你听没听过熊猫烧香,那对他来说,顶多算个玩具,他做的直接就窃取数据,毁人根基,表面功夫来吓人的东西,他都不屑,他要把数据拿来用,赚钱。他是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会为了过上富足的生活做任何事情。就是这么个人,杀了我的养父母,成为我的师父。” 这一点也不像睡前故事,不过谢尽华很乐意听。两个人总是要在互相了解中接受彼此,如最初那样。 “我跟你聊过那段时间为了吃口饭而学黑客技术,他的冷酷与魔幻似的操作其实很吸引我。后来我发现,我像他,但我们又不一样。” 察觉到柯余声的手指在慢慢滑动,谢尽华的手掌微微发痒,便收紧些许。 “李闻雁的母亲是机械厂工人,父亲是外企员工,他们关系并不融洽,打架都是日常,所以整得我还挺冷血的,无情无义。当初他们入室杀人,我觉得……很刺激,让人心跳加速,但并不想真的这么做,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一刀捅死,毫无感情。那时候摆脱父母,我曾以为是快乐与自由的开始,却发现是陷入了囚笼。其实代码并不是那么需要天分的东西,熟悉基本代码设计模式,剩下的就是逻辑与运用,这才是考验天分的地方。我发现相比血腥与杀戮,找漏洞更能激发我的兴奋。 “我不喜欢柔柔弱弱的人,还有只用下半身思考的人。而卓思飞手底下的人,已经被锉去锐气了,一昧服从,只有我,我在骗他,装作听话的样子。因为我带着那些人显得比较牛逼,他也就不再怎么要新人。但每天和这些人一起,我一点都不喜欢——对卓思飞,我只喜欢他的强大,但我厌恶他视财如命花天酒地,成天找女人,还打女人。与他不同,我对钱的兴趣没那么大。按理来说他不缺钱,却比我还爱财,大概也喜欢有钱的权势。但我也没有办法逃走,直到我听说他想黑进国家银行,我就去查了查怎么判刑——我是最小的,我也是故意熬夜写代码,加速帮他们黑进去,留了个不起眼的漏洞,又假装讨好另一个打过我的人,让他被老大夸赞。然后我跳反,用狄巴格的名字,第一次向警察提交了漏洞。” 柯余声叹口气。 “被放之后,我做过不少零工,一开始瞒报年龄去做小区保安,就想混点钱。有对父母寻找孩子,问我的时候,我还很惊讶真的有家长会爱自家孩子。毕竟印象里,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后来我调取录像,帮他们找到了孩子,很有成就感。我突然发现自己就像个暗中的窥视者,暗中寻找着想要的东西,既可以破坏,同时也可以帮助,每一个观察的过程都可以让我看穿这个人。而故意外向大条的神经会让别人放松警惕,更真实地展现在我面前——谢先生,我坦白了,但我对你可不是观察者的态度,而是同一个被窝里,共同的人间观察者。也许不只是观察,还会参与这些精彩。” 谢尽华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掌裹着柯余声的手指,闭着眼睛,毫无波动似的。 “咳,干了几个月,到了年纪,那时候网吧生意还算比较火,挺多在招人,我就去做网管,顺便蹭个网,干点零工。代练我是没兴趣,倒可以做做网站,开发点程序,黑别人网站,去数据库看看有没有点有意思的。后来有人在网吧上网贩违禁物品,信息被我拦下来了,我就黑那个网站后台玩,偷改了信息,不过ip忘了隐,被网站方打击报复——还好对方刚入侵网管系统就被我抓了,我抓了好几次,小年轻总是容易洋洋自得。所以我觉得……相比全栈工程师,网络安全工程师好像更有意思一些。 “后来有了点钱,也因为那个混小子碍事,我就自己出来搞了个工作室,先是一个人接单,后来收了两个徒弟。” 谢尽华倒不太懂网络计算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张皓月和孔蔚晴……怎么就成为你的徒弟?” “那时候我挖矿。” 挖矿,这词儿谢尽华知道。“比特币?” “那时候比特币不值钱,我就攒着,皓月那小子挺有头脑,预判比特币会很值钱,海投简历,得到我面试的答复,还顺便问我账面有多少比特币,被我的答复吓到了,决定死心塌地跟我学。” 谢尽华笑了,“是为了钱?” “也不全是,他对比特币和区块链比较感兴趣,这是很好的发展方向,我也有意让他多和这方面专家接触,我觉得这小子值得,就招了。”柯余声倒随性,“我招人只招有能耐的,不看别的。” “那孔蔚晴……” “她专业学计算机的,是什么都会的小天才,想走人工智能方向,包括企业风控系统的人工智能,先来我这实战网络安全,积累经验。本来有好几个大厂给她offer,不过,我们虽然是小工作室,多年来也积累了不少客户,有大厂的,也有一些大厂也学不到的东西。我是用狄巴格的名号推荐了鸿冥。”柯余声贼兮兮地笑出声。 “她就……来了?” “她本来是先来看看,发现工作室只有两个人,她还犹豫呢。后来当然是凭我的人格魅力把她吸引过来了……好吧,是凭我混这行的见识与技术手段,没活时我也让他们多学习,那些高手们不给我柯余声面子,也都卖狄巴格面子。”似乎是感觉到一丝丝酸味儿,柯余声改了口。 “然而早前大家都不知道你就是狄巴格吧……”所以才被网侦那边认定为神秘帮手。 柯余声十分自豪又骄傲,尾巴翘上天:“他俩是自己推理出来了,这两个可都是可造之材啊。” “啧,你对自己的身份掩饰得根本不多。” “毕竟很少有人会相信大名鼎鼎的白帽子第二位会过得这么……寒酸。”柯余声咯咯直笑。 “寒酸?看不出来。”毕竟是家财万贯的隐形富豪。 “能看出来的都是有眼光的。你也是。”柯余声摸索着,在谢尽华脸上吧唧一口。他说痛快了,却也没觉得困,反而觉得更想……抱着人撒娇。 “故事讲差不多啦。谢先生,我想要晚安吻!” “作为奖励吗?满足你。” 原本只是轻吻,却在接触的刹那变得越发贪婪。最尽心尽力的吻,把人亲得迷糊,亲到陷入那厚厚的褥子。 十指紧紧扣住,谢尽华已然轻飘飘地压在他身上。 柯余声眯着眼睛,“我不止想要晚安吻了,我贪得无厌了。尽华……” “我感觉得到。”谢尽华慢慢放开一只手,抖抖皱巴巴的袖子,顺着柯余声的腰腹往下—— “我带东西了哦。今天算不算谢先生的主场哦?”柯余声舔舔发干的嘴唇。 “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怎么无时无刻都带那些东西…… 当然是为了保护彼此能享受幸福嘛! “满脑子都是你哦。” 谢尽华压低声音:“没穿衣服的?” “是我喜欢的亲亲老公~”上挑的尾音真像是勾人魂儿的钩子。 “少说几句骚话。” “那我们不说了,直接来吗?”舌尖在嘴角舔舐着琼浆,那凤眼又流露出诱人的色气。 “又不是第一回,当然不用客气。不过提醒你,谢叔他的房间隔着不远,你管住了嘴,别乱说话。” “好好好,我们可以……咬耳朵呀。” 谢尽华干脆利落地停止斗嘴,噗通一声彻底扑倒过去,轻轻咬他热气腾腾的脖子。 “我要开动了。” 忆故人 柯余声泪眼婆娑。 不然为别的,还不是怪他—— 呜呜呜,憋着不让人出声好难过……做贼似的难受!柯余声咬着被子角哼哼,忍不住憋出几滴眼泪,眼眶也红彤彤的。 有些轻微的窒息感,倒让人更加心如擂鼓。 不过看到谢先生雄风犹在还真是幸福满满。 除了……被谢先生摸过的地方有点辣辣的?呜!这是要玩儿个冰火两重天吗! 谢忱脑袋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完全不知道隔壁的卿卿我我。 不过第二天早上起来,谢忱看着哼哼唧唧的柯余声癞皮狗似的扒着人肩膀,另一个恩恩爱爱扶着他腰,眼角再次抽抽,嘶,还是有点长针眼。 虽然默许他是自家儿婿,到底还是觉得大白菜带老公离家出走自立门户,老父亲可怜兮兮。 “我觉得小柯也有便衣的潜质……”早上刚过来的宋洪亮在确认之前的大姑娘是柯余声女装后,禁不住感叹道。 谢忱气鼓鼓地抖抖烟灰,猛地吐出一团烟雾,“别提了,没羞没臊的家伙,把我们尽华都带坏了!” “唉,对了,尽华是不是……”宋洪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刚说一半,就被莫名其妙抢了白。 “嗯啊,俩小子好就好吧,随他们俩,这护照下来了,回头还得拉他见见丈母娘。”不能就我一个眼睛疼啊。 宋洪亮有点懵,反应一会儿才犹豫道:“不是……前几天同事给我带了国外的药膏,我只是想问问尽华的腿……” “咳咳,没事,已经好了,被那小子拉去参加药物实验好的。”谢忱被口水呛到,咳嗽半天。尴尬了,自己想多了。 宋洪亮若有所思地看着谢尽华给人揉肩膀,笑着拍拍谢忱后背:“有人陪着,挺好的。唉,老谢,你过段时间出国啊?” “对,看看她。”谢忱吸口烟,慢慢吐着烟圈。 “记得带上同事们的敬意。当年……珈珞也算是警界风云人物啊。” 宋洪亮敬意十足地说着,谢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香烟刺激到了,心里头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段段模糊的记忆,萦绕着,久久不散。 是什么案子来着? 用半枚指纹锁定凶手,用刮擦的痕迹计算出打斗现场情况,用玻璃碎片计算出凶器的情况,这没个十好几年经验干不出来。 她的眼角起了皱纹,她指给自己看,自己却笑了,被她嫌弃说“你光是右眼,就比我两只眼睛上的皱纹还多。” 她的脖子旁边有一道伤痕,是那年她见义勇为从歹徒手中救下孩子留下的,可把自己心疼坏了。 “怎么不叫我啊!看我不把那个混小子的脑袋敲进地心!” “你在追凶,我在救人,我们各干各的。”她抓着这条还缠着纱布的胳膊,“开一辆废一辆,你可真行,咋不把你自己废了。” “车太破怪我咯?你又不是刑警,干什么逞能!” “这刀不划在我身上,就要留在那孩子身上。” “你……不许再鲁莽了!” “哼,谁莽也没你莽。” 莽,莽得忍不住抱住坐在床上的她,直到她嗔怒着“你要谋杀老婆吗”才肯松手。 平时太忙,没机会再补拍一套婚纱照,旧照片都掉色了,两个人年轻人依旧朝气蓬勃。她指着那英俊帅气的小伙,“那年你也算个校草,怎么就看上我了?” “我就稀罕戴眼镜的,文绉绉的。” “信了你的邪,小桃红也给你写过情书,她镜片可比我厚。” “镜片厚不厚不要紧,我就看上你招我稀罕,你不是也答应了,是不是因为我帅气逼人?” “是是是,你个老小孩!要不是你当年酸掉牙的表白,我可不接受!” “当你变成了老太婆,也是我心中的小女孩,永永远远,青春可爱。哎!脸红了脸红了!” “讨厌!”那软软的一巴掌根本就是猫咪的巴掌,遮不住咧上天的嘴。 还有那天接到电话赶过去,她呆呆地躺着,睁着大眼,戴着氧气面罩,差点把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吓死。 从医院回来的她努力扶着助行器,试着站起身子,又不由自主跌坐下去,她用力咬着嘴唇,眼睛里也亮莹莹的。 “小心别摔了。”说着话,却没有阻止她毫无意义的行动,阻止对她来说,注定无用。自己手里的是一碗看起来黏糊糊的黑色汤药。 “我不想喝那个!闻着就难喝!” “珈珞,听话。那,我先喝,我再喂你。” “我不想喝……又不知道是什么病,怎么能乱喝药!” “老中医活血化瘀的方子试试看,多少会有点用,就当多喝热水,啊。” “以后我要是变成个废人可怎么办……”她突然嘤嘤地哭起来,吓得自己手忙脚乱,赶紧把汤药搁到旁边,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泪水湿透了薄薄的衬衫。 “我陪你,我不会放弃!” “我不想喝奇怪的药……” “这,唉……好,不喝,我让他下回给你弄成小丸子,让你能一口咽下去。” 还有啊,她看着文献中的治疗方案与相关新闻,双手发颤。 “我不懂什么ert酶替代疗法,我只知道我会竭尽全力想方设法为你治病,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07年才在国外上市,国内还没有这种药。要不,我们别治了。” “不行。就算不为我,也想想尽华,为他再坚持坚持!他很努力,很拼命,别让他觉得珞姐……是个容易放弃的人。我会监督你晚上戴好呼吸机,别想偷偷摘下来!” “其实……如果真的想治……” “你想说……你哥?” 江寓楚不是什么坏人,顶多因为当年妹妹为了这个土匪头头似的男朋友拒绝出国谋求发展,对他谢忱“怀恨不已”。 “如果只有那边可以治……我……接受。” “虽然我们会就此远隔重洋。”自己的心猛然停滞似的,钻心的痛楚。但相比彻底失去你,宁可忍受遥远的思念。我坚信我们的路还很长。 拖了很久转过年,机场里的人行色匆匆。她坐在轮椅上,自己蹲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仰视着她。她的身后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看起来古板严肃。 “尽华在做任务,他跟我说……让我转告,祝你早日康复,早点回来。” “他还是那样……”她笑得很甜,像是雨后的彩虹,“好好照顾好这孩子,就当做我们的孩子。” “我和他好说。就是你……我不放心。” “放心,我哥在呢,他会帮忙照顾我的。你瞅你,又不是毛头小子,怎么眼睛都红了?” 直到去年,药物在国内上市。 “珞珞,你回来吧。” 视频里的身影稍显消瘦,但她是独立站在桌子边上,面带微笑。 “我好很多了……不然,你来看看我?我现在坐这么久飞机,恐怕还不太舒服,而且得带着呼吸机上飞机。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公园走走。你扶着我,我可放心了。” “好,我……会去看你。另外,我会带上尽华。” “好久没见的大小伙子,是不是更帅了?” 是啊,他变得更帅气更贴心。 “谢忱?谢忱?你手机响了!”宋洪亮拍拍原地发呆的谢忱,“又想她呢?唉,马上就能见着了!” 谢忱连忙踩了一脚不知道啥时候掉到地上的烟头,接起电话,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小柯,紧急消息,许年昌的定位发生变化,你……” “国道207与银丰路交界处,原先是车辆速度,目前速度是步行,可能是跳车。只要他还带着手机,我就能想办法找到他——甜新的手机号里,绝对有他一个。” 柯余声早就盯上了,他盯上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就算换了号也别跑!你的root权限,都,是,我,的!啥,ios?那就要发挥社工力量,打开你的脑壳康康。 没时间捅一个有效的高价0day,换条路,来得到普通人的信息还不简单? 谢忱迅速传递了柯余声的定位,百分百的信任。 “这小子,挺能耐啊!”宋洪亮也不知道是在说柯余声,还是在说许年昌这混小子,“我准备带人去福利院单独盘问林女士,先走了。这边有你们,我放一百八十个心!” 柯余声戳着pad,腰酸背痛有点站不住,坦坦荡荡软在谢尽华怀里头赖着。 “忱叔,汐仔那边呢?” “晚上趁着那小子嗑药,抓了。听说被抓的全程在骂街——他家全是吃过的泡面桶,咱们人进去就踩了满脚。他过得邋遢得不行,那种人真的是黑客?”跟上次去你家,完全不一样啊。 “他这种有辱黑客门楣的破坏狂魔算什么!莫得江湖道义的脚本小子!不是他技术多nb,是他使坏从我兄弟那用物理方法偷来个智能系统!”柯余声冷笑,“居然敢给他下泻药!我俩是谁,搞他一个人还不是板上钉钉了?” 谢忱听不太懂,没法说啥,反手一个赞,没毛病。 柯余声在pad上敲了两下,“那个地方是山,许年昌别摔死了……唉,谢先生,有分析过许年昌吗?如果有人打电话告诉他其他人都被抓了,他是会束手就擒还是继续逃跑?” “他会跑。这个人是亡命徒,就是要的侥幸。”谢尽华拢了拢柯余声卷卷的头发,“他们那也有专业训练的神枪手,放心。” “比卉茹姐还厉害?”柯余声挺享受地靠着他,嘀嘀咕咕地问。 “不相上下。” “哦,那许年昌有没有冤家对头?” “他是人狠话不多的小霸王小混混,村里面应该没什么人压得住。所以抓住人之后的审讯不容易,他是难啃的硬骨头。” 正说着,突然有人来敲门。 “谢先生,韩铎特来拜访,还请您拨冗一见。”这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却不震耳朵。 不过这话说得有点像文言文,和这个村子的画风格格不入。 “韩铎,是那家特好吃的,咱们吃过团圆饺子面条还有饭菜的家常菜馆的大厨子?你俩很熟吗,他来干什么?”柯余声奇怪地转头看谢尽华。 “他……就是那个一拳打掉许年昌的牙还没被报复的小弟?”谢尽华突然想到郑辉的那句话,“虽然我不熟悉他,但说不定……他可以。” 玄学问案 谢尽华打开门,门口的韩铎环视着在场三人,微微一笑。 “两位谢先生,还有柯先生。”韩铎向他们抱拳。被油烟燎得枯黄的脸看起来跟四十来岁中年人一样,韩铎顶个小发髻,姿态模样像个古代人,“在下韩鑫泽,在这村中生活了小三十年,曾困于许年昌。现得知许年昌即将收监,恐其缄口不言,悬案难结,特来毛遂自荐。” 谢忱揉着突突的太阳穴,“说人话。” “你怎么知道?”谢尽华警惕地看着韩铎,试图看清他的用意。只是这韩铎自名“韩鑫泽”,说话半文半白,面容上也看不出来什么。 只知道他不请自来得莫名其妙。 “也好。”韩铎清清嗓子,“许年昌不肯说,许庆不能说,对吧。我见了他,他就不敢不说。” “哦,你有那么大魄力?”谢忱十分怀疑。 “我知道,没有点什么证据,你们是不会信的。”韩铎的眼睛似乎笑了笑,嘴角却没扬起,“那我可以讲讲谢尽华,谢先生的故事。您现在正为记忆的事情伤脑筋,对吧?” “你倒是清楚。”谢尽华皱起眉头。 “我们可以好好说道一番,你再决定信不信。我这么做只为证明一件事,我有让许年昌开口的能力。” “二者有什么关系?”柯余声满腹狐疑,打量着这个口出“谢先生”的怪人。 “只要我想,就可以知道任何人的过去。知道太多会遭天谴,但我决意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让许年昌接受惩罚。你们不信,可以查查我的档案,两个字,清白。”韩铎扫视着柯余声的眼睛,“柯先生,你在追谢尽华先生的时候,曾在密室中得到春庭的铜钱。在追捕梅姐时,你将铜钱挂在胸口。如今还随身携带……” 韩铎的目光渐渐下移。 “可以了,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柯余声连忙认了,他可不想让谢忱知道,他把这钱当做脚链挂,不然一定会笑话他花花肠子挺多。哎,今天明明穿的黑色的袜子,没想到还是会被知道,要是当场验证的话,怕不是还能看见谢先生昨晚…… 韩铎转过脸,说:“谢忱先生,你的夫人昨晚11点给你发了微信,但你将数据关闭了,所以到现在还没回复。” 谢忱嗖地跳起来,赶紧摸出手机,果不其然,数据处于关闭状态,一打开,跳出了好几条消息。 “但你的夫人并没有怪罪你。”韩铎补了一句。 “对。她知道我办案辛苦,让我好好睡觉,早上起来方便的话再报个平安……”谢忱沉声道。 “你这可不光是能看见历史,还能预测未来吗!”柯余声惊呆了。 “并不是预测未来,而是历史的行动决定未来。”韩铎半仙又向谢尽华抱拳,“谢先生,许年昌在当年蹭欺凌过你,但那时我所能为有限。” “韩先生,请随我进屋说吧。”谢尽华向外张望片刻,不见有他人,便恭恭敬敬把人带进来。 韩铎也不客气,接了柯余声递来的温水,一双垂眼泛着微不可察的光芒,微微环视着三人,最终望向谢尽华:“三位皆是信人,我便如是说罢。” 三个人乖乖围成一圈听韩铎讲故事。也不怪他们轻易相信,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无法解释清楚的事,这韩铎既然敢来,还能说出些极其隐秘的事,恐怕来历不简单。谢尽华姑且还有些记忆,任他乱说,若是有合不上的地方再质疑也来得及。 “谢尽华先生,那时候你刚没了父母,许年昌带着一帮人,包括只有六岁的我,说那个疯婆娘——也就是你母亲,她去世了,就去堵你家门,想趁机捞点好处。你没爸没妈,回不去,远远看见一帮人,就一个人躲在村尾这老房子里,还睡着了。那时候许年昌叫我四处找你,哄你回去好欺负你,我答应了,但我没把你带回去。你放了学到这里,应该没吃饭吧,就这么一直睡,一边睡着,还哭哭啼啼的。我怕许年昌找过来,把门关上,回去说你跑进山里,找不到了,他也就没再追。第二天早上我带了早餐,特地在上学前来找你……” 柯余声突然打岔:“你对谢先生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啊!” 又醋了。谢尽华默默拍拍他手背。 韩铎依旧波澜不惊,抿了一口热水。 “我那时也是孩子,只不过他和许年昌,还有我不一样,他是漂浮着的,没有生气没有情绪没有目标,仿若失魂,只是读书,听话得可怕,似乎别人叫他去死就真的会去死一样,没有自我。他很独特。那时候我不喜欢许年昌,迫于威胁而已。直到我……找到了另一座靠山,可以理直气壮地打过他。具体是什么,你们没必要问。只能说,谢尽华的命格变数极大,幸而贵人心善,我亦尽己所能,不敢说赏善罚恶,权当报答我未记事时的救命之恩。” 若说谢尽华的记忆如一块布满灰尘的玻璃,韩铎的话则像是玻璃刮,轻轻划开灰蒙蒙的一片,灿烂的阳光猛然照射进来。他想起来,自己五岁的时候拉着父亲玩耍,却在草丛里找到了一名几乎断了气的两岁孩子。那是小小的韩铎吗?还有记忆中逆着阳光的身影,似乎并不高大。 韩铎见谢尽华垂着眸子,知道他认可了自己的叙述,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所掌握的……只是许年昌年少时最恐惧的事实而已。他的父亲罪大恶极,如今却无法供认了。因此,你可以当做是我能威胁到他。” 关于他的靠山,他始终没有多说。 “但许年昌现在还没有被抓住。” 谢忱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动静。 “只需要一盏茶的工夫。”韩铎闭上眼睛掐诀,神神秘秘的,“许年昌想躲在山洞里。但,邪不压正,他会被一个小个子掀翻在地。” 柯余声弱弱拿出pad,试着输入一串代码。 “排除信号偏移,海拔高度和定位,看起来移动不多。” “所以,我毛遂自荐,要见一见许年昌。” 韩铎一字一句,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10分钟后,许年昌在山洞里被捕。 他想逃跑,却被阮萌的过肩摔整懵了。 前线消息过来,谢忱也只有认了。 “韩先生。”谢忱正色道,“我们邀请你参与本起案件的调查问讯。” 许年昌被押进县镇里的局子,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此前,宋洪亮已经鞭辟入里地向林姨讲明了利害,把人带到拘留所暂时关押。于是谢尽华和柯余声还留在村子里,顺便帮忙维持福利院的运行。 一个村子的主犯,从犯,共犯,再加上往来其间的,有十来个人。之前的女性骸骨,还有与郭翔宇核实的戒指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郭翔宇看到那枚戒指的瞬间失声痛哭。她早就不在了,是自 己没能找到她,还残存的卑微幻想终究破灭。 他原本可以时刻守在她身边避免悲剧的发生,他原本有三年的机会,可他终究错过。那位千金,自己的夫人,容貌再相似,终究不是初恋的她。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对郭翔宇来说这是个痛苦的结局,他自责,却又不得不在痛苦中前行。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在贝老头居住的地方,警方发现了他的白骨,他的骨头边包裹着含有毒/鼠/强成分的泥土。张远志的证词若属实,贝老头的死便存疑,但究竟是毒死的,还是那个“老道士”所为? 三姑,尚甜新,还有朱若冬面对审讯,依旧或一言不发,或拒不配合,妄想着沉默与抵赖能为他们多留一线生机。 当谢忱领着韩铎进来的时候,许年昌僵硬的面部肌肉明显抽动起来。 韩铎倒是很淡定。 “那个老头子已经和死了差不多,今天抓到你了,不冤。”他用这句话开场,其他警员有点摸不着头脑,谢忱只是摇摇头,让韩铎自由发挥。 许年昌咬牙切齿,凶恶地盯着韩铎,“我必死无疑,不用给我灌迷魂汤。我死了,你们也清净!” “你知道,我能看见的,我一般不去出手。但我执意过来,即使违背天道会遭惩罚,是为了让你早点说,不然还要多死别人。” “多死几个人跟你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样我倒不肯说了。”许年昌和他硬杠。 韩铎的目光依旧平和,他只是摸摸下唇,“一个是你会死得更惨,同时害了那个本不该成为凶手的人。” “我要是招供,不也是个死字。少来,我绝对不说又如何,有证据能判我的罪?或者有证据,我何必再加戏给他们?”许年昌不肯就范。 “人证物证都是证据,证据么,有的人会从小事看出来很多。你招不招,死法不一样。我觉得,我说得够多了,我想我也不需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我能看到什么。如果说几十年前我是依靠师父,那么如今是我自己的本事。”韩铎语气淡淡的,“我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就已经有觉悟来迎接我的惩罚。” 许年昌脸色煞白,良久才嘴硬道:“牛鼻子的徒弟,呵!别以为,别以为我会再信你!” 韩铎看他死鸭子嘴硬,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个字,推到他眼前。许年昌见了,面色忽而铁青,铁链在桌面上重重一磕。 “翊”。 “翊,意为辅佐。你并非筹划的主谋,却是加害的主谋。她取这字,并非是赞你义薄云天,并非是带你飞黄腾达,而是要你为她俯首称臣。你不过是她的棋子,用来证明她自己。 “师父告诉过我,贝老头并不是病死的。如今的白骨也可以证明他受过外力伤害。 “你做的一切,天都看得见,我不是天,但我也看得见。”韩铎双眉一挑,“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什么都不怕。但有些事只要你不提,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许年昌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恐惧在他的面上凸显得淋漓尽致,手铐上的铁链与椅子轻轻磕碰着,发出恼人的声响。 “这一切取决于你。但我只能尽可能地改变。该发生的,只要天道在这,所有的一切还是会发生的。”韩铎忽地站起来将那张写着“翊”的纸撕了个粉碎,径直走出房间,把纸扔到垃圾桶里。 谢忱赶紧跟出来。 “说完了。我的建议,对受害者家属多加安抚,加强附近监管。鄙人能做的也十分有限,尽人事而已。谢先生,这小葫芦你拿着,开过光的,保佑平安。我先回了,不用送。” “等等,刚才那‘你不提我不说’的那件事是什么?”谢忱板起脸,紧锁眉头。 “是他们的家事,不涉及别人,不影响案子。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 “我曾经怀疑你是不是和他们同流合污。”谢忱周身的空气都是冰冷的,老警察的压迫感对韩铎来说,竟毫无影响。 “我接受这种怀疑,但,我的饭馆只有我一个厨子,所有的食客都能证明,我是最好的厨子。” 谢忱觉得这话有几分威胁——如果韩铎才是整个村子的大boss,操纵着所有案件的侦破,未免可怕了些。不过,韩铎的确没有作案的可能性,至少是几乎没有时间,也没有动机。 韩铎始终坦然,不急不躁,还往谢忱手里塞下个葫芦挂件,“我通常就在村子里,随时可以找我,我会配合调查。谢先生,您是个好警察,这葫芦可保平安,至少今晚记得随身带上。记住我的建议,不必送了。” 谢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捏着光溜溜的小葫芦,就觉得他奇奇怪怪,莫名其妙,但这也许就是有家仙的人的特异功能? 等等,他是“牛鼻子的徒弟”? 玄之又玄 福利院依旧热热闹闹,柯余声像个孩子王,在一群十来岁的小孩中蹦蹦跳跳,头上戴着个猴子头套,把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连旁边的老师都忍俊不禁,心说这小哥太懂孩子们了。 谢尽华忍不住从隔壁屋探出脑袋,“小点声!这边做题呢!” “嘘!”柯余声立刻夸张地伏低身子,嘘了一圈,孩子们也乖乖捂住嘴,眼睛还是笑眯眯地弯着。只有一条胳膊的孩子也做着“噤声”的手势冲着身后的孩子比划,他们都知道,有几个哥哥姐姐是要考外面的学校的,他们可以到更远的地方,看更好的风景——他们也想去外面看看,特别是,柯老师说外面的楼有那么高,有个叫游乐园的地方有那么大的轮子,可以坐在上面看风景,还有过山车,激流勇进,特别有趣,动物园里有胖达,企鹅,大脑斧,还有好吃的糖,还有一柜子又一柜子的图画书,好看极了。 福利院里的孩子大多都有些先天疾病,像小金那样的健康孩子很少,毕竟,面相好看些,外表没有什么异常的孩子,早就被林姨找到了“出路”。只是小金倔,一直都不大听话,才幸免于难。 韩铎脚程快,是在晚饭前回来的。他直接去到福利院。 “哟,韩先生是来帮忙做饭的吗?”柯余声帮不上厨房的忙,正在外头打扫院子,这就撞见了韩铎。 “时间正好。过后我有些话想对你们说。”他看着天色,点点头。 这俩就钻进了狭窄的厨房,谢尽华正和一个阿姨配合着做大锅菜。 “大厨来喽!”柯余声恨不得要敲锣打鼓把人请来。 “哟,小韩!小韩做菜手艺一流,我真是……班门弄斧哟!”正炒菜的阿姨喜笑颜开,向韩铎哈个腰。 “您去歇歇,我来吧。”韩铎没跟人客气,要来锅铲,熟练地替阿姨翻炒起来。红的绿的黄的,锅里食材翻飞,这锅菜五彩缤纷,正是孩子们喜欢的彩椒炒鸡蛋。当然,柯余声也喜欢。 “韩先生是有事?” “做完饭再说。”韩铎摇摇头,和谢尽华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柯余声趁此机会来殷勤地采访一下陈阿姨。 “阿姨,小韩这位大厨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阿姨听他问,笑呵呵地说:“小韩以前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那时他年纪小,也很瘦,上学时还很许家那些人混过……不过后来也不跟他们混,知道好好学习,可惜脑子笨,除了语文不错,其他都考不好,就去学了厨艺。是个挺好的孩子,为人老实巴交,就是长相太老成。媒人想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肯。那姚大夫听说,一门心思给他推荐虎鞭鹿茸丸,结果他一句‘姚大夫的腰不太好还需尽快疗养’就给人憋回去了……” 听阿姨讲韩铎的八卦,柯余声兴致盎然,又问着这位小韩平日里做些什么。 “他是个好厨子啦,早上四五点就开始准备早餐,拜一拜家仙。他和镇子上的人约好,每天早上给他送菜和肉来,每个月关门两天去采购一次米面,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去山上摘野菜……也没见他做什么别的事,偶尔念念有词的。对喽,他手巧,还挺会叠金元宝的。一个个叠得齐整,据说赶上法会之类,还会请他准备这些材料。” 柯余声听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阿姨对韩铎也挺友善,还开得起玩笑。这人难不成真是个身负异能的本地厨子?那倒显得他们小人之心。 “他认识什么奇怪的人么?” “这就不知道啦,我也不经常在村里走动。”阿姨笑眯眯地指指天空,“他家的神仙还蛮灵的,能预测天灾,比天气预报还准。不过不是有求必应。有人还问他,怎么不求家仙让他年轻帅气。他就说,阳寿命数有限,家仙也不是万能,可玄乎了!” 柯余声羡慕地“哇”了一声。 韩铎做的三菜一汤成功收获孩子们的欢呼好评,小哑巴也张着嘴鼓掌。 “阿姨,孩子们先麻烦你们照顾一下,我俩和韩先生还有点事要聊,过会儿回。”谢尽华擦干净手,嘱咐过阿姨,看向韩铎。韩铎抹抹额头的汗水,神色保持着与先前别无二致的淡泊。 “我来,是想给谢先生一件东西。” 瞥见柯余声撇嘴,韩铎摇摇头:“你二人是神仙眷侣,柯先生有铜钱护体,鄙人还是将此物交予谢先生合适。” 韩铎有时候说话的用词很奇怪,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故意半文半白,捉摸不透,他表情偏偏太过淡然,不好问。 他摸出一只小葫芦,红线缠在上头,又紧紧打个双八字结。 “谢先生,这葫芦你也拿一只。谢忱先生我也给了。以后要是碰见有缘人,能有用。”韩铎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好了,我要去渡劫了。” “渡劫?难道韩先生是修仙的?”柯余声脑子里瞬间充满了玄幻仙侠的套路。 “你可以这么认为。当然,我们现在不讲封建迷信。事关天机,不可泄露。” 谢尽华把玩着小葫芦,“多谢。韩先生,你是修道之人么?” “是,也不是。”回答得玄之又玄。 “那么,关于贝老头的死……”谢尽华早就接到了谢忱的电话,说是韩铎可能是个道士,让他探探口风,能不能问出“老道长”的事。 韩铎却像是看穿了对方的用意。 “许年昌会说出来的。老道长只是招了个魂,一不小心弄得鸡飞狗跳。他太厉害了。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人之常情,不过得不到什么结果的。因为我确实清白得很。” 谢尽华沉吟片刻。 “我们暂时相信您,毕竟您也是这起案件中的功臣。疑罪从无。” “其实没有我,案子也能进行下去,毕竟你们那能人辈出,只是会有一定损失。有些话,我不能说得太明白。”韩铎打个哈欠,抱拳道,“今日我有些乏了,这饭菜二位食用便是,鄙人先行一步。二位,就此别过罢。” 谢尽华和柯余声也回一礼,神情微恍。 “谢先生也行抱拳礼?” “他不一般。我就迷信这回吧。而且……你不也这么干?” “嘿嘿!”那不是学你嘛。 柯余声转移话题,去抓谢尽华的手,“我摸摸这个小葫芦!” 小葫芦长得挺精致,光滑圆润显得很新,里头似乎是空的,底下似乎刻着阴阳鱼,或许真有什么妙用。 韩铎钻进屋子,坐在床头点开微信,荧屏上的光照得他脸色惨白,脸上的皱纹似乎被放大数倍。 四个人的微信群里不断跳动着消息。 小阿均:我看到了什么!大师兄你问天机的频率太高了吧…… 小阿均:大师兄,要不你过来,师弟我亲自给你护法! 鑫泽:相信你不如相信你二师兄。没事,这么多年了,差不了多少。 炀:妥当? 鑫泽:我自然靠谱。 小阿均:咋没啥说服力呢…… 师父:要为师去帮你一趟? 小阿均:啊师父什么时候来京城呀! 师父:抄经了吗!诵经了吗!画符了吗! 鑫泽:无妨。 炀:明日戊日不朝真,今夜即打表升疏。 鑫泽:有劳师弟。 小阿均:没有……就是想师父了……我也给大师兄打表求一个! 炀:不妥。 师父:哪凉快哪待着别瞎掺和! 鑫泽:师弟好意,师兄心领。 小阿均:咕。好吧好吧,我看着。 韩铎苦笑,也放下手机净过手,取沓裁切过的黄纸,把细细磨过的朱砂用白酒调了,口中喃喃,倏然提笔一挥—— 娴熟的三勾起笔,朱红色的符头、符身、符胆、符脚一气呵成。 震慑十方,五行归宇。 阴阳相衡,天纲往复。 韩铎缓缓抬起头。 “祖师爷垂怜,保佑弟子。” 过不多久,许年昌果然霜打的茄子似的,蔫成一团。 “是我……都是我干的。”他瞟一眼许庆的照片,立刻转过头,龇牙咧嘴,像是恨极了这个人。 他能清清楚楚讲明白自己犯罪的每一个步骤,就算是被别人逼着撒谎,能做到这地步,未免也过了些。谢忱有些奇怪。 “韩铎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怕他什么?” “与你无关。别再找他,让他永远……别说任何东西!信口雌黄的骗子。”许年昌瞪着眼睛,几乎要把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你居然找到他了……老头你行!” 谢忱莫名其妙,捏着兜里揣着的小葫芦,疑惑不已。 “少跟我这凶,都秋后的蚂蚱了。”宋洪亮一拍桌子,指着笔记本上的记录,“因为贝老头阻止你们拐卖,就造谣他杀人。你囚禁秦青兰三年,又因为贝老头偷偷放人,和两个兄弟给他摁着灌了□□。跟你爸参与拐卖,绑架并囚禁未成年女性,因分赃不均合谋杀害邻村同伙二人,伙同三姑等人拐骗女孩……” 他絮絮叨叨罗列了十来条,念叨得声音有点抖。 “对。”许年昌干脆地承认,“至少我有钱了。” 宋洪亮差点就甩他个耳光,还是谢忱硬拉着他,“杀人犯法。” “嗤。”许年昌不屑地撇撇嘴,“无能如你们,还能怎样?法治社会就是个幌子,只要我这辈子够精明,能有钱享受一时就是赚到了,多少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享受。犯再多的罪,你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搞我们。死刑?既然能干这个,老子没怕过。” “你真的不怕死?那你还怕韩铎啊。”谢忱不怒反笑,对这种犯人,谢忱嘴上从来不留情面。 “你!我要是能出去,要是有下辈子,我绝对要拿着杀猪刀,把你们捅个稀巴烂!” 许年昌死不悔改,却独独对韩铎像是老鼠见了猫,气得够呛却不敢怎样。 谢忱拍拍宋队肩膀,起身要走,又故作轻松道:“宋队,甭跟这胆小鬼置气,罪名都清楚了……” “胆小鬼?你x要是见一次那混蛋施法,还不得吓得满地找牙!你以为你谁啊?啊?回来!给老子回来!凭什么!” 椅子挺结实,被他这么晃荡还纹丝不动。 许年昌的脸色当真是变化无穷,倒像是那天卓思飞见了柯余声似的,临死还在为自己鸣不平,恨这世界不公,却丝毫没有想过,他们所谓的“不公”,究竟是对谁的不公。 “x的,这混蛋。”谢忱又点燃了所剩无几的香烟,去看守所外头吞云吐雾。 夜色茫茫,街头的路灯坏了三四个,树枝、房顶、远山化做连绵黑影,浓烈的烟气笼罩住这个见过不少嫌犯,经历过不少回生死边缘的老警察,模糊着他分明的棱角。 在审讯时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猝然,背后一道寒风袭来! “还我女儿的命!你们,你们这帮废物!” 临别 谢忱凭着多年的经验,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躲,刹那回身,向寒芒的源头劈去。 第一刀是腰间,第二刀是胸口,电光火石间与冰冷近距离交错,谢忱立刻恢复了警觉。 还未熄灭的烟头在地上滚了几滚,一抹鲜红斜斜飞落在地。一滴,两滴,从银白的刀刃上缓缓落下。 “放下武器!”谢忱沉声喝道,掐住刀刃的双手猛地一滑,用力切向那人的手腕,不顾血色浸染,硬将那刀夺下,扫堂一脚踢开凶器,再把人反剪双手,压倒在地。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不远处的警察听见动静,连忙打着手电筒过来。待看见谢忱摁着一个人,双手血淋淋的,地上还有把刀,立刻呼喊同伴赶来助阵。 “为什么袭击我?”谢忱冷冷盯着他。 “都是你们警察太无能了!我女儿跟着去了三年……三年过后你们告诉我她死了!哈哈……废物!你们和凶手都该死!”那人通红着眼睛怒斥,像是疯了一般。 “谢忱!没事吧!”宋洪亮闻讯而来。 “没事,死不了。”谢忱摇摇头,也没怎么气愤,“受害者家属吧,见多了,也挺惨的,教育教育关几天就得。不过……好像真被韩铎那小子说中了?” 宋洪亮把谢忱拉进医务室,确认只是手被刀刃割伤,皮肉伤不严重,腰间只是被划破了衣服,没伤分毫。 “你这腰上脂肪有点多了啊,这葫芦都能嵌进去了。”宋洪亮半开玩笑地指着他腰间的小印子。 “我x……真是见鬼。”谢忱头上微微冒冷汗,心说自己是个无神论者,还是把那小葫芦摸出来稀奇地瞧了瞧,随即故作淡定地说道,“那个受害者家属审审吧,其他的受害者那边也好好劝劝。至于许年昌,也别让他有什么事。” 谢尽华得知谢忱伤了手,韩铎的葫芦真正起了作用之后,心里头一边感叹“好险”,一边又觉得这真的是玄学。 “所以谢先生,一定要戴好这个葫芦!我有谢先生的铜钱保命,可惜我法力不够,不然绝对要亲自打造个小东西给谢先生,不要别人给。”柯余声搂着他,“人抓了,也审了。既然许年昌都招了供,三姑那些人也都得开口。就算不开口,那也证据确凿,基本上告一段落了吧。” “这才十来天你就想回去了?” “主要是……在这边不太习惯,而且一直在忙案子,我现在……好想和谢先生过过生活度蜜月啊。” “会有的。”谢尽华轻轻捏了捏柯余声的耳朵,“再等几天,受害人也可以回家了。” 新闻媒体反应很快,紧赶慢赶地发布了一篇专题报道,从刚刚被端的卖/淫窝点,到未成年人口拐卖,到十八年前的妙龄女子失踪案,瓦燕子村被隐去了名字,出现在一篇篇的报道里。 他们描述了打拐队如何联合多部门警力扑向旅馆,找到被关押的男女,抓住在场的犯罪分子和嫖客,又生动地描写了通过高科技手段,定位寻找到大量线索的场景,将主犯梅三姑、许年昌、尚甜新,还有涉及两起重大拐卖案件的“汐仔”朱若冬抓获的场面。打拐队员们走坏的胶鞋,由于追踪被刮得破破烂烂的外衣,还有成堆的案卷被放在新闻图片中,令人无限感慨。 新闻里有两段视频,第一段是受害者家属的哭诉与对警方的感恩,第二段则是几个主犯的倾诉——不要想看到什么真诚的忏悔。 梅三姑确实和梅姐长得很像。她讽刺地笑道:“我和你们口中的梅姐见过一面,她是我血缘上的姐姐。可她告诉我,女人该找个男人养着带着,说这就是女人的命——我这么告诉她,我是老大,去他妈的命,我自己能赚大钱,不用依靠那群臭男人,还要听他们指手画脚,那和俘虏有什么区别!虽然她已经被判死刑了吧?姐,你要能看到的话,你也该找块豆腐撞死。我们不需要男人。犯错?不这样我怎么能有所建树呢?能证明自己强大就够了!忏悔?弱肉强食,被抓那就死呗。” 许年昌没说什么,只是翻个白眼,满不在乎道:“活够了,比穷鬼强,动手吧。” 尚甜新是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姑娘,她显得异常激动,咆哮着:“凭什么只有我受罪还要被罚?你知道我被卖掉之后,都被迫做了些什么事?是这个世界都该死!我要让更多的人体会到我的痛苦!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遭受!凭什么!这个世界不公平!” 朱若冬则从头到尾都在爆粗口,处理过后哔哔的声音听得人耳朵疼。他大致就是骂着人间不公,他找不到工作,不被人待见,社会都是腐朽的,狄巴格是个助纣为虐的混账,诸如此类。 当一切的真相被公诸于世,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呵。 柯余声翻着评论,没说话。 大多数人都表达了极端的愤怒,说要他们都判死刑,五马分尸也不为过。死刑是一定要有的,毕竟人道主义的幌子只是伪善——为罪犯着想,轻描淡写地忽略受害者,这不是道理,而是对资本的求荣。 不过也有些人觉得被拐卖只是凑巧,新闻虚张声势,几百个人在全国人口中只是一粒沙,有些人觉得受害者有罪,一定是受害者行为不检点且贪财才被欺骗——果不其然被喷得很惨。 还有许许多多不同角度的评论,柯余声看着,心情又不太好了。新闻就是这样,不能看评论区。 身处黑暗的巢穴,还以为这些真的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吗?基数那么大,概率算起来是那么低,只是一旦砸到你的头上,那基本上就是百分之百的命运终结。 小孩,妇女,对卖方来说只是商品,传宗接代则是买方生而为人的“使命”,又或者女性只是泄欲的工具。 同样的,在面对拐卖与性侵,男孩与女孩都是共同的受害者:女孩子会被说成“这辈子完了”,男孩子也会被认为“幸好是男孩子,但以后会去侵犯别人”。但,他们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背负着这样的说法?他们真的完了吗,他们受到了多少伤害,他们的未来凭谁定义?那是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羞耻。 他们刚刚来到这个世上不久,还年轻,却忍受了最可怕的恶意。犯罪带来的一次伤害还不够,还有二次的心理伤害。 有些人宁可在那里贩卖自己的身体也不愿回来,他们说,他们要养活家人,他们没有本事,但他们需要钱。即使这份职业面临着暴力与侮辱,即使他们已堕入黑暗,只是,无人来救他们,唯有他们自己才能用这种被唾弃的方式自救。为什么仅仅是生活,就如此艰难? 柯余声按下锁屏,他有些看不下去。 这个人间充斥的恶意是除不尽的,但愿能尽微末之力,留下光明的火种。 不去改变,那么永远不会改变——一切游离在掌心之外,像是放纵生长的野草。 有人说,变化才是永恒的不变,但变化的方向与程度总有一部分是可控的。我们想要世界变得更好,就不能坐以待毙。 但所有都不能一蹴而就。当我们努力改变,即使只有细微的一点点,终究会让更多的人脱离苦海。 “余声,我不希望我的故乡变成这个样子,即使现在的村子让我心痛不已,有几次都感到绝望。但我又亲眼见到,有人在努力着,教孩子们,陪孩子们,让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选择。即使我脱离了泥沼,还有这么多人……浑浑噩噩地习惯着,自以为是常态,习惯了过往的日子。” 谢尽华望着村小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福利院中一无所知,仍旧在玩闹的孩子,他们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自己曾有过那样的笑容吗? 有过的吧。我们都是孩子,都曾经是孩子。 他们的未来或许会像你我,我不希望他们的未来是一片黑暗。 柯余声揽着谢尽华,面带笑意,“我觉得可以。咱们现在呢,不差钱。你要想来帮帮忙,我随时跟你走。”他浑然忘了来时的痛苦。 “福利院需要有人长期操持,学校支教也要继续。我在想,我们能帮些什么。” “如果是普通人,可以通过基金会什么的,我们可不普通。我有主意了!这样……我呢,捐一批电脑来,架个宽带,到时候给孩子们支教计算机,带他们畅游网络看世界,你就教他们体育,文化课艺术课或许比不上专业的老师,但需要的话也能凑合上,这些总可以吧?明年九月,怎么样?你说明年初要出去,那就跟着下个学年。” 柯余声的想法确实很可以。 谢尽华侧过头,看他眯眯着凤眼,真是越看这家伙越喜欢,不为别的,就他这宠劲儿上心的劲儿,还真是没几个人比得上。 “不着急,那先这么定,我们到时去和校长商量商量。” “没问题,保证到位。”柯余声站直立正,敬个军礼。 “听说今天……秀秀会回来。”谢尽华突然顿了顿脚步。 “秀秀……是怎样了?” “她还活着,但过得……并不好。她是在那个旅馆被救出来的。我怕小金她受不了,一直没告诉她。” 柯余声低下头,突然说道:“瞒着也不是办法。我觉得小金还是很理性的。我们可以去问问秀秀,希望她能劝说小金到外头看看。” 还没等两个人见到秀秀,小金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居然比他们俩还早地到了秀秀家。这让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秀秀……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都忘了我呢!”小金哭着,用力抱紧了秀秀。 秀秀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脸上还带着笑意。她对小金说:“小金,外面其实挺好的。只不过我跟错了人。如果有机会跟好人出去看看,去吧。” 俩人一愣:按理来说,经过了那种事情,很少会有人保持镇静,并且不害怕,还鼓励别人出去。 小金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在门口偷偷摸摸听得发愣的两个人。 “华哥!余哥!”她兴奋地跑过来,给秀秀介绍。 秀秀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好心人愿意带小金出去,而且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出去当警察的学霸哥哥。有他在,肯定很靠谱。 秀秀小心翼翼地靠近,问了声好。 “华哥,余哥,请你们……带小金去大城市看看吧。外面真的有很多很好的……有坏人,也有善良的人。” “那,你碰到了善良的人吗?”谢尽华不禁问道。 “嗯……他很善良。如果您愿意带小金出去,我还想再拜托您一件事。我想找那个人。”秀秀腼腆地低下头。 谢尽华和柯余声对视一眼。 “我想找一位孟先生,他是个作家。”秀秀忽然莞尔,那张憔悴的面庞上倏然焕发出光彩,“你们知道我经历过的事情……那位孟先生,心非常的善良。他不是来做那种事的,他说他想来寻找写作素材,无意中安排到了我。我……我那时候刚刚做了手术,不能那样的,他很关照,没碰我,又花了很多钱,呆了几天,让我有休息的时间。他没有对我做别的,只是问了我是怎么被骗过来的,让我给他讲故事。他也会给我讲故事,毕竟是作家,肚子里真的有墨水。可惜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他的鼻子很大,身材微胖,三十来岁的样子。他自己让我叫他孟先生。” 人兴奋的时候,说话的速度都会变快。 孟先生,姓孟的人多了去了。作家?这个年代的作家也海了去了。 “我可以帮你找一找,但可能要很长时间,也许会找不到。”柯余声笑道,“那么,你答应我,在我们找到他之前,找到之后,你都要好好地生活,不要害怕,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呃,谢先生?” “可以找我,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消息,我也会再联系你。”谢尽华从内兜里掏出便利贴和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村子里很快会来一位新的村主任,还有福利院的新院长。其他人的话,学校,福利院,也有很多善良的人愿意帮你。你这里有电话吧?” “嗯,警察叔叔给我买了手机,说有问题,也可以拨电话给他。我留一下华哥的电话!还有,谢谢余哥愿意帮忙!”秀秀面上表现得沉稳,语气中却有些激动。 谢尽华问:“你很想找到孟先生?” 秀秀点点头,眼睛亮亮的:“本来我命不好,挺绝望的,是孟先生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气。然后有了警察叔叔,现在是谢哥和余哥。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比较多吧。那几天,孟先生跟我聊了很多。聊了故乡,我的父母,还聊了我喜欢看的书。他是个非常博学有见地的人。我特别感谢那时候他给我的帮助。” “明白了。那么小金呢?” “秀秀都同意啦,我当然也同意。”小金似乎还没太意识到秀秀身上发生过什么。毕竟秀秀的表现始终比较冷静。 “芝秋美容美发,记得这个名字。那两个姐姐人都很好。你可以准备收拾收拾东西,过几天我们就要先回去了。晚一点让谢忱警官送你过去,别怕生,他其实很温和的。”谢尽华也给小金留了张便利贴。 “嗯!谢谢你们!”小金和秀秀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意。 ※※※※※※※※※※※※※※※※※※※※ 2021.1.10改bug 总觉得这章有有话说来着? 就,为什么支持保留死刑呢?其实现在除了重大恶□□件,判处死刑的概率并不大。而且冤案与废除死刑没有直接关联,重要的是在后悔之前判断清楚。 死刑犯通常并不会悔悟,而且对于受害者及家属,想到凶手还能在监狱吃吃喝喝好好活着,而受害者却被迫容忍他人的恶带来的终身痛苦,这本身就是折磨。这样的凶手出狱后,只会觉得“反正就是多在牢里住几年嘛~再干一票咯。”而且养着这些重刑犯很花钱。 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受害者的残酷。 而受害者是无罪的,凭什么要他们承担? 回家 “谢叔。” “忱叔!手还好吗?” 谢忱回村的那天,谢尽华和柯余声都表示了关心。要不是他给柯余声凶恶老丈人的印象太深,柯余声恨不得仔仔细细去看看这双操劳已久的手……不过他家谢先生的手还看不够呢。 谢忱举着包了纱布的手,动着手指头,展示给他们看,“挺好的。哎,你们买的过两天的票啊?” “嗯。早几天回去,怕拖到十一回不去。”公务效率这件事,有时候是挺尴尬的。 “嗐,不至于。没事,你俩先回去,我就再呆一阵。你们不是把小金托付给我了,这几天我还可以找她聊聊。” 谢尽华把温热的茶水递给谢忱,“嗯。您回来的时候帮忙带着她。” 谢忱呷口茶,咂么半晌,“不能白给你们带人啊……那你们俩明天陪我爬个山,就后头这山。” 柯余声一怔,“哈?忱叔突然想锻炼身体吗?” “案子那边负责整理,我是工伤,有假。也算是锻炼身体,看看风景。明天早点上山,别磨蹭,都陪我来,啊。”谢忱的心情似乎不错。 真是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不过案子妥了,秋高气爽,爬爬山也好,明天似乎是个大晴天,没什么风,适合爬山。 柯余声希望他的小身板别拖后腿。好在这山看起来不难爬,撑死了俩小时就能到顶嘛。 第二天很晴朗。前几天的阴云迷雾似乎一下子都散开了。 天空是干净的蓝色,薄薄的云像是撕开的纯白棉絮,零零散散地漂浮在万米高空中。偶尔有飞行的鸟儿扑扇着翅膀,投下一个渺小的身影。 阳光自东北方投射入林,整座山林层次分明。山上的树依旧是翠绿的模样,和北方的秋日不同。温暖的光线丝丝缕缕,穿过清晨的薄雾,照得青青草叶上的露水光芒璀璨。 泥土是湿润的,爬着黛色的青苔,饱含着浓郁的山野气息。 三个人各自背着小包上了山。 路还算好走,虽然没有风景区那种栈道,到底也铺了一段石子,至少踩上去不打滑,就鞋底薄的话会有点硌得慌。 “忱叔,你以前经常爬山吗?” “不多。队里组织活动的时候爬过几次,其实山爬多了,大同小异。” “那今天怎么有兴致爬呢?” 谢忱瞅了一眼柯余声,看他脑门子上冒层薄汗,不由得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没走几步就这样,体格不行。 “因为这里是尽华的家乡啊。”他转过头,向山下望去,“这是村子吧,嗯,那个像是张远志他们家。可惜了啊,张远志也被记过,毕竟隐瞒不报,他妻子也在看守所旁边住宾馆,总是去找他。” “那……林姨呢?”谢尽华问道。 “她想争取宽大处理,但因为她也是知情不报,甚至是主观作案,具体怎么判,听那边的。哎,来这一趟,真没想到还牵涉到这么多。” “许庆……会怎样?” “都老年痴呆不认识人了,挺不了几年。嘶,我总是怀疑许年昌和许庆关系很不好,你说韩铎他到底知道些啥?”谢忱摸着下巴。 “既然他不愿意说,也不用猜测。这葫芦是真有用,留着就好。” “嗯……尽华,你现在的记忆怎么样?” 谢尽华脚步一顿,“事实上,韩铎上次讲的时候,很多记忆都串联起来了。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说美好,大概只有谢叔,韩铎,还有青兰姐。还有一点点父亲和母亲的影子。” 几个人聊着聊着就快到山顶了。 谢忱举起手机,眯着眼睛看屏幕,又往前跑两步,眺望群山……像是再找什么。 “忱叔是在找……信号塔?” 叫柯余声猜着了。 谢忱左顾右盼地找信号塔,把手机捧得老高,还不满意,干脆往边上的大石头上爬去。 这石头看起来挺高,不过游人的足迹还挺明显,只要没有青苔,倒不难爬上去。 “哎,这边4g信号好点,可以打视频吧!”谢忱笑逐颜开,自顾自地说着,“坏喽,都九点了,得赶紧打!” 视频?谢尽华一怔,突然想起来之前张远志貌似说过,山上有两格4g信号,该不会…… “喂?珞珞,还没睡吧!”谢忱豪迈的声音猛然响起。谢尽华和柯余声忍不住往上看去。珞珞?是珞姐吗? “没睡呢……你这是在哪儿爬山呢?”手机里传来了温和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年轻,却暖暖的。 “看看,这是尽华家边上的山。之前和你说来我来这边办案,你又没记住,下回给记小本本!来,尽华,小柯,过来!”谢忱稳稳地站在上头,摄像头环视了一整圈,他突然召唤起下面的俩人。 谢尽华还好,应了一声,准备往上爬,却看柯余声摸着下巴,一脸为难的模样,不由走过去扯扯他袖子。这一幕恰好被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 谢忱小声说:“看着没,可亲了。” “有点高。”柯余声咽口口水,有点腿软。 “咋的,认怂啊?”谢忱笑嘻嘻地说。 “上回救谢先生跳太高,砸下去的时候撞着了,我有点心理阴影……”柯余声微微哭丧着脸,那眉眼竟显得楚楚可怜。 “没事,我扶着你。”谢尽华主动拉住他胳膊,把他往石头旁边带。 柯余声深深吸气,一咬牙,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一口气爬到谢忱所在的位置。那上面正是个平台,站仨人绰绰有余。 “这是尽华男朋友小柯,柯余声,明年给你带过去看看,你现在可是丈母娘了!”谢忱的摄像头对了过来,柯余声赶紧招招手,嗓子还有点哽,没说出来话。 珞姐一头栗色短发,颇有些中性的魅力。她面貌看起来三四十岁,很精明的模样,正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靠在床边。她笑起来很好听:“哎哟,我可没那么老!我今年十八!来,近点近点,这小伙,长得挺不错啊。” “珞姐好!”柯余声揪着刚上来的谢尽华的袖子,被风吹得晃悠悠。他还是有点慌啊,不过谢先生在,自己可不能怂。 “好,明年来找我们玩啊,我再仔细考察你。来来来,尽华也靠近点。唉,这脸真是更有男人味了!”她夸着,忽然看到谢尽华的脸上也有了充满温度的笑意。 “珞姐,明年我们去看你。”他拽着柯余声,“一起去。” 珞姐正高兴得花枝乱颤,那边突然传来清冷的男声,似乎是从门外传来的。 “珈珞,还在打电话,是谢忱?早点休息!” 谢忱瞬间拉下脸,不满道:“你哥又多事。不过确实,你那边时间晚了,快睡觉吧。” “好嘞,马上就休息!”珞姐喊了一嗓子,转过来对谢忱柔声道,“等你来啊!那我先睡了,你……保重身体。还有,你手受伤了,记得别碰水。” 谢忱心里蓦地涌上股暖流。他还没跟她说自己手的事,对方已经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 “没事,皮肉伤,快好了。晚安,珞珞。” 三个人挥挥手,谢忱这才挂断视频。 “珞姐好年轻啊……”柯余声感叹道。 “她和我差不多大……那边差了十二个小时,她又睡得早。唉,视频打完了,我们回去吧。”谢忱把手机收起来。 “所以忱叔……你是为了打4g视频才爬山的吗……” 谢忱耸耸肩,“对啊。” 柯余声在谢尽华的帮助下成功爬下巨石,尽管他的腿还有点抖。 “谢叔,还在村里的话,我有点事想嘱咐。一个是关注下秀秀,也就是小金的受害者朋友,还有其他受害者家庭,容易被二次伤害,别让一些人乱传消息。还有就是……对新来的村主任和福利院院长,稍微查一查,别有问题。” 谢忱爽朗地笑了:“那当然。” “我们和村小校长谈过,明年九月,余声给资助电脑,拉宽带,我们也会过来支教一段时间,也算是,能帮多少是多少。”谢尽华顺便把明年的计划也汇报了。 谢忱不怀好意地看着柯余声,“好,决定是你俩做的。小柯,受得了不?” “死不了,没事!有谢先生!”柯余声腰板挺得笔直。 “谢叔,还有一件事……应该和案件关系不大。老张说这里很多人自杀,偷偷办丧,多数是久病缠身的老人和赤贫的家庭。我不能确定是真的自杀还是家庭不堪重负后的决定。吴姨这边,她和老吴,二儿子,家中确实贫寒,二老又生病,吴浩果回来,恐怕也很难改变。劳烦您多吹吹耳边风,让上头考虑考虑贫困家庭的养老带来的非自然死亡问题。” 谢忱慢慢收敛了笑容,良久,叹口气道:“我尽力。你提的可是个社会性的大难题,要是没什么结果,你也别有什么愧疚。” “我只是……想给这个村子留下点什么。我知道我们的能力都很有限,但只要努力了,心里能好受些。”谢尽华偏过头,看柯余声。 柯余声抓紧他的手,笃定道:“你想做的,我会陪你做下去。忱叔也是。” 临行前,谢尽华又去拜访了吴姨和郑辉。 对于吴姨,他简单地安慰两句。吴姨的丈夫身体不好,还在沉睡。 “唉,你女朋友呢?”吴姨问他。 “她啊,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柯余声随口扯谎,抢了一句。 “你们回去,路上小心些。有空也回来看看吧。谢谢你们……这些水果你们拿着,路上吃。” 他们拜访郑辉的时候,郑辉直发愣。“你真的……是警察啊……” “算是吧。”谢尽华苦笑。 他们在村子里的最后一顿饭还是在韩铎的店里吃的。 “多谢韩先生之前留给谢叔的葫芦。您先前说渡劫……” 韩铎的面相似乎比以前又苍老些许。他淡淡道:“为所当为,心中无悔。祝几位此行顺利。” 人家既然不愿意说,也不好多问。 “我回去了,我还会再回来。我希望这里能变得更好。”谢尽华站在村口凝望半晌,终于转过身。 “走,我开车送你去车站。”谢忱撤掉了手上的纱布,换成了创可贴。开车对他来说是刻进骨子里的——区区手伤,没影响! 秋日的风景逐渐变得荒凉而熟悉。只是在彻底光秃秃之前,还有一段金黄与火红,漫山遍野,像是迎接着回来的人。 火车缓缓地驶进站台,就像是暌违许久的人重回时的近乡情怯。人们拿着大包小包,来去匆匆。 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城市。干燥寒冷的空气,一如过往的秋冬季风,□□着人们的皮肤。也许相比出生的地方,自己更愿意管这个地方叫家。 他们背着包,拉着箱子,缓缓走出了火车站。 火车站前是一座桥,跨越了湍急的河水。大河东去,大浪淘沙。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天还没有这么冷。”谢尽华紧紧衣领。 “后来我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游荡,失去了我背包中的全部——我在见到老大之前,把它们都倒进了这条河里,包括我的身份证,还有录取通知书,只随身带了五十块钱。是那个人告诉我的,包里所有的东西到了那就都要被查,一旦发现破绽,就会被杀。我很害怕,我不想被杀,我看着河水吞噬了我那张通知书,我好像……就麻木了,已经预见到未来与它无缘,我突然想活下去,就像是在村子里一样。” 谢尽华低声说着,轻轻攥着柯余声的手。 “在村子里活下去……是你的潜意识吗?” “该来的都会来,只要我能活下去,能在困境中隐忍到最后,我总能逃出去的。因为谢叔不会放弃我。”谢尽华的唇角微微扬起。 “他真的是个很棒的老父亲。”柯余声由衷赞叹。 “我一直当他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在狱里的时候,他请了很多的律师和心理医生。但很多人都不敢相信会有这么荒诞的事情发生,可是唯二能证明这件事的糊涂警察和卧底都死在了枪战中。只有他总是过来,隔着玻璃,告诉我,有他在,没人会欺负我。” 柯余声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都说造化弄人,让人吃尽苦头。好在谢先生苦尽甘来,现在也不用怕被人欺负。虽然我……唉,乃是文弱书生啊。喏,要吃糖葫芦吗?” “来一根吧。”谢尽华舔舔嘴唇,“你若是文弱书生,却又如何能从苦难中爬出来?你啊,倒让我想起荒漠里的梭梭树。对,就是手机森林里,积累绿色能量可以兑换的那种。” “哎?谢先生也会玩?”柯余声走到小贩身边,挑选起糖葫芦。 “是萌萌他们先玩儿的,花一分钟收集一下,就能种树防风沙,挺有意义。” “挺不错的,还算是挺新鲜的游戏。回头还可以去沙漠里看看自己那棵树……来一根,就这个吧,糖多的!”柯余声挑中一串糖片最均匀、最多的糖葫芦,扫码付了五块钱,“扫码支付也能得能量,回头谢先生来拿我的吧。” “这倒不必。”谢尽华失笑,和柯余声往前走着,“你先吃。” “唉?谢先生到底喜不喜欢吃?”柯余声举着糖葫芦,疑惑了。 “说不上多喜欢,但是是你买的。” “我买什么,谢先生都喜欢吗?”似乎是预感到谢尽华语气中的爱意,也不推脱,露出白花花的牙齿,轻轻咬下一颗糖葫芦,咔哧咔哧地咀嚼起来。 “那可不一定。不过,人类天性喜欢甜味,会让人上瘾。”谢尽华慢慢说着,沿着大桥往前走。 柯余声囫囵吞枣似的咽下糖葫芦,故意问:“谢先生,那我甜吗?” 谢尽华识趣得很,抹抹嘴角,“让我尝尝。” 被风吹得发干的嘴唇在那亮晶晶地闪着糖浆的嘴唇上嘬了一口。风有些大,柯余声的卷毛轻扫过他的额头。 “现在的我,好像有了谢叔那种心情。” “心情?大白菜被猪拱的心情吗?”柯余声忽然笑起来。 谢尽华也笑:“是他和珞姐互相打闹又互相扶持的感觉。我经常想,到底爱情是种怎样的感觉。到最后,应该就是他们那样吧。好像很平淡,偶尔拌拌嘴,但骨子里都是对她的想念,做什么都有兴味。” 柯余声认真地想了想,忽地停了脚步,凑到谢尽华的耳边说:“爱情啊,就是我对谢先生的气息欲罢不能,在一起能心情愉悦无法自拔。我也不羡慕生死相依,最好别碰上那些危险事儿!所以谢先生,我想做你的软肋,你就服个软,别去掺和那些危险任务了——除非真的需要,也让我……能帮上你。因为……我爱你呀。” 耳边的嗓音微微沙哑,暖暖的,让人的眉眼也温柔似水。 “你怎么那么甜,连说话都是甜的,还是……我太嗜甜如命了?” ※※※※※※※※※※※※※※※※※※※※ (手机编辑的有话说总是会消失啊就很气。不记得之前写的啥了。) 这本会逐渐渗透些下一本的角色。 10.28写完第二卷的20章,是一整个多线的大案。主线是拐卖,但想渗透一些贫穷的“穷病”。还有很多边缘人群,其实并不遥远,却比想象的更严重。 第三卷会有快乐的糖。人生太难,我要嗑糖。 2020.11.6 12月9号本章更新后,再给我10天……不超过14天,发布第51章。我争取第三卷也隔日更吧……看屯稿,年底真的忙,眼睛要瞎。 2020.11.16 第三卷大概好多糖,20号开更,先定隔日,没稿我就再拖拖(?)我被我自己甜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嗨。一直看的亲们可以随意评一评,感谢大家还能看下来。卷三设定了几个案子,还是比较日常化,生活+谈情说爱为主。 2020.12.5 第二卷最后一章发布前夕,看着囤稿还有想调的大纲,有点慌。日常回看感到嫌弃,果然长篇各种容易崩。 20号,等我。努力甜起来! 2020.12.8 妥当的发型 十二月初,新雪飞扬。 平地而起的高铁站外,三个风尘仆仆的人。 “年轻人还真是精力旺盛……”谢忱打个哈欠,搓搓粗糙的双手,声音里满是嫌弃,“使馆破事儿真多,来来回回能耗这么久,要不是我这资历摆着,队长早该抓我回来了。” 谢尽华点点头,“通过就好,咱们身份比较敏感,也没什么有利条件,能理解。前段时间忙着弄材料,都没去看小金。今天我俩顺道去看看。” “你们要去去吧,不用管我。带这姑娘,跟养了半大闺女似的,幸好不娇生惯养,还能帮着拿东西……我也得回去收拾东西。哎,明天下午过来帮忙,得把雪里蕻提前处理腌上,给你珞姐带去。” 柯余声惊讶地眨眨眼睛,没问啥,和谢尽华应了。 腌雪里蕻?忱叔居然还会这些看起来很居家的人才会做的……老一辈们是不是对自制酱菜都有种情怀? 没什么时间细想,俩人先回家放过行李,转头就提着礼物,提前打过招呼,到芝秋美容美发去看望三位小姐妹。 谢尽华推开叮当作响的门,被冷风吹着,又被人推着进了店铺。“徐姐,抱歉,我们这段时间比较忙,都没过来看你们。” 柯余声则从他身后冒出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欢快得像只小鸟,“哈喽,小金!还有徐姐,秋姐!” 明明只跟着来过一回,这家伙,跟十几年的老朋友似的。 “欢迎!你说你们俩,从谢大叔把人小金送来,这么久都没来看看,还以为你们是忘了我们呢。男人啊,还真是不贴心。”店主徐芝童一挑眉毛,佯怒着埋怨两句,又瞪圆眼睛,“小柯你这黑眼圈怎么又起来了?该不会你俩……” “嗐,想啥呢,还不是为了练我这塑料口语好过面签啊,舌头都快打结了。哪想到出国这么麻烦……而且他们两个也被盘问半天,真是,简直把我们谢先生都累得瘦成竹竿。”柯余声陪笑,把手里的糕点提起来,“我们带了礼物赔罪,徐姐,秋姐,小金,三位姐姐妹妹大人有大量,看在我们赶下雪还来拜访,就原谅我们呗!” “就你嘴甜讨喜,还见外,带礼物来啊。”徐芝童笑着,拍拍身边还有点扭扭捏捏的小金,“那我们不客气了啊。小金,先收着吧。” 小金问了二人好,提着打着三禾logo的正牌“稻香村京八件”,好奇地看着上面精致的图案,悄悄咽口水。 “谢哥,小柯!”颜一秋从后头通道小跑出来,手还湿淋淋的,估计是刚干完活回来。她赶紧擦擦手,路过饮水机,熟练地接了两杯温水,“来,你们喝水!随便坐,正好这时间也没什么人。” “谢谢阿秋。”谢尽华微笑着接过,找了个空座坐下,稍稍拉下羽绒服拉链,“小金,这段时间怎么样?和两个姐姐一起,还习惯吗?” “嗯,姐姐们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现在还会拍小视频呢!”小金把糕点盒子放到台面上,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光彩。 “我看看,你都拍的什么?”柯余声兴致勃勃地凑过去。 小金腼腆地抿抿嘴唇,点开自己的账号,压抑不住兴奋劲儿,说道:“就是……姐姐们做染发做造型,介绍剪头发的技巧,还有邻居家小狗过来,我和它拍拍日常的vlog,有三百个粉丝呢!” “行啊,会帮着姐打广告了!我不太看短视频,都是阿秋看,我都没问,这才多久就有三百个粉啦?”徐芝童把鬓角的头发往后别了别,慢慢坐到椅子上,笑意盈盈的,“小金很好学,进步非常大,你们要不要试试做个精神造型?” 小金赶紧惶恐不安地摆摆手:“我还不行,我上回还剪坏了,要不是徐姐帮忙,我都搞不定!” “没事儿啊,顶多就剃秃了,还能剪坏到哪儿去?”柯余声大度地说,“要想练手,可以帮我整整。” 徐姐左右打量着他,啧啧了两声:“自来卷啊,要不要挑战?” 小金深吸口气,似乎在做思想斗争,又摇摇头,求助般看向旁观的谢尽华。 谢尽华托着下巴,唇角温和地扬起,“我还挺期待,他要是换个发型,能不能变成个清纯美少年。” “原来你好这口?确认是清纯不是青春?”柯余声苦着脸抓抓头发,“谢先生是在为难我啊,我做不到婉宁,也做不来清纯少年。” 颜一秋歪着脑袋,突然一拍大腿,“哎,我想起来了,我关注的发型师前段时间刚给个小伙子做了卷发的造型打理。” “阿秋姐……”小金看起来有些胆怯,手指头绞在一起,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打转。 “放心,有我和你徐姐,弄不好就改嘛!而且小柯脾气好,他能嫌弃你?”颜一秋捏捏小金的肩膀,给予她肯定的目光。 “我怕华哥不满意……” 谢尽华微笑着摇摇头,看向装可怜并不想变得清纯的柯余声,“随意剪。他还是他,这就够了。” 于是柯余声没打招呼重返鸿冥的时候,张皓月忽地原地起飞窜了三尺高,转椅被蹬退了好远,撞掉了桌上的盒子,手里的薯片也天女散花似的,稀里哗啦撒开一地。 “老大!” “我的键盘!”孔蔚晴目光机械地转过来,瞳孔顿时收缩,“老大……” “啊,我的新造型。清不清纯,可不可爱?”柯余声撇撇嘴,无奈地把被拉得直些的头帘往后扒拉一下。不难看,就是整个人都弱气了几分,像个腼腆斯文的学弟。 “挺……清秀的。”张皓月实在不敢用“清纯”形容啥啥都秒懂的妖污王老大。“老大,该不会是……”该不会是老大转性了不想再做骚气十足的妖孽总攻? “情趣。”瞅着俩人脸上的不可置信和难以言喻,柯余声只好随口补充,意味深长,“知道反差萌?你们老大可还是威风堂堂。” “哦!”孔蔚晴似懂非懂,冷静了两秒钟,默默走到张皓月跟前儿,捡起被泼了薯片的cherry,哀怨地盯着他。 “你不是说用不惯就放我这儿嘛……”张皓月尴尬地挠挠头。 “用不惯也是我的!”孔蔚晴嘟着嘴,扶扶眼镜,心疼地抠着键帽,抖落起掉渣儿的键盘。 柯余声咳嗽一声,把背包放下,解围道:“我下个月出国,你们有什么想带的?键盘嘛,我也可以代购。” “出国?” 俩徒弟忽而异口同声地看向他。 “对啊,去见丈母娘。”柯余声故作轻松,实际上心里也打鼓:听说珞姐很精明,厉害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会怎么考察他。 “老大,你陪你家谢先生,陪他去破案,是不是都快忘了工作室,忘了我们鸿冥了?”孔蔚晴和张皓月并排汪汪汪。 柯余声搁这儿恨铁不成钢。 “瞎说,我这是锻炼你们工作能力!反正啊,我早晚得退休。今天我这不是来了吗,牵挂着必须负起责任照顾的徒弟们,还忍痛把亲爱的谢先生扔家里收拾东西,害他孤苦伶仃独守空房,唉,你们还说我无情无义。你们两个啊……” 得,说着说着,跟徒弟辜负了师父似的。 “好好好,老大,我知道了,您辛苦了!”孔蔚晴无奈地叹气。 “那……老大,出国能给我带个原装苹果手机回来吗?”张皓月弱弱地举起手。 “不介意拆盒就行,我怕他查。小晴呢,要pad还是手机,或者良心想也成,反正都得装linux。” 孔蔚晴四下打量,咬着嘴唇,许久才做出决定。 “我想要个pad!从我工资扣就好啦!” “扣什么,算你们新年礼物,春节之后给,你俩节前好好干,都少不了你们的。”柯余声轻描淡写地扬扬下巴,“有些人不能亏待,你们很幸运。” “老大万岁!” “提前给你们发点福利。”说着,柯余声的目光忽而狡黠,露出副恶作剧的表情。他打背包里掏出两罐黑糊糊的东西。 孔蔚晴定睛一看,默默捂住胸口。老大,你这样是会失去我们的。 好嘛,两罐王致和臭豆腐! “别觉得臭,吃着可香。这回去得匆忙,明年吧,明年估摸着要去那边,可以带点好的。虽然现在电商方便得很,直接寄过来更省心。”柯余声随手在自己工位上一摸,蹭蹭手指头,欣慰道,“打扫得挺干净,一会把这几个月的项目表给我,看能不能涨得起工资。” 张皓月颤巍巍地吐出几个词:“老大,金主爸爸,永远的神!”打从来了鸿冥,他俩的工资涨了不下十回,远超他们同期的同学,还学了不少在别的地方都算是保密的王牌的技术,简直了,老大是真不差钱,也不差本事。 “商人重利轻别离,老大重义轻别离……” 真是感天动地的师徒情谊。 “我以后可能不经常回来,你俩……可以准备考虑考虑,是去外头还是继承鸿冥。” 张皓月小心翼翼地问:“那老大,你是打算……” “我在鸿冥挂着名字就够。”柯余声又摸出小盒的大虾酥,“喏,给你们也带了零食。今天晚上准备吃啥,一块去?” “带谢先生吗?” 听见张皓月这问,柯余声失笑:“谢先生,嘘,当然要藏着,不给你们看。你说你们,我不在就嘲我谈恋爱,我在这,你们又想给我往回推,你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啊?想让我当着你们面撒狗粮?不噎得慌?” “不敢不敢!” “唉,不然我问问谢先生,要不要一起吃火锅。我这蠢货,都忘了问他晚饭的事。早晚得买大房子住一起,把东西都搬过去,省得再跑来跑去,冒傻气冷落我谢先生。” 碎碎念的柯余声立刻拨通电话,语气忽而温柔得像小绵羊:“谢先生,晚上吃火锅吗?和我可爱的徒弟们。对对,就鸿冥附近。我请客!” 张皓月和孔蔚晴默默对视一眼,哭笑不得:“一切听从老大吩咐,徒儿恭迎师娘驾到!” “叫华哥!” 柯余声眯着眼笑。 ※※※※※※※※※※※※※※※※※※※※ 第三卷开始! 出去玩前要做好准备,把事情收一收。正式出行前会有些小高潮小温馨。这一卷可能和第一卷比较像,是有些琐碎过时间轴的跌宕起伏。不是专注的大剧情线。 具体写多少未定,随缘。甜就对了。 ——11.5留 夜宴之后 火锅么,就该吃得齐整。 本来谢尽华想问谢忱,转念一想,谢叔回家放过东西就直接回所里报道,那些警局的好哥们肯定得拖着他去喝一杯,就暂时答应下来。撂下电话,转头问谢忱,听他果真出去和兄弟们吃饭了,他也就放心出来吃火锅。 他原本想去楼下随便喝点粥的。 天冷,谢尽华把车停在路边,整理好头顶的黑色针织帽,拢好羽绒服的领子,恋恋不舍地离开温暖的车,匆匆锁上车门,原地蹦了两下,左右看看没人,小跑着钻进冒着热气的火锅店里。 喷香的番茄、肉、辣椒,还有一丝丝辛香的咖喱味直冲鼻腔,横行霸道地调动着饥寒交迫的行者的味觉神经。口腔里顿时湿润不少,胃也咕噜噜叫起来。谢尽华咂咂嘴,在一桌桌的蒸汽里寻找着熟悉……啊不,是有着崭新形象的熟悉的人。 他们坐在窗边,远看着像是三个学生。 谢尽华眉眼弯弯,绕过门口的桌子,走到他们旁边。 “华哥!”徒弟们无比乖巧。 柯余声嗖地跳起来,殷勤地让开道,把窗户边的好位置让给他坐,顺便介绍起来,像是热情的小白邀请到了厉害的老师,目光真切而热忱。谢尽华神色如常,只是都来不及寒暄两句。 “谢先生,来!我们提前点了九宫格,牛羊肉拼盘,芝士丸,甜不辣,虾滑,蔬菜拼盘……你要什么酱料?不知道我这个配法你喜不喜欢。” 徒弟们表示很难得见到老大宠人,像个小管家,像只粘人的二哈。他们眼中的老大一贯是怼中带柔,柔中带嘲,说他胸襟大,还有点小心眼,总之,反差有点无法形容。 “不用太刻意,我自己来吧。”谢尽华压低声音,俩人看起来跟耳语似的,无意中让对面吃起大颗的柠檬。 希望你眼中有我,又怕你眼中只有我,耽搁了自己。 柯余声笑得很乖,谢尽华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嘴角那点幸福甜蜜,简直是个人都能酸到满地打滚,更别提那些被柯余声养习惯了的不害臊的小动作。餐巾纸,公筷,玻璃杯,火锅店的锅碗瓢盆都成了绝妙的助攻。 眉来眼去!令人发指!张皓月无比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提谢先生,不过就算他不提,老大也一定不会真的忘记吧,说不定连火锅都不肯请,径直回家陪华哥去了。 俩人谈笑风生,俩人埋头苦吃,说愉快,听他们讲故事确实愉快,可酸溜溜也是真的,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啊!对爱情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呢! 晚餐过后,四个人又去旁边的电玩城转了一圈,不出意料的,谢尽华在射击游戏里赚到一只半人高的熊。 “怪占地儿的。”谢尽华皱皱眉,想换点别的,被柯余声拦住。 “给我给我,这样谢先生不在时,我也有的抱啦。”这发型,这笑脸,这动作,实在像个小奶狗。 孔蔚晴默默捂住眼睛:老大的形象正在逐步崩毁,早晚会无下限的。估摸着他约几个人出来玩是在拖时间,晚一点他就可以和谢先生一起回……共同的小窝了吧? 九点来钟,几个人嬉笑着走出电玩城。 “辛苦你俩啦,今天回去早点休息,明天继续好好干活!”柯余声原形毕露,开始翻脸无情地下逐客令——虽然这外表简直可爱。 “哦……好。我和皓月都住得不远,老大你们还抱着熊,怎么回?” 没等柯余声递眼色,谢尽华主动说:“我开车来的。我送你回去?” 柯余声一脸小人得志,抱紧大熊,“听谢先生的,回哪边,你来定。” “我当然要回自己家。至于你,随意。” “我想跟着谢先生回去哦。”柯余声环抱着熊,只能揪着他羽绒服,窃窃私语。 “那就上车。” 车停得很近,俩徒弟决定目送着师父师娘……哦,是老大和华哥,目送他们离开,原地吐槽几句再回家。 车灯闪了闪,谢尽华拉开副驾驶的门。 “我抱着熊吧,这可是谢先生为我抱来的。放心,我会压住它,不让他挡视线。” 谢尽华默许。 柯余声钻进去坐下,蹭着门框把大熊薅进来,外头的谢尽华把门关好,正要拉开自己这边的车门,忽地听见一嗓子“别跑”,好似春雷破空,龙吟八荒,吓得柯余声身子蜷起。 蓦地一辆黑色摩托车呼啸而过,后头冲过来几个人,明显是在追它。 谢尽华眉头一紧。 “谢叔!” 居然是谢忱! 柯余声还没反应过来,谢忱已经抢过谢尽华手里的车钥匙,“公务借用!” “余声快下来!” 听见谢尽华的喝令,柯余声想要挪地儿,却被这熊堵住,抓一手毛,摸索两秒钟,愣是没抠开车门,谢忱已经闪到驾驶座上,喘着粗气,把车发动起来。 “甭动了!系好安全带,我保他毫发无损!”谢忱凶着脸向外甩了两句,车身猛地摇晃两下,迅速滑出宽敞的车位。 “谢叔小心!还有……余声……” 谢尽华有些担心地伸出手,又慢慢放下。 这前后超不过半分钟,围观群众都惊呆了。 “华哥……光天化日你的车被抢了?!”孔蔚晴眼睛瞪得更大,眼珠子险些掉出眼眶,“还挟持了我们师父?” “是抓贼吧,不是第一次。”谢尽华倒有些见怪不怪似的,只是神色微微有些担忧,他扭头看向后头那个也追着摩托车,半道跑不动了的小伙子,上去搀着他,发现他裤子衣服都被刮出好几个洞,眉头一皱,“抢劫?” “谢叔老当益壮,哎哟……呼哧,呼哧,飞车抢夺,这兔崽子……”那小伙子扶着膝盖,冲手机里嚷道,“谢叔碰见华哥,开车追去了!” 这才意识到发生什么的俩可怜徒弟只能祈求自家老大运气好,那位警察大叔技术高了。 “不然我们把通讯开起来,连上老大,求一个实况转播?” “我觉得老大现在没手碰手机……而且老大没有开自启动的习惯……” 另一边,柯余声给自己拉上安全带扣好,正心惊胆战地抱着大熊,脸色惨白,听着引擎隆隆作响,发出不属于小车的轰鸣,坐过山车似的穿梭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和行人车辆擦肩而过——好险!那转瞬即逝的尖叫,一闪而过的灯光花花绿绿,大货车小汽车出租车的喇叭与灯光,跟进了午夜的蹦迪厅似的,大地翻转,山崩地裂,天降光芒,去村子里时的山路也没这么夸张吧! 摩托车愣往前冲,在无人的小巷子里挑衅地晃了晃。 谢忱骂了一声,浑身的冷气让柯余声直发抖。 看着车子超速冲向狭窄的楼间巷子,柯余声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视野严重收缩,旁边有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源源不断的混沌吞噬着世界。 这距离,和小车差不多宽,前头还有个垃圾桶!忱叔,冷静!不不不……墙,要撞了!柯余声绝望地闭上眼睛,死死抓着大熊。 所有的思维瞬间静止,只有一句话猛然跃出脑海。 我想陪着谢先生,永永远远,绝不要止步于此。 谢忱却镇定自若,突然换个档,猛踩一脚,不知道刹车还是油门,方向盘狠狠一拧,轮胎发出吱吱呀呀刺耳的声音,反光镜似乎被剐掉层漆,小小的车身猛然擦着垃圾桶,飞檐走壁,斜刺里冲过巷子——也就柯南里能这么干吧!牛顿要掀棺材板啦! 柯余声觉得身子前后左右地飞起来,又重重落下,失重的感觉让他腹中的食物也随之翻滚。 他抿紧嘴,艰难地睁开眼。 黑色摩托车竟然已近在眼前。他甚至能看到开摩托车的青年那双惊讶瞪着的双眼。 “新城中街,落霞北路,来人收尾!” 谢忱怒吼着,手脚干脆地进行着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 柯余声头昏昏的,像是滔天巨浪中的一叶舟,这才看见谢忱的手机正结结实实塞在支架上,开着通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上去的,还有谢忱的安全带也紧扎着。这个地点,到城外了吧? 眼看快抓住了,谢忱却猛地转向,在一条荒凉的小道上飙车,忽而反兜回去,迎上疾驰而来的晃眼灯光。 “嗵!” 汽车与摩托车并没有发生想象中激烈的碰撞,对方的摩托车却突地倒下,那青年往前飞了老远,摔个狗啃泥,在地上滚了几滚,挣扎着想爬起来。 “还跟老子这儿跑?”谢忱恶虎咆哮,车还没停稳,就风一样闯出车,扑去摁那个人,留柯余声满眼睛小星星,肩膀腰间都细皮嫩肉的,被安全带勒的生疼。 车没报废,不过少不了要送去维修厂重新保养。 柯余声抱着熊瘫在车里,禁不住重力的头发耷拉着,凤眼望天,毫无生气,仿佛失去生命。 谢尽华闻讯而来,蹭个警车,徒弟们也惊慌失措地跟来,“老大”“老大”的呼唤此起彼伏。 “干吗呢,哭丧啊?呜……谢先生,要抱抱……”他偏转过脑袋,眼睛湿漉漉的,声音委屈得不行,手也紧紧攥着熊毛。 “放心,没事,头回生二回熟。”谢忱已经站车前头抽起烟,满脸轻松,瞅一眼清理现场的,又有些关切地看向车里瑟瑟发抖的柯余声。 香烟烧着一点鲜艳的火红,灰蒙蒙的烟雾笼罩着身形明显苍老的他。 趴在车边上的谢尽华挺直身子,抿抿嘴,“谢叔。” “超速行驶,闯红灯,违反禁令标志……我给你和交通队说,罚单分数不扣你。” “不是这个。” “放心,我专门走人少的道追,这大街小巷的,我可是活地图,撞不着别人。” “不是……” “我能保证安全。” 空气仿佛凝滞,烟雾弥漫。 “谢叔。”谢尽华似乎被呛到,咳嗽两下,板着脸,严肃地面向谢忱,脸上没有一丝笑,他走两步过去,轻轻夺过谢忱手里的烟。 “珞姐不在,但我在。你和余声,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很怕失去任何一个人。”谢尽华捏着手中所剩无几的烟头,蹲下去把它摁了,声音发闷,“还有……少抽烟。” 谢忱怔住,眯起眼睛打量起来,“开始教训我了?是他给你的勇气?” 谢尽华起身,转头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柯余声,点点头。 谢忱皱着眉头,沙哑的嗓子里传出低沉的争辩:“我说过我能保证安全。” “您今年五十多了。”谢尽华的身子微微绷紧,声音发涩,呼吸的频率也快起来,指尖冰凉,“您……是我的父亲,我……知道您想维护正义,但,可以交给我们。” “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老年轻的,总想着独当一面。嫌我年老体衰,是我瞄不准靶子还是开不动车?我不会轻易给你们让道的,我到死都会是个警察。”谢忱皮笑肉不笑,眼神锐利而坚毅,“我要对得起我这辈子的选择。” 谢尽华嗓子发哽,手也轻微地颤抖,身子稍前倾,似乎想去抓他肩膀,又不敢碰,“谢叔……” “同样,作为男人,我也要对得起自己的家庭,对得起珈珞,你,还有那小子,我心里有数。你既然愿意说出来,我当然会记住……你确实因为他有所改变。”谢忱的眉头忽然舒展,他上前一步,轻轻搂住谢尽华,“让你担心了,我道歉,以后注意。” 这是你第一次这么执着地反驳我,告诉我你是这么反对我涉险——因为你是我的亲人。 谢尽华僵在谢忱的拥抱中,半晌,才猛然拥住谢忱,眼眶里亮晶晶的。 “好了,剩下的交给我们,这车我先开走,你们打个车,早点回去休息。今天小柯也吓坏了,该安慰安慰,啊。明天呢,下午过来吧。”谢忱恢复痞气的笑,拍着谢尽华肩膀。 谢尽华颔首,用手背擦擦眼睛,到张皓月孔蔚晴身边嘱咐道:“没什么事,你们也快回去吧。我会照顾好你们老大的。” 孔蔚晴眨巴眨巴眼儿:这算不算老大因祸得福呢? 安抚 柯余声依旧脚底下踩着棉花,神智还恍惚迷离,话也说不出,谢尽华只好搂着他,让他靠着自己,扶他进出租车。 打车回去的路上,柯余声也一言不发地抱着大熊,眼神发直。 “你今天直接到我家休息。”谢尽华陪他坐在后座上,爱惜地揉着他的头发。在单纯的司机眼里,像极了哥哥在照顾失恋到崩溃的弟弟。 直到被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家门,柯余声才哇的一声哭出来——是真的眼睛红了,软软的发丝凌乱地遮住他的眉眼。他把大熊丢到旁边,死死挂在人身上,整个一只垂耳兔。 “谢先生,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差点以为我要背信弃义失约于你!我觉得我从鬼门关转了个弯儿,给你挡子弹都不怕,但今天我不甘心啊……我还不能就这么死啊……”声音很小,但哭诉得令人心肝儿颤。 谢尽华连忙拍拍他的后背,表示理解,“你别怪他。谢叔嫉恶如仇,做事果决,之前也借我车追过犯人。我刚刚也告诉他……” “谢先生……”柯余声抓着谢尽华背后的羽绒服,抓得防水面料沙沙地响,喉咙里带着哑哑的哭腔,“我不怪忱叔。谢先生,我不骗你,不会骗你,我许诺的永远,会更远……” “我知道,我相信你,我也是。乖,别怕。”谢尽华哄着他,从门口一步步挪过来,连体人似的,坐到床尾,心想他到底是个年轻孩子,就算是靠天才赢得条生路,也不是天天在刀口上舔血、以命相搏的,任谁跟着谢忱的车追一回凶手,都得心动过速乃至心肌梗死。更何况如今的他心里还守着个约定。 他任凭柯余声压着他躺下,沉甸甸的,还把脑袋埋在自己怀里蹭,用力吸着自己身上的气味,头发丝软绵绵地扫过下巴。 “好了,我们已经在家里了。我给你弄点热水,一会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柯余声费劲吧啦地抬起头,无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谢先生,我的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 “谁还不扑通扑通呢……你身子怎么这么软,还没缓过来?”他低眸看向柯余声,心似乎有一瞬停顿,某种冲动在跃跃欲试。 柯余声的脸色有些苍白。服帖的头发帘被汗水粘在他额头上,原本桀骜不羁地乱翘的小卷毛经过造型,微微蓬松地向内卷,少年感十足。谢尽华最喜欢的充满灵气的双眼竟溢着痛楚的泪水,不是欢愉,而是哀伤,那神色是空洞的。干裂的唇轻轻张开,欲言又止。 他猛地想到两个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谢先生,你咬我一口,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真的回来了吗?” 谢尽华叹了口气。 “过来点。” 舌尖带着温热与湿度抚平他的唇,嘬了一口,又用牙齿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你这个样子,让我实在不忍心欺负。” 得到极其轻微的痛觉,柯余声眨眨眼,声音里的怀疑也慢慢散去,逐渐取而代之的,是他平日里的轻快。 柯余声动动胳膊,微微撑起身体,舔着嘴唇上的潮湿,“那我可以被你纵容,来欺负你么。” “如果你忍心的话。”谢尽华盯着那双终于恢复些许生机的漆黑眸子,慢慢的,唇角也勾出笑意。他回来了——这种回来的感觉,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纵容他。 接受也不总是那么勉强。 尤其是与你。 柯余声凝视着,突然埋下头,认真地亲吻着在笑的他,细密的,温柔的,怕碎了似的。 良久,大概是觉得屋里头热,又是暖气又是羽绒服的,再加上体温,熏得人脸红又冒汗,柯余声恋恋不舍,默默跪坐起来,脱外套——这姿势大腿贴大腿的,暧昧得很。也是觉得温度太高直冒汗,谢尽华红着耳朵,没说话,也开始拉外套拉锁。 嘶,按他的脾性,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但是白天奔波回来,刚把车洗了,出去吃个火锅,又碰上意外事件,胳膊有点酸,心也有点累。 谢尽华微微皱眉。 “今天回来已经很累,又折腾到这么晚了,我们……不要太勉强,一起睡吧。” 事情却没有像他想的那么发展,这小家伙终究是体贴人的。 柯余声柔声说着,慢慢退到旁边,低着脑袋,抓住谢尽华的手亲昵地揉,暖洋洋的,非要黏黏腻腻地抓好一会儿。 谢尽华张张嘴,“嗯。明天……大概还要去帮忙腌雪里蕻。” 柯余声忽然抬头,“对了,我挺好奇,忱叔会爱吃这些?而且居然会做,看起来是个糙汉子,原来这么贤惠的?” “可不是贤惠,是他小时候跟着农村的爷爷学的,传统手艺。后来珞姐也喜欢吃,他也年年腌,直到珞姐出国,他难得再做。好了,去,收拾收拾歇歇吧,明天他得腌好几缸,咱们帮忙。” “腌好几缸!”柯余声被口水呛着,“咳,不至于吧!” “给珞姐带喜欢的东西,一定是要精挑细选的。” “真好……” “别磨蹭。估计不止明天这一天,后天大后天,都得帮忙去,腌菜还挺麻烦的。” 被人赶着下床,柯余声撇撇嘴,耍赖撒娇:“行吧,就当是孝敬丈母娘啰。好期待出国啊,好期待和谢先生出去玩啊……” “急什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柯余声一转眼珠,“这不是,抱在手心里才实诚嘛。” “你还真是……现学现卖。” 俩人名义上是陪谢忱出国,实际上,他们几个人都没出过国。有点……像三个臭皮匠,想要顶个诸葛亮。 那天谢忱回来,把小金送去,仨人就聚在谢忱那里抓紧研究行程。 谢忱家里头挺简洁,几乎没有装饰。老式的大块头电视拿陈旧的米白色蕾丝边帘子罩住,电视柜上放了几张带相框的照片——谢忱和妻子江珈珞,谢忱和队友们,还有和江家几口人一起拍的。 平日里没什么生活气息,厨房里也就放了些方便面,还有保质期长的压缩饼干,毕竟谢忱的家里缺了人,他可没什么兴致做饭。 先得买机票。仨人琢磨来琢磨去,是不包餐食的廉航,还是更安全贴心的国家航空?直达还是中转? “不用考虑价格,路费呢,小婿包办,不然先来个头等舱,别累着二位谢先生。”柯余声大手一挥,慷慨得很,仿佛觉得自己十分高大,还闪着光。 “节俭点,经济舱买不到再选头等。我们坐这条航线吧。先从这到首都,从东京中转到旧金山。总是要去隔壁大城市飞国际线的——本地的机场一直拖拖拉拉的没完工,而且咱们这位置,反倒是隔壁机场近。”谢忱眼皮都没抬,指了指谢尽华递过来的pad,还回去,掏掏耳朵,继续把手里的地图册翻得哗啦啦响。 柯余声探过头看,颇有些大跌眼镜,“忱叔,地图咱们现在都用电子版,这纸质版更新跟不上呀。” 谢忱低下眸子,“差不多吧,这可是她三年前给我邮过来的……” 谢尽华也瞥见,说:“现在这个世界日新月异,纸质版也就参考参考。” “唉,想当年,这个城市的每条道路我都记在脑子里,比老出租司机还厉害。我之前不也装成出租司机,去引那魔女出来,她说哪儿我都知道是什么地方,随时下套。现在呢,有了导航,我这能耐有点用不上啊。科技日新月异,也逼着我们这些人去学……可哪有这么容易?”谢忱苦笑道,“还是习惯把东西拿在手上记在脑子里,拿着实诚,放心。” 的确。谢忱还算愿意学电子设备,有挺多人是不想改变习惯,还有的是学不会,还要被教的人嫌弃。说不定以后变化更大,落下一点都不行,每个人老去,或者失去什么后,都会变成被抛弃的少数人呢。 第二天下午,俩人一进门,就看见屋里好大兜子绿油油的菜,旁边地面摆着席子,水盆,还有小马扎。墙角摆一排十来个陶土的小缸,圆咕隆咚,巴掌大小,看着有些旧。阳台那空荡荡的晾衣绳上夹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塑料夹子。 “正好,我刚把菜和工具准备好,就是缸还没涮,你俩替我刷刷,别有油啥的,洗完搁旁边晾干。今天的重要任务是晾,晾个一天之后咱们再腌,腌上还得记得翻缸……你们呢先帮我择菜,黄叶烂叶老叶都别要,在干净水里头涮涮,一棵棵都仔细着……” 谢忱立马开始分配任务,指使得俩人团团转。 这边忙着,谢忱又琢磨起来,往箱子里塞了几包袋装的黄豆酱,喃喃自语:“可惜不能带香菇肉沫酱。” “忱叔,这菜自己腌,真的能好吃吗?这么劳心劳力,这得做多少天啊,我们有机会吃到吗?”柯余声确实不计前嫌,勤学好问,边问边甩甩手上的水,哈口气,捂捂被水冲得凉嗖嗖的手。 谢忱抬抬眼皮,“好吃是必然啊,那时候我做腌菜一绝。她离开之后……也很久没做过了。开头几天比较麻烦,后续就泡着,到出门前一周差不多可以吃。时间太短亚硝酸盐太高,致癌。” “看来近期没这个口福了……” “临走前会让你们尝尝,看哪罐味道好就带。” “忱叔,这种做法和外面卖的有什么区别吗……”柯余声对着光举起绿油油的雪里蕻,透亮的,滴着水,还挺好看。不过腌菜酱菜不都那个咸味儿嘛。 谢忱倒意味深长地回答,“我们这一代人爱的酱菜滋味,年轻人们哪懂。不是咸味儿,是记忆里的味道。” “就像尽华喜欢奶味儿的雪糕似的?” 谢尽华择菜的手一僵,小小地疑惑片刻,为啥突然提到他? “可以这么说吧。你居然注意到了?” “我见过他吃牛奶雪糕,也陪他去吃过,也听过他讲故事,知道他冰箱里有那么几根。我能感受到那种……幸福。整个人都带着那种干净的奶味。”柯余声把洗过的菜往已经满了的盆里一扔,端着盆去阳台准备晾菜,步伐走得是坦坦荡荡。 “这个季节,就别吃雪糕啰。”谢忱小声嘱咐谢尽华。 谢尽华抬头眨巴眨巴眼,满脸无辜,忽然压低脑袋,低声嘟囔着:“就像他不吃似的。” 谢忱总觉得无意中又被喂了狗粮。 起飞 咸。 柯余声吐吐舌头,赶紧塞口米饭。 渐渐的,一股植物清香带着诱人的酸味散满整个口腔,混合着米饭的香气,柯余声眼睛都亮了。 别说,真是一绝,实在惊艳! 谢忱明摆着骄傲,心里头都要鼻孔朝天,面上还宠辱不惊的。 “回头要想吃,多带点去,回国再弄点,你们带走慢慢吃。” 于是他们装了两大盒的乐扣乐扣带走。 “不会吧,你们都要拿箱子?”柯余声并没有带太多东西的习惯。 “国际经济舱每人行李限额23公斤,不用白不用。而且冬天,呆一个月呢!还是说你想到那里再买?你要没什么东西,就用你额度,帮我带点。”谢忱不光要带自己的东西,还要带妻子之前没来得及拿过去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些老早前的纪念品。毕竟……谁也说不好,她还会在那边呆多久。那边没有他俩生活的印记,明知不会忘记,也想让她多看看那些共同的时光,亲手抚摩着旧物的痕迹。 柯余声终究还是扛了个不属于自己的箱子。嗐,一家人,甭计较。 其实这个日子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机场的人也不太多。但谢忱这兴奋劲儿,恐怕他俩都有所不及——早上十点半的飞机,提前一天到机场旁边住下,愣是五点钟把人喊起来。恨不得晚上就住在机场里,一睁眼就到地方似的。理解理解,相思成疾嘛。 “国际线是提前一个小时截止登机,这么近,忱叔还预留出四五个小时出发,是准备逛免税店吗……”柯余声睡眼惺忪,直打哈欠。 三个人去l专线柜台办好登机和托运手续,刷票进到候机楼里,坐个小火车,过海关过安检,去餐厅各自点了云吞面,虾饺,肠粉,豆浆之类,当早餐慢吞吞吃过,还都不到七点。 “机场挺大,你俩要觉得等得没意思就去逛逛。我就在这等着。”谢忱往候机区的座位上一仰,挥挥手,翻出那本三年前的地图埋头看。 谢尽华心中了然,往免税行的方向走了走。等柯余声忙不迭跟过来,离开谢忱的范围,这才在他耳边小声道:“这是在嫌我们腻歪。” “哪儿腻歪了?”柯余声怔住,都没敢凑过来当众勾肩搭背。 “你也不想想,刚刚谁最殷勤,目无旁人的。”谢尽华叹口气,“谢叔的眼神,什么看不出来?你的小动作太多了,自己都没意识到吧。” 柯余声呆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傻,“什么小动作?” 谢尽华欲言又止,面不改色,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瞬间。 打着帮忙拉箱子的旗号趁机摸手,手指尖凉嗖嗖的;替人扒拉开挡眼睛的碎头发还傻乐,也不知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安检完趁着人拿着东西手忙脚乱上手帮忙,眼神也飘飘忽忽的往人身上看,冷漠脸的安检小哥大概是在目瞪口呆;小火车上人多,还刻意靠近他,撑着车厢用单薄的身子想给他挡人山人海;还有这吃饭时递纸巾擦嘴之类的,真是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他热烈的目光。 “算了。没事,到那边,他就平衡了。”谢尽华忽然揽过柯余声肩头,“我们去店里看看。” 大庭广众手拉手十指相扣不太合适,勾肩搭背倒好一点。 虽然自己素来尊重谢叔,但还是放不下这个家伙,这个小太阳,已经把我的心,用光和热填满了。 柯余声大大咧咧地笑,就跟着跑进店里逛。 免税行里比较多的是化妆品,以及非常具有国货特色的……茅台。 俩人肩并肩地溜达一会儿就出去了,往远了走,看看书店和超市,体验过角落里的体感游戏,俩人pk,出一身汗,也就回去等登机。 这边还比较清净,广播温柔得很。柯余声有点困,干脆靠着谢尽华打瞌睡,小呼噜跟大型犬被挠了下巴似的,听得人身心愉悦。 谢尽华默默给他擦擦汗,也闭目养神起来。 留谢忱假装没看见,专心钻研他的地图册。 说来也巧,临登机,他们才知道自己坐的这趟航班不一般。 他们居然赶上了航司引入国产飞机arj21“凤凰号”的首次投入国际航线运营。 外行倒看不出飞机有啥差别,体型小点,彩绘很精致,有点像08年的“西红柿炒蛋”,却又更红火一些,属于凤凰的火焰颇有动感。 外头架着不少摄像机,就连登机也有人追着拍——不是谁都能来拍,他们进场得提前好久□□。谢尽华默默戴上口罩,平日里他还是低调点好。 乘凤凰号跨越山海,听起来还有些山海经似的浪漫。 三个人一排座,谢尽华坐中间,把最里头的位置让给柯余声。这家伙是实打实没坐过飞机的,他说自己恐高,但是为了谢尽华,似乎也没那么恐了。 柯余声兴奋得像个孩子。东西放到上面和脚下,他扣好安全带,脸贴着小窗户,怼到五官要变形,估计从外面看会很滑稽。 乘务员给他们拿了毛毯,谢尽华拿着两条毛毯,看着整个人两耳不闻身边事,恨不得钻出去的家伙,叹口气,默默拆开毛毯,给人披在肩头。 “我们快起飞了吗?”柯余声亮着大眼睛,抓着毛毯转过身,那模样还真像涉世未深的孩童。唉,都是表象,他心思可深着呢,脑子里也都是些有的没的的。 “装货,上客,关舱门,排队,就可以起飞了。”谢尽华耐心地解说道,“短途还能兴奋点,下一趟十几个小时,你就乖乖睡觉吧。” 空乘在最前头做安全演示,看不到,只好抬头看头顶的小电视播放安全影片,柯余声左顾右盼,又从前头口袋里拿出说明书翻来覆去。 会不会坠海,打开这个充气滑梯往上跳呢……柯余声打个哆嗦。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起来,得到塔台命令,开始起飞。 柯余声拿毯子藏着掖着,紧张地抓着谢尽华的手,靠着椅背,感到强大的力量推着自己的身子前行,比谢忱飙车还猛。怪不得飞机快,还能上天。 眼睁睁地看着飞机升空,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人,车,高速路,地面上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渺小模糊,丝丝缕缕的云开始遮掩住视线,柯余声的手有些冒汗。高,有点高……声音还轰隆隆的,有点怕。 “没事,飞机要求非常严格,所以很安全。一会儿飞行平稳,空乘会发飞机餐,还有橙汁和快乐水。”谢尽华凑在他耳边说着,安慰性地摸摸他的手。这种照顾孩子的感觉为什么这么自然而然? 柯余声沉默片刻,舔着发干的嘴唇,“我有谢先生就够,什么都不怕。” 谢尽华哽住,扭过头,良久,突然小声抱怨一句:“幼稚。” 发动机轰轰地转动着,推动着飞机在空中翱翔。 云层之上的天空是种干净透彻的蓝色,比在地上看的更遥远,无边无际。航行在涌动的云上,没有金碧辉煌雕栏画栋的天宫,并不会遇到脚踩白云呼风唤雨的神仙。 除去一大盒鸡肉米饭,包装精致的水果、布丁和坚果被放在一个方方正正,印着logo的纸盒里,里面还有一张卡片,画着红红火火的arj21-700和穿着红色唐装的熊猫吉祥物。 吃过味道还凑合的航空餐,柯余声吧唧吧唧嚼着坚果,又特地挑出来里头的腰果仁,小松鼠似的把象牙色的果仁一颗颗摆到布丁盖子上。 挑食?谢尽华抿着嘴唇上的布丁,心想着这回的航空餐的小零嘴还不错,挑食可太浪费——不对,他们这种饿过肚子的,怎么会挑食呢? “谢先生,这些是你的啦。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又是那副讨好的小表情。 “我喜欢吃?”谢尽华含着塑料勺子,回想起来,腰果仁是挺好吃的,原来自己喜欢……却没意识到。 “之前我买大包的每日坚果,咱俩人吃一碟。我是强迫症数着数吃,雨露均沾。最后碟子里却剩下很多腰果,你就一口一个嚼吧嚼吧全吃了。”柯余声笑出声,“你最喜欢的东西,总是放到最后。”越喜欢越珍惜,最后才肯下定决心,把他们通通吃掉。 谢尽华狐疑地看着柯余声意蕴丰富的笑,放下布丁,手指头在湿巾上擦了擦,伸手过去,捏着枚腰果递到柯余声嘴边。 “张嘴。不要为你的挑食找借口。” 他瞥了一眼身旁。 谢忱不吃东西,坐那儿戴着眼罩睡觉,毫无知觉。 柯余声干笑着,还真是,坚果里头他爱吃那些味道重的,沾盐的杏仁,酸甜的果干才是他的心头好,但也不至于说挑食。他乖乖张嘴,小心地咬下那个腰果。 “谢先生也吃。” “各吃各的就好,好意……我心领了。这布丁挺好吃的。” 谢尽华拿了个腰果吃掉,舔舔手指上的盐,重新把那一半淡黄色的布丁拿起来。 柯余声目光闪烁,脸上写着三个大字:求投喂。 “有手有脚,自己吃。” “我有手有脚,还有谢先生。” 不知道为啥,谢尽华想到一句:撒娇男人最好命——真让人受不了。 “飞机颠簸,撒身上可不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柯余声撇撇嘴,缩回座位上,喝一口可乐,抓起腰果,嚼得可欢实了。度假的感觉,棒棒哒! “营养均衡,才能长高个儿。”谢尽华没忍住,说了一句。 “不用长那么高啊,矮攻也不错嘛。” 谢尽华一个白眼把人噎住,恨铁不成钢似的,有那么点儿咬牙切齿,“不相上下。” 在飞机上的时间过得挺快,等空乘收走餐盒,过不多久,飞机开始降落。 “谢先生,看!” 谢尽华瞅向扎着安全带手舞足蹈扒着窗户的家伙,心想至于么,还是稍稍往上窜了窜,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再过来点!”柯余声忽地伸手搂住他后背,“下面,云上!” 谢尽华也好奇,顺着往那边挪了挪,几乎和柯余声脸贴脸,竟真的看见云层上出现了小小的圆形光环,飞机的影子则在彩色的光环中渐渐增大。当飞机沉入云中,这光环便消失了。 谢尽华眼睛一亮。 这种现象他听人说过,国内多称之为佛光,多发生在高山上或飞机上,是云层内水滴发生干涉和衍射的现象,欧洲那边称之为布罗肯现象。 “在万米高空跨越云山雾海,与你并肩同行,共揽仙境奇观,人间之幸,无外乎此。” 耳边又是这突如其来,蒸得人耳朵发红的告白。 谢尽华一本正经地坐回位置,忽而扭过头,故意压低声音。 “天上没有神仙……” “什么,刚刚太吵,没听见!”柯余声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突然听见谢尽华说话,飞机偏偏发出了奇怪的动静,他顾不得紧张,急切地追问。 谢尽华垂下眸子,稍微提高了声音,道:“我说……天上没有神仙,但有凤凰于飞。” 柯余声抓了抓头,有点小迷惑。 其实啊,我本想说的是:天上没有神仙,你我来做眷侣,如何? 撩得太直白多没意思。能让人细细品味,越想越觉得妙的,才让人记忆犹新。 凤凰于飞,亦是恩爱和谐,差不多的。 “凤凰号,还真是应景啊……”谢忱似乎是睡醒了,倚在笔直的靠背上嘀嘀咕咕。 ※※※※※※※※※※※※※※※※※※※※ (手机码文有话说日常消失啊好气!) 吹一吹国产飞机!啊,虽然并没坐过。 c919啥情况来着不记得了……arj21最近听得比较多。这个航线还有日期时间啥的有参考。 飞行 “首航的飞机,都要过水门的。”谢忱往窗外看去,视线稍微往下瞟……这欲盖弥彰的毯子啊。 柯余声继续把脸怼到小窗玻璃上,又怕挡了二位谢先生视线,稍往后错错身子。 凤凰号终于平稳落地。 飞机仍在滑行,渐渐滑入跑道,拐个弯。跑道两旁候着一大帮守着□□短炮的人,还有两辆闪着灯的消防车。 水流猛然喷出数十米高,形成一道绚丽的拱形水门。水雾被微风吹散,打在凤凰号火红的机身上,为跨海而来的凤凰号接风洗尘。 “如果是晴天,应该能看到彩虹吧……”柯余声喃喃自语。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仪式,隔着布满水珠的窗户,玻璃内外,映着闪光灯的光芒,有种虚幻世界的错觉。 抵达东京,正好是下午。 他们是中转联程,也不用取行李,就在机场走走,休息活动。 果然到了另一个国家,眼前耳边都格外不同。不再熟悉的世界让柯余声有点不习惯。好奇归好奇,他行为举止都拘谨不少,生怕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被抓走似的。 而且……这里还不是用英语的国家,这几个人对日语那才是真的一窍不通。 就算是英语吧,谢忱的英语,顶多给外国人指指路;谢尽华倒是为了扮演商务精英苦学过一阵口语,阅读的底子也在那;柯余声会点计算机的英语,看代码阅读原版手册可以,说就不一定了,那是真的塑料口语,谢忱都能笑得前仰后合摔个大马趴。 还好,日语和中文有那么点像,这地方又是交通枢纽,三个人半看半猜,体验了机场里的互动项目,在特产店里晃悠得挺开心,在露台远远地看了几乎看不到的富士山,以及繁华的东京。 既然是中转,到底也没买太多,也就尝了尝和果子,消磨消磨时间。谢忱多买了一小盒白色恋人的巧克力饼干,拿好看的口袋装上,自然是要给老婆带点特产。 这里不用科学上网。柯余声利用机场wifi,默默体验了一把不用搭□□的网上冲浪,又没忍住,戳开扫描器,偷偷检查起公共网络的安全性,被老父亲谢忱揪住。 “咱们出来玩儿,别总看手机。你冷落谁都不该冷落他不是?” 柯余声点头如小鸡啄米,干脆利落地锁了屏幕,跟着谢尽华继续秀恩爱。谢忱又气又笑。 晚饭的时候,他们品尝一番鳗鱼饭、乌冬面、天妇罗,过后上了一架大飞机,准备开始长达十二小时的飞行。 “这时间真久。”谢忱感慨着,想了想那时还病着的妻子也坐了这么久飞机,甚至更久,心中酸溜溜的。 夜航与白日又不太一样。机翼上的灯光,闪烁得颇有节奏感,将窗边的人也照得一闪一闪。 柯余声扒着窗户看夜景,又兴奋好久,也不知道是怎么从电路图似的城市夜景中看出花儿来的。 在深夜里看不出高度,具象的存在幻化为无止境的抽象。俯视着流动的光,干净,流畅,仿佛是脑海中源源不断的电流。抬头,是璀璨星河与宁静的弯月。 时动时静,俯仰之间,天地浩大。 谢尽华揉揉眉心,还不太困,但呆着又没什么趣味,就打开头顶的灯,摸出前头的杂志翻看。 这一翻,还真翻出花儿来了——大漆板上的一朵金花儿。 这是“大国传承”的系列主题文章,题目叫《燕京八绝:金漆镶嵌》。 “这个作者好年轻,也就二十多吧?看起来就是闷葫芦。溪钟,名字也好听。”柯余声总算看尽兴了,转过头看向谢尽华手中的杂志,一眼相中了那个作者的高清照片,随口夸起来,似乎是想讨点儿酸的。 谢尽华不为所动,粗略扫了几行眼前的文字,文辞朴实,却有种天然的美感。照片上,古人的作品与作者的作品,在他看起来平分秋色,都是复杂高级的工艺品。 “眼神很干净,手艺也不错。是个很称职的匠人。” 谢尽华的目光忽然集中在作者的脖子上。 那是一个小葫芦,用红线拴着,似乎打着双八字结,被那白得发透的脖子衬得倍儿精致。 谢尽华不由得掏出自己的手机——底下拴着那个小葫芦挂坠,怎么看怎么像作者同款。 不过葫芦这东西是很常见的,文玩挂件,特别是爱好传统的手艺人,也许只是巧合。 这家伙真是的,不肯让别人的东西贴身,只许拿葫芦当挂件。年纪不大,醋坛子倒大。 知道对方所想,柯余声弱弱抬抬脚,想起先前过安检仪器滴滴滴,又被人摸了个遍的尴尬。 同样是护身符,为啥自己就要遭这苦?还差点被当成藏了利器在身……哼,我要是想劫机,才不会使用这种暴力手段,直接干翻系统才是吾辈楷模……咳,不行,不能犯法。 “早点准备休息吧。坐这么长时间,耗费精力体力。”站起来活动过一回,仨人都坐得有些疲劳,眼看着时间晚了,谢尽华把洗漱用品拿出来,还备着便携的漱口水。他们逐个去了盥洗室,回来盖上毯子,该纠缠的纠缠,该睡觉的闭眼。 飞机上的夜晚并不长,甚至很快天就亮了——但这觉断断续续的,难受得要命。 柯余声迷迷糊糊一睁眼,天还黑的,看一眼表,才睡一个小时。他默默盯着黑漆漆,映着荧光的,谢先生柔和的面部轮廓,喝口水润润嗓子,又幽怨地闭上眼睛。 座位果然太窄,还被安全带绑着,在飞机上睡觉真难受,回来的时候升个舱吧,不差钱! 柯余声摸到谢尽华的手,指尖慢慢缠上,试探似的。再醒来,又是一小时后,天边蒙蒙亮。 柯余声眯缝着眼睛,忍不住又瞟向谢尽华,发现他低垂着眼睛,没睡,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干脆转头过来,脑袋往人肩膀靠。 “醒了?”意识到身旁人的动作,谢尽华眨了眨眼,还噙着清晨才有的磁性沙哑。 “困,睡不好。” 谢尽华没说话,伸手给肩膀上的二狗子似的粘人家伙顺毛。 我陪你。 柯余声还是很擅长读取他肢体语言的,唇角弯弯,十分享受地合上眼睛,感受着在逼仄的机舱内,近在咫尺的安心。不一会儿……呼噜呼噜。 睫毛长长的,头发也恢复了翘翘的模样,最近脸上好像还出现了婴儿肥,向下看,手指轻扣在指缝间——他安静的睡颜能看上千遍万遍,那种温和与放松的姿态,让人想欺负得很,又不得不按捺住坏心思,让这模样留得久些,甜些,像是永远不会融化的奶味冰激凌。 他真的成为了某人的软肋。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吧?闯进人心门的小坏蛋。 远方的朝阳斜斜升起,漫天的霞光笼罩了整个飞机。拉了半扇的小窗外,云层上泼洒着灿耀的金,跃动着蓬勃生气。 那偏浅的发丝也镶了红,嵌了金,光芒照在他脸上,连细细的绒毛都蒙胧地勾勒出来。 天光大亮。 飞机上开始供应餐食……如果不论时差,大概是早餐吧。 难以形容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干燥麻木的鼻腔。 谢尽华单手放下小桌板,向帮忙递过来两份餐食的谢忱点头致谢,拍拍肩膀上快要流出哈喇子的人,“余声,起来了。” “再睡会儿……”柯余声拱拱身子,想和往常似的耍赖,突然觉得腰和腿都有点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是在飞机上。他醒醒神,用力伸了伸胳膊,揉揉眼角,笑眯眯的,“早安,谢先生,很高兴又见到你。” “怎么,刚刚没梦见我?” 柯余声撇着嘴,没说话,别别扭扭地把餐盒拿过来,打开里面的饮用水喝了一口,声音才不再那么干。 “梦到了,梦到你抱着猫咖的橘猫,好嫉妒。” “相比猫,我或许更喜欢大型犬。”谢尽华轻轻托着柯余声的下巴,一探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特别是,叫余声的那只。” “汪!” 谢忱在最外头弓着身狼吞虎咽,试图挡住一切可疑的视线。 之后的飞行依旧顺利,中间又提供一回正餐。最终,承载了二百来号人的b777-300平稳落地。 回到地面的感觉真好。 拿着飞机上填的单子入镜,让他们想起了被签证官支配的恐惧。本来人就多,估计还要问问题,查行李,谢忱头都大了。 好在三个人指手画脚解释半天,海关小姐姐也没理由拦,就放他们入了境。 乌央乌央的人群中,谢忱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举着牌子的江珈珞。 那抹魂牵梦萦的倩影—— 喧嚣繁忙的机场中,似乎只剩下两个人。一条红线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谢忱有些吞吞吐吐的,“你身体还没好,叫你哥找人接就好了……” “他们也来了,没事,难得能接机,我也想第一时间见到你们。” 眼前的江珈珞比视频中看起来更精干,更落落大方。这次的她戴上了眼镜,有种知书达理的气度。 谢尽华拉着柯余声紧赶几步,追上拉着箱子跑得飞快的谢忱。 “尽华,好久不见。还有……小柯是吧,很高兴见到你!”江珈珞笑眯眯地点点头,栗色的发丝飘得十分轻盈。 她向柯余声伸出手,柯余声连忙和她握了个手,乖巧地问好:“珞姐好!很高兴见到您!您看起来精神很好呢!” “是哦,听说你们要来,我都有好好休息,想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呢。”江珈珞笑逐颜开,忽而回身,向走过来的一对中年夫妻说道,“哥,嫂子,我简单介绍一下?” 中年男人又高又瘦,一身灰色西装几乎不带褶,方正的脸,凌厉的眉,整个人古板严肃得很,声音也冷得很。他以几乎恒定的角度与速度摇了几下头道:“路上说。先上车去吃饭。” 他身边的女性面色白皙,鼻梁高挺,嘴唇丰满,颇有混血儿的韵味,她身材微微发福,穿着毛绒绒的长款橙色羽绒服,倒衬得她更亲切温暖,与那西装革履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咳,江哥还亲自开车来啊。”谢忱揉揉鼻子,“麻烦你了。” “一家人,珈珞的事。美音,帮忙推珈珞。”男人高冷地转过去带路,没有表情,像是块石头。 “没事,不麻烦你们,我来推吧!”谢忱忽地放下箱子,抓紧一切和妻子沟通交流的机会。 谢尽华看看孤独的箱子,叹口气,把箱子一手一个拉过来。 柯余声怎么能坐视不管呢?他赶紧伸手,和谢尽华并排横行霸道,合伙拉中间的箱子。他想说点什么,但那中年男人的冷酷气场,外加陌生的环境,都强行压下了他的悸动。 怎么觉得他比忱叔还可怕,他和珞姐真的是兄妹吗? ※※※※※※※※※※※※※※※※※※※※ 全文涉及到的航空内容仅供参考,根据一些历史评价加工。包括这种国际线的供餐时间及类型,貌似是根据降落地时间提供,具体由于特殊时期航线取消找参考就有点脑壳疼。后续境外发生的事情,纯属艺术加工,走个大概流程。 (这几章好拖啊……往后会加快节奏。) 有情人 车停得不远,是辆白色的凯迪拉克suv。几个人一阵忙叨,放好行李。柯余声往里瞧瞧,感觉这车比飞机里头宽敞多了。 “介绍一下吧。”中年男人忽然转过身,打量起后头的两个年轻人。 江珈珞点点头,回身指指身后的人,“我丈夫谢忱,嫂子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看起来就正气十足,和我第一次见到珈珞的感觉一样,幸会!”女人友好地笑了笑,“我姓孟,大家都叫我merline,中文名是美音,做steam教育的。” “嫂子好。”谢忱稍稍躬身。 “这位是谢尽华,算是我们干儿子,职业和老谢差不多。” 谢尽华温和地笑笑,“叔叔阿姨好。” 孟美音也笑眯眯的,对这位懂事的外甥很满意。 “这位是尽华的人,柯余声。” 柯余声一愣,岳母大人这词用得很妙啊。他赶紧反应过来,和两个人问过好。 “听说你是做计算机的?”那中年男子突然发问。 柯余声“嗯”了片刻,说道:“主要是做网络安全方面。” “网络的硬件安全,考虑过?” “比如……sca,旁路攻击?”柯余声眉头一皱。 旁路攻击是绕过传统加密算法的分析,利用硬件在运算中的物理信息,比如执行时间、功耗、电磁辐射等,来破解密码的手段。相比中间人攻击这类拦截、篡改、嗅探的古老手段,关于旁路攻击的攻击和防御手段,在国内的研究是这几年才开始的。 “哦,有关注?有兴趣可以聊聊。江寓楚,amd一位名不见经传的ic设计师。”江寓楚一本正经地伸出手。 柯余声眨眨眼,满心惊讶,努力不露声色,识趣地伸手握了握,“您太谦虚,集成电路与芯片领域,amd的名气可大了去了。” 江珈珞扑哧一声笑了:“哥,你别把人吓着。聊技术回去再聊,咱们先去吃饭,招待好他们。” 江寓楚点点头,“两个年轻人先坐后排。美音,还有……妹夫,麻烦你们帮忙。” 这“妹夫”俩字念得也太勉强。谢忱倒不在意,在车上接应江珈珞。孟美音把人扶上去,熟练地收起轮椅,坐上副驾驶。 “fasten……咳,系好安全带。”几乎在江寓楚说这话的同时,谢忱和谢尽华都趴过身子,给自家那位扥安全带扣上。 江寓楚从后视镜里看到,目光不由自主转向刚上车的自家夫人。 “我已经系好啰。”孟美音指指自己的安全带,省心得很。 “走了。”江寓楚哑然,也没多说,把暖风打开,随手摁开音乐,踩下油门。 音响里传出了优美的钢琴旋律。 “老谢,年前你们在附近玩玩吧,南边几个城市,还有拉斯维加斯都可以看看。时间挺长,在西部逛一大圈都没问题,过年这几天在我们别墅住就好。”江珈珞主动张罗起来。 谢忱咧开嘴乐,“我肯定是要陪你,计划么,都写出来了,到家给你看看。他们俩可以出去,都成年人,不用管,随便逛逛见见世面。” “咳……”柯余声不由苦笑,“忱叔又开玩笑……我俩要出门,那人生地不熟的,问路都问不明白。” 谢忱翻个白眼,丝毫不记得自己的外语也不咋地,“书到用时方恨少,好好学习。唐人街总没问题吧?” 江珈珞失笑,轻轻捅了一下他胳膊,“出国就为了逛唐人街?没事,不行找个翻译或者导游带,旅行社挺多的。” “那我祝他别被狗粮塞太饱。” 谢尽华忍不住接茬,“现在有翻译软件的,我们两个能找到路。” “对哦,年轻人会使这些。咱们也不用担心,让他们自己玩儿去也不错。”谢忱挑挑下巴。 后头在打情骂俏,江寓楚专心驾驶。车平稳地开着。 “你们刚来,时差倒不过来吧?”江珈珞突然问道。 “飞机上睡不好,到这边正好是晚上,该睡了。尽华,你俩呢?” “我……还好,还算精神。” 柯余声瞪着眼睛,“我觉得睡得挺好的呀。谢先生,不然晚上我们再出去,来顿夜宵?” “可以。”谢尽华觉得,今天晚上的谢忱绝对会沉迷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光,自己和余声可别当电灯泡。既然都不太想睡,出去过过夜生活也不是不行——北方的夜生活比较少,执勤的时候经常不分日夜,但那都是工作,而不是与所爱之人享受休闲的美好时光。 “这边和国内比还是不同。我现在啊,还是挺怀念那时候的小吃一条街。”江珈珞笑出声来,突然拍拍谢忱胳膊,“咱俩十周年纪念日,你居然请我去路边摊撸串!就那哪儿,学校旁边的串,还买了俩烤红薯。我那时候还觉得你是抠抠索索才弄那么简单,后来跟我说什么,还记得不?” “啊……”谢忱愣了,没反应过来,绞尽脑汁,眉头和眼角的褶子刻得深深的。 “那句话,让我记你一辈子。”江珈珞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 谢忱垂眸,沉着声音说:“那天凌晨出警回来路过学校,是你说,‘上学的时候没赶上,工作之后没时间来,都关门了,哎,我盯这家烤红薯很久了,特别像我爸下岗之后推着车卖烤红薯的感觉,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怎么样。’那时候……你爸刚因为交通事故过世。” “还有呢……你说,‘我想告诉你,你不是孤独的,还有我陪你在这个城市,一个十年不够,还会有一百年,一千年。’”江珈珞又咯咯地笑起来,“我一边骂你,说我们又不是老妖精,一边掉眼泪,把你吓坏了。” “我这不是又来陪你了。今年可不许哭,啊。”谢忱哄着她,“二月五号,那天是初八,虽然有个零头,那也三十多年啰。” 柯余声在后头听着,可算是明白,之前谢尽华为什么说忱叔“到那边就平衡了”——这俩狗粮撒得这柠檬树种得忒欢实了!不过他们又不是单身汪。 “我们以后……”柯余声压低声音,凑到谢尽华耳朵边上。也要十年十年又十年! “看你表现。”可不光是口头上的承诺,我要你用行动告诉我。 都是第一回做人,我究竟有没有触碰到最真实的你呢?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向你坦白自己,这尘封的过往也好,这炽热的温度也好,你总是通通小心地抱在怀里,藏在心里。保护与被保护的感觉,回味无穷。 柯余声自信满满地拍拍胸口,“那必定是靠谱的!” 伴随着愉快的交谈与悠扬的乐曲,一车人驶入了别墅。虽然江寓楚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倒是孟美音还插了几句话,和江珈珞他们说说笑笑的。 “好大的院子!”谢忱揉揉鼻子,环顾四周,邻居都隔得老远,发现这地儿果然地广人稀,平时要没辆车,哪都不好去。 “这边的蔷薇啊波斯菊啊,还有她一定要种的梅花,都是珈珞和我种的。我们喜欢花花草草,在院子里亲近自然,阿楚他喜欢搞microelectronic,自己在地下室弄了个小作坊,给我们做过定时浇花,还有喷药的小玩意儿。” 孟美音踩着石子路给大家介绍,江寓楚依旧高冷地走在前面,手指在门锁上一按,默默打开家门。 柯余声歪着头想:愿意给妻子和妹妹做浇花的小物件,这个人看来也没那么铁石心肠呀。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江寓楚抬头看表,喃喃自语道:“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分钟。” “今天的晚餐是阿楚请了厨师做的,西餐怕你们吃不惯或者不够吃,我俩还亲自做了面饼和饺子冻上,有需要可以随时做一下。”孟美音热情地说着,把手包随手塞在站在旁边的江寓楚的手里,摁开旁边古铜色大喇叭造型的唱片机,“不用换鞋,东西的话可以先放在旁边,先洗洗手吃饭吧。” 长条桌上摆着西式的晚餐——大概是苹果派、汉堡、牛扒、薯条薯饼、金枪鱼蔬菜沙拉、奶油蘑菇汤、葡萄酒之类的,令人眼花缭乱。 柯余声歪着脑袋,舔舔嘴唇:还是用了心思的,也肯定比飞机餐精致。嗐,这能和飞机餐比么? 平时他挺爱吃黑椒牛柳,这回的牛扒也撒了喷香的胡椒,还有罗勒碎。 他拿着刀叉想大快朵颐,偏偏用不太习惯餐具。这时候他不由感叹,凝聚了传统智慧的筷子真是好东西啊!他紧握拳头摁住叉子,捏着刀在牛扒上摩擦摩擦,黑椒的汤汁都快洒出来了,也没切开半层。 忽然,一块切得大小适中的牛扒落在他盘子里。 “先趁热尝尝,一会儿教你。” 谢尽华切牛扒的手法很标准,是早些年特地练过的。 柯余声美滋滋。 在场都是成双入对儿的,在自由与浪漫之城,还真不怕秀。 谢忱也没嫌弃,欣慰地看了看江珈珞:看看,以前只闷头往嘴里塞东西的孩子变啦,生活有希望,有依靠,有情绪,整个人都丰富起来…… 这顿饭吃得不错,谢忱满足地揉揉自己凸起的肚子——哎,这过劳肥下不去啊。 几个人帮着把剩下的食物放进冰箱,孟美音把盘子放进洗碗机,就带着三个人去看房间,参观参观。 谢忱当然要和江珈珞一间,谢尽华和柯余声倒是可以客房二选一。 房间还挺空,家具只有银色的衣柜、床、书桌。整体装潢却颇有硬科幻机械风的感觉,仿佛自己置身一个星际驾驶舱内,窗外是银灰色的星球、灿烂星辰,还有闪着金属光芒的飞行器。头顶的灯是几颗高高低低的星球。打开灯,星球中投射出干净明亮的白色灯光。 “这间房间是我设计的,怎么样?阿楚很喜欢。”孟美音叉着腰。 “太酷了吧!我想选这个!”柯余声惊得张大嘴。 “还有一间是神话风的,不过我觉得男孩子可能更喜欢这种机械的。” “孟姐,我想去看看。”谢尽华觉得这房间不错,另一间也绝对很棒。 柯余声乖乖应和:“嗯嗯!这么精彩的房间,不能错过!” “神话”主题的房门一推开,除了孟美音,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这般震撼力,用“鬼斧神工”形容丝毫不为过。 赤红色的一凤一凰,在正上方云层的漩涡旁打转,漩涡的中心是一团熊熊火焰,绽放着橙黄的光。四周的墙壁上是百鸟朝凤的情景,家具都富有浪漫玄幻的气息,有点像山海经的画风,柔和的边缘线条是暖橙色的,身处其中,仿佛自己也是只鸟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凤凰飞舞。 “不死鸟菲尼克斯浴火重生,还有‘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百鸟朝凤。凤凰于飞,琴瑟和谐,倒也适合你们。”孟美音介绍道,十分自然地评价着。 “天上没有神仙,但有凤凰于飞。我的谢先生,你怎么这么天才!” 这么快就暴露了,还以为他得回去才知道呢。 谢尽华莞尔,“才发现?” 柯余声开启了夸夸模式,“谢先生是天才,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天使!” “你现在也是。” 从凤凰的房间出来,俩人达成一致:就它了! “这间啊,是阿楚提出来的思路。开始我还不信,硬核理工男居然也有这种浪漫,这回看你们的反应,艺术确实是共通的。”孟美音把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笑意温柔。 人不可貌相,江寓楚在俩人心目中的顽石形象又变了,仿佛是一块夹心太妃糖。 ※※※※※※※※※※※※※※※※※※※※ (讲真好想在别墅里设计一个案子2333很适合的环境,但是,算了吧,想嗑糖。) 其实side channel attack也不算特别新的样子,看到至少08年就有基于cache行为的旁路攻击论文了,再早的文章也有,后来对gpu的攻击也实现了……设定江寓楚是amd的ic designer,集成电路设计师,也就是芯片设计师,就安排他沟通交流。全能柯:easy task! 另外,过劳肥,太辛苦也会长胖,周知~ 唐人街 拾掇好行李,柯余声走下楼,询问在客厅里摆弄扫地机器人的孟美音。 “孟姐,我俩晚上想去唐人街看看,这边好打车吗?” “你俩是想夜不归宿?”谢忱和江珈珞并排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捧着那本旧旧的地图,他半开玩笑道,“年轻人精力不错嘛。” “直接打车不太方便,你们要打车,下个app吧。”孟美音抬起头,手里还握着螺丝刀。 “我开车带你们去。回来的时候,那边有出租车。你们怕说不明白地址的话,我写给你们,或者可以用uber。临时钥匙在这。”原本站在门口看备忘的江寓楚推了推眼镜,飞速在便笺纸上写下了自家地址,又从抽屉里取出串钥匙,出乎意料地一气呵成,“大门的和屋门的。” 柯余声赶紧小跑过去,看了眼门口那扎着好几个便笺,还挂着牌子的软木板,笑嘻嘻地接过便笺和钥匙,说:“江叔,太谢谢你了。今天已经麻烦过您,送就不用了吧……” “路上聊聊,很好奇。”江寓楚的面瘫脸依旧硬邦邦的,却并不让人感到害怕,“a mysterious hacker named 'debug'.” 柯余声大抵上听明白了:江寓楚是对他这牛逼的身份产生了想要进行学术探讨的兴趣。 “江叔太客气,我也就感兴趣,随便玩玩,不敢班门弄斧。您只管开口,我绝对有问必答。”他对自己的技术还是很自信的。不过,他俩聊技术,谢先生会不会觉得无聊呢? 事实证明,就算是聊技术,嘴上不带停的,柯余声也绝不会丢掉自家那位。他坐中排,隔着个过道也要牵着人家手,磨蹭谢尽华指尖的茧子,还有那指甲上轻微的凹痕——这是他留在身上的,曾深陷险境的印记。 “我看过一些资料,软件层面也可以对这种旁路攻击进行解决。比如说通过改变其物理的特征,采取类似加密的方式,比如插入随机时延来进行防范。具体来说呢……” “对哦,说到这还有tc,可信计算,芯片出厂时都有随机的签注密钥,这种也是从硬件隔离了操作系统和安全空间,如果对安全需求高,可以申请这个空间……” 谢尽华在旁边听个热闹,听不懂,就低着头,左手被死乞白赖地抓着动不了,右手就拿着手机看新闻。柯余声早就买好了移动wifi,检查过设备,又设置了具有大小写、数字、符号的复杂密码,这才给人连上,这种时候正好让他解解闷。 而且……万一人多走散了,还可以用wifi信号找人。 唐人街并不远,开过一座桥就能隐约看见那端的繁华盛况。 “唐人街里面相对安全,外围,晚上出来除了打车,不要跑太远。”江寓楚难得从技术话题脱离开,嘱咐他们两句。 “放心,我们不会有问题。主要是想给那两位留下共处的时间。”柯余声嬉笑着看向埋头看新闻的谢尽华。 江寓楚抿着嘴,许久才开口,“谢忱……我们关系不好。you know,要不是珈珞,我不愿意他来。” 谢尽华滑动屏幕的手指定住,下巴上还映着屏幕的白光。 柯余声感叹道:“嗐,其实从技术人的角度,忱叔大大咧咧胡子拉碴,莽得很,凶得很,也不会为了讨人喜欢做事,毕竟他要执行正义。不可否认,这么多年,他对尽华很关心,他对珞姐很认真。事实上,我觉得江叔和他还有点像。” 江寓楚不答,只是眉毛扬了扬。 “江叔你出国早,和忱叔的接触应该也不太多吧。他真的很用心地在爱自己在乎的人,职业,还有国家。”柯余声低眸,指尖轻轻搓着,“他其实也是隐忍的,有自己的价值观与底线,和江叔的理性含蓄有很多相似之处,很多生活细节都在表明。” “social engineering.”江寓楚听着,突然开口。 “您可以这么认为,我承认,很多的观察,我都是下意识地在进行。”柯余声大方地点点头,表现得毫无戒备。 “到了。今晚的交谈很愉快。”江寓楚把车停在路边,他的话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愉快。 俩人谢过江寓楚,穿过“天下为公”的大牌坊,携手走上灯火通明的唐人街。 唐人街的风格终究和当下的国内有些不同,这种风格的灯箱装潢极具年代感,大概是电影里老上海的感觉,繁体与简体的中文写在密密麻麻的招牌上,英文的路标杵在路口,有种独特的中西结合的“洋味儿”。 柯余声动动鼻子,跟着香味儿跑到一家店前头。 “谢先生,我饿了!” 谢尽华抬头,见黄色的灯箱上亮着绿色的字:广式煲仔饭,角落还写着英文。 “这么快就饿了,还是嘴馋?” “哎呀,吃不惯西餐炸的烤的东西,没吃饱,还是中餐做法的味道丰富!煲仔饭多好吃,吸溜,咱俩吃一份?” “出国来还要吃中餐,你还真是……念旧。希望这里的味道正宗。有很多食品是迎合本地口味改良的,和原先会有不同。”说是这么说,谢尽华还是妥协了,向热气腾腾的店铺扬扬下巴,“走吧,你点。” “那必须是腊味煲仔饭!”柯余声欢呼着,舔舔嘴唇,回忆起那浸透了腊肠咸香的米饭,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谢尽华坐在窗户边的座位上等,看柯余声去和老板点餐,点完干脆又聊上天,学了几句粤语,只是叹口气,静静往窗外看。余声这种自来熟的性子也是很独特,虽然大概率是漫无目的的观察吧。窗玻璃雾气朦胧,里头是人言鼎沸,外头的是人来人往,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支着脑袋,指尖挑起一根牙签叼在嘴里,一下下轻轻咬着。 先前他思考疑点的时候会去抽烟,那时候就有咬烟蒂的习惯,烟烧去三分之二就摁掉。这样好像能让他感觉更放松,却始终留有几分警觉,他不肯让自己沉迷在烟雾之中。 还没等他的思绪奔波到几年前,柯余声已经跑了回来,“谢先生,这家老板开餐馆有二十多年了,两辈人亲自教出来的厨子,他说这味道绝对正!” “要说,你这鼻子还真灵。”谢尽华把牙签从嘴里拿下来,怕扎着人。 “狗鼻子当然灵啦。”柯余声坐到他身边,蹭他胳膊,谄媚得很,“我们吃完去旁边泡吧?” 谢尽华费解地看着他,“累这么久还有精力在外面浪?” “哎,说实话,没什么大事儿,我也是不会泡吧的,不然总有那种大块头的奇怪猛男乱勾搭,我看上去是那种,呃,图刺激的人么?” “嗯……”谢尽华盯着他亮晶晶,看起来纯洁得不行的眼睛。 柯余声撇嘴,“谢先生竟然犹豫了。” “看起来好欺负,容易被推。不过你可是个小狼狗,他们恐怕也欺负不过你。”谢尽华顺手搂过他,另一只手里轻轻捏着手中被咬出牙印儿的牙签。 “他们要真敢对我动武,休怪我年轻人不讲武德。”柯余声咧开嘴,窸窸窣窣钻到人耳朵边上,“我从来不喝得烂醉,除了……碰到谢先生的那天,我真的觉得不太行。要不是谢先生把我捡走,我可真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了,说不定还会被狼叼走吃掉。谢先生真的是个非常负责的好男人啊。” 谢尽华被他夸得有点脸红。其实那天他只是为了防止再生差池,并不是想对这小酒鬼负责,就连第二天早上送药,送早餐,也只是想对他稍作调查。这么想想,还真是辜负他信任。 “老板推荐的一家,说是他们的蔓越莓啤酒很有特色,尝尝鲜。” “可以,两个人去,总是安全些。” 柯余声眨巴眨巴眼,“谢先生可要把我拴住了。” “叮!” 喷香的腊味煲仔饭被端上桌子。一起被端上来的,还有两份小碗的西米露水果捞,以及一个空碗。 柯余声拿来两套消毒过的筷子和勺子,“谢先生,你要吃多少?” “看你,你愿意的话,都吃了也无所谓。我不饿。不过你胃不好,也别吃撑。”谢尽华放下牙签,拿起勺子想分一些,忽然又放下,摸出手机,“等等,先拍个照。” 柯余声赶紧抬起对美食蠢蠢欲动的双手,“谢先生什么时候有拍照发朋友圈的习惯了?” “也不是发朋友圈……只是,是和你来的,独处的第一顿。” 小葫芦晃晃悠悠,在谢尽华指间晃荡。 “谢先生,我觉得这时候,煲仔饭只是背景,前景应该是……”柯余声突然抓过谢尽华没拿手机的左手,十指紧扣,摆在热腾腾直冒烟的煲仔饭前面,“我们。可惜啊,还少了戒指……” “没什么可惜。”谢尽华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他俩凑在一块儿的脑袋,“再来几张,做个拼图。” 柯余声笑容满面,在那张微微泛红的脸上香了一口,“嘛,记得发给我!” “好啦,这就发给你,去,坐对面去,你赶紧吃吧。”谢尽华顺手拿胳膊拱了一下他,又不是吧台,俩人并排坐还是怪怪的,面对面坐才对嘛。 这样就能看见他吃吃吃的全部模样了。 半小时后,柯余声揉着肚子,愉快地打个饱嗝,和谢尽华一前一后走出饭店,肩并肩走上人行道。 晚风有些凉,不过这里毕竟是海边,又是地中海气候,整体温度比家那边高一些,也没有刺骨的北风,或许真的更宜居吧。 柯余声打算去的酒吧并不远,往旁边巷子里走几步,就能看见那紫红色的灯管弯曲成字符的形状,写着“夜色bar”。透过红色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昏暗的灯光,总让人感到几分暧昧,或者说,像是绽放阴暗的地方。 谢尽华的脚步放缓。 “没事,两个壮年小哥,一个会武,一个皮厚,进去喝一杯,听听故事,没事的。” 柯余声意识到谢尽华的反应,柔和地劝道。如果他真的不喜欢,大不了不去了,酒不是目的,和谢先生,才是目的所在。唉,说实话,之前很少有机会和谢先生喝酒,更别提去酒吧喝了,有点小期待。 “嗯。只是刚才,忽然有些紧张,可能是想到那个案子了吧。” 柯余声背后一凉,猛地想起之前听他讲过的案子,“啊……蓝精灵吗?” “那个姑娘是沉湎于痛苦中的凶手,那杯蓝色的酒,实在苦涩得很。” “蔓越莓啤酒是甜的哦。刚刚老板说,像是春天的青春少女,还散发着温暖与甜蜜的气息。” “那好啊,可以来一杯试试。”谢尽华轻笑,眼角微微带起了皱纹,落在柯余声眼睛里,倒像是令人怦然心动的致命一击。他就喜欢比自己大的人的模样,特别是笑的时候还会露出岁月痕迹,而脸上依旧可爱得让他脊梁骨过电,心口快乐膨胀的谢先生。 柯余声咂咂嘴,忽然挽住他胳膊,大摇大摆地推开门,回眸一笑,调皮又热情地邀约道:“谢先生,跟我来啊。” ※※※※※※※※※※※※※※※※※※※※ 2021新年快乐! 【努力嗑糖】 酒吧(上) 夜色bar的灯光以蓝色和紫色为主,点缀着青色的星辰,自带一种暗夜的深沉,冰冷,与淡淡的妩媚。柯余声偷眼瞧人,暗暗赞叹一声这柔光特效:穿着修身夹克的谢先生在夜色之中,真好看,看不够! 酒吧里头面积不小,虽然是半地下的房间。二十出头的歌手在台上随意拨弄着吉他,颤抖的琴弦发出噔噔的响声。他偶尔哼唱起乡村风的曲调,金色头发下西方人的面容显得无比沉醉,苍白的唇微微开合,轻巧地吐出大串的听不懂的词儿,像是温和的呢喃。酒吧里头还有那么十来个人,俩仨人一撮喝酒聊天,也不喧闹。还有几个落单的,似乎在和旁边的互相打量,也不知道会不会促成段绝妙的故事。柯余声饶有趣味地环视一圈,拉着谢尽华到吧台前头点酒。 “年龄?”调酒师低着头调配玛格丽特。 “放心,过二十一了。”柯余声举着手机一晃,让他看了一眼护照照片。 调酒师抬起眉毛,把手头的酒递给旁边的女士,迎接道:“welcome!” 估计看他们是新来的,调酒师热心肠地介绍起来,还跟他们攀谈。柯余声挺感兴趣,又要了一份鸡尾酒,看似随意地回应着对方的话,实则暗中留心,十句里掺了八句假话。 “我父母死得早,以前我跟人混,飙摩托的,出了事儿就不乱闯了,开个店,赚不少钱,就在他楼下。他啊,他气质好,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是在公司得不到重用,辞职了,做咖啡厅的执事……他要是做牛郎,肯定把妹子迷得团团转!” 谢尽华没忍住,压低声音,“咳,别瞎说。” “哎,小哥,您就说是不是吧。这模样,这声音,我要都弯了。”柯余声笑嘻嘻地一拍他后背,继续满嘴跑火车,“我带他出来玩儿,看看别的国家的妞,他还害羞!” 谢尽华努力做好表情管理。 “嘿,别说,你们来对地方了。想泡妞,还是得有些手段,特别是对来泡吧的。国内有些管得严的,这边也有。要来点神仙水不,或者气球?”那调酒师手里调着龙舌兰日出,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狭长的眼睛中迸射出充满引诱的目光,扫视着两人。 “不了吧!” “没必要。” 柯余声和谢尽华十分默契异口同声地回绝了。 那调酒师有些诧异,脖子往后一缩。 “真不要啊,我这儿便宜,卖得也不错,有时候边上学校的学生也来。你们要待几天,能看见不少。” “不急不急,我们今天就是来探探路的。”柯余声尬笑着,端起面前的蔓越莓啤酒,把那杯龙舌兰日出推给谢尽华,摸出几张票子付款,追了两张小费,又指指没人的角落,“这个我们尝尝。我俩先去那边坐,聊聊计划,您接着忙哈。” “好,竭诚为您服务。”那调酒师收下小费,看有不少,还挺高兴。 俩人表情复杂地溜到角落,脑门子直冒汗。 他俩可都知道,刚才那调酒师说的可都是犯法的啊。神仙水是ghb,图谋不轨的人约会时会给对方用,以达成迷/奸的目的。气球就是笑气,可不是什么容易戒,且吸多了会死人的东西,坚决不能碰。而且按理说,这种东西买卖也犯法——可惜这是在国外,不然谢尽华暗搓搓发个短信,留个证据就能一窝端。又可惜,这里的法律似乎并不禁止某些东西的流通,甚至街上还有大/麻专卖店,他俩还都没法管。 唉,怎么就眼光这么准,一下就挑到这种酒吧?他俩看起来都像是会干坏事的吗?赶紧喝完跑路吧! 柯余声有点头秃,喝口甜酒压压惊。 习惯了严格禁毒的环境,如今这种东西就在身边,总让人产生下一秒就会被抓走关起来的感觉。 “早就听说过,南边是产出这些违禁品的,都搞成了国家经济命脉,掌握着武装力量,谁禁谁挨打,救不了。北边也都整合法化了,感觉这一片吃枣药丸,都得成病夫。” 谢尽华还比较淡定,抿了一口橙红色的“龙舌兰日出”,任辛辣在舌苔上酝酿片刻,才开口道:“或许吧。生活在当下,没法判断究竟哪种才是未来。咱们来,也别碰,安安分分回去就对了。” 酒吧的门忽而打开,海风伴随着清脆的铃声欢迎着两位来人。 进来两个小姑娘,看起来都二十来岁,东方人的面相,个头差了半个头,看打扮应该是学生,还是闺蜜,戴着同款棒球帽。 “多大了?”调酒师例行询问。其实按规矩,他们应该查证件,毕竟这种问法只能揪出几个不懂规矩的,而且直接问年纪,似乎也不太礼貌。 “今天二十一了。”戴圆框眼镜的长发姑娘有些激动地踮起脚,睁着圆眼睛,显得可爱得很。 “happy birthday,小美女。”调酒师温和地笑着,微微哈腰,“这位美女呢?” “我陪她来看看,我比她大几天。”比较高的姑娘紧张兮兮地回答完,四处瞅,估计也没来过这里。她无意撞见柯余声的视线,赶紧移开去,手指头局促不安地搓着。 谢尽华没忍住,瞟他一眼:可别成芳心纵火犯。 “welcome,两位可爱的小美女。dan,我点一首生日歌送给美女!”调酒师向歌手喊了一嗓子。那歌手比个手势,手指灵活地拨响琴弦,真的唱起了《生日快乐》。 “那么,你们要来点什么?”调酒师转身,从后头拿了桶吸管放在手边,目光熟练地与那个在吧台喝酒的男人交汇,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我们先看看……”高个子的女生认真地看着酒单。 在吧□□自喝酒的男人突然来搭话。 “美女,听口音是老乡啊?” 那男人剃个板寸,身形比较壮实,神态却慵懒得紧。他后脖颈子露出隐隐约约的青色,手背上也有着颜色——或许是纹了花背与花臂。 矮个子的姑娘一听,忽然就讲起家乡话,那男人一笑,也说起来,那俩人突然就熟络了似的。 “你朋友也一起来,喝点聊点?”男人招呼着另一个女生。 高个子女生赶紧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不喝,就陪她。” “我就一个人,你们有俩呢,没事,喝酒和哥聊聊天,都是来玩儿的,老乡,哥不害你们。哎,请你们罐可乐,还有玛格丽特,店里的啊,我可没动手脚!别客气!”那男人看出她们警惕,就向调酒师招招手,要来罐听装可乐,点了酒,当场付钱出去,拦都拦不住。 陌生人的饮料不能喝,不过这个是直接拿出来的……没问题吧?更何况真的是老乡呢! 矮个子姑娘连忙道谢。 调酒师手脚麻利,很快调好一杯酒,递给那男人。他扶了扶上面摇摇欲坠的青柠,笑眯眯地把酒转交给两个姑娘。 “那个人,绝对有同伙。”盯着手机的柯余声突然笑道,“谢先生,我们可能又要见义勇为了。” 谢尽华是能听懂他们部分“家乡话”的,也感觉到姑娘们虽然警惕,话题却始终由那男人牵引——他绝对是在打探她们的底细。 那男人趁着调酒师转身整理东西,站起身子,从里头拿过一支独立包装的吸管给小姑娘,“用吸管喝,可以减少牙齿腐蚀。” “这吸管有问题。”谢尽华眼尖,当机立断,“你去想办法插话,拖延留证,不要打草惊蛇。那调酒师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再观察观察别人。” 柯余声相信他们的默契,点点头,神色稍庄重些,端起自己的蔓越莓啤酒,“小心。” 谢尽华借着沙发与装饰的高度,遮掩住锐利的视线,环顾四周。 灯光还是太过昏暗,谢尽华不得不在变化多端的光影之中寻寻觅觅。窝在角落的三人觥筹交错,言谈甚欢,门口的青年女子孑然一身,满面忧郁。斜对面的两个人……一个在吹气球,飘飘然的,另一个反应迟钝,骨瘦如柴。凭借对面部结构及对相关人员的了解程度,谢尽华立刻判断出这个人是瘾君子,甚至已经病入膏肓。 另外,还有一个打扮得像个女性的男人——即使他很努力,但这根本瞒不住谢尽华。 歌手正慷慨激昂地唱着《don't cry》,如痴如醉,微微沙哑的嗓音弥漫在昏暗的光线中。 柯余声端着啤酒往吧台去,走到男人身后,又装作去拿吸管的模样探过身子。 那男人本来在和俩姑娘搭话,此时却忽然转身拦住柯余声,不让他探身拿吸管,甚至直接动手,捏住他的手腕。 “我需要它。”柯余声温文尔雅地笑笑,不打算立刻激怒对方。 “你不能拿这边的吸管。”那男人的表情明显绷紧,面上还强笑着,显然是根本没料到有人会来坏他的事。 柯余声抖抖胳膊,见他仍旧坚持,便皱眉道:“不过是一支吸管,上面又没写是谁的。还是说……” 两个小姑娘也愣了,“大哥,不就是一根吸管?” “吸管里也可以藏坏心思。”柯余声见那姑娘已经打开可乐,把吸管插了进去,决定不再拖延,猛然翻腕一拧,迅速挣脱,伸手捞出把吸管,捏了捏,不禁勾起唇角。 吸管中的确有东西,谢先生经验丰富是真的。 柯余声把最后一口蔓越莓啤酒喝完,轻轻放在吧台上,推向两个女生,“吸管里面,还有酒里面——你们可以把酒倒进空杯子,看看里头是不是有什么。”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那男人嚯地站起来,青筋暴起,提高声音。 “什么人,让她们自己验证就好。” 趁着众人被吸引注意力,谢尽华将目标锁定在那男扮女装的人身上。那个人散发着跃跃欲试的紧张气息,而他的身上,藏了枪。 “这位……女士,您一个人?”谢尽华绅士地走搭讪。 “别打扰我。”他冷冷地回复,带着蹩脚的口音,冰冷的视线依旧集中在吧台。 “抱歉,打扰了。” 谢尽华本想慢慢盯住他,却突然发现调酒师耷拉着脸,目光阴鸷,手里拿着毛巾,绕到吧台外,正慢慢接近柯余声,那瘦小的身影被柯余声和那男人的身子挡着,两个蒙圈的小姑娘根本没有注意,就连酒客也都醉眼迷离,只当做是寻常口角,声音大了些,逐渐恢复了原先的状态。 他顿时汗毛倒竖。 光顾着在客人里看,忘了观察吧台中的人。再联想他开始推荐的神仙水和气球……自己真是倒时差倒晕了!谁说同伙只会有两个人?调酒师也是个趁虚而入,趁火打劫的家伙! 谢尽华处变不惊,眨眼间就绕到柯余声身旁,不过瞬息,钳制住调酒师的手,不等他挣扎,用毛巾捂住他口鼻,稳稳地站在那,同样挡住身后的视线。 如果是吸入式麻醉剂,也需要有一定的作用时间,因此他的目的并非是要麻翻对方,只是要调酒师保持安静,并且稳稳地站在柯余声背后,给他撑腰。 你只需要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 ※※※※※※※※※※※※※※※※※※※※ 在酒吧并不意味着危险,心怀鬼胎的人,才是最危险的因素。 就如同刺青本质是种艺术,在身上作画而已,切勿道德绑架。 虽然故事里是这样的环境,和很多对女孩子的说教相似,但从客观理解,心怀恶意的人是不会介意场所、方式与受害者,也不一定都恶形恶状。 生而为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酒吧(下) 柯余声走到男人和两个姑娘之间,全程盯着咬牙切齿的男人。 谢尽华与调酒师终于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这几人眼前,调酒师被死死锁住挣扎不开的模样让小姑娘们倒吸口冷气。 她们有些迷惑地往后退了退:到底该相信谁? 眼前有证据,但真的动起手时,反倒是这个主动进攻的,苦大仇深的帅哥更像个犯罪分子。而这主动接近的小哥,模样挺和气,笑意淡淡的,偏偏有种特殊的气场,隐隐有血腥的气息…… 柯余声并不擅长近身肉搏,虽然和谢尽华学了几招跑路专用的别关节打要害的技巧,但力量上到底是个技术宅。因此他站在这个位置,有那么点儿……螳臂当车。 那男人估计他好欺负,突然发狠,猛推开柯余声,冲向两个姑娘,狰狞的容貌已经证实他的恶意。 柯余声不察,被推摔在桌子上,后脊梁硌得生疼,胸中顿时有些火起,立刻打个滚,抄起高脚凳,用尽力气丢向男人的腿——不从上面扔,是怕砸坏了别人。 这边谢尽华见形势不妙,虽然不想动狠手,下意识地挥个手刀放倒开始迷迷糊糊的调酒师,要去制服那被椅子绊了个趔趄的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那高个子的姑娘突然正对着那男人的下巴,狠狠来了一记下勾拳。 “啊啊啊!臭流氓!” 这拳还真是……柯余声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差点没分清,是自己的骨头咔咔的,还是对方的下巴脱了臼。 咣当一声,这男人恨不得飞起半米高,摔在地上,嘴角淌血,人事不省。 这边危机解除,剩下的就是……谢尽华嚯地转头。 “freeze!都……不许动!” 谢尽华暗道不妙,那个拿枪的还是出手了,还用枪顶着另一个客人。 可他的两个同伙都已经昏迷过去,他这时候还要挟持人质……是为了什么?凭他,根本救不了那两个人,甚至还因为如此暴露了身份。 是有这样的自信,有更多的同谋,还是有迫不得已的难言之隐? 是那男扮女装的人举着支黑黢黢的枪,他枪下的,是那瘦削的,佝偻的瘾君子——他目光呆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他的酒客也都愣住了:真的假的?什么情况?只是……他手里的,勉强是个人的,是谁啊? 之前那吹气球的人还瘫在沙发上,满不在意地嘀咕着:“这人吸过麻/古,用白/粉断断续续有十来年,半只脚都入土,这边也没亲戚朋友,家产都败光了。你要打死他,那无所谓啊,没人管。” “那我就动手杀了他!”男人压低嗓子,穷凶极恶的灵魂装在温柔女性的装扮之中,长发跟着他警觉摇晃的脑袋啪啪地甩动,显得有些滑稽,但谁都笑不出来。 “等会儿。”柯余声揉着后腰,懒洋洋地开腔。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虽然是这样的人,但那也是人命啊。”柯余声耸耸肩,和谢尽华的目光短暂交汇。谢尽华皱眉,抿紧嘴唇。 偶尔让圣母病发作一下吧,而且,这是个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 柯余声扬扬下巴,一瘸一拐地走近两步,“你觉得你劫持他,是在威胁谁?你摊牌,你想要什么?” “我要钱!我敢杀人!你们,你们别逼我!别再往前走!”男人带着奇怪的口音叫嚣着,手臂勒得更紧。那瘾君子喘着,却无力再挣扎。 “你把他放了,换我。我也是个病号,嘶……” 那人看柯余声打个趔趄,手一直扶着腰吸冷气,“呸”了一声,也是嫌弃手底下这家伙没人疼没人爱,似乎并没什么威胁,叫道:“要换人,让那个女的,过来!” 矮个子的女孩指着自己大大的眼睛,十分无辜,“你确定?我可是跆拳道黑带!要不是你手上有人质,我……我和阿钰立刻就把你打趴下!”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刚才高个子姑娘的一拳直接打飞了那个男人的下巴,这已经够骇人听闻了。 男人眼角直跳,慌忙改口:“你,过来!把钱给我!” “你很聪明,看得出来吧,只要我在你手底下,他就不敢动你,你就能安全离开。他毕竟是练过的,但他绝对不肯让我出事。”柯余声挪了几步,拍拍谢尽华肩膀。 “你疯了?”谢尽华瞪大眼睛,立刻摁住他肩膀,背对着那男人。 “哎哟疼疼疼!”柯余声表面被晃得散架,对面谢尽华看他疯狂眨右眼,已经换做他的声音叫起来,“你才疯了吧!”简直是无缝切换。 与此同时,柯余声做口型:没事,我会隐身的。 随后他嘀咕起来:“别把我摇晃碎了!” 几成把握?谢尽华问。 五成。剩下靠你了。 柯余声暗中交流完,用力推着谢尽华,逼他放手,随后骂骂咧咧地走向那男人。 “不识大体的一根筋……” “我来了,把他放开吧。”柯余声举着手,把兜里的智能机递向他,“现金没多少,卡上,你数数就知道。” 那男人瞪了一眼屏幕,瞬间被好几个0吸引了眼球,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踹开瘾君子,动作有些生疏地把人拉过来,扳着柯余声拿手机的手,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胳膊勒住他脖子,用枪口对上他太阳穴。 柯余声能闻到淡淡的□□味,心跳只是稍微加快。 “你轻点儿!我要真死了,他立刻就会咬死你,你还是悠着点儿……” “别吵!五个六个……九个十个……” 他的眼睛发出了光。 柯余声一眨右眼,突然松开手,“哎呀”地叫出声。 智能手机在手中晃了晃,倏忽往地上掉落,引得那男人的手微微松开,似乎要去捡起手机。 趁此良机,柯余声提起膝盖,向下狠狠踩去,正踩到男人右脚脚背。他立刻压低重心,右臂用力向内别住他胳膊,左手抓住枪身外旋,向斜前方送。 谢尽华早已接到信号,怒喝声“趴下”,离弦之箭似的,自侧方位冲出,飞身登上桌子,好个鹞子翻身,再借下坠之力,沿着男人胳膊一路紧紧压迫,将男人手腕向反方向一掰一拧,待柯余声被牵连得吃痛放手时,手掌疾翻,将枪反夺下来,落地之前,顺势勾上男人的腿,踢开柯余声,压在男人身上。 男人甚至来不及扣动扳机,就觉得天旋地转,胳膊、腿、脚,还有胯骨都剧痛连连。 “啊疼!”柯余声受了牵连,虽然脱身出来,还是摔倒在地上,再一个滚儿,正对着男人惊愕的目光。 “退后!”谢尽华立刻压到男人身上,将枪丢向没人的后方,反剪住他乱晃的双手,喝道,“赶紧叫人!” 柯余声爬起来,摸着手机,往枪的方向瘸着腿走过去,忽而愣了,“这里报警电话多少啊……” 那矮个子女孩赶紧拿出手机,“我知道!我打!” 瘾君子依旧倒着躺在沙发里,迷迷糊糊的,丝毫不知道刚才的险情。 再一手刀,那男人终于失去意识与攻击力。 “麻烦大家……找点绳索,帮忙把几个人绑起来。大家暂时别走,等警方来了,做个证吧。”谢尽华舒口气,有牵挂还要打架的感觉散去,心里头终于大石落地,只是太阳穴还咚咚咚地跳着。 “amazing!”歌手惊讶地张大嘴,开始带头鼓起掌,几个没喝太醉的酒客也不禁感叹起来。 “刚刚也太酷了吧!我以为我在看动作片!” “还是拳拳到肉的那种,李小龙归来的前奏!” “幸好有他们俩,真的绝了,我今天这什么运气啊!” 柯余声蹲下,捡起枪。 “谢先生,这里头真有子弹啊。我拆了。” “你会用?”谢尽华笑。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我可是谢先生的人啊。 柯余声把子弹抖在沙发里,拿着枪回来,也是怕被人趁机拿走。他抹了一把男人的脸,嫌弃地拍拍手,“抹粉了,谢先生应该看得出来。” “男扮女装,粉很厚,用来遮掩肤色和伤痕。你,你没事吧?”谢尽华捏着男人的脸,研究之后又随手甩开,抬头问起柯余声。 “没事没事,先把这边都处理完再说我。” “你啊,还让我小心点,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提前教过你,这第一次实战失败的后果……我怕我不能接受。”谢尽华咬咬牙,站起身,扶住柯余声肩膀,“你做的很棒,刚刚……弄疼你了。” 又不是第一次,没关系的。 柯余声打个哈哈,“啊那个,俩姑娘看起来精神不错,果然是练过的!看起来现场群除我佬啊!” 谢尽华反应一会儿,转头看向两个刚打过电话报平安的姑娘。 俩姑娘也在看他们。 柯余声笑嘻嘻地走过去,高个子的姑娘默默扭过头,似乎有点脸红。 “哥哥,你刚才特别帅!阿钰她唔!”矮个子姑娘正兴奋地说着,忽然被高个子姑娘捂住嘴。 “没!谢谢你们!我,唉,我们是旁边的学生,她是顾纯,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软萌妹子,我叫祁钰,跆拳道……黑带。但我真的看到他们,有点怕。”高个子姑娘紧张兮兮的。 “哎呀,那拳可酷了!我们头发多多的祁钰老师才是真的一拳超人!”顾纯挣脱开,兴奋地赞扬道。 “外面学的武术跆拳道,想要纯熟运用,还需要很多实战演练。之前的那拳,非常棒。”谢尽华拍拍胳膊上的灰,走过来,赞许道。 “我之前拿wifi做了个中间人,换成公共wifi的名字,碰巧拦截到这个人的消息。”柯余声踢了一脚脚底下的男人,“这人不对劲,但他下手很快,目标就是你们,我还没来得及入侵他手机搞点事,就不得不赶紧闹出动静。另外,刚刚我开了屏幕指纹记录,在他数0的时候,看晚点能不能从数据库找到他。” “听起来好酷的样子……”顾纯“哇”地感叹道,“太谢谢你们了!这操作太帅了,爱了爱了!阿钰喜欢你我就不和她抢了暴力高冷的帅哥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祁钰差点跳起来,捂着脸从手指缝看柯余声的表情,“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吗?” 俩姑娘互相对视起来,眼神交流。 沉稳又有武力值,好有安全感呀! 机灵又聪明的小哥哥笑起来绝对c位! 那你快去勾搭呀! 柯余声看着,哭笑不得,干脆搂住谢尽华的腰,郑重宣布道:“不要想拆散我们哦!” 俩姑娘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卡一卡地转过头。 还是顾纯反应快,立刻抱拳恭喜恭喜。 “怪不得好有默契!那我俩就不打扰,祝你们幸福久久!” 柯余声做个鬼脸,“谢谢啰!” 谢尽华也轻笑,“谢谢你们。” 往后,就是警察到场,出示护照,由两位女生充当翻译的流程。 谢尽华给谢忱留过言,简单说了今晚的情况。结果谢忱也没睡觉,一通微信电话就打过来。 谢忱也变得老妈子起来,絮絮叨叨半天,最后总结道:“这可是国外人生地不熟!可别再搞事儿!” “没事。顺带救了人,也有临时翻译,完事儿我们就回去。” 柯余声在旁边补一句:“我们可不想参加国际事件,这就是个意外。” 对面愣怔两秒,叹息道:“一说这,总想起每年缉毒的同事……唉。” 谢尽华很清楚谢忱的想法。国内每年都要牺牲不少禁毒警察,以及他们的家人。冷冰冰的数字,曾是多少沸腾的热血。因而,他对毒品与毒贩深恶痛绝。 “我们很快就回,放心吧。”谢尽华轻声劝说,毅然道,“我和余声一起,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 有些东西看似遥远,偏偏近在咫尺。 总有人在负重前行,为了平和安宁。 (并没有什么能真的一拳解决吧。) 另:手刀砍晕人什么的很难,本文中的各种纯为剧情效果与人物设定,切勿当真。 一波又起 柯余声身上没啥肉,好几个地方都硌着骨头摔的,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可把人心疼坏了。 他在床上趴个“大”字,鸵鸟似的脸埋在枕头里,只穿着条裤衩。谢尽华呢,要了急救箱来,关好门,坐在床上,拿着药和棉签往他身上抹。 凉凉的,有点舒服,但是被戳到的时候还是有点酸爽。 “脊椎没事吧?明天去拍个片子?” 柯余声扭过头,“暂时没事啦,都是皮肉伤,甭跑医院了。谢先生,那些坏人说是黑/帮什么的逼着他们要钱,这搁咱们那是不是算组织黑/社会了?” “当然,要判重刑。嗯……这里感觉怎么样?”谢尽华一顿,手指头戳向柯余声裤腰处的淤青。 柯余声眼角抽抽,躲了一下,“嘶,屁股肉厚,不怕!就是撞了下,问题不大,其实都不用抹药的。” “活血化瘀,应该会好的得快些,不然看着……主要是脖子,身后和侧面的伤,先这样吧,睡觉就用没事的那边侧躺着。刚刚趁你洗漱,给你垫了层棉被,软一点。至于今天的案子,应该和我们没关系了,让他们警方解决。” “是呗,我们又不懂这里的法律……嗯?有个小网警给我发微信。”柯余声赖着,丝毫没有爬起来的意思,瞟了一眼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慢吞吞点开,疑惑地问,“谢先生,言飒是谁啊?” 谢尽华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口道:“你说……叫言飒的coser?” “嚯,还真认识?” “那是卉茹啊,怎么了?” 那个英姿飒爽的姐姐!那个神枪手! 柯余声张大嘴,许久,肃然道:“是吴迪的求助,让我帮忙追一篇文章的源头……题目是《网红coser言飒当街殴打粉丝是怎么回事?》内容呢……言飒在漫展上被偷拍底裤怒抓咸猪手,言飒发现后暴打对方,言飒本体是警察,言飒有……啥交易?!” 这文章越说越不对劲。 谢尽华闻言,皱皱眉,收好棉签和药,也趴到床上,去看柯余声的手机,顺手把毯子给他盖上。 “人没事吧?” 柯余声一愣,“呃,犯人没事,但是后来……我看看相关内容。” “这两天魔都正好有漫展,以往她会叫我一起。估计是这回碰着了造谣的,帮个忙吧。”谢尽华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历。 柯余声换了几个关键词检索,脸色逐渐不太好看。 “嗯……不太对,有人人肉她,然后在网上传她生活作风不良……噫!谢先生!你看这些图……” 图片上,浓妆艳抹的人穿着相当暴露的衣服搔首弄姿,虽然没有露出关键部位,但也足够让绅士们感觉到浓浓的暗示。 谢尽华翻阅着被打了厚码的图,神色淡定。 “那是前年某个摄影工作室的事件之后,为了调查福利姬的圈子——因为她比较了解二次元,她申请友情客串的卧底,也是我给化的妆,光看脸应该认不出的。我有个猜测,可能要涉及这个旧案。” 柯余声往后翻,“如果只是凭图片上的痣猜测,他没有更多的实锤,毕竟后背有痣的人不少,这图又放这么大。如果想精准搜图,找同一个人,难度很高。所以这个图片渠道可以成为调查的重点,也就是旧案子涉及到的……绅士们,对吧?” “买的人不犯法,但是数量广,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暗中发给别人,只能说是一条遍布荆棘的路……现在很晚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再熬俩小时,编个爬虫跑,在云端暂存数据,同步接到皓月和小晴的模型库筛着,让他们帮着肝。我这先从作者和ip下手,扒点资料,然后再睡……哎哟。谢先生要是累了,先睡吧。”柯余声挣扎着爬起来。不过就他这身伤,恐怕也坐不踏实,反倒是站着还行。 “辛苦了,把睡衣穿上,晚上凉。”谢尽华早就习惯了突然来活儿要赶工,瞬间清醒起来,把叠好的睡衣塞给柯余声。虽然这次他好像帮不上什么。 “需要咖啡吗?” 柯余声一条腿蹬进裤子,认真想了想,“来一杯吧。” 谢尽华踩着拖鞋去找咖啡,他记得冰箱旁边的架子上有,孟姐也说了,吃的喝的自便,这里没有奇怪的科学家往自家冰箱里放培养皿。 下楼梯的时候,他顺便给闫卉茹发了消息。 “看到消息了。网安找了狄巴格在查,放心。” 然而他们家只有巨苦无比的黑咖啡,还有淡淡的牛奶,这家伙应该喝不下去。 现在的话,他们应该都休息了,江叔他们早上还得上班,珞姐休息得早,谢叔把他们迎回来,刚回屋,也不好问。 谢尽华掏出一袋咖啡,一盒牛奶,正纠结着配比,忽然看到旁边带红盖子的黄色塑料罐,心思一动。 果然是罐高乐高,原味的,这东西在如今物质丰富的国内不太多见。 他进城之后的那几年,高乐高还是孩子们的奢侈品,一杯水让里放一勺就不错了,如果不兑水直接吃,应该是浓浓的,甜甜的巧克力味吧?小孩子们很喜欢这种味道,吃过甜头之后,总要缠着家里人买。 是什么样的味道来着?就用它吧。 咖啡,牛奶,巧克力,齐活。 谢尽华的唇角蕴了笑,烧起开水,小心地拿出茶杯与调羹,准备调配高乐高风味摩卡。 即使他忙着写代码,什么东西送过去,大概只会一口闷。他要的是让他清醒的□□,根本尝不出咖啡味儿,但至少不会让他苦得一口喷出来。 对于上心的人,想为他做点什么,也总是会想象出他的各种反应,几乎要当了真。 即使他没有意识到,也丝毫不影响自己的付出。 心甘情愿罢了。 褐色的高乐高摩卡散发出美妙的香气,谢尽华正端着咖啡往楼上走,忽然停住脚步,回身看了一眼餐厅的操作台。 暖黄的灯,漆黑的夜,手中的咖啡冒着热气。楼上的房间里还亮着灯,而他孤独地走在两片光源之间,手中还留着给予他的温暖。这浩渺天地之间,幸好有光,幸好有你。 我们一起住吧,一起吃饭、睡觉、问晚安,一起扫除、散步、逛超市。 共用着一个厨房,为彼此做出可口的饭菜,为彼此煮香浓的咖啡,为彼此留下一盏灯,我,等你回来。 谢尽华明显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了,这种近在眼前的美好仿佛真实地出现在自己手中,那杯温热的摩卡中。 他咽口唾沫,轻手轻脚地快步上了楼梯,钻进明亮的房间。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目光所在,唯他而已。 “好香,我刚刚就闻到了。” 听见人进屋,柯余声手上利落地敲着键盘,笑嘻嘻地转过脸。 “嗯,尝尝。”猜猜是什么?他特别想问,却又怕打扰他。 柯余声接过杯子,深吸口气,“好精致,有巧克力的味道,谢先生太懂我啦。” “喝吧,早点弄完好休息。”谢尽华收到意料之中的夸赞,拿出手机,准备看闫卉茹回的消息。 柯余声咂么了一口,咕嘟咕嘟地喝下半杯,惬意的模样像是刚刚经过了全身按摩,从头暖到脚,舒服又幸福。谢先生肯定花了不少心思,这个甜度配比,简直无力抵抗!好,一鼓作气,继续冲鸭! 闫卉茹的回信是一条语音,谢尽华点开转文字,看起了长长的回信。 “谢了啊。但是谢哥,跟你说,我简直暴躁炸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扒了我的名字电话单位,单位他们是不敢闯,但是电话他们敢打呀,还有微信,就这半天不到,恨不得有好几百个,要认识我的,出言挑逗的,还有骂我的,我前男友居然也跳出来在网上骂我不要脸。我这把人送进局子,刚回宾馆来卸妆,看见微博都懵了!我当初怎么就看上这种货色了!” “知道是谁泄露你个人信息吗?” “不知道。我想半天,我仇人还挺多。主要是案子里抓的,要不就是些晚期中二病,我怼过好几个。这烦!我都不知道该在微博怎么解释。不解释说我心里有鬼,解释就说我搬弄是非,鸡蛋里挑骨头,还上蹿下跳的!” “你前男友的信息还有吗?我比较怀疑他。” “呃……我有三个前任,一个是同学,好几年没联系,两个是漫展上认识的。这回闹起来的是第三个,跟我处了三个月而已,大男子主义的,我也是醉了!” 谢尽华表示理解。卉茹脾气直,又是特警,出任务就消失,调休也总赶工作日,怎么看怎么没法谈恋爱……当然,人是很好的,以后应该也能找到个接受她呵护她的对象吧。 “先立案调查。相关的嫌疑人名单和网络账号最好也提供。走官方途经,狄巴格那好查。我现在不在国内,抱歉帮不上什么。” “谢哥太客气!我这没事。我正要去报,估计舆情监控那已经发现不对,才提前找了他。唉,我主要担心我妈,到时候我想……让人守着点。” “阿姨是在医院工作,人多,相对还好些。但是下班之后确实是个问题。你报案时说明一下吧。”谢尽华不由叹口气。卉茹的父亲也是特警,七年前牺牲了。她母亲是市医院的康复科大夫,本来是反对她做警察的,拗不过这闺女的脾气,和她爸一模一样。 “谢先生,谢先生?” 谢尽华抬头,柯余声正在他面前像地鼠似的左窜右窜,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怎么了?”他忍不住拍拍那乱蓬蓬的小脑袋。 摸摸头,受用得很。 “看你一直在联系人,还有别的线索吗?除了微博,公众号,新闻头条,百家号这些主流的文章评论要监控。图我也能尽量靠ai分析反向查回去。视频有些难度,但是可以通过标题和简介锁定。我调整了兴趣为动漫的分值占比,按用户画像查人,但总体信息量还是有些大,最好有几个重点的角色。” “卉茹刚报案,晚些会有嫌疑人名单,从网侦那给,我让她走程序,你也别太急着刨根问底。舆论的话,上头应该会找人控制……这么短时间,就有人把矛头指向公安了,很像是有人在引导。” 柯余声长长地“嗯”了一声,突然道:“谢先生的巧克力咖啡真好喝,以后……还能给我做吗?” 以后?谢尽华微微恍惚。可以啊,为什么不呢? 柯余声轻轻搂了过去,“谢先生,我们回去之后,找个大点的房子,把东西放在一起,人也在一起,同居吧。”就像在村里一样,就像在这里一样。 突然在这么紧张的时候说这种话。 “好啊。”谢尽华毫不犹豫,话语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 柯余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欣喜不已,“说定了哦,能和谢先生一起生活是我的荣幸。把我重要的东西,一点一滴,变成我们重要的生活。” 谢尽华承认,隔着睡衣感受到他的心脏真实地搏动着,温和的嗓音搔着耳膜,那些藏在夜色中的希冀忽而温柔绽放。 “都依你,都依你。喏,咖啡喝完了?我去洗杯子,你呀,继续加油吧,抓紧帮忙把案子搞定。没几天就是春节,一定要让他们过个好年。” 这一语双关的“他们”和“好年”。 生活中的琐碎还有很多,如今只是九牛一毛罢了。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先把手头的事办好,再说明天,明年,再十年。 还能和你一起走过,延续我们的承诺。 ※※※※※※※※※※※※※※※※※※※※ 接下来的案子会拖长一些,中间还包括了感情戏。祝我推理顺利。【挠头】 亢奋与冷淡 江寓楚向来自律得像个机器人,他知道妻子和妹妹的作息时间,想着年轻人多半贪睡,本以为他会是最早醒来的人,却发现谢尽华已经站在早餐机前,慢悠悠地做着三明治。 温暖的射灯投出明亮的光线,照在那张并不太亲近,却让人生不起半点厌恶的面庞上。 煎盘上半熟的鸡蛋与火腿滋滋作响,绿油油的生菜挂着亮闪闪的水滴,清晨的厨房,似乎变得热闹温馨了起来。 “江叔,早。”谢尽华率先问好。 “这么早,没睡好么?”他转头看墙上的表,六点零五分。 谢尽华用木头铲子把鸡蛋翻了个面,“临时出了个案子,熬夜来着,我俩没怎么休息,我弄点吃的慰劳他。” “和网络有关?” “嗯。网络,舆情,还有公安,发酵得很厉害。”谢尽华垂下眸子。 江寓楚下了楼梯,把咖啡豆从柜子里拿出来,“我来煮咖啡。你们喝不喝?” 谢尽华一怔,点头道:“正好。晚上我没找到,也怕太吵打扰你们,用的是袋装的黑咖啡。” “我习惯喝无糖的黑咖啡,你们估计喝不习惯。” “昨天我冲的咖啡,加了牛奶和高乐高,他倒是挺喜欢喝,早上他还吵着要喝。” 江寓楚突然笑了,这大概是他们来到这边后第一次看到他笑,虽然只是嘴角浅浅的一勾,“很像珈珞。高乐高就是她要买的。” 谢尽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寓楚却径直问他:“你和小柯,多久了?” 或许西方的文化就是这么直白。 谢尽华坦白:“认识的话,有一年多。” 江寓楚叮叮当当地捣鼓着咖啡豆,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还是开口道:“小柯不一般,他很特别。” 谢尽华取出面包片,丝毫不惊讶,动作十分流畅地撕去面包的硬边缘,“他很特别,对我也是。尤其是……这半年多,我能感受到的。” “果然,还在热恋期。”江寓楚的语气虽然冷冰冰,却没有什么恶意,“他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未来会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年轻……还真好,还有时间去尝试与磨合。” 江寓楚磨着咖啡豆,叹口气,看向沉静的人,“你们的职业都需要理性与热血,但倾向与立场会有分歧。他是黑客,热血上头的年纪,路子野,想法很灵,目的至上,渴望成就,我见过很多——他们可能会极端地专注,并成为犯罪分子。而你已经沉淀下来,有着必须坚守的正义。这种时候,总是会有一方去迁就。你们能不能在value,在idea,在action上达成一致很重要,但我看不透他。他愿不愿意这么下去,你可以好好想想。” 嘎吱嘎吱的声响并不太吵,却像是吱呀作响的车轮卷起了满街的黄土扑面而来,碾压着菜叶、树枝、粟米、羽毛,接地气得很。都说生活是一地鸡毛,幻想与现实,热恋与冷淡,各自会做到什么程度? 时间还有的是。 谢尽华沉默片刻,把鸡蛋、火腿、生菜夹进面包片。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我们是劫后余生的同命人,是过命的交情。再独特的人,也会有平凡的一面,不管怎样,我不后悔。”也不能后悔。自己本不是容易后悔放弃的人,也已经搭上了内心全部的筹码。被保护着,也想去保护他。 自己见过多少欺骗游戏,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那已经是过去了。从将疏离的伪装卸下,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当年打过一场攻防混战,最终和另一个国内黑客决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而他的打法被评价为……令人拍案叫绝的神经病。曾经有个帖子,大家都推测他是个偏执狂,或者情感障碍的可能。” 吸饱了水的咖啡粉微微膨胀,一滴滴深褐色的澄澈液体滴入透明的玻璃容器中,从容不迫。 “good luck.” 谢尽华闻言,垂眸不语。 “我不是挑拨离间。”江寓楚突然抬头道。 谢尽华笑了:“我知道,感谢您关心……您确实和谢叔有几分相似。” 毕竟,老父亲的关心不管在哪都是共通的。 柯余声操作着在云端运行的系统,顺手刷新了数据,屏幕上突然播放起有人新发布的视频。 “这帮孙子,还真会玩儿。”他眉毛几乎拧成一团。 人工智能正在迅猛发展,科技的滥用终将成为社会发展的阻碍,这一切已初现端倪。 眼见为实的世界早已经成为历史,弄假成真的p图技术令人叹为观止,而伴随着算法算力的加强,人们甚至还能制造相似的声音,篡改视频内容,颠倒黑白。 比如眼前的ai换脸。 把名人换成成人影片演员,把无辜者换成杀人犯,把凶手换成受害者。 执掌着资本与技术,更加放肆地剥削与加害,把所有集中到自己手中,唯我独尊——呵,人永远是贪婪的。 当证据也是虚假的,连人都变得不可相信,整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柯余声闭上眼,揉揉眉心,给张皓月打电话。 “那个视频,咳,除了文件信息,再从声音和画面找找线索,看能不能找到□□原片,还有发布者。印象里去年还是前年查某人的时候,在他某p浏览记录见到过。这事也不好托小晴,不过你可以借她ai一用。” 奉命搞颜色的张皓月反复确认插好耳机,偷眼瞧着沉迷调戏自家ai,丝毫不知道自家ai又要被调/教的孔蔚晴。 柯余声端着杯子,喝着他的高乐高咖啡,手在微微发抖。他盯着屏幕上一行行跳出的字符,脑海中形成了一张模糊的地图。 无穷无尽的混沌之中,仿佛有几只绿莹莹的眼睛在窥探,肆无忌惮地穿行。 主谋必定是早有预谋,对闫卉茹,或者说是公安队伍怀恨在心,他们之中必然有某种交集,才能在偷/拍事件之后迅速带起节奏,让事态酝酿发酵。 新的舆论还在不断更新,一步步带着吃瓜群众走进设定好的圈套,让他们成为推波助澜的共犯。 人潮涌动,字符的浪潮铺天盖地,通过网线,如同病毒般肆虐着,蔓延着。人群在欢呼雀跃,在咒骂,在争辩,在从众。 他的目的会是什么?他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浩瀚如星河的网络就是全部的世界吗?如此放肆的你,究竟是谁? 棋逢对手,有什么蛰伏的在躁动,按捺不住。 柯余声眯起眼睛,舔着嘴角的褐色,忽而像是在舔舐獠牙上流淌着的血迹。 这很刺激,热血沸腾,让他想再疯一回,以暴制暴,拼尽实力去争夺掌控的权力……再云淡风轻地丢掉。 像是十六年前,冷漠地等待他人死亡,冰冷的血液忽而沸腾,他压抑着兴奋告诉卓思飞:“我要跟你走。” 像是十一年前,跟着卓思飞疯狂爆破企业数据库,篡改网页制造大规模的慌乱,来证明黑客的实力。 像是六年前,和方绰当着上千黑客的面开启攻防大战,愈演愈烈,直到千钧一发,不惜亮明自己的旗帜,以秒速的优势,抢下最终的控制权,转头就下了线,默默爬白帽子榜。 是真的刺激,最终也是真的无趣。 如同一见钟情的一时兴起,却又多了几分骨子里的骄傲,偏执与叛逆。可能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发泄的机会,直到误会的相遇,给予给他如此新奇的体验——将本以为会到来的兴奋拖延了一年多,让他几乎淡忘,以为是摆脱了狂躁与压抑的魔咒。 即使他并不是想成名,但无数的人汇聚起来,自己隐身在人群之中,能够看穿他们,利用他们,掌控着翻云覆雨的力量与手段,足以让他在某些特殊的时刻,陷入人格深处的极端渴求。 人是贪婪的。 对于具有挑战的,刺激的事物,不甘心沉默。对于本性贪婪的挑战,也不甘心被制服。 现在的他异常亢奋,双眼尽情捕捉着线索与痕迹,手指操作追踪着一段段数据,不知疲倦,三明治也囫囵吞枣地往嘴里塞,为了不会胃疼而已,整个人跟嗑了药似的。 谢尽华不好去打扰他做专业的事,只是觉得当下的柯余声仿佛隔绝外物,十分着迷,却又和之前几次合作有点不同。太安静了,这种安静的狂热似乎不太正常。 毕竟之前的他可是一边骂一边挡ddos的。 稍晚些时候,谢尽华把情况和谢忱他们说了。谢忱和江珈珞纷纷表示,事关重大,一定要查明白,有需要的话,他们也会帮忙。 谢尽华在门口敲敲门,“余声,有时间吗,和大家说说情况?” “没空。” 柯余声的回应格外简短,态度也冷淡得过分,微微发红的眼睛都不带移的。谢尽华喉头顿时一哽。 “简单给我们说说现在的情况,适当的时候也向网侦反馈。两分钟,可以吗?”他耐着性子走到柯余声身后,看着满屏幕的文本图像,感到头有点大。 柯余声稍稍抬起头,不自然地扯出个笑。 “谢先生既然说了,上个厕所的功夫还是有的。这次的敌人很有意思,狡猾得让人想把他吊起来,吊在城门上,从头到脚浇上冰水,冻成结结实实的冰疙瘩,然后拿小锤子从脚开始敲,敲下来一块块,脆生生的。” 一边是懒得搭理,一边是兴奋过头,这形容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柯余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稍稍晃了晃。 “谢先生……你抓紧我。” 这话令人摸不着头脑,但谢尽华还是扶着他出门,下楼梯,坐到桌子前,给他倒了碗红茶。 谢忱和江珈珞坐在对面,严肃地看着他俩。 “目前的情况就是……我找到了对手,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模样,但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会成为利剑,最后留下的,只能是他的血迹。” 柯余声喃喃自语着玄玄乎乎的东西,终于抬起头,说出了重点。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舆论战。对卉茹姐动手是主谋的指令,而他们手下数百个账号都是购买的万粉营销号。参与的至少有四个人,其中有对卉茹姐的报复,也有对主谋的忠诚——一个沉默的前男友,一个擅长ai的视频处理专家,一个仇恨公安的与案件有关的人,一个来源未知的技术支持者。” “你都理清楚了?是已经有了什么证据?”谢忱问道。 “证据么,沧海一粟,不值当。剩下的放心交给我,该受惩罚的,我不会放过。” 谢尽华微微皱眉。 今天的他,露出的并不是那种坦荡自信的笑,眯起的眼睛在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似的,而且未免太轻视证据了。 “网侦那边有什么消息?”江珈珞问道。 柯余声哼了一声,“他们太慢了。” 谢忱眯起眼睛,觉察到柯余声的敌意,“记得把东西给网侦。” “这些东西也是犯罪证据,并不是最终的结果,白白泄露只是交出去的把柄。”柯余声意味深长地说着,耸耸肩,“黑客是最不需要讲道理的,我们有自己的方法。” 谢尽华轻轻摁住他的手,“余声,尽力而为就好。” “尽力而已?我会夺得最终的胜利。谢先生,你信我。”柯余声昂首,将温热的茶一饮而尽。 话语之中,有一丝难得展现的冰冷魄力与邪气,让在场的人背后微微发寒。 他不像是之前活泼粘人的小卷毛,而是藏身黑暗中的利刃,酝酿着血腥的气息。 安静的压抑 谢尽华送柯余声回到房间,轻轻关上门,回到楼下。 “谢叔,珞姐,他今天状态不太对。他说的话,别太放在心上。” “其实关于他,我一直有些隐忧。”谢忱陷在沙发里,锁着眉头,忍不住摸摸口袋。 “不许抽烟!”江珈珞拍了下他的手背,忽而转过头,“刚刚小柯的感觉……特别像进入案发现场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阴风。” 谢忱一缩手,搓搓手背,垂眉叹气道:“他的背景与过去是他亲口说过的,这样的经历,很难保证他的心理不出现问题。只是他一直表现得很随和,厚脸皮,除了偶尔无伤大雅地骂几句,技术上自视甚高之外好像没什么毛病。尽华,这几天你小心些。” “可能是晚上没休息好,又碰上了可以匹敌的对手。我会照顾好他。”谢尽华点点头。他同样是经历过的人,也知道无法控制自己的痛苦。特别是一些深藏在心底的,无比抗拒又异常享受的快感,不肯承认又不得不接纳,这伴随此生的痛。 总是如此渴望,会有理解自己的人。 柯余声依旧安静得要命,对着不断跳出窗口的屏幕尝试着什么。他脸色苍白,眼睛差不多要贴到屏幕上,后背几乎弓成一只虾。 “余声,起来休息休息吧。” 谢尽华跟贴身管家似的,不是递水就是提醒休息——人在国外,又不懂他的专业,只能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有些不安:柯余声会不会嫌自己烦?特别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柯余声的肩膀紧绷绷的,谢尽华在他后颈与肩膀轻轻揉着,希望他能开口说点什么,或者给他个眼神,而不是僵硬的石头似的。这样的小太阳像是一潭死水。 柯余声微微挺直了身子,脖子嘎嘎响了两声。 “谢先生……吃饭的时候告诉我就好,其他时间,让我一个人吧。” 谢尽华手上稍稍加重力道,语气平和,“余声,别把我当外人。” “因为你不是外人,才会回答。要是有闲,帮我盯着微博热榜,有什么异常动向……找小晴。”说着,他低头摆弄手机,似乎是扫了个二维码,把谢尽华拉进一个群,自己又立刻退掉。 鸿冥老大yyds(3) 月夜魔法师:老大闪现? 咕咕晴:【冒出】 x:打扰大家,他以前也这样过? 咕咕晴:老大只有在绝对专注一件事的时候才会退群,但是从来没拉过别人进群。 月夜魔法师:所以老大这回是把谁拉来了? x:谢尽华。他过去有没有出现过特别安静,同时亢奋得彻夜不眠的情况? 月夜魔法师:华哥好! 咕咕晴:华哥好! 月夜魔法师:报告华哥,老大很少这样,我记得只有在那次网络攻防战的时候特别明显,但是赢了之后喝高了,闷头睡了两天就一切正常了。 咕咕晴:报告华哥,看到被拐儿童杀养父的新闻那天他也有这个倾向,但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就好了。 月夜魔法师:不太一样,看新闻那天老大好像是在纠结什么,和陷入那种状态前的专注不一样。 x:网络攻防战具体什么情况? 咕咕晴:老大是怎么了吗? x:有点担心。自闭,沉浸,有敌意,阴阳怪气,爱答不理。 咕咕晴:说明情况有点严重啊…… 月夜魔法师:[链接:方片十一vs狄巴格,黑客世纪大战鹿死谁手] 月夜魔法师:这是流传最广的战况分析。我是头尾两天跟着老大,他不让我帮忙。太可怕了,我都怕我们战神老大猝死……结果完事儿后他能跟方哥还拼酒。 咕咕晴:我第三天和皓月在,那时候战况最紧张,老大眼睛都红的,大有誓死不罢休的感觉,不过还好,他按下最后的enter的时候终于开口了。 月夜魔法师:“生的意义在于战斗。” 月夜魔法师:太热血了,但是太难了。 月夜魔法师:方哥比老大早十来年进圈子,当年就是个nb的传说,结果老大,哇! 咕咕晴:老大后来也没再这么高调登场过…… 群里嘁嘁喳喳说着,谢尽华点开链接,半蒙半懂地看着,作为一个外行,也算是理解了什么叫“令人拍案叫绝的神经病”,大概就是疯得狂野,专找那些缝隙“飞檐走壁”,持续闪现在不可能的位置,自身的防护又缜密得可怕,布满陷阱,任何人也都别想钻他的空子,还藏得深沉,在战场上睚眦必报。 每个人都会有阴暗的一面,也许只是这偶然的事件触碰着他的神经,谢尽华明白。 不过,千万别走极端。 ——可柯余声大有充耳不闻,走火入魔之势。 就这么不眠不休,蹲点儿抓犯人也不过如此。柯余声做的是高专注度的脑力劳动,半点儿不带歇,这么耗下去,就他这体格,真的会猝死吧! 谢尽华思前想后,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大事上持续关注,小事上操心一整天,明明是休假……这算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了。 “柯余声,我命令你睡觉。”他板着张脸,站在柯余声身后,用低哑的声音命令。 柯余声沉默了有半分钟,“谢先生……不至于。” 他的嗓子也是哑的,太久没有说话,声音都闷在嗓子眼里。可这话听起来却让人觉得不屑得很。 谢尽华深吸口气,不多解释,执拗地坚持道:“你必须睡觉。不眠不休,我真的怕你猝死。” “怕?”柯余声微微回过神,转过脑袋,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在谢尽华身上打量,终于妥协,“也行,歇会儿吧。” 他机械地站起来,身子晃动得像是风中残烛。 他明明只是二十多岁的人。 谢尽华扶着,或者说是押着他,去刷牙洗脸,几乎是在照顾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家伙,最终把他推到在床。 “还喝水吗?”鬓角的发丝上带着水珠,滴在柯余声发青的眼圈上,惹得他眼角微微抽动。 “喝……” 谢尽华突然俯身,在他还湿润的唇上轻轻嘬了片刻,凝重道:“余声,你不是一个人。” 柯余声还有些麻木,嘴角似笑非笑,稍稍支起身子,被谢尽华喂了口温水。 “谢先生……真好。” 他躺着,慢慢闭上眼睛,脑子还在飞速地转,等谢尽华关好灯,终于迷迷糊糊睡了。 却没有像往常似的黏糊糊地抱住怀中人。 谢尽华试探性地去抱他,伸出胳膊,沉吟许久,又悄然收回,只是挪挪温热的手,抠住柯余声微凉的手指。 我会抓紧你,而非限制你的自由。 当清晨的微光在天际缓缓浮现,灰蓝色的黎明迎来了凤凰的苏醒—— 柯余声呆呆地看着身边那未舒展开的眉眼,那仍旧紧闭的唇上是不是还带着昨夜的温存? 他不由凑近,身子凑近,脑袋凑近。 谢尽华睡得很轻,半梦半醒,忽然抓紧了柯余声的手。 “我会抓紧你,余声。”是梦话似的,迷蒙而温和的嗓音。 脑子里持续运转着的程序突然卡顿几秒钟。 柯余声趁着机会,忍不住对着轻颤的唇亲过去,立刻又躲开。 须臾,片刻。 “谢先生……我已经掌握了两个参与者的造谣证据。还有两个,你再等等我。” 谢尽华微微睁眼,想再问,柯余声已经挣脱。 电脑又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柯余声继续回归网络,寻找参与者的底细,时不时露出狰狞的笑。 “哎呀,还躲,能躲到哪儿去?看我揪出你的狐狸尾巴。” 煎熬,沉默的冰冷再次持续很久。 “余声,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了,你又这样了一上午。” 谢尽华必须要说出这句话,冒着大概率被讨厌的风险。 如果今后的日子会是这样,他不禁怀疑,他们真的会合适吗?那天是自己说的“不要走”,但这满腔的真切若只能白白浪费,再为了一句请求,值得吗?可那又能怎么样。至少现在,他是柯余声的爱人,可以放心依靠。 柯余声的鼠标被平平推开。 “柯余声,我在说,你需要休息。” 柯余声也没生气,顺势往后仰着,发出微弱的叹息,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嘲讽地笑笑,扭头看着蹲在旁边,摆着冰块脸的谢尽华。 他张张嘴,欲言又止了两三回。 “华哥,你陪我休息?那你今晚陪我出去,找个宾馆。” 颇具讽刺的笑意,倒像是谢尽华缠着他求欢,才逼得他回应。 “余声,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谢尽华听到这话这称呼,浑身都不自在。 柯余声总爱叫他谢先生,严肃一点就和忱叔一样,会称作尽华,动情的时候哥哥宝贝亲爱的什么都有,但“华哥”就立刻疏离了——徒弟们,小金,谢尽华的同事才这么叫,根本不是惯常专属的称呼。 哪不舒服,想松松骨?微妙的愤怒让他的眼角有点抖,但愤怒压不过忧心。 手搭上柯余声的脑门,反而感觉发凉。 “哎呀,我哪儿——都不舒服,谢先生,你抚慰抚慰我吧。” 令人十分讨厌的阴阳怪气的耍赖模样,回应谢尽华的眼神也发空,是灰色的。 “你这算是撒娇,还是威胁。”语气并不太严肃的质问。 “怎么会是威胁……谢先生。”柯余声忽而闭紧眼睛,甩甩头,扒着谢尽华肩膀,手指扣紧了些,低下头呢喃,“你说得对,我真的需要休息,今天晚上陪我好好休息吧。离开那些一阵子。谢先生,是我的,我的……” 毫无光彩的眼睛慢慢抬起,让人忍不住抓紧他。 “我陪你出去。”谢尽华应下。 我有什么理由抛下我陷入苦难中的爱人?也许他只是需要一点点光,足以温暖他隐藏在黑暗中那未知的阴冷。 余声不孤独,余生不孤独。 你陪我走过的,我通通感念在心。 想要陪着你,哪怕只是斗斗嘴,看你打瞌睡,还有给阳台的绿萝浇水,都是万物时光静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自当竭尽所能。 晚饭过后,柯余声还是一副痴呆的模样,失去感知似的,净往嘴里塞吃的,不说话。 江寓楚和孟美音也听说了这事,不好说什么,晚餐的氛围十分压抑。 “晚上我带他出去住,看能不能让他散散心。”谢尽华不太好意思,发话道。毕竟柯余声是他带来的人。 柯余声听见声音,脑袋微微向谢尽华的方向转了一下,目光仍旧黯淡。 “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需要的话找我。” 谢忱和江寓楚同时开口,他俩有些诧异地对对视一眼。 两位女士没忍住,笑了。 “没事没事,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忙,都不用见外。希望这次的案件能顺利解决,让你们还有时间在这边玩玩。”孟美音举起葡萄酒,“祝成功!cheers!” 包容和坦诚 推开光明与黑暗的界限,蓦地,冷风扑面。 木然的柯余声打个哆嗦,惊慌地耸起肩膀,想要把脖子缩进衣领。 灰色的围巾悄然缠绕上来,束紧衣领,遮住他裸露的脖颈,头顶突然多出顶黑色棒球帽。 “借你的。” 谢尽华摸摸口袋,自然而然挽住柯余声的胳膊,顺手带上了门。 “不远,五分钟就到。还冷的话,抱住我。” 柯余声只是贴近些,插着兜,没说话,乖得像只走失的羔羊。 街道很宽阔,来往的人不太多。路过别家的别墅,里面点着灯,洋溢着家庭的欢声笑语。 “真好。我记得你说过想和我同居。给你做高乐高咖啡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住在一起,会不会因为不叠被子,乱丢袜子,牙膏从中间挤,冲马桶不盖盖这种事吵架。” 谢尽华轻声说着,看了身边人一眼。 不为所动。 “我不太挑别人,会按自己的过。我应该会很庆幸,能和喜欢的人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经历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不过呢,又觉得你会埋怨我要占很多柜子,试色的正装的,十好几盒不同深浅和牌子的粉底,花花绿绿的眼影盘,各种色号的口红,爽肤水乳液面膜,假毛,配饰,正装休闲装演出服,总要有几套备着。要是搬家肯定会很费劲吧。” 沉默。一辆轿车打着大灯在道路上疾驰,明亮的灯光在两个人脸上一晃而过,被驱散的黑暗立刻又蔓延过来。 “谢先生……”柯余声嗫嚅着,看着地面往前走。 谢尽华看他,目光淡淡地等他说下去。 “不怕。” 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原来只是两个字。已经不错了,肯开口,话又不那么欠揍,晚上要一切顺利就好了。 谢尽华转过脑袋,手一伸,摸进柯余声的口袋,摸索着他指间缝隙,“好啊,我不怕,那你要证明给我啊。” 到了宾馆,谢尽华摁开空调和灯,把房门上锁。 “洗洗睡,还是先聊聊?” 柯余声迟缓地环顾四周。屋子不大,有窗户,中央有张双人床,正对着电视。 谢尽华过去拉上窗帘,扒着电视和插座看了半晌,没看着可疑的,可能会藏小型监视设备的地方。 “先洗。”柯余声这才领会到那句话的意思似的,慢慢脱掉帽子。 谢尽华走过来,替他解围巾。 平淡的目光带着温度,投射向无底的虚空。柯余声轻轻张嘴,依旧没说什么。 变傻了的家伙,只要别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照顾他并不难。但不仅仅是生活的照顾,还要让共同的生活变得更好啊。 “去卫生间,脱衣服,等我。” 谢尽华摁开卫生间的灯,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从口袋里掏出小包的旅行内裤。知道双方的型号……呃,尺码……哎,怎么说都不对,总之就是都了解到,就能照顾到。 柯余声慢吞吞地进去脱衣服,衣服一拔,被带起来的头发向上拢去,视线稍稍明朗。看着镜子里的上半身,胸口还留着浅浅的粉色痕迹,他不自禁往门口看,恰好迎上谢尽华。 “别磨蹭,冷。”谢尽华把他手里的衣服拿走,和睡袍、内裤放到旁边,靠得近些,手沿着柯余声瘦削的腰肢向下——给他解开扣子,余下的便留给他。自己也得脱个干净,胳膊拽着衣角向上,脑袋藏进领口。 柯余声面对逐渐暴露在眼前的精致结实的躯体,咽咽口水,喃喃自语道:“谢先生……真好。” 谢尽华瞟他一眼,被这么盯着,自己也有点羞耻。但想着早就坦诚相见这么多次,也不怕他欣赏,把衣服翻过来,丢到旁边,继续脱着。 “快点,洗完就去睡觉。” 柯余声慢吞吞动作起来,谢尽华便挪开视线,调试起水温。 哗啦啦的温水噼里啪啦打在地上与手上,谢尽华拉过他的手,“试试,行不行。” 柯余声的手一碰到水,猛然抽回,湿乎乎的手背贴着大腿蹭,整个人往热源挪了挪,牙齿打颤。惊恐的小表情倒像是被人欺负了。 “害怕,还是冷?” “冷……” 谢尽华又试试水,稍微拧了拧,“我觉得正合适。那次在你家,你还被我调的热水烫得嗷一嗓子。” “谢先生,冷……” 这可怜的小家伙的模样,是不是他内心里藏着的? 谢尽华把水调得烫些,柯余声才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意。 故作镇定地冲过水,顺便从上到下给他揉了个遍,感觉自己手皮都要烫秃噜了,确定这家伙是真的没什么兴致,没诓他,才把浴巾和睡袍薅过来,拿浴巾把人裹住蹭了蹭,从身后给人披好睡袍,系上腰带。 “还会刷牙吧?” “嗯……” 这套下来,真跟哄小孩似的。谢尽华觉得自己还真有耐心,以及,忍耐力。 头发还湿哒哒的。 谢尽华把柯余声拉到床上,用毛巾给他裹上头发,稍用了些力揉搓着。深褐色的卷毛在毛巾纤维中跳跃着,垂下的毛巾遮住了柯余声的双眼。 “谢先生,我好些了。” “想说什么,说吧。” 柯余声抬起手,抓住谢尽华的手腕,情绪微微激动,干涩的嗓子眼艰难地发出声音。 “我能感觉到我的状态很奇怪。我原以为我没事的,毕竟……这几个月都很正常,可我怕我这次挺不过去,又怕我害了你,忍不住伤害你,谢先生,你一会儿把我捆住,让我睡,让我安定下来吧!” 是睡眠不足引发的焦虑么? 谢尽华坐下来,认真看着他。 “余声,你觉得现在重要的究竟是什么?我要你安静,你的心会安静么?我知道你的痛苦是真实的,我不希望他损耗你的生命力。余声,靠过来吧。” 柯余声乖乖地靠在谢尽华肩膀上,没吱声。 “你……抱住我。” 柯余声依旧很乖地伸胳膊,把人抱住。 “今天晚上,你可以抱住我,咬我,可以对我做想要做的事,只要你能……别再这么折磨自己。”自暴自弃似的,谢尽华的脊背微微弯曲着。别再这么折磨自己,我看不下去,偏偏力不从心。 “我不是,我没有,谢先生,我只是需要静静,我控制不了我脑子里的渴望,还有一直在跑的线程,我,我说不清。”柯余声有点急了,但说出来的话总是乱糟糟的,指尖不由得抠住他的睡袍。 谢尽华哑着嗓子,“那我可以占领你的脑子么?让你满脑子都是我,丢掉那些给你带来痛苦的东西。余声,你是我的余声,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 “谢先生,我多想让你陪伴我的全部……” “总会有一天的,我们一起等,一起创造,好么?一起到那天去……直到七老八十,走过我们全部的人生。”谢尽华环住他,深情而认真,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又或者就是真心的现实。 “我……”柯余声微弱的声音格外犹豫,像是要他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你的信心呢?有我还不够吗。” 谢尽华觉得自己在挑衅。 柯余声突然抱着谢尽华,抓开他的领口,咬向他的肩膀,轻轻一碰,呜咽起来:“我只是好想得到……得到我想要的!谢先生,我想要掌控我能做好的……不然活着要干什么!” “所以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才这么拼命吗?我们都不完美……就算失败……也有我与你承担。还有这么多年,还有时间。即使是无法挽回的遗憾,也没什么好怕的。你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啊!你怕失去我,我也怕,所以我想用最大的努力帮助你,我不后悔!余声,成也好败也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可以依靠的。” 柯余声抓得更紧。 “不需要怕失败。活着,可不止一个目的。”谢尽华对着柯余声的耳朵吹气,“我抓住你了,隐藏在自信之下的柯余声。也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吧。” 柯余声耳朵蓦地红了,真稀罕。 “如果那天你真的不理我,不碰我,我是不是有可能……真的会不顾一切得到你,把你的音容笑貌做成永恒,等到厌弃就轻而易举地删除——逊爆了。什么温柔,我根本不是合格的爱人,我就是个狗屁。该从金门大桥跳下去!”柯余声愧疚地絮絮叨叨起来。 “我不会由你做傻事。你那天的温柔,我感受得到,你所怕的并不会成真。我信你,我绝对信你,你不用有任何怀疑,我陪你,是因为我爱你,绝不是说说而已。傻瓜。” 柯余声不太信,“不要可怜我……迁就我……” 谢尽华叹口气,用一种怜惜又无奈的口吻道:“那用身体证明吧,话可以作假,在意识之外……做不了假。是不是真的,你说了算。” “谢先生……无谓的牺牲而已。” 谢尽华一怔,语气稍凌厉几分,“牺牲?你错了。” 他用上力气,把柯余声推倒在床,整个身体几乎都要压住他。 错了?柯余声睁着迷茫的眼睛。为我所做的这些,很多都是没必要的牺牲吧! “这是我们两个的时间,行为,感情,所有的都会赤/裸裸地暴露在彼此眼前,你看清楚听清楚感受清楚再告诉我!还是说……你要把我也逼疯,酣畅淋漓一场才能解决?那也无妨。”谢尽华笑笑,耐性有些禁不住了。一丁点委屈,一丁点埋怨,一丁点惋惜,都让他心头百感交集。多理性的人,在拥有了感情之后,都会有情绪化的时刻吧? 察觉到对方的小火苗,柯余声哽了哽,“谢先生……我知道你是真的……” “那你还犹豫什么。我给你宣泄与证明的机会!哪怕你像往常一样,只是抱住我一晚上,你都是我的余声,我不要放过你!不会放任你钻牛角尖,困死在自己的圈套中。” 谢尽华也铆足了气儿,他根据柯余声的日常,还有和徒弟们的交流,大概摸索出柯余声的症结。 柯余声眼神有些躲闪。距离好近。 “眼睛看我!”谢尽华厉声命令,皱着眉头,“仔细感受你的内心,告诉它,你想做什么。不要回避,为了不伤害我的理由可以放放,在你心里,我真的那么脆弱吗?好歹我也多活了几年。” 柯余声咽口唾沫,看过去,指尖勾着松垮的睡袍,“我真的没看错。你是我值得渴望的……谢先生,我,我会抓住你,你别嫌弃我。” 谢尽华得偿所愿似的,轻笑道:“嫌弃你什么,技术不好还可以一起练啊。” 说完,忽而咯咯地笑出声。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柯余声嘴角也挑起,眉眼弯弯,“刚刚谢先生是开黄腔了么……麻蛋,怎么这么可爱。谢先生,你别嫌我,我真的……情不自禁。” 仰头,去触碰他笑着的唇。 漫漫深夜,是彼此接纳不完美的港湾。 最好的一面以示人,最落魄的一面交给你。 全部交出去,即使是这么痛苦的真实也喜欢——谢谢你,谢先生。 在濒临窒息前,紧紧相依的唇终于分离,粘着几道银亮的丝线,猝然断开。 已不知何时,他们正面对面地滚在床的正中央。 谢尽华识别出柯余声眼中的神采,知道有些话还是该说。 “余声,有些话,我必须明说,你听着。即使你时常有出人意料的想法,我无意拘束你,但我不想要你犯下黑帽子的罪行。你已经得到了他们的信息,是不是打算一个人精分,应用你口中的社会工程学,威胁,甚至引诱犯人来惩戒他?但你不需要做到这份上,你不要走我经历的路。身处舆论漩涡的中央,我们,会用行动证明,浴火重生。有些事,也留给我们吧。” 谢尽华知道,犯罪的路太难回头,人这辈子但凡动了邪心,违背法律,无论怎么洗白,都是洗不掉的瑕疵。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振作,痛改前非,被别人当成个好人看待。 “谢先生懂我,我的确是这么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柯余声挠挠耳朵,自言自语,“我们可以破解任何一个人的手机与电脑,盗窃走所有的机密并公诸于世。我们可以操控任何一台联网的控制器,灯光,机械手,汽车,甚至连接了蓝牙或无线的起搏器…… “但我从未想过用这样的能力强行剥夺他人最重要的东西,只希望……让世界有所改变。我想要罪人付出代价,但我并没有合适的立场。交给你们吧,我会提供出有用的信息,做点能做的——别把我抓走就好,我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就这么被关起来。 “舍不得的是我。你这么厉害,还能坚守住。虽然偶尔会热血上头,也不怪你,还是年轻人,我还当你是个孩子。” “哎呀,我才不是小孩子!所以谢先生,你刚刚是真的生气了吗?对不起,是我没控制住,我可能不是个很好的伴侣……” 谢尽华努努嘴,拍了下他红扑扑的脸蛋,“净瞎说,你明明是最好的余声。有情绪,少跟哥哥这瞒着藏着掖着,真挺不住就找我,你就该赖着我,别躲我,不然真生气了。” 柯余声嘿嘿笑起来,“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幼稚鬼似的挠人痒痒,“哥哥别生气,哥哥笑一个,哥哥最好了!” 臭不要脸,得寸进尺! 得,随他去吧。 一切顺利(1) 第二天上午,恢复阳光的柯余声跟着轻松的谢尽华回到宅子。 “忱叔,珞姐,我来衷心地道个歉。” 啪,脚后跟并拢,往那一立正,柯余声突然鞠个九十度的躬,正经得了不得。 “前段时间让大家担心了,在尽华的劝解下,我决定弃恶从善,从善如流,资源共享,和大家一起抓住凶手!” 谢忱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放下手里的茶,手里哆哆嗦嗦,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江珈珞也跟着笑,比谢忱优雅些,笑不露齿,只是边笑边拍谢忱的大腿。 “又开始假正经!哎,别拍我啊!” “你说他坏话,还不让我罚你了?这儿子儿婿我认下,你可不许找他们麻烦!” 谢忱愁眉苦脸地转移话题,“我知道,知道!干正事儿,那我们先把案情捋一捋呗!” 江珈珞笑够了,咳嗽两声,坐得直些,“既然小柯有心,不如就先讲讲进展到哪一步了,让我们都知道知道。” 谢尽华把茶具备好,倒了茶,柯余声则把pad拿过来,四个人两两一对,面对面坐着。 “这次推波助澜的人物中,四个主要人物的信息,已经得到三个了,他们管理的账号,制造的极具影响力的多媒体内容,在整体影响力范围中占比超七成,包括最初的发布,买热门,引导、组织超话激化矛盾。他们的姓名,手机,邮箱,某宝账号,微信,职业履历我都扒出来了……” 柯余声说着,左顾右盼,感觉光说还不太够,想要找个小黑板小白板写下来,江珈珞赶紧指挥谢忱去楼梯下的杂物间推。 柯余声趁机回顾整合了一下思路。 等白板到位,柯余声利落地站起来,拿着白板笔画起来,在字母a和z之间画了个双箭头。“谢了。这三人中,包括卉茹姐的前任男友,高中同学a,现任某广告公司经理,和当时偷/拍的男性摄影师z是伴侣关系。” 谢忱瞪大眼睛。 “但是那时候,他已经准备坑z一把了。因为明面上,他们是对头单位的竞争对手。” “这么隐私的资料是怎么得来的?” “单位职业的资料是对外公开的,至于关系,他在某蓝交友上认识的摄影师,距离0.1公里。他俩互相拍照,搞颜色也会传到个人网盘,要说的话,也可以当做威胁对方的素材。我通过特殊手段调到的。”柯余声笑着摇摇头,“要听感情史,能说俩小时,他记录得可详细了。这不重要,我继续说了啊。” 谢忱点点头,满心里“贵圈真乱”。 “他当初和卉茹姐谈,是喜欢卉茹姐的男性气质,想再次确认自己的性取向,看能不能掰直,结果卉茹姐发现他是个老色批,只是哄她逗她玩儿,立马把他踹了,他就记恨上了——这是他对摄影师说的。”柯余声在黑板上写了“受害人y”,把它和a、z连接起来。 “这位摄影师曾经因为给别人p公章被拘留过,有可能是他厌恶警方从而参与行动的契机。” 柯余声像个学识渊博的老教授似的,思路十分清晰地讲述着,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写下视频方向的ai专家l,还有不满警方的主谋k,以及始终潜藏身份的,未知的x。 人际关系逐渐错综复杂起来。 “这两个是同一家互联网公司的,他们共同的关联就是去年贪污受贿被判八年的董事长——k是董事长的妻子,同时是l的情人,双方对没收非法所得财产极度不满,中间有闹过几回事。” “嚯!那这个x又和他们有什么关联?” “这是问题所在。其他人的信息都很清楚,在网上没什么经验,隐私到处飞,只有他很难找到信息。整个逻辑看似很清楚,但又雾蒙蒙的,我认为必定有一个计算机方面的高手在暗中运作,而他隐藏得非常谨慎,与他关联的主机上……有一台非常干净,只找到了两张我认为很重要的照片。” 柯余声在pad上调出照片给谢忱他们看。 第一张照片是个昏暗的房间,惨白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地上隐隐约约有一团影子,旁边是一滩黑色的,疑似血迹的东西。窗台下是摔碎的相框,窗台上放着只千纸鹤。整张画面像素不高,几乎被黑白灰填满,只有破碎的相框和千纸鹤,带着并不明显的红。 “下面的是尸体?”江珈珞皱眉道,指着画面上的黑点与淡淡的黑线,“而且……室内有苍蝇飞,很有可能是个凶案现场。感觉这个场景挺熟悉的。” “珞姐能想起来是什么案子的吗?”柯余声眼睛一亮。苍蝇,看起来真有点像——他之前还真没注意,以为是脏污划痕。 “一时想不起来。你呢,有什么想法?”江珈珞用胳膊撞撞谢忱。 谢忱指甲敲着桌面,“感觉图像时间比较早了,这个窗户,像老式居民楼,或者筒子楼里。” 谢尽华指着血迹上泛着亮白的地方,“这个地方可能是金属,或者玻璃的反光,其他东西不至于这么亮。” 柯余声呱唧呱唧地鼓起掌,“大家都好厉害。我再提一点吧,这个照片是放在桌面图库中的,居然没有清除,是除了系统壁纸之外,唯二的两张,有可能他把这俩图换成壁纸来提醒自己,所以我觉得这很重要。我们再看第二张。” 第二张照片是染血的地面上,放着一只被涂了红脸蛋的,带着浅绿色格子的千纸鹤。 “这是拿作业本的纸叠的?还是外头十本一套那种单线本。”谢忱眯起眼睛。 江珈珞忽然一拍大腿——谢忱“嘶”了一声。 “哎,这不是那个案子吗!案发现场这个布局,头顶这个灯!” “哪个?”谢忱连忙追问,揉着被拍疼的腿。 江珈珞皱皱眉头,叹口气,“七八年前,还是再早啊,中元节前后,那个高中生投毒,后来自/杀的事。” “这个案子我应该没直接经手,但好像听说过。” “啊?什么情况?”柯余声感觉,x的身份将要有眉目了。 江珈珞沉吟片刻,开口道:“死者是省一高中的学生,一个因为小时候过度使用激素药物,体型比较胖,身体比较虚弱的男生,因为身材和体能不佳,常常被蔑视被孤立,后来他就往饮水机投老鼠药,连夜逃跑回家。好在药量不足,没造成太大后果。正好他父母离了婚,母亲那几天出门不在家,他写好遗书,在家里割腕不成,后来是割颈自尽了,尸体被放了几天才被发现。这个作业本叠的,画了红脸的千纸鹤,是他唯一的朋友送的,送了很多只,遗书里特别感谢来着,我印象特别深。但案发现场并没有千纸鹤,是后来从他同学那知道,在他书桌里找到的,有好几十只。” “找网侦,先申请查查这几个案子中的相关人物。”谢尽华当机立断,和谢忱对过眼神,在地球另一边还是大晚上的时候,去紧急骚扰了一番。 “珞姐,还记得这个案子都涉及谁吗?” “因为是未成年,而且影响不好,这个案子上头是要封锁的……具体还是调卷宗吧。”江珈珞慢慢喝口茶,“但是……到后来,这个孩子依然被他的同学们骂丧心病狂,却没有几个孩子真的反思自己。” “对了,省一高中……好像在谁的资料里见到过……”柯余声歪歪脑袋,在pad上翻找搜索起来。 江珈珞垂眸,似乎在回忆当年的场景,长长的睫毛垂着,让这位精干的前刑侦技术专家多了几分柔和。 “有了!这位k女士,她在来到公司前,曾经是省一高中的老师,有搜到履职记录。她本人也在中元节的时候发过看起来很玄乎的微博,没具体说,不过有照片。”柯余声赶紧扒拉起资料,把嫌疑人几条中元节的微博聚合在一起递给江珈珞。 “这像是做法事,回头看看是哪里,或者找个大师问问。”江珈珞放大图片,指着一团团篝火似的东西,“特地放这几张图,应该是有寓意的。” “大师啊……”柯余声瞬间想到了韩铎。可惜他们也没太多交集,或许可以请忱叔试着联系联系。 “当年的案子里,死者的老师同学以及亲属,都对死者抱以恶意,自始至终。他的母亲后来下落不明,属于失踪人口。”江珈珞抿着茶,忽而说道,“但是小柯,还有疑点,一切推论都是基于前提正确。可为什么滴水不漏的x留下了这两张照片,并且有恃无恐,放任自己的同伙被查到?而且,如果这是关键信息,k就不该是主谋。因为她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我怀疑她的法事是为了解除罪恶感。 “以及这两张照片的内容,很像案发现场,但这应该是在警方到达之前——千纸鹤和相框里应该有的照片被拿走了。当时地上有很多玻璃渣,因为窗户也被打破了。” “窗户?” “他们家在老旧小区的二层,报案的是一个孩子的家长。他儿子说看到窗户上有妖怪,就用石头砸,砸坏了玻璃,她就赶紧过来道歉,结果发现门没关,就撞见这事儿。” 江珈珞靠在椅背上,“我当时就觉得吧,这不是个意外。毕竟破碎的玻璃厚度不一致,有的还带了颜色。如果说是打碎了玻璃又同时打碎相框,石头的轨迹有点牵强,而且按常理来想,为什么相框是空的?谁会没事摆个空相框在外面?” “嗯。妖怪,也不对劲。” “当时有目击证人,说是见到他家玻璃上涂了红色,队长只当做是小孩恶作剧,还有死者临死前出于对世界的怨恨才这样,没仔细追究。现在我想,可能是拍摄者打碎相框后,为了混淆玻璃而制造的迷局。如果照片是真实的。” “死者确认是自杀?” “自杀是确定的,颈动脉破裂失血过多,刀具就在现场,伤痕的位置方向轻重,血迹分布,以及现场的状况,完全符合自杀者的心理,而且门没有被撬的痕迹,结合死亡时间,也没有人有嫌疑。但死亡之后就不一定了。”江珈珞看着柯余声,突然问道,“小柯,有没有可能是个陷阱?比如,这个x故意让你知道这些事,好找那几个人的麻烦?” 柯余声一怔。 还真不是不可能。他是用模型统计的,是自始至终都是用数据判断,而不是人心。 如果是高交互蜜罐编织的蜜网……莫非是打算用完整的故事与推断,祸水东引? 柯余声托着下巴,神色逐渐凝重。 等两位谢先生回来,柯余声发话道:“我刚刚给出的只是个推论。但是,我不能排除这是阴谋。我突然有想法了,我需要去确认一下。” 他猛然站起来,眼睛里似乎燃起了火焰。 “余声。”谢尽华伸手拉住他,还有些担心。 柯余声笑嘻嘻地拍拍胳膊上的手,凝视着他,温柔地说道:“放心啦,我四十五分钟休息一次,谢先生,你监督我,不会出问题的,我已经健壮如牛了!” “还牛,分明是只猴子。”谢忱打趣道,立刻被江珈珞在腿上拍了一巴掌。 “我看上眼的人,绝对没一个差的!” ※※※※※※※※※※※※※※※※※※※※ 谢忱:这是夸我吧?我老婆眼光一级棒不服来战! 一切顺利(2) 五十分钟之后,柯余声被谢尽华拖出屋子。 “谢先生,再等一分钟……啊,三十秒!” “不行,已经多给你五分钟了。” “头五分钟我是开电脑联网登陆验证查运行日志根本没干到正事嘛!”柯余声恨不得泪流满面,但当人被拉到门外,他又换上了笑嘻嘻的模样。 “谢先生让我休息,我就只好休息啦。” 谢忱抬眼瞟了一眼贼忒嬉嬉的家伙,“刚刚韩大师说,微博图片上办的,是解冤亲债主的法事,图上的……是沾染到的黄仙柳仙什么的,并不是纠缠的人。但他也没细说,只说啊,整起案件的主谋在哪里,咳,我们柯先生能算出来。” “嗯……”柯余声被这“我们柯先生”呛了半天,这不情不愿的! “当然能算出来!这不嘛,刚刚谢先生也和我说了投毒自杀案的相关人员,我拉了个表单,有所发现。”柯余声叉着腰走下楼梯。 “之前的k女士是死者班里的英文老师,曾经因为没带课本而体罚过死者,让他课间来回爬楼梯五十趟,美其名曰帮他减肥,骂他肥猪,还放任其他同学作弄他,绊倒他。死者不敢起冲突,跑完楼梯就累得躺在地上,被k女士揪耳朵,说他不自律活该胖成这德行。” 谢尽华几乎能想象到那样的场景。 午后的阳光照在大汗淋漓的男孩背后,湿透的校服紧紧绷着他壮硕的身躯,随着他爬楼梯的步伐剧烈颤抖着。 哧——哧—— 他喘着粗气,嘶哑得要命,嗓子火辣辣的,憋红了脸,眼睛里有泪水打转。身边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同学,冲他吐舌头,揪他衣服,推他一下,还故意在地上洒水。 老师在楼梯口翻白眼,口中叫骂着他的绰号,难听得很,却引来学生们的哄堂大笑。 他含着泪,被汗水滑倒,猛地跪在地上,骨头生疼,浑身发软,愣是爬不起来,他抬起头,想要奢求一个人去扶起他,哪怕是给他递一张纸一口水都好。 “跪安吧,死肥仔!” 恶毒的语言如同芒刺在背,如同锋利的冰锥,如同无边的黑暗,遍地的荆棘,让他跌倒,磕破了皮,折断了骨,剜开了心。没有人肯为他做任何事—— 读到高中,又和幼儿园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恶意变得更加明确,更加锐利了。 善恶本就与年龄无关。 “另外,死者和卉茹姐是一个高中,隔壁班的,当天,卉茹姐和同班的a逃课去玩儿,侥幸躲过了投毒,这又是个重大关联。” 柯余声拿起块饼干,哐哧哐哧嚼半天。 谢忱忍不住倒杯水,把杯递过去,追问道:“喝点水,接着说,还发现什么了?” 柯余声自然地接过水杯,咂么一口,压低声音,“整个年级五百号人,与死者同班的三十八个人里,至少有十六个因为意外或心理疾病等原因死亡或丧失行动能力,被传为诅咒的力量。又不是经历了共同的灾难,我认为这很蹊跷。同年级里,有三个人曾经组建并参与了挂着电脑社名号的‘一高中黑客联盟’,其中一个,就是死者最好的朋友。” “能在短时间内搜集到这么精确的信息,太厉害了吧。”江珈珞惊叹不已。 柯余声干笑着挠挠头,“在前一次,已经把那几个人的经历扒得底朝天了。再往回找,通过网站指纹识别和旁站渗透之类,各人的qq空间,博客,还有论坛,只要他们不删,就全是证据把柄。有皓月的高可靠性信息搜集工具‘张小寻',小晴的分析模拟ai‘晴天娃娃',再加上我的‘脑子',手到擒来嘛。这个呢,可别往外传,容易变成黑产工具。” 技术改变生活,没错的。 iky在有心之人手里,就是收集证据进行威胁的好工具。要是“张小寻”被利用,那更是了不得。还好有他柯余声这个经验老到的人一直在维系工作室的信息安全,目前还没人能突破他的防线——虽然年均被攻击次数还是不少,到底只是个不招风的小目标。 “嗯……那边也在整理卷宗,老将上阵,把摄影师熬哭了,刚把摄影师那个情人传唤来问,这家伙嘴可硬呢。”谢忱耸耸肩。 柯余声扫一眼手机,忽地往谢尽华身上靠去,仰天长叹道:“我越来越怀疑,我之前是掉进了陷阱里。皓月回给我批签名和时间戳,几个关键的都对不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尽华稳稳身子,抓着柯余声肩膀。 柯余声嘿嘿一笑:“我能怎么办?好嘛,骗我,那我正好用来做个跳板,看我揭露他的真面目!没有完美的系统,最大的漏洞,是人。我当然是又恢复活力了啊!” “生的意义在于战斗?”谢尽华胡撸着他蹭过来搔得人脖子发痒的头发,轻轻说道。 “嗯呢!唉?谢先生……” “那就勇敢战斗下去,绝不认输。” “也不是不能输,除非输在你手下,那我是心甘情愿啊。” 酸,真酸!看这赖皮猴子还蹭来蹭去!谢忱撇撇嘴,捞住江珈珞肩膀。 今天晚上江寓楚回来得挺早,一进门,就听到屋里的人提到个名字。 “潘跃羚?” 江寓楚把外套解开,若有所思地定在那里。 “哥,你听过这个名字吗?听说他有到这边留学。” “印象很深。前年在学校演讲的时候认识的,挺精神的小伙子,个子不高,但是很有想法。在这边读的书,据说是在国内创业失败后再回来深造的。他去年刚回国,怎么了?” 柯余声深吸口气,“有黑客背景的嫌疑人。江叔,经过这几天的探索,我们充分怀疑他是整个事件的主谋。” 江寓楚板着脸,眯起眼睛,看向江珈珞:“对调查来说,我是外人。你们要是有想问的关于他的事,我会尽可能地告诉你们。” 江珈珞却侧过头,“老谢,一会儿你来问吧。” “啊……我是新城派出所民警谢忱,这是我的证件,现对你进行询问,请如实回答问题,我们会进行执法录音录像……然而国外我有这权力吗?”谢忱碎碎叨叨念完,突然意识到这点,“而且算是亲属吧,我是不是该回避……” “哎呀,到底是经验丰富的,主要是搜集点东西,你比较能关注到重要信息。” “又不是传统案件,网上的,还有年轻人这些事,让人头壳疼得很!你是不知道,在基层总碰上喝醉酒的,一个个说自己是老大要上天,一查身份,嚯,还没成年!电话响个不停结果是报假警的!这边验个头发验个尿,好家伙刚嗑了药……感觉我这夜班净整这些了!” “好好好,一会你就来问我哥,小柯,尽华,你们也听听看。”江珈珞瞅着委屈巴巴的谢忱,拍拍他后背,聊表安慰。 江寓楚默默转过身挂衣服。自家妹子有了老公,胳膊肘日常向外拐,没小时候可爱了。 等江寓楚收拾好,五个人围坐在长桌边,谢尽华支好手机,拿个本本做记录。 只是这场询问大概只持续了十来分钟,毕竟对方和江寓楚的交集不多,但他也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 “他的笔记本上写着damocles,但后面多了个s。” “这个名字怎么越看越眼熟?好像在论坛上见到过。”柯余声咬着笔杆,看着谢尽华写下的“damocless”,手指滑动着pad页面。 “论坛上,他是个圈内很有名的人吗?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说法流传很广。”江寓楚询问道。 柯余声咬着嘴唇哼哼两声算是应答,突然间手指顿住,指着一个用户说道:“我说怎么怪怪的,是达摩克里斯,但是另一种,输全称特别容易搜不出来的方式。” 黑金级用户,dam0ciess。 “大小写掺杂,还有这不是字母o,是零对吧?”谢尽华离得近,凑过去看。 “不只是0,这个是小写l还是大写的i?”江珈珞别看距离远,是真的眼尖,这种字体下,根本看不出这俩字符的大小写,大概只能复制下来,放到浏览器里搜索确认。 “不过,不能保证他就是潘跃羚。”谢忱反驳。 柯余声拍着胸脯发誓似的,“所以我会先挖一挖这个用户信息,再逐一比对。放心,这次我不会再掉进蜜罐!” “这个人在论坛上表现怎么样?”谢尽华看着屏幕上的小星星,心想这应该是代表等级积分的东西。 “低调,也很厉害,有一大批粉丝,经常研究些有争议的刺激的新技术发布,但从来不多评价。”柯余声撇撇嘴,“技术中立,早些年我这么想,实际上就是个托词,在发布前就应该防患未然。” 江寓楚摇摇头,“说来容易,真当每个人都是天才?所有的技术都会成为各有利弊的现实,开源本身就需要勇气。” 柯余声耸耸肩,不置可否,“我们干坏事的,各个上天入地。不提前约束着自己,早晚得进局子。” 这话没毛病。 狄巴格挖着漏洞赚赏金,偶尔也会写技术博客,谈谈对web安全、二进制安全、协议、证书之类的经验,发布过开源代码,以及一些软件插件工具。 他提供的代码并不复杂,还会同时给出相应的机制,避免这段代码被恶意利用。 他提供的免费软件反复提示禁止破解,总有愣头青想反编译,结果把物理机搞崩了的大有人在,以至于黑客圈暗中流传着一条忠告:试图破译狄巴格的东西,请务必用vm! 毕竟虚拟机逃逸确实不容易。但仅仅这样还不够,软件使用时会自动打上身份的烙印,尝试破解的人也会被记录,在自爆时发送,仅仅到这步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毕竟虚拟机可以有千千万,而软件会提供一个绝妙的蜜罐给他们钻,好留下破译者更多的信息,很有可能转头就上了狄巴格的黑名单。如果自己的产物成为罪孽的推手,柯余声一定会毫不犹豫将它扼杀,亲手毁去自己的心血。 柯余声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哪来的那么强的正义感。 也许是对于自己创造力的自信,以及对于技术的执着。 “对了,关于潘跃羚的创业失败,他提到是因为手下人伪造文件,造成了不良影响,导致公司声誉骤降,合作破裂。他的公司叫做……飞羚视频网络科技公司。”江寓楚面容淡漠,翘着腿,叉着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还算端正地坐在那里说道。 “视频公司啊……但他名下貌似并没有公司。死者的名字是一种飞鸟。”柯余声摸着下巴,“当然,目前只是牵强附会的推测。我会从这几个方向深究下去,用事实说话,多谢江叔!谢先生,我有想法了,过会儿记得提醒我休息呀!” 谢忱瞟了眼柯余声:这家伙还挺骄傲,但真让人没法讨厌,瞅瞅江寓楚这眉头,居然也缓和了一点。 等柯余声上楼,江寓楚忽然开口道:“他没事了?” “应该吧,这家伙很重视尽华。” 江寓楚盯了谢忱半晌,突然觉得小柯说得对,谢忱也没那么讨厌,对妹妹尽心尽力,对小谢也蛮关心,过去脾气激烈点无赖点,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 1.自律并不能解决一切,包括肥胖。(比如药物,自身体质等。所以不要被这种说法绑架。) 2.iky:一种可视化邮件信息收集工具。 3.借梗《守护解放西》。吹吹! 4.vmware,常用的虚拟机。虚拟机炸了通常不会影响到物理机,还能快照还原——所以可以用虚拟机玩儿病毒,但是不要让它关联到网络啊u盘啊……(不要教坏小孩子) 一切顺利(3) 闫卉茹有点失眠。睡了不久就醒来,看见谢尽华的留言,估算过时间,干脆打电话过去。 她有很多想倾诉的。 潘跃羚这个名字她不熟,但她知道欧阳鸫。 “那个男生啊,也只是听说过,接触过一回。之前和韬子找□□的地方时,看到小胖在角落哭。我就把韬子送我的巧克力给他了,劝他几句逗他笑。为这事儿,韬子还跟我闹脾气,小家子气得很!哎,后来听说出了什么事,小胖死了,想想他也不容易,但那时候我大大咧咧的,光顾着和篮球队还有那个渣男疯玩,也没办法做什么。” 闫卉茹口中的韬子叫安略韬,是她第一个前男友,也就是之前的嫌疑人a。 “去年有个人跟我提过他,问我愿不愿意为欧阳鸫报仇。我都傻了,大清亡了,法治社会还报仇害命,就给他怼回去。我想想原话哈。” 闫卉茹靠在枕头上,摸着他们队长托人给她带的毛绒猫玩偶,好放轻松些。 “几个月前吧,有人匿名来电,邀请当时没有欺负欧阳鸫的人组成复仇联盟,啧,太中二了,就邀请我,说一起制裁过去的人,要他们用半辈子偿还。我当然不能接受,而且我和他们都不熟,就说啊……‘昔日没能阻止悲剧,我很遗憾,但真心奉劝你,律法无情,不要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延续罪恶。抱歉,我不认同复仇。’结果好嘛,他急了,给我复述一遍小胖的遗书,说里头有句什么,‘我不配那个女孩’,说‘他真是瞎了眼’就挂了,整得我莫名其妙的。” 谢尽华把情况录了音,也记了小本本,回头也好商量。 这边柯余声也到点儿休息了,几位代表警方立场的人士就凑到一起商量。 谢忱先转达研讨会议的结果,把具体的信息投屏到大屏幕上。 “经过调查,飞羚视频的老总是位女士,六十岁,当年潘跃羚是她的得力助手,手下也有很多视频技术人员。不过这位女士的履历……早年出国,职业与互联网行业几乎无关,是做的体力劳动,回国前有亲人,却在回国后断了一切联系。她在国内为人极其低调,也没在公司会议上出现过,有可能只是个傀儡。让人奇怪的是,回国前后,她除了断绝亲人关系,也没有其他动作,仿佛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柯余声转着指间轻盈的蓝色签字笔,脑海中密密麻麻的神经电路活跃地传达着信号,明暗交接,如同车水马龙,不曾停歇的繁华都市。0与1的运算执着地排列在轨道尽头,呈现出分析得来的指引。 就快抓住你了,罪魁祸首! “国内那边,他们准备去找那位女士,但是潘跃羚从两个月前行踪不明,有待搜查。至于卉茹那边,有wifi,有同事看着,她和母亲的安全可以保证,包括微博在内的互联网公司,他们高层之间也谈了,会帮忙控制舆论,官方也发布了正在调查的声明,现在舆情是分两半,挺多公众人物和网友自发为我们说话,形势还比较稳,但想抓人可能有点为难,包括泄露公民隐私并大肆做文章的人。如小柯所说,从网上信息看,最终的组织预谋者,信息极其有限,还用着造假的身份。”谢忱转达着消息,目光投向柯余声。 “该告诉他们的我都告知了,关于达摩克里斯,只是他宣扬成果的小号,没有生活记录。从代码风格上看,他很严谨。起名,空格,缩进的使用,还有模块化,臻至完美——除了他的注释太少,但我理解他的想法,说清楚就没意思了。”柯余声在技术方面确实靠谱,他在屏幕上画个手势符号,“我通过综合分析模拟了潘跃羚的想法,结果的话需要依托案情,谢先生,你先把案情梳理梳理,讲讲吧,我再补充。” 谢尽华和他对过眼神,便拿着笔记本走到白板前头,另一只手里握着支白板笔,嗒嗒地写着。 “那,我说了。整体案情和余声最初的判断稍有出入,牵涉人物发生变化。整体方向,以十三年前的高中生投毒及自杀案为中心展开关联。” 江珈珞揉揉太阳穴:日子都过糊涂了,这都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啊。 “当年,死者欧阳鸫因与同校师生发生矛盾,遭到严重霸凌,以傍晚在公共饮水机内投鼠药的方式进行报复,后迅速逃离回家。 “第二日,欧阳鸫的发小潘跃羚因胃部手术疗养未能上学,同年级闫卉茹、安略韬因逃课,另有十余人因请假等情况,侥幸没有中招。部分学生饮水后出现中毒症状,引起注意。 “欧阳鸫在家中自杀,随后有人来过现场,疑似打碎相框,取走了照片及千纸鹤,并伪造成窗玻璃被打碎。而在后续调查中,潘跃羚所在医院在当天的视频记录与照明设施遭到破坏,院方紧急维修无果,报案后警方才介入调查,终究晚了一步,至今原因不明。而潘跃羚本人精通黑客技术,极有可能与案件有关。 “欧阳鸫的母亲在结案后忽然消失,传言是因为没脸在这个地方待下去。说到年龄,也该60岁左右了。这点暂时搁下,等找到人后再确认。” 谢尽华把关键词和人物关系写在白板上,打了个标致的问号——不得不说,之前柯余声写的是小学生的字,处处透着顽劣,谢尽华的字,像个规规矩矩的高中生,风骨俊秀,风华绝代。 柯余声的心思微微荡漾片刻。 “年初漫展上,摄影师赵赫名最先犯案,他是受卉茹的前男友、他的现任伴侣安略韬指使,目的是向伴侣表忠心,并换取网络关注度。而安略韬则是因为收到匿名报复消息,心生恐惧,声称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后大量购买僵尸号及万粉账号,根据指示,引导舆论走向。 “事件发酵过程中,闫卉茹的个人信息被泄露,爆料人是那个匿名者,他要求安略韬用小号发布,并购买头条。之后,一则换脸视频出现。这种deepfake技术在国外已经出现过一段时间,只是在国内鲜为人知……因此之前推测的视频技术专家要打个问号。” 柯余声点头接茬道:“之前是我莽撞,没有对时间戳进行验证,l先生和k女士可能与这次舆论事件并无直接关系,只是被冒用身份,并成为xss蠕虫漏洞的第一受害者。霸凌事件中,k是死者的老师,l与死者没什么关联,但他曾公开取笑过飞羚视频,甚至公然在论坛上骂潘跃羚是口味清奇的gay,小胖子喜欢大胖子,还留着照片念旧。我怀疑他是看到了……昔日二人的合影,甚至有可能是相框里的那张。换脸技术我问了小晴,并非专家才能实现,不能成为关键指标。谢先生,你继续。” “综上,潘跃羚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只是他回国后就前往城郊,目前车辆行踪不明,房产中无人居住,与亲友也长期没有联系。鉴于其曾在国外居住,警方联系了学校及其同学,暂无有效信息。但,他的动机如果在于为欧阳鸫复仇,为何不直接针对案件下手,非要连带影响警方声誉?这对他来说无异于给自己增加困难。” 柯余声举手,“这个问题,我来推一下。综合他的生活习惯,代码风格,个人履历,以及当前舆论走向,他必定还会放出个重磅炸弹,揭露他的目的。从警察打人到从事灰色产业的谣言,暴露警察个人信息,引起舆论及媒体关注——都只是虚晃一枪。他想用匿名的身份证明一些事情,引起某些人关注。” “并不是针对警方?”谢忱瞪大双眼。 柯余声站起来,拿过谢尽华手里的笔,点着白板上的名字,“潘跃羚的胃一直不好……从上学,到在国外。从他在这里的最后一份电子病历看,cancer,癌症,他知道自己活不长的,所以打算拼死一搏,以焰火的绚烂陨落。” 剩下几个人都有点懵,疑惑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柯余声。 “他那两张照片本可以不暴露的,这样就根本不会让人这么快联想到那起案件,将他定位为重大嫌疑人。只是时间不允许,他要作为昙花一现的天才,在众人眼前,在惊呼与唾骂中坠入地狱的熊熊火焰。” 谢忱脸有点黑,“说人话!” “咳,就是他命不久矣,又怕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公开自己是犯人没人信,故意留下照片,留下自己的身份,并打算用激怒警方的方式引起老王和狄巴格的注意,通过挑战两位高手,帮他成为巅峰的角色,并用注定的死亡给世界留下永恒的遗憾。或许他会在最后时刻,表达自己对于欧阳鸫的哀思。” “这个推断有什么依据?”江珈珞不解道。 柯余声在潘跃羚的名字上画个圈,“大概是你们眼中的侧写,我们这里的社会工程学——我已经通过那个达摩克里斯的账号联系到他,套到话了。” “太乱来了!”谢忱一拍桌子。 “天才与疯子,总是能相互理解的。他的执念总是被禁锢,他很需要一个证明。”柯余声轻轻一点,坦坦荡荡地把pad中的录屏投到屏幕上。 那是数百条对话记录。 柯余声化身匿名者,从指出他技术中的微小bug开始,夸赞他的算法,提出修改建议,逐渐深入到开始关心胃疼,分享颈椎操,聆听共情他不得赏识的痛楚,被贬低的怨恨,更让对方发出了“相逢恨不知音早”的感叹。但对方确实严谨,没有透露出任何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他的计划。 “漏洞挖得多了,鸡蛋里挑骨头这种事也常干。用技术对抗技术,打破他完美天才的人设,总是能破除他的防备,这是天才的惺惺相惜。”柯余声对着谢尽华一咧嘴,“当然,谢先生是独一无二的。” 谢尽华的笑意若有若无,“你这撩汉技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工作是工作,谢先生是生活,这种对话虽然肤浅,但是足够。只是……他不肯说出他在哪,他的登陆地址也用的代理和加密,一时间找不到。”柯余声抓着谢尽华的袖口,扯了扯,谄媚地笑,讨饶似的。 “所以你这是……把天聊死了?”谢尽华把话题绕回来。 “还有余地,我还没告诉他我的身份。喏,他已经往我的ip发了不少测试包,明显很好奇。狄巴格的账号我让‘晴天娃娃’登着,模拟我日常的阅读操作,制造假象。我可以以身份做个赌注,弄个罐子,一层层剥开他的身份。”柯余声切换图片,把设计好的蜜罐展现给众人,“网侦知道之后,让我按兵不动,我就先把罐子设计好,有好几款。比如引诱他进行攻击,能拿到正确flag就算他赢;伪造匿名者的身份,任他调查,每个环节都要让他掉层皮。” 这家伙,太狠了。谢忱看着满屏幕的容器啊英文单词啊,脑袋直嗡嗡。外行真看不懂。 “或者,只要能引他开启直播,不论通过什么方式,我都有自信追溯到他的视频源。但这样的话,我就必须要做个附和他的坏人,让他对我更加信任。” 还有三天就是春节。 “那名女士”被发现在垃圾堆里,似乎是从楼上失足坠落的,邻居们说楼顶住着个疯婆子,之前有个小伙子时不时给她送吃的——后来通过监控与证词证实,那小伙子是安略韬,而安略韬早就被抓起来了,他不可能犯罪。 警方找到她名义上的亲属,发现她的dna与身份并不吻合。 她的身上,以及房间中没有任何能指示身份的证据。 “那名女士”是谁?谁把他送到这里,又为什么要照顾她?真正的“那名女士”又在哪里? 也许原始的真相只能从潘跃羚口中得知。 ※※※※※※※※※※※※※※※※※※※※ xss漏洞,跨站式脚本攻击漏洞,11年微博曾经出现过,让访问页面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送指定内容微博,病毒式增长。 一切顺利(4) 大年三十,斜阳将坠。 火焰沉没在远方的礁石之中,如同即将沉没的遇难船。 朔风忽而猛烈地吹着孤零零的街道,灰色的六层居民楼安静得像是死城,褐色的枯枝缀饰着浓烈的橙红,老鸹在梢头驻足,睥睨着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区域,乌色的羽毛,漆黑的瞳子,也映着明晃晃的光,瘆人得很。 潘跃羚坐在电脑前面,调试着老旧的摄像头。 屏幕中忽然出现了他微微浮肿的憔悴面容,图像有些模糊。他的头发有些长,挡住了两边的耳朵。 “用技术……挽留老物件和记忆。”沙哑的声音慨叹着,鼠标指向了一个名为dmai_v01的应用。 进度条缓慢地运行到100%,画面倏然清晰,男人额头上的汗水清晰可见,眼睛中的电脑画面也清楚得不真实,眨眨眼,几乎能看见鼠标的动作。 “从360p提升到4k实时转换,到现在,没有哪个团队能做到吧。” 胃里微微有些绞痛,这会是最后一次疼么? 他清清嗓子,打开终端,快速输入两行命令符,回车。 男人胡子拉碴的清晰模样猛然出现在几个主流直播平台的直播间中,遮挡住主播们的盛世美颜。 “卧槽这谁??” “大哥我买还不行吗别突然放恐怖片啊!” “吓得把手机扔出被窝!” “确认过眼神,地狱来的人!” 潘跃羚看不到弹幕,只是不屑地冲着镜头笑了笑。 “大家晚上好啊。我知道你们都不认识我……但我确确实实是利用了这几个平台的漏洞,才让你们看到我。现在我打算宣布一件事情。” 潘跃羚抬起高傲的脑袋。他不怕视频被突然断掉,因为他已经入侵了几个平台的控制系统,除非彻底断电,让服务器停止运转,或者是自己这边主动关闭,否则这个直播是停不下来的。 “你们这些无知的网民像是从众的蛇群,无赖地绞杀着舆论中央的人,愚蠢地以为自己是正直的使臣。现在我告诉你们,从漫展开始对言飒下手,引导辱骂警方,这些都是我的策划,都是牵强附会的消息而已,因为我想惩戒那些无能的不敢复仇不维护正义的人,你们还真就信了这些。呵,虽然这一切都只是诽谤,但警察真的太无能了,我拼命引起你们注意,等了这么多天也没有被找到……听说狄巴格也有参与进来,但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么看来,明明你比不上我,那为什么,我只能接受这样的生活,而不能像你一样成为传说?打个赌吧,屏幕前的你们之中要是有人能找到我,我自首,不然半个小时后,我会亲自结束自己的生命。” 潘跃羚笑了笑,突然又敲了一行代码,直播间的屏幕上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网址。 “如果你们的直播平台断线了,来这里,我会带你们看到这世间的不公,这警察的无能。哈哈,这就是你们所生活的世界,这就是你们期待的盛世!能在临死前碰到一个知音,给我提出这么好的点子,我也死而无憾。” 是飞羚视频的旧网址。 有些常年混迹视频圈的人发现了。 “是我的错觉吗,这个人有点像飞羚的技术负责人?” “潘大叔?” “我的天呐,我见证了什么惊世大案嘛?” “我天,快来!他这个网站是对比的原视频和4k视频的直播,有点东西!” 直播平台的高层都炸锅了。 “停掉!把直播间都停掉,重启!技术去检查!” “哎?直播间关也关不掉,服务器硬关也没反应,怕不是只能拉闸?可是……” “没有可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的直播停下来!不然又得找我喝茶去!你想让公司倒闭吗?” 谢忱、江珈珞,还有江寓楚、孟美音都请了假,紧张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与地毯上,看着屏幕上的直播。 傍晚六点,最后一丝阳光也消散殆尽。无边的黑暗席卷了整个屋子,只有那背对黑暗的人惨白着一张脸,对着镜头前成百上千的观众诉说着,怒骂着,完完全全的沉浸在叫嚣之中。 他的窗户被风吹得咔啦咔啦作响。 “我能亲眼见证黑暗降临,这个点子实在是绝妙。” “窗户朝西。”谢忱眯着眼睛,“他就坐在窗户前头。这个混账!” 柯余声和谢尽华在屋里,进行着最后决战的准备。 他大张旗鼓地在网上揭示自己的身份,他以为警察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但实际上,柯余声已经在与他的接触中,掌握到了大概的信息。警方只是缺少一个精准的定位。 “经过落日光影测算,与目标城市经纬度相符。”柯余声对着谢尽华的手机说道。 “准备好了吗?我们这要开始了!” “收到,确认信道全部畅通,信号完整接入,系统正常运转!”柯余声紧盯着屏幕上的数值。 “晴天娃娃”笑眯眯的图标挂在最上方,默默记录着这个关键时刻。 沉浸在黑暗与苍白之中的人拿出一张陈旧的照片。 “这是我的朋友,他叫欧阳鸫。那时候,他被很多人欺负,最后勇敢地去报仇,可惜,他胆子太小,那么大的水箱,只装了那么一丁点的鼠/药,还吓得自/杀了。他临死前还在对不起这个世界,对不起我,可这个世界就对得起他么?根本没有人同情他!有谁知道他被欺负成什么样?他从出生开始就被迫使用激素!他的母亲因此厌恶他……我就将他的母亲,变成了我们公司的老总,一个听不见看不见的老太婆,被迫成为儿子朋友公司的高层,被广为人知,却什么也不能做,被人嘲笑。当然……是用另一个身份。至于那个身份的原主人,用完就丢的棋子而已。” 潘跃羚指着照片上勾肩搭背的年轻胖小伙,“阿鸫没有错,可他死得很惨,他是被这个世界的恶意逼死的!可我们的警察呢?根本没有惩罚那些罪恶的种子,那些罪恶的种子若不及时除掉,必定会开出罪恶的花朵。” 潘跃羚举起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 “既然他们做不到,就由我来做正义的使者。我已经对一百零八人下了手,可惜,我来不及把他们都扼杀。” 窗户恼人的响动渐渐停下,或许是风停了。 夜是那么寂静。黑暗的窗外,忽然传来了“砰”“啪”的声音。 烟火。 “对了,今天是年三十。”潘跃羚突然张张嘴,发出一声慨叹。 火红的烟花猛然蹿上云霄,炸开一簇鲜红的花束,转瞬即逝的绚烂映红了潘跃羚的脸。 “这朵烟火还真好看。阿鸫那时候,总会对着烟火说,想要像烟花一样灿烂,即使烟花易冷也不怕。” “红色,洪光家园3号楼向正西侧房间!”柯余声的视线微微右移,“音画同步距离测算,六层!综合结果603,进大门就是目标所在的窗户!” “收到!” 对面立刻做出回应。 “这么稳定的数据流,这带宽也不一般啊。”柯余声冷笑着,“这可不是一般代理受得了的。露出真面目吧,潘跃羚!” 看着在键盘上熟练挪动的手指,谢尽华攥紧了拳头,紧张得好像是他亲自上阵。 潘跃羚感叹完,稍稍低头。 命令行窗口突然弹出一条红色的文字。 anonymous:做得很酷! “这么快就找到了?你小子,比狄巴格还厉害。” anonymous:你是怕我找不到,后门都给我留着? 潘跃羚皱着眉头,“我可没给你降低难度。” anonymous:那就是你太逊了。 潘跃羚顿时拍桌,气笑了,“你个混蛋!” anonymous:你敢不敢往后退,露出你的全身,来证明你没有偷偷看黑客手册? 匿名者发消息的速度很快。 在网页观看直播的人惊讶地发现,直播页面下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直播窗口。这个窗口展示的是潘跃羚的桌面,那几行挑衅的红色文字异常扎眼。 赤/裸裸的挑衅! 而潘跃羚真的站起来,那露出棉絮的方格棉裤与他的颓废气质竟有些搭。 “臭小子,亏我还当你是知音!怎么不敢?来,看,你敢不敢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潘跃羚笑得像个疯子,举手投降似的退到门边,满脸轻蔑与嘲讽,甚至还做了个下流的动作。 debug: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 “什么?”潘跃羚在门边上,看不清红字。 但他还没来得及凑到电脑旁边,似乎,又有一朵烟花炸开了,就在他的身后,带着种极大的推力。 “警察!不许动!” 如同烟花的轰鸣,响彻云霄的吼声传入了每一个观众的耳朵。 凶凶的,威武的,好像还有点……奶? 分明是稚嫩! 木头门板咣地砸下去,正好压在潘跃羚身上。 打头阵的小警察愣了零点几秒,跳过去把门一掀,骑在蒙圈的潘跃羚身上,摁住他双手,腰间玫瑰金闪闪发亮。旁边的特警蜂拥而入,立刻把人拷住。 瞬息之间,英姿飒爽。那个小警察一扭头,端正的五官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手段倒老练,通通展现在镜头之前。 屏幕前的数万观众都惊呆了:这什么神仙颜值!黑衣哥哥这么帅嘛,我可以! 谢忱忍不住鼓起掌,却看那小家伙瞳孔一缩。 “哎,那个直播快给关了!你们押着他,搜一圈!”他赶紧抬手指了指电脑,跳起来。 debug:别啊阮警官! “唉,这玩意怎么关,没叉叉啊?”阮萌对着电脑,露出副呆萌的表情。 debug:别关!我们还想看看警官们的英姿! 阮萌瞅着屏幕,手指头堵住摄像头,又松开,眼角抽搐,表情可爱得不行。 “哎呀,我真笨,直接把摄像头拔了,把电脑电源拔掉就行了吧!”说着,阮萌把摄像头和电源线硬薅了下来,麻利得很。 直播中断。 “哎呀,可惜!”柯余声捂着脑门,煞有介事地大呼小叫。 “案件解决,多亏你们。余声,你可太棒了。”谢尽华猛地从椅子后面抱住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柯余声抬起胳膊,摸着谢尽华的脑袋,“我们又一次……共同解决了案子。走,我们下楼。” 等谢尽华放开手,柯余声一蹬腿,在椅子上转个圈,做了几个“耶”的动作,才扑过去抱住谢尽华的胳膊。 楼下的四个人目睹整场令人震撼的直播,许久都没缓过来。 谢忱突然大笑,转眼间就被江珈珞扯了衣服,赶紧收敛了豪放的笑。 “marvelous!”才反应过来的孟美音情不自禁张大了嘴,江寓楚也赞许地点点头,露出难得见到的笑意——貌似他们仨过来之后,这笑也不那么少见。 “小柯!辛苦了!”江珈珞轻快地招招手,“终于可以开心地过节啦!” “主谋被抓住,辛苦这些大过年还要审讯的警官们。啊,不过在这边是中午十二点同步过节吗?” 柯余声猛然瞪大眼睛,目光微微迷离地看向明亮的窗外。 总觉得太阳刚刚落山呢。这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 “我去准备饺子皮儿馅儿,阿楚,把你那个……皮馅一体机拿出来吧。”孟美音像只欢快的鱼儿,往冰冷的江寓楚身上靠去。 谢忱没忍住,“哎哟,大舅子原来还是个家务小能手,发明家!” “那可不,阿楚可不光会研究那些高科技的芯片,改装点小电器,那也不在话下!”孟美音偶尔也夸夸老公,他不就面冷心善嘛。 江寓楚淡漠地瞥了眼谢忱:有时候还是挺讨厌的。算了,妹妹 一切顺利(5) 众人兴奋过后,也各自忙碌起来。毕竟这边才刚刚是早晨,能紧赶着爬起来看,那也是真的关心。 准备包饺子材料的,拉出门遛弯儿的,还有就是两个想再躺会儿的—— 柯余声可算是熬了个大夜,当然该休息啦。谢尽华正被兴奋劲儿过去,没剩下骨头的,黏黏糊糊的柯余声缠得不行,突然抓住救命稻草:闫卉茹的消息。 “谢哥!我才看到直播的消息!大家太棒啦!” 然后……视频电话响了。 柯余声刚想眼疾手快挂掉,结果手一抖,点了接听。 “啊谢哥,不好意思太激动点错……嗯?” 谢尽华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到旁边,满脸正经,拿起手机往天花板抬抬,趁机拽正歪掉的领口,才把手机对准自己。 “没事,你说。” 闫卉茹语气欢快,但脸色并不太好。 “哇这个装潢太绝了!咳,我就想好好感谢一下谢哥,害得你们休假都不能好好休。” “事件解决就好。还多亏我们技术大拿……” 柯余声冒出得非常应景,笑容明媚。 “卉茹姐,除夕快乐!” 谢尽华无奈,把手机转过去些许。 “啊,是上回那个……小狄,不是,小柯!这次真是太谢谢你啦!话说谢哥和小柯居然一起出国?我感觉这次,你俩就像夏洛克和华生一样!” 柯余声贼兮兮地瞅了一眼谢尽华,看他无奈点头,立刻小鸟依人地扑过去。 谢尽华身子纹丝不动,解说道:“不仅是夏洛克和华生,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英台?哎不是,咱能找个结局好点的比喻吗?”柯余声撇撇嘴,小可怜似的。 谢尽华失笑,“历史上好结局的不多,难道还想说罗密欧与朱丽叶?” “都好惨。”柯余声揉着太阳穴,“怎么全是悲剧……” 仿佛被忽略的闫卉茹惊讶地眨眨眼,回想起当年柯余声不顾性命地跳楼救人,到他俩今年居然一起出国探亲,这亲昵的神态动作,连谢哥素来淡漠的眼神都透着宠溺……酸了。 “懂了!祝99!二位什么时候开喜宴啊?” 谢尽华略带俏皮地眨眨眼,“知道就可以,不特地办。” 嗐,都是跟这个小太阳学的。真是相处得越久,就会越像那个人。 闫卉茹“哇哦”地做个口型,恭喜两句,突然话锋一转,道:“对了,我明天准备开个直播,晚上7点……啊,你们那应该又是早上吧!我想作为受害者来说明一下网暴的痛苦。这几天,其实,我真的只是因为领导和家人的信任,几个朋友,还有我的自信,才能坚持下来,不然骚扰辱骂与嘲讽,真的太伤人。但这样的恢复清白,对很多被网暴的普通人来说,既难得,又是杯水车薪。我想告诉那些……没经历过,自以为无所谓的人。” 柯余声叹口气。 “卉茹姐,有时候……没有用。我在某种程度上是支持潘跃羚的想法的。网暴带来的社会性死亡,只有当事人才知道。那些在狂欢中放纵自己‘法不责众’的人,根本不会在意自己这片小小的雪花。他们不用思考,不用辨别,只是一人吃一口瓜,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逼死当事人,并且……作为万分之一。他们不用担责,又可以痛骂,不是毒蛇是什么?” 网络的记性很好,却又刷新得太快。以前那些《爱情买卖》《伤不起》《江南style》火遍大江南北,现在呢,顶多在广场舞的背景音里嚎几分钟。歌是这样,人在网上,也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或许根本就是无所谓的。 闫卉茹撑着脑袋思考几秒钟,双眉凛然,严肃道:“其实在我的个人信息被曝光之后,有几个曾经遭受网暴的人私信我,给我加油打气。他们告诉我,‘你没有错。’我确实没有错,可我也确实在承担横飞的唾沫。我想用自己的影响力,尽可能地告诉大家——泄露他人隐私的罪恶,还有网暴的盲目与可怖。” 柯余声灵光一闪:“那个……卉茹姐要不要用潘跃羚的办法?” “啊?” 柯余声狡黠地笑了,“我可以做到同样的效果,让更多的人看到这场直播。” “这……不好吧?”谢尽华皱眉。 柯余声倒显得无所谓,“反正是有漏洞的,趁他们没补好,借用一下,作为谢礼,我会帮他们补上的。” 说实话,这样不好,不道德但也不失为一个提高曝光度做公益宣传的办法。 柯余声可以说是一战成名出圈,就连很少接触计算机的人都知道“debug”这个名号了。 仿佛是从虚幻的海洋中蓦然浮现,依旧是模糊的,神秘的,看不清容貌,却有着搅动风云的魔力。或许是……被封印的,藏身深海之中的卡吕普索。 当然,也有人称之为“狄大人”。 时近午夜,时近正午。 洗菜切菜与和面的工序早就借助机器完成了。孟美音在大案板和篦帘上均匀地撒上白花花的面粉,拍拍暖烘烘的面团,在案板上揉成长条状,指尖捏住一小段,微微用力,干脆利落地揪下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剂子。 江寓楚在旁边,冷着脸往剂子上撒面粉,压扁,拢一拢,让每团面都粘上干燥的面粉,再拿到擀面杖底下,左手抻着面皮,右手一下下擀着。 圆圆的饺子皮中间稍厚,背面沾着细细的面粉,正面还留着江寓楚的指纹,一张张地飞成一摞。 “哥的手速还是那么快!我俩都来不及包呢。”江珈珞紧赶慢赶着,从碗里夹起一团白菜肉的饺子馅,小心地放在皮儿正中,手掌轻夹,两手再提捏出几个褶子,摁结实了,便把月牙儿似的饺子放在篦帘上,排列整齐。 “是我太慢啦,很久没包饺子,平时顶多吃外卖,或者速冻的。难得……哎,尽华他俩呢?怎么不来帮忙?” “嘘,俩孩子都辛苦了,让他们多休息休息。”江珈珞做个噤声的手势,鼻尖沾染上一团雪花,像是刚刚舔过牛奶的猫咪。 楼上的俩人原本是想眯一会儿,可国内的电话又来了。打来的,是本次案件的负责人。 “抱歉打扰你们。我们正在突击审问,潘跃羚要死要活的,想和狄巴格通话。看有没有时间?” 谢尽华转过头,“潘跃羚想和你通话。” 柯余声撑开困倦得几乎抬不起来的眼皮,懒洋洋地回答道:“准了!” 潘跃羚的语气格外激烈,仿佛能从听筒里听到他挣扎时手铐和椅子叮咣碰撞的声音。 “为什么你选择跟随那些愚蠢的家伙!我们才是同类!” 面对潘跃羚的质问,柯余声开着外放,闭着眼睛认真回答道:“因为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你口中所谓愚蠢的,却做着你这种聪明人做不来的事。他们与我们,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我们,也根本没必要高高在上。” 潘跃羚顿时喉咙哽住,良久,咯咯怪笑起来,像是被挖去舌头的鹦鹉拼命嘶吼着,却只能发出呕哑嘲哳的怪声。 “那贱人被阿鸫这么看重,却不肯报仇,活该被我拿来消遣!他老娘对他根本不在乎,我让她赖活着,已经算是对得起他生养阿鸫!还有警察,呸,正义?正义就该把那些欺负人的混账通通枪毙!迟来的正义根本不是正义,只有复仇才是解决的途径!他们要付出代价!” 谢尽华忍不住皱眉。 “你眼中的正义,不过是狭隘的自我解脱,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以恶制恶,你这样做的时候,真的只是为了对方,而不是在炫耀自己的价值么?” 潘跃羚似乎没听出来已经换了个人,恶狠狠的,能想象到他怒睁着双眼,鼻翼翕张,几乎要把人拆吃入腹的模样。 “他们欠着小胖的,这个世界都欠着我们!那时候我生病做手术,救不了他,但今天,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来惩罚他们!” “如果每一个人都能以自己的标准惩戒他人,法律的意义是什么?诚然,法律并不完美,法律是滞后的,但法律在不断完善,形成共同的契约,为了社会的正常运转,以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罪刑法定,在偏见中追求平衡,实则是在当下最公正无偏的。” 柯余声轻咳一声,手指竖在谢尽华唇前,笑道:“哥,没必要讲道理,我来吧。我能理解你复仇的心态,燃烧生命,为了目的不惜代价地战斗,这很傻,但是很痛快。可惜……你已经脱离了原本的执着,破坏得太多,膨胀得太多。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到底成为抓到你的关键。” ——他亲自主导开发的,让视频瞬间清晰的工具dmai,正是暴露他定位的重要证据。 潘跃羚咬牙切齿,“别说了。既然被抓到,我只承认一件事:狄巴格,我输了……但我也赢了,你们都看得到那帮人,你们守护的人有多无知与愚蠢。死亡与崩溃,就是我的目的。只不过这次死亡与崩溃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罢了。” 一个我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 潘跃羚干哑地咳嗽着,猛地把手机摔到地上。柯余声机智地把手机拿开,才没被吓一跳,脑袋正好撞进谢尽华怀里。 “哎你干啥呢!这是我的手机!”潘跃羚身边的警察瞬间哀嚎起来。 “好了,谢谢你,狄巴格。”负责人默默捡起手机。 “没事儿。警官,辛苦啦,新春快乐!”柯余声笑着问候道。 时间刚好。 “楼上的!吃饺子啰!”谢忱的大嗓门轰隆隆的,好似噼里啪啦的挂鞭,吵得人耳朵疼。 “来啦!”柯余声眼前一亮,拉扯着半沉思状态的谢尽华跑下楼梯。 正午阳光明媚。 新年钟声在电视里悠然响起,跨洋如约而至,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桌前,水雾朦胧。 新春快乐,诸事顺遂! 六个人举杯庆祝,柯余声也被允许,举了半杯葡萄酒。 他显得格外兴奋。 “我好久没和别人一起吃过饺子了……皓月小晴都有家,过年总是要回去的。我呢……昔日的孤家寡人,也不在乎什么吃饺子的,顶多陪柯老爹吃过两回。今天……很高兴和大家一起吃团圆饭。” 谢尽华的脸上也含着笑意。如今,才算是一家人团聚吧。 《难忘今宵》仍然是长久不变的经典曲目。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谢忱跟着电视唱起来,还挺让人惊讶,他唱歌居然不跑调。 “哎对,小金她们怎么样,后来有问吗?忘了给她发祝福消息,赶紧补上!”柯余声摆弄起手机。 “她在那干得不错,今年回家陪秀秀了。徐姐和阿秋亲自送她到车站,秀秀和福利院阿姨来接的,很安全。” “徐姐那……也还没找到那个孟先生?” 谢尽华喟叹道:“找到了,又能怎样……他仍然没能护住秀秀,只不过把她当做素材来写。” 柯余声抬起眼睛,神采奕奕,“至少他记录了一段真实的悲哀,揭露了黑暗。他有这份心思帮她,他值得被秀秀记住。”每一份微小的善意都值得。 “或许是吧。” 谢尽华忍不住淡淡笑了。 这是我们一起庆祝的第一个春节,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我们端不动酒杯。纵使躺在床上动不了,也会因为你的陪伴,让微弱的心跳忽而加快。 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你真的是小太阳,明媚如正午的光,穿透裂隙,予我光明。 ※※※※※※※※※※※※※※※※※※※※ 罪刑法定,人们再群情激奋,只能说是情有可原,但不可能事事死刑,否则就变成八十年代的流氓罪了。法的存在是为了维护相对的正义与和平。顺便吹一吹罗翔老师。 这个案子差不多了,下一章收尾,然后回去发糖~ ——另一个想法—— “你们两个就像福尔摩斯和华生!” “他啊,不只是福尔摩斯的华生,还是……”谢尽华默默看向柯余声。 柯余声:疯狂做口型接茬“老公”。 谢尽华:在叫我老公?哎呀又不能当面叫人老婆怪毁形象的毕竟我俩是互攻。“呃,像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柯余声:恨铁不成钢。“这对儿太惨了,换个比喻不好吗!” 谢尽华:“总比罗密欧与朱丽叶好。” 柯余声:啊这,怎么都这么惨,有情人不得善终嘛!“那让我们成为脍炙人口又甜甜蜜蜜的故事吧~” 你俩成功了!!!【咬毛巾】 诚然悲剧更刻骨铭心,但人类从骨子里期许喜剧。 一切顺利(6) 大年初一。 七点钟,正是直播的火爆时段。各大主流带货王们使劲浑身解数,传达着“买买买”的劲头,风雨无阻。火箭炮与游艇在屏幕上快速飞过,不带停的。 屏幕有一瞬间卡顿,胳膊上涂满各种色号口红的画面突然转成了一个飒爽的姐姐—— “漂亮姐姐下凡!” “吓死了,以为那个胖胖越狱了!” “这平台还能不能行,三天两头串场?” “这个姐姐直播间号多少?我粉了!” 好嘛,几家顶流直播网站前十的直播间都被替换掉一半的屏幕。网站的运营们都傻了:又来?上次的串场问题技术还没搞掉咧! 闫卉茹向镜头微微一笑,拂开眼前有些挡视线的栗色头发。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新年快乐!我是coser言飒,也是前段时间被爆出个人信息,被各种造谣的那位。澄清的说明官方已经发布,我不再赘述。相信大家在昨天晚上都看到我的同事萌萌将罪魁祸首缉拿归案的场景了……” “当时插播真的吓掉瓜!” “那个冲进来的小哥哥好帅!就是矮了点……飒飒叫他什么……萌萌?!” “听起来有点萌?” “真是萌飒我了!!突然想吃cp?” 闫卉茹抱拳道:“特别感谢我的同事们,超级厉害的网侦技术部门,一线的,在身边、不在身边的同事,以及传说中的黑客狄巴格……” “是狄大人转世!” “百科时间:狄巴格,国内知名神秘黑客,曾暗中协助警方破获大案无数。若干年前与方片十一精彩绝伦的攻防比赛震惊无数吃瓜群众……” “听起来很d的亚子!” 闫卉茹是在直播间进行的直播,因此能看到自己直播间的弹幕。 她看到自己的粉给自己撑腰,也看到一群黑子在骂。 “这次直播,我主要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被网暴的故事,以及,我想告诉大家,抓到了造谣者的一刻,并不是社会性死亡的终结。受害者遭遇的痛苦还将延续很久,就比如,因为这件事,我要暂时离开特警这个队伍了。 “很多人不像我,他们会因为一次网暴失去工作,陷入抑郁,即使他们没有错,即使造谣的人被抓了。他们有可能只是做了一件普通的事,却要平白无故面对大家的白眼与嘲笑,一直到很久之后,依然是某些人的饭后谈资。 “就像是第一个得传染病的人,会被莫名其妙地记恨,即使病好了,也得被迫挂着个标签,到哪儿都被念一遍,被鄙夷,可他们也是受害者——各位,不是所有的传染病都是野生动物吃出来的。他们经常是被孤立的,无助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幸运地得到帮助。 “人呢,都是有窥探欲的。涉足他人禁地的做法,只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柯余声托着下巴看着闫卉茹直播,禁不住叹口气道:“谢先生,我是经常泡在网络上的,所以,哎,总觉得人们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过度代入了平时不敢有的情感。仗着自己匿名,就为所欲为……他们根本不懂网络,还想要把这个世界也弄得乌烟瘴气的,到头来活该被抓。幸好我的谢先生是真实的,是可以被触碰到的,可以被抱在怀里的……嘛。” 谢尽华靠在床头看直播,听见说话,抬眼接收了对方的飞吻,淡淡“嗯”了一声,顺手送了朵花。 闫卉茹继续念叨着,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 “以后大家到新城派出所,可以找我玩哦!当然,不许妨碍办案,不然都得抓起来!” 谢尽华一怔:这……卉茹要和谢叔成为同事了?这好像也不错,基层也挺需要她这种能人志士的。 “说完了这些,我还想提一句,不透露具体信息哈。关于这起事件的起因,是源于曾经的校园暴力。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可有些错,会给人带来无法改变的痛苦,甚至逼人选择死亡。如果有年轻的孩子们在看我的直播,我希望各位能手下留情口下留情,活这么大,也不容易,都是家里的宝贝。不要说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很多事情兜个圈子,就会绕回来。”闫卉茹语重心长道,“哎,不能再久了,我要给我值夜班的老妈准备夜宵啦!回见!” 串线的直播结束后,各个直播平台的技术部门都被骂了一通,并且被责令在一天内修好漏洞,不然不给加班费——这可要了命!但当他们闷闷不乐地打开电脑准备加班的时候,邮箱突然闪动起来。他们欣喜地发现,邮件里是狄巴格给他们发送的补丁代码。 “程序猿们辛苦了!以下是我刚刚研究出来的补丁,可以堵住潘跃羚挖掘出来的漏洞。很多直播平台都会有这样的问题,只差这一点点。btw,新春快乐,诸事大吉,早点下班!” 这位大佬看起来心情很好,而且善解人意得很是时候啊!爱了爱了!还给我假期啊老板! 众程序员感动得涕泗横流,再加上debug曾经的斐然战绩,一时之间,狄巴格的名字再次火爆全球最大的同性/交友网站。 事后,闫卉茹表示对自己的直播间串线这回事毫不知情,一面感谢这位无名粉丝,一面批评这样做是不对的——做戏就要做全套嘛。 这边各种事情结束,俩人终于有机会出去走走,好好晒太阳了。 这边的冬天还算温暖,花园里依旧是彩色的,如同五彩斑斓的油画。 柯余声坦坦荡荡地拉着对象,“诶,过完年,谢先生生日就快到了。” 谢尽华挑挑眉,略有点惊讶,“还记得啊……嗯。2月8号,今年是初四。” 他俩应该没特地说过生日的事情,顶多看过对方的护照身份证罢了。 “想陪你过生日,没安排吧,出去过?”柯余声冲他眨眨右眼,仿佛在暗示什么。 谢尽华握着掌心的温暖,语声柔和,“陪我个晚上就够了。” 柯余声喜上眉梢,“高档海景房,落地玻璃窗,怎么样?” “大晚上看什么海景……按你的脑回路,理应是最适合交流感情。” 柯余声突然停住脚步,认真对上谢尽华的眸子,“谢先生,夜晚的大海和星空一样深邃。虽然你知道,我很喜欢和你做深入交流,不过……我也想在黑暗中和你……眺望远方的星星点点,就算是阴天下雨,也无所谓啦。只是想陪你度过每一个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无论激情与平淡,我,希望你感到安全与幸福,我会一直陪你。” 虔诚如朝拜的话语如同石子坠落水塘,圈圈涟漪漾起,打湿了游人的衣角。 我如何会得到你如此的偏爱? 谢尽华面上笑着,眼角淡淡的痕迹,刻画着幸福的模样。 “那,你的生日是……3月?”谢尽华回想起柯余声的身份证。 “对啊,3月27……有发现吗,我们的生日都是月份的三次方。” “嗯……发现了。”谢尽华怔住,忽而觉得这时候的柯余声有种硬核理工男的错觉,大概是要进行什么数学计算了。 “所以简写下来就是2333。”柯余声看着左手掌心,忽而在上面戳了几下。 谢尽华哑然,“你在说冷笑话?” 却看柯余声依旧认真地用手指在手上写写画画,嘴里嘟囔着:“在三十六进制里是1st。” 谢尽华迷惑地跟上他的脑回路:“2333相当于first?为什么不用3323?” 柯余声莞尔,“因为想要把你排在前面。就算是3323,它的三十六进制是2kb,谐音过来,也就是2个1024b,同样非常完美的一对。” 谢尽华默默掏出手机,半晌,长舒口气。“算得真快。” 虽然自己从来没否定过他的业务能力,但这换算速度也太强大了,他的cpu还真不一般。 柯余声放下手,继续去揽谢尽华的臂弯,往前走出几步,“没什么用,毕竟常用的是二八十十六进制。刚刚是我胡思乱想突然想到的,就连最公平的数学也支持我们在一起。” 谢尽华啼笑皆非,“少来。都是巧合。”好嘛,什么硬核理工尬聊,原来还是情话大pk! “可是谢先生,我们也是因为一次巧合才在一起的呀。” 谢尽华觉得,这些情话还挺受用,也就不揪什么毛病,不反驳,听着就好。 “那倒是。不过这边时间要晚半天,你准备怎么庆生?” 柯余声故作神秘,“入乡随俗,让谢先生多年轻半天,晚上,我再给谢先生带来惊喜。 “那我很期待。” 谢尽华心里忽地冒出只小妖怪,有种想钻进他脑子里看看的冲动,都是些什么神奇可爱的想法。无比期待所爱之人的惊喜,即使只是句普普通通的祝福,也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前所未有。 柯余声突然说道:“其实说到生日礼物,谢先生,我之前特别想给你买几款香水。” “我一般不用。”谢尽华再次迷惑。香水?便装的时候也许会用,但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种……和他画风不太一样的东西? 柯余声忽而手舞足蹈地说道:“哎呀,就是很多种味道的。你要是有心想和我亲近可以选甜一点的,不想,就选冷一点的……” 谢尽华慢慢停下,叉着胳膊,眯起眼睛打量他,笑得有些邪魅。忍不住想逗他玩儿,都是颇有经验的成年人,两个人之间调情的玩笑可少不得。 “你觉得在这种事上……我会需要香水作为那种yes or no的枕头?我看……你不如直接把水果香的那东西涂在自己身上,亮晶晶香喷喷,吸引人得紧。” 秋名山老司机自然是秒懂,那水果香的东西黏糊糊的,嘿嘿,是做什么用的呢? 他还故意委屈地看着地面,小嘴一撅,晃着对方胳膊,装作不懂的样子,加重语气,“啊,莫非谢先生是嫌我臭?满,脑,子,都想让我,香一点,嗯?” 指尖慢慢滑上微烫的面颊,无奈的模样,几乎把人拢在一团刚摘下的松软棉花里。 “加上水果的蛋糕才更诱人。你的嘴唇……就像樱桃。” 让人情不自禁地咬过去。 晨风和煦,日光晴好,斜着穿过篱笆墙上的繁花枝叶。影子投在人脸上,身上,一团团斑驳模糊的阳光,满眼温暖的模样。 这樱桃总是那么甜,正适合嗜甜如命的人。 ※※※※※※※※※※※※※※※※※※※※ 注意!!未经允许强行篡改直播间线路这点应该已经可以被抓了……此处忽略逻辑,只是想666一点。不要学~ 会有好多糖!希望不锁(?)包括下一章。 作者:以齁死自己为目标(。) 本章完成时间:2020.12.24。前段时间各种网暴,成都的啊,造谣出轨快递小哥啊,再包括被莫名其妙质疑辱骂的绝症病人。只相信自己的键盘侠是不会在意自己的恶意可能会被放大多少,而只在意自己的观点永远是对的。其实之前疫情时写过类似话题的萧蔡文,每次写点现实向的都有点难受。 春风入夜 迎着海风在街边走走,看着海岸线曲曲折折绵延到晴空尽头,别具特色的西式风格建筑物错落有致地排列,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奔跑在草地上,欢声笑语在温暖的空气中悠然回荡,声声入耳,这样才算是愉快的假期。 虽然在这边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期间也没去什么地方转转,但回去之后,他们还会有一段更为惬意的蜜月时光。 倒也……没什么可惜。 给谢尽华的庆生party是一定会开的。从谢尽华成为谢忱家中的一份子,谢忱很上心,总是会想尽办法来一场简单却用心的宴会。不在一个地方的话,俩人隔着手机,拍一碗长寿面过去,谢忱会笑着说“我替你吃了,等你回来再补你一碗。” 当地时间7号清晨,江寓楚和孟美音提前向谢尽华祝福过后便去上班,谢忱则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按国内的时间算,中午办席正好。中午我亲手给尽华做长寿面,都别跟我抢!” 说着,谢忱对面前的锅碗瓢盆以及面粉蔬菜一通摆弄,又把自己腌制的雪里蕻拿出来,准备显摆显摆。 其实这回谢忱带的腌菜已经被六口人吃得差不多了——不仅仅是爱意的象征,那是真好吃啊。要不是江寓楚拦着,说盐别吃太多,江珈珞一个人就能干掉一整盒。剩下的,还要给尽华过生日留点。 孟美音对这雪里蕻也很感兴趣,可惜这边能买到的常见菜里,并不包含它。 当谢忱庄重地举着葡萄酒向谢尽华举杯时,慈祥的眼神真的像个老父亲。谢尽华呢,恭恭敬敬碰个杯。 是真的父慈子孝啊。 在柯余声以往的经历里,他永远都是这些美好的旁观者。除了现在,他是在亲历美好——与谢尽华,还有老丈人这边,自己已经成为其中一员。 “生日快乐啊,我们尽华永远十八岁,青春洋溢!” 谢尽华禁不住笑道:“谢叔,我这都翻番了。” 哎呀,这么可爱的谢先生,就算是花甲古稀的老头子,那也是我心里最可爱的宝贝儿!不接受反驳! 柯余声连忙接茬道:“我的谢先生年轻靓丽得能掐出水,还是个三岁的宝宝!” “嗯?谁是宝宝?”谢尽华扬起霸道总裁质疑似的高低眉,忽而有些凌厉却暧昧的气息。 柯余声的脑袋瓜里瞬间闪过某个几乎要灵魂出窍的夜晚。 “宝宝。” 柯余声背后一哆嗦,差点喵喵叫起来。 “呃,好吧好吧,我是我是……所以谢先生~你要善待我呀。” 这个男人该死的甜美,平时根本想象不到他这副样子,真的,滚烫的气息与动情的话语扑在耳朵上,整个人都酥了,想彻彻底底融化在他的海洋之中,骨头都软下去,失态得不得了。被他彻彻底底地攻陷,没想到自己也是这么渴望他的守护,想要做个……有弱点的会撒娇的宝宝。 “那当然,铁定把你养得肥肥壮壮。”谢尽华粲然一笑。 “啧,仿佛待宰羔羊吗。”柯余声委屈地垂眉。 谢尽华忍俊不禁,捏着他脸蛋,凑过去小声说:“哪舍得宰,捧着都来不及呢,想吃都得忍着口水。” 谢忱偷听墙根,忽地往后仰着身子,八卦地笑道:“超速了超速了啊,瞅这小子把尽华带成啥样了!小情侣有话悄悄说别酸我们老人家!” “哪个老!这幸福劲儿的,真是让人羡慕!”江珈珞搂着身边人的肩膀,笑弯了眼。 这俩明明也幸福得不得了吧! “谢先生……这才是真的不相上下呢。” 柯余声挤眉弄眼,被弹了个脑瓜崩。 嘻嘻,根本舍不得用力嘛。 谢忱很会做面,特别是这碗长长的手工面条。 翡翠似的黄瓜丝,橙红色的胡萝卜丝,一撮水灵灵的豆芽菜,几片薄厚均匀的酱肉,旁边还有一团黛绿色的雪里蕻。面条带着自然的黄,粗细均匀,寓意福寿绵长。 “一根面,从头吃到尾,我们尽华是有福的人,时有贵人相助,不负人间啊。”谢忱絮絮叨叨着,谢尽华呢,也笑眯眯的,照单全收。 “今天晚上……你俩有安排?”谢忱抬眼看着笑得贼兮兮的柯余声。 “嗯呢,晚上我要给我的,尽华哥哥,准备一份大礼!” 谢忱被这夸张的腔调刺激得后脖子发紧,完美还原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肉麻得慌!得嘞,也不打扰你们年轻人。明儿早上记得回来就行!” “我准备下午去那边溜达溜达,是海边,正好路过个景点,还有家特色餐厅,看介绍,我觉得还不错。”柯余声显得挺兴奋,“谢先生,我一定会陪你过一个美好的生日之夜哦!” 游玩与吃饭都不是最终目的,不过前菜也有前菜的滋味,沿着海岸线漫步,看浪花朵朵,海鸥振翅,船行海上,一派悠然闲适,让人心情也更加放松。 傍晚,海平面上的夕阳缓缓落下,霞光万丈,金光粼粼。 两个人在餐厅里看着天边熊熊燃烧的火球慢慢消隐在远方,海鸟成群结队地盘旋鸣叫,光芒逐渐归还给漫漫的黑夜—— 今天谢尽华很放松,很快乐,沉浸在生活美好之中,没什么琐碎的事情打扰,没有任何防备地和柯余声并肩前行,戴着柯余声送给他的红色格子围巾交头接耳,从前继承的谢忱身上的冷意忽而消失。 柯余声蓦地想到个似乎不太合适,偏偏挺应景的词:语笑嫣然。 悬崖上的酒店六层,至尊海景套房。 明晃晃的顶灯照亮了整个屋子。 这配置,一看就造价不菲,客厅与卧室的落地窗正对大海,甚至还带着家庭厨房,最起码得几千块钱一晚上,但柯余声可是个肯花钱的。 “生日快乐,谢先生。”柯余声伸手,替还在打量四周的他解下围巾,指尖轻巧地划过围巾一角满是稚气的红色“hs”。 音译的华生,亦或者是他谢尽华和柯余声。 这是他亲自绣上去的。显得傻呵呵就傻呵呵吧,反正这不是重点。偶尔也让你多一点热情的颜色。 “谢谢。” 喉结微微耸动,低哑的嗓音仿佛岩洞中澎湃的浪潮,令人心驰神往,心猿意马。覆盖在手指上的手掌心暖洋洋的,有些潮湿。 “你愿意做我最好的礼物吗?” 指甲尖轻轻划过柯余声夹克拉链上的银色的齿,发出细微的嘎啦嘎啦的声响,就像在耳边轻轻磨牙。 柯余声凑近他的耳朵,“拆开我吧。” 软绵绵的胳膊搂在脖子上,自鼻腔呼出的暖意像是柔软的马尾巴,扫在微凉的皮肤上。亮晶晶的眼睛散发着非比寻常的妩媚。 谢尽华吁了口气,抬手在墙上摸索着。 灯倏忽熄灭。 这样的夜,他不想让明晃晃的灯光打破。 他知道柯余声这么安排的用意,也该有这样的一天了。 毕竟这么久,他们都没来得及有更加亲密的接触。且不说他,柯余声总归是个燃烧的小火苗儿。 想要沉沦在黑暗之中,放肆地放任内心的渴求,不要被发现,不要被打扰,让一切回到原始的模样,用感官去体会,去探索,去沉浸。 窗帘依旧大敞着,薄薄的玻璃将里外的世界隔绝,又像是不可见的通道,相映着镜面中的风景。 窗外灯光稀疏,海面漆黑而辽远,绵延到天空尽头,蓝灰色的云在海面凝集,在空中静静漂浮,像是深海中巨大的蓝鲸跃入天空,定格在专属于暗夜的海洋中。 远方海岛上灯塔长明,若隐若现,照亮着远航人归来的方向。 视觉一片静谧,所处即如虚空,只有近在咫尺的声响,是心跳,是呼吸,是绵密的,是打乱节奏的,还有间或的呢喃,与遥不可及的红尘烟火。 那偶尔升腾起璀璨的烟花五彩斑斓,形态各异,仿佛在沉默的夜中激起了微弱的涟漪。 毕竟,在无穷尽的浩瀚之中,再绚烂的花火都是飘散的尘埃,甚至有所不及。 总是要回归黑暗的罢。 笼在海湾与城市上空的云雾渐开,银河中流淌着闪烁的荧光。一弯细小的月牙安安静静地俯视众生,如同夜航的船儿,水波依稀,唤醒着黑暗中未曾休止的悸动。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得见,光洁紧致的皮肤上仿佛闪烁着微弱的光,是清冷的蓝,如皎洁的月,偏偏是温热的,酿出珍珠似的露水,战栗着划开清透的瓷釉,又几乎要蒸出薄薄的雾,迷住那双炽烈的双眼。 红色的围巾柔软地绕在那只纤细的手腕上,紧绷的指节抓着围巾,时而抓紧,时而放松,纵使有些褶皱也无妨艳丽,伴随着流畅的节奏,为月色中的二人世界添上抹新奇的亮色。 指尖带着难言的香甜划过,还会热情地缠过来,贴过来,在唇边留下潮湿的印记,在舌尖留下缠绵气息——再仔细拢住他的头发,痒痒的,柔软的,交杂的。 或许是水果的香气吧,或许是他独特的气息吧,是喜欢的,难以放开的,好似那猫薄荷,美妙之至。 那双微微眯起的眸子染着胭脂色的薄红,映着蒙蒙薄雾,闪着星月似的微光,温软的唇轻启,低声呼唤。 “生日快乐……” 你是我最好的礼物,也是我最好的余生。 有你的世界更加五彩斑斓,十指缠绕间,便将极致的甜美铭刻在怀。 钟情于你,想要就这么拥有你,跨越最无情的时间,度过最难挨的孤独,享受最安心的生活,陪你走过大街小巷与春夏秋冬的白天黑夜,到你厌弃为止。 即使你厌弃,这段时光我也甘之如饴,绝不后悔。 但,若失去你,恐怕我也不会再有爱别人的能力了吧。你根本不可替代。 似乎找回些许年轻气盛的感觉,冲动而不计后果,在天造地设的契合中寻觅到感知的巅峰,畅快淋漓。 莫负良辰。 夜色沉寂,春风盈舍。 这一觉到日上三竿,明媚的阳光让夜晚的所有都暴露在身边。依旧滚烫的痕迹,丝毫不觉得疼痛的伤,还有胸腔中“扑通”“扑通”的存在,烙印着,证明着。 掌心里,臂弯里,是温热的鲜活的生命,是从心坎里要牢牢守护的存在。 我拥抱着静好的岁月,心甘情愿,沉迷,沦陷,绝不放手。 而你是岁月的原点,就这样永永远远吧。 谢尽华低下头,吹开惹得人鼻子痒痒的卷儿,在那舒展的眉眼上轻吻一记。 爱你,余声。 我的宝宝。 ※※※※※※※※※※※※※※※※※※※※ (如果甜到了可以啊啊啊一下,我现在不确定我的糖点是什么水平【甩jiojio】……) 离人归 千里相会,终需一别。 谢忱是极其舍不得江珈珞的,整个人垂头丧气地忧郁着,周身低气压。 “哎呀,我会回去的啦,别担心,我哥嫂都在这边。倒是你,回家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把你的烟都收起来,少吃点油盐……尽华,小柯,老谢我就拜托你们啦。”江珈珞努力笑着,忽而哽咽两下,匆匆摘下眼镜,揉着眼角,装作被沙子迷了眼睛。 她舍不得。这么久没见了,这可真比牛郎织女还难熬,即使有网络来传递音容笑貌,终究没有在身边踏实。 “老谢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有时候我也想像过去那样多照顾他,可我这身子不争气,甚至都不能陪他……只能想着不会给他拖后腿,不让他把我一个人放在屋里叫他担心……” 谢忱蹲下身子,想要赶紧给她擦眼泪,江珈珞忽然抱着谢忱的肩膀,小声抽泣起来。 不管是怎样的年纪,面对离别都会有种无奈的心情。 “珞珞,说好的不许哭。我在呢,啊。你要想我就给我打电话,只要不是在跑任务,我都在。回头我退休,就常过来陪你!”谢忱连忙哄着,“签证再难办,我也能拿下来!跟签证官斗的英语我还是有的!” “唉,整得跟异地恋小情侣似的。”江珈珞抬起头,眼眶微微红着。外表还是知性的姐姐,内心里真的是藏了个麻花辫的小女孩,在谢忱心里扎根的小女孩。 谢忱憨笑,“要走到地老天荒,就谁也别嫌弃谁。日子嘛,过呗,你要能好起来,这么等着也是值当。”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话情真意切得很。 “有你在,我一切都好。” 两双手彼此叠着,两双眼含情脉脉,真如柳七词中“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般。 素来淡定的江寓楚都忍不住偏过头,不去看。 能坦坦荡荡旁若无人地表达自己清楚的爱意,也是足以让彼此感到幸福的。 “对了,小柯。”江寓楚忽而叫住柯余声,“我对你之前说的想法很感兴趣,往后多联系。” 柯余声如小鸡啄米。 有amd大佬级别的人脉,可以更及时地了解到先进的技术,还能交流想法,知音难求嘛! 孟美音给他们准备了自家烘焙的饼干,包括很多新奇的口味,柯余声十分怀疑她是不是做食品化学的——牛排口味的饼干怎么能这么有肉味儿!咖喱风味的饼干简直就是咖喱饭做的!还有芥末巧克力口味,甜香与辛辣完美混合,刺激着味蕾,竟然有点好吃。 谢尽华站在旁边,抱着一罐子口味随机的小饼干,淡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心里有什么,他总是难得表现出来,特别是在别人沉浸在感情中时,他要时刻作为清醒的那个人。 柯余声歪过头,抬手拧开谢尽华怀里的饼干罐子,掏块饼干出来,闻了闻,塞给谢尽华,“好浓郁的奶香!谢先生你来吃!” 谢尽华闻言张嘴,咬过酥脆的饼干,仔细咀嚼起来。 是浓郁的芝士牛奶,带着海盐的咸,还有牛奶的香,仿佛在海边的牧场吹着海风,举着甜美的牛奶和所爱之人背靠背坐在山头。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搔着人脖子,黑白花的奶牛在身边自由地吃草,哞哞叫着…… 咦? 差点沉浸在美味带来的幻想之中。 回去的直达飞机上,三个人特地升到头等舱。 “你俩坐一排吧,我要静静。” 头等舱比较宽敞,中间是两人一排,谢忱选择独自坐在靠边的单人位,头顶隐形的乌云正在轰隆隆地打着闪。 这头等舱是真宽敞,都可以伸直腿,可两个人的距离也是真显得远。柯余声扎着安全带往旁边够,恨不得和谢尽华挤在一张椅子上。 “这回机型不支持,下回试试那种带包间的!俩人一间也可以的那种!” 柯余声愤愤不平。 谢尽华斜他一眼,“要求挺多。难得坐飞机,就十来个小时,差不多就够。已经宽敞得可以躺下了,餐食也更精致,比经济舱好得多。” “唉,飞机餐什么的,再精美都不如打包一份煲仔饭让他们加热呢!”柯余声舔着嘴角,略微有些饥饿,“听说头等舱还可以喝红酒……” 谢尽华瞬间盯住他。 “放心啦,我知道我胃不好……我可不是酒鬼,我就说说啦,谢先生,我超听话!” 听话?那可真是高粱秆上结茄子。 当然总体来说,他不听话的时候么,都是无伤大雅的。 “说到煲仔饭,说不定还真有。”谢尽华从旁边的口袋里抽出菜单,“喏,有牛扒,还有盖饭,汤面……” 柯余声咂么咂么嘴,“看起来不错?但是……在飞机上还是食欲不高呢。” “先凑合吃,到家点外卖,或者出去吃。” “外面的哪有我们自己做的好吃啊。” 谢尽华把胳膊上那只不乖的手摁住,“你能在家做得来盐焗蜗牛烤全羊佛跳墙?” “不需要那种高级的,只要是和谢先生做饭,焖大米饭,白水煮胡萝卜大白菜,拍黄瓜,那都是顶香的!” “我可不会用这种东西亏待你的胃。” 在前头依然能听到俩人悄悄话的谢忱心里苦,羡慕嫉妒,但不恨。 在头等舱的十来个小时还算舒服,可以穿上柔软的睡衣翻身滚来滚去,也可以吃到更好吃的食物,有简单的洗漱包,有优先登机下机之类的特权,以及两舱乘务员随叫随到的贴心服务,还可以去吧台和空乘聊天。 于是谢忱点了杯红酒在座位上慢慢咂么,看着屏幕上的热血电影,享受着空乘无微不至的服务,裹紧毯子,心情稍微好了些。 飞机顺利落地后,他们坐城际高铁回来,各回各家。 “大城市的春节,感觉人挺少啊。”谢忱感慨道,“以前熙熙攘攘的,挺多都是北漂来的,倒是咱们小城市那种地方能热闹些。” 谢尽华陪谢忱回去,柯余声则拎着箱子,先回到鸿冥。 小晴回家过年,皓月也回村里帮忙,空空荡荡的鸿冥,如果不算“晴天娃娃”,那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顺手拧开屋子角落的一台老旧的小电视机——这是他当年刚开始独自住的时候,从跳蚤市场上买来解闷的,现在都算是老古董了。经过他的改造,这机器能正常接收到几个新闻台。 “近日,警方根据数十年来的线索顺藤摸瓜,查找到三名涉嫌网络诈骗的嫌疑人……方绰,男,汉族,1983年9月3日出生,涉嫌为十余起网络攻击案件提供技术服务……希望广大人民群众提供线索,新闻媒体积极宣传发动,在逃人员放弃侥幸心理,主动投案自首……” 啥?通缉令? 柯余声瞬间转过头去看雪花似的小屏幕,叮咣五四地扑到小电视前头拍来拍去。这机器,不是到年头坏了吧! 方哥? 麻蛋,不会是查出我和方哥的牵连,故意给我下套,想通过我查他吧?柯余声顿时提高警惕,掏出手机开始检索。 是真的通缉令,应该不是针对他柯余声的“个性化推送”。 不能打草惊蛇。 柯余声紧张地直咬嘴皮,差点咬破了。 不应该啊! 他还是决定联系一下方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下家没藏住而已。走漏风声,我就换了个号,正跑路呢。我混在人多的地方,短时间凭他们找不到我。” 方绰倒是老成持重,四亭八当的。 “小狄,我知道你一直帮条子查案子,也信你不会泄密,这事儿多半是大老王查的。我要是被抓了呢,放心,我谁都不供。跟黑产玩这么多年,早就有这觉悟了。” 柯余声想说什么,喉咙里有些哽。 他做灰帽子的那段时候,方哥与他确实是棋逢对手,不打不相识的兄弟。的确,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应该有觉悟。 网络安全中,从来都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权限越大,责任越大,一步错则步步错。 所有懂得防守的人都要精通攻击,所有的攻击都具有潜在的危险。这是真正的游走在明暗交界。 从人来说,方哥很稳,也值得信任。只是他选择的道路并不为法律道德和大众所接受。他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是损害了大众利益的。 柯余声听见电话那头风的声音,还有极其细微的燃烧声。 方哥应该是正在天台上抽烟吧。他几乎能想象到一个眉目凌厉,衣服稍微有些邋遢的、胡子拉碴的方脸汉子叼着烟,低下头,对着手机吐出一团不知是烟还是水雾的白气。 模糊的白色逐渐弥漫,消散。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话,直到方绰吸完整支的烟,吧嗒吧嗒地摁着打火机,又点了另一支烟。 “那什么,小狄,我也正想联系你。这应该是我和你的最后一个电话,不用再找我,省得牵连。我做黑客,提供技术服务,赚黑钱,还有阿丁那边买卖身份,做双面的生意,确实间接改变过不少人的人生……我会认罪,这无可争辩,但我没后悔。这世上总有人要做坏人,违背秩序,就是贪图什么。我这辈子就这样,改变不了。我这还有些家底,到时候你帮我找个地方花掉,别被抄走,被谁填进小金库,找都找不着。比起某些组织,我还是更相信兄弟。” 柯余声愣住,随即轻轻叹气。他知道方绰对他不说假话,除了玩笑,不会和他客套,没必要推托。对方是要想办法把黑钱用掉。 柯余声拉开抽屉,看里头空的,懊恼地把抽屉合上,皱着眉头,“方哥都这么说,我……只能希望,对你来说,所谓黑暗的这一天晚点到来。方哥,既然都是用,那给山村的孩子们捐一批电脑怎么样。既然是来历不明的,匿名用掉对你来说也不算难事吧。” 方绰有些惊讶,被烟熏得粗糙的嗓子带着独特的磁性,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对慈善感兴趣了?” 柯余声瘫在转椅上,一圈圈慢慢转着,“去看来着,都是苦命的孩子,不知道身边活着什么人,不知道光明与黑暗,浑浑噩噩的,得有人带着才能知道,他们也可以追逐美好。我会教他们怎么用好互联网,见识更大的世界。” ——像谢先生很幸运,我也想让他们拥有看到世界的权利。这样谢先生也会很欣慰吧。 我或许不是个正直的人,我只是希望心里的人快乐幸福,自己做的事情能够被他肯定。 虽然这件事本质来说,或许会让他不满。 但方绰是自己兄弟,有些事,他也必须对得起兄弟。 方绰啧啧几声,“回头给你个交易所账号。设备配置你就自己挑,光有计算机不成,还得有网络,你得费点心思给拉线。按行情,里头价值七位数,我留点吃饭划走一部分,剩下交给你决策,够你慈善好几家了。当做积点德,能死痛快点。” “我知道了。方哥,我挺想和你再喝回酒。” “行了,不用再和我有牵连,瞎客气。账户半小时后匿名给你,里头的币你自己换,方便。” 柯余声握紧手机,声音发涩,“方哥——” “你是我兄弟。我信你,你就别推了。挂了。” 对面挂得毫不留情,嘟嘟的提示音从诺基亚里无情地传出来,柯余声微微开口,却只能发出最无奈的叹息。 成年人,必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哪些是要坚守的,哪些是不得不做的。 还有谢先生……他会怎么想呢? 共商家是 柯余声慢悠悠地拾掇好鸿冥,拎着整理过的箱子,直接打车去了谢尽华家里。 刚从谢忱那回来的谢尽华给他开门,也没太惊讶。 “怎么,来见我不开心?” 柯余声噘着嘴,“见谢先生是很快乐的,但是,有点别的事而已……” 谢尽华笑笑,把人让进屋子,把早就备好的棉拖推到人面前,又去给他倒好杯热水。 谢尽华的手机正在旁边充电,同时放着广播。还是新闻台,又是通缉令,柯余声更沮丧了。 “广播里这人,是你认识的?”谢尽华敏锐地捕捉到柯余声丧气的源头。 柯余声没说话,愁眉苦脸的,放下热水,突然抱住谢尽华脖子,小脸在他燕麦色的毛衣上蹭,自己羽绒服上的毛领立着,委屈起来,像是团毛蓬蓬的小仓鼠。 “谢先生,这通缉令上的,我认识,是我一哥们。” “哦?”谢尽华眨眨眼,“你坐下来,慢慢说。你这……有点痒痒。” 柯余声乖乖松开手,把羽绒服脱掉,和谢尽华坐到餐桌两旁。 谢尽华关掉广播。 “他……刚刚打过电话,让我拿他的家底去做慈善用掉,不想让钱被抄底之后去向不明。我知道他,他是个网络上的刺客杀手兼生意人,但他也……不是说贪赚那点钱,就是从前太重兄弟道义,入了坑没法脱身,一条路走到黑。他很厉害,势力也很大,能力呢,差不多能和我打平手,其实……我不希望他被抓。”柯余声想给他辩解,又觉得这些说法实在无力,谢尽华也不是容易受骗的人,只好弱弱坦白出来。 谢尽华淡淡听着,问道:“他的金钱来源呢?黑钱?”声音也不那么冷,只像是日常询问。 “也许是,但,也是他做技术,经营来的。他说,会承认所有的罪行,但不后悔,毕竟没去骗过人,只是提供技术,拿钱办事。”柯余声双手绞着,瞟着谢尽华脸色。 谢尽华沉吟片刻,“至少是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也有可能涉及其他严重条目。虽然我想建议你上交。但你,应该不会这么做。” 谢尽华的眼睛盯着柯余声,看得出来,他有些迟疑,却也在坦白地对他讲。 柯余声垂下头,“谢先生了解我。” “毕竟是灰帽子。” 柯余声咬咬牙,“谢先生,你要包庇我吗?” 谢尽华看着柯余声一直在抠指甲的手,轻轻开口道:“如果是你自己的收入,以人为独立个体,我无权过问,只要你的收入来路正当,善意取得。” “对方有需要从而雇佣我,或者委托我作为中间人,没告诉我资金来源,那我所取得都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没有手续费。”柯余声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我不那么讲道德,但我讲道理也想讲情义,谢先生呢?” “我们两个在法律上是无关的。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是知情人,也就不存在包庇。而且,可以的话,用我们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去帮助他们,而不是超越自己的能力与限度,做夸张的事,我们目前,只有两个人的力量。” 谢尽华伸手过去,用力握住柯余声躁动不安的手,目光柔和而坚定。 选择权交给你,我会支持你。 柯余声愣怔几秒,眼睛睁大了些,笑意蓦地浮现在他红扑扑的脸上,“我知道谢先生的意思了。” 谢尽华也笑道:“知道什么了,跟我讲讲?” “我们俩出资,购置计算机五十台,配置高速宽带网络,扯线到村子里,配备无线路由,再加上资源库服务器,还有备用的发电机,资助孩子们上计算机课。另外某某匿名网络大佬见到狄巴格发送资助孩子们学习计算机的动态,愿意资助相关设施,将由狄巴格转交,定期支付用以维护……”柯余声突然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能争取到的便是最好。 黑客对解决问题所拥有的执着不可小觑。 虽然说对方的资产或许是“黑钱”,但就目前的状况,这一界限是模糊的,他们对这些资产的确切来源一无所知,就算上报,也毫无意义,反倒会让柯余声背上不仁不义的名。更何况,受害者的债也不能全部算在这笔钱上。 谢尽华知道自己偏心了。 “你绝对信任他?” “我信他。”柯余声点点头,“就算因为这件事,我被抓走,谢先生,我绝对不会再拖你下水,只求你等我回来。” “不会被抓走的。”谢尽华稍稍眯起眼睛,“你和我,对匿名资助的来源一,无,所,知。” 本来就是这样,若无痕迹,便无可置疑。若有……再添一笔罢了。 柯余声眉眼弯弯,“知道啦。那,谢先生,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要不要准备买房子一起住?” 谢尽华神色也放松下来,饶有趣味地问:“怎么?现在住得不痛快?”他抬头看看自家窝,似乎,确实显得有点逼仄,厨房也塞不下两个人。 “我们住两个地方跑来跑去太不方便啦!而且,哪里都很小,不是两人份的配置,做个饭都得抢地方,床也不够滚。” 最后几个字才是重点吧! 单人床睡两个大男人,本身就很容易掉地上,更何况,还会有更占地方的事情。 “随你,要看房再找我,我付一半。” “哎呀,就不能是我买,房本上写你吗?你们收入不会太高,我知道。” 柯余声做技术接悬赏有钱,谢尽华呢? 连个编制都不配,连个辅警都算不上,勉强签的临时工合同,干着巡逻、顾问、缺人才找的杂事儿,偶尔再去兼职体验人间百态,他是真的两袖清风。也好在他除了伪装需要花钱,生活上清贫得很,待人接物也温和,大家都愿意帮忙,他才能好好活到现在。 柯余声明白啊,所以他想守护他,只是谢尽华也是倔强的,不愿意欠人情,或者白白得到人帮忙。 “但这是一辈子的事。守着钱,不然等着一起埋了?把这个房子卖掉,三四线城市的房子还是能买得起。” “放心啦,不想被包养的谢先生,我不会为我们花钱感到不愉快,特别是为重要的你花钱。只要……花钱能让我们活得更舒适。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可我们不是约好了永远吗?永远在一起,就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就不会再涉及到更多问题了。你的还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 柯余声在这种事情上十分慷慨。 “你也是我的。”谢尽华情不自禁追加一句。 “对啊,我亲爱的谢先生,我是你最爱的余声呀!”柯余声笑得可甜了,“谢先生,我已经□□过ai,选好几个综合情况还不错的小区,你现在要看看吗?” “时间还早,看看吧。不要太贵或者太偏远。” 柯余声愉快地摸出pad。 摸着还有些凉的屏幕上清楚地展示着城区的地图,上面有八个红点,标注了小区的位置,旁边也有面积与价格的筛选工具及详细信息。 谢尽华觉得,有个精通技术的男朋友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柯余声这套系统对房源数据分析非常迅速且到位,界面上的工具也都很高效。 “这八个是性价比综合分比较高的,整体比较新,房型采光好,物业服务佳,配套设施和位置不错。旁边可以切换质量更好的高价房。谢先生要有看上的,回头我去联系看房子!” “张小寻的数据收集,晴天娃娃的语义分析,还有你的数据分析,是这样吧?” 柯余声笑道:“完全正确,这是鸿冥智能系统的集合体,谢先生的分析,我给一百分!” 谢尽华把椅子挪过去,点着几个小圆点,边看边闲聊似的问:“话说鸿冥和鸿蒙有什么关系么?” “鸿蒙os是菊厂正在开发的跨平台操作系统,鸿冥是我们以算法和架构为核心,在应用层面上制作的可以移植到不同平台上的功能性应用。”柯余声搂住谢尽华的肩膀,“谢先生突然这么好学了?” 谢尽华耸耸肩,“想到之前看到的,以为和你们有关,有点好奇,随便问问。回到房子吧,问题来了,同居的话,你更注重什么?” “嗯……两个人的共同空间吧。主卧必须要大大的双人床,卫生间和厨房要宽敞!这样才更有生活气息嘛!” 谢尽华戳着平板,慢条斯理的,“有道理,还有……离医院最好也近一点。” 柯余声歪着脖子,“啊?” “你这胃,眼睛脖子和腰,还有兴奋劲儿上来就熬夜的毛病,总让人操心。万一我不在,一个人的时候不舒服,出门拐弯就到。当然,只是以防万一,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公交站都有。楼层隔音也得差不多一点。”谢尽华表情还挺严肃,“另外如果不考虑价格,两室一厅有必要,次卧也用得上。除了来人临时住,在工作时间不稳定的时候,晚回家也不用打扰你。” “唔……这,我倒觉得还好。”柯余声觉得谢尽华的想法确实很现实,“嘛,那就筛选一下,这几套。这几个小区也都有车位……对了,那谢先生,未来你想养宠物吗?” “宠物?”这回轮到谢尽华歪头了。 “猫主子,或者二狗子什么的。” 谢尽华之前还真没想过,毕竟一直以来都是独自生活,也没想着往家里带新成员。 “你说这我倒想起来……局里面有退役的警犬,有些是可以领养的。但也有一些被领养走后被虐待的。” “嗯,就是说啊,咱们养可就心里有数了,警犬为我们做过那么多事情,还是应该好好给它们养老的。还有猫主子,给流浪猫做了绝育打了针养就行。” “流浪猫?”谢尽华脑子还没转过来。 柯余声顺手转发过去一篇科技推送,“对。流浪猫有很多是被抛弃的,而且数量很多,除此之外,人们的投喂让它们有机会活下去,继续繁衍,并且骚扰甚至捕食大量野生环境中的动物,对于生态环境也是种破坏。最好的办法就是家养,或者给它们绝育。” “养宠物之前,先把人养好吧。”谢尽华琢磨琢磨养猫养狗需要买的东西和做的事,觉得有点头大。 柯余声亲昵地凑过去,“那当然先要养好人啰,能和谢先生一起经营生活的感觉太棒了!” 一起经营生活!谢尽华禁不住勾起嘴角,想起了那个灯火独明的夜晚,想起了那时的想法,心中感到无比充盈,这……是不是幸福呢? ※※※※※※※※※※※※※※※※※※※※ 顺便提了下退役警犬和流浪猫的事。 流浪猫的文详见果壳吧。虽然能理解人会对好看的事物有偏爱,但是也希望人能相对客观平等地对待同样生存在地球上的生命。 闲情逸致 节后的日子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谢尽华跟着巡逻队出任务,时间随缘,好在世界和平,也没出什么大事儿。柯余声呢,每天都打鸡血似的,筹备筹备家里的和资助的事儿,随手接两个活儿干,爬爬白帽子榜,累了就看看书,等谢尽华有空,就拉他去看房子,好赶紧买,赶紧住呀! 谢尽华偶尔晚上会路过鸿冥,给繁忙的工作室带点炸串之类的夜宵。至于孔蔚晴和张皓月,日常狗粮吃到撑。 “师父,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办席啊?”张皓月忍不住问道。 “咋,想吃席?份子钱随不随?”柯余声开个玩笑,又立刻摆手道,“这事儿我俩都不打算声张,不弄仪式,劳民伤财的,几个亲近熟悉的朋友知道就好。先继续在这打工一个多月吧,正好这活儿能搞定,3月我俩再去一趟咱们首都,去玩儿,同时还有点事情办。你们的话呢,老样子,能完成月度小目标,想干啥去都行,记个假就好。” “啊……我还想看老大穿正装的样子呢……”张皓月可惜地摇摇头,咬了一口又香又嫩的鱼豆腐。 “我穿正装可没他帅气,反倒是假正经了。”柯余声话锋一转,“谢先生,咱俩要不要拍一套写真集留着?” “我不反对,如果能找到好的摄影师,以及主题。” “摄影师不好说,但主题呢,比如……警察抓小偷的故事?” 谢尽华吹了吹蘑菇串,递到柯余声嘴边上。 “别光顾着吃肉。啧,警察抓小偷,抓住你这偷心贼么?” 谢尽华无意中又撒一屋子狗粮。好嘛,孔蔚晴可确认了,华哥原来那么冷淡一人,绝对是和老大学坏啦! 转眼就到了三月,冰冷的城市逐渐开始有了春日的气息,柳梢的鹅黄染上新绿,融化的河水夹杂着破碎的冰块滚滚东去。 谢尽华家乡的网线已经开始往村子里搭,余下的一些设备也会逐步到位。秀秀给谢尽华打电话,说村里的孩子们都期待得不得了。特别是福利院的孩子,都说想要和尽华哥、余声哥玩。 “我们今年会再回去,你要好好等我们。” “嗯,我答应你!华哥,那,孟先生……” 谢尽华叹口气,“还没找到这个人的消息。” 他俩和文学界的人不熟。前段时间,柯余声用“孟”作为姓名与笔名的关键词,用“男性”“大鼻子”“微胖”作为人脸识别特征,通过身份库、作协会员名单、网络作家榜等地方找到好几万人,再筛选以写作为职业的,那也有好几百个。关键是这位孟先生是哪里人也说不准,是写什么的作家,如果秀秀没能提供更多信息,这真的只能靠运气找了。 “这样啊……麻烦你们,真的抱歉。” “我们会帮你问问看,别担心,你就在家,好好养身体。” 和秀秀通过电话,谢尽华又被柯余声拽走看房。 这回的房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里,看上去有些年头,出门就有公交,路口拐过去三百米就是大医院。房间户型南北通透,两室一厅一卫,有简单装修,价格偏高,整体挺适宜居住。据说是上一任主人装修后住了三年,想要移民国外这才出手,是不可多得的优质房源。 所以柯余声这才紧赶慢赶的,联系了谢尽华和中介,要是好的话就定下来。 这小区算不上高档,好在道路还算宽敞,物业管理也不错,也有停车位,不过住在里面的人也形形色色的,说不准会有爱管闲事或者游手好闲的,特别是在医院旁边,来往的人或许不少。 柯余声琢磨着要在这住,得安个防盗系统,以防万一嘛。 谢尽华摸着下巴打量。在小区最边上,没别的高层建筑物;有阳台,客厅明亮,卧室一大一小,卫生间也够宽敞,甚至能放个浴缸;餐厅厨房在客厅的角落,不用做隔断,通风也好…… “我觉得这里挺符合我的设想。” 柯余声本来还有点犹豫,听谢尽华认可,当即爽快拍板,买它! 回去的路上,谢尽华了却一桩心事似的,向柯余声说道:“这套房最吸引我的地方不是别的,是离鸿冥比较近。虽然你是老板,可总赖床旷工也不行。” 柯余声眨眨眼,领会了对方的关照,笑嘻嘻的,“在那么温馨的房间里,一定能睡得很香,才不会赖床。” “不赖床?鬼才信。我在的几回,你都爬不起来。”谢尽华淡定地说出口,脑子里忽然有点洋洋得意的心思。 柯余声揣着兜,狡黠地笑,嘟囔着:“那还不是怪谢先生……” 谢尽华斜他一眼。 “大街上呢,别无证驾驶啊。” 柯余声忽而凑过去,故意压低声音道:“又猛又甜。” 谢尽华露出一副避之不及脑仁疼的表情,“走走走回家,别在外边丢人了!” 柯余声则恶作剧得逞似的,咯咯咯笑个不停,谢尽华的胳膊都快被前仰后合的家伙拽掉了。 “干啥玩意儿,母鸡下蛋啊?”谢尽华没忍住,带着方言腔调怼他一句。 “嗯呢,给你下蛋,咯咯哒,咯咯哒!”说着,还扑腾着胳膊,像只护崽的母鸡。 “哎,幼稚。” 怪不得能和那群孩子们玩儿到一起,这猴子可真是童心未泯啊。 三月下旬,北方仍然有着春寒料峭的意味。 山里的蔷薇科植物悄然绽放出一树新粉,在风中摇曳。 第二班专线列车咣当咣当驶进车站,人潮一窝蜂似的涌出车厢,蜿蜒的长城阶梯逐渐变得人山人海。拖家带口的,还有中外游客旅行团乌央乌央的,大有占领山头之势。 离入口颇远的烽火台上,柯余声站在制高点,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霸主姿态,等着谢尽华给他拍照。 别说,若非他身板太瘦了些,这严肃凌厉的神态倒与巍峨群山,浩荡天地的气势有几分契合。哦,可惜还有那根不服帖的呆毛,以及不合时宜的黑眼圈。他昨天晚上太兴奋,都不肯好好睡觉,这么拍出来倒有点违和。 “这点儿人都上来了,咱们差不多就下去吧。”谢尽华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照片。 柯余声托着手机,嘴里能塞下个鸭蛋,“这……我以为谢先生会是直男拍照……居然忘了珞姐可是会拍片子的!” “那是拍物证。我们法医也是会拍,我跟着现场熏陶过。活人的人像摄影,我是和漫展上的摄影师学的。” 嘶,有点阴风阵阵的……柯余声对照片非常满意,再精修一下,自己就更帅了! 不过自己给谢先生拍的这是什么,什么嘛……为什么总有人乱入,还有这个光线角度,太糟糕了,全屏都要靠着谢先生的颜值和气质支撑! 看柯余声在旁边自怨自艾,谢尽华拍拍他肩膀,“我们再来个合影。” 不到长城非好汉,两位好汉举着手机,拍下祖国大好河山。 趁着一大波游客正在途中,俩人悠哉悠哉地错开人流,下山去也。 回去的专线列车空空荡荡,一路开过山野、公路与城市。 “爬完有点腿酸。咱们下午在高校那边逛逛,明天高兴就去看升旗,去故宫,在城里中心地带住着,溜达溜达,后天去欢乐谷玩儿,大后天,陪我去传说中的798看看呗。” 谢尽华笑,“你是打算接受艺术熏陶?” 柯余声理直气壮道:“那当然,程序员写代码,黑客突破漏洞也是讲艺术。我们生活中根本离不开艺术啊。” “是,语言艺术。”谢尽华附和着,忍俊不禁。 “谢先生就是苍天赐予的最最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之一。”柯余声耍嘴皮子夸人。 “得了吧,也就你当个宝,怕人抢了似的,你要哪天把我丢掉,除了谢叔,都没人捡。” “谁说的,你一堆人抢着要呢,我这是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和谢先生在一起呢。” 这小嘴哪里是抹了蜜,分明就是蜜糖做的! 中午在馆子里吃过便饭,两个人溜溜达达,来到大学校园里。 艺术博物馆,美院,软件学院,环境学院……综合性的院校,看起来就很高级。 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都很有书卷气,也有打球的跑步的骑车的,洋溢着青春气息——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 “我们两个……在这可望而不可求的地方,算是圆梦吗?” 谢尽华曾亲眼看着他的通知书被湍急的水流吞没,曾亲手粉碎了自己的梦想。 而柯余声,小学都没上完就混社会了,对学校都没啥概念。 他们到这里来,随便一个老的少的,大概都比他们学历高。 柯余声摊手苦笑道:“长长见识,看看世界顶级的学府是什么样的呗,就当,嗯,刘姥姥来看大观园?” “说到t大……那位医生是这里的博士,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一面之缘。” 柯余声回想起来,恍然大悟,“还真是感谢他的药物!他绝对是个天才,修补好了世间最精致的艺术品!” “他技艺精湛,能修复的也仅仅是外在。真正能够修复灵魂的,是你。” 谢尽华说罢,偏过头,匆匆赶了两步,指着“明理楼”上象征公平的天平,“你说,我们能去蹭课吗?” 柯余声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谢先生是想旁听法学课?我陪你去呀!只要不嫌弃我半道睡着,呼……” “你敢睡,就让你罚站!” “哎呀,谢老师我错了~我做梦都梦到你了,就不要罚我站啦。” 谢尽华无奈地拍拍小赖皮的脑袋,“要罚,就罚你去隔壁屋睡。” “都不舍得我睡沙发了啊。” 面对柯余声超强的从缝隙抠糖的能力,谢尽华也禁不住笑道:“愿意睡沙发就去睡,第二天腰酸腿疼可不怪我!走,去蹭课!” 然而谢尽华他俩并没能顺利进楼——保安大哥硬要查他们学生证,没有证,不让进。 “是我长得太老气了?”谢尽华迎着春风,满面落寞。 “是因为我太像社会小混混了吧。”柯余声咧开嘴,揉着天生带卷还颜色偏浅的头发,努力做出正经严肃的表情,到底破功笑了出来,“我这天生的没办法啊。没事儿,一会我勾搭个学生,或者教信工的老师,把咱们带进去!” “可别,再把人勾搭得芳心萌动,找你要手机号怎么办?”谢尽华面无表情。 “我魅力有这么大啊,还是该说我们谢先生慧眼独具,未雨绸缪呢?”柯余声嗤笑,忽而拉过谢尽华的手,“别吃飞醋啦,走,我们去生物医学院那边看看,有没有我们大名鼎鼎的荀医生!” “我像是爱吃醋的人么?” “可是你爱吃我啊,我又是个大醋缸子!” 谢尽华抓住柯余声的手低声嘟囔道:“幼稚。” ※※※※※※※※※※※※※※※※※※※※ 这本一开始没有明确地理位置设定,现在b市基本等于首都基本等于北京,t大=tsinghua清华,p大=peking北大(历史遗留的威妥玛拼音),但不直接用地名了就。下一本会以京城为舞台,果然,还是习惯写最熟悉的地方。 信步闲庭 t大是真的大,隔壁的p大也不小。俩人溜达半天,没找见荀霂的踪迹也就作罢,纯当接受文化熏陶,一下午也就逛荡过去。 没有什么能阻止柯余声的社会工程学实践,除了谢尽华人畜无害意味深长的笑。 学校附近最不缺的就是美食。只是,毕竟是首都,管理严格,不允许大量的推车和小贩聚集堵塞交通,道边的开墙破洞也给补上,避免影响市容,反倒没有了小城市别具烟火气的杂乱,连带着乡土味儿的吆喝声都难得听见,顶多嘛,喇叭放着音乐与循环的广告词,热闹,似乎也没什么新奇。 仿佛是下课铃声同时响起,学生、游客、上班族、居民,或成群结队,或孤身一人,从四面八方涌向一家家装潢精美的店铺。 柯余声在饭馆大快朵颐。两个人,一荤一素一份汤,再加碗米饭,家常得很,莫名温馨。毕竟如果是独自出去耍,多半就是一份饭或者一份面,一碗足以。 吃过饭,柯余声打个饱嗝,愉快地拉着谢尽华坐地铁,前往市中心。 这时候往城里去,正好是反方向。 首都这座大城市呢,市中心的地价贵得吓人,若不是家里有矿,或者是家在城里,打工人通常只能住得起外围的居民住宅区,因此日夜通勤,单程一小时起步都算幸运的。在这超大的都市里,每天有无数的人在早上从外围涌入市中心,拥挤的道路、车厢里弥漫着汽车尾气、包子油条,以及各式各样难以言喻的气味。到了晚上,则是人群从繁华地段蜂拥至郊外,每一个人都被挤在沙丁鱼罐头中难以呼吸,展露着相似的疲态。 “所以说,为什么我不想到大城市打工啊……” “所以你就干脆创业了。”谢尽华抓着他,微微侧过身,为蹭着墙边往前走,正努力喘气儿的柯余声争取一些空间,“应该很快的。” 然而他俩愣是走了五分钟,绕个大圈,才来到想要换乘的地铁站台。 “我想我也不喜欢这种环境。”谢尽华叹口气,“不过,能按点下班,就算人挤人,也比007,996好。剥夺生活与健康的工作成为主旋律,未免太辛酸。” 柯余声耸耸肩,“所以我就创业了啊。所谓能者多劳,在资本家眼里就是能者活该多劳,过劳死也是福报,燃烧的人才不算白白荒废人生,怕被榨干的人只能滚蛋,反正总有前赴后继的韭菜可以割啊。” 谢尽华没有评价,只是看着柯余声,“你虽然是老板,偶尔也没日没夜的。” “我不愿意压榨别人,没必要。有了谢先生,我也不至于那么自虐。至少……现在可以和谢先生在外面享受人间烟火啊。” “算你好运,也算你懂得生活。” 工作是为了什么?很少有人能为自己做出勇敢的选择。焦虑太多,顾虑太多。 他们今晚住的地方是胡同里的民宿,离着故宫很近,骑个共享单车十分钟就能绕到故宫正门——故宫是单向的通道,只能从南边午门进,最后从北边神武门出,里头可也大了去了,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东六宫西六宫御花园,足够逛个大半天的。 至于升旗……柯余声实在太赖床,谢尽华坐在床边,心想也抛不下他,本来打算就这么算了的,哪知道柯余声“噌”地跳起来,满面红光。 “谢先生,你不是很想看到这一刻的旗帜与朝阳在明日的晴空中熠熠生辉吗?”柯余声忽地握住他的手,虔诚地单膝跪地,将他的手捧起,肃然仰望,“我要与你一起,站在这片光辉灿烂的土地上,为我们所期待的盛世礼赞。” 明亮的眼睛,清晨的阳光,谢尽华恍惚之中,几乎有些分不清了。 所生活的土地,所生活的国家。 曾经的乱世,到所期待的盛世。 黑暗仍旧在人间的角落大肆猖獗,我们在光明与阴暗的交界徘徊,守候,将那些妄想渗入的丝丝缕缕一一揭露,交由所信任的法律审判。 谢尽华屏住呼吸,目光深邃。 也难得他还有这等想法,时常还以为他只是个心中除了技术、感情与骚话,装不下更多的孩子。 “明天升旗是六点十分,攻略上讲要提前两个小时到,能起来?” “谢先生你喊我,我就能起来!” 谢尽华温柔一笑,“那今晚早点睡。” “好!”柯余声露出无比沉醉的表情,眼睛也眯成月牙儿弯弯。 黎明。 天南海北的人们聚集在广场上,在清晨的寒风中守候几个小时,只是为了这短短的两分零七秒么? 这纵横岁月与八荒的过往,或许并不能用时间和干巴巴的数字去估量。 空旷,安静,庄严,肃穆。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满怀期待地追随着场中的人。 谢尽华的心蓦地静止似的。 温暖的阳光划破料峭的风,鲜红的旗帜飞扬在高高的国旗台上。 仿佛怒放的鲜红牡丹,延似万里城墙,同世争艳;好似燃烧的腾飞巨龙,跃向九霄云际,与天比高。 谢尽华微微张嘴,默念着,那奋发向上的曲调中最为慷慨激昂的陈词。 谢叔说过,既然生在这里,一定要来看一次升旗。 这或许是种情怀。就算来时无感,在这般大环境下,总会有几分触动吧。 我们余声也是吧? 谢尽华轻轻偏过头。 柯余声盯着飘扬的旗帜,神色却始终有种漠然和沉思,而不是游客们的热情与激动。 谢尽华抿唇。 仪式结束,游人逐渐散去。 “怎么样?”谢尽华低声问道。 柯余声眨眨眼睛,笑得恬淡,“我很荣幸能在这里,在这份时光里,遇到让我一见钟情的你。我自私的心装不下太多,如果必须选择,我会选择只留下你。所以,谢先生,我跟着你走。” 我本是无主的扁舟,是生是死都无人介怀。 我竭尽全力在世间生存,忽而想抓住你的衣角,感情用事,找寻到生而为人的渴望——寻着,心里面永远的光。 你是对我很好很好的人,让我喜欢得过分。 我就是这么自私啊,别人的事,其实和我没半毛钱关系,都是交易和面子而已。 但,我想要你牵着我的手,带我走,黑的白的,我始终相信你的判断。 谢尽华的头发被风吹着,微微翘了翘,他的唇角也微微扬起。 “那么,从现在开始,跟着我。” 柯余声乖乖点头。 “从现在开始,而不仅仅是承诺过的未来。”谢尽华搂住柯余声稍稍有些僵硬的肩膀,“选择和我一去不回。潜伏在深渊的边缘,为守护光明而战吧。”我的小太阳。 突然有点热血沸腾。柯余声下意识地仰起头,看向晴空中那迎风招展的色彩。 “活在当下,向死而生。谢先生,突然感觉这有点高尚,还有点中二。不过相信我,我会跟紧你的。”明亮的目光不由自主在谢尽华脸上打个转儿。 咕。 柯余声弱弱低头看向肚子。 谢尽华失笑,“走,先去找吃的。” 豆腐脑,糖油饼,炒肝,豆汁儿,猪肉大葱包子蘸醋——俩人溜达回胡同里的早餐铺,等着故宫开门。 这顿真让柯余声大呼过瘾,就连谢尽华也找到了芹菜之外的独特喜好。 “这豆汁儿,居然有几分酸奶的味道。” 柯余声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谢尽华,“哥哥也曾经这么说过。” 谢尽华嘬着豆汁儿,沾着点儿灰绿色的唇淡淡勾着,粉红的舌尖匆匆掠过,如同羞涩的青春少女提着裙子,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 “一笑万古春。”柯余声感叹道。 谢尽华也知道这个十分有名的典故,“少夸我了。” “谢先生,你是我今生挚爱。看不够陪不够,想天天对你表白。” 简单两句话,谢尽华面上微微烧得慌,他瞥着旁人,若无其事地擦擦嘴,“嗯,吃完差不多就走吧。” 大庭广众之下被表白,还是有点臊得慌。哪怕天天被表白,每次却都能翻出新花样,谁扛得住啊,更何况是谢尽华这么个心思细,想得多的。 故宫常年人山人海。 金黄色的门钉被众人摸得油亮油亮,穿过如同隧道一般的午门,豁然开朗,宫墙里的恢宏建筑壮观夺目。 “不愧是皇帝,有钱有权!”柯余声插着兜感慨,“市中心地段,这么大片地,这么多大高楼,还雇佣了一大帮的侍卫宫女太监,果然是皇权至上啊。” 一个旅游团的导游正在讲解故宫的历史,俩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竖着耳朵听得认真,就当是补习历史。 什么明成祖朱棣迁都啦,整块汉白玉的运输啦,皇帝龙椅的玄学啦……让导游讲得天花乱坠。 难得来到这种历史悠久的帝王宫殿,多听点儿知识总没什么坏处的。虽然,可能转头就忘了吧。 随大流走过三大殿,谢尽华突然拉着柯余声往旁边一绕,走到旁边极清净的地段里。 喜鹊蹬着两条细腿儿,在冒出青绿色的草地上蹦蹦跶跶,忽而振翅飞起,落在高墙的瓦片上。 悠闲的猫儿蓬松着绒毛,趴在树上假寐,尾巴一晃一晃的。 一只蝴蝶被毛绒绒的尾巴赶走,轻快地飞下来,在谢尽华身旁打个转儿。 嘈杂的宫中忽而多了分野趣。 “主流路线人太多,咱们又不是来看人的。”谢尽华稍稍挺直后背,“等会儿逛差不多,就去旁边的胡同里走街串巷,消磨消磨时间。” 柯余声笑,“我也觉得,还是两个人独处的环境比较舒服。咱们那儿的古城人也不少,但只是当地景点,当地人逢年过节爱去。这儿可以说是全国,甚至全世界有名的地儿,什么时候都是人,也不好错开时间。也搞不懂什么古代建筑,皇室乱七八糟的礼法关系,牵着谢先生,走马观花而已。” “牵着……”谢尽华低头看了看,分明是自己在牵着他嘛。 “谢先生,我请你喝杯宫廷奶茶吧?”柯余声一歪头,看见冰窖门口的招牌,笑逐颜开,“或者,一起喝?” ※※※※※※※※※※※※※※※※※※※※ (总觉得又水了一章……好多日常的小事都想写,弄点甜的。还有3章,会有收伏笔的,再往后还有个案子。) 《无终长夜》 谢尽华抱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拉着柯余声,跟随人潮挤出神武门,离开了围墙的压迫和人群的簇拥,面向大街,长舒了口气。 “我看看这附近还有什么……”柯余声戳着手机,突然收到ai的智能推送,一挑眉毛,“谢先生,我们要不要去碰碰运气?” 谢尽华疑惑地凑过来。 柯余声把手机往外偏,“孟二八的新书签售,在几百米之外的雁翅楼书店。” “作者的模样和秀秀的形容有些像,新书刚刚发售,是什么内容?” “书名是《无终长夜》。我看看简介……人间疾苦,长夜无终,本书是揭露人间地狱隐秘角落的半纪实文学。我们读着,期待这只是一本小说中那些虚构的,令人揪心的故事,可惜,现实中也曾存在这样的过往……我觉得很靠谱。”柯余声絮絮叨叨念着,“说不定我们的运气就这么好,来来来,我们去买一本,找作者聊聊。” 雁翅楼书店前有不少人围观,孟二八的大脑袋印在易拉宝上,微微忧郁的目光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深蓝色的背景,正如无终长夜。 签售应该是刚开始,孟二八坐在台前和读者说着什么,想要签个字,还得排队。 柯余声去买了本书,和谢尽华边排队,边翻起来。 “小禾木然地看着越走越近的高大男人,眼角忽然湿了。圆滚滚的泪啪的一声,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砸得支离破碎。每一滴小小的珍珠上,都映着一个骨瘦嶙峋的小禾。” “我的人生中只有夜晚,那些光亮都是别人家的,和我没有关系。除了,爸爸,妈妈,还有妞妞。可他们越来越远……我想追上他们,又怕我会把深夜的厄运带到他们身上。” “‘我等你。’她说。 “胖墩墩的男人夹着杂牌的土烟,慢慢吐出一团畸形扭曲的烟雾,像是个挣扎的鬼脸。 “‘可我救不了你。’他的苦笑就像是秋风折断了枯朽的枝丫。 “‘我已经没有其他的希望了……天好黑,我看不见,摸不到,踩在不归路上,成是最好,成不了,就是我的命吧……’小禾的喉咙中噎着一团带着腥气的血,不知何时就会连着生命吐出似的。” 谢尽华不忍心继续看,把书翻到最后。 “感谢到暗夜中拯救他们的人。在作品完成后,我看到了新闻,这个故事的原型人物或许也被救出来了。希望她生活得安全,快乐,远离这片令人哀伤的所在。” 柯余声啧啧不已,“妥了,应该就是他。还真巧。一会儿签字的时候和他说一句吧。” 找到秀秀口中的“孟先生”,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孟二八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他用双手接过自己的书,端正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与日期,把书还给对方,还会微笑着说声谢谢。 虽然他的形象看起来有一点油腻中年的倾向,和大众意义上的好看不沾边,面相还算庄正,只是眉毛有些淡,一双垂眼平添忧郁,鼻子有些肥大,鼻梁稍稍塌陷,但他的行为举止很有气度,阅遍沧桑似的,仿佛忧国忧民的杜子美。 终于轮到他们了。 孟二八认真地和他们对过眼神,带着笑接过书,埋头签字。 “秀秀很感激孟先生。”谢尽华突然开口,在纸上嚓嚓滑动的签字笔蓦地停住。 孟二八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张张嘴,“等等!” 他愣神了好几秒,眉尾微微下垂。 谢尽华等着他,也不催促。 孟二八慢慢站起来,扶扶眼镜,沉痛地说道:“您说的秀秀……很抱歉,我不是什么英雄,我没能救她……我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也想让她好好生活。” 谢尽华压低声音,“她现在回到家里,有人照顾,正在养身体。如果可以的话,孟先生,留个联系方式吧。不过秀秀被骗过,精神比较敏感,希望您能和她说清楚。” 谢尽华看得出,秀秀提到孟先生的时候,有种青春少女的痴迷,把他当做了救命稻草,努力去抓住的一束光,甚至,想要永远陪伴的角色。可孟先生并不是秀秀心中所想的那么单纯,他像是在边缘奔走的记者,明察暗访,永远不会安定下来,只会让秀秀所期待的落空。 孟二八有些犹豫,脑海中闪现过秀秀那张清丽的面庞与瘦弱的身躯。自己对她是有好感的,不同于同情,怜悯,却也不是男女之情——可秀秀对自己,似乎也有些小误会。 他看着后面仍然在排队的人,不好再拖延,心中微动,从旁边拿了一本新书,慢慢坐下,提笔写着什么,“罢了,我是游荡的落魄诗人,不能过多牵涉她的生活。麻烦二位先生将这本书带给她吧,她识字,喜欢看故事,我会为她签句话。” 无尽长夜,终有黎明。灿烂的星河会与你一同守候阳光。 孟二八端正的字迹像是用刀刻的印章。 “多谢两位先生了,请一定转告给她,让她鼓起勇气,继续生活。” “孟先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秀秀没看错您。”柯余声赞叹不已。 “没什么,偶然中的萍水相逢罢了。命里注定有相交,纵使是转瞬即逝的光彩,存在即有价值。这是我的名片,如果调查时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孟二八恭恭敬敬地把简朴的白底黑字名片递给谢尽华。 “好,我替秀秀谢谢您。也祝您的书大卖,让更多的人能看到这些动人的故事。”谢尽华客套两句,“希望这样的故事,都能有一个好结局。” 两个人向孟二八稍稍鞠个躬,孟二八赶紧起来回礼,弄得后面的粉丝摸不着头脑:这是发生什么了? 柯余声赶紧推推谢尽华,“不打扰您签售了,后面的读者,请,请。” 面对读者的询问,孟二八只是摇头,神情惋惜,“一段令人唏嘘的缘分罢了。” 两个人走出雁翅楼书店,长长地舒了口气。 “去哪儿?” 柯余声拿着两本书,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答了句:“谢先生,要是不累,就在附近胡同转转吧。” “在想什么,走神了。”谢尽华摸摸柯余声的脑袋瓜。 “我看小说有时候不看作者名,所以还得反应一阵。原来前段时间,我看过的,是孟二八的一本小说。 “什么时候?”谢尽华一怔,和人并肩往胡同里走,“感觉你平时也很忙。” 柯余声打个哈哈,“就……谢先生去巡逻,不在家的时候呗,有点无聊,眼睛也看屏幕太多,不舒服,从盲盒里拿了一本瞎看。咳,那本小说写的是末日,来自亚马逊雨林的病毒在世界大流行。各国之间为了争取特效药的资源各处征战,死于战争的反而比得病死的人多。你说,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是不是人类作死的。” 他们身后有个小姑娘,推着共享单车慢慢走着,眼神有意无意看着两个言谈甚欢,亲密无间的人。 “是啊。不过,幸好是虚构的。” “也不见得是假的。早几百年,有黑死病,1918大流感,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了呢。谢先生,呃,不知道你赶上过非典没,当时也损失了很多呢,而且是突然就消失了。” “印象不是很深了。现在科学水平这么发达,疾病……应该不是大问题吧。”谢尽华垂眸。 “有些是科技无法改变的,比如说,人性,还有愚蠢。”柯余声老气横秋。 “啧……是呗。” 身后的小姑娘突然开口了。 “二八的书是虚构,但很多传染病切实存在哦。二位,《血疫》看过没?讲埃博拉的。还有《致命接触》,马尔堡啊鹦鹉热啊莱姆病啊……很多人兽共患病,都是因为人过度侵犯自然,从而造成病毒在物种间跳跃并发生变异——作者估计着下一场世界大流行,也会是通过呼吸道传播的流感一类的疾病呢!” 两人一怔,回过头去看那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二十来岁,戴副黑框眼镜,表情有点小兴奋,车筐里还放着几本《无终长夜》《东京梦华录》《时间简史》之类,各种类型的书。 柯余声笑了,“感觉有点专业,传染病的问题也很现实。” “嗐,我是临时路过,去巷子里头画室的。听你们在聊孟十六,不是,孟二八和病毒,忍不住插嘴了,打扰打扰。”她歉意地点点头。 谢尽华问:“你是学病毒的吗?” “也不是啊,就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流行病,生物病毒的,我就是个写小说的,也研究过一些。”她悄悄打量着两个人,面上堆笑,似乎有些紧张。 写小说,对生物感兴趣,还画画,听起来蛮厉害。柯余声故作深沉道:“听起来很厉害嘛。我倒是做过病毒……” 小姑娘眼有点直,差点就要说出“失敬失敬”,谢尽华也不禁看向得意的柯余声。 这是又打算胡说八道套近乎? “程序。” 病毒程序,这倒是实话。 小姑娘拍拍胸口,“您这说话大喘气太吓人了!病毒程序我模仿过最简单的,后来我在虚拟机拿命令行做过系统盘静默删除的操作,结果给我拒绝访问。我真是一脸懵逼。” 咦,还会计算机。 计算机,病毒,命令行,柯余声轻车熟路啊。“怕是得用chattr改变几个permission denied的文件权限。现在想删库,还真不是一条指令就能结束的。” 小姑娘挠挠头,听懂了对方的塑料指令,肃然起敬,“懂了!小白给大佬递膝盖!” 谢尽华忍不住夸道:“他是真的大佬。” 那可不,当代狄仁杰啊,都火出圈儿了! “哎呀,谢先生捧杀小的了。”柯余声假谦虚起来。 “别耍贫嘴,夸你都不行?”谢尽华轻笑。 小姑娘瞪大眼睛,“我现在突然有了个超棒的人设和点子,我要开工了!今天很高兴碰到你们。二位下次有缘再见哈!” 小姑娘看看表,忽地蹬上车,一溜烟骑走了,口中还喃喃自语着什么“我嗑的cp又增加了!” “看这个反应,说不定是写女频的,可惜没问到笔名书名啊……”柯余声意味深长。 谢尽华自动忽视之,“画室……可以画画?有兴趣吗,柯艺术家?” “今天就算啦,一会儿到鼓楼那边去找点吃的,这不快饭点儿了。”柯余声吸吸鼻子,突然咳嗽起来,像是被呛到了,脸色微变,“这是饭菜味儿?” 谢尽华忍俊不禁,“油漆吧。进来的时候你走神,都没看到胡同的名字。” “叫什么?油漆胡同?” “差不多,油漆作胡同。” 柯余声歪头,“啊?”作是什么?油漆厂还能理解,难道是……作坊? 正说着,他们路过一个大门敞开的院子,里头坐着个年轻人,手中做着活,那油漆味似乎是从他手底下传出来的。年轻人低着头,脖子上还挂着用红线穿着的木雕葫芦,随着他擦拭的动作在领口摇晃。 谢尽华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飞机杂志上看到的干净秀气的形象,脱口而出:“溪钟?” ※※※※※※※※※※※※※※※※※※※※ 热爱自然科学与信息技术的推车少女乱入,任性作者为所欲为。 吃喝玩乐 院里的年轻人仔细刷完手头的最后一笔,停下手中的活,迷茫地抬起头,干净的眼睛黑漆漆的,映着天空中的云朵。 额头上的汗水倏然下滑,他连忙抬起胳膊抹了一下。他手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亮晶晶的,抹了层清亮的漆,还没干。 “谢先生眼神真的绝了!”柯余声瞧见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配上这温润的面貌,再加上他手中的半成品漆器,就知道这是飞机杂志上的,讲金漆镶嵌的文章作者溪钟无疑。 既然对方都看过来了,也不好意思拔腿就走。 “您好,是溪钟先生吗?”谢尽华温文尔雅地笑笑,“之前有在杂志上看到过您的文章和照片,偶然路过,没想到这么巧,一时惊讶,冒昧打扰了。” “啊,不要紧。我,我是溪钟。请进来吧。”他赶紧站起身,把盒子小心地放下,在旁边水盆里匆忙搓搓手,把两只手藏在身后,“不好意思,我手上有漆,请您……不要太靠近,容易过敏。” 柯余声没有走得太近,揉揉鼻子,看着桌子上一排排光亮的木头器皿,“您这是在刷漆吗?” “嗯……是大漆,要刷一层,刚刚已经刷好了。您,您二位有什么事吗?”溪钟表现得腼腆而局促不安。 “抱歉,是我们打扰了。本来也没什么事,但见到您,倒想起一件事想请教。我开门见山,想问问您关于这葫芦……可有什么讲究?”谢尽华拿出手机,把葫芦挂坠展示出来。 溪钟顿时瞪大眼睛,弯着腰左右地看,要不是手在身后头背着,手指头勾着,他的手就该去抓那葫芦了。 “您是打哪儿来的?这葫芦和我戴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溪钟眨巴两下眼睛,突然不结巴了,带着股方言味儿,还说得贼溜。 “我不是本地人。这葫芦是在南方一个村子里,一位似乎精通玄学的厨子给我的。想问问您,知不知道这些葫芦的来历?” 溪钟慢慢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胸口的小葫芦。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的嘴角似乎克制地扬了一下。 “我的葫芦是朋友送的,送您葫芦的人,保不齐是我朋友的师兄。按他那儿的说法,只有顶尊贵的,亲近的人才肯送。” “您朋友……还有师兄?”谢尽华继续打听。 溪钟笑着,拿胳膊抹掉额头上的汗,又把手背回身后,“瓷器……好哥们儿,平时张八样儿的,好在这程子搁学校上课呢。他师父常年云游在外,还有师兄,有一个在南方,兴许是他做的。葫芦底下有个阴阳鱼,这造型,凭我眼力,错不了,是他们门派的。” “门派?” “他们是没有名气的闲散道士,我也不懂得多少,只知道这葫芦必定是灵的,能保佑人,您一定要收好。”溪钟推心置腹道。 “真的灵吗?溪钟先生的葫芦也很灵吗?”柯余声疑惑道。 溪钟又笑了,“当然!阿均的师门个个儿心善,做出来的护身符不会差。别瞅他见天儿的不消停,法术也勤掉链子,我这葫芦,到底是阿均他亲自琢磨开光,请神护佑的。用心的话,按他们的说法,总会有承负传承。” “既然可信,我也没什么担心了……谢先生要记得拿好手机,还有小葫芦,可别被人偷去。”柯余声转过头。 “我知道了。既然是好意,也很灵,我们也能放下心。感谢溪钟先生。”谢尽华躬身道。 “别,别客气!总有人说他们是哗众取宠,但,但他们都知道的,所以送的人,送的东西都很可靠,毕竟,毕竟是用心的,很厉害的。”溪钟赶紧回礼,又有点结巴。 柯余声看他紧张,也笑了笑,拉着谢尽华,“那我们不打扰,您接着忙。” “嗯!慢走,不远送了您!”溪钟小心地挥挥手,往前送出去几步。 离开院子,柯余声突然摆出神棍的模样,摇头晃脑,“他在谈到他的好哥们儿阿均的时候,发自内心地想笑,高兴得意,还是那种羞涩的年轻人的笑意,很让人怀念啊。难道说……” 谢尽华瞟一眼他,正经地握紧柯余声的手,“少猜别人的八卦。虽然,我也看得出来他不擅长掩饰。” “嗯嗯,不猜了。”柯余声捂住嘴,藏住秘密,积点口德,“小葫芦小葫芦,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保护好谢先生!” 鼓楼边上的街道是个顶繁华热闹的地儿。 大大小小的饭店遍布了整条街。炸薯条的香气混合着孜然辣椒羊肉串,芝士焗饭的美味杂糅着臭豆腐烤肠,居酒屋的招牌紧挨着串串香,网红奶茶店就开设在卤煮火烧旁,让人来一趟,就能吃得胃里满满当当。 谢尽华端着一碗爆肚儿,举着一瓶北冰洋,正站树边上看柯余声在狼牙土豆、大香肠、炸鸡排前头排队,想着早先也没见过这家伙贪吃成这样,觉得还蛮有趣,但转念一想,爆肚儿凉了就不好吃,干脆走到人群里。 “还是抓紧吃吧,我陪你排着。” “不嫌弃人多?” “逢年过节专在人多的地方盯梢,也不差这一回。”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柯余声傻笑两声,用签子扎了根爆肚儿嘎吱嘎吱嚼起来,“唔!真不愧是老字号!脆生,有嚼劲,酱真香!” 谢尽华也被喂了一口,隐约听到后头有女生努力憋着的尖叫。 呃,大庭广众,会不会不太好? 管他呢!别人小情侣不都这么办?我们不当众亲亲抱抱举高高撒狗粮就够给面子啦。 前所未有的,谢尽华心里头仿佛飞起一只欢快的小鸟,莫名有点膨胀,骄傲得要上天。 “谢先生,明天不是去欢乐谷吗,听说那里的鬼屋很有趣,忽然就想起来谢先生在密室里的精彩表现了。我们要不要……去吓吓鬼?” 谢尽华失笑道:“你还有这种恶趣味?做npc可不容易,给人家留口饭吃吧。” 说是这么说,转过天俩人坐地铁到欢乐谷的鬼屋玩,就把鬼屋的工作人员吓个半死。 谢尽华也太配合了,装作被丧尸咬了一口,忽然沉着脸咯咯冷笑着,在青蓝色的灯光下抖动肢体,浑身骨头都在咔咔的响,冰雕似的脸显得毫无血色,好似鬼怪附体,一瘸一拐追着工作人员跑,还冲着暗处的摄像头露出僵硬的笑,这沉浸感,倒让柯余声边后背发毛,边笑得喘不上来气,笑得跟鬼叫似的。 “大哥,您是要和我们抢饭碗啊!”盯着监控的工作人员脸都白了,“要不是没有扭曲特效,我还以为摄像头被鬼黑了!” “抱歉抱歉,戏精附体。”谢尽华淡淡笑道。 柯余声撇撇嘴,“现在人胆子真小,哪有这么好看的鬼嘛!” 随后,趁着人不多,他俩挑了几个大型项目玩,过山车啊激流勇进啊,也不怎么排队,还能痛快地多玩几个回合。 “你小心颈椎病吧,不行别硬挺着。” “谢先生既然担心我,那就坐小型过山车吧!” 这么说,还是恐高吧?谢尽华看透不说透。 末了,他们坐上摩天轮。 排队的人不多,他俩就申请霸占了整个包厢,还煞有介事地向工作人员表示:我们有点家事要谈。 密闭的小空间与世隔绝。 “还记得咱们上次坐摩天轮,都在听你讲故事,没来得及看风景。”谢尽华凝视着眼前的人,和上次一样,没有看外头的城市风光。 “毕竟谢先生是最美的风景,满城喧嚣,不及你嫣然一笑。”柯余声抢了先。 偷换概念! 谢尽华完全不想反驳他的糖衣棉花糖,只是笑着,如同春日里绽放的桃花,伸出手,“过来,和我……看这满城繁华。” “都不如我家尽华。”柯余声灵光一闪,小心翼翼地扑过去。 啧。 谢尽华死死搂住他肩膀,不可名状,只是抿着嘴笑。这家伙很会,太会了,到底背着我看了多少言情小说? 被搂住的人偏过头,看着自己越升越高,离车水马龙的地面越来越远,身子微微颤抖片刻,随即又渐渐安静。 “不怕。” 这句话他也曾对谢尽华说过。 “有谢先生在,我才不怕呢。”柯余声往他肩膀靠靠,微微抬头,发丝蹭着谢尽华耳垂,看蓝天白云,看盛世繁华,以及最美的他。 谢尽华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看不够,看不够。 他忽而看向厢外,面向灿烂阳光。 曾经是金色,今日是更明亮的白,勾勒着他的鼻梁,嘴唇,喉结。 当摩天轮缓缓升到最高点,他又转过头。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那饱含阳光温暖的唇,蓦地噙住犹带笑意的唇,小心地吮着,吸着,就像是舍不得咬碎的棒棒糖,又沾了满唇的蜜糖,禁不住再用舌尖勾着,捻着。被濡湿的甜在明媚的光明中好似丝绸般顺滑,焕发着无穷生机。 在摩天轮最高点亲吻的恋人啊,必将永不分离。 哪怕只是俗人用以招徕客人的传说,也宁可当了真。 实在是太希望,与你这段最美好的时光可以永恒,即使违背宇宙的物理规律—— 只想在这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世界,走出独属于我们的轨迹。 柯余声下了摩天轮,有点晕晕乎乎的,走路时仿佛喝了假酒,不停往人身上贴。 工作人员彼此交头接耳:这位客人大概是恐高,硬着头皮才陪着上去,还好没出什么事。 柯余声暗中想吐吐舌头,算了,有点麻…… “明天你就过生日了,我是不是应该把礼物准备好?”谢尽华搂着他,垂下眸子,“我想了好几种礼物,总觉得你应该不缺。” “没关系的谢先生,明天我们去798,给我弄个……谢先生觉得适合我的东西,小东西就好,然后,嘿嘿,把你送给我吧!你比任何礼物都要珍贵!” “嗯,我知道了。”听他这么说,谢尽华忽然放松下来。 毕竟对于柯余声这个有钱人来说,只要能买得到,恐怕也不会稀罕。想要挑到走心的,对方还喜欢的礼物其实很难。 自己也很期待他收到礼物的模样。 这是不是第一次有家人送给他生日礼物呢? “谢先生,要去坐旋转木马吗?” 旋转木马?怕不是有点幼稚。 亮晶晶的唇轻轻开合。 “好啊。”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从清早起来,耳边就是醇酒似的浓情蜜意,让人醉醺醺的。 过生日真好。柯余声笑逐颜开。 798是这边有名的艺术天堂,曾经的工业园区里,画廊,涂鸦,陈旧的火车与轨道都刻着时光的印记,层层叠加。时而是文艺复兴的抽象几何,时而是上个世纪的蒸汽朋克,时而是现代潮流艺术,令人眼花缭乱。 柯余声举起自拍杆,准备开拍今日狗粮大赏。 他今天特地穿了一套有点艺术感的衣服——程序猿不止有格子衫。 里头是干净的白色打底衫,外头是稍有些松垮的牛仔外套,背面有只水墨风的、抽象的、有翅膀的龙,凌厉的三道翅膀尖尖与火红的眼睛颇为吸睛,底下穿一条黑色直筒九分裤,穿双高帮的手绘风小白鞋,仿佛踏浪而来。 “你背后这龙还挺有特色。”谢尽华称赞道。 “后面的图案算是kali的吉祥物……linux的tux走的是可爱风,那只企鹅不适合我。”柯余声搂住谢尽华拍了一张,“谢先生今天穿得真是又时髦,又风度翩翩!” 身材好的男生穿风衣确实好看,特别是超有品的谢先生,卡其色的紧身风衣完美地展现出他穿衣显瘦的身材。虽然他俩画风不太一样,但莫名有些互补的和谐。 798滴胶工作坊的橱窗里展示着各种滴胶艺术品。 “谢先生谢先生,这个好好看!”柯余声拽拽谢尽华衣角,和想要糖葫芦的小孩子似的,满眼放光地指着眼前花花绿绿的键盘。 键盘的每一个键帽都是用滴胶制作的,里面凝聚了星河、彩霞、雨林、沙漠、大海的自然景观。以键盘为纸,天空中半边银河,半边彩霞,陆地上多彩的绿色、黄色、蓝色,缤纷灿烂,完美诠释着“生命之源”的名字。 旁边还有两套键盘:用色块拼成森林中的梅花鹿,还有海洋中的珊瑚和小丑鱼,分别名为“生灵:森林”“生灵:海洋”。 谢尽华仔细打量着,觉得滴胶工艺挺神奇,像是时光胶囊。把重要的东西封装在小小的键帽中,他在用的时候,也算是一直陪着他吧。 “我们要不要……做做看?” “嗯……也不用这么快做全套啦,今天的话我只想要一个键……以后谢先生每年给我做一个,凑够一个键盘吧!” “那得多少年啊。”谢尽华笑道,“就你这性子,能耐得住?” “不多不多,没有边上的数字,就八十七年,等满了就换上一百零四的……嗯,今年是x,往后几年,先把谢先生的名字拼出来……”柯余声开始畅想未来。 “得了,建国以后不许成精,人也不行。”谢尽华心里微微一酸。 人间能活多少年,就算是一辈子在一起,也总有死亡的一天。八十七年……已经是可以实现的最近目标吗? 让人舍不得面对死亡的诀别。 “哎呀,慢慢做,宠我一天是一天,珍惜当下呀。”柯余声眨巴着眼睛,坦坦荡荡推开工作坊的门,“走,人不多的话,咱们一起做!” “但是滴胶的话,要把液体胶晾干成固体,好像需要很长时间,今天可能会拿不到吧。”谢尽华说。 木制工作台前正制作滴胶手机壳的小情侣十分专心,旁若无人。谢尽华几乎能想象到他们俩开工时的场景,和这俩差不多吧。 “不急的!我们今晚在附近住就好了,晚点不累的话,还能逛逛大商场,明天再来拿,又不要门票。然后坐晚班车回去……谢先生,你累吗?会不会太辛苦?” “还好。”谢尽华扫视着工作坊的环境。 天蓝色的墙壁上是各式各样的滴胶装饰,悬挂、摆放得很整齐,繁多却不凌乱。角落有一个水缸,咕嘟咕嘟冒着泡,黛绿色的水草摇摇晃晃的,五颜六色的小鱼儿在里面悠闲自在地游啊游,最底下铺着层石头,还有几个贝壳海螺。 十来个人聚集在屋子里,做手机壳的、烟灰缸的、小吊坠的,工作人员也热情地指点着。 “二位有预约吗?”工作人员挂着职业微笑。 柯余声抢道:“没有,问下你们这能diy滴胶键帽吗?” “可以的,滴胶通用款键帽吊坠,经常是女孩子给男朋友做呢!”她指向吊坠,热情介绍道,“如果尺寸不合适,还可以当饰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因为比较小,一套两个按键,可以根据键盘自选模具,我们会指导着做哦!” 谢尽华偏头,“吊坠,倒正好,把之前都锈掉的铜钱换掉吧。做哪个?” “x和k。一个放键盘上,一个戴着。”柯余声干脆道,“一起做吧。” 话出口的一瞬间污了的柯余声忽然露出诡异的微笑,好在谢尽华没发现,低头打开了付款界面。 工作人员把人带到工作台前,给他们详细讲解了滴胶的种类与做法。 “脑子会了,该问手了!”柯余声兴致勃勃。 谢尽华看着面前的模具,“如果每年做两个,有设想过整体的图案吗?” “整体键盘的图案?”柯余声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无辜地说,“没有,毕竟怎么都好看。” “我准备调个珊瑚红。”谢尽华低眸,睫毛轻轻眨动着,似乎在思考什么,颇有一种在阳光晴朗的午后,端着下午茶看书的恬静美感。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口红色号?柯余声想了想,自古红蓝出cp,不如…… “那我做个海洋蓝吧。” “我的设想,就是一片安静存在的海洋,是跨越时空的存在。”谢尽华笑笑,“开始吧。” 在模具表面均匀地涂抹上薄薄的凡士林,在电子秤上以三比一的比例调配ab胶,搅拌均匀并染色,加入亮片和装饰物,挑出气泡……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考验耐心。 说实话,柯余声在生活中挺活泼,但耐心也是一个黑客必备的素养。 两个人互相帮着,戳了半天泡泡,将红色与橘色的色精慢慢调和开,少配了其他的颜色,加上胶本身的透明度,颇有种高级感。 “是这个颜色。” 有些奶油感的浅红,仿佛果冻似的,有些可爱,又充满红色所代表的热烈气氛。 “我以前只知道高级灰,原来还有这种高级红,仿佛是永恒的幸福,艳而不俗,如同藏身花苞中的少女……”柯余声啧啧称赞道。 谢尽华不置可否。 海洋蓝的键帽由柯余声主要调色。 “大海嘛,要深邃一些。这个蓝色太艳丽,我多加点黑色吧……” “我潜意识里觉得,黑色加多了容易不通透,看着来吧。” 两个人埋头琢磨着,跟实验室做实验似的,也不需要工作人员帮忙。 作品完成后,需要放在紫外线灯下烤一段时间,明天就可以来领取了。 “等做好了带回去,我就把键帽换上,把吊坠戴上,要经常摸摸谢先生。”柯余声兴奋地搓手手,“那我们现在去吃午饭吗?” 不是玩儿就是吃,果然是人类寻找快乐的基本方式。 “时间差不多,去吃什么?” “西餐怎么样?” 谢尽华挑挑眉毛,“在珞姐那儿,不还说西餐吃得不习惯吗?” “唔……吃的东西倒还好,是因为西餐馆更有情调,适合两个人呀。”柯余声挠挠头。 是呗,中餐馆多数是生活气息浓郁,高档的都富丽堂皇贵气十足,也只有一些特色餐馆环境幽静,会适合于约会。 过生日的人说了算。 在西餐厅悠闲地吃过牛排,柯余声拉着谢尽华到处跑,直接跑进一个五彩斑斓的化妆品商店。 这也直接导致混在妹子堆里的他一脸懵逼。 “这些颜色好像有区别?好像没区别?” 谢尽华随着他的视线,信手拈起三支唇釉。 “樱桃红,山楂色,梅子色,能区分不?” 柯余声懵懂摇头。 谢尽华轻笑,把唇釉放回去,往前走走,拿下一支试用装,看看眼前人。 “之前我带去的隔离,其实颜色和质地不太适合你。给我你的手。”谢尽华无比自然地拉过柯余声略显苍白的手,点了一点隔离霜,均匀抹开,“看这个,对你来说会更自然。” 这驾轻就熟的,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当然是女孩子居多啦。 “这个小哥哥看起来好懂化妆哎……” “该不会是化妆师吧?” 柯余声撇撇嘴,凑到谢尽华耳朵边上,“以后可不见得有柯姑娘的机会!” “不见得有柯姑娘,但是有我们柯先生,平时也得注意保养。” 真是被谢尽华俘获了,柯余声心里头甜滋滋。 谢尽华看着满架子的商品,“来了就想买点,这里东西还挺全的。虽然以前有惯用的牌子,还是要多备几款。” 柯余声看见他认真挑选的模样,不时弄点在白净的手背上抹抹蹭蹭,也瞧不出什么门道,“你只管买!我掏钱!” “这样啊……我要是狮子大开口,我们的寿星可不要后悔。” “和你的每一天,都不会后悔。” 真是的,又说起了漂亮话!谢尽华试了几个色和质感,拿了几样,默默走到面膜区。 导购小妹迎了过来,“先生您好,是给您女朋友买吗?” “没事,我会挑。” “哟,那她可真幸福……” 还没等小妹多勾搭两句,正在看各种稀奇古怪的面膜成分,半道走神的柯余声连忙跑过来。 “您忙您的,我们自助购物就好啦!” 导购小妹满脸可惜,在柯余声纯良的笑脸攻击下乖乖地退回去。 “芦荟,燕窝,火山泥,还好,居然还有蜗牛……水彩面膜是啥?还有磁石也做成面膜了?难道要拿磁铁吸下来?想要黑科技逼格,有本事来个石墨烯量子面膜啊!” “稀奇古怪的可别乱用……”谢尽华不禁扶额,“有些网上很火的东西都是吹出来的。还有那些宣称纯天然的,反倒容易有很多杂质影响效果,导致过敏,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我可没这个兴趣,还不如用最好的语言做最好的网站。”知道谢尽华get不到这个梗,柯余声笑笑,“谢先生,既然来了,晚上给我做个脸部按摩?” “好啊。” 柯余声正得意,突然发现微信上收到了几个熟人的微信祝福,分别来自于谢忱、江寓楚、孟美音、江珈珞。 “小柯,生日快乐,和尽华玩儿好!你的长寿面欠下了,随时想吃,给你补一份!” “生日快乐。” “小柯生日快乐,有空还来玩儿!我看阿楚还挺喜欢你的。” “生日快乐!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睡到一半突然想起来,给你发个消息。尽华有陪你过生日吧?玩得愉快!” 柯余声可太讨喜了。 江珈珞说的,也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想要谢先生在我生日这天,陪我出去玩!唔,最好不止一天!” “没有紧急任务的话,宠着你。” 日复一日地爱上这个人,这烫人的新鲜感与眷恋奇妙得过分,偶尔的任性,足以满足彼此的憧憬。 夜晚的灯光秀灿烂辉煌。 当八点的钟声徐徐响起,在街边观灯的谢尽华忽而凑到柯余声耳边,仿佛是在新年的刹那。 “余声,我爱你。” 意料之中最简单的几个字,让柯余声再次体会到欣喜若狂。 忍不住搂住他肩膀,亲亲他的耳朵,颤声道:“谢先生,你感受到我汹涌澎湃的爱意了吗?” 谢尽华认真重复了一遍。 “我爱你。” 这句话简直就是强力的肾上腺素。 含蓄内敛的人说起曾埋藏许久的心里话,总会戳到柯余声的点上,让他想起过去那至情至性的夜晚。 柯余声忍不住当众亲过去。 “呀!好甜!” 这才是大庭广众秀恩爱! 发觉似乎是被拍,柯余声并没有灰溜溜地躲开,而且故意踮起脚尖,转个方向,留个后脑勺与后背,像是加深了这个吻。 放任我的任性,让狗粮撒得更甜美吧! ※※※※※※※※※※※※※※※※※※※※ 梗:php是最好的语言!…… (趁着日常甜甜甜,让我悄悄推一波未来的甜文坑,“小阿均”和“溪钟”的年下温馨向传统文化向,不会有那么多逻辑推理,毕竟这些对我脑子/稀碎分割的时间太不友好……虽然可能要等很久吧。欢迎点进专栏围观~顺便,喜欢的话收藏我一下呀~) 今天开始跟随春节假,日更到第三卷结束(到86章)。 第四卷后续定发布时间。 探望 珊瑚红的吊坠在白色打底衫的衬托下分外明艳。 “谢先生,你要不要戴着它?”柯余声卑微地举起他深邃的“海洋蓝”,似乎是想求个情侣套。只是他这颜色出来……有点像深邃的马里亚纳海沟,透着光才勉强带点儿蓝。 谢尽华轻轻摇头,面上语气完全看不出半分嫌弃,“手机上已经有葫芦,挂饰叮叮咣咣的也不太方便,而且本身就是做给你的,争取让你凑个二三四五套键盘……你替我收着吧。” “好嘛,毕竟也是咱们俩一起做的!谢先生这么慷慨,在下却之不恭。”柯余声耸耸肩,笑起来,浮出两个小酒窝儿。 谢尽华顺手戳戳柯余声似乎变得嫩些的脸,“明天再去看看小金,她也快过生日了。当天我有排班,就提前给她带点礼物,顺便也给徐姐,阿秋他们带点小心意。还有忱叔,你的两个徒弟的份儿。” 被戳脸的柯余声干脆握住脸上的手,嘟嘟囔囔道:“脸好摸吧!礼物会准备的……喏,卉茹姐,还有帅气的萌萌也要带点,有空给他们送去!小金生日是愚人节当天?哎呀,那天我还要参加一个全天的线上会议,带带入行的小萌新们。” “以狄大人的身份?” 柯余声骄傲地点头,“是呗!哎,我们给小金买什么礼物啊?” “我昨天买了些适合年轻人抹脸的,毕竟其他东西我也不了解。”谢尽华轻轻掐着那软乎乎的脸蛋子,爱不释手,“她不是爱拍小视频?”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以前的手持dv,赶紧闭上眼晃晃脑袋。年代变了,现在拍视频有手机不就得了? “不然送她个便携式云台吧!哎,我记得昨天在哪看着来着……谢先生怎么不昨天提醒我?” “昨天是只属于你的独一无二,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柯余声忽而膨胀地觉得自己在谢尽华心里,应该是平行于忱叔和珞姐的独特存在,甚至江叔都比不上他。 当晚,他俩坐高铁回了家。因着新房子还得办一堆手续才能住,在柯余声的百般赖皮下,谢尽华还是回了狼窝……别想多,只是一起收拾收拾,继续睡一张床,胳膊上淌了小狼狗的哈喇子而已。 第二天上午,俩人按着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芝秋美容美发,隔着玻璃看进去,小金正在给一位客人烫头。 “欢迎光临……哟,尽华和小柯来了啊!”徐芝童惊喜万分。在帮忙整理用品的颜一秋和接待客人的小金转头问个好,手里仍旧麻利地操作着。 “上午好!”柯余声十分愉快。 “等会儿啊,收拾好我过去!” “姐,帮我们招待着啊。”小金也开朗不少,想来平日跟两个姐姐也挺亲近。 谢尽华提着手中的口袋,“等小金忙完,我们提前把生日礼物送给她。” “当天不来啊?还准备请大家吃饭呢!”徐芝童语气有些遗憾,端过来两杯温水。 “客气了。那天我当班,余声有个会,应该是来不了。”谢尽华和柯余声坐在沙发上,“最近生意还不错?” 徐芝童点点头,“二月二那天好多人理发,小金支着手机,拍了个宣传视频,阿秋呢,穿着新设计的样衣让拍了一段,又收获批粉丝,我在考虑要不要再找个学徒帮忙。” 正说着,门口的铃铛叮铃铃响起来,迎来一位客人。 “徐姐,去招待吧,不用管我们。” “生意兴隆是好事啊!我俩今天没啥事,正好在这坐会儿,您忙吧。” 徐芝童一笑,赶紧去迎接了。 等颜一秋收拾好东西,急匆匆过来,忽而打量着两个人,头句话就是“小柯的脸好像变白了?” 柯余声没忍住,笑出声:“谢先生头一次给我用的什么什么油来着,效果这么好?还是因为我太久没好好洗脸了?” 谢尽华也笑,突然抬起手臂,再次戳戳他脸蛋,满脸霸道总裁的宠溺,“还变嫩了。应该是这款产品和他适应性良好——我保证这款买的正品,绝对没有添加激素。” “那是我底子好,也是谢先生技术高。”柯余声故意抛个媚眼,正经地咳嗽两下,从背包里摸出几个胡同里买的特色小摆件和冰箱贴,“秋姐,我俩给大家带了纪念品,我觉得挺有设计感。” “这个风格好可爱!”颜一秋惊讶地拣出一只御猫的摆件,“谢谢你们了!哎,小柯,你的新挂坠不错啊,刚才我居然没注意,净看脸了。” “我俩一块儿做的滴胶吊坠。不得不说,谢先生的审美是真的过硬,太会认颜色了……虽然最初相见的时候,他打扮得像个土豪,那金光灿灿的大链子简直了!但我知道他是我的菜啊……”小脑袋还往边上靠,卿卿我我,可劲儿冒粉红泡泡。 颜一秋咂咂嘴,“你俩感情总这么好啊!” “没办法,这家伙爱冒出新想法,让人好奇得很,不愿意离开。”谢尽华揉着柯余声长长不少,依旧自来卷着的头发。 “这样啊。我们也有回礼,但还要等几天。之前不是给你们量过身材嘛,我呀,给你俩设计了套情侣装,回头穿出去,我也让小金跟拍,帮我做做宣传。” “哇,是量身定做,量体裁衣!”柯余声看着颜一秋手里的设计稿,嘴逐渐张大,眼睛里的星星都快溢出来了。 设计稿上模特的发型神情,一看就是他俩,还含情脉脉地对视。简直就是同人糖嘛! “适合春季的浅色系拼色衬衫和同色系卫衣,搭配蓝色休闲裤,或者是经典红黑撞色套装,还有黑白配的,看看你们喜欢哪种。” “谢先生要不要试试休闲款的卫衣?总觉得谢先生平日穿衣比较成熟严肃,这回试试轻松活泼的?” “偶尔换换风格也不错,就像是发型。”谢尽华坦然接受建议。 等小金送走客人,柯余声亲自把礼物交给她。 “你华哥亲自挑的护肤品。华哥说年轻人,简单护理一下,怎么都好看!我是不太懂,你们懂就行了。”柯余声挠挠头,“这个云台,参考着说明书用,可以保持手机录像稳定,比自拍杆稳,但可能有些沉。” 小金不住道谢,抱着礼物,想马上就试试,喜欢得不得了。 颜一秋看看兴奋的小金,突然问道:“小金,那件事……要不要问问?” 小金本来笑眯眯的,听见这话,突然低下头,把礼物放在腿上,不言语,手指头绞着,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来,良久,才点点头。 “方便在这里说么?”谢尽华察觉到氛围不太对。 “我和徐姐打个招呼,咱们到后头说吧。” “两个星期前,小金突然找我想要借钱。我以为她一不小心买东西买超了,特地确认了不是还那种网络贷款,就给了她五千。昨天她突然又慌慌张张地找我,很犹豫地要再借五千。 “我心想她刚找过徐姐预支了工资,她这段时间也没有去外面,平时过得也挺节俭的,怎么钱就不够用,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说她在朋友介绍下赚了钱,但是平台要求投资满十万才能申请提现。因为是用的朋友的账号,两个人都投资了,对方就总说最近自己手头紧,催她再多追投一些,两个人就可以拿钱走了。” 看小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颜一秋轻抚着小金的后背。 “是什么平台?”对面的俩人异口同声。 “小金,把网页给他们看吧。我觉得里头有猫腻儿。” 小金委屈地打开一个红红蓝蓝的手机网址,递给谢尽华,“这几天我接到好几个贷款的电话……但是秋姐说这种贷款都不可信,我也没敢答应。但……但他还在催促我……” “叫做投资平台,性质应该和那些网赌差不多。”柯余声皱起眉头。 “电信诈骗,怀疑是杀猪盘。”谢尽华翻看着网页,也做出了判断,“目前为止你转了多少?” 小金用蚊子似的声音说:“我认识的人不多,自己的加上借的,两万七,还有一万五就够了……” “够了之后也是无法提现的。”谢尽华摇摇头,“尽快报警。余声,你看看你这边能帮上什么吧?” 柯余声冷笑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把那个网址发到自己手机上,点了几下,架着胳膊,眯缝着眼,吊儿郎当的。 “嘿,骗到本大人头上了?我虽然不算黑产的老大,也知道挺多黑灰产的破事。谢先生说得对,先报警,虽然警察说电诈破案概率很低,不过到我这,非得给他们点教训不可!” “真的是骗子吗?”小金有些不可置信,脸红得发烫,“他为什么要骗我,我又没有什么钱。” “电信诈骗有个特点就是广撒网,比如群发邮件短信,语音电话,总会有人上钩。”柯余声轻轻摇头,一直对自己的手机操作着什么。 “对方擅长利用心理学话术与连环套路让受害者深信不疑。借遍亲友和网络贷倾家荡产的受害者很多,所有人都可能被骗,所以小金,不用愧疚,我们会帮你。”谢尽华瞅着柯余声点来点去的手指头,“余声,我们先陪着去报警。” 柯余声目不转睛,须臾,流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马上。我在给她留证,先把这个网站监控住。发现得早,就能多留点信息,顺藤摸瓜……摸到大瓜的可能性就更大。” ※※※※※※※※※※※※※※※※※※※※ 这个案子是电信诈骗。有些东西不能细说,但是希望能引起大家重视,自身,家里亲戚朋友,都要提高警惕。骗子是不会有同情心的。虽然这个故事的后续还会涉及到某些现实内容,不剧透。 啊?过年日更?随缘吧,我的肝和手指头不太好。(初步定日更到假期结束吧。等写完还有番外的。) 除夕快乐! 争(上) 赶巧,在新城派出所接警的是闫卉茹。 “电信诈骗?这已经是我们这边一个月来接到的第五起了。来,跟我进去做笔录吧。谢叔出警去了,我叫上珩哥。”闫卉茹和同事嘱咐过,带着小金一行四人来到房间里。 这个叫祁珩的民警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大概二十□□。他是去年刚从经侦大队调过来的,目前接到的电信诈骗案主要由他负责。 祁珩和蔼地询问起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最开始,是什么人让你用这个网站?” 小金低着头,脸红得要命。 “是哪个客人吗,该不会用的是谈恋爱的理由?”颜一秋的感觉很敏锐。 “是……是过年前一个来剪头发的哥哥,他非要加我微信,说他马上要出国,以后想联系我,我就加了……后来……后来……”小金忸怩地打开聊天记录,把手机推过去,低头抠着手指头,害羞得不肯说话。 “之前接到的案子中,有几个受害者已经被威胁着删除聊天记录了,这个还比较完整,都要留存下来,是重要证据。卉茹,也记一下这个微信号。你们警惕性很强,还有机会挽回损失。”祁珩翻阅着聊天记录,点点头,继续询问着。 柯余声边听,边探头探脑的,把偷看到的嫌疑人信息输入“张小寻”和“晴天娃娃”。 “对了,你之前说……最近经常有贷款公司给你打电话?” “他们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缺钱,还知道我的身份证号……” “信息泄露……你的这些个人信息,能不能想起来,在哪里使用过?” “快递,外卖会有名字和手机号……” 小金仍然低着头,说了一句话就不再说了。 “小金在村里没有手机,这个号码是我去年九月帮着办的,提前调查过,没有二手记录,在主流平台也没有建立过账户,应该是个比较干净的号。是不是有什么软件注册,或者游戏防沉迷系统涉及到了身份证?” “调查?”祁珩知道谢尽华,但对一起来的柯余声没有太多认识。 柯余声蹭蹭鼻子,“柯余声,某默默无闻的网络安全工程师,对网络黑灰产有一定接触。但是放心,我不干坏事儿。” 祁珩若有所思。 “小柯是我们这边的,熟人,不用担心。”闫卉茹插了句话。 小金一拍脑袋,“那个平台,新增银行卡转账的时候让我输入身份证和手机号,说要核实身份。那个人说未成年也没关系,我就传了。” 祁珩点点头,“小金,你向平台转账是用的银行卡?近期有收到异常扣费吗?” “是这张卡……我应该是已经转空了,还有一些钱在微信零钱里。”小金掏出一张银行卡。 祁珩记下卡号,拍了照片,“在平台填信息的时候有没有让你填验证码?” “他给我打电话,让我收到验证码后立刻告诉他,就可以跳过未成年这个问题……” “短信记录还在吗?” 小金指着短信的图标,祁珩点进去看了,就知道这又是个骗局。 因为对方是打电话,还催得紧,让她几秒钟内告知,而小金根本没有仔细看验证码短信的内容——这一连串验证码是登录手机银行和进行转账的验证,还有一条假冒的资金转入短信,用于填补之前转出的坑。 “你和‘小欢’约定在四月前凑够钱,如果凑不够,他还会再联系你?” “嗯,他是这么说的,会给我打电话,说打不通的话,国内会有朋友过来。他们……他们不会监视我吧?”小金有些紧张。 谢尽华问道:“阿秋,店里最近有异常吗?或者是有些人频繁出现或者窥探?” 颜一秋摇头,“一切都正常。不放心的话我可以调监控,店内外都有。” “我们来的路上也没发现行为奇怪的人。”谢尽华解释道。 “我估计他们也不敢找上门。后续我们会继续关注,监护人也请提高警惕。” 又问了半个小时问题,小金签过字,身子微微发抖,“警察哥哥,我的钱还能回来吗?” 祁珩职业性地笑笑,“我们会尽量追回。您的手机需要暂时留一段时间,我们会做好保密工作。颜女士,您先带小金回去吧。谢哥,想让您留一下。” “我也要留下来,有些事需要在她的手机上确认。” 祁珩微微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谢尽华便抢了先。 “余声,你有办法溯源?” “银行内部的走正规途径,网站信息和位置我可以扒,我还有个想法,如果对方打电话来,就让谢先生伪装声音——除非那个人敢视频聊天。” “他要敢视频通话,你分分钟就知道是在哪。” “过奖过奖,多少还是得先了解点基础情况的。”柯余声日常被夸得翘尾巴。 闫卉茹姑且是见怪不怪了,倒是祁珩没忍住,咳嗽一声,“柯先生是……” “算是……拿过报酬的网侦技术顾问吧。” 柯余声也不是到处宣扬自己身份的花孔雀,特别是现在“狄大人”的热度还没降下来呢,要是就这么暴露,谁知道会不会被粉丝追着跑呢?骚扰到喜静的谢先生就糟糕了。 祁珩半信半疑地向谢尽华求证。 “算是吧,还不止一次。对了,上次的酬劳应该也打到你账上了,算加班费的,有空记得看一眼。” “嗐,你们又不会亏欠我,真亏欠也无所谓,我又不靠这吃饭。” 眼看着俩人又有随便一句话就能聊下去的趋势,祁珩赶紧抢话道:“我们进去说吧。” 四个人进了屋,祁珩这才开口。 “我们接到的五起电信诈骗案件中,算上今天,有三起套路相似,都涉及到某投资网站,其中两起涉及或疑似涉及套路贷。如果能证实是同一组织所为,大概可以串并案处理。目前根据已有情况判断,对方多半是境外团伙。但电信诈骗的侦破和抓捕,谢哥,难度确实很大。我之前得到消息,很快会开启全国的专项行动,正式投入大批警力彻底拔除这些组织,包括境内几个重灾区,还有境外的诈骗组织。” 谢尽华表示认同。毕竟跨国抓捕还需要对方配合,也会涉及到政治上的一大堆弯弯绕,正常进行十分困难,能借助专项行动的机会是最好的。 “小金这起案子很可能成为突破口,一方面我想联系网侦,再一方面……万一对方联系过来,想请谢哥出面。” “就这两天,如果他联系过来,我可以等着,但得提前和队长打个招呼。余声,你觉得从技术上,情况怎么样?” 柯余声摸出手机。 “电信诈骗一般涉及贩卖个人信息的菜商,诈骗业务组,还有洗钱的水房。菜商我可以试试调查,社工库,还有暗网上很多卖数据库信息的,费点劲盗到镜像上查也不是不行。水房呢,可能需要统计大量账号数据来筛,我也只能说是尽力,而且很容易误伤,再具体的由你们找银行协商吧。” 柯余声向祁珩挑挑眉毛,继续解说。 “诈骗业务这里,联系人由谢先生你们接触。我刚刚查到网站的备案是假信息,服务器架设在云上,随时可能清空。网站后台记录昨日充值流水,嗯……二百八十万,现有用户,包括管理员,一百八十七人。” 祁珩头一回见识到柯学速度,皱皱眉。 “昨天充值最多的一个用户充值六次,有七十万,最终指向一个加密的收款方。加密手段不是md5,破译需要时间,如果是加盐,很难反向,可能得借助其他手段。 “该网站可以被搜索引擎收录,根据检索到的内容比对,相似地址段,存在十一个相似页面,其中九个已经关闭。 “网站前台数据除了大盘走势借用某财经网站实时更新,其余都是虚构数据,包括产品信息、账户持有资产等,都只是存储在数据库中的一串随机浮动的虚拟字符。” 祁珩急问: “就这么进后台会不会打草惊蛇?” “改记录呗!你要相信我的‘脑子2号’,它能监测到服务器需求的信息进行伪造,并阻止其记录在日志中。对付这种临时性的网站,他们也不见得查,绰绰有余。”柯余声对这种事显得十分熟练,“打完一枪就跑,这种行为确实难追。但他们最终都会有共同的归宿,并且为了快速切换战场,继续养没杀干净的,数据库有可能是共用的,云服务有一定概率用的同一家。” 闫卉茹刷刷刷地记录着柯余声的信息。 “卉茹姐,过后我会让‘晴天娃娃’生成报告,不用记啦,多累。”柯余声似乎并不紧张。 “这样,我先联系反诈中心,看能不能组织个专案组吧。”祁珩被突如其来的技术大拿的成果震惊到,再看谢尽华和闫卉茹半点儿没有怀疑,不由自主也选择了相信。 “小金的手机能借用一下不?我监测下它的运行程序。”柯余声突然提出申请。 祁珩愣了一下,“不会弄坏吧?” 柯余声耸耸肩,“我会先全盘备份,不会损伤原机。” 得到允许,柯余声这才拿过小金的手机以及背包里的pad。杀鸡焉用牛刀,现在可以祭出大功率设备了!呃,虽然到最后多半是会用电脑的吧。 “对了,卉茹姐,这是给你的纪念品!” 柯余声边等备份,边把一枚二次元画风的故宫冰箱贴交给闫卉茹。 “哇!谢谢!这个画风好可!”小柯贴心可靠又讨喜的形象刻入了闫卉茹的脑海。 另一边,小金沮丧地坐在沙发上,不敢面对两位姐姐的目光。她本来还期待从谢尽华口中得到“这不是骗局”的定论,没想到居然连警察局都去了……对她来说,这几万块钱就是她的全部身家。本来渴望一朝暴富,哪想到是血本无归。 “小金,能跟我说说……那个男孩子的事吗?”徐芝童柔声问道。 “他是个骗子,呜……”小金越说越委屈,颜一秋赶紧给她递纸巾。 小金胡乱抹着脸,“他……他说喜欢我这样的,说我看起来文文静静,但是,但是内心很活泼,有冲劲儿。他……他说他要去国外上学,等他回来,就再找我约会……呜……但是,但是后来他说,说我贪财又胆小,不肯为我们的未来投资,根本对他没感情……我是不是特别傻啊,又坏又傻……” “是我大咧咧的,都没注意到你的心思。”徐芝童摇摇头,“小姑娘谈恋爱,特别是头一次,还是得看看这人。真正爱你的人不该以金钱为筹码,借爱情的名义,衡量或贬低你。你要记住,任何外界的嘲讽与质疑,都不是自我贬低的理由。” “嗯,这点我赞同。我最早辞职,独立做设计师,其实到现在也没什么名气,收入也不多,但你徐姐是凭手艺挣钱,也知道打拼的辛苦,所以……她一直都在鼓励我,即使没什么钱,也尽力支持我追求梦想,做喜欢的事,所以我也愿意在这给她帮忙。毕竟感情么,都是互相的,金钱这种俗物必须有,但它不配成为唯一的阻碍。”颜一秋淡淡笑着,“你华哥和小柯,大概又是另一种相处模式,但本质上也是为彼此生活得越来越好而努力呢。” 徐芝童探过身子,摸着小金的脑袋,“所以小金,人呢,都是要向前走的。年少无知出点事也是正常,只要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就好,更何况,错是在他身上,而不是你,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们都清楚。我们会帮你到底。有什么不清楚的,问我们就好。” “哭一会儿吧。哭完了,记得把今天的牛奶喝了。”颜一秋把小金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任泪水打湿了衣领,没有再说什么。 ※※※※※※※※※※※※※※※※※※※※ 新春快乐,祝各位在2021,身体健康,平安幸福,心想事成,牛气冲天! 我会坚强地填坑的【捂胸口】除非有什么意外。 近期肝了2篇5k+的萧蔡参加活动,整个人都肝疼……我应该还能肝下去? by 云冲默/隐冲默/云a (本段故事:6章。另有2章收尾过渡。) 争(中) 祁珩坐在电脑前头,脑壳疼。 电信诈骗向来是难啃的硬骨头,就算成立专案组,对方也有强硬的后台与技术,稍微察觉点风吹草动,风卷残云,跑得连根毛都不剩。还有那拆分金额在账户间转来转去的洗钱手段,既有他们的人,也有雇佣的,甚至冒名顶替办的,还有转出去直播打赏游戏充值的公司账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正常交易,哪个是不法交易。 上头给他的指示是加紧搜查,利用好线索,争取对该组织的地点、人数、涉案金额之类有个合理预估,过段时间统一对案件进行梳理,同时加强反诈宣传…… 这可推不动啊! 不过刚刚那个柯余声……似乎还挺厉害的? 正迷糊着,门口有人招呼起来。 “祁珩!有人找你!是个妹子哟。” 祁珩一激灵:对喽,差点忘了,今天有人要找他! 他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笑容满面,“来了来了!” 一个同样戴着无框眼镜,身材高挑的姑娘背着书包,站在派出所门口等着。 “小钰!” 听见祁珩在叫她,祁钰忽然转过头,笑靥如花,“哥!” “你明天就回去了?路上小心点。前些天听说你在外头碰上事儿,都把咱妈吓坏了,我也心惊胆战的。你说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出国……”祁珩絮絮叨叨起来。 “姑娘怎么了,我可照样是黑带,哥你不用担心!”祁钰不甘示弱。 “好,好,先进来坐会儿吧,我这暂时没什么要紧的,我再嘱咐嘱咐你……”祁珩带着祁钰往里走,老妈子属性突然上线。 “谢先生,给我来一罐运动饮料吧,这数据有点烧脑头秃,想来点碳水……”黏黏糊糊的请求声忽然钻进他俩的耳朵。 祁钰忽然捂住嘴,停下脚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运动饮料就运动饮料,还当面耍赖皮,我还能限制你摄入能量不成?你在此地乖乖呆着,不要走动,等我回来。” “谢先生你是想当我爸爸吗!” “嗯?不过你确实是个宝宝。” “哎呀谢先生最好了,去吧去吧,我等你!” 祁珩心说那两个人怕不是吃错药了,幼稚的兄弟情在这种正气十足的地方说出口也太羞耻了吧,卉茹怎么不拦着他们? 正说着,谢尽华好巧不巧地走出来,正好撞见了兄妹二人。 谢尽华记脸,立刻反应过来,“这位女士,我们在唐人街见过?” “啊,嗯!我是祁钰,上次多谢你们!”祁钰慌慌张张鞠个躬。 祁珩愣了:唐人街?难道说…… “上次是谢哥?”祁珩瞠目结舌,“谢哥,您可真是我们的恩人!” “过誉了。不仅仅是我,还有里头那开始脱发的家伙。我先去给他买点饮料,失陪了。”谢尽华一笑,还是惦记着吵着要饮料的家伙,侧身从旁边钻过去。 “啊……他们俩感情是真的好……”祁钰不由得感叹道。 “小超人小超人,我们好有缘分呀!”柯余声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向门口看,眨巴眨巴眼睛。 嗵—— 那个充满安全感帅气又机灵的小伙子突然可爱满分,像一只吐着舌头的长毛犬。 祁珩看着妹妹的脸红扑扑的,心里别别扭扭:妹妹喜欢这种款的?看起来就风流倜傥自带渣男锡纸烫仿佛四大洋的海王,可不能让她掉进坑! “是,是呀!”祁钰摸着热腾腾的脸颊,装作自己根本不紧张的样子,“好人有好报,你们两位一定会炒鸡幸福的!” 祁珩的头顶冒出了直男问号:谁? 不过他也放下心:自家妹子不会被勾搭走就谢天谢地。 “不光幸福,还要幸福一辈子……啊,不多说啦。哎,卉茹姐,帮我查个东西呗!”柯余声听见pad传来“叮”的一声,小脑袋瓜转回去,伸个懒腰,继续开工。 祁珩心情复杂地站在楼道里发呆,祁钰则捂着脸,忍不住嘴角上扬。 过不多会儿,谢尽华抱着咖啡可乐和运动饮料来了,顺便递给祁珩和祁钰一人一罐咖啡。 “别客气,余声请客。敬我们相遇的缘分,也感谢你记得我们。代我们向顾纯问好。”谢尽华笑笑,钻回屋子里。 “哥,那个,我春假明天结束,我就,嗯,后天正好报道去,你也不用担心……”感觉在楼道里傻站着也不好,祁钰戳戳祁珩的肩膀,“哥,去里头说吧,今晚我也该坐高铁去机场了。” “对哦,独自坐高铁坐飞机还是要小心,别被人拐骗了!”祁珩反应过来,这才带着妹妹往里走。 “安卓系统的适配是最难做的。哎,不过那个刷机的时代已经要过去了啊……”柯余声感叹着,顺便给小金的手机插上电,免得中途突然断电。 “如果‘小欢’来电,能追踪到什么程度?” “不好说,通过网络来电可能会一层层地经过跳板吧,而且加密方式太多了。而且这次的范围是世界级的,很难第一时间确定。尽量延长通话时间吧。再有就是,最好能骗到点信息,比如谎称给账户无卡存款获得卡号,和银行方配合……获得手机或电话号码,但是这点对境外可能没那么好搞。我再想想啊……对,刚刚的网站分析我也会用‘脑子2号’深挖一下,虽然有可能只会暴露他们技术人员的分布,但是大数据会告诉我们很多东西。”柯余声滴溜溜转着笔杆子,眼睛不断瞟着手机和pad上流动的数据。 “你提到的‘脑子2号’,是和‘张小寻’‘晴天娃娃’一个概念?”谢尽华忍不住问,这名字有点随意啊。 “我这个算是漏洞扫描器、渗透测试、反侦查的集合体吧,仅限专业人士使用,滥用的话风险很高。一般生活中用处不大。” 谢尽华低头看了眼小金的手机。 “小欢发消息了。” 气泡里显示着令人不悦的“在吗?” 柯余声探头看去,“唔,按照之前语义分析,小金应该会……卉茹姐,查到了吗?” “找到了。小金追的这个星确实毁誉参半,也算小众,也难为那个人为了骗她一起追。不过二次圈子里有人看过。数据就这些。”闫卉茹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敲着。 柯余声嘟嘟囔囔的,“搞不太懂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爱用拼音缩写,歧义太多,有时候还阴阳怪气,ai都带不动。还有,这和‘与佛论禅’有点像,圈子里说话还要带个‘佛曰’不成?吹彩虹屁就算了,关键还不许说他们偶像坏话,说了就得喷成筛子……回头得教着点,这么暴戾很像键盘侠,小小年纪就给人刷榜,让人想起当年爆吧的事儿,别搞成邪/教了。” 谢尽华翻着之前的聊天记录,默默拿出手机给颜一秋发微信:给小金看些积极正向的经典剧目吧。刚刚看到她微信里,我觉得她追的星……不太利于身心健康。 养娃确实操心。外界事物复杂,小金这个年纪又是叛逆的,分辨是非的能力还差些,就算显得成熟,终究是需要有人指引。 而他们之间确实会存在代沟,以引导教育为主吧。 “金,有个借贷的软件推荐你,只要身份证照片,填好信息秒速到账。咱们先借点,额度不够就找你姐姐借个证,再借一笔,把钱提出来再还回去,还挣了不少。” 看到“小欢”的消息,柯余声忽而暴躁,“还嫌杀得不够多?真是逼人到绝路还让人借贷啊!辣鸡!” “我回复他?”谢尽华下意识地想问柯余声,到底转头看向被忽略好久的闫卉茹。 闫卉茹无奈地叹口气,“我去找珩哥,两位稍等。” 祁珩听见消息,抓了抓头发,匆忙拍拍祁钰肩膀,“好好的,啊。哥要去忙,不能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到地方发消息,有事联系家里人,晓得不?” 祁钰点点头。 祁珩恋恋不舍地看了妹妹一眼,面色凝重地回到房间,“让他把软件发过来,我们这就去网侦!” 网侦这地方,柯余声还算熟。 “哟,小柯!”姜萍对他印象很深,“这回是帮我们查电诈的?可快点来,我们这正需要你呢!” 柯余声随和得很,打过招呼,跟着祁珩去见王建伟。 “还找我要人?有小柯一个还不够?”王建伟打趣道。 祁珩侧目,没想到这人还有几分本事,连老王都对他刮目相看,甚至还商量着,跟老朋友似的,而且……几乎要跨过他这个负责人似的! “这样,给你们几个人吧,基本都和小柯合作过的,靠谱,姜萍带队,加上吴迪那几个,柯,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对移动通信和银行系统了解程度怎么样?” “姜萍办过不少电信诈骗的,有经验。” “成。再有就是……嫌疑人大概会在近两天来电,这个手机最好24小时监控上。” “没问题。啊,祁珩,你和其他几个所的负责人一起沟通吧,技术交给专业的,你们把案子对一对。”王建伟说完,转头打量着谢尽华,“小谢,需要我跟那边说一声吗?” “没关系,我临时过来而已,尽己所能,没您这边专业。明天必须得回去上工了。” 谢尽华推辞了在网侦留下的建议:他这个技术白痴瞎掺和啥?除了伪音接个电话什么的,等余声那边技术跟上,也能模拟,实在不行找个理由嗓子哑了,敲字对付嘛。 因着时间紧,这份关联证物很快就被连上了电脑。 小金的手机却在此时此刻突然响起来。 “小欢的微信电话。”祁珩提着证物袋,神情严肃。 “随时可以开始。”柯余声摸出pad,向谢尽华比个手势。他仍旧利用中间人来抓包数据,同时早就在设备中植入了监视程序。 谢尽华清清嗓子,得到姜萍与祁珩的指示,点了接听键。 “金金,怎么刚刚不接我电话呀?” “刚刚帮着干活呢。那个app,我一会儿再用吧……” “一会儿的一会儿的,你又跟老子拖拖拖!” 对面突然暴躁起来,似乎是在空旷的房间里跺着脚走了两步。 谢尽华没说话,毕竟按小金一直以来对这“男朋友”的脾气,都有些柔柔弱弱——这个男孩懂她从乡下来的自卑,懂她打工的辛苦,温柔时陪她连麦,在小视频下鼓励她……这么美好而亲近的人,就算对自己生气也是理所应当吧,忍一忍,他也就冷静下来道歉了。 然而单纯的孩子不知道,坏可以是真实的,好也可以是虚伪的。 “金金,我是真心对你好,想咱们一起挣到钱。你不想和我一起暴富,去周游世界吗?自由女神像,亚马逊雨林,金字塔,埃菲尔铁塔,维多利亚大瀑布,北极极光,都是顶好看的。要不然,迪士尼游乐场,七星级大酒店,都是有钱才能去的呀!” “我知道了,你,你再给我两天,我刚刚找人借到了几千块现金,但是我的卡丢了,我得再办一张卡转,欢哥莫急哦,我也有努力赚钱呢!” 谢尽华一开口,就把小金带着软糯的,不标准的普通话学得惟妙惟肖,时不时夹杂几句方言腔调,毫无破绽。 现场欣赏配音的感觉就是精彩,震惊! 隔着手机,对面更听不出来了。 “你,哎,怎么这么马大哈!我看大哥说马上要跌了,咱们赶紧卖出提现,等不及了,我工资得月初发,你直接给我无卡存款到我的账上吧!” “欢哥你给我个账户呀,我会尽快筹够的,还有没有贷款方啊欢哥,这批提出来,还可以研究研究,再买抄底的。” “你注意还挺多!行,给你个账户,赶紧的!” 对方显得十分急躁,而“小金”的退让则是让他放松警惕、狂傲自大的推手。 二人又暗中较劲切磋一番。 电话挂断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对方没有任何疑心的表现,而他们手中,已经掌握到很多预料之外的线索。 祁珩低声叹息: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暴富的方法,有的话,都写在刑法里了,凭什么会为你所用呢? 争(下) “幸不辱使命。” 等谢尽华不想再干这一行的时候,他大概可以进军娱乐圈,以绝对过硬的声音和颜值,以及绝对精湛的演技秒杀一众流量小鲜肉,用实力证明自己。 但是娱乐圈水太深,不适合纯粹的谢先生。 “谢先生你真的超级棒!”柯余声扯着嗓子,夸张得要破音,只是淡定地坐在设备前头,托着下巴向他笑嘻嘻。 我家男人绝对可信,这完全就是意料之中嘛!跟着大家起个哄,顺便夸一夸! “你啊,就别和我客气了。其实我很能理解小金,不论是骨子里的卑微,还是对金钱的向往。”谢尽华从被夸耀的光环中悄然抽身,俯下身子,胳膊撑在椅背上,在柯余声耳边问,“他们去整理线索,联系银行,你现在呢?” “我啊……先花半个小时手动把那个贷款软件翻个底儿掉!嗯……我先看看能不能注入吧,等会儿我扫一下……”柯余声指着屏幕上的代码嘀嘀咕咕,输入了一串串指令,没过一会儿,忽然开始吐槽。 “咦,万能密码就能进?这安全不行啊,还敢做这么大方的平台?” “万能密码?又是引号又是or又是1的,怎么就成万能了?”谢尽华看着闪烁的“username”“password”后面的文字,有些惊讶。 柯余声抬起头,做起了认真的小老师。 “喏,这个输入框里面可以输入字符串,点击提交之后,它会把字符串作为参数传递到后台并赋值。但这个过程中他没有过滤掉单引号,所以会把我的字符串的第一位单引号当做是输入结束的单引号,并把后面的内容当做是正常代码执行,从而强迫它为真,与数据库中的用户信息匹配,就登陆成功了。” 柯余声看了一眼认真听课的谢尽华。 “有些漏洞稍微隐蔽,不限制使用字符,往数据库传的时候只是进行转义而不是过滤,但在读取回来的时候未转义,就产生漏洞让我们注入,这叫做二次注入。这时候利用这一点,就可以修改他们的密码。” 他忽而笑道:“这些还算是比较基础的sql注入,谢先生要是想学包教包会呀。” “算了,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有点头大。”谢尽华试图理解这些掺杂着专业名词的句子,大脑却显得十分抗拒,完全转不动。 “随时想学,随时待命!不过谢先生,今天我可能……回不去家了。” 谢尽华压低声音说道,“那你要记得按时吃饭,还有隔一段时间休息。我原本准备下午跟你收拾东西,明天早上就报道的。需要我陪的话……” “我这没关系的,你先回去吧,谢先生。另外,拜托你收拾一下行李,还有给忱叔和萌萌的纪念品,到时候麻烦你转交。嗯……我家钥匙带了吧?”柯余声歪过头小声道。 “有的,和我家钥匙……挂在一起。” 柯余声忽然转过身,拍拍谢尽华的肩膀,神色温和,“好,那辛苦你啦。” 谢尽华则轻笑,“记得我的话,别再让人担心。我先走了。” “放一百八十个心!我这边完事给你发消息!” “嗯,好。” 刚刚通知完其他同事,回到屋里的祁珩左右看着两个人,突然发现旁边戴着耳机的吴迪也露出吃瓜的表情——果然,自己不是唯一觉得哪里有点奇怪的啊。 谢尽华的眼神也太温柔,柯余声的反应也是调皮中带着柔和,违和,太违和了! “谢哥要回去了?”祁珩讷讷地问道。 谢尽华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嗯。余声,还有小金的案子就拜托你们了。期待有好消息。” 吴迪没憋住,凑到柯余声身边,“余声哥,你和谢哥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这嘛,从他动心开始。喏,现在不是关心这的时候,赶紧着,赶紧办完事儿交差!”交差就可以自由自在,还有,得和小金好好普及下防骗知识。 柯余声把人推开,含混地糊弄过去,他觉得谢尽华可能……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感情生活,有些表现也只是习惯成自然吧。也不是怕人嘴碎,毕竟这份工作是不让有太多个人情绪的,随时切换身份状态,也是种能耐。 吴迪缩缩脑袋,没心思细想,赶紧点开程序开工,省得被大佬嫌弃,下回不带自己飞了。 “反了天了,这混账居然曾经建议她去卖卵?!多亏小金胆子小给推了,要是个真的急需钱走投无路的,说不定真就这么干了!哎呀,姐姐们真得好好和孩子科普科普。” 徐芝童是个对孩子挺和蔼的人,特地歇业半天和小金聊天。但当她听完小金讲她和小欢的事,整个人瞬间炸毛,没忍住,跑到屋外给去买布料的颜一秋打了个电话。 这个小欢的无数行为都精准踩雷。 “这混小子当自己是谁呀,叽叽歪歪卖惨,居然还敢对小金指手画脚,怂恿她做这种事!看抓到之后老娘不锤爆他的脑袋!” 颜一秋抱着匹布,站在摊位前头,也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确实该打!那种满脑子只有钱不要命的必须要抓起来揍!姐,那你考虑好怎么说了吗?” 徐芝童怔住,无奈地叹口气,“我只知道这不对,科学的理论的东西讲不明白,不敢乱给她说。” “姐,我知道几个up主,你去搜一下,他们应该有做过科普视频,你陪小金先看一看。我这还得半天呢。” “是视频博主?” “对,姐你也可以学习一下。” 徐芝童去搜了,坐在沙发上,和小金看得津津有味。别说,现在这视频做得真是越来越精致,越来越生动了,怪不得大家都喜欢看小视频,连徐芝童这种原本对小视频没兴趣的也不由得全情投入。 譬如卖/卵,听起来赚钱容易,却很容易因为用药不当导致死亡,就算前期比较成功,手术取卵的过程也凶残万分,大出血的感染的多了去了。更何况是灰色地带的交易,那医生和环境也都不靠谱。毕竟所有的广告都不会说出血腥的事实,这种更是为了欺骗急需钱财的无知女性的,草菅人命的行为。 还有代/孕,在这种行为合法的国家中,看似获得金钱利益的母亲却恰恰是受害者。被中介诊所大量抽成,孕期被剥夺人身自由以避□□产,中途意外造成婴儿死亡甚至大人死亡就得不到一分报酬,更有甚者,是被丈夫逼迫的,或者被强行拉去做代孕,作为有钱人的棋子——最后人财两清,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也将被永远地带走。 “卑贱”的人种只能得到低微的酬劳,在丑恶的资本面前,仿佛是配种的狗和生育的工具,仅此而已。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比我更悲惨的人。”小金低下头,“以前我不知道人能坏成什么样……但,也有人在保护我们呢。” 徐芝童眼眶有点红,她摸着小金的头。 “是呀,像你谢叔,还有尽华,他们都很努力。我们也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让保护我们的人也能歇一歇。毕竟……他们不能保护每一个人一辈子。我一直觉得呀,就算是女孩子,也要独立,不需要什么优待,因此也不需要忍耐。” 小金抬起头,“可是有些人就是看不起女孩子!村子里很多人都这样!” “那种人啊,没见过世面,自以为高高在上,或者是以前被打压惯了,不肯让后人得了好,就逼迫后人重走他的老路。时代变了,小金,我想尽华他们带你出来,或许就是想带你从闭塞的环境中出来,让你体会不一样的想法,成长成一个更有主见的优秀的姑娘吧。”徐芝童怜爱地看着小金。 小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懂了……我也会多了解这个世界,分辨出好坏,不拖累别人,能靠自己好好活下去!” “当然,一个人扛不住的时候就找我们……就像是找了男朋友,也该跟我们见见。” 小金红着脸,孩子气地说道:“会的!一定会找到知道尊重我的好人!至于小欢……哼,让他见鬼去吧!” 谢尽华再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 谢忱一抬头,顶着对黑眼圈,“哟,回来了?听说那孩子又出了点事?” “没大事,电信诈骗,余声去看了。谢叔,你这是……”他紧赶几步,趴在台前。 “电信诈骗啊……”谢忱打个哈欠,“我帮他们理过案情,写过材料。你问黑眼圈?春天到了,这几天附近有个暴露狂,我也跟着蹲点儿来着……那家伙在摄像头里神出鬼没的,跟了好几次都追丢了。” “怎么不叫上我?”谢尽华有些心疼。 “你趁着年轻多去玩玩,别被工作拴着。我这老胳膊老腿还能凑活用。” “今天晚上还追么?” 谢忱乐了,“带你去打白工?没事,今天阮萌会过来,你就明天去报道,该干啥干啥。” 谢尽华沉默片刻,有阮萌在,整个队伍的战力瞬间提升,应该不愁抓不住了。 他把柯余声嘱托的纪念品拿出来,“也行。这次去首都,余声给谢叔和萌萌买了纪念品,让我送来。” 那是一套国风红色护膝,以及黑色的护手带,正好适合老寒腿的谢忱,以及练散打的阮萌。 “小柯还真是会挑,怪不得总是讨喜,想嫌弃都不行。你可真是捡了宝!” 谢尽华心里头无比认同,面上么,不显就是了。 “谢叔,这边要没什么事,我就再去看看小金。” “去吧,好好劝导人家,明天干劲十足去上工。” 谢尽华来到店门口,却意外地发现有五个个头挺高的人围在那里。而徐芝童在圈里护着小金,神色严肃。旁边的群众虽然好奇,却被这群人的气势吓得不敢停下,只能几步一回头地匆匆走过。 其中一个壮汉往前走了两步,恶声恶气地说:“金小金是吧,你男人让我找你要债。” “她是未成年人,哪来的男人,又哪有担债的本事?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徐芝童皱眉。 那人却不管他,仰着脖子继续说:“你男人叫马泳欢,欠了我们主子十万块钱。他偷偷跑到国外去逃难了,你可跑不掉!” “你们主子是谁?”徐芝童皱眉。 “我们主子的名字你这贱货也配知道?没钱的话,就把人交出来,不然兄弟们的铁拳饶不了你们!” ※※※※※※※※※※※※※※※※※※※※ 强行科普。仿佛想起我码的蔡萧。 斗 谢尽华即刻闪身到隐蔽的角落,打开微信,在新城派出所的微信小群里敲了所在的地址与情况,随后收起手机,抓了抓头发和衣服,装作刚刚到达的模样。 当然,一般人最好是直接110报警,毕竟其他报警方式并非全国通用,包括近年流传甚广的短信报警,只能作为非紧急情况下的辅助方式。 “哟,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朋友?” 此时的谢尽华,完全不像是平日风度翩翩的青年。从姿态到声音,像极了道上混的人,似乎只是少了浪荡子的衣裳与发型,也没叼根烟拎瓶酒,才人模人样的。 先把他们唬住再说,对方人多势众,能怎么办?多拖一会儿吧。 “你小子谁啊?我告诉你,我们要找的人是欠我们的,要用来还债的!”那率先开口的壮汉指着谢尽华的鼻子。 “她也是你们动得起的人?”谢尽华歪着个脑袋,十分随意地抬抬下巴,“哥们哪条道上的,讲清楚。” “你算哪根葱?敢问我们主子的名号?”对方煞有介事地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身后的人也压迫过来。 徐芝童护着小金到门边,“小金,你进屋,别出来!后头应该关着呢,万一有人闯进来要动你,就拼命,咱这儿剪子夹板还不嫌多么!” 小金白着小脸躲进屋。 谢尽华抬抬嘴角,摸着下巴。“你们主子为区区十万,就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动手,要不要脸,啊?” “你懂个球!”那男人“呸”地向他吐口口水,言谈举止却也没敢太嚣张,只是打量着他,生怕眼前的男人真有什么后台,回头不好收场。 “告诉你主子,这儿是我们的地盘,我劝你早点打消念头。那什么什么欢要欠你钱,你找法院告他去,跟个挺可爱的小姑娘过不去,肚量像个麻雀。随便来这儿蹲守,还抢人,真要出点幺蛾子,给你整到三年起步,啊。除非你们这贷款也有猫腻儿,走不了正规渠道……” 大概是说中了,男人赶紧打断他,“少废话!兄弟们,上!” 发号施令的仍旧站在原地,他后头的人只是慢慢逼近,似乎在观察,口气这么大的一个人究竟藏着什么。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后排蠢蠢欲动的俩男人突然感到身上一疼,肩膀和腰被铁链子捆住似的,回头去看,竟然是被徐芝童一手一个抓住了衣服。 “姐姐我和你们老爸斗的时候,你们这帮黄毛小子还没摘口水巾呢。”徐芝童轻蔑地笑着,“小谢,那几个能对付?” “徐姐是小看我啊。当年咱俩以一敌五都不怕,要不是非让遵纪守法,这些混小子还有出江湖狂的机会?”目中无人地接过话茬,谢尽华冷笑,盯着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时代变了,什么猫猫狗狗都敢狺狺狂吠。” 徐芝童一闪头,躲过两人的拳头,大气不喘地退开两步,还挺悠然自得,“你说打人,回头警察怎么判?” “打架斗殴,最少是罚款和拘役,造成轻伤可就故意伤害,聚众斗殴,寻衅滋事,严重了三年也不是不可能。看这几个小子的意愿。”谢尽华格开直冲面门的一拳,轻轻松松。 领头的觉得那两人怕是不好对付,自身气势风头也被压过,旁边开始有围观的人聚集,好像还有拍照打电话的,万一招来警察就大事不妙!不如下回趁着这小姑娘一个人…… “哼,兄弟们,这次先饶过他们!下回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他想跑,却也要说几句门面话。 对上徐芝童的俩人还算听话,灰溜溜地退下,但…… “居然能躲开,老子街头霸王窜天虎,什么时候输过就跑,给你丫脸了!□□通天门的弟子从来不是好惹的!”那寸头的小伙大概二十出头,火气正旺,脸红得几乎滴血。 “□□通天门?”谢尽华挑挑眉毛,满脸无所谓的样子,“非要结下梁子也不是不行。你要是被你师父打烂屁股,一块吃牢饭,那可得不偿失。” 人多了可能打不过,但若说单挑,他还真不怕,除非对手是阮萌那个级别的。不过对方既然都自报家门了……□□通天门,是前段时间刚刚被捅出招摇撞骗收取高额学费的“门派”,他们师父什么德行,谢尽华可一清二楚。再看对方这狐假虎威的模样,脚步虚浮,身上没几两肉的,再装也装不出来武林高手。 给个教训也就够了吧。反正,派出所的人也快来了。 柯余声敲着指令,心口忽然直突突,慌得连代码都看不下去,跟那天胃疼得要死的感觉还不一样。 麻蛋,不会真的要猝死了吧!别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儿可不能够啊,我还没活够! “我出去一下。”柯余声囫囵咽下两口 饼干,晃晃悠悠往外走。 吴迪有点方,“余声哥,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别管我……谢先生……”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柯余声赶紧拍拍脸蛋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只是心里头极度的不安,便赶紧拿出手机,随手刷上同城微博。 “报警了报警了,要债上门堵门要抢人了!” “卧槽芝秋老板娘之前是□□大姐大?” “@新城公安黑恶势力打群架要抢黄花大闺女做压寨夫人!快来!” 定位是……芝秋美容美发? 柯余声盯着现场照片,愣怔两秒钟,忽然转去找姜萍。 “姐,哪里能看到监控?在新城那边的街道监控!” 姜萍一脸懵逼,也反应几秒钟,才说这边有个天网中心,然后愣愣地看柯余声跑得风风火火。 “我得赶紧打个电话,让他们配合小柯。” 这么火烧眉毛,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说是线索,或许也算是吧,毕竟和小金也有关系。 柯余声迅速赶到天网中心,立刻盯上芝秋前头那条街上的监控。 唔,好像看到了飞奔的谢忱和阮萌?咦?谢先生! 柯余声的心瞬间绷紧了。 还有徐姐!小金和她应该还没事……谢先生怎么和人打架了?你大爷,敢打我谢先生? 柯余声心里头的火噌噌的。 “这段录像,这几个打架人的脸和身份都记下来。”柯余声吩咐下去,是时候公报私仇了。 却看那被谢尽华连连挡开八次攻击的男人突然抄起路边的石头,似乎要狠狠砸向自己脑袋,眼看着热腾腾的红油豆花就要出炉。 “靠!” 他要逼谢尽华不再消极防守,再趁机动点手脚,出其不意。 最可怕的不是莽汉,而是狡诈的,妄图利用他人善良取胜的恶棍! 柯余声几乎要冲进屏幕里头给那混账一闷棍。 嚯地一记扫堂腿! 这是谢尽华唯一一次主动的肢体进攻。 当人的身体失去重心,会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东西,而不是握紧砖头,往自己脑门上砸。 “虎子哥!哎哟!” 打算冲上前帮忙的男人突地往前扑去,腰间有个灰扑扑的脚印,他身边的壮汉却是往后倒去,脖子被一条胳膊锁住,“咕咚”地摔在地上。 “别动!”有点奶的声音却像是冷厉的刀锋切磨着男人的后脊梁。 “警察执法!无关人员退后!”谢忱这声吼可谓是虎啸龙吟,在场众人除了早就习惯的谢尽华和阮萌等人,都不由得抖三抖。 那试图自戕的男人还没落地,胸口再遭重击,后背砸在水泥地面上,脊椎都快碎了,更别提暗箭伤人。 “徐姐,小金……” “没事,来人了。”把人打趴下的徐芝童一甩头发,飒然英姿,好似凯旋将军。 “警察……打人……嗝!” “老娘可不是警察。乖乖的别乱动!”徐芝童笑得有些狰狞,手却一直扶着腰。 “徐姐,是不是刚刚用力过猛了?需要膏药吗?” “没事没事,嘶……是不是又要去派出所了……”徐芝童轻轻摇头,“早先阿秋去,这回我去,今年怎么就流年不利呢?都碰上些什么人哟!” 所有要债的都被牢牢控制住,警员们就该问情况了。 “我是新城派出所民警,现就此事,需要对你们进行询问!” 一个基层派出所能有多少人?好嘛,这五个人来闹事,幸好有阮萌这个临时借来的武道巅峰,真要一人一个对付,再来控场疏散群众的,加上司机,半个派出所都要空了。 似乎是察觉到监控对面有人在紧张地看着, 谢尽华仰着头凝视半晌,才到小金身边小声嘱咐起来,大抵就是些“不要怕”“没事了”“我们会抓住坏人”之类的温柔话语。 柯余声撑在显示屏前头,差点腿一软给跪下。 “吓死爹了!还好有心灵感应!”柯余声往椅子上一瘫,捏着脖子上挂的键帽,仿佛是不停画着十字架,另一只手颤巍巍地翻着微博,“怎么今年混账格外多啊!” 谢尽华既然没事,柯余声的躁动的心情也逐渐平复。 “谢先生我心灵感应看到你了,真的太棒了!那几个人可能和案子有关,有消息记得告诉我。另外,你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今天辛苦啦!嘛!爱你!” 谢尽华看到消息,倏然笑了,洋溢着被关心的幸福。这种感觉真的太过美好,让人禁不住雀跃。 “我没事,谢谢你关心。这次的人是受指使,找马泳欢所谓的女人,也就是小金来要账的,怀疑是套路贷,待查。好好干,晚饭吃清淡点,明天有空我去看你。” 谢尽华发好消息,简单做过笔录,安抚了小金、徐芝童,以及闻讯赶来的颜一秋,便回了家。 “关于这些人的消息,应该要给祁珩传一份。忱叔,拜托你了。” 谢忱拍着谢尽华的后背,“没问题!有咱们合作,真相早晚水落石出!” ※※※※※※※※※※※※※※※※※※※※ 关于短信报警,不适合所有地区。优先110。 用了一点梗。 辨 那几个不入流的混子根本禁不住审,才审过一轮,就纷纷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们“主子”掀个底儿掉,派出所众人吃了好大一口瓜。 “女神妹妹居然是这样的人!太寒心了!我要退群!”某明星粉丝副会长,现任新城派出所小辅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签名照。 谢忱斜眼瞅着他,继续打电话。 “事情就是这样,祁珩啊,你把这几个人的名字给小柯,让他再挖一挖,这个骗人的马泳欢估计要浮出水面了。真是,紧赶着送上门!” 如果这小混混说得是真的,全国民众又可以吃到好几个新鲜大瓜:当红流量女星南秀旻人前娇俏可爱人后组织套路贷,欺诈涉黑非法拘禁若干欠债客户……好嘛,这藏得深,赶上那些高智商犯罪了,可巧碰到了猪队友。 “柯余声把借贷软件逆向分析了,已经找到对方的服务器备案,我们正在追踪对方企业的资金流流向,包括流入信息。如果确认和南秀旻有关,可以先就非法放贷申请逮捕。”祁珩转头和其他同事说了情况,众人纷纷感叹“人不可貌相。” “不过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要轻易下定论。继续调查吧。” 摸进借贷后台,有了小欢的实名和身份证照片,其他信息可谓是手到擒来。第二天,小欢的居住地,电话号,关联的支付账号,社交账号,定位纷纷被扒出来,连带他家里人的信息都连成串,被柯余声收入囊中。 “最后一次见到人,是在边境城市的车站,现在多半在东南亚,没法直接抓。”祁珩揉揉太阳穴,“除了这个借贷平台,还有其他的信息吗?” 柯余声指着屏幕上的数字,“页面访问的ip地址和经纬度。我合成到地图上,确定是在东南亚一个边境城市,那里大概有挺多偷/渡的背包客吧。” “这里确实是很多电信诈骗和杀猪盘窝点……不过有些受害者就是不肯报案,被威胁说他们的投资违法,报警就是撞枪口,还在几十万几十万地给钱,想最后赌上一切挽回损失。”祁珩叹口气。 “喏,这样吧……”柯余声转着眼珠,“只要你们能容忍我散播病毒。” 祁珩一愣。 “只要访问网址,他们都会被种木马。我把终端的信息一收,你们可以和数据库的信息比对,主动联系,我的病毒也会弹出提示消息协助,或者强迫跳转网页。” “这可太乱来了!” 柯余声撇撇嘴,“他们这网站做得丑得很,漏洞满天飞,硬改肯定会惊动对方,但随便注入个脚本就能给受害者提醒,但人要不信,那就得靠你们的嘴皮子啰。” 祁珩脑壳更疼了。 反诈中心的主动出击他也参与过几次,用官方号码和接到诈骗消息的疑似受害者联系,但结果么…… “幸好他们刚刚提醒我,你们这个骗子,别想骗我放弃赚钱的机会啦!” “得了,你们才是骗子吧!” 被当成骗子是常事,还有拒绝接听的。电话阻止不成,还要上门劝阻,被洗脑的倔强老人,高学历的职场白领,全职在家带娃的家长,磨破了嘴皮子都不见得说得动,那也得硬着头皮顶着满脑门子臭鸡蛋烂番茄上! 虽然挺光荣,但其中辛酸有谁知啊…… “病毒就免了,在充值服务上动点手脚,显示成功,实际上不转账吧。” “也行,但对方一旦发现,又会换域名的。那个,要抓人抵债的那案子怎么样?有什么情况?” 祁珩看向姜萍。 “我也听听看。” 祁珩这才继续说道:“这家借贷公司背后的势力,我们已经邀请刑侦共同参与,一边寻找借过贷的受害者询问具体情况。其中南秀旻这边的资金流很可疑,大量涉及到某医药公司,某网络科技公司,还有某安保公司。” “企业信息自己查还是我给你们智能聚合?” “这种我们查,您这边主要查电诈吧,拜托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发现他着实才华出众,祁珩对柯余声明显客气不少。 “对了,今天晚饭我不一起吃了,腾出一个小时,我有约,就在附近。”柯余声忽然请个假——这假绝对得批呀,万一把我们天才累坏了,那可亏大发了。 谢尽华白天值过白班,晚上如约来到网侦大楼。 “行军床睡着太难受了……” 嘟嘟囔囔的柯余声翻腾着小盘的咖喱饭,委屈着一张小脸看向谢尽华。 “过惯了舒坦日子,自然难再习惯苦日子。”谢尽华夹起块炸猪排,放到对面的空盘里,“估计你这回得挺久的,祁珩说得一个月,主要是持续监测实时待命,还想着要不给你带点换洗衣物,怕打扰你,没来得及问,需要的话再拿吧。不舒坦就出来住宾馆,也不用担心别的。临时呢,给你从家里带了个小枕头,顺便到鸿冥把你的腰靠拆过来,还有……小晴说你工作间隙的时候很喜欢戴着个耳罩,也顺便拿过来了。” “衣服什么的无所谓吧,也不是一直都要干活……啊……哈哈……”听到“耳罩”这俩字,柯余声突然露出略带尴尬的笑。 谢尽华表情仍旧淡淡的,“我看这耳罩上有个小开关。” “所以……谢先生有戴吗?”柯余声紧张兮兮地咽下口水。 “没有。”谢尽华坦坦荡荡的目光温和地投向柯余声。 柯余声舒了口气,看看四周,对谢尽华小声说道:“是谢先生的声音。” 谢尽华眯着眼,露出疑问的神色。 “该不会你偷偷……”录下了什么不可说的声音? 柯余声赶紧摆摆手,纯良地说:“是谢先生哄我睡觉啦,绝对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不然怎么好好休息嘛,对吧!” 真要是奇奇怪怪当然只能留在脑子里,万一被别人听去岂不是亏了? “吃饭吧,休息时间不多。”谢尽华摇摇头,没再追究。 “哎,谢先生这几天都是白班?要是没其他任务……下班后能不能给我发个消息?” 让我来陪你都可以。但这话谢尽华只是想想,毕竟柯余声这么贴心,肯定舍不得他一天天大老远地跑。 “可以。” “这样……我想你的时候,知道你有时间,可以和你打个电话。也不用你特地跑来,这么大老远的。” 果然。 谢尽华的筷子停住,慢慢收回,整个人认真地思考起来,“我突然在想,房是不是应该买在这边。万一以后总要你帮忙呢?” 柯余声嚼嚼嘴里的炸猪排,匆匆咽下去,“以后就远程办公呗,反正我去年初是用笔记本,现在都用的云电脑和pad,连到网侦也可以,这可是未来的趋势。” “在家办公吗?”谢尽华抿口茶,“那岂不是要随叫随到,每天工作超过八小时规定。” “分情况吧,有些事赶时间,有些事重要,我当然愿意。就比如和谢先生有关的事情,总是要排到最最前面!” “把吃饭睡觉放在最前面,先好好活着,才能够谈论未来。” “是的呢。吸溜,这个炸猪排好香!谢先生也来吃!” 看着柯余声闪闪发光的眼睛,好像是充满生机的星球,感觉不到疲惫似的,谢尽华微微扬起嘴角,也将好吃的炸猪排塞进嘴里。 牙齿间是香脆的,舌苔上是鲜嫩的,触觉与味觉恣意回荡,几乎能想象到裹着面团落入油锅的瞬间,在滋啦滋啦的声响中,逐渐变得表面金黄,鲜美多汁。 与心上人同享美味,再短暂的时光,都是久久难以忘怀的回忆。 好吃的是食物,记住是因为有你。 数日后,当红明星南秀旻被警方控制。其暗中操控非法放贷公司及催债团队,下属“惩恶使”仗势欺人,将负债者非法拘禁。经突击调查,发现其暗中进行药物实验,逼迫负债者签署实验协议偿还债务,不从者,将被“惩恶使”百般虐待。 而后南秀旻本人对罪行供认不讳。 “我的老天鹅啊!人干事?太恶劣了吧!” 网民纷纷吃瓜,并加以谴责。 而南秀旻本人却格外冷静。 “我从三岁就被他们规划了职业道路,他们要我做演员,每次反抗,只能是自欺欺人,换来一顿臭骂毒打。少考一分都是对不起他们的付出,唱错一个音就是有辱门楣,玩一把游戏就是游手好闲……我这十几年,没有童年,我只是个被他们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玩偶,他们可以任意把玩,任意雕琢我的未来。我看着一地的碎屑被风吹走,刻刀仍然在我身上精雕细琢,每一个细节,都要如他们所愿。” 她戴着手铐,对着镜头,用那张单纯的脸面对着狰狞的,镜头后的观众,灰暗的眼睛逐渐发红。樱唇轻启,以柔软的音调诉说着冷淡的过往。 “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必须做什么,否则就是践踏他们的梦想,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全人类,天理难容。 “除非我能除掉他们,或者毁掉一切。 “我要亲手毁掉他们的梦想,让他们成为罪人,再也没有享受这些本应只属于我的荣华富贵的权利!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逃离,即使成年,即使独自居住,他们还会在电话中滔滔不绝,在别墅门口疯狂叫嚣,让我为他们做这做那,只因为我是他们生下的赚钱工具,只有放掉所有的血,割下所有的肉,连骨头也要磨成粉,才对得起他们自诩的抚养。 “我已经成为他们想要的模样,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他们得寸进尺,满心贪欲,逼我下狠手。只可惜暴露得太早了,没让他们跌落得更狠。 “这是我向他们学到的:道德法律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上位,成名,赚钱,买豪车豪宅,这就是他们眼中南秀旻的未来人生。 “这样,我就是一个努力的,正面积极的明星了。” 南秀旻长舒了口气,似乎是把胸中的阻塞的杂物通通吐了个干净。 “这个世界本不公平,我也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她倏然抬起头。 “也幸好,我没有孩子可以祸害。”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棵草,但要是有虎爸虎妈,把无法满足的控制欲全部施加在孩子身上,这样的孩子同样过的,也是地狱般的日子。” 柯余声没接话,安静地靠在谢尽华身上,端着半盆圣女果,拈着翠绿的把儿,把红艳艳的果儿递到谢尽华的唇边。 看起来他可能并不想聊天。毕竟又给网侦调查,又参加远程会议的。 “这段时间辛苦了。”谢尽华咬下果实,慢慢咀嚼着。 “幸好……”柯余声往嘴里塞了颗圣女果。 “幸好什么?” “唔,我找到了谢先生一起过日子呀。有人管着我,却也不会逼着我做什么,是恋人,也是家人,让我能远离咫尺之遥的地狱。嗯……好喜欢和谢先生一起的日常。”柯余声身上又冒出了粉红泡泡,只是眼睛里满是疲惫,小太阳被云彩挡住光,该睡觉了。 “困的话睡吧,明天……明天我倒休,可以在你那呆着,回头是夜班巡查,可能不方便再找我。” 柯余声抬起脑袋,轻轻笑了,“如今啊,终于体会到社畜的无奈。再撑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回鸿冥,找自己的节奏了。统一行动的时候我再偶尔督一下,小金的案子应该就能解决掉。” 谢尽华抚摸着柯余声的脑袋,“我不在的时候,一定照顾好自己,你是我最重要的爱人。” 柯余声把水果放到床上,闭上眼,脑袋埋在人颈窝里,含含混混地答应着,逐渐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是不是祁珩逼太紧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谢尽华叹口气,把人放倒,掖好被子角。 安心睡吧。 ※※※※※※※※※※※※※※※※※※※※ 其实这段是临时起意加的。可能想提一提家庭问题吧,但是本身又太复杂,算了算了…… 生活归于平淡,其实挺好的。 辩 “云剑行动”正式开始。 这次是专门打击电信诈骗,网络诈骗,及追踪在逃人员的特别行动。 “萌萌说,他们三天后启程。希望他们能顺利抓到犯人。”闫卉茹叹口气,“珩哥都跟去了,我也好想去呀。” 和谢尽华穿着同款情侣装的柯余声把奶茶分给各人,笑嘻嘻地安慰道:“咱们卉茹姐憋个大招,总有机会的!这次咱们喝奶茶,馋馋他!” “唔,对,萌萌特喜欢雪顶乌龙。还是高碳水让人快乐!谢谢小柯!”噗的一声,闫卉茹把吸管扎进自己的茉香奶绿。 谢忱嘬着他的养生红枣枸杞,瞟着谢尽华和柯余声同款的衣服与焦糖玛奇朵,“奶茶里面这么多糖,你们也不怕发胖。” “偶尔喝,特别是给烧脑子的各位补充点糖分,慰问辛苦的大家。”谢尽华也开始向着柯余声。 谢忱耸耸肩,表示喝不来年轻人的东西,随后清清嗓子,“说正事吧,小金这个电信诈骗案组成基本明确,他们这个据点会是首先抓的,到时候人呢,会送到市看守所审,咱们这也可以由祁珩带人过去现场看。” “去现场可以打击报复吗?”柯余声举手。他倒想看看那个小欢到底是啥模样,居然敢骗小金!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想呼他一巴掌。 谢忱瞪眼,“不!能!” “不能出气啊,那不去了,等着珩哥回来讲故事吧。” “要说出气,你是不是已经公报私仇了一回。”谢尽华轻笑。 柯余声无辜地眨眨眼,“还不是怪他们居然敢对谢先生动手!” 要不然我没事闲的啊,在网络安全法边缘反复横跳,偷摸着把那几个打人的游戏账号挂机封掉,社交账号宣称打人进局子,名声搞臭,是希望他们能对这事儿长点记性。不然局子白进,下回还敢? 但还是不解气。 “也没伤筋动骨,做这行的都这样。你作为家人,该习惯的。”谢尽华压低声音。 闫卉茹隐约闻到狗粮的香气。 谢忱撇撇嘴,开口道:“其实这次有个嫌疑人,他作为关键证据的关联者,我还挺好奇,他为什么在给一个死者的账户汇款。” “哦?对了,死者应该是嫌疑人的父亲。但儿子貌似不知道父亲去世,还在不停打钱,这事想想还有点难受。”闫卉茹接话。 谢尽华禁不住看向谢忱。 老父亲。 哎,没事也多陪陪老父亲吧。 “如果可以的话,让祁珩问问,能不能把审讯现场的录像给我们看看。至少,给我们讲讲什么情况啊……” 往后一段时间,柯余声正常在鸿冥做他的小老板,偶尔去网侦帮帮忙,偶尔去新房看看,和轮休的谢尽华把东西置办上,再敞着窗户稍微散散味儿。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摆了一盆菩提树,靠近窗户的一侧是米色的沙发,蓝色的地毯,投影仪和幕布。顶上的中央空调,地下的地暖,保证了房间夏天与冬天的温度。 没什么特殊装饰,简单而温馨。 再大再满的屋子,只要缺了人,那就是空的。 又过一段时间,听闻前线告捷,几个境外电诈团伙被一窝端,谢尽华还特地申请去机场迎接,和同事们搭伙,将若干案件的二百多个犯人分别押送回省。 谢尽华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也是最特殊的。 “涉案金额三千二百万,这三十个人里,包括马泳欢。”祁珩的目光看向穿着橙色马甲,戴着口罩的寸头青年。 “余声一直很介意这个家伙,毕竟……他骗了小金,才不得不让余声拼尽全力参与。” 祁珩终于压抑不住好奇心,“谢哥,你是怎么认识小柯的啊?感觉你俩关系很微妙。” “他啊……都是案件里的误会和巧合。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祁珩没太明白,也不好意思再问。 “他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人。” 祁珩的脑子里轰隆隆的,他以为是外面太吵,听错了,但谢尽华严肃而温柔的表情,又像极了痴情的男人介绍爱人时的自信。 单身直男祁珩默默叹了口气。 明白。 “谢忱叔也知道?” “是。” “需要向别人保密吗?” 谢尽华垂下眸子,“不用特地保密,看出来的,就承认吧。也没必要特别宣扬。” “你对他很好,他呢?”祁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有些事,他比我想得妥帖。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值得我这样待他。” “谢哥。”祁珩给他比了个赞。真男人坦坦荡荡,也不用担心妹妹对柯余声……咳,她是不是比我早知道? 抵达当日,祁珩留在看守所,给这边的钱警官作笔录。 第一个来的人,就是给死去的父亲一直打款的小伙子。 胡强,男,二十一岁,生于某矿业大省的偏远县城。其父为痼疾发作身亡。 讯问过基本信息,对方也承认了所作所为,钱警官不由得呵斥道:“你说你去之前就知道这是什么勾当,你赚这些黑心钱干什么,用着能踏实么?” 胡强攥紧拳头,“我要用钱,给老爸做职业病认证。老爸那么倔,非要讨个公道,我得支持他呀!” 祁珩的笔尖微微一顿。 “支持,那你就用这种方式赚钱?想没想过你老爸知道你犯法去骗钱会怎么想?” 胡强忽然激动起来,手铐叮叮咣咣敲打在铁板上,吵人得很。 “我们缺的就是钱,我要的就是钱!我又没有学历没有本事!给他看病,都出不起我的学费!我拼死拼活,钱到手都给他看病,跑东跑西的低声下气要证明,我图个啥?妈的,黑心企业,我爸当年辛辛苦苦给他们干了多少年,如今斗不过,就来气,倔得跟头驴似的!我也气啊!没看着我专门挑省里高官和他们公司的打电话!你们不知道……” 钱警官没有打断他,只是看着他哽咽的模样,若有所思。 毕竟前头这么配合,如果有什么隐情,由他吐露也好。 “你不知道,我爸讨公道,去找公司,差点被保安打断腿!这证明那证明,省市医院开了屁用没有,根本不认,医生都不敢说,说了被录音,又要被上头通报批评,有资质的单位又不肯开!钱,我缺的是钱!有了钱还怕什么?有吃有住有药,最起码能活下去! “海超叔当年开胸验肺,才有媒体曝光,拿了补偿金,哪儿够用啊!现在不照样辛辛苦苦开公交,老人又不用投币,一天有个一百块就谢天谢地了!根本入不敷出!尘肺治不好,没得救,换了肺也得吃药排异,根本是个无底洞!我知道,来钱最快就得犯法,不然咋办,看着我爸被活生生憋死?你们不懂……根本不懂!” 男儿有泪不轻弹,胡强用胳膊蹭掉眼泪,越说越愤慨,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 钱警官保持沉默。 经侦这边,案子侦破的关键就在于他连续的数百笔跨境转账。他急于将钱转入自己的账户,而不是按他们的规矩洗钱,这才露出马脚。 他的父亲死于痼疾,而所谓痼疾,是尘肺病。这通常是种职业病,应该在通过官方鉴定后得到补偿。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得到这份补偿,甚至在多重因素的影响下,连鉴定都无法通过。 只要鉴定说成是肺结核,就不是尘肺啰,自然也就不用掏钱补贴。 职业病也不止尘肺一种。有害粉尘,放射性物质,有毒或刺激性化学物质,声音,气压,温度等,还有生物因素导致的一系列危害职工身体健康的环境导致病变,甚至导致死亡,都被划定为职业病范畴。 患有职业病的人很多,也有很多人是在前期不知情的情况下,迫不得已从事这份职业,甚至在病发后都无法维权。 纵然是家庭的可悲,乃至更高层面的现实令人沮丧,但没有人能判定胡强无罪。 他欺骗了六个受害者,非法获利数十万。到头来,还是一笔笔赃款,也根本不能救他的父亲。 当他选择放弃正直,毅然投入黑暗的时候,任何倾诉出的理由都只是博人同情的措辞,即使这是他不希望的,这样的错误,他终究是犯下了。 “说够了?”钱警官的语气还算平静。 胡强低着头,接过旁边人递给他的纸巾胡乱抹抹脸,沉默了几秒,“我还想再见一面我爸。我出国这么久……都没告诉他。” 祁珩抬抬眼皮,继续记录着。 “你父亲已经去世了。” 钱警官斟酌片刻,把消息告诉他。 “不用再遭罪了,是吗?哼……”胡强喃喃自语,自嘲似的攥紧手中湿透的纸。 “擦擦鼻涕眼泪。还有什么想说的,愿意说就说。你记一下。”钱警官向电脑前的祁珩点点头。 “我爸得病了,我妈走了,他们供我上学,是我不成器,是我太笨,不能养活他们……”胡强喃喃自语,眼泪又往外冒。 他忽而抬起头,抓着椅子,咬着牙。 “你告诉我,他在那个世界好不好?能不能走一公里不带喘?能不能平躺下,不咳嗽,好好地睡一晚?能不能好好吃饭?” 钱警官没接话,只深深地凝视他。 祁珩敲着字,突然温和地开口道:“他在那边一定过得很好,不然,为什么不回来呢。在那边,他会健康地过着不用吃药,不用奔波的生活。” “是啊,他一定……可以养两只黄狗,陪着他上山,路边有橘子,就摘一个吃。不用去采矿,不用去碎石,不用吸那些该死的灰土,弄得灰头土脸。不用再为他自己……这么辛苦……” “关于你父亲的情况,我们会找人调查。只是有的事必须要你出面证实。”钱警官听他不再叨叨,语气却依旧严肃。 审讯过后,祁珩给父亲打了电话。 “爸,我过几天忙完去看看你。” “小祁。”钱警官看祁珩从外头回来,突然叫住他,“如果动了恻隐之心,我希望你再看看受害者的情况。” 祁珩一震,“是。我知道……我们要铁面无私。” “关于他父亲的事,他有权利投诉。而他,也必须为自己的错误负责。”钱警官十分严厉。 祁珩点点头。 “我未来还会经历很多案件,也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倾诉与理由。可能到时候,我就习惯了吧。”祁珩看向认真听讲解的谢忱。 “老钱也真是,同情不同情,哪有什么对错。”谢忱耸耸肩,“我们既希望人们关注背后的悲哀,又深知悲哀是数不尽的,不可能给他们一个个都解决。理想中的乌托邦不可能存在。而你天生是一个温柔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祁珩揉揉脑门,明明觉得自己是高冷范儿的。 “这世间苦楚这么多,可悲可怜并不是必然剥夺他人的理由。诚然,有的事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背锅的,也许他们所求的正义永远不会到来,但用他人的性命做筹码,已经突破了规则。”谢尽华低下头。 选择活下来弥补罪责,需要消耗掉全部的勇气。 为生而惭愧不已,或是承担一切,与黑暗作伴,与光明为邻,那时的谢尽华在谢忱的支持下,做出了不知是正确还是错误的选择。 但似乎,他还算成功地活了下来。 柯余声握住谢尽华微微发冷的手。 “表面光鲜亮丽的人会因憎恨父母毁灭家庭,贫贱的人也会为父亲治病步入歧途,是父母之祸,还是人间不公,还是各人的运气呢?毕竟从来没有公平。努力,并不一定成功,幸运,可遇而不可求。”柯余声看似说着人生无常,话锋一转,难得地认真起来,“但他们真的全都值得同情?” “怎么说?”谢忱盯着他。 “泛滥的同情心,或许会成为反社会者用以向世界证明自己与宣泄怨恨的工具。” 柯余声摇摇头,义正辞严道。 “就像是潘跃羚,任何事都可以成为犯罪的理由。而媒体和网友大肆渲染着他和欧阳鸫的过去,在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完成了他的目的。但他值得同情吗?他杀害了无辜的女士,以复仇为名,将失败归于其他人,渴望着天才的荣耀,挑拨社会关系,让死亡轻描淡写,甚至可以随意在大众面前进行。他不怕死,却是无比自私的,以整个社会作为代价。” 柯余声的声音忽而温和,“不过……谢先生,即使不原谅我们的过去,我们也有享受未来的权利,我会陪你。” 当然,多数的黑产从业者并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理由……也不知道方哥怎么样了。 铺垫了这么多,到头来是狗粮。祁珩眼角微微抽搐。 不过谢忱早就习惯了,左右打量着闫卉茹和祁珩,“嫌疑人再如何争辩,都不能左右我们根据证据进行判断。同样,我们也不奢望犯人全部改过自新。我们所能做的并不多,只有一点,但求无愧于心。” ※※※※※※※※※※※※※※※※※※※※ (实际云剑行动比剧情里晚一些,确实也成果颇丰。) 慵懒 上次的引渡只是“云剑行动”中的第一批。 柯余声忽然收到了各地专案组的邀请——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老王不小心喝高了把狄巴格的名字吹了出去,于是各路人士纷纷求援高冷的狄大人。 不过柯余声回想起那累死累活难得和爱人团聚的一个月,赶紧苦着脸一一回绝。 “我不能抢别人饭碗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黑客。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再找我吧,我要歇歇,我的眼睛不太好了!” 柯余声把手机丢到桌子边,闭着眼睛躺在谢尽华大腿上,等人给他揉揉脸。 眼瞅着春天过去,夏日的热浪滚滚涌入城市,只有夜晚凉下来,才能开开窗户透气。 “谢先生,咱们的纪念日是哪天,你还记得吗?” 谢尽华在他脸上轻轻拍着爽肤水,稍微回忆了一下。 有好几个能称得上是纪念日的日子吧。从纸醉金迷的夜晚,到案件破获后自以为的报答,还有很多数不清的,柯余声带给他的很多“第一次”。 “第一次遇到的纪念日,还是第一次……发生关系?” “从第一次确认吧,那天……我记忆太深了,我觉得那一天,谢先生才是真正愿意和我坦诚,愿意温柔乡中见的吧?” 那这一天倒过去了。 “五二一。” “我也爱你。”柯余声下意识地接茬。 “有事没事都能表白,你个小机灵鬼。” 谢尽华掐掐他的小脸,给抹上滑溜溜的精华液,边揉着边说道:“这或许又是个正确的决定。你真是让我无处安放的心找到了小窝。嘘,别动,好好体会营养渗入肌肤的感觉。” 柯余声觉得自己躺得像是木乃伊,枕着温乎有弹性的枕头,身上么暖洋洋的,脸也热腾腾的,俩字儿,舒服!恨不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们……我们补一个纪念日呗。正日子你出差,那这个月二十一号,怎么样?” “补纪念日的话……如果有休,就再去游乐园看看,来一杯快乐水。没有的话,最简单,晚上出去撮一顿。” 这是七月里平凡的一天。没有成群结队的热恋青年,也没有昂贵的火红花束。 “路口左拐,有个小卖部,嫌疑人停在那里。” 柯余声面对着一大片监控屏幕,举着个pad发号施令,“谢先生注意安全,他在买烟,嗯……还拿了瓶可乐。” 谢尽华在监控中比个手势,和旁边的几个警员缓缓接近偷车的嫌疑人。 指挥作战的感觉很有成就感嘛,还能观摩到谢先生的飒爽英姿。除了不能现场帮忙,对方大概很少会回应,这种活还是可以抢的……用上帝视角为谢先生排除掉一切风险! 谢尽华是突然被抽调进行定于七二一的便衣抓捕任务的。而柯余声可不是愿意干等着的人,面对狡猾的嫌疑犯,公正无私狄大人可绝不手软! 这种小事情嘛,当然无往不利。除了谢先生得出现场,大概会有点危险吧,但是有小葫芦,阿弥陀佛还是无量天尊,会保佑他的! 柯余声叹口气,冷眼看着屏幕上被拷住挣扎的嫌疑人。 完美收工。 同行的警察把犯人扭送上车,突然疑惑道:“谢哥,你以前可没给摄像头打招呼的习惯啊?” “报个平安而已。”谢尽华轻笑。 这家伙,还挺适合发号施令挥斥方遒的,偶尔也想给他点小甜头。 直到他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满脸淡然地勾住柯余声的肩头,走出大队门口,暖黄的路灯照着两个人的侧脸与鲜花的轮廓,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融化的春水,格外迷人,还有些罗曼蒂克。 柯余声觉得自己像是屁颠屁颠跟在大人身旁傻乐的乖宝宝,除了手里抱着一大束热情洋溢的玫瑰花——好吧,他知道其实这都是月季。 “今天晚上去你家吧。等八月份房子能住,该搬的也都搬过去。”谢尽华似乎是觉得柯余声抱着这么大捧花有点费力,还挡视线,便放慢脚步,“又不是十几二十的小年轻,还搞浪漫。” 甚至张扬地抱着花到大队门口等着。 “你就当我是小花童好啦。” “这新郎官竟是个爱胡闹的,偏偏看上了小花童,接过他怀里的鲜花,约定要等他长大……小说是不是这种套路?” 似乎是察觉到这话说得有点古怪,谢尽华帮着托住鲜花,忽然转过话头。 “小说哪有现实精彩呀。要是谢先生不喜欢我,宁可给谢先生做一辈子的花童,我呀,只想看到谢先生幸福的模样。” “可别做什么吃醋的花童,好好做我的恋人。” 谢尽华偏过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谢先生……我们会长长久久的,像是永恒的花束,是眼前的热切,还有心口的温热。”往身边人靠靠,传递个双方都明白的眼神,也甭说表面话,只管相视一笑。 未散去的白日炎热,灼得人耳朵发红。 这天有些晚了,他俩就到路边摊子打包两份烤冷面,带点铁板烧,通通拎回家。 啊,似乎忘了买份冰激凌……不要紧,冰箱里还有给谢先生的小布丁。 吃完了,洗漱过后,再用那一罐凉凉的啤酒滋润过唇齿,刺激过神经,才是今夜的重头戏。 红线与葫芦被丢在桌上,摇晃的蓝黑色键帽,仿佛云层中透出的朦胧月色。 补一场五二一的周年纪念。 不用再像一年前那么含蓄隐忍,把柯余声弄到委屈,把谢尽华逼到癫狂。 我们用整整一年,证实这场解脱式的,酣畅淋漓的感情。用情至深,用心之极,哪怕生活中充满意外与挑战,也能同甘共苦。 ——我忽然强烈地期待着未来。 是和你一起的未来。 谢尽华轻咬着柯余声的肩膀,忍不住闭上眼。 “你的未来,由我奉陪到底。谢先生,你记得……你的余声宝宝,永远赖上你了!我想要永远对你好,我只对你有这样的许诺。” 柯余声和他咬耳朵。 “信我,谢先生。” “我……永远……相信余声!” 谢尽华扬起脖子,笃定的话语从紧绷的喉咙中猛然溢出,带着柯余声才能独自享有的语调,以沉溺其中的目光印证真实。 “我也永远爱你。” 夏日的蝉鸣撕心裂肺,喧嚣的城市徒增了沉闷与压抑,恼人的酷暑灼烧着焦黄的土地。只有救世的空调嗡嗡转着,为室内的人送上干爽清凉的空气。 鸿冥工作室突然收到了一面锦旗。 “兵贵神速解玄妙,心系安全保民生。” 展开锦旗的柯余声一脸懵逼地上下看着红通通的锦旗。 抬头“赠:鸿冥工作室全体员工”,落款“联合反诈中心”“二〇一九年七月”。 “这是给鸿冥的?”也是,毕竟狄巴格也是用了小晴皓月的成果,鸿冥配得上! “应该是吧……我们可能是被哪些大拿推荐出去了,突然收到好多地方反诈中心的求助。开始我们还有点惊慌失措——那段时间老大也在网侦,后来老大旷工,总是陪谢先生,可能也不太了解……我们在ai上发现了老大写的经验记录,就借用了你的‘脑子2号’突破了几个网站后台,参考步骤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技术线索。” 看见锦旗,张皓月还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看向孔蔚晴。 “我根据老大的操作日志,调整了‘晴天娃娃’的算法,能更有效地整理有用线索,自动跟踪的精度和隐蔽度都增加了。”孔蔚晴耸耸肩,“我们一不小心接了原本是给老大的活。” 柯余声感叹不已,把锦旗交给张皓月,让他找个地方挂上,“很好很好,后继有人啊!”同时还有点小惭愧:光顾着生活中的那些事,技术都落下了。有些事值得花时间精力,但看到徒弟们都挺上进,师父也得加把劲嘛。 “另外,老大,我要报告件事情!”孔蔚晴突然举手。 柯余声摸摸鼻子,“说呗,这么正经的。” 孔蔚晴深吸一口气,弱弱开了口,“鹅厂想挖我过去,做他们ai实验室的研发工程师。” “唔,深度学习,算法岗?”柯余声歪着脑袋,挤出一句话,“鹅厂,不错啊。” “嗯呢……但是老大,你不是不喜欢好多大厂的商业性吗?” 嗐,不管是不是互联网公司,商人都是趋利的,免不了为了获利做点不道德的破事儿,圈里人都清楚得很,没什么人愿意多言语破坏平静……况且南山必胜客么,胆敢捋虎须的,怕是要先被薅秃。 但大厂的资源到底是小小的工作室难以获得的。 “这是你的职业道路。你要是愿意,可以去试试看,也不用我这牵线。我这毕竟……一开始只是自己偏安一隅的小窝。”柯余声摸摸下巴,“只要那边愿意放人,你随时可以回来。他们不愿意放,只要你想回来,我就能想辙办这事儿。想去就去看看吧。” “但是那边开的工资好低哦。” “噗!”张皓月刚挂完锦旗,喝了口快乐水,被这句抱怨乐得呛着了。好嘛,任性的老大把我们都养刁了。 “那是。不过我也不能惯着你们的习惯,毕竟我这儿嘛,平日闲适,自己得努力。在小晴之前,我面过两个,太娇纵,不爱学习,我不养没用的人。但小工作室并不是长久之计,外头公司也没网飞那么放任。不是说要你们接受996,而就算是你高效,团队合作中呢……你懂的,工作量也会大些。至于钱,都不算事儿,慢慢赚就有了……而且你也不愁吧?” 柯余声微微垂下眸子。买了房子以后,感觉口袋稍微空了点儿,看来有机会还要再做几笔大的。要不……回头买点基金放着? “不愁倒是不愁,就……当做去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孔蔚晴还挺有冒险精神,“可是在鸿冥真的好棒啊。” “没事儿,手上要没项目,就当外出学习吧,能用技术造福人类也挺好。” “那……晴天娃娃怎么办?” “带走用吧,专利在你手里。但不要轻易透露太多。”柯余声笑笑,“不是哪的人都像咱们这开诚布公,还能保守秘密。” “唔,原版我留在鸿冥吧,老大要是还要用就继续用,我带个复制版。那我就接受了,先去试试吧。”孔蔚晴眨巴眨巴眼。 柯余声想了想,还是嘱咐几句,“对了,跟他们可别提有可能要回来这事儿,免得他们藏私,不肯给你看。咱们也不稀罕复制对方的东西。” 孔蔚晴点头,“那,我走之前,请大家吃顿饭吧。老大,一定要赏脸来啊!” “那必须的!嗯……”柯余声摸着珊瑚红的x键,目光转到张皓月身上。其实他也知道,鸿冥要是出了名,肯定也有给皓月递橄榄枝的,只是皓月贪玩点,肯定不愿意去搞辛苦活计,他也不愿意和家里提太多钱的事儿,不愿意到知名的企业打工,不然穷亲戚们也都有点歪心思,他应付不来。 “皓月一个人?回头我再招一个俩的?” 张皓月连忙摆摆手,“没事,我可以!当然老大要是愿意培养新人,我也会好好带!” “哎,你俩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再让我带,可能也没这心力。” “别这么说呀老大,上回的线上会议,不是挺多学员都觉得你讲得特别好嘛。” 柯余声像个私塾先生似的叹口气,“他们认真归认真,现在网络技术是越来越复杂,底层能学明白的就不多,翻花样的倒多,有很多都得在实践中遇到问题,才积累经验,不好直说。好啦好啦,先干活去!再清闲几天,我就要搬新家咯。” 张皓月和孔蔚晴满眼冒星星。 “师父和师娘,嗐,华哥,又要撒狗粮了吗!恭喜乔迁新居呀!” “说不定以后下班,谢先生会来接我。唉,小晴不在,皓月怕是要吃双份狗粮啦。”柯余声半开玩笑。 张皓月咬牙切齿地回应着打趣,“师父的狗粮让我相信爱情!越吃越香!请务必再来一打,嗷呜!” 一起住呀 “瓦燕子村的线都扯好了,硬件设备虽然没亲自督,但应该不至于缺斤短两。”柯余声掰着手指头汇报成果,“咱们九月十月十一月,跟着支教团去,还是多带点衣服吧。上回光是九月,就把人冻得够呛!” 谢尽华看着返图里欢天喜地的孩子们,恍惚中想起了一句话:我离开家乡并不是为了远离家乡,而是为了改变它。 “没暖气而已,最低气温也不到零度的。冷的话,我这儿暖和。”谢尽华轻笑。 柯余声颇为识趣,扑过去,嬉笑着,“给我暖和暖和!” 谢先生的怀抱是最温暖可人的! 像是撸狗子似的,谢尽华稍稍用力,一下下抚摸着,继续道:“好,多带点衣服,还得带上晕车药。另外,给秀秀的书也放箱子里了,我亲手交给她。” “收拾的事情不着急,我们考虑一下入住新居吧?”柯余声赖着他,“过一段时间,我还想带着你和徒弟们吃顿饭。小晴要去鹅厂打工,她请客!” “嗯,还真是名师出高徒,行啊。咱们后天把两边必需的东西搬过去,试着住几天。” “和谢先生真正过同居生活,比在村里更日常,比平时更长久……好激动啊!” 柯余声几乎要原地跳出三尺高表达兴奋,干脆把谢尽华压躺下了,黏黏糊糊地和人咬耳朵,手指轻轻穿入指缝,将谢尽华双手微微抬起,十指相扣,压在柔软的床铺上。 “谢先生,我这样是不是傻乎乎的?” 柯余声的傻笑可爱得很,谢尽华忍不住舔着嘴唇,似笑非笑,“再傻里傻气的幼稚鬼,都是我要养着的。当天我们住,第二天再收拾收拾,可好?” “谢先生说什么都好!” “要是我让你亲一下,好不好?” 柯余声向来最解风情,低下头就叽叽咕咕嘬起来——这哪是一下,老夫老妻也是没完没了。 谢尽华呢,倒觉得逗弄柯余声实在蛮有趣,这小家伙人前人后的不同模样,又让人新奇,勾人得很嘛。 搬家还挺顺利,柯余声把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搬过来,包括计算机网络的设备硬件,还有各种专业书、文学书,通通塞进书房,要不知道他平时的模样,真以为是个认真好学的好学生。 谢尽华则把大衣柜和化妆台、全身镜搬来,通通放到主卧。 主卧的双人床是加宽的实木床,包括崭新的乳胶床垫,晾得也差不多了,新的床品也早就买了两套,还有凉席,住是肯定没问题。 俩人气喘吁吁地瘫坐在房间正中的沙发上,吹着冷气,抱着抽纸,给彼此擦擦汗。 看着简洁温馨的房间,柯余声突然说道:“如果咱们同居,可以每天一个早安吻,一个晚安吻吗?哪怕是轻轻碰一下都好,就像是开启美好一天和开启一场美梦的仪式。” “听起来还挺浪漫,我答应你。”谢尽华抿唇一笑,“要补一个吗?” 柯余声怎么会放过对方主动的大好机会呢! 俩人嘻嘻哈哈地互相揩油,持续做一对幼稚鬼,闹差不多,衣服都干了,这才想起来该出去买点菜做晚饭。 “先去买菜,做饭,吃饭,然后再洗吧,省得又出一身汗。” “好,我们先把米饭泡上吧!” 八月是炎热的。 从空调房里出来的人,恨不得都得被滚滚热浪掀个跟头,即使是傍晚,暑气仍然无比熏人。 要不是谢尽华走在前,前脚已经踏出去了,柯余声真想反手关门回屋。 “好想偷懒点外卖!”柯余声觉得刚晾干的白t又要湿透,怕是躲不开变黄也洗不干净的命运。 “楼下随意买点菜来做吧,看想吃什么。” “鸡蛋!芹菜!” 过不去的陈年往事啊…… 谢尽华唏嘘不已。 “对了,做个可乐鸡翅吧,买个大桶快乐水!” “你直说想喝就好了。” “别那么直白嘛!我想想哈,鸡翅,葱姜蒜来一点。调味料,我把我那儿的白糖、盐、酱油、醋、胡椒粉拿过来了。” “没拿油?可以再买点料酒、芝麻。” “啊,忘了。咱们这考虑得太精致,真实做饭三小时,吃饭十分钟嘛?”柯余声咂咂嘴。 “为喜欢的人做饭,总是值得花时间的。” 很好,谢先生也学会随时表白啦。 柯余声眼睛里直冒桃心。 随时随地让人心动,这就是热恋期的美妙……咦,虽然已经很长时间了吧。 俩人挑挑捡捡,谢尽华看价和保质期,柯余声拎篮子算价,买的最划算新鲜的商品,拎了两大兜子回去——谢尽华自带购物袋,一看就是节俭惯的。 柯余声花钱姑且说是大手大脚,但他只是不会特地去挑去对比,就是需要买啥买完回家的习惯——所以他好几次买到快过期的方便面,隐约发霉烂掉的水果蔬菜,还好没吃出啥毛病。 有了谢尽华,这种情况几乎可以避免。 “你收拾东西去,我把鸡翅腌上,米做上。”谢尽华指挥道。 柯余声乖乖应下,把日用品各自归位,该放卫生间的拾掇整齐,该放床头柜上床头柜里的也绝不能少。 调料食材拿到厨房,零食放在架子上,柯余声一边摆弄,一边偷眼瞧着低头干活的谢尽华。 认真的模样是如此令人陶醉。 这边收拾得差不多,电饭煲也已经欢快地响起了开工的音乐,两位正式开始做菜。 洗菜切段,打鸡蛋,热油……水声,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油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抽烟机的嗡嗡声,厨房里热火朝天,柯余声呢,趁机喝了两口饱含二氧化碳的可乐,满足地吁了口气。 偷偷摸摸的。谢尽华见了,扬起嘴角,没吱声。 饭菜上桌,两个人相对而坐。 喷香的米饭冒着热气,酱油色的鸡翅油亮亮的,白芝麻点缀其上,翠绿的芹菜与明黄的鸡蛋搅在一起,让人食指大动。 “我开动了。”柯余声垂涎三尺,拿着筷子,又看向面带微笑的谢尽华,似乎在等他先动筷子。 同事看日剧的时候,谢尽华也有跟着扫过一眼,里面的角色似乎总是会在开饭前双掌合十,对着食物认真地说一句“我开动了”。或许是出于对食物本身的尊敬,也是对美味创造者的一种感恩吧。 谢尽华学着样子,轻声念道:“我开动了。” 感恩自然馈赠我们食物,也感恩你为这顿饭的付出。 这是在新家的第一天。想在下个月离开前,在这里一起多住几天,再值好这段时间的最后一班岗。 肉片上的油被烤得滋滋冒泡,融化的黄油浸入香菇的十字划痕中,不断流淌出来,锡箔里的虾滑逐渐由透明变得白嫩,新上桌的蒜蓉茄子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烧烤是最适合夏天吃的。 本来张皓月说去河边吃大排档不错,柯余声倒一反常态,琢磨起大排档会不会不卫生,把谢先生吃坏了可怎么办云云。 孔蔚晴觉得,一定是老大嫌弃室外太热,拿华哥当挡箭牌,不过也没毛病,她顺水推舟,把地点定在了附近一家室内的有空调和排风扇的烧烤店。 “长乐遥听上苑钟,彩衣称庆桂香浓。陆机始拟夸文赋,不觉云间有士龙。”柯余声举着快乐水,摇头晃脑起来。 从小学就开始恐惧古诗文的张皓月缩缩脖子:老大没喝酒啊,怎么突然吟诗作赋学起古人了? 孔蔚晴努力试着理解,想了想“蟾宫折桂”“潘江陆海”“一遇风云便化龙”之类的典故,觉得老大肯定是夸她,这就没毛病。 “李商隐给一个及第举子写的,当时读到就记住了,借花献佛应该没什么毛病。”柯余声吐吐舌头,“来,庆祝我们小晴要进入更优秀的大厂学习了!人工智能界的天选之子,干杯!” 孔蔚晴“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碰个杯,“谢谢老大,谢谢大家来捧场!哎,肉熟了,老大你先来!大家也趁热吃!” 四个人嘻嘻哈哈地吃着,不由想起之前那个冬天的夜晚…… “今天我没开车。”谢尽华淡淡说着。 “也不至于总那么碰巧,咱们这小地方,抢劫的不能那么张狂吧!我以前时不时大晚上出门,也没人抢我啊。”柯余声摸着鼓起来的肚子,打个嗝儿。 谢尽华轻笑,也不知道是认同说法,还是“但愿吧”的含义。 “以后没事,晚上别出门乱逛,万一被当成坏人也不好。” “哎呀,现在家里有谢先生了,外头多没意思!还是谢先生好玩!”柯余声暗中摸过谢尽华的手指头捏来捏去,脸上除了谄媚还是谄媚。 余下三人忍俊不禁。 幸好,今天他们没这么碰巧,吃完饭出门,没碰到谢忱,也没碰到抢劫的。 “明天有空的话,咱们去派出所找忱叔看看吧。他知道咱们要回去,估计也有些想嘱咐的。” 柯余声点头称是。 “这回我劝谢叔,就算出了案件,也不用他亲自来……”谢尽华说着,突然感觉手被握紧些许。 “咱们又不是死神体质,可别再出案子了……上次去调查就算啦,这回,我们只是去帮忙的呀!”柯余声可怜巴巴地扭过头,“虽然谢先生有小葫芦逢凶化吉,但我一想到上次忱叔差点被人砍,我的小心脏就要跳出去了!” “你还记得我之前临走还委托了谢叔一些事吗?” 柯余声皱眉,表情稍稍凝重,“关于受害者家庭,新的管理人员,还有……非自然死亡的老人?” 谢尽华的神色无比欣慰。 “记得很清楚。这回我们去,不仅是要给孩子们支教,我还想对案件的后续,以及村子里更多的事件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柯余声叹口气,“谢先生,这件事吧,尽力就好。” “我知道,我看到过不少类似的新闻,也知道难度很高。余声,你再陪我一次吧。” “那……不用我再女装了吧!” 谢尽华一愣:嘶,上次和村里人糊弄过去了,这次……又该怎么解释好?他们肯定会觉得两个男的在一起不正常! “女装就免了,只是……” “没关系,谢先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就不告诉他们。就说啊,你和婉宁姑娘已经在城里结了婚,住在一起了,这次她工作缠身没法过来呗?” 柯余声并不介意,毕竟他作为圈里人这么久,不求着所有人理解。但结婚这词儿是必须说出去的,不然啊,哼,万一有人又要给介绍呢?毕竟有时候就算说了已婚,也会有不长眼的大胆凑过来——没看么,撩骚的那么多,不管男的女的,对他们来说,只要对象不知道就等于没有! 谢尽华犹豫一会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我只是突然想到那几个人……” “谁?”柯余声疑惑地歪过头。 “谢乙他们应该拘几天就放出来了。”谢尽华摇摇头,“有人问就先这么解释,省得多嘴。实在不行就坦白,他们又不能拿我怎么样。毕竟我们两个是事实啊。” 柯余声听见开头有点蒙,知道谢尽华是担心那三个蠢流氓早就知道他男扮女装,已经散布了消息。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由得凑近,抱住谢尽华胳膊。 “谢先生,我陪你。” 被你认可就是我最大的荣幸。只要你这么认为,别人怎么想,又和我们有java和javascript、卡巴斯基和巴基斯坦的关系? 喏,谢先生,我要践行永远爱你的约定了,我会一直陪你…… 只是可怜皓月那个小傻瓜,这回是要真的一个人撑起工作室,孤苦伶仃啰。 ※※※※※※※※※※※※※※※※※※※※ 梗:java和javascript莫得血缘关系,就是蹭名字的…… 张皓月:我很快就不孤苦伶仃了! 写到这突然觉得又可以分出个第四卷了……怎么又这么长了啊啊啊【疯狂挠头】 第四卷可能会晚一点点发,比如3月开更?过年期间我决定一下吧。 2021.1.31 第三卷发完我得再囤一下,春节也忙来着。如无意外,初步定3.1发。其实有点怕更一半没稿子了emmmm而且整体节奏设定方面不会再多过脑子,日常太心累。 第四卷又是包含现实的沉重,存在现实改编,年份也会进入20年。以后如果有时间,大概会过重新一遍改改bug。 还是要感谢发现,并且选择留下来的读者们。 (不太正经的正剧,写得好心累呜呜呜。) 2021.2.16 重回瓦燕子村 九月初的清晨,开往南方的火车缓缓启程。 靠窗边的柯余声坐在火车上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窗外的柔光仿佛在他柔和的轮廓上融了层糖霜。 谢尽华径直把点过来又弹回去的小脑袋摁到自己肩头,让他好好睡。 柯余声挪挪身子,换个姿势,看似睡着,实则迷迷糊糊的脑子里还在快速跑着之前的场景。 前天他俩去找谢忱,谢忱摆摆手,叫他们不用担心自己,倒是他们要小心,进山里别感冒,别被虫子咬了,又长叹一声,说到村里情况复杂,劝谢尽华解决不了,也不要太自责。 情况复杂,很多事并非个人之力能够解决。 而谢尽华的执拗他深有体会。也许他面上答应下来,背后却会拼尽全力去促成一个自己认为正确的结果。 闫卉茹没去过瓦燕子村,但她听阮萌提过。 “我替萌萌关心一下你俩,一定要带好晕车药!塑料袋!” 实际上会晕车的只有柯余声。而且,当他身边有了谢尽华,晕车症状会稍微缓解。 当天下午他们去芝秋,得知小金的钱款被追回来一部分,而小金对此事深有感慨,制作了几期防骗短视频,得到祁珩的好评。 “能不能转到反诈的公众号上?” 小金当然同意了。 小金委托他们去看看秀秀,并且做个信使,把自己的纸质问候传递过去。 徐芝童说,小金已经不追之前的星了,但又追起来她那个年代的老戏骨们……行吧,至少比一些唯利是图宠粉宠到三观扭曲的流量明星好太多了! “其实之前,我不太理解华哥和余声哥,还有徐姐和秋姐的感情……后来我看了一部经典电影,还有一些小说,突然觉得……你们好甜!” 连谢尽华也没绷住,四位大人顿时笑成一团。 “我可以嗑你们的cp吗?” 柯余声笑得嘴角要上天,“嗑!其实只要你能尊重,接纳我们的选择,我们已经很高兴啦!” 想到这,柯余声的嘴角又扬起来,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谢尽华拿外套给他披上,顺手给理理挡住他眼睛的卷毛,摸出个小本本,认真看起来。 那是他了解到的,关于瓦燕子村和支教团的一些重要信息。 他并未对结果有太多的希冀,也仍要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记在心里。 支教团中不仅仅有新人,还有几位去年见过的。 “我本科虽然是英语,还是争取到了跨专业保研,研究生读的是社会学,社会工作。导师听过我的故事,想让我和佳铭学姐来做田野调查……我看到照片和报名信息,听陈奥说你们会来,觉得很安心,就又过来了!”主动请缨来接站的姜玲玲带着笑,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穿着牛仔外套,风流倜傥的柯余声。 怕不是想起了那个恐怖的夜晚,貌美如花的柯姑娘发威的情形。 柯余声知道她在想什么,鼓着腮帮子,委屈憋笑似的,忽地默默扶住额头,“我,纯1!女装只为查案!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啊抱歉……嗯?”姜玲玲本来没想那么多,脑子里闪过“异装癖不会伤害他人”的各类文字,却突然反应过来。 纯1? 姜玲玲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再次发愣:俩人个子差不多,小卷毛看上去有点文弱,还有点黑眼圈,运动装帅哥倒气度非凡。信息技术老师小卷毛要是纯1,那体育老师难道……咳,这种想法太不礼貌了! 姜玲玲赶紧转身尬笑了一下,“明白,明白!” “关于我和余声的关系,在村子里的对外说法,我们是巡警和网侦合作过的同事。仅此而已。”谢尽华仍然很正经,只是淡淡瞟了眼柯余声。 “嗯嗯,知道啦,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希望这次能合作愉快!”姜玲玲像模像样地敬个礼,“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去找陈奥。” 支教团的组织者陈奥和其他成员正在镇子中心的宾馆等他们。 看过资料,这个小伙子今年二十八,倒比柯余声还大点儿,本人看起来则瘦瘦小小,皮肤黝黑,声音偏偏洪亮得很,大眼睛也亮闪闪的。他是在这个镇子上生长的人,后来读了师范,因为对“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的观念十分认可,毕业后专门加入了慈善基金会,已经在附近的村镇学校组织了十来次支教活动。 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两个人,姜玲玲的学姐魏佳铭,还有去年也来过的窦胜军——一位做古典文化研究的学者,有机会都会来教教语文,带孩子们背诗,玩飞花令,带着吟诵,路过他上课的班级,总能听见稚嫩的童声咿咿呀呀,只有他的声音浑厚绵长,整个楼道跟唱戏似的。 “去年你们还有个组织者?”谢尽华问道。 陈奥摇摇头,有点失望地说:“冰洁听说去年的事情之后,家里人又拦着,今年不肯来了。所以今年整体人都少。” “也难怪。没关系,我们在呢,我们会把这里建设得越来越好!”柯余声摸着下巴,自信地笑道。 “由狄大人引荐的高手,还有去年帮助过我们的警察大哥,两位在线上培训表现特别优秀,还专门给我们开发了紧急联络的定位系统,我们信得过!欢迎两位加入我们!” 陈奥是个挺爽朗的小伙子,不论是从屏幕那边,还是就在面前,他给人的第一印象都还不错。 他再次向大家介绍了安排:本次支教为期三个月,明天上午乘坐面包车前往瓦燕子村,在村中适应三天后,开始正式入驻瓦燕子村小学上课。 窦胜军老师负责协助马欣欣老师上中高年级的语文课,兼职全校的思想品德老师。 魏佳铭和姜玲玲由于有研究任务,仅负责协助谢达海老师的数学课及谢淑芳老师的艺术课。有时间的话,会帮忙上英语。 至于陈奥,他学的是化学师范,自身英文也不错,身兼英语和科学两门课程的主讲。科学课则是与当地科学老师田立合作。 谢尽华呢,跟校长任有成带全校的体育活动——虽然他并不是很愿意做这个孩子王,他觉得柯余声更合适。 柯余声自然是计算机老师,田立老师会作为助教,跟他学习。 初到学校,一行六人受到师生们的热烈欢迎,不少孩子们都嗷嗷叫着表示喜悦,特别是在福利院和柯余声玩儿得特别好的孩子,简直就像追星现场,就差举着牌子高呼“余哥余哥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至于住宿,他们会统一住在职工宿舍。谢尽华只打算偶尔回老房子那看看,毕竟这次是来支教的。 当然,吴姨那里也要去看看。 只是这次,吴姨的情况似乎不太好,时隔一年,她本就苍老的身躯愈加瘦弱,神色也变得恍惚,认人也得认半天。 “尽华……啊,你来了……”吴姨十分勉强地笑着,占八成的白发稀稀拉拉,深陷的眼窝仿佛是被沉重的陨石压垮下去,佝偻的脊背更是格外扭曲,几乎折断似的。 “吴姨,我们来看看您。”谢尽华拎着些水果,柯余声就乖乖站在他身边,毕恭毕敬。 还没等吴姨说话,里头就呼来喝去道:“谁来了?你个贱人,快给我拿水来!” 这话听着就很来气。 谢尽华还算客气,向里面喊道:“吴老,我们给您送点水果来!”又悄声问道:“吴姨,需要帮忙吗?” “你,你还敢来!把小果抓走的是你,狗娘养的,还要害我们小财吗!”里头的老吴骂骂咧咧的,“滚出去!老贱人,快给我拿水!” 吴姨一个劲哈着腰,苦笑道:“他身上难受,脾气不好,你们见谅……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要紧……你们先回去吧,水果也拿走,他要是看见了,又得发脾气!” “再不来!你也滚出去!” “老吴,我就来!你们快走吧!”吴姨叹口气,转身往回走,一瘸一拐的。 谢尽华无法,只得与柯余声对视一眼,告辞道:“那我们先走了,您保重。” 门被无情地合上。 “我不太懂,吴姨为什么能忍得了?”柯余声皱着眉头。 “也许不是不懂,是不愿意懂。按我的推测,吴姨数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年纪大,一身病的时候再无依无靠,又没钱,遭人指指点点不说,独自也过不好日子,不得不维护这脆弱的关系。”谢尽华轻轻拍拍他肩膀,“城市里也有很多中年女性,为了支持或者脱离家庭而独自打拼,为了微薄的薪水,做着体力劳动,住两块钱的床位,吃面疙瘩就咸菜,还要面对他人鄙夷的眼光。最终,有的人就这么去世,有的人重新选择嫁人,走回了想逃离的原点。” 柯余声看向悲天悯人的谢尽华,往他身上靠去。 “其他人无法保证。但,如果我们老了,我不会丢下谢先生,谢先生也不要觉得有什么愧疚的耽搁的。我不会轻易拥有感情,一旦拥有,我就执着得很,想保护好你,即使看起来我比你羸弱。” 谢尽华轻笑,搂住他,走回自家院子,“你明明……比我还坚强。或者说,你的极端是太阳,我的极端是地狱。” “那么,我自信有足够的光明照亮整个地狱。只因为我想追随你。” 柯余声的眼睛亮晶晶,带着诚挚的微笑,令人怦然心动。 谢尽华趁着没人,不再克制,侧过脑袋,照着他的嘴唇吻了又吻。 “我也会抓紧你。” 指尖收拢,将牛仔外套抓出褶来。丝丝缕缕恋恋不舍。 “也会记住你的温度。不管你人在哪,都在我心里生龙活虎。” “谢先生也会说顺口溜了!” “跟你学的。” 柯余声忍俊不禁,两个人情不自禁地打闹起来,都变成嘻嘻哈哈的幼稚鬼。 “余声,现在撒狗粮就够,在外头可别突然表白,再把孩子们带坏了。” 柯余声小鸡啄米,“明白!谢先生,到时候有要帮忙的记得找我,我还是很想被谢先生需要的!” 是呗,如果自己的陪伴能成为双方的价值,这种幸福感可是双倍叠加! ※※※※※※※※※※※※※※※※※※※※ 久等啦,开坑!隔日更! 重新整了这卷的大纲想把村里和后续的城里写在一起,不想再加卷了,看着还真不少……【扼腕】 再次预警,这段村里现实的苦难,会涉及生命的消逝与弱势群体的无奈,当然我也会加一点苦中作乐的。虽然满心里想写小甜文呜呜呜。 往偏远村子扯网线这事儿,因为专业资料太少,可能会模糊化或者胡说。不过村通网确实……还在推进中,辛苦了。 2021.2.6第一稿,21日微调。 2月只有28天,咕。好了不拖了……大纲反反复复加东西来着,还翻bug,节奏可能比较累,有的地方可能有点水,可适当屯文,看不动方便跳(啊我怎么这么丧。) 2021.2.27 3.1随手改个bug,当初我可能瞎了。 支教课堂开课啦 他们自然也要去一趟秀秀家。 去的时候不凑巧,没人,还是问的邻居,说秀秀应该在小金家留下来的那片果园里。 两个人爬上山头,果然见到了秀秀。 “华哥,余哥!你们来啦!”秀秀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之前的伤痕和淤青已经消退了,气色也不错。 谢尽华微笑着说:“秀秀,这是小金给你的信,还有孟先生亲自给你签的,他的新书。” “谢谢你们还惦记着我,还找到了孟先生!” 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才是最适合她这个年纪的。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又把《无终长夜》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翻阅,含笑的目光在签字那页停留许久。 “我过一段时间也会写一封信,还要麻烦你们再转交给小金。”秀秀小心地把信叠好,夹进刚刚拆封的书里。 “孟先生让我们转告你,希望你鼓起勇气,继续生活。未来还很长,你的路也还很长。” 谢先生在温柔的时候,从神色到声音,真的是父爱爆棚。柯余声笑嘻嘻地想着。 “对了,这个果园是小金转交给你的?”柯余声好奇地问道。 秀秀点点头,“她去城里了嘛,园子里面的树还能结果,我就帮着照料,也算是有事情做。其他时候,我也会看看书,看看手机,哥哥们不用担心我。” 清新的风拂过她的头发,仿佛催生了春日的新芽。 “我看你还需要慢慢消化这份喜悦。我们还有点事,需要先回去。你要跟我们一起下山吗?”柯余声轻轻撞了撞谢尽华的胳膊,做出了打字的动作,暗示还有工作要做。谢尽华微微点头表示回应。 “我等一下再下山!那,哥哥们路上小心,谢谢你们!”秀秀挥着手,忽而深深地鞠个躬。 “客气了。” 在这三天里,说是适应,对柯余声来说则是忙碌的检查工作——毕竟这里没人比他懂计算机,从设备到货到装网络,外部设施有服务商来人安装,内部的这些机子就全都被锁在专门的教室里,所有人都十分小心着。 柯余声检查了一遍教室的电脑、交换机、路由器,把网线按设计好的拓扑图接通。 可不能有环路,不然形成广播风暴就瞎了。嗯,然后利用局域网和pxe给它们安装一下windows系统,另外几台单独安linux……还有两台是mac。 “谢先生,帮我把这几排机器都摁开吧,我给他们装系统!”柯余声在教师机前头挥手,脚边是一堆网线。 “摁开就行?”谢尽华打开一台,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黑底白字,十分懵逼。 “对,都摁开,看需不需要选择从网络下载。我这边dhcp会给自动分配ip,让客户端启动bios后到服务器下载操作系统。” 谢尽华心想,听得懂第一句就好了吧。 随后柯余声又给机器安了必备的软件,office,火狐和谷歌浏览器,音视频播放插件,词典,notepad++。有几台性能配置比较高的,还安了正版ps,au,pr,c4d——当然这些只是给愿意自学的孩子们准备的,柯余声铁定没法具体教他们,毕竟他也不会。 谢尽华看柯余声一通干脆利落的操作,脑壳又有点疼,脸上不由得表现出来,像是迷茫无辜又可怜的小狗狗。 平时好像没看到谢先生用过电脑…… “谢先生……你该不会是个电脑白痴吧?” 谢尽华点点头,大方地承认了。 “凑合用,有些太复杂,整不明白。” “那以后谢先生的电子设备都交给我吧!我保证给收拾好!”柯余声拍拍胸脯。 检查完村子里的电脑、网络,还有备用发电站,俩人去山上爬了一圈——他们的宽带其实是用的隔壁基站4g信号,在山头搞了个微型基站来放大信号,山下接收放大的信号进行网络通信,不然光缆光纤的铺设工程量太大,跨越山头动工也得层层审批,柯余声还没那么大势力去推这事儿。 “还好这边有点信号,搭个塔就能蹭点儿。不然真要偏僻到一定地步,从零起步,一年是搞不完的。但现在的情况下,网速可能会受限。”柯余声扶着膝盖喘气儿。 “搭的过程中,没有反对的,或者碰到不乐意的?” “嗯……” 柯余声挺直身子,拿钥匙打开无人值守基站的小屋门锁,摁开兜里的手电,照向比人高些的方方正正的设备箱,记住里面的接口及连线方式。 “咱们这程度,不疯狂挖土疯狂架线,不影响绿水青山,也看不真切。实在不行,伪装成大树大石头嘛,现在挺多基站都建设成和当地景观融合的艺术性设施。只要没人妖言惑众说信号有害健康,通常没什么问题吧。就算有……”柯余声叹口气,“本来想说,可以用钱压,又怕有些人看反对的反而得了钱而不满意,或者不断搞破坏威胁,只会越来越贪。” 检查好设备,柯余声仔细上好锁,拍拍箱子,意味深长地开口。 “群众从来就没有渴望过真理,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会拂袖而去。利用恐惧骗取利益,资本市场最擅长这些。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谢尽华看着箱子里的乱糟糟的线,听着柯余声现实的言论,想到充斥在网络上各种卖噱头伪科学的“防辐射套装”,继续脑壳疼。 “真要是发生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劝说。” “劝说……谢先生,这个办法有点自欺欺人。哎呀,既然没碰到,暂时先把难题丢到一边吧。” 谢尽华便也不再提了。 徒增忧虑,没必要。 一天半整理电脑和网络,半天测试网络,最后一天给田立开小灶,讲电脑基本操作和结构,谢尽华也旁听……于是二人高下立断。 “谢先生理解底层逻辑很快,但是……怎么就操作不来呢?”柯余声作为小天才,又是被卓思飞的变态教学法逼出来的,完全无法感同身受谢尽华在这方面的迟钝。 就像是明明有了图灵机的逻辑,死活迁移不到冯诺依曼机上实现,令人捉急。 谢尽华仍然很坦荡,“没事,以后不会的就找你。” 田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士,戴着眼镜,显得有点木讷,但毕竟是在外面上过学的,对基础科学和常识也有不少了解,在柯余声的讲解下也能理解个大半,至少懂了头几节计算机课的知识,做助教没问题。 柯余声挠挠头。真要是选助教,他再偏爱得过了头,还真不能选拆完机就装不回去,软件全往不分区的c盘里装的,亲爱的谢先生。 正式上任的第一天,柯余声给孩子们讲了计算机的用途,演示了网上的新闻、图片、视频,让他们大开眼界,还拆了个机箱给他们看。 孩子们好奇得要命,下课了还兴致盎然,意犹未尽,就连田立也感慨不已:网络真是神奇!柯老师这个决定太正确啦!每次课是两个年级不到三十人,类似内容巩固三次,自己也能记住九成了! 谢尽华呢,在操场上带大家做科学的热身运动。 操场不大,一圈都不够二百米的。 “大家在做剧烈运动之前都要做好热身,避免运动损伤。”谢尽华在二十来个学生的小方阵中徘徊着,碰到哪个嬉皮笑脸不好好热身的,就去拍拍他。 “总是不活动,突然剧烈动起来,你的关节和肌肉还没准备好,就会伤害到它们。”谢尽华向其中一个同学点点头,“非常认真,但是也别太过用力!” 任有成拿来个五号篮球,“前半节课,哪个年级做得认真,就能先玩篮球!” 这群高年级的孩子们纷纷卯足了劲儿。 篮球对他们来说还是挺稀罕的,充个气,丢到地上还会弹起来。几个人一起抢球,投篮,看着圆滚滚的球穿过篮筐,就让人乐开了花。 做过热身,还有跑跑跳跳的简单体能训练,就由谢尽华教点实在的新东西了。 “接下来我要教的,是散打的一些基础。”谢尽华拎着两只拳套走到孩子们中间,自然而然地先缠上了护手带。 “老师,什么是散打呀!” “老师是拳击手吗?” “老师,你手上的是绷带吗?” 谢尽华失笑,“等一下我会解释,先给大家演示。任校长,麻烦帮我拿脚靶。” 任有成双手握着靶子,不住翻看这个鸡腿似的脚靶,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迎来什么。 “散打是一种格斗项目,是传统武术中非常具有实战意义的功夫。我手上的,叫做护手带,能够保护手和手腕。先给大家展示格斗式、步法和拳法。任老师手里的靶子,一会儿再用到。” 双脚前后开立与肩同宽,脚尖内扣,双腿微曲,含胸拔背,沉肩坠肘,拳眼平行于鼻尖,凝神聚气。 滑步,上步,撤步,垫步……谢尽华边演示,边念着几种步法的名字。 “接下来是拳法。” 直拳,摆拳,勾拳,弹拳,鞭拳……喝! 正在演示拆机的柯余声猛然竖起耳朵。 是操场那边的声音……好想去看看帅气的谢先生! 这声可比忱叔吓人的惊天霹雳多了三分……含蓄。 拳法演示完毕,任有成有点颤巍巍地举起脚靶,离着身子远远的。 同学们都往后退一退……任有成深吸一口气,握紧脚靶,生怕靶子飞出去。 啪!啪!啪! 脚面狠狠拍在脚靶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三脚下来,任有成觉得自己手有点麻。 谢先生的魅力可太大了。 柯余声瞅着几个听见动静往窗外瞅的孩子,敲敲桌子。 “那边的同学看过来,等你们体育课就能见识到了!咱们先看看这个机箱啊……” 任有成的声音也颤颤巍巍的,“谢老师,您功夫可以啊!不愧是警察!” “过奖了,任老师可以先休息休息。”谢尽华谦逊地笑笑,向同学们解说道,“学习武术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重要的人事物。这一切都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勇敢正义的心,二是健康的体魄。我希望在以后,大家能够明辨是非,乐于帮助,勤奋学习,让自己的心灵和身体都更加强壮。” 孩子们纷纷点头,眼睛里冒光。 正式上任的第二天就是教师节。 热情的孩子们纷纷拿出自制的贺卡给老师,心灵手巧的还做了干花标本、手工折纸等,有的班级还秘密组织了感谢仪式,把老师们感动得够呛。 “呜呜呜谢先生!有个五年级的孩子居然画了一份电脑结构图给我,认真上课的孩子太可爱了!说不定很有天赋呢!”柯余声抱着那张拙劣的画恨不得亲上去。 “有个孩子给我做了个金奖奖牌,说我是武林大会的第一名。”谢尽华坐在上铺,挂着“奖牌”看手机,嘴角上扬。 顺带一提,能收到4g信号,用wifi上网,已经比去年刷个新闻都要转十几秒要好多了。 两位新手教师兴奋雀跃,相比之下,陈奥和窦胜军就显得成熟稳重。他们把收到的小礼物放到盒子里珍藏……说不定以后哪个孩子出息了,这些就是见证者的宝贝。即使是现在,也是份珍贵的记忆。 魏佳铭和姜玲玲呢,笑吟吟地看着凝聚了孩子们感恩的小礼物,一边讨论着她们社会学调查的内容。 哪天没课去采访一下村民啦,报告的结构怎么调整啦,什么时候联系教授整理一下做个汇报啦,反正有了网,查资料和寻求帮助也都变得更容易了。 只不过大家还没高兴几天,中秋节还能和家里人视频呢,隔日,人人都爱的网络却出了问题。 周六一大早,迷迷瞪瞪的柯余声就被谢尽华戳醒了。 “余声,咱们的信号是有的,怎么不能上网了?”谢尽华戳得很小心。 柯余声一激灵,在被子里鼓涌半天,摸出自己的手机来看,又半眯着眼晴朝谢尽华要手机。 “谢先生,你手机给我下。” 良久,他揉揉眼角,不情不愿地叹息道:“坏掉了。” “怎么会坏掉?” 柯余声指着tracert指令的结果苦笑道:“估计是山上的问题,说不定是老鼠咬的野兽扯的,我给那边联系一下。如果他们来不了人,就得自己动手了,看能不能简单修修。” “需要自己动手啊……我和你一起去?” “没事,谢先生,你今天不是还要去村里查档案?回头我修好就回来。去之前,还要把ai设置一下……” 柯余声在谢尽华的手机上戳了一大堆代码,姿势也从在床上翻滚逐渐坐了起来。 “你又设置了什么?”谢尽华坐过去看。 “类似于异地恋的模式吧。” 谢尽华轻笑,“至于么,差不了几公里的事儿。” “哎呀,不在身边就是异地了!来来来,我把离开模式打开,记得经常想我呀!” 谢尽华点头。想是肯定会想的……要不是确实和村主任约了时间看档案,哪能让这个恐高症一个人爬山啊。 不过这路也走过两遍,他一个人去……应该也没问题。 ※※※※※※※※※※※※※※※※※※※※ 杂七杂八软件名系统安装啥的技术部分快速略过就好。正版adobe……嗐。应该再装jdk大蟒蛇sql再配置path再来个vm。(学傻了) 引用《乌合之众》。 关于散打:没正经学过,网上资料啥说法都有也不知道是哪个。 事发突然 “谢先生,这个模式是第一次用,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多担待。” “你研究出的能有什么问题?” 柯余声挠挠头,“哎,好多都是用着用着才能发现的问题。不谦虚了,谢先生,你看一下。我特地做了图形化界面适配。” 谢尽华接过手机,看到桌面上“支教辅助系统”旁边多了个“鸿冥”的文字图标,通知栏也弹出了一条消息,图标是个白色笑眯眯的晴天娃娃。 “鸿冥:您的伴侣已开启离开模式,请点击消息进入界面哦!” 谢尽华轻轻一点,手机跳转到了一个有些拙劣的黑□□面中。界面的模式有些像微信,底部分为消息、联系人、个人信息三栏。 消息界面突然跳出个金毛犬的头像,名称是“余声宝宝”。 看见这样的初始设置,他不由得轻笑。 “您的伴侣余声宝宝已开启离开模式,地理位置、通话号码、短信将被实时上传至备份文件弹性云存储空间。根据对方设置,以防万一,将定时更新摄像头及录音随机片段。备份文件将在恢复正常模式后24小时删除。” “怎么跟监视似的……”谢尽华收敛笑意,微微皱起眉头。作为一个成熟又大度的人,他并不太习惯去监督,甚至说监管得这么细。这种对心中信任的人的隐私侵犯程度让他有些不适。 柯余声摸着下巴,“毕竟独自行动,还是在偏僻地区,我用的最严格的级别。就把我当做需要实时监控的犯人吧……” “我倒是很信任你这个芳心纵火犯。”谢尽华淡淡说道,“非必要情况,我不是很愿意去窥探。” “谢先生,就当是保护我吧!” 谢尽华不置可否,看了看下面的按钮。 模式切换,备份获取,定位获取,信息传递。 “谢先生,你可以随便试一试,目前这个系统,我这连着你,还有小晴皓月——他俩只开了信息传递功能,毕竟不好窥探隐私。”柯余声边指导边往身上套衣服,山区的秋天还是凉嗖嗖,不穿不行啊。 谢尽华随意点了点,大致记下功能。 “解说挺详细,你确实很用心。” 被夸的柯余声一板一眼地委托道:“谢先生,我进山去,俩小时要是回不来记得开紧急模式!”毕竟前几天爬,实际只用了四十分钟左右。 说着,他跳下床,开始收拾随身的腰包,准备再拿点工具。 “带上糖,拿根火腿肠,以防万一饿了。山里可能有野兽,也拿根棍子去。” 柯余声有点哭笑不得,“拿棍子我也打不过呀!放心,真碰到狼啊老虎啊,我就掉头逃跑!蛇的话,我会紧急呼叫救护车的!” “想太多,白天没那么夸张,就是提醒一下,看着点周围环境。收拾好,先去韩先生那喝口稀饭再走,我陪你过去山口。” “还是想让大家赶紧用上网嘛……行,咱先麻溜的去吃两口!” 韩铎这边的中式早餐简单且家常,口味上依旧绝妙。 熬好的小米粥黄澄澄的,颗粒饱满均匀,一屉包子冒着热乎气,两颗剥好壳的茶叶蛋散发着调料的特殊香气。 “恭候二位多时了。”韩铎把餐食送上来,忽而皱眉,视线在他俩之间徘徊,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韩先生……是又预见到了什么?”谢尽华微微紧张。柯余声则歪着脑袋,一脸好奇。 “重回瓦燕子村,过程会有些波折,好在二位福缘深厚,无妨。二位慢用。”韩铎缓缓颔首,仍旧是用着半文半白的话。 “多谢吉言。”他俩稍稍放心。 波折什么的,他俩也不是一回两回碰了。 简单吃过饭,谢尽华把人送到山脚下。 “路上小心。”谢尽华轻轻抱住柯余声。 “嗯呢,一会儿见!” 谢尽华在村主任那里聊了聊村子的情况,一起去档案室查询近年来村民的信息。 “这回支教团还来了两个社会学的学生,说想在村子里调研,之前也找过我。不过我刚来大半年,这些档案也没工夫看,只是听说去年您这儿抓了几个拐卖的还有犯罪未遂的,就单独关注了那几家的情况。”新来的张赵喜张主任解释道。 “我比较担心吴家。之前接触,感觉老吴他们家境不好,上周去探望,关系也比较紧张。” 张主任的视线扫过花名册,眉目中隐隐透出不安。 “我带干部去过吴仁家,那老头子倔得很,不听,还争着要低保加钱,家里头小儿子吴浩财才小学,吴姐命苦,年轻时被婆家逼着生孩子,头胎晚,孩子还出了意外,留下阴影,也担惊受怕孩子出事,忒操心家里。”张主任看着谢尽华的严肃模样,略有些紧张,“吴姐才四十多,我开始真以为都六十多了!” “四十多?”谢尽华一震。 自己很小的时候,吴姨就已经是自己邻居了,总觉得她年纪不小……也对,毕竟小儿子才六七岁。但就算这样,她生小儿子的时候,也算是高龄产妇了。 “对啊,四十六嘛。”张主任絮絮叨叨地说着,让谢尽华有一瞬恍惚。 吴姨所经历的,或许远超他们想象,毕竟没有人能将痛苦完完全全感同身受。 但这种恍惚,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吴姨的事。 张主任叹口气,“老张他回来了,本来是有不作为的罪名,后来关了俩月就结。估计也是看在他算过失吧……” 谢尽华点点头,研读起档案,专心在小本本上记录起来。 然而柯余声的运气似乎不太好。 柯余声到达站点后,就发现小屋的门似乎被暴力破坏了。 要命,该不是有村民反对通网,来搞破坏吧?不过韩先生说无妨,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他叼着小手电筒,扒着铁皮柜看设备箱里的线路,好嘛,有一排线被扯了下来!有一条光纤被切断了,切口上下被压扁,切面有些粗糙,像是反复切割,明显是钳子或剪子的剪切痕迹。 光纤断了倒是可以接。柯余声把连接头拔下来,又从工具箱里找出光缆剥除器,酒精棉,切割器之类的工具材料,扯出长度富余的光纤,把手电随手插在旁边,蹲在地上认真操作,没一会儿就把线接上了。 “别让我发现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剪的……”柯余声嘟嘟囔囔,又叼起了手电,集中精神,把线按着记忆中的位置接好,再拿起手机测试。 突然脑后一痛,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手电咣当掉在地上,砸掉手机,眼前猛然一片漆黑。 又是记重拳,将挣扎的人彻底送入黑暗。 柯余声的失去意识的前夕,想到一个词:套麻袋。没毛病,应该就是被套了! 谢先生救命啊! 似乎能连上信号了?靠谱!谢尽华看了一眼手机,继续琢磨档案。 他应该会给我发消息报喜的吧。 过了一段时间,他突然收到了ai提示:您的伴侣余声宝宝已下线,原因是离开服务区,定位已更新,电量88%。记得在无法联络的时候多惦记他哟,他也会很想念谢先生! 无信号?谢尽华愣了一下。也许是他在测试信号,做了什么操作,又或者山上有些地方没信号……应该问题不大吧? 虽然这么想,惦记也是必然的,他还是点了一下“定位获取”。 嗯……山里的定位还是不太准吧,虽然在那座山上,但是地方有点偏了。再等等看,他那么聪明,不会有什么问题。 等柯余声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冷嗖嗖的……地面也是冰冰凉硬邦邦的水泥。 嗯?! 柯余声试着滚了两下,发觉胳膊和脚被捆住,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好家伙,自己居然被扒到只剩下一条平角裤了? 卧槽是变态吗!是劫财还是劫色? 老子不从啊混蛋!老子是谢先生的宝宝! “你他……”一着急,偏偏被口水呛到,咳嗽半天,满肚子火气压根儿没能骂出来。 “终于醒了,你手机密码多少,说!” 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个穿皮夹克的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弯着腰瞅他。这三角眼吊梢眉大白眼,塌鼻梁高颧骨,薄嘴唇里突着两颗门牙,怎么看怎么奸邪。 智能机被举到他眼前。 柯余声歪着头看屏幕,一眼就看到屏幕上方无信号的标志,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该怎么逃出生天。 门口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个哆嗦。 “等会儿,哥们,这没信号,打开也没用。给我把衣服套上,咱换个有网的地方说。” 那男人倒谨慎,表情没半点儿变化,气氛忽而变得阴森森的,“你不就是想求救么!” 柯余声满脸无辜,微微蜷缩起身子,左顾右盼,显得有点怂包。 “不是,现在都数字交易,都无卡支付了,你没网怎么看账户呀,我知道……你们应该是为了钱吧。” “不止是钱……我们要绑架你!”那男人抬抬下巴,叫门口的人把门关上。 木门吱吱呀呀地合拢了,山风穿过门缝,发出新鬼烦冤旧鬼哭似的声音。没有窗户的屋子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灯泡已经被熏得发乌,照着在场的……五个人。 “哎呀,绑架我不就是为了钱,给你们就是啰,我害怕,给我衣服,放我走呗。” “少说别的诓我们,哪这么容易!把密码说出来!”那人执着得很。 “哎呀,大哥,我是搞网络的,解开也看不到你们想要的……”柯余声试着从冷冰冰的水泥地爬起来,减少接触面积,继续偷眼观察四周。 ——房间四面都是水泥,木头门,后头三个男的也凶神恶煞,看起来很难对付。 “看什么看,这么不听话还养他一张嘴,扔山里喂狼算了!”那个关门的青年脸上有道刚刚愈合的伤疤,容貌难以恭维,身量还算壮实。 “你们要是养个活的我,我能给你们赚更多。咱们做个交易吧。”柯余声表现得十分冷静。 面前的男人眯起眼睛,“我凭什么信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柯余声坐在地上,还是觉得腿脚有点凉,不自在得很,“凭我有钱,安卓机锁屏密码9514。” 对方死脑筋要密码,劝不动,就给点甜头吧。 “是有钱,出门带俩手机。”面前的男人露出满意的微笑,手指快速点击着。 “带上俩手机,给我衣服,到有信号的地方,给你们看我的账户,现场转账,怎么样?你们银行卡总有吧?” 男人看着柯余声手机桌面上黑漆漆的代码框,到处乱点,除了跳出红色的error什么都出不来,脸色瞬间黑了。 “这是什么!” “我说了啊,你们看不懂,是用代码操作的系统……”柯余声缩缩身子,声音也打颤,“我帮你们,你们给我衣服,放我走……” 男人满脸嫌恶。 “你念,我来输!” 柯余声不敢反驳,深吸一口气,念出长长的一段,“英文小写unlock大写a小写nd大写r小写un半角左括号9514半角逗号大写icbc半角逗号小写login半角逗号大写gui半角逗号4半角右括号半角分号。” 男人瞬间毛了,“你逗我呢?” “大哥,驼峰命名法,包内方法就是这么要求的,代码就这样的!还是给我操作初始界面,我听你们的,求衣服裤子啊……”柯余声表现得乖极了。 男人盯着他,向后面的男人抬抬下巴,道:“把他的手解开,衣服给他套上,裤子……啧,麻烦!脚也解开,看住了他!” “多谢大哥,太冷了太冷了……” 外表谄媚又卑微,内里可是窝着火儿:等柯大爷恢复自由身,你们这帮孙贼别想讨着好!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冷酷无情天下第一的神秘黑客! ※※※※※※※※※※※※※※※※※※※※ (顺便吐槽云服务的坑。表面上各种都关了,实际早先开硬盘主机balabala同时会开个虚拟私有云vpc,只要分配了就开始扣钱,得解绑才行。心疼我的零食钱。) 人工·智能 谢尽华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 从分别过了一个多小时,怎么还没消息?按他的脾性,网都好了,早就该“求夸夸”了。 他忍不住点开“鸿冥”,慢慢回顾半个多小时前的下线消息。离开模式,异地恋,真的是离开一会儿都觉得有些担心,估计也是因为手头事情不着急,不需要全情投入,才容易想这想那。 “您的伴侣余声宝宝已上线,定位已更新,电量72%。请及时呼唤并表达爱意和关切,他会很高兴哦!异常:下线期间暴力破解屏幕密码失败18次。” 暴力破解?谢尽华顿时警觉。 柯余声再犯傻气也没有乱输密码的理由,除非出事了,比如……手机被抢走? 谢尽华赶紧查看他的定位——还是在山里,但是由于山地的复杂性,谢尽华没办法保证这个地点准确。也许他是在山腰的洞穴中躲避什么?或许是摔下山才没了信号?难道是因为眼睛受伤了看不清屏幕才乱点密码?谢尽华越想越紧张,心里七上八下,赶紧和张主任打好招呼,说明柯余声上山修网,可能遇到了麻烦,带上东西便往山里去了。 他想拨电话过去,再次举起手机的时候却迟疑了。 “您的伴侣余声宝宝存在异常行为:打开银行app并错误输入支付密码2次。请前往信息备份库浏览情况。” 看到提示,谢尽华皱起眉头。银行app?荒郊野外的他开银行软件干什么,还支付,输错了密码? 能进入银行界面,必定是解锁了屏幕,那前面的破解操作,多半不是他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己操作的。谢尽华赶紧点开备份获取,查阅相关日志。 “图片及音频资料正在上传中,预计需要5分钟。目前仅开放文字日志查阅!” 链接里显示了18次暴力破解的时间与输入内容,还有银行转账操作信息。 暴力破解屏幕的时间集中在wifi恢复后的10分钟左右,破解内容为“1234”“6666”等简单密码,破解时长看起来也与正常输入时长无异。而银行转账操作中,赫然出现了一笔成功记录,包括对方的账户信息,转账金额为三万元。 “您的伴侣余声宝宝存在异常行为:银行app发生单笔最高金额转账,对方为个人账户……居然还不是转给您的!请前往信息备份库浏览情况。建议开启紧急模式!” 谢尽华当即开启紧急模式并报警。 “已向对方设备发送紧急模式指令,请等待回应……听说爱你的人会秒回消息哦!如果没有秒回,说明他正在认真措辞,是个可信的伴侣哟!” 谢尽华有点哭笑不得,这个ai太不懂气氛了。 绑架——谢尽华根据反馈的消息基本确定了案件性质,毕竟出现了关键证据:一个陌生的汇款账户。 虽然报了警,但谢尽华深知这边的警力有限,这山这么大,不可能为了一个人大面积搜山,定位系统也对山区很不友好,只能自己再寻找些痕迹证据……好嘛,柯余声的系统倒真的用上了! 五分钟后,图片已自动上传完毕,突然发出警告提示。 “您的伴侣余声宝宝的后台随机照片经过识别存在违禁内容!我相信他不会背叛您!是否显示?” “人工智障!”谢尽华不由失笑,当即点了“显示”,就看到昏暗的图片中一只几乎光溜溜的柯余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心脏猛烈地抽搐了一下,身边的景致刹那间静止似的,一片静谧,连呼吸也停止,只有身体里血流的声音证明着时间的流逝与生命的存在。 瞠目结舌,火冒三丈,担忧,怨恨,恐惧,谢尽华愣在那,说不清心口的感受。 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几分钟、几十分钟前的情况,现在的柯余声已经醒了,并且妥协,在给他们转账。 “混账玩意!”谢尽华站在山道上咬牙切齿,死盯着那张图片。 除了拿手机的人,余声后面有三双脚。四个人,打得过。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派出所的电话。 “您好,我是负责瓦燕子村辖区的民警苏瑞民……” “苏警官,我怀疑我的……朋友被绑架了,我这有现场自动记录的图片文字还有音频资料,我需要给您发过去,麻烦您那边调查一下。” “先生您别急,您现在在哪里?”对面的苏警官听见这边喘气的声音,赶忙问道。 谢尽华脚下不停,谨慎地向山上走去,敏锐的目光快速扫过旁边的树丛,并没发现什么痕迹。 “在山上,我知道他最后去的地方,是在山上的无人值守基站。您那里要是有人手,劳烦派两个来查现场,最好是痕检的。我估计这回绑架是为了钱财,所以,现在的关键是找到他们在哪里,我手上的资料会涉及到地点和犯人的身份,需要请你们协助调查,请尽快给个邮箱或者微信……不用担心我,我有自保能力。” “好,我微信和手机一致。您注意安全,我这就安排!” 谢尽华迅速添加微信,将转账信息、图片等截图发给苏警官。这时ai又弹出消息。 “已开启紧急模式,对方点选测试弹框,确认开启静默录制。带宽已提升至最高优先级,数据流上传中……” 谢尽华边等着,边奔跑着,点开几个音频。 “有闲钱给村子联网买电脑,真是个有钱人,咱哥几个等了俩月,可算来了……把他扒了,看身上有没有钱,先绑上!” “能这么阔绰,应该是个世家子弟。除了要他的钱,还得让他家里出钱!” “这小子手机居然没开指纹和扫脸,只能用密码……” “该死,你去找点凉水来,五分钟,他再不醒就打,打不醒就泼他!” 谢尽华越听越来气,脚底下飞似的,拼命往山上跑。为了缩短路程,谢尽华观察着身边的岩壁,当机立断,干脆在之字形山路的转折前直接爬上陡峭的,近乎九十度角的,数米高的岩石上去。 这条之字形的山路太追求平坦,几乎和走平地似的,大大拉长了行走距离。 要知道徒手攀岩是世界十大最危险的户外运动之首。谢尽华攀爬的高度虽然不高,但岩石表面或有松动,还有苔藓、锋利的碎石,若不是受过训练且情况紧急,他也会犹豫。 一年多前,他可以克服恐高,为我从山坡上跳下来。如今,时间就是一切,我亦无所畏惧。 或许当前唯一的恐惧,就是得知你出了什么事,无法挽回。 我想尽快得到你的消息。 即使无济于事,也能稍稍宽慰。 柯余声凑合套上了长袖外套和牛仔裤,手脚又被重新捆上,看这几个男的也没有劫色的倾向,他稍稍放下心。 四个男人近距离地围着柯余声,监督他操作手机,他也只有乖乖地调出银行app的图形化界面。 不过刚才的代码框里,他也动了手脚。他将一个参数“4”传递给了功能模块,而“4”对应的事件,是在联网后将设备日志和错误操作报告自动传递到云存储中,并开启混合定位功能,向绑定设备用户发出提醒,以便于鸿冥的其他角色对设备进行调查追踪。 如果是孔蔚晴和张皓月,他们还可以向柯余声的手机发送更多样化的指令,可惜开通的功能不全。 谢尽华虽然不懂指令,但他的界面中已经包含了紧急功能。现在只能期待谢先生做出行动了。 “大哥,这小子是真有钱……吗?” “闭嘴,我不瞎!”三角眼的男人盯着屏幕上的五位数,突然照着柯余声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就剩下九万,你说有钱?鬼信你咧!” 他们怕不是忘了,刚才是哪几个穷鬼兴奋地把人扛到有信号的地方。 柯余声忍着脑袋的嗡嗡作响,“这不刚刚搞建设了嘛,账里活期九万,可以先给你们几万,剩下的都在基金股票,准备做两三年的三百万白酒,二百万医药,还有准备投半年的二百万高新技术混合,还有大概也值七位数,没换的数字货币,这些当天不能到手,你们也不会放过我吧?唉,让我跟着你们,顺便做点短线投资,能让你们赚翻。” 这有钱人真不一般,资产单位是百万吗! 几个绑匪听得是垂涎三尺。 “少说好听话,有多少钱,先把钱转过去! ” “居然有肉票愿意跟着我们。”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小声嘟囔。 柯余声故作可怜地叹口气。“有钱也不行,平时被那位管着不让用钱,根本不给吃香的喝辣的,有钱了还天天吃白煮菜,嘴里都要淡出鸟了。走走走,兄弟们去镇子上,我请大家喝酒,不醉不归!” “啧,有钱人不娶个小娇妻,偏偏是妻管严啊。”最后一个开口的男人一双桃花眼,扎着小辫儿,看上去挺风流。 三角眼男人瞪了他一眼,向柯余声道:“少打小算盘,想趁机灌醉我们,想得美!” 柯余声输着密码,十分可惜地摇摇头。 “唉,可惜了,我家那位爱吃清淡的,我也得跟着吃……我挺想念烧鹅、黄焖鸡、松鼠鳜鱼、佛跳墙、白松露、鹅肝酱、大龙虾……”柯余声吸着口水,输入支付密码,“一次只能转三万,都给你们,晚上帮着带点好的,我这胃不好,禁不起饿。” 屏幕上赫然出现“支付密码错误”的字样。 “你小子好好想,别想用这种方式拖时间!”男人机警地喝道。 “等等,马上,我是换密码来着?”柯余声满脸着急的样子,偏偏第二次输入密码的时候,手颤颤巍巍的,又输错了。 男人大怒,照着柯余声的侧脸就是一脚。 “你个小白脸,再输错,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柯余声顾不得脸上的鞋印,蹭了蹭鼻子,赶紧恳求道:“一定不会错,不会错,刚刚我是饿得……”说着,他重新输入了“972454”这个正确的密码。 麻蛋,那脚好疼,舌头都咬破了!谢先生一定要注意到啊…… 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貌似选择题的灰□□面:小助手提示,请及时休息眼睛哦! 下面紧跟着选项“休息”“不休息”。 “赶紧点掉!继续转账!” 柯余声手一哆嗦,手机掉在地上。 他赶紧哈下腰,点了“不休息”,心里头终于安稳了。 这看似是个单选,却饱含了柯余声的奇思妙想。 正确应对的方法是滑动擦去“不”字,再把选项拖动,合成为一个“休息”,就会转为正常模式。 如果应对错误,就意味着立即开启紧急模式。 只是这里的信号其实并不好,信息传递会比较慢,特别是占据带宽的视频资料……柯余声叹口气,这部分功能还没有优化,综合起来,可能会产生数十分钟的延迟,继续转账,听天由命吧! 转完剩下的两笔,柯余声虚脱似的瘫坐在地,“真的几位大哥,留我条命,其他钱,我分一半,分三成都行!余下够您几位过好日子了!我不求别的,回头把我放了吧,我啥都不说!” “别讨价还价!把基金股票的账户给我们看看!先提出来一半!” “可惜喽,让他们赚到手续费……提出来得好几个工作日,最早也得明天,您几位别着急啊……” “没到账,我们也不会放你走。直到……我们满意为止。”三角眼舔着嘴唇,看到到账的提示,心情稍稍愉悦些许。 飞奔的谢尽华终于抵达了基站,正扶着路边的石头喘气。 他四下看看,一眼就发现小屋的门和设备箱都开着,柯余声带的工具也在原地凌乱地放着,不禁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地下隐隐有拖动的痕迹,大概要等痕检来做具体判断。 谢尽华趁着等的时间,刷新了备份链接,迅速审阅更多的图片,听着随机的音频,以捕捉对手的情绪与思路,领会双方的沟通关系。 他突然有了个主意。 电话 “电话?”三角眼的男人冷哼着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机甩给柯余声。 “哥,我这是接还是不接?”柯余声端着手机,先恭恭敬敬询问意见。 男人扬扬下巴,“外放!不许说不该说的,否则打死你!” 是谢先生的电话。柯余声稍微皱皱眉,轻轻按下接听键。 “喂,早上去上工这么久也没个信,你那怎么样?你老婆在镇子上,都来问我了!”谢尽华的声音稍有点不耐烦,却有几个词加了重音。 柯余声心念电闪,谢先生这是有计谋啊! “我没事啊,出来顺便玩玩,谢先生,你把电话转给我温柔善良超爱我的老婆,我有话找他。” 对面声音似乎有些羡慕与无奈,“你倒是爱惜她。” “那当然,我超爱他!”这话真得比黄金还真。 “喂,还知道找我啊?你到那旮旯地方好几天,我以为你个阿强,要找个阿珍过日子呢。” 电话那头传来了温柔软糯的成熟姐姐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嫉妒与嫌弃,以及勾魂的小尾音。 柯余声明显感觉那个桃花眼的男人对另一边的“大姐姐”起了兴趣。 “嘿嘿,亲爱的,怎么会呢,你那么好,谁比得上你呀!么么亲爱哒……”柯余声对着手机撒娇,把手机举平了,仿佛在视频似的,像极了小奶狗。 “哎呀,我已经等不及见你了,今晚到镇子上不,今天可是周末,你后天又要走了……我们晚上一起住嘛。人家已经想念你,想得睡不好觉了。” 对面撒起娇可比柯余声要缠绵得很,而且暗地里,似乎是不知道这边还有其他人,暗中还有邀君翻云覆雨的意味。 寻常的男人若是听了,恐怕真的会咽口水咽个不停,不过柯余声嘛,还是喜欢谢先生的本音,温润中稍有几分厚重的磁性,按捺不住时也直白得让人……嗯。 “我啊……嘿嘿,想见你,但是这边……你知道路不好走呀……” “你别找理由!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觉得累,我可以去找你!我不管,今天我就想见你嘛。” 柯余声偷眼看着周围的四个人,犹犹豫豫嗯嗯啊啊地考虑着怎么拒绝,对面还一直娇滴滴地呼唤着,一般人真挨不住。 那三角眼的人忍不住了,看了一眼耐不住的兄弟们,鄙夷地抢过电话。 “你听着,你老公现在在我们手里!我要你今天晚上十一点,一个人拿着二十万到雷公桥桥洞下面,让哥几个玩玩,高兴了就放你们回去!不许报警!否则撕票!”他说完话,立刻挂机。 “大哥威武!”桃花眼的男人竖起大拇指。 柯余声仿佛被吓到了,浑身一抖,开口却是“你们胆子可真大,他啊,外表温顺可人,内里虎得很。” 虎得很!谢先生打人有多疼,你们问问谢乙就知道!外表温顺好欺负,也是咬过我抓过我的人…… 脸上带刀疤的男人则不以为然,“再虎,一个娘们儿干得过我们哥几个?” 柯余声想了想那个“雷公桥”,哦,好像是在村子另一头,一座很偏僻的断桥。“我们真不去镇上吃一顿?村里就姓韩的那家做得不错,但我都吃腻味了……” “呸,别想骗我们到有警察的地方!我们都有案子在身,巧了不是,我们正缺钱,跑到这里,你这个投资的有钱人就送上门来,还亲自到荒郊野外,您可真是善良的大善人!”肥头大耳是男人咯咯怪笑道。 “那你们就不能亏待我,我饿了渴了还想上厕所,再给我解开手呗。” “妈了个巴子的,还真当自己是大爷?蹬鼻子上脸啊?吃的有窝头就不错了!还想让我们服侍你给你脱裤子放屁不成?”三角眼的老大哥踹了一脚柯余声,把他的手机拿在手里,不再接继续打来的电话。 “大哥,都是北方人何必为难我?” “少套近乎!你俩能不能活着回,就看你们表现了。我就不信,这个欲/求不满的浪蹄子还能不满意这几个,嗯?”他指了指其他三个奸笑的人。 柯余声垂下眸子,没说话。 “自己老婆要被玩,你一点都不在意?”桃花眼的男人流露出好奇的神情,目中流露出几分狡诈。 柯余声摇摇头,“又不是个骚浪货。”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有些话他说着有点难受。虽然知道只是谢先生演戏,好把这几个混蛋抓住,但……终究是自己亲爱的人啊。再怎么说……都心里酸溜溜的。 “母老虎又怎么样!玩儿得火辣!”肥头大耳的男人呼哧呼哧着,似乎已经兴奋起来。 “算你们牛。”柯余声没什么心情,微微咬紧牙关。 谢先生的办法是不错……可他们既然不知道转账是可以查的,还不太用线上转账,多半还回去现场取现,这也是个好机会啊……谢先生明明可以不扮演这种角色的,吃醋了!有种被糟蹋的难受! “喂,你就好好呆着,中午我让胖三给你带点吃的。晚上……哥几个都得享受,你也跟着去,看看我们……会怎么对你老婆吧!”三角眼的男人向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柯余声低着头,心里头已经把这几个人千刀万剐下油锅了百八十回。 苏警官亲自带着痕检专家呼哧带喘地爬上山头。 苏瑞民四十来岁,正气凛然,警服已经有些苍白,稍有些谢顶,手上有不少茧子,是镇里派出所的一位精英。毕竟绑架可不是小事儿。 “您好,我是苏瑞民。您给我的资料,我已经交给情报组,现在请您详细和我说说案情。” 谢尽华便从头讲了一遍,并且把打电话的事也说了。 “今晚十一点,我要去雷公桥,扮演他老婆出场。你们埋伏几个人就好,我一个人打两个没问题,多的话不能保证百分百胜算。” “先生,我们办案有规矩的……”苏警官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位特别有主见的报案人,感到头疼。虽然觉得这个人,还有受害者的名字有点熟悉?不过事情太多,有点记不得。 “没事,以前……我也时不时这样。更何况这回也算是本色出演吧。”谢尽华轻笑,“我本想着这山路上应该有小路通到一个没信号的水泥房间,但岔路太多,也不想打草惊蛇,干脆想个办法把他们引出来。没想到这几个还真是急色之人。” “嗯。我已经安排人在镇子里的几家银行边上蹲守埋伏。进村的时候,其他人都便装,我是以巡逻的身份来的。”苏警官眉头一皱,“先生,请问您和受害者这次的身份是……” “我目前是村小的支教老师,之前是北边新城巡逻大队的,支教结束后还会回去。受害者……明面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位有钱的网络工程师,帮网侦办过很多案子,目前也在村小支教。” 谢尽华欲言又止。朋友,才不仅仅是朋友。 “他老婆”“本色出演”——苏警官领会得很快,不点破,只是熟练地点点头,“我能体会您的心情,但这么办存在一定风险。” “人质,是我很重要的人。风险我已知悉,但主动出击的必要性我也很了解,请相信我。” 面对谢尽华的执拗,苏警官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也算是同行。 “后续行动会再考虑。关于银行账户,我们查到是属于一个通缉犯人的亲属。另外,根据您后期传来的视频,我们怀疑其中有至少两个通缉犯。” “说到视频,他的系统应该会实时更新拍摄界面到备用平台。”谢尽华播放着新上传的视频,亲眼见到了他打电话时,柯余声身边的场景。 柯余声在迟疑的时候,故意拿着手机左右摇摆,将几个人的脸都拍了下来。 “这几个人我都有印象!是北边发的通缉令!”苏警官浑身一震,“扫黑除恶的时候发现的,他们曾经劫持过人质,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谢尽华眯着眼睛,“意味着我可以痛快下手了?” “兄弟,悠着点……”苏警官连忙摆手,“我们这边会尽力调查,也希望您能配合!” 谢尽华不置可否。 拳头有时候并不受控。 他的ai突然发来提示:你的伴侣余声宝宝的设备电量为50%,请提醒他充电!他可能会在沉迷工作的时候忘记活动,作为亲密的人可以稍稍打断他一下哦,不然颈椎病胃病都要缠上来的! 谢尽华扶额,自己是想提醒他,可惜人工智障并不懂得现在是什么情况,似乎和紧急模式的设定无关,自己也只能靠这个ai来收集资料……对了,他的徒弟会不会知道什么暗中操作的代码? 他主动加了张皓月的微信,毕竟小晴现在不在鸿冥。 “华哥好!”还是毕恭毕敬的语气。 “急事。有收到余声在鸿冥app上的消息吗?” “啊?有啊,但是老大说他最近在调试,出什么消息都不用管的……” “出了点事,别对外传。余声被绑票了,我已经开了紧急模式,想问你们有没有什么代码可以操控手机后台?” “啊这!居然敢对老大动手!切换模式我们也是用代码的,难道老大给谢先生做了图形界面?” 谢尽华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就发了条语音。 “华哥!把备份地址给我,我去分析一下内容!图形化界面可能没有提供代码接口,我们这后台操作权限不能提到root,现场还是要靠华哥了,我们只能幕后多努力!” 还是挺精神的小伙。谢尽华赶紧把地址发过去,期待警方和鸿冥都能为救出柯余声助力。 那么接下来……谢尽华拢着自己的头发,脑子里逐渐生成一个萌妹与飒爽姐姐融合的模样。 你们不是好色么?好啊,那金刚芭比的拳头看你们吃不吃得下! 讲真,女孩子有点肌肉也很性/感,不过是世人对性别与身材的刻板印象造成了一系列误解与嘲弄。 就像是余声这没点肌肉的家伙,明明瘦猴似的,只是活泼好动,走的是潇洒路线,也没人嘲笑他不像个男孩子,反倒是有肌肉的女生被嘲讽“不够女生”。标签谁都会贴,但基于性别的褒贬,没有意义。 谢尽华锐利的目光看向绵延不绝的山头,思绪渐渐飘远。 余声,等我! 雷公桥头 时近正午。 警方根据痕迹走向,扮成当地村民沿着小路前去山里找人,只发现了几个残破的没人的旧房子,根本没有水泥房子的踪迹,甚至连人影都没有。 镇子里倒传来了好消息。 “老苏!抓住来提款的嫌疑人了!” “立刻审!另外,把那家伙的手机带过来,不能让他们发觉异常。”苏警官边通话,不由望向一直在看手机的谢尽华。 谢尽华低着头。 柯余声的手机又离开服务区一个半小时了,再次上线的时候,对方电量只有20%。 “您的伴侣余声宝宝的设备电量仅为20%,请提醒他充电!想找人的时候找不到是件可怕的事情呢!” 说实话,要不是柯余声在他们手里,谢尽华是真想闯进去救人。就冲这个电量,谢尽华就忍不了——低于50%就难受。 “老大的手机一直在后台录制来上传,信号又断断续续,耗电很厉害。另外根据混合位置分析,老大所处的位置可能是接近于山谷的地方,没法充电,后期大概率会自动关机。诺基亚倒还一直有电,等有信号,我试试追位置,特别是晚上的定位,能协助行动。华哥,你别急,老大已经套了他们挺多话了,对方手里也没枪支弹药,晚上硬刚就好。而且老大的口才和社工能力您也知道,别太担心!”张皓月在面临大事的时候还是挺稳重的,谢尽华也放下心。 是夜。 “胖三去镇子上耍疯了,吞掉几万块,居然连美女都不要了,这叫什么,见利忘义。那更好,咱哥仨分着几百万。”刀疤脸的男人和桃花眼的男人拽着柯余声往雷公桥去,那老大哥就在前头观察。 “大哥,附近没人蹲着吧?”刀疤脸在黑暗中四处看着,万分警觉。 “这种小地方,别人都不稀罕来。”桃花眼一撩刘海,眼睛里直冒贼光,“我现在很期待见到那个美女啊。” “这肉票对她很重要,包括一开始打电话的男人,这小子说是男保姆,也是女方的小白脸,还以为他不知道,说话挺横,其实胆小得很,不能报警。” 柯余声跌跌撞撞地跟着,不发一言。 后来扯了这么多谎,声泪俱下地编排一出狗血好戏让他们信服,柯余声还有点小惭愧。 至于旁边呢,肯定有埋伏,只不过这些人看不到,毕竟谢先生的反侦查经验丰富着呢。只期待能尽快把这几个家伙干掉,自己也能帮上忙就更好了。 中午只分了一个小窝头,肚子还是有点饿。余声宝宝想谢先生做的腊肉炒芹菜了…… 时近半夜十一点,手电的强光投射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粗糙的石块与鲜红的高跟鞋碰撞出不太和谐的声响,在深夜里回荡。 柯余声远远看过去,被堵住的嘴禁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是“别过来”。 老大哥摁着柯余声,另外两个人便站起来,也不等人姑娘走到桥洞下头,就义无反顾似的走向光线的来源。 “是这里吗?”饱含恐惧的女声在幽深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无助。 “别怕,今晚和我们一起,明天卖出的钱到账,我就让大哥放你们走!”桃花眼也举着一支手电,照向走来的女子,一瞬间,几乎看得呆了。 身材颀长,身量高挑,恨不得腿长一米八——黑色丝袜勾勒着腿部肌肉的优美姿态,超短裤堪堪遮住隐秘的地方,两侧紧紧地包裹着突出的曲线,闪亮的红色高跟鞋嗒嗒地踩在地上。 上半身的蕾丝衬衫,还有红色的皮衣束着胸口的丰满,一头带卷的及肩短发,都透露着一种富贵的、热情的、娇弱的、诱惑的气息。 若有若无的花香带着轻熟的韵味,尽情释放着神秘的荷尔蒙。 除了个子太高了些,紧实的肌肉略有点突兀,但这不妨碍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魅力无穷。 特别是对于这几个逃亡很久,没碰过女人的好色之徒。 桃花眼差点流出鼻血。 柯余声远远看着,用力咬着嘴里的毛巾,不合时宜的醋味儿猛泛,几乎要让他恨到满地打滚。 他瞟了一眼身边冷着脸的老大哥。如果谢尽华开始打架,自己这边距离远,还是得靠自己的力量……给他一脚一头槌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 “你们让我看看我老公!”谢姑娘向后退了两步,指着眼前的人,声音有些激动。 “老大!”桃花眼转过头示意。 老大哥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揪着柯余声的后衣领,把光打在柯余声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你们要犯事儿就抓紧,别弄出人命。回头……我们还得商量商量不是?”这三角眼眯起来简直跟坏笑表情包一样,突出的门牙支棱出来,丑得很! 柯余声暗自腹诽,盯着十米开外的谢姑娘。 谢姑娘微微低下头,蹲下身子,放下大概是装了银行卡的手提包,把一双高跟鞋轻轻脱下来,拿在手中。 “就在这儿?” “环境这么好,当然是这儿。”桃花眼理所当然地回复着,无耻的表情让人胃里犯恶心。 “现在?” “就现在!老子忍不住了!” 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美丽的姑娘蓦然开口,“你……想得美啊。” 想,得,美,啊! 手电筒突然高速旋转着升到空中,明晃晃的光好似黑夜中舞动的水袖。 两只红色的高跟鞋被提起,左右疾分,像是忽然从枝头振翅高飞的血雀—— “啪”的一声,同时甩在两个人脸上,留下两个凹陷的红印。 但见红黑色的人影在电光火石间便闪到柯余声身前,露出与可爱完全搭不上边的狰狞面容。 那大哥还没反应过来,刚要举起柯余声当靶子,下巴“咚”的一声,下颌的牙齿狠狠撞上上槽牙,撞得他脑袋后仰,眼前发花。 左颊紧接着被一股巨力击中! “咔!” “噗!” 三颗白花花的牙齿与一口鲜血猛然喷出两米远。 颈椎也跟着一阵剧痛,被头上那一脚强行拧过了九十度,身子也跟着旋转起来。 柯余声不顾头顶有点疼,缩缩脑袋,握紧双手,左胳膊肘立时向后狠推,正中他腹部。 男人痛苦地叫出声来,肚子里一阵翻腾,跌倒在地。 “就凭你也敢动他,做好觉悟了吗?”不等那人翻个身,鲜红的高跟鞋便杵进满是鲜血的口中,将他的叫骂与呻/吟通通堵在喉咙里。 “想死的话,找个山跳下去,都比劫持人质畏畏缩缩的痛快!” 至于刚刚被高跟鞋扇了一鞋底的俩人,咕咚咕咚,纷纷向后摔在地上,身后突然感受到大力袭来,整个身体使不上劲,瞬间被摁趴下,俩脑门咣当一下,撞得人脑袋正发昏,手腕处忽然有一线冰冷将他们束缚住。 “不许动!” 手电筒的微光照亮了漆黑的断桥。 残破的石桩上爬满青苔,勉强还能认出是“雷公桥”三个字。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主天之灾福,持物之权衡,掌物掌人,司生司杀。 “迅速逮捕嫌疑人!”苏警官雷厉风行。 待看到地上那人的惨状,苏警官眼角直抽抽,又亲自把人拷起来,生怕边上的美女……或者说帅哥,一时冲动把犯人打死。 “余声!他们没欺负你吧?饿不饿,脸色不太好,胃疼?”谢尽华见局势得到控制,踹了一脚几乎昏过去的男人的脸颊,确定没有威胁性,才蹲下来给柯余声拆下毛巾,解开手脚的束缚。 都捆得青紫了。 细细的眉毛扬起,涂了明艳口红的嘴唇也抿得紧些。 “胃不疼,心疼,我想你想得都忘了肚子饿……是他们嘴里污言秽语说你,我恶心得都没食欲啦!谢先生,真对不起,我说你坏话骗他们,又让你身处险境了。不过谢先生今天真好看!” 道完歉立马抬起头夸人,柯余声求生欲一贯很强。 谢尽华今晚的妆并掩饰不住他偏男性化的面相与气度,只是借着夜晚看不清楚,才让对方放松警惕。 但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像夏天的阳光。 “好看也好看不过你。走吧,能起来?我们跟着上车,去派出所做个笔录。来之前,我提前打包了几个糯米肉丸,你先吃着垫垫,路上再睡会儿,盖上毯子。你要是实在累,先回家也行。” 谢尽华揉了揉柯余声的手腕与脚踝,妥帖地嘱咐着。 “谢先生……”柯余声坐在地上眨巴眼。 “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好香呀……阿嚏!”似乎有点后知后觉的,柯余声打个喷嚏,吸吸鼻子。 “从镇子上化妆专柜借来用的,貌似叫……真爱奇迹。” 谢尽华轻抬胳膊闻了闻,觉得这个名字还蛮贴切。 柯余声不禁嘴角上扬,扶着他胳膊慢慢站起来,“我的手机还在他兜里,还有九万块钱……还好早上匆匆忙忙没带吊坠,不然鬼知道会被他们丟到哪里去!” “嗯,人没事就好。手机在苏警官那,回头充上电,去取钱的我们也抓了,你不用担心。”谢尽华梳理两下柯余声的头发,仔细搀扶着他走出凹凸不平的草地。 载他俩的这辆车开得很稳,只管慢吞吞地开着,也是怕开快了,颠掉后排两位手里散发着“我超好吃的快来吃我”味道的美食,弄得满车都是不好打扫。 柯余声披着毯子,在后排座啊呜啊呜地吃着糯米肉丸,谢尽华看着,像是看着橘猫狼吞虎咽似的,觉得有点可爱。吃得猛了,糯米粒都粘在鼻子上了。 拈走米粒,放到自己的舌头上,依然能感受到沛然的肉香与咸鲜。 “谢先生,你也饿了吧?给你留了一半!”柯余声端着饭盒。 “没事,你吃。晚上我有吃过的。” 奈何肚子不受控制,埋怨着“咕”了一声。 柯余声忍俊不禁,“是路上坑太多,把谢先生吃下去的食儿都颠下去了?来嘛,你也吃,这才叫同甘共苦!” 推拒不得,谢尽华只好接过饭盒,分享另一半食物。 “今天早上我刚把网修好,没来得及测试,就被那四个家伙套麻袋了,那几个家伙下手没轻没重,都差点把我打傻了。就那个,吃高跟鞋的混蛋,就他,还敢打我脸!”柯余声靠在座位上控诉,委屈地托着脸颊。 “我替你打他撒气,你不用再动手。吃完就先闭上眼睛休息会儿,我会和你一起把事情解决好。” “嗯呢,好的谢先生。哎,今天这事儿,是不是韩先生口中的波折呢?他算得真准。” “或许是吧。像韩先生这类人,内心应该是很强大的。即使能看到即将发生的悲喜,却无力改变每一个现实,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视而不见。如果扭转命运之轮,恐怕要牺牲自己。还不如我们凡人,面对未知,能毫无压力地享受,倾尽全力地破解。”谢尽华叹口气,“不说话了,抓紧睡会儿吧。” 柯余声忽闪忽闪睫毛,甜甜笑着,到底闭上眼睛。 ※※※※※※※※※※※※※※※※※※※※ 智障ai:您的余声宝宝已经上线!当前正在充电中……经定位检测就在您身边!请及时抱住他,最好把他么么啾到动不了,不要让他再跑掉!不然捡不回来我也会伤心的呜呜呜! 谢尽华:人在怀里呢,闭上乌鸦嘴。 啾。 小旅馆和大蜘蛛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柯余声向苏警官千恩万谢了半天,出来之后,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谢尽华身边,活泼得如同四处蹦跶的兔子,丝毫不像是刚刚从绑匪手里救下来的。 “听说那个三角眼——现在是大小眼,躺在车里送医院的时候嘴里漏风也要叫嚣‘你要赔医药费!’简直了,明明是他活该!” “依法抓捕过程中导致嫌疑人受伤,不承担责任,况且是对正在进行危险绑架行为的嫌疑人。即使不是公务人员,也算是见义勇为,不属于防卫过当,无需负责。只要没给他踢成高位截瘫,或者蛛网膜下腔出血,都是他该受着的。他要对自己犯下的罪行负责。”谢尽华信誓旦旦地说着,和派出所的人打声招呼,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准备先在镇子上找个住的地方,好让柯余声再休息一会儿。 “就到旁边找个招待所呗。我的钱都被抢走了……” 谢尽华不禁笑出声,“光那张卡里剩下9万算活期备用,也不提你的投资和数字货币。别的卡里不也有?” “嗐,怕吓到他们,怕他们直接把我毙了抢钱……”柯余声挠挠头,指着隔壁的小旅店,“就旁边吧,也别太奢侈了。 ” “干净就行。不过你还知道奢侈。”谢尽华摸着他的脑袋,笑意盈盈。 “那当然,我还知道节俭,和谢先生学的……要不然我怎么只留那么点儿作为随时取用的,省得不小心花出去,剩下的都投白酒医药了。” 谢尽华凑到他耳边道:“可别再炫富,回头老有人给你套麻袋,我救不过来可怎么办?” “那倒是,我也不想老让谢先生操心啊……”柯余声噘着嘴,委屈得仿佛头上有一对垂下来的兔耳朵,被耳边的热气吹得摇摇晃晃。 两个人很快住进客房,谢尽华按照习惯,又上下左右查了一遍,没有摄像头,唯一不太干净的,就是打开卫生间下头的柜子,突然掉出来一只大蟑螂,不过很快就被水管子旁边半个巴掌大的白额高脚蛛抓住吃了。 这杀蟑方式还真是……生物方法原生态啊。小时候在村里见过各种蜘蛛蟑螂蚰蜒的谢尽华并不意外,倒是让他想起,去年头一回来这边的柯余声第一次见到大蜘蛛的场景。 第一次看见老房子里有奇形怪状生物的他并不怕。毕竟这些昆虫、节肢动物、两栖动物只是外表奇特了些,不像人这么会算计。 “是传说中的白额高脚蛛,啊,或者叫白额巨蟹蛛!博物君的儿子!”柯余声指着墙上的,八条腿伸出来有cd光盘那么大的蜘蛛,满脸兴奋。 “嗯,能吃蟑螂苍蝇,听说也有当宠物养的。不过最重要还是做好卫生,不然养了也不见得能灭蟑。” “哎,谢先生!看网上说南方的蟑螂那么大,又会飞,我能看到嘛?还有那种带角的蝾螈!” “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我开始还怕你吓着。这边不光会有这些,臭虫白蚁蛾子,山里头屋里头都可能有。至于蝾螈,可能得往有水的地方走走。”谢尽华看着在空中比划的柯余声,不由失笑。 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除了恐高,还有怕出事,其他无所畏惧。 “谢先生谢先生,今天睡一张床呗?” “好啊,正好安抚一下我受惊的宝宝。” 受到召唤的谢尽华轻轻关上柜门,洗个手,走回床边上,也不去管那只无害的,正在大快朵颐的白额高脚蛛了。 秋日的阳光还算和暖,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灰白的墙上。 那只吃得饱饱的白额高脚蛛快速擦擦嘴巴,似乎是侧着头看了看床上微微有些动静的大鼓包,才慢吞吞爬出那一线光明。 关于柯余声的睡相,谢尽华已经习惯了。 他温柔地挪开腰上松弛下来的手,抬起肩膀上沉甸甸装着不少知识的脑袋,又掀开半床被子,把压过来的腿搬回去。 早年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怕不是会天天滚到床底下,或者被被子缠成麻花? 似乎是动作大了些,弄醒了他。 “唔……早安,谢先生……”柯余声的脸蛋还红扑扑的,嘴唇也水嫩嫩,让人忍不住想亲过去。 这是今日份的早安吻。 谢尽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们……多久没做过了?” 平时难得说出口的话突然间脱口而出。 柯余声突然睁大眼睛,眼睛明亮极了,完全不像是刚睡醒。 他的手抓了抓被套,哑着嗓子,缓缓开口道:“唔,来这儿之后,就没有过了吧……刚来的几天忙忙叨叨;宿舍虽然不在一个屋,但上下铺,只隔着一堵墙,隔壁打呼噜都能听见,肯定不能太亲近;中秋和大家一起过的,星期六就被绑了,今天是头一次……可以自由了,对吗,谢先生。” 在家里头,这种事主要依着谢尽华的排班,还有两个人的精神状态,毕竟工作生活都很消耗精力嘛。通常没有出差或者急事,每周稍微亲近亲近也是可以的。 怪不得哪里不对,这回可已经超过一周了。 说着,柯余声用胳膊肘微微支起上半身,侧躺着,撑着脑袋,看向谢尽华。 从高处的肩膀,到胸腔,到塌下的腰间,到胯骨的美妙曲线若隐若现在被子里外。 和所爱之人的亲密接触,是交流的好时候,也是忘却外物,解脱自我的重要时刻。 “动静别太大,这里隔音怎么样,你也知道。” “我晓得咧。我们可以……简单做一下啊,连东西也不用的。”柯余声突然伸出五根手指,再把手指拢起,单单将食指放在嘴边慢慢舔舐,舌尖在指肚与指甲上碾磨,合着嘴角的笑意,配着眼角的妩媚,散发着让人想小心地,欺负他的冲动。 目光柔和且温暖,深邃而缠绵,越发近了。 唇舌轻轻一碰,随即越陷越深,一发不可收拾。 “用手就好。” 扒人裤子这种事,柯余声也很熟练。变手法加作料的事情,他也精通得很。 “谢先生,我迫不及待地想再尝尝你的味道。” 令人如此的食指大动。 晨光渐朗。 穷尽爱意,如同求婚似的,抬起那只温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亲吻,从指节,到指尖,从手背,到掌心,再用那只手的温暖与滚烫的脸颊紧贴,几乎要彼此融化进去。 绵软的唇各自沾染着薄薄的水色。 头脑中的喜悦的风暴与漩涡如拍打上岸的潮水,逐渐退去,平静如这缕阳光,悄然投入两具被悸动风暴席卷过的身躯。 “谢谢,余声宝宝。” “谢先生的奖励也很丰厚呀。我觉得这样的节奏很好嘛,连谢先生都习惯了!” “不然总觉得少了什么,人就在身边,却被外界环绕,失去了两个人的自由。下个周末,我们回老房子。哪怕只是一起做点吃的,铺床,收拾屋子,两个人做点无聊的事都好。” 烟花散后,柴米油盐。平淡而无聊的时候,你我就是真实的,需要守候的世界中心。 “好啊。谢先生,我们先收拾收拾吧。”柯余声抱着谢尽华亲了一口,一路蹭到床边,用脚指尖尖点地,觉得有点凉,才伸脚把最近的塑料拖鞋勾过来,走向卫生间。 一抬头,柯余声惊愕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脑门上多了个骷髅头,还伸出了八只触手。 “我去?精神升华进化了?”总不能是吃了宿傩手指长出的这玩意儿! 身子一动,骷髅头和八爪没跟着动地儿,意外的柯余声这才意识到,是镜子上趴着一只蜘蛛。 “哇……谢先生!谢先生!” 谢尽华围着床刚绕了个圈,把床那头的拖鞋踩上,就听见卫生间咣当一声。 “嗯?” 紧接着他就看到柯余声拢着个玻璃杯子颠颠地跑出来,“谢先生,宿舍那有蟑螂,不如我把这只白额高脚蛛抱回去,让它帮忙吧?” 杯子和手指缝里还挥舞着几条带绒毛的黑色长腿。 谢尽华满脸惊愕,“你是怎么用这么小的杯子把跑得这么快的蜘蛛抓住的?” “运气,运气。可能是之前运气太差了才被绑架,现在时来运转否极泰来了嘛!”柯余声笑道。 “这……宿舍里放一只,他们会害怕吧。再说了,野生的咱们那边应该也有。” “这有啥怕的,益虫,没毒,都不咬人!诶,它它它居然咬我!”柯余声吃痛,盖住杯子的手赶紧抬起来,那只蜘蛛就啪嗒一下摔在地上,八条腿飞速奔跑起来,拼了命似的钻进角落。 “得意忘形了吧。”谢尽华忍不住笑,“快去洗洗手,看看破皮了没,别感染。宿舍有蟑螂,咱们在镇子上买点药就好了。” 柯余声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回到卫生间。 二十好几的人,还这么孩子气。 谢尽华看了一眼蜘蛛消失的地方。 留它在这吧,顺其自然。 柯余声丧气地洗着手,腰间突然被圈住。 “谢先生~”柯余声的声音自带小波浪。 “嗯,没事,我就是来安慰一下你的小心灵。毕竟辛辛苦苦抓到的,又跑了嘛。”谢尽华继续抱着人,又在他后脖颈子蹭了蹭。 柯余声心满意足。 唉,蜘蛛有什么好玩儿的,专家都说不咬人,结果还是把我咬了一口。还是和谢先生一起更舒适!嘶,被谢先生咬也可以啊! 拾掇好东西,两个人把房间退了,又去镇子上逛逛,买了蟑螂药,还有村里不好买到的生活用品,借着村里一位叔叔的三蹦子回到村子。 俩人回到职工宿舍,姜玲玲和魏佳铭正在门口,抱着新出炉的采访记录交流。 还没等四个人彼此问好,一个个子不高,穿着绿色马甲的中年女人跑了过来。 谢尽华认识她,她偶尔会找吴姨聊天,家里相对富有,是村委会的一员,名字好像是…… “华子,正找你呢!你吴姨出事儿了!她平时爱念叨你,你也去看看吧!” ※※※※※※※※※※※※※※※※※※※※ 白额高脚蛛/白额巨蟹蛛,长腿巨大个,无毒,好爬墙,会吃蟑螂,一般不逼急了不咬人。公蜘蛛会有点像骷髅头。 【试图遮遮掩掩】亲密关系中的亲密接触,包括但不限于结合。营造二人世界的精神自由也是维系热乎气的方式。(……情感导师上线。) 在虎子体内安安分分的宿傩大爷:? 疑点 谢尽华一怔,上前扶住女人。 “阿姨别急,出什么事儿了?” 绿马甲的女人扶着腰喘两口气,抖抖嗖嗖的,“你吴姨她躺地上,人都不行了!” “送到诊所了吗?”谢尽华追问。 情况紧急的情况下,优先调用最近的医疗资源——去村里唯一的诊所找村医急救。 “我刚去吴家,你吴姨躺院子里口吐白沫,不动了,我看着老吴在旁边傻站着,旁边好多邻居都去镇子上耍,或者在地里,没人好帮忙,就赶紧去过诊所,让小刘过去看,才来找你!有困难找警察么!” “我去看看!你呢?”谢尽华看向柯余声。 柯余声急匆匆把买来的东西往门口一放,拍拍衣服,做好离开的准备,“去吧。” 魏佳铭举手,扯了扯姜玲玲的衣服,“我也去帮忙!” 姜玲玲会意,赶紧说道:“我把资料放下就过去!” 她们俩刚刚去访谈了村民,还听说吴姨家大儿子和小儿子的一些事儿,转头,这孩子就要失去母亲了吗? 事发突然,一行人急忙赶到吴家。 乡村医生小刘推推眼镜,摇摇头,从吴姨身前站起来,向靠在石头墙边冷眼旁观的老吴鞠了一躬。 “请您节哀,吴姐已经去了。” 吴姨面目可怖,口中残留着带血的白沫,衣服脖子都被自己的指甲抓破,一动不动。 医药箱凌乱地摆在地上,显然,小刘已经尽力了,这个药箱里的东西对于吴姨的病症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老吴麻木地点点头。 “人都昏了,刺针打兴奋剂也没反应,洗胃也灌不进去,气管插管也条件不允许,也没有呼吸机。最主要是,那药喝了太多,送医不够及时,救不回魂的……” 小刘叹口气,嘟嘟囔囔着摘下手套,说的话被刚刚赶到的人听个正着。 喝药? 谢尽华觉得事情不简单。 “小刘啊,什么情况?”绿马甲女人赶紧问道。 “流眼泪鼻涕口水的三流现象,身上有暗紫红色斑块,附近有特殊大蒜气味,四肢强直性蜷缩,挺明显的中毒,应该是有机磷,这些年不是头一个。”小刘轻车熟路地把箱子收好。 “小刘,给开个死亡证明吧,我叫人把她的尸体拉走,后山埋了算。”老吴终于张嘴,声音干哑。 “等等,叫警察了吗?”谢尽华赶紧叫停。 “是自杀,之前她都一个人在屋里,我睡觉哩,没别人来。赶紧拉走埋了就行。”老吴的反应微微慌乱,眼睛不住往下瞟。 谢尽华心中疑虑。 “还是需要报警,通过尸检确认自杀后,再开具死亡证明。” 老吴翻个白眼,看在场人多,也不好找谢尽华麻烦,心里头还是恨他因为自家儿子的“玩笑”,把自家的劳动力送进牢里。 “呿!活着的麻烦,死了的也麻烦!” 谢尽华没搭腔,走到吴姨身前,边打电话,边观察四周环境。 绿马甲的女人赶紧劝着老吴先回屋,“人都去了,也别嫌弃!以后您老好好过日子,好好带小财,培养他长大成人……” 柯余声也没闲着,去问村医小刘。 “哥,您刚刚说不是头一个……难道之前也有喝药的?” 小刘抬着头想了想,“有,喝百草枯威胁老公,威胁老爸老妈的。基层医院都不好救,家里也没钱,就算去齐鲁也供不得。还有氧乐果,因为咱们村有种柑橘和枣子的,杀红蜘蛛,红园蚧好使,喝这个死的也有。” “您不光仁心妙手,对农药也有挺多了解啊。”柯余声暗中想:提到红蜘蛛,自己只能想到多媒体网络教学的软件……还是好些年前的,轻轻松松破解嘛。 “都是不得已啊!”小刘苦笑道,“有时候去找病人,特别是老人家,他们爱跟我聊家里种地的事,还有些家长里短。有时候抢救中毒的,他们家人会跟我说哪个农药是买来干什么的。” 另一边的谢尽华弯下腰,看到吴姨屋门口有一瓶疑似农药的瓶子翻着,几乎空了,便轻轻把瓶子踢转过来。3911乳油,味道呛人得很。 “刘医生,3911是干什么的?”谢尽华转头问道。 小刘闻言走过去看,被味儿熏得缩缩头。 “啊,甲拌磷嘛,咱们这用得少,我还是去年进修的时候听别人说的……哎,吴家又不用拌种,买这个做什么?” 谢尽华皱眉:老吴明明还可以行动,却没有找人救吴姨,是第一个疑点。第二个就是这瓶农药的来历,回头得问清楚。 小刘看着地上的人,自言自语起来,“有机磷农药中毒,如果送医及时,还可以赶紧洗胃,应用解磷定和阿托品救治。明明诊所里都备着的,前辈说村里容易有农药中毒……可惜总有没能送到诊所的。” 绿马甲的女人把老吴劝回屋,出了门,到谢尽华面前,也唉声叹气起来。 “吴姐被老吴骂了之后,一直恍恍惚惚的,觉得对不起老吴和小果,自己没用,还养不起小儿子。前段时间还问我之前的阿桂,小琴,她们是怎么没的……哎,你说说!多大点事儿,互帮互助么,忍一时风平浪静么,怎么挺不过去,就喝药了呢!” “李姐,话不能这么说啊。”小刘摇摇头,“您还不知道吴老的脾气?小果那时候总和他爸犟犟,还闹到诊所和村委会,因为啥?” 绿马甲的李阿姨笑笑,“哎呀,儿子打打就好,咱这的女子哪家不都得忍着?小刘啊,你也是对你媳妇儿太宠着,家里事事听她,以后管不住可怎么办?” 小刘尴尬地抓抓脑袋,“哎李姐,各家有各家的过法不是?” 谢尽华咳嗽一声,“李姐,等来人了,麻烦您和警察说说看到的情况。吴姨去年还没这么沮丧,我觉得今年,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 “去了城里的人,还这么大惊小怪。”李阿姨唏嘘不已,“那你们等会儿,我先去村委会报告一趟!” 派出所很快就派了人过来看情况。 “农药中毒啊?是自杀不?”胡警官在本子上记录着,叫技侦的先调查检验。 “警官,我觉得说是吴姨自杀,只是其表面行为上的自杀。还有很多疑点…… 谢尽华刚想继续说下去,就被胡警官打断了。 “咦,你是谢尽华吧?今天凌晨才离开派出所的……还有你!”他指着柯余声直笑,“绝了,老苏都有点怕你俩,挺能耐啊。” 谢尽华勉强扯出个笑,“是。今天这个案子……” “知道了,我会问会调查……但这个老吴啊,可死心眼了。唉,” “我们几个一起问吧?”柯余声插话道。 “他们夫妻关系不好。我们之前采访村民做社会学调查,可能也有一些可供参考的。”魏佳铭主动说道。 “唉,真要查下去?”胡警官似乎有点迟疑。 “查。”谢尽华斩钉截铁。 “能有什么情况!我睡觉,她在自己屋,也不好好做饭!我谢谢她没在饭里下毒!”吴仁叼着烟坐在床上,“我听见院子里吵吵,就骂她,她还叫,我就拿着棍子出去,就看她快死了,就是自杀,有什么可问的!” “吴仁先生,听说在你的妻子喝农药前,曾经被你辱骂。我们想调查一下,你是怎么对她说的?”胡警官念着问题。 老吴吧嗒吧嗒抽烟,良久,瞪了一眼谢尽华,才不情不愿地用沙哑的嗓子说道:“怪她教出来的好儿子!我那时候天天没工夫照顾小果……都是她教的!我骂几句怎么了?小果现在没办法赚钱,小财怎么办?我这病又怎么治?还有什么闲钱供她?” “吴姨也病了。”谢尽华不由想到刚来的那天,拜访吴姨时吴仁的语气,心里有些不爽。 老吴吹胡子瞪眼,“那是她该,和我有什么关系?以前我供着他娘儿俩吃喝,几十块把她从没钱地方救出来,让她给生个儿子给我养,我生病就养着我,怎么了?那老贱人吃里扒外的!” “她人已经过世了。”谢尽华皮笑肉不笑。 “对,喝的农药,喝完还在院子里打滚!” “为什么不救命?”谢尽华追问。 “谁知道是真喝还是想威胁我啊,一瓶农药不便宜呢。晦气玩意儿,非要死在家里,怎么就不往山里跳!” “你不怕她化为厉鬼向你索命?” 老吴猛地吐着烟,心虚地翻白眼,“嗐,不都宣传别迷信,都说哪有鬼啊。” 心里是怕的,又用不能迷信作为掩饰而已。 “你有把吴姨当人看吗?”谢尽华的气场突然冷下。 老吴一哆嗦,硬着脖子嚷嚷,“这女人是我买来的,命在我这。她自杀不就是不想担责任?怕喽。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和我抢,小果以后只养我一个人和小财就得了。” “你倒不怕小果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谢尽华轻笑。 “怎么样?能杀了老子不成?他娘是自杀,这怂货哪有这胆子!”老吴指着谢尽华脑门吹胡子瞪眼,扯着脖子叫骂似的。 “人被逼上绝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老吴几乎喊破音了,连声音都是发抖的,“这是我家的事,你们外人管不得!” “我们只是来调查情况的,仅此而已,您没必要太激动。”谢尽华的表现很淡定。 “他管不得。这案子,是我姓胡的管。来,继续说。”胡警官干巴巴地说着,“3911是谁买的?” “什么3911?我家又不用!”老吴抖抖烟灰,手也在发颤。 “你们家农药平时谁去买?什么时候买?” “我不知道!我生病后都是她买!我就睡觉呢!” “那你平日都……” “我生病了,要养病!你们看我病历啰,你们问小刘啰,问我干什么!”老吴十分抗拒。 “但刚刚他们说,瓶子上的指纹,除了死者的,还和你在桌子上留下的有重合喔。” “那,说不定是我有天找药的时候碰到的!” “我知道了,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她是自杀,自杀哎!查什么查!妨碍我养病咧!” 柯余声抠抠耳朵。他算是见识了吴仁的不讲道理与满嘴瞎话。 魏佳铭意味深长地看向吴仁房间的方向,小声说道:“我们之前采访,听说十来年前,吴仁主要在果园干活,完事儿就和村里的闲人赌小钱,打牌,喝酒,聊闲天。吴浩果为这,没少去牌桌上叫爹回家吃饭,也经常被打回去,所以对老爸怀恨在心。还有,吴仁肯定是认识农药的。村民讲故事的时候,说吴仁会借他们有电动三轮的人家一起去镇子上采买,但不知道这回的农药是不是他买的。” 胡警官摸着下巴,惆怅地仰望天空,“我们会调查的。你们呢,也小心着点,自己的安全,还有,看住吴仁。” 毕竟这起农药自杀的案子,和往常接到的不太一样。似乎有隐情,还有这么个热心肠的暴力男和搞技术的极客在监督啊…… “如果缺人,需要我们做什么,不用客气。去年的拐卖案我俩都参与调查过,这次案子,也希望能参与。” 今年新来的胡警官听了谢尽华的话,瞪大了眼睛。 去年的拐卖案?我的乖乖,老苏也没告诉我啊!怪不得他这么信任这俩!那好,既然有劳动力送上门,可不能浪费了。 “那麻烦你们帮帮忙吧……”胡警官善意地拱起手。 查案求证 “谢先生,我们这不是把他们的活儿都干了嘛!问村民要证据,我们又没有证件要求人家说实话,还有这瓶农药的溯源,镇子市集上莫得天网?直接让他们查监控,找到录像问到村民,不就认定了吴仁的嫌疑?” 在胡警官离开之后,柯余声把自家那位单独拉到旁边说悄悄话,委屈巴巴。毕竟接下任务的,是他最最爱的凡事都要宠着的谢尽华呀。 谢尽华克制住想要摸头的手,径直问他。 “余声,你觉得吴姨有自杀的可能吗?” 柯余声歪着头想了想,“怎么说呢……可能性,其实是有的。” “我之前去查档案,看到了很多本地自杀死亡的案例。所以我认为吴姨主观上有意向,但吴仁会是个关键推手,甚至参与者,让我们不仅仅可以用道德谴责的方式去惩戒。” 柯余声撇撇嘴,“他那个人根本没有道德,最好的办法就是……” “让法官判定他违法。”两个人默契地异口同声。 “但问题是,如果他没犯法,我们也不能伪造证据啊。” “那肯定的,但我们可以使用法律作为武器。当然,先找齐证据,还原真相吧。”谢尽华点点头。 真相,比惩罚罪恶的心情更重要。 达成共识后,俩人和魏佳铭、姜玲玲商量办法。两个姑娘表示,她们可以在采访的时候旁敲侧击地调查。 “整理一下,现在情况是这样。”谢尽华掏出小本本。 “吴仁拒绝尸检,但法医通过死者身体表面的痕迹,认定死者生前曾遭受过暴力行为,死因存疑,建议尸检,应该可以强制执行。从现场情况初步判断,致命原因是服用大量甲拌磷,农药中毒,但由于身上伤痕较多,案件性质有改变的可能。这一条,归法医检查。” “魏佳铭和姜玲玲,麻烦二位继续采访村民,顺便借机会询问吴家情况,还有哪家有电动三轮,吴仁近日是否离开过村子,和谁离开,全程录音。暂时不要透露死者相关情况。” 两个姑娘纷纷点头。 “另外就是关于农药的来源,购买时间。首先确定农药不是他人赠送,需要摸排同款产品在村内的销售、使用情况。如未发现,大概率能在镇上找到——毕竟吴家不太可能出远门。这点由警方和村委会合作,尽快在消息没传开的时候统计情况。” “根据农药瓶子的生产日期及外观,结合吴家环境,应该是在近一段时间购置,只要生产日期不是假货,绝对是两个月内的。吴仁的指纹还算清晰,但比较陈旧。因而目前需要确定的,就是这瓶3911,是不是吴仁购买的,以及他购买的理由。我们会去溯源。” “其他的证词,警方会问询死者家人,特别是吴家小儿子吴浩财,看能否有更多线索。还有村医小刘和李姐。对于吴仁,也由他们做思想工作。打破他的心理防线是最有效的,但是也要掌握一个度。可以想想他有什么弱点可以利用。” 柯余声举手,“在提到厉鬼索命的时候他表现出害怕。说不定可以模仿包公审乌盆的做法。” “但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受惊吓,熬着可能也熬不住,容易出意外。”谢尽华叹气,“这个时候要是忱叔在就有意思了。” 回想起之前审吴浩果的场面,柯余声咳嗽一声,“谢先生早先演得也不赖。” 谢尽华摊手,“模仿秀而已,对这种死倔的,厚脸皮的,就要脸皮更厚。举证,恐吓,故意说得严重。这种讯问类的专业内容,先交给胡警官。” 随后四人兵分两路。 村委会早就得到消息,也知道去年的事儿,生怕再惹出幺蛾子,反应很快,立刻报告了村里常用的农药种类,并表示这边一般不使用3911。 “谢先生,这个牌子好像不太常见,是个小厂子出的,我看许可都要过期了。以及,甲拌磷属于限制类农药,要求定点出售,实名登记。如果没有记录,还能再抓一个俩的非法经营吧?”柯余声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这倒是有可能。”谢尽华颔首,“咱们买蟑螂药的时候,我顺便看了一圈。这边卖农药的确实不少,但铺面普遍很小……你还记得有哪些药么?” “辛硫磷草甘膦敌草快什么虫胺的完全记不住……”柯余声冥思苦想,摇头。这个领域对他还是太陌生了,就算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扫一眼的功夫,脑子记得也念不出来。 “那我们再去镇上看看。” “现在会不会太晚了啊……到时候夜里没办法走山路,明天可是星期一……” “咱们的课都在下午,备用方案是暂时委托给校长和田老师。今天他们要是关门了,就明天早上。再住一晚……别乱来啊。”谢尽华显然对早上的事情记忆犹新。 柯余声笑嘻嘻的,“知道啦知道啦,正事肯定好好办!” 镇子比村子大个十倍不止,基础建设也好很多。就是这段山路陡峭颠簸,急转弯一个接一个,汽车反而不好过——所以能把警车开进开出的,个个都是老司机。 谢尽华看了眼时间,“趁着天还亮,先去卖农药的地方走访。到六点半吧,咱们再去吃点东西。现在饿不饿?” “中午的面把我吃顶了,还能顶会儿。走走走,咱们先去大点的铺子,问问有没有3911!” 一趟下来,谢尽华往小本本上记了不少东西,柯余声也暗中拍了不少视频。 六点四十五,镇西农家菜馆。 “这两个人说见过吴仁,这个应该也见过,但是畏畏缩缩的,问我们出了什么事,我认为有嫌疑。”谢尽华喝口野菜羹,拖动着柯余声手机屏幕上的进度条,盯着上面的人。 “可能是觉得咱俩长相不像种地的……谢先生,先吃饭吧。这个人的信息不是已经给胡警官发了嘛,我也用ai查着呢。别凉了!”柯余声劝道,夹了一筷子送进嘴,“哎,这个酿豆腐外焦里嫩,口感不错!” 谢尽华拗不过,把手机还回去,来块酿豆腐,又来口笋干炒肉,扒拉几口米饭,“确实挺下饭的。” 柯余声哭笑不得:这是觉得咸了啊! “谢先生,晚上想调查的店都关门了,咱们吃完抓紧找个地方住吧!” “我有个推荐。”谢尽华挑挑眉毛,“强哥农药铺旁边,三层的快捷宾馆。” 扒窗户一低头就是农药铺,以及店铺后的院子。 “谢先生不会准备熬大夜吧……” “看情况。如果没有意外,睡到早上就好。” 柯余声叹口气,“谢先生睡觉浅,这条路上时不时有拖拉机,根本睡不好。楼下敢有动静,谢先生就敢熬夜吧……” 心思被戳穿,谢尽华垂眉不语,默默吃起了剩下的笋干炒肉。 柯余声想说点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先住着,没事。吃完去派出所问问,能不能让他们要求查农药铺对面的监控。毕竟根据那两个人的说法,是两周前最后一次见到吴仁。” 饭后,他们接到了姜玲玲的电话。 “我们找到吴仁买农药的人证了!这就把录音给你们!” 谢尽华眼前一亮。 “但……胡警官他们搜查房间的时候,还发现了吴姨的遗书……” 遗书? 对了,吴姨学过拼音,是她儿子教的。 “胡警官那边怎么说?” “说……应该就是自杀……还觉得你们有点钻牛角尖,别说是我说的哈。” “嗯。关于吴浩财,他有说出什么吗?” “胡警官说,晚上回派出所,顺便和你们讲。” “好,辛苦你们了。” 从态度看来,胡警官应该是认同自杀的结论,但,即使是自杀,并不意味着有些人无罪。 挂断电话,谢尽华神情凝重地拿出耳机,递给柯余声一只。 “两周前我带吴仁去市集,他好久没出门,这次是求着我咧,到市集新买了肥料和农药,好像有个9什么的。我问他,你买这干什么?他说有个朋友,讲这个药强力,能毒老鼠。我讲抓老鼠用粘鼠板,杀鼠灵,怎么还用农药了,别毒死猫。他不听,说非要回去试试,也没听说行不行。”声音有些粗犷,估计是个中年的庄稼汉。 “大有叔,您还记得是哪家店铺买的吗?” “就市集最西边,专门卖农药的,之前不爱去他家,药效不太好。叫什么,强哥农药。” 很好,对上了。 强哥,就是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他的店铺里卖的,多数是别家店铺没怎么见过的牌子。明面上没看到限制的农药,也没公开贴资质许可,但后院里有没有藏,谁知道呢? 俩人订了房间,听说胡警官回来了,便赶到派出所。 “我说完得去躺几个点儿,血压有点高。啊,跟人问这那的太累了。”胡警官抓着脑袋,又抓掉了不少头发。 “要不您先休息,还没吃饭吧?回头我们尽快核对情况,不会太麻烦您。”谢尽华表示理解。 胡警官咕咚咕咚灌口水,把杯子重重放下,长吁口气,“没事,老韩给我们送了点干粮,饿不着。就有几件事,非得说了才痛快!” 两人洗耳恭听。 “初步鉴定,遗书是死者的笔迹,语言习惯也是。尸检呢,基本认定是中毒死亡,暴力痕迹都不是致命的。” 胡警官把手机推给两个人,遗书的照片清晰可见。 拙劣的笔迹颤颤巍巍,夹杂着错别字和拼音,读起来有点别扭,但挑不出异常。能看出来的,是她被病痛折磨,心里不舒服,对不起吴家才选择自杀,并且嘱咐儿子们好好对待吴仁。 “从村医小刘那了解到,吴仁有肺癌,肝也不好,需要长期用药,身体状态不能做剧烈活动。从村委李美娇那得知,死者长期被吴仁羞辱,包括被当众骂贱人,甩耳光,这一点很多村民都能证实。” “故意伤害,侮辱罪。”谢尽华喃喃自语。 “这给法院定去。最让我震惊的,你知道是什么不?吴浩财,那个七岁的孩子,居然觉得他妈是活该。” 谢尽华瞬间怔住,连柯余声都大惑不解,表情如同地铁老人看手机。 生命与未来 胡警官捏着眉心,沉声重复一遍,“吴浩财觉得,他妈是活该,因为他妈是坏人,而他爸是在惩罚坏人,而坏人都该死。” “这熊孩子什么三观啊!”柯余声吐槽道。 “他对于生命,包括亲人的生命,甚至自己的生命,根本没敬畏的意思,觉得死亡很随便。”胡警官叹口气,“我问他,是不是妈妈做过什么对他不好的事。他说什么故意不给他加奶粉,故意把菜做咸,贱人想害他,就该打死她。那腔调,跟他爸没差!这家长里短教育的事,我们能怎么样?” “没记错的话,吴浩财是三年级。之前计算机课,想偷偷把鼠标拿回家玩那个红灯,被我扣下,他虽然没说话,估计也恨死我这个坏人了。”柯余声微微沮丧地撇着嘴。 谢尽华没开腔,静静思考着什么。良久,才抬起头,“印象里,很多内容属于生命教育的范畴,但由于家庭所知局限,很难在家庭进行。没记错的话,姜玲玲她们研究的课题和农村家庭教育也有关系。” “对哦,她们在这方面应该比我们专业,回头找她们聊聊。”柯余声很积极,大概是因为孩子王的感觉让他感到愉悦,但万一教出来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恐怕也会委屈一阵儿,恨铁不成钢嘛。 谢尽华拍拍柯余声后背。 “这事稍微放放,从长计议。胡警官,关于吴仁买农药的证人,她们应该和你说过了。我们两个今天在强哥农药见到了店主,我同时怀疑,他有非法经营农药的可能,包括生产、销售伪劣产品,以及超出许可经营范围。” “接到群众举报……我待会儿叫小曹组织一下。”胡警官打个哈欠,手指头蹭了蹭眼袋和黑眼圈,讳莫如深地皱皱眉,“那什么……坦白讲,其实我不是很想抓吴仁。” 意料之中。 谢尽华淡淡笑道:“我了解你的顾虑。但人们总在浑浑噩噩之中,只会更加的脱节,需要一个开端,一声警钟来激起水花。这件事很难说是对是错,但谢叔说,但求无愧于心。” 从派出所出来,俩人又和姜玲玲那边通了电话。 “生命教育确实很重要。” “说到这个……生命教育,性教育这些,我们一块儿教了吧。”柯余声补充道。 谢尽华倒迟疑了,“尊重生命,珍爱生命,心理健康,性别平等……这类内容很多,我有点疑虑,我们适合教吗?” “嗯,虽然这里有科学老师,但是这个观念嘛,你懂得……孩子们可塑性强,脑子里没那么复杂,能接受,但是村里的大人呢?要知道大城市里的学校学习这些内容,都有家长发微博举报淫/秽。这种地方……只能说试一试,毕竟是刻骨铭心的限制,个体反抗,群体压迫嘛,但总得来试试。”柯余声无奈地打个哈哈。 “我记得一位刘老师出过小学生珍爱生命的读本。虽然被举报了,但还是能买到的。”魏佳铭忽而接话,“可以采购一批,课上讲,课下放到图书角。” “买!肯定比我们专业啊。”柯余声大手一挥,突然想起自己账上的钱还在走流程,突然有种穷人的肉疼。 捕捉到他肉疼的表情,谢尽华忍俊不禁。 魏佳铭看不见这边的情况,只是表示了认同,“这方面肯定得我们支教的先开头,本地的教师都不了解,短时间也不会有外面的老师来。” “我觉得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发言权。”谢尽华苦笑。 “谢先生……你只管放手去做。你也有改变的权力,你也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力。我会永远捍卫你的一切。” 记得哦,好多好多永远,从过去到当下,从当下到未来! 柯余声笑眯眯的。 对面的魏佳铭咳嗽一声,“这件事我去和他们商量看看吧。另外,关于开阔眼界,我们采访的时候还教了村里比较有影响力的贾阿姨用小视频,希望能让村民们多利用网络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教学生们,你教大人们,也不错。这才是真的村通网嘛。”柯余声赞许不已。 物理上的联通网络纵然困难,但精神思想与信息时代接轨则难上加难。前者的推行几乎就是技术和钱的事儿,后者则是在代代相传的基础上,抽象地去冲击与改变,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衡量标准。 不过这件事绝对是有意义的。 至少对于从网络中收获到知识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资本,未来会影响他们一生也说不定。 虽然,很难判断这件事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人类嘛,总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是夜,楼下的农药铺子被查封了。 俩人坐在狭小的窗户两侧,关着灯向外窥视,柯余声还拎了一包瓜子,前排看戏。 楼下灯火通明。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还狡辩!都带走!” “警官饶命!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铐上!” 几个大箱子被推出仓库。 谢尽华眯着眼睛,“甲拌磷,克百威,氯化苦。” 柯余声看不清楚,也就听着,嗑着瓜子,含含糊糊地说:“这几种是不是都挺有毒啊?” “对人的毒性都很强,不过有的农药只要正常使用,迅速分解,不会对环境和消费者造成影响。”谢尽华拣起柯余声嗑好的一小撮瓜子仁,抬抬下巴,“记得换个边嗑,别把牙嗑得坑坑洼洼。” 柯余声转过脸,咧着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把瓜子的袋子推了推,“偶尔嘛,没事儿的!再吃点毛嗑,喝点小酒……啊不,白开水,别噎着,看他们抓完就好好睡吧。明天要没别的事,咱们就早点回村商量。搞教育,下午好上课。” “还真是勤勤勉勉,尽职尽责的好老师。再看会儿。” 谢尽华失笑,不客气地又抓了把瓜子仁,细细咀嚼,看向窗外。 派出所连夜审讯,那位胆小的“强哥”只能乖乖就范。 “那个人我见过,但他两周前是第一次进来买……他问我有没有毒性大的,好使的。” “然后就给了他3911?” “我本来是想给他百草枯,看那意思,也是活不下去才来买的。他说,听说百草枯喝了没法救,而且现在都卖的胶剂,不好用,还死得很慢,让我换个快点儿的药。我说不好用加个助剂就变水了……但他非要换。我琢磨他想快点儿的,估计是怕后悔,才给的他3911。” 这下,“大有叔”和“强哥”的证词就落定了,再加上街上有监控到吴仁来访,证言与口供的可靠性应该不差。 药是吴仁买的,而且是为了“死得快”,即使他万般隐瞒,终究瞒不过追查。 “尸检结果提示癌症晚期,自身营养不良,伴有骨质疏松,机体情况不佳。有机磷中毒导致呼吸衰竭为致死原因。死者身上还有大量皮下出血及陈旧性出血,为钝器击伤。”胡警官木然说着,“虽然暂时没有证据证明是吴仁强迫死者服用农药,但帮助自杀的行为已经算是板上钉钉。还有死者生前所遭受虐待,物证人证俱全。夫妻间有扶养义务,他最后的视而不见,本身就是间接故意杀人。几种罪名综合来看,判下来也得关个几年。” 谢尽华点点头。 以自己的力量能为吴姨讨回来的公道,或许只有这么多了吧。 迟来的钟声终将响彻云霄,但愿能让死者安眠。九泉之下,再无苦难。 只是吴家还有两个儿子。 次日中午,支教老师们一起吃了顿饭。 “玲玲和我们说了来龙去脉,我们也非常认同,准备写一份策划书给校长。”陈奥显得慷慨激昂。 向来沉默寡言的窦胜军也捋着下巴颏上的一撮美须,频频颔首。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意在敬畏。 “《黄帝内经》有言: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意在贵生。 “老子曰: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意在生之不易。 “我们自古以来,不论是儒家、道家,还是反对杀生的佛家,都很讲究尊重生命,敬畏生命。因而,我十分赞同从小培养这种意识。” 有位学者在,谈话水平瞬间显得高级不少。 陈奥带头鼓掌,神采奕奕,“既然大家支持,我就着手去推进。书先买上,柯老师,拜托你啦!” 当天放了学,胡警官那边就来逮捕吴仁了。至于他的儿子,就先送到福利院由阿姨照看几天。 “听说了吗,吴仁被警察抓了!” “他老婆不是喝药死了吗?估计呀,是他之前打老婆骂老婆,这回又毒死了老婆!他家小果已经进监狱了,剩下一个小娃娃,可怜哟!” “可怜什么?杀人犯的孩子,以后一定也会走上他哥他爸的路子!叫自己家孩子以后离他远点。” “哎,吴姐也真是可怜……生前遭那么大罪,死的时候老公也不救,死之后还在警察局被折腾,没能留个全尸,老公还进监狱了,留下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留着个杀人犯的孩子,都担心什么时候孩子会被欺负,不如都抓了去!” 村民们议论纷纷。 “杀人犯的孩子”成为了原罪。 谢尽华明白,这就是他这样选择的后果。 吴浩果入狱,只是因为跟着许年昌混,村民们的指摘倒是少于同情的。 而吴仁一旦被爆出是故意杀人,那就是杀人犯,他也确实是杀人犯。 吴浩财还小——而他身边的成年人,还有成年人的孩子们,很可能就此对立,水火不容,而小孩子只能承受着。生气时去打架,只会成为“杀人犯的基因”的印证。 那么,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哎,你说,去年也是。谢尽华一回来,我们村就鸡飞狗跳,他是不是惹上了什么煞星?” “我说也是呢。吴家离得近,这两年都出事儿了,咱们也得躲着点?” “你说,他是警察,怎么就带着阴气煞气呢,回来还就指手画脚,掺和人家的事情。大城市回来的,就这么不一样啊?” 心里没鬼,就不会疑神疑鬼。随便你们瞎逼逼,我们身子正不怕影子歪!柯余声默念着,挺胸抬头趾高气昂地走在谢尽华身边。 “还有他身边那个卷发的,听说是他同事。但这脾气和样子像小流氓,哪里像个警察?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回来干些什么不能说的事情的,想把我们村子搅和乱套。” “有道理,知人知面不知心,外面来的,打起村子的主意了!前段时间通什么网,贾姐天天刷视频,也不和我们聊天了。我看来的这俩都是祸害。” 柯余声喉咙里瞬间发出低沉的,狗子生气时呜呜的声音,脑袋也低下来,不住翻白眼。 谢尽华轻轻握住他的手,“余声,委屈你。” 自己委屈,谢先生更委屈。别看他表面淡定,心里肯定也难受得要命。 好心当成驴肝肺,还没办法讲道理,百口莫辩。他们这些平日里碎嘴惯的,总能想方设法歪曲事实,讲歪理,烘气氛,甩大锅,恨不得全村跟着一起骂,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根本就是线下的键盘侠。 真就想放手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 “我们先跟着去镇里的派出所,我还有些话想对吴仁说。”熟悉的声音唤回柯余声微微暴躁的思绪。 “谢先生,我们走!”柯余声猛一抬头,翻腕紧紧抓着谢尽华的手,脸上正气凛然。 人言可畏,有心如明镜,有侣长相依,何足畏哉! ※※※※※※※※※※※※※※※※※※※※ 刘文利《珍爱生命》读本的相关事件,感兴趣可搜搜。闭口不谈并不是保护,而是潜在的伤害。 购物软件开始给我推农药了…… 审讯 吴仁呆滞地坐在讯问椅上,胳膊放着,脖子歪着,静止的雕像似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又仿佛无边无际,毫无希望的深灰。 “知道为什么抓你?”胡警官把资料往桌上一拍,黑着脸问。 吴仁的眼睛微微眨动,干燥的唇颤抖着张了张。 “因为自杀。” “你说自杀?再好好想想,东西哪儿来的,人怎么没的。”胡警官慢悠悠地回身坐下,锐眼如鹰,死死盯着眼前的汉子,恨不得把他的脸灼出个洞。 吴仁舔舔裂开的嘴唇,“水……” “不交代清楚,别想喝水。说!” 他的额头上渐渐渗出几滴汗。 “我有病,不能渴着……” “所以你就把你老婆杀了?” 胡警官看似随意地喝问道。 吴仁猛然瞪大眼睛,开始结巴地推脱,“我没有……她,她是自杀!” “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药是不是你买给她的?” “是……是我买的,没给她!” “没给她,难道你想自己喝?” 吴仁嗫嚅着,“我买了放在她屋子里的……” “放在她屋子里做什么?药老鼠?”胡警官急急追问。 “对,药,药老鼠!” 胡警官冷哼,“少扯淡啊,你根本没拧开过,还能隔着瓶子药啊?瓶子上的指纹印清清楚楚!怎么药,整瓶放那有用?还有,谁告诉你能用3911药老鼠啊?” “是,是……”吴仁有些慌神。 “说实话,就能早点下去,少摆迷魂阵糊弄我们。能说了不?” 吴仁低下头,湿乎乎的手指紧紧抓着扶手,筛子似的抖。 “是……我买了3911,买来放着,我没想到她真的喝药了!” “在哪儿买的?”“强哥农药。” 这回倒承认得挺快。 “开始为什么说谎?”胡警官在笔记本上勾画一笔,依旧板着脸,抬眼看看吴仁。 “我只是买的药,花的钱,谁知道她想死她就喝了啊……” 审讯室的门“叩叩”响了两声,开开条缝。 “进来吧,他刚承认了买药。” 吴仁飘忽的视线浮到门口,他突然跟打了强心剂似的,肌肉绷着,喉咙里往外钻着“呵呵”的嘶哑声音。 “谢尽华!死兔崽子翅膀硬了啊!” “我跟你讲别乱动!”记笔录的警察一瞪眼捶桌子,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冷着脸继续敲字。 胡警官嗤笑着,“说话有气无力,吵架倒有精力。” 吴仁不顾嘲笑,扯着嗓子对来人一通嚷嚷,“谢尽华,你非要把我送到监狱?你和我有仇?处处跟我对着干,你要小财怎么办!出去一趟了不得啊,开始压自己乡亲啰?别忘了你的根是这,你连自己的乡亲都不放过!你这是要断子绝孙的!混球,杂种,你祖宗十八代没积德!” 吴仁颠三倒四地说着,谢尽华只是淡然地看着眼前无能狂怒的人。 “光顾着和我吵,倒像是自己的过错不算事儿似的。”谢尽华拍拍柯余声手背,让他稍冷静些,对吴仁继续说道,“不是我和你有仇,是你的所作所为触犯法理。毕竟您老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放过。至于孩子,你知道他在体育课上,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 “她活该,是个祸害!”吴仁继续嘶吼着,无非就是自己没有错。 “血亲三代入狱,便是戴罪之身,未来有些职业的政审过不去。可他们做错了什么,却要被父母亲人拖累?他说,想和我学功夫,惩罚坏人。虽然他还有些是非不分,但惩恶的心情,还是可圈可点的。”谢尽华不急不躁地说,“至于他的去向,可能要被送到福利院,或者离开这里,离开村里人的评头论足,到更远的孩儿村。” 吴仁气得呼哧呼哧的,“兔崽子居然敢教训我!村里面不都这样,你分明就是要找我麻烦!你知道村头那家……” “老王太太,还有老李头,以及小李?我知道,这边年年喝药的不少。早年是敌/敌畏,后来是百草枯,村子里的档案,我看了不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自杀,救不回来的占大多数。”谢尽华迅速打断对方。 “这本来是我们自家的事情,偏偏被你这杂种搅和了!”吴仁晃荡着手铐,神情激愤。 谢尽华摇摇头,“这不止是你一家,是整个村子,甚至整个农村,乃至社会都面临的问题。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以前,几乎整个村子都姓谢,年龄最大的老头子就是族长。后来有外人进来,谢家势力也就鼎盛过那一阵子,待衰落之后,谢家子弟也就没有那么大的权势了。所有姓谢的不姓谢的,老人青年,都失去了那种家族式的权威来统领、组织村民,也都没有了最初的尊重。 以至于原本的老太爷们得不到尊重,又随着孝道的进一步衰败,他们被践踏,感到屈辱,因而选择自杀,保全选择死亡的尊严。 还有吴姨这种迫于身体,家庭,贫穷等多方面压力的自杀。 还有为了威胁家人,不了解农药毒性,乱喝一气而一命呜呼的自杀者。 更有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自杀”,带来无数闹剧。 几个儿子为了分遗产,却不愿意赡养沉疴在身的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勉强留下老人,也没有好生照料。老人一气之下选择自杀,这家儿子也冷眼旁观。随后别的儿子要报案,试图多分些遗产,却被邻居劝阻“都是一家人,真能忍心把亲人送监狱?”忍心的,不过是用惨烈的方式,把丑恶的面孔通通摆上明面,任人嘲讽罢了。 很多人临死前都在后悔。特别是那些喝了百草枯的,慢性的吞噬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后悔,一边挣扎在生死线上,一边追悔莫及,最后饮恨而终。 “我要你赔我的名声!赔钱!赔我儿子的未来!” 胡警官终于憋不住了,喝道:“你这是赔?这是讹诈!吴仁,我警告你,你这是在接受讯问!我们有证据证明你的罪行。你别嘴硬,完完整整说一遍怎么回事,我们就把你送回房间,给你水喝!跟我们这打马虎眼,没用!” 吴仁不理睬胡警官,大叫大嚷,不肯配合,“谢尽华,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早点出门被车撞家里女人被人搞生下孩子没□□……” “你敢再说一遍?”柯余声猛地拉下脸,眼睛微微发红,目光中带着万箭齐发的态势,低沉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一瞬间,空气好似凝结的冰块散发着无穷的阴冷,好似遥远的黑洞,毫无生机,又将所有的恐惧都吸引吞噬,成为恐惧的源头,死亡与粉碎的源头。 他浑身的戾气逼得吴仁直打哆嗦,喉咙里卡卡的,像是被扼住,几乎说不出话,只沙哑地“嘎”了两声。 “敢再胡说八道,我让你名声败坏举国闻名,让你在狱里不受待见,出来以后人人喊打,家破人亡祖宗掀棺材板儿!别以为我没这个本事,你个为老不尊的杀人凶手洗干净耳朵给老子记着,只是明面不让搞你而已,绝不是不能。人贵有自知之明,撒泡尿好好照照你的德行!你能有个儿子已经祖坟冒青烟,那是天可怜见吴姨!少叽叽歪歪说鬼话,也不怕睁眼见鬼!”柯余声连珠炮似的,指着吴仁的鼻子,发狠话道。 是,派出所里不让打架,但不代表不能骂人。 谢尽华赶紧摸摸他的后背给他顺毛,“没事没事,别气着。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肯定比咱们早入土,没必要置气。” 好嘛,这俩人的话都挺给吴仁添堵的。 胡警官忍不住扬起嘴角,即使受过专业训练也不由得捂住嘴,好怕笑出声。 吴仁又是被吓住,又是被气噎住,整个人都不太好,连翻白眼,还喘不上气。 小煞星目光如炬,大煞星不为所动,这,这和那死贱人的反应完全不一样,都是啃不动的骨头,人老了,牙不好使了。 他们不能满足吴仁对控制欲的发泄。 他们不应该低声下气?他们不应该哄着我高兴?不然我就……我能怎样呢? 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只是……□□上抹黄泥,根本就是只绳上还在蹦跶的蚂蚱,他们掌中的蚂蚁。 事实就是一句轻飘飘的“你想多了!” “吴仁,可以说了?”胡警官及时把话题扯回来。 吴仁颓丧着瘫坐下去,被未曾体会过的无力与恐惧压垮的人忽然又老去几岁似的,突然觉得那瓶3911要是就在身边,一口气喝下去见阎王,也没什么大不了。 “吴仁,你闭着嘴不说话,我们的证据也足够让你重判。你是不打算再争取主动交代吗,那就做一个连自己做的事都不敢承认的父亲?”胡警官看吴仁是真的怂下去,语气稍稍缓和。 “至于你的儿子,我们会想办法安置。家庭的不幸,不应该让孩子也被受到牵连。” 谢尽华还是开口了。 即使会被当成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哼。跟你有个屁关系!”吴仁轻哼一声,“我……打她,骂她,就是不想让她占我的财产,拖我后腿!” 至于孩子?无所谓了。反正也等不到他赚大钱养自己,让他活着,将来娶妻生子,孩子还姓吴,祖宗就不会怪自己。 这辈子活成这熊样,不靠儿子也翻不了身的。 一辈子都不知道感激怎么写,也别想从自己嘴里得到什么好词儿。 呸,谢尽华,人模狗样的畜生!当初就该趁小给拐走卖掉! “我尊称您一声吴老,想最后再同您说几句。不会有谁平白无故的对别人好,就算是因为善良与软弱,同样是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古往今来,善恶有报,人在做,天在看。” 谢尽华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对方撑死了也就嫌弃他啰嗦,哪会有半点儿改善。 所以说完这句话,他向胡警官鞠个躬,转过头,拍拍头发都快立起来的柯余声,“余声,走吧。” 夜幕已悄然降临。 审讯之前,谢尽华看过所有的证据链,确认在案件方面已经没有可以“插手”的地方了。 群山环绕的镇子,暮色中的街道上亮着几盏灯,临街的低矮楼房里亮着昏暗的光。三三两两刚吃过饭的居民在街上遛弯,偶尔有几只黄狗跑来跑去,晚风吹过,一片安宁祥和。 “谢先生……” “在呢。” “谢先生……” “我在的。” 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孩子气的话语,唯恐得不到回应。 诅咒与谩骂本是不过耳朵的,然而,一旦是针对所爱的人,心中总会升腾起无边的惶恐。 “我不会有事的,放心。毕竟我有小葫芦,还有我最信任的你。” 有力的臂膀轻轻揽住他的腰,又攀上他的肩头,再将人用力搂在怀中。 ※※※※※※※※※※※※※※※※※※※※ 关于农村自杀的事,有本书,刘燕舞《农民自杀研究》。我没看整本,只是搜了相关内容。 (另:关于养老,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都面临着各种难题,特别是现在寿命逐渐上升的情况,延长了需要照看的时间,压力和强度也因为独生子女、社会环境、传统观念等有所提升,还有白发人相互照看。这块暂且不多说。) 祭奠 次日清晨一大早,谢尽华和柯余声已然走在无人的山道上。 因为早上回村的人也不多,也不好搭便车。沿路走回去,也算是拉着这个平时不爱动的技术宅锻炼锻炼身体。 带着草香的晨雾山岚扑在脸上,格外清凉。青山绿水,坦途沟壑徐徐向后,鸟鸣与蛩声零零星星,间或响起,分不清是在近处的草丛里,还是在远山遮蔽中。 脚下的车轱辘痕迹层层叠叠。 柯余声打个哈欠,半靠在谢尽华身上。 “没睡醒还是爬累了?” “都有……”柯余声揉揉眼睛,慢吞吞地跟着,“谢先生,你当初也在这条路上走过吧。” “中学在镇子上,每个月来来回回的,毕竟走路有点远,那时候这条道还没那么宽,坑更多。现在学校已经被推平盖了工厂。” “如果那时候有网课多好……” 谢尽华失笑,“那时候都没有供电,烧油的又贵,真有需要的人家才自己花大价钱弄个发电机,得手动发电。” “是我孤陋寡闻,见识短浅,何不食肉糜了。”柯余声玩笑似的拱拱手。 “倒不是孤陋寡闻……而是出身不同,时代不同。”谢尽华捞着怀里软趴趴的人,“手机电脑是什么,就算在镇子里上学,都没听过,倒是有对bp机的印象。大哥大也是有钱人的专属,进城以后才亲眼见到过。跟你比,我才是土包子。” 柯余声津津有味地听着,感叹道:“时代变啦,以后的孩子们也该说我们老土了……咱俩就别嫌弃谁啦,管他土不土,足够现在好好过日子就行。”说着,柯余声亲昵地蹭蹭对方。 真是让人安心的存在啊。 数日后,陈奥和校长召集了各位老师,商量“生命教育”的事儿。 “这套教材我们每个年级买了五套。首先感谢我们的金主热心帮助!再一个,感谢校长和各位老师的鼎力支持!”一通标准流程过后,陈奥进入正题,说着自己和校长商量过的方案。 “我们的德育课以前就是讲讲故事,甚至自习,没什么教材,现在有了书之后,我希望各位老师能讲一讲。”陈奥翻出一册书举例,严肃地演说着,“这里面有的内容,我们的老师可能不好意思开口,但大家一定要有这种防患于未然的意识,就是这些东西如果我们不去教,他们未来会从什么样的事情上学到,学到的代价会不会很大,后果也许会很严重。” “陈老师,要不你们带带头,”谢达海有点为难地看着书上的内容,“这种事情我们不好讲嘞。” 柯余声很给面子地伸胳膊摸过一本,翻了翻,轻松无压力似的开了口,“确实得讲讲,孩子们可没大人们心思这么多,学科学嘛,有什么害羞的。总不能以后让他们被欺负了,还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伤害的是自己,让坏人逍遥法外。” 柯余声这话已经挺含蓄了,不过脸皮薄的老师还是微微红了脸。 “没错,而且对于孩子来说,越是不讲越是好奇,大人不告诉,甚至讳莫如深,孩子就只能自己尝试,因为无知做出傻事。只有告诉他们生命的重要性,教他们识别危险,才能尽可能地规避风险。”陈奥表示认同,“如果各位老师有顾虑,在性别部分,可以男女生分开授课,循序渐进。” “不然柯老师先准备准备,把这部分内容讲了?我就是个粗人,说不明白。”谢达海似乎有些抗拒。 “也行啊,不过我希望我能和尽华老师一起讲。”柯余声笑眯眯地接过这个担子,“这类型的案子他比我了解得多,能讲的可不少。” 谢尽华捏笔的手收紧些许,看向柯余声,表态道:“可以。” “既然这样,这部分主题,希望佳铭和玲玲也能参加备课,分两批授课。我们支教时间有限,这些读本我们只能讲一部分。如果各位老师觉得有不方便不熟悉讲的单元,我们团队愿意承担这部分内容。”陈奥主动挑起大旗,“这也是全面素质教育中的重要部分,我们要和应试教育两手抓,培养适应新时代的优秀青年,为建成现代化强国持续奋斗!” 柯余声嘴角不由上扬。陈奥的冲劲儿挺好,就是偶尔有点官方,喊口号,容易走□□嘛。 任有成发话道:“非常感谢几位老师!我们私底下也讨论过,这些内容我们确实没做过,还请各位不吝赐教,多多指导……” “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陈奥认真回应。 柯余声揉揉太阳穴,哎,这种氛围真是不太喜欢。 “生命大讲堂”的第一期嘉宾是窦胜军,他穿着长袍马褂就踱步上台了,这节大课面向全校师生。 “虽然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我也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地听。因为生命是我们每个人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生活的基础。只有我认识了什么是生命,对生命保持敬畏之心,我们才能更好地把握自己的生命。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们必须要好好珍惜,好好爱护得来不易的生命。那么我们的生命从哪里来?如何叫做珍爱生命?生命的价值是什么?我们应该如何对待?这些关于生命的问题,我们要在未来的课程与人生的实践中慢慢解答……” 窦胜军的胡子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的,颇有趣味。期间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滔滔不绝,让孩子们惊叹不已。 总之,这节导引课,上得十分精彩。 “我们下周会进行第二节生命大讲堂。主题是我们的身体,要按照男生和女生分别上课。这,是我们生命的物质基础……” 窦胜军没忍住,又多念叨几句才鞠了一躬。 反响还不错。 同一周的周末,冷清的,吴家对面的小屋。 “准备得差不多了。呼……”柯余声拿着写得歪歪扭扭的教案,自己都看不下去,“谢先生,我们出去逛逛?” “想去个阴气重的地方吗?”谢尽华忽而露出怂恿般的笑意。 柯余声惊恐地抬起头。 “后山的乱葬岗,也就是我们之前发现秦青兰尸骨的地方,就在那座山上,不止有那样一具冤骨。有的是真正无名无姓。到时候,吴姨的骨灰回来,或许可以免遭风吹日晒之苦。”熟稔的眸子转向重重叠叠的群山之中,薄唇轻抿,将愁思通通埋在平静之下。 “谢先生想去做什么?” “祭拜一下……我的父母。”谢尽华说出这句话,稍稍释然似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被埋葬在哪里,总之,是在这座山中。他们,终究是给了我这条性命。”让我有机会遇到你,让我有机会做愿意做的事。 为什么不做个牌位?柯余声想问出口,随后突然明白,谢尽华不仅仅想祭拜父母,说句简单的感恩,还想告慰他们,还有那些素未谋面的人,还有这座养育并埋葬了这么多人的大山。 即使发生过很多,那颗心依然炽热。 能说出父母二字,对谢尽华来说是种认同。 柯余声心里有些酸。 谢先生太温柔了,他本身是个充满感情与温度的人啊。他……他一步步这么做,回到家乡,寻求真相,捍卫正义,容忍流言,口上说起来是大道理,实则都源于内心的温柔,包裹在坚强外壳下的柔软。 他忽然想到会出言劝慰嫌疑人的祁珩,还有理解谢尽华和祁珩的谢忱。 这种属于人类感情与温度,让常年缺爱的柯余声欲罢不能,从而深深沦陷。 即使一开始,只源于一个意识模糊时的,逢场作戏的深吻。 那种逼真的,热烈的模样,还有那担忧的,把人捡走照顾的赤忱。 或许自己的潜意识里,既想依靠“如兄如父”的爱人,找到昔日缺失的爱意与关照,又想为对方付出全部的热忱,给予稳定的安全感,永远温暖彼此。 宠着吧。 柯余声没有拒绝,给出来个建议,“要不要去韩先生那问问怎么祭拜啊?” “也好。顺便求道平安符,别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今日店铺只提供简易早餐,两元自助,自取即可。 上午过去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人再来。 韩铎静静地坐在最靠里的桌边折元宝。 听完他俩的来意,韩铎将一小兜东西交给他们。 “山林防火,禁止火种,焚香烧纸暂且免了。中元节地官赦罪,鑫泽已行过法事。二位有心,鑫泽便代为焚香敬神,二位姑且撒些纸钱元宝,祈求所求,口诵太乙救苦天尊便是。有葫芦加持,金光护体,诛邪不侵。另外……此回村中波折未尽,往后也请小心谨慎。” 该来的风浪总是避不过,俩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村后头的乱葬岗几乎是片禁地,地形有些窝风,天然带着种瘆人的寒冷。村民们就算来此地葬人,都要颤颤巍巍地求菩萨告奶奶,尽最快的速度把人埋了。这里草草埋着很多无名尸骨,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浮土之下,便是森森白骨。 “谢先生,有点冷……”柯余声抱着人胳膊拎着一兜纸钱纸元宝,又摸出几张正反打量,“虽然能降解,不过,会不会有点污染环境啊。” 谢尽华摸过纸钱,轻轻撒出去一把,“至少是纸质的,平日也没人来祭祀,很快就尘归尘,土归土。从科学角度看,其实所有的祭祀,都是给在世之人看的。” 浅黄的纸钱随风飘扬,如同落叶纷纷,盘旋飞舞,落入树枝、草丛、山谷。 “如何面对死亡,也是生命中必须面对的问题。而这些,是祝福也是寄托。”谢尽华目光深邃,带着柯余声,慢慢走向万千枯骨垒成的坟茔,“列祖列宗保佑,谢家亲友诸事顺遂。此间众生,沉冤昭雪。” 太乙救苦天尊。 山间的风还带着昨夜秋雨的湿度。 湿润的泥土纷纷将纸钱拢住,像是接受了在世之人的委托。 柯余声跟着,微微动容。 “神仙保佑,先人保佑,我和谢先生能乘风破浪,顺利解决事件,世界和平!” “倒不用追求那种宏愿。”谢尽华摸摸认真的柯余声,“保佑我们两个能继续追光前行,平平安安,驱散潜藏的黑暗。” 也顾不上什么教派手势,合十也好,抱拳也好,总归都是美好的期待。 亡者福荫生者,生者向前而行。 生命有限,却有着无限的未来——在一次次的传承中壮大着,凝聚成的无穷力量与价值,让脆弱的生命拥有无限的意义。 求助 第二期“生命大讲堂”开始了。 柯余声没正儿八经学过生物,但毕竟做了准备,又是善用网络搜索的小机灵鬼,讲起这些来可头头是道,而且自然得很,面对高年级部分孩子的叽叽喳喳也能从容应对。 谢尽华开头旁听了半节课,感觉这家伙虽然有老色批的潜质,正经起来实在是块搞演讲、当教师的料,嗯,仔细想想,优点真不少。 通常搞技术的人都倾向于做个沉默的技术宅,柯余声却是个活泼外向的——那也是在他脱离卓思飞之后,整个人都充满不羁的自由与张狂。 基础的科学知识讲完,就到了谢尽华的时间。他的主题是尊重与保护,特别强调了“尊重他人意愿”的重要性和“熟人作案”的风险,并且说明,如果遭遇了不法侵害,不要怕,不要洗澡,要保留证据,要及时地,勇敢地向大人求助,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善良的。 男孩子们听得无比认真——有很多东西对他们来说都十分新鲜。 这样做是违法的!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坏人,男性女性,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可能是坏人!我们不能成为这样的坏人,也要想办法保护自己!如果碰到了,我们应该这么做! 谢尽华看孩子们都听进去了,颇为欣慰。 希望他们长大后能成为懂得尊重的人。即使学识、见识、能力可能比不上外面的人,但至少,是讲道理、有风度的,思想成熟的人,而不是满腹经纶的衣冠禽兽。 “老师,有人总摸我们屁股怎么办!就村里那个傻子谢辰!”有个小孩突然叫唤道。 谢尽华一怔:谢忱……这是和谢叔同名了? 反应两秒钟,这才恍然。哦对,这名字去年听过,是谢乙的傻儿子,存在先天智力障碍。 “对呀,傻子趁着我们躲猫猫,摸人屁股,还叫着娶老婆!把我们当成老婆似的,可恶心了!” “他有先天性智力障碍,没有民事行为能力,他的监护人需要尽到监护义务,并负民事责任。”谢尽华皱眉道,“如果再碰到他,首先,你们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离他远一点。如果他持续伤害你们,要赶紧向大人求助,知道吗?我抽时间找他监护人聊聊。” 柯余声忍俊不禁。 是聊聊,还是给对方带来阴影与惊吓呢? 课程结束后,柯余声去帮忙组织孩子们放学,谢尽华就在台上整理教学材料,正想着晚上该吃点什么,突然觉得衣角被人拽了拽。 他偏过头一看,是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头发有点乱糟糟的。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三年级的徐凝,是个很容易害羞腼腆的孩子。 “怎么了?”谢尽华弯下腰,柔声问道。 他有点惊慌失措地退了半步,低着头,涨红小脸,手指捏得发白,脚底下还慌张地蹭来蹭去。 谢尽华突然回忆起他上体育课时的表现。 体育课喜欢自己一个人跳绳,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特别是对抗性的活动,也不喜欢和人起纠纷。而在自己指导他直拳动作时,也留意到,他对轻微的肢体接触都表露出了恐惧。 谢尽华仅仅是扶了扶他的手腕。 谢尽华蹲下来,没有伸手去碰他。 “有什么想和老师说的吗?” “老师……有人欺负我……”徐凝细声细气的,欲言又止,眼睛瞟着四周,一个劲儿往讲台后面躲,似乎是害怕被别的同学看到。 “可以去和我们的老师说说吗,还是你只想和我说?”谢尽华面上笑着,心里头立刻警觉起来。 “只……只要老师你,还有……柯老师……” “那我和陈老师打个招呼,我叫上柯老师,咱们去活动室说,好不好?” “我不要去活动室!”徐凝几乎尖叫出声,瞪大双眼,指尖死死抠着裤子,突然呈现出极度惊恐的状态。 “不去,不去。是那里太黑,让你觉得不舒服吗?你想在哪里和我们聊聊,老师都陪你,别怕。”谢尽华耐心安抚着,“我可以和你握握手吗?” 徐凝小心翼翼地点点头,递过去一只冰冰凉的小手,任谢尽华轻轻地握住,把温暖传递给他。 渐渐的,徐凝不再发抖,其他学生们也都已经出了门。 “谢先生?” 柯余声帮完忙,探头探脑地看向空荡荡的教室。咦,人呢? “我在这,你稍等一下,小徐凝还有话想和我们说。” 刚想原形毕露的柯宝宝赶紧压下扑过去来个抱抱夸夸的心情,正经如老教授似的走到讲台前,一眼就看见谢尽华正蹲在那,两只手温柔地握着徐凝的小手。 柯余声赶紧揉揉脸:可没必要吃一个小孩子的醋。 徐凝低下头,默不作声,忽然淌起了眼泪。 柯余声下意识地想开口,但看见谢尽华的眼神,读懂了其中含义,没说话,便去翻谢尽华的背包,拿出一包手帕纸。 “没事的,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谢尽华柔声说道,接过柯余声的纸巾,轻轻擦着徐凝脸上的眼泪。 徐凝抽抽鼻子,呜咽道:“谢老师说男孩子不能哭……” 哪个谢老师?谢尽华没追问下去。 “大家都是人,女孩子可以哭,男孩子也可以哭。不高兴就哭出来,不然憋着多难受呀。说什么不哭啊,是要我们长大之后,有能力去解决难题,就不需要用哭来表达不高兴而已。毕竟总有一天要长大啊。你现在,是个可以哭的孩子哦。” 柯余声也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徐凝。 徐凝愣愣地抬起头,抹了把鼻涕,“柯老师也哭过吗?” “啊,这个嘛……”柯余声尬笑起来,不住挠头。胃疼疼到哭?还是和谢先生……咳咳!这就别说了!至于其他的时候嘛……就太少了。 谢尽华微笑着看过去,“我说还是你说?” “我说,我自己说!”柯余声赶紧揽下任务,怕谢尽华不小心透露什么似的。 “你们可能看不出来我平时是个很冷漠的人,所以一般我也不会掉眼泪啦。但是和熟悉的人,理解我的人在一起,该哭哭该笑笑,就比如你们华哥,我也时不时会向他倾诉。每次说完啦,都会觉得特别舒畅。我们人都是复杂的,可以坚强,可以热烈,也可以温柔,可以腼腆。总之,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听柯余声兜个大圈子也没说什么具体的,谢尽华不由轻笑,“我也当着他的面痛哭过。有时候还想,为什么没能早点碰到他,即使谢叔不在时,也可以找他倾诉与发泄啊。” 柯余声内心忽而雀跃,“可以说,我们的眼中,盛着彼此的泪水啊。” “老师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啊……”徐凝眨眨泪水朦胧的双眼。 可不只是朋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像极了爱情。”徐凝突然轻轻说出了真相。 这话出口,震惊得柯余声直接坐地上了,尾巴骨差点给坐折,嗷了一嗓子。谢尽华也怔住,赶忙探过身,拉了把柯余声。 柯余声揉着尾巴骨,苦着脸,“为什么这么说?” “‘当我向上帝祈祷,为着我自己,他却听到了一个名字,那是你的名字,又在我的眼里,看见两个人的眼泪。’这是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里面写的,好像是讲的爱情。” 柯余声反应倒快,“你可真是个天才小诗人,这就开始读外国诗啦?我突然想起来,唐代也有一个叫徐凝的诗人。” 徐凝咧开嘴,终于轻轻笑了,“我以后……也想做个诗人!” “诗人的话,就要好好读书,多看别的作品,多经历生活,多写想写的东西。加油呀,徐才子!”柯余声眉眼弯弯。 徐凝的眼睛亮了亮,他用力点点头。 “感觉好些了吗?”谢尽华问,“之前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呢?” “嗯……我想告诉老师……数学老师他欺负我,好几次……叫我到活动室,碰今天说的,不让碰的地方,把我弄疼了。”徐凝嘟起嘴,眼睛中还泛着泪光。 柯余声迅速打开了手机录音。 “是哪个数学老师?那个看起来壮壮的谢老师?”谢尽华小心地问道。 徐凝咬着嘴唇,害怕地点点头。 谢达海。谢尽华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太好,虽然说起来,大概还是位远房宗亲。 “我们可以给你说的话录音吗?如果他确实是坏人,你就是勇敢的证人,需要留下证据,让警察相信你,帮助你,去调查对方,不让他再伤害别人,可以吗?”谢尽华问。 特殊情况下可以不经同意进行录音作为证据,但现在还是问问徐凝,尊重他的意见比较好。不然刚刚讲了半节课的尊重,又是嘴上说说的空话。 柯余声见徐凝开始咬嘴唇,还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拒绝,徐凝忽然点点头,同意了。 “那我去把门关上。需要和你家里人说一声吗?” “不,别告诉他们!他们……他们……”徐凝闻言,眉毛又垂成委屈的八字。 “好,那你先和我讲。我听完了,帮你想想办法。”谢尽华劝道,“来,坐下说吧。” 两个人亲自送徐凝回家。 “徐凝找我,到机房查诗歌的资料来着。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好好努力,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诗人哦!”柯余声向他母亲解释道。 “哦,那就好,没和小混混去厮混,没被小混混欺负就好!我们小凝可是个要好好读书的乖娃娃!小凝,和老师说谢谢!”他母亲年纪不大,笑容可掬,手里还握着本书。 看来是个农村的书香世家啊…… 徐凝认认真真鞠个九十度角的躬,“谢谢老师!” “甭客气,以后需要帮忙,就来找我们!过几天我买几本什么《飞鸟集》《普希金诗集》《万叶集》,还有咱们国家的《全唐诗》!看看古代徐凝的诗!诗歌呀,可够你看着呢!”柯余声大大咧咧地说着。 转头离开徐家,柯余声的脸忽地就黑下来了。 “谢先生,谢达海那是猥亵吧!这么好一孩子,亏他下得去手!而且对那么可爱的孩子,居然让他给他……满足欲望!而且之前马欣欣不也和姜玲玲说了,他之前是怎么娶到马欣欣的!谢先生,我现在好想打人啊!” “回去我找陈奥,看能不能和任校长提提。既然有一个受害者受害三次,很有可能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只是今天没有人提到。而且不光是男孩这边,在女孩那边,也问问姜玲玲她们比较好。”谢尽华冷静分析着,“不是我们想搞事情,而是有太多的不可说。那就让我当这个灾星,做这个坏人吧。” 柯余声叹口气,挽着谢尽华胳膊,“坏人当然要拉帮结伙。谢先生,我们走!” ※※※※※※※※※※※※※※※※※※※※ 设定二位课堂的主要内容是性教育,但由于内容较多,只着重讲了生理方面+尊重保护的意识。实际的性教育不止这些,也不要以为当前的教育情况有多么好,最初的了解途径,还有思想上的缺乏引导,都导致很多人的性教育缺失,特别是尊重这点,尊重对方,尊重取向,尊重喜好……要说能说好多,先不唠叨了。 (2020.3.10微调补充,看了孙雪梅“女童保护”志愿者的一席演讲。防性侵教育挺复杂的,面临很多困难,包括孩子们没有爸爸妈妈可以求助的现状,家长老师对性的态度,不小心变成恐怖教育等等。以及在询问细节的时候是二次伤害,怎么问按理应该由心理专家专业人士陪同进行。) 对策 两个人走着,赶巧就碰上推着辆斗车往回走的谢乙。 谢乙抬起头的一瞬间脸都白了,两只脚定在那里,根本挪不动窝,直到谢尽华走近到两三米,他才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一撒手,斗车里的沙土撒出半斗,人也蹦出三尺高,转身就跑。 谢尽华可不能放过他,探胳膊就把人扯住,沉声道:“等等,就一句话。看好你儿子,别让他动村里的娃娃。” 谢乙连声说是,用力抽着胳膊。 谢尽华刚放开手,他连斗车都不要了,只顾着躲到不远处的墙根儿下瑟瑟发抖。 还是只见了狼的兔子……柯余声看戏似的,过来拍拍谢尽华肩膀,“话说完了,就别吓唬他啦。” “我也没吓唬他啊。”谢尽华无辜地扭过头,“走吧,我们回去问问看。” 职工宿舍。 “男生里也有?”陈奥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这个谢老师思想觉悟不行啊,怎么配为人师表!” “也?”谢尽华望向魏佳铭。 “有女孩私下和我说,有老师借讲题摸他们的胸,还不许往外说。”魏佳铭扶着眼镜,“还问被摸了,会不会有小宝宝,我,哎……有种白讲了的感觉。但她们既然愿意说出来,这就是种进步。” 谢尽华垂眸,“看这件事大家想怎么处理。” “肯定要让上头来查,但是,只有孩子作为证人,对方要是不承认,还真有点难办。”柯余声抓耳挠腮,“要不,我们偷偷在活动室,还有其他公共的地方安摄像头?但万一他在卫生间或者死角做这些事,又变成消极等待了……” 他不禁偷偷瞧了一眼低头沉思的谢尽华。如果能返老还童成小团子,估计谢先生又会奋不顾身钓鱼去了吧。嗯,最后再把对方暴打一顿。 猥亵,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特别在受害者是小孩的情况下是很难取证的。孩子可能说不清对方做了什么,如果没有身体上的损伤,可信程度也难以确定,嫌疑人咬定否认,案件便陷入僵局。即使受害人有多个,孩子们也很可能会因为家长老师、同学的看法改变证词。 他们是容易□□控的弱者,更是受了伤害,难以得到公正待遇的弱者。 “不过我没想到,猥亵,他竟然男女通吃,我都怕了。”陈奥有些怔。 “对加害者来说,目的达成就够。他爽了,男女老少只是他私人的喜好。而那些孩子们就很无辜,有时候家长会发现异状,但有时候孩子们只能自己忍受,身心发展也受到影响,长大后才知道自己被猥亵。”柯余声摸摸鼻子,似乎在庆幸自己小的时候还真没碰到过怪蜀黍怪阿姨,不然自己会黑化成什么样的小变态,谁知道呢! “不说小男孩了,男性作为受害者的案件也并不比女性少,除了强/奸这类受害者绝大多数为女性的案件,比如说故意伤害。只是对某些媒体来说,女性受害更有噱头,毕竟是公认的弱势群体。但实际上,这种弱势群体的标签已经过时,并不利于任何一方,很容易让众人把女性通通当成弱者,而男性是强者,这就直接导致女性的地位也被弱化,更容易受到贬低与不公正待遇,而男性被要求强势,同样过得很累,在作为受害者时也得不到足够的关注。”谢尽华补充道。 想想闫卉茹,那可是多少小伙子都比不上的姑娘。说敢她是弱者?那说这话的人可能是刚从封建时代旅游回来。 “是这样的。”魏佳铭表示认可。“在相对传统的社会组成中,女性仍然处于弱势的地位,孩子们从出生就没有性别平等的意识,最终的结果就是在社会上不断重现这种观念,并当成常态,认为女性应该柔弱,负责生育持家,而绅士是男性赋予女性的特权。” “现在平权运动兴起,女性在争取着更多的机会与地位,伴随而来的,是传统熏陶下的女性的反对,以及一些认为女性权力已经太多了的男性,会觉得争取的女性都是贪婪的拳师,在激化性别对立。 “但实际上,平权的理念是要更好地分配社会资源,社会地位,双方不因为性别产生偏见。所谓弱者的特权我们不需要,但我们要争取被小瞧的部分权力与权利。而男性也可以将身上的担子和我们做一些互换,达成新的平衡。” 魏佳铭和姜玲玲在乐于即兴演讲这点倒很像。 陈奥咳嗽一声,“哎,扯远了,回到这事儿上吧。现在的情况是,一个现在五年级的姑娘报告,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后,因为数学成绩不好,被谢达海拉到活动室补习,遭到故意的抚摸,搂抱,并且当面看他脱裤子做那事儿,嗯……她的同学在楼道里喊她,被谢达海听见,谢达海就威胁她不许出声,并且在开学前几天,借着帮老师拿书的名义故意碰她的同学的胸部,不过后来谢达海并没有对他们继续动作,近期也没再找麻烦……对吧玲玲?” 姜玲玲点头。 “男生这边,是个今年上三年级的孩子,性子很内向,说是在暑假到班级拿忘带的东西,被谢达海强行带到活动室抚摸并被强硬要求看对方的隐私部位。第二次是开学后第一周,在卫生间碰到对方,被触碰,因为是课间,他没敢再碰。第三次是放学后在活动室,并且被要求用嘴给他,嗯。”谢尽华试图说得含蓄点,毕竟两位姑娘都有点脸红,陈奥和窦胜军的表情也逐渐扭曲。 “禽兽!”窦胜军难得开口。 “所以……是他的目标变了?”姜玲玲捂着脸,“孩子这心理阴影得多大啊!” 柯余声撇撇嘴,“就该送他进宫做太监,没收作案工具。” “对了,他在猥亵过程中有没有拍照行为?或利用拍照威胁?”谢尽华突然提到一个思路,“如果有的话,余声,就是你的领域了。” 柯余声挑眉道:“说到手机……谢达海他家还算有俩钱,用的是智能机,还买了插手机的u盘,说是用来存电影看。我又有想法了,他充电器不就天天插在插线板上,我只需要动点手脚……”说着,他眯起眼睛,似乎已经在考虑怎么编个木马程序了。 又想偷摸搞破坏?多余的事情会犯法的。 谢尽华轻轻叹口气。 “而且谢先生,村子里的无线网络也在我们掌控之中。如果不是加密数据传输,还是很容易作为中间人拦截的。” 中间人?好像之前也听他提到过。 魏佳铭提道:“谢达海在村子通网之后经常会看手机,说是搜集课外资料,也经常很晚才走,估计是蹭网的。” “说干就干,我把路由器设置一下,针对他的设备抓包,抓几个域名ip先查查看。” 柯余声是个实干家,迅速把早先存在“脑子2号”里的模板代码调出来,根据路由信息和设备mac进行绑定,单独筛选导出这部分数据,发送到云存储。 陈奥也被这劲头感染了似的,“在活动室,楼道都设置几个摄像头吧,毕竟也算公共区域,这算建设校园安保的内容,未来如果要建设智慧校园,这就是基础。” “这边的智慧校园还早着呢……”魏佳铭摇摇头,“咱们现在有设备吗?现采购来得及?” 众人不由得看向摇钱树,啊不,金主爸爸。 “谢先生,便携的先交公呗。”贫穷的柯余声戳戳谢尽华,伸出手,眨巴着眼,哈巴狗似的讨要着。 “你们随身有带便携摄像头?”陈奥有点惊讶。 谢尽华从口袋里摸出巴掌大小的黑盒子,解释道:“是执法记录仪,特批的,或者说,是淘汰下来备用的。习惯带在身上,随时出警会用到。” “目前只有一个设备,主要地点是活动室,就找个基本没有死角的地方先盯着吧。”陈奥决定道,“任校长那边,我明天探探口风。” “摄像头的位置记得做好遮掩,要视角好,隐蔽性高。”柯余声出言提醒,手底下继续改着密密麻麻的代码。 “再次声明,这些视频不能外传,仅供调查。否则照样是违法犯罪。” “晓得嘞。”柯余声作为谢尽华的贴心小棉袄,率先抢答,余下几人也点头答应。 众人把摄像头安上,柯余声也不知道从哪掰下来个单片机,弄了个手机红外遥控开启装置,并接了墙上的24小时电源。 “再给我一段时间,就可以网络控制,并且不用占存储卡了。”柯余声十分精神地在宿舍捣鼓到深夜,“wifi不能白给嘛!” “准备睡觉吧。”谢尽华看看时间,放下手里的小本本。 柯余声头也不抬,嘟嘟囔囔,“马上马上,key在这儿,嗯……加个盐以防万一。后面逻辑没问题……” 谢尽华有一瞬间担心,不过仔细瞧,柯余声的状态倒还好,还是活活泼泼,客客气气的。 “十分钟够不够?” “嗯嗯,马上就审好!加上这个,顺便把脑子2号升级到3.0版本,数据分析更快!”柯余声深吸口气,加快动作。 果然在第十分钟的时候,柯余声已经噌地站到床边上,甚至连牙都刷好了。 上铺的谢尽华转过头看着守时的笑嘻嘻的小家伙,不由也弯弯眉眼。 “话说你的脑子3号,不如改个名字。” “谢先生要给它起名吗?”为什么有种给自家孩子起名的感觉? 谢尽华认真地看着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那是你,也是我最好的助手,watson。” 柯余声仰起头,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叉着腰笑道:“好啊,那就叫它华生3.0吧!” “记得,是余声的声。” 次日,学校里面相安无事,柯余声倒从谢达海的网络使用记录中看出来点端倪。 上课期间他访问的地址还算正常,午休的时候却突然上传了一个视频到境外网站。 “为人师表,哎……其实私下搞这些就算了,毕竟人呢天性好色,但是午休时间在学校蹭wifi搞这个就有点过分……”柯余声撇撇嘴,忍着辣眼睛把视频快速拖了一遍,暗自腹诽些不可告人的比较,得亏这只是单人搞颜色视频。不过他的这个账号么,回头得好好研究研究。 毕竟小破网站用的http协议没加密,小小的base64就想把小天才拦在门外?如果不是优先仅对个人下手,get webshell进网站后台搞事情也不难。 说不定他还上传过别人的,那问题可就大了。 柯余声捏着眉头,点开抓到的数据包,心里竟有点忐忑。 别慌!你可是连汐仔都过过招的小天才! ※※※※※※※※※※※※※※※※※※※※ 说教的内容其实也是我的真心话吧。 100章,屯于2021.3.2。但是感觉我后续会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工作,甚至怀疑能不能做到隔日更。如果那天肝不动,会提前在有话说声明。 3.21:我觉得我可以,已经屯到113,撑得住。而且结尾也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