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宁为宦妻》 第1节 《重生之宁为宦妻》 作者:草莓酱w 文案 秦绵重生了,上一世嫁进了黑心的长宁侯府,最终让自己家破人亡。 这一世秦绵决定及时止损,脱离侯府,救出身陷囹圄的父亲,简单平静的度过一生。 然而这一切都绕不过一个人——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孟长安 她本打着与他亡母有旧的幌子接近他,凭一手精湛的绣工吸引他的注意。 一步步的筹谋算计,只求他救出自己的父亲。 可没成想最终却将自己算计成了他的妻。 阴狠乖戾向来厌恶女子碰触的孟长安一步步向她逼近,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她的下巴。 “想求本督救你父亲?可以,不过本督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不若用你的人来抵?” 秦绵仓皇抬头,只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秦绵明明害怕得全身发抖,却还是咬牙点头了。 成亲之后,当这个藏起真心偏执又深情的男人将她宠到了骨子里,她才知道,自己的选择从来没有错。 一句话简介:一个小女子攻心为上一步一步俘获大奸宦的故事。 表面隐忍乖顺实则心机女主vs阴险残忍偏执假太监男主 女主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与前夫圆房 阅读指南: 1 本文架空,全靠胡编,考据党慎入。 2 逻辑与设定皆为剧情服务,谢绝写作指导,弃文勿告,码字不易,请不要对作者人参攻击。 3 甜文,女主成长型,结局he。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主角:秦绵,孟长安 ┃ 配角:很多 ┃ 其它: 第1章 “慧文殿大学士秦翰,结党营私,屡受贿赂,本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念其为官多年尚算勤勉,今发配北地,永世不得入京,秦府抄没,充入国库。秦家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考,入朝为官,钦此。” 秦绵总觉得自己正做着一场噩梦,一道抄家流放的圣旨,让秦家所有人如坠地狱。父亲秦翰获罪被押解入刑部大牢,没过几天就因病死在了流放北地的路上。 继母曹氏生性软弱,秦家抄家不久,迫于生计,妹妹秦柔竟去给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做了小妾,没多久就被正室夫人折磨致死。 弟弟秦文淼年少聪慧,本来应该有一个繁花似锦的好前程,却因着父亲的获罪不能参加科考,入朝为官。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秦柔出了事,他为了给二姐讨说法竟被定国公府的下人打成重伤,家中无钱医治,弟弟就这么伤重不治而死。 一双儿女相继离世,继母曹氏承受不了打击,偏赶上秦绵这个继女在婆家长宁侯府出了事,被侯府休弃,一身是病的扔出府外,大冬日里,秦绵被活生生的冻死,继母赶来抱着她的尸体万念俱灰。 第二天一早,一对冻得僵硬的母女被人发现,路人怕得罪了侯府连一副草席都不敢相赠。 曾经泰安城里门庭若市的书香世家就这么家破人亡,秦绵未出嫁时曾是被太后亲自褒奖的高门贵女,在泰安城中素有才名,且她还有一副好相貌,在贵女之中数一数二,引得无数世家子弟趋之若鹜。 可她偏偏嫁给了长宁侯府世子梁明泽,秦绵嫁过去之后,也曾过了一段夫妻和睦的日子,虽然侯夫人陈氏对她这个儿媳妇不甚满意,但表面态度也过得去。 然而从父亲获罪,秦家被抄家开始,侯府从上到下就开始对她极尽刻薄欺辱。本来她觉得这是人之常情,打算从此关门过好自己的日子,帮衬着弟弟长大顶起门户。可就在这时,她凑巧撞破了公公长宁侯的秘密。 原来,原来秦家所有的磨难,都是长宁侯一手设计的。只因为父亲挡了他们的路,他们才谋划娶她,借机给向来谨慎小心的父亲制造把柄。 导致父亲获罪的那封密信是她的好夫君亲自藏到父亲书房里的,他心中早有所属,娶她不过是一个阴谋,怪不得婚后从不碰她一下,还借口心疼她年纪小不肯与她同房。 秦绵当时太过震惊竟一时忘了隐藏行迹,正被长宁侯发现,将她关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里严密看管。一年的羞辱折磨,心中的仇恨时刻煎熬,秦绵身形愈发消瘦缠绵病榻。 侯府见时过境迁,秦父已死且秦家儿女皆亡,为了斩草除根又施了一条毒计。陈氏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个市井泼皮,把他与病得浑浑噩噩的秦绵关在了一处,幸而当时秦绵已经容颜枯槁,病的像鬼一般,那人嫌弃没有碰她,只是扒了她的外衫,与她躺在了一张床上。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想见,陈氏带了一家子人来捉奸,当场命梁明泽写下休书,秦绵病得话都说不出,身边陪嫁来的婢女早已经被侯府发卖了,她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恶鬼一样的看着这群人。 他们把她丢到了侯府大门外,并宣扬她与人通奸已被侯府休弃,街上的人畏惧侯府的权势不敢管她,秦绵全身无力衣服残破的趴在地上,几个时辰就含恨而死。 深夜继母曹氏赶来,痛哭着给秦绵盖上了她的外衫,抱着她说了弟妹的惨死经过,秦绵当时已经化作了一缕孤魂,这才知道自己被关起来的这一年,秦家已经家破人亡。 她眼看着继母曹氏喝下了早已经备好的鸩毒,最终毒发而亡,秦绵的眼中留下了血泪。第二日她们的尸体被随意的丢在了乱葬岗,连副草席都没有。 也不知飘散了多久,秦绵忽然觉得身子一沉,困顿袭来,她的残魂就这么消失在天地之间。 正是寒冬腊月,黑沉沉的夜里没有一丝星光,风雪交杂吹得人透心彻骨的冷,长宁侯府西边角门被一双冻得指节发白的手推开,一个身量娇小,衣着单薄的小丫头从门缝里溜进来,还左右环顾,留心着自己有没有被发现。 这样冷的夜晚,外面还下着雪,就连这几日一直盯梢的刘婆子都偷了懒,小丫头舒了口气,口中冒着白色的烟气,一阵飞跑从小道拐进了琴瑟阁。 她刚一进院就惊动了一直等在院门口的冬枝,寒夜里她只穿了一件水青色夹袄,冻得四肢僵硬,嘴唇发紫。 “冬枝姐姐,你怎么出来等,我抓了药回来,这就吩咐小厨房熬好送过来,少夫人可好些了吗?”小丫头跑的气喘不已,说话的时候尽量顺了顺气。 “青桃,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什么人吧?”冬枝急切的问。 “没,这么冷的天,刘婆子早就缩在屋里了,哪顾得上我们。” “那就好,少夫人还是老样子,从那天秦府传消息来说老爷下了狱,少夫人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当天醒来就是这副不言不语,魂不附体的样子,可急死我了。” “那可怎么办,我现下出去请大夫吧。”青桃跺了跺脚,把药塞给冬枝就要折回去。 “哎,回来,你冒冒失失的出去却不一定能请回大夫来,别说都这个点了医馆早就关门了,就是没关,把一个大活人带进来那也是极难的事,你忘了,侯夫人亲口吩咐的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随意带外人进府。” 青桃是个急性子,她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侯夫人就是存了心要逼死我们娘子呜——” 冬枝连忙捂了她的嘴一路扯着她进了屋,在门口小声的斥道:“你胡说什么,当心隔墙有耳,再说少夫人已经嫁进了侯府,你还口口声声的叫什么娘子,不是给人留了把柄吗?少夫人现在处境艰难,我们千万不能再给她添乱了。” 青桃刚才只是一时气急,现在被冬枝点醒,连忙道歉,冬枝叹了口气,把药交给了屋里的二等丫头凝珠,让她下去亲自煎药过来,小厨房的那些人,她可不放心。 两人由外屋到了内室,屋里另有两个伺候的大丫头,一个叫水蓝,一个叫碧薇,都是秦绵陪嫁而来的贴身婢女。 “冬枝姐姐,青桃,你们回来了?”两人迎上来小声的说着话,怕扰了床上正病着的秦绵。 冬枝点点头,垫着脚尖走到床前,生怕吵到床上的人。 一张雕刻繁复的紫檀木床上,躺着一个面容苍白,脸颊瘦削的女子,她虽气色不佳,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个气质绝佳的美人。她肤色莹白,柔美的玉人一般,一双水波一样的眸子,修长的双眉此时微微蹙起。 看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冬枝心里一叹,她们家从小千娇万宠的小娘子,自小温柔又和善,如今竟给这侯府祸害了。她去年刚刚及笄就嫁过来,如今才刚过16岁,侯府这些人财狼虎豹一般,没了亲爹的庇佑,她们娘子今后该怎么办啊。 本以为秦绵今后都要这么浑浑噩噩的度日了,她怔愣无神的眼睛却突然如烈火烧灼一般燃起了光。 冬枝眼见这样的变化心里正惊讶,却听床上的女子竟然开口说话了:“冬枝,什么时辰了?” 秦绵好几日没说话了,声音沙哑又无力,听得冬枝心疼极了,她早已忘了刚刚才告诫过青桃的称呼问题,红着眼扑上去。 “已经二更了,娘子,你可醒了,奴婢都要担心死了。”冬枝自小就跟秦绵一起长大,又比她年长两岁,看她就像看自己亲妹妹一样的,从小照顾陪伴,秦绵在她心里是顶重要的,谁也比不上。 其他三人也围了上来,看冬枝抱着秦绵哭的伤心,青桃劝道:“冬枝姐姐,你先别哭了,娘子刚醒又身子未愈,就别惹她伤心了。” 另外两人附和,冬枝这么多天情绪压抑一时没绷住,听了青桃的话忙止住了哭声,还像从前一样轻轻拍哄着秦绵。 “娘子哪里难受?快些告诉我,是不是饿了?我叫小厨房做些清淡好消化的粥食来,你现在肠胃弱,不能吃那些鱼啊肉啊的。” 听着冬枝一连串的关怀,秦绵不由红了眼睛,她又想起了冬枝上一世为了保护她,被陈氏活活打死,其他三个大丫头也没什么好下场,青桃性子烈在被牙婆卖到青楼的时候触柱而亡,碧薇颜色最好,卖给了有怪癖的员外做妾,最后被折磨致死,水蓝性子最天真,被卖到了大户人家之后死于后院妻妾之争。 这一切都是拜长宁侯府所赐,想到这里,秦绵眼中恨意涌现,那凄厉的眼神吓得冬枝心头一跳,皱眉看着秦绵,心里的担忧更甚。 “娘子,你没事吧?” “我好多了,就是有些饿了。”秦绵不想让她们跟着担心,很快就掩去了眼中的恨意,故意岔开了话题。 一听她喊饿,屋里的四个大丫头高兴的喜不自胜,冬枝更是激动的道:“娘子等着,奴婢这就亲自去小厨房给您做一碗薏米山药粥来。” 见秦绵点头,冬枝再也不端着往日的沉稳,脚步如风的出去了。 虽是夜深了,秦绵还是叫三个丫头给自己净了面,简单的梳好头发,随后又穿着妥当的起来坐在了屋里一张紫檀木八仙桌前。 秦绵盯着自己一双柔嫩瓷白的手沉思,这双手曾经如枯树皮一般布满细细小小的皱纹,甚至到了最后冻成了冰一样,再无一丝温度。 父亲被下狱的那一日,她因为情绪崩溃,急火攻心而晕倒。昏迷之中她做了一场噩梦,以至于醒来依旧浑浑噩噩不肯面对现实,直到方才,她终于真正清醒了。 她在床上躺了三日,依着上一世的记忆,父亲秦翰再过一个月就要被发配北地了,而秦府也将在半个多月后的清晨被抄家,时间紧迫,她需要打起精神来至少先给继母和弟妹找个安身之所。 上一世她因为发现了长宁侯的阴谋被侯府派人关了起来,致使继母和弟妹孤立无援,手上又没有银钱,只得赁了一所又破又旧的房舍,最后穷的吃不起饭,弟弟秦文淼年纪小体弱生了病,又没有钱医治,妹妹秦柔迫于无奈只能去给定国公府二公子做妾…… 秦绵敛目深思的时候,冬枝已经亲自端了一个银质托盘来,托盘中是一碗热腾腾冒着气的薏米山药粥,配了两碟佐粥的小菜。她将碗碟一一摆放在秦绵面前,看着面前的简单饭食,秦绵眼睛酸胀,冬枝亲自做的吃食,她有多久没有尝过了? 在几个丫头惊讶的注视下,秦绵把一大碗粥吃的见了底,还用了半碟子的小菜。最后拿着帕子轻轻拭了嘴。 “娘子今日胃口好,奴婢厨房里还多留了些,要不再去给您端一碗来。”冬枝见她用的多,脸上都带了笑。 “不用,撤下去吧。”秦绵对她柔柔一笑,眸光清亮。 冬枝楞了一下,她家小娘子今日好像开怀了不少,前两日那凄风苦雨的样子让她发愁不已,现下可好了。 叫外面伺候的小丫头把托盘撤走以后,冬枝询问秦绵的意思。 “少夫人,您刚吃了饭,不如在屋里走上几圈消消食。”秦绵醒了以后,她一时激动叫了她好半天的娘子,长宁侯府规矩重,秦绵从嫁过来那天开始就勒令她们要严守规矩,也不知刚才她有没有生气。 见冬枝忐忑地看着自己,秦绵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往后私下里还是称娘子吧。” 少夫人?长宁侯府的少夫人她可担当不起。秦绵垂眸,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是,奴婢知道了。”冬枝只当她是对梁明泽寒了心,才故意这般说。 秦绵在屋里走了几圈消了消食,这时碧薇领着小丫头端了漱口的青盐等一应用具进来。 “娘子,时辰不早了,您漱了口早些歇息吧。” “不急,再等等吧。”秦绵盯着不远处跳跃的烛火,摇了摇头。 第2节 这都三更了,娘子要等什么呢?几个人互相看看,都不懂秦绵的意思。 正当她们一头雾水的时候,二等丫头凝珠进来传话。 “少夫人,夫人身边的宋嬷嬷过来了,说是夫人有事要她代为传达。” 秦绵语气淡淡的:“叫她进来吧。” 凝珠出去后,没多久就领着一个身形微胖,个子高挑的中年妇人进来,妇人极是傲慢,见了秦绵只做做样子行了礼。 “少夫人,夫人听闻您绣工精湛,特意命奴婢来跟您说一声,半个月后有贵客临门,这位大人极爱屏风摆件。我们侯府待客也得拿出诚意来,您是世子夫人,就由您亲自绣一扇屏风送给这位贵客以表诚意,正巧您也闲着,夫人想着不过半个月赶赶工也就绣成了,您觉得呢?” 第2章 “你说什么?半个月?”青桃脾气冲,直接开口就要质问宋嬷嬷,得亏冬枝在她身边拉住了她。 秦绵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笑着说道:“好啊,不知母亲想要多大尺寸的屏风,绣成什么花样,用料如何?” 宋嬷嬷见她处变不惊的样子极为诧异,短短两三日,这秦氏难道就已经从秦父下狱的事情中缓过来了?还是强撑着装给她看的? “嬷嬷,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宋嬷嬷怀疑的看了她半天,然而秦绵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就像戴了一张笑着的假面。 “哦,瞧奴婢这记性,倒是有些忘记了夫人交代的具体尺寸花样之类,不如奴婢回去厚着脸皮问问夫人,明日再过来告知少夫人如何?” 她来之前夫人早就料定这秦氏不会答应,可怎知她似转了性一般,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还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宋嬷嬷紧盯着秦绵的脸色,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丝愤怒的情绪,这样她也可以借机发难,可秦绵竟无比平静的说:“也好,那嬷嬷就回去问过了明日再来告诉我吧。冬枝,你送送嬷嬷。” 冬枝送宋嬷嬷出去后,青桃终于忍不住了:“娘子,夫人分明就是派宋嬷嬷来搓磨你,半个月的时间,怎么绣的完一个屏风?除非是日夜赶工,您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能答应这种事。” 秦绵揉了揉眉心:“行了,我心里有数,夜深了,你们也都去歇着吧。” 青桃还要再劝却被碧薇和水蓝一起扯着出去了,冬枝送走宋嬷嬷回来,屋里已经只剩下秦绵一个人。 她不解的问:“娘子,您怎么不让她们留下来服侍您就寝?” 秦绵招手让她过来:“冬枝,明日一早你将我惯用的绣架搬进来,许久不绣了,我怕手生了先练练。” “娘子,您真要答应夫人给贵客绣屏风?”冬枝神色担忧,显然也不想让秦绵答应。 “绣,不但要绣,还要绣得好,最好是天下无双,能让那个人看了大为满意。”秦绵语气笃定。 “哪个人?娘子说的话奴婢越来越听不懂了。”冬枝不明所以,秦绵却不再想说这个话题了。 “日后你就明白了。” 冬枝见她不想说了,就服侍她漱口更衣,然后去外间的榻上歇着了。 秦绵倒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顶部的雕花。上一世也是在今天,宋嬷嬷奉了陈氏的命来让她给贵客绣屏风,当时秦绵十分气愤,态度很差地拒绝了宋嬷嬷,也正是如此才错过了见那个贵客的机会。 秦绵心里的仇恨似烈火灼烧一般,可也只能暂时忍耐,她要想个办法,把父亲救出来,至少不能让他被流放。 长宁侯府一门显贵,长宁侯更是大夏朝三皇子的亲娘舅,是梁贵妃的亲兄长。贵妃在宫里历来受宠,三皇子又很受昭昌帝喜爱,来日说不得会继承大统,她一个小小的犯官之女,想要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秦绵并没有想要报仇,她只想把父亲从刑部大牢中救出来,再让长宁侯府写一封休书,然后一家人远离泰安城,好好的活着。 死过一次,方知道无论何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的秦绵不可能办到这一切,她只能一步一步蓄意谋划去接近那个人。 孟长安,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位比外朝辅臣,深受昭昌帝信任,授便宜行事之权。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满朝文武争相巴结的对象,这次长宁侯府要设宴邀请的贵客就是他。 关于孟长安这个人,秦绵知道的不算多,都是一些市井传言。比如他是罪臣之后,十来岁就被罚入宫中做内宦,二十岁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昭昌帝身边内侍总管的位置,又有救驾之功,深得昭昌帝信任,几年之内被提拔为东厂提督,代昭昌帝监视百官,掌刑狱,大权在握,屡受封赏。 今时今日别说是长宁侯府这样的皇室姻亲,就算是外朝辅臣,皇室宗亲也得给这位孟督主面子,且孟长安为人跋扈嚣张,阴险狡诈,多少忠直之臣死在他手上。 秦绵知道接近他并不是一步好棋,反而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除了这个人,她想不到还有谁能把秦父从刑部大牢中救出来,且长宁侯府不会继续为难。 她答应做屏风并不是就对自己的绣工极其自信,自信到可以吸引孟长安的注意,而是她小时候无意间知道的一个秘密。 孟长安的母亲是闻名泰安城的绣娘,靠着刺绣的手艺供孟长安的父亲读书,让他从一个穷秀才一路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 本来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可孟长安的父亲却卷入了文字狱,被昭昌帝杀了头,孟长安小小年纪也不能幸免要被罚入宫做太监,他是孟家的独子,孟母为了不让孟家绝后,求了当时主理此事的官员,孟家只是小鱼小虾,那官员只要孟母拿出钱来就答应可以放过孟长安。 孟母为了筹钱殚精竭虑,最后得知了秦府高价雇佣绣娘做屏风的消息,她立刻来到秦府,每日不到卯时就开始绣,到辰时太阳落山才停止,仅用了几天时间就赶制了一扇屏风出来。 因为第二天就是官员限定的最后期限了,孟母拿着钱满怀希望的赶去那官员家中,不料在路上碰到勇恩伯府的庶子当街纵马,被乱蹄踩死。出事的地点就在离秦府不远的永荣街上,秦父下朝回来看到了,孟长安当时正抱着孟母的尸体,看着策马而去的勇恩伯府庶子眼神渗人,秦父每每想起都直觉可怕。 回到家里与继母曹氏一说,得知孟母刚给家里做了屏风,秦父唏嘘不已,第二日命人打听了孟家母子的住处想要接济一二,却得知孟长安已经进宫为宦了。 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可孟长安刚刚发迹不久,勇恩伯府的庶子就出了事,听说是骑马的时候不慎从马背上跌落然后被自己养的马踩死了,这样特殊的死法,勇恩伯当即就想到了孟长安。 可他没那个胆子找孟长安算账,更不敢告到御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折子十有八九到不了昭昌帝手里,为了一个庶子搭上整个伯府实在是不划算,对方是东厂督主,随便找个由头,捏死一个小小的伯府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秦父听说了这件事开始寝食难安,他怕孟长安迁怒秦氏一族,觉得是孟母在秦府绣屏风才致使她出了事,那一段时间,秦父命人把孟母做的屏风严密的藏了起来,家里谁都不准对外提孟母来过秦家。 幸好孟母当初没告诉年幼的孟长安她是在秦家做绣娘,否则依着孟长安睚眦必报的性子,也许秦家早就生出一场劫难了。 秦绵从小就在刺绣上有天赋,孟母绣的那扇屏风更是她的心爱之物,每每趁秦父不注意溜到藏屏风的暗室去,这么多年来来回回已看了无数遍。孟母的针法技巧她不说能模仿的完全一样,但也像个七八分。 孟长安最近正广寻天下绣娘绣制屏风,这消息一出,世家大族都纷纷邀请他到家中做客,因为全泰安城中最好的绣娘除了宫中都是贵族们家中养着的。 长宁侯府中自然也有几个手艺精湛的绣娘,至于陈氏为何找秦绵来绣,一方面是为了折磨她,让一个曾经闻名泰安的高门贵女给一个太监做屏风,事后秦绵若知道了应该会羞愤难忍。另一方面也是知道她善刺绣,一个注定要被休弃的儿媳妇,陈氏不会在意她的名声,侯府若能博得孟长安的青眼,那可是有无尽的好处。 秦绵上一世太傻,端着贵女的身份,打听到贵客竟是东厂提督之后,她严词拒绝了宋嬷嬷。可是她忘了,父亲下了狱,很快就会被流放发配,她哪里还是一个贵女呢。 如今她必得好好利用这个得来不易的好机会,孟长安如此在乎孟母,只要秦绵所做的八分像的屏风到了他面前,一定会引来他的关注的。 第3章 第二天一大早,陈氏就命宋嬷嬷送来了做屏风的料子,并把尺寸细节告诉了秦绵。也许是秦绵这次太过听话,陈氏竟然也没有把事情做绝,屏风的尺寸不算大,熬夜赶赶工怎么也能在半个月内完成了。 秦绵靠在一张红木躺椅上,冬枝的手放在她头上,给她按揉着穴位,她昨夜本就睡得晚,又想了许多前世的事,头有些沉,可眼下并不是休息的时候,无论如何只能撑过这半个月。 “水蓝,你叫两个丫头帮着你把宋嬷嬷拿来的流光细丝云绢裁一裁。” 听了秦绵的吩咐,水蓝立刻带了两个小丫头下去裁绢布,这流光细丝云绢看起来质地柔软极为贵气,是做屏风的上佳之选。 水蓝让两个丫头把绢布抻开,她自己则拿着一柄金剪刀,怕她们毛手毛脚,准备亲自裁剪。 “啊,怎么发霉了。”正在扯绢布的小丫头云香惊呼一声。 水蓝让她们退开自己上前去看,只见一卷绢布外面那层看着还是好好的,抻开后里头的料子显然是发了霉,大片的黑点落在透明莹白的布料上,水蓝面色凝重的让小丫头把另外的两卷布抻开,无一例外,都发了霉。水蓝心里一惊,这侯夫人为何送来一堆发霉的绢布? 她眉头皱起,让小丫头待在原地别动,自己急走几步去找秦绵禀告。 水蓝满脸气愤回来的时候,秦绵正喝着一杯提神的浓茶,怕自己一会儿刺绣的的时候犯困误了事。 “这么快就回来了,都裁好了吗?”水蓝回来的如此快,脸色也有些不对,秦绵极为诧异。 “娘子,夫人遣宋嬷嬷送来的绢布都是发霉了的,没有一匹能用的,现在洗了晾晒怕是来不及了。”水蓝神色焦急的道。 秦绵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她就说陈氏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宋嬷嬷是陈氏的心腹,为人最是谨小慎微,这绢布如此贵重她送来之前怎么会不看仔细,这种发霉的布处理方法很多人知道,用洗米水浸泡之后再搓洗晾干就好,可是如果秦绵耗费时间去晾洗,她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到时即便绣成了,她也熬死了。 “娘子,奴婢去找宋嬷嬷,让她重新送布料过来。”青桃说完不顾冬枝的阻拦就要往外走。 秦绵出声拦住她:“回来,不必去了,只怕你去了,宋嬷嬷百般推诿,会告诉你料子用完了。就算你去夫人那里告状,她也会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你说夫人到时会信你还是信她?”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若是浆洗后再绣,顶多只剩十日了,娘子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啊?”几个丫头都慌了起来,自责绢布送来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一遍。 秦绵站起来,走了几步,打开了自己的妆奁,从里面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 “冬枝,你去开我的嫁妆箱子,我记得里面有我母亲留给我的几匹水烟蚕丝绢,那料子极好,比起宋嬷嬷送来的也不差了。”秦绵不慌不忙淡淡的道。 冬枝没有立刻接过钥匙,而是犹豫道:“娘子,那是夫人留给你的嫁妆啊,就这么用了会不会……” 秦绵没说话,只是把钥匙搁在矮几上,自顾自地又坐下了,冬枝知道她主意已定,只好拿着钥匙去厢房找布料了。 秦绵轻抿一口浓茶沉思,无论这件事是谁搞出来的,都是陈氏默许的,她一定做了双重准备,同样命手下的绣娘赶制屏风,秦绵若按她想的那样做成了固然好,到时她身子也累垮了,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了。 若是自己在规定的时间没绣完,陈氏必然就有了由头责罚自己,真是好算计,赔上了母亲的嫁妆秦绵也很是不愿。但那些布是死物怎么比得过秦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呢? 那天以后,秦绵干脆缩在了琴瑟阁里,一步都没有踏出去,哪怕是陈氏为了探听虚实找借口让她去晨昏定省,她也以怕完不成屏风的绣制而推拒了。 时间匆匆而过,紧赶慢赶了半个月以后,秦绵终于完成了屏风的绣制,她本就是弱质芊芊的细瘦美人,如今更是因为睡眠不足又瘦了一圈,只怕风大一些都要把她吹倒了。 侯夫人陈氏派宋嬷嬷来取走屏风,碧薇水蓝带着宋嬷嬷去东厢房查看屏风,一打开厢房的门,一架紫檀木落地屏风放置在正中央,水烟蚕丝绢清透细腻,上面以纯熟灵动的针法绣着连绵远山和湍流瀑布,草木茂盛,又有飞鸟走兽,活灵活现,精细的填了色,叫人一眼望去,见之心胸开阔,忘却烦忧。 宋嬷嬷虽是个不识几个大字的下人,但也知道这屏风绝属上乘,恐怕夫人那几个绣娘绣出来的连秦绵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云泥之别,简直是云泥之别,宋嬷嬷心里嘀咕着,勉强收起脸上的震惊之色。 “不错,那我这就把屏风搬走,送到夫人那里,待贵客午后一到,就送过去。”饶是宋嬷嬷再刻薄,在这样一架屏风面前也不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碧薇和水蓝早就被秦绵嘱咐过,宋嬷嬷若说要带走屏风,就什么也不必说,只管让她带走便是。是以两人没说什么,压根就不理宋嬷嬷,言语间无一丝热络,让宋嬷嬷没法从她们这里套话,最后宋嬷嬷只得讪讪地带人搬着屏风走了。 “仔细点,别磕了碰了。”宋嬷嬷带着几个家丁把屏风一路抬进了荣辉堂,陈氏正在偏院查看绣娘们的成品屏风,脸上带着郁色,似乎极为不满。 宋嬷嬷命下人们先等候在外,自己进去禀告。一进去便看见陈氏一脸怒气的坐在正首的黄花梨木圈椅上,绣娘们都低眉垂首立在一旁,宋嬷嬷先是看了一眼她们绣的屏风,鲜花争艳看起来也还算可以,但比起秦绵那扇山水图就显得艳俗了许多,想是入不了贵客的眼,难怪夫人这么生气。 “夫人息怒,老奴给您带来个好物件,您瞧瞧?”陈氏微抬首,算是同意了宋嬷嬷的话,宋嬷嬷朝外面拍手:“快,把东西抬进来,一个个手脚利索点,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下人们步调整齐的把秦绵那座山水屏风搬进来,陈氏本来沉着的脸色变了,她震惊地看向宋嬷嬷:“这屏风是琴瑟阁那边做的?” 宋嬷嬷笑着回话:“回夫人的话,正是呢。” 陈氏怀疑:“你送过去的料子不是……她怎么这么快就绣完了?” “这,奴婢也不知,不过奴婢过去的时候并没见到少夫人,都是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在张罗着,想必是累病了起不来了。”宋嬷嬷的猜测倒是与陈氏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这样也好,秦氏这个蠢货临死也要成全一番我们长宁侯府的荣耀,也算是她的功德了,今日贵客一离府,你就去城西把刘大夫请来,让他去给秦氏看病……”陈氏神情阴狠,宋嬷嬷忍着心里的寒意,看来这秦氏在长宁侯府待不了几日了。 陈氏抚摸着栩栩如生的屏风,神情越发的喜爱:“可惜了,这么好的屏风却要送给一个阉人,这料子是我让你送过去的流光细丝云绢吗,摸着如此顺滑细腻。” 宋嬷嬷回道:“是呢,她们手里哪有这么好的料子。” 这两种绢布都以莹白清透著称,秦绵母亲留下来的水烟蚕丝绢更是价值千金,手感其实更胜后者,不过陈氏和宋嬷嬷都是外行,所以分辨不了,而屋里的一众绣娘更是连见都没见过,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 当日下午,长宁侯府盼了许久的贵客终于登门了,长宁侯早早就命府中的下人做好准备,好迎接贵客。 下人们连日勤加打扫,侯府大门至正院的这段青石地面一丝尘垢也无,只等着贵客前来。 第4章 孟长安外出极讲排场,身后跟了数十个东厂番子,他身高八尺,身形矫健,一点都不像个太监,倒像是哪个王孙贵胄。 第3节 长宁侯梁元玮在他面前也摆不起侯爷的架子,反倒像个下属一样殷勤备至。 “督主请。”正院门口,长宁侯请孟长安先行,以示尊敬。 “还是侯爷先请吧。”孟长安懒洋洋的开口,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倒比寻常男子中气更足一些。 长宁侯哪敢走在他前面,一张脸上堆满了笑意:“督主是客,理应先行,督主请。” 长宁侯的态度愈发谦卑诚恳,孟长安鼻间轻哼,一撩衣摆跨进了大门,黑色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行走间气势慑人。 长宁侯赶紧跟上,身后数十个东厂番子鱼贯而入,侯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东厂那可是审讯逼供的地方,这些番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一个个神情冷酷,满身杀气。 孟长安在长宁侯的引领下进了正堂,向后一摆手,那群番子都站成两排守在门外没有跟进来,只一个心腹顾劲跟在他身边,孟长安双手向两边一伸,顾劲立刻会意上前给他解下大氅,孟长安身穿一件深红色蟒袍,地位尽显,满堂下人包括长宁侯在内皆呼吸一滞,神情愈发恭谨。 孟长安自行在上首右侧落座,长宁侯坐在另一边,招招手,便有两个丫鬟上来送茶。孟长安端起茶来吹了吹上头的浮沫,茶的温度适宜,轻抿一口,唇齿留香。 孟长安脸上露出些微满意的神色,笑道:“贡茶,侯爷当真舍得。” 长宁侯谄笑道:“督主是贵客,岂能不上最好的茶?您平日往返于皇宫之中,恐怕还看不上我这粗陋的茶呢。” “哪里,侯爷过谦了。”孟长安今日顺气的很,长宁侯这马屁拍的得当,他也就给他些面子。 “本督在你的侯府里盘桓片刻还要入宫一趟,不如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孟长安看似客气的提议,语气却不容拒绝。 长宁侯一听他说要入宫,生怕来不及献礼,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你去请夫人快些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连忙出了门向荣辉堂的方向急奔而去。在半道上遇见了赶过来的陈氏,又与她一并回到了正堂。 陈氏进门也不敢端着侯夫人的架势,孟长安掌管东厂,官居一品,论起来比长宁侯的官位还要高一些。且东厂提督地位凌驾于百官之上,直接听命于皇上,她见识再少,也知道这个人不能得罪,只能好好迎合巴结。 陈氏先向孟长安见礼:“妾身陈氏,见过督主。” 孟长安笑了笑:“夫人客气了。” 陈氏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身居侯府,从没见过孟长安。原以为一个太监肯定是女里女气,声音尖细难听,却不想他声音低沉浑厚,极是好听。一双狭长的凤眼暗含冷厉,左边眼角下一颗红色的泪痣,更显得此人俊美如妖,唯独一张粉白如玉的脸和殷红似血的唇能看出他与寻常男子的不同。 陈氏不知不觉就盯着孟长安的脸看起来,然而这举动却犯了大忌,孟长安平素最忌讳别人盯着自己这张脸瞧,尤其陈氏还是一个女子,这让他瞬间就冷了脸色,原本温润的声音立刻沉了下去。 “长宁侯府的规矩似乎不太好啊。” 他这话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长宁侯和陈氏都心头一震,尤其是陈氏,几乎是面红耳赤地退到了一边,只怕有一段日子要在侯府抬不起头来,万一孟长安再把这话宣扬出去…… 陈氏求救似地望向长宁侯,长宁侯瞪了她一眼,对孟长安赔不是道:“督主见谅,妇道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想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大人物,被您的气势慑住了。” 孟长安冷哼,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本督还不屑与一个无知妇人多做计较,长宁侯放心吧。” 他言语间直接贬低堂堂侯夫人是个无知妇人,又直呼长宁侯的爵位,态度转变显而易见。 孟长安说是不会与妇人计较,但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今日的不愉快或许与陈氏这个内宅妇人没什么关隘,但今后这气都要撒到长宁侯父子身上, 长宁侯思及此又转过头狠狠地蹬了陈氏一眼,孟长安态度突然转变都是这蠢妇闹出来的,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长宁侯敛了脸上的怒色开始转移话题:“督主,府中近日新请了一批绣娘,绣工还算纯熟,您不妨看看,品评一二。” 孟长安垂眸品着茶,闻言眼睑掀了掀,台阶既然有了,为了长宁侯口中的好绣艺,他就勉为其难的下了。 “哦?那本督可要见识见识。” 长宁侯提着的心一松,连忙对外喊道:“快,把屏风搬上来。” 两个身高力壮的家丁把屏风抬到了正堂正对着孟长安和长宁侯的中央,怕下人们粗手粗脚把屏风弄脏弄旧,陈氏特地命人在屏风顶部加盖了一层红绸布,现下屏风半露不露倒是显出几分神秘感、 长宁侯站起来亲自上前揭开了绸布,一副恢弘大气又别有意趣的山水图展现在孟长安面前,他打眼一看目光就被吸引住,绣这幅图的人不只绣工了得,画技也必然十分高超。 “不错。”孟长安赞道。同时起身走到屏风前细细端详起来,刚才离得远,他只觉这屏风上的画意境好,大气磅礴,似乎对天地山川万物颇有领悟。如今离得近了,孟长安再一次为了此人的绣工惊叹,针法流畅,浑然一体,像极了……像极了一个人。 他面色微凝,又将手放在屏风上细细感受,无论是技巧还是运用的双面绣的精髓都很像,这个人难道与她有什么关联? “督主。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长宁侯忐忑地问,就连一直低头的陈氏都诧异地看了孟长安一眼,难道秦氏这么好的绣工还是入不得孟长安的眼? “府中倒是得了一位好绣娘啊。”孟长安凤眼微眯,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亡母的事情已经遮盖的如此严密,长宁侯难道知道些什么故意请来这技法有□□分相似的绣娘? 一位?不是请了好几个绣娘回来吗?长宁侯孤疑的看向陈氏。他并不知道面前这扇山水屏风就是秦绵绣的,更不知道因为一扇屏风,他的所有筹谋算计都将毁于一旦。 “督主若喜欢,下官就把这屏风和绣娘一并送到府上,不知您意下如何?”长宁侯想着左不过是几个绣娘中的一个,府里除了她们也没人能绣制屏风了,别说是送一个,就是都送去,能得了这位大佛的青眼,于长宁侯府可是大有助益。 “那倒是不必,不过本督想见见这位绣工如此出色的绣娘。”孟长安意味深长地道。 长宁侯心中一喜,这是有门了! “去把那绣娘叫过来给督主回话。”长宁侯对陈氏说道。陈氏给了身旁的宋嬷嬷一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亲自去叫“绣娘”了。 不多时,宋嬷嬷回来带了一个低眉垂目身材矮小的妇人走进来,孟长安是个太监又不好女色,找个漂亮的不如找个伶俐会说话的,这矮小妇人就是绣娘里头最伶俐的一个。 绣娘进了门不敢随意抬头直接跪下行礼:“奴婢莲香,见过督主,见过侯爷。” 孟长安意外的看了这绣娘一眼,品味庸俗,气质粗鄙。这样的人耍耍小聪明尚可,绣出这样浑然天成的作品就有些奇怪了。 “起来回话。”他不动声色,准备试试她。 绣娘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头始终低垂着不敢直视孟长安的脸。 “这架屏风是你绣的?”孟长安问道。 绣娘偷偷看了一旁的陈氏一眼,对方向她微微颔首,她似安了心,向孟长安回道:“回督主的话,是奴婢绣的。” 第5章 她与陈氏暗地里的小动作骗骗旁人还可以,但孟长安是什么人,从龙潭虎穴一样的深宫中一步步爬上来,又掌管东厂为昭昌帝监视朝野百官,他们这点小盘算怎么骗得过他的双眼。 “那你便说说这屏风绣制的过程吧。”孟长安语气淡淡的,脸上不见一丝愤怒,但他轻扣桌案的手指,无端让人紧张。 绣娘声音颤抖着,磕磕绊绊的把宋嬷嬷叫自己说的话背下来。 “这,这屏风底座是用……上等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绣制时用了……针法……丝线,选用的布料更是高价购得的流光细丝云绢。” 绣娘说完半响不见孟长安有反应,这沉默的气氛让长宁侯心中也慌了,他看向孟长安刚要说话,就见他把手边的茶盏向地上一扫,茶盏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四处飞散,有一片精准的飞到那绣娘脸上,刮下一道血痕。 这声音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东厂番子,他们纷纷涌进来,将正堂内的人围起来,噌的一声长刀出鞘,一屋子人除了孟长安和顾劲之外都脸色煞白,宋嬷嬷更是吓得腿软紧贴着陈氏站立,至于那惹怒了孟长安的绣娘已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长宁侯站起来:“督主,这,可是这贱婢惹怒了您,下官这就将她拖下去立刻杖毙。” 孟长安掸了掸衣襟上溅上的茶水,嗤笑一声:“长宁侯未免太不把本督放在眼里,竟弄一个连布料都不识的蠢货诓骗本督。哼,本督生平最恨冒名顶替,弄虚作假之人,今日若不让本督见到真正绣制屏风之人,本督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让侯爷追悔莫及的决定。” 长宁侯心中一凛,忙道:“督主,这,府中一应内务皆是内人在管,下官实不知情啊。” 一旁的陈氏顿时面色难看,她嫁入长宁侯府这么多年,虽然知道在长宁侯眼里自己比不得侯府的满门荣华,但也没想到一遇到凶险之事,他就断然将自己推了出去。 孟长安一双凌厉的凤眸直视陈氏“那便让你的夫人把真正的绣娘带来吧,本督诸事缠身忙得很,没心情在这里耗。” “听到了吗,还不快去。”长宁侯催促着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陈氏。 陈氏顺手给了宋嬷嬷一巴掌,骂道:“你个老货,我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竟然找了一个假货滥竽充数,还不快去把真正的绣娘找来。”陈氏边说话边给宋嬷嬷使眼色。 孟长安却在此时突然说道:“慢着,夫人可要保证这次找来的一定是真正绣制屏风的人,不然……” 他威胁的话一落,堂中的数十个东厂番子纷纷拔出了长刀,那夺命的刀看着就像要架到脖子上,陈氏惊吓之中,对宋嬷嬷大喊:“快,快去把少夫人请来。” 她此话一落,引得孟长安的眉毛好奇的一挑,长宁侯更是满面震惊,但震惊之后他面上又浮起了一丝担忧,让秦氏见到孟长安,着实不是一件好事,可千万不要生出什么麻烦事才好。 宋嬷嬷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路急赶到了琴瑟阁,还没进院就开始大声嚷嚷:“少夫人,少夫人救命啊,快,快随奴婢去正堂吧。十万火急啊。” 宋嬷嬷拖着肥胖的身体就要往里闯,被青桃带着一众小丫头重重阻拦住了。 “宋嬷嬷,你还懂不懂规矩,就算你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那也是个奴才,跑到主人院子里大吵大嚷,成什么样子?”青桃最恨这老刁奴,早就想骂她一顿,今日可算得到了机会。 “青桃姑娘,你就通融一下,夫人请少夫人去正堂,贵客还等着呢。”宋嬷嬷扯出一抹难看的笑,第一次矮下身段面对青桃,要知道平日里这小蹄子只有被她骂的份。 “少夫人前几日熬夜赶制屏风太累了,现在已经睡下了,夫人若是不急的话,就等等吧。”青桃冷着脸对宋嬷嬷道。 “急,怎么不急,人命关天呐,求求青桃姑娘了,进去代为通传一声吧。”宋嬷嬷急得满头汗,那边刀可都要架到脖子上了,侯爷夫人毕竟是皇亲国戚,孟长安再霸道也不能真把他们怎么样,最后受罪的一定是他们这些下人。 “等着吧。”青桃也不多废话,走进屋去向秦绵回报。 “娘子,宋嬷嬷来了,说是夫人请您去正堂,像是贵客要见您。”青桃重复了一遍宋嬷嬷的话,事实上宋嬷嬷方才声音那么大秦绵早就听见了。 她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一早心中就有了成算,但还是赌了一把孟长安对孟母的在意,现在看来一定是陈氏安排了假的绣娘过去回话被孟长安识破了,才派宋嬷嬷又来寻自己。 秦绵哪里想到如今侯府正院里已经是剑拔弩张了。 “既然是母亲叫我去,自然不能推辞,冬枝,给我更衣梳妆吧。” 冬枝为她简单的盘了发,上了淡妆。秦绵脸上的憔悴之色遮住了一些,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更显娇柔,让人看了止不住心生怜惜。 换上一件淡绿色丝绸绣裙,把细瘦姣好的身段一衬,秦绵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弱质芊芊又强装坚强的气质来。 “冬枝,走吧。”她只带了一个冬枝,出门后在宋嬷嬷殷切的目光中向侯府正院走去。 一路上秦绵想了很多,比如一会儿见到孟长安该怎么回话,该怎么吸引他的注意,让他记住自己这么个人。可当她真的踏进了正堂,也见到了那个传说中权倾朝野,手段很辣的男人,她忽然就忘了自己所有的所思所想。 他的气势太可怕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好像一条盘踞的毒蛇,仿佛随时随地就会蹿过来咬你一口。毒牙刺进你的皮肉里将你腐蚀,最后连皮带骨的吞入腹中。 “妾身秦氏,见过督主。”秦绵一开口清透中带着一丝柔软的嗓音流入孟长安的耳朵,他抬眼望去,只见面前柔柔弱弱,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女子低眉垂首地立在那里。 孟长安的眼神微微暗沉,一段莹白纤长的脖颈随着她行礼的动作露出来,脆弱又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把玩,亲吻吸吮,牙齿细细碾磨啃咬, 久居宫中各色美人他都见过,却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渴望。 “少夫人免礼。”孟长安抬手示意秦绵起身。 秦绵依言直起身来却仍旧敛着目,不去看上首气势惊人的男子,正堂内一片刀兵,秦绵俱都忽略了,比起长宁侯和陈氏的战战兢兢,她神态从容端的是一派气定神闲。 “听闻这架屏风是少夫人亲手绣的?” “回督主,正是妾身所绣。”秦绵微微抬首,一双如水一般透亮温润的眸子看向孟长安,男人一身红色齐肩圆领蟒袍,大襟处以上等的丝线绣着四爪金蟒,衣着昭示着他的权势和地位。 据闻昭昌帝为了奖赏他救驾有功特意赐了他这身蟒袍,位同一品,见了皇子亲王也不用下跪行礼。 孟长安恰好将她抬眸那一瞬的风情看进眼里,嘴角饶有兴味的一挑。 明明是弱柳扶风纤柔玉质的楚楚佳人,却有一双沉静而不屈的清澈眼眸,奇怪的是这两种气质交杂在她的身上却丝毫不显得矛盾。 有趣,这长宁侯世子夫人当真有趣极了,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第6章 许是长宁侯为了迎接贵客在正堂中燃了太重的熏香,孟长安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丝绢,花样素的很,上面只绣了几点梅花。 他将绣帕在鼻下压了压才继续说话:“少夫人这幅山水图可有什么寓意?” 第4节 秦绵收回了视线,以清亮的声音说道:“听闻督主平日里事务繁忙,这幅山川春景图,一眼望去,山川连绵,飞瀑湍流,万物生机勃勃,能令人心境开阔,远离纷扰,送给督主,聊以解乏。” 秦绵说完心里暗自忐忑,却久未等到孟长安的回应,她低着头看不清上座男子的表情于是更加紧张,一双垂握的手攥得发紧。 直到她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嵌着美玉的黑色长靴,秦绵惶然抬头,正对上孟长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长宁侯府原来只有少夫人一个懂规矩的人。”他离秦绵极近,就站在那架山水屏风前,一双修长的手随着画中蜿蜒的远山游走。 刚才那句话一面夸她一面把长宁侯府贬到了泥里,他也许知道她的处境,又或许不知。但看长宁侯眼底的冷光和陈氏面上藏不住的阴狠,想必今日孟长安出了侯府,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督主可是喜欢这山川的针法?”秦绵绝不会坐以待毙,孟长安若沉得住气一直不问,她就只能主动交代了。 孟长安抚摸屏风的手一顿,秦绵孤注一掷地向他看过来,静如深潭的眸底却仿佛燃烧着烈焰,他在她眼里是一根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孟长安从没有被这样的眼神看过,因为他不是救人性命的神佛,他是个狠辣无情的东厂督主,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且还都是被酷刑折磨致死。 她到底为什么这样看着他?权倾朝野,如日中天的大奸宦孟长安第一次逃避了一个人的视线,还是一个女子的视线。 他顿时沉下脸,不管她在算计什么,利用他已故的母亲来试探于他,就是卑劣阴险的女子,与宫中那些为了邀宠不折手断的女子无异。 “绣工尚可,但难登大雅之堂,不过念在少夫人辛苦绣制,本督就收下了。” 孟长安不再看她,大步走出门外,顾劲急走几步跟上去,给他重新披上了那件黑色貂毛大氅。 “顾劲,着人把屏风搬回去。”孟长安面色不虞。 “是,督主。”顾劲朝正堂内的东厂番子喊道:“来人,把屏风搬回去。” 番子们纷纷收了刀,几个人去搬屏风,剩下的则整齐有序的退到门外。 孟长安还没走,但秦绵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从刚才他态度突然的转变,她就知道自己这一局赌输了,孟长安也许在乎孟母,但他绝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疤。 是她太冒进了,孟长安的心思岂是那么好猜的。长宁侯和陈氏眼神中的阴狠让秦绵不寒而栗,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雪夜里,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冰冷僵硬。 门外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秦绵知道那个人走了,而自己最后的希望湮灭了。 “秦氏,你僭越无礼,惹怒了督主,今日我必须要给你个惩戒,来人,请家法”陈氏率先发难,而长宁侯坐在那里抿着茶,默许了陈氏的做法。 秦绵看着下人们搬上来的条凳和宋嬷嬷手中的鞭子冰凉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重来一世,她努力过了,但仍旧改变不了秦家的命运…… 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押着她上了条凳,要褪她的外衫和裤子,秦绵怎堪受这种羞辱,她咬了咬牙,准备咬舌自尽。 冬枝挣脱了家丁们的拉扯扑过来挡在她身后连拉带拽的把两个粗使婆子推开,哭着道:“娘子,娘子别怕,只要奴婢在,谁也不能伤了你。” 这傻丫头紧紧地抱着她,将她整个后背密密实实的遮住,任凭婆子们怎么拉拽都不动分毫。 “反了,反了,你们还等什么,给我把她拉开。”陈氏一声令下,婆子们更加奋力的拉拽,秦绵鼻间闻到一股血腥味,是冬枝的头发被婆子连着头皮扯掉了一块,难为她竟然不吭一声。 秦绵眼眶通红,她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的愚蠢,半点办法都没有的任人搓磨。她攥紧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正在这时,一声断喝传来:“住手。”顾劲带着几个番子进来,他一个眼色,番子上前拉开了动手的婆子。 冬枝满身狼狈的把秦绵从条凳上扶起来,带着哭腔问:“娘子,你没事吧。” 秦绵摸着她额头上被抓出的血痕泪如雨下。顾劲看着主仆二人的狼狈样叹了口气,得亏督主走出侯府大门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不然这位美貌动人才情斐然的少夫人定是难逃一劫了。 “督主命属下来向少夫人传话,督主说,少夫人那架屏风虽然绣的一般,但寓意不错,他很喜欢。” 事实上孟长安只说了前面那句,后面那句“我很喜欢”是顾劲看秦绵主仆太过可怜私自加上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督主说他那里有几匹御赐的冰丝云绢,礼尚往来就送给少夫人以表谢意。” 顾劲态度恭敬的对秦绵说:“少夫人稍待,晚些时候自会有人把布料送到府上。” 秦绵的眸子亮亮的:“多谢督主的美意,妾身回去一定勤加练习,争取有朝一日绣出让督主满意的绣品。” 顾劲笑了笑,眸中流露出一抹赞许之色:“属下的话已经带到,告辞。” 秦绵回以礼貌的微笑:“顾统领慢走。” 顾劲虽说一直跟在孟长安身后,但论起品级来官至三品,又是孟长安最为信任器重之人,他对秦绵的态度如此恭敬有礼,无论是不是出于孟长安的授意,都算极其给面子了。 顾劲离开后,秦绵与冬枝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站住,你还懂不懂规矩,我还没说让你走。”陈氏尖声朝着她喊。 秦绵转过身冷冷一笑:“怎么?母亲还要对我动用家法不成?我若是受了家法,必然会卧病在床,到时就不能遵照督主的吩咐好好练习绣工了。” 陈氏眼睛一横,面上全是怒色:“你竟敢用那个阉人来压我——” “住口。”长宁侯一声怒吼,陈氏顿时失了声,她刚才口称孟长安是个阉人,而顾劲带着东厂番子还没走远,万一要是听到了…… “母亲,当心祸从口出啊。”秦绵向长宁侯和陈氏福了福身子,就带着冬枝走了,只留长宁侯和陈氏气的咬牙的站在正堂里。 第7章 “侯爷,就这么放过她?”陈氏不甘心的问。 长宁侯将手边的茶盏摔到陈氏脚边:“蠢妇,你还有脸说,我让你找最好的绣娘做屏风,谁叫你去找那秦氏了,如今她在督主面前露了脸,再想打发就难了!” “那还不是泽儿说了秦氏那小贱人绣艺卓绝,我为了办好你交代下来的事才一时心急找了秦氏。”陈氏躲开脚边的碎片,委屈的哭诉。 “都是你生的好儿子,愚蠢至极。”长宁侯一拍桌子,满屋子下人连并着桌上的茶盘瓷杯都颤了颤。 “泽儿纵使有错那也是为了我们侯府满门的荣耀,更是为了你这个父亲,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和三皇子,他是好心办了坏事,再有这秦氏,竟像是一夕之间开了窍似的,保不齐以前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 长宁侯沉思了片刻低叹一声:“事已至此,也只能……” 陈氏眼中寒光一闪,向长宁侯提议道:“侯爷,我这就遣下人去城西请刘大夫,让这秦氏生一场大病,再不治而亡,如此不就解决了,难道督主还真会一直记得一个内宅妇人不成。” 长宁侯立刻喝止她:“不可,督主说了晚些时候还要命人过来,这事暂且不急,缓两日看看情况再说吧。” —— 长宁侯府外不远的兴胜大街上,一架红漆马车在东厂番子的护送下缓慢的走着似在等着什么人,不一会儿后方有一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男人带着几个东厂番子骑马追上来,顾劲让马速放缓,并行在马车右边。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角,孟长安俊美如妖的脸露出来,殷红薄唇轻吐出一句:“上来回话。” 顾劲应了声是,立刻下了马,车夫将马车停下,他躬着身子上了车。 马车内部布置的豪华奢侈,孟长安靠在一个软垫上,面前还摆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点心茶盘。 “督主,您的话已经带给了少夫人。” “嗯。”孟长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品着茶香,眼睛抬也不抬,似乎对顾劲的话没什么反应。 “少夫人说感谢督主的一番美意,一定好好练习刺绣,将来好绣出让督主满意的绣品。”顾劲说了一长句话,孟长安的眼睛依然半眯着,不过顾劲跟随他多年,从他略略偏向自己的耳朵也能看出来孟长安对这句话的满意。 “不过属下回返的时候正看见长宁侯和侯夫人欲对少夫人动用家法。”顾劲小心的看着孟长安的反应,果然他听了这句半眯着的眼睛霎时凌厉地睁开。 “属下进去的时候,少夫人和她的婢女满身狼狈,那婢女忠心护主挡在她身上被抓的满脸是血呢。” “幸亏属下到的及时,不然看少夫人那柔弱的样子恐怕挨不上几鞭子就要香消玉殒了。” 孟长安冷哼一声,评价道:“软弱无能。”利用他亡母接近他的心机到哪去了?也许她那点小心思只用来引起他的注意了。 孟长安嗤笑一声,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得知秦绵除了自己真的无枝可依的时候心中生出的那种愉悦。 “还说什么了?”孟长安心情很好地问道。但顾劲的回答却让他的脸上霎时间风云变幻。 “侯夫人说您是个……阉人。”顾劲低下头不敢接孟长安飞过来的眼刀子。 “本督什么时候问你这个了?那少,那秦氏还说了什么?”他不知怎的忽然心生别扭不想以少夫人来称呼她,遂捡了她的姓氏来叫,心里才略微舒服一些。 “没了,属下急着回来复命,且男女有别,与秦娘子说太多话总是于她名声有碍。”顾劲及时改口,正和了孟长安的意。 “嗯,你做的很对。”孟长安赞道。 “督主那侯夫人陈氏如此辱骂您,您不生气?”顾劲好奇的问。 “生气?本督这几年不知背了多少骂名,要是都生气,岂不要气死了。”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孟长安的眼神越发冷了,顾劲心想,那位长宁侯夫人怕是要倒霉了。 —— 秦绵和冬枝出了正堂往琴瑟阁的方向走着,行至半途却遇上她的小姑子,长宁侯府的大娘子梁婉华和二品御史大夫邵文柏的女儿邵思岚。 “阿绵,你怎么这般狼狈?”邵思岚走到她面前一脸的关切担忧不似作假,秦绵冷冷地看着她,她身穿一身朱色的芙蓉绣衣,端庄典雅,高贵雍容的脸上挂着一丝真切的忧心。 忧心什么?忧心她死的不够快,不能赶紧给她腾地方吗? 上一世秦绵就是信了她这张伪善无辜的脸,将她引为闺中好友,什么秘密都与她分享,却不知她与梁明泽早就暗通款曲,秦父的下狱流放,邵思岚的父亲也掺了一脚,揭发秦父结党营私的正是邵思岚父亲下属的御史。 事到如今她还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实在恶心至极。 秦绵眼神中的恨意和冰冷让邵思岚不禁后退了一步,她捂住心口:“阿绵,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看着我?是不是你父亲出了事,你心中不快,都是我不好,现在才知道这回事,我应该早些来侯府看你的。” 邵思岚眼眶微红,满眼的心疼和愧疚,眨眼间就落下两行清泪。秦绵讽刺一笑,说哭就哭,这做戏的本事也难怪她上一世被骗了那么久还傻乎乎的相信她。 “秦绵,思岚姐姐好心来看你,你却对她如此态度,简直是个白眼狼,不识好人心,呸!”梁婉华上前一步,对着秦绵破口大骂为邵思岚出头。 “阿婉,你别这么说,阿绵她是心思郁结,我,我不怪她的。”邵思岚劝说着梁婉华,脸上的泪却掉得更凶了,一副被欺负的可怜样子。 “呵。”秦绵冷声笑着,很想上前撕烂她那张伪善的脸,但今时今日她只能忍。 “冬枝,我们走。”秦绵拉着冬枝绕开还在做戏的两个人向前走,走了几步秦绵突然顿住脚步,也不回头,就挺直背脊站在那里对梁婉华说: “小姑今日辱骂于我,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传出去,还以为你是一个不敬长嫂的无礼之人,想必泰安城中哪个世家贵族也不会要一个这样的媳妇,我记得你的及笄之礼刚过不久,现下正在议亲呢。” 秦绵说完也懒得回头去欣赏梁婉华那气得跳脚的样子,傲然的扬起头带着冬枝快步往前走。 “你……”梁婉华还要再骂,但想起秦绵的话,顿时憋了回去,又往四周看了看,见四处无人才安了心。 邵思岚在一旁用绢帕掩住了脸上讥讽的神色,心道这梁婉华真是个蠢货,秦绵在长宁侯府毫无根基,且娘家眼看就要失势,整个侯府全在侯夫人陈氏的掌控之下,谁敢出去乱传她这个大娘子的口舌是非。只有她是个蠢的,秦绵稍微吓唬吓唬她,她就信了。 “呀,下雪了。”梁婉华的婢女玉珠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天上飘下绵绵密密的雪花,漱漱地飘落下来,很快地上便覆上了一层莹白。 “这雪下得好大,思岚姐姐咱们去我屋里喝茶聊天吧。”梁婉华挽着邵思岚的手往自己的凭澜苑走去,身后一群婢女跟着,将新落的雪踩得咯吱作响。 另一边快要走到琴瑟阁的秦绵看着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却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 下雪了,前世她死的那一天也下了这么大的雪,厚厚的雪将她冻得僵硬的身体盖住,秦绵忘不了那种透心蚀骨的冷,也忘不了刚才若是孟长安不改变心意,派了顾劲前来,也许自己又要重复上一世的命运。 她的命就像一只蝼蚁,捏在长宁侯府的手里。孟长安性情喜怒无常,能救她一次,却未必能救她第二次,她不能再存有任何侥幸心理,靠山山倒,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被冻死的恐惧感如跗骨之蛆般缠绕着她,秦绵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终于再难支撑,直直地倒了下去。 “娘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来人,快来人啊。”冬枝紧搂住秦绵的身体,哭着向四周求助,可看见这情形的下人都冷漠的走远了。 就在冬枝绝望的时候,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正是在琴瑟阁中等待得忧心不已的青桃、碧薇和水蓝,她们出了琴瑟阁想去正院打探一下刚好碰上了求助无门的冬枝。 “娘子,冬枝姐姐,娘子这是怎么了?”三个人一起跑过来,见两人形容狼狈,冬枝脸上还流着血,忙焦急地问道。 “快别问了,地上冷,快把娘子送回去。”四个丫头一起把秦绵抬回了琴瑟阁。 第5节 “好烫,娘子发烧了,得赶紧去请大夫。”碧薇摸了摸秦绵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可侯夫人那边怎么办?”几人想起陈氏上一次不让大夫入府的事,俱都没了主意。 冬枝脸上的血渍未干,却一脸坚毅地道:“我去,今日便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给娘子请回大夫来。” 第8章 “冬枝姐姐,我跟你一起去。”青桃上前面对着她,眼中亦是斩钉截铁。碧薇和水蓝也争着要一起去。 冬枝好说歹说才劝住她们:“你们都留下,娘子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我一个人去,若是我回不来,你们也一定要护好娘子。” 说完,又顶着那张被抓伤的脸出了琴瑟阁。 冬枝离开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拐到了长宁侯府西北角的一处角门,这附近是个偏僻荒置的院落,平时很少有人来,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大雪天。 她找了一块砖头砸烂了角门上年久失修已经上了锈的铁锁,又将门伪装成原样这才出了门去。 泰安城中的医馆有许多家,但多与这些富贵显赫人家有交往,虽说大夫救死扶伤乃是本分,但大夫也是人,也有一家老小,得罪长宁侯府的事情有几家肯干。 冬枝辗转走了几条街只要一提是给长宁侯府少夫人看病,医馆就百般推诿,最后实在无法,她只得去求了城东回春堂的杨大夫。这位杨大夫曾经受过秦绵生母周氏的恩惠,一听是给秦绵看病,先时也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杨大夫,您快一些,我先前已经浪费了不少时候,我家娘子可还发着高烧呢。”冬枝催促着身材有些胖,走路带喘的杨大夫,语气焦急,脸上还有可怖的血痕,看着着实吓人。刚才杨大夫要给她处理,但她心中挂念着秦绵就是不肯。 “知道了,知道了,冬枝姑娘别催了,老夫这把年纪了,这已经够快了。”冬枝很是抱歉的看着杨大夫,她怕被侯府发现不敢雇马车,只能带着杨大夫一路走过来。 两个人紧赶慢赶终于绕到了西角门处,冬枝的手从门缝中伸进去把绕在门上的链锁挪开,先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盯梢才带着杨大夫一并进去。 雪天路滑,杨大夫无意间趔趄了一下,正要发出惊叫声,却让冬枝拿袖子捂住了嘴。“嘘,您可别大喊大叫,被人发现了就完了。” 杨大夫眨巴眨巴眼睛,他上门诊病还从没像这般做贼似的。许是上天垂怜,他们这一路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折,可就在两人绕过侯府花园的雕花石门眼看就要进入琴瑟阁时,却突然被一群家丁团团围住,管家王贵阴笑着从花园的假山中走出来。 “这不是少夫人跟前的冬枝吗?你身边这个人不是我侯府的人吧,未经夫人允许,私自带人进府,你可知罪?” “王管家,少夫人病了,我去请大夫来,敢问何罪之有?”冬枝经历了几个时辰前那场变故,不知不觉连说话都强硬起来。 王管家听得大怒:“你还敢狡辩,看来不给你点惩戒是不行了。来人,冬枝擅自带外人进府,罚杖责一百,还有这个人,立刻给我轰出府去。” 杨大夫被两个家丁架着往外走,冬枝拼命上前阻拦:“你们欺人太甚,我家娘子是世子八抬大轿迎娶的世子夫人,如今高烧在床,你们竟要阻拦大夫给她医治,到底是何居心?” 可不管她怎么拦阻,面对王总管手下的众多家丁也只能无力的看着杨大夫被带走。 “给我把她拿下,杖刑伺候。”王总管满脸狠色地指使着手下的人,冬枝很快就被制服摁在地上跪着。 —— 杨大夫被两个家丁架出侯府大门,一把扔了出去。“唉,你们这,这也太过分了。”杨大夫到底没敢说什么,只想着自己跑这一趟也算对得起秦绵母亲的恩惠了,再多的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药箱里的东西撒了满地,杨大夫蹲在地上去捡,一阵马蹄声传来,为首一人身着深蓝色飞鱼服,身上披着一件貂绒披风,后面跟着十数个东厂番子,皆穿着一身劲装。马蹄踩在雪地上带起落雪纷纷飞舞,等杨大夫回过神来,为首那人已经下马走到他面前。 “顾统领,是您啊,失礼了,失礼了。”杨大夫还蹲在地上愣愣地与顾劲打招呼。 顾劲把他扶起来:“杨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杨大夫唏嘘一声:“唉,这不是这家少夫人病了请我来看诊,但他家管家可是跋扈的很,说什么夫人不让外人随便进府,这就把我撵出来了,那请我来的冬枝姑娘还要受罚,唉,作孽啊。” “冬枝正在挨罚?”顾劲很快找到了他话里的重点。 “可不是嘛,我出来的时候听那管家说要杖责一百呢。” “你随我来。”顾劲想起几个时辰前那满脸是血依然勇敢的挡在秦绵身上的丫头,眉头一皱,也不与长宁侯府的门房纠缠,径直入了侯府大门。他是什么身份?门房哪里敢拦他。 杨大夫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被顾劲带来的东厂番子又架进了侯府,脸上的表情滑稽又无奈。 —— 冬枝跪在地上依然不服输的冷冷瞪视王管家,王管家得意的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呦呵,你还不服气,怎么指望着你那病入膏肓一脚埋进土里的主子救你呢?可惜啊,她已经自身难保了。” “呸!”冬枝啐他一口,脖子一扭躲开了他的手。“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呵呵,好,来人,给我打。”王管家阴恻恻地一笑,家丁听命拿着竹制的刑杖上前,高高扬起,正要狠狠抽在冬枝背上的时候,那人却被飞起一脚,踹出了几米远。 王管家没看清来人的身份还在命令家丁:“反了,反了,这是哪里找来的粗野匹夫,定是这丫头的相好,给我一并拿下。” 顾劲的第二脚正对着王管家的面门踹去,一声“哎呦”的惨叫声,王管家捂着脸跌坐在地,鼻梁出血,涕泪横流,脸上还有一块鞋印子。 “你说谁是粗野匹夫?”顾劲的眼神如刀锋一般看向王管家,王管家一脸惨相终于认出了顾劲身上那身衣服,顿时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哆哆嗦嗦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王管家趴在地上给顾劲磕头,顾劲却没看他,而是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冬枝。 “怎么回回见你都这么狼狈?”冬枝到现在还挂念着自家娘子,朝他福了一福,就想再出去把杨大夫请回来。 “你去哪?”顾劲还是头一回见一个小小奴婢敢如此敷衍他,遂伸手拦住了她:“你找的人很快就到。” 冬枝诧异的看向他,果然顾劲话音刚落没多久,杨大夫就被几个东厂番子带进来了。 “杨大夫,您快给我家娘子看看吧。”冬枝急忙上前。于是杨大夫连口气都没顾得上喘匀,又跟着冬枝去了琴瑟阁。 顾劲让两个番子抬着装布料的箱子跟上去,他自己则站在小花园里等着,没多大功夫,长宁侯和陈氏便到了。 “侯爷来的正好,我今日奉督主的命来给少夫人送布料,谁知却碰上这刁奴为难少夫人的婢女不准她给少夫人请大夫,还说是侯夫人的命令,如此大胆攀诬主子,我就替您教训了几下。” 顾劲先下手为强给王管家定下了罪名,长宁侯虽然心中不快但碍于对方的身份他只能忍了。“顾统领说的是,如此刁奴败坏家风,倒要多谢你为我侯府清理门户了。” 长宁侯:“来人,将王贵先行关押到柴房,等候发落。” 长宁侯想息事宁人,顾劲却偏偏不让。“方才我听这位王管家可是威风的很,口口声声称我为粗野匹夫,还说我与少夫人的婢女关系暧昧,我们督主最重声名,若是传到他耳朵里,我少不得要挨顿板子了。” 他虽是夸大其词,但长宁侯却不能不重视:“那顾统领以为当如何罚?” “这样吧,我也不是那心狠之人,王管家适才要杖责冬枝一百,现下就让他自食了这恶果吧。”顾劲脸上带着笑,却让王管家的心凉了半截,一百杖,也不知打完他还有没有命活。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东厂番子亲自掌刑,打得王管家皮开肉绽半条命都没了,这才作罢。 “侯爷,侯夫人,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了。”顾劲向长宁侯拱手告辞。 长宁侯刚松一口气,想着可算送走这尊瘟神了,顾劲却又对身后的两个番子道:“张怀,孙武,你们暂且留下,等少夫人醒了代我问候一声,我好向督主复命。” 两人齐声应是,在顾劲走了以后,也不随意走动,就一左一右站在琴瑟阁院门口,如同两个门神一般。 “侯爷。”陈氏忍了半天刚想跟长宁侯诉苦,却只得到了他的一声训斥: “闭嘴,还不是你搞出来的好事。”长宁侯一拂袖,气哼哼的走了。陈氏拧着手上的帕子,神情怨毒的看着琴瑟阁的院门:“秦氏,我看你能得意几天?” 第9章 外头的腥风血雨秦绵是一概不知的,她满脸烧的通红地躺在床上,额上还不断的冒冷汗。杨大夫诊过脉以后,得出结论:“少夫人内虚外耗,可经不住折腾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将养,免得落下病根,将来受罪。” “大夫,我们娘子何时才会醒呢?”青桃问道。 杨大夫:“我开一副药,给少夫人喝下去,发发汗,烧退了人就醒了。” 杨大夫开好药以后,碧薇送他出去,正看到那两个东厂番子伫在琴瑟阁门口,吓了一跳。壮着胆子问了,才知道是顾劲命他们留下来的。碧薇回来后不住地夸赞:“这顾统领真是个大好人。” 冬枝正在拿着绢帕给秦绵擦汗,闻言叹了一句:“傻丫头,那是你没见到他们东厂伤天害理的时候,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忠直之士死在他们的酷刑之下……” “咦?冬枝姐姐,这位顾统领不是刚刚救了你吗?我瞧着他也挺好的呀。”水蓝天真的道。 “话虽如此,可他……娘子,您醒了!”冬枝双目含泪。秦绵昏迷了一下午,眼睛睁开时有些疼痛干涩,她动了动虚软无力的身体却很快就被冬枝按了回去。 “娘子,您还病着呢,得卧床静养。” “冬枝,你的脸没事吧?”秦绵声音沙哑又无力,紧紧地握住冬枝的手。 “不碍的,娘子,我这张脸有什么紧要的,只要您能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舍。”冬枝话音一落,主仆两个顿时都红了眼眶。 “哎呀,娘子,冬枝姐姐,咱们别说这些伤心事了,对了娘子,顾统领让人送来了好几匹冰丝云绢,现在在东厢搁着呢,他还派了两个人在我们院门外守着呢。” “非但如此,顾统领还救了冬枝姐姐,把王管家狠狠打了一顿,真是解气。” 几个丫头为了哄秦绵开心,一人一句,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她。秦绵靠在窗前,冬枝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了药,让她躺着继续休息。 顾劲今日的相助,可能是出于孟长安的授意,也可能是他自发的行为,但这恩惠无论如何也得记到孟长安的头上,若非他派顾劲亲自来送布料,顾劲又怎么能救下冬枝,惩戒王管家呢? 也许她该送一份谢礼给他?今日孟长安在正堂中好像对熏香十分厌恶,而大夏朝的习俗向来如此,富贵人家喜爱熏香,他平日进出宫中,想必很受折磨吧。 不喜欢熏香,那会喜欢花果自然之香吗?秦绵暗暗思索。 —— 厂督府的书房中,孟长安正在看着一堆奏折,把一堆满是废话的请安折子捡出来搁在一边,再过滤掉那些上书宦官误国,请皇上杀了他这个奸佞的。孟长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手上的折子被他随手丢在一边。 直到翻开刑部侍郎陶静的奏折,他嘴边的冷笑才渐渐收回。陶静这封奏折上奏的是慧文殿大学士秦翰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经查证属实,请皇上尽快发落。 孟长安正蹙眉看着奏折沉思,书房的门一声轻响,扰了孟长安的思绪,顾劲推开门一身风雪的走进来,把沾了雪的披风脱掉给了守在门口伺候的小厮。 “督主,您吩咐属下送到长宁侯府的御赐布料已经送过去了。”顾劲拱手向孟长安复命。 “恩,你见到秦娘子了?”孟长安正用朱笔在请安折子上逐一划上一个阅字。 “回督主,没见到,秦娘子病了,属下到的时候,她的婢女正在挨罚,请的大夫也被府中的刁奴赶了出去。” 孟长安把手中的折子一扔,冷哼一声:“长宁侯府真是好做派,看秦翰下了狱,就不把人家的女儿当人看了。” “多亏属下到的及时,把那刁奴惩戒了一番,还留下两个手下看着秦娘子那边。” 孟长安手中的笔顿了顿:“你能帮她一时,却不能救她一世,秦家眼看败落,她的命捏在长宁侯手里,只能任人家搓圆捏扁。” 顾劲觉得那对主仆有些可怜:“秦翰的事,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孟长安处理完手上的折子,搁了笔,又在一旁的铜盆中净了净手才回答顾劲的问题。 “依着皇上的意思,抄家流放都是轻的,不管那些事秦翰有没有做,这个罪名他都背定了。” “他错就错在与太子走得太近了,太子年富力强,皇上忌惮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秦翰有辅臣之能,在文官中素有威望,皇上怎么能看着他倒向太子的阵营呢?” “这事虽然三皇子和长宁侯都掺了一脚,但皇上正好来一招借刀杀人,否则秦翰平时规行矩步,哪有借口处置他?” 顾劲:“明白了,督主的意思是皇上为了平衡皇子的势力也必须处置秦翰,让太子失去这个左膀右臂。” “皇上老了,儿子又一个个长大,都盯着他那张龙椅呢,今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平静了。”孟长安擦干了手上的水,负手站在桌案后,欣赏着壁上那幅傲雪寒梅图。 顾劲:“若太子倒台,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他向来看您不顺眼,若是一朝得势,恐怕头一件事就是要对付我们东厂。” 孟长安笑了笑:“你错了,太子、三皇子、四皇子,无论哪个登了大位都会视本督为眼中钉肉中刺,第一件事就是要从本督手中夺权。” 他忽然敛了笑转身面对顾劲:“到了本督手里的东西,谁也休想再拿走。” 孟长安的眼睛里充斥着深不见底的权欲和野心,书房中的地龙分明已经烧得够暖了,顾劲还是觉得冷,从心里透出来的寒冷。 第6节 —— 连着几日的将养让秦绵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了,虽然还是瘦,但气色好了很多。顾劲那天留下来的两个手下都已经回了东厂,但长宁侯府的人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那日王管家被杖刑一百的阴影还笼罩在他们头上,谁知道东厂的人还会不会再次上门替秦绵做主。 秦绵正倚在榻上绣着一个香囊,那天孟长安随身携带绣着梅花的绢帕,她料想他应该是很喜爱梅花,因此她也在香囊上绣上了几朵梅花。 青桃忽然掀了门帘满脸怒容的走进来;“娘子,奴婢刚才让凝珠去领炭,谁料那王嬷嬷说句没有了,就把凝珠打发回来,我们屋里的炭眼看就要用完了,这可怎么是好?” 秦绵淡淡抬眸:“人家不给,你还能去抢不成?你去找冬枝拿钱,去外面买点吧。” “可是这数九寒天的,家家都紧着用呢,奴婢带着凝珠出去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卖的。”青桃急的跺脚。 秦绵凝眉想了想又问道:“那咱们屋里的炭还能用多久?” 青桃:“就算俭省着用,也就这两天了,奴婢们冻着倒是没什么,您才刚刚大病一场,哪能挨冻啊?” 秦绵看着手上即将绣成的香囊,只需再往里填充些干花瓣果皮之类的,就能给孟长安送去了。 “不妨事,暂且忍忍,我们总会有法子的。” 第10章 青桃无法,只能把剩下的炭紧着秦绵这里用,但为了多撑几日,白天也是不用的,只多加了一层厚衣服来抵御严寒。 秦绵当晚熬了夜绣了三只香囊,一只自然是绣了梅花图案,另外两只则绣着“平安”和“福”的字样。她本来只打算绣一个梅花的,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送礼未免太过寒碜,这才又添了两只。 她让碧薇找来一个大小适中的长方形锦盒,将三枚香囊逐一摆放妥帖。这才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将将亮,秦绵就猛地一下惊醒了,心里搁着事她总睡不踏实。 “冬枝。”秦绵朝外间轻声唤着。 “哎,娘子,您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儿吗?”冬枝应了一声,撩了门帘从外间进来。 “冬枝,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秦绵让她到近前来。 “娘子,您说就是。”冬枝走到她跟前,等着她吩咐。 “你去一趟东厂,守在外边候着顾统领,见着他,帮我带样东西给他,跟他说是送给督主的谢礼。”秦绵一边说一边把一个锦盒从床里头拿出来。 冬枝惊讶的忘了回话,秦绵把锦盒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才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东,东厂?” 娘子是不是还没睡醒? “对,就是东厂,别耽搁了,这就去吧,外边天冷,你穿的厚一些,怀里揣个暖炉。”秦绵见她呆呆的,伸手拍了拍她,冬枝这才醒过神来。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她也没问秦绵想干什么,自从她家娘子醒过来的那一日,她就觉得她有些不同了,从前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娇花,万事都不上心的,如今却沉了性子,百般筹算。 若不是这样,恐怕无法在这吃人的侯府生存下去,所以秦绵这样的变化,冬枝是高兴的。 —— 顾劲昨夜回了家中一趟,因此早上骑着马赶回东厂时就比平日晚了些。若从外观上来看,东厂与其他的衙门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只镇宅的石狮子,但门匾上的“东厂”二字就是权势的象征,看了无端令人胆寒。 顾劲下了马,自有等候在一旁的侍从上前把马牵走,他像往日一样径直走向大门,却忽然听见有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在叫他。 “顾统领。”冬枝小跑几步,从隐匿的角落里跑过来。 “是你啊,找我什么事?”顾劲站在原地没动,等冬枝跑过来才开口问道。 冬枝对着顾劲福了福身,双手恭敬地托着锦盒送上:“我家娘子感念督主的恩情,这是送给督主的谢礼,还请顾统领代为转交。” 顾劲伸手接过,没有什么避讳打开看了一眼,见是几个香囊,就又把盖子盖上了。冬枝没说什么,只觉这东厂的确规矩多,想是顾劲怕盒子里藏了什么机关对孟长安不利。 其实顾劲如此小心也是因为最近局势不稳怕有人借机刺杀孟长安,因此即便是秦绵和冬枝这对柔弱的主仆,他也没有失了防备心。 “等我见到督主,就交给他。”顾劲答应的爽快,冬枝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脸颊冻得通红,身子也随着寒风的侵袭微微抖动。 “你,过来,找个马车把这位姑娘送回长宁侯府。”顾劲见状叫守门的一个人过来,吩咐他去送人。 “不,不用了,奴婢自己回去就行,不敢劳烦这位大哥。”冬枝连忙摆手,对东厂的人仍有些发憷。 然而顾劲已经做了决定,是不会听她意见的,那人办事效率奇高,很快就驾了一辆马车到了冬枝面前,顾劲看着冬枝上了马车,这才进了东厂的大门。 这个时候孟长安一般应该是在议政司处理一些公务,顾劲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精美的锦盒进去,引得门口的番役纷纷看向他。 孟长安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桌案后听着下属的汇报,顾劲进去也不打扰只站在一边等着。 “督主,忠勤伯陈安正的独子陈朝前日当街强抢民女,已有御史参奏此事,忠勤伯送来了厚礼,希望您能将折子压下去。” “目无王法还敢伺机贿赂,这事本督一个阉人管不了,让忠勤伯去求他的好妹妹帮忙吧。”孟长安特意加重了“阉人”这个字眼,想来话传回去,忠勤伯一听大概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劲已经想到陈氏到时的脸色会有多难看了,这忠勤伯陈安正正是陈氏一母同胞的哥哥,陈朝也是她唯一的侄儿,孟长安记仇得很,哪会轻易放过辱骂他的人,说不得这“强抢民女”的罪名都是稀里糊涂扣到那陈朝头上的。 待下属汇报完之后,顾劲才上前将手中的锦盒交给孟长安:“督主,今日一早秦娘子派人送来了谢礼,说是感念您的恩情。” 孟长安眼睛抬也不抬,伸手示意他放到一边:“救人的分明是你,怎么倒感谢起本督来了?” 顾劲想起冬枝苦守在东厂门前一早上,有心替她们主仆说句话:“秦娘子聪慧,必知属下出手都是出自督主的授意。” “哦?本督何时让你救人了?” “是,是属下觉得秦娘子不一般,刺绣的手艺又堪称一绝,督主喜欢绣艺,自然不忍心如此人才就此埋没。”顾劲全捡孟长安爱听的说,果然见他的面色缓和了许多。 “行了,就你话多,下去吧。”孟长安不耐烦的一摆手,顾劲拱手行了礼,就退下了。 孟长安处理公务的时候不喜欢太多人打扰,所以顾劲走了以后,议政司就只剩他一人了。孟长安盯着顾劲拿来的锦盒犹疑不定,伸手刚想打开盒子,却在碰到的那一刻又收回了手。 他心烦意乱,往门口瞧了瞧确定无人后,才一把打开了盒盖。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中间那只绣着梅花的香囊。孟长安目光闪了闪,心里暗骂一句,投机取巧。 而后又看了那个胖乎乎十分可爱的“福”字香囊,嘴角不自觉的一勾,暗想这秦氏尚算用心。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只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时,眼睛却忽然一眯,再睁开时,里面仿佛聚起了狂风骤雨。 他十岁时,孟母曾经给他做过一个香囊,与这只十分相似,上面也绣着“平安”二字。孟长安一直随身携带,直到这几年做了厂督,怕留下什么把柄给人算计,才藏在了书房的暗格之中。 无论是针法还是字体都太像了,孟长安捏着那枚香囊眼神幽暗,秦绵再三想用那手像极了他母亲的绣艺引得他的关注,无非是想给自己寻一个靠山,这些他不用猜也知道。 只是她的胆子太大了,如此明目张胆,是真的对他毫无畏惧吗? 第11章 一阵沁凉清爽的气息涌入他的鼻端,孟长安拿起那枚绣着“平安”字样的香囊凑近一闻,是薄荷叶的香气。随即他又拿起另外两枚挨个嗅闻,“福”字那枚散发着清冽微苦的香气应是结香花的花瓣。而梅花图案那枚则是用陈皮,白芷等药材做的,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她倒是心细,孟长安冷哼一声“啪”的一下把盖子合上。厌恶熏香这种小事被人知道并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威胁,但如此轻易就被秦绵发现还是让他心中微恼。 “督主,皇上传召,让您立刻进宫。”一个番役匆匆走进来向孟长安禀告。 孟长安淡淡抬眸,脸上犹有怒色:“知道了,备车吧。” 那番役看了他的面色心中一凛:“是。” —— 孟长安一入宫就被小太监告知昭昌帝不在勤政殿而是在梁贵妃的芳华宫中饮宴呢,于是他又转到芳华宫,隔着很远就听到里面的丝竹歌舞之声。昭昌帝这两年于朝政上愈发的惫懒了,又不肯放权给膝下几个成年的皇子,反而处处提防,倒让孟长安这个“无根”之人捡了便宜,几年的时间就大权在握,成为朝野上下谈之变色的存在。 孟长安低着头态度恭谨的进了正殿,他目不斜视懒得看殿内四周那些见到他或畏惧、或轻视讽刺、或巴结讨好的目光。 “皇上万安。”昭昌帝与梁贵妃正有说有笑,听到孟长安的问安声才转过头来抬手示意他免礼。 “长安,知道朕今日为何急着找你吗?”昭昌帝笑着问。 孟长安躬身道:“微臣愚钝,请皇上提点。” 见他如此,皇上与梁贵妃相视而笑。 “说来你跟在朕身边多年,又曾救过朕的性命,如今帮朕处理诸多的麻烦事,朕心里念着你的功劳。”昭昌帝先是感慨了一番君臣之情。 孟长安眉头一皱,却不得不将身子压得更低:“皇上折煞微臣了,微臣惶恐。” “哎?你别插话,刚才贵妃提醒朕朕才想起有件事朕一直忽略了,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昭昌帝问道。 昭昌帝这话一问出来,孟长安大抵知道了他今日传召他来的真正目的,掩去了眼中那丝冷意,孟长安恭敬的回道:“回皇上,正是。” 昭昌帝含笑道:“若是正常男子早就娶妻生子了,你虽然是內宦,但身边也要有一个体己的人啊。今日贵妃这里都是与你极为合适的人家,你看上哪个,不妨挑一个,若是一个不够,多挑两个也成。” 殿内今日来的都是小官家的女儿和没落世家的庶女,若真的能嫁给孟长安反倒是她们高攀了。 孟长安仍旧低着头脸色阴沉,目露寒光,以昭昌帝的性格不会惦记给他找女人,但若是梁贵妃撺掇之下倒是极为可能。 再抬头时,孟长安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美玉无瑕的脸上平静无波:“多谢皇上与贵妃娘娘如此为臣着想,只是臣的状况委实不该娶妻,总不好耽误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昭昌帝怒道:“胡说,你身为朕亲封的东厂提督身边理当有几个女人伺候,朕让你选你就选别磨磨蹭蹭的!” 梁贵妃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孟督主,殿中都是本宫亲自挑选的各家适龄女子,你可不要辜负了圣上一番美意啊。” 孟长安与梁贵妃对视一眼,对方面上和善慈爱,眼中却深藏着算计。 他垂下眸,猛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一声闷响,腿上的疼痛让孟长安在心里又给梁贵妃记上了一笔。 “皇上容禀,非是臣执意违拗皇上的意思,其实是臣少时曾倾慕过一个小娘子,臣当时与她约定过非她不娶,后来入了宫就与她失去了联络,臣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她,就是想确定她是否已经另嫁他人,若她未嫁,臣也好履行当年的承诺,若她已经嫁做人妇或者嫌弃臣的身份,臣也自当祝福她,好全了这段缘分。” 他这话说得恳切,眼里俱是对那“小娘子”的思念和怅然,让昭昌帝深信不疑,也歇了为他娶妻的想法:“这,原来如此,你怎么也不早说,不然朕让禁军全城寻找?” “皇上,此事是微臣的私事,怎可如此劳师动众,还是让臣自己慢慢寻找吧。” 昭昌帝说完之后也觉得不妥,只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幸而孟长安给了他台阶下,他也就顺势“收回成命”了。 梁贵妃怎么能甘心自己精心筹划的事情落空,她转过头对皇上笑着提议:“既是如此倒不好勉强孟督主了,只是你那小娘子一时也难以找到,身边总要留个知冷知热的人才好,婉香是我身边最得用的女官,性情温顺,颜色也好,你就把她带回去当个伺候的人吧,皇上您说呢?” 梁贵妃摇了摇昭昌帝的胳膊,小女孩一般的眼波流转看向他。梁贵妃虽然不再年轻,但撒起娇来依然让昭昌帝心旌神摇,他立刻附和道:“正是如此,长安,贵妃的好意你就收下吧。” 孟长安刚刚已经拒绝过昭昌帝,现下也不好再拒绝第二次以免伤了他的面子,因此他只能接受了:“ 如此,就多谢皇上和贵妃娘娘的美意,臣却之不恭。” 殿中再次起了歌舞,昭昌帝的眼神已经围着各色美人流转,压根就顾不上孟长安了,他见状向昭昌帝告退:“若皇上无旁的事,臣就不在这里打扰您的雅兴了。” 昭昌帝没说什么只摆摆手,孟长安眼神阴冷地扫过梁贵妃身边那个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的女官,向昭昌帝行过礼从芳华宫正殿中走了出来。 顾劲一直等在殿外,尚不知里面发生的事,但见孟长安面色不虞,想也没什么好事。 “督主,您的腿怎么了?”孟长安刚才跪得狠了,走起路来膝盖处闷闷的疼,这让他情绪愈发糟糕,几乎要拢不住心里的火气。 “回去告诉府里的管事,将宫里送来的人给本督打发到浣洗坊去,别弄到本督跟前碍眼。”孟长安冷冷地吩咐道。 梁贵妃又如何?人到了他的地界,如何处置就由不得旁人干涉了。 “是,督主,您的腿不宜多走动,不然属下找几个有力气的内侍抬着您出宫吧?”顾劲跟在孟长安身边,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想伸手去扶却又不敢。 第7节 “无妨,本督这一路走到宫门口,不到半日,满朝大臣都会知道本督今日的狼狈样子,少不得会有人以为本督已经失了皇上的宠信。”孟长安脸上挂上了春风般的笑意。 顾劲却忽觉后颈一凉,孟长安此刻笑得越开心,他实际的心情就越糟,那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孟长安的下一句话是:“让人给本督盯紧那些老匹夫,看谁敢冒头,东厂的刑房最近可是空着呢。” …… 孟长安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走到了宫门口,顾劲扶着他上了那辆华贵的红漆马车。孟长安靠在车壁的软垫上却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的腰。 伸手往身后一掏,上午让他心烦意乱的盒子又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才想起入宫之前似乎随手把它丢在了马车上, “督主,是回厂督府吗?”顾劲问道。 “不,去长宁侯府。”孟长安把手上的盒子抛在一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顾劲心中哀叹,只怪这秦娘子今日倒霉了,正赶上孟长安一腔怒火无从发泄的时候送上门来。 马车最终停在了长宁侯府正门口,孟长安没有下车而是吩咐着随行的小太监:“德喜,进去传话,就说本督邀世子夫人一叙。” 德喜应了一声,机灵的到了正门口一句话不说直接亮出了手里东厂的腰牌,门房的下人不敢阻拦,一路带着他进了琴瑟阁。 琴瑟阁中丫鬟婆子慌做了一团,德喜一身内侍的打扮,腰间又有东厂的腰牌,怕不是来抓人审问的。 冬枝从里间出来,今日上午刚刚在东厂门口转了一圈的她表情尚算镇定:“不知公公有何事?” 德喜:“我们督主请少夫人一叙,不知少夫人可在?” 冬枝心头微松还未及答话,秦绵却已经从里间出来行至她身边,脸上无一丝慌乱,淡然直视着德喜:“劳烦公公带路吧。” 德喜心头微讶,盖因秦绵外表柔弱不堪,一看就是束缚在后宅之中娇养着的女子,可听见督主相邀,她竟然如此气定神闲,神色没有一丝紧张,仿若平常。这倒是稀奇,须知一般的大臣见到孟长安那也是战战兢兢,心慌腿软的。 德喜没再说什么,带着秦绵畅通无阻地出了长宁侯府。长宁侯和陈氏知道了孟长安就在外面,哪敢出来阻拦,只缩在府里假作不知。 “督主,少夫人到了。”德喜将秦绵带到马车前,向马车里的人恭敬的行礼。 “恩,上来回话。”孟长安声音低沉,这话显然是对秦绵说的。 顾劲下车亲自给她撩起车帘,秦绵低着头没让小太监搀扶,独自扶着车壁上了车侧坐在一旁。 马车里扑面而来的热气温暖了她冻得发僵的身体,秦绵冷的发白的指尖不禁在宽袖中缩了缩。 “秦娘子那日说话可是伶俐得很,怎么今日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第12章 秦绵微低着头,不敢直视孟长安那张俊美如妖又怒气森森的脸,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用细小如蚊的声音回道:“妾身不敢,督主世事洞察,必然对一切了然于心,妾身怎敢在督主面前放肆?” 孟长安嗤笑一声,对马车外吩咐道:“顾劲,去清浊斋。” 马车外传来顾劲一声低沉的应答,车身微微晃动,似是在调头往清浊斋而去。 清浊斋,是泰安城里闻名遐迩的茶坊,只招待高官贵族,秦绵从前也曾听说过清浊斋煮茶的功夫是为一流,但这地方真正的作用应该不是供人品茗,而是给那些朝廷重臣,皇亲贵胄谈事用的。因为客人的来头极大,不少不那么显赫的世家和官员都想借机在那里结识一些大人物。 一路上秦绵只顾低着头胡思乱想,孟长安则靠在车壁上假寐,眼皮抬也不抬。是以两人沉默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来,孟长安才睁开了一双锐利慑人的凤眸。 “督主,清浊斋到了。”刚才进入长宁侯府传话的小太监德喜恭敬的为孟长安掀开车帘。 孟长安起身的时候眉头微蹙,似乎竭力忍耐着什么。马车宽敞,但他却像是面前有着什么障碍一般,动作格外迟缓。 秦绵等到他借着德喜的力下了马车,才跟着也下了车,并对好心搀扶她的德喜低声道了句谢。德喜没说什么紧走两步追上了孟长安。 秦绵兀自在原地发愣地看着孟长安,顾劲这时在她身边出声提醒她跟上。 “顾统领,督主的腿怎么了?”秦绵边走边悄声问顾劲。 见孟长安已经走在前面,顾劲也压低了声音回答:“督主适才在宫中行礼的时候腿受了些伤。”他有心提点秦绵:“督主最不喜欢别人拂逆他的意思,一会儿秦娘子顺着些来,准没错。” 秦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要谢过他的提醒…… “顾劲,磨蹭什么?”孟长安声音不耐。 顾劲连忙闭了嘴,快步上前。秦绵也跟着快走几步,雪地湿滑,一不小心脚下就滑了一下,幸亏及时稳住,才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洋相。 “连个路都走不稳,麻烦。”孟长安声音冷漠,秦绵面色泛红不禁低下了头。 “德喜,你去扶着她。” “是,督主。” 德喜走过来伸出了一只胳膊,秦绵不好意思地扶着他的胳膊走路。 进了清浊斋,秦绵只觉眼前一片明朗开阔,原来入目就是一扇八尺见方的山峰松鹤屏风,绕过这扇屏风,堂中摆设桌椅无不精细雅致,令人心神舒适,疲惫尽消。 孟长安今日腿脚不便,只跟伙计要了一个一楼的雅间,孟长安落座后就对随行的人一摆手,东厂番役们都退到门外守着了。 待伙计上了店里有名的清浊茶之后,孟长安就让顾劲和德喜也下去了,雅间里只剩下气定神闲坐着的孟长安,和局促不安站着的秦绵。 孟长安睇她一眼:“坐吧。” 一张八仙桌,秦绵不好坐在他身侧,只得坐了对面。她坐下时身体仅微微挨了个边以示对孟长安的恭敬。 坐在孟长安的对面那得是朝中首辅,皇室宗亲才有的待遇,她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自然要表现得诚惶诚恐才是。 桌上摆着两只茶壶,一只是墨色紫砂壶,另一只则是透明的琉璃壶。孟长安亲自执起茶壶各倒了一杯,俱都放在秦绵面前,让她来选。 秦绵心里几乎没什么挣扎就选了琉璃茶壶里那颜色清透的茶汤。 孟长安身体后倾靠在黄花梨木圈椅上,眼神锐利如针,直刺入秦绵心底。 选了清茶就不能藏着掖着必须全盘托出,孟长安在拿茶来试探她,秦绵决定再赌一次。 “说吧,你如此费尽心机地模仿她究竟有什么筹谋?”孟长安的眼底暗藏着浓重的杀机,他浸.淫宫中已久,说话办事向来是迂回婉转的,很少有如此直截了当的时候。 秦绵心中苦笑,她知道孟长安这样毫无顾忌不过是因为她在他面前就是一只稍有不顺心,便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他是不屑与她绕弯子。 但蝼蚁尚且偷生,孟长安既给了她机会,她必得牢牢抓住。这个问题是危机也是转机,若回答的不合他的心意,只怕不用等长宁侯府害她,因为她很可能走不出这清浊斋的大门。 思及此,秦绵忽然从座位上起身,似抛开了所有的尊严,“扑通”一声低眉垂首跪在孟长安面前。 “不敢欺瞒督主,妾身此举实是为了保命。”秦绵再抬首时已经眼含泪光,声音凄楚。 孟长安挑了挑眉,见她一双粲然美目蒙上了一层水雾,睫毛眨动落下两行清泪,端的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她声音哽咽,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绝望和无助:“长宁侯府见我父亲下狱,秦家式微,就想让我悄无声息的死去,好给世子梁明泽再择一门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我自知不配世子,已经决定与他和离,可谁料侯爷与夫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秦绵凄凄惨惨地哭着,孟长安却不为所动,眼中满是对她的审视和玩味。秦绵微微敛目,她自然知道无法用眼泪来打动孟长安,但这只不过是示弱的一种手段。 孟长安并没有打断她,秦绵也见好就收,从他最关心的事讲起:“妾身年幼之时,家中曾经请过一个绣娘,她自称夫家姓孟,刚出了事,急需一笔银钱来救她的孩子,母亲见她绣工出色又实在可怜就出了高价雇佣她绣一架屏风。” 见孟长安果然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听得十分认真,秦绵不禁松了一口气,她料对了,孟长安如她所想十分在意孟母。 “孟夫人为人和善又亲切,妾身小时候顽皮,总去偷看她刺绣,加之从小对刺绣极为钟爱,就偷学了些。妾身曾见过孟夫人满脸慈爱地绣着一个平安字样的香囊,因为香囊精巧别致,妾身当时便央求孟夫人将那枚香囊相赠,可她却拒绝了,她说那是给她的儿子绣的。妾身当时年幼不懂事,便哭闹起来,孟夫人只好也给妾身绣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秦绵说起往事,脸上柔和,连眼中都带了笑意,那种怀念之情不似作假。她从宽袖中拿出用绣帕仔细包裹着的一团,拨开来,方见到一枚与她送给孟长安那枚别无二致的香囊,只是这一枚要显得陈旧许多。 孟长安伸手接过,反复查看,确认的确与自己藏起来的那枚一模一样,他不认为秦绵有能力去厂督府偷出他的香囊,权衡片刻他选择相信她的话。 “即便如此,你又是如何得知她与本督的关系?”孟长安语气微冷,眸色危险。 秦绵决定实话实说,就算她不说,孟长安也会去查,以东厂的势力查一个秦家又有什么难的?若她说了假话,等事后查出来,那就是自取灭亡。 “是孟夫人完成屏风的那一日,她就在离秦家不远的街上出了事,父亲回来时刚好碰上,他打探之下才知道孟家的事,第二日带着帛金前去,却被邻人告知您已经进了宫,他因此一直心怀愧疚,将那屏风仔细珍藏,准备待哪一日有机会了再送还给您。” 孟长安冷笑一声,其实心如明镜,与其说秦翰愧疚,不如说他害怕自己报复。 “督主,妾身实在是走投无路,弟妹年幼,母亲又性子软,若我不尽力争取,那他们怎能有一丝活路?”秦绵声音哀切,柔弱外表下的那丝坚强令人动容。 孟长安紧盯着她,眼神中充满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疼。她身上的那份坚韧让他想起了孟母,当初孟父被牵连问斩,孟家一片凄风苦雨,是孟母苦苦支撑,甚至为了不让他入宫为宦丢了性命。 在孟长安的印象里孟母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为了家人竭尽全力,却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他看向秦绵的眼神忽然和缓了许多,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你起来吧,下不为例,须知这世上但凡算计本督的人都已经身首异处了。” 虽是不与她计较但孟长安还是威胁了一句。 “多谢督主。”秦绵擦干了眼泪,一双通红的眼睛水波流转,煞是惹人怜爱。 她知道自己这次又赌对了。 孟长安淡淡抬眸,嗤笑道:“本督又没说要帮你,你谢我做什么?” 秦绵恳切道:“那一日若非督主派顾统领回转,妾身早就死了,督主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岂有不谢之礼?” 秦绵说罢俯下身给孟长安叩了个头,一双白瓷一般的纤柔玉手从宽袖中露出来,只是手指上却生了破坏美感的冻疮。 孟长安看了那双手心中有些不快,那分明是一双纤巧柔滑极善刺绣的手,如今却给毁成了这样。 “手怎么了?”孟长安声音低沉微哑,脸色也沉了下去。 秦绵将手缩进袖摆里,回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天气有些冷……”她欲言又止,孟长安怎么会猜不到,定是长宁侯府恶意搓磨。长宁侯那老匹夫,竟做得如此绝,连一个弱质女流也不放过。 此刻孟长安早已忘了他自己做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的,比之长宁侯府的做法不知要狠上多少倍。 “顾劲。”孟长安沉声喊顾劲进来。 顾劲推门进来就见秦绵跪在地上眼眶微红,显然刚刚哭过。而孟长安一脸震怒,目光阴寒,他刚想给秦绵求个情,让督主从轻发落,随后孟长安的一句话却让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本督记得府里还有内府司送来的新炭,你回头给秦娘子送过去。” “是。”顾劲愣愣地点头。 “行了,别跪着了,本督看了心烦。” 秦绵立刻听话的起身,又听孟长安吩咐顾劲:“你送秦娘子回去,本督去一趟东厂。” “督主,您的腿……”顾劲有些担心,但孟长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只道一句:“无碍。”他迈着迟缓的步子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秦绵盯着孟长安的双腿若有所思。 第13章 孟长安刚走出去没多久,德喜便进来了,手中还捧着一块东厂专属的令牌。只是这令牌与先前德喜在长宁侯府所拿的不同,似乎更为高级一些。 “督主说了,秦娘子今后若有事,可凭这枚令牌去东厂找他。” 秦绵小心的用双手接过德喜手中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东厂”两个大字,赤金色的刻字在她眼前熠熠生辉。翻过背面,秦绵惊讶地吸了口气,令牌背面竟然刻着孟长安的名字,他这是把他自己的令牌给了她? 第8节 “这,公公是不是……” 公公是不是拿错了?秦绵委婉地提醒德喜。 德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秦娘子收下吧。” 秦绵忽觉手里这块令牌分外烫手。 顾劲一直等在一旁没有出声,如今见德喜转交完令牌还不走,便疑惑地道:“德喜,你不随督主一起走吗?” “督主说秦娘子是奴才从长宁侯府中带出来的,让奴才亲自送一趟才好。” 顾劲摸了摸鼻子,他就算了,德喜是督主最亲近的侍从,去哪里都带在身边的,如今却破例让他去送秦娘子,看来秦娘子在督主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秦娘子稍待片刻,给您准备的马车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到。”德喜客气的道。 秦绵点了点头,索性又坐下饮起了茶,一双纤柔的手捻起茶杯,姿态悠然,气质清雅高贵,颇有一种世家贵女的仪态风姿。 顾劲和德喜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不想打扰秦绵这份从容气度。 饮了一杯清茶之后,秦绵干渴的喉咙终于得到了滋润,刚才话说得多加之还要在孟长安面前演出一种伤心欲绝的样子,实在是累人得很。她将一双水眸转向这间雅间的各处陈设,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 清浊斋不愧是以清新雅致著称,雅间内布置得就像文人墨客的书房一般,到处都释放着矜贵脱俗的气息。八仙桌被安置在窗前,因为是腊月里,常有风雪交加之时,所以窗户也就没开着,不然从这里应该能直接望到泰安城的街景,倘若是夜里,灯火朦胧之时,就更加别有意趣了。 八仙桌的对面,壁上挂着一幅垂钓图,让人不觉之间便放松心神,沉浸在雅趣闲情之中。壁画前面,摆放着一座琴台,想来是给乐师弹奏之用。 “秦娘子,马车来了,咱们该走了。”德喜的忽然出声打断了秦绵清淡释然的心绪。 秦绵站起身来,与顾劲和德喜一起走出了雅间,顾劲走在前面,德喜则跟在她左侧后方的位置。行至隔壁间门口的时候,房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端着茶盘的伙计走出来,秦绵的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雅间里,秀眉一挑,里头的人她认识,不只认识还很熟悉。 只见前世与她亲亲热热的好姐妹邵思岚正轻柔地用手中的绣帕擦去她夫君梁明泽嘴边粘上的糕点碎屑。 雅间里除他二人之外再无旁人,那丝甜腻暧昧的气息随着伙计合上房门的动作隔绝在了另一边。大堂侧边的一扇窗户突然被寒风吹开,窗外一层白芒,飞絮一般地晶莹花瓣飞进来。 下雪了。 秦绵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寒风刮进她眼睛里让她难以抑制地落了一滴泪,只得慌忙从衣袖中扯出绣帕一抹。 这一系列的举动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顾劲满脸同情地回头看她:“秦娘子看开些吧,有些人不值得你为他落泪。” 德喜在一旁也劝道:“我看长宁侯府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娘子别往心里去。” 许是孟长安那枚令牌让他们把秦绵当作了“自己人”,对长宁侯府和梁明泽的态度格外鄙夷。 秦绵只好顶着一双揉得通红的眼睛哭笑不得地谢过他们的关心。 ………… 长宁侯府,孟长安突然让德喜带走秦绵这件事让长宁侯和陈氏忧心不已。他们当然不是担心儿媳的安危,而是怕她对孟长安说出什么来。 “侯爷,秦翰的事咱们捂得严严实实,她断不可能知道的。”陈氏捏着帕子,看着长宁侯在正房厅堂中来回踱步,不由出声道。 “她不知道,孟长安却未必不知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是东厂查不到的?” 长宁侯脚步一停,说到此脸色显见得难看起来。 “知道又如何,那孟长安与她无亲无故还会帮她不成?您都说了,这件事,也有那位的授意。”陈氏说着话,伸手指了指上头。 “那孟长安纵然再厉害,也不敢与那位做对吧。” 长宁侯眼神眯了眯,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话是这么说,但节外生枝总是让我心中难安呐。” 夫妻俩这边还在为此事忧愁,却不知还有一件麻烦事找上了门。 忠勤伯陈安正得了孟长安的回话先是愣住了,还没等他琢磨过味来,唯一的儿子陈朝就被刑部来的人带走了。情急之时他突然灵光一闪,于是赶紧叫下人套车赶到了长宁侯府。 陈氏得知兄长到来本来还很高兴,但兄长一见到她的面,就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怪她连累了亲侄儿。 陈氏听得一头雾水,又心中委屈,哭啼啼地对陈安正道:“兄长为何一进门就这么大的火气,别说我已经出嫁多年,就是还在家的时候也没得这么让你骂的!” 陈安正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还说,无知蠢妇,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谁?” “你口不择言,竟然骂孟长安是个阉人,现在他记恨到了我们一家头上,你要知道,我若是地位不保,你侯夫人的位子也坐不稳当。” 陈氏懵然地问:“兄长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过在家里随口说了一句,怎么他就知道了?” “愚蠢,你当东厂是个摆设不成?孟长安的眼线遍布朝野,你说一句梦话说不准第二天都要传到他耳朵里。如今你侄儿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这事都是你惹出来的,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就与你断绝关系。” 陈安正说完气哼哼地就走了,陈氏这里不靠谱,他还得去找其他人想想办法。 “怎么就是我惹出来的?你儿子若是不干那种勾当又怎么能留了把柄在人家手里。”陈氏虽然心中委屈,但陈朝毕竟是她唯一的侄儿,且忠勤伯府又是她的倚仗,她还真是不敢把这位兄长惹急了。 何况这件事她的确有些心虚,平日总是私下里阉人阉人的叫着,那天说顺了嘴想必是被东厂的人听见了。陈氏烦躁地摔了茶盏,心道:都是秦绵这小贱人害的。 她刚想去书房找长宁侯商量,就见被她派去门口盯着的小丫鬟回来了。 “夫人,少夫人她回来了。” “她自己回来的?”陈氏问道。 “奴婢没见到其他人。” 陈氏刚才生了一肚子闷气正愁找不到人发泄,谁料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秦绵独自一人回来,定是惹怒了孟长安,否则不会连个护送的人都没有。 她气势汹汹地从正房前厅出去,一路到了大门口,果然见到了步子拖得极慢地秦绵。 “秦氏,你好大的胆子!”侯夫人陈氏一声尖利的喊声让秦绵停了下来。 当秦绵转过身正对着陈氏的时候,陈氏的心中不禁更加得意了。只见秦绵穿着一身单薄的浅蓝色绸衣,面容寡淡,连妆都没上,眼睛红着显然刚刚哭过一场。 也不知是冷还是畏惧陈氏,秦绵身子不停地抖,寒风裹挟着冰雪纷纷向她瘦弱的身躯涌去。 “还不给我跪下。”陈氏有心要折磨她出出气。 “为何要跪?”秦绵恍若与霜雪融为一体的身体动了动,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讽笑。 “你还有脸回嘴?你私自出府,连个丫鬟都不带,敢说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之事?”陈氏语气愈发笃定,骂得也更加难听,仿佛秦绵真的出去与人私会一般。 若说与人私会,不知孟长安算不算?秦绵也不知怎的竟突然想到了这上面,不由对着破口大骂的陈氏勾唇浅浅一笑。有漫天霜雪衬着,秦绵这一笑干净而美好,宛若误入凡尘的仙子,令人心神不由微微一滞。连面目狰狞的陈氏脸上都怔了一瞬,不过她回过神来,顿时更加愤怒起来。 陈氏被这笑气得正要继续发难,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一队站得极为整齐的东厂番役,他们手里还抬着东西,将侯府大门整个挡住。为首一人正是刚才为了避嫌把秦绵送到附近巷子里的顾劲。顾劲本来已经要回去了,但恰逢厂督府的人来送炭,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跟着进了长宁侯府。 这一进来正赶上陈氏对秦绵恶语相向,他方觉自己这趟来的没错。 “秦娘子,督主命我等来给您送内府司的新炭。” 秦绵又对脸色变了几变的陈氏展颜一笑,随即才转过身,柔声地回了顾劲一句:“有劳顾统领亲自送来了。” 第14章 顾劲眼神如刀一般地看向陈氏,陈氏只觉从头凉到脚,禁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步。 “方才督主与秦娘子探讨一些关于刺绣方面的事,侯夫人的意思,是怀疑我们督主了?” “怎……怎么会呢?是我……错怪了她。”陈氏脸上强挤出一丝笑,讪讪地说。 “与人私会这种有辱门楣的事,侯夫人最好弄清楚了再说,我们督主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若是被他知晓侯夫人今日这番话……”顾劲眼神中暗含威胁,陈氏脸上僵硬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秦绵单薄的衣衫被寒风穿透,不禁打了个哆嗦。顾劲看到了,催促她道:“天冷,秦娘子且回你的院子吧,我叫他们把炭搬过去,外头还有一车呢。” 还有一车?秦绵微微诧异,孟长安莫不是要把厂督府的炭全都给她搬过来? 不过在陈氏面前她并未多言,只对顾劲道了声谢就拢了拢衣裳回了琴瑟阁,陈氏的脸色越发难看,但碍于顾劲和东厂的人还在又不敢发泄出来,只得伸手狠狠掐了身旁的小丫鬟一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是说那秦氏一个人回来的吗?” 小丫鬟痛得眼泪汪汪,求饶道:“夫人,奴婢刚才在门口的确只见到了少夫人啊。” 眼见顾劲带着东厂番役一趟又一趟地往琴瑟阁搬着炭,陈氏也回过味来了,暗想这秦绵真是好手段,她让管着份例的崔嬷嬷故意克扣琴瑟阁的炭,没想到她没几日就想到了法子,让孟长安派人给她送炭。 仅凭刺绣这手功夫就能让孟长安这么帮她?那可是孟长安,皇亲贵胄都要争相巴结的对象,她秦绵凭什么?陈氏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 秦绵回到琴瑟阁的时候正遇上出来等她的冬枝,这丫头也不知多穿一件衣裳,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站着,冻得小脸煞白。 “娘子,您可算回来了!”冬枝见到秦绵连忙跑过来,由于跑得太急没看脚下,踩了一块冰差点滑倒。 “小心!”秦绵伸手去扶她。 “娘子,你没事吧?那孟督主可有为难你?”冬枝拉着她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打断了主仆俩之间的对话,顾劲带着番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追上了秦绵到了琴瑟阁门口。 “放心吧,你家娘子没什么事,我们督主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她不成?” 顾劲不知为何见到秦娘子这个傻乎乎的婢女就想逗趣几句,这婢女虽然蠢了些,但胆子却很大,闻言竟然怒目横了他一眼。 秦绵扯了扯冬枝,对顾劲福了福说道:“多谢顾统领刚才为我说话。” 顾劲侧身避开了秦绵的行礼:“不敢当,我也只是说了句公道话而已,你在这侯府……”顾劲本想说,你在这侯府若过不下去干脆就与那梁明泽和离算了,但话到嘴边他又觉不妥,哪有劝人家夫妻和离的? 他摇摇头,无奈的道:“罢了,秦娘子今后若有事便只管拿着令牌到东厂找人,就算督主和我都不在,东厂的人看到牌子也不会不管。” 秦绵再次真诚的道谢:“多谢顾统领,烦请帮我带句话给督主,就说督主大恩大德妾身感激不尽。” 秦绵的脸上没有一丝敷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孟长安也许只是顺手为之,但于她而言却是救命之恩。就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奸宦,秦绵也生不出一丝憎恶之心。 心思诚与不诚,顾劲这个掌管东厂刑狱,审问过无数犯人的东厂统领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目露赞许地点点头,对秦绵道:“秦娘子进去吧,我也该回去向督主复命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番役们已经把炭都搬到了院子里,顾劲走后,冬枝先是不声不响地关了院门,随后才一脸凝重地问道:“娘子,那顾统领为何要给我们送炭,他是不是……是不是对您有什么企图?” 秦绵一怔,随后戳了戳她的脑门:“乱说什么,人家无非是看我们可怜,想做做善事罢了,再说这炭是督主给的,与顾统领有什么干系?” 秦绵也没法详细地跟冬枝解释她的想法,只得胡乱敷衍了一句。冬枝看着秦绵立在寒风中日渐消瘦的背影,心疼又无奈,她也不想再追问秦绵了,只想快些把那些炭烧了给她取取暖。 孟督主毕竟是一个太监,还能对她们家娘子有什么企图?左不过是喜欢刺绣罢了。要防也应该防着那个顾统领,一身痞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秦绵坐在炭盆前暖了许久方觉得身子不再那么僵硬了,几个丫头脸上也褪去了愁云惨雾,俱都是满脸喜色。其中尤以青桃闹腾得最欢。 “娘子,这回可是顾统领亲自给我们送炭来,奴婢看夫人的鼻子怕是要气歪了。” “就是,就是,崔嬷嬷那个老刁奴整日克扣我们琴瑟阁的份例,寒冬腊月里不给我们炭用,就想冻死我们,太恶毒了!”碧薇跟着附和。 水蓝则天真的夸奖道:“顾统领真是个好人,还有孟督主给我们送了这么多炭也是个大大的好人。” 秦绵正在那里暖着手,听到这话嘴角不禁一抽。倘若孟长安听到水蓝这样的评价不知会作何感想?想着想着,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他今日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 皇宫里真不容易,整日跪来跪去,地上那么硬,可不就把腿给跪坏了嘛。 思及此,秦绵打断了几个丫头的话:“冬枝,我记得咱们有一块皮子是宫里赐下来的,你去给我找找。” 冬枝应了一声出了门去,很快就抱回一张质地柔软的皮子来。 “娘子,这皮子是太后娘娘赐下的,您一直不舍得用,如今天寒地冻的,正好能给您做一件披风。” 第9节 秦绵沉默不答,只是一双手流连在暖绒的皮毛上,有些怔忡。 当年她还是泰安城中人人称颂的贵女,哪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入这般田地,可路总是要走下去的,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裁了吧,我要做一对护膝。”秦绵收回了飘远的思绪,时间紧迫,眼看再有两日对父亲的判决就要下来了。皇上的圣旨一到,秦家就要被抄家了,她得想个办法,给家人找个安身之处,决不能让他们像上一世那样惨死。 “娘子,若是裁了做护膝,这料子就不够做别的了,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吗?”青桃的语气有些可惜。 “不会浪费的,它的价值不在这里。” 见秦绵主意已定,冬枝只能叹了口气抱着那块狐皮出去了。 ———— 第二日下午,东厂门前又来了两个长相十分娇俏的婢女,守卫的番役见她们相携着靠近,差点抽出长刀威吓。幸亏其中一个机灵得很,连忙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属于东厂的令牌。 青桃心中不断狂跳,手里拿着令牌整个人都在抖,身旁的碧薇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吓得没了血色,紧紧地揪住青桃的衣袖。 “这位大人,我们娘子有东西要交给督主,还请您代为转交。”青桃说话的时候尽量让声音抖得不那么厉害。 那番役接过了她手中的令牌,翻到背面一看,差点腿软。想不到两个小小的婢女来头竟如此大,也不知他们口中的娘子是何人物?竟然有督主的令牌。 他瞬间变了态度,客气地笑了笑:“二位稍候。”从碧薇手里又接过一个小包裹,番役没耽误时间向孟长安所在的议政司疾行而去。 这两天宫里新进一群舞姬,昭昌帝耽于享乐,根本不理政事。孟长安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却无暇养伤,整日被一堆事烦着,心情差到了极点。伺候的下人一不小心就要惹怒他,遭到一顿惩罚。 碰巧这时候他又翻到一封上奏请皇上罢免他的奏折,孟长安眼中寒光一闪,怒意喷发的目光如有实质,下人们纷纷低下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出气筒。 “砰”地一声奏折飞出去正好落在了进来禀报的番役头上,那番役吓得当即跪下,手里捧着包裹求饶道:“督主息怒,小的这就出去领罚。” “你手里拿的什么?”孟长安脸上的怒意未散,说话的声音冷得那番役心中直打颤。 “回督主,是两个婢女送过来的,她们手中有您的令牌,小的没多问就拿过来了。”番役战战兢兢地道。 “拿过来。”孟长安想过秦绵还会找他,但却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天她就派人上门了。 番役恭敬地把手里的小包裹呈上去,孟长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双狐皮制成的护膝,料子极好,柔软又厚实。 他看了看自己这两天已经有些青肿的膝盖,脸上的怒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刚想穿上试试,却见护膝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孟长安看着那封信,没来由的竟有些紧张。 她这是有话与他说,还是想单纯的道个谢? 第15章 德喜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们向来果决英明的督主正与一封信沉默对峙着,也不知是不是议政司里的人太多了,孟长安伸出去的手犹豫几次都没拆开那封信。 “督主,这信可是有什么问题?”德喜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出声打断了这奇怪的气氛。 孟长安抬眼睇了他一眼,阴冷的目光让德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让他们下去。”孟长安还捏着那封信,吩咐德喜道。 “是,你们都退到门外守着吧。”德喜不明所以地吩咐着议政司中的人,心道督主看信还要屏退左右,莫非这封信上写着什么机密之事? 议政司中只剩下孟长安和德喜两个人的时候,他终于拆开了那封信。看过那张薄薄的信纸之后,孟长安的神情由最初的好奇夹杂一丝丝期待,再到平静地面无表情,最终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怒气。 德喜被他这情绪转换速度惊住了,一时井不敢出声提醒,孟长安看完信已经捏着那张信纸半天了,这太不寻常了。 “督主,莫非这信真的有什么问题?”其实他更好奇的是这封信究竟是谁送来的,竟让孟长安脸上频频变色。 孟长安冷哼一声,突然把信纸拍在桌面上,手掌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德喜身子跟着一抖。 德喜小心翼翼地凑近,眼睛在信纸上扫了扫,然而看完之后他还是不懂孟长安为什么会一副很愤怒的样子。 秦娘子为了感谢督主派人送来了一双护膝,正好督主的腿还没好,可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秦娘子还说秦家收藏着孟母留下的屏风要送给督主,这秦娘子都如此上道了,督主还气什么? 难道是秦娘子让督主亲自到秦家去取,他不乐意? 德喜猜来猜去也猜不到让孟长安如此愤怒的原因,再看他们督主正皱眉摸着秦娘子送来的护膝沉思呢。 孟长安也不知道为何就莫名其妙的发了怒,这封信情真意切,通篇感激,就差把他奉为神明了。 可他看了就是心里不爽。 “德喜,收起来。”孟长安将那护膝往桌上一扔,又拿了份奏折不耐烦地看着。 德喜上前拿起那双护膝,一摸上手眼睛就是一亮:“咦,这料子倒是极好,秦娘子真是有心了。” 孟长安翻看着奏折,闻言耳朵动了动,微微偏了头听着德喜说话。 “不过那日奴才瞧着秦娘子穿的单薄,在风雪中满脸煞白的样子真是可怜,想必这料子珍贵她现在又过的艰难根本就不舍得拿来用吧。” 孟长安不知不觉眉头皱的更深了。 “说来这秦娘子样样出色可惜命途坎坷了些,竟嫁进了长宁侯府那样的虎狼窝,那长宁侯世子也不是个好的,那天在清浊斋的时候,奴才和顾统领送秦娘子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她那夫君在雅间里与别的女子私会呢!” 孟长安又一次摔了手中的奏折。 德喜看他脸色冷得渗人也有些不敢说话了,期期艾艾地就要拿着护膝退下。 “你接着说。”孟长安冷冷地道出几个字。 “说,说什么?”德喜瞬间卡了壳,不知该从何说起。 “私会……之后呢?”孟长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私会”那两个字。 “哦,奴才看见秦娘子当时就掉了泪,哭得双眼通红,寒风一吹像要倒了似的,好不伤心哟。”德喜语气怜悯。 孟长安脸色阴沉,眼中带着森森怒气,沉声问道:“再然后呢,她可有做什么?” “没了,奴才和顾统领安慰几句,秦娘子就直接离开了。”德喜回道。 “软弱无能!”孟长安的手掌再次拍向桌面,显然比刚才要怒上十倍。 “若换了本督,必叫那长宁侯世子身败名裂,再搅得长宁侯府不得安生。”孟长安怒其不争道。 “督主,秦娘子如今娘家落了难,自然底气不足,也是情有可原呐。”德喜忍不住为秦绵说话。 孟长安冷笑一声,脸上怒意难消:“底气?当本督给她那块令牌是个摆设不成?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德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原来督主赠贴身令牌给秦娘子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督主为何这么帮着那秦娘子啊。”德喜小声地嘀咕。 孟长安从他手上抽走那双护膝,比量着自己的膝盖试了试,一边往上绑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不过顺手为之。” 她这么可怜兮兮的,那他明日就勉强去一趟秦家吧…… ———— 第二日一早,秦绵从角门处出了侯府,身边只有冬枝和青桃跟着,主仆三人登上了一辆提前雇好的马车,向永荣街的秦府行去。 秦绵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家人,不禁紧张地捏着手指,隔了两世的见面,她心中酸楚又期待。 “娘子,您昨日熬了夜,今日晨起还头疼呢,怎么偏要这个时候回秦府?”冬枝看着秦绵苍白的脸色,脸上一阵心疼。 “今天是腊月十三,再不回就来不及了。”秦绵幽幽地道。 冬枝和青桃一头雾水,只当她是想家了,就没再多问。 头昏昏涨涨的疼,秦绵觉得自己的眼眶热得要烧起来,但她的神智却格外清醒。青桃和碧薇昨日回来说那封信已经送到了孟长安手里,就是不知他今天会不会来。 只能再赌一次了,秦绵苦笑,不想自己重生一次竟变成了一个赌徒。 由于是大清早,街上没什么行人,马车行得飞快,很快就停在了秦府门前。秦绵下车后,吩咐车夫在门外等着,不出意料再过一会儿圣旨就到了,她还需带着家人出来安置,马车当然是少不了的。 秦绵的脚步有些虚浮,冬枝扶着她,青桃上前叫门。因为秦家出事,府中的下人多有惫懒,青桃敲了半天的门,门房才打着哈欠来开门,揉着眼睛语气很不耐烦:“谁啊,这一大早的。” “瞎了你的狗眼,四娘子回来了,还不快去通报夫人。”青桃骂了一句,那门房才一机灵睁开了眼睛。 “四娘子,小的刚才睡蒙了,您别见怪,小的这就去告诉夫人。”门房对上秦绵冷淡的目光,顿时告了罪撒腿往里跑。 第16章 秦绵的父亲秦翰是安阳秦氏长房嫡出的二公子,安阳秦氏是一个人丁兴旺的世家大族,秦绵与家中弟妹从小就是随着族中本家的辈分来排序的,虽然秦翰已经离开安阳来到泰安城多年,但这种规矩从未变过,因此那门房才会称她为四娘子。 如今秦翰获罪发配,安阳秦氏对他们一家避之唯恐不及,秦绵记得上一世圣旨刚下他们一家就被族中除了名。 虽然脑中思绪纷乱,但走进秦府大门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和物,秦绵还是微微红了眼眶。 “绵姐儿,你回来了。”一个身形消瘦面带轻愁的中年美妇急急忙忙向秦绵迎过来,她身着一身湛蓝色月牙纹绸衣,鬓发微乱,发髻上的一只金钗还歪着,想来是来的太急,连梳妆都顾不上。 “母亲。”秦绵张口唤她,神情有些恍惚。她这位继母秉性柔弱,又不善理事,没了父亲的庇佑根本就难以把一双儿女养活。 秦绵上一世同样是不争不抢的好性子,所以与继母曹氏相处得很愉快,不曾产生过什么龃龉。想到曹氏抱着她的尸体服毒自尽的场景,秦绵眼中酸涩,那种绝望和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绵姐儿,你怎么了,脸色如此吓人?”曹氏已经走上前握住了秦绵的手。“怎的手这么凉?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冷的天连个暖炉都不给娘子带!” “母亲,我没事。”秦绵的情绪渐渐平复,“柔姐儿和文哥儿呢,他们醒着吗?”秦绵的问话果然转移了曹氏的注意。 “我方才已经让下人去叫了,应该是醒了,一会儿让他们到我的院子里去,你刚出门的时候,文哥儿天天吵着要姐姐,如今才消停了没多久。”曹氏拉着她的手,一行人往正院会熹堂走去。 到了会熹堂,秦绵与曹氏落座没多久,就听门外有急促地脚步声向他们这里走来,果然没一会儿,一个十四五岁长得极为标致的小娘子并一个十一二岁身量刚刚抽条的少年走了进来,少年见到秦绵,眼睛倏然一亮。 “大姐姐!”少年急走几步就到了秦绵跟前,执起她的衣袖晃了晃,神情很是依赖。她身旁的少女则与他截然不同,只低声问了句好,就闷着不吭声了。 文哥儿从小活泼,至于柔姐儿却是内向又害羞,闷葫芦似的。 秦绵看着弟妹,心中感慨良多,这一世她一定要护住家人,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绵姐儿回来了真好,只可惜你父亲还在牢里受苦呢。”曹氏脸上都是愁容,用绣帕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曹氏一哭,文哥儿和柔姐儿的情绪也低落下来,秦家如今风雨飘摇,秦翰出事,文哥儿还小,一屋子妇孺幼小没了主心骨,就连伺候的下人都心有戚戚然。 唯独秦绵的面色很平静,她早已过了那个与人倾诉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也不是与曹氏抱头痛哭。 “母亲,别哭了,我记得您的嫁妆是有人专门打理的,与秦府的钱财并未合在一处对不对?”秦绵出声打断了曹氏的哭声。 “是啊,绵姐儿,你问这做什么?”曹氏愣愣地回答。 “那些田产和铺面的契据您一定要收好,最好是贴身放着。”秦绵表情凝重,曹氏却越发的迷茫了:“绵姐儿,我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 “您跟我来。”秦绵不欲多言站起身把曹氏拉进了里间,催着她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只方形的小匣子。 曹氏拿钥匙打开匣子,里面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但却是他们今后生存的倚仗。 第10节 秦绵没去翻看,一股脑地叠起来塞进了曹氏怀里,曹氏惊愕地看着她,甚至有些怀疑她那向来守礼的大女儿被鬼附身了。 “绵姐儿,你这是做什么,这大白天的出出进进我带着这些怎么行?” “母亲,您就听我的吧,放在身上才安全。” 曹氏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契据仔细地收起来了,秦绵松了口气,上一世她和曹氏糊里糊涂,不曾把这些藏起来结果都被抄家的官兵搜了去,如今有这些私产傍身,继母和弟妹出府后总能维持日常开销。 按理来说秦家抄家曹氏的嫁妆应该不在其列,毕竟圣旨上只提及了对秦翰的处置和家中三代子孙不得入朝为官的惩罚。但坏就坏在来抄家的刑部官员是三皇子的亲信,与长宁侯多有勾连,他存心不给继母和弟妹活路,想要赶尽杀绝,因此将秦家上下所有的财物包括曹氏的嫁妆通通搜刮了去。 本来靠着秦绵的支撑她们也可以温饱无忧,但秦绵却听到了长宁侯的阴谋被侯府看押起来,无法再照管她们,这才有了一家人的凄惨结局。 除了那些铺子和田产还有一些首饰银票之类的都在单独辟出来放嫁妆的厢房里放着,秦绵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那群人把东西拿走。 “母亲,你让谭嬷嬷把您的嫁妆归置好,按照当初的单子清点一遍。”她这话一说,曹氏更加一头雾水了。 “绵姐儿,清点嫁妆……莫非你父亲那边需要拿银子来周旋?”曹氏也只能这么猜测了,秦翰因何事被下狱她一直都不清楚,在她心里秦翰素来谨小慎微,总不至于犯什么大的过错,而大夏朝历来是不杀文官的,她怎么也想不到秦翰竟然是因为结党营私和受贿而获罪的。 “母亲,时间紧迫,我一时无法解释,但我在侯府中探听到秦家马上就要被抄家了,您的嫁妆不在其列,我们无论如何也得保住!”为了让曹氏意识到事情紧急,秦绵只得搬出长宁侯府来。 曹氏听了这话脑中眩晕险些跌坐在地,幸亏秦绵和谭嬷嬷及时扶住了她。 “这,这可怎么是好,你父亲……怎么会如此严重。”曹氏慌了神,无助地哭了起来。 秦绵让同样惊慌失措的秦柔陪着她,雷厉风行地吩咐谭嬷嬷去清点嫁妆,而她则带着弟弟秦文淼去了秦翰的书房。 秦绵找出钥匙打开了书房的暗室,拉着震惊的弟弟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什么机密也不做藏宝之用,只放着孟长安母亲生前所绣的那扇屏风。秦绵掀开遮在外层的白色绸布,里面的屏风露出了全貌。 山峰巍峨,丛林繁茂,峭壁悬崖上悬挂着飞流瀑布,滚滚的流水汇入江河,气势澎湃,大气磅礴,湍急的江水冲刷着两岸连绵不绝的山峰。 珠玉在前,秦绵绣给孟长安的那幅山水图就显得粗陋了许多。这扇屏风秦绵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无比震撼。 “大姐姐,父亲书房里怎么还藏着一扇屏风呢?”秦文淼疑惑地问道。 “文哥儿,你喊两个下人进来,把这屏风搬到母亲院子里小心安放。” 秦文淼向来最听秦绵的话,也不多问就出去喊人了。 “能不能让秦家留有一线生机,就靠你了。”秦绵抚摸着屏风喃喃自语。 ———— 秦府外,一架华丽的红漆马车停在距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马车外跟着一队东厂番役,为了防寒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披风。 马车内铺着一层厚绒毛,孟长安靠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只着一身靛青色的广袖长袍,袖口缝着金线,腰间是一条镶嵌着宝石的腰带,头发用一只白玉发冠束起来,像个世家公子哥儿。 “督主,咱们的马车都停在这里许久了,您不进去吗?”陪侍在一旁的德喜问道。 “急什么,让她等着吧。”孟长安轻嗤一声。 若是太早进去显得他很在意似的,偏要拖着她让她着急才好。 德喜默默地低下头,心道督主的脾气真是捉摸不定,明明一大早就到了,却偏要冷呵呵地等在府外,今晨出来的时候还特意换了便装,说是怕秦娘子的家人吓着,怎么如今又端起了架子来。 马车的车帘虽然厚实挡风但架不住寒风还是从缝隙里钻进来,德喜堵着那透风的缝隙,苦哈哈地陪着孟长安又等了半个时辰,他这才整了整衣冠,终于像是要下车了。 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让孟长安下车的动作止住了,德喜将车帘撩开一条缝往外瞧着。看着一群官兵向秦府包围过来,脸色不禁一变。 “督主,是刑部的人。”德喜回头,眼看着孟长安愉悦的表情一沉,眼神沉郁不已。 第17章 德喜说话时微微偏离了位置,一阵冷风把车帘掀开了一角,冬日里略显微弱的阳光透进来,照在孟长安身上,但这点亮光不足以驱散他脸上雷霆欲来的残冷。 德喜觑着他可怖的脸色,小声提醒:“督主,咱们还进去吗?” 孟长安带着寒意的眼神朝他看过来,德喜打了个哆嗦,斟酌着开口道:“督主,依奴才所见,秦娘子应当是不知道刑部今日会有动作的,她一个困在深闺的妇人,连您都不知道的消息,她又从何得知呢?” “这兴许只是个巧合?” “是不是巧合,看看就知道了。”孟长安轻抿了一口已经没了热气的茶,又冷又涩的茶水入口,浇熄了他从早上开始心头那点若有似无的热度。 ———— 会熹堂里,曹氏看着秦绵让下人搬过来的屏风,惊讶了半天方才开口问道:“绵姐儿,你怎么把这么要命的东西找出来了?你忘了你父亲说过……” “母亲,我没忘。”秦绵打断了曹氏的话,“如今这要命的东西却可能救秦家于水火,我已经让青桃去给孟督主送了信,他这个时候应该快到了。” “什么?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就算你父亲还在牢里,总要与你祖父他们商量商量吧。”曹氏在柔姐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指着秦绵,满脸的震惊和不认同。 秦绵迎着她责备和不信任的眼神只觉自己头疼的要炸开一般,她皱了皱眉,强忍着痛苦对曹氏道:“母亲还看不透吗?祖父和大伯若是想帮我们,又怎么会对父亲被下狱一事不闻不问?” 曹氏张了张嘴,半响后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秦绵的话她无法反驳,眼看半个月都过去了,安阳秦氏那边确实连封信都没来过。 秦绵叹了口气,正想出言安慰继母和弟妹,不想这时一个下人连滚带爬的进来,慌乱地道:“夫人,不好了,门口来了好多兵,门房不敢拦着,他们已经进了前院了。” 曹氏大惊失色,失了神一般地喃喃着:“完了,完了,这可如何是好?”秦柔和秦文淼也吓得脸色苍白,母子三人都惶然无措地看向了秦绵。 “那些官兵可有什么特征?领头的是什么人?”秦绵镇定的语气似乎影响了那下人的情绪,让他回话顺畅了许多。 “小的,小的只听见那领头的大人被下属称为侍郎大人!” 秦绵心下沉了沉,怎么这一世秦府抄家竟然提前了半日? 秦家的宅院并不大,从前院到曹氏所居住的会熹堂,不过短短的几步路。秦绵刚问完话,就见刑部左侍郎魏臧带着一队官兵直闯而入,一路毫无阻拦地进了会熹堂。 魏臧是三皇子的亲信,来之前更是受了长宁侯的嘱托,要格外“照顾”一下秦家的人,他冷笑着瞥过面前这些老弱妇孺,从下属手里接过一卷明黄的圣旨。 “犯官家眷跪下接旨吧。” 曹氏已经吓懵了,眼神都失了焦距,秦绵走过去扶着她跪下,随后自行跪在她的侧后方。听着魏臧宣读那张熟悉的几乎要刻进脑子里的圣旨,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 待魏臧落下最后两个字之时,继母曹氏已经瘫倒在地,弟弟秦文淼更是眼眶通红,拳头紧握,他这两年于学业上愈发用功,再过一两年就可以下场应试了,如今却横生变故,为官之路被彻底斩断了。 秦绵叩头领旨后,起身将曹氏扶到一边,秦柔和秦文淼也与她们紧紧地挨到了一处。随着魏臧一声令下,官兵们一窝蜂地涌进了秦府的各个角落,很快就将府中的财物纷纷搬到了魏臧面前。曹氏这时已经回过了神,捂住藏在衣襟处的那些契据,心中庆幸听了秦绵的话。 秦府被搬空,曹氏的嫁妆箱子和秦绵想送给孟长安的那扇屏风自然也在其中,秦绵不时焦急地看向门口,此时早已过了约定好的时间,孟长安却还没来。 难道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还是他改了主意又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秦绵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大人,秦家的财物都在这里了。” 魏臧点点头,视线落在了一直慌乱不安的曹氏身上:“你身上藏了什么,交出来,否则本官让人搜你的身。” 曹氏惶然地抬头,对上魏臧满怀恶意的目光颤抖着往后退,秦绵看着听令走过来的两个官兵心头一凛,挡在了曹氏前面。 “大人,秦府抄家,与我母亲无关,她身上的都是陪嫁而来的嫁妆,是她自己的私产,按律不该充公。” 秦绵声音虽然小,但气势上却不退分毫。 魏臧面色微变,大声叱道:“大胆,你说是嫁妆就是嫁妆了?本官看你分明就是胡搅蛮缠,阻挠公家办事,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孟长安迟迟未到,秦绵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此刻却不得不据理力争。她转过身从曹氏那里拿过那几张契据,摊开纸张,走到魏臧面前:“大人请看,这些契据上写得都是我母亲的名字,与秦家丝毫无关,白纸黑字又有官府盖章,如何能作假?” 魏臧伸手想要把契据抢过来,秦绵却眼明手快地藏到了身后:“大人,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保不会有人事后说漏嘴。我记得大人在侍郎任上已经有六年了,官员考绩三年一次,如今可就快到了,此时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于大人名声有碍,若是关系到升迁之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秦绵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只有魏臧一个人能听见,他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敢拿自己的官途冒险,秦绵心头微松,退到了曹氏身边,把契据递给她。 曹氏接过已经被秦绵捏得皱成一团的契据,犹自愣怔着,长女什么时候竟有临危不乱的气势了? 一阵冷风拂过,秦绵汗湿的手心凉丝丝的。方才已经从魏臧手里讨得了便宜,曹氏那些嫁妆箱子她是别想再拿回来了。也罢,这些铺子和田产也够继母和弟妹生活了…… “把这些通通搬走,然后将这几人赶出去。” 秦绵的目光在那扇屏风上逗留了片刻随即就认命般地敛了双目,眼神不经意地瞟向门口,却看见了一片靛青色的衣角。 看那衣服质地和边角的绣花绝不可能是府中偷偷藏起的下人,更不可能是魏臧带来的官兵,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孟长安! 秦绵心如电转,在官兵抬起那扇屏风之前突然开了口:“等等。” “大人,这扇屏风是我的珍爱之物,我愿意用白银千两来换,恳请大人成全。” 魏臧刚才在她那里失了手,正是愤恨之时,却不料这么快就有了整治她的机会。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贿赂本官!” “珍爱之物。”魏臧冷笑一声,对手下的官兵道:“来人,把这屏风给本官砸了。” 官兵抽出手中的刀就要砍向屏风,门外没有动静,秦绵心下一横决定豁出去了,她冲到屏风前,刀锋近在眼前瞬息即至,那股凉意让她的心跳都跟着静止了。 就在秦绵绝望地闭上眼睛时,一只飞掷而来的刀鞘打在了官兵的刀锋上,官兵手中的刀震得脱了手,茫然地望向刀柄扔过来的地方,随即眼睛惊恐地瞪大,身子一抖跪在了地上。 “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孟长安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步履悠然地走进来,身侧只跟了德喜和一个东厂的番役。那番役手上的刀没了刀鞘,秦绵看清那救了自己的物事,不禁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谁料却意外对上了孟长安一双沉冷而深幽的凤眸,他似乎在生气,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第18章 孟长安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可能是因为刚才扔刀鞘的动作太急,也可能是心中无端蔓延出的那丝紧张感尚未消退。 他狠捏了一下拳头,终于遏止了那股陌生的心慌,孟长安一步一步向秦绵走去,目光如利刃一般紧紧地盯住秦绵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她脸上的惊恐和绝望还没有完全褪去,身子更是僵硬无比,一双水眸惶惑不安地与他对视着。 孟长安最终停在了秦绵身侧,那扇差点惨遭破坏的屏风面前。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偏偏嘴角却噙着笑意。秦绵忽觉心底发寒,他或许已经洞悉了她的心思和算计…… 就在秦绵以为气怒不已的孟长安下一刻就要一刀杀了她的时候,孟长安却突然转过身不再与她对视,而是看着那扇屏风,神色难明。 “督主,下官——”魏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孟长安就在前方仿佛正欣赏着那扇屏风,他脸上冷汗涔涔,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 “闭嘴。”孟长安声音不耐。 他转过身,脸上还带着一丝被打断兴致的不悦。孟长安的目光在前方的数十个箱子上扫了一眼,最后才落在了的魏臧身上。 “这些都是要充入国库的?” 魏臧不明所以只得回答:“正,正是。” 孟长安的脸色越来越冷:“你来说。”他瞥了一眼呆立在一旁的秦绵。 秦绵蓦然抬头,说话的声音有些涩:“回督主,这里头还有妾身母亲的嫁妆。” 孟长安顺手从身前的一只箱子里拿出一本古籍,翻了两页随后往魏臧身上扔去。 魏臧身体一抖,差点腿软地跪下去。 “我大夏的律法难不成被你吃了吗?” 第11节 “下官,下官还未来得及细查。”魏臧满头是汗,身体抖如筛糠。 孟长安嗤笑一声:“魏大人平日就是这么办差的?可真让本督大开眼界。” “下官这就重新清点。”魏臧躬着身体,越来越低,几乎要趴在地上。 “不劳魏大人费神了,妾身这里有嫁妆单子为证,这几箱都是家母的嫁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一一查对。” 秦绵不等魏臧推脱就让谭嬷嬷拿来了单子,微微屈身递给了孟长安。孟长安接过后也懒得看直接丢到缩在一边的魏臧怀里。 “还愣着做什么?开始吧。” 孟长安撂下了话,魏臧再不情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将箱子里的东西逐个查对一遍。 “是下官的疏忽,这几箱的确是秦夫人的嫁妆。” 魏臧小心地看着孟长安的脸色,见他又去看那扇屏风,脸上不禁焦急起来。方才单子上的东西都查过了,唯独这扇屏风不在其列,而孟长安显然很喜欢的样子。 今日若真把这屏风搬走,备不住哪一日就要大祸临头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看见了秦绵,想起她刚才不顾性命地保护那扇屏风顿时明白过来,孟长安表现出喜欢这扇屏风的样子也许是为了她。 “世子夫人,您这单子上还漏了一样吧。” 秦绵看着魏臧脸上刻意堆出的谄笑嘴角抽了抽,“大人说的是,许是一时忙乱忘了标注吧。” “无妨,那就现在加上吧。”孟长安在一旁淡淡地开口。 秦绵让下人拿笔墨过来,在孟长安晦暗难明地注视下往单子上添了一行。 “督主,您看这剩下的?”魏臧不敢再擅作主张,满脸堆笑地问着孟长安的意思。 “这是你的差事,问本督作甚?”孟长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是,下官这就回去交差。” 魏臧带人走了以后,会熹堂的院子里瞬间空了,继母曹氏紧紧拽着秦柔和秦文淼的手,一脸惊恐不安地看着孟长安,活像见了吃人的恶鬼。 秦绵看了孟长安一眼,对他福了福,感激地道:“多谢督主。” 孟长安意味不明地道:“这次你又打算如何谢本督?” 秦绵:“督主但有吩咐,妾身莫敢不从。” 孟长安冷哼一声,身体突然靠近,秦绵身子后仰差点就要失去平衡的时候手腕被他一把抓住。 两人贴得极近,秦绵的呼吸里都是孟长安身上的梅花冷香,那张俊美的脸近看之下更加具有压迫性,让秦绵的呼吸微微一滞。 “本督要什么你都会给?”孟长安薄唇轻启,眼神肆无忌惮地在秦绵光嫩白净的脸上梭巡。 秦绵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让手腕上桎梏的力量加重了,她抿了抿唇,勉强压下声音中的颤抖:“会,就算督主要妾身的命也可以。” 许是被她眼神中的那丝果断和决然取悦到了,孟长安修长的眉毛一挑,放开了她的手。 “你的命。”孟长安轻笑着自言自语,眼底已经不复方才的冷厉。 秦绵揉着被孟长安捏痛的手腕,紧张的心神一松,她似乎又赌赢了一次。 紧绷得太久,一放松下来,只觉满身的疲惫,一阵眩晕袭来,秦绵顿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朝一旁倒下去。 孟长安余光瞟见一伸手将她接进了怀里,他这才察觉她身上的温度有异,一摸额头果然是滚烫的。他闭了闭眼,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看着她面无血色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麻烦。”孟长安将秦绵打横抱起,大步往院门口走,行至德喜身边,吩咐道:“命人把东厂附近那间宅子收拾出来,再请个大夫来。” 德喜:“是,督主,那这些人和东西?” “一并带走。”孟长安没有多做停留而是一路抱着秦绵出了会熹堂,德喜愣了许久才一脸震惊地追上去。 他们督主竟然亲自抱着一个人,还是一个女子! 平时连婢女碰一下衣角都要被拖出去杖刑,别说是主动抱着谁了! 难道秦娘子与旁的女子相比格外不同些? 然而让德喜震惊的远不止这些,东厂附近那所宅院是孟长安为了方便命他置办的。虽然鲜少过去住,但偶尔也还是会去的,如今二话不说的就让秦家人住下了,还把秦娘子抱进了他的卧房。 德喜摸着快要惊掉的下巴沉思着,莫非他们督主铁树开花真的看上秦娘子了? 可秦娘子已经嫁人了,难不成要跟长宁侯府抢人? “德喜,还不滚进来。”孟长安一声厉吼,也终于让德喜停止了胡思乱想。 “本督去书房处理些事,你在这看着她,她若醒了,速速来报。”孟长安眼神复杂地看了床上一脸柔弱的小女子一眼,往书房去了。 德喜同样目光复杂地看着躺在孟长安床上的秦绵,督主刚才眼神中的流露出的情绪,是心疼吧? 第19章 顾劲傍晚从东厂出来本来是想直奔厂督府向孟长安汇报一些事的,但出了东厂的大门却碰见了孟长安派来找他的番役。 “统领大人,督主让您去见他,就在东临街那所宅院里。” 顾劲诧异地挑眉:“督主今日不在厂督府?” 番役:“是,今日从秦府回来督主就直接去了东临街的私宅。” 秦府?顾劲纳闷地嘟囔一句:“难道督主早就知道了?” 他没多想当即骑着马往东临街那所宅院去了,到了地方一进门就是一愣,院里的下人出出进进搬着东西,负责采买的管事更是带人添置了不少家具器物回来。 莫非督主突然住腻了厂督府想换个环境?只是这宅子太过粗陋也称不上督主的身份啊! 顾劲叫住一旁忙碌的管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督主要搬过来?” 管事连忙行礼:“统领大人,督主让奴才把这偏院收拾出来给秦家老夫人、公子和娘子住。” 顾劲听完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叫管事又重复了一遍,才确信这事是真的。直到站在孟长安的书房门口,他才收敛了自己震惊的表情。 他进去时,孟长安正端着一方精美的砚台赏玩,只是视线却没落在手里那方紫金砚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督主,您找属下?”顾劲的声音拉回了孟长安飘远的思绪。 “你来的正好,今日皇上突然下旨发落秦翰,为何本督事先没得到任何消息?” 孟长安扔下手上的紫金砚,砚台磕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劲低头答道:“回督主,这件事属下也刚刚得知,据说是因为三皇子和太子同时去找皇上说秦翰的事,还在皇上面前吵了起来,差点大打出手,才让皇上迁怒于秦翰,立刻发落了他。” “太子去给秦翰求情了?” 得到顾劲肯定的回答,孟长安的手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冷声道:“愚蠢至极!” 顾劲看着孟长安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气惊讶不已,秦翰获罪,为何督主那么生气?此事实在怪异得很,还没等他想明白,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督主,秦娘子醒了。” 孟长安带着薄怒的脸色缓和过来,立刻起身走了出去,顾劲则愣在原地,被开门那一瞬间的冷风一吹才回过神。 秦娘子?这么晚了还在他们督主的住处? 他好奇地跟上孟长安,最终跟到了他的卧房门外,与同样一脸惊愕的德喜大眼瞪小眼。 德喜刚刚跟醒来的秦绵说他们督主有事要处理可能会稍晚些到,可谁知下人刚过去传了话,督主就过来了…… “督主,秦娘子已经起身了,在里头等着您呢。”德喜说完,见孟长安果然眉心一拧,神情不悦的样子,顿时低下头掩饰嘴边的笑意。 ———— 秦绵醒来后得知孟长安把继母和弟妹安置在他的私宅里,心情十分复杂。孟长安能助她拿回曹氏的嫁妆,已经是她计划中最好的结果。原本她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她的算计一旦被他识破,以他的脾气必然不会轻轻放过。 可是不成想他所做的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这让秦绵有些良心难安,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在利用他,算计他。 房门从外打开的声响打断了秦绵的思绪,孟长安身上还穿着上午那身靛青色刺绣长袍,许是外面太冷,他身上也带了一丝寒气。 秦绵连忙站起身,刚想行礼就因为伤寒未愈身子虚弱不小心晃了一下,那股眩晕的感觉过去,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半个身子倚在孟长安怀里,举止十分亲密。 一直跟在孟长安身后的顾劲和德喜见状立刻动作一致地转过身,仰头看着屋顶。 秦绵俏脸微红,立时往后退了两步,向孟长安行礼道:“妾身无状,督主恕罪。” 怀里温软的身躯一离开,孟长安本来已经缓和的神色顿时一冷。 “身子还没好全,你起来做什么?” 他语气虽冷,却夹杂着关心,秦绵听了不禁心中一暖。 “妾身知错了。”她小声地认着错,声音轻轻软软地,让孟长安脸上的冷意为之一缓。 “你有话对本督说?” “妾身是想跟督主道谢,今日邀请督主到府上本来是想向督主致谢的。没想到碰上秦府遭难,督主施以援手,让妾身的家人有了安身之所,不至于流落街头,还为妾身保下了母亲的嫁妆,您的恩德,妾身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秦绵说完便想向孟长安屈身行礼,却被他冷声呵止:“站着。” “得了本督这么大的恩惠,行个礼就算完了?” 秦绵怯怯地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督主的恩德,妾身万死难报。” 一句斩钉截铁的话却让孟长安的脸色沉了下去。眼前闪过秦绵今日差点命丧刀下的场景,那种窒息的恐慌,他多年前在孟母被勇恩伯庶子纵马踩死的时候感受过。在为昭昌帝挡下刺客杀招的时候也感受过。 死这个字,是孟长安的禁忌,即使他杀人无数。 “你口口声声想活,却又这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孟长安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森然的笑挂在脸上,秦绵脸色苍白,有些不知所措。 “德喜,叫人把那屏风搬过来。” 片刻之后,下人们抬着屏风进来,放在了孟长安面前。 “你觉得这屏风很珍贵?珍贵到值得拿命去抵?”孟长安的嘴角勾起嘲弄的笑,眼神冷冷地睇着秦绵,等着她的回答。 秦绵慌了神,心中七上八下的又不敢不回答,只得轻声道:“这扇屏风是您母亲留下的,世间绝无仅有,当然珍贵无比,妾身当时只顾慌乱未及细想就冲了上去。” 秦绵不敢说实话,她其实早就瞧见了孟长安在门外,心中已经有把握会被救下,才会上前去挡。 孟长安听了她的解释却更加生气了,他几步走到顾劲面前,在她惊恐的视线下一把抽走了顾劲手上的刀,刀尖直直地指向她,目光森寒地道:“你想知道刀割在身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秦绵看着他提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背上冷汗直冒,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孟长安走到她身前,手上握着刀径直朝她劈过来,秦绵只来得及紧闭双眼。 一声绢帛破裂的“刺啦”声在耳边响起,秦绵愕然睁开眼,只见身侧那幅美轮美奂的山水图已经一分为二,连绵的山川和奔腾的江水被撕裂开来,断口整齐,但就算重新绣制,也不是当年的那一幅了。 第12节 “你心里在想什么本督猜得到,若下次再在本督身上耍心机,本督就亲自收了你这条命。“ 他声音森寒无比秦绵还记得他挥刀过来的狠劲,乖觉地回答道:“妾身记住了。” “你的命是本督救的,从今日起,你若再敢拿命去赌,本督一定会让你后悔。”如今秦家人的命都捏在孟长安手上,他的确随时可以让她后悔。 秦绵点头诺诺道“妾身明白。” 她这样乖顺,他却还不满意:“明白,你明白什么?本督把随身的令牌都给了你,对付一个小小的刑部左侍郎绰绰有余,你却还需要傻乎乎的冲上去,愚不可及!” 秦绵面露愧色:“妾身一时忘记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孟长安一个眼刀子飞过来:“还想有下次?” 秦绵胆怯:“妾身不敢。” 德喜和顾劲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强行忍笑的样子,又迅速把头扭开,接着忍笑。 孟长安睇她一眼没说话,气氛有些凝滞,秦绵算着时辰,壮着胆子道:“督主,时候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 ———— 院门口,秦绵跟在冷着一张脸的孟长安身后,一脸的受宠若惊,就在刚刚她说了要回府之后,孟长安竟然要亲自送她回去。视线瞥过身侧的冬枝和青桃,发现她们也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秦绵盯着前方那道修长的背影失了神。 行至马车前,孟长安突然停下了,秦绵冷不防差点撞上去,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蠢笨,连个路都走不好。”孟长安冷嗤一声,一撩衣摆上了车,秦绵呼吸微滞,由冬枝和青桃扶着上了车。 到了车上,她尽量往边上挪,坐得离孟长安远远地,生怕又触怒了他。 “你风寒未愈,还坐在风口上,本督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秦绵往里挪了挪,见他眼神依然不满,又往里挪了挪。直到坐在他身侧一袖之隔,见孟长安终于不再冷着脸,才松了口气。 路上两人一直沉默着,孟长安是不耐烦说话,而秦绵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她现在倒是不那么怕孟长安了,尤其是他还安顿好了她的家人,让她心中对他存了万分的感激,一心只想着如何还恩。 一阵寒风扬起了厚重的车帘,凉气顺着空隙窜进来,秦绵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孟长安看了她一眼,解下身上的披风扔给她:“穿的这么单薄,难怪你总是生病。” 秦绵轻声谢过,在孟长安迫人的注视下把披风裹在了身上。 眼看离长宁侯府的大门已经不远,秦绵刚想开口让孟长安把她送到西边角门,马车却突然停了。 “怎么回事?”孟长安朝外面问道。 “督主,侯府门口有马车在,咱们不方便过去。”车外顾劲迟疑的话传进来,孟长安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第20章 许是顾劲的反应实在奇怪,孟长安竟然好奇地撩开车帘往车窗外看去,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冷笑,秦绵跟着看过去,只见一对男女正站在侯府门前做依依惜别之态。 邵思岚今日本来是受了梁婉华的邀请来长宁侯府做客的,正好碰上梁明泽下午也在府里,就在梁婉华的“撺掇”下与他见了面,诉了诉衷肠。在侯府逗留了半日,眼看天色渐黑,梁明泽亲自送她上马车,还在马车前对她温声细语,痴缠了许久,弄得邵思岚一张俏脸都染上了春色。 梁明泽把邵思岚送上马车后就转身回去了,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对邵思岚的柔情蜜意都被别人观赏了去。秦绵本来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戏,谁知这时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她反应极快地闭上眼睛,但还是有微尘吹进了她的眼睛,那种灰尘摩擦的不适感让她控制不住的落泪。 秦绵忍不住用手去揉,一双眼睛顿时通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一条帕子落在她的怀里,秦绵止住动作一看,上面的花样素淡得很,只绣了点梅花。 “哭什么?软弱。”孟长安的训斥声在耳边响起,秦绵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是迷了眼睛,对上他一双冷眸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多谢督主。”秦绵用帕子揩了揩眼泪,眼睛好受了许多。只是用脏了的帕子她却不知该不该还给孟长安。 “不必了,你留着吧。”孟长安见秦绵听了自己的话神色一松,把帕子收进了衣袖中。也不知为什么,刚才看见她的眼泪时,心头那种焦躁不耐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你那夫君可真有本事。”孟长安冷冷一笑,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大夏朝民风开放不假,但梁明泽已经娶妻却还当街与未婚女子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像话。 秦绵低头不语,如果上一世不知内情或许她还会伤心难过,但如今,她只想将父亲救出来,尽快脱离侯府。 见她又难过的低了头,孟长安不耐烦地一甩袖子。 “顾劲,还等什么,继续往前走。” 他们停在这里的时候,邵思岚的马车已经走远了,秦绵抬头,只能看见孟长安冷凝的侧脸。 她思虑着开口:“督主,还请您将妾身送到西边角门,侯府的人并不知道妾身今日不在府中。” 孟长安果然转过头目光森然地盯着她:“下不为例。” 见秦绵乖乖点头,他才又对外吩咐了一声,马车绕过了侯府正门向西侧角门而去。 秦绵看着他带着薄怒的俊脸,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孟长安似乎对她极为有耐心,就在她心神恍惚盯着孟长安发呆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西侧角门处。 “看够了吗?”一身低沉微哑的问话让秦绵瞬间回了神。 她连忙低下头;“督主恕罪。” 听说孟长安最忌别人盯着他的脸瞧,尤其是女子,秦绵此举可谓是犯了大忌讳。 孟长安看着她的发顶神色晦涩难明,半响他轻吐一口气:“罢了,回去吧。” 秦绵如同得到了赦令,立刻起身扶着冬枝的手下了车。随后站在车边对马车里的孟长安微微一福:“督主,今日的事给您添麻烦了,等妾身找好了宅子,就将家人接过去。” 车帘掀开寸许,露出孟长安俊逸非凡的侧脸,他声音微冷:“随你。” 秦绵摸不准他的态度,继母和弟妹住在孟长安的私宅中也不是长久之事,更怕给他沾惹什么不好的谣言,是以她才会有刚才那一番话。 她微微抿唇,欲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还给他,手刚刚碰上绳扣,就被孟长安一声呵止了:“披着,你若冻死了,本督岂不是白忙一场。” 这半日来,秦绵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因此也不以为意地放下了手,只低声道了句谢,就与冬枝和青桃一道从角门处进了侯府。 孟长安瞥着她的背影,想到那袅娜纤弱的身躯正裹着他的披风,目光中又多了几分热度。 马车驶出很远,直至看不见影子的时候,角门边上的窄巷中走出一个鬼鬼祟祟地身影,身材瘦小,佝偻着背,正是陈氏一直派来盯着秦绵的刘婆子。 刘婆子并不知道今日秦绵出了府,她前两天捡了一只水头不错的镯子,今天傍晚偷偷溜出去卖了,回来的时候碰巧遇上了孟长安送秦绵回来。 刘婆子认得东厂的装束,慌忙躲进了墙根处的干草堆里,这才没被发现,不过秦绵从孟长安的马车上下来,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离的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天色漆黑秦绵从一个太监的马车上下来,又偷偷摸摸的,想来两人必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刘婆子兴冲冲地到了陈氏的荣辉堂,说自己发现了秦绵的秘密,果然很快就被陈氏唤了进去。 “你说秦绵是坐着那阉,孟督主的马车回来的?”陈氏本来张口又想说“阉人”两个字,但想起上次兄长告诫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是,夫人,奴婢亲眼所见,孟督主待少夫人极为亲厚,少夫人身上的披风一看就是男子的,应该就是督主给的。”刘婆子为了让陈氏相信自己,把披风的事拿出来说。 陈氏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秦氏,真是个狐媚子,连个无根的人都能被你勾得怜香惜玉起来了。” 宋嬷嬷在一旁道:“夫人,看来这秦氏真是搭上了孟督主这条道了,往后恐怕要欺到您头上来了!” 陈氏冷哼一声:“她敢,听说秦家今天已经被抄没了,她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还妄想霸着泽儿正妻的位子,我看她也只配伺候一个太监了。” 宋嬷嬷应和道:“就是,听说太监都有那些个折磨人的嗜好,就让她好好受着吧。” 陈氏脸色阴沉:“就算如此,我也不想让她整日碍我的眼,更何况若真让她搭上了孟长安,只怕我们侯府就要遭殃了。” 宋嬷嬷迟疑:“夫人,您是说……” 陈氏令她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宋嬷嬷脸色惊骇道:“夫人,万一被那位孟督主知道了?” “怕什么,不过是一个玩物,能有多上心,太监又没那物事,还能动真感情不成?你就照我说的去做,谨慎些,别露了马脚。” 见陈氏主意已定,宋嬷嬷只得应声出去了。 第21章 连着喝了两日的苦药汤子,又顿顿药膳补养,总算让秦绵的脸色又恢复了红润。加之继母和弟妹都安顿下来,她心里一直忧心的事算是解决了一半,病自然好得快。 吃过早膳,秦绵将手头的银钱理了理,拿出几张银票,准备去东市看看,给继母和弟妹买个宅子,如今手里有钱,自然不能让他们像前世一样过得那么粗陋。 “青桃,马车雇好了吗?”秦绵将孟长安给她的令牌系在腰间,觉得不放心又转而塞进了衣襟里。 “雇好了,奴婢昨天一早就去雇了,这个时辰车夫应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如今秦绵在长宁侯府里地位尴尬,府里的马车不会给她用,况且她也不敢用,陈氏对她的盯梢一直没有停止,一日没离开侯府,她始终不能安心。 收拾停当后,秦绵带着冬枝和青桃出了府,青天白日的,她们没走小门,也就从侯府正门口直接走出去了。一出侯府的大门,果然见街边不远处有辆马车正等着。 秦绵走过去一看,车夫竟还是上一次送她们去过秦府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他见了她们有些紧张,与她们招呼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抖。 眼看就要到约好的看宅子的时辰了,秦绵没有深究上了马车,车夫极为殷勤周到,给她们把帘子放下,还叮嘱她们坐好。 秦绵的怀里抱着出门前冬枝特意准备的暖手炉,又穿得厚厚的还加了一件兔毛披风,白绒绒地衬着她粉白的面色更显俏丽,宛如一个未嫁的少女。 “娘子,您身子还没好全呢,这么急着买宅子做什么?”青桃不解的问。 “傻丫头,总不能让母亲和弟妹一直住在孟督主的宅子里,母亲的性情你也知道,那日是事出突然,她一时懵了,这两日缓过来,且不愿意呢。” 继母曹氏是书香世家养出的女儿,最重规矩,平日里刻板得很,怎么会愿意待在一个外人的屋檐下。 主仆三人说着话,没留神赶车的车夫已经被偷偷调换,马车并没有向东市走,而是一路向城门口而去。 路上喧杂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呼喊声渐渐微弱,秦绵让冬枝和青桃止住了说话声,她们是往东市去的,按理来说,走了这么久应该越来越热闹才对,怎么反而越来越安静了? 秦绵偷偷将车帘撩开一条缝,眼睛顿时瞪大,赶车的车夫并不是招呼她们上车的那个人,他走的方向也不是东市。 秦绵向前方看去,不远处就是泰安城的北城门,她们这辆马车前面还有两个骑着马的壮汉,时不时回头盯着这辆马车,应该与车夫是一伙的。 有人要害她,是陈氏?还是长宁侯? “娘子。”冬枝抓着她手臂的力气变大,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青桃也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秦绵对着她们比了个手势,继续朝外看,城门口有值守的士兵,或许可以向他们求助,秦绵平稳着自己的呼吸,等待马车到城门口的那一刻。 但很快她的希望便落空了,只见前方骑马的两人之一与城门口的士兵对了个眼色,下马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递了过去,士兵满意的收下,手一挥就要放行。 秦绵心头一凉,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冷静下来,从衣襟里拿出那块令牌塞给了青桃。 “青桃,你身量小,从后车窗爬出去,这里离东厂的北辖司不远,你拿着令牌去找人来救我们。” 青桃慌了神还傻愣愣地看着她,秦绵往她肩上重重一拍,才总算拍醒了她。 她咬了咬牙,对冬枝道:“冬枝姐姐,你照顾好娘子,我这就去。”说罢就动作灵巧的从后窗钻了出去,落地之后轻盈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看她飞快地跑远,秦绵终于松了一口气,青桃从小便像个猴子似的,爬树攀墙无所不能,还长得瘦小,马车的车窗太小了,若今日不是她跟着,她们就要生生的困死在这里了。 城门的守兵显然已经被买通了,就算她呼救也作用不大,反而会死得更快。秦绵紧紧地握着冬枝的手,现在只能指望青桃能搬来救兵了。 第13节 马车在城门口没耽误太久很快就出了城,一路朝着荒僻的地方走,秦绵拔下一根尖锐的发簪紧紧攥在手里,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慌。 ———— 青桃手里拿着秦绵给的令牌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东厂的北辖司门口,她喘个不停几乎是跌在了门口的番役脚边。 “哪来的小丫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开。”门口值守的番役对她冷冷地喝道。 “大人,我这里,有,令牌,我家娘子有危险,请您带人去救她。”青桃红着眼睛把手里的令牌亮出来。 “去去去,什么令牌,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快滚。”那番役根本不信,不只没看令牌,还一脚将令牌踢飞了。 青桃见状急忙去捡,正想再奔到那番役面前让他仔细看清楚,却见门口突然有一群东厂番役护送着一驾马车走过来。青桃看见领头走着那人,眼前顿时一亮。 “顾统领,救命啊。”青桃一声哭喊令番役们齐齐看向她,就连路过的行人都多瞧了几眼。 想不到这年头还有在东厂番子面前喊救命的? 顾劲眼尖还记得她是秦绵身边的婢女,连忙下马走过去问道:“发生何事?” 青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顾统领,我家娘子被贼人劫走了,如今已经出了北城门了。” 顾劲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那驾红漆马车的车帘就被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掀开了,孟长安披着一身黑貂绒披风从车上下来,脸色冰寒,几步走到了顾劲那匹马旁边,披风一甩动作迅速地上了马。 “召集人马,追,北城门外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本督找出来。” 孟长安说罢便率先骑着马向北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身后数十个东厂番役跟着,浩浩荡荡地马蹄声震得地面直颤。 门口值守的番役如遭重击,看着陆陆续续从北辖司急奔出去的番役,他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想不到那块令牌竟是真的! ———— 马车已经走出了很远,但身后依然没有人追上来,秦绵的心克制不住地往下沉。 似乎是到了地方,赶车的人把车停下来,前面的两人同时下了马,那人一掀车帘,发现车内少了一个人,再看秦绵不慌也不叫的样子,顿时知道她早就发现了。 “大哥,少了一个人,肯定是去通风报信了,咱们怎么办?” 带头的壮汉邪笑了一声:“报信?没用的,咱们这次的主顾可是大有来头,不会有人敢多管闲事的。” 冬枝紧张地挡在秦绵身前,心头绝望不已,那位极大来头的人不知道东厂的人敢不敢招惹…… 秦绵手里还攥着那只簪子,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三个壮汉的力气很快就被他们拽下了车。 两个人看着她们,另外一个人去挖坑,挖坑那人显然是熟手,很快就挖好了一个深坑。 “大哥,可以了。”那人对带头的壮汉道。 “大哥,不急,这两个小娘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尤其是这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天仙似的,不如咱们……”那人说罢看着秦绵□□起来。 那带头的壮汉被他一说也来了兴致,这里荒郊野岭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等尝了鲜再杀掉也不碍什么事。 “等等。”见他们就要动手,秦绵将攥着发簪那只手背在身后。 “你们知道我是谁?是谁派你们来杀我,长宁侯吗?”秦绵努力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 “这可不能告诉你。”带头的壮汉淫邪的目光在秦绵身上肆意打量,几人邪笑着靠近,冬枝拽着秦绵不住后退。 “派你来的人没告诉你吗?我与孟督主关系匪浅,你们杀了我就不怕东厂找你们麻烦吗?”秦绵意图拖延时间,她心里还存着会有人来救她们的希望。 “东厂?接了这桩生意有一大笔钱,等把你们埋了,我们兄弟自当离开泰安城逍遥快活去,到时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找到我们。” 那人说着就向她们扑过来,冬枝把秦绵往身后一推,喊道:“娘子快跑。” 随即就拦住了其中一个壮汉,往他胳膊上一咬,疼的那壮汉顿时抽了她两巴掌,秦绵看着紧随而上的两人,只能咬牙往前跑。 荒野间寒风呼啸,风声中隐约夹杂着马蹄声,秦绵努力分辨着方向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身后的两个壮汉紧追不舍,秦绵几乎是使尽了全身力气跑着。 但很快她还是被其中一人追上了,秦绵一直紧攥着的发簪往他眼前一挥,那人躲闪及时,但脸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细长的伤口。 那人骂了一声很快钳制住她,挣扎之间秦绵身上的兔绒披风被壮汉扯落,另一个人狞笑着去撕她的衣服,衣领一松,秦绵雪白的脖颈露出来,看得那壮汉眼睛都红了。 就在秦绵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骏马嘶鸣的声音,她费力地扭头一看,只见孟长安一马当先疾驰而来,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几个箭步到了她面前,东厂的番役们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 孟长安飞起一脚将钳制着秦绵的壮汉踢开,后头跟着的番役很快就上前把他们制服了,押在一旁。这些变故都发生在一瞬间,壮汉被押起来的时候还满脸懵然。 秦绵抱着双臂坐在地上,身上还在不停地发着抖,她形容狼狈,身上滚的都是泥,胸口的衣服微散露出一截粉嫩的颈子和锁骨。孟长安眼神一厉,从身上解下黑貂绒披风围在了秦绵身上,挡住了那极诱人的风景。 那张脏兮兮的小脸让他眉头一皱,但看见她恐惧未消的样子,孟长安还是克制住了蹲在她面前。 “别怕,本督在这里,谁也不敢伤你。” 孟长安冷着脸安慰着面前的小女子,谁知他一出声她却眼中盈了泪,一双水润润的眸子里都是悲伤和惶恐。 孟长安脸色一沉,最终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任由她把泪水和脏污一起抹在了他的衣服上。 第22章 胸口的温热呼吸隔着一层衣服却似烫到了他的心,秦绵抽抽噎噎地哭着,像一只失去庇佑的幼猫一般,孟长安犹豫了片刻,在她背上拍了拍。她的泪怎么也流不尽,仿佛哭尽了一生的委屈,小脸埋在他的胸口,一双手无助地攥着他的衣摆,让他有种错觉,他真的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这般脆弱,护一护也无妨,就算有一日遭了反噬,不过是猫儿亮爪子,于他没什么妨碍。孟长安说服着自己,将那一刻类似于心疼的情绪归结为怜悯。 许是发泄够了委屈,秦绵的哭泣渐渐停止,从孟长安怀里轻轻挣脱出来,见他衣襟上那团濡湿的痕迹,十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忽然她又抬起了头,惊慌失措地问:“冬枝呢?” 孟长安还低眸看着她,闻言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安抚着她的情绪:“顾劲去救了,安心待着。” 秦绵点头,但还是担忧的四处张望,结果没看见顾劲和冬枝的身影倒是先看见了先前扯她衣服的壮汉。秦绵心中恐惧犹在,瞳孔一缩,就要挣扎着往后退。 孟长安见她如此反应,一只手在她背后一托把她扶了起来,揽着站立不稳的她问道:“害怕吗?” 秦绵老实地点点头,眼睛盯着地面,不敢再看那壮汉,孟长安的手离开她的背,这让秦绵愈发觉得没有安全感,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他的披风里。 孟长安几步走到那两个壮汉面前,在秦绵极度畏惧那人面前站定,漆黑如墨的一双眼睛里泛着冷光,那人哆嗦着,只要一想到他东厂督主的身份,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 孟长安转身抽出番役身上的佩刀,刀锋冷寒,架在撕扯秦绵那人的脖子上。 他红唇微动,声音中无一丝温度:“秦绵,你看着本督。” 那是孟长安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秦绵仓皇地抬头,眼中的恐惧还未及消散,却立刻转为惊愕。 “记住,眼泪最是无用,害怕的东西,就毁灭他。” 秦绵永远忘不了那一刻,他轻描淡写地用刀划开那人的脖颈,神情愉悦近乎享受,视线被浓稠的鲜血覆盖之时,秦绵有一瞬间的晕眩。 那是她从未触及过的,孟长安残忍的一面。 他再次向她走过来的时候,秦绵僵立在原地百般克制才没有惊恐地晕过去,孟长安执起她的手,就那么自然地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那死相恐怖的男人面前,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无法逃避。 “现在,还怕吗?”孟长安低沉好听的声音就在她耳旁,秦绵面色难看地摇摇头,恐惧得面无人色。 孟长安低叹了一声,掌心收紧,包裹住秦绵紧张泛白的指尖。番役将之前秦绵乘坐的那辆马车赶过来,孟长安几乎是强迫地牵着她上了马车。 坐上车那一刻秦绵的牙齿都在打颤,只有她一人的马车中空寂一片,好在没过多久,冬枝回来了。 秦绵看着她红肿的双颊心疼的用帕子擦了擦,本来已经被孟长安突然杀人的举动吓走的情绪又涌出来,抱着冬枝泣不成声。 马车里又传来了啜泣声,孟长安微微一哂,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顾劲,把人带回去审问。” 孟长安策马而行,十数个东厂番役们紧随而上,而顾劲护送着马车,令番役押着剩下的两个壮汉不紧不慢地缀在后边,马车赶得十分平稳,生怕惊扰了车上的人。 ———— 东厂,秦绵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安然地坐在这里饮茶,这龙潭虎穴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番役们井然有序,到处都是干净规整的。 秦绵也很纳闷为什么刚刚还怕得要命,如今却有心情品评起东厂的环境来。孟长安叫小太监拿来了一套男装,秦绵换上之后就向他打听了孟长安的去处,她想知道审问的结果。 德喜笑眯眯地走过来:“秦娘子,督主在刑房呢,那地方可不适合您去,我带您四处逛逛吧。” 秦绵想了想,觉得确实不妥,就打消了念头。 德喜带着她在东厂各司转了个遍,秦绵有些好笑,若是被人知道她把东厂当做了观赏游玩之地,不知会作何想。 正想着,前方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对德喜低声耳语了几句,德喜听后向秦绵告罪:“秦娘子,奴才有些事要处理,让小猴子带您继续逛吧。” 德喜指了指来传话的小太监,秦绵见这小太监机灵又活泼,想是如此才叫做小猴子。她对德喜笑了笑,道:“德喜公公去忙吧。” 德喜应了一声,又交代了小猴子几句,就神色匆匆地走了。 秦绵跟着小猴子又往前逛了逛,就觉得体力不支了,小猴子机灵道:“秦娘子,您累了吧,奴才带您到前面歇歇吧。” 秦绵见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一个小院子,就跟着小猴子往那里走去,进了院子秦绵才发现这院子从外面看着小,里面也是五脏俱全,一间正房,东西两侧厢房,院里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着红梅,满院子的冷香,让秦绵想起了孟长安。 “这是督主平时休息的地方,秦娘子在这里稍待,奴才去膳房拿些茶水糕点来。”小猴子说完又往外走,院内只剩下秦绵一人,她没进去休息,而是顺着红梅生长的方向往前走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让她几乎忘了身在何处。 再往前走,秦绵见前方有一个月亮门,这院子应当还通往别处,秦绵顿住脚步,想原路返回。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嚎叫声,像是痛到极致发出的声音。 秦绵在原地站了片刻,那声音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发凄惨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心底的那丝好奇,穿过月亮门,一条狭窄的小路直通往一排方方正正的房屋,秦绵还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建筑。 正当她愣神的时候,一个番役走到她面前,冷冷问道:“何人擅闯刑房?” 秦绵吓得后退一步,孟长安的令牌从腰间露出来,那是青桃刚刚给她系在身上的,番役一看,顿时神色恭谨地向秦绵行礼:“小的眼拙,您是来找督主的?小的这就带您进去。” 番役什么都没问,孟长安的令牌在东厂那是仅次于他本人的存在,因此秦绵去哪里都不会有人阻拦。 秦绵张嘴欲解释,那番役却已经在前引路了,她无法只得跟上,越往里走刚才听到的惨叫声就越明显,番役将秦绵带到了刑房深处的一间刑讯间前,对守门的侍卫说了两句,侍卫立刻放行。 番役对秦绵道:“督主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秦绵愣愣地点头,恐怖阴森的环境让她神情紧绷,里面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秦绵双腿发抖地往里走,拐了个弯就看见孟长安正背对着她在审问着一个犯人。 秦绵往那犯人脸上瞧了一眼,虽然他脸上都是血污但还是能认出就是今日要杀她的那个带头的壮汉。他身上满是鞭笞的伤痕,孟长安手里不知拿着什么,让那壮汉的神情极其恐惧,一双眼睛瞪得要突出来。 秦绵靠近两步视觉逐渐清晰,孟长安手里拿着一只闪着寒光的小刀,在壮汉惊恐的目光下抵在他的手背上,随手一削,一片血糊糊连皮带肉的东西就飞到了一旁侍卫端着的托盘上。 秦绵怔愣了一瞬,旋即不自觉地往后退,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轻响,引得孟长安回头看过来。 他眉头紧皱,面色冷厉地朝她走过来,秦绵腿软的差点站不住,微微挪着步子往后退,但孟长安已到了她面前。 一双冰冷的手捂住她的眼睛,秦绵还能闻到独属于孟长安的梅花冷香,奇怪的是,那上面没有一丝血腥气。 她被孟长安强行扭过了身子,背对着里面惨嚎不止的壮汉,孟长安收回捂住她眼睛的手,在秦绵又一次抑制不住回头看的时候,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出了这间刑讯间。 秦绵失神地被孟长安一路抱出了刑房,眼前那残忍的一幕挥之不去,她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孟长安虽是个太监,却挺有力气的,抱着自己走了这么远竟然呼吸都没乱,难道太监也要习武?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孟长安已经将她放下了,双脚落到地面,秦绵还有一丝不真实感,好像刚才见到的都是一场噩梦。 小猴子从远处的小路上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见到秦绵先是一喜,但看见孟长安沉冷的面色,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督主,奴才该死。”小猴子苦着一张脸跪在地上。 第14节 孟长安冷冷地睇他一眼:“自去领罚,滚。” 小猴子连忙哆哆嗦嗦地走了。 “督主,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闯进去的。”秦绵面带愧色,想替小猴子求情。 “擅离职守,当罚。”孟长安薄唇森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勾唇冷笑:“胆大妄为,以为本督不会罚你吗?” 秦绵的眼前突然闪现他刚刚随手割肉的场面,面上的血色渐渐褪尽。 第23章 见她吓得脸色发白,孟长安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手,秦绵像一只受惊的猫儿一般躲得远远的。 孟长安见状嗤笑一声:“行了,本督让人送你回去。” 秦绵咬了咬唇犹不甘心:“督主,小猴子……” 孟长安眸色一冷:“你若再求情,就不是几板子那么简单了。” 秦绵只得住了嘴,孟长安低眸看她一眼,见她身上穿着他的便服,顿时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回去后不要提起今日的事,里面的人本督审完了会告诉你结果的。” 秦绵朝他感激的一笑,她被劫走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必然会名声受损,孟长安用东厂的势力为她遮掩,就算有心人查到了也不敢与东厂作对把事情捅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东厂番役带着几个人走过来,秦绵根据他身上的衣服辨认出他的官职应该是一名百户,等那人走近,她才发现这人正是秦府抄家那一日扔刀鞘救她的人。 “督主,马车备好了。”百户躬身行礼道。 孟长安点点头:“高胜,你送秦娘子回去。” 高胜应声说是,秦绵朝他点头致谢:“高大人,还要谢谢你那日出手相救。” 高胜先是迷茫了一阵,随后紧张地看向孟长安,果然见他沉了脸色,看他的眼神都露着寒光。 高胜咽了咽口水,对秦绵道:“娘子说笑了,那日扔刀鞘救您的是督主,卑职反应哪有那么快。” 秦绵微窘,红着脸对孟长安道:“是妾身弄错了……” 她正嗫喏着不知如何开口,孟长安却冷哼一声转身走进了刑房,秦绵回头与高百户尴尬对视,高百户咳嗽一声,道:“秦娘子,咱们走吧。” 秦绵羞窘地点头,跟在高百户身后走出了东厂的大门,马车旁,冬枝和青桃已经在等着她。 直到上了马车,秦绵脸上的窘迫才慢慢消退。 ———— 长宁侯府,荣辉堂里陈氏正立在一边小声抽泣,长宁侯脸色阴沉的看着她;“哭,你就知道哭,无知蠢妇,谁让你擅作主张去对付秦氏了?” 陈氏抹着眼泪:“侯爷,妾身不过是想着要斩草除根,本来一切顺顺当当的,谁知道东厂的人会突然出现救了她。” 长宁侯手往桌子上一拍,怒道:“上次孟长安替秦氏出头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秦翰的事圣上已经拍了板,谁也改变不了。秦氏一个小小的罪臣之女能兴起什么风浪,待过段时日让泽儿休了她,远远地打发走也就是了。” 陈氏委屈道:“妾身是怕秦氏真的攀上了孟长安,孟长安手握大权,万一真的替秦翰脱罪,那我们……” 长宁侯一甩袖打断了她:“你当孟长安是什么人,他就算真的看上了秦氏也不会蠢到沾惹这件事,无非是给她些便利罢了,咱们暂且忍忍,等三皇子继承了大统,他的死期就到了。” 陈氏担忧:“可是,东厂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长宁侯:“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来人,带进来。”长宁侯话音刚落,两个家丁压着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进来,正是陈氏的亲信宋嬷嬷。 “夫人,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夫人,饶命啊。”两个家丁把她拖过来的时候,宋嬷嬷就已经猜到多半是秦绵那件事出了岔子,她不住地哀求,想求陈氏饶她一命。 “侯爷,这是?”陈氏看着长宁侯拿出一张纸,命家丁放在宋嬷嬷面前。 “让她画押。”长宁侯一声令下,家丁押着宋嬷嬷,拽着她的手就要往纸上按手印,宋嬷嬷识过几个字,一看纸上的内容,顿时挣扎的激烈起来。 “侯爷,夫人,饶命啊,夫人,奴婢服侍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陈氏明白了长宁侯的用意,这事都推给宋嬷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孟长安追究起来,便可以说宋嬷嬷畏罪自杀,此事与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宋嬷嬷百般挣扎还是被家丁压着往纸上按了手印,家丁往她脖子上套了一条麻绳,踩着她的后背往后勒。片刻之后,宋嬷嬷就没了呼吸倒在地上,吐着舌头狰狞的面对陈氏的方向,一双眼睛死死地睁着,怨毒和仇恨凝固在那张憋得青紫的脸上。 陈氏见状捂着胸口往后退,一脸的惊恐:“抬走,快抬走。” 等家丁们把宋嬷嬷的尸体抬出去,她才缓过来喝着浓茶压惊。 ———— 孟长安手段残忍,没用多久那壮汉就招出了长宁侯夫人陈氏身边的宋嬷嬷,然而东厂番役前去长宁侯府抓人的时候却见宋嬷嬷已经吊死在房中,还留了一封认罪的书信。 “畏罪自杀?”孟长安捏着那张纸笑的阴寒。 顾劲看见他的笑打了个哆嗦,他还记得上一次孟长安这么笑的时候,第二日勇恩伯的庶子就坠马而亡了。 “糊弄到本督头上来了,也好,那本督就送你一件大礼。” 第二日,忠勤伯陈安正独子陈朝当街强抢民女的案子就判下来了,杖责八十,这惩罚不算重,挨一挨也就过去了。但惨的是,陈朝在受刑过后断了一条腿,从此成了个瘸子,据说那紧要部位也被打坏了,恐怕陈家就要绝后了。 忠勤伯陈安正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府门紧闭与陈氏彻底断了往来。陈氏得知此事,害怕和焦虑让她大病了一场,但更可怕的报复还在等着她。 这一日,陈氏的病好不容易有了好转,正与长宁侯一起用早膳。婢女一脸喜色地进来传话,说忠勤伯派人送来了一张好皮子给夫人,陈氏顿时高兴起来,前两日的焦虑全消,想着这个兄长生气归生气但还是放不下她的。 她拉着长宁侯一起去前厅看,下人把箱子搬进来,在陈氏的催促下打开。 “啊……”一声惊叫,陈氏看清那箱子中的东西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她身边站着的长宁侯也没好到哪里去,指着箱子里带着血肉的人皮颤着声音问道:“这,这是谁送来的?” 婢女跪在地上颤抖的回答:“侯爷,那人说是忠勤伯派他送来的,说是给夫人的,新鲜的皮子。” 长宁侯脸色发青的命人把箱子抬走,并且令下人不许对外胡说,随后就忧心忡忡地出了府。 从那天起,陈氏醒来就变了样子,每天噩梦连连,不是梦见宋嬷嬷狰狞的鬼脸就是一张带血的人皮,整日魔魔怔怔地请人驱鬼。把长宁侯府闹得乌烟瘴气的,这件事传出去以后,陈氏很快就沦为了整个泰安城的笑柄。 第24章 孟长安承诺的审问结果迟迟没有消息,秦绵猜他多半是碰了壁。又听说陈氏身边的宋嬷嬷突然暴毙,她心中便有数了,那天派人杀她的人定是陈氏。 陈氏的身份摆在那里,用一个宋嬷嬷顶罪既保全了颜面,又对孟长安有了交代,大事化小。秦绵心里没什么不甘心的,因为若是没有孟长安,她有没有命活尚未可知。 结果没过几日,青桃神神秘秘地将她打听到的事跟秦绵说了,秦绵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你说陈氏得了癔症?” 青桃一脸解恨:“是啊,娘子,奴婢偷听荣辉堂的婢女说话,她们说夫人疯了,天天嚷嚷着有鬼,半夜把侯爷的脸都抓伤了。” 一旁的水蓝好奇问道:“这也太突然了,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青桃神秘兮兮的:“我听说忠勤伯的儿子被打断了腿,忠勤伯记恨夫人,命人送来了一张带血的人皮,夫人看见当场就吓晕了,醒来之后就魔怔了。” 秦绵脸色怪异:“你说,人皮?”脑子里不知为何闪过孟长安在刑房里削人肉的场面,秦绵不禁抖了抖。 青桃还当她是害怕,连忙插科打诨中止了这个话题。 陈氏病着这几日,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唯有邵思岚经常过来探望。这一日,长宁侯和世子梁明泽都不在府中,邵思岚又一次上门探望陈氏,正与梁婉华在花园中闲逛聊天,陈氏那边却突然发了病,梁婉华急急忙忙过去,让她在花园里随意逛逛。 邵思岚走着走着就突然听到几个婆妇在窃窃私语,料想这些碎嘴的下人又在嚼主人家的舌根了,她走上前想去呵斥她们,毕竟她未来可是要嫁进侯府的。 “你说像少夫人这样的女人,长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咱们世子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听到她们议论的对象是秦绵,邵思岚身形一顿,隐在一边继续听。 “那你可就错了,这女人呐颜色再好也只能新鲜一时,就少夫人那温顺木讷的性子,哪个男人能喜欢?” “她娘家才遭了难,这正头娘子她可做不了多久了,我看咱们世子将来是要娶那邵御史的千金进门的,那才叫门当户对。” “那她岂不是要被休回家,如此看来,这女人长得好不见得命好哦。” 邵思岚听着她们说话,心中不由得意起来,想起秦绵那张脸她就嫉妒的要命,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她被赶出侯府的凄惨样子了。 这时,一个瘦小枯干嗓子沙哑的婆子突然插嘴:“也不见得,咱们世子那是不好那一口,就少夫人那张脸,甭说是寻常男子了,就是个太监也要动心的。” 其他人不信,刘婆子撇撇嘴道:“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那天东厂督主亲自送少夫人回来的,没走正门,走的是咱们府里西边荒僻的小门……” 其他人都以为她是瞎说的,八竿子扯不着的两个人,她们也就当个笑话听。 东厂督主?孟长安?邵思岚惊讶地用手掩唇,刘婆子接下来的话她都没有细听,直到这群婆子闲聊完离开,她才放下手勾唇一笑,她等不及了,她要让秦绵立刻滚出长宁侯府…… ———— 隔天,一个荒诞而香艳的谣言开始在泰安城的世家贵族之间流传,长宁侯世子夫人秦氏竟然不守妇道,自甘堕落与太监私相授受,又说那太监权势极大,直指东厂督主孟长安,虽然没人敢明言,但听那关于太监的形容,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到一日,谣言愈演愈烈,最终先由东厂的耳目传进了孟长安耳朵里。 厂督府的书房里,顾劲站了半天,他以为孟长安会大发雷霆,严令他找出背后主使之人,然后将那人扒皮拆骨,或是立刻让人将谣言压下去,毕竟这样的传言不那么光彩。 可是这些都没有发生,孟长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盯住桌案上一点,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顾劲细心研究了好一会儿,觉得他们督主约么是在走神。 自从那天秦绵心慌胆战地离开东厂,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孟长安本就因为陈氏的事对她不好交代,又想着那一日是不是真吓坏了她,一直拉不下脸。 而秦绵也一直没再让人送东西来,或许是觉得他手段太过毒辣又无法庇佑她,想就此与他断绝往来,孟长安向来是将人往最坏处想的。 “督主,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属下这就让人去查。”顾劲看着孟长安脸上不经意露出的那丝冷意,想他必然是在乎的。 孟长安淡淡抬眸:“查什么?谣言中可有一句提及本督的名字,你觉得东厂很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 顾劲哑口无言,心道东厂不也管过给秦娘子送炭这种更鸡毛蒜皮的事吗,怎么这事就不管了? 他试探着开口:“但秦娘子那边?”这事对他们督主是小事,对秦绵却是关乎名节的大事。 谁料孟长安冷哼一声打断他:“她的事与本督何干?” 顾劲被赶出书房的时候还是懵的,他不明白为什么督主突然这么生气,提到秦娘子,眼睛里就像结了冰,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只能感慨一声,督主最近的脾气越发喜怒无常了…… ———— 谣言经过一日一夜已经在各个官宦人家的后院里传开了,但秦绵深居简出,与外界没什么交往,没有刻意打探之下,她是不知情的。 冬日里难得阳光如此好,秦绵带着东芝和水蓝在琴瑟阁不远处的小花园里逛了逛,眼看没几日就是除夕了,给继母和弟妹另找宅子的事只能等年后再打算了。她这几日没让人往东厂送东西,一直躲在屋里,想给他赶制一套新衣,除了这些微薄小事,她也无法再为他做什么了。 怕遇上讨厌的人,秦绵一直带着冬枝和水蓝往僻静的地方走,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正好与梁婉华和邵思岚迎面撞上。 “阿绵,这么巧啊,你也来园中逛。”邵思岚见到她一脸温婉的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第15节 秦绵看了她一眼从她身边绕过,另一侧的梁婉华故意大声讥讽道:“都下贱到勾引一个太监了,还装什么清高?” “婉华,别说了,这都是谣传罢了。”邵思岚轻轻扯着梁婉华的衣袖,看似阻拦,但眼底却透着一股恶意。 秦绵转身冷冷地看着她们,梁婉华却当她是怕了,得意地道:“你还不知道吧,你攀上太监那些龌龊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不守妇道,自甘下贱,像你这样的女人就该被乱棍打死。” “婉华,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阿绵怎么会是这样的人。”邵思岚明里帮她说话,嘴角得意地笑却几乎掩饰不住。 秦绵冷眼瞧着,却已经猜到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陈氏这些日子疯疯癫癫应该腾不出手来对付她,梁婉华脑子蠢笨想不出这样的主意,至于长宁侯,这件事牵扯的另一方是孟长安,他应该没胆子这么做。 若说她那好面子的夫君就更不可能,妻子去勾引一个太监,这种传言放出去他脸上也不好看。算来算去,只可能是邵思岚了。 她背负骂名,让长宁侯府蒙羞,梁明泽就有理由休了她另娶他人,看来邵思岚已经迫不及待要进门了。秦绵幽冷的视线划过面前二人的嘴脸,冷冷一笑。 “你看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贱人,狐狸精。”梁婉华被秦绵那冷嘲的一笑激怒,开始放声大骂。 秦绵脸色未变,依旧是淡淡的,水蓝气的红了眼,但嘴皮子向来不利索的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维护自家娘子,倒是冬枝脸上带着狠意想要上前去打她嘴巴,秦绵按住她,冷声道:“你有证据吗?官府判案尚且要人证物证俱在,空口无凭,就想定我的罪,笑话。” 梁婉华噎住,邵思岚脸上温婉的笑都要挂不住了,秦绵勾唇浅笑,带着冬枝和水蓝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竟然毫不在意?邵思岚恨恨地咬牙。 不,也许她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离开那二人一段距离后,冬枝担忧的问:“娘子,咱们该怎么办?” 秦绵从最初的那丝慌乱过后早已经冷静下来,这谣言事关孟长安,是不可能有“真凭实据”的,也就是说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侯府为了颜面休了她。 邵思岚想要她离开侯府,却正中下怀,秦绵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里。 但,休妻?凭什么?她要的是公平的和离。 “礼尚往来,咱们还她一个大的吧。”秦绵眸光微闪,幽幽地道。 ———— 孟长安怒气森森地从皇宫里出来就直奔东厂,方才在皇宫里梁贵妃当着昭昌帝的面扯出了谣言一事,还问孟长安这谣传里的内侍他认不认识。 孟长安向来不喜欢吃亏,当即回了她一礼,东厂昨日暗查的时候从春兰苑里揪出了正在狎妓的三皇子,孟长安于是铁面无私的向昭昌帝禀告了这件事,昭昌帝当场掀了桌子,冷着脸离开了梁贵妃的寝宫。 更让他生气的是已经两日了秦绵都没有送礼来求他,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节,还是她宁肯遭世人唾骂也不愿意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孟长安阴沉着脸停在了东厂门口值守的番役面前:“可有人来寻本督?” 得到了番役一声“并无”的回答,孟长安的脸色更加难看。 不来最好,那就永远都别来了。 “若有人来寻本督,就告诉她,本督谁也不见。”说罢一甩袖,进了东厂的大门。 第25章 连着三日,秦绵毫无动静,任谣言传的再凶,都始终缩在琴瑟阁里,若不是还能看见冬枝青桃几个去厨房领每顿的膳食,侯府里从上到下还以为她无地自容,羞愤自尽了呢。 孟长安最近火气很大,脾气愈发的阴晴不定了,每日在宫中应付完昭昌帝之后回到东厂就是一脸阴鸷冷漠,看什么都不顺眼,弄得下人们战战兢兢的,德喜这个负责孟长安平日饮食起居的人就更是辛苦了。 督主一会儿嫌弃衣领子扎人,一会儿嫌弃茶叶不新鲜,那可是大老远运过来的贡茶啊。德喜苦着脸,心道:秦娘子,你可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奴才吧,哪怕派个婢女随便送点什么来也好。 “更衣,去清浊斋。”孟长安又一次摔了茶盏,一脸阴沉地绕过地上的碎瓷片,德喜赶紧命人收拾了,擦了一把汗跟在后边。 ———— 长宁侯府,世子梁明泽刚下朝回来,小厮就递给他一封信,梁明泽打开一看,脸上顿时带了笑:“东升,一会儿随爷去趟清浊斋。” 叫东升的小厮笑着应了,料定又是那位邵家小娘子约他们世子“品茶”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并没瞧见不远处的小路拐角上,一个身量娇小,动作轻快的小丫头正盯着他们,一见他们进来,立刻就撒腿奔向了琴瑟阁。 琴瑟阁里,秦绵正穿针引线赶制着一身男子的外袍,青桃气喘吁吁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们娘子恬淡的侧脸,白皙细腻的皮肤被阳光一照就像发着光一样,青桃看得呆了,直到秦绵一声轻笑才让她回了神。 “你这丫头,傻站着干什么?”冬枝过来拍她一下,青桃总算想起了正事。 “娘子,世子回来了,他还在门口看信,笑的跟朵花似的。”青桃撇撇嘴,她这两天被秦绵叮嘱跟着世子梁明泽,已经连续好几次见他跟邵思岚在清浊斋私会了。 秦绵点点头,放下手头已经快要做完的外袍,对一旁的冬枝吩咐道:“我厨房里炖的参汤还温着,你去盛一碗来,咱们给世子送过去。” 冬枝应了一声就往外走,秦绵收起针线,径自进了里间,从紫檀木床的左侧柜子里翻出一个纸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包粉末状的东西,秦绵屏住呼吸,将那纸包中的粉末轻轻地倒在帕子上。 冬枝回来的很快,已经在外面叫她了:“娘子,奴婢把参汤端来了。” 秦绵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将帕子攥进手心里往外走。 她带了冬枝和青桃一起去了梁明泽住的听涛院,意料之中被下人挡在院门口,听涛院的管事皮笑肉不笑的道:“少夫人,您来的不巧,世子爷忙着呢,恐怕没空见您。” 秦绵忆起前世,自己也是如现在一般每每在梁明泽的院门口就被下人以各种借口拦下来,她当时天真的以为梁明泽真的在忙,殊不知他只是不愿意见她罢了。 “你并未进去通报,却说世子不愿见我,怎么?世子在里面给你传音了不成?”秦绵一改从前温顺的性情,突然强硬了起来。 管事回答不上来,一脸的惊疑,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从前那个温温吞吞的少夫人与眼前这个眼神清冷的女子仿佛是两个人。 梁明泽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却见秦绵主仆三人堵在院门口,他怕误了与邵思岚见面的时辰,只好让小厮去传话请秦绵进来。 秦绵脸上难得一见的强势转瞬就收了起来,又变做平时那样温吞软糯的模样,管事惊讶的眨了眨眼,片刻后,觉得自己肯定是眼神不济,少夫人若是稍微硬气一点也不会被侯府的下人欺到头上…… 秦绵进去后从冬枝手上接过参汤,亲自端到梁明泽面前,梁明择穿着一身浅朱色银边刺绣外袍,玉带华冠,一双桃花眼尽显风流,秦绵只瞧了一眼就别过了眼。 上一世,就是这副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表象骗过了她,她以为他是自己的良人,却不料他亲手将一封收受贿赂的密信藏进了父亲书房里,若不是搜出了证据,父亲也不会轻易被定罪。 秦绵敛了敛眼神中的冷意,柔声道:“夫君,妾身见你最近很忙,亲自炖了一盅参汤,你尝尝看。” 梁明泽本来不耐的想立刻把她打发出去,但一抬头就看见秦绵一双水眸脉脉含情的朝他看过来,脸上的肌肤吹弹可破,樱唇点点,微微上翘,一双细密的眼睫轻轻眨动,嗓音清甜,声音因为紧张而轻颤着。 “你……”梁明泽看得目不转睛,差点失了声。 “夫君?”秦绵一双动人的水眸疑惑地看过来,梁明泽如同被蛊惑一般接过那碗参汤,眼看那只手就要触上她的皮肤时,秦绵立刻撤开了手,参汤洒了梁明泽一身。 梁明泽一惊,从椅子上跳起来,本是一脸狰狞怒色,但见到秦绵无辜而怯懦的脸又收了回去。 东升惊讶的看着世子被泼了一身竟然和颜悦色的看着向来厌恶不已的少夫人,暗道:果然再木讷,也是泰安城中少有的美人,或许外头传的她能勾搭上东厂督主的事情也不全是捕风捉影。 “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为你更衣吧。”秦绵低着头,露出一截细腻莹白的粉颈。 梁明泽顿觉喉咙干渴,咽了咽口水,虽说秦绵不是他心中所爱,但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勾人了,从她嫁过来,他还没碰过她,岂不是亏了? 这般想着,梁明泽故意捏住她的下巴,调笑道:“好啊,那就有劳夫人了。” 秦绵咬牙,忍住胃里翻腾不已的恶心,笑意盈盈的接过东升手里新的外袍,梁明泽只顾看她那张美得夺目的脸,秦绵借着机会绕到他身后,悄悄地将手里一直捏着的帕子抖开,粉末无声无息地粘在衣服上。 秦绵赶紧将外袍给他披上,又妥帖的系好,整了整腰带,随后就乖顺的退到一边。 梁明泽看她的眼神渐渐灼热,东升在一旁小声的提醒:“世子,咱们不是要去清浊斋吗?” 他这才意识到已经耽搁许久,邵思岚还在清浊斋等着他呢。 秦绵很懂事的道:“夫君可是要去清浊斋谈事,妾身不多打扰,这就回去了。” 走出听涛院时,秦绵似乎还能感受到梁明泽落在她背后的视线,嘴角牵动,一丝冷笑在秦绵的脸上转瞬即逝。 她一反常态的小意温柔,梁明泽果然轻易就上钩了,曲意逢迎一个这样的好色之徒,秦绵恶心不已,但一想到很快就能从长宁侯府中解脱,她心中就满是快意。 她在梁明泽衣服里撒了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末,是小时候偶然学会的一种捉弄人的小把戏,将粉末洒在人身上,人只要走动发汗,就会奇痒难耐,但身上又不会起红疹,甚至只要将衣服脱下在空气中搁置一段时间,粉末就会消失无踪,毫无痕迹。 奇痒发作的时候根本忍耐不了,只能解下衣服抓挠,须臾后痒意自动消退。秦绵早就算好了时间,从长宁侯府到清浊斋的这段时间,正好能让梁明泽身上的粉末被汗浸到皮肤上,恐怕他一到清浊斋就要发作…… 秦绵没再往前走,而是带着冬枝和青桃等在侯府大门附近,片刻后,梁明泽果然带着他的小厮东升出了府,两人骑着马,朝东街而去。 “娘子,马车在门口等着呢。”青桃眼睛亮亮的,那股兴奋劲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忙,我看要变天了,世子穿的单薄咱们给他送件披风去吧。”秦绵唇角微弯道。 冬枝狐疑:“娘子,咱们那里没有男子的披风啊。” 秦绵心思缜密,事事算的精明,倒把这茬忘了,正寻思着要不随便找个理由。青桃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亮:“娘子,咱们有,上次孟督主送您回来的时候不是还留在您那里一件吗?” 秦绵觉得有些不妥,稍一犹豫,青桃却已经跑回去拿披风了,她定了定神,心道:总不会那么巧碰上他吧。 ———— 清浊斋里,孟长安冷着脸独坐在二楼雅间里,掌柜的看他心情不佳,没敢放任何人上二楼,是以整个二楼冷冷清清的,只有孟长安和德喜二人。 孟长安正坐在靠向大堂这一侧的窗子前,没叫乐师进来弹奏,只是神色淡淡的饮着茶。 他刚坐了没一会儿,见楼下的伙计突然热情的迎向门口,眼睛跟着瞟了一眼后,顿时冷嗤一声。 “咦?那不是秦娘子的夫君吗?”德喜话音刚落忽觉背后一凉,转头一看,果然孟长安正阴冷地睇着他。 他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孟长安一个茶盏朝他飞过来。 梁明泽跟着伙计来到他和邵思岚长期包的雅间,东升自觉地守在门外,并仔细地掩好门。 梁明泽一进去,见邵思岚已经叫了茶和点心,端坐在那里等他了,她一身淡雅娴静的气质本是他最喜欢的,可今日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没有那么动心了。 梁明泽此刻满脑子里想的还是秦绵那张温柔娇俏,楚楚可怜的脸,不知不觉就有些愣神。 邵思岚捏着丝帕朝他走过来,擦了擦他额角的汗,关切的问:“明泽哥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梁明泽回了神,手不老实地揽上她的纤腰:“这都是为了快些见阿岚,我都赶出了一身的汗。” 邵思岚一脸心疼,体贴的继续帮他擦汗,梁明泽却忽然浑身扭动,双手不停地在身上抓来抓去。 他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显得狰狞无比,痒,开始只是一点点,最后全身都痒起来,甚至连那不可言说的地方也奇痒无比。 第26章 “明泽哥哥……”邵思岚呆立在一旁, 平日梁明泽向来是端方君子的做派, 从未这般, 双手在身上四处抓挠, 甚至伸进里衣去抓, 他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的,就像要宽衣解带一样。 邵思岚虽然偶尔也与他有些亲密举止,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顿时慌了。 梁明泽摆了摆手,解释道:“阿岚别误会, 我这是身上痒, 可能是过敏了。” 邵思岚不疑有他, 连忙靠近, 帮他解开外袍和中衣,往他身上瞧, 若真是过敏了,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可是她一看之下却愣住了, 梁明泽身上没有过敏的痕迹,既没有起红疹也没有哪里红肿, 随着她解衣服的动作, 梁明泽忽觉身上不那么痒了, 但下半身依然处于麻痒的折磨之中,他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连忙去解腰带, 想将裤子也褪下去, 缓解痒意。 “呀……”邵思岚惊呼一声,转过头去,脸上羞得通红。 梁明泽终于将身上的衣服纷纷脱掉,只留一条亵裤,全身的瘙痒缓解了许多,若不是还残存一些理智,顾忌着邵思岚在场,他肯定连那层亵裤也脱了。 “明泽哥哥,你好些了吗?”邵思岚不敢回头,但好奇之下她用余光偷眼去看,顿时羞恼地跺了跺脚:“你,你怎么还不把衣服穿上?” 第16节 梁明泽本性里的好色一直压抑着,见她偷偷回头,就浑身一热,调笑道:“阿岚若是不偷看我,怎知我没穿衣服呢?” 邵思岚面色羞红,心脏被他一句话撩得狂跳不止:“你,你不知羞。” 梁明泽只穿着一条亵裤朝她走过去,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在她燥热粉红的脸蛋上香了一口,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他与邵思岚早有默契,只待休了秦绵之后就娶她过门,所以也就没那多顾忌。 邵思岚本就欢喜他,被他这一下弄得心慌意乱,又觉得分外甜蜜,两人不知不觉在这清浊斋的雅间里就亲热起来,门外正对着大堂,满屋子都是客人,这种偷偷摸摸的快感更是让人难以招架…… 孟长安面色不虞地饮着茶,德喜那声“秦娘子的夫君”让他尤为心烦,本来他几乎要忘记了她已嫁做人妇,这下可好,只要一想到秦绵,梁明泽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就会出现在他脑中。 孟长安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溅出来,崩了德喜一脸,他默默地用袖子擦了擦,心里祈祷秦娘子快点开窍来见督主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很快清浊斋门口就进来一个人,正是德喜一直盼着的人。秦绵带着冬枝和青桃进来,青桃怀里还抱着一件黑貂绒的披风。 “咦?”德喜刚刚欣喜的出声,就随着秦绵与店里伙计的对话而憋了回去。 “我夫君在里面与人谈事呢,我看眼看就要变天了,他穿的单薄,给他送来了一件披风。” 秦绵本就生得貌美,又语气温和一点不摆架子,伙计客气地问道:“不知您夫君是?” “长宁侯世子。” 秦绵话一出口,伙计和大堂之中坐着的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顿时带了异样,这几日正是谣言最热的时候,想不到她身处谣言中心还敢贸然出门。 孟长安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往声音的来源处一看才发现真的是秦绵,只是她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他很快寒了脸色。 尤其是看见青桃怀里抱着的那件披风的时候,孟长安眼中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盯在秦绵脸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伙计委婉道:“原来是世子夫人,只是世子现下只怕不太方便。” 那间雅间是邵思岚和梁明泽经常碰面的地点,别人不知晓,清浊斋的伙计可是一清二楚。 秦绵见他一脸为难,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果然见到了候在雅间门前的小厮东升,秦绵对着伙计微微一笑,宽容道:“我不进去,只去门口把披风交给他的小厮就好。” 伙计被她这一笑晃了眼,笑着领她们主仆三人往里走,东升见秦绵竟然找到清浊斋来了,眼底就是一阵轻蔑,但很快他又担心起来。 方才里面的动静他多少听到一些,此时定是不方便让秦绵进去的,正在他心里发慌的时候,秦绵已经到了面前。 “世子爷在里面谈正事,夫人请回吧。”东升一着急,一点情面都不留,说话也不客气。 伙计在一旁看着,料想就算这位夫人好性,也不该容忍这样的刁奴,谁料秦绵只淡淡一笑,似乎不以为忤。 “我给夫君拿了一件披风来,天气转凉,你送进去就是了。” 东升这才意识到,她并不准备进去。面对四处而来的目光,东升也不好再摆出一副恶仆的嘴脸,只好接过青桃手上的披风,转身作势要往里送。 东升轻轻敲门:“世子,夫人来给您送披风了。” 他希望梁明泽拒绝一声,这样也好把秦绵打发走,毕竟里面的情况恐怕不好见人。谁料青桃冷不丁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往前挤了一下,雅间门口地方狭窄,这一挤,小厮就失了平衡往门里跌去。 梁明泽意乱情迷之下忽觉一阵凉风吹过来,身上顿时冷得起了鸡皮疙瘩,他没听见东升的声音,还抱着邵思岚亲热呢。 “啊……”他怀里的邵思岚突然一声惊叫狠狠推开他,抱着胳膊躲在一旁,梁明泽一脸震惊的回头,就看见雅间的门大开着,外面大堂里一群人都好奇兴奋的往里瞧着,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模样,赶紧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顺便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 东升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是懵的,他只知道,完了,这下祸惹大了。思及此,他埋怨地看向门口同样惊愣住的主仆三人。 秦绵以帕子掩唇,一副震惊伤心的模样,其实嘴角勾起,不得不借着帕子掩饰。 梁明泽一脸尴尬恼怒地看着秦绵:“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绵低下头,肩膀微颤,清浊斋大堂里的众人见状不由有些同情起她来,一群人窃窃私语。 “这秦氏不是传言与太监不清不楚吗?可我看她不像那样的女人啊。” “你也知道是传言,秦氏一个深宅妇人能与太监有什么联系,不过是别人编排出来毁她清誉罢了。” “是啊,你看她如此柔弱还惦记出来给夫君送衣服,实在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 “她那夫君出来偷腥还对她如此态度,实在是凉薄啊。” “这算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吧,秦氏家里出了事,眼看就要被侯府休了,你没看刚才那个小厮都敢对她那样轻视吗?” 这些声音越来越大,秦绵却觉得还不够,刚才邵思岚躲得太快,外面的人还没看清她的脸。 秦绵眼中含泪,手指着梁明泽,哽咽道:“夫君,你……” 她似乎支撑不住就要向后倒,幸而冬枝在她身侧,及时抱住了她。 二楼雅间里,孟长安看见秦绵要倒下那一瞬间立刻站了起来,但随后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又心烦意乱地坐下了。 一旁的德喜撇撇嘴,他们督主只怕是真的对秦娘子上心了,只是他自己还没察觉罢了…… 秦绵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心痛道:“你怎可如此,阿岚,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啊。” 啥?长宁侯世子偷腥的对象还是他夫人的闺中姐妹?众人立刻好奇的视线往雅间里探去。 “邵思岚,我自问待你不薄,我们从小的情谊,你当真半分都不顾?” 秦绵声音凄楚,心却极冷,仿佛隔着一世的时间在追问里面那个人。她掏心掏肺,却半点落不得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邵思岚心惊肉跳地听着秦绵道出自己的名字,知道今日过去,她算是完了,若是嫁不了梁明泽,恐怕泰安城任何一个世家都不会接受她。 她心一横,扑到梁明泽怀里,哭道:“阿绵,我与明泽哥哥是真心的,你就成全我们吧。” 就在她以为秦绵定要大哭大闹一场的时候,却听她语气淡淡道:“好啊。” “我秦绵,自愿与长宁侯世子和离,从此婚姻嫁娶各不相干,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 秦绵对着大堂里看热闹的人微微一福,转身离去之前对着青桃使了个眼色,青桃立刻会意从小厮手里把披风抢了过来,追着秦绵的背影走出了清浊斋。 秦绵的决绝也让众人静默了一瞬,紧接着更大声的议论传来。 “这样看来,也许秦氏与太监有染的谣言就是长宁侯府故意放出来的,侯府看她娘家败落,想要另谋亲事,才使出这法子让她名声尽毁。” “是啊,没准那邵家娘子也掺了一脚呢,真么想到邵御史竟然生出这样一个不顾廉耻的女儿……” 众人带着奚落的声音让邵思岚脸色发白,她没想到,她精心制造的谣言最后却不了了之,而今后,所有人都会唾弃她,夸赞秦绵。 一想到这里,邵思岚对秦绵越发恨得牙痒。 孟长安不发一言,沉着脸从二楼隐蔽处的楼梯下去,清浊斋背后真正的东家就是他,掌柜的跟在后边连声道歉:“督主,扰了您的兴致,小的该罚,但谁能想到那世子夫人会突然跑来……” 孟长安冷冷地看他一眼,掌柜顿时闭嘴。 “你觉得今日的事是她的错?” 掌柜的不知怎的回答,支支吾吾道:“也,也不能这么说,这……” “就是她的错。”扔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孟长安轻哼一声往外走,却不似一开始脸色那么吓人了。 掌柜的一脸莫名,德喜提点他一句:“今天的事应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吧?” 掌柜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保证把消息压下去。” 德喜:“谁叫你自作聪明了,记住,一定要传,传的满城皆知才好。” 德喜看着犹在发愣的掌柜摇摇头,紧走两步,跟在孟长安身后。 秦绵红着眼睛出来时,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冬枝担忧的望向她:“娘子,您没事吧,别哭坏了身子。” 青桃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冬枝姐姐,娘子的帕子上抹了辣椒水,可不得辣哭了吗?” 冬枝愣住,秦绵和青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一丝沁凉落在脸上,秦绵伸手一抚脸颊,是一片已经化成了水的雪花,记忆里她死的那一日,天上也落着这么大的雪,可现在,她已经不怕了。 马蹄声缓缓接近,最终停在了她身侧,车帘子掀开,德喜圆润讨喜的脸露出来,笑着对她道:“秦娘子,督主说送您回去呢。” 大街上,秦绵有些犹豫:“德喜公公,我出来时叫了马车就在那边候着呢。”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了,德喜为难地回头,孟长安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上车,别让本督说第二遍。” 第27章 德喜极有眼色的下车, 并拦住了一脸担忧的冬枝和青桃, 他们今日都穿着便服, 倒是没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秦绵上车后对孟长安问候了一句:“妾身见过督主。”这不过是一句普通的问候, 但孟长安却觉得秦绵在故意冷待他。 他挑眉问道:“让你面对本督你似乎颇不情愿?” 秦绵惊讶他怎的突然就生气了, 低眉敛目道:“妾身不敢。” 孟长安拢了拢衣袖,有些不自在:“你可是因为上次的事,还在怨怪本督。” 秦绵不由微微一愣, 脱口而出道:“上次,什么事?” 孟长安的脸色瞬间冰寒:“怎么, 秦娘子现在已经开始装傻充愣, 要与本督划清界限了?” 秦绵哭笑不得, 但料想孟长安说的应该是上次意图害她的人没审出结果的事, 这事秦绵知道孟长安也难办,是以从未派人去东厂问过, 她以为自己不给他找麻烦他应该高兴,却不想他误会她在怪他。 “督主, 您帮我那么多次,秦绵早已视您为恩人, 今生做牛做马, 来世结草衔环尚不能报, 怎会生出怨怪之心,我虽是女子, 但也知道何为知恩图报, 督主这话真是让我不知如何回答了。” 孟长安忽而一笑, 霎时间冰雪消融,如春风拂面,一双凌厉的凤眸含了些许暖意,美色惑人,秦绵惊觉自己竟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 孟长安并未生气反而笑道:“能言善道,你这不是回答的挺好。” 秦绵轻松一笑:“我的话里句句真诚,绝无虚假。” 马车里的笑声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德喜松了口气,就说这秦娘子会哄人,看他们督主笑得这么开心,若换了旁人,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孟长安一开心,就变得好说话了,他对秦绵道:“这几日关于你的谣言,都不必去管,等本督揪出了幕后之人,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秦绵还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何况她刚才也算亲自报了仇,她和孟长安的谣言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但邵思岚和梁明泽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在一起,容不得抵赖。 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好,直到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孟长安不经意见了秦绵还红着的一双眼,才叹息一声,道:“以后莫要再哭了,他不值得你如此。” 秦绵怔忡片刻,灵光一闪,难道孟长安刚才也在清浊斋? 他乘着马车从身后过来,秦绵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路过,却不知他也在,且早就将一切看进眼里,那他知不知道,她在演戏…… “下次本督给你的东西不要轻易送给别人。”孟长安不放心的警告秦绵。 秦绵嘴角微抽,她竟不知,他从头至尾关心的是这事…… “肯定不会。”秦绵郑重地保证:“妾身一定好好珍藏,绝不让别人碰一下。” 许是她的保证太过真诚,孟长安凝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放她下车了。 秦绵呼出一口气,踩着厚厚一层落雪,在门房轻蔑鄙夷的目光下,昂首挺胸进了侯府大门。很快,接受这些目光的就是邵思岚了,很快她就能彻底摆脱这里了。 第二天,一则谣言传遍了整个泰安城,邵御史的长女竟然公然勾引有妇之夫,还青天白日的就与长宁侯世子在茶楼雅间里做起了那事。 这谣言一出瞬间就盖过了秦绵的风头,毕竟秦绵与太监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但邵思岚和梁明泽同处一室衣衫不整可是众人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第17节 紧接着,就连皇上都听说了这件事,把长宁侯和邵御史叫过去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秦绵之前的谣言不仅没人关注了,甚至泰安城的妇人们还都很同情她,一个被夫家嫌弃的女子过得有多惨?不只要休弃你,还要往你身上扣屎盆子,好让你给后来人腾地方。 女子感同身受,男子也在暗笑梁世子眼光不好,秦绵这样的美人,千娇百宠也不为过,竟还有人弃之敝履,真是暴遣天物。 更有人将秦绵昨日在清浊斋中说的和离之言学了回去,于是人们在同情她的同时,也暗暗对她心生佩服,君若无情我便休,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断就断的干净利落。 秦绵被长宁侯派人请去正院荣辉堂的时候,并不知道这起谣言能达成的效果竟然远超她的预料。 荣辉堂前厅,长宁侯和陈氏坐在上首,梁明泽和梁婉华这对兄妹站在中央,梁明泽蔫头耷脑的,一看就是被长宁侯狠狠教训了一顿。 至于梁婉华,从秦绵进来开始,她怨愤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从这一点来看,她与陈氏不愧是亲母女,脸上的恨意如出一辙。 秦绵连样子都懒得做,直截了当道:“侯爷,夫人,咱们开门见山吧,我要和离。” “什么?你再说一次。”陈氏尖利咆哮一声,从座位上拍案而起。 秦绵对着她那张刻薄的脸淡淡重复一句:“我要与梁明泽和离。” 梁明泽瞪着眼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就连梁婉华脸上都写满了震惊。秦绵,什么时候这么强势了? 长宁侯一直没有开口,此时才终于伸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敲,道:“行了,闹什么。” “秦氏,你当真要和离,你要知道,离开了侯府你就只是个罪臣之女,再想嫁人可就难了。”长宁侯意味深长道。 他倒是十分为她着想,果然她这位公公,一直都是如此虚伪。 秦绵表情淡漠:“多谢侯爷关心,我想的十分清楚了,和离。” 陈氏到底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骂道:“你想得美,你这贱人,想离开侯府,只能是我儿休了你,否则门都没有。” 长宁侯眉头一皱,觉得陈氏恐怕要坏事。 果不其然,秦绵勾唇一笑:“哦,那便算了吧,我觉得能待在侯府也挺好的,至于休妻。”她冷冷地看着陈氏:“我并未犯错,敢问侯府以什么理由休我?” 陈氏被她问住一时接不上话,秦绵紧跟着又道:“若说是因我父亲的事,祸不及出嫁女,夫人想必知道。” 是啊,用什么理由休她呢?前世也是这样,他们才将她关起来,搓磨的不成人形,再随意找个人来,陷害她与人通奸。 秦绵笑意渐冷,陈氏依然不想退让,脱口就是一句叱骂:“贱人,就凭你与孟长安……” “住口!”啪,长宁侯一个巴掌扇过去,陈氏嘴角都被打破了,懵然地看着他。 “休要再胡说八道。”长宁侯收回了手,对秦绵道:“既然你决意要和离,那我就答应了,即刻写下和离书,你就可以离开了。” 秦绵挑眉,长宁侯如此大度的放过她,恐怕也是“被逼无奈”,孟长安昨晚特地派人送来一个消息,长宁侯和邵御史差点在宫门口大打出手。 秦绵猜,邵御史定然会因为邵思岚而向长宁侯施压,让梁明泽尽快娶他女儿过门。长宁侯虽有爵位在身,但邵御史出身于显赫的邵氏宗族,三皇子还要笼络他,长宁侯哪敢真的得罪他。 她方才借着陈氏的话,假意不走了,长宁侯才是最紧张的那个。孟长安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才会让人来告诉她,还说她此次与梁明泽和离定然是顺顺当当的。 秦绵微微一笑,亲手在长宁侯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上按了手印,上面提及了她的嫁妆可以全部带走,秦绵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为了打发自己应该已经煞费苦心了。 拿着那封和离书,秦绵看也不看梁明泽一眼,径直走出了荣辉堂。 荣辉堂外,冬枝和青桃在等着她,见她拿了和离书出来脸上都高兴起来。 青桃:“娘子,咱们总算能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侯府了。” 冬枝戳她额头:“小心些,咱们可还在人家的地界呢。” 秦绵笑着挽住她们两人的手:“还等什么,回去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主仆三人笑闹着回了琴瑟阁,只见屋里已经摆着整理好的箱子了。水蓝和碧薇忙进忙出了一上午,把秦绵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她回来一起离开了。 水蓝望着满屋子的箱子发愁:“娘子,就咱们几个可怎么把东西带走啊?” 秦绵正思索着,碧薇忽然惊喜地跑进来:“来了,来了,娘子,东厂来人了。” 秦绵好奇地出去看,果然一群东厂番役进了院子,带头的还是个她认识的人。 “高百户,你怎么来了?”秦绵笑着问。 “秦娘子,可收拾妥当了?督主命我来接您去东临街的宅子呢。” 秦绵目光闪了闪,知道孟长安也许是怕她带不走嫁妆才会派东厂的人过来给她壮势。他想得如此周到,秦绵有些愁,一身新衣怎么够还呢? 番役们一箱一箱把东西搬上了马车,秦绵走出侯府大门的时候只觉一身轻松,两世的枷锁彻底摆脱,她问身侧的冬枝:“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冬枝回答:“是腊月二十五了,娘子。” “腊月二十五,真是个好日子。”秦绵轻声呢喃,上一世的今天她被长宁侯关起来,过了一年便冻死在侯府大门口,就是她如今脚下踩的这块地方。 秦绵难过的情绪只停留了一阵,当马车停在东临街大宅门口时,她彻底抛却了伤心,脸上扬起浅浅的笑意,然而一进门,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直到秦绵踏进了正堂,终于知道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了,孟长安正坐在厅里喝茶,继母曹氏陪在一旁,明明是笑着的,却好似比哭还难看。 他怎么过来了? 第28章 孟长安放下茶盏, 淡淡道:“本督今日得闲, 就过来看看。” 秦绵微愣, 他来就来了, 这话怎么倒像是向她解释呢, 这宅子是他的,自然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还要多谢督主的帮忙。”秦绵看了看外面搬东西的番役,对孟长安致谢。 孟长安嗯了一声, 修长的眉毛微皱,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曹氏紧张了半天, 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绵姐儿,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绵不想隐瞒, 和离的事也无从隐瞒, 便直接道:“母亲。我已经与长宁侯世子和离了,这是和离书。” 曹氏初时没反应过来, 但随即就是一阵天线地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表情天塌一般:“怎么会?你说,和离?” 她看着秦绵想要再确认一次, 秦绵朝她点点头:“母亲, 和离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若勉强下去,也只会成一对怨偶。” 原因复杂, 秦绵不想让曹氏徒增烦扰, 便只淡淡揭过。 曹氏迷蒙中突然想到了什么, 问道:“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的事,长宁侯府嫌弃你?” 秦绵宽慰她;“母亲别想那么多了,至少我的嫁妆都拿回来了,咱们今后可以安稳度日了。” 曹氏怕秦绵伤心,勉强打起精神:“说的是,当初求娶的时候好话说尽,说什么一定好好待你,可如今转眼就变了。绵姐儿,你放宽心,母亲定要为你再寻个好人家。” 孟长安沉默许久,听闻这话却突然被茶水呛住,咳嗽一声。 秦绵无奈对曹氏说:“母亲,先别说了,督主还在呢,怎好失了礼数。” 曹氏差点忘了孟长安还在,连忙告罪,孟长安不在意地摆手:“秦夫人无须多礼。” 他坐在这里,曹氏总是不自在,说话也磕磕绊绊,秦绵想了想,对孟长安道:“督主,我进来时,看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极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孟长安凤眸微微眯起,秦绵在他面前胆子越来越大了。见他不悦地看过来,秦绵目露恳求,孟长安顿了顿,一声不吭地站起往外走,秦绵跟曹氏说一声也跟在后面。 胆子再大,她也不敢让孟督主冷呵呵地一个人去逛园子。 这所大宅里有一片梅园,如今梅花开得正盛,秦绵进来时离得很远便觉得一阵冷香扑鼻而来。孟长安也许极其喜欢梅花,从秦绵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随身携带的帕子上绣着梅花,东厂休息的小院里也栽种梅花,如今这所偶尔居住的宅子里更有一大片梅园。 他似乎是喜爱一件事物就把它时时放在眼前的那种人。 秦绵神思飘远的时候孟长安也在打量着她,她今日打扮得素静,粉黛未施,从前每次见她时,她都是克制和沉静的,今日却终于露出些许天真雀跃。 “跟梁明泽和离你很开心吗?”他审视着那张俏脸。 “那是自然。”秦绵脱口而出,片刻后方意识到什么,苦笑道:“他不喜欢我,我何必强求呢。” 孟长安点头,没再多问,视线也落在眼前的梅花上,秦绵轻呼一口气,那天孟长安也在,她哭的那么惨转头就这么高兴,他不怀疑才怪。 秦绵见他目不转睛地赏花,随意找个话题:“督主喜欢梅花吗?” 孟长安闻言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喜欢?大概是吧。” 十二岁刚进宫那年,孟长安被安排在锦妃宫里做一个洒扫太监,因为长相颇得锦妃喜欢,很快就被锦妃提拔,负责锦妃宫里的内务。同屋关系不错的小太监心生嫉妒,有一天,那太监说是锦妃吩咐,让孟长安去花园里折一枝梅花放在宫里,孟长安并未怀疑,照吩咐折了一枝梅花回来。 结果锦妃看了面色大变,让人把孟长安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宫里惩罚宫女太监的刑罚极重,二十大板足够让孟长安皮开肉绽。他年纪小,高烧不退,差点伤重而亡,后来好不容易挺了过来,却被锦妃打发到外边继续做洒扫太监,而那个陷害他的小太监去了锦妃跟前伺候。 从那以后,孟长安每到冬日就摘下梅花,晒成干花放在身上。后来地位渐高,权势渐大,他也一直保存着这个习惯。无论是随身带的梅花帕子,还是东厂休息的小院、厂督府里还有这处私宅的一大片梅园,都是他用来提醒自己的,人心难测,不去算计别人,就只能被别人算计。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转冷,眉宇间忽生一股戾气,秦绵心惊,或许孟长安并不那么喜欢梅花。 “那督主可有喜欢的事物?”秦绵眼里含笑,温柔的问道。 孟长安一偏头,就此怔愣,她眸光粲然,笑意浅浅,嘴角的弧度似能甜进人心里去。 他不由呼吸一滞,片刻后,有些狼狈地别开眼,哑声道:“并无。” 秦绵心里犯难,她欠着孟长安这么大的恩情没还,他什么都不喜欢,让她如何是好。 秦绵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督主也许还没遇到喜欢的东西呢,这世间万物,督主怎么可能一样都不喜欢。” 孟长安低眸看她,意味深长道:“或许吧,若碰到了,本督必不会轻易放过的。” 秦绵再一次被他那张俊美的脸晃了神,他嘴里说什么到了她耳朵里都变得模糊不清。 “本督还有事,这便走了。” 孟长安没有多留,匆匆离开,他像是算好了时间来这里等她的…… 孟长安出门的时候冷冷地看了一眼巷子里鬼祟的身影,吩咐高胜道:“派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擅闯者杀无赦。” 秦绵送走了孟长安,再回到正堂里,曹氏面带愁容,坐在那里长吁短叹,见秦绵进来,强颜欢笑道:“绵姐儿,孟督主走了?” 秦绵点头,曹氏犹豫了一会儿,面色为难道:“绵姐儿,孟督主收留我们理应感激,但人言可畏,你还是注意些,咱们过了年就找宅子搬过去,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秦绵早就想过这件事,但上次突然遇袭,紧接着又陷入谣言风波,设计和离,所以一时没有顾得上。就算曹氏不提,她也不想再给孟长安添太多麻烦,欠的多了却还不上,孟长安今日怪异的态度总让她心里发憷。 “母亲,您放心,明日我就让青桃和徐管家一起去寻,过完年我们就搬出去。” 听了秦绵的保证,曹氏总算放心了。 门外一直偷偷盯梢的人见孟长安和东厂的人走了以后,一路急赶,进了长宁侯府的大门。 听涛院里,梁明泽心气不顺地又摔了一只花瓶,小厮东升跪在地上苦着脸道:“世子,小的昨天真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有人在后边挤了小的一下,这一时没站稳,就摔进去了。” “少夫人那个婢女……”梁明泽瞪了他一眼,他瞬间改口:“秦氏那个婢女故意撞小的,还有她昨天突然去清浊斋找您,一定早有预谋。” “废话,这还用你说。”梁明泽咬牙切齿,秦绵昨日突然转了性子来讨好他,他当时被美色所惑,现在想来的确蹊跷得很。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身上就开始发痒,定是秦绵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一个贼眉鼠眼的仆役快步走进来,正是梁明泽派去跟着秦绵的人,梁明泽上前一步,着急问道:“怎么样?可打探到她住在哪了?” 仆役欲言欲止,梁明泽踹他一脚:“你哑了,说话。” 第18节 仆役立刻跪下,颤抖着说:“世子,她住在东临街的一所宅子里。” 梁明泽拍手:“太好了,给本世子带路,我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仆役听了慌忙抱住他的腿:“世子,不可啊,奴才方才见东厂的孟督主从宅子里走出来,门外还有东厂的人看守,您不能去啊。” 梁明泽:“什么?”他咬着牙,那谣言竟是真的? 他心里的不甘瞬间盖住怒气,秦绵那样的美人,他娶过来碰都没碰过一下,竟然真的给一个太监糟践了! 仆役的劝说他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秦绵那张娇俏动人的脸和细腻莹白的一截脖颈…… 入夜时分,梁明泽带着东升穿梭在东临街的一条窄巷里,边摸黑往前走边问:“是这吗?” 东升紧张兮兮地拽着他:“世子,咱们回去吧,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的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啊。” 梁明泽骂道:“滚,能出什么事,三皇子可是我的亲表弟,整个泰安城里谁敢不给我面子?” 他摸到宅子大门处正要让东升上前叫门,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两个人三两下把他制服按倒在地,东升更是直接被那人撩起一脚踹飞到院墙上去。 “世子……”东升挪动着身体却被一把敲晕。 梁明泽惊慌大喊:“放肆,你们是什么人,敢抓本世子,不想活命了吗?” 身后押着他的人始终沉默,梁明泽终于害怕了,大叫道:“放开我,秦绵,你出来,你竟敢暗算我,你个毒妇。” 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走了。 秦绵刚刚洗漱好,听到些嘈杂的声音,问正给她铺床的冬枝:“冬枝,我怎么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冬枝笑着道:“娘子,您听岔了,奴婢什么也没听见,您快些休息吧。” 秦绵哦了一声,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她也没在意。 第二天,东厂抓到两个疑似“乱党”的人,送到刑房交由孟长安亲自审问。 第29章 梁明泽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浑身都疼, 尤其是四肢, 又酸又痛, 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 他看着面前的小窄门,震惊自己竟然是站着的,再一看脚下, 双脚被两条铁链锁着,双手也是一样的待遇。 屋里没有人, 只有门外偶尔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叫, 梁明泽额上冒汗, 恐惧地大喊出声:“来人, 来人,放本世子出去,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姑姑可是皇上最宠爱的梁贵妃, 你们竟敢抓我,来人……” 门被推开, 一个长相凶恶的侍卫拿刀背往门上敲, 发出一声闷响。“嚷嚷什么?再喊就把你的嘴堵上, 直接打死,扔到乱葬场。” “你, 你们, 欺人太甚。”梁明泽愤怒地指控, 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人穿的是东厂的衣服。 他话音刚落,门前出现一双官靴,梁明泽往上看,顿时就是一哆嗦。 孟长安进入这间刑讯间开始,他强撑着的那点底气就消失无踪了。 “孟,孟督主,我犯了什么罪你们东厂要抓我?”梁明泽声音越来越小,不敢与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对视。 孟长安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梁明泽是什么脏东西,偏过头也不看他,没什么耐心地道:“说说吧,为何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出现在本督家门口,是不是意图刺杀本督?你还有什么同党?” 孟长安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就吩咐侍卫上刑具,他挑了一个离梁明泽最远的角落坐下,用帕子掩住鼻子,一脸嫌恶。 梁明泽傻眼:“什么刺杀?什么同党?孟督主,我冤枉,我那是去见我的夫人。” 孟长安置之不理,任他说什么也毫无反应,侍卫拿着鞭子进来,阴恻恻道:“小子,劝你快点招,不然你这小身板挨不了几鞭子就得去见阎王。” 梁明泽茫然:“我招什么?你们说的话我听不懂,放我出去,我是长宁侯世子,你们敢打我,贵妃娘娘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意识到孟长安根本不打算放过他,否则不会故意装作不认识他,这是东厂,孟长安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至于梁贵妃,他肯定是不怕的…… 啪的一声,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他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冒,梁明泽哀嚎一声,晕了过去。 “督主,他晕了。”侍卫惊讶道。 孟长安微哂,语气凉凉:“废物,那就泼醒,接着打。” 一桶还带着冰碴的冷水浇在身上,梁明泽哆嗦一下,颤声求饶道:“孟督主,您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去骚扰秦绵了。” 孟长安没说话,侍卫遵照命令一鞭接一鞭抽在梁明泽身上,侍卫行刑的手法老道,打到最后梁明泽身上几乎没一块好皮肉,他哀嚎声渐弱,也就挨了十多鞭就不行了。 外面的侍卫进来传话:“督主,三皇子和长宁侯来了。” 孟长安勾唇冷笑,起身从侍卫手里拿过鞭子,看都不看重重往梁明泽身上一抽。 “啊……”一声痛苦的□□发出来,痛到深处叫声都变了调,侍卫看了不由夹紧双腿。 督主也太狠了,专往人家命根子上抽,这一鞭下去,估计以后也就废了…… “再敢觊觎本督的人本督就亲手剐了你。”丢下一句冷冷的威胁,孟长安转身离开。 三皇子和长宁侯等在刑房门口,长宁侯神色焦急在门口转来转去,见孟长安沉着脸出来,急忙上前,拱手行礼道:“孟督主,小儿不懂事,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孟长安冷睇他一眼:“侯爷满头是汗,想必累了,本督请你进去喝杯茶如何?” 长宁侯一滞,看了看三皇子宋宥成,宋宥成轻咳一声,对孟长安道:“孟督主,昨夜我表兄喝多了,被你的手下误当做乱党抓走,督主行个方便,让我把人带回去,也好对我母妃有个交代。” 孟长安:“三皇子客气了,既是如此,你们就把人领回去吧。对了,侯爷以后可要把世子看好,免得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丢了性命。” 长宁侯心中一凉,忍着怒气点点头。 “刑房重地,二位身份尊贵就别进去了,本督让人把世子带出来。” 不一会儿,侍卫架着梁明泽出来,他奄奄一息,身上的伤不过是皮肉之苦,真正要命的孟长安那一鞭子。 梁明泽见了长宁侯顿时涕泪横流,哭着让长宁侯给他做主,长宁侯心疼地看着他,转过头语气不善对孟长安道:“孟督主,你未免欺人太甚了,竟将我儿打成这样。” 孟长安淡淡道:“手下抓错了人,本督回头一定多骂他们几句,长宁侯意下如何?” 长宁侯气得脸通红,最终还是让下人抬着梁明泽回去,路上,看着呼痛不止的儿子,长宁侯心痛骂道:“孟长安实在是太嚣张了,皇上就这么放任他干涉朝政,构陷大臣?” 三皇子宋宥成冷笑:“舅舅,如今孟长安大权在握,我们只能避其锋芒。父皇给出去的权力,要收回却不容易,更何况孟长安本就是一把他用来制衡朝臣的刀,至少父皇在位时,他是不会倒下的。” 长宁侯叹了口气,两人不再多言。 秦绵用了大半日把从长宁侯府拿回来的嫁妆归置好,这所大宅有东厂的庇佑一直很清净,弟弟秦文淼在书房用心读书,妹妹秦柔陪着曹氏,曹氏一宿没睡,头痛的厉害,秦绵让管家请了郎中回来,郎中看过之后,说是心病,只开了一副补药就离开了。 秦绵站在曹氏床前,听到她病重喃喃道:“快过年了,你父亲在大牢里不知该有多苦,过完年没几日就要去北地了,他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绵姐儿,到时候你照顾好弟妹,我跟着你父亲去,总不能让他一个人。” 秦绵泪盈于睫,曹氏虽说是个温吞的性子但对待父亲极用心,对待秦绵这个继女也是亲切关怀,甚至比对她生的一双儿女还要细致周到。秦绵默默地走出曹氏的卧房,父亲那边,她实在是无能为力,无论是太子还是往日交好的同僚都求过情,但皇上却无动于衷。 秦绵失魂落魄地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因为她知道,父亲会死在流放北地的路上,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曹氏说的那样陪着一起去,或许有了家人的尽心照顾,父亲就不会生病呢? 秦绵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孟长安,他眉心拧起:“你为何一见到本督就哭个不停,真是麻烦。” 孟长安一脸怒色上前,解下披风罩在秦绵身上,拽着她的胳膊来到离得最近的书房,一脚踹开门,秦文淼正在练字,吓得在纸上画了一长条墨迹。 秦绵反应过来抽回手,对秦文淼道:“文哥儿,你去看看母亲吧。” 秦文淼不放心地看了盛怒的孟长安一眼,在姐姐的催促下,才走出书房。 秦绵对他眨眨眼,乖巧一笑,孟长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坐在桌案前,随口点评:“写的太差,难登大雅之堂。” 秦绵摇头失笑:“督主,文哥儿还是个孩子呢。” 孟长安皱眉看她;“说吧,怎么又哭了?” 秦绵没说实话:“我哪哭了,那都是风太大吹得。” 孟长安微微一滞,她狡辩的样子娇蛮可爱,他的视线长久的凝在她脸上,半响方叹息一声:“本督知道你在为你父亲的事伤心,但本督记得上次已经告诉过你,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秦绵被他说得低下头,轻扯衣角,孟长安嘴角微勾:“你几岁了?还做这种小孩姿态。罢了,看在你乖巧的份上,本督提点你一句。” 秦绵抬头,听见他说:“万寿节将至,你亲自绣一幅百寿图,本督自有法子替你送上去,皇上虽然固执,但最重孝道,你父亲流放的时间或许还能再往后拖一拖。” 秦绵眼睛亮亮的,是啊,拖过这阵最冷的日子,就不那么难熬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外跑,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对孟长安道:“督主稍待,我马上回来。” 孟长安第一次如此热心还以为秦绵会对他感激不尽,却没想到才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跑了,他无从发泄,最后在秦文淼刚写完的大字上画了一个大叉。 秦绵抱着一个包裹回来的很快,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孟长安面前,摊开包裹,一件红色外袍露出来,袖口和衣襟处还绣着云纹。 孟长安挑眉:“这又是你的谢礼?” 秦绵:“不是,快过年了,我给督主做了一件新衣。” 初次见面孟长安穿着一身红色蟒袍,让人望而生却,别人视他如豺狼虎豹,可他却是秦绵的救星。 孟长安笑了笑:“你又没量过怎知本督的尺寸?” 秦绵柔声道:“我大致做的,督主试试,不合身的话我再改。” 孟长安起身把秦绵做的外袍套在外面,红色果然很衬他,秦绵上前帮他理了理衣襟,孟长安低眸看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胸口,带来一种难言的悸动…… 他几乎脱口而出:“本督这次帮了你大忙,能让你为本督做一辈子的衣服吗?” 第30章 秦绵理衣服的手顿住, 抬眸浅浅一笑:“自然能, 督主可是我的大恩人, 别说是做衣服, 便是当牛做马都是应该的。” 孟长安俊脸一沉, 捏住她的手腕,语气微寒:“你真这么想?” 秦绵愣了一瞬,点了点头。 孟长安微微一哂, 放开她的手,道:“本督还要进宫一趟, 离万寿节没几日了, 你抓紧些。” 他凤眸微敛, 走时连身上多余的外袍都忘记脱, 书房的门被推开,又猛地阖上, 那一声闷响让秦绵心中一颤。 孟长安临上马车时忽觉不对,低头一看, 身上还穿着秦绵送的那件红色外袍,他伸手去扯, 将外袍捏出了一丝褶皱…… 半响, 他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大庭广众之下,怎好随意宽衣! 昭昌帝的生辰在正月初三, 正是过年的时候, 但也没有人敢因为过年就怠慢了万寿节, 朝野上下都在为皇上准备贺礼。 秦绵为了绣一幅百寿图已经连续两晚都在熬夜,曹氏本来想管,但听说这幅图是进献给皇上的寿礼,还关乎到秦翰,立刻喜笑颜开,开始变着法地给秦绵补身体。 虽然快要过年,但曹氏还是命下人套上马车,她要出门去大光寺进香,给家人祈福。秦绵不放心曹氏一个人去,但她又抽不出时间。 曹氏看她为难,便说要带着妹妹秦柔去,她坚持要去,秦绵也就没有阻拦。 大光寺是泰安城中名气最大的佛寺,每日香客不断,曹氏带着秦柔在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来,拉着她的手生怕走散了。 她刚才已经进去虔心许愿了,希望佛祖能保佑夫君秦翰度过这一劫,保佑秦绵能寻到一个好人家。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了孟长安,这位孟督主的确对他们家有大恩,再感谢都不为过。可秦绵如今毕竟和离在家,与一个太监诸多牵扯总是不好,就算孟督主没那个心思,可秦绵难道年纪轻轻就一辈子不再嫁人了吗? 第19节 她心里想着事情,没留神撞上了一个人。“哎呀。”对面那人一声惊呼,话里抱着的香落在地上。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那丫鬟打扮的女子不满道。 “春兰,还不闭嘴。” 她身后走过来一个穿着藕荷色绣花襦裙的女子,气质端庄清雅,曹氏揉了揉被那丫鬟撞痛的手臂,定睛看去,那姑娘还是一个熟人。 “秦夫人,您也来进香啊?”邵思岚态度礼貌地问道。 曹氏前些日子压根就没出门,根本不知道邵思岚和梁明泽的事,也不知道她和秦绵早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是思岚啊。”两家关系不错,曹氏并未多想,也亲切的问候一声。 邵思岚眼神闪了闪,看曹氏这反应应该是对前些日子的谣言丝毫不知,她灿烂一笑靠近曹氏。 “阿绵怎么没跟您一起来,多日不见,我都有些想她了。” 曹氏回答:“绵姐儿在家中还有事,你若想她,可以去家里找她。” 曹氏是好心,她怕女儿刚刚和离心情不虞,想着邵思岚是她闺中的小姐妹,也好开解开解她。 邵思岚:“也好啊,前几日谣言传的沸沸扬扬的,我还怕阿绵想不开呢,正想去劝劝她,别与孟督主走得太近,对名声不好。” 曹氏一愣:“什么谣言,还有孟督主,你说清楚。” 邵思岚惊讶:“秦夫人还不知道吗?外头都在传,秦绵和太监有私情,不守妇道。” 曹氏心下一沉,大受打击。若不是秦柔扶着她,她差点仰头倒下。 “唉,我当然是相信阿绵的,也不知是谁,传这种谣言出来,害的阿绵被长宁侯府嫌弃,只能与梁世子和离。” 她利用曹氏不知内情,刻意将两件事混淆在一起。 曹氏强撑着离开大光寺,急忙吩咐车夫立刻回府,到了家门口,曹氏再看见门匾上显眼的孟宅二字,心中五味杂陈。 邵思岚说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响起,联想到孟长安的多次帮助,她心里不舒服,早就听闻孟长安阴险残忍,睚眦必报,他怎么会偏偏对秦家这么好心,定是看上了秦绵,想将她纳为己有。 曹氏痛心,秦绵那张脸,曾经引得多少贵族子弟趋之若鹜,孟长安虽是个太监,但也总是男人,她当初怎么就没多想想呢,害得秦绵陷入如今的窘境。 “秦夫人,您怎么在门口站着?”德喜笑眯眯地带着几个番役过来。 曹氏回头,脸上的笑有一丝勉强,她现在看见太监和东厂的人就头痛…… “我出门去进香,刚刚回来,公公有事?” 德喜:“督主命我给秦娘子送些补品来,这都是皇上赐下来的,督主用不上,这不都给秦娘子送过来了。” 德喜摸摸鼻子,他总觉得今日这位秦夫人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同往常,脸上的笑是僵着的,眼里还带着戒备,尤其是提到他们督主的时候。 “这怎么好意思,公公还是拿回去吧,我家绵姐儿福薄,当不起督主如此厚爱。” 曹氏一连串的说完,也不让德喜进门,吩咐门房立刻把门关上。 门房原本就是宅子里的下人,擦着汗对德喜道:“公公,得罪了,得罪了。”说完就把大门关上,一条缝都没露。 德喜回头看着好几箱的补品,心凉了半截,这要是原封不动带回去,东厂就要变天了吧。 饶是德喜再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东西带回去,再缩着脖子向孟长安禀报:“督主,秦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德喜悄悄抬头,孟长安的脸色冷得吓人,双眼微微眯起,眼中冷光乍现。 “起来,随本督看看去。” 孟长安带着德喜从东厂内部侧边的小门走上一条窄巷,转了个弯就到了孟宅门口,这也是他当初买这所宅子的原因。 德喜上前拍门,两声后,门房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是德喜,立刻说道:“公公,夫人说了,不让小的放东厂的人进来。” 德喜啐他一口:“你瞎啊,看看是谁来了。” 门房往外瞄了一眼,当即大惊失色:“督主,小的该死。” 孟长安上前踹了他一脚,冷哼一声:“秦夫人说东厂的人都不让进?” 门房苦着脸:“夫人,夫人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啊。” 孟长安挑眉反问:“那本督呢?” 门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督主饶命,督主饶命……” 孟长安又踹了他一脚,发泄出心中的郁气才往里走。 曹氏脸色难看找来的时候,秦绵正在屋里仔细研究着几种寿字的写法,还找来许多古籍查看翻阅。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秦绵繁忙中抬头,见曹氏气得直喘,眼睛通红。 曹氏声音哽咽:“绵姐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和孟督主的关系,梁世子才会与你和离。” 秦绵站起身,皱眉道:“母亲听谁说的?我与梁明泽和离跟孟督主有何干系?” 曹氏:“你还想骗我,我今日去进香见了思岚,她都跟我说了。” 秦绵面色微动:“邵思岚?她告诉您的?” 她心中冷笑,才过了两日她就又活泛起来了,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青桃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了:“夫人,您怎么能相信她的话,您不知道,我们娘子就是看见梁世子和她在清浊斋中私会还衣衫不整,才与梁世子和离的。” 曹氏震惊:“什么?这是真的?” 青桃点点头:“是真的,如今整个泰安城已经人尽皆知了,您平日里不出门消息闭塞才不知道,加上娘子怕您担心不肯将实情告诉您……” 曹氏跺脚,恨恨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人,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为母则强,曹氏再柔弱的性子听见自己千娇万宠的女儿被如此欺负也忍受不了,秦绵赶紧拦住她:“母亲,我没事的,您别动怒,” “邵思岚以后说什么您都别信了,她不止一次陷害我,我与孟督主的谣言就是她传的,好逼我尽快离开侯府。” 曹氏泪水涟涟:“都怪母亲没用,让我的绵姐儿受此羞辱。” 秦绵安慰她半天才让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曹氏擦着眼泪,虽说秦绵和孟长安的谣言是假的,但长此以往,于她的名声也不好。 曹氏担忧地问:“那你与孟督主?” 秦绵;“孟督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他只是心存感激,他帮了我那么多,咱们总不能以后对人家避之不理吧。” 曹氏仍旧发愁:“可是人言可畏,万一再有这种流言该怎么办?” 秦绵笑了笑,声音清透:“传言而已,反正我问心无愧。” 门外,下人都被曹氏打发走,只有两个人在寒风中站着。德喜战战兢兢地对孟长安道:“督主,咱还进去吗?” 孟长安的脸色比这严寒的天气还要冷,恩人?这么想还恩,那就让她越欠越多,欠到永远都还不清。 他冷冷推开德喜往回走,德喜跟在后面心里苦不堪言。 门房还在大门口跪着,见孟长安出来,满脸堆笑:“督主,您这就要走啊?” 迎面一脚踹来,门房趴在地上反思:也许是最近犯了太岁,怎么倒霉的永远是他? 德喜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摇摇头,思及刚才被挡在门外的憋屈,在他屁.股上又补了一脚。 第31章 年尾的那几日总是过得很快,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孟长安被昭昌帝从宫里早早打发回家, 让他回去好好过年。 但每年的除夕对孟长安而言与寻常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他孤身一人, 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别人看万家灯火吃团圆饭的时候,他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黑夜沉思。年后各部的官职又有空缺, 他需要提前想好,在重要的位置安插一些亲信。 窗棱上结了冰, 被灯光一照, 晶莹剔透, 煞是好看。偌大的厂督府黑漆漆的连灯笼都没挂上几盏, 下人们尽量保持安静,走路时都刻意压低声音, 静到极致,就显得荒凉。 孟长安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窗框, 天气这么冷,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 遥遥望着院中的一片腊梅。 “督主, 厨房准备了酒菜, 您用一些吧。”德喜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身冷气,结果进来之后却觉得书房里更加冷。 孟长安淡淡的嗯了一声, 德喜偷瞄一眼他的脸色, 没看出什么来, 他壮着胆子上前关上窗,孟长安还是毫无反应。 “督主?”德喜小心翼翼开口,孟长安看他一眼走过去坐下,陆续有小太监端着酒菜进来,满满登登一桌子。 孟长安挥退小太监,德喜给他倒了一杯酒。他捏起酒杯,对德喜道:“坐下吧。” 德喜没推辞,他同孟长安一样早早就进宫为奴,不同的是他是被亲爹卖进宫的,换了五两银子,够一家人一年的米粮。 每年的除夕都是德喜陪孟长安过的,顾劲至少还有个腿脚不好的老娘为伴,他们却是真的孑然一身。 孟长安喝了一口酒,辛辣又带着凉意的酒水由喉咙滑进胃里,令他眉心微微皱起。 一杯接一杯,溢出的酒液打湿了他的衣裳,孟长安低眸一看,嘴角不悦地抿起。 早上换衣服的时候,德喜偏偏拿来这件红色外袍,还说喜庆好看,他犹豫许久,还是穿上了。 想起某个人一针一线的缝制它,不曾假手于人,他轻笑一声,心头有些痒。她屡屡把恩情挂在嘴上,着实让他烦闷,加上这几日事情忙,孟长安忽觉已经许久未见她了。 “德喜,备几样酒菜,本督要出去。” 德喜愣住,这大晚上的又是除夕,督主带酒菜去找人喝酒吗? 他没敢问太多,依照吩咐准备好酒菜就随孟长安一起坐上马车。 东临街的孟宅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同样主人都是孟长安,这里就显得有年味一些。马车停在大门口,孟长安踢了踢德喜:“进去把她叫出来。” 德喜应了声是,苦哈哈地叫门,门房正在吃酒极不情愿地出来开门,一见德喜硬是挤了个笑出来:“公公,过年好啊。” 德喜:“行了,回头给你赏钱,督主在外头等着呢,你莫要声张。” 门房点头,恭恭敬敬地把德喜请进去,这都好几天了,他屁.股还在隐隐作痛呢。 秦绵还在绣着百寿图,秦家这个年过得分外冷清,草草吃了顿饭就散了。秦柔和秦文淼陪着曹氏一起守岁,秦绵独自回屋刺绣。 卧房的门从外面打开,冬枝在门口道:“娘子,德喜公公来了。” 秦绵抬眸,有些惊讶。 她裹着一件白狐皮披风出去,德喜就站在门廊下等她。“秦娘子,督主来了,就在门外,您跟奴才去一趟吧。” 秦绵点头,嘱咐冬枝一声后,随着德喜出了孟宅的大门。 黑夜中一驾马车突兀地停在门口,秦绵到了近前,听到里面的人说了一句:“上车,本督带你去个地方。” 秦绵一点也没有犹豫就上了车,宽敞的马车里坐了三个人也并不拥挤。孟长安看她今日总算记得多穿,脸色微微和缓。 去哪里秦绵没问,她总觉得今天的孟长安从骨子里透着不开心。 当马车停在刑部衙门门前的时候,秦绵是真的震惊了。她心中有一个猜测,激动的呼吸急促。 第20节 刑部衙门的门口立着一块牌子,无召不得擅入。孟长安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带着德喜和秦绵直接走进去,值守的人就像看不见他们一样。 衙门的西北角是一处监狱,关押的都是犯案的朝廷官员,狱卒二话不说直接放行。秦绵跟在孟长安身后,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权倾朝野。 大牢里是一间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小房间,里面潮湿阴暗,环境恶劣。这些犯人曾经都是养尊处优的官员,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 一股陈腐刺鼻的气味刺激着秦绵的神经,她有些担忧父亲的情况。行至掌灯的明亮处,有人认出孟长安,开始破口大骂:“阉狗,你不得好死。” “奸宦误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有人扑到铁门上大骂。 “奸臣当道,苍天无眼啊。”还有捶墙痛哭的。 孟长安的背影依然挺直,脚步未乱,甚至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们。 这条长路终于走到尽头,那些骂声渐渐远去,角落里的一间牢房看起来比先前那些要干净许多,一张简单的床铺上铺着很多干草,一个发髻微散的男子背对他们坐着。 秦绵的眼泪汹涌而出,难掩哽咽叫了一声:“父亲。” 那人惊讶地回过头,看见秦绵表情激动:“绵儿。” 秦绵跑过去,狱卒遵照孟长安的命令打开牢门,孟长安默不作声地走了。 秦绵握住秦翰一双骨瘦如柴的手,心疼道:“父亲瘦了。” 秦翰摇摇头,问道:“家里还好吗?”他知道他一出事必然会连累妻儿,心中一直难安。 秦绵点头:“父亲放心,一切都好。”秦绵只挑好的说,其余的便一笔带过。 秦翰看着她,欲言又止:“梁世子待你好吗?” 秦绵含泪冷笑:“父亲还如此天真,他娶我不就是为了陷害您吗?” 秦翰痛悔难当,道:“我以为他对你会有几分真心,谁知道竟都是装出来的,你当初那么喜欢他,我纵使有疑虑还是答应了。” 是啊,秦绵知道,她没资格说父亲天真,因为最天真的人从来都是她。 “咱们不说这些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会想法子救您出去的,若是不成,我就陪您一道去北地。” 秦翰握紧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傻丫头,为父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不值得你如此,你只需好好活着,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妹,为父就安心了。” “侯府你若是待不下去就让那梁明泽写封休书,你回家和你母亲作伴。” 秦绵笑了笑:“父亲,我已经与梁明泽和离了。” 秦翰一喜:“当真?我儿总算脱离苦海,我就算明日就死也知足了。” 秦绵不甘地问:“父亲的事,就真的毫无转机吗?” 秦翰低叹一声:“不可能的,是皇上不想让我更进一步,成为太子的助力。” 秦绵不解:“您一向谨慎,为何一定要帮太子呢?” 秦翰摇头:“绵儿,你不懂,太子若是能继承大统,会是一位明君。如今宦官当道,东厂的存在总有一天会毁了大夏朝的根基。” 秦绵心中一颤往牢房外看了看,不知道孟长安是否走远。 秦翰问她:“绵儿,你与孟督主是怎么回事?” 秦绵:“我把您藏起那扇屏风送给孟督主了,他对我们一家多有恩惠,今日也是他带我进来的。” 秦翰了然,他最近的待遇好了不少,应该是孟长安做了什么。只是为了一扇屏风就如此出力,秦翰并不相信。 秦绵一定隐瞒了一些事,但他知道以长女的脾性,他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 “绵儿,今日过后你就别再管为父了,以孟长安的为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帮忙,你以后离他远一些吧。” 秦绵:“可我看孟督主不像您说的这样,他待我极好,也曾救过我的性命。” 秦翰表情怪异:“你说他待你极好?” 见秦绵点头,秦翰脸色颓然:“那他必有所图。”他忘不了十二年前那个眼神阴冷狰狞的少年,短短几年就成了昭昌帝的心腹,一掌管东厂就将从前的罪过他的人手段很辣地除掉。 一步步谋划,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这样的人野心极大,根本掌控不了。昭昌帝的权力一点一点被他架空,万一有一日他不甘心为人臣…… 秦翰不敢再往下想,能让那人费心费力,定是秦家有他想要的东西,不,也许是人。 秦翰的目光落在秦绵那张精致姣好的脸上,语气凝重道:“你答应为父,别再招惹他……” “秦绵,该走了。”孟长安低沉冷凝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秦翰的未竟之言。 秦绵还在发愣,孟长安已经走过来将她一把扯起来,她只能跟着他跌跌撞撞走出牢房。 “孟督主,求你……”秦翰挣扎着站起,声音发颤。 孟长安知道他想求什么,但,晚了。 “秦翰,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你这条命,本督保了。” 孟长安拉着秦绵大步往外走,秦翰最终叹息一声,没能把话说出口。 孟长安这样的人,一旦招惹,恐怕就要被他连皮带骨地吞了,一辈子都跑不掉。 第32章 秦绵几乎是被孟长安一路拖出去的, 他手上的力气极大, 她的手腕被他攥得死紧, 铁钳一样挣脱不得。出去的时候他们走了另一边, 没有对孟长安骂声不止的犯人, 只有一片令人发慌的寂静, 一条黑暗阴冷的走道, 只能听见秦绵纷乱的脚步声, 而孟长安即便走的很快,他的脚步也是从容的。 “啊……”秦绵痛呼一声, 脚踝处的骨头发出一声轻响, 孟长安听到声音脚下一顿, 像从一场长久的噩梦中惊醒,脸色有一瞬的茫然, 但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猛地回过头,声音低哑地问:“怎么了?” 秦绵轻轻吐息, 回答道:“好像脚扭了。” 孟长安蹲下去碰她的脚, 秦绵痛得抽了口凉气。她脚边有一块因为年久失修翘起的砖块, 刚才孟长安拉着她走的太快, 监牢里又很黑, 所以一不小心就踩上去了。 秦绵怕疼, 一双秀眉紧紧皱起,她将脸别过一旁, 不想让孟长安看见。一只骨相完好的修长大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 强迫她转过头, 孟长安眉毛微蹙,俊脸黑沉。 “你心里在怪本督,是不是?” 秦绵默然,她真的只是下意识的转过脸,不想被他发现她疼的面部扭曲的样子…… “督主,我疼……”她声音可怜兮兮的,尾音上翘,像一句甜腻腻的撒娇。 孟长安忽觉耳根发烫,别过脸,背对秦绵蹲下,道:“上来。” 秦绵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蹲在她面前的是东厂督主,那个朝野上下都畏惧的大奸宦? “磨蹭什么,莫非你想待在这?”他口气凶恶,但蹲着的身体始终未动。 秦绵恍惚的趴在他背上,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孟长安猛然起身,她一慌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孟长安嘴角微勾,似乎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 他背着她走得极稳,没几步就出了监牢的大门,门口的狱卒恭敬地向他行礼,即使看见他背着一个女子眼神惊讶,也不敢表露出来立刻把头低下。 德喜候在外面看见孟长安背着秦绵出来,有眼色地没上前打扰,而是隔着老远跟在二人身后。 “督主,你今日不开心吗?”秦绵趴在他背后轻声问道。 孟长安闻言顿了顿,他还以为她一张嘴肯定又是向他道谢,却不妨被她关心了自己的心情。 “你为何这么问?本督看起来与往日差别很大吗?”孟长安反问。 秦绵笑了笑:“那倒不是,你每天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笑着的时候,发怒的时候,唯独今日,我一见你,就知道你很不开心。” 孟长安:“你倒是敢说,现在不怕本督了?” 秦绵微愣,半响后才小声回答:“不怕的。” 孟长安微哂,她怕不怕他都没什么要紧,总归是拿她没法子的。 孟长安将她往上颠了两下继续走,秦绵犹豫着开口:“刚才那些人都在骂你,你听了是不是心里很不舒服?” 孟长安轻哼:“这天下间,骂本督的人还少吗?本督既然敢走这条路,就不怕受人唾骂。” 哪条路?挟天子以令诸侯吗?秦绵到底没敢问出口。 “就算本督将来真如他们所言下场凄凉不得好死,那也无妨,至少如今本督手握大权,他们只能选择忍耐,苟活于世,或是不忍……” 孟长安声音转冷,任谁都知道,他刻意隐去的下一句会是什么。刚才在监牢里看见的那些人也许过不了几日就再也骂不出口了,所以他才不在意。 一群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孟长安微微偏头问她:“倘有一日,本督真的万劫不复,你可会难过?” 秦绵的沉默让孟长安的心也在跟着下沉,他嗤笑一声往前走,背上的女子忽然在他耳旁道:“会的。” “为了还恩?” 秦绵摇头:“不,督主是对我有恩,但与督主相识这么久,我知道你并不像世人想的那样坏,我也把督主当做真心相待的朋友。” 孟长安轻笑:“朋友?本督从不与任何人做朋友。” 他眼里向来只有两种人,能拉拢收买的自己人和与他作对的敌人。 秦绵哦了一声,问道:“那以后呢?” 她话音方落,天际划过一抹亮光,烟花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色彩吸引住她所有的目光。 她听不见孟长安的回答,他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但本督确定,你做不成本督的朋友。” 从监牢走到刑部衙门门口的距离并不远,孟长安背着她走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将她送上马车,孟长安对车夫吩咐一句:“先回厂督府。” “你的脚伤先处理一下,本督再送你回去。”秦绵听话地点点头,心虚的想:幸亏她对曹氏说了要在屋里刺绣,不陪他们守岁,不然曹氏若找过来,岂不是露馅了? 孟长安似乎又变回了平日里的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嚣张跋扈,狠辣无情。秦绵后知后觉,她刚才窥见了一个很不一样的孟长安,他向她袒露了他的野心…… 从在她面前杀人开始,再到刻意放松守卫让她进刑房看到他对犯人施以酷刑。他上了瘾一般致力于向她展露残忍的那面,前两次或许是巧合,但今日,他把野心完全呈现给她。 试探,不放心,他想给她什么? 秦绵心里一惊,以她的通透敏感,应该早就发觉才对,但孟长安的身份让她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父亲说的对,他的确有所图,她不该招惹他。 “到了,你在想什么?” 孟长安伸手去扶她,秦绵身子往后一缩,道:“不敢劳烦督主,德喜公公,麻烦你了。” 德喜一脸莫名地看秦绵搭着他的胳膊下车,再一回头,果然见孟长安脸色微沉,瞪了他一眼。 他心中有苦说不出,也不敢甩开秦绵的手,只能直挺挺地站着。秦绵刚才跳下车时,差点又崴了脚,脚踝处有一丝丝的抽疼。 孟长安下车后见她搭着德喜的胳膊,一瘸一拐地走着,视线每逢对上他就闪躲过去,像一只因为害怕而缩回爪子的小奶猫。 第21节 看来是猜到了?孟长安双眼微微眯起,那还不算笨。 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在她的惊呼声中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视线凝在她柔美娇俏的脸上。 “乱走什么,信不信本督打断你的腿?” 秦绵在他威逼的目光中点点头,不敢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厂督府。 秦绵被孟长安抱进一间小厅里,一个小太监端来了跌打药酒,是那天在东厂见过的小猴子。 这里似乎没有婢女,传言孟长安厌恶女子大概是真的,算了,小太监也好,秦绵自暴自弃地想。 可她刚这么想着,坐在她身侧的孟长安就弯腰要去脱她的鞋袜,秦绵的脚微微一缩,他抬眸看过来。 她嘴唇嗡动半响憋出一句:“能让德喜公公来吗?” 孟长安挑眉,似笑非笑问道:“你觉得呢?” 秦绵低头,尽量不去看他,那双大手摩擦过她的脚背时,她恨不能封闭五感,察觉他的心思之后,她就再也不能自然地面对他了,尤其是这种亲密略带暧昧的动作。 他手法纯熟,应该是学过的,秦绵目光微侧,孟长安的手沾上药酒变得热辣辣的,脚上的疼痛不知不觉就减缓了许多。 “督主真厉害,什么都会。”秦绵真心的夸赞。 孟长安唇角微弯,指尖在她嫩滑的脚心挠了一下:“能得你一句好,便不枉本督辛苦一番。” 秦绵抽了口气,迅速缩回脚,站起身对孟长安微微一福:“督主,时候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 孟长安皱眉,她脸上尽是生疏,转眼间变脸。 看来还急不得,他捻了捻手指,那丝滑腻感似乎仍在。 门口,小猴子偷偷问德喜:“公公,咱们督主不会真的看上秦娘子了吧?” 德喜瞥他一眼,道:“不该问的别问。” 小猴子看得着急:“督主要是真喜欢,秦娘子又和离了,那就跟皇上说一声把人娶过来呗,省的皇上和各宫妃嫔变着法地往厂督府里塞女人,咱那浣洗坊都挤不下了。” 德喜踹他一脚,道:“你懂什么?这叫温水煮青蛙。” 小猴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秦绵出厂督府的时候脚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这回孟长安退让一步,让德喜送她回去,可她完全不知道下次该怎么办。 招惹一次就再也躲不掉,他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记仇…… 第33章 正月初三这一天还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昭昌帝的生辰。万寿节当日, 百官要入宫向皇上献礼, 祝贺皇上万寿无疆, 未时开始, 皇宫中举办寿宴, 大臣们要献上自己准备的礼物。 一大早, 秦绵就将百寿图精心包好, 交给德喜。她微微有些紧张,对今日献礼的结果十分忐忑, 生怕弄巧成拙。 德喜看出她情绪不对, 安慰道:“秦娘子放宽心吧, 督主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让你这么做的。” 秦绵点头,孟长安绝对是这世上最了解昭昌帝的人了。何况她心里清楚, 孟长安是不会害她的。 午时过后,百官陆续带着家眷入宫参加寿宴, 设宴的地点在御阳宫正殿, 大臣和女眷们要提前坐好, 临至未时, 宫里的妃嫔和皇子公主也纷纷到达。 未时一到, 昭昌帝身着一身金黄色龙袍入殿, 孟长安跟在他身边今日也穿上了符合他品级的红色蟒袍。众人起身向昭昌帝行礼,许多文官清流看孟长安的眼神颇有不屑。 昭昌帝对他的喜爱和信任从座次上便可以看出来, 孟长安坐在左侧第一的位置, 而右侧第一坐着当朝元辅陆昌。孟长安坐下后朝对方笑了笑, 陆昌鼻孔中哼出一声,不屑地看向别处,孟长安于是笑得更加灿烂。 昭昌帝一坐下,内侍们就开始上菜,美酒、冷盘、热菜、汤品和鲜果依次端上来,昭昌帝率先举杯,昭示着这场盛宴开始了。 皇宫里的乐坊精心准备了歌舞,二十来个鲜嫩的美人衣着轻盈翩翩起舞,昭昌帝看得满意,对孟长安道:“长安,你有心了,朕回头一定要好好赏你。” 孟长安起身道:“皇上喜欢便好,臣今日备了三份寿礼,您到时再赏也不迟?” 挤在宫门口的几个文官窃窃私语:“无耻阉人,竟敢向皇上讨赏。” “欺君,这是欺君。”一个老头气喘着道。 他们这些为官清廉一心为国的忠良之臣凭什么冷呵呵地挤在宫门口,那热菜才刚上,转眼就冻得跟冷盘似的,酒水里面都有冰碴子了! 可昭昌帝竟然笑着应道:“好,那朕到时一并赏你,朕知道了,你这是怕朕赏得轻了。” 这幅君臣相宜的景象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神经,连几个成年皇子也心绪不平。 总管太监张福开始唱名,他叫到的大臣依次上前来进献寿礼,礼物无非是些玉器、织锦、书画之类的珍奇贵重之物。 长宁侯府今年低调得很,只奉上一对毫不显眼的玉如意,梁明泽的事对长宁侯打击过大,眼见他比几日前看起来像老了十岁一般。 他说完贺词退下的时候怨恨的眼神在孟长安身上转了一圈,却不料他正好抬眼看过来,朝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长宁侯脸色铁青,却只能率先避开眼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首坐在昭昌帝身侧的梁贵妃见此狠瞪孟长安一眼。 轮到孟长安献礼的时候,昭昌帝坐直了身子目露期待。只见十来个小太监抬上来一卷卷轴,在昭昌帝面前展开,上面画着大夏各地最著名的风景名胜,从左至右有二十余处之多,昭昌帝欣喜站起身细细观看。 “长安,你真是深知朕心呐。”昭昌帝感叹一句。 孟长安微笑:“皇上,您常常遗憾不能出去看看我大夏朝的万里河山,臣就让当世名家把这些都画下来,以后您挂在寝宫里,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昭昌帝欣慰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另外两件礼物呢?” 孟长安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梁贵妃,对昭昌帝道:“皇上别急,臣的礼总不能一次送完。” 昭昌帝笑骂他卖关子,但眼底却无一丝怒气。这时梁贵妃从座位上悠然起身,行至昭昌帝面前,盈盈下拜:“皇上,臣妾为了您的生辰特地编了一支舞。” 梁贵妃虽然年近四十,但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如今依然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媚态尽显,也难怪这么多年在宫中圣宠不衰。 昭昌帝眼神柔和地看着她,梁贵妃如同受到了鼓舞,转身甩袖间轻蔑地看了孟长安一眼,孟长安回以一笑。 昭昌帝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体态婀娜的梁贵妃身上,她今日特地换上了一身留仙裙,起舞时莲步轻移,如天上的仙子,出尘脱俗。 孟长安全程眼中含笑地看着她,底下有些人纷纷猥琐地猜测;他是不是对梁贵妃有什么不轨的意图? 直至一舞结束,梁贵妃胸口微微起伏,身上香汗淋漓,更显身姿曼妙,昭昌帝大声赞赏,一长串的赏赐令各宫嫔妃嫉妒不已。 梁贵妃落座后,得意地看着孟长安勾唇一笑。上次孟长安把三皇子狎妓的事捅到昭昌帝面前,害得昭昌帝冷落了她好几日,不过她刚才那一舞已经赢得了昭昌帝的心…… 然而贵妃脸上的笑大约只维持了一刻,就僵在脸上。因为孟长安献上了他的第二份寿礼,在她刚刚跳完舞之后,一个身段妖娆的舞姬带着面纱出现在殿中,纤腰一扭令殿中所有的男人都移不开眼睛,昭昌帝当然也不例外。 他刚才被贵妃勾起的心思早就忘光了,如今全在这纤柔曼妙的美人身上。舞至尾声,她轻盈跳起手握一条薄纱在空中旋转纷飞,下落时,半遮面的轻纱随之飘落,一张媚色娇颜露出来,昭昌帝顿时深吸一口气,眼睛直勾勾地落在舞姬身上。 梁贵妃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冒火地看向孟长安,他对她遥遥一笑,然这笑意未达眼底。 昭昌帝立刻封了那舞姬一个良人的封号,并召她今夜伴驾,贵妃的脸气得扭曲,一群后宫嫔妃都在看她的笑话。 底下的文官清流已经快要坐不住了,孟长安好笑地看着他们气得跳脚的样子,只怕今日之后,上书说他祸乱朝纲的人又要多上好几倍。 宴会临近结束之时,孟长安终于献上了他的第三份礼物,一幅以刺绣制成的百寿图,中间一个大大的寿字内嵌着一百个小寿字,每个小寿字字体各异,绝对找不出一处雷同。 昭昌帝看着这件寿礼,眸光闪动,道:“长安,你费心了,这百寿图不知是从何处寻得,实在是精巧别致,又内涵禅意。” 孟长安忽然跪下:“皇上,臣犯了欺君之罪,请您重重责罚。” 他此话一出,昭昌帝惊住了,连底下的大臣都纷纷猜测,他是不是喝多了,敢在皇上前面撒酒疯。 昭昌帝:“长安,你这是何意?今日你送的寿礼都如此合朕的心意,何罪之有?” 孟长安语气凝重道:“因为这幅百寿图不是臣准备的,有一个至情至孝之人,一针一线的绣制它,每一个字都倾注了心血,臣只是代她送给您,绝不敢冒领功劳。” 昭昌帝点头:“你起来吧,你能说出实情朕心甚慰,照样要好好赏你,不过这百寿图到底是谁送的?” 孟长安起身,垂首道:“是原慧文殿大学士秦翰之女,秦绵。” 殿中一片死寂,静得落针可问,谁也不敢出声。而有些人已经开始幸灾乐祸,想看孟长安惹怒昭昌帝的下场。 半响,昭昌帝轻轻叹息一声,道:“是个好孩子啊,朕记得她许给了长宁侯世子?” 长宁侯心下一颤,刚要开口却被孟长安抢先了。 “皇上,秦绵已经在年前与长宁侯世子和离了。” 昭昌帝被他一说倒想起前几日长宁侯世子和邵御史之女的流言来,他还为此把长宁侯和邵御史骂了一顿。 他皱眉看了长宁侯一眼:“见异思迁,你养出的好儿子。” 长宁侯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传旨,秦绵进献寿礼有功,嘉奖她白银千两,特许秦翰春暖花开之时再行发配。” 昭昌帝越看那百寿图越喜欢,于是便心情愉悦地下旨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孟长安:“朕记得秦家前些日子被抄没了吧,那她们可有地方住?” 孟长安没料到昭昌帝会如此问,顿了顿才回答:“想必只是些临时寄居之地。” 他虽有私心,想让秦绵一直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但秦府那日抄家之时,她眼中的不舍还是让他软了心肠。 算了,来日方长,就算她住回秦府,也逃不开他的手掌心。 昭昌帝立即下令:“那就把秦府的宅子归还给秦家人吧。” 寿宴结束后,几个文臣聚拢到一起小声地议论。 “你们说那阉狗又有什么阴谋?他会那么好心给秦大人求情?” “他这是想施恩,然后收买我们?” “呸,阉人就是心眼多!” …… 他们的议论孟长安没有心思理,他正急着出宫去向某个小女子讨债,面前却多出了一只拦路虎。 太子宋宥钦挡在他面前,沉声质问道:“孟督主,你究竟有何居心?” 孟长安冷睇他一眼:“本督平生第一次做善事,却被殿下如此揣测,真是寒心啊。” “孤不相信,没有好处的事孟督主会上赶着去做。” 孟长安轻笑一声绕开他,好处嘛,他这不就要去讨了吗? 第34章 寿宴举办了两个时辰, 结束的时候申时刚过, 传旨太监来到孟宅宣旨, 一见门匾上的孟宅二字就是一愣。 德喜公公说的是这地方吧, 只是门口怎么还有两个东厂番役守着呢? 第22节 孟宅?孟!何公公脑中灵光一闪, 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平时到各家宣旨的时候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那两个番役冷着脸目光如刀地盯着他, 他咽了咽口水, 没敢像从前那样直接派小太监叫门,而是自己上前, 强挤出一丝笑。 “二位, 秦绵是住在这里吧?”他不确定地问。 番役冷漠地点头, 何公公看着他们身上衣服的品级,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保不齐真是孟督主的宅子。 他又冲两个番役点头致意,这才带着身后的人进了大门, 门房见他身上穿着宫中宦官的衣服, 赶紧跑进去通传。 秦绵扶着紧张到腿软的曹氏出来,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很慌乱, 但见到那负责传旨的宦官带来的东西时, 她立刻猜到, 结果必定不坏。 可当她听到皇上竟然要把秦府被查封的宅子归还给她们住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一把。曹氏已经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待那宦官宣读完圣旨之后, 忙不迭地起身向他道谢。 秦绵给冬枝使了个眼色, 冬枝会意上前给何公公塞了一个小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何公公满脸笑意,掂了掂手里荷包的分量,但转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咳嗽一声,把那小荷包又还给冬枝。 “秦娘子客气了,这旨意也传达了,我就不多叨扰了。”说罢便带着人走了,像这宅子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这位公公真是不贪财。”曹氏用帕子拭泪,还不忘赞一句何公公的高风亮节。 秦家持续多日的愁云惨雾总算是散了一些,虽然秦翰还是要流放,但四月份春暖花开之时总比这酷寒的冬日要好,何况北地本就极冷,秦绵一直担心他会像上一世一样病死在流放途中。 晚间吃过饭后,曹氏跟秦绵商量想要一过初五就搬回秦府,正月里不好搬家,可总是住在别人家里也不妥,秦绵思量片刻,便同意了曹氏的决定。 除夕那夜之后,秦绵想了很多,孟长安对她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男女之情,他们相识之时,秦绵还苟延残喘地挣扎在长宁侯府里,长宁侯和陈氏一个手指便可以轻易捏死她,她当时把孟长安当做了救命稻草,其实更多地存了利用之心。 送他东西也好,对他乖巧柔顺也好,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使的小心机。直到那一日他出城救她,秦绵终于有所觉,她对孟长安而言也许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小玩意,他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对一个稍微喜欢的物件…… 但她反而更怕了,前世一个长宁侯世子就害得她家破人亡了。那孟长安呢,他一跺脚,整个大夏朝廷都要颤一颤,若有一日,她盲目付出真心后,他也不再喜欢她了呢? 房里的烛火渐渐微弱,秦绵鲜少这样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她叹了口气,逃避地想:如果孟长安能一直把她当成一个闲时逗趣的小玩意多好,上一世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咚的一声,房门被重重拍响,秦绵惊得直起身,骇然望向门口,冬枝她们都已被她打发去睡了,这是谁? “秦娘子,您睡了吗?”秦绵听出是德喜的声音,起身走到门前,打开房门,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孟长安还穿着今日寿宴上穿的官服,一双眼睛极亮,视线放肆地扫过秦绵全身,见秦绵犹自怔愣,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眼里含着笑意:“好大的胆子,敢让本督在寒风中站那么久!” 秦绵瞬间回神,后退两步,离那熏人的酒气远了些。 孟长安怒道:“秦绵,你竟敢嫌弃本督!” 秦绵屏住呼吸,委婉地说:“督主醉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孟长安脸色微沉,把身上的披风解下一把扔给了德喜,冷着脸从秦绵身侧挤进了她的卧房,目光在房间里梭巡了一圈,最后坐在了那张红木雕花绣床上。 德喜适时插话道:“秦娘子,督主在宫中寿宴上多饮了些,烦您照顾片刻。”说罢不好意思地一笑。 督主出宫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结果一到孟宅门口就偏说自己醉了,他是迫于无奈才陪着演戏的,希望秦娘子日后不要记恨他。 他没敢去看秦绵的脸色,抱着披风走远了。秦绵头痛地回头,孟长安已经捞起了她床头挂着的香包放在鼻尖嗅闻。 “督主,要不妾身去给您准备醒酒汤吧,您喝了就快回去休息吧。”秦绵勉强扯起一丝笑。 孟长安皱眉,声音微冷:“本督就如此不受你待见,为你劳心费力还讨不到半点好。” 秦绵不敢关门,忍着寒风走过去,小声道:“督主,夜已深了,您待在这恐有不妥。” 孟长安凝眸看了她片刻,眸底似有暗流涌动:“怎么,难道你怕本督会对你做什么?” 秦绵迟疑,他一个太监应该是不能对她做什么的吧…… 孟长安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依然拽着那只香包不放。秦绵僵立许久,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去扯他袖子,嘴里恼怒道:“督主,您真的该回府了!” 孟长安反握住她的手,挑眉问道:“回府?这不就是本督的宅子吗?” 秦绵试着把手往回抽,他却握得更紧。挣了两次,秦绵急的额上冒汗,脸颊微红,于是怒道:“督主说的是,妾身过两天就搬出去。” 孟长安怒极反笑:“圣旨一下,你倒是有了倚仗,就不怕你前脚搬走,本督后脚就把那宅子找个由头再封了!” 他心里不痛快,打从他进来开始,秦绵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他。 秦绵像是被他身上的酒气熏晕了,胆子格外大,听了这话立刻反唇相讥:“督主手握天下权柄,却跟一个宅子置气,你封吧,我带着家人另找宅子。” 孟长安一愣,她平日里谨小慎微,乖巧又胆小,他一直以为她是只兔子,殊不知惹急了竟也像一只能伸爪子挠人的猫儿了。 他趁着秦绵再次使劲挣的时候一下子松开手,眼见秦绵像个小奶猫一样在床上打了个滚。 一阵低笑声从胸腔发出,孟长安噙着笑意朝她伸手,秦绵没理他,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发髻上的簪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脱落了,秦绵一头细润浓黑的头发散落开,比平时看来多了一丝妩媚。 孟长安低眸看她,忘了收回手。 秦绵微微侧过脸,他看得她心里直发慌。她低头瓮声瓮气道:“督主分明没醉,您衣服上有酒气,眼里却清明一片,还骗我醉了,是当我傻吗?” 孟长安沉默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嘴里轻哼一声笑起来。 “本督今日为你做了这么多还得不到一个谢字,没良心。”他伸手去拍秦绵的额头,秦绵慌忙躲避之下差点又一次倒在床上。 然而这一次,孟长安没有笑,他凤眸微敛,眼底有压抑着的阴沉。秦绵刻意逃避的样子,让他本来怀着期待的心情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语气沉冷:“秦绵,你当本督是个不求回报的良善之人吗?” 屋里的热气被涌进来的寒风一点点带走,秦绵抬眸,与孟长安幽深黑沉的眸子碰了个正着。 她心里一惊,一种恐慌感将她包围。他站在那里,周身像有一张巨网,秦绵深陷其中无处可逃。 “那我给督主做一辈子衣服……督主那天的话还算数吗?”秦绵小心翼翼地问,心里有一丝期盼,孟长安可以放过她。 却不料孟长安突然一把将她从床上扯起来,一股蛮力让她往前扑去,落到他怀里,孟长安强迫地将她抱个满怀。 像抱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手掌在她背后轻柔的拍着,说的话却残忍无比。 “秦绵,你该知道,本督有多贪婪,你藏起来的,或曾经给过别人的,本督全部都要,你明白吗?” 秦绵身体轻颤,她不明白,她不想明白! 不知何时,她开始红着眼睛抽泣,前世同今生到底有什么分别,走到哪里都是囚牢。 孟长安听着她的抽泣声,皱起眉头闭了闭眼。 他叹息一声把她放下,拇指拭去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她咬着唇看他的眼神中有一丝畏惧。 孟长安勾唇一笑,道:“这次便算了。”他从秦绵床上拾起那只嵌着碧玉的银簪,“本督就拿这个做回报了,但若再有下次,本督就要向你讨真正想要的了。” 他终是不忍,秦绵大抵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退让的人了,且可能会一退再退,毫无底线。 孟长安握着那只银簪走了,房门轻轻一合,秦绵狠狠地抖了一下,她后知后觉,他竟然放过她了。 但他临走时说的话,分明笃定还会有下一次,他的情秦绵怕是不想欠也得欠着了。 第35章 正月初六这一日, 秦绵一大早梳洗打扮好, 曹氏急着搬回去, 她比曹氏更急, 所以下人们早在昨日就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他们带来的下人太少, 且都是些丫鬟婆子之类, 除了管家和秦文淼的小厮, 就没有能帮着搬东西的家丁了, 到头来还是得麻烦原先孟宅里的下人。 秦绵沉重地呼了口气,不知道这些到时候算不算在孟长安的人情里, 欠债的苦恼她不能跟任何人说, 曹氏带着柔姐儿和文哥儿欢欢喜喜的, 她怎好给她添堵。 一出孟宅的大门,秦绵又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顾劲带着一帮东厂番役等在门口,见她出来, 连忙上前道:“秦娘子, 督主说让我来帮你搬家, 他还说, 这次不算。” 顾劲听到孟长安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莫名, 什么这次下次的, 过了个年,督主和秦娘子之间都有暗语了, 简直是进展神速…… 秦绵刚对他扬起的笑意转瞬消失在脸上, 倒是曹氏, 见到顾劲可是满脸热情的招呼:“顾统领,真是多谢您了,一会儿到了家里,您可要留下来用膳啊,让我们好好答谢一番。” 顾劲见推辞不掉索性便答应了,他目光绕过秦绵落在了她身边那个叫冬枝的丫头身上,见她好似比从前在侯府时胖了些,便冲她笑了笑。 冬枝一抬头就看到顾劲莫名其妙地对她笑,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没什么异常,又摸了摸脸,近日吃的好睡得好,又顺心顺气,她脸上好像圆润了一圈。 冬枝放下手悄悄瞪了顾劲一眼,这位顾统领真闲,那么大的官却喜欢帮人跑腿搬家! 有了东厂番役的帮忙,秦家这点东西一趟就搬利落了。秦家曾经是高官之家,大门的门匾上自然是挂着秦府,但如今秦翰已经被革职了,门匾上只能写成秦宅,这所大宅今后也就跟普通的民宅没什么两样了,无非是大一些,靠内城近一些。 曹氏回到了秦宅差点又掉泪,秦绵看着这所盛满自己回忆的大宅也有些恍惚,两世了,她没想到这里还能重新属于秦家人。 曹氏抹着泪招呼顾劲:“顾统领,招待不周,您别介意。食材都是从那边带过来的,就怕一时忙乱顾不上,您先稍待,我去看着点厨房那些人。” 几个丫头动作奇快地收拾好正厅,一会儿自然是在这里摆饭的。按理来说搬入新居是要暖灶温居的,但秦绵一家人搬回了旧宅应该是不算的。可曹氏觉得回来这第一顿饭应该有个好意头,恰逢顾劲也在,自然邀他做客了。 正厅里,秦绵带着文哥儿陪着顾劲落座,顾劲面对一个女子和一个半大的孩子颇有些不自在。 但想到督主交代的任务,他硬着头皮对秦绵道:“督主说,以后您和家里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还可以凭那块令牌找东厂帮忙。” 秦绵呼吸一滞,顾劲不提她都把这茬忘了,孟长安的令牌还在她这里,她视线微垂,落在腰间,那次被孟长安救下后,令牌她一直是贴身放着的。 秦绵的手轻轻划过令牌的纹络,随即便解下来还给顾劲。“顾统领,这是督主的贴身令牌,放在我这里总是不好,请您帮我还给督主。” 顾劲张了张嘴,心中绝望,这烫手的山芋他要真带回去了,孟长安就能把他丢进刑房活剐了! 孟长安知道秦绵今日要搬回秦宅,本想找个借口过去见见她,但昭昌帝忽然召他进宫,说是要商量上元节赏灯事宜。 “长安,你说朕是不是把秦翰判得太重了?”昭昌帝前一句还在说要让众臣携家眷一起进宫赏灯,猜灯谜,谁知下一句就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若是旁人恐怕要担忧皇上是不是故意试探,但依孟长安对昭昌帝的了解,他是心里犹豫想找个人认同罢了。 孟长安垂眸:“皇上,若真让他辅佐太子殿下,恐怕您日后会更为难。流放不伤其性命,您若是惜才,大可以再施恩起用他。” 孟长安一句点醒了昭昌帝,他点点头,终于不再纠结这件事。孟长安嘴角微动,秦翰的事的确难办,却不是不可以办,只要太子势力一再被削弱,三皇子四皇子羽翼壮大,昭昌帝就会想着给太子增加助力了,到时候秦翰便是一步好棋。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昭昌帝昏庸好色,却唯独将这句话运用自如。只是他一味盯着几个成年皇子,反而被孟长安伺机利用,逐步架空。孟长安如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麻痹他,蚕食着他的权力。 秦翰的死活,对孟长安而言无足轻重,他要的只是秦绵。若她始终不肯点头,秦翰就是他手里最有用的底牌,他是不介意趁人之危的。 “说起秦翰,朕想起了他那个长女叫秦……秦绵的,她绣的百寿图实在是合朕心意,听说还是个才女,上元节赏灯的时候不妨让她进宫来,朕也想见见她。” 孟长安抬眸看昭昌帝的时候,眼底有一丝冷意。昭昌帝喜欢性子温柔和顺的女子,后宫里已有许多这样的妃嫔,但秦绵比她们都要好看。颜色好的女子谁不喜欢,何况昭昌帝本就好色。 “皇上,这不合适吧,她毕竟是罪臣之女。”孟长安第一次在这种小事上驳昭昌帝面子。 “无妨,上元节多么喜庆的日子,这些虚礼就别计较了。”昭昌帝毫不在意道。 孟长安敛去眼中的寒光,低头应道:“是,臣上元节那日亲自带她进宫。” 这件小事昭昌帝很快就记不起来了,因为万寿节那日一舞俘获帝王心的姝良人病了,据来禀报的小太监说,是被梁贵妃罚跪所致,昭昌帝大怒,立刻把孟长安丢在一边去看望美人了。 他走以后,孟长安憋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一脚踹翻御阳宫偏殿里的暖炉,炭灰撒了满地,偏殿里伺候的小太监一言不发把炭灰收拾起来,再把暖炉摆正,往里添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沉沉吐出一口气,孟长安终于抬脚走出了偏殿,他临进宫时让顾劲去秦宅帮忙了,现在他一肚子火,必须马上见到那只恼人的猫儿才能好! 秦宅里,准备了一上午的丰富午膳终于摆上了桌,秦家除了秦文淼外没有男丁,好在大夏朝本就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待客,再说秦文淼也已经十二岁了,勉强也能陪顾劲饮两杯酒。 孟长安从宫里出来就直奔秦宅,秦宅门口的门房还是从孟宅里带来的那一个,一见到孟长安下意识就想捂住屁.股。 第23节 “督主,您来了。”笑得脸都挤在一起,弯着腰站在一边。 孟长安并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不叫任何人通传就大步往里走,院里的下人迎面碰上他也只是立刻侧身回避,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没一个人敢拦他。 最后还是守在正厅门口的青桃远远瞧见,脚步飞快跑进去禀报。 “孟,孟督主来了。”青桃刚说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孟长安已经进来了。 眼前其乐融融的画面让他皱起了眉,啪嗒一声,顾劲手里的酒杯掉在桌上,惊醒了其余几人。 曹氏扯着身边的秦柔站起来,秦文淼也被顾劲一把拽起,唯独秦绵像被遗忘一般,独自一人坐着。 孟长安沉着脸看秦绵,秦绵反应慢了半拍,放下筷子站起身对着孟长安一福身:“妾身见过督主。” 态度疏远,连个头都不抬,孟长安心里积聚的怒火越来越盛。 厅内气氛僵硬,曹氏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督主驾到,有失远迎。” 孟长安斜睨她一眼,没接话。曹氏着急地扯了扯秦绵的袖子,秦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孟长安道:“督主有事吩咐?” 吩咐?本督手下那么多人,却大老远的跑来吩咐你?孟长安绷着脸道:“本督……来找顾劲。” 顾劲乍一被孟长安点名,如在战前听训一般挺直腰板,被孟长安冷冷瞥了一眼后,又顿时蔫了回去。 曹氏强挤着笑,对孟长安道:“粗茶淡饭,督主若是不嫌弃就留下用膳吧。” 秦绵诧异地看向她,她前几天还说孟长安气势吓人,怎么如今都敢留他用膳了? 其实曹氏从前确实很怕孟长安,但秦家得了他这么多帮助,秦翰更是得以待天暖时再流放北地,她心里自然也是感激孟长安的,刚才她邀请的时候没过脑子,话说出去才知道后悔,孟长安这样的人怎会贬低身份与他们同桌而食。 但让曹氏惊讶的是,孟长安只是稍作犹豫,便走过来,挑了秦绵身侧的位子坐下了。曹氏惊了半天才回过神,吩咐下人又搬了一张桌子进来,厨房里还有没动过的酒菜,曹氏让下人给孟长安重新备了一份,带着秦柔坐在另一个小桌上。 顾劲正要落座,冷不防孟长安一个眼刀子飞过来,他立刻心领神会,把秦文淼拉到曹氏那桌去。 秦绵抬脚欲走,手腕却忽然被孟长安捏住。 “坐下,不然本督无法保证会不会说出什么让你为难的话来。”他嘴角微微挑起一丝弧度,话中暗含威胁。 秦绵被迫坐下,两人衣袖紧挨着,任谁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宽大的袖子底下,孟长安正肆意揉捏把玩着秦绵那只柔软细腻的手,手指勾缠,几乎爱不释手。 第36章 她面带薄怒, 几次往回挣, 孟长安那只手桎梏一般把她抓得更紧, 他力气那样大, 秦绵的手指可怜兮兮地被他挤在指缝之中, 指尖都充了血。 “你放开我。”她委屈地瞪着他,声音刻意压低。 孟长安沉黑的眸子凝在她脸上, 享受她每一个因他而生的表情, 不再是刻意的讨好, 也不再沉默恭顺。她果然藏有另一副面孔,这发现让孟长安胸中的郁气散了不少。 他们一直没有动筷,实在惹人生疑, 在曹氏频频望过来之际, 孟长安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了秦绵的手。秦绵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指,敢怒不敢言地稍稍挪远了些。 桌上的菜比起孟长安平时吃的可谓是简陋至极, 他随便扫了一眼,眉头皱起,满脸不悦。她每日就吃这些?难怪这么瘦,寒风一吹,像要倒似的。 秦绵见他迟迟未动, 就知道这人定是嫌弃饭菜粗陋。她嘴角弯了弯,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用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孟长安不动筷子, 倒对秦绵的吃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小碗汤够她喝个半天, 每次汤匙送到唇边的时候便微微嘟起唇吹一吹,再细细啜饮。他眸色深暗,有那么一瞬间竟也想凑上去轻啄一下她莹润小巧的唇。 秦绵被那道满含热度的视线盯了很久,心里慌乱不止,面颊上也染上了一丝绯红,她羞怒地转脸看过去,孟长安非但无躲避之意,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看她。 她余光一瞄刚好看见桌上的一道菜,眼眸一转,便含笑问他:“督主怎么不吃呀,难道不合口味吗? 她说话的时候尾音抻长,声音柔柔的,像一只羽毛,在孟长安心上搔了一下,心痒难耐。 “本督……”他竟失了言语,“本督很喜欢。“他这话不知是在说菜还是说人。 秦绵微笑:“督主喜欢吗?那尝尝这道红焖蹄膀,俗话说,吃哪补哪,此物对那些手脚不老实的症状最有效。” 孟长安哑然失笑,她这是在借菜讽刺他。他俊脸一沉,这小东西胆子越发大了,再不管有朝一日岂不是要爬到他头上来。 他冷脸对她,秦绵也丝毫无惧,挑衅一般把一块蹄膀夹到孟长安碗里,她故意没用公筷,手里的筷子是她刚刚用过的。孟长安素来喜洁,生气走人了更好。 然而孟长安情绪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竟然将那块蹄膀夹起来吃进嘴里,反复咀嚼,连皮带筋地嚼碎咽下去,还抿唇回味片刻。 “滋味不错。”他盯着她的唇,意有所指。 秦绵身子不禁一抖,孟长安不像在吃蹄膀,倒像是要把她嚼碎了吞进肚子一般。 之后,秦绵收起了捉弄之心,老老实实地吃饭,目不斜视。 而孟长安除了秦绵夹给他那块蹄膀便一筷子未动,但奇怪的是,他腹中竟有了饱足感。 午膳后,顾劲走到孟长安身侧,悄悄对他耳语一句,把秦绵还回那块令牌交给他。孟长安垂眸看了一眼,面带冷意。 “秦绵,跟本督过来。”孟长安站在正厅门口,声音中带了一丝寒意。 曹氏心里一紧拉住秦绵的手,小声问她:“绵姐儿,我瞧督主脸色怪吓人的,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他?” 秦绵沉默,安抚地拍了拍曹氏的手,得罪就得罪了吧,真依了他的意,也未必结果就好。 孟长安眉头紧皱,眉宇间尽是不耐,秦绵跟着他在宅子里漫无目地走着,孟长安脚步快走在前头,秦绵垂头跟在他身后,时而跟不上还要小跑两步。 她只盯着他的脚跟,也不抬头看路,结果他停下来时秦绵差点就一头撞在他背上。 “想什么呢?”他不满地看着秦绵。 秦绵摇头,她心思放空什么也没想。 孟长安凤眸微眯,审视着她。“秦绵,你告诉本督,究竟在怕什么?” 她与他相处时,眼里没有畏惧,但心里却有最深的恐惧。 秦绵抬眸看他,孟长安料想她又要避而不答,便压抑着怒气转过身去。 “我怕督主……的身份。”更怕你只是一时兴起,秦绵微弱的声音很快飘散在风里,但孟长安听见了。 他没回头,目光却柔和起来。“无妨,本督给你时间适应。” “但你心里,不可有旁人。”孟长安面对着她,眸色深幽,“就算有也要藏好,别让本督知道,不然……” 不然怎么样,杀了她?秦绵心中一跳。 他手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含笑道:“不然本督就横行霸道一次,将你抢回去,关一辈子。” 反正他在世人眼里本就是这样的人,再添一桩恶行也不算什么。 秦绵惊讶地抬头,却在目光触及孟长安深暗的眸子时,仓皇敛目。“督主,你说话算话吗?”她轻声问。 孟长安冷哼,没好气地道:“不算。”他强迫她伸出手,把那块令牌放在她手上,声音冷沉:“本督给你的东西,永远不会收回。” 秦绵觉得手心被烫到,那块令牌在孟长安手里转了一圈,就仿佛也染上了他身上的热度,那一刻,她飘伏不定的心突然静了下来,且从心底滋生出一种源源不断地暖意。 “督主方才没吃饱吧,我去给你拿些点心来。”秦绵朝他柔柔一笑,孟长安微愣,心口酥麻。 看来前些天是他逼得太紧,如今他的网刚刚松一些,鱼儿就又雀跃起来。 “不用,本督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皇上今日与本督提到了你,上元节赏灯,你跟本督进宫一趟。”他没说昭昌帝的隐含之意,那些事本就不该秦绵来考虑。 她面前所有的障碍,他都可以替她一一扫除。 “是去谢恩吗?”秦绵不了解内情,还以为要为了前些日子的赏赐进宫谢恩。 孟长安含笑嗯了一声:“不必紧张,本督让德喜跟着你。” 秦绵点点头,对他甜甜一笑,孟长安呼吸微滞,别过头去,面色沉郁地道:“进宫之后,不许笑,记住了吗?” 秦绵:“……”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变脸! 顾劲隔着老远往孟长安和秦绵站的那条石子小路望,心生感叹,督主一见秦娘子就像是把满身的毒刺都收起来,平时的杀伐果断都丢到了天边。 他曾经因为军中上级排挤差点死在战场,幸而当时奉旨监军的孟长安忽然带了一路人马杀到救了他。从那以后顾劲就离开了军营跟在孟长安身边,看他执掌东厂,一步步掌控朝局,活在权势与野心中心,永远冷冰冰的。 但遇到秦绵,他开始有了许多情绪,不再只有算计人的时候才会笑,连生气的时候,都是有温度的。 孟长安是个善于自苦的人,表面上的嚣张肆意不过是一种用来麻木敌人的手段。 顾劲欣慰地笑,转头却看见身边的冬枝一脸担忧。他大手一伸按着冬枝的肩膀将她转了个圈,轻咳一声道:“你这丫头,瞎看什么!” 冬枝嫌恶地拍开他的手又要转过去盯着,但顾劲挡在她前头,人高马大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头往哪边偏,顾劲的身体就往哪边移。 冬枝忍无可忍,生气地跺脚,抬头瞪着他:“顾统领,烦您往旁边挪挪。” 顾劲摇头,故意吓她:“你窥探我们督主的私事,还想不想要你这条小命了。” 他只是觉得这婢女有趣,想逗逗她,却不料她真的吓得脸色发白,却仍旧倔强地要留下守着秦绵。 顾劲看她牙关紧咬,不自在地道:“唬你的,我们东厂也不是随便就杀人的,也要讲证据……” “证据?”冬枝冷笑出声:“屈打成招的证据吗?”她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吓得全身发抖,颤声道:“奴婢知罪。” 顾劲失笑,他倒还真不敢治她的罪。 他轻叹一句:“往后这话与我说说也便算了,别随意宣之于口。” 冬枝:“顾统领还是现在惩戒奴婢吧,免得日后想起来心里不爽快。” 顾劲不由笑出声,她这是怕他记仇,以后翻旧账? “我怎么说也救过你一命,你为何如此讨厌我?”秦绵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偏偏有一个全身是刺的婢女。 冬枝福身:“多谢顾统领救命之恩。” 顾劲:“……”他不是那个意思。 “顾劲,走了。”孟长安与秦绵说完话走过来,见顾劲还傻站着,面色不悦。 顾劲连忙应声,皱眉看了冬枝一眼,追着孟长安走了。 冬枝刚才被吓到,苍白的脸色还没缓过来,秦绵担心地问:“冬枝,你是不是这两日累病了,去休息吧,我身边用不着那么多人陪着。” 冬枝神思不属地点点头,她这样的状态也怕照顾不好秦绵。 秦绵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胡思乱想:难道冬枝喜欢顾统领?这可难办了,不知道顾统领在不在意家世门第,若不然改日找孟长安问问看? 时间匆匆而过,一转眼就到了上元节,孟长安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来撩拨秦绵,她过上了心里一直向往的平静日子。只除了一样,孟长安隔三差五就让东厂的人送来很多吃食,各种时鲜水果,平时吃不到的野味,甚至还有宫中御膳房精心制作的糕点。 他不知怎么就认定了秦绵过得极差,每日净吃些寒酸食物,才怎么也养不胖。 秦绵拒绝两次,让下人送回,他隔日就会往秦宅送银子。 还让番役附上一张纸条:本督忙着,你不喜欢那些就自行拿钱去买。 秦绵面无表情,算了,她还是选吃食吧。 第24节 第37章 大夏朝格外重视上元节这一节日, 皇宫中每年都要举办赏灯宴, 这场盛会一般是在酉时开始, 秦绵得知今日要进宫, 早早换上了一身湖蓝色双蝶纹襦裙, 并让冬枝给她化了淡妆,面见天子是大事, 总不能穿的一身寒酸, 失了礼数。 “娘子, 德喜公公来了。”青桃推开门进来,喜滋滋地对秦绵道。 秦绵抚了抚头上梳着的朝月髻心中惊讶,如今刚过午时, 德喜怎么来的这么早? 她往铜镜里照了照, 确定自己身上的衣着和妆容并无不妥之后,便出了内室。德喜站在用来会客的小厅里等着她, 见秦绵精心打扮后,聘聘婷婷向他走来,不由目露惊艳。 他心道:督主的担忧不无道理啊!秦娘子这样难得一见的美人,性子还柔的似水一般,皇上见了恐怕真要动心的, 就连督主,不也整日惦记着吗? 在他愣神的时候, 秦绵已经到了他面前, 德喜咳嗽一声, 忙道:“秦娘子, 督主命奴才来接您。” 秦绵面上露出一丝疑惑,问道:“公公,宫宴不是酉时才开始吗?” 德喜卖了个关子,对秦绵道:“督主那里还有别的安排,秦娘子跟奴才去便是了。” 秦绵听罢微微颔首,没再多问。她跟着德喜走出秦宅后上了孟长安那辆奢华的红漆马车,马车行了一段路突然停下来,秦绵最初还以为是上元节路上拥堵,便没多注意。 不多时车帘忽然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掀开,孟长安一张白皙如玉的俊脸出现在她眼前,秦绵微微一愣:“督主?” 孟长安轻笑着把手伸给她:“怎么,要本督抱你下车?” 他说话声音虽然低沉,但周围离得近的番役都听到了。秦绵俏脸微红,嗔怒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去搭他的手,而是扶着车壁,自己往下跳。 她今日脚上穿着的这双垂云丝绣鞋不太灵便,双脚落地时一下子没站稳,便往孟长安身上一歪,孟长安恰好含笑侧过身,秦绵歪倒的样子像是投怀送抱一般,把自己送进他的怀里。 他轻嗤一声:“你逞什么能,如今还不是要靠着本督。” 他说话的语气极度自傲,秦绵憋着一口气,别扭地推开他,眼睛往四周忘了一圈,茫然问道:“厂督府?不是要去皇宫吗?” 她一提去皇宫,孟长安本来还带着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沉声问:“去皇宫?你就打算这个样子进宫吗?” 秦绵往自己身上瞧了一眼,不解地问:“是有什么不妥吗?”不应该啊,这件衣服是用当初太后赏赐的布料做的,怎么也不至于寒酸到参加不了宫宴吧。 孟长安紧抿,压抑着怒气:“不妥,你跟本督进去把衣服换了,重新上妆。” 秦绵神色茫然地被他拉进厂督府,偏厅里,早有小太监准备好女子上妆的东西。 “督主,都备齐了。”小太监身子微躬。 孟长安淡淡颔首,小太监出去后,屋里只剩下秦绵和孟长安两个人,秦绵为难地问:“督主,这里没有婢女,谁来给我上妆呀?” 孟长安对她勾唇一笑,走过来,捏着她的下巴端详片刻,道:“要婢女做什么?本督亲自给你上妆。” 啊?秦绵杏眼圆睁,嘴巴微张,模样煞是可爱。“督主还会这些?” 孟长安轻哼一声把她推坐在妆镜前:“这有何难,本督……” 又不是没画过!他咽下后半句话,脸上笑意渐失。 秦绵却懂了,她想起初见时,孟长安脸上不正常的粉白和眼角的嫣红,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夏朝宫中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宦官习惯往脸上扑粉,只是孟长安近日怕秦绵不喜便把那习惯戒了。 孟长安拧起眉头威胁道:“再笑本督便要罚你了!” 秦绵兀自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孟长安泄愤般地扳过她的脸,叮嘱她道:“记住,一会儿进了宫,不许对任何人笑,猜灯谜的时候也不要太出挑,应付一下就是了。” 秦绵点头,就算孟长安不说,她也不会想出风头的。 孟长安画完之后,勾唇满意一笑。秦绵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惊讶不已,她本来的肤色是莹白透着粉色的,但孟长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她的脸看起来苍白憔悴,像比她本身的年纪老了好几岁。 除了一双水润动人的眸子,这张脸所有的优点都被刻意遮盖了。 孟长安又将小太监准备好的一件衣服递给她,不容拒绝地道:“换这件。” 秦绵看着面前深紫色看起来十分老气的襦裙,面色犹豫,难道孟长安真认为这样打扮才好看? 她嘴唇嗡动,最终没说什么,还是照他的话进了内室,换好衣服后走出来。 孟长安笑着点头:“不错。” 秦绵眼神怀疑地看向他,总觉得今天的孟长安说不出的奇怪。 “本督不便与你一道,让德喜带你进宫。” 他若是亲自带着她,反倒会让她成了众人的焦点。 孟长安离开后,德喜走进来一见秦绵差点没敢认,半响才一脸佩服地道:“督主英明啊。” 他带着秦绵出府,来时的马车已经换成了一辆普通样式的,不过车里倒是布置得很舒适。 厂督府离皇宫本就很近,路上没费什么时间。他们到的时候,皇宫门前停着许多马车,已经有不少大臣带着家眷来了。秦绵下车后,低调地跟着德喜由西门进了皇宫,她全程低着头,身边的人不管是不是往日认识的,都一概不理,毕竟身份有别,她现在只是个罪臣之女。 赏灯宴在御花园中一片最大的空地举办,因为要张挂各种精心制作的花灯,趁着夜色时观赏更好,且地方宽敞,也能容得下一众大臣和后妃女眷们。 因为是冬日里,座位之间都摆放着暖炉,人一多也不觉得冷。 今日没什么讲究,三两个人一张小几,坐得满满登登。秦绵被孟长安故意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附近就放着一只暖炉,德喜还往她手里塞了一只手炉,她甚至热的出了汗。 德喜一直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边,挡住了许多不怀好意要来与她“叙旧”的人,也让秦绵轻松了许多。 隔着一段距离,梁明泽看着她目露愤恨,嘴里骂了一声:“贱人。” 孟长安那一鞭子让他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能下床了,想找个小丫头亲热,却发现那玩意已经不中用了。 这一切都是拜秦绵所赐,若不是她故意勾引,他怎么会鬼迷心窍一般跑去孟长安的私宅,还被东厂的人堵个正着。 他身旁的三皇子宋宥成嘲讽一笑:“表兄,这就是你说的美人,孟长安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梁明泽被他一说这才注意到秦绵的脸竟看起来苍老了不少,身上穿得老气横秋的,像个中年妇人。他心中既膈应又快意,听说太监都有那种变态癖好,秦绵自甘下贱去伺候一个太监如今可不就自食恶果了吗。 秦绵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自己,眼光随意一瞟便看见了梁明泽仇恨的表情,秦绵冷冷地回视,随即便转过头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梁明泽呸了一声,装什么清高,等孟长安厌弃了你,本世子受的苦一定要你百倍奉还。 酉时一到,昭昌帝带着一众妃嫔出现,众人起身行礼,他随手一挥便继续与身侧一个娇媚美人耳语调笑,落座的时候也让她越过梁贵妃,坐在自己身侧。秦绵瞥见梁贵妃快要气绿了的脸,低下头偷偷地笑。 德喜在一旁说道:“秦娘子,皇上身边那位是最近新晋的姝贵嫔,在宫里极得宠。” 秦绵了然,看来梁贵妃是遇到对手了,只是上一世并没听说过这位姝贵嫔,不知是不是她重生带来的异数。 她在周围看了一圈也没见到孟长安的身影,便问德喜:“督主还没来吗?” 德喜笑着回答:“督主正在各处巡视呢,怕有人借着赏灯宴生乱。”人多杂乱倒是没什么,就怕混进什么刺客来。 秦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桌上摆放着一大盘糕点,秦绵数了数竟有十余种之多。最上层铺着一层雪白的又圆又胖的点心,秦绵一看便觉得可爱。 她刚想拿起来研究一下做法,谁料这时一只脏兮兮地小手伸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地拿走了边上的一块点心。 若不是那精心摆放的糕点缺了一块十分明显,秦绵还当自己是眼花看错了。德喜只顾盯着附近频频望过来的人,一时没往秦绵这里看,也就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 秦绵仍在震惊,当那只手又一次伸向盛糕点的盘子时,她猛地伸手抓住往前一扯。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从桌底露出来,脸上还带着泥灰,一双黑黝黝的瞳孔睁着,里面全是恐惧,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着。 秦绵被他那绝望而惊恐的双眼一望,不知不觉便放开了手,她又从糕点盘子里拿了两块点心递给他,小声说道:“喏,给你。” 那小孩似乎怕她反悔,连忙抢过去,从桌底钻出去借着夜色的掩饰跑远了,众人都在饮酒看歌舞,没人注意这里。 秦绵暗自怀疑: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看着如此可怜? 第38章 秦绵一直盯着那小孩跑走的方向看, 德喜转了个身见她如此还以为是有什么不舒服,问道:“秦娘子,怎么了?” 秦绵摇头, 嘴角刚要弯起朝他笑笑,想到孟长安的叮嘱, 遂又敛了笑意。 德喜暗暗担忧:秦娘子这是怎么了,脸上的表情如此令人捉摸不透…… 若说今日赏灯宴最不开心的人要属梁贵妃了, 昭昌帝只顾着身边的姝贵嫔,连看都不看她这个旧人一眼。 在昭昌帝又一次给姝贵嫔剥了一枚龙眼喂到嘴里之后,梁贵妃终于忍不住了, 她的火不能跟昭昌帝发, 只能向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孟长安发了。 梁贵妃啪的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语气尖刻:“今日赏灯宴这么重要的盛会,怎么不见孟督主,难道他就这么忙, 还是根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梁贵妃毕竟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 她此话一出, 底下许多想看孟长安倒霉的文臣纷纷竖起耳朵等着皇上的反应。 然而昭昌帝再一次令他们失望了,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众人,叹息一声道:“你们坐在这里吃酒饮宴, 长安却大冬天忍着寒冷为了朕的安危到处巡视, 如今竟还编排起他来了!” 他说完冷哼一声, 顺便瞪了一眼挑起事端的梁贵妃, 梁贵妃噘着嘴,委屈地双手绞着帕子,心里暗骂孟长安就会作表面功夫。 昭昌帝一杯酒下肚,转而想起那天让孟长安把秦翰的长女带进宫的事情,便兴致勃勃地往底下看了看,美人没见着一个,倒见了伫在那里的德喜。 “德喜,你身后的是什么人?”昭昌帝轻咳一声开口问道。 德喜冷不防地被皇上点名询问,连忙躬身回答:“回皇上,是秦翰的长女,秦绵。” “哦?”昭昌帝兴趣浓厚:“站起身来,朕瞧瞧。” 皇上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绵身上,秦绵心里一紧,从座位上站起来。 德喜往一旁让了让,方便秦绵出来行礼:“民女秦绵,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声音清透自然,行跪拜礼时动作端庄大气,嘴里自称民女,却不输在场任何一个世家贵女。 昭昌帝:“抬起头来。” 秦绵微微抬头,眼眸低垂并不直视昭昌帝。 气质沉静温婉,就是长得太寡淡了。秦绵那张被孟长安故意画丑的脸,让昭昌帝失望不已。 “你绣的百寿图很好,朕很满意。”他敷衍地夸了两句,便摆了摆手让秦绵回去落座。 秦绵稍微松了口气,直到刚刚她才知道孟长安为什么要把她打扮成这样,还告诫她不许对人笑。 秦绵心中好笑,他就不能直接说吗?她还以为他们太监当真爱好特别呢! 昭昌帝与众臣满饮了几杯,天色彻底黑下去,昭昌帝对身边的太监总管张福吩咐一句,张福立刻走到御桌前,抻长声音喊道:“点灯。” 御花园中四处悬挂摆放的花灯顿时被附近一直站着等待的小太监们点亮,灯光照的这块空地亮如白昼。不远处的池塘中,还漂浮着一串串彩色的小灯,更有做成龙形,鲤鱼,和各路仙人的花灯在水上舞动。 秦绵看着在池塘里忙碌的小太监们有些不忍,幸亏这几日天气回暖,池塘里已经不结冰了,否则这些人怕是要冻坏了。 她目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孟长安,他曾经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事呢? 昭昌帝已经带着各宫嫔妃和一众大臣往池塘前走,去看那只最大的龙形灯笼了,唯独秦绵还在原地愣神。德喜笑着问她:“秦娘子,今年宫里做的花灯格外有趣,您要不要去看看?” 秦绵闻言摇摇头,人那么多,她就不凑那个热闹了。况且刚才宴席未开时,梁明泽满是恨意的眼神让她心惊,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做什么疯狂的事,比如大冬日里陷害她掉进池塘…… 第25节 德喜想了想,觉得不过去看也没什么,反正督主在厂督府里还准备了更好的花灯给秦娘子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池塘那边,秦绵目光微侧,见刚才那个小孩又出来到各个桌上去偷拿吃的,一边拿一边往嘴里塞一口,剩下的则用衣摆兜起来,很快就又来到秦绵那桌附近。 他见秦绵看他,故意装作凶悍地样子朝她龇牙,像一只惶恐未定的小兽。 秦绵对他温柔地笑了笑,小孩惊讶地张大嘴,脸上的表情懵懵的。 秦绵瞧着他觉得很可爱,却见他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惊恐。“火,火……”他像是不会表达,只小声地重复一个字,德喜回头一见他离秦绵很近,立刻不耐烦地驱赶:“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结果德喜话音刚落,池塘边忽然发出一串尖叫声:“啊,着火了。” 女子尖利的声音响起:“愣什么,快救火,快,皇上,皇上身上着火了。” 秦绵震惊回头,只见昭昌帝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明黄色的龙袍底部,一点小小的火苗被风一吹,火势渐大往上窜。 众人有大喊救火的,还有怕被波及往边上跑的,太子宋宥钦着急想上前,却不知何时自己衣摆上也着了火,他只得先扑腾着灭自己身上的火。 “闪开。”熟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凝。 孟长安带着东厂番役过来,只身上前手里刀光一闪众人纷纷散开,昭昌帝满地打滚,但衣服上的火却更快地窜上来,他绝望大喊:“长安,快救朕。” 孟长安提着刀,不顾滚烫的火苗,一把扯住昭昌帝龙袍的下摆,手里的刀顺势一挥,那着火的下摆便落在一旁,渐渐燃烧成一片焦糊状的东西。 “皇上,臣毁坏龙袍犯了重罪,还请皇上责罚。”昭昌帝哪里会责罚他,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孟长安烫伤的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满脸惊恐:“长安,这是有人要杀朕,把那个人找出来,否则朕寝食难安。” 孟长安应道:“是,皇上放心,臣一定替您抓到那个人。”他的视线在三皇子宋宥成的脸上凝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又转向别处。 秦绵不在近处,并不知道他受了伤,她以为事情解决,刚想松一口气,谁料这时,变故陡生。 池塘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呼吸,水波涌动冒着泡,一个个反着冷光的刀尖从水下冒出来,秦绵意识到什么,连忙冲着孟长安那边喊道:“小心,水下有刺客。” 身后刀锋将至,孟长安神情一凛横刀挡过去,铮的一声,刀尖相撞,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刺客忽然出现,目标正是坐在地上的昭昌帝。 孟长安伸脚踹他肚腹,那人侧身一避,另一刀又向昭昌帝砍过去,昭昌帝吓得面无人色,此刻水里那些刺客也纷纷飞身跳上来,向昭昌帝围拢过去,他们不畏东厂番役和禁军的阻杀,显然是什么人培养的死士。 秦绵看孟长安与那刺客搏杀,心中着急,刺客越聚越多,开始对一些皇子重臣下手,秦绵这里本就是个不起眼的角落,所以一时还很安全。 但很快随着大臣和女眷们四散奔逃,也把一小波刺客引到了秦绵这边,德喜护着她往御花园假山处跑,秦绵忍不住回头看孟长安,见他还算游刃有余,才稍稍安心。 “秦娘子,奴才给您找个地方躲起来。”德喜满头是汗,他也担心督主那边的情况,但若是秦娘子在他身边出了事,督主更加不会放过他。 秦绵点点头,她知道这时候找个地方藏着才不会成为孟长安的累赘。跑了几步,秦绵见那小孩仍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跺跺脚,冲过去把他一把抱起来,跟着德喜一起跑。 德喜:“娘子,你管他作甚?随便塞进哪个桌子底下不就成了。” 秦绵抱着孩子,觉得有些吃力,别看他瘦瘦小小的分量可不轻。 德喜见她不肯,也不敢累着她,连忙把吓傻的孩子接过去,他对宫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绕了几条小路,就把秦绵带到了假山另一侧的洞隧里。 “秦娘子,您在这躲着,奴才回去看一眼。”德喜放下孩子气喘着道。 秦绵:“公公小心些,我就在这里,不会乱走的。” 听到秦绵保证,德喜才放心地离去,洞隧里漆黑不见五指,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听见一声声的喊杀。 秦绵心中焦虑难安,那小孩缩在她脚边吓得直发抖,她蹲下把他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不怕,坏人很快就走了,你乖乖哦。” 秦绵哄着哄着,自己倒是先眼眶泛酸,也不知道孟长安怎么样了…… 德喜抄小路回去的时候,孟长安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那些死士大多都被就地正法,只有仅存的几个被番役押着,用绳子勒住嘴,防止他们牙齿中藏毒或者咬舌自尽。 昭昌帝和妃嫔们已经被送回宫,皇子和大臣们都有嫌疑所以暂时都留下来等着孟长安一一查问。 孟长安甩了甩被火燎到的左手,那灼烧的痛感也不及他此时的心焦,因为所有赏灯宴上的人都已经被找到了,除了德喜和秦绵。 几个番役回来了,孟长安冷冷地问:“人找到了吗?” 番役低头,显然是没有,孟长安紧紧捏着左手,疼痛让他暴怒的情绪已经忍耐到极致。 “没找到你们回来做什么?等着本督一刀一个把你们全宰了吗?”孟长安语气森然,一些胆小的大臣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督主。”德喜小跑着过来,孟长安一见他,立刻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问道:“她人呢?” 德喜上气不接下气道:“在,在假山那边的洞隧里躲着呢。” 然而这还不算完,孟长安一个手肘狠怼过去,一脚把德喜踹倒在地,声音极寒:“没有下次了。” 德喜趴在地上,痛嘶了一声。他知道,督主是气他把秦娘子一个人丢下了…… 孟长安找到秦绵藏身的洞隧的时候,用火把一照,见她正抱着一个小孩哄呢,他脸色一沉,忽觉这一幕有些刺眼。 “秦绵,还不过来。”孟长安怒吼出声。 秦绵惊喜抬头,眼睛里含着泪光,哽咽道:“督主,你没事吧。” 孟长安心里那丝不痛快顿时消散无踪,他嘴角轻轻一勾,道:“有事,本督差点就疯了。” 第39章 疯了?秦绵怔愣之中,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小孩把脸埋在她怀里,害怕的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孟长安冷眼打量他片刻, 忽然伸手抓住他后背的衣服,把他从秦绵怀里一把拎起来。 小孩惊恐的手脚胡乱扑腾, 嘴里发出啊啊的惊叫声,秦绵赶紧起来去够孟长安的胳膊, 慌乱道:“督主,你这是做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 孟长安皱眉, 满脸不悦:“谁准你抱他了?” 秦绵哭笑不得, 他就为了这个生气?她软下声音,摇摇他的胳膊:“督主,是我错了,你把他放下吧,好不好?” 孟长安轻哼一声, 这才作罢, 随手把那孩子往地上一放。小孩脱困后, 立刻躲到秦绵身后,小手抓住她的衣角,恐惧又戒备地看着孟长安。 孟长安看着他脸色阴寒, 沉声开口:“不想死的话, 立刻放开。” 那小孩很聪明, 紧抓着秦绵不放手, 他像是知道身边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才是保命符,有她在,面前这个男人再凶神恶煞也伤不了自己分毫。 孟长安自掌权之后极少有人敢当面拒绝他,与他作对,当然那些拒绝的人中,除了秦绵也都被他收拾掉了。 他手上受了伤本就在脾气爆发的边缘,如今更是压抑不住,残忍一笑朝那小孩走过去,可他未及伸手却被秦绵张开双臂拦住。 “督主,你别生气了。”秦绵咬着唇,尽力劝说。 但见她如此庇护身后那个孩子,孟长安心中怒气更盛,冷笑一声,便朝她身后抓去。 一个温软的带着甜香的身躯挨近,朝思暮想的女子娇躯微颤,双手却紧紧搂住他的腰,孟长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血液直冲大脑。 如果不是洞隧太黑,一定会有人发现,堂堂东厂督主,能令朝野震颤的孟长安竟然因为被一个女子抱一下,便双耳通红,心口发烫,手脚不听使唤地垂在身侧。 “你,干什么?”他微微别扭,故意凶她。 秦绵哀求:“督主饶了他吧,他年纪小不懂事。” 本以为还要“苦口婆心”劝很久,谁料她刚说完,孟长安便嗯一声答应了…… 德喜揉着胸口走进洞隧找人的时候正看见秦娘子娇娇柔柔地靠在督主怀里,他愣了片刻,立刻小声哎呦一声捂上眼睛,转身的时候还不忘呵斥周围的一群番役。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没眼色的。” 秦绵听到声音连忙抽回身矮下身子把小孩抱起来往洞隧外面走,孟长安刚要回抱的手落了个空,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转身路过德喜身边时,冷漠地开口:“今天抓到的刺客你替本督去审,明日一早告诉本督结果,若审不出来……” 孟长安冷睨他一眼,目光中满含威胁。 德喜打了个哆嗦,在孟长安走远之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骂道:“让你多嘴,你个没眼色的。” 旁边的一个番役小声问道:“公公,咱们还不走吗?” 德喜瞪他一眼:“从另一头绕出去,别去督主面前碍眼,否则当心你们的小命。” 于是德喜带着一群番役从洞隧的另一头钻了出去,带了满身的泥水,一个个狼狈不已…… 另一边秦绵抱着小孩还没走远,外面凉风一吹,带走了她脸上微微的热意,她与小孩黑亮懵懂的双眸对视,有些难为情,她刚才怎么就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了呢? 秦绵哀叹一声,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孟长安是个太监,她抱他也是一时情急,根本没想其他的,至于脸红,那都是洞隧里面密不透风热的…… 在她心里纠结的时候,孟长安已经追上来了,轻咳一声问道:“你跑什么?宫里万一还有刺客余党怎么办,胡闹。” 秦绵低下头,闷闷地道:“知道了。”她除了小时候顽皮被父亲说教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像这样带着关心地斥责过了。 她乖巧的模样成功地取悦了他,孟长安本想摸摸她的头,但目光触及她怀里抱着的那只小崽子,又憋气地收回手。 “下来自己走。”孟长安眼底一寒,淡淡地道。 秦绵以为小孩会不愿意,但这回他竟挣着要从她怀里下去,她把他轻轻放在地上,小孩拉着她的衣摆怯怯地看着孟长安。 为了缓和气氛,秦绵扯了扯孟长安的袖子,声音带着柔意:“督主,我们把他送回去吧。” 孟长安盯着那只白嫩的小手,任她将官服的袖子扯出几道褶皱。 他若是一直不答应,她会放开手吗? 心软是她最大的把柄,他握在手里,有朝一日便可以让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精心制成的网…… 思及此,孟长安勾唇一笑:“送,你准备拉拉扯扯到什么时候?” 秦绵羞窘地放开手,他挑眉看她,心情十分好,连手上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秦绵拉着小孩,跟随孟长安在宫里七拐八绕,最后走到了一个皇宫中角落里荒凉的废弃宫殿。殿内无人打扫,到处都挂着灰尘蛛网。 里面味道陈腐,秦绵掩住鼻子,不解地问:“督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孟长安冷冷地看了秦绵身后那个小麻烦精一眼,道:“他不就住在这吗?” 秦绵微微惊讶:“住这儿?这里怎么住人呀?” 孟长安冷哼:“怎么住不得,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还能去哪里?” 他话音刚落,小孩便立刻松开秦绵的衣摆,头也不回地往殿内一钻,不见踪影。 孟长安的话让秦绵意识到这其中还有内情,她有一个猜测,却始终不敢相信有人会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狠心。 “督主,他是皇上的……” “不是。”孟长安淡淡打断:“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 “昭昌三十三年,宁妃与侍卫私通被皇上发现,她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皇上没杀她,三个月后她生下一子,血崩而亡,那孩子变成皇上心里的一根刺,既不愿意滴血验亲,也不愿意杀他,只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秦绵懂了,事关帝王颜面,若真是滴血认亲,结果对了固然好,若不对,昭昌帝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索性当做没有这个孩子,不上玉牒,远远地打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反正宫里的嫔妃那么多,能给他生很多儿子,一个身世不明的皇子算什么。 帝王的不管不问,就注定了他在这深宫里活的生不如死…… 第26节 秦绵想不通:“可宁妃为什么怀有身孕还会与人私通呢?”一个从二品妃,再生下一个皇子,备受宠爱前途无量,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孟长安语气凉薄:“因为她挡了别人的路。” “梁贵妃入宫之后宠冠六宫,但昭昌三十二年宁妃入宫,成了她最大的对手,皇上那段时间几乎忘了后宫里所有的女人,自然也包括梁贵妃。” 那样看来,昭昌帝对宁妃的宠爱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也不会亲眼看见她与人私通还不杀她。 秦绵忽然觉得宁妃的死并不是个意外,皇上不愿意杀她,她若活着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但她偏偏生下孩子就死了…… “想什么呢?”孟长安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 秦绵摇头,深宫里实在太可怕了,到处都是算计,她身子微微一抖,孟长安叹息一声,伸手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你操心别人的事做什么?瘦的风一吹就要倒,本督让人送过去的补品你是不是一样未动?” 秦绵微弱的抗争:“不是,我吃了的。”可就是长不胖,她有什么办法? 他们刚要转身离开,身后的宫殿里却传来一串打骂声:“小兔崽子,跑哪野去了,害得我找了半天,你万一冲撞了哪个贵人,我还要跟着吃瓜落儿。哟,还敢瞪我,你个小野种,我打死你。” 秦绵脚步一顿就要回头往里冲,那么大点儿的孩子,下手重了,真会打死的。 孟长安强硬地揽住她,道:“你今日帮了他,明日他会被打得更惨,你能护他一辈子?” 秦绵为难,她确实护不了他,且自身都难保。 她听着身后宫殿里的抽打声,每一声落下,她心中就是一颤。 孟长安无奈,看她受刑似的,他也不开心。“你再抱本督一下,本督就进去救那小崽子。”他依然为了刚才洞隧里那不太满意的一抱耿耿于怀。 秦绵没犹豫蹭到他怀里,双手紧搂他的腰。 孟长安低头,下巴轻轻摩擦她的头顶,右手落在她背上轻拍,勾起一丝得逞的笑。 秦绵微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后一步,就往废弃宫殿里急走,孟长安不紧不慢跟在后头,回味着她身上清甜的味道。 秦绵进去时,正看到一个老太监拿着藤条追着小孩抽打,小孩身体灵巧跑得快,但还是不免被抽到几下,每次被打中他小小的身体就颤抖一下,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秦绵看得气愤,拿起边上一只破碗朝老太监砸过去,喊道:“住手。” 老太监动作一滞,看秦绵的衣着打扮也不像什么宫中贵人,且命妇的穿着都是有品级的,于是便蛮横道:“咱家管教这小野种是皇上指派的,少管闲事,还不快滚。” 秦绵还未开口,却有一人先她出声,孟长安沉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叫谁滚?” “再说一次,本督没听清楚。” 第40章 秦绵看着那老太监的脸瞬间变色, 刚才还是一副气焰嚣张的样子转瞬就吓白了脸,两股战战,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督主,奴才罪该万死, 不知督主驾到,督主饶命啊。” 秦绵走到小孩身边, 摸着他身上被抽打出来的伤口,关心的问:“你疼不疼呀,他是不是经常打你, 你说出来让督主狠狠罚他好不好?” 老太监的脸更白了, 哆哆嗦嗦的像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孟长安背在身后的左手已经疼的麻木了,见秦绵还在关心那小崽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着牙,将一腔怒气都发泄在那老太监身上。 “哪个监的?你们总领太监是谁?” 老太监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大串, 生怕回答的慢了会被孟督主抓去东厂受刑。 孟长安不耐烦, 只抓住了他话里的一个名字:“常福寿?你是御用监的?本督今日没空惩治你, 回去告诉常福寿,让他明天一早滚来见本督。” 老太监满脸绝望,他今日连累常公公受罚, 恐怕马上就会被他记恨找机会除掉…… 他一动不动, 孟长安一脚踹过去, 阴沉道:“现在滚一个给本督看看。” 老太监只能趴在地上, 往宫殿门口滚,秦绵刚才丢的碎瓷片就在身前,他闭着眼睛往上滚,瓷片的尖端扎进肉里,疼的他脸上直冒冷汗,他就这么直接滚着出了殿门口。滚出很远,直到看不见殿门才敢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御用监走。 小孩看着老太监受罚脸上也没有快意,反而十分平静,他已经习惯了,不管再换什么人来都是一样的,这里没有人把他当成人来看。 秦绵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孟长安在边上瞥见了脸色一沉,直接走过去把秦绵扯起来往外走,秦绵微微挣动:“督主,他身上有伤,我们给他上点药吧。” 孟长安心头火起,抓她手臂的力气更大了,他冷声道:“他死不了,你对他如此关心,那本督呢?” 秦绵微愣,他怎么了?她仔细观察孟长安,发现他今日不时的眉头紧皱,大冬日里额角还微微冒汗,而他的左手一直都背在身后,每次拉她的手都是用右手。 她想起了什么,伸手去够他那只背在身后的左手,孟长安身体一侧,皱眉问道:“干什么?” 秦绵:“督主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看。” 孟长安心中一软,但仍嘴硬:“看什么?麻烦。” 秦绵知道他的脾气,直接把那只手从他身后扯过来,撩起袖子一看,果然手掌上被烫出了好几个大泡,孟长安的手有些抖一看就是忍痛到极点了。 秦绵微微拧眉:“督主受伤了怎么不说?还陪我走了这么远。” 孟长安:“这有什么,大惊小怪!” 他微微把脸撇向一边,嘴里不在意,却用余光观察着她的反应,秦绵微微凑近,朝他手上的伤口处,轻轻吹了吹,柔声关切道:“督主,你怎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这伤得找个太医来看。” 这下孟长安的伤口不止痛,还微微麻痒起来…… 他黑眸深深看她,声音低哑:“你关心本督,是真心的吗?” 他怕她是为了求他救那孩子,才有此一问。 那双沉黑的眸子像个漩涡要把秦绵吸进去,她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孟长安轻轻往怀里一带,整个人如同嵌进他的胸膛里。 “秦绵,本督快要等不及了,我若是逼你,你会不会恨我?” 秦绵的脸紧贴在他胸口,恨吗?她听到自己在心里的回答,蓦然一惊…… 她慌乱地挣脱出来,背对着他轻声道:“督主,你怎的说话不算数?”她脸上茫然又无措。 孟长安凤眸微敛,再睁开时,眼底那丝疯狂和执拗已经尽然消失,他勾唇笑了笑,对秦绵道:“算,怎么不算,本督不过是逗一逗你,你慌什么?” 秦绵终于整理好乱成一团的思绪,孟长安向她凑近时,她身子微僵,稍稍移开一些。 “督主,你的手还是去看看吧。” 孟长安扯起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刚才一时没忍住,倒又让她缩回壳子里去了。 “你今日只能在宫里待一晚了,皇宫进了刺客,没排查清楚谁也不能出宫。” 秦绵乖乖点头,她看出来孟长安不高兴,可她还没想清楚…… 一口郁气堵在心口,她永远这么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他只要靠的近了,她就开始躲。孟长安的脸色越来越沉,火上浇油的是,那小孩一直跟在秦绵身后,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垂着头抠手指头。 孟长安冷森森地盯了他半天,忽然笑起来,小孩全身一抖,汗毛倒竖,惊恐的看着他。 “你不是想给他治伤吗?宫里人多眼杂,不能直接给他请太医,你带着他跟本督回司礼监,本督让太医顺便给他看看。”孟长安向来是不拘用什么法子的,只要能达成目的。 秦绵僵了僵,她心思通透怎会不知孟长安是故意的,但除了答应,她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多谢督主。”她气闷地回答。 孟长安微微一哂,他只是留她一晚,又不见得会对她做什么,至于如此防范吗? 于是孟督主手上带着伤,心情不虞地走在前面,还要听着后边那小女子对旁人柔声细语的安慰,即便是个五岁的孩子,也足够让他妒火中烧了。 孟长安黑着脸走到司礼监门口,顾劲正带着一群东厂番役等他。 “督主,卑职接到传召,说皇宫里进了刺客?”顾劲一直待在东厂,因此对皇宫里的事并不清楚。 孟长安吩咐道:“顾劲,今日有些晚了,你让皇子们先回去,把所有大臣拘在一起,至于女眷就让梁贵妃安排一下,明日一一查问之后,才能放他们出宫。” 顾劲低头应是,又道:“听德喜说,督主受伤了?” 孟长安眉头微皱,摆摆手让他下去,身后的两个人走得慢吞吞的,他不由冷声催促:“别磨蹭了,跟本督进来。” 秦绵闻言,立刻拉着小孩的手走得快了一些,孟长安把他们带进了自己在司礼监的内宅,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 太医进来时,一见秦绵和小孩脸上震惊,一时没回过神便多看了两眼,孟长安正喝着茶,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太医吓得一激灵,差点腿软跪下。 “你这双眼睛若是管不住,本督就帮你把它挖了吧。” 太医擦着额上的冷汗,颤抖着给孟长安处理伤口,秦绵在一旁看着,真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厥过去,毕竟这位太医看起来年纪不小了。 等到终于包扎好伤口后,太医干巴巴地说了几句注意事宜就想赶紧离开,秦绵面带恳求地看了孟长安一眼,孟长安把头撇过去,冷声开口:“你给那孩子看看伤,再诊诊脉看有没有什么内伤。” 太医揭开小孩身上的衣服看了看,手臂和后背上都是一些皮外伤,他又给他诊脉,除了身体底子有些虚没什么大毛病。 他低着头,眼睛盯在地上不敢看秦绵,道:“这孩子没什么大碍,补一补身体,身上的伤擦擦药就行。” 秦绵低声谢过,太医留下伤药,逃命一般向孟长安告退离开这间内室。 秦绵想为小孩擦药,但他身上很脏需要沐浴,秦绵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孟长安一生气就不太喜欢理人,她每每想向他走过去,都会被他浑身充斥的冷意吓退。 她终于忍着忐忑小步向他挪过去,到他跟前的时候,小心地往他脸上瞄了一眼,软糯开口:“督主,你别生气了,你刚才突然那样说,我,我害怕。” 她真有能耐,惹怒他再乖乖讨好,他纵使有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 孟长安低叹一声:“秦绵,你不需要如此,你要什么,直接告诉本督。” 他眼眸里的那份认真和笃定让秦绵觉得,她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我想给他沐浴。”秦绵大胆开口。 孟长安:“这个不行。”他俊脸一沉,立时唤小太监进来,让他带着小孩去沐浴擦药。 秦绵嘴角微微一弯,脸上笑意盈盈。孟长安看得恼火,站起身猛然单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捞起来抱到床上,压抑道:“睡觉,明早送你回去。” 秦绵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用被子裹住自己,一双小脚动作极快地踢掉了鞋子藏进被子里。 她只露出一颗脑袋,对孟长安道:“督主也去歇着吧。” 他伸出手指戳她的额头,低笑一声:“这是本督的卧房,你让本督去哪里歇着?” 秦绵:“……” 她刚要起身,孟长安便往床边一坐挡住她,威胁道:“再闹腾本督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做什么。” 他伸手作势去揭她的被子,秦绵吓得往床里一滚,整个人如同一只蚕茧。 孟长安轻笑着缩回手,靠在床头双目微阖,他今日着实累了,与刺客缠斗,又被她折腾得身心俱疲。 他阖眸微笑,就这样也挺好的,她不接受就困着她,总有接受的那天。 第41章 这一晚的前半夜秦绵睡的极不安稳, 她睁着眼睛, 孟长安稍微动一下,她就紧张的要坐起来。幸亏后半夜的时候孟长安便出去处理事情了,他出去之后,秦绵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她还想着,孟长安能爬到今天的地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这一晚上只靠着床头眯了不到一个时辰。 第27节 第二天晨起,秦绵揉着睡得僵硬的腰从床上坐起来,由于一直裹着被, 她一晚上连翻身都不能,腰酸背痛的。 内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孟长安应该是后半夜出去后就没再回来,她穿上鞋,拍了拍身上睡出褶皱的衣服, 走到内室的门边听了听动静,一打开门正见一个小太监端着衣服在外间候着。 “小猴子。”秦绵还记得他的名字, 小猴子听到声音脸上喜笑颜开, 把衣服端到秦绵面前, 讨好道:“秦娘子,督主命奴才给您送衣服来了。”秦绵一看,小猴子拿来的正是她昨天在厂督府换下去那一件。 她道了句谢,把衣服拿进去换好, 又把换下来的那件给了小猴子。“小猴子,督主在忙吗?”秦绵有心问问昨天那孩子的事。 小猴子想了想,回道:“娘子,督主正在前厅见御用监的常公公呢,奴才带您过去?”督主没说不让秦娘子过去,应当是无妨的吧。 秦绵跟小猴子过去的时候,孟长安正在训斥他面前一个胖胖的太监,小猴子吓得没敢上前,就让秦绵自己走到门口。 结果孟长安刚训两声,便看见秦绵发髻松散,刚睡醒的模样慵懒妩媚,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他看的愣神,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他面前弯着腰的常福寿悄悄抬头正看见孟督主神思不属的看着门口,正要转头瞧瞧,便听见一声怒喝:“你,蹲下,不许抬头。” 孟长安脸色不善,常福寿吓得差点瘫坐在地,连忙依照吩咐蹲在地上,脑袋埋得很低。 秦绵也被孟长安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一抖,她想着是不是自己不该来打扰他,孟长安已经几步走过来,强硬地揽过她的肩,拥着她一路走进卧房,顺便脸色阴寒地瞪了小猴子一眼。 小猴子把头低下,觉着督主的脾气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 秦绵心慌意乱,孟长安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脸上,眸色愈来愈深。“督主……”她怯怯地开口。 “嗯?”孟长安尾音微微扬起,声音低沉悦耳,秦绵觉得耳朵痒痒的。 “我是不是能出宫了?”她微微偏过头,不敢与他过于露骨的目光对视。 孟长安:“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秦夫人到时会怎么想?” 秦绵想起什么,连忙去摸自己的脸,她刚才好像忘记洗漱梳妆了…… 秦绵恨不能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实在是太丢人了,她出去晃了一圈,是不是很多人都看见了? 孟长安见她害羞,胸腔震颤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放心,除了本督没人看见。” 一边的小猴子抬头,他明明也看见了……孟长安冷冷睨他一眼,小猴子顿时低下头。 他让秦绵坐下,拿起桌上的梳子给她梳头,他那双手不似寻常男子的手粗糙又笨拙,反而修长而灵活,秦绵的头发在他手中,灵巧的几下就盘成一个别致的发髻。小猴子端来一盆温水,孟长安亲自沾湿了手巾,秦绵及时伸手接过,退后一步避开他的目光往脸上敷了敷。 他凤眸里闪过一丝失望,道:“本督让小猴子送你回去。” 秦绵:“督主,昨天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孟长安不耐:‘什么怎么样,让人送回去了。” 秦绵看他,他便又黑着脸解释一句:“让他待在那才是最安全的,否则万一碰上什么人就该惹上杀身之祸了。” 秦绵点头,这些她知道。“督主能不能别让那些人苛待他了?” 孟长安眸色沉沉看她:“本督帮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秦绵沉默,她回答不出来,他要的好处必然就是为难她…… 孟长安挑眉:“若你答应本督一件事,本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看顾他几分。” 秦绵微微迟疑,问:“什么事?” 孟长安:“本督手受伤了,要每天换药,你来替本督换药如何?” 秦绵犹豫,那岂不是要天天见到他? 孟长安:“你不愿意便算了。” 秦绵只好小声回答:“愿意的。” 孟长安心满意足地勾唇一笑。 秦绵跟着小猴子一起出宫的时候,还在后悔,孟长安几句话就将她绕进去了,她都没来得及仔细想一想。 小猴子则在一旁偷笑:还是督主高明,秦娘子答应换药,就要每日出入厂督府,长此以往,可不就说不清了…… 司礼监中,孟长安刚刚打发了常福寿,坐下休息没一盏茶的时间,德喜就匆匆进来回报。 “幕后主使查出来了?”孟长安见德喜面色不对,问道。 德喜回话:“回督主,查出来了,是……太子。” “奴才什么招数都用了,那刺客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刺客拿的刀柄上也有太子的名字,想来这背后有阴谋……” 孟长安抬手制止他往下说:“那就不必再审了,把刺客的供状先呈给皇上,至于所谓的罪证暂时先压下去。” 德喜立刻明白,督主这次是要帮太子一把。 他疑惑地问:“那皇上会不会借此废太子?” 孟长安笑了笑:“暂时还不会,但以后就未必了。这件事无论是不是太子做的,都会在皇上心里埋下一根刺,背后的人真是好手段。” 德喜猜测:“会不会是三皇子或者四皇子?” 孟长安冷笑:“是谁都无所谓,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才好。”所以太子现在还不能倒。 这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进来传话:“督主,张公公说,皇上大发雷霆,让您赶紧去一趟勤政殿。” 孟长安问:“皇上刚才见了谁?说了什么?” 小太监回道:“三皇子和四皇子,太子是后来被召见的。四皇子拿出了太子指使刺客行刺的证据,三皇子是陪着他来的。” 孟长安凝眉:“什么证据?” 小太监答:“是刺客手里拿的一把刀,刀柄上还刻着一个钦字。” 孟长安瞬间沉了脸色,看来有人想将他一军,审讯结果被透了出去,看来东厂里该仔细清一清了。 “德喜,你让顾劲给本督从上到下仔细查,谁敢泄露消息,杀无赦。” 德喜连忙应声退下,孟长安脸色冷凝,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勤政殿里,正在上演一出兄弟相煎的大戏,三皇子和四皇子说太子意图行刺君父,弑父杀君,天理难容。 太子则说自己蒙冤受屈,是三皇子和四皇子故意陷害,三个人在殿中吵吵嚷嚷,昭昌帝头疼不已,这才让御前总管张福立刻去找孟长安。 孟长安进来的时候,昭昌帝正大怒地拍着尨案,对底下的几个皇子怒声质问:“吵什么?朕还没死呢,你们想造反不成?” 几个皇子顿时跪下,太子哽咽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绝无不臣之心啊。” 四皇子讥讽一笑:“太子,当时刺客出现,袭击父皇,追杀众位大臣,我们都狼狈极了,你却安然的很,身上连块皮都没掉,你说不是你指使的,谁会相信?” 四皇子的母妃是庄婕妤,在宫里处处依附梁贵妃,四皇子在这种时候自然要充当三皇子的马前卒,替他冲锋陷阵。 太子辩解:“儿臣当时身上着了火,不得不找地方扑灭,至于那刺客,是有人栽赃陷害,他们没杀儿臣,但也没杀三皇弟和四皇弟,四皇弟就凭这一点便说儿臣有罪,儿臣不服。” 三皇子:“太子,你身上着火这件事的确蹊跷,更像是故意为之,好方便你事后脱罪。何况,那刺客用的刀上还刻着你的名字,定是你养的死士无疑。” 太子怒道:“你胡说八道,孤是太子,为何要害父皇,倒是有些人名不正言不顺,才总是背地里使阴谋诡计。” 昭昌帝坐在上首头疼欲裂,孟长安在门口听戏听够了,进去向昭昌帝请安:“臣给皇上请安。” 昭昌帝摆摆手让他起来,面露疲态道:“长安,可审出什么结果?” 孟长安把刺客的供状递给张福,张福把供状呈上之后,昭昌帝扫过上面的内容,面色大变,抬手扔了一方砚台砸向太子,太子额角被砸出一道伤口,滋滋冒血。 “逆子,你还说不是你,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太子懵了片刻,仇恨地瞪向孟长安,对昭昌帝道:“父皇,儿臣没有,是这奸佞小人陷害儿臣。” 孟长安挑眉冷笑,想来太子是认定他与三皇子和四皇子联合起来陷害他了。 四皇子面露欣喜,三皇子则看着孟长安隐隐有些怀疑…… 孟长安:“皇上息怒,这也只是刺客的一面之词,倒也不能证明太子就真的参与行刺了。” 然而昭昌帝并不相信,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种下,此时他看太子的眼神中有怀疑,有恐惧,更有一丝杀意。 太子苦笑:“父皇,您竟不信儿臣,儿臣没做过的事,绝不能承认,您若是真怀疑就将儿臣杀了吧。” 他此话一出,昭昌帝更加怒意难平,三皇子和四皇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等着昭昌帝处置太子,但昭昌帝嘴唇抖动刚要开口,孟长安便抢先道:“皇上,臣有罪。” 昭昌帝被他一打断,茫然地问:“长安,你何出此言啊?” 孟长安:“臣听闻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先找到了罪证来向皇上揭发太子的罪行。” 昭昌帝点头,依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孟长安躬身道:“皇上,臣掌管东厂,兼管大理寺和刑部,竟还不如三皇子和四皇子查案效率高,查了一整晚到现在才查出些皮毛,请皇上治臣一个无能之罪。” 昭昌帝愣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太子的罪证连孟长安这个东厂提督都还没查出来,三皇子和四皇子竟然能赶在东厂之前找到,只有一个可能,那直指太子的罪证就是他们事先知道并伪造的…… “好啊,你们一个个都长能耐了,残害兄弟,弑父杀君,你们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都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朕不想见到你们!”昭昌帝一甩袖,几个皇子立刻站起身往殿外走,太子依然神情凄苦,三皇子看了孟长安一眼,神情阴鸷。 他没想到,孟长安会突然为太子说话,这两人一向水火不容,他以为孟长安会比任何人都希望太子倒台。 孟长安薄唇微勾,回以一笑,除非他自愿,否则绝不会做任何人的刀。 第42章 昭昌帝气的捂胸口, 张公公在旁边给他顺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叹了口气, 对孟长安道:“长安,昨日多亏了你在,朕才死里逃生,这些逆子一个比一个不孝,朕蒙难时,没有一个上来救朕。” 孟长安:“皇上折煞臣了, 这是臣子的本分。” 昭昌帝声音激动:“既然是本分,在场那么多人怎么就只有你一人不顾性命的救朕,你对朕的忠心, 朕看的明白。” 孟长安低头,嘴角勾起一丝讽笑, 不是他不顾性命,是他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罢了。 昭昌帝又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孟长安:“多谢皇上关心, 臣没什么大碍。” 昭昌帝:“那就好,你受了伤, 身边也没个仔细人照顾,不若朕派两个女官去照顾你的起居。” 孟长安皱了皱眉, 立刻回绝:“皇上,臣身边有德喜就够了,再说臣也用不惯别的人。”他倒不是怕昭昌帝派人监视他,厂督府铁桶一片,谁也渗透不了, 再说以昭昌帝的脑子也想不到往他身边安插人。 昭昌帝了然一笑:“朕说你那毛病何时能改改,女子既温柔又顺从,偏偏你厌恶的跟什么似的。” 孟长安不喜女子近身伺候,昭昌帝也知道他这个习惯,暗想到底是个太监,不懂女子的好处…… 孟长安淡淡一笑:“臣也不是全都厌恶的。” 昭昌帝闻言一愣,想起上次在贵妃宫里孟长安坦言已有心仪之人,他好奇问道:“你说年少时与你有承诺的那女子可找到了?” 孟长安微哂,他当时不过是瞎编的,不过现在眼前倒真的浮现出那么一张柔美妩媚的小脸来,他笑了笑,说的话连自己都要信了。 “臣……找到了,只是她不愿意履行诺言嫁给臣。”他语气黯然,露出一丝苦笑。 第28节 昭昌帝拍桌子:“岂有此理,她是不是嫌弃于你,你告诉朕她是谁,朕这就下旨赐婚,看她敢不答应!” 孟长安:“皇上,这种事不好强求,总要等她愿意再说。” 昭昌帝恨铁不成钢道:“长安,你说说你,在别的事上都果断的很,怎么到了自己的私事竟如此优柔寡断。” 孟长安躬身:“臣先谢过皇上,等她答应了,就来求皇上赐婚。” 昭昌帝瞪他一眼:“行,你去吧,朕乏了。” 孟长安微笑告退,昭昌帝不是乏了,而是后宫中有美人相邀,新晋的姝贵嫔据说排了一支新舞,要跳给皇上看,若不是几个皇子的事耽误了,昭昌帝只怕早就在姝贵嫔宫里了。 他一出勤政殿的大门,德喜便迎上来,关心道:“督主,您熬了一宿了,快回去休息吧。” 孟长安点点头,他确实累了。 “德喜,你安排人盯着三皇子,本督看他最近不太老实。”孟长安冷冷地对德喜吩咐道。 德喜回:“是,督主,奴才在梁贵妃宫里也安插了眼线。” 孟长安看他一眼,十分满意。 秦绵在宫里一夜未归,曹氏早就心焦地在秦宅大门口转了好几圈,看见有马车停在门口,赶紧急走几步上前,秦绵从马车上下来,她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 曹氏担忧地问:“绵姐儿,怎么才回来?” 秦绵:“母亲,这事比较复杂,昨日皇宫里进了刺客……” 曹氏一惊:“刺客,那你没事吧?”边说边拉着她上下左右看了一遍。 秦绵摇头,小猴子上前给曹氏行礼:“秦夫人,您别担心,刺客都抓住了,秦娘子也没受伤,晚上是贵妃娘娘安排地方住下的。” 他照着孟长安教的没说秦绵昨夜住在司礼监。秦绵对他笑了笑,暗赞这小太监真聪明。 小猴子走了以后,曹氏拉着秦绵到正堂坐着,找出一封信来给她。 秦绵接过信不解地看向曹氏,曹氏道:“绵姐儿,你昨日入宫,你外祖家送来了一封信,我没拆开,你自己看吧。” 秦绵蓦然愣住,上一世并没有这回事发生,她这个时候已经被长宁侯府关起来,继母和弟妹也陷入了各种危机。会不会上一世也有这封信,只是信没有送到她们手中? 秦绵拆开一看,信的落款是她亲舅舅周继宗,再看内容,上面说舅舅的长子周琦裕将要在二月初九到泰安城参加会试,舅舅一家决定搬回泰安城,外祖母想她,问她能不能见一面。 秦绵放下信,神色怔忡,她的亲生母亲周兰馨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在一次赏花宴上对父亲秦翰一见钟情,将门之家,外祖父不愿意她嫁给父亲秦翰这样的文弱书生,但母亲执意要嫁,外祖父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谁知她嫁过来,安阳秦氏这样的世家里规矩大,夫君又忙于读书不够体贴,她整日闷闷不乐,生下秦绵没多久便因为身子亏损香消玉殒了,外祖父记恨秦家,便与他们断了来往,连秦绵这个亲外孙女也丝毫不顾。 外祖父厌恶官场沉疴早已经致仕多年,舅舅也只是在地方领一个闲职,不再带兵,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竟然会让表哥参加科举。他们远离泰安城或许并不知道父亲获罪的事,就算知道也无济于事,外祖父和舅舅没有实权,在这件事上根本说不上话。 曹氏看她神色不太对,问道;“绵姐儿,信上说什么了?” 秦绵眼眶泛酸,想起亲生母亲她依然难过。“信上说,舅舅一家要回泰安城了,外祖母想念我,想要我去看看她。” 曹氏:“那你就去看看,毕竟也是你的亲人,别因为上一辈的那点隔阂伤了情分。” 秦绵点头,能多几个亲人固然是好,但若是外祖父还是不肯接受她,她也只能如从前一样当这些亲人不存在了…… 孟长安回到厂督府又处理了一个多时辰的公务才歇下来。他刚躺下没多久,便眉头紧皱,呼吸急促,做起了噩梦。 那是缠绕他多年的梦魇,他原本在锦妃宫里做洒扫太监,后来锦妃失势,他就进了直殿监做事,同样负责洒扫,却比在锦妃宫里时辛苦好几倍。也是在那里,他生平第一次算计杀人。 他顶头的掌司太监姓单,是个有变态癖好的老太监,经常折磨年轻鲜嫩的小太监,孟长安本就长相俊美,年少时一张脸更是雌雄莫辨,那老太监觊觎他,他抗拒不从便要受鞭打责骂。 孟长安每天被打得满身是伤,他开始观察单太监,伺机报复。一天,单太监喝醉酒,在屋里折磨另一个小太监,孟长安偷偷从外面堵上门,爬窗户进去,趁他醉酒睡着在屋里放火,火一遇到酒很快烧起来,孟长安冷笑一声从窗户爬出去,却不料这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腿。 小太监伤痕累累气若游丝对他说:“救我,不然我就把他叫醒。” 孟长安从那小太监眼里看到了几分跟他一样的执拗,他把那小太监从窗户拉出来,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那小太监便是德喜,从那之后就成了孟长安的亲信,一直跟在他身边。 孟长安睁开眼,眼底还有来不及退去的冷冽,那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但单太监留在他身上的鞭痕犹在,每当精神疲惫紧张时,他就会做这个噩梦,梦里是无尽的鞭打和酷刑折磨,是第一次杀人后的恐惧难安…… 他坐起身,天色将近傍晚,屋里没点灯,他脸上的情绪晦暗难明,黑沉的眸子盯着绑有纱布的左手。 “德喜。”孟长安朝外间喊了一声,德喜推门进来,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又做噩梦了。 孟长安一做噩梦往往脾气就不太好,德喜小心地问:“督主,您没事吧?” 孟长安:“本督没事,你去一趟,把她带过来。” 德喜愣了片刻,才犹豫道:“督主,现在吗?”马上就天黑了,秦娘子万一不肯,您不是又要生气。 孟长安冷睇他一眼:“废话那么多,让你去就去。” 德喜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 秦绵到的时候,德喜在她身边小声提醒:“秦娘子,您担待些,督主今天心情不好。” 秦绵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答应的如此痛快,德喜跑到秦宅说一句孟长安想见她,她没什么犹豫就跟来了,曹氏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个不停,但奇怪的是,她当时并没想那么多。 心情不好?看起来是了,秦绵进来时孟长安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坐在床上,一双染上沉郁的凤眸看向门口。 “过来。”孟长安朝她伸出手,语气强硬。 秦绵心里慌了片刻,没敢动地方。“本督该换药了,难道你想食言?”孟长安眸中氤氲怒气。 秦绵靠近了几步,却不妨被孟长安突然伸手拉进怀里,黑暗中,她听见自己起伏不定的心跳声。 “督主,你怎么了?”秦绵轻声问,孟长安灼烫的呼吸透过她身上的衣服触上她腰腹的皮肤。秦绵微微一滞,想退后,却被他双臂牢牢把控,动弹不得。 他声音闷闷地:“秦绵,本督不开心,你哄哄本督。” 秦绵僵硬地把手放在他后背上拍了拍,孟长安一阵低笑,抬眸看她:“这么听话?是不是我装一装可怜,你就什么都肯给我?” 秦绵:“你骗人,快点放开我。” 孟长安蛮横又霸道:“不放,是你自己过来的,本督可没强迫你。” 他极力掩饰,眼底那丝郁色却让秦绵看个分明。 “督主,咱们该换药了。”秦绵微微俯身,嘴角弯弯,一对可爱小巧的酒窝显露出来,孟长安凝视良久,方觉心间一暖。 她身上干净又温暖,没有一处不让他觊觎贪恋。 第43章 他像受到蛊惑一般伸出手要去触碰她两颊上的酒窝, 秦绵趁他愣神的时候抽身往后退,终于脱离了被他双臂圈起来的那方牢笼。 孟长安放下手, 勾唇浅笑:“小丫头,竟敢戏耍本督。” 秦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站的位置离他远了些。 “你这是生气了?” “没有。”秦绵嘴角紧抿:“是督主先骗人的。”她控诉的声音弱弱的,眼睛悄悄瞪向他的时候,里面像蕴藏了一汪水, 孟长安喉间滚动,内心干渴无比。 他轻咳一声,压抑着体内因她而生的躁动, 对外面吩咐一句:“德喜,把药拿进来。” 德喜一直端着托盘守在门外, 听到孟长安的吩咐,立刻端着药膏和纱布走进来, 放在屋中的矮几上。 孟长安朝她伸出受伤的左手,道:“乖乖过来给本督换药, 不然本督饿死宫里那小崽子。” 秦绵抬眸,委屈地看了他一眼, 小步蹭到他身边,解开孟长安手上的绑着的纱布,伤口依然触目惊心,秦绵轻声抽气,动作一缓。 孟长安看着她的反应, 嘴角微微勾起。“疼。”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静。 骗子!他眼底分明在笑,哪里像疼的样子。 秦绵打开药膏,轻轻按压在他手上,随后便要退开。孟长安拉住她,挑眉问道:“这便完了?” 秦绵:“太医说了,伤口要适当透气,不能总裹着。” 孟长安哦了一声,但并不想放开她。秦绵抽了抽自己的袖子,没抽动。“督主,我该回去了。” 与他待在一处就这么让她难以忍受? 他噙着怒意抬眸,哑声道:“没有本督允许,你走不出厂督府,你乖乖在这里陪我待一会儿,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秦绵瞧出来了,孟长安今日就是心气不顺,变着法的磨人。她听话的没再挣动,孟长安心头那股火气才慢慢压了下去。 半响,他的手伸进秦绵的袖口,抓住她藏起来的小手,捏了捏。“你不喜欢这里,本督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嗯?” 秦绵:“哦,我腿麻了,走不动。”她声音淡淡的,一看就是生气了。孟长安拽着她不让她动,腿可不就站麻了嘛。 “腿麻了?无妨,本督抱着你。”孟长安说罢便一只手绕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秦绵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子。 “督主,你这样,我以后就无颜见人了。”秦绵另一只手抵在他胸口,想将他推开。 孟长安黑眸深深锁住她,沉声威胁:“再动,本督今晚就把你扣在厂督府,明日一早再亲自送你回去。” 秦绵敛下一双晶莹水眸,默默地缩回手,孟长安得逞一笑,抱着她出门,来到厂督府后院的花园里,这里四处空旷,光秃秃的,没有花草更没有假山亭台,只有一个小池塘,倍显荒凉。 秦绵狐疑看他:“这哪里好了?” 孟长安没回答,抱着她走到池塘边,感受着冷冷的水汽,秦绵身上抖了抖,她说了句实话,孟长安就要把她丢下去? 孟长安放下她,皱眉道:“瞎想什么?”他往四周看了一眼,对秦绵道:“你嫌这里难看?那日后你嫁过来,本督让人照你的喜好布置一番。” 他自说自话,秦绵几次想开口,话都堵在嘴里,只得低着头站在一边。 她不情愿,孟长安看出来了,他在秦绵身上已经用足了耐心,她早晚是他的,谁也改变不了。 “皇宫御花园里种着很多珍奇品种的花草,到时候不妨移栽一些,你会喜欢的。” 他话音笃定,不论是花还是人,她非喜欢不可…… 不多时,德喜带着一群下人拿着很多形态不一的花灯过来,下人们动作迅速的开始把花灯装饰在周围,池塘里一盏盏花瓣形的小灯漂浮着,在水面上映照出美丽的倒影。 孟长安笑着问:“喜欢吗?” 秦绵怔愣片刻,她想起德喜昨天说的话,厂督府里有更好看的灯…… 孟长安提前准备好花灯想跟她一起看,只是昨夜皇上遇刺,他们没能出宫。 秦绵眼眶微热,孟长安这样的人能对她用心如此,就算他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也足够让她心中震颤了。 “喜欢。”她听从心里的声音。 孟长安牵过她的手,蹲在池塘边,亲自点燃一盏花灯放进池塘里。秦绵笑意浅浅看着花灯随风飘远,侧脸被灯光一照,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感。 孟长安忽然伸手迫使她转过脸面对他,凤眸深邃而痴缠:“秦绵,从今往后,你不需要再害怕,本督会为你挡去所有灾厄。”只要你心甘情愿…… 秦绵心神一颤,眼前骤然凝起一层水雾,孟长安俊逸非凡的脸逐渐看不分明,她是不是该抛除前世的阴影,再相信一次。 第29节 “督主……说话算数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向他发问。 她轻颤的声音和眼底的水光让孟长安皱起了眉:“你听着,纵然本督十恶不赦,但对你的承诺,永远不会变。” 秦绵眸光微颤,有些动容,孟长安见她呆愣的样子,心头微热,俊脸忽然凑近,薄唇贴上秦绵温软带着甜香的唇。 他带着凉意的唇惊醒了她,秦绵双眸微微睁大,与他四目相对,顿觉心里一慌,站起身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却忘了前方就是池塘。 孟长安长臂一伸将她圈进怀里,双臂紧扣着,从身后抱住她,呼吸拂在她耳侧:“去哪儿?本督让你走了吗?” 秦绵俏脸染上一片绯红,幸亏天色已黑,灯光不明显,她强自镇定道:“天黑了,督主早些休息,我要回去了。” 孟长安抱得更紧,享受着她的乖顺。“本督刚才说的话你可有记在心里?” 秦绵顿了顿,回答:“我记着呢。” 孟长安轻笑:“今日先放过你,去吧。”他说着话,却迟迟不肯放手,且越发放肆地嗅闻着秦绵精致柔美的颈窝,再近,就要吻上去…… 秦绵心里一紧,立刻低下头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孟长安吃痛地放开她,眼神阴沉:“你敢咬本督?” 秦绵抖了一下提起裙角就跑,孟长安作势要追,吓得她跑得更快。 他站在原地朗笑出声,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 德喜溜过来问:“督主,您不追吗?” 孟长安冷冷看他一眼:“追什么追,吓着了怎么办?” 德喜:“……”这不是都已经吓跑了吗? “你跟着她,把人安全送回去。” “是,奴才这就去。” 德喜朝秦绵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秦绵见他追上来还要跑,德喜气喘着叫道:“秦娘子,别跑了,督主让奴才送您回去呢。” 秦绵松了口气,夜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度。上了马车后,她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由抚了抚自己的唇,而后双手捂脸,埋在膝盖上。孟长安他怎能…… 她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前世嫁进侯府梁明泽从未碰过她,但男女之事她多少也是了解一些的,孟长安那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的眼神让她心慌不止。 她不禁开始怀疑,孟长安他真是个太监吗? 秦绵回到秦宅时,曹氏坐在前厅等她,见她衣服发髻未乱才微微放心。 “绵姐儿,孟督主找你何事?” 秦绵眸光微闪:“督主昨日捉拿刺客受了伤,让我帮他换药。” 曹氏心中存疑,问道:“督主府上就没有服侍的婢女吗?为何要你过去?” 还真没有……秦绵默默回答。 秦绵:“母亲,我也觉得这样不妥,我以后不会去了。” 他故意欺负她,那她从明日起就不出门了,他还能来抢人不成? 至于宫里那孩子,秦绵觉得,不管出于什么考虑,孟长安都不会让他死的。 她态度自然,曹氏不疑有他,便让她回房去了,只是曹氏依然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秦绵虽然和离在家,但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她得为秦绵的婚事打算打算了。 那天晚上从厂督府回来后,秦绵就待在秦宅里,一步都没迈出去。每日不是练字就是绣花,任谁来找都不见。 孟长安派德喜找了几次,就知道了她的态度,气得牙痒,但却拿她毫无办法。他不过是亲了一下,哪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再加上最近东厂里忙着清理内鬼,孟长安腾不出空去见她,只能暂时放任,以后再收拾她。 秦绵躲避孟长安的前几日还时不时心惊胆战的,但时间一长,德喜仍然三不五时的往秦宅送东西,孟长安也始终没做出上门抢人的举动,她也就安下心了,时不时还陪着曹氏去大光寺进香礼佛。 日子过得飞快,正月末,定国公带着一家人搬回了泰安城中的定国公府,顺便也给秦绵送了消息。 曹氏得知此事,备了些礼,让秦绵去拜见外祖父和外祖母。 正月二十八这一日,秦绵带着冬枝和青桃坐上马车前往定国公府,定国公府距离内城稍远,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马车停下那一瞬,秦绵心里有些紧张。 里面那些人对她来说,既是亲人,又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们。 青桃率先跳下车掀开车帘,秦绵微低着头,下车的时候扶着她的手,待站稳后才抬眸往定国公府的大门看去。 门楣高大,雄伟富丽,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威严端肃,让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心,不愧是将门之家。 周琦裕站在门口,乍见一粉衣俏丽女子迎面走来,呼吸微微一滞。她长得极美,一双水眸楚楚动人,抬眸看过来的时候,让他心跳骤然加剧,如坠酣梦。 “可是……绵表妹?”他克制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晚上的更新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宝宝们别熬夜等,明天一早再看。 第44章 秦绵顿住脚步, 微微一愣,周琦裕上前一步, 微笑道:“祖母一早收到你要来的消息,已经等候多时了,我见她着急就来门口看看。” 他这么一说,秦绵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朝他微微一福:“大表哥安好。” 周琦裕的脸上慢慢覆上一层薄红,他干咳一声, 回礼道:“表妹好。”他自小便谦和守礼,除了家中亲妹,甚少与女子说话, 如今一见秦绵,总想与她多说两句, 但却笨拙的不知如何开口。 秦绵见这位大表哥说完话就愣住了,便轻声提醒:“大表哥, 怎么了?” 周琦裕顿时回神,耳根子悄悄的红了, 太失礼了,他怎么能盯着人家姑娘瞧呢, 就算是表妹也不行! “没什么,表妹,咱们进去吧,祖母都等急了。”周琦裕侧首示意,将秦绵往国公府里让。秦绵点点头, 跟在他身后。 定国公府里十分大,大门两侧是一排低矮的房舍,应该是专供府中下人住的,从大门到正厅是一段很长的石板路。出于礼貌,秦绵没有四处打量,周琦裕倒是有心给她介绍,奈何他嘴笨,一遇到这个好看的表妹就自动失声。 两人沉默着进了正厅,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上首左侧坐着一个威严的老人,身子板得很直,目光锐利,右侧坐着一个温柔慈和的老妇人,一见秦绵顿时眼眶泛红,神情激动。 厅里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和老人十分像,另有一个中年妇人,长相温婉坐在他身边,剩下的就是一些站着的小辈了。 秦绵一见他们,挨个看去,便有一种亲切感萦绕心头。这时,老妇人颤抖着朝她伸手,眼含热泪道:“是绵姐儿吗?” 秦绵眼睛登时一红,她上前几步,抓住老妇人的手,跪在她面前:“外祖母,是我。”说罢眼泪簌簌地落下,老妇人揽着她哭道:“真是我的绵姐儿啊,让外祖母好好看看。” “你长得跟你娘太像了,隔着老远,我就一眼认出来了。”老妇人哭得伤心。 秦绵这位外祖母出身淮南江氏,年轻时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当时只是一个军中参将的定国公,跟着他远赴边关,后来定国公屡立战功,封侯拜将,她也跟着封了一品诰命,她是一个十分坚韧的女子,极少这样痛哭。 秦绵怕她哭坏了身子连忙劝道:“外祖母别哭了,您这样会让母亲走的不安心的。” 秦绵的舅舅周继宗跟着劝:“母亲,今日见了绵姐儿本该高兴,就别想那些伤心事了。” 江氏擦了擦眼泪,怜爱地看着秦绵:“好,外祖母不哭了。” 定国公在一旁看着,想跟秦绵说话,却又抹不开面子,江氏推了他一下,他才干巴巴地开口:“别跪着了,咱们家里不兴这一套,你坐下说话。” 那地上多凉,小姑娘那两条腿还没他胳膊粗,可别跪坏了。 他在军中待久了,说话的语气强硬,江氏瞪了他一眼,对秦绵说:“你外祖父就这样的性子,昨天他听说你要来,一晚上没睡着觉呢。” 定国公没好气道:“那还不是你哭了半宿,让我怎么睡得着。” 秦绵看着两人互相挤兑,不禁抿唇一笑,她实在没想到定国公府的气氛会这么好…… 舅母杜氏上前搀起她,温声道:“绵姐儿,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舅母,舅母让厨房多做点。” 秦绵乖巧一笑:“舅母,我不挑食的。” 一旁的周琦裕悄悄地别过眼,耳根微红。他身边的少女笑嘻嘻地捅捅他:“大哥,你害羞啊?” 她一说话自然将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她身上,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一双大大的眼睛,显得十分活泼。 见秦绵盯着她瞧,她对她笑了笑,道:“见过表姐,我叫周韵。” 舅母杜氏给她介绍:“这是我的小女儿,比你小几个月,整日里淘的没边,就差上房揭瓦了。” 秦绵对她微微一笑,道:“韵表妹好。”周韵咋咋呼呼地揪周琦裕的袖子:“大哥,表姐真好看呀。” 秦绵脸色微微一红,觉得这位表妹性情真是可爱。 杜氏又给她介绍了另外两位表哥,都是她所出。外公和舅舅都没有纳妾,连个通房都没有,所以当初才会那般看不上她父亲,世家大族讲究,妻妾通房一大堆,他们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才会百般阻挠,虽然最后还是没能阻拦得了。 秦绵坐了一会儿,定国公微微迟疑道:“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可惜我现在手里没有兵权,也说不上什么话,唉。” 秦绵摇摇头:“外公别这么说,您能回到泰安城我已经很开心了。”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疼她的人,她当然开心。 定国公听了秦绵的话暗暗后悔,是他太过固执,一直不肯原谅秦翰,就连亲生的外孙女都不管不顾。前些年他痛失爱女,心里除了怨怪秦翰,也有些埋怨这个一出生就害死女儿的外孙女,直到前些日子,他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里女儿凄凄惨惨地说他不疼外孙女,让她小小年纪就被人搓磨,冻死街头。 他这才醒悟,打听之下才知道秦翰出事了,他赶紧带着全家搬回来,恰好长孙要参加会试,他也有了借口。 如今见秦绵脸色红润,除了有些瘦,看起来挺健康的,他才放心了些。 定国公叹了口气:“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那长宁侯世子不是个好东西,外祖父定给你找更好的人家,实在不行还有你几个表哥……” 定国公没说完就被江氏狠狠掐了一下,她嗔怪道:“越说越不像话,你当我绵姐儿嫁不出去怎的?还实在不行。” 定国公揉揉胳膊,小声嘟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收到江氏一个瞪视,才闭上嘴。 小辈们听见定国公的话都在笑,唯有周琦裕暗暗看了秦绵一眼,而后又把头低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礼监中,孟长安翻看着奏折,他心烦不已,秦绵好几日不肯见他,让他的火气越来越大。 砰地一声,一封骂他的折子被他狠狠扔到门外。“送个没完,还真以为皇上能看到不成?” 德喜提着一只食盒进来,见状赶紧把奏折捡起来:“督主息怒,这东西您不喜欢烧了就是,可不能随便扔啊。” 孟长安冷哼一声:“本督扔了又怎么样,参我一本吗?本督隔日就让他抄家灭族。” 德喜叹了口气,知道督主这是气得狠了,秦娘子那边一直不肯松口,连带着他们这些人跟着遭殃。 “你拿的什么?”孟长安瞟了一眼德喜手里的食盒问道。 德喜把食盒放到他面前打开,贼兮兮地道:“督主,这又胖又圆的点心叫蓬糕,御膳房新蒸出来的。” 孟长安不耐烦地推开:“拿走,本督不喜甜食。” 德喜盖上盖子,小声道:“也没让您吃啊,这是给秦娘子的。”孟长安耳朵微动,在德喜要走时叫住他:“你刚才说什么?” 德喜没憋住笑了一声:“督主,上元节赏灯宴那日,秦娘子看了这糕好几眼呢,想必是喜欢的。” 孟长安招了招手,德喜又把盒子送上,这次他揭开盖子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这糕确实挺可爱的,像她一样,让人想咬一口。 他忽觉不对:“你跟本督说这个干什么?” 德喜:“督主,女子都是要哄的,您看皇上不也整日里花样百出的哄姝贵嫔吗?您拿着这蓬糕去哄一哄秦娘子,她不就开心了嘛,这一开心就肯天天见您了。” 孟长安啪的一声合上盖子,怒道:“本督不稀罕,再说也由不得她想不想见,惹急了本督,本督就把秦宅踏平将她抢回去。” 第30节 德喜无奈望天,抱着盒子往门口走,心里数着数,还没数到十就听孟长安吼道:“回来。” 德喜暗暗偷笑,而后一脸正经的回头。“本督就勉为其难地哄她一次。” 孟长安说罢就快步走出门,还催促德喜快点,德喜拿着糕点跟上,心道:督主这样子一点也不像勉为其难! 孟长安带着德喜兴冲冲赶到秦宅时,却被告知秦绵不在。“她去哪了?”孟长安沉着脸问门房。 门房回道:“听说是去定国公府拜见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孟长安:“定国公?”他还真没听秦绵提起过,这时候忽然冒出来,恐怕以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毕竟秦绵还没答应嫁他。 德喜:“督主,要不咱们先回去?” 孟长安脸色一冷,转身往那辆红漆马车走去,他刚刚上车就听见有车马声向这里靠近,德喜面上一喜:“是不是秦娘子回来了?” 他掀开车帘一看,这一看心下就是一凉,秦绵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骑着马跟在一旁,还隔着车窗与她说话。秦绵下车时,那公子还殷勤备至的给她掀帘子,两人郎才女貌,看起来十分般配,那公子骑马走了以后,秦娘子还站在秦宅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 德喜回头,果然见孟长安的脸色阴沉骇人,眼底冷得像化不开的坚冰。他张张嘴:“督主,也许不是……” 孟长安一把扯开他下了车,德喜慌忙跟上去,心道可别出人命了啊! 秦绵今日开心极了,笑盈盈地跟冬枝和青桃说话,送走周琦裕后,她在门口缓了缓才往里走,孟长安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去。 “督主?”秦绵惊愕地看着孟长安盛怒向她走来。 孟长安:“怎么,见到本督让你不开心了?” “你为什么不笑?”你为什么对着别人笑,却不对本督笑。 秦绵的笑意凝在脸上,慢慢消失。“督主,天色已晚,您早点回去吧。”秦绵很害怕他这样阴沉的表情,那让她想起孟长安用酷刑折磨人的样子。 孟长安缓缓笑开,心底被她的冷漠一刺,眼底的狠意令人心惊。 “秦绵,你胆子真大,本督说过的话你转头就忘了,是不是?” 他气息森然地靠近,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森冷的视线逼退要上前的冬枝和青桃,扯着秦绵到马车前,动作不带丝毫温柔将她拽上马车。 “别往上凑,督主正在气头上,你们过去了他会更生气。”德喜拦着要追过去的冬枝和青桃。 马车里,孟长安将秦绵逼到角落里,冷声质问:“他是谁?不说,本督掐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蓬糕这个点心的名字是我随便取的,结果一百度还真有,但是它不胖也不圆orz,大家凑合着看吧(捂脸) 第45章 他沉冷的视线凝在秦绵脸上, 双手带着狠劲捏住她的肩膀,秦绵毫不怀疑, 她若是不解释清楚,孟长安真会一把掐死她。 她身子微微颤抖,眼底瑟缩着,小声辩解:“他……是我舅舅家的……表哥。”一句话历尽艰难才说完,但孟长安的怒气没有丝毫缓和。 “表哥?”他嗤笑一声,目光森然:“好一个表哥, 你叫的这般亲近,是不是还盘算着来日要嫁给他?” 秦绵眼角泛红,孟长安捏的她好疼, 他的蛮横让她心生恐惧,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却始终坚持着不让它掉落。 “我不嫁人,我谁都不嫁。”她终于啜泣出声, 眼眶红红的,像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小兔子。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掉了下来, 也熄灭了孟长安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哭什么?本督不过问一句,还有, 什么谁都不嫁,过几日本督便去求皇上赐婚。”孟长安被她哭得心慌,眉头紧皱,要把她抱起来哄一哄。 秦绵惊恐地躲过,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一边抖一边哭:“你别碰我,我肩膀疼。” 孟长安见她躲着自己刚要发怒,却听她说肩膀疼,顿时心中后悔,他手劲大,一发脾气就忘了收敛力气,想来把她捏疼了。 “哪儿疼,本督瞧瞧。”他伸手去碰她肩膀,秦绵却一把打开他的手:“你离我远些,我害怕。” 孟长安屏息片刻,克制着怒意,她害怕?那还敢伸手打他!这小东西真是棘手,打不得骂不得整日折磨的他上火。 他收回手,沉声道:“别哭了,本督一时没拢住火,下次不会了。” “你起来,好好坐着,成什么样子!” 秦绵闻言动了动,慢慢蹭起来,坐到车门边,离孟长安远远的,方便他再过来时跳车逃跑。 她像个受惊的兔子,哭得一抽一抽的,鼻尖眼角都是红的。孟长安盯着她看了两眼,心头的火气慢慢消散。 “他真是你表哥?”他审视着秦绵那张哭花的小脸,依然怀疑。 秦绵一边抽泣一边点头,孟长安不满地道:“你过来,坐这儿。”他指了指他左边的位置。 秦绵没动地方,戒备地摇头,孟长安起身要去抓她,她见状赶紧要往马车下跳。可马车就这么大的地方,孟长安的反应比她要迅速得多,在她跳下车前伸手将她扯进了自己怀里。 他双手紧紧地将她禁锢在身前,秦绵迫不得已坐在他的腿上,孟长安惩罚似的在她耳后的皮肤上嘬了嘬,换来怀中女子的一个轻颤。 他声音暗哑:“你跑什么?” 秦绵:“你放开我,我想回家。” 孟长安失笑,摸了一把她满是泪水的脸,笑着问:“你就打算这么回去?” 秦绵别扭地在他怀里挣了挣,她讨厌死他了,坏人! 孟长安从袖口里掏出一方帕子,在她脸上轻轻擦拭,柔声逗她:“你瞧瞧,哭得跟个小花猫儿似的。” 秦绵打开他的手,孟长安这次没有生气,反而捉住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让本督看到你与旁的男子眉来眼去,本督就宰了他。” 秦绵气闷,她什么时候跟人眉来眼去了?明明是他蛮不讲理! “知道了,你放我下去,我这样不舒服。” 孟长安轻笑着问:“不舒服?”以后说不得还有让你更不舒服的。 他大发慈悲地放开她,秦绵坐在他身边,也没敢再跑。孟长安拿起一旁放着的食盒递给她,秦绵打开一看,愣了片刻问道:“给我的?” 孟长安:“御膳房新做的,听德喜说你喜欢。” 他态度不再强硬,秦绵也就软和许多,她点点头嗯了一声,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孟长安看她吃糕点的样子倒把自己看饿了,就着她的手也咬了一口,甜腻腻的让人牙疼,他皱眉咽下去,惹得秦绵笑出了声。 “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少吃些,当心牙坏了。” 他见秦绵吃的开怀又不由改口:“你喜欢的话,本督把那做点心的御厨弄进厂督府,以后专门做给你吃。” 秦绵沉默地放下食盒,孟长安见她如此脸色瞬间一冷,道:“秦绵,对你,本督势在必得,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无论你能不能想清楚,都要乖乖嫁给本督。” 他满以为秦绵会继续找借口拖延,但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态度并不抗拒。他凤眸微眯,有些后悔,一个月是不是太长了? 秦绵抱着食盒下车后,德喜松了口气,心道:秦娘子真有办法,督主气成那样愣是没伤她一根汗毛。 当他上了马车看见孟长安脸上平静无波的样子,就更加佩服秦绵了,他可从没见过督主发怒时还能被人哄回来。 “德喜,让人盯着她,她去了哪里见了谁,以后都要报给本督。” “还有那个定国公府,也给本督盯紧了。” 孟长安攥紧了拳头,脸色阴寒。德喜缩了缩脖子,他就知道,督主不是那么好哄的,今日若不是看在那人是秦娘子亲人的份上,只怕督主早就对他下手了。 宁可杀错绝不放过,这才是孟长安。 正月一过,天气很快就回暖了,泰安城里早已褪去银装素裹,生出一片勃勃的绿意。二月初,早春的花都开了,容王府在自家园子里办起了赏花游园的盛会,遍邀整个泰安城的世家公子和千金。定国公府的老夫人江氏也收到了帖子,说是赏花游园,其实主要目的是给各家适龄的儿女互相相看的。 江氏琢磨着给秦绵去了信,让她带着妹妹秦柔跟着一起去,秦绵本来想推拒,但考虑到秦柔也快及笄了,容王府邀请的人中也有一些出身寒门的读书子弟,让秦柔出去见见人也好。 二月初四这一日,定国公府备了两辆马车,先到秦宅来接秦绵和秦柔姐妹俩,接到她们之后,便应邀去了容王府。 秦绵坐在江氏那辆马车上陪这位外祖母说着话,江氏慈爱地握着她的手,道:“绵姐儿,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便只当出来玩玩,总把自己拘在家里,早晚要闷坏了。” 秦绵应道:“知道了,外祖母。” 周韵坐在一边盯着秦绵的脸发呆,被江氏使劲戳了一下额头,立刻痛呼一声:“祖母,干什么啊,我今天没犯错啊。” 江氏:“我这是先给你醒醒神,待会儿你可给我老实些,千万不能惹事。” 周韵揉揉额头:“知道了,我保证不惹事,我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表姐,免得有人欺负她。” 江氏摇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别给绵姐儿招惹事端。” 秦绵微笑地捏了捏周韵的脸,这位表妹性子活泼又可爱,她喜欢得紧。周韵看她笑,就跟着笑起来,表姐真是温柔又好看呐,也不知将来要便宜了哪个臭男人。 马车停在容王府的大门口,秦绵扶着江氏下车,秦柔跟继母曹氏与舅母杜氏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周琦裕则下马让小厮来把马牵走。众人聚在一处,先去拜会了容王妃。 容王妃年近五十,气质雍容华贵,性子很和善,见到秦绵还与她讨教了几句刺绣上的事,秦绵送给昭昌帝那幅百寿图她也夸赞不已,赞她心灵手巧有孝心。 拜会过主人之后,外祖母江氏发话,让几个年轻人自己去游园,她们留在这里陪容王妃说话。 周韵十分开心,拉着秦绵和秦柔要去赏桃花,周琦裕无奈地跟在她们身后,几个随行的丫鬟不敢越过他,渐渐落在后面。 容王府这片园子是当初建府时花了重金修建的,容王妃好客,每年都要在府里办几次赏花宴。每个季节花的种类各有不同,如今正是桃花、春兰、海棠等盛放的时节,满园子的芬芳叫人闻了心情舒畅。 三人有说有笑,周韵爱搞怪,每每把秦绵和秦柔逗得欢笑不已。她们正笑闹着,却有一个人不知趣地走过来。 邵思岚在秦绵一进容王府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她原本以为秦家一败秦绵这辈子就完了,最好的下场不过是给个太监做禁脔,谁知她又冒出一个亲外公定国公来,定国公夫人还带着她来了容王府…… “阿绵,真的是你,我刚才看着背影像你,还有些不敢认呢。”邵思岚噙着笑走过来,态度温婉大方,然而她眼底的恶意和怨毒却让秦绵看了个分明。 秦绵冷冷地看她一眼,没说话。邵思岚走近,笑吟吟道:“我还以为你因为与明泽哥哥和离的事一蹶不振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通了。” 周韵见秦绵脸色骤冷,态度不善地问道:“表姐,这人谁啊,长得这么丑。” 秦绵没绷住一乐,轻咳一声道:“见过几次,不熟。” 邵思岚气得脸色铁青,瞪着周韵:“你说谁丑?定国公府的姑娘原来这般没家教吗?” 周韵笑了笑:“非也,我们定国公府的人向来喜欢实话实说,你长得丑还不让人说吗?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周琦裕本想劝妹妹收敛,但周韵说完这句话,秦绵也回头向他看过来,他对上那双水润清透的眸子,头害羞地偏向一旁,轻轻点头。 周韵回头得意地瞥了邵思岚一眼,邵思岚气得牙痒,狠瞪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第46章 孟长安从宫里出来一到东厂就得知秦宅那边有消息了, 派去蹲守的番役回来报告说,秦绵被定国公府的人接走了。 “去哪了?”孟长安一边让德喜给他更衣, 换下身上的官服,一边看着那番役,让他继续说。 番役:“卑职一路跟过去,发现他们去了容王府,打听之下得知,今日是容王妃邀请各家前去游园赏花。” 孟长安皱眉:“游园赏花?”不过是听着好听, 一群年轻男女聚在一处,不是为了婚姻嫁娶还能是为了什么。 第31节 “德喜,容王那日说邀本督去喝酒?” 德喜为他整了整衣领, 道:“督主,那都是前日的事了, 何况您不是说不去吗?” 他眼神一冷,德喜瞬间住嘴。“本督就要今日去。”再不去, 那不听话的小女子就该到处勾搭人了。 容王府的园子里,周韵拉着秦绵一脸新奇地逛着, 她以前住在北州府,那里天气寒冷, 花的种类也不丰富,更没有这样景致优美的园子。周琦裕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别人的眼睛都盯着芳香四溢的花瞧,唯独他,满心满眼都是前方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周公子, 好巧。”在他看着秦绵愣神之际,一个少女翩翩走到他面前。秦绵和周韵听到声音回头,周韵惊讶地看着来找自家大哥的女子,问秦绵:“表姐,那是谁呀?” 她没在泰安城待过几日,这里很多世家贵女她都不认识。秦绵小声告诉她:“那是端阳郡主,容王的女儿。” 秦绵拉着她和秦柔上前行礼:“见过郡主。” 端阳郡主宋云薇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道:“免礼。” 她前几日在泰岳书院的时候见过周琦裕,她的帕子掉了,周琦裕当时从她身边经过正好帮她捡起来。周琦裕相貌英俊,又端方有礼,她当时只听他的同窗叫他周兄,便记住了,谁知道今日王府的赏花会还能再见到他。 “周公子,你认识她们?”她远远地就看见周琦裕和这三个女子走在一起,想必关系不简单。 周琦裕态度恭敬:“这是家妹,那两位……”他的目光略过秦绵时微微一顿:“是我的表妹。” 端阳郡主闻言顿时脸色好看许多,对秦绵她们柔柔一笑:“原来是周公子的妹妹们,前方种了很多珍奇品种的桃花,你们不如去观赏一番。” 她的隐含之意秦绵看明白了,笑了笑没说什么,拉着犹自好奇的周韵向桃花林走去,周韵不解地问:“表姐,咱们不等大哥了吗?” 秦绵:“你没看出来吗?端阳郡主喜欢大表哥,委婉地提醒我们呢。”听她这么一说,周韵和秦柔都明白了,周韵哎呀一声就要回去,秦绵连忙拉着她。 周韵着急:“可我大哥不喜欢她呀!” 秦绵:“你怎么知道?” 周韵:“我当然知道,我大哥他喜欢的是……” “周韵。”周琦裕声音罕见的急切,他走过来看着秦绵眼神闪躲:“周韵,你瞎说什么?” 周韵的话堵在嗓子眼里,秦绵或许永远不可能知道她被打断的话是什么。她感觉到一道冷冷的视线瞪视着她,是端阳郡主。 女子在这方面都是异常的敏锐,端阳郡主已经看出周琦裕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秦绵。 秦绵莫名地看了端阳郡主一眼,却见她已经负气走远。“大哥,她怎么了?”周韵看着端阳郡主的背影好奇的问。 周琦裕摇头,声音冷淡:“没什么,继续走吧。”刚才端阳郡主想与他一起游园,他拒绝了,追上她们时,却听见了令他心惊胆战的对话,他的心思已经明显到自家妹妹都看出来了吗? 端阳郡主生气的带着婢女爬上了园中的观景楼,当她在上面看着周琦裕的视线围着秦绵转,便更加气怒不已。这时,一个柔婉的女声在她身后缓缓地道:“郎才女貌,他们真是相配啊,又是表兄妹,近水楼台,我看不久两家就要办喜事了呢。” 端阳郡主回头怒视说话的人:“不可能,秦绵是罪臣之女,又嫁过一次人,怎么配得上定国公府的嫡长孙?” 邵思岚微笑:“郡主,你有所不知呀,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十分喜爱秦绵,不会在意她的身份的,说不定早就已经默许此事了呢。” 端阳郡主脸色一白,她回头望去,只见周琦裕摘了一枝桃花送给秦绵,邵思岚的话音离她更近:“可怜郡主痴心一片,竟要输给这样一个人。唉,也是,她当初未嫁的时候引得多少世家公子趋之若鹜,家世不好又怎样,奈何人家有一副好相貌,您瞧那沛国公府的二公子,不也眼巴巴地望着呢。” 端阳郡主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沛国公府的二公子刘兆正色眯眯地看着秦绵,猥琐地舔了舔唇。 她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嘴里说着:“不会的,本郡主不会输的。” 邵思岚低头掩饰嘴角的笑意,她的目的达成了,就等着看好戏了…… 孟长安带着东厂番役来到容王府的时候,容王出来迎接心中忐忑不已,他声音干涩地问:“孟督主来本王府上有事?” 孟长安勾唇一笑:“无事,本督是应王爷邀约来喝酒的。” 容王一愣,他前日的确请过孟长安,因为有事相求,但孟长安已经派人推了邀约,他刚想另寻他法,怎么今日他突然又改主意了。 “怎么,王爷不欢迎本督?” 容王反应过来,连忙将他往里请:“督主请,今日王妃办了赏花会,府上有些乱,督主勿怪。” 孟长安点点头,给了德喜一个眼神,德喜立刻吩咐那些番役四处散开,容王眼见东厂番役在王府中随处乱走,但他依然不敢有异议,他一个没实权的王爷整日被皇上防着,还真不敢跟东厂对上。 秦绵她们走出桃林还是没等到几个丫鬟跟上来,周韵不停地往回望:“表姐,她们是不是跟咱们走岔了?” 秦绵:“许是园子太大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她们站在桃林边上等了一会儿,周琦裕的同窗来找他,于是就只剩三个姑娘家在一起了,秦绵观察四周发现这里除了她们竟然没有其他人,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对周韵和秦柔道:“我们往回走吧,说不定能碰上冬枝她们,总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周韵和秦柔都没有意见,她们便转身又往桃林里走,突然,一个端着茶盘的婢女冒冒失失地迎面跑来,恰好撞上边上的周韵。 “小心。”秦绵瞳孔骤然一缩,却只来得及侧开身子,那婢女手里端的茶都洒在了周韵身上,她身边的秦柔也被波及,只有秦绵因为躲得快,身上只有裙角处溅上了几滴茶水。 “端个茶都端不好,还不下去领罚。”端阳郡主带着两个婢女走来,见到端茶的婢女就是一声训斥,婢女跪下给秦绵她们赔罪后,便低着头离开了。 “府中下人不懂事,几位不如跟我去换身衣服吧。” 端阳郡主说话的时候一直笑着,跟刚才冷淡的样子判若两人,秦绵总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但春日风冷,秦柔身体不好,吹着冷风已经打起了喷嚏,她只能同意端阳郡主的提议。 端阳郡主将她们带到附近的一处客院,并让丫鬟拿来了三套衣服带她们去换,秦绵推脱:“郡主,我身上没沾上什么茶水,就不用换了。”她得留下看着端阳郡主,看她想搞什么鬼。 端阳郡主没说什么,让丫鬟带着周韵和秦柔去厢房换衣服,她则与秦绵一起坐在厅内等着。不一会儿婢女端了两盏茶上来,其中一盏放在秦绵面前,然后便退下了。 端阳郡主笑着道:“这是御赐的贡茶,你尝尝看。” 秦绵去端面前那盏茶,不经意地向端阳郡主看去,见她脸上浮现一抹紧张,顿时对手里的茶起了疑心。 “郡主,这茶还挺香的。”秦绵微微一笑,暗暗观察着端阳郡主的反应。果然端阳郡主见她只是端着茶不喝,脸色有些焦急。 秦绵心下沉了沉,很显然这位郡主想对她下手,就是不知道这茶里掺了什么? 她把茶放下,忽然站起身朝门外看,嘴里道:“咦,我好像听见声音了,她们是不是换完衣服回来了?” 端阳郡主听了她的话,立刻惊得站了起来,甚至往前走几步,向门外看去。秦绵趁机把两盏茶调换了位置,端阳郡主转身时,她已经重新坐好,若无其事道:“郡主,可能是我听错了。” 端阳郡主表情僵硬地笑了笑,秦绵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道:“郡主,这茶真香,您也尝尝。” 她喝了!端阳郡主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眼睛里的快意几乎要掩饰不住,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压抑住心中的激动。 “我想起还有些事,就不陪你等了。”端阳郡主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将秦绵留下独自离开了。 她将她们引到这里来,分明有阴谋,秦绵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端阳郡主离开后,她也没留在厅里等,而是径自往东边的厢房走去,她记得周韵她们应该是被带到了这边。 秦绵看着面前上了锁的厢房暗暗发愁,她向里面喊了一声:“柔姐儿,阿韵。” 没人应答,难道不在这里?还是…… 正在秦绵焦急地时候,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声音:“表姐,我好晕。” 是周韵!秦绵意识到她们恐怕是被下了药,凭她自己也打不开这锁。 “阿韵,你等着,我去找人。”她克制着心里的惊慌和害怕,这院子十分偏僻,她对容王府不熟悉,要想很快找到周琦裕来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秦绵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从院门口传来的。她立刻藏到拐角处的墙边,偷偷往院门口看。 “二公子,就是这,那姓秦的小娘子此时应该已经药效发作了,您进去好好享受吧。” “好,你给爷守着外头。” 秦绵眼见他们往厅里走,那是她刚刚待的地方,看来端阳郡主要害的人只有她一个。她捂住嘴,镇定地沿着墙根往院门口跑去。 “人呢,怎么不在厅里?” “二公子,您看,她跑了!” 秦绵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更是跑得飞快,身后的脚步声紧随而至,四周一个下人都没有,秦绵心中越来越绝望…… 孟长安只敷衍地跟容王喝了两杯,便说自己醉了,要到园子里醒醒酒。醒酒还带着一群番役?容王总觉得他这架势像是来搜查犯人的。 “还没找到?”孟长安神色不悦,番役在园中找了好几圈也没见到秦绵的人影。 “她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继续给本督找。” 他心烦意乱,生怕秦绵被什么人忽悠去改变了心意,何况,他听说秦绵那表哥今日也来了。 孟长安往前面的桃林里看了看,番役小声提醒:“督主,卑职找过了,那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看着那些桃花心里像有某种预感,忽然抬脚往桃林里走去,德喜带着番役赶紧跟上。 秦绵逃跑之时慌不择路发现前方竟然被一道栅栏挡住了,她咬咬牙,只能转头扎进了旁片的桃林里,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身后。 “啊……”她惊叫一声,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抱住了她,她不住地挣扎踢打:“放开我。” 那人抱着她越发贴近自己的身体,低沉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抓住你了,小东西。” 秦绵紧绷地心神霎时一松。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会儿,抱歉呀。 第47章 孟长安一只手放在她腰腹处, 感受到她身子微颤, 似要哭出来。他眉心不由微微拧起, 双手握住她的纤腰让她转身面对自己, 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秦绵嘴唇颤动, 一双潋滟水眸含着泪,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苍白。“督主……”她喊他,眼里噙着的泪掉下来, 落在了孟长安的衣襟上, 渐渐渗入其中,不见踪迹。 孟长安凤眸微眯, 意识到她的情绪不对劲, 往常他若如此抱着她, 她早就不情愿地躲开了,可今日除了最初的挣扎,她竟然依在他怀里, 身子下意识的向他紧贴。 他目光几近温柔:“告诉本督, 怎么了?” 秦绵尚在惊吓之中, 说话断断续续:“有人追我,郡主给我下药, 我把药换了,跑出来, 我妹妹还在那……” 即便她说的话十分混乱, 但孟长安从这几句话中便窥见了其中暗藏的阴谋, 他心里涌上一股想要杀人的怒气,凤眸里的冷意令人胆寒。 正在这时,后头的人终于追上来了,刘兆的小厮先行追到,一见自家公子要的美人竟然依偎在别的男子怀里,脑子一热便骂道:“你谁啊,那小娘子是我家公子的人,识相的就快滚,我们沛国公府可不是你得罪得起的!” 孟长安忽然笑起来,嘴角一侧微微勾起,眼神阴鸷,狰狞如地狱里的恶鬼杀神。 “沛国公府?”他阴冷地道出这四个字,透着寒意的声音让他怀里的秦绵无端抖了一下。他有所察觉,一只手轻抚在她背上,似在安慰。 小厮后退一步,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这附近不是应该被端阳郡主派人把守住了吗?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刘兆喘息着跑来的时候一抬眼见到孟长安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然后又立刻趴跪起来,颤着声道:“孟,孟督主。” 他一见秦绵在孟长安怀里还有什么不懂的,相传孟长安厌恶女子,可他如今能抱着秦绵,必然是这个女子对他来说十分不一般。 “我,我不知,她是您的……督主恕罪,督主恕罪……” 他是见过的,孟长安曾经真的将一个惹了他的纨绔子弟用鞭子活活抽死,传说他还亲手剥过人皮,将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小厮嘴巴因为惊惧而大张着,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他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而僵硬,想要后退跪在自家公子身后却做不到,只能就地往地上砸,下颌碰到凸起的石头上,砸出了血也浑然不知。 德喜和番役们被孟长安远远甩在身后这时才赶过来,有几人上前将刘兆和他的小厮拽起来,拖到孟长安面前。 孟长安伸手,德喜立刻递上一把匕首,他将匕首在手里转了两圈,轻笑着□□用刀尖抵在刘兆的脖子上,欣赏着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本督听说,她是你的人?” 第32节 孟长安看了秦绵一眼,见她身子依然抖着,不由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刘兆动作微小的摇头,生怕孟长安那把匕首拿不稳一下子划破他的脖子。“不不不,不是,她是,督主的人,是督主的人。” 他说话声带着哭腔,微微抬眼向上看去,他垂涎了半天的女子此时正乖巧柔弱的藏在孟长安怀里,他看着那张脸却活像见了鬼,再生不出旖旎之心。 孟长安眸光一冷,手下力气微重,刀尖瞬间刺进皮肤,血流了出来。刘兆感觉到脖子上凉凉地,又有一丝疼痛,以为他被孟长安割了喉,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孟长安收回手里的刀,冷嗤一声,问德喜:“他是沛国公哪个儿子?” “回督主,是沛国公府的二公子。” 秦绵一听德喜的回答心头剧颤,沛国公府二公子?就是那个用胁迫手段娶秦柔做妾,害秦柔被他正室夫人折磨死的人。 孟长安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问道:“可是害怕?放心,本督不在这处置他。” 上次在刑房中吓到她,他当时存着几分试探并不后悔,可如今再要当着她的面做一些血腥残忍的事他却是不忍心。 “督主,卑职在那边不远的地方发现了端阳郡主,她似乎中了烈性药,行为十分放荡无礼,卑职等差点招架不住!”一个东厂番役赶过来向孟长安汇报。 孟长安视线冷冷地瞥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实诚了,顿时脸上一红,磕磕绊绊道:“敢,敢问督主如何处置,是否报给容王爷。” “打晕了拖过来。”孟长安想到那药原本是给秦绵下的就暴怒不已,多亏她机灵调换了,否则现在中药的就是她了。 番役连忙应了声是,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个人抬着端阳郡主放到孟长安面前的空地上。秦绵从孟长安怀里探出头,只见端阳郡主哪里还有之前那份端庄娴雅,她衣服散乱,脸蛋酡红,身体还不时的在地上蹭着。 这药效如此霸道让人神智全无,秦绵不懂她究竟对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歹毒至此,不仅对她下药,还将这附近所有的下人都撤走,那样即使她侥幸跑出来也无处求救,若不是孟长安今日来容王府找她,那她可能已经被…… 秦绵心底一寒控制不住地抖了抖,孟长安看她惨白着脸,神色骤然一冷,脚下使力,狠狠踹了刘兆一脚,刘兆被踹醒立时去摸自己的脖子,发现并没有被孟长安割喉,才惊喘一声爬起来,趴在地上给孟长安磕头。 “督主,我错了,我不该打秦绵的主意,我一开始真没想这么做。”他猛地一指端阳郡主,道:“是她,是她说想帮我,已经把秦绵弄到那院子里下了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会,才会……” 孟长安没等他说完上前又是一脚踹过去,刘兆嘴里呕着血倒在地上,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要被孟长安踹出来了,他想求饶,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德喜轻声提醒:“督主,再踹人就要没了。” 刘兆吐了一大摊血,脸色发青,双眼微微涣散,孟长安发着狠,谁都不敢上前阻拦,秦绵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胳膊,道:“督主,别打了,我害怕。” 她不想让孟长安在这里杀人,刘兆再怎么说也是沛国公府的二公子,当众杀一个国公的儿子后续的麻烦将是无穷无尽的…… 她温软的身子偎过来,撒娇一般,孟长安顿觉被她抱住那只手臂又酥又麻。他转身将她纳入怀中,不让她看到刘兆的样子。 “来人,挑了他的手脚筋,扔到沛国公府后门。” 番役走上来用麻袋将刘兆一裹,拖着离开。秦绵在他怀里小声问:“沛国公府会不会找你麻烦?” 孟长安怔了怔,她这是在担心他? “不会。”不只不会,沛国公明日还要亲自上门赔礼谢罪,求他给条活路。 听他这么说,秦绵宽了宽心,双手抵上他胸口,不好意思地退开一步,道:“我的两个妹妹还在那边的院子里,督主能跟我去救人吗?” 孟长安轻笑,拉住她的手,道:“能,怎么不能?你说的事,本督哪一件没有答应过?” 秦绵抿了抿唇,至少她不想嫁给他这件事,他从头至尾都没答应过。 德喜在边上问:“督主,那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孟长安森然的视线落在端阳郡主身上,又转到一边瘫在地上的小厮,挑眉一笑。 “本督给你个机会如何?”孟长安扬起下巴,看着小厮,嘴角的弧度有些渗人。 小厮连连磕头:“督主,督主说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孟长安眼神阴翳,笑得意味深长:“你今日这趟王府来得值,很快就要有一个郡主做妻子了。” 小厮心下一惊,看着地上喘息不止的端阳郡主吞了吞口水。 “谢,谢督主。”他知道端阳郡主醒过来不会放过他,但比起端阳郡主和容王府,自然是眼前的孟长安要恐怖得多。 孟长安:“放心,本督自然有法子让你娶到郡主。” 小厮心中激动的直颤,娶郡主?还能遇见这样的好事?就算娶不到,端阳郡主这样的美人让他抱一抱也值了。 “把他们带过来。” 孟长安被秦绵拉着往桃花林尽头的院子走,番役听到吩咐,将小厮和端阳郡主拖起来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小院里,秦绵指着东边的厢房,声音焦急:“就在那里。” 番役冲上去一刀斩落门锁,秦绵推开门,秦柔晕在床边,周韵因为自小习武,人还清醒着,就是身体软绵绵的动不了。 孟长安鼻子皱了皱,嫌弃道:“臭。”说罢便拉过秦绵的手送到鼻间,闻着她手上清甜的香气才眉目舒展。 德喜分辨了一下房中的香味,对孟长安道:“督主,就是普通的迷香。” 孟长安点头,有番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德喜,德喜走上前把瓶口打开,依次对着秦柔和周韵的鼻尖晃了晃,这东西见效奇快,秦柔立刻皱了皱眉捂着头醒转过来,周韵也恢复了力气。 “表姐,你没事吧?”周韵站起身便上前抱住秦绵,孟长安眼看秦绵被她拉到一旁,眼神冷了冷。 秦柔一直没声音,秦绵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在她额上一摸,顿时惊慌地道:“柔姐儿,你发烧了,咱们得马上回家。” 秦柔身体不好,今天被茶水泼湿了衣裳,又在地上躺了半天,现在已经身体滚烫脸上冒虚汗了。她从小只要一染上风寒就得病上半个月才能好,所以秦绵才会如此着急要回家请大夫。 屋子里气味难闻,小东西又满腹心神都在别人身上,孟长安心中烦躁,转身出门来到院中。端阳郡主瘫软在地不停地扯衣服,他厌恶地别过头,对番役道:“寻个空屋把他们丢进去。”又看着小厮,眼含威胁:“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厮被他凉凉的一眼吓得一抖,连声道:“小的明白,明白。” 番役将他们扔到一间厢房里还贴心地带上了门,不一会儿,那道房门里便传出了男子压抑的喘息声和女子的嘤咛声。 秦绵和周韵扶着秦柔出来,周韵面露疑惑:“什么声音?” 秦绵先时没注意,现在听她一说便仔细听了听,那声音似痛苦又欢愉,秦绵心中颤了颤,面上不由染上一份红晕。 “乱听什么!”孟长安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捂住她的耳朵,那边声音越发地大,他皱了皱眉将秦绵抱起来往外走。 到了院外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孟长安才把她放下,秦绵红着脸看他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她背对着他,纤腰楚楚,身姿袅娜,乍一看便让人移不开眼。 孟长安的目光长久地凝在她身上,他想将她藏起来,她再美也只能给他一个人看。 但,她似乎是嫁过人的,那人曾经独有她所有的美好。 孟长安双目微阖,敛去眼里令人心惊的嫉妒,再睁开眼,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本督听闻,梁世子快要成亲了。”他暗暗观察她的反应,毕竟他不止一次见过,秦绵为她那前夫哭。 秦绵转过身,脸上平静无波,淡淡地道:“是吗?那真是一件大喜事。” 孟长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很好,她放下了。 第48章 德喜走到孟长安身边, 躬身道:“督主, 咱们的人已经撤出去了, 桃林那头有一群人正往这边来。” 秦绵心中了然, 这是端阳郡主提前算好让人来“捉奸”了, 这时候,周韵也扶着秦柔出来了,秦绵要带着她们离开,孟长安却道:“来都来了, 不差这一时, 不如看场戏再走。” 秦绵犹豫地看向两个妹妹,周韵一脸的兴奋, 显然很想留下来看热闹, 至于秦柔, 她眼睛也亮了亮,但还是欲言又止地看着秦绵,等她决定, 秦绵见状只好答应了。 她们故意离小院远了些, 走到桃林边上, 东厂的人已经尽数退出去,孟长安身边只跟着一个德喜。 不一会儿嘈杂的声音传来, 一群人乌央乌央地赶到了小院门口,走在前面的正是端阳郡主的贴身丫鬟。那丫鬟言辞凿凿地道:“奴婢看见秦娘子和一个男子穿过桃林往这客院里去了, 就怕是有什么人想对秦娘子图谋不轨, 这才出去喊人的。” 她这话一说, 大多数人已经猜到了定是秦绵和离后不甘寂寞出来勾搭人了,就是不知这勾搭的是谁了,不过今日来游园的人都是有数的,众人数了数就知道缺了沛国公府二公子刘兆,他的夫人王氏顿时脸色铁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秦绵的外祖母江氏和她的继母曹氏以及舅母杜氏身上,曹氏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江氏拍了拍她的手,告诉她别慌。 走在后头的周琦裕恨不得跑起来越过前面那些对秦绵议论纷纷的妇人,他心中后悔,表妹不会像她们说的那样去与人偷情的,定是有人胁迫于她,他不该与同窗叙旧丢下她们的,可是她们明明是三个姑娘在一起的,怎么那丫鬟却说只看见秦绵和一个男子呢? 周琦裕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暗想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都要护住秦绵…… 一群人刚进院门口,就听见西厢房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一个向来嫉妒秦绵相貌的贵女便大声说:“我就说秦绵是在与人偷情,这下你们信了吧。” “你说秦绵在与人偷情?与谁?本督吗?”孟长安带着德喜缓缓走进院子,众人之中有人认识他,有人不认识,但一听他自称本督便也猜到了,于是全都脸色惊惧的失了声。 他侧身往身后看了一眼,秦绵和周韵扶着秦柔进来。众人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尤其是那丫鬟,见鬼一样地看着秦绵,嘴里不停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那里面是谁?” 周琦裕在人群后没管这些人的反应,他眼睛里都是秦绵,见她安全无事他便放心了。孟长安冷凝的视线朝他一瞥,周琦裕顿觉身上一寒,像在与一条阴冷吐着信子的毒蛇对视。然而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没什么意思地移开了目光,落在秦绵泛着柔光的脸上。 周韵突然冷笑一声,道:“里面是谁看看不就知道了。”她说完就几步冲到厢房门口,一脚踹开了门,众人赶紧上前去看。 “啊……”一声尖叫震得人耳朵生疼,端阳郡主衣衫不整,香肩半露,被刘兆的小厮压在身下,发出刺耳的尖叫,众人赶紧偏过头,不想看这过于辣眼睛的画面,主要是刘兆那小厮长得十分丑,还突起两颗龅牙,端阳郡主在尖叫之前竟然是一脸沉迷…… “咦,那不是端阳郡主吗?” “哎呀,真是,这怎么在家里就……” “那男的谁啊?长得太丑了。” 刘兆的夫人王氏却忽然捂住嘴惊讶地道:“刘山,怎么是你?二公子呢?” 小厮赶紧穿上衣服在人群里看见孟长安立刻低着头,语速飞快地道:“二公子身体不适提前回府了。” 王氏心头松了口气,偷偷看了一眼依然沉稳的容王妃,呵斥小厮:“那你怎么还在这?” 小厮闭了闭眼,道:“是……是郡主不让奴才走。” 端阳郡主此时已经清醒,药效也散了,她裹着衣服怒骂:“你胡说,本郡主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是你,是刘兆联合秦绵那个贱人一起害我。” 孟长安阴森森地开口:“郡主说话可要讲证据,秦绵一直与本督待在一起,难道你认为她能在本督眼皮子底下使出分身术去害你?” 端阳郡主大叫:“不可能,她明明……” “住口,你个混账东西。”容王进来就是一声暴喝,打断了端阳郡主的话。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那女子见到端阳郡主就上前抱着她开始哭。“王爷,你可要为咱们的女儿做主啊,定是有人陷害她。” 容王妃看了她们一眼,眼里带着讽意。她用帕子掩住嘴角的冷笑,再宠爱又如何?与身家性命相比宠爱一文不值,容王怎么敢跟孟长安叫板。 孟长安凉凉地道:“王爷,令千金疑心本督为秦娘子作伪证,你觉得呢?” 容王勉强挤出一丝笑,道:“督主,是本王没教好,您看在小女年纪还小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 孟长安挑眉,意有所指道:“不小了,也该嫁人了。” “督主。”容王声音颤抖,眼神中带着恳求。 孟长安眼底一寒,笑的阴鸷:“孰轻孰重,王爷考虑清楚啊。” 容王打了个冷颤,紧攥着拳头,然而他只挣扎了一瞬,下定决心对孟长安道:“督主说的是,本王立刻为他们筹备婚事。” 女儿嫁的不如意,他还可以补偿,但若是王府的荣华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父王,您说什么?”端阳郡主怔怔地,似乎听不明白容王的话。片刻后,她身子剧颤,指着跪在一旁的小厮,声音拔高:“父王,你让我嫁给他?” 第33节 容王闭眼:“端阳,别胡闹了,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这……这位公子,看着也算一表人才。”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容王疯了,要么就是眼瞎。 端阳郡主哭闹:“父王,你怎么能让我嫁一个贱奴?” 容王偏过头去,不忍看女儿绝望的脸:“还不是你自己做出了丑事,怨得了谁?” “不,都是秦绵那贱人害得我,原本今日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她,是她骗我喝下下了药的茶水……” 眼见孟长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容王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扇了端阳郡主一巴掌,对下人道:“郡主发了癔症,快把她带下去。” “王爷。”侧妃姚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容王,容王吼她:“还有你,也给本王滚下去,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下人把侧妃姚氏和端阳郡主一起带了出去,容王妃见此低下头弯了弯嘴角。这些年,侧妃姚氏在王府中作威作福,比她这个正妃排场还大,她的女儿是庶女,竟然哄得容王上奏请皇上封为郡主,如今,还不是配了个下人,要怪就怪她自己作死。 身在人群里的邵思岚看了秦绵一眼,气得咬牙切齿,竟然又被她逃过一劫,孟长安怎么会突然来容王府,还对她如此护着…… 容王处理完一堆烂事对孟长安道:“让督主见笑了,不如再去喝两杯?” 孟长安侧目看见秦绵摸着秦柔的额头一脸忧心,淡淡回答:“不必了,本督还有事。” 容王顿时着急:“那……” 孟长安笑了笑:“王爷放心,本督承诺过的事自然作数,不过王爷嫁女是大喜事,本督可还等着喝喜酒呢。” 容王连忙应道:“一定,一定尽快。” 秦绵出门时碰到了周琦裕,他刚刚得知里面的人是端阳郡主便没进去,毕竟,非礼勿视。此刻他见秦绵出来,连忙上前,关切的问:“表妹,你们没事吧。” 那个们字像是突然加上的,很是生硬,但秦绵此时关心着秦柔的身体,便没在意,道:“大表哥,我们没事,只是柔姐儿着了凉,我们要先回去了。” 周琦裕毫不犹豫:“那我送你们。” 秦绵还没回答,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冷寒的声音:“用不着。”孟长安沉着脸走过来,在秦绵祈求的目光中,才收了几分冷意,道:“周公子想必不顺路,本督送她回去便可。” 周琦裕要争辩,却见祖母江氏并曹氏和杜氏一起走出来,江氏对孟长安笑笑:“孟督主贵人事忙,我这外孙女别耽误了您的正事,再说她们娘几个跟您坐一辆马车也不合适,还是我把她们送回去吧。” 孟长安掌权之后从没向任何人妥协过,但当秦绵那只软嫩的小手悄悄摇了摇他的衣袖时,他的心也像被那只柔软的手包裹一样,妥协,来得心甘情愿。 他凤眸微侧,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对江氏道:“也好,本督思虑不周,周老夫人慢走。” 秦绵跟着外祖母往外走,与孟长安擦肩而过时只觉得自己右边那只手被他重重地捏了一下,她吃痛抬眸看他,听他低声道了一句:“今日的债,本督迟早讨回来。” 秦绵微惊,想抽回手,两只手分开之际孟长安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随后嘴角上扬,一双凤眸里蕴藏着难得一见的温柔。 秦绵收回手,用另一只手覆上去,大拇指在孟长安挠过的地方搓了搓,脸色泛红。 所有人离开以后,容王单独审问端阳郡主的贴身婢女。 “你告诉本王,究竟发生了何事?” 婢女一边抽泣一边说了事情经过:“王爷,奴婢真的没想到会这样,那药明明是给秦绵下的,怎么最后是郡主喝了。” 容王叹息一声瘫倒在椅子上:“本王这是养了个什么冤孽啊,她要把全家都害死不成,惹谁不好,要去惹孟长安的人。” 容王妃带着两个嬷嬷走进来,对容王道:“王爷,妾身已经让人着手准备端阳的婚事了。” 容王疲惫地道:“有劳王妃了。” 容王妃低头:“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容王满意,神色缓和不少,视线一转落在那婢女身上,顿时又是一冷:“来人,把这贱婢拉出去处死。” 婢女哭嚎着被堵了嘴拖出去。容王妃道:“王爷,妾身自作主张,命人去给秦家送了礼。” 容王愣了愣,道:“应该的,应该的。” 本来孟长安今日上门他十分高兴,这人脾气怪异向来是求都求不来的,侧妃姚氏的弟弟借着容王府的名义强占良田,被人抓住了证据,御史很快就会在朝上一起弹劾他,昭昌帝到时一定会借机削了他的爵位,除非孟长安愿意将这件事压下去。 他用容王府一半的家财才让孟长安答应帮他,可转头他的女儿就去害孟长安的女人,若是那药真被秦绵喝下去了,孟长安别说不会帮他,还会在背后推一把,让他死得更快,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讨债鬼呢! 秦绵回到秦宅没多久便收到了两份礼,一份是沛国公府送来的,另一份是容王府送来的。 曹氏一脸莫名:“绵姐儿,他们为什么给我们送礼?” 秦绵神色从容,淡淡道:“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便收下吧。” 她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了两步,想到孟长安今日在容王府嚣张跋扈的样子,突然弯起嘴角,绽开一个甜甜的笑。 第49章 二月初, 开年便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千阳县发生地动, 毁掉了上万顷良田, 无数房屋倒塌, 百姓流离失所。根据地方知府报来的结果,这次地动造成灾民上万,饿殍遍野。 时有不好的流言传来,言昭昌帝昏庸无能才招来天谴,昭昌帝下了罪己诏,从国库拨了救灾粮款,这种言论却依然没有被压下去。就在此时, 太子请命前往赈灾,替皇上安抚民心,昭昌帝欣然应允。 另一件事便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会试在贡院举办,各地应试学子纷纷赶到泰安参加科考,二月初九,会试开始,学子们紧张的赶赴考场, 半个月后, 便到了放榜时间。 周琦裕以会试第一名的成绩取得了殿试资格,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众人终于对这位初到泰安的定国公嫡长孙有了更深的了解, 原来早在乡试时, 他便取得了头名。解元、会员, 下一步他若是殿试高中,得了状元,就是大夏朝最年轻的连中三元之人了,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殿试上,周琦裕不负众望,被昭昌帝钦点为状元。这两日到处都在议论这位新科状元,茶坊,酒楼,甚至街头小巷,新科状元周琦裕都成了人们争相吹捧的对象。 孟长安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太子在千阳县赈灾,昭昌帝为了做样子吃斋念佛,朝政顿时都压在了他头上。自从上次在容王府见过秦绵一次,他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再见到她了,这次地动来的不是时候,将他请求皇上赐婚的计划打乱了,他只能暂时忍耐,至少等过了这段时日再说。 清浊斋里,孟长安难得来一次,却不是来喝茶的。最近借着地动讽刺朝廷的言论太多,且因为科举会试,泰安城聚集了太多读书人,这些人一扎堆,便容易生乱。 清浊斋最近更是有不少读书人聚众议论朝政,更甚者有人整日将亡国之说挂在嘴上,搞得百姓人心惶惶。昭昌帝若是听闻此事恐怕还会再来一场文字狱,孟长安最近已经够忙了,他不想再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所以今日是来杀鸡儆猴的。 清浊斋背后真正的东家是他,或者说是东厂,他在泰安城开个茶坊不是为了做生意敛财,而是为了监听刺探消息。每日在清浊斋里谈事的官员太多了,有时甚至还有王侯贵胄。 孟长安敛目轻抿一口茶,茶水苦中带涩,让他的头痛之症缓解了许多,德喜担忧地道:“督主,您都熬了好几个晚上了,身体为重啊。” 孟长安睁开眼睛,微微一哂:“你看看最近递上来那些折子,本督若是不尽力撑着,朝廷上下恐怕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他的疲惫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德喜整日跟着他,一见他眼底的红血丝,便知道他是在强撑。权倾朝野,这四个字说的容易,但背后付出的艰辛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德喜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道:“您最近都没时间去见秦娘子,不若今日去一趟秦宅,或者奴才去一趟,把秦娘子接到东厂。” 孟长安摆摆手眉心轻微皱起,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必,忙过这阵再说吧。” 东厂里最近抓了不少散布流言的人,刑房都要被塞满了,真让她去了,就那小胆子碰上番役行刑还不吓哭了,他可舍不得她哭。再说过段时日他便可以向昭昌帝求赐婚圣旨了,等她嫁过来,便是让她日日陪着他,也使得的。 德喜刚刚提到秦绵,就听见楼下客人的口中也蹦出了这个名字,且还与新科状元周琦裕联系在一起。 “周琦裕连中三元,定国公府将来怕是要出一个阁老了吧,听说最近有闺女的人家都在偷偷打听他的婚事呢,你们说状元郎这谪仙一般的人物,哪家小娘子能配得上啊?” 旁边的人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泰安城中才貌双全的贵女。这时候边上一桌的人突然嗤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些庸脂俗粉。” “那你说说,哪家的小娘子能配上状元郎。” “前慧文殿大学士秦翰之女,秦绵,我在她十五岁及笄礼的时候远远看过一次,气质相貌无不碾压一众贵女,与状元郎若是配在一处那真是世间少有的神仙眷侣了,可惜啊……” 他最后道了一句可惜,众人也都明白,秦翰入狱,秦绵这朵清高的花犹如从枝头跌进泥里,如今更是与长宁侯世子和离,一个弃妇,再美再有才学,也配不上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遑论新科状元呢。 听到这里孟长安捏茶杯的手紧了紧,但依然面色如常。德喜见他没有震怒,方松了口气,但他放心的太早了,楼下一人又说出了一句话,让孟长安平静无波的表情像是有了裂痕,变得阴翳而狰狞。 “那可未必,我听说那秦绵是定国公的亲外孙女,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十分疼爱。人家是表亲,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再说就算真的嫌弃她嫁过人,娶过门做个妾室,红袖添香,不也是件美事,我看这么好的姻缘,那秦娘子定然是心动的。”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笑,德喜看着孟长安脸上阴沉的表情有些心惊。突然,孟长安目露寒光站起身,隐藏在四周的番役紧跟着站起,手按在刀柄上,只等孟长安一声令下,便要将楼下那些人拿下。 就在这时,清浊斋门口突然来了十几个士子,他们高谈阔论着走进来,其中就有刚才客人谈论的新科状元周琦裕,周琦裕今日穿着一身玉白色锦袍,墨发用一根青玉簪束起,走在一群士子中间,分外耀眼。 孟长安盯着他缓缓一笑,嘴角勾起残冷的弧度。他在番役屏息等待中重新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德喜看得呆愣,竟忘了上前伺候。 楼下那些人再大胆,也不敢当着周琦裕的面议论他的私事,这个话题从他进来开始便戛然而止。周琦裕今天是被一位同榜进士请来喝茶的,他以往从没来过清浊斋,只听闻这里清新雅致,不成想竟如此热闹。 同桌的士子坐了一会儿后便开始谈论起时事,而最近发生的最大的事不过是千阳县地动,士子们一说起这样的话题就免不了要议论起朝政来。 “千阳县地动,死伤上万,毁灭良田上万顷,这是上天的警示,国有奸宦当道,只有攘除奸佞,才能还朝政清明。” “皇上已经下了罪己诏,但上面只字未提那权阉的名字,我看我们要联合上表,请皇上诛杀奸宦。” 孟长安手指轻敲桌面,动作不疾不徐,凤眸里讥诮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周琦裕见他们越说越激进,总觉得心中不安,他看了眼四周,这些人都在听他们说话,倒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他犹豫片刻,还是劝了劝同桌的士子:“诸位,我等并未被授官,此时谈及这些怕是不合适。” 邀请他来的那位士子道:“周兄未免太谨慎了些,你这殿试上皇上亲封的状元早晚要入翰林院的,将来说不得要入阁呢,授官左不过就在这一两日了。” 周琦裕皱眉:“郑兄慎言。” “我等还是换个话题吧,最近东厂已经抓了很多议论时政的士子了。”在周琦裕的提醒下,已经有胆小的人开始害怕了。 姓郑的士子不屑一笑:“怕什么,那群阉狗只敢抓一些寒门子弟,我等背后都有家族依靠,他们不敢乱来的。” “话不能这么说,东厂权势日盛,现在还有哪个世家敢明目张胆的与东厂作对。” 郑姓士子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冷笑道:“你们怕那孟阉狗,我可不怕,他想抓便抓好了,皇上任用阉竖,让朝政大权旁落,如今连老天都看不下去,降下灾厄警醒世人,可皇上却仍然执迷不悟,再这样下去,我大夏危矣。” “郑兄。”周琦裕出言想打断他,却有人比他的反应更快,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被一群东厂番役包围了。 那些人似乎早就隐藏在这间茶坊中,各个举着长刀,气势凶煞。孟长安缓缓从二楼走下来,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德喜跟在后边,看见周琦裕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督主正在气头上秦娘子的表兄偏偏撞上来,这下可难办了! 周琦裕一见到孟长安就知道事态严重了,他们这群人很可能沦为他杀鸡儆猴的对象。别说什么东厂不敢动世家的蠢话,世家势力早就已经没落,在朝上就没几个有实权能说得上话的…… 孟长安拍着手脸上笑意十足,但眼神却是冷的,他目光幽幽地在这群士子身上转了一圈,道:“本督十分欣赏各位于朝政上的见解,请各位跟本督回东厂喝几杯茶详谈如何?” 他用询问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没有人傻到认为他在征求意见,刚才胆小劝阻同伴的两个士子已经吓得腿软了,要不是想维持住读书人的体面,早就瘫坐在地上了。 郑姓士子还想挣扎:“敢问我等犯了什么罪?孟督主要将我们抓回去受审。” 孟长安脸上笑意加深,一侧嘴角怪异地勾起。周琦裕暗道不好,他不问这句话家里花些力气还好把他们救出来,如今他问了,孟长安直接一句话定了他们的罪,家里再想搭救就难了。 果然孟长安下一句话便是:“犯了什么罪?妖言惑众,诅咒大夏亡国,难道本督冤枉了你们不成?” 他一句也不提众人辱骂他的事,仿佛那些骂句他根本不在意,只是真的不在意吗? 郑姓士子怒道:“你这是滥用权势,公报私仇。” 孟长安不怒反笑,声音阴冷无比:“带走。” 周琦裕心下一沉,连忙上前:“孟督主,刚才这里这么多人都可以作证,郑兄并没有诅咒大夏朝之意,请督主明鉴。” 孟长安挑眉,带着寒意的目光盯了他半响,才道:“哦?你的意思是说本督私心作祟,故意为难?” 周琦裕:“不敢,只是督主如此定罪,恐怕难以服众。” 孟长安步伐悠然走到他面前,一身深红色蟒袍气势逼人,他噙着讽笑,眼神凉凉地扫过他:“皇上授本督便宜行事之权,别说是定罪,就算现在将你们以乱党论处全杀了,又能如何?” 周琦裕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他转过身,笑得张狂又肆意:“将这些蛊惑人心之人给本督拿下。” 第34节 第50章 周韵红着眼睛来秦宅找秦绵的时候, 她刚刚哄着秦柔喝了药,秦柔那天着凉染上风寒后, 大半个月还没有好。周韵一进秦柔的卧房, 看见的便是温柔笑着给秦柔盖被子的秦绵, 那一瞬,她盯着秦绵含笑的眉眼,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把不高兴的事情带给她。 “阿韵,怎么了?”秦绵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发现了站在门口呆呆看她的周韵,她眼睛红着,像是要哭了,而秦绵知道以这位表妹的性子, 能让她哭的事还真的挺少的。 “是有什么难事吗?还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身体不适?”她不说话,秦绵只能一样一样地猜着。 “表姐……”周韵哽咽着扑上前抱住她。“表姐,我大哥……他被东厂的人抓走了,听在场的人说,孟督主要把他们都杀了。”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秦绵拍着她的背心头微惊,孟长安?周琦裕是孟长安亲自带人抓走的? “阿韵, 你慢慢说, 详细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在秦绵的安抚下, 周韵终于停止了哭, 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经过讲给秦绵听。 “外祖父和舅舅知道这件事吗?”秦绵摸了摸她的头, 问道。 “知道了, 祖父和父亲都去想办法了, 但是没有用,孟督主谁都不见。表姐,上次孟督主那么帮你,你是不是和他很熟,他会不会愿意见你?” 望着周韵充满期盼的眼睛,秦绵没办法违心地摇头,再说若是周琦裕真有什么事,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纪大了也承受不住。 “我去试试,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见我?”秦绵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按照周韵刚才说的,周琦裕是被牵连进去的,这件事关系重大,孟长安不见得愿意为了她违背初衷。 但若说孟长安想把那些士子都杀了,秦绵是不信的,除了那个郑姓士子,其他人多说是日后官途坎坷些,应该不至于丢命才对。 想是这么想,但她还是马上让管家备了车与周韵一起赶去了东厂,到了东厂门口的时候,周韵忐忑极了,因为刚才她偷偷跟着祖父和父亲还有前来为大哥说情的其他人,远远看见他们都是被守在门口的番役轰走的,等一下万一番役拿刀轰人,她得挡在表姐前面才行。 秦绵步履从容地走到番役面前,正犹豫着要不要当着周韵的面掏出令牌,便见那番役对她躬身行礼,道:“秦娘子,您来找督主吗,卑职即刻进去回报。” 秦绵愣了愣,才发现面前这番役她见过。也是,她上次那样光明正大的在东厂里绕了好几圈,这些人不认识她才比较奇怪。 周韵眼睛亮了亮,抓住秦绵的衣袖晃晃:“表姐,孟督主应该会见你吧。” 秦绵牵了牵嘴角,却觉得未必如此顺利,孟长安的脾气她多少了解一些,若是不想为难周琦裕今日在清浊斋就会放他一马,不会把他带进东厂,既然带进去了,总是要受些苦头的。 不过这些她并没有告诉周韵,免得她担心。 孟长安用一只手抵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另一只手快速地打开一道折子,翻看,批阅,速度惊人。 “督主,秦娘子来了。”番役低着头走进来,躬着身子十分恭敬。 孟长安翻奏折的手顿了顿,眼睛抬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她一个人来的?” 番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回答:“不是,她身旁还有一个女子,好像是她表妹。” 孟长安手上的动作骤然一停,神色晦暗难明,番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便谨慎地道:“那,卑职去请秦娘子进来?” 孟长安抬头,凉森森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启:“不见。” 番役哆嗦一下,转身跑出去传话。 德喜在一旁研墨,动作极轻,孟长安眉头皱得很深,应该是头痛更加严重了。 “督主,您为何不见见秦娘子呢?” 孟长安勾了勾唇,溢出一丝冷笑:“见她?见她干什么?看她为了别的男人向本督求情吗?” 德喜噎了噎,微微叹气。督主要的是秦娘子的心,但偏偏秦娘子于情爱之事上懵懂,到现在都不懂督主的意思。求而不得,若放在寻常男人身上不至于发生什么,但孟长安手握天下权柄,他要的若是一直得不到,或许有一日真会疯狂到不择手段。 番役一脸为难向秦绵走过来的时候,秦绵已经猜到了孟长安不想见她,但她没有往情情爱爱上想,她想的是这件事也许确实有不方便的地方,左不过等个一两日,事情平息了,总会放人的。 “秦娘子先回去吧,督主今日事忙,要不您明日再来?” 秦绵点头,拉着瞬间蔫了的周韵往回走,可刚走了两步,这丫头就呜咽一声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哭。 “表姐,怎么办啊,孟督主连你也不肯见,你们不是朋友吗?他为什么不肯见你啊?”周韵哭着,声音哀伤。 秦绵:“……”朋友?还真的不是,不过她勉强算他的未婚妻?不对,赐婚圣旨还没下来,应当也是不算的吧。 周韵抽噎的声音变大,秦绵回过神顿觉十分抱歉,她竟然在表妹担心兄长痛哭的时候走神了。 “阿韵,我们先回去吧,也许表哥明天就平安回家了。”她不能把话说明白,只能尽力劝周韵赶紧回家。 “不会的,不可能的,我听说进东厂是要受刑的,东厂的人心狠手辣,大哥落到他们手里就没命了,何况孟督主还亲口说要杀了他们。”周韵绝望的哭着,双手掩面,像个委屈的孩子。 秦绵回头朝守门的番役满含歉意地笑笑,这丫头在东厂门口就说起了人家的坏话,真是心太大了。 “可我们总在这里待着也不是办法啊。”秦绵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表姐,那你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等着大哥。”周韵抽泣着:“祖母担心的吃不下饭,母亲也病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祖父和父亲到处想办法也没什么用。” 秦绵想了想,陪她一起坐下来,她叫她一声表姐,她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哭,万一被东厂的人误伤了该怎么办? 天色渐黑,孟长安还忙着政事,德喜到大门口偷偷看了一眼,回去向孟长安回报:“督主,秦娘子还没走呢,跟周小娘子一起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这时节,那台阶上还冷着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 孟长安画着阅字的手颤了一下,奏折上多了一道弯曲的墨痕。他再抬眸的时候,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挣扎与心疼,留下的只是一片沉黑和冷凝。 “督主……”德喜失了声,他从未见过孟长安这样的眼神,极致的冷漠更像是为了掩藏心里的冷。 孟长安一字一顿,像用尽了所有力气:“把周琦裕放了。” 德喜惊讶地看向他,但孟长安只说完这一句就又埋头批奏折了。德喜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他在孟长安身边待了十二年,还从来没见他这样一副什么都不想要了的样子。 德喜叹息一声转头去刑房里把周琦裕接出来,他受了轻伤,是替同窗挡鞭子不小心挨了两下。德喜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要说这世上最了解孟长安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德喜了,德喜知道孟长安今日这么反常绝不只是吃醋那么简单。 今日在清浊斋里,那些人说周琦裕和秦绵配在一起才是神仙眷侣,德喜亲眼见到孟长安听到这句话时眼底闪过的那丝茫然。孟长安纵然权倾朝野,对待秦绵的时候却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引起她的厌烦之心。 而现在周琦裕连中三元,成为大夏朝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孟长安心底那种自卑会被无限放大,他会想,秦绵是不是也像众人想的那样,觉得周琦裕这样的人才是良配,而他,满手血腥,一个权宦,跟着他只能遭受天下人唾骂,他带给她的也许是一辈子的阴影。 德喜把周琦裕送到门口就转身往回走,第一次没有上前跟秦绵打招呼,他们这里皆大欢喜,孟长安却还在独自尝着痛苦,他得回去劝着点。结果德喜刚回过头,便吓了一跳,孟长安不知什么时候竟出现在他身后。 “督主,您怎么出来了?” 孟长安没回答,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秦绵的背影。 秦绵和周韵看见周琦裕出来都十分高兴,周韵看他走路姿势有异,问了一句:“大哥,他们对你用刑了?” 周琦裕摇头:“没有,我这是帮别人挡了一下,不严重。” 他下台阶的时候扯动伤口身子歪了一下,秦绵赶紧扶住他的胳膊:“大表哥,没事吧?” 周琦裕红着脸想抽回手,但最终没有动。孟长安走出门恰好看见这一幕,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上前将他们扯开,但周琦裕这时突然问了秦绵一个问题。 “表妹,你与孟督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刚才放我出来的公公,说孟督主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过我的。” 秦绵愣了愣,低着头道:“孟督主,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这辈子都感激的人。”也许还是未来与我白首终老之人。 但最后一句话面对周琦裕和周韵她不能说出口。孟长安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下去,愤怒突然中止,紧接着便是一阵针刺般的痛从心脏处传遍全身。 秦绵扶着周琦裕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东厂的大门,但那里依然只有守门的番役,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表姐,你怎么不上车?”周韵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秦绵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皱眉上了车。 孟长安从东厂大门向外望着,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低头自嘲般地一笑,或许她巴不得永远见不到他呢。 他就这样站着,不知站了多久,天色全黑时,一场骤雨突如其来,德喜撑着伞挡住他淋湿的身体,道:“督主,奴才让人备了马车,咱们回府吧。”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孟长安轻轻嗯了一声,随后迈步往前走。一步,两步,他像失去了支撑,身体后仰倒下去,如同一座轰然倒塌的山。 德喜扔下伞上前接住他,颤声喊:“督主。” 连日的忙碌奔波没能让他倒下,头痛之症发作他也还能强撑,但一个情字,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便倒地不起。 第51章 厂督府里, 德喜冒着雨连夜进宫请来了值守的太医,太医诊过脉, 压低声音对德喜道:“督主的病, 是连日劳累, 积劳成疾,且心情郁结,才会一下子爆发。” 德喜面色沉重点点头:“陈太医,督主这病没什么大碍吧?” 陈太医:“那倒没有,督主身体底子好,吃药休养几日就能痊愈了。” 德喜顿时松了口气,刚才孟长安在东厂门口倒下, 可吓坏他了。送走陈太医后,德喜唤来小猴子,嘱咐他寸步不离地看着督主,他要出去一趟。 “公公,您这么晚要去哪啊?外面还下着雨呢。”小猴子疑惑地问。 德喜叹息一声:“还能去哪?督主病了,我去给他找药呗。” 小猴子面露不解:“太医不是开过药了吗?” 德喜白他一眼,凉凉道:“你不懂, 我得去给督主找治心病的药。” 德喜说完就在小猴子惊讶的目光中离开了, 他坐着马车到了秦宅, 撑着伞敲了敲大门, 门房冻得直哆嗦来开门。 “哟, 德喜公公, 您来了?” 德喜打断他:“别废话, 你进去通传一声,跟秦娘子说督主病了,请她跟我去一趟厂督府。” 门房应了一声跑得飞快,一刻都不敢耽搁,德喜在大门口等着,雨下得大,他肩膀都被雨水淋湿了,刚入春的雨冷得彻骨,淋在身上透心的凉。 没过多久,秦绵便穿着一身斗篷走出秦宅大门,青桃在旁边给她撑伞。她今日早早卸了妆,洗漱好,刚才门房到她的院子找她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了,因为没来得及重新梳妆,一头浓密的秀发自然垂落。 “公公,督主怎么忽然病了?” 还不是因为你!德喜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咽下这句话。“督主晚上淋了雨,加上前几日太过劳累,就病倒了。”他实话实说,只是隐去了孟长安淋雨的原因。 秦绵拍了拍青桃的手,让她先回去。“公公,那咱们走吧。”秦绵说着便向马车走去,德喜撑着伞跟上她,微微惊讶,他还以为秦娘子会犹豫一下呢,毕竟都这么晚了,她过去十有八九要在厂督府过夜的。 秦绵和德喜一起来到厂督府的时候孟长安还没有醒,她喝了一碗小猴子送来的姜汤,便让小猴子搬了张椅子到床前,德喜端着盆子进来,见她坐在床前给孟长安掖了掖被角。 他移开眼,将帕子沾湿,拧干之后便要上前给孟长安擦脸擦手,秦绵忽然伸出手,道:“公公,我来吧。” 德喜没说什么把帕子递给她,秦绵接过,轻柔而细致地给孟长安擦了脸,又给他擦了擦手。孟长安烧的脸色发红,额上不时冒出细汗,秦绵走到水盆前重新将帕子投了投,又回来给他擦拭,如此重复几次后才停下,坐回床边的椅子上。 德喜摇摇头,退出去时掩上了门,并嘱咐小猴子按时换水。他自己则在外间的榻上窝着,打算眯一会儿,闭上眼睛还在想:明日一早督主起来便能看到秦娘子,应当是高兴的吧。 秦绵照顾了孟长安半宿,见他烧退了些才趴在床边睡着了。孟长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头痛的症状轻了许多,只是身体乏力,连抬手都觉得累,像有什么压着…… 压着?孟长安顿时觉得不对劲,往右侧那只手看了一眼,瞳孔骤然一缩,那小东西正枕着他的手臂,微张着小嘴睡得香甜。 她微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手背上,又麻又痒,他却舍不得离开。孟长安沉暗的视线凝在她脸上,眼神晦涩,半响,他才起身动作轻微地下床,他把手臂抽走时她也没什么反应,睡得很沉。 孟长安低头看了她许久,突然俯下身,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从她膝弯穿过去。他还发着低烧,身体乏力,但抱起秦绵的动作却很稳,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 他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看她的眼神十分专注。不知不觉他目光落在秦绵那双软软的小手上,想到她昨天傍晚曾经用这双手扶着周琦裕,他嘴角扬起的弧度骤然消失。 她为什么来这?总不可能是自己要来的,她对他永远做不到心甘情愿。 孟长安神色微冷,见她兀自睡着,脸蛋酡红,微张的唇间依稀可见粉嫩的小舌,盯了许久,他狼狈地别开眼,早知今日要被她如此折磨,初见那日他就应该一刀杀了她。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人,秦绵从睡梦中醒转,看见面前那张俊脸的时候,眼底有一瞬的茫然。 第35节 “督主。”她喃喃出声,刚睡醒的声音娇娇软软还带着一丝沙哑,让孟长安心里那细细密密的疼痛被一种更为难忍的情绪取代。 难忍,那便不忍了。 于是在秦绵还怔愣时,孟长安猛地低下头,凶狠地攥住她的唇,碾磨、吸吮,极近痴缠。秦绵反应过来,终于开始推拒,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微微推离寸许。 孟长安看着她,微微喘息,黑眸中的阴翳和执拗让她的手颤了颤,也就是这一个小小的颤动,让他心里的痛与怒像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她怕他,她从来都是怕他的。 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再次凑近她的唇,秦绵吓得立即抿紧了唇,但孟长安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当那肖想了许久的甜蜜被他吞入口中的时候,孟长安满意地发出一声轻哼。 他蛮横地舌在她口中肆虐,捉住她闪躲的小舌吃进嘴里,贪婪地反复品尝。 秦绵终于开始害怕,泪水涌出来沾湿了双颊,孟长安是被那抹凉意惊醒的,他停下来,抚着她吓得惨白的小脸,喘息着问:“厌恶吗?” 秦绵克制着心头的惊惧,缓缓摇了摇头。 孟长安噙着一丝冷笑:“秦绵,你以为本督那么好骗吗?” “从你在长宁侯府招惹本督的那一日起,你就应该知道,本督想要一样东西时,从来不在乎手段是否卑劣,因为本督,只在乎结果。” “你今生再厌恶,也只能陪在我身边,那些个风流才子看看也就罢了,你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属于本督的。” “纵然本督是一个遭万人唾骂的奸宦,你也只能一辈子同本督站在一起。” 孟长安闭了闭眼,不去看她哭的可怜兮兮的样子,转身欲走。 秦绵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抽泣着开口:“不是的。” 孟长安声音幽冷:“不是什么?” 秦绵:“我不是厌恶督主,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孟长安微哂,眼里痛意闪过,他冷声开口:“怕什么?本督不杀自己的女人,除非你背着本督与别的男子……” 他余光瞥见她苍白的脸色,终是不忍心对她说难听的话。 他迈开步子想走,但袖子依然在她手里拽着,若是甩开,她那瘦弱的小身板很可能撞在床柱上,孟长安犹豫不决,狠了狠心,逼着自己往前挣了挣。 秦绵抓得更紧,仓皇道:“督主,嫁给你,我愿意的,我从未想过要与别人……我不会背叛你的,永远不会,你对我的恩情……” 话音戛然而止,孟长安狠狠地抽回袖子把秦绵甩在床上,回头阴鸷地看她:“恩情?那你就待在本督身边一辈子,好好报恩吧。” “德喜。”孟长安转过身朝门外怒声喊德喜的名字,德喜听到动静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却见孟长安背对着秦绵神情黯然,声音却冷硬:“把她送回去。” 孟长安离开后,德喜看着哭得委屈的秦绵十分无助,这叫什么事啊?人都给您接来了,人家照顾了您一宿,您还把人弄哭了。 动了真情的督主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第52章 三月初, 太子在千阳县雷厉风行地抓了几个贪污救灾粮款的官员,将赈灾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 得到了千阳县百姓的爱戴和拥护, 那些关于昭昌帝不好的流言渐渐平息, 太子一回到泰安城,昭昌帝便褒奖了他一番,还让他多对朝事上心,毕竟孟长安以生病休养为由已经好几天没有理过朝政了。 “皇上对太子大加赏赐,还把户部交给他来管,三皇子气得脸色铁青,每日都与四皇子密谈, 还结交了不少大臣。” 德喜回报了东厂那边传来的消息,再看孟长安仍然不甚在意地捏着一根碧玉发簪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他不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孟长安漫不经心地朝他瞥了一眼,德喜又乖觉地闭上嘴。 “让顾劲派人盯住三皇子。”孟长安看了许久终于把那只簪子收起来。 “督主,您的意思是三皇子会对太子出手?” 孟长安:“如今太子刚刚崭露头角, 地位尚未稳固, 是除掉他最好的时机。” 德喜不解地问:“那您是要帮太子?” 孟长安哂笑一声:“不, 本督只想拿到三皇子谋害储君的把柄。” 他并不想看到一个日益强大的太子, 这一点倒是与三皇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 城郊云岩寺的素斋十分有名, 每日都有不少达官贵人到这里听大师讲经, 随后再食一顿寺中闻名泰安城的素斋, 这一日张太傅的夫人刘氏带着小女儿张茹来到寺中。 张茹性情活泼,觉得陪母亲一起听大师讲经太过枯燥,便带着贴身婢女到云岩寺后山去逛,恰好后山上的一大片杏树都开花了,张茹徜徉其中觉得甚是美好。 然而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时开始,天上下起了细细密密的春雨,婢女“呀”了一声,正想护着自家小娘子回去,就在这时,远处忽然走来一个年轻公子,龙章凤姿,面如冠玉。他撑着一把伞向张茹走来,最后将伞挡在她头顶,而自己的半个身子都被雨淋湿了。 “公子,你都淋湿了。”张茹眼含娇羞,不敢与他对视。 “无妨,娘子没事就好。”宋宥成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勾了勾嘴角,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了。 杏花微雨,两人四目相对,男子英俊风流,女子温柔俏丽,如果不是一场阴谋算计,该是多好的一段姻缘。 “雨停了,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姓名,小女日后必定登门致谢。”张茹目光期盼看着宋宥成。 宋宥成笑了笑,嘴角那丝不屑掩藏的极好:“我姓宋名宥成。” 张茹愣了愣,惊讶地道:“宋?您是三皇子殿下?”怪不得她觉得这人相貌眼熟,想必是宫宴上见过的。她立刻便要下跪行礼,宋宥成伸手拦住她:“娘子不必多礼。” 张茹看他扶了她一下便守礼地收回手,顿时更加欣赏,每每撞上他温柔的眼神,心中便如小鹿乱撞。 她决定了,回去就要跟父亲说,她想嫁给三皇子。 ———— 顾劲被德喜领进厂督府花园中时,震惊地揉了揉眼睛,然而睁开后,他看见的场景没有丝毫变化。 堂堂东厂督主竟然在自家花园里侍弄花草,恐怕说出去朝野上下没有一个大臣会相信。 他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从宽袖中拿出一封信躬身道:“督主,潜在三皇子身边的探子传来密报,三皇子与张太傅昨夜密谈了两个时辰,这是他们谈话的内容。” 孟长安给最后一小片四季海棠浇了水,在小太监端着的铜盆中净了净手,又将手擦干,才接过顾劲手中的信。 他抖开信纸看了一眼,眉峰一拧,眼里有一丝犹豫,但很快便消失无踪。看到最后,他唇间逸出一声冷笑:“以三皇子的脑子想不出这么周全的计策,张太傅那老匹夫对旧主还真是无情无义。” 顾劲看过这封信的内容自然知道孟长安话里的意思,只是这其中牵扯了一个人,十分棘手。 “督主,这件事我们……” 孟长安摇头笑着打断,将信纸丢给了他,悠悠道:“静观其变。” 顾劲惊讶抬头:“可秦娘子那边……”该如何交代? 孟长安眯了眯眼,笑的怪异:“她不是喜欢报恩吗?那就让她永远欠着本督。” 那姓张的老匹夫真是值得夸赞,既帮他扳倒了太子,又让他圆了一桩心事。千阳县地动的事已过,他本该进宫去求皇上赐婚的,但这几日他一直心绪难平,秦绵不爱他,嫁不嫁他她也无所谓,那他就偏偏要让她求着嫁给他。 孟长安嘴角冷冷勾起,眼里却一片黯然。 三皇子与张太傅密谈之后,过了两日便有人举报太子私藏龙袍,昭昌帝大怒,令人去东宫搜查,果然搜到了龙袍,他将龙袍往太子头上一扔,怒道:“逆子,证据都有了,你还不承认。” 太子神情痛苦,红着眼睛道:“儿臣没做过的事如何承认?父皇为何屡次怀疑儿臣,就因为这一件随便什么人都能伪造的龙袍?” 昭昌帝指着他气的直抖:“你还敢狡辩,滚回去,朕不想看见你。” 这件事疑点众多,昭昌帝脑子再不清醒也知道不能凭一件龙袍和宫人的一面之词就定太子的罪,所以只是让太子闭门思过。 但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只是个引子。太子被罚闭门思过的当天夜里,张太傅去刑部大牢见了秦翰。 “你说什么?皇上要废太子?”秦翰满脸惊愕,声音都颤抖起来。 张太傅叹息一声:“唉,仲贤,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除非……”张太傅看着秦翰,面露为难。 秦翰:“文启兄,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张太傅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秦翰顿时眼睛一亮:“那我这就修书一封,劳文启兄帮我带给我的门生赵进。” 张太傅当晚拿着秦翰的书信,命人秘密送到了当世大儒赵进手里,第二天赵进便暗中联系了千阳县县令,巧合的是这县令也是秦翰的学生,他接到了赵进的信,立刻着手让千阳县的百姓签了一份万民表,然后带着万民表进泰安城求见皇上。 皇上看了这份由百姓血书签的万民表,对太子原本只有三分的怀疑立刻变成了十分,千阳县县令被当场拖出去斩首,太子也被皇上下旨幽禁东宫。 在三皇子的授意下,调查的人“顺藤摸瓜”查到了秦翰,并把结果交给了皇上,皇上疑心秦翰背后还有其他人,急召孟长安进宫,并将此事交给东厂全权查办。 秦绵得知这件事时,是在太子被幽禁的第三日,秦翰被由刑部大牢送进了东厂的刑房,曹氏一听说便吓得晕了过去。 东厂是什么地方,进去了不死也得脱成皮,何况进了东厂刑房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出来呢? 曹氏躺在床上抹着眼泪:“你父亲在牢里待着,怎么还能沾惹这种事呢,如今进了东厂,万一他们屈打成招,没罪也会变成有罪的。” 秦绵双手绞在一起,小声道:“不会的。”她像是在安慰曹氏,但更多的是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真的不会吗?孟长安会不会把对她的怒气发泄到父亲头上,还有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一他要孟长安给父亲定罪杀了他呢? 她越想越害怕,直到手上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孟长安的令牌,她摸着上面的纹路,心中安定了几分。 孟长安上次那么生气也没有把这块令牌收走,那他应该还是想让自己去找他的吧? 秦绵深吸了口气,忘记与家人说一声就跑了出去,她先让车夫把车赶到东厂,守门的番役她不认识,便将令牌直接拿出来,说要求见孟长安。 番役进去后没多久就出来回话:“督主说了,东厂重地,无召不得入,请秦娘子先回去吧。” 番役说完之后,秦绵一双潋滟秋眸瞬间暗下去,嘴角勉强地牵了牵,道:“那你去回禀督主,就说我在厂督府等他。” 她整个人慌乱又无力,孟长安不愿意见她,她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犹如天堑,只要他一句不愿,他们就可以再无牵扯。 在她的要求下,车夫把她送到厂督府便回去了。秦绵站在厂督府门口,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大门侧边不显眼的角落等着。 厂督府的管事出门劝了她好几次她还是无动于衷,孟长安一下午都没有回来过,秦绵站不住了索性蹲在地上,反正她现在也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了,那些仪态规矩她可以统统丢弃。 天黑了,秦绵望了一眼漆黑的街道,心里也像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她忽然觉得喘不上气,双臂环在膝盖上然后把脸埋进去,眼睛不看也许就不怕了。 孟长安回来时正看见这样的她,柔弱无助,孤立无援。不用他做什么,光是她那愚顽的父亲就能把她拖累的身心俱疲。 秦绵听见脚步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看见孟长安冰冷漠然的脸不由怔了怔。 “怎么不进去?”他声音无波无澜,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秦绵站起身,忍过那一瞬间的晕眩才轻声回答:“我怕督主不肯见我。” 孟长安看她身上穿着薄薄的单衣,手指冻得发白,脸色顿时沉下去,嗤笑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苦肉计吗?” “你敢威胁本督?” 秦绵被他冷漠的语气一刺,眼眶微红,眼中渐渐泛起水光。孟长安看着她难过的表情心中一颤,别过头,冷声道:“哭什么,跟本督进来。” 他走出几步秦绵却还站在原地不动,他失去耐心回过头:“秦绵,你究竟在闹腾什么?” 半响,他见她低着头嘴唇嗡动,他皱着眉靠近,才听见她声若蚊鸣说了一句:“我,我脚麻了。” 孟长安微微一滞,将她被夜风吹凉的身子一抱,大步走进了厂督府。 第36节 第53章 他走的极快, 秦绵娇小的身子缩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夜色下, 他神情紧绷冷漠得不近人情, 但秦绵耳侧便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让她飘浮不定的心绪也跟着安定下来。 孟长安抱着她进了厂督府的前厅,将她放在一张红木圈椅上,他将起身时,秦绵仍在恍惚之中,手还搭在他的脖颈上。孟长安的动作顿住,就近看她那双映着水光的明眸, 眼睛里的柔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然而秦绵的怔愣只是一瞬,她惊慌地别过脸把手收回来,孟长安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失落,随即是带着嘲意的一笑。 他退开两步,视线也不再盯着她,声音微凉:“一会儿让德喜送你回去,本督还有些事要处理。” 他本来想看她哭着求他的, 但事到如今, 他终于意识到, 他是见不得她落泪的, 她哭一哭, 装装可怜, 他的心就像被剜掉一块似的, 疼得厉害。 他没等她的回应,抬脚便走,就快走到前厅门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磕在地上的声音,孟长安骤然回身,眼底浮上一丝惊痛。 “你……在做什么?”孟长安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绵双膝磕在地上一阵疼痛,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秦翰犯的是死罪,但这件事既然由东厂来查,那他有没有罪就只是孟长安一句话的事。 秦绵声音微颤:“督主,求求你了,救救我父亲。”她眼睛里泪意磅礴,或许是因为膝盖疼痛,或许是因为舍弃了残存的自尊。 孟长安紧紧攥着手心,攥得发疼,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将她狠狠抱在怀里的冲动。他勾起一侧嘴角,表情彻底冷了下去。 “求我?可以,但本督向来唯利是图,你能给本督什么?” 秦绵泪盈于睫,强撑着道:“督主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给得起。” 孟长安眼眶微热,竭力不让那丝痛苦溢出来,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捏起她的下颚,指腹下滑腻莹白的肌肤让他眼底带上了另一种焦躁和干渴。 半响,他声音幽幽地问:“不若用你的人来抵?” 秦绵一怔,而后仓皇抬头,只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黑沉沉的深不见底,她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想起那一日在孟长安的床上,他亲吻她的力道,像要把她吞吃入腹…… 在她愣神的时候,孟长安已经蹲下来与她平视,秦绵眼前被那张俊美的有些妖异的脸占据,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受到了蛊惑一般,突然身子前倾,温软的唇触上了他的。 她起身的动作太过突然,孟长安一时没有防备向后退去,最终身体不稳坐倒在地,紧接着便是一个软绵绵带着温度的身体落在他怀里。 他下意识伸手揽着她的腰,眼底一片暗沉:“谁告诉你用这种方式抵债的?何况,本督不满意。” 他哑声说完,大手抚过她的后颈迫使她向前,那张红润润的小嘴就这么送到他唇边,他慢条斯理地覆上去,似在品尝佳酿,舌尖一顶从她的唇缝间溜进去,嘬弄吞咽着,吻得她身子轻颤,软软地依在他怀里,喘息连连,无一丝退路。 不知过了多久,孟长安才退离寸许,眸色深暗地凝着她,大掌在她背上游移,划过她美好的腰线时,停留了片刻,紧接着向下掌心重重拍在她微翘的柔软处。 “你欠本督的必然要这般抵才有诚意。” 秦绵懵然,脸上迅速爬上一片红晕,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将孟长安再次推倒在地,慌乱地与他拉开距离,自己也因为扯动膝盖上的疼痛而向一边倒去。 孟长安黑着脸站起身,秦绵已经双手捂着脸不敢看他。 “还不起来?地上凉。”孟长安皱眉无奈道。 秦绵声音嗡嗡的,羞怯道:“我膝盖疼,起不来。” 孟长安俯身将她抱起来,坐在了她刚刚坐的那把椅子上,秦绵如同一个小孩子被他抱坐在腿上。他碰了碰秦绵的膝盖,听见她发出抽气声。 他眉心微拧,将她的裤腿往上撸起,见膝盖上红红的,还有些肿,用手轻轻按了按,秦绵痛得嘶一声。 “来人……”孟长安还未说完,秦绵便抓住他的衣袖,声音祈求:“我不回去。” 孟长安轻哂,捏了捏她哭得微红的鼻尖:“没让你回去。” 德喜听到声音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微低着头,内心感动,今日之后终于不用整日面对阴晴不定的督主了。 “德喜,去库房把白玉膏拿过来。” 德喜应声出去,没一会儿就拿着一个白色的瓷瓶进来交给了孟长安,孟长安往手上倒出一些,抹在秦绵红肿的膝盖上。他掌心热热的,揉的时候微微使力,秦绵疼的挣了挣,软声喊道:“你轻点,疼。” 孟长安手上顿了顿,板起脸道:“你还知道疼?下次再敢这样,你的腿就别要了。” 秦绵眼睫眨动,又开始掉泪,不过,这次显然是疼的。 孟长安面上虽凶,但到底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揉到最后,秦绵困倦,靠在他肩头昏昏欲睡。孟长安低头,凑近去看她的睡颜,痴迷地去闻她的鼻息,她的唇近在咫尺,他却只是深深看着,并未再向前。 “秦绵,这样便好。”他已经不愿奢求再多,只要她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德喜匆匆走进来,见秦绵睡着,压低声音在孟长安耳边道:“督主,秦夫人来了,在大门口等着呢。” 孟长安不喜别人随意进出厂督府,因此德喜也没敢让曹氏进来。 孟长安嗯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抱着秦绵起身,让德喜拿了他的披风过来给秦绵盖上,之后就抱着她一路走出厂督府。 曹氏带着秦柔和秦文淼在厂督府门口焦急地等着,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顿时愣在原地。孟长安抱着秦绵走到曹氏面前,曹氏回过神刚要开口,便听孟长安压低声音叱道:“噤声。” 曹氏抬头对上他阴寒的目光不禁身子发抖,孟长安冷睇她一眼,径直走向秦家的马车,把秦绵轻轻放在座位上,又把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做完这一切他对秦柔招了招手,秦柔微微一惊,但还是反应迅速地走过去。 “照顾你姐姐。”孟长安示意她上车,秦柔点点头,上车之后让秦绵靠在她怀里睡着。 孟长安看了熟睡的她一眼,刚要离开,便听见她的呓语:“督主,救我,我害怕。” 她在梦中低泣,小脸哀凄地皱在一起,孟长安心中狠狠一颤,想上车将她抱在怀里哄,但曹氏和秦文淼已经走过来了,他深吸口气,将车帘放下。 车帘下落的那一瞬,孟长安眼底的温柔尽数掩藏,面对其他人,他依然是令满朝上下闻风丧胆的东厂督主。 “秦夫人,有事?” 曹氏期期艾艾地开口:“孟督主,不知我家绵姐儿她?” 孟长安随口答:“睡着了,回去的路上不许吵她。” 曹氏心慌意乱地点头,犹豫地看了孟长安一眼,孟长安挑眉,开口承诺:“秦夫人放心,秦大人明日必定平安回家,回去等着吧。” 曹氏心里顿时涌上欣喜,但随即想到孟长安对秦绵的态度,她的情绪又低落起来,孟长安肯帮忙也许是女儿妥协了什么。 她越想越难受,对孟长安恳求道:“孟督主,绵姐儿她……” 然而面对孟长安冷凝的面色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秦夫人,你该回去了。”孟长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曹氏紧抓着一脸愤怒的秦文淼,落荒而逃一般爬上马车。 夜风里,孟长安凉凉的声音飘来:“小声些。” 曹氏立刻动作放轻,拉着秦文淼坐在角落里,一点也没碰到熟睡的秦绵。 深夜,孟长安独自进了东厂的刑房,身边连德喜也没跟着,长长的走廊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阴森而空寂。 走廊尽头的那间牢房里,两个番役尽职尽责的把守着,脸上不见丝毫困意。孟长安到来时,他们躬身行礼。 “他还醒着?” “回督主,醒着呢。” 孟长安挥退他们,推门进了牢房,墙边的一张木床上,秦翰靠墙而坐,眼睛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着夜空。 孟长安看了他片刻,嗤笑道:“秦大人如今不怕本督了?” 秦翰没看他,声音空洞无力:“快死的人了,怕什么呢?” 孟长安古怪一笑:“你这么懂得明哲保身的人,连本督母亲生前绣的一扇屏风都要藏的好好的,怕被本督发现惹来杀身之祸,为何遇上太子的事就如此奋不顾身了呢?” 秦翰摇头:“可惜啊,太子生不逢时,他赤子心性,不善弄权,若不然一定是个明君,至少不会放任阉竖祸国。” 孟长安面色未变,嘴角勾起一丝讽笑:“秦大人忠君爱国,却将自己的家人弃之不顾,你可知你犯的罪,秦家那几个人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砍。” 秦翰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转身面对孟长安,道:“孟督主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孟长安:“秦翰,你真是蠢而不自知,本督想杀你,你就不会在东厂刑房里安然的度过一夜了。” 他走上前,扔给秦翰一封信,道:“看看吧,看完再告诉本督你不后悔。” 第54章 秦翰捏着信的手指在颤抖, 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如同支撑不住靠在身后的墙上, 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眼神空洞, 心如死灰。 孟长安勾唇一笑:“怎么,被昔日好友背叛的滋味如何?” 秦翰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颤声道:“张太傅,他可是太子的恩师啊,怎么可能?” 孟长安轻嗤:“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以为的坚守本心,不过是诱惑不够大。“秦翰脸色灰白, 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从小木床上爬下来,跪在孟长安面前,道:“孟督主,我知道我既然落到你手里,有罪无罪,或是罪名多大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我别无所求, 只求孟督主放过我的家人。” 孟长安扯了扯嘴角, 眼神中泛着冷意:“秦翰, 本督不杀你, 也不会动你的家人, 你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女儿。” “你, 你说什么?”秦翰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孟长安,他突然想起了上次孟长安在刑部大牢里看秦绵的眼神,心中激灵一下,脸色由白变红,像憋着一股气:“你对绵儿?” 孟长安缓缓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往牢房外走,衣摆却忽然被抓住,秦翰祈求着:“孟督主,你杀了我吧,你放过我女儿,放过她。” 孟长安皱眉,脸上怒气沉沉,但声音却淡淡的地道:“她在本督身边一定会比在你身边过得好,你护不住她,但本督可以。” 他说罢便一扯衣摆甩开秦翰的手,大步离开了牢房,独留秦翰在牢房中痛哭出声。 孟长安一夜未眠,从东厂刑房出来他便坐在议政司里,一直坐到天亮。当天边的第一缕日光照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终于轻缓地勾起了嘴角。 “德喜,备马,本督要进宫面圣。” 他声音又哑又沉,但不难听出其中的愉悦。 德喜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迅速地为孟长安更衣,服侍他洗漱,临出门之时,孟长安笑着对德喜道:“德喜,回头把厂督府内外重新布置一番,太冷清了。” 德喜讶然,督主竟然会嫌弃厂督府冷清,再说这不是他当初自己要求的吗,怎么如今? 他看见孟长安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再联系到他要进宫,顿时心中一亮,这是厂督府要办喜事了吧。 德喜满脸笑意地追上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身后的小太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脸懵然。 孟长安进宫之后,在碧波园里见到了昭昌帝,今日没有朝会,昭昌帝只穿着一身绣着五爪金龙的常服。 “你的意思是,秦翰确实给赵进送信了?”昭昌帝面露犹疑:“那依你看,朕该如何处置他?” 孟长安:“那要看皇上想要哪种结果?”他顿了顿接着道:“秦翰有没有罪不重要,他已经是安阳秦氏的弃子,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但若真杀了他,恐怕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昭昌帝皱眉,秦翰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地位确实很高,他的门生有好几个都是当世大儒,若说这件事也不是非要治他一个死罪,毕竟他也只是号召士子与百姓为太子求了个情,只是昭昌帝没想到愿意为太子求情的人这么多。 这让他忌惮,让他忧心会不会有一日太子不甘心为臣把自己从皇位上拉下来,也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他。 孟长安见昭昌帝动摇,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但很快消失不见。“臣担心的是,若秦翰死了,天下士子的心都会倒向张太傅。” 昭昌帝没听明白,张太傅怎么了?他不是太子的授业恩师吗?此人一向是拥护太子的。 孟长安:“皇上还不知道?下月初三,三皇子就要迎张太傅的小女儿做侧妃了。” 昭昌帝面色阴沉,三皇子已有正妃,侧妃的人选是可以由他自己决定的,他最近忧心太子的事倒把这个儿子给忘了。 孟长安添上最后一把火:“皇上,如此一来,三皇子身后的势力会比从前的太子更胜,不知他会不会效仿太子……” 孟长安还未说完,昭昌帝便把手边的茶杯掷在地上,一声脆响让周围伺候的人都抖了抖,唯独孟长安还是面不改色,他知道昭昌帝已经有决定了。 “传旨,免了秦翰的官职,让他回家安度晚年吧。”只是他依然不放心,秦翰无官无职,那些文臣士子最终不免会倒向张太傅的。 第37节 孟长安沉吟了片刻方开口:“皇上,臣这里还有一件麻烦事,翰林学士王元上奏请皇上委派德才兼备的大臣负责修书事宜,秦翰既已免职,那就只剩张太傅最合适了,您看?” 昭昌帝原本听见“麻烦事”三个字就烦躁地皱眉,但听到最后他却眼前一亮。对啊,让张太傅去修书,那么多书没个几年时间是修不完的,张太傅年纪大了,修个几年书就该让他致仕了。 “长安,还是你懂得为朕分忧。”昭昌帝夸赞着孟长安,心里却有一丝莫名,他为何对秦翰的事如此上心? 孟长安觑着昭昌帝的脸色,突然一撩衣摆跪在地上,把昭昌帝吓了一跳。 “皇上,臣当不得皇上夸赞,因为臣在这件事上存了私心。” 昭昌帝愣愣地问:“什么私心?” 孟长安:“皇上,臣之所以屡次帮秦翰,是为了他的长女秦绵,因为秦绵就是臣的心仪之人。” 他这么坦率,昭昌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刚刚还在怀疑他是不是暗中和太子也有牵扯。 昭昌帝笑了笑:“这算什么私心,你帮自己的未来岳丈也是人之常情嘛。” 孟长安声音微动:“皇上的意思是?” 昭昌帝:“朕答应过你,只要你说出心仪之人就为你赐婚。”说完便对御前总管张福道:“张福,你明日就去秦家传旨。” 孟长安真诚地给昭昌帝行了个大礼:“臣,多谢皇上恩典。” 从碧波园出来,孟长安没在宫里耽误时间,直接出宫上了马车直奔东厂。马车停在东厂门口,他没下去,让德喜去把秦翰带出来。 秦翰上车时,脸上依然有些苍白,从刑部到东厂他已经被关了四个月有余,瘦得风一吹都打晃。孟长安斜睨了他一眼,毫无诚意地关切道:“秦大人回去可要好好补补,免得身子弱,耽误了本督和秦绵的婚事。” 秦翰木着一张脸,知道他能安全离开东厂,就代表孟长安和女儿的婚事已成定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黯然低头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路沉默,马车到了秦宅门口,德喜把车帘掀开,对秦翰客气地道:“秦大人请吧。” 不管心中如何煎熬,想到家人都在家等着他,秦翰还是激动得湿了眼眶,没用德喜搀扶便跳下车往秦宅大门口跑去。 德喜问:“督主,您不去见见秦娘子吗?” 孟长安自嘲一笑:“只怕她现在并不想见本督。” 此时她应该很高兴,一家团聚,也可能正在抱着秦翰痛哭,诉说自己如何身不由己才会答应嫁给他…… 孟长安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神情幽冷,眼底的黯然藏不住。 这时车帘再次被德喜掀开,孟长安冷声喝问:“怎么还不走?”他阴鸷的眼神看过去,却正对上秦绵有些不知所措的脸。 她似乎吓到了,声音怯怯地道:“是我让德喜公公等一会儿的。” “督主,你生气了吗?”她眼睫轻颤,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忐忑。 孟长安眼神中的阴鸷慢慢化开,只是声音依然有些僵硬:“你过来做什么?” 秦绵扶着车壁爬上马车,动作一急,脚下不小心踩到了裙角,她惊呼一声向前扑去,孟长安呼吸一滞伸长手臂接住她,悬着一颗心呵斥她:“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秦绵借着他手臂的力量起身,对他展颜一笑,微微羞涩道:“下次不会了,我是来谢谢督主的。” 她的手没移开,像是忘了一般还搭在孟长安手臂上,孟长安不动声色地扯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两人挨得极近,她也像没察觉似地不曾往外挪动半分。 “你昨夜不是谢过了吗?”他嘴角恶意地一挑,自我折磨地想看她脸上难堪受辱的表情。 然而秦绵只是微微红了脸,小声说:“那个不算。” 她态度越反常,孟长安心里越冷,他不怕秦绵不爱他,但他怕她装样子骗他。 “你先回去吧,本督还有事。”他声音冷凝而低沉,秦绵微微一愣,问道:“督主有不开心的事吗?” 孟长安看着她莹白如玉的俏脸没说话,秦绵忽然从腰间翻出一个小荷包,纤长白嫩的手指从里面捏出了一颗糖,喂到他嘴边。 孟长安看着那送到唇边的手指,想也没想就将那糖连同她的手指一起含入口中。 糖在他口中融化,甜意无孔不入地袭来。 他看见面前的小女子笑弯了眉眼,眼含期待地问他:“督主,甜吗?” 他舌尖一扫将她手指上染上的糖霜舔干净,半响才松开她的手指,幽幽回答:“甜。” 第55章 秦绵微微低下头, 他盯着她说甜,不知是在说糖还是在说她。孟长安将她的反应当做厌恶, 牵了牵唇角, 却没笑出来。他从袖中掏出帕子, 将她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做完这些,他语气不耐:“行了,嫌脏就回去自己洗。” 帕子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那只柔弱白嫩的小手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把头别开,望向一边。 秦绵好不容易克制住内心的羞窘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孟长安生气的样子,他还说她嫌弃他脏, 这个人的脾气真的好难琢磨。 她伸手牵着他的衣角晃了晃,柔声道:“督主,你别不开心了,我把我的糖都给你好不好?” 她像哄孩子似的,眼底粲然地笑着,孟长安回过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双染着温暖笑意的眸子,他深深地凝着她, 险些看得痴了。 他向来是不吃糖的, 但如今竟鬼使神差地觉得刚才的糖真是甜, 可那甜依然不及她, 不及他昨夜深深尝过的娇软甜蜜。 “拿来。”他把手伸给她, 秦绵嘴角弯弯把手里的小荷包放在上头。 孟长安看着手里的糖不说话, 秦绵有几次将脸瞥向窗外, 父亲回家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呢,可是孟长安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她也不能这时候丢下他离开。 孟长安看穿了她的心事,掂了掂手里的小荷包,笑着道:“回去吧,希望你明日还能这样安然地待在本督身边。” 秦绵不解地睁着一双水眸看他,孟长安眉峰微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懒懒地威胁:“再不走,你今日就得跟本督回家了。” 秦绵当了真,身体向后一缩,慢慢挪到车门边,见孟长安并没有阻拦才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她暗暗嗔了他一眼,才跟他告别:“督主,我走了,你要是还不开心,就多吃几块糖,是我亲手做的,你喜欢的话,我以后都做给你吃。” 她说完这一长串的话,才掀开车帘要往下跳,男人低沉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悦:“本督刚说过的话,忘了?” 秦绵提着裙角的手放下,缓了缓搭着德喜的胳膊下了马车,车帘下落的空档,她回头朝他浅浅一笑,孟长安握着手里的小荷包,心弦被她温暖干净的笑触动,在帘子落下时,嘴角也跟着勾了勾。 他暗道一句:啧,真甜。 隔日一早,御前总管张福亲至秦家传旨,秦家院子里跪了一地,从主人到下人,大都脸上不见半分喜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道抄家灭族的旨意呢。 张福念完圣旨,秦翰跪在前头依然没有一丝反应,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秦翰,接旨吧。” 曹氏在旁边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恍然惊醒,艰难地抬起手臂去接那道圣旨,双手颤抖地从张福手里捧过圣旨。 张福笑了笑:“恭喜了。” 秦翰犹自僵愣,张福眼睛眯了眯,这秦翰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但他纵然心里有气,也不敢在未来的督主夫人面前发。算了,不就是赏钱,不给就不给,他也不缺这点钱,何况,回去后,孟督主可是要给他一大堆赏的。 正在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直接离开的时候,一只大荷包递过来,一看就十分丰厚,张福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给他递荷包的柔美女子,满脸堆笑道:“奴才谢秦娘子赏。” 他出秦家大门时脸都笑僵了,揉着脸催促身后的小太监:“快着点,咱家得进宫去向孟督主复命呢。” 秦宅里,秦翰欲言又止地看着秦绵,半响才憋出一句愧疚的话:“绵儿,是为父对不起你。” 秦绵摇摇头:“父亲,女儿并不觉得委屈,孟督主待我极好。” 秦翰其实并不相信女儿的话,孟长安那样的人哪里有什么真心可言,况且他还是个太监,万一婚后因为自身的残缺折磨女儿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道:“都是为父无能,让你婚姻不顺,两次都遇人不淑。” 秦绵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孟长安对待别人和她是两种面孔,这些她清楚,父亲却不清楚,若是强行解释他恐怕更要多想,索性还是不解释了,等以后他们就会知道了。 “父亲,你放心,我以后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的。”她认真地看着秦翰。秦翰愣愣地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秦家接到了赐婚圣旨凄风苦雨一般,曹氏闷在屋里抹着眼泪,秦文淼也气闷地躲在书房里埋头练字,只是写出来的字和鬼画符差不多。 唯有秦柔真心地拉着秦绵的手对她说:“姐姐,你一定会幸福的。” 她那天在马车上亲眼见到姐姐在梦中呓语求救时,孟督主脸上心疼的表情,那是真实的反应,装不出来的,所以孟督主是真的很喜欢姐姐。 秦柔笑着摸摸她的头,亲昵道:“我们柔姐儿长大了。” 司礼监,孟长安拿起一道折子翻了两下就丢到一边,显然心情十分焦躁。 正在这时,御前总管张福笑着走进来,对孟长安恭敬地行礼:“督主,奴才去秦家传完旨意了,片刻也没敢耽搁就来向您复命了。” 孟长安本来倚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紧绷问道:“她情绪怎么样?” 张福被他问愣了,半天没回答上来,孟长安轻哂,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个问题,难道她还能开心不成? 德喜朝张福使了个眼色,张福顿时会意,笑着回答:“督主,秦娘子可是给了奴才极丰厚的赏钱呢,满满一个大荷包,奴才瞧着她挺高兴的,一直笑着呢。” 孟长安听了他的话表情古怪,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张福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荷包给他看:“督主,您看,这就是秦娘子给的。” 孟长安对他招了招手,张福弯着腰走过去,把荷包递给他。 孟长安接过荷包脸上终于带上几分笑意,摆摆手让张福回去,张福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手里的荷包,督主这是不准备还他了? 孟长安冷睨他一眼:“还有事?” 张福立刻怂了,回道:“没有,奴才告退。” 张福离开后,德喜轻声提醒:“督主,您好像忘了给张福的赏赐。” 孟长安嗯了一声,嘴角微微抿起,像是没听见德喜的话,只看着那荷包出神。 德喜无奈望天,在一个小太监耳边吩咐了一句,那小太监接过一把钥匙出去了。 张福忐忑了一天,没拿到赏钱不要紧,就怕惹怒了孟督主,幸好到了晚上,有个小太监带着厚赏过来了,不然他这一晚怕是要失眠了。 孟长安从司礼监出来的时候路过一片园子,里面有几个宫女叽叽喳喳说着话,他略略一听,便听见她们在讨论姝贵嫔如何受宠,若是寻常他哪有闲情听宫女说什么,但是今日,她们说的东西竟然是一种糖,孟长安当即停下脚步听着。 “姝贵嫔真是受宠,听说皇上特地请了一个会做糖的御厨给姝贵嫔专门做糖呢。” “是啊是啊,那糖还是用番邦进贡的水果做的,这在宫里可是独一份呢。” 孟长安悄无声息走上前,问道:“你说什么糖?” 宫女吓了一跳,回头一见是他更是吓得腿软,跪在地上颤着声答:“回督主的话,是御厨专门给姝贵嫔做的美人糖。” 孟长安皱眉,这什么名字?俗气得很。 宫女不敢抬头,本以为这位孟督主生气了要杀她,吓得面如死灰,半响却听他问了一句:“那糖甜不甜?” 宫女磕磕绊绊地答:“奴婢不知,但听姝贵嫔身边伺候的人说那糖有好多种口味呢,甜的酸的都有。” 她跪了半天,直到同行的宫女颤抖着扯扯她的衣服,她才抬起头,见孟长安已经走远,她喘着粗气,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孟长安踏进了他已经十来年没来过的御膳房,用帕子捂着鼻子找到给姝贵嫔做糖的御厨,那御厨战战兢兢地行礼,生怕自己惹怒了这尊煞神。 “就这么点?”看着御厨拿来的一小盒糖,孟长安面露不满,沉声问道。 御厨哆哆嗦嗦道:“督主,这是给姝贵嫔的份了。” 第38节 孟长安嫌弃地接过,冷声命令:“下次多做点。” 御厨忐忑难安地向姝贵嫔告罪说新做的糖被孟督主拿走时,本以为会挨一顿骂,甚至是责罚,但奇怪的是,向来仗着宠爱十分跋扈的姝贵嫔不只不生气,还推脱说她最近糖吃多了,牙疼,让他多做点给孟督主送去。 于是御厨得出一个结论,这宫里的人真是复杂,脾气说变就变,但唯有一点,孟督主是必须要好好巴结的。 一架奢华大气的红漆马车停在秦宅门口,孟长安撩起帘子从车窗往外看了看,此时正是傍晚,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他皱了皱眉,对德喜道:“绕到后门去。” 德喜微微惊讶,他们督主什么时候见一个人还要偷偷摸摸了?他朝外面吩咐一句,马车便慢慢悠悠地绕到了秦宅的后门,这里是一条没什么人的窄巷。 不等孟长安吩咐,德喜就下车敲了敲后门,这后门平日里都是有人把守的,怕的是有宵小趁夜行窃。 德喜低声对那守门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跑进去传话,不一会儿,秦绵穿着一身绛红色襦裙,脚步轻快,面露微笑地走出来。 孟长安从车窗看见,心中微微一动,他强压下嘴角的笑意,面色淡然地下车。秦绵已经到了他面前,对他微微一福,问道:“督主,怎么到后门来了?” 孟长安看了德喜一眼,德喜心领神会让车夫把马车赶的远了些,于是后门处只剩下孟长安和秦绵两个人。 “传旨的人来过了?”孟长安状似不经意地问。 秦绵笑意不减回答:“来过了。”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一丝不甘愿和难过,但她笑得眉眼弯弯,面上无丝毫不喜。 孟长安背在身后的手犹豫了片刻,伸到她面前,上面是一只小盒子。秦绵一看,璨如星子的眸子更加亮,她娇声问道:“给我的?” 孟长安的视线牢牢锁住她,点了点头。秦绵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面摆放着一颗颗形状颜色各异的糖,她迫不及待捏了一颗淡粉色的糖放入口中,满足地眯了眯眼。 见孟长安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地问:“督主要不要尝尝。” 孟长安挑了挑眉,声音低沉:“要。” 秦绵捏了一颗打算像上次一样喂给他,然而她的手一伸出去就被孟长安抓住,他微一用力便将她扯入怀中,紧接着他微凉的唇便覆上来,大手掌控着她的后脑不让她退开,滚烫的舌尖突破唇齿的阻挡,在她嘴里搜寻了一圈,最后舌尖一卷勾着那颗糖离开。 他痴缠的眼神落在她莹润的唇上,哑声道:“本督尝过了,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第56章 秦绵像被他的眼神烫到, 双颊渐渐染上红晕,很快就连一双小巧的耳朵都开始变红, 孟长安眸色沉暗, 大手捻住她微红的耳垂揉了揉, 秦绵只觉得一种麻意从心间传遍全身。 她软软地抗拒着:“你……别这样。” 孟长安唇间溢出一阵低沉的笑,哑声问她:“嗯?别怎样?” 秦绵只觉一颗心忽上忽下闹腾得很,她嗔怒着推开他,抱着糖盒跑远,在后门的门口停留了片刻,转身明眸娇羞瞪着他,委委屈屈地道:“督主以后再也别想吃糖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进去了, 孟长安站在原地脸上缓缓浮现一丝笑痕,黑眸中如同染了雾气,情绪叫人看不分明。 “下次再敢跑,本督就吃了你。”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幽深地视线盯住门口。 守门的下人不敢关门,缩在角落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孟长安冷沉的一声“关门”响起, 他才敢把门关上。 皇上赐婚的第二日, 整个泰安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秦翰原来被下狱时, 很多同僚都断了与秦家的来往, 如今却恨不得纷纷上门来道贺。不过几日的功夫, 秦家收到的贺礼已经堆积如山, 秦翰的旧友每每上门,必定要感慨一番自己当初如何身不由己才不能为他说话。 开始秦翰还以为这些人是真心祝贺他摆脱牢狱之灾,但当他们明里暗里打听孟长安的喜好,求秦翰跟孟长安说说好话解决一些麻烦时,秦翰便渐渐回过味来,这些人根本就是想借着他与孟长安搭上关系。于是又悔又怒的秦翰开始闭门谢客,秦家终于又回归了平静的日子。 但比起已经能平静接受的秦家,定国公府并不平静,定国公一听说这件事便找出了自己积灰已久的斩马刀,暴躁地要杀到东厂去找孟长安算账。秦绵的舅舅和几个表兄无论如何都拉不住他,最后还是老夫人江氏挡在他面前,才勉强拦下他。 江氏痛心道:“我知道你难受,可你想想,这是圣上赐婚,难道你要绵姐儿抗旨不成,那可是死罪呀。” 见定国公终于冷静下来,江氏顿了顿劝道:“你现在到东厂去找孟长安闹,只会让他以为绵姐儿对这门婚事不满,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婚后报复在绵姐儿身上该怎么办,你想清楚,我不拦着你。” 定国公喘着粗气,最终叹息一声,回书房一个人待着了。 定国公府里还有一个人始终不肯接受秦绵要嫁人的事实,周韵在周琦裕卧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回应。 “大哥,你千万别想不开啊。”周韵心急,就在她想要一脚踹开门进去把周琦裕揪出来时,江氏被嬷嬷搀扶着到了。 周韵像看到了救星跑过来扶着江氏,道:“祖母,您劝劝大哥吧。” 江氏点点头,上前敲门,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周琦裕开门把她迎进去。 江氏见孙儿脸色灰暗,神思不属的样子,沉吟片刻后,问他:“裕哥儿,你是不是对你表妹……” 周琦裕愣了半响,苦笑着点头。江氏叹了口气,道:“如今事已成定局,你只能选择放下。” 周琦裕心中挣扎:“祖母,若是其他人孙儿一定为表妹开心,可那孟长安,不是良配。” 江氏:“这些话往后不要再说了,你若不能自持,就是在为难绵姐儿。” 周琦裕低着头,脸上满是苦涩,江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要是真想为她好,就振作起来,努力上进,争取有一日做她的后盾,不让别人欺负她。” 江氏的话如醍醐灌顶,让周琦裕心神为之一振,终于想通了。 秦翰的闭门谢客之举挡得住争相拜访的旧友,却挡不住自己的亲兄长。三月中旬,秦绵的大伯秦涟举家来到泰安城,因为秦翰被罢官,秦涟得了升迁的机会,谋了个礼部侍郎的位置。他像是故意在膈应自己的亲弟弟,买了秦家隔壁的宅子,于是这条街上两个临街的大宅俱都姓秦,只是主人家一个是官身一个是白身。 这一日,秦涟的正妻叶氏带着女儿秦娇来闲坐,毕竟是亲戚,曹氏不好说什么拒绝的话,只能让她们进来喝茶,并让秦绵和秦柔陪着说话。 秦娇小时候没怎么见过这个堂姐,但却一直很嫉妒她,因为别人一提起安阳秦氏最出挑的小娘子,所有人的回答都是秦绵,秦绵长得美又于书画刺绣上颇有造诣,只要她在,就没有人看得到秦娇。 何况,秦翰原来官拜大学士,是二品高官,秦绵又嫁给了长宁侯世子,这让秦娇每日睡梦中都嫉妒的直咬牙。幸亏秦绵爬得高跌得也惨,秦翰丢了官,她也被长宁侯世子厌弃休回家,至于什么和离,不过是说出去好听,至少秦娇心里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秦娇掏出一方绣帕掩了掩嘴角的讥诮,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嫁个太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轻蔑地看了沉静坐着的秦绵一眼,心道:她还真是沉得住气,不,一定是装出来的,说不定每天晚上蒙着被子哭呢! 她给自己的母亲使了个眼色,叶氏立刻与曹氏换了个话题,谈到了秦娇的婚事,她如今最得意的便是这个女儿马上就要嫁给勇恩伯的嫡长子了。如今他们一家处处都压了秦翰家一头,更别提,秦娇嫁入高门,而秦绵不止被侯府休弃,还要嫁给一个太监。 秦绵听着叶氏和秦娇炫耀勇恩伯府送来的聘礼,无聊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哪知她这样的表现却被秦娇当做是自卑,炫耀的越发卖力了。 曹氏也听出来她们的恶意,便不再搭腔了,最后叶氏说的嗓子都干了,见曹氏还不让下人续茶,便冷笑一声带着秦娇离开,反正她们今日来的目的也达成了。 曹氏憋着一口气送她们到大门口,秦绵和秦柔也跟着,只是大门刚打开,几人就被门外的阵势吓了一跳。 只见秦宅门前整齐的站着两大排东厂番子,他们每两人抬着一个挂着红绸的大箱子,足有几十箱。最前头,孟长安端坐在马背上,一身红色蟒袍外系着玄青色斗篷气势慑人,他抬眸冷冷看过来,叶氏拉着秦娇的手都在抖,两人互相支撑才没有腿软地跌坐在地。 秦绵弯起嘴角对他浅浅一笑,孟长安眸中的冷意融化些许,他今日是来下聘的,按理不该他自己上门,但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也懒得拘泥于这些小节了。 他斗篷一扬下马大步向她走来。待他走到面前时,秦绵身子微福,很自然地问候:“督主怎么这时候来了?” 孟长安伸出一只手托着她的手,一碰到那带着凉意的皮肤,脸色顿时一沉。 秦娇和母亲叶氏对视一眼,幸灾乐祸地等着这位传言中喜怒无常的孟督主对秦绵发怒,然而下一刻,她们便惊得眼睛瞪大。 孟长安皱着眉握了一下秦绵的手,沉声问道:“手怎么如此冷?” 秦绵像做错了事一般低下头,软糯糯地回答:“我错了,在外面站的久了,谁知道今日这么冷。” 她最后还小小地抱怨一声,惹来孟长安一声轻笑,脱了身上的斗篷罩在她身上。 “还敢狡辩,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孟长安毫不避讳在人前对她的亲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秦绵捂着鼻子退后一步,水眸里含着一丝委屈:“这不是家里来客人了嘛,我与母亲和妹妹出门送客,没想到忽然变天了。” 孟长安阴冷的目光看过去,秦娇和叶氏抱着彼此抖了抖。 “本督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面子,敢让你送。” 孟长安说完这句话,秦娇和叶氏几乎连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僵硬的站在一旁。秦绵见此微垂着头,掩饰嘴边的笑意,笑过之后,她揪了揪孟长安的衣袖,柔声道:“督主,她们是我的大伯母和堂妹,再怎么说也该送送的。” 孟长安嫌恶地看了秦娇和叶氏一眼,声音冷凝:“还不走?莫非想让本督亲自送你们一程?” 秦娇和叶氏同时颤着声道:“不敢,不敢。”只是她们相携着刚要踏出秦宅的大门,秦绵突然出声留人:“等一下。” 孟长安眯着凤眸看她的眼神似有不解,秦绵微笑对他说:“督主怎么不知会一声就来下聘了,如今正好大伯母在此,便留下做个见证吧。” 孟长安对她说的话自然无不应允,幽冷的视线瞟向秦娇和叶氏,两人哆嗦着退到一旁,番役们抬着箱子进门,用来抬箱子的横杠太长,总是会撞到秦娇和叶氏身上,她们忍着痛不敢出声。 最终所有的箱子都被抬进院子里,秦翰在书房里听到动静带着秦文淼出来,所有人到齐之后,德喜开始拿着礼单唱名,每念一样,叶氏和秦娇的脸色就白一分。 秦娇咬着唇,秦绵分明就是故意的,孟长安的聘礼比起勇恩伯府送来的简直要丰厚百倍。 她看着秦绵站在孟长安身边对他温柔浅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又错了,秦绵的确嫁了个太监,可她摇身一变就成了督主夫人,她日后再见到她只有伏低做小的份。 最后叶氏和秦娇灰溜溜地离开了秦家,秦绵看着她们慌忙的背影差点笑出声。孟长安偏头看她,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温柔和纵容。 “秦绵,利用本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低沉的声音飘在耳旁,秦绵脸上的笑意一敛,抬头怔然地看他,孟长安对她勾唇一笑,突然捏过她的手,将一只质地通透的玉镯套在她手腕上。 这只玉镯是他母亲留下的,也是他身上唯一干干净净的东西。 第57章 见秦绵依然傻愣愣地看着他, 孟长安捏着她手的力道重了些,秦绵回神, 低垂着眸子看着那犹带着凉意的玉镯, 孟长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容拒绝地道:“这件不在聘礼单子里,往后你一直带着,不准摘下来。” 秦绵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这玉镯也许对孟长安意义非凡,那他这样给她戴上,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心里也是不一般的呢? 秦绵抿了抿嘴角,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孟长安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她低声应道:“嗯,我记着了,一定不摘。” 他听罢嘴边的笑意深了些,秦翰眼见孟长安对女儿动手动脚没个完,终于忍耐不住催促秦绵回屋去,并请孟长安到前厅喝茶, 因为有秦绵在, 孟长安的态度尚算温和, 他放开她的手, 道:“去吧。” 秦绵笑着要转身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瞥见身上的斗篷才反应过来, 伸手想要解下来还给孟长安。 “你穿着。”男人声音温和却暗含命令的意味, 秦绵只得把斗篷穿回去。 秦绵回屋以后,孟长安也没在秦家多待,只象征性地抿了口茶,与秦翰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在他眼里除了秦绵,与秦家其他人多待一刻都是浪费时间。 时间匆匆而过,待嫁的日子里秦绵几乎足不出户,定国公府怕给她惹麻烦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邀约,四月初七,黄道吉日,宜嫁娶,是秦绵出嫁的日子。 天还未亮,秦宅里里外外就挂了红灯笼,贴了红色的窗花。秦绵被冬枝叫醒,见几个大丫头端着木质托盘进来,上面摆放着叠的规整的喜服和一些梳妆用具。 冬枝扶着还有些盹的秦绵起身,伺候她沐浴,然后给她换好了喜服,秦绵平日里穿的素雅,如今一被这大红色的喜服衬托,显得艳丽而妩媚。 她端坐在梳妆镜前,冬枝和碧薇给她上妆,看着镜子里那张精心上过妆的脸,秦绵微微有些恍惚,那年她刚刚及笄就嫁进了长宁侯府,本以为会与夫君白头偕老,相扶一生,可惜事与愿违,最终落得一个凄凉结局。 这次呢?秦绵心中的那丝不确定掩藏的极深,她对家人说自己一定会过得好,那些话多少有些安慰的意味在里面。实际上,她心中有许多顾虑,不只是身份上的天差地别,还因为孟长安把她逼得太紧。 她谨小慎微惯了,不敢将自己的真心一下子全部交托给他。但她会努力接受,努力适应自己新的身份,做一个好妻子。 曹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绵对着妆镜出神,她心疼地看着长女,眼眶微红,这个女儿虽然不是她生的,但却是她照顾着长大的,从小千娇百宠,如今却要为他们一家人的平安付出这么多,那可是她的终身幸福啊…… 秦绵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的曹氏,弯起嘴角笑了笑,道:“母亲,为我梳发吧。” 曹氏红着眼睛点点头,接过了婢女手里的梳子,颤抖着将梳子插入她的发丝,声音微微哽咽:“我的绵姐儿真好看,这一打扮起来就更好看了,这么俏丽的小娘子谁会不喜欢呐?” “你嫁过去,孟督主一定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遇上他脾气不好的时候,你便软和些,撒撒娇,男人呐,都吃这一套。”曹氏说着安慰之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见过孟长安这几次也多少看出那是个什么人,说是冷情凉薄也不为过。 这样的人真会善待女儿吗,但愿女儿真能把他那颗心焐热吧。 秦绵心中暖暖的,换作从前曹氏断然不会把什么撒娇之类的话挂在嘴上,教导她礼仪规矩还差不多,今日因为挂心她连这些她觉得不守礼的话都说出来了。 第39节 秦绵低声应着:“母亲,女儿都知道的。” 曹氏给她梳着头发,口中念叨着吉祥话,心中却一片酸涩,女儿即将离家,过她前途未卜的一生了。 曹氏给秦绵梳发之后,冬枝上来给她盘好发髻,戴上了凤冠。这些做完之后,天已经亮起来了,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水蓝激动地跑进来,道:“夫人,娘子,厂督府的人来迎亲了。” 曹氏惊得立刻起身给秦绵盖好盖头,让冬枝她们扶着秦绵,她自己先出去看看。 曹氏走了以后,秦绵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到了这一刻,她才像找回了真实的情绪一般,孟长安这么快就来了,迎亲时按例该有人刁难新郎官的,他不会生气吧? 半响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秦家上下谁敢刁难他呢? 果然没过多久曹氏就派了嬷嬷过来,让婢女扶她去前厅拜别父母,秦绵心跳得厉害,扶着冬枝的手都在颤抖,直到她低头从盖头的空隙里看见手腕上那只玉镯,漂浮不定的心才微微落地。 前厅里,孟长安一身大红喜服,长身而立,无论怎么看都像一个英俊矜贵的世家公子,单看外表,没人会觉得他是一个太监。 他今日罕见地没有冷着一张脸,眼角眉梢被这喜庆的氛围衬得有了一丝暖意,待婢女扶着秦绵进来,他眼里的温度更甚,嘴角也含了一丝笑意。 秦绵上前拜别父母,孟长安竟然也一反常态地对秦翰点了点头,算是行礼了。便是这样秦翰已经十分惊讶了,他原以为孟长安不过走个过场,到了家里拉上秦绵就会走。 秦翰和曹氏温声对女儿说了几句话,这时婢女便将一条红绸左右两端分别递给孟长安和秦绵,秦绵有些紧张地握着红绸,眼前一片红色什么也看不见,只听一个嬷嬷喊道:“新娘子出门了。” 红绸的另一端微动,孟长安迈开脚步往前走,他稍微扯了扯,另一边的小女子总算有了反应,迟疑着脚步走出去。 秦绵就这么跟着孟长安走出了秦宅的大门,门外奏着喜乐,放着鞭炮,她由冬枝搀扶着上了花轿,一路茫茫然地到了厂督府。 轿子停了,秦绵紧攥着手心等待着,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轿帘伸到她面前,秦绵由盖头露出的空隙里确认,那是孟长安的手。 她缓了缓,细嫩莹白的手微颤着放进他手心里,男人大掌包裹住她,握得很紧,微微使力将她从轿中牵出来。 他暖得有些发烫的手拉着她跨过厂督府的门槛,进了正堂,正当中的案头上端端正正摆着两座牌位,礼官高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礼成。” 秦绵犹如一只木偶被孟长安带着拜了天地,礼官喊礼成的那一刻,她才像是终于醒了神,外面热闹嘈杂的声音开始响起,她被人扶着回房。 回房后,秦绵端庄地坐在床边,身子僵直,连动一下都不敢。 冬枝在她身边小声说:“娘子,督主在前院待客呢,您放松些坐,累了就靠一靠,这会儿屋里没别人。” 秦绵听了微微松了口气,但却依然不敢放松,她坐了一会儿腹中便传来一阵鸣响。她带着涩意捂住腹部,一整日什么也没吃,她饿了。 冬枝似乎听见了,也有些发愁。这时,房门被敲响,秦绵吓得心中一紧,听到来人的声音才缓了口气。 德喜笑着进来,身后的小太监拎上来一个食盒,将食盒里的盘子整齐地摆在房中的圆桌上。 “夫人,督主怕您饿了,这是特地按着您的喜好让厨房做的。” 秦绵低声开口:“有劳公公了。”她纠结着又跟了一句:“公公见到督主,还是劝着点,醉酒伤身……”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都听不见了,德喜笑着应了:“夫人放心,奴才这就去说。” 德喜领着小太监出去了,秦绵让冬枝扶着她坐到桌前,她将盖头微微掀起一个角,见了桌上的菜色,眉眼温柔的笑起来,这都是她常吃的菜,他是怎么知道的? 冬枝含笑给她盛了一碗粥,道:“娘子,您用一些吧。” 秦绵小心翼翼地扶着盖头刚用了两口,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舀粥的动作顿住,吱呀一声,卧房的门缓缓打开,从秦绵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双黑色长靴和大红色的衣袍下摆。 她手上一颤汤匙掉到碗里,一声叮咚脆响,秦绵慌乱地站起来要往床边走,越急越乱,她迈步的时候竟一不小心踩到了过长的衣摆,转眼就要扑在地上。 那一刻,秦绵心中绝望又委屈,一个路都走不好的新娘子,孟长安会不会嫌弃她太过丢脸。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只大手趁势扯住她的袖摆,秦绵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依偎进男人怀里。 耳畔传来一声温柔轻笑,孟长安的声音低沉悦耳:“我的小夫人可真笨。” 秦绵躲在他怀里,羞窘地推了推他,却没推开。他身上没什么酒气,反而有一股清爽的冷香。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孟长安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长腿一跨坐在桌前,秦绵坐在他腿上,脸上微微发烫。 还未等她收拾好心情,孟长安便揭了她的盖头顺手放在一边,他低头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孟长安的眼神幽深得令人心悸。 他勾起唇角:“带着这东西难怪你连路都走不稳。” 秦绵羞涩,小声地争辩:“谁说的,我那是不小心。” 她今日化了浓妆,嫣红的唇色,凝脂一般的脸,媚得惑人,倒有一丝妇人的韵味了。 孟长安眸色微暗,看了一眼桌面,低声问她:“饿了?” 秦绵微微点头,孟长安揽着她的那只手端过粥碗,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吹,才喂到她嘴边。 秦绵愣了愣,看看四周,冬枝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屋里只剩她和孟长安两个人。 她犹豫了片刻,微启双唇,小小地抿了一口勺子里的粥,她乖巧的样子让孟长安的眼里染上了笑意。 “督主,我自己来吧。”秦绵不自在地挣了挣,想从他怀里下去。 孟长安脸色一凝,沉声开口:“那就别吃了。” 秦绵眸中含了一丝委屈,孟长安再喂她,她也没有拒绝,只是神色淡淡的,也不说话。 孟长安喂了她小半碗粥,把碗放回桌上,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挑眉问道:“怎么生气了?” 秦绵扭过脸声音像蚊子低鸣:“没生气。” 孟长安忽然凑近咬住她的耳珠,齿间细细啃咬,声音暗哑:“莫气了,是为夫错了。” 第58章 孟长安的唇齿折磨着她的耳朵, 一阵伴随着微痛的痒意袭来,秦绵身子瑟缩一下, 挣扎着从孟长安怀里起身, 跑的离他远远的, 面上带了羞意。 孟长安笑了笑,并未生气,他若是不想放开她,她挣也挣不动的。 “不吃了?”他神色如常,目光在桌面上轻点。 秦绵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吃,连连摇头,生怕他再起了喂她吃饭的兴致。 孟长安朝她伸出手, 眼神幽深凝着她:“过来。” 秦绵犹豫着,眸中微露怯意不敢上前,孟长安挑眉问道:“怎么?合衾酒也不准备喝了?” 秦绵这才垂眸慢吞吞地走向他,还未走到他身边就被他抓住了手,拉到身旁。 孟长安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两杯,递给她一杯,秦绵接过来, 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有些出神, 她不记得了, 上次出嫁时有没有与梁明泽喝过合衾酒? 孟长安俊脸突然向她凑近, 目光几近审视:“想什么呢?” 秦绵恍然间竟觉得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她敛眸低声回答:“没, 没想什么。” 孟长安长臂绕过她的手, 幽冷的黑眸锁紧她,喉间滑动饮下一杯合衾酒,秦绵见他已经咽下酒液,心里着急,便照着他的样子仰头喝下杯中的酒。 一阵呛咳声在房中响起,她忘了,她不会喝酒,即使平时在家里或者去参加一些宴会,她也只喝过果酒,从没喝过这般烈的酒。 孟长安大掌轻拍她的后背,秦绵咳得一双美目噙泪,双颊也染上红晕,红唇因为酒液的润湿而泛着水光,像一朵等待他疼爱的娇花。孟长安原本给她拍着背的手渐渐滑到她腰际,隔着一层喜服轻抚她纤细的腰线。 秦绵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便感受到身后那作乱不停的手,她纤长柔嫩的手攀上孟长安那只手臂,求饶似的道:“督主,妾身服侍您洗漱,可好?” 孟长安垂眸看了她半响,才轻笑着放开她:“好啊。” 他的手一离开,秦绵立刻退开两步,朝门外喊人进来伺候,片刻后,冬枝和青桃端着水拿着洗脸的帕子进来。 孟长安的视线一直凝在她脸上,哪怕她离得远还是能感受到他目光的肆意侵袭。秦绵坐立不安只好给自己找事情做,孟长安不喜欢女子近身,她便亲自将帕子放在水里沾湿,而后拧干叠好,走到他身边递给他。 “督主,擦擦脸吧。”凝脂般的手递上一方白色的帕子,孟长安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皱眉不满地看着她:“叫我什么?” 秦绵怔怔地抬头看他,一时没明白他为何生气,低声重复了一遍:“督主,擦擦脸吧,晚上能睡得好一些。” 孟长安脸色一沉,勾起嘴角,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再叫一遍,好好想想你该叫我什么?” 秦绵眸光闪动,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只是实在难为情,她垂着头,半响才憋出一句磕磕绊绊的称呼。 “夫,夫君。”那声音小的跟蚊子在鸣似的,孟长安没有多做为难,勉强接受了。 他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又递还给她,待秦绵要接过去时,忽然身子一歪凑到她耳边:“一会儿多叫几次你便习惯了。” 秦绵听得耳朵发烫,从他手上拿过帕子就往水盆边走。她洗漱后,冬枝给她卸了妆,到最后,秦绵故意磨蹭,拉着冬枝不让她走,一会儿说自己头发打了结,一会儿又说新换上的寝衣不舒服。 她慌乱又畏惧的模样被孟长安看在眼里,他嘴角恶意地挑起,走到她身后,对冬枝挥手让她出去。 冬枝犹豫,孟长安冰冷的视线扫过来,她只能行礼告退了。 他一双手搭在她双肩上,力道不重,却让秦绵的心跟着沉了沉。 “本督瞧瞧,我的小夫人哪不舒服?” 秦绵从妆镜里看到他黑如墨色的眸子,眸中幽深沉暗。她声音软软的,透着无助:“我,没有。” 他微微俯身,薄唇凑近她的细长脖颈,鼻尖微动,贴着她的皮肤嗅了嗅。声音又沉又哑:“那就是说你在骗我?” 秦绵身子微僵,颤抖的眼睫出卖了她的情绪,她似乎快哭了:“没。” 孟长安轻哼,张口在她嫩白的脖子上咬了一下,秦绵嘶了一声,缩了缩脖子。 他怎么咬人呀?他们太监是不是在那方面真的有折磨人的嗜好呀? 秦绵越想越害怕,而这时,孟长安松开嘴,在他咬的牙印上又舔了一下,他像是找到了某种乐趣,在她脖子上又舔又咬,乐此不疲。 秦绵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啜泣出声,她的脖子被他弄得又疼又痒,每次他的舌头舔上来都微微刺疼,一定是被咬破了。 镜子前的小女子眼里噙着泪珠,一颗颗滚落,哭的凄惨可怜,孟长安停下动作,皱眉看她:“你哭什么?本督不过是亲了你几口,往后你我只会更加亲密,到时你岂不是要哭晕过去。” 秦绵低声抽泣,她不要,那太疼了,她嫁给他是不是以后都要忍受这种折磨…… 她抗拒的态度令孟长安冷了脸色,他耐心地哄她,她依然毫无反应在那哭着。 孟长安双手离开她的肩膀,退后一步,盯着镜子里那张宜喜宜嗔,就连哭也煞是惹人怜爱的脸,缓缓一笑:“秦绵,你是不是觉得本督娶了你是趁人之危,你心里厌恶本督,却只能隐忍,所以你才这般委屈,连本督碰你一下也不能接受。” 他眼里的温度渐渐冷寂,不等她回答便转身离开卧房。 关门声将秦绵惊醒,她好像惹他生气了,秦绵摸了一下被他咬了半天的脖子,对着铜镜照着,发现那里只红了一小片,连牙印都没留下。 那不是故意折磨,真是夫妻之间的亲密吗?秦绵脸色微红,她似乎误会了孟长安。 可这怎么能怪她呢?秦绵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她从没与任何男子这般亲密过,因为是再嫁,母亲也没说这方面的事,更何况,孟长安身份特殊,谁知道他这般,这般…… 秦绵想明白之后慌忙起身要去寻他,她刚走到门前,就看见门外有一道人影,惊讶过后,便是一个带着甜意的笑。 孟长安出了卧房之后,被夜风一吹,焦躁的思绪冷静下来。他出来时没想太多,只是不想再看她伤心落泪的样子。 但新婚之夜,将她一个人扔下确有不妥,府中的下人即便不敢多言,对她难免轻视几分。 罢了,孟长安苦笑着,就再纵她一次,就算她再不愿不也还是嫁了他,这一辈子她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孟长安胸中憋着一股郁气站在门外,满腔的怒火不能对着那小东西撒,只能指望风再大一些,将那些暴躁晦暗的情绪吹散。 第40节 身后的房门轻声打开,孟长安眉心微拧,冷笑道:“出来干什么?不怕本督继续做刚才的事吗?” 他神色懊恼,闭了闭眼,还是没能拢住心头那股邪火。 “回去,你再哭,本督可没心思哄你。” 一双软绵绵的小手从身后抱住他,带着热气的呼吸喷洒在他背上,孟长安微微偏过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她身上最柔软的地方紧贴在他背上,甚至嫌冷似地往前蹭了蹭,孟长安只觉一颗心被她搅得天翻地覆,冷漠的神情维持不住,心软,来的猝不及防。 “你先回房,外面冷。” 身后的小女子没动,软糯糯道:“督主……”似想起了什么她又改口:“夫君,我错了,我以为…你想咬我,我怕疼。” 孟长安从她羞窘的声音中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半响他轻哂:“你的意思是本督对你做别的就行了?” 他以为秦绵又要想法子避开这个问题,却没料到身后的人低声回答他:“行的,我已经是督主的妻子了。” 孟长安怔了怔,胸腔里越跳越剧烈的声音让他有了真实感,秦绵刚刚的确说了这句话。 他忍住不断上扬的嘴角,嗤笑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是督主的妻子。”秦绵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句。 孟长安忽然扯下她的手,在她慌乱委屈之际,他转过身,滚烫的视线凝住她。 良久,他叹息一声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尖上温柔的一吻。 “别以为这样说本督就会放过你。” 他弯腰横抱起她,黑眸沉沉盯着她俏丽妩媚的脸:“你以后再惹本督生气,本督就要狠狠惩罚你了。” 被孟长安放在床上的时候,秦绵捂着脸,身子发颤,她从指缝间看见他上了床向自己靠近,顿时吓得双目紧闭。 一只手臂搭着她的纤腰,微微使力将她带进怀里,秦绵眼睫颤动,睁开眼睛。孟长安的手臂搂着她,将她圈进怀里抱着睡觉。 “督主?”她微微挣动,男人不耐地在她臀上拍了一下,轻叱道:“睡觉,乖一点,不然本督就真的动嘴了。” 秦绵僵了一瞬,不易察觉的抖了抖,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她本以为会一夜难眠,结果闭上眼睛疲惫和困意便纷纷袭来,她这一夜睡得很好,只是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身后像藏了一块石头,秦绵以为是喜床上的杂物没清除干净,就没多想,又沉入酣梦之中。 第59章 天刚亮, 秦绵睁开迷蒙的杏眼,恍惚了片刻, 才想起自己已经在厂督府而不是秦家的闺房之中。她动了一下, 被身后的人搂得更紧。一双大手横在她胸前箍紧她的身体, 让她动弹不得。 秦绵低声问道:“督主,你醒着吗?” 没有人回答,孟长安平稳的呼吸打在她后脖颈上,秦绵红着脸缩了缩脖子,不光他微热的呼吸让她难受,还有他铁钳一样的胳膊勒得她呼吸都不畅快了。 秦绵苦恼地去掰他的胳膊,可惜就她那点力气, 使出全身的力气孟长安还是纹丝不动,她有点怀疑他是在装睡,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男人没反应,她还去戳他痒痒,这时一只手强势地捏住她的手腕。 秦绵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孟长安捏着她的手腕, 随即便整个身子覆上来将她牢牢掌控在身下。 他看她的眼神中一片清明, 分明不像是刚睡醒的人。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薄唇微启问:“夫人干什么呢?” 秦绵脸上一热, 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的呼吸, 有些紧张:“没, 没什么……” 秦绵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孟长安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幽,像一汪深潭能把人吸进去,秦绵心跳陡然加快,脑中也一片迷茫。 “嗯?”孟长安低沉的声音上挑,十分好听。 秦绵耳根处漫上一丝红色,轻声道:“督主能不能别这样看我,我心里害怕。” 孟长安伸手捏着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微敛的凤眸里幽暗一片,他勾唇一笑,意味深长道:“怕什么,本督疼爱你还来不及。” 秦绵目光怔然看他,脑中闪过什么,却来不及抓住。孟长安已经从她身上坐起身,捏了捏她的脸颊,问:“还睡么?” 秦绵愣愣地摇头,男人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一会儿陪本督入宫一趟,皇上昨日命内侍来送礼,按理该去谢恩的。” 秦绵一听他这话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小声抱怨:“督主昨夜怎么不说,妾身还要梳妆,万一去晚了可怎么好。” 孟长安微哂,这小东西什么时候都敢埋怨他了。 “不急,用过早膳再去,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皇上起的可没那么早。” 秦绵头偷偷瞪他一眼,唤冬枝进来,不一会儿,冬枝几个端着脸盆,拿着梳洗的用具进来,孟长安看了不禁眉头微皱,秦绵留意到他的神色,心里一紧。 孟长安不喜欢女子近身,她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冬枝,你们放下东西先出去吧。” 孟长安:“不必。” 她身边总不能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既然娶了她,没得让她过得比从前更差的道理。 “本督先出去,你收拾好来花厅用早膳。” 孟长安披上外袍便出去了,秦绵洗漱好由着冬枝给她上妆,画眉毛的时候,孟长安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只雕刻精致的盒子。 秦绵起身走过去迎他,被他揽着肩膀重新坐在妆镜前。孟长安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套完整的红宝石头面,女子哪有不爱珠宝首饰的,饶是秦绵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还是被吸引了目光。 孟长安勾唇,轻笑着道:“今日戴这套头面入宫。” “可是……”秦绵微微启口,欲言又止。 孟长安:“可是什么?” “可是督主上次要我扮丑,这次也应当低调些才是。” 孟长安挑眉:“上次你只是秦家女,如今你是孟夫人,本督护着你顺理成章,自然不必再遮遮掩掩。” 秦绵眸光如水柔柔看着他,微笑着应了。孟长安亲自将首饰给她戴在头上,与她一同在花厅用了早膳,才坐上马车入宫。 他们到御极殿的时候,昭昌帝不过刚用罢早膳,殿门口的小太监见到孟长安恭敬地行礼,而后便进去通传,片刻后,满脸堆笑地出来。 “孟督主,孟夫人,皇上让您二位进去呢。” 孟长安颔首,握了握秦绵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不必紧张,万事都有本督在。” 秦绵心中的那丝慌乱顿时消弭于无形,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话。 御极殿里昭昌帝坐在龙案后等着他们,为免直视龙颜,秦绵微低着头,与孟长安一起跪下行叩拜大礼。 “臣携夫人秦氏叩谢皇上恩典。” 昭昌帝昨夜没睡好,此时仍有些困顿,摆了摆手道:“免礼。” 孟长安起身的时候顺手去扶秦绵,昭昌帝坐在上首一看,不禁笑道:“想不到长安还有这样怜香惜玉的时候。” 孟长安扬了扬眉,毫不掩饰脸上的高兴:“皇上就别打趣臣了,臣的夫人面皮薄,只怕回去便不理臣了。” 昭昌帝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满心的郁闷都消减了一些,不过他到底心里装着事,没说几句便让内侍带着秦绵先出去逛逛,留下孟长安说话。 秦绵跟着内侍出去,在门口见到了一直等着的德喜,内侍含笑与德喜寒暄了几句,便进去了。 德喜怕她等着无聊,问道:“夫人,奴才先带您逛逛?” 秦绵想了想,点头道:“也好。”看皇上刚刚一脸心事的样子,应该是有要紧的事找孟长安商量,他可能不会那么快出来。 德喜带着她走到了御极殿东边的含芳园,这边各宫嫔妃不怎么来,不像御花园那么热闹,但也少了许多麻烦。 他们正走着,秦绵身侧的花丛里突然钻出一个脏兮兮地小身影,她吓了一跳,德喜护在她身前就要喊人。 “公公,别叫人。”秦绵赶紧打断他,看着面前蹲在地上的小孩皱眉。 “怎么是他?”德喜惊讶:“不是让李全跟着你吗?他人呢?” 小孩坐在地上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秦绵蹲在他面前,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把脸,小孩微微偏头却没躲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最近有没有饿肚子呀?” 秦绵轻柔的声音让小孩扭过去的脸又转回来,小手抓住她给他擦脸的那只手,手指在上面写写画画,秦绵勉强辨认出他写了一个九字。 “九?你的名字吗?” 小孩点了点头,秦绵摸摸他的头,柔声问:“那我叫你小九好不好?” 小孩再次点头,只是这次点头的幅度大了些。 “你不能随便跑出来,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见他不肯,秦绵微微皱眉,上次孟长安说过,这孩子不出现在人前才能活得久一些,这含芳园虽然不怎么有嫔妃过来,但也说不准哪一日就碰上了。 只是她刚这般想着,远处便有人向这里走来,听脚步声人还不少。秦绵心里一惊,对德喜道:“公公,你抱着他走,把他藏好再回来接我。” 德喜面露犹豫,他打远瞧着,来的好像是梁贵妃,让秦绵一个人在这他不放心。 “公公,你先带他走吧,梁贵妃不敢动我,左不过言语讥讽几句,无妨的。” 他们站的位置虽然隐秘,但秦绵身上穿的衣服颜色显眼,若此时与德喜一起走恐怕更会引起梁贵妃的怀疑。 德喜咬咬牙,抱起小孩用身形挡住,往相反的方向走,梁贵妃离得远只看见一个小太监的背影,她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继续走。 秦绵在她们要走过来时方理了理衣摆,走出去端庄地立在一旁。 “妾身秦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屈身行礼,礼数周全,一丝不苟,发髻上的红宝石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梁贵妃冷嗤一声:“本宫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孟督主的夫人啊。” 她脸上带着轻蔑的笑,瞥见秦绵那张容貌姣好,肤若凝脂的脸,脸上突然变了色。 “大胆,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第60章 梁贵妃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 太子倒台被幽禁东宫,三皇子在一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 最近几件差事都办的不错, 朝廷上越来越多的大臣支持另立三皇子为太子, 一些老臣也对他诸多称赞。 由于儿子争气,贵妃前些时日一直被姝贵嫔压着的气焰又嚣张起来,各宫嫔妃争相讨好她,虽然姝贵嫔一直霸着圣宠,但女人嘛,最终还是要靠儿子的,是以梁贵妃在后宫中一时风头无两。 秦绵的心思在脑中转了转, 宫里的形势孟长安来时在马车上对她说过。如果能避开最好,她不想对上梁贵妃,但梁贵妃为人阴毒又刻薄,不找她的麻烦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想到麻烦来的这么快。 秦绵眉心微蹙,梁贵妃无非是借着羞辱她来下孟长安的面子,今日若是真跪了, 孟长安少不得要被嘲笑。 “娘娘, 妾身不能跪。”秦绵还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动作, 面上平静无波, 身形纹丝不动。 第41节 梁贵妃冷笑, 指使身边的宫女嬷嬷:“来人, 把她给本宫按在地上。” 若不是腾不出手来她早就想整治这秦氏女了, 从前与她侄儿和离害得她侄儿被人指指点点不说,还被孟长安那死太监废了根本。看那长相柔柔媚媚的,便知不是什么好货色…… 梁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碧珠小声劝道:“娘娘,使不得呀,她可是孟督主的夫人啊。” 梁贵妃听闻这话立刻给了她一巴掌:“住口,贱婢,本宫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 不提孟长安还好,一提起他,梁贵妃就更加怒了,若不是他把姝贵嫔那狐狸精献给皇上,皇上也不至于几个月不去她宫里。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秦绵没想到梁贵妃连分辨也不听,直接就让宫人动手,她悄悄地往后退,这里离御极殿近的很,她准备等那些人一行动便大声求救往御极殿跑。 然而秦绵还没等到那些磨磨蹭蹭的宫人迈开步子,便听到一声慵懒娇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孟夫人,不是说好了要去本宫那里喝茶的吗?” 秦绵回头,一个穿着玫红色宫装的女子迈着轻缓的脚步向她们走来,随着女子越走越近,秦绵也看清了她的容貌,一张脸似白玉无瑕,朱唇轻点,眼窝微深,让那双眼睛看起来盈满深情,能魅惑人心一般。 姝贵嫔,不,就在前两日皇上已经晋封她为姝妃了,作为宫里晋封最快的妃嫔,入宫不到半年已经爬到了妃位,受宠的程度堪比当年的宁妃。 秦绵回过神,身子微福,恭谨道:“姝妃娘娘万安。” 姝妃笑意盈盈地拉起她:“免礼,孟夫人太客气了,本宫已经命人烹了最好的茶,就等你了。” 说话间姝妃对她使了个眼色,秦绵微微一愣,这位姝妃为何要帮她呢? 不过不管她是何目的,先摆脱眼前的困境为好。秦绵低首回答:“妾身本是要去的,但碰巧遇见了贵妃娘娘,就陪着说了几句话。” 秦绵话音刚落,梁贵妃便怒喝道:“姝贵嫔,你什么意思?” 姝妃温婉一笑,缓缓地道:“姐姐莫不是糊涂了?妹妹前日刚刚得了皇上的恩典,如今该称我姝妃才是。” 她脸上的讽意刺的梁贵妃心头冒火,她不管不顾大骂道:“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舞姬出身,以为皇上抬举你,你就可以同本宫平起平坐了,凭你的出身,给本宫提鞋都不配。” 姝妃看着她气得跳脚,眼里的讽刺更甚,刚要反唇相讥,却瞥见不远处昭昌帝与孟长安身后跟着一群人走过来,她眼睛眯了眯,顿时计上心头。 秦绵侧着身子并没发现昭昌帝一行人,至于梁贵妃还沉浸在大骂姝妃的爽快里不能自拔,指着姝妃骂的愈发难听。 “你这不要脸的小贱妇,将她们给本宫一并按在地上跪着。”梁贵妃伸手一指,命令宫人上前,宫人犹豫着不敢动手,一个是宠冠六宫的从二品妃,一个是孟督主的夫人,敢动她们是嫌自己命长了…… 就在这时,姝妃朝梁贵妃诡异地一笑,然后拉着秦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道:“姐姐,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你怪我夺了皇上的圣宠,我也时常劝皇上去你的宫里,可皇上他就是不肯,姐姐如此针对我,也是我应当受的,谁叫我对皇上痴心一片,为他受什么苦,我都是甘愿的。” 秦绵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看着姝妃心中满含敬佩,前一刻脸上还挂着讥讽的笑意,如今却泪水涟涟,哭的可怜不已,看着倒像是真对昭昌帝情深不悔了。 梁贵妃气的冲上来要打她,被身边的宫人拉住了,姝妃哭的声嘶力竭,一边抽泣一边道:“姐姐怎么责罚我都是应该的,但孟夫人是无辜的,还请姐姐放过她吧。” “你,你们,来人,给我掌嘴。”见身边的宫人依然不动,梁贵妃挣开她们抬起手想要亲自动手。 这时身后传来昭昌帝暴怒的吼声:“住手。” 梁贵妃傻了眼,看见面前的姝妃抬头对她挑眉一笑,她顿时明白了,这都是她的圈套。 梁贵妃转过身对昭昌帝道:“皇上,臣妾是被这贱……被姝妃气糊涂了,才要动手的,皇上明鉴啊。”她说罢委屈地用帕子抹眼泪,低眉颔首,往日里她这般模样,昭昌帝都是极为怜爱的。 昭昌帝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跪着的姝妃身上,女子并不像梁贵妃那样矫揉造作地用帕子掩着面哭,她仰着面,任由泪水模糊了精致的妆容,看他的眼里有一丝执拗和受伤。 昭昌帝大为动容,想起她刚刚说的话心中熨帖不已,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梁贵妃,绕过她把姝妃扶起来,温声道:“爱妃,你受委屈了。” 孟长安走到秦绵身侧,见她跪在石子路上,心中像堵了什么似的,他沉默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脸上的表情虽平静,但眼底却凝聚着阴沉。 秦绵起身的时候微微踉跄了一下,孟长安伸手从身后托住她的腰,让她把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秦绵抬眸看他,被他眼里的阴冷吓了一跳,抓住他的袖摆晃了晃,男人眼里浓郁的阴暗才缓缓收敛。 另一边昭昌帝拉着姝妃的手还怜惜地给她擦泪,梁贵妃眼里的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在姝妃身上戳出两个洞。 “皇上,臣妾……” “你给朕闭嘴,跪下,太阳落山之前不许起来。” 昭昌帝动了真火,梁贵妃心里一哆嗦,直愣愣地跪下。 “皇上,臣妾冤枉,都是这贱人诬陷臣妾。” 姝妃躲在昭昌帝怀里,对她勾唇一笑,而后柔声对昭昌帝说:“皇上,姐姐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心情不好,是臣妾惹到她了,皇上就别罚姐姐了。” “贱人,这一切分明都是你设计的……” 不等梁贵妃说完,昭昌帝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那清脆的响声让周围的宫人呼吸都窒住了。 “姝妃为你求情,你还这般不知好歹,再敢多言一句,朕就下旨降了你的位份。” 一旁沉默许久的孟长安忽然开口:“皇上,贵妃娘娘金尊玉贵,总不好在太阳底下晒着。” 昭昌帝不满:“怎么,你也要为她求情?” 孟长安:“不,臣只是觉得今日阳光太过毒辣,唯恐晒坏了贵妃娘娘,不若给娘娘令择一个阴凉之地。” 他一开口,梁贵妃顿觉不好,无奈昭昌帝还在这里,她不敢开口,只能狠狠瞪着他。 昭昌帝思量片刻:“那你觉得应该让她跪在哪?” 孟长安唇角微勾,眼里却寒凉一片:“臣觉得,不如就跪在御极殿门口那条小路上吧,那里有树荫遮挡,必不会晒伤娘娘。” 昭昌帝点头,冷声对梁贵妃道:“你就去那跪着吧。” 梁贵妃心下一沉要跟昭昌帝求饶,可他说完就带着姝妃一起走了。她仰头瞪视着孟长安:“你是故意的?御极殿门口人来人往,你想要所有人看本宫的笑话。” 孟长安扯了扯嘴角,笑的怪异:“娘娘慎言,臣可是为了娘娘着想。” 他们走出含芳园的时候,秦绵小声问孟长安:“督主,你让梁贵妃跪在御极殿门口的小路应该不只是想看她丢脸吧,咱们来的时候我看那小路上铺的不平整,可比含芳园里那条路上的石头硬多了,跪到日落只怕双腿要肿上半个月呢。” 孟长安见她走的不稳当,面色沉沉,捏住她的脸颊:“你这么聪明为何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方才德喜来寻本督时将一切都告诉本督了。” “你为了那小崽子,倒真是奋不顾身。” 经他一提,秦绵才想起来,追问道:“那小九他没事吧?” 孟长安脸色沉得吓人,冷笑着道:“你关心的人可真多,那你可有想过本督,你究竟将本督置于何地?” 她怔愣着不说话,孟长安当她是不想回答,甩袖便走,秦绵在后面狼狈地跟着,身形不稳差点又摔一跤。 孟长安越走越远,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张嘴便喊:“督主,你等等我。” 孟长安脚步稍顿,却仍旧气怒的不想转身。秦绵小步挪到他身后,扯了扯他后腰处的衣服,声音温柔:“我知道督主心疼我,可当时情况紧急,我想着无论如何,督主都会来救我的,换了小九,却不一定了。” 孟长安微哂:“你怎知本督有一日不会舍弃你?” 秦绵柔声笑着:“可督主早上才说以后都会护着我的,难道就不做数了吗?” 她低声叹息,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落寞和无助。 孟长安沉默半响,蹲在她身前,语气不耐:“上来,你要是变成了瘸子,本督就不要你了。” 秦绵抿嘴笑起来,一双潋滟水眸亮闪闪的,伏在他背上,双手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 孟长安背着她走得很稳,行到半路,背后的人许久不说话,他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他的后背宽阔而温暖,秦绵心中说不出的安稳,此时已经昏昏欲睡了,脑子不怎么清醒便将嘴边的话说出来:“在想姝妃娘娘可真好看呐。” 孟长安的脸色彻底黑了,双手一松要将身后的小女子扔下去,秦绵恍惚中觉察到了,一双纤细的手臂顿时搂得更紧。 孟长安重新将她往身上紧了紧,低声骂道:“你这没心肝的,本督真想狠狠地教训你一顿。” 他说着狠话,声音却温柔地像在哄她睡觉,脚步也不自觉地更慢了,只是怕她睡得不安稳。 第61章 孟长安就这样慢悠悠地背着她出了宫门, 从含芳园到宫门口是一段不算短的路,饶是秦绵再瘦弱, 孟长安也出了一身的汗, 他向来喜洁, 此时却不觉得有什么为难。 到了马车旁,秦绵用侧脸蹭了蹭孟长安的肩膀,随后睁开迷蒙的杏眼,声音有些哑:“督主,咱们出宫了?” 孟长安感受到她依赖的动作,心跳起伏剧烈,他弯下身体将她放下, 德喜从后面赶上来帮他们掀帘子。 秦绵看见德喜想起了一直关心的事,便问:“德喜公公,小九送回去了吗?” 德喜微笑回答:“夫人放心,奴才让李全把他带回去了。” 李全这个名字秦绵从德喜嘴里听过两次了,应该是孟长安安排过去专门看顾小九的。 孟长安在一旁凉凉地看了德喜一眼,德喜立刻收了笑,他今日可是犯了错的, 上次督主说了不能丢下夫人一个人, 如今他明知故犯, 少不了挨顿打了。 孟长安的声音十分冷漠:“回去自己领罚。” 德喜低头应道:“奴才知道。” 秦绵心里紧了紧, 德喜要受罚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关系, 她想了想扯着孟长安的袖子开口:“督主, 德喜公公都是听我的吩咐, 所有的错,该我一力承担才是,你就别罚他了。” 孟长安冷笑着将自己的袖子从她那白嫩柔软的小手中扯回来,不满道:“成日里关心这个关心那个,倒没见你对本督如此上心过。” 德喜把头压得低低的,唯恐被孟长安的怒火波及。 秦绵心中好笑,无论说什么总能绕到自己对他不够上心,她小手伸手握住他两根手指,微微晃着,声音放柔:“我自然是关心督主的,天气渐热了,督主脚上这双靴子不透气,我给督主重新做一双吧。” 孟长安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讨价还价:“两双。” 秦绵笑意微顿,半响才愣愣地回应:“成,成交。” 她原本以为,他没那么容易哄的。 德喜的表情已经由刚才的战战兢兢变成了偷笑,谁能想到,一向说一不二的督主有一日会被一双靴子收买,不对,是两双。 “想什么呢?上车。” 秦绵低眉敛目地走着,只是每走一步,双腿迈步的动作依然不太自然。 孟长安皱了皱眉,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了马车上,而后自己才跟着上车。 马车里,两人都不说话,孟长安一直冷着脸,盯着车中矮几上的茶盘不知作何想,秦绵则卷起窗口的帘子看大街上的热闹景象。 马车骤然一停,秦绵没有防备,身体向前扑去,一只手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进怀里。 “可有伤到哪里?” 秦绵摇摇头,坐在他腿上让她有几分不自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若是此时有人透着车帘的缝隙往马车里瞄上一眼,可就遭了。 秦绵微微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来,央求他道:“督主,你让我自己坐着吧。” 孟长安揽着她腰的手更紧了,掰都掰不开,他强横道:“安静些,坐不稳再摔出去,你的腿还想不想要了?” 他的确说得义正辞严,但那只手竟然借着说话的时候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秦绵娇哼一声,脸上又羞又恼。 马车停了太久,孟长安不悦地朝外问道:“为何停下?” 第42节 德喜在外面回答:“督主,前面有迎亲的队伍,把路堵上了,咱们一时过不去,奴才问过了,今日是长宁侯世子与邵御史的千金成亲的日子。” “督主,要不要奴才过去让他们让路?” 孟长安挑眉,看着怀里听过德喜的话后就忘了挣动的小女子,眼神微凉。 “不必,本督倒想看看热闹。” 他说罢便挑开了帘子的一角,看见梁明泽穿着一身喜服骑着马,表面上看起来春风得意,只是脸上的笑却僵硬无比。 孟长安缓缓勾唇,问怀里的小女子:“你不想看看吗?” 秦绵顾忌着街上人多,怕人看见他们这不守礼的举动,身子不停往下缩。孟长安不满意她的逃避,双手握着她的纤腰往上一提,让她换个方向,正面朝着车窗外,他一双大手横在她的腰间,紧抱着她。 他似乎有意用这样的举动来告诫她,她是属于他的,决不能再与前人有任何牵扯。他想看到的是,她面对前夫成婚这件事的态度,他想知道她还在不在乎那个曾经与她山盟海誓的人。 秦绵声音微颤,似要哭了:“督主,我不看了,你把帘子放下吧。” 孟长安咬着她的耳朵,声音低哑:“为何不看,难道你还对你那前夫旧情难忘?” 秦绵脸色羞得发红:“不是,真的不是。” 耳垂一片湿润,孟长安在她回答时将那片温软含进嘴里细细碾磨,秦绵只觉一股痒意从心里流窜到了全身。 她颤抖着继续说:“我与他早就恩断情绝了,督主应该知道的。” 孟长安啃咬的动作停下,逼问着她:“那本督呢,你心里有没有本督?” 秦绵刚想回答,路上一个看热闹的行人突然把头转向他们马车这边,秦绵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根本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孟长安见她吓着,顺手把帘子放下,挡住外界的窥探。秦绵睁着一双含了泪的明眸委屈地看向他,孟长安凑近她,鼻息喷洒在她脸上。 “你心里只能有本督一个人,记住了吗?” 不等秦绵回答,他就咬上了那双肖想已久的红唇,反复品尝,强硬地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有了这一桩事,他一放开她,秦绵就躲得远远的,身子贴在车壁上,缩在角落里不理他。 孟长安在马车重新动起来时,忽然低笑出声,他看着秦绵,目光不无得意:“你知道吗?那梁世子早已被本督废了,恐怕那邵御史的千金嫁过去就得一辈子守活寡了。” 秦绵心中震惊,转过身子问他:“什么时候?” 孟长安笑意微冷,目光阴沉:“就在你与他和离归家那天晚上,他去找你,本督提前命人等在门口,把他抓到东厂,断了他子孙根那一鞭,还是本督亲自下的手。” 他说完仔细观察着秦绵的反应,暗想着,她若是为这事与自己闹别扭,就要狠狠罚她一顿。 秦绵的反应太过古怪,她努力绷着脸,不像在发怒,倒像是在憋着笑,孟长安皱眉手指戳了戳她的侧腰,秦绵忍耐不住笑出声。 他见过她低头微笑,见过她抿着嘴笑,见过她羞羞怯怯的笑,却从没见过她放肆大笑的样子。 孟长安迟疑地问:“你,笑什么?” 秦绵笑的太狠一时收不回来,她是动静皆宜的美人,笑得花枝乱颤,最后竟然笑倒在孟长安怀里。 好不容易敛了笑,秦绵扶着他的手臂,轻喘着道:“督主,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孟长安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罕见的懵了一瞬,半响才勾起唇角,笑着捏她的脸:“别笑了,当心岔了气肚子疼。” 路上耽搁了这么久,他们回厂督府的时候午时都快过了,下人摆了饭,孟长安才吃了几口,便听到下人禀报,说是顾劲来了,他似乎早就知道顾劲要来,放下碗便去了书房。 秦绵用过午膳,在房里小歇了一会儿,德喜抱着一摞账目来找她。 “夫人,这都是厂督府日常开支的账目明细,督主说,以后这些都交给您管了。” 秦绵怔了怔,她一直以为嫁给孟长安,这辈子便要做个被他娇养着的花,他喜欢她时,便将她放在身边赏玩,不喜欢她了,也可以将她打发得远远的,随处安置。 如今他把整个厂督府的内务都交给她来管,秦绵才意识到,他对她从头至尾都是认真的。 德喜见她面带犹豫,以为她是担心管不好,便主动开口:“夫人,您要是嫌累得慌,每日只过个目,剩下的都交给奴才便是。” 秦绵微笑:“那就有劳德喜公公了。” 想来厂督府的大事小事以前就是德喜管着的,交给他自然放心,秦绵从前是学过管家的,只是嫁进长宁侯府,管家这事可轮不上她。后来与梁明泽和离了,又要嫁给孟长安,她觉得更没必要学,时间长了难免就生疏了。 如今有德喜帮着她,她只管重新学起就是了。 德喜见她答应了,笑着道:“夫人,奴才已经把府里所有的下人召集好了,都在外面的院子里等着呢,您要不要见见?” 秦绵点头:“是该见见的。” 她与德喜一同出去,伺候的小太监搬了张椅子到院中,秦绵坐下后,院中站的整齐的下人向她跪下见礼。 秦绵往院中扫了一眼,厂督府里清一色的全是管事家丁,或是年岁不大的小太监,一个婢女都没有。 只是跪在角落里有十几个穿着粗布衣裳,一看就是粗使的女子,仔细看她们的脸,才发现她们各个长得标致,身段也好,并不像个干粗活的。 秦绵低声问德喜:“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她也来过厂督府多次了,但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谁知道今日一下子就见了这么多。 德喜回道:“夫人,那些都是浣洗房的,平时不出来,您自然是见不到。” 秦绵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孟长安位高权重,讨好他的人送几个美人给他也很正常,只是没想到他对女子厌恶至此,竟把这些娇俏的美人都打发去洗衣裳。 她态度温和的让这些人起身,问了几个管事一些问题,便让他们下去。谁知这时,浣洗房跪着的那些女子中竟然冲出一个人,跪在她面前,哭喊着道:“夫人,求夫人给条活路吧。” 第62章 那女子冲的太快, 只一瞬便到了秦绵面前,德喜挡在前头斥责道:“大胆, 竟敢惊扰夫人, 来人, 把她拖下去。” 女子哭诉:“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夫人救命,这些人仗势欺人,将我们拘在浣洗房里,一步也不能踏出去,我们都是被送来伺候督主的, 可自从进了厂督府连督主的面都没见过,便被这些刁奴关起来了。” 两个小太监拽她起来,拖着她往外走,女子使劲往下坠着,说了一连串的话。 秦绵朝小太监摆了摆手,语气淡淡的:“放下吧。” 小太监放下人,女子重新跪下, 她虽跪着, 头却扬的很高, 身板挺直, 姣好的身形尽显, 直视着秦绵, 可见是不服气的。 秦绵微微笑着:“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满是傲气回答:“奴婢婉香, 原是梁贵妃娘娘跟前伺候的贴身女官,年前贵妃娘娘将奴婢赐给了督主,说让奴婢照顾督主的起居。” 秦绵看了一眼德喜,德喜悄悄点了点头。 秦绵默了一瞬才重新展露笑容:“原来是贵妃娘娘赐下的,那真是失敬了。” 婉香得意地弯起嘴角:“不敢,还请夫人为奴婢做主。” 秦绵:“不知姑娘想要我如何做主呢?” 婉香眼里的得意更甚,果然这位夫人是个软和好拿捏的,她傲然回答:“那自然是遵照贵妃娘娘的意思,让奴婢去督主身边伺候。” 秦绵笑意未变,看向那边跪着的十几个女子,问道:“你们也是这般想的吗?” 半响没有人出声,婉香的神情越发自傲。秦绵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人,用帕子掩着脸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跪在前头的一个女子忽然朝她磕起了头,口中道:“夫人明鉴,奴婢们不想去伺候督主,只想求夫人给个恩典,放我们离府自去嫁人。” 她起了个头,立时有人紧跟其后道:“夫人,奴婢们年纪不小了,实在是蹉跎不起了,求求夫人了。” 德喜在秦绵身边轻声道:“夫人,除了那个叫婉香的女官,剩下这些都是各个大人送来的,奴才打听过,都是穷苦出身。” 婉香怒其不争地看着这些人,她早上就与她们说过了,督主既然能娶妻那不近女色的传闻定是假的,没想到这些人摆在眼前的富贵都不要。 秦绵叹了口气,对德喜道:“公公,这事要不要问问督主的意思?” 德喜一笑,回道:“夫人,督主说了,府里的事都归您管,您要想将她们放出去也正好,反正咱们的浣洗房都快塞不下了。” 秦绵当即下决定:“那就给她们些散碎银子,放她们出府吧。” 女子们一听齐声感激:“多谢夫人。” 德喜让小太监当场分发了她们银钱,她们心满意足的跟着小太监从厂督府北边的小门出府了。 院中的下人们散的差不多了,唯有婉香还直挺挺地跪在院中,却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 往外走的下人悄声议论:“这也是个拎不清的,为了荣华富贵命都不要了,到了督主身边那不是找死吗?” 秦绵转身回房的时候,婉香终于觉出不对,出声拦着她:“夫人,您刚刚不是说要为奴婢做主的吗?” 秦绵脚步微顿,头也不回,边走边道:“督主在前院书房呢,你要去便去吧。” 婉香喜形于色站起身跑了出去,德喜着急让人去追,对秦绵道:“夫人,怎么能真让她去呢,督主定要发脾气的。” 秦绵听了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拉着冬枝的手回房了,德喜急的跺脚,撒腿就往孟长安的书房跑。 书房里,顾劲向孟长安回报了这几日东厂得到的消息,主要是关于三皇子的。 “三皇子近日暗中拉拢了一些老臣,应该是想让皇上废了东宫那位,另立他为太子。” 孟长安哂笑一声:“今日皇上也与本督说起这件事,正发愁呢。” 顾劲:“督主怎么回的?” 孟长安:“本督让皇上给四皇子和七皇子派些差事,皇子们都长大了,理应百花齐放才好。” 顾劲微笑:“这么一来,三皇子想一家独大就难了。” 他话音刚落,书房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像是府里的侍卫在拿人。 孟长安眉心微皱,对顾劲道:“你出去看看。” 顾劲应声,走到书房门口,一打开门,一个身子绰约的女子便扑进来,若不是他躲得快,准得抱个满怀。 顾劲愣愣地站在门边,怀疑自己今日来错了地方,厂督府有了主母,变化竟如此之大。 婉香好不容易寻到书房门口,那群人就追了过来,还对她喊打喊杀。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书房的门竟然打开了,她想也没想就冲进去了。 “督主,救命啊。” 孟长安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书房中央嘤嘤啜泣的女子,正要发作,德喜急急忙忙地进来请罪:“督主,奴才管控不力,请督主责罚。” 他边说着边给身后的小太监使眼色让他将人带走,婉香见此,哭声更大:“督主,奴婢是奉夫人的命来伺候您的,这群人却要打杀奴婢,求督主救救奴婢。” 她伏低身子,身姿曲线玲珑,尽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露出来。 孟长安凉凉地问:“怎么回事?” 德喜把刚才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秦绵说过的话也一字不漏地说给孟长安听。 孟长安凝眉看着婉香半响不语,眼神幽暗晦涩,不知在想些什么。 “督主?”德喜轻声提醒。 孟长安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道:“那就让她留下伺候吧。” 第43节 德喜下意识地遵循着往日的规矩,应道:“是,奴才这就把她拖出去……” 话音戛然而止,德喜震惊地回头向孟长安确认:“督主,您说让她留下?” 孟长安挑眉反问:“怎么,你还聋了不成?” 德喜与顾劲出来的时候,小声对他抱怨:“顾统领,你说这都什么事啊?督主怎么就把人留下了呢?夫人那边该如何交代啊?” 顾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走了,这些事他可不掺和,还是寻个地方喝酒去为好。 德喜垂头丧气地回到正院,秦绵正与冬枝研究着做靴子用的面料。听德喜说孟长安把人留下的时候,她心里有些奇怪。 孟长安不是厌恶女子吗?她本以为把那叫婉香的女官支去了,他就帮着打发了,如今看来并不是,那她放出府的那些女子中不知还有没有他看上的。 她裁剪着布料一不小心就裁坏了,盯着那剪偏了的布出了会儿神,秦绵神思倦怠地把剪刀往桌上一扔,道:“我累了,要歇一会儿,德喜公公去忙吧。” 秦绵倚在罗汉床上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孟长安的人影,从前没成亲的时候,他整日往秦家跑,如今成了亲倒是没空见她了,这可才是新婚第二日呢。 她看了看边上准备做靴子的布料,眉毛轻蹙,这靴子她不做了,想来堂堂督主也不会缺两双靴子。 再不济还有那婉香姑娘呢,人家可是宫里出来的,听说以前还在秀坊司待过几年,有什么不会做的。 到了晚膳时,孟长安可算是露了面,他一进来就在德喜的服侍下净了手,坐到桌旁。 “夫人在等本督?”他凑近秦绵耳侧,轻轻呵气。 秦绵脸色异常平静,纤手轻挽袖子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恭敬道:“督主请用。” 孟长安皱了皱眉,她这是吃醋的样子吗?难道不该对他发脾气? 孟长安把汤碗往一旁推了推,道:“这些事怎能让夫人来做,你今日给本督找的那婢女不错,以后这些伺候的活就让她来做吧。” 秦绵用力捏着手里的汤匙,粲然一笑:“多谢督主体恤,我也觉得婉香姑娘着实不错,她今日苦求着我说想去督主身边伺候,真是可怜,我心一软,就答应了。” 孟长安本来笑着的脸急速变色,他脸色微沉问道:“你可怜她?这么说本督留下她,你很开心?” 他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怒气,但她却笑的灿烂,连眼里都盈满了笑意。 孟长安声音冷沉道了一声:“好,夫人当真善良又大度。” 德喜把筷子递给他,他接过来摔在桌上,冷哼一声便起身走了。 第63章 深夜, 厂督府里一片静寂,只有夜间值守的番役还在尽职尽责地巡视。到处都是漆黑, 唯独前院书房里还有些微光亮。 书房中, 孟长安独自靠坐着, 手里拿着一卷书翻着,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油灯闪了两下渐渐暗下去,德喜提着灯笼走进来换了新的灯芯,书房里重新亮了起来。 “督主,三更都过了,您歇着吧。” 孟长安放下书, 神色晦暗,往窗外望了一眼,问道:“她睡了吗?” 德喜:“正院那边熄灯了,想必是睡了。” 孟长安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茶盏,待要入口时,才发现杯中已空。 “来人, 上茶。” 进来的人不是一直在书房伺候的小猴子, 而是今日刚被孟长安留下的婉香, 女子一脸的温和恭顺, 双手奉上一盏茶递给孟长安。 孟长安皱眉接过, 嫌恶地将茶盏摔在她脚边,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薄唇微启:“滚。” 婉香被他阴寒无比的声音吓得颤抖,提着裙角跑出去。 德喜要吩咐小太监再给他上茶,孟长安挥手拒绝了,亲自提着德喜拿来的灯笼往正院走。 到了正院,果然如德喜说的那样,整个院子都黑漆漆的。卧房门口,两个小丫鬟守着夜,她们见到孟长安就要行礼,孟长安不耐烦地皱眉,将她们赶回去。 他推门进去,冬枝和碧薇在外间的榻上坐着,冬枝反应快要进去喊秦绵,被孟长安抬手制止。 他声音压低:“你们出去。” 他神色太冷,碧薇有些害怕,被冬枝一把拉走了。孟长安进了里间,走到床前,撩开了遮挡的床幔,床上的人早已酣然入梦,睡得香甜。 孟长安看了她半响,轻声抱怨:“小没良心的,说睡就睡了,本督等了你半个晚上,也不知道去送个宵夜。” 他轻手轻脚上前,掀开被子的一角,侧卧在床边,黑暗中看着她沉睡的脸,目光幽深一片。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手在被子里摸索着去碰她的膝盖,见她呼吸并无异常,才稍微放下心。 他侧着身子看她许久才慢慢闭上眼,没过一会儿,女子翻了个身,又香又软的身子循着热源偎进他怀里。 孟长安蓦地睁开眼,哑声唤她:“秦绵,你醒着?” 回应他的是女子绵长的呼吸,孟长安无声的一笑,一只手揽紧她,另一只手拽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他心满意足地闻着她发间的香气入眠。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孟长安捏了捏眉心,将秦绵搭在自己身上那只手臂放回被子里,动作放的极轻,起身离开的时候连门外迷迷糊糊睡着的丫鬟都不知道。 冬枝打着哈欠走到门口,看见他吓了一跳,孟长安神色不自在地嘱咐她:“不许说本督来过。” 冬枝被他凉凉的视线一扫,低着头应了。 今天是秦绵三朝回门的日子,冬枝叫醒她的时候,她揉了揉眼睛,昨夜等到三更,孟长安不回来她就睡了。只是后半夜睡得不太好,像有什么东西勒着她似的,她动都动不了,睡梦中都觉得喘不上气。 冬枝给她盘好发上了妆,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心疼的问:“夫人,您没睡好吗?” 秦绵摇摇头,无奈道:“给我遮一遮吧,回去让父亲母亲看到该担心了。” 秦绵今日的妆浓了些,但眼底的红血丝是怎么都遮不住的,冬枝忙活了半响才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憔悴了。 下人们将备好的回门礼提前搬到马车上,秦绵带着冬枝和青桃快走到厂督府大门口时,冬枝小声问她:“夫人,您不等等督主吗?” 秦绵敛目低首,轻声道:“不等了,督主那么忙,怎好耽误了他的正事。” 冬枝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想起了孟长安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们走出大门,就见德喜笑眯眯地在马车旁等着。秦绵微愣,问道:“德喜公公,你这是?” 德喜笑着回道:“夫人,督主在车上等您多时了。” 秦绵闻言怔住,昨日闹了不快,她还以为孟长安不会陪她回门了,且从他以前对秦家人的态度来看,她也不认为他真能舍下面子与她回去给父母敬一杯茶。 德喜恭敬地给她掀开帘子,秦绵看着孟长安冷凝的眉眼,低头上了车。马车就这么大,她纵然有心躲着他,还是在他冷冷地逼视下坐到他旁边。 孟长安见她乖乖坐在自己身边脸色缓了缓,皱眉问道:“你回门怎么不让人来告诉本督一声?” 秦绵低头笑了笑:“我怕督主忙着,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长安嘴角冷冷勾起,止住了话头,将脸转向一旁。他不看她,秦绵倒是胆子大了悄悄盯着他俊美的侧颜,看得久了,再加上马车晃晃荡荡地走着,她困得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又过了一阵,孟长安微微侧过头,看见秦绵困得头一点一点的,不禁弯唇一笑。 他向她挪了挪,肩膀靠近她的头,果然那小东西没一会儿就缓缓靠在了他肩上睡着。 孟长安垂眸看她,这一路就没换过姿势。 马车在城中绕了一圈到了秦宅门口,孟长安伸手本想轻拍秦绵的脸叫醒她,手一伸出去,却又想起她昨夜的无情无义,顿时面上愠怒。他狠了狠心,朝她肩上一推,冷声道:“到了。” 秦绵被他推醒,眼中尚存迷茫,她被孟长安一推右肩撞到车壁上,疼的皱了皱眉。 她没顾上多想,只当自己睡着的时候撞到的,孟长安见此眸光一闪,看着自己的手目光阴沉。 秦绵已经扶着冬枝的手下车了,回头见他沉着脸,明眸里泛上一丝委屈,但随即她就敛目掩饰了这点情绪。 “督主,怎么了?”她笑意浅浅,一双潋滟秋眸静静凝视他。 孟长安避开那双令他心悸不止的眼眸,看向一旁,道:“没什么。” 秦绵点头,拉着冬枝的手回身,秦宅门口,秦翰和曹氏带着秦柔和秦文淼出来接他们。 孟长安迟迟不下车,他们看秦绵的目光有些担忧,秦绵放慢脚步,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直到孟长安下车,她心中才舒了口气。 他在车上别扭着,见到她的家人却没有傲慢的不理人,而是叫了秦翰和曹氏一声岳父岳母。秦绵朝他展颜一笑,挽着他的手臂进了门,他先是假装挣了挣,而后就随她挽着了。 正厅里,孟长安神色淡淡地给秦翰和曹氏端了茶,秦翰对他的态度依然是不冷不热的,孟长安却也没有摆脸色。 曹氏倒是笑着关心了几句,她问的时候孟长安便点点头,只是话极少。 秦柔恭敬行礼喊了一声:“姐夫。” 孟长安叫德喜给了见面礼,一套六宝斋的昂贵头面,看着成色十分好。 只有秦文淼倔强地不肯叫人,还总是瞪着孟长安,曹氏给他使几个眼色,他依然一动不动不开口。 孟长安冷睨了他一眼,扬起嘴角,笑意冷嘲。 秦家摆饭的时候,秦绵担心孟长安嫌弃饭食粗陋,满眼忧虑地看着他,孟长安被她看得微微偏过头,神色不耐坐在桌旁。 秦绵眉眼弯弯坐在他身侧,先给他盛了一碗汤,孟长安昨晚与她怄气根本没吃什么,今日更是起的太早没空用早膳。此刻他是有些饿的,但秦家这些饭菜,他却看不上眼。 但她亲手盛的汤,纵然不喜,他还是忍耐般地抿了几口。 小女子温软的声音响起:“督主,这汤合你的口味吗?这原是我最喜欢的汤,母亲今日特意为我煲的。” 孟长安侧目看她盈着笑意的眼,不知不觉把一小碗汤全喝了。 秦绵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炙羊肉,德喜站在一边刚想提醒一句督主不食腥膻,但看见孟长安把那块炙羊肉吃进去,嚼也不嚼就咽了,便又把话憋回肚子里。 一顿饭,孟长安几乎来者不拒,秦绵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她不管他,他就什么也不吃,一个人喝酒。 曹氏看着心里还挺乐呵的,唯有秦翰和秦文淼父子俩不乐意,秦绵顾着孟长安自己都没吃上几口,秦文淼瞪着他气得咬牙切齿的。 吃过饭后,秦翰与孟长安去了书房下棋,只是两人没说几句,话不投机,孟长安留下秦翰独自一个人在秦宅里转。 走到后院在观景亭发现了秦绵和秦文淼,他正要过去,就听见秦文淼大声对秦绵说了一句:“长姐,等我长大了,一定把你从孟长安那阉竖的手里抢回来,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孟长安的脚步微微一顿,挂在脸上的笑冷了下去。 秦绵皱眉拉过秦文淼,肃着一张脸问:“文哥儿,这话你听谁说的?” 秦文淼面对忽然严厉的长姐有些紧张地回答:“以前在书院的时候,那些夫子和前辈们总是说阉竖祸国,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秦绵语气严肃:“那是外人的评价,他们又不了解他,他是你的姐夫,你今日总是甩脸色给他看,如此不敬尊长,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秦文淼脸色因羞愧而发红,但他还是嘴硬道:“可,可他对你不好。” 秦绵微微扬眉,笑着捏他的脸:“你哪看出他对我不好了?” 秦文淼:“他,他让你给他夹菜,还对你冷着脸。” 秦绵笑出了声,眼眸灿若星辰:“才不是,督主他待我极好,好到让我觉得亏欠。” 秦文淼看着长姐的笑脸面露不解,但他还是决定以后听长姐的话,不给孟长安脸色看了。 第44节 孟长安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嘴角缓缓勾起。他掸了掸衣袖上蹭上的灰,朝姐弟二人走去。 秦文淼这一次乖乖地低头叫了一声:“姐夫。” 孟长安挑眉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秦文淼愣愣地抬头:“十二。” 孟长安:“听说你书读的不错,想不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秦文淼的眼神先是一亮,但随即又黯了黯,当初秦翰获罪,秦家三代不得参加科考,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做官了。 姐弟俩看着他的目光如出一辙,孟长安轻嗤一声,勾唇笑了笑:“你父亲都没事了,那张圣旨早就不作数了,你只要有真本事,谁都休想拿这事阻碍你。” 秦文淼毕竟是少年心性,很快就眉开眼笑对孟长安道:“多谢姐夫,我去读书了。” 他跑走时脸上还扬着笑,秦绵笑着摇摇头。见孟长安低眸看她,忙收了笑,问道:“督主,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孟长安轻哼一声,屈指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假的。” 第64章 从秦家回来后, 孟长安有好几日都在书房歇了,虽说秦绵对他的态度并无不妥, 每日还会使人往书房送点心夜宵, 但他还是拉不下脸来。 她敬着他, 顺着他,像寻常女子那般以夫为天,可她样样都好,唯独不爱他。 孟长安这一日又在书房的躺椅上将就着休息了,到了半夜,他睁开眼睛,眸光清明, 显然一直没有睡。 德喜提着灯进来,道:“督主,三更了。” 孟长安嗯了一声,从躺椅上坐起来,道:“你去歇着吧,正院的下人都打发走了吗?” 德喜回道:“都让他们回去了,督主, 这都好几日了, 您还气着呢?” 孟长安轻哼, 没回答德喜的话, 他眉心拧了拧, 熬了几天的夜没睡好, 头一跳一跳的疼着。 接过德喜手里的灯, 他轻车熟路地像前几日一样偷偷去了秦绵的卧房。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小心翼翼地脱了鞋,侧身倒在她身侧。 倒下之后他才发现,今日秦绵似乎往里睡了些,这床边留的地方宽敞的很,孟长安满意地笑了,往里挪了挪,隔着被子抱住她,鼻尖在她的后颈上轻轻蹭了蹭。 “督主,你忙完了?”怀里的女子突然出声,孟长安呼吸一窒,半响咬牙冷笑道:“好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绵笑盈盈地转身,眼睛眨了眨:“不早,就昨夜知道的。” “妾身夜里睡得沉,您来了也不叫醒我。” 孟长安虽沉着脸,目光却极温柔,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长腿一伸压住她的小腿,将她全身上下牢牢掌控在怀里。 “你还有理了?” 秦绵软声回答:“是是是,妾身没理。” “妾身千不该万不该让婉香姑娘找去书房,还让督主收了她做贴身侍婢。” 孟长安气的在她鼻尖上咬了一口,秦绵吃痛,奈何双手都裹在被子里被他抱着,根本动弹不得。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本督的错了?” 秦绵微微偏过头,叹了口气道:“不是,是我对督主不够信任。” 她心里有最深的恐惧,她怕极了男子的善变,怕极了他们的权势和地位,重活一世,她怎么也不肯再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孟长安凝视她半响,俯身吻上女子那双颤抖的眼睫,薄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吐息,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绵绵,你现在不信也没关系,本督能用一辈子让你信我。” 秦绵眸光闪动,一滴晶莹的泪既轻又缓地从眼角滑落到鬓发间,无声无息。 “督主,夜深了,睡吧。”她鼻音有些浓重,孟长安叹息一声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 他起身准备脱去外衫时,轻嘶了一声,按着额头皱眉。 秦绵从被子里挣扎着起身,纤手放在他肩膀上,关切地问:“督主,怎么了?” 孟长安闭了闭眼,眼睛又涩又疼:“没事,头疼,老毛病了。” 他脱下外衫要倒下睡觉,秦绵温声道:“这么睡不好,我给督主揉一揉吧。” 孟长安未及回答,那双香软的手便在他额头两侧不轻不重的按揉起来,身侧的女子柔声说话:“督主,你躺下呀。” 孟长安嘴角微勾,身体顺势倒下,枕在她腿上。他双目微阖,那双软绵绵的手在头上一按,连日的疲乏得到缓解。 不知不觉,孟长安放松了身体睡着了,秦绵的手还放在他头上轻轻揉着,后来她困极了,眼睛眯着睁不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 这一夜,孟长安没做那个缠绕他多年的噩梦,他睁开眼,身边都是温暖怡人的香气,舒坦的让他不想起床。 只是头下枕着的绵软和温热让他怔了片刻,微微抬眸向上看。女子靠着床角,一双秀丽的眉微微蹙着,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孟长安霍然起身,一手轻轻扶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头放在枕头上,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他伸手作势要捏她的脸,最终却只是在那张俏脸上抚了抚。 “你的心思实在难猜,本督叱咤朝堂,偏偏要输在你身上。” 他微笑敛目,捞起一旁散落的外袍,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德喜在门外打着哈欠等了许久,心里暗道:今日督主起得晚了,两人定是和好如初了。 房门从内轻轻打开,德喜上前,孟长安示意他噤声,仔细把门关好之后才问道:“什么事?” 德喜:“那个婉香这几日一直闹,您看?” 孟长安冷冷看他一眼:“这种小事也值得你来告诉本督?” “还把她打发回浣洗房就是。” 德喜应声,孟长安声音微寒道:“再闹腾到夫人面前,就杀了吧。” 德喜犹豫:“督主,毕竟是皇上和贵妃娘娘送来的女官,身上有品级的,真杀了会不会不好交代?” 孟长安冷笑:“贵妃?也许过几日就不是了,她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想起一个无用的弃子?” 德喜心下转了转,梁贵妃,这次是真要倒霉了? 半个月后,秦绵答应给孟长安做的两双靴子做好了,孟长安试过之后,直接穿着进宫走了一圈,御花园里,昭昌帝见他在跟前晃来晃去,还笑着道:“长安,你别走来走去的,朕看着眼晕。” 孟长安这才收敛了些,不再盯着脚上那双靴子看。 他从宫里出来回到厂督府,听下人说顾劲来了,顿时挑了挑眉,露出了然的笑意。 书房里,顾劲站着等他,孟长安进门时脸上罕见地挂着笑,顾劲躬身行礼,刚要向他回报,孟长安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你觉得本督今日有什么特别吗?” 顾劲张嘴,半响答不出来,挠了挠头问:“督主,您问的是?” 孟长安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道:“蠢笨,本督是问你,我今日身上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劲上上下下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苦恼道:“督主,卑职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孟长安皱眉盯着他,声音冷冷的:“就这点儿眼力,你这三品统领也就到头了。” 他抬脚向桌案走去,站在案前,回过身问:“你觉得本督脚上这双靴子如何?” 顾劲茫然:“啊?” 眼见孟长安神色越发不耐,他立刻回答:“哦,这靴子好看,与督主甚是相配。” 孟长安扬眉一笑:“这是夫人做的,本督说不要,她偏要点灯熬油的做靴子。” 他顿了顿,嗤道:“女子嘛,傻一些也无妨。” 顾劲点头,憋得脸色通红才忍住笑。 孟长安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脸色凝重,顾劲当他要说正事,连忙躬身去听。 “顾劲,本督记得你还比本督年长一岁,是时候该娶妻了,你看上哪家姑娘只管说,本督亲自替你做媒。” 顾劲:“……” 孟长安这一打岔,他差点连正事都忘了,幸好孟长安也只说了那么一句,没有当即让他回去择人成亲。 “督主,已经让一些朝臣上表了,给几位皇子封王。” 孟长安:“恩,明日早朝就该议这件事了,到时候越乱越好。” 他嘴角轻轻一勾,满眼皆是算计。 顾劲离开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孟长安去了正院打算与秦绵一起用膳。谁料一进院门却被下人告知夫人不在。 孟长安让人召来水蓝和碧薇,皱眉不满地问:“夫人去哪了?” 碧薇壮着胆子答:“今日,定国公府的周小娘子请夫人去六宝斋看时新的首饰,说是在外用了午膳才回来。” 孟长安沉声问:“什么时候走的?来的只有那周小娘子一个人?” 碧薇:“您进宫后不久就走了,来的只有周小娘子,没旁的人。” 定国公府?孟长安想起周琦裕,心里堵了堵,匆匆用了几口午膳,便吩咐德喜,命下人备了马车去接秦绵。 周韵今日是堵着气出来的,满泰安城里她也不认识几个女眷,只得去厂督府寻秦绵了。 秦绵陪着周韵在六宝斋里挑首饰,见她看上一样就让伙计包起来,不由笑着调侃:“周小娘子真是财大气粗呀,买这么多你就不嫌浪费?” 周韵气闷地道:“浪费什么,不行就给家里的丫鬟一人发两样。” 秦绵扯着她的袖子,轻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周韵看了看四周,把秦绵拽到一旁,小声在她耳边道:“父亲非逼着我嫁人,我不喜欢,就赌气出来了。” 秦绵不解地问:“是哪家的?” 周韵憋屈道:“定远将军的儿子,那人傻头傻脑的,说话声比炮仗还大。” 秦绵被她说的话逗笑,周韵生气地放开她的袖子,转到一旁,却被一只闪闪发亮的蝴蝶簪子吸引了目光。 她指着那簪子,对伙计道:“那个,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然而有人比她快一步,一个身姿婉约的女子莲步轻移走向那只簪子,手指拈起那蓝宝石做的蝴蝶簪看了看,而后斜插进发髻里,回头朝她们笑了笑。 “真是不巧,这簪子我先看上了。” 周韵怒瞪着她:“怎么哪都有你?邵娘子。” “哦,不对,该叫梁少夫人才对。” 第45节 第65章 六宝斋的伙计见势不对, 赶紧上楼去找掌柜,这两方都非富即贵, 万一要是打起来, 还不得砸了他们这店。 周韵今日本就气不顺, 被邵思岚这么一搅和,更是一点好兴致都没了。 她退后一步,双手抱着秦绵的胳膊,娇气道:“表姐,那簪子是我看上了要送给你的,这人好不知礼,夺人所好也就罢了, 还对你这个堂堂督主夫人如此无礼,见了面都不知道问候一声。” 周韵平时不这么说话,饶是秦绵知道她是被气到了,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一弯就笑了出来。 只是这美人一笑看在邵思岚眼里就是秦绵在嘲讽她,她今日是出来散心的,新婚夜, 梁明泽愧疚地向她解释, 说他那方面已经不行了, 还说这一切都是拜秦绵和孟长安所赐, 让她原谅他。 邵思岚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咬牙忍下的, 她恨孟长安, 恨长宁侯府的欺骗, 恨自己的丈夫梁明泽,但归根结底,她最恨的是秦绵。秦绵本该被她踩进泥里的,可现在不说内里,至少外表风风光光,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孟夫人。 周韵眼含讽刺地看了邵思岚一眼,对秦绵道:“表姐,也不知邵家怎么教养出来这么没规矩的姑娘。” 邵思岚脸色僵了僵,勉强牵了牵嘴角,敷衍地朝秦绵福身:“见过孟夫人。” 秦绵淡淡点头,扬起下颌的弧度矜持而高贵,更衬得邵思岚“卑微”。 邵思岚眼神怨毒地看着秦绵,腰板挺直。 周韵一见她这样子更是厌恶,嫌弃脏东西一样挥挥手:“行了,簪子放下,赶紧滚。” 邵思岚气的胸口不停剧烈起伏,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且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妇千金,邵思岚心念一转,委屈地哭起来。 “孟夫人,我知道我不该拿您喜欢的簪子,您别生气,我这就还给您,求求您大发慈悲,别让东厂的人上门来闹。” 掌柜的下楼时正巧听到这一句,还不等秦绵有什么反应,他就下来走到邵思岚面前伸出手:“这位夫人,您手里这簪子我不卖,请还给我。” 邵思岚惊讶地声音拔高:“什么?” 掌柜笑笑:“您有所不知,我这六宝斋背后的东家是孟督主,这店里任意一样东西都是属于孟夫人的,您拿着的这只簪子,我们夫人还没选过,得等她选完了,才能卖给诸位。” 他说这话也不怕得罪人,不过四周围着的客人虽然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但也没人敢出声指责,毕竟六宝斋的珠宝首饰就算是秦绵挑剩的,在泰安城中也是独一份的好。 邵思岚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显然难堪极了。周韵拉着秦绵在她耳边悄悄地说:“表姐,你还说我有钱,我看你才是真的富贵,整个六宝斋都是你的,那不是这辈子都有戴不完的首饰,我不管,我今日买了这么多,一会儿算账的时候你得再让掌柜送我几件。” 秦绵拍了拍她的手臂,摇头笑笑,六宝斋背后的东家是孟长安?她是真的不知道,那天德喜给她看账目的时候,她只略略扫了一眼,可能是漏过了? 这么多人看着,邵思岚丢不起人,只能气恨地把簪子还给掌柜,她匆匆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悠悠叹道:“阿绵,你变了。” “我知道你本性不是这样咄咄逼人的,孟督主他虽然有权有势,但到底是一个……平日定是对你多般折磨,我知道你只是强撑着,其实心里有太多苦楚不为人道。” 她此话一出,周围热闹的人看秦绵的眼神有鄙视,有同情,更多的是嘲讽。 周韵眼看着刚才还笑的温和从容的表姐气势瞬间就变了,秦绵上前一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梁少夫人,我念在少时情谊,对你多有忍让,但你今日的话辱及我的夫君,我再忍,岂非愧对我夫君的爱护之情。” 秦绵说完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笑的讽刺:“你们既然总觉得我仗势压人,那我今日就仗一回我夫君的势,梁少夫人,你今日须给我下跪赔礼,否则,后果自负。” 她轻飘飘的一句后果自负,可在场的人谁不知道,今日邵思岚要是不跪,过后就得等着东厂上门清算了,到时候即便把腿跪断都没用了,毕竟邵思岚刚才的话几乎等同于在羞辱孟长安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邵思岚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刚才一时激愤,只想着让秦绵难堪,便口不择言了。 想是想的明白,可真要跪却太难了,若不是婢女在身边提醒她,她真想转头就走,最终为了邵家的荣辱为了父母兄姐,她忍着屈辱跪下了。 “是我说错话了,孟夫人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一句,不等秦绵发话,拉着婢女的手便往外走,走到台阶处,秦绵出声叫住她。 “梁少夫人,听闻梁世子爱重你,将屋里的小妾通房都打发了,整日只守着你一人,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这泰安城中哪个正房嫡妻不羡慕你,能让夫君对她一心一意,想必不久就该有好消息了吧。” 秦绵说完之后神情落寞,围观的人看着邵思岚的眼神由同情到鄙夷,感情这位梁少夫人是自己过得好了专程来奚落朋友的。那孟夫人也是可怜,前夫被最好的朋友抢了,如今嫁给了一个太监,这朋友反倒来嘲笑她,这种人,让她下跪赔礼都是便宜了她! 邵思岚被这些满含鄙视的眼神看着,却又有苦说不出,尤其秦绵最后那一句话,对她更是打击,她一甩帕子愤怒地往台阶下走。 周韵嘴角勾了勾,伸手扭下发簪上的一颗珍珠,使了巧劲扔到邵思岚即将踩下的那级台阶上,邵思岚踩到那颗珠子,脚下一滑,登时往台阶上跌去,摔出很远。 她坐在地上,后身疼的火辣辣的,婢女把她扶起来,面对大街上路人的指指点点,她掩着面一瘸一拐地往自家的马车走。 周韵笑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秦绵无奈看她:“行了,别笑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周韵止住笑,却不是因为秦绵的话,而是六宝斋门口站着一个白衣公子。 “大哥!”周韵震惊。 “你怎么来了?” 周琦裕看见她就头疼:“出来寻你,见这里热闹过来看看,你果然在这。” 他对秦绵点了点头:“表妹也在。” 秦绵向他见礼:“大表哥安好。” 秦绵嫁人,周琦裕已经决定收了不该有的心思,但乍一见到她,他还是懵了一瞬。 他板起脸对周韵道:“你闹够了没,跟我回家。” 周韵神色别扭,拉着秦绵的袖子撒娇:“我不回去,再说表姐陪我出来一上午,还饿着肚子呢。” “大哥,你跟我们去对面的品鲜楼吃饭吧,然后我们把表姐送回去再回家。” 周琦裕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周韵开心的拉着秦绵的手臂摇了摇,这下秦绵倒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要先回去了。 她吩咐掌柜把周韵买的东西送去定国公府,便跟着兄妹二人到了六宝斋对面的品鲜楼,他们要了二楼的雅间,等着上菜的间隙,周韵一直叽叽喳喳的说着刚才的热闹。 周琦裕偶尔点个头,大多时候都不吭一声。 秦绵看出他不自在,就索性开了个头,与他聊了聊书画诗词,他这才渐渐不那么拘谨。 两人聊着聊着,倒发现彼此的喜好极为相似,于是聊得更加投机。 孟长安带着德喜赶过来的时候,六宝斋里的热闹刚散,掌柜把刚才的事一字不漏地讲给孟长安听,孟长安听罢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她真是这么说的?” 掌柜:“可不嘛。夫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是别人拿话羞辱您,她可生气了,当场就让那梁少夫人跪下赔礼。” 孟长安轻咳一声,嫌弃道:“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怎么教都教不会,笨得很。” “她回去了?” 掌柜:“没呢,后来周公子来找妹妹,恰好碰上了,说是要去对面品鲜楼吃饭。” 孟长安脸上的笑凝了凝,随口嗯了一声,便带着德喜出了六宝斋往品鲜楼去了。 他们问过品鲜楼的伙计,上二楼走到秦绵她们那间雅间门口。门开着一条缝,里面有说有笑的,几人一边吃着,一边说话。 秦绵问了一句什么前朝书法大家的笔法,周琦裕自信地给她讲解,说的头头是道。 德喜在边上小心翼翼地问:“督主,咱们进去吗?”他们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久了,连路过的客人都看着奇怪了。 孟长安自嘲一笑,脸色冷沉地转身下楼,德喜在后边苦哈哈地跟着。孟长安怒气冲冲走到品鲜楼门口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他回头怒视着门槛,对德喜道:“你,去让掌柜马上把这门槛拆了。” 德喜傻了眼,愣愣地回道:“督主,这品鲜楼不是咱们开的啊。” 孟长安忍无可忍:“那就买下来,现在就去。” 德喜低声应道:“欸,奴才这就去。” 他转身的功夫,孟长安已经坐上马车走了,德喜“哎哟”一声追着马车跑。 他上气不接下气:“督主,您倒是,等等奴才啊。” “这都什么事啊!” 德喜憋屈地去找掌柜拆门槛,总算那掌柜知趣,动作很快,又给他找了一架马车恭恭敬敬送回厂督府。 秦绵她们出来的时候,周韵踏出大门还在纳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呀。 “咦?这门槛怎么没有了?” 第66章 厂督府, 小猴子第六次被孟长安赶到门口看秦绵是否回来,虽然书房离大门的距离不远, 可来来回回地跑, 小猴子还是累得没精打采的。 好不容易大门口终于传来一阵车马声, 他扒在门边往外瞧,见秦绵从马车上下来,带着冬枝和青桃往里走,心里直呼:总算是回来了,他这一双腿都溜细了。 秦绵到了门口见小猴子在那鬼鬼祟祟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十分闪躲,她诧异地问:“小猴子, 你在门口做什么?” 小猴子结结巴巴地答:“夫人,奴才,哦,督主找奴才有事,奴才这就去一趟书房。” 他撒腿就跑,生怕被秦绵逮住追问,青桃咦了一声, 朝他喊道:“小猴子, 你跑错方向了吧, 书房在那边呢。” 小猴子闻言脚下一趔趄, 差点摔个跟头, 转头往另一边跑。 青桃低声道:“怎么奇奇怪怪的。” 秦绵看着小猴子慌张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轻声笑了笑, 带着冬枝和青桃回了正院。 书房里,孟长安来回踱步,德喜想劝,但想起自己刚刚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缩了缩脖子装哑巴。 小猴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叠声喊:“回来了,回来了。” 他跑进书房,大声喘着气:“夫人回来了。” 孟长安满脸阴沉地走到他面前,问道:“她自己回来的?” 小猴子愣愣回答:“啊,奴才没瞧见别人啊。” 孟长安咬着牙问:“是你没瞧见,还是没有。” 这下小猴子不确定了,马车里有没有别人他也看不清,只记得秦绵下车后,那车就调转马头走了。 “没,没有?”他磕磕绊绊的,语气带着一丝疑问。 孟长安怒极反笑:“你这是在问本督?” 小猴子吓得腿一软就要跪下,孟长安指着书房门口的台阶道:“要跪去那跪着,别杵在本督眼前,本督看了心烦。” 小猴子苦着脸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德喜,德喜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把头低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快到晚膳时,青桃胆大,主动请缨去书房让孟长安看晚膳的菜单,被小太监领到书房门口时,看见小猴子蔫头耷脑跪在那里,好奇地眨眨眼。 小太监在她耳边悄悄提醒:“督主今日心情不好,青桃姑娘说话小心些。” 青桃听了顿时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喘气声都小了许多。 她进去时孟长安正背着手站在桌案前,她提着一颗心屈身行礼:“督主,夫人让奴婢来问问您,今日晚膳还用不用添几样。” 第46节 德喜过来接了她手上的单子,走到孟长安身边给他看,孟长安扫了一眼,淡漠地点头。 德喜把单子递给青桃的时候,对她使了个眼色,但他表达的意思太隐晦,青桃愣是没能领会。 她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孟长安忽然开口叫住她,沉声问道:“你瞧着夫人今日开心吗?” 德喜在一旁挤眉弄眼的,但青桃还是照实回答了:“奴婢觉得挺开心的。” 她回答完半响,孟长安都没反应,德喜挥手示意她赶紧走,青桃走出书房才几步远,就听见里面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没回头看,而是赶紧往正院跑。 她跑回正院的时候,秦绵还在院里悠然地裁剪花枝呢,她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在她耳边说了一串。 秦绵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晚膳时,秦绵让人去书房请了几次,孟长安才面色冷淡地搭着德喜过来。 花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秦绵盛了碗汤给他,对他柔柔笑着,孟长安扭过头装没看见,拿起筷子闷头吃饭,那架势像是要在饭菜上戳几个洞。 秦绵笑意微敛,搅了搅碗里的汤,片刻后,她把碗放下。给孟长安夹了一筷子凉拌笋尖放到他碗里,孟长安眉头皱了皱,把那笋尖丢出去。 秦绵脸上的笑意消失,但还是温声问了一声:“可是菜不合督主的胃口?” 孟长安面上冷淡抛出两个字:“并无。” 秦绵见他始终侧身面对自己,只好自顾自吃饭,只是这样他又不愿意了。 孟长安夹菜的间隙里看她,只见她低眉顺眼的在用饭,她对他永远是这样的,十足的敬意,情绪从不过于外放。 可她今日面对周家兄妹时明明笑的那么开心…… 孟长安越想越气,干脆放下筷子问道:“夫人怎么不说话?” 秦绵微愣,抬眸看他:“说什么?” 孟长安冷嗤一声:“怎么,你与旁人说了那么多,见了我就没话说?” 秦绵一怔,他知道她今日与周家兄妹小聚了?倒也正常,她本也没想瞒着。 “督主……”她刚想解释,孟长安已然重重放下碗进了卧房。 秦绵无奈笑了笑,这次他倒是没有像上次一般直接甩手就走,想必不会与她冷战几日? 她看向一旁愁眉苦脸的德喜,德喜过来在她耳边小声的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听到孟长安让把品鲜楼的门槛拆了,秦绵淡然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这么说他是看到她与周家兄妹相谈甚欢了,秦绵仔细回忆,他们当时都说什么来着? 她勉强又吃了几口,便去了厨房,亲自做了一碗鱼粥端回来。 内室里,孟长安阖衣背对她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一动不动,也不知睡了还是没睡。 秦绵把粥放在桌上,走到床边轻声唤他:“督主,你晚膳用得少,我做了鱼粥,你起来吃一点吧。” 孟长安轻哼一声还是没动,秦绵坐到床边,一双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 “督主吃些吧,我长这么大可还没为别人下过厨呢。” 秦绵说完还是有些心虚的,不过父母亲人应该是不算的吧。 孟长安身上未动但头却往她这边偏了偏,只是他对她的称呼仍不满,声音闷闷的:“叫我什么?” 秦绵顿时心领神会:“夫君,好不好嘛?” 她柔声撒娇的样子让孟长安心神一荡,他轻咳一声坐起身,脸还沉着,但看她的眼里已经有了温度。 秦绵拉着他坐在桌旁,粥还热着,孟长安吹了吹热气,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鲜香软滑,一口下去顿觉唇齿留香。 秦绵还惦记着晚膳时他抱怨自己不说话,咬了咬唇正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便看见内室的壁上挂着一幅仕女图,她眼睛亮了亮。 “夫君,你看咱们屋里挂着这幅仕女图,这是前朝大家周端平的遗作,你看那画中的女子,体态轻盈,气质端雅……” 孟长安放下碗,“够了。”他眉梢透着冷意,看秦绵的目光是一种审视。 “这画,是本督让下人随手挂的,我不想知道它有什么含义,它只要看着好看,价钱昂贵就够了。” 秦绵呆愣愣的,被他的冷脸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孟长安哂笑:“觉得本督很俗?没错,本督就是个俗人,你与周琦裕说的那些书画诗词,本督欣赏不来,也那功夫欣赏。” 秦绵嘴唇嗡动,但孟长安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站起身,一把将她扯了起来,沉冷的视线逼视着她。 “嫁给本督这么一个俗人,你是不是后悔了?” 秦绵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孟长安弯了弯嘴角,眼中却不带笑意,“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俗。” 他说罢弯腰将她横抱起来,几步走到床边将她放上床,厚重的床幔被他一把扯下,床上顿时昏暗一片。 秦绵惊呼一声被他重重咬了一下嘴唇,紧接着是他铺天盖地袭来的吻,渐渐地她招架不住软成了一滩泥,孟长安的唇舌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利器,攻破她坚守的阵地。 “督主,你别。” 孟长安哑着声音:“再叫一次督主,就把你锁在床上哪也不准去。” 秦绵颤声改口:“夫君,我错了,求求你了。” 孟长安轻笑着:“你现在念一首诗,念得好本督就饶了你。” 秦绵抽泣着开始念诗,只是夹杂着哭音的诗都变了味道,在孟长安的行动干扰下,她断断续续地念完,换来他轻飘飘的一句:“夫人不是号称才女吗?一首诗念成这样,啧啧。” 秦绵低声啜泣:“你把手拿开,我一定能念好。” 孟长安:“不成,我就爱听你念的一塌糊涂。” 秦绵终于忍耐不住哭了出来,眼泪落下却转瞬进了孟长安的嘴里。 “你哭什么?再哭本督可保不准自己会做什么。” 他意有所指,秦绵哭着捶打他:“你别说了,快放开我。” 趁孟长安躲闪的时候,秦绵挣脱他的手臂要往外跑,可惜孟长安手快的很,一把将她扯回怀里。 “你跑什么?本督还有个要紧的东西没给你看呢。” 半响后,秦绵震惊地瞪大眼,想到被人知道的后果,不禁瑟瑟发抖。 孟长安挑眉看她,安抚地拍她的背:“你抖什么?真要被人发现了,也不会要你的命。” 秦绵惊了半响,低泣着控诉:“你,你……” 孟长安胸腔震颤发出低沉的笑声:“我什么?放心,本督不会杀人灭口的,若是你真的说出去,我就先杀了你,再自尽与你合葬一处,到了阴曹地府也纠缠着你,可好?” 秦绵哭声更大,不搭理他。孟长安坏笑道:“不知夫人想怎么死?” 他见秦绵真的害怕了,又开始哄她:“别怕,本督可舍不得杀你呢。” 秦绵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孟长安见她急了也不再逗她,抱着她哄:“不气了,不气了,都是本督说的浑话,夫人若不解气就咬我一口。” 肩膀上一丝刺痛袭来,孟长安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奈道:“真咬啊,可见你对本督真是无一丝情意。” 孟长安低叹着,心中却涌上一股巨大的喜悦,因为刚才他试探之后,获悉了一件事。 她竟还是完璧之身,看来她那前夫还真是个无福消受的,这样美的女子摆在面前也不知珍惜。 而秦绵被他抱在怀里心神恍惚了片刻,方觉又惊又怕,孟长安他竟然不是个真太监! 第67章 在她胡思乱想这是欺君之罪是不是要跟他一起被杀头的时候, 孟长安揽着她的那只手绕上来捏了捏她的脸,“想什么呢?嗯?” 他声音低沉, 尾音微微上扬, 听得秦绵耳根发痒, 脸上像染了一层红晕。 更难为情的是,他那要命的东西还隔着两人的衣服顶着她后腰,秦绵挣一下,那东西也随着她的磨蹭而长大。 “督主刚才一定没吃饱,我去给你再端一碗鱼粥来。”她现在只想赶紧逃离身后这个滚烫的怀抱,还有危险莫名的孟长安。 孟长安抱着她轻笑:“还吃什么鱼粥,现成的美味佳肴可不就在面前吗?” 秦绵没防备被他重新扑到在床上, 一见他愈发幽深的黑眸,更觉得惊恐。 “督主……” 孟长安不等她说话就堵上面前这张小嘴,同时拉着她的手往下,秦绵只觉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断了…… 四月末的早上,空气中依然带着一丝凉意,厂督府的下人大都已经起床开始忙碌。 正院里,冬枝犹豫地站在卧房门口, 青桃胆子大, 趴在门上听了听动静, 而后小声告诉冬枝:“没醒呢, 里面没动静。” 德喜也在门外候着呢, 今日是朝会的日子, 换做以前督主应该早早起来了, 怎么今日竟这么晚,难道是病了? 里面不发话让进去,也没人敢叫,德喜从前是敢的,但如今正院已经有了主母,他进去叫也不合适。 卧房中那张宽敞的紫檀木拔步床上,秦绵抬起酸麻的手轻声抽气,孟长安昨夜强行抓着她的手逼她帮他弄那事,她哭着求饶也不成,还威胁她再不老实就要用别的了。 秦绵思及此一张俏脸红的发烫,她强撑着爬起来,却转瞬就被身后的男人再次拉进怀里。孟长安双手缠上来,紧搂着她,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耳后。 “再睡一会儿。”他贴着她的耳朵说道。 秦绵偏头躲过他唇舌的袭击,挣扎着道:“不行,今日有朝会,你快点起来呀。” 孟长安皱眉不悦:“不起。” 他抱她抱的更紧,不想起床想抱着她睡觉的心思更加强烈。 秦绵气恼:“督主。”她同时用手肘推他,使了十分的力气,到了他身上依然不痛不痒。 孟长安此刻倒是心满意足,他最不喜欢她总是恭恭敬敬没有情绪的样子。 “那夫人为我更衣。”他抱着她不撒手,秦绵额上都急出了汗,他的要求她自然是答应的。 孟长安朝外吩咐一声,门外等着的婢女端着洗漱的用具进来,秦绵由冬枝伺候着简单上了妆就来帮孟长安更衣。 她给他围腰带的时候双手绕到他背后,整个身体都依在他怀里,孟长安垂眸看着她,神色温柔的不像话。 他借机双手抱着她,在她耳畔不舍地道:“本督今日不去上朝了,可好?” 秦绵被他耍赖的样子震惊到,随即嘴角微微弯起,声音清淡:“不好。” 孟长安的双臂几乎是紧紧箍着她,“小没良心的,你惦记着本督不在与你那表哥私会吗?” 第47节 秦绵无奈:“周家表哥也要上朝的。” 孟长安难得被她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只是抱着她声音闷闷的:“那你不许再去见周家兄妹。” 秦绵:“督主这是不讲理,纵然不是亲戚,那周家表妹性格我也极喜欢,我也没几个朋友,你是希望我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吗?” 孟长安不满:“本督不是人吗?” 秦绵叹气:“那怎么一样,督主上朝的时候还有在东厂办公的时候还能带上我吗?” 孟长安刚想反问一句,怎么不能?秦绵下一句话就堵了上来。 “就算是能我也不去,那多不自在。” 她一句不自在就让他歇了心思,算了,随她开心吧。 孟长安:“那你离那个周琦裕远一点,本督一见他就来气。” 他说起周琦裕的时候咬牙切齿的,秦绵轻轻一叹,双手在他背后拍了拍。 “督主老是针对周家表哥干什么,我与他就是兄妹之情,他也是个守礼的人,我都嫁给督主了,自然一心一意只想着督主,何况……” 秦绵有些难以开口,孟长安追问道:“何况什么?” 怀里的小女子声音轻的快要听不见:“何况没嫁你之前,我心里也没想过旁人。” 孟长安心头一震,只是他仍不信,上次秦绵为了救周琦裕能在东厂门口等一下午,她待他定是不同的。 他再三犹豫,强迫自己不去想,也不要逼问她,他怕得到她肯定的答案会控制不住伤害她。 可是,他抱着她温软的身子还是不甘心,于是孟长安破釜沉舟般决然问道:“那你为何上次要替他求情,还在东厂门口等了大半日,那时候那么冷,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在用自己受苦威胁本督放了他? 他没能说下去,等待她回答的时候眼底一片沉暗。 秦绵怔了怔,她才明白他那次生病之后情绪大变是为了什么,原来他以为她对周家表哥有情。 她抿了抿嘴角才没有笑出来,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不是呀,那是阿韵着急要等,我劝她回去她不肯,也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只能陪她一起等。” 她软糯的声音和那只轻柔拍抚的手让他心里熨帖极了,孟长安退后一步,双手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水润清亮的眼睛问道:“真的?” 秦绵点头,而后被他抱孩子一般双手托住腰抱起来,孟长安仰头看她,痴迷又认真。 秦绵恍然间有种错觉,她觉得在孟长安心里她也比他高出这么多。 周围一堆下人看着,秦绵羞红了脸,捶他肩膀。 “放我下来,督主该去上朝了。” 孟长安放下她,挑了挑眉,凑近她耳侧道:“全听夫人的,毕竟本督如今命都握在夫人手中了。” 他说罢抓起秦绵的手轻轻吻了吻,带着偷笑的德喜一起离开。 秦绵盯着那只手看,双颊发烫,孟长安最后那句话分明就是在意指昨晚,一想到这只手握过那里,秦绵更是难受,逃也似的进了里间,关上了门。 早朝上,有几个大臣提议给几个成年皇子封王,并让他们参与朝政。 孟长安站在昭昌帝侧首,神色波澜不惊。 三皇子被这些大臣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想好对策,昭昌帝已经拍板决定了。 他当场就让张福宣读圣旨,只是跪下听完旨,三皇子淡然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 圣旨上给他和四皇子七皇子都封了王,并让四皇子管着吏部,让七皇子管着户部,而他被打发去了礼部。 虽然只是临时任用,但却可以趁机安插自己的人到重要的位置上去,昭昌帝这明显偏心的举动让三皇子心里十分不平衡。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大家都不封王不参政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年纪最长却输给了两个弟弟。 四皇子也就算了,母妃家世不显,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可是七皇子不一样,他的母亲德妃是定远将军的妹妹,而这位定远将军可是尚了惠宁长公主的,长公主是昭昌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她可是能左右昭昌帝意见的。 三皇子思虑之后赶紧给支持自己的朝臣使眼色,可他往身后看的时候才发现今日他舅舅长宁侯和邵御史都没来,张太傅被派去修书,最近都不上朝。 大势已去,仅凭几个手里没权的老臣根本无法让昭昌帝改变心意。 散朝后,三皇子面沉如水去了梁贵妃宫里,埋怨她前些日子与姝妃争宠惹怒父皇,才让父皇如此看不上他。 三皇子发泄了怒气离开之后,梁贵妃气的一边哭一边骂,把寝殿里的东西都砸了。 “皇上怎么能如此对我们母子,我恨他,他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如此抬举德妃那贱人的儿子,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把德妃和七皇子这两个祸害除了。” 本来是怒极之言,但偏巧昭昌帝今日听了姝妃的劝解来看梁贵妃,他不让宫人通传,走到寝殿门口就听了这么一句话,脸上顿时变色。 “大胆,你竟敢辱骂君王。” 他看着梁贵妃吓得惨白的脸,到底念在她入宫多年且为他生养儿女的份上没有重判。 “来人,梁贵妃言行无状,不堪为贵妃之位,降为婕妤,收回掌管六宫之权。” 昭昌帝离开后,梁贵妃委顿在地,绝望地喃喃:“完了,这下全完了。” 厂督府的书房里,孟长安用朱笔批着折子,秦绵站在一旁给他磨墨,两人离得近,衣服都挨在一起。 顾劲把东厂传过来的宫里的消息回报给孟长安,说到梁贵妃被降为婕妤之时,秦绵诧异抬头,梁贵妃竟然这样容易就倒了? 顾劲又说起一件趣事:“今日早朝,长宁侯和邵御史都不在,原来是昨日世子夫人回娘家哭闹一通,邵御史便打上了门,与长宁侯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两人脸上都受了伤,只能谎称生病,没法上朝。” 孟长安轻嗤:“怪不得今日连个站出来给三皇子说话的人都没有。” 顾劲:“可不是,那梁少夫人真是做了件好事,省了我们不少麻烦,真该谢谢她。” 孟长安侧首看了身边乖乖磨墨的小女子一眼,笑着对顾劲说:“你可谢错了人,要谢也得谢本督机敏无双的夫人,你说是不是?” 他忽然按住她磨墨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揉捏。 顾劲觉得没眼看,轻咳一声赶紧告辞,他走到门边,正遇上来送茶水点心的冬枝。 女子低着头,鼻翼上冒着细汗。顾劲往右让开,谁知她也往右躲,再一次面对面。 顾劲起了玩闹的心思,戏耍般的,她往哪边躲,他也跟着挪过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冬枝忍无可忍抬头怒视他,而后挤出一丝笑。 “顾统领,您先请。” 顾劲嗯了一声,但却不动。 秦绵在里面看到,笑着对冬枝说:“冬枝,快给顾统领让路。” 冬枝侧身躲到一旁,狠狠瞪了顾劲一眼,顾劲笑着对她挑眉,得意地离开。 秦绵看了嘴角一弯,感叹一句:“也不知道顾统领有没有意中人啊?” 孟长安翻看奏折的手一顿,略带防备问道:“你问这干嘛?” 他心里不是滋味,顾劲虽然平日不着调,但好像曾经救过她,她会不会对他…… 秦绵嗔了他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是觉得顾统领与冬枝还挺相配的,就是不知道顾统领有没有门户之见。” 孟长安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笑道:“顾劲是穷苦出身,家里只有一个娘,他娘腿脚和眼睛都不好,加上他是东厂的人,平素名声不好,还真没有哪个世家贵女愿意嫁。” 冬枝进来时听了几句,神色慌张地放下茶盘出去了。 秦绵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猜到她是有心事。她想追过去问问,奈何孟长安的手还勾在她腰上不让她走。 “我腿都站酸了,回去歇歇。” 孟长安凝眉看她,突然把她抱在腿上坐着,双手禁锢着她,不容拒绝道:“要歇在这歇。” 秦绵扭了扭身子,气的想锤他,但见他认真批着折子,还是忍耐着没动。 看了半响,秦绵眼皮沉沉的,最后歪倒在孟长安肩膀上睡着了。 第68章 孟长安放下手上的奏折见秦绵正枕着他的肩膀睡得香甜, 不由勾唇一笑。 他怕她睡得不舒服,小心地用手托住她的后颈, 将人轻轻抱起来, 放在书房里用来小憩的榻上, 又解开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 他一只手撑在她耳侧,俯身看了她许久才不舍地回到桌案后继续翻看奏折。 秦绵睡着的时候只觉周身暖暖的,心中一片安逸,让她不愿意醒。直到孟长安捏着她的鼻子,她呼吸不畅才悠悠醒转。 孟长安的唇落在她额头上,温柔哄着她:“该用晚膳了,再睡你晚上就睡不着了。” 秦绵眨了眨有些迷蒙的水眸, 抓着孟长安的外袍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她记得她陪他看奏折的时候还是下午阳光正足的时候,如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阳都落山了。 孟长安揽着她起身,“酉时了,你再睡本督就要把你抱回正院了。” 秦绵秋眸横了他一眼,整理身上的衣服, 孟长安被她这一眼看得心都酥了, 揽着她的纤腰不放, 低头捉住她诱人的唇轻吻。 秦绵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 止不住后退, 他的手臂就像一个囚牢将她禁锢在这一方属于他的天地里, 任他肆意采撷品尝。 许久, 秦绵晕乎乎地被孟长安放开,靠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男人的大掌抚着她的长发,一下一下温柔地划过她的背,像在哄孩子。 天色越来越暗,书房里没点灯更是昏暗,秦绵腹中传来一阵低鸣,两人的姿势亲密无间,孟长安自然听见了。 秦绵抬眸看他,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羞窘。孟长安低笑一声,揽着她往外走。 * 五月初五端阳节快到了,每年宫里都会举办粽子宴,以往都是由梁贵妃负责的,如今梁贵妃被降为婕妤,宫权就被昭昌帝交给了七皇子的母妃德妃。 德妃生养了七皇子和两个公主,又是四妃之一,梁贵妃倒台后,她自然是后宫里的第一人。 姝妃与梁贵妃不对盘,对她倒还算有几分客气,德妃与姝妃相处的尚算和睦。再说七皇子如今入了昭昌帝的眼,前途不可限量,她犯不着为一时得失去招惹宫里最受宠爱的嫔妃。 这一日午后,德妃来御极殿向昭昌帝请示粽子宴的事,她条理清楚地说完,发现昭昌帝望着桌上的紫金砚出神。 半响,他幽幽问道:“太子已经被幽禁了一个多月了吧?” 殿内伺候的宫人闻言大气都不敢喘,把头埋得极低。德妃暗自心惊,皇上为何突然提起太子? 昭昌帝点了点桌上的砚台,道:“这还是太子送给朕的呢,张福,太子最近怎么样,宫人没有苛待吧。” 张福被问住了,只得回答:“东宫并未有宫人来报,想来太子身体应该没什么事。” 昭昌帝“嗯”了一声,转头对德妃道:“粽子宴你来办就好,朕乏了,你先回去吧。” 第48节 德妃应了一声,向昭昌帝福了福身,转身往殿外走,没走几步,昭昌帝叫住她:“爱妃啊,端阳节那日也给太子送些粽子吧,朕记得他爱吃甜的。” 德妃神色一变,好不容易才稳了心神回头应答,她出了御极殿往自己的玉瑕宫走,步子越卖越快,身后的宫女差点跟不上。 一进玉瑕宫,她就去了正殿,并且吩咐宫人关好门。殿门关上后,德妃的脸色阴沉下去,她在宫里一直是个老好人,与谁都交好,就连梁贵妃除了偶尔刺她几句也不曾下手害她。 可此时她眸光阴冷,哪里还有平日里贤德温婉的样子。 宫女红芍面上丝毫不惊,显然已经习惯了德妃这个样子,这原就是她的本性,只是在宫里装了二十来年,不曾露出罢了。 德妃冷静过后,匆匆写了一封信交给红芍,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一句,红芍点点头,悄悄通过宫里的暗线把信送到了定远将军府。 红芍离开后,德妃靠坐在贵妃榻上,想起昭昌帝刚才提起太子时脸上的表情,烦躁地闭上眼。 太子只是被幽禁,昭昌帝并不想废了他另立太子,万一哪一日昭昌帝想通了,会不会…… * 很快就到了端阳节这一日,秦绵与孟长安一起坐上马车往皇宫去。马车里,秦绵膝上放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件小孩的衣裳,她前几日让德喜去宫里给小九量尺寸回来告诉她,然后便绣了一身衣裳打算今日送给他。 孟长安皱眉扯过那布包丢到一边,冷着脸道:“本督又没让那小崽子缺衣少食,你犯得上还亲自做一件衣裳给他。” 秦绵弯腰把布包抢过来抱在怀里,“那可不成,上次我见他穿的衣裳不合尺寸,走路都碍事,一看就是照顾的不尽心。” 孟长安冷哼一声转过头,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闪了闪。 他伸手一榄将秦绵抱过来,两人贴得极近,秦绵被他身上的热气一熏,脸上不自然的红了,推了推他,软声道:“别靠这么近,我热。” 孟长安抱得更紧,哑声道:“那你给本督暖暖,我冷。” 秦绵抗拒:“这都五月份了,哪还冷,这,这又不是在家里,你注意些。” 孟长安被她害羞的样子逗笑,道:“怕什么,谁还能掀开帘子看你我在里头做什么?” 秦绵瞪着他,他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真的就在马车里做什么了一样! 她把眼睛都瞪酸了孟长安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打算,秦绵只得低着头不理他。 孟长安眼睛一瞟她腿上的布包,十分不满:“你对他那么好作甚?若真是喜欢孩子,不若今夜回去……” 一只柔软白皙的手轻轻捂住他的唇,秦绵慌乱道:“你别乱说呀。” 她总是沉静的水眸里染上了一丝惊惶,声音也因为紧张而轻颤着,孟长安爱极了她这模样,喉结动了动,低头咬上了她的唇。 舌尖在她唇上划过,眸光暗了暗,问道:“今日用的口脂怎么尝起来如此甜?” 秦绵轻轻捶了他一下,“谁跟你说这个。” 孟长安低笑:“难道你不想给本督生孩子?” 秦绵气急,狠推了他一把,道:“生什么生,你可是个太监。” 孟长安咬着她的耳朵语气威胁:“我是不是太监夫人难道不清楚?” 秦绵想回答不清楚,可孟长安的性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她就怕她说完,这人立刻就要向她证明自己是不是,想到这里,秦绵不由打了个哆嗦。 孟长安揽紧她:“你看,刚才还说热,现在又冷了,真是个小麻烦。” 秦绵:“……” 他们的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遇上定国公府的人,定国公和夫人江氏年纪大了都没来凑热闹,舅舅周继宗和舅母杜氏带着周韵和周琦裕来的。 秦绵早在马车停下时就看到他们了,她犹豫片刻对孟长安道:“督主,我舅舅和舅母他们在那里,我过去打声招呼?” 孟长安看见周琦裕轻哼一声,显然还是看他不顺眼,但已经不想从前那样眼中带着杀气了。 “一起去吧。”他在秦绵恳求的目光下妥协了。 两人下车向定国公府的马车走去,周韵不用婢女搀扶自己跳下车,向秦绵跑过来。 “表姐。” 秦绵柔声回应,让她慢点,周韵跑过来对上孟长安的冷面,愣了半天才小声叫人:“见过表姐夫。” 孟长安点了个头算作回应,舅舅周继宗和周琦裕向孟长安拱手问好:“孟督主。” 孟长安对周继宗和杜氏的态度尚算温和,随着秦绵叫了声舅舅舅母,至于周琦裕,他只看了他一眼不做理睬。 周琦裕面露尴尬,秦绵扯了扯孟长安的袖子,软声道:“咱们进去吧。” 孟长安垂眸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舅舅和周琦裕跟上。舅母和周韵与秦绵一起跟在后面,周韵悄声问秦绵:“表姐,孟督主这样的脾气,你不怕他吗?” 她以为自己问的隐秘,但孟长安才前头还是隐约听见了,他微微偏头,想听那小东西如何回答。 秦绵看了前方走着的高大身影一眼,小声回答:“一开始怕得要命呢,后来就不怕了,我倒觉得他怕我呢。” 周韵一脸佩服,想不到表姐看起来这么柔弱连东厂督主都能治的服服帖帖,还能让孟督主怕她,真是厉害。 孟长安勾了勾嘴角,眼里笑意闪过。 第69章 按照大夏朝的习俗, 端阳节这一日,宫里设粽子宴, 舞姬要跳祈福除灾厄的舞蹈, 最后由皇上赐臣子粽子以示恩赏。举办粽子宴的地点在御阳宫正殿, 殿内两边分列大臣和女眷,由于隔得远,便不用屏风遮挡。 中间的过道十分宽敞,一会儿粽子宴开始了,过道要留出来空地给舞姬表演。 秦绵在正殿门口与孟长安分开入座,孟长安的坐席在左侧前列,秦绵作为他的夫人自然位置也很靠前, 只不过是与右边一众女眷坐在一起。 本来舅母杜氏的位置要靠后一点,但负责安排位置的内侍知道她和周韵是督主夫人的亲戚,自然讨好地将她们安排在同一席。 女眷这边相比大臣那边要显得嘈杂多了,相熟的人坐在一起闲聊,此时距离开宴还早,皇上和各宫嫔妃都没到,所以众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秦绵拉着舅母和周韵一起坐下, 周韵挨着秦绵坐在她右边, 舅母杜氏坐在左边, 她们这桌边上都是勋贵之家和重臣的女眷, 有几个在闺中时与秦绵相熟的小娘子和新婚不久的年轻妇人一直偷偷打量她。 秦绵随便扫了一眼, 假装没看见与周韵小声闲聊。这时, 一个梳着妇人髻, 长相一般的女子哼笑着与身边的女子说话。 “你看看,人家做了督主夫人就是不一样,眼睛长在天上,这么多相熟的人,还有不少长辈,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哪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不知道的以为是粗鄙村妇呢。” 身边的女子一惊,差点要捂她的嘴,这是还没开宴就喝多了,孟督主就坐在对面,时不时还往秦绵这里扫一眼,她不要命了,敢出言挤兑人家。 秦绵正与周韵说笑着,闻言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还对着那说话的女子笑了笑。 那女子疑心她是在嘲笑她,顿时更加愤恨:“你拉我做什么?我可没说错。” 礼部尚书嫡女顾婉突然出声:“沈姐姐,可别动气,这可是皇宫,真要惹了事,到时说不准倒霉的只有你一个人。” 是啊,若是秦绵搭腔,两人真的吵起来,闹到了皇上面前。秦绵有孟长安这个护身符在自然是全身而退,她可就不一定了。 沈氏对顾婉笑了笑,顺带白了秦绵一眼,周韵气的要起身,秦绵按住她。 “随便她们说去吧,不过是酸几句,犯不着在乎。” 那边几个人同仇敌忾一般,话里话外贬损着秦绵,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嘴角含着笑意,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 沈氏对顾婉赞不绝口,曾经秦绵与顾婉总要被拿出来比较一下,谁更美,谁才学更好。如今秦绵家里落魄了,与长宁侯世子和离后二嫁给一个太监,成了贵女中的笑话。 顾婉则恰恰相反,相貌好出身清贵世家,被世家子弟争相求娶。沈氏夸她就差夸出一朵花来,还说这么好的女子得是像新科状元那般的男子才配得上。 顾婉低头有些羞涩,周琦裕她见过一面,还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她爹也有意与定国公府结亲,就是不知道周家的想法。 周韵一听这话没忍住轻嗤一声:“我大哥可看不上这样矫揉造作的女子,假,太假了。” 秦绵被她逗笑,这一笑起来眼眸粲然如星,一张美玉无瑕的脸更显娇艳。 另一边顾婉和沈氏的脸色俱是一变,顾婉低头面上有些委屈,沈氏则不服气地道:“要说这满泰安城还是秦家最有本事,女儿才嫁进长宁侯府一年就和离回家了,这才几个月又嫁了人,嫁的还是……”沈氏掩唇讥笑:“这真是稀奇啊。” 周韵一拍桌子,那声响把周围的人都震了一下。 “是啊,的确有本事,孟督主位高权重又会疼人,我表姐身上穿的戴的那都是最好的,六宝斋知道吗?那是我表姐夫为我表姐特意买下的,里头的首饰都要我表姐先挑过才能往出卖。” 她说完往沈氏身上瞄了一眼,惊奇道:“哎呀,你手上戴的那不就是六宝斋的玉镯吗,这可真是巧了。” 沈氏气的面色铁青,无奈周韵刚才拍桌子那一下也吸引了对面很多大臣的目光,孟长安皱眉看过来,眸中泛着冷光,沈氏哆嗦一下把手上的玉镯摘下来给了身旁的婢女。 这时与顾婉不对付的贵女搭腔:“要我说孟夫人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人家嫁了两次,还越嫁越高,能被夫君宠到天上。有些人比人家还年长一岁呢,可是连嫁都嫁不出去的,整天挑肥拣瘦的,当心熬成了老姑娘没人要。” 顾婉只觉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目光带着异样,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且眼看着快到生辰就十八岁了,因为眼光高,亲事一直没着落。她母亲就在身边听到这话面红耳赤的,把她的手攥得生疼。 周韵这下开心了,拉着秦绵给她讲笑话,殿内人多,空气有些闷,秦绵伸手在脸侧扇了扇,这动作恰好被对面的孟长安捕捉到了。 孟长安起身走向殿门口,对身边的德喜轻声吩咐一句,德喜转头走到女眷这边来,来到秦绵边上低声道:“夫人,您觉得闷可以出去透透气,皇上和娘娘们还有一会儿才到呢。” 秦绵回头往门口一瞧,孟长安正站在那皱眉看着她,她对他扬眉一笑,也不管这么远他能不能看见。而后从冬枝那里要来出门时带上的小布包,起身向他走过去。 见她出去,周围的人也有说酸话的,无非是什么嫁了孟督主真是不一样,在皇宫宴会上都敢随意走动。 秦绵脚步轻快脸上盈着笑意向孟长安走过来,孟长安眼里温柔满溢,却偏偏嘴硬:“让你坐到本督身边,你却偏要跟那群聒噪的妇人挤在一处,如今可难受了吧?” 秦绵晃晃他的袖子,软声道:“那怎么行,多不合规矩。” 她出来走这一路又有许多男子偷偷往她身上瞄,看孟长安的眼神更是带着艳羡,孟长安眸色一冷,视线扫过那些人,他们顿时低下头不敢再乱看。 孟长安沉着脸扯过秦绵走远了些,面上愠怒,秦绵追上他,四周没什么宫人,她壮着胆子去挽他的手臂。 孟长安犹在气恼:“干什么?” 秦绵柔柔笑着:“不是还要很久才开宴吗?你陪我去看看小九。” 孟长安没好气道:“不去。” 秦绵摇摇他的胳膊,轻声哄着:“去吧,好不好。” 她撒起娇来让他根本无力招架,那声音又娇又甜,孟长安的眼神转为深幽,凝在她脸上,声音暗哑问道:“我有什么好处?或者夫人今夜让我……” 秦绵羞窘推他:“没正经,那就不去,回去让人家继续盯着我瞧。” 秦绵转过身背对他等着,半响,孟长安沉默地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废弃宫殿的方向走。 秦绵嘴角微微弯起,他这人也不能一味哄着。 两人踏着夜色脚步不快不慢来到那废弃宫殿门口,从外面看上去依旧是阴森森的,不过进去之后里面点着灯,虽然不太亮,但也有了些人气。 小九听到声音跑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多岁长得机灵的小太监,小太监一见孟长安便躬身行礼:“奴才李全,参见督主。” 孟长安嗯了一声示意他起来,那小太监便有眼色地去门口站着了。小九跑到秦绵面前停下来睁着一双晶亮的黑眸看她,秦绵蹲下拉着他道:“小九长高了些,我给你做了件衣服,你换上试试,不合适我再回去改。” 小九眼里有着雀跃,但面上十分沉稳地点头,秦绵把布包里的衣服拿出来,给他套在身上,发现正合适。 她见这孩子脸上没什么情绪,但却眼中含着期待看她,便夸了一句:“恩,真好看。” 孟长安冷冷看了小九一眼,轻嗤一声,偏过头去。 秦绵见他别扭不禁笑出声来,小九疑惑地看着她,有些无措。 第49节 “没什么,孟督主他也觉得好看,他就是不善言辞,像我们小九一样。” 小九听了秦绵的话再看孟长安的眼神竟然流露出一丝同情,他也因为不会说话所以没人喜欢吗? 孟长安凤眸危险地眯起,语气不善:“再敢如此看本督,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九惊恐地捂住眼睛退后两步,却因为视线被遮挡一下子跌坐在地,秦绵上前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横了孟长安一眼。 “你吓唬他做什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羞不羞呀。” 孟长安微怔,她生气责怪他的样子竟然也令他心动不已。半响,他低眸看她,微微不自在道:“也不是真要将他如何,本督说说而已。” 秦绵抿嘴笑起来,她从前一直没发现,孟长安这个人别扭起来还挺可爱。 她与小九又说了几句话,细细叮嘱他不要贪凉少吃些甜食免得坏牙,小九乖乖点头。时候不早了,他们也没耽搁太久返回了御阳宫正殿。 秦绵刚坐下不久,昭昌帝与各宫嫔妃和一众皇子公主都来了,姝妃照常坐在皇上身边,地位隐隐压了众嫔妃一头。女眷们看笑话似的去瞧掌管六宫的德妃,却见她依然笑得温婉大气,丝毫没有受影响。 只是秦绵抬眸往上方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德妃眼里闪过一道冷光,她微微蹙眉,再看德妃的时候她眼里又是温和一片了。 也许是殿内的灯太晃眼,她看错了吧。 昭昌帝先说了几句话,而后向众臣举杯,粽子宴便开始了,恢弘大气的乐声响起,数十个舞姬蒙着面纱排着队入殿开始跳舞。 明明是一派祥和的气氛,但那些穿着朱色衣裙的舞姬舞起来总透着一种不祥。 身侧传来周韵和舅母杜氏的说话声,秦绵听了一耳朵,原来还是为了周韵的婚事。 说起来,舅舅和舅母想让周韵嫁给定远将军的嫡次子,这位公子出身十分显贵,母亲是惠宁长公主,亲姑姑正是如今掌管后宫的德妃。这门亲事说到底还是定国公府高攀了,但惠宁长公主托人来说亲,要是不答应,就等于驳了人家的面子,到时候就成仇了。 可惜周韵的脾气太倔,真要勉强嫁过去也未必是件好事。 周韵憋着气小声跟秦绵说想出去走走,此时宴席已经过半,也有大臣出去醒酒,上首的昭昌帝并没有要管的意思。 秦绵唤来一个小宫女,让她去向德妃娘娘说一声,德妃知道后,向她们微笑颔首,秦绵便与周韵手挽着手出去了。 她们到了殿外,刚刚摆脱憋闷的空气,却见御阳宫东北方向的一处宫殿里映出了火光,那光亮先时微弱,但很快就火光冲天。 周韵惊叫一声:“啊,走水了。” 她喊完想也不想地朝那着火的宫殿跑去,秦绵只来得及叫一声:“阿韵,回来。” 但她素来习武,跑的太快,已经不见了身影。 周韵的喊声也惊动了殿内的人,德妃手里的酒盏晃了晃,里面的酒水洒出一些,溅在衣服上,她皱了皱眉,捏着酒盏的手因为用力而发抖。 孟长安出来伸手揽住神色惊惶的秦绵,柔声问道:“别怕,怎么了?” 秦绵指了指有火光的方向,焦急道:“走水了,阿韵过去了,不会有事吧?” 孟长安双眸微微眯起,看着火光声音冷沉:“东宫走水了,太子恐怕凶多吉少。” 第70章 周韵顺着火光一路走过来, 小路绕过一个转角就是东宫了,恰在这时, 一个神色慌张的宫女一边跑一边看着身后, 周韵没防备被她撞了个正着。 宫女脸色苍白, 顾不上自己撞上了人,急急忙忙地跑了。 周韵疑惑回头看她,嘴里小声嘟囔着:“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她没想那么多,转过去看一大群宫女太监从着火的宫里跑出来,她走到门口,才知道这里竟是东宫,是太子住的地方。 周韵随手揪住一个小太监, 她手劲大,那小太监挣了挣没能挣脱。 “你们跑什么?叫人救火啊。” 跑出来这么些人,却没有一个拎着水桶进去救火的,这又不是寒冬腊月,院里的水缸就算没水了,不远处还有池塘呢,她走过来的时候都见到了。 周韵强势命令他:“你, 找些人拎着桶装满水把火灭了。” 小太监哭丧个脸, 他就是来送些东西的, 与东宫有什么干系, 东宫的奴才都跑了, 他留这算个什么事, 太子没事他也就捞点小功劳, 太子若是有什么差池,那不得丢命。 何况看这大火,他眼瞅着就是从太子寝殿烧起来的,太子怎么可能没事。 但周韵的脾气犟起来手上又没分寸,小太监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她捏断了,只得答应,拿着桶装了水去灭火,周韵以同样的方式又抓了几个人,然后自己往里走。 太子寝殿里,宋宥钦虚弱地被一个小太监背着往外走,然而火势太大,阻拦了他们前进,寝殿里四周已经被火包围,再出不去他们就得被活活烧死在里头。 “殿下,您别怕,奴才一定带您出去。” 宋宥钦气息微弱,苦涩一笑,都这样了,还是不肯放过他,他这个太子,不过有个空名头,还是有这么多人惦记。 那就不要了,都给他们,什么都不要了。 宋宥钦心头生出一种疲惫,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福顺,你放下孤,自己出去吧。” 他如今这残破的身体,没必要再拖累一条性命。 福顺被热气熏得冒了一头汗,屋顶上乱糟糟的碎木开始往下掉,他把太子往身上紧了紧,再一次朝门口冲,可一条火蛇扑过来,福顺被逼退。 “殿下,您不能放弃呀,奴才拼了这条命也要救您出去,再说了,这些日子那些人对您百般苛待,您出去了正好跟皇上诉诉委屈,兴许皇上就心软了呢。” 宋宥钦讽刺的一笑,心软?恐怕最希望他死的就是他这位父皇了。 火势越来越大,福顺意识到不能再耽搁,闭上眼睛心一横,这一下他豁出去了,真的冲到了门口,只差一道门就能出去了,福顺已经顾不上腿上被火燎过的剧痛。 可就在此时,屋顶上的一根横梁终于禁不住折腾塌了下来,福顺听到响动抬头一看,只来得及把背上的太子推向一旁,横梁正对着他砸下去,顺带着也砸到了太子的双腿。 宋宥钦虚弱中只觉得腿上一股剧痛,他蜷缩在地上,偏头去看福顺,发现他已经满身是血,脸上更是血肉模糊。 宋宥钦红了眼睛,艰难地朝他爬过去,颤抖的手去探他的鼻息,福顺没气了。 他抱着他痛嚎一声泪流不止,傻,真傻,比他还要傻。 火势包围过来,宋宥钦见腿上压的横木挪不开,干脆仰躺在地上闭上眼睛安然赴死。 这一刻他心里对昭昌帝的诸多怨怼全没了,只剩疲惫,若有来世,他只想做个寻常百姓,再不用待在这遍地肮脏的皇宫。 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门板砸在地上的声音,他以为是门也烧塌了,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里头有人吗?我听见哭声了。”周韵裹着一层湿棉被进来,呛咳了几声问道。 到处都是烟也看不见,没人应答,周韵疑惑转身要走时,却看见门边不远的地方一根横梁下压着两个人。 她赶紧过去,发现那个穿着寝衣的男子还活着,不由拍他一下:“喂,刚才是你哭吧,还活着也不应一声,傻不傻。” 宋宥钦眼睛睁开一条缝,眯着眼睛看蹲在面前的少女,她身在大火中,却依然镇定,脸上活泼灵动,好似永远不知愁滋味。 他有心告诉她,快些出去吧,别管他了。他身上那根横梁太重了,就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吧。 周韵暗自嘀咕:“是个哑巴吗?” 她伸手要把他抱出去,见那横梁碍事,索性一脚踹过去,刚才还压在宋宥钦身上纹丝不动的横梁,就这么飞过去砸在地上了。 宋宥钦惊讶地微微睁大眼,虚弱地道:“你,你怎么?” 周韵抱起他,毫不费力,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回答:“没事,我从小力气就大。” 她回答后才觉得不对:“咦?你不是个哑巴?” 宋宥钦本就身子弱,如今腿又受伤了,周韵的怀抱安稳极了,他眼皮一沉就昏睡过去,自然没法回答她的话。 东宫门口,一众人从御阳宫赶过来,秦绵扶着杜氏,杜氏知道周韵自己过来吓得腿都软了,周韵从小就皮得很,总爱惹事,从前不在泰安城,对她管束也不够多,尽管回来之后尽力约束也没什么用。 只是谁能想到,这丫头胆子如此大,在宫里都敢乱跑,人家东宫走水,关她什么事,非要来趟这趟浑水。 周继宗和周琦裕也是一脸焦急,他们进来时,里面几个小太监消极怠工地灭着火,幸好孟长安带了禁军过来,有他在,也不敢有人再消极敷衍。 一行人走向烧得最厉害的太子寝殿,昭昌帝和皇子嫔妃们慢了几步到来,昭昌帝脸色苍白扶着张福的手,颤声问道:“太子呢,在不在里面?” 小太监们跪着,声音发抖:“奴才,奴才不知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火。” 七皇子看了看火势,大喊着:“皇兄,我来救你。” 他往前冲了没几步,被禁军拦住,这么大的火,太子若是还没出来,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杜氏和周家父子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周韵,慌乱地问:“阿韵呢,我的阿韵呢?” 就在这时,寝殿外面的大门被一股巨力震荡,整个倒下,火星子和灰尘一起朝众人飞过来,秦绵还在劝着杜氏,没防备一块带着尖角的木头朝她飞来,电光火石之间,孟长安将她扯进怀里用后背去挡,秦绵听到他闷哼一声,心里顿时揪紧。 “你受伤了是不是,给我看看。”秦绵在他怀里小声道。 孟长安黑眸紧紧凝视她,见她没受伤,才放下心。他笑了笑,爱怜地刮她的鼻尖,“看什么,皇上还在呢。” 秦绵脸色一红,刚才她见他受伤,一时心急竟忘了周围环境。 直到身边的杜氏惊呼一声:“阿韵。” 秦绵才从孟长安怀里退开,往寝殿门口去看,大门倒在地上,周韵抱着宋宥钦踩着那倒下的大门出来,见众人都在惊愕地看着自己,方觉得不合适,把宋宥钦轻轻放在地上。 早就准备好的太医立刻上前救治,杜氏爱女心切将周韵一把拉过来,前前后后地看,那被子被烧破了,周韵却没什么事,只是身上粘了些灰。 “你,你可吓死你母亲了。”杜氏不管不顾抱着她哭。 众人神色各异,德妃和七皇子看着昏迷的太子眼神微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昭昌帝则见儿子满身是血,脸色颓败,三皇子不错眼地盯着,显然在看笑话。 秦绵扯了扯孟长安的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觉得这件事蹊跷,像是有人纵火想害死太子。” 孟长安点点头,夜风有些凉,到处都是灰尘泥水,他皱眉将身侧的小女子揽紧些,让她贴在自己身侧。 秦绵则满眼都盯在他背脊处,她担忧地看着他背后,那里的衣服被戳了一个洞,里面有血溢出来,把衣服都染红了。 那边太医诊治后,回话给昭昌帝:“皇上,太子身体虚弱,想必是病了有些时日了,这里人多嘈杂,还是将太子安置好再诊治吧。” 昭昌帝脸上浮现一丝愠怒,太医的话变相在告诉他,太子受到了苛待,病了也没人请太医。他心中有些愧疚,对太医道:“将太子送到御极殿偏殿吧,一定要妥善照顾,出了什么差错,朕唯你是问。” 他偏过头不忍心去看太子的伤腿,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就算活过来,这双腿也彻底废了,永远无法登上皇位。 气氛十分压抑,昭昌帝不说话,也没人敢出声。半响,昭昌帝像是终于回过神,看着周韵,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周韵愣愣地回答:“回皇上我…臣女周韵,参见皇上。” 她有些不适应地改口,杜氏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她才意识到匆忙向皇上行礼。 昭昌帝摆摆手,道:“你救了太子,朕重重有赏,你说说想要些什么赏赐。” 周韵:“赏赐就不用了吧,臣女就是顺手而为,主要是这东宫的下人也太怪了,都不救火反而往外跑……” 眼看昭昌帝变了脸色,杜氏着急地去捂周韵的嘴。 昭昌帝沉声制止:“你继续说。” 第50节 第71章 周韵清了清嗓子:“臣女赶到的时候, 那些宫女太监一窝蜂往外跑,好不容易拦住几个让他们帮忙灭火, 可火这么大, 那几个人也不够, 臣女找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是空的,只在这里听见了哭声,这才进去救人。” 她这么一说,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太子失势被苛待,病倒在床连太医都没人去请, 起火之时,没人去救他反而光顾着自己跑。 昭昌帝脸色十分难看,看着德妃的目光有一丝审视:“德妃,你就是这样掌管后宫的?” 德妃脸色白了白,连忙跪下请罪:“皇上,臣妾实在是不知,臣妾接手宫中事务不过几日的时间, 这几日都把心思用在端阳节粽子宴上了, 东宫的份例臣妾从未克扣, 都是按照以往梁贵妃定下的数目送过来的。” 三皇子一听她这么说顿时额上冒冷汗, 太子被幽禁东宫之后, 他母妃一直多方克扣, 并且暗示宫人冷待太子。他想帮母亲分辨几声, 却又唯恐把昭昌帝的火引到自己身上来,正在犹豫时,禁军已经将整个东宫搜了一遍。 禁军总教头刘卫前来回报:“回禀皇上,在太子寝殿一处窗口发现了烈酒和火折子,东宫走水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纵火。” 昭昌帝还未从太子被人轻忽冷待的打击中回过神,乍一听闻差点站不稳,幸好张福一直扶着他。 “查,给朕查。” 孟长安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周韵:“你来时可有碰到什么可疑之人?” 既然是有人纵火,那纵火之人定是当时就在东宫,甚至有可能就是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东宫的火势刚起来就被发现了,周韵作为第一个赶到的人很可能与那人打过照面。 周韵仔细回想,突然瞪大眼睛吸了口气:“有,是一个宫女,她边跑边回头看,撞到我也不知道赔礼,而且她似乎比所有人都先跑出来。” 昭昌帝着急,宫里这么多宫女要是查起来可麻烦了。 就在这时,顾劲带着十数个东厂番役押着一群宫女太监过来,孟长安对昭昌帝解释道:“一听闻东宫着火,臣就让顾劲带人封锁东宫周围,但凡往外跑的一个不漏全抓了。” 孟长安反应十分迅速,一见东宫走水就让顾劲赶紧拿着他的腰牌到附近调集侍卫,他则带着禁军灭火,否则这案子真得不眠不休查个几日了。 顾劲让侍卫把那些人押过来,等着周韵一一辨认。德妃还跪在地上,昭昌帝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先起来。 从秦绵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德妃视线扫过那些人,嘴角轻轻一勾,似嘲讽又似得意。 周韵看了几个人,伸手一指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宫女,声音清亮:“就是她。” 宫女脸色煞白地跪下,嘴里一直说着冤枉,德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红芍掩唇惊呼一声:“呀,怎么是你,我不是让你来给太子送粽子吗?” 那宫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昭昌帝冷声开口:“快说,否则朕就诛你的九族。” 宫女一抖,抬头看了一眼德妃,大声嚷道:“是德妃娘娘,是她让我放火烧死太子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只是德妃的宫女刚才还说吩咐这小宫女送粽子,德妃总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吧。 红芍站出来骂她:“谁指使你胡乱攀咬的,你不过是个三等宫女,平时连娘娘的寝殿都进不得,她会把这种事交给你来做?可笑。” 昭昌帝也不信,刚才七皇子想要冲进去救太子,那焦急担忧的神色不像是假的,要真是德妃做的,她能不跟七皇子通气? 这时七皇子也开口了:“父皇,我母妃与先皇后一向关系亲厚,且在闺中就是好友,先皇后薨逝后,母妃也对皇兄多有照顾,更别说儿臣从小崇拜皇兄,皇兄对儿臣亦是关怀备至,试问母妃又怎会对皇兄下毒手呢?” 他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德妃也只是垂头抹泪,不曾为自己分辨一句,昭昌帝神色微微动容,宽慰地拍了拍德妃的手。 秦绵轻轻一扯孟长安的袖子,她总觉得德妃和七皇子的伤心像是演出来的,若真是关系好,怎么当初太子被幽禁,他们母子没站出来说一句话呢。 孟长安借着袖口的掩饰反手握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捏了捏,示意自己懂她的意思。 秦绵看着德妃的目光太专注,且里面还有深深的怀疑,德妃探究的视线投过来,秦绵一愣,眼睛使劲一眨,酸涩地想流泪,她赶紧拿出帕子轻轻擦拭,装出一副被触动的样子。 德妃只瞟了她一眼就继续垂眸作伤心状。孟长安嘴角勾了勾,幽幽夸奖道:“看来还是夫人技高一筹。” 昭昌帝再次逼问那宫女的时候,那宫女忽然高喊一声:“德妃娘娘,奴婢对不起您。” 她喊完就嘴角溢血,眼睛睁着倒在地上,侍卫上前检查后,对昭昌帝道:“启禀皇上,这宫女牙齿中藏了毒,刚刚已经自尽身亡了。” 昭昌帝憋气摆摆手,让他搜身,侍卫搜过之后,找出一封信来,查过无毒才交给昭昌帝。 昭昌帝展开信纸一看,顿时大怒:“来人,把梁婕妤带过来。” 德妃就在他身边却不往那信上看一眼,似乎一点也不好奇信上写了什么。昭昌帝看过之后把信递给孟长安,孟长安看信时,秦绵偷偷瞄了几眼。 那信上的意思是,梁婕妤收买了德妃身边的小宫女,指使她害死太子,并诬陷德妃。 她们的计划是宫女在粽子里下毒,太子吃了会直接毒发身亡,若是太子不吃,就放火烧死他,然后将这一切都推到德妃头上。 不一会儿,侍卫果然在废墟里搜出来一碟粽子,虽然烧糊了一些,但是太医一验,还是验出里面有剧毒。 真是好计策,一石二鸟,只是以秦绵对梁婕妤的了解,她要真有这脑子,也不会被姝妃几番设计了。 没过一会儿,梁婕妤和她的心腹宫女莲香就被侍卫带过来了,梁婕妤一见这阵势,再联系侍卫把自己带过来时说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立时哭喊着冤枉,“皇上,臣妾没有,不是臣妾做的,您相信臣妾的对不对。” 梁婕妤脑子里乱糟糟的,面对这个宠爱了她二十年的男人,她是心存依赖的,希望他能救她。 可昭昌帝连看她一眼都不愿,从孟长安手中拿过那封信扔在她身上,梁婕妤看了信心里凉了半截:“皇上,臣妾是被冤枉的,这信一看就是伪造的,臣妾根本不认识那贱婢。”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宫女莲香忽然身子一抖跪在地上:“皇上,全是奴婢做的,与梁婕妤无关。” “是奴婢吩咐她给太子下毒,也是奴婢让她放火,更是奴婢让她栽赃德妃娘娘。” 梁婕妤根本没给莲香看过信,她却说得和信中一字不差,这就值得人怀疑了。 梁婕妤震惊地推她一把:“你胡说什么?” 她这样说根本不是在帮梁婕妤,她是梁婕妤的心腹,她承认做了这件事那么梁婕妤也难逃干系。 这时负责去梁婕妤宫里搜查的侍卫又呈上了新的证据,一包与粽子里查出来相同的毒。药,还有梁婕妤给纵火宫女赏赐的凭据。 昭昌帝冷漠地看着她:“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梁婕妤难以置信:“就凭这些,皇上就定了臣妾的罪?” 昭昌帝转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冷若冰霜的侧脸。 梁婕妤的目光从昭昌帝脸上移开,看着一脸痛心望着她的德妃,仇恨地嘶吼出声:“尹清浅,是你害我。” 她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各宫嫔妃都对她绕道走,只有德妃时不时来关心她,德妃老好人的性子让她与先皇后,与宁妃,甚至与她都能相处和睦。 任凭她们斗来斗去,她始终身处漩涡之外不受波及,这么多年,她到今日才看破她伪装的那张假面。 德妃委屈道:“姐姐,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买通我身边的宫女来陷害我,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你怎能如此?” 梁婕妤疯狂大笑出声:“想不到本宫竟然栽在你手里,交情?姐妹?我便是拿你当了姐妹才会落到如此下场。” “先皇后,宁妃,哪一个不把你当姐妹,她们死的多惨呐,可惜我今日才看清你这披着人皮的厉鬼。” 昭昌帝怒喝一声:“来人,堵了她的嘴,梁婕妤谋害太子,妄图陷害德妃,即刻打入冷宫。” 昭昌帝着急发落梁婕妤,众人都以为他是不想听梁婕妤继续攀诬德妃。 德妃目光闪了闪,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梁婕妤忽然提起宁妃,刺疼了皇上的心。果然他心里爱的永远只有那个女人,帝王的宠和爱不一样,宠可以给许多人,爱却只能给一个人。 三皇子反应过来冲出来跪在梁婕妤身前,事情发生的太快,他刚才完全吓蒙了,此时梁婕妤被侍卫押起来,他才意识到情势严重。 “父皇,儿臣……” 昭昌帝凉凉地看他一眼:“你敢求情,朕就夺了你亲王的爵位。” 三皇子颓然坐在地上,只能任由梁婕妤被侍卫带走。 事情暂时解决,昭昌帝疲惫道:“长安,后续的事情交给你,朕累了。” 孟长安:“臣一定将此事查个清楚。” 昭昌帝点点头被张福扶着走了,嫔妃和大臣们也相继离去,周韵惊讶地嘴巴差点合不上,被杜氏掐了一下,痛呼一声。 “我的天呐,这皇宫里的人也太复杂了。” 杜氏拍她一下,周家人与秦绵告别离开了。 七皇子倒是还未走,走过来客气地问孟长安:“孟督主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孟长安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七皇子有心了,想必德妃娘娘刚才受了惊,您不去关心一下?” 七皇子脸色僵了一瞬,温和一笑:“自然该去看看的,那就告辞了。” 七皇子离开后,秦绵紧张了一晚上的神经放松下来,周围都是禁军在打扫,孟长安毫不避讳牵着她的手,问道:“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秦绵摇摇头,她其实在想刚刚梁婕妤被带走前说的那句话,宁妃当初与侍卫通奸的事,真是梁婕妤陷害的吗?还是另有其人? 她想起德妃那张始终温柔和善的脸,不由打了个冷颤。 孟长安长叹一声揽住她:“别操心了,别人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还不如关心关心本督背上的伤。” 秦绵闻言忧心地去看他后背,眼里有着心疼:“怎么办,皇上让你查案子,咱们今日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从她嘴里说出回家这个字眼让他心里十分受用,孟长安挑眉,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谁说的?为夫这就带你回家,看谁敢多说一个字。” 昭昌帝只是说了一句查,也没说查多久,以孟长安对他的了解,他多半是对太子愧疚又因为宁妃心中烦闷,恐怕好几日都不想再听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进展。 第72章 秦绵原本以为孟长安是在哄她, 可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带着她出宫回了厂督府。 两人到了正院,一进到堂屋中, 秦绵就吩咐碧薇:“去端一盆温水来, 再拿一瓶金疮药过来。” 碧薇应了一声赶紧去准备了, 孟长安脱下外袍露出了白色的寝衣,秦绵绕到他背后,见背心处白色的寝衣染上了一块血渍。 “是不是应该请大夫看看啊?”秦绵担忧问道。 她伸手去掀他寝衣的衣角,孟长安似想到了什么,侧身避过她的手,反手将她那软绵绵的小手握在掌心。 “没什么大碍,你歇着吧, 本督去耳房上药。” 孟长安深深看她一眼,而后披着外袍去了耳房,德喜从碧薇手里接过药跟了进去。 秦绵微怔,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耳房中,孟长安褪下寝衣,他上身骨肉匀称,宽而有力的肩膀, 劲瘦的腰, 肌理分明的背, 再配上那张英俊不显女气的脸, 恐怕任那个女子见了都要脸红心跳。 但唯一不完美的是他前胸后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 那些伤疤年深日久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道褐色凌乱的痕迹。 德喜拿着湿帕子在他后背伤口处擦拭着, 小心问道:“督主, 夫人在门口等着呢,奴才笨手笨脚的,还是让夫人进来给您上药吧。” 孟长安不说话,阴沉着脸看自己身上的伤疤,他还未在秦绵面前露出过上身,这是他最丑陋的样子,他从心底逃避着不想给她看。 他不得不承认,他面对她的时候心里总有那么一丝忐忑,担心从她眼里看到厌恶恐惧的情绪。 第51节 德喜隐约猜到了一点孟长安的想法,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屏风那边放着的药瓶,脑子一转,对孟长安道:“督主,奴才忘了拿药进来,您在这里稍待。” 孟长安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德喜走过去偷偷把药瓶顺走,推开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人又进来了,只是脚步声格外轻了些,孟长安没心思注意这些,背对着屏风而坐。 秦绵绕过屏风呼吸微微一滞,孟长安白净的背上有今天为她挡下尖刺的伤,更有一条条狰狞的鞭痕,看着那些伤口不难想象,当时鞭子打在身上,伤口一定很深、很疼。 秦绵眼睛渐渐红了,孟长安见身后没动静,不耐烦催促道:“皮痒了?让你上个药如此磨蹭,想挨板子不成?” 秦绵眨了眨眼,忍住眼中的泪意,纤手取了凝成膏状的药,往孟长安背后的伤口处涂抹。 那手触到背上的时候,孟长安本来微阖的双目突然睁开,他反手捏住秦绵的手腕将她扯到身前来。 他眼眸深幽凝视她,半响,才敛目问道:“不是让你先去歇着吗?” 秦绵眼睛微红,声音有些哽咽:“我帮你上了药再说。” 她眸中的心疼让他惊讶又不敢相信,孟长安低笑着掩饰心中的情绪翻涌,那笑意因为紧绷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凉:“你看到本督这样子不觉得厌恶吗?” 秦绵上前坐在他身边,紧挨着他,声音温柔:“不觉得呀,督主不知道吗?您平日凶名在外,但很多人背地里都传,说您是咱们泰安城,不对,是整个大夏朝最好看的男子呢。” 她的眸子干净又温暖,孟长安只觉自己冰冷僵硬的身体像浸泡在温水里。被她暖着,心神皆醉。 他屈指弹向她额头,佯装怒意:“本督最忌讳别人谈论我这张脸,你是不是活腻了,嗯?” 秦绵为了躲避他的手,身体向后缩,但他们此时坐在同一张条凳上,她这一躲,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孟长安长臂一伸揽住她的纤腰,秦绵被一股力气带入孟长安怀里。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现在不怕我了?” 秦绵声若蚊鸣:“先上药吧。” 她说话的时候呼吸温热,正对着孟长安的胸口,那滋味又麻又痒,让他不由心神一荡。 他捏着她的下巴,低头擒获她的唇,不顾她的挣扎,越吻越深,啃咬吸吮,这个吻霸道又痴缠,秦绵最后软倒在他怀里,轻轻喘息。 孟长安深幽的黑眸紧锁住她,深沉地像要把她吞进去。 秦绵微喘着道:“督主,我,我错了,你别欺负我了。”她怕极了孟长安现在的样子,因为上一次,她说错一句话就被他用唇舌和手指轮番折磨了一晚上,当时他的眼神就同现在一样。 孟长安轻笑一声将她按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别怕,我不欺负你,疼你还来不及。” 他轻轻咬住她的耳尖,而后拦腰抱起她,秦绵愣愣地问:“药还没上完呢?” 孟长安含笑看着她,他喜欢她这样,对周遭一切敏感又清明,却在情爱之事上迷茫而懵懂。 时而沉稳时而天真,让他即便沦陷也甘之如饴。 药最终还是德喜上的,只是上药的时候孟长安神情愉悦,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回到房里时秦绵强忍着困意,眼睛眯着,微微睁开就觉得酸涩,涌出泪来。 孟长安俯身吻上她的眼睛,将那滴泪舔去,温柔轻哄:“睡吧。” 秦绵闭上眼睛,听见他在自己耳旁轻声唤着:“绵绵,乖宝,本督疼你。” 她迷迷瞪瞪地睡着了,不曾看见孟长安看她的眼神亮的吓人。 次日晨起,秦绵茫然地往身旁摸了摸,那里冷冰冰的,意味着孟长安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唤来冬枝,问道:“督主去哪了?” 冬枝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宫里来人了,让督主进宫。” 秦绵点头,皇宫昨天那场混乱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头疼,这丝丝缕缕的关系如乱麻一般,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梁婕妤不是谋害太子的人,她想动手,以前有那么多机会,为何只是教唆宫人苛待呢?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那背后之人觉得太子有很大的威胁,非除掉不可。 * 太子宋宥钦是在夜里醒来的,他从太医口中得知自己日后将不良于行的时候,眼里很平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伺候的宫人一早去把孟长安找来。 孟长安进了偏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不禁皱了皱眉,将秦绵给他绣的香囊放在鼻尖,清冷的香气驱散了那又苦又臭的味道。 他来到床前,宋宥钦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望向窗外。 孟长安静了半响打破平静:“不知殿下有何急事要见臣?” 宋宥钦昨日被烟呛到,嗓子有些哑:“孟督主,咱们开门见山,我知道要杀我的人不是梁婕妤。” 孟长安双目微眯:“殿下与臣说这些做什么?东厂办案要讲证据,梁婕妤谋害您罪证确凿。” 宋宥钦脸色苍白,干涩起皮的唇动了动。 “孟督主不必告诉我这些,我这条命谁爱要拿去就是,我也不想知道谁要害我,反正我如今这幅样子也再不会有人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了。” “我只想求孟督主一件事。” 孟长安哂笑:“太子这可不像求人的态度。” “十年前,你求过我一次,我应了。” 孟长安缓缓收起笑:“你想求我什么?” 宋宥钦笑了笑,声音清冷:“我想离开皇宫。” 孟长安沉声开口:“你是太子,国之储君,不可能离开。” 宋宥钦笑的嘲弄:“太子?我一个瘸子当哪门子的太子?” 孟长安见他态度坚决,凝眉问道:“你当真决定了?” “决定了,就算要死我也得寻个干净的地方,这皇宫里人和鬼都分不清楚,最肮脏不过了。” 孟长安挑眉,太子经历一场生死,如同大彻大悟了,只是他心灰意冷,恐怕寿命难长。 “殿下等着吧,明日早朝过后,您就解脱了。” 宋宥钦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无悲无喜地闭上眼,只是心里松快多了。 孟长安转身往外走时,听见床上的人叹了一句:“孟长安,他们是鬼,你是阎罗。” 孟长安脚步微顿,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怔忡,但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离开了这间虽药味浓郁却并不沉闷的偏殿。 次日早朝,在孟长安的安排下,宋宥钦坐在轮椅上被宫人推上了御极殿,当着朝臣的面,对昭昌帝自请辞去太子之位,昭昌帝犹豫片刻答应了,并封宋宥钦为昭王,以示恩宠。 散朝后,宋宥钦淡笑着对孟长安道了声谢,将一个盒子交给他。 “我听说那日救我的姑娘是你夫人的表妹,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是我母后留下的一只凤钗,请你夫人代我转交给她。” 孟长安接过,打开看了看,嘴角一勾,笑道:“你送她先皇后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定情信物呢。” 宋宥钦平静的脸差点绷不住:“孟督主慎言,别平白无故地毁人家清誉,再说我一个瘸子,能配得上谁?” 他说到最后语气落寞,眼里黯然一片。 孟长安没耐心看他这幅样子,捏着盒子转身走了。 秦绵得知时,叹了一声:“太子也是可怜啊。” 孟长安不悦,冷着脸看她:“再让本督听见你嘴里念叨别的男子……” 一双纤美白腻的手捏着一颗葡萄喂进孟长安嘴里,他凝眸看她,小女子笑的娇俏:“督主,酸不酸?” 孟长安一口咬上她玉葱一样的手指,却只是样子凶,实则牙齿在上面轻轻碾磨,随后舌尖一裹着她的手指,回味地舔舔嘴角。 “不酸,甜得很。” 秦绵被他深暗的眼神看得脸色微红,转身要走,孟长安却指了指桌上的盒子,对她道:“把这个给你那表妹,太子的谢礼。” 秦绵拿过盒子,有些谨慎地问:“那我去趟定国公府?” 孟长安面色一沉,别扭地不说话。 秦绵:“可不是我要去的,你可不能对我发脾气。” 孟长安深深吸气,半响才道:“去了,不许跟周琦裕说话,我听说周家有好几个儿子呢。”他凉凉地看秦绵一眼:“你也不准搭理。” 秦绵无奈只得答应。 第73章 秦绵一到定国公府, 便有下人进去通报,管事热情地把她迎进府里。 不一会儿定国公夫人身边的赵嬷嬷笑着过来迎她:“娘子先随奴婢去老夫人屋里吧, 夫人那里正在待客不方便。” 秦绵好奇一问:“不知客人是哪家的?” 赵嬷嬷一说起这个叹了口气:“是定远将军府的长媳孙氏。” 秦绵心中了然, 看来定远将军府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与定国公府结亲了。 她到了江氏的屋里, 发现周韵也在,她脸色十分不好,似在闹脾气。一见秦绵进来,便跑过来,委屈地道:“表姐,他们非逼我嫁人,我不嫁, 定远将军的小儿子一看就是个傻的,我才不喜欢,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江氏喝斥她:“说什么浑话,这事还没定呢。” 江氏拉着秦绵坐到自己身边,看了一圈,笑道:“看着胖了些, 想是婚后的日子过得还舒心。” 秦绵迎上外祖母慈和的目光, 微微羞涩地低头, 那一边周韵还在自顾自生气。 这时门外有说话声传来, 赵嬷嬷到门口望了一眼, 回来道:“老夫人, 夫人带着尹家大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江氏点头让她们进来, 秦绵起身到了周韵身边坐着,叮嘱她一会儿别露出什么情绪来。 很快,杜氏便与尹家大夫人孙氏一起进来,孙氏先向江氏请安,顺带看了看秦绵和周韵,笑着夸道:“老夫人真有福气,这孙女外孙女都长得如此标致,我看了都喜欢呢。” 秦绵拉着周韵起身见礼,孙氏侧身避过,对秦绵道:“孟夫人客气了。” 秦绵回以微笑,暗暗打量着孙氏,她说话办事无不给人一种春风和煦之感,难怪能与脾气急的惠宁长公主相处得好。 孙氏见了老夫人,也没多待,跟她们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孙氏走后,秦绵的外祖母江氏问儿媳妇:“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杜氏犹豫片刻回答:“母亲,那尹家的二公子听说自小就受公主宠爱,对他多有偏疼,我想着阿韵嫁过去,总是不用受委屈的。” 杜氏这想法其实没错,定远将军府有长公主在荣华可保,何况如今德妃掌管后宫,七皇子也入了皇上的眼,尹家在一众世家中地位自然不一样。 周韵嫁过去,不只她自己,便是对几个哥哥仕途上也有益处,也难怪舅舅和舅母会心动。 江氏叹了口气,周韵看了看母亲和祖母,一脸怒容地跑出去了。 秦绵跟杜氏和江氏说了一声,便去了周韵的院子,她到的时候,周韵正坐在亭子里往池塘里丢小石子吓唬游鱼。 第52节 秦绵走到她身边,把一个长条的锦盒递给她:“喏,别气了,有人送你礼物呢。” 周韵接过来打开一看,眼睛亮亮的,凤钗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上面还点缀着红宝石。 “谢谢表姐。”她拿着爱不释手。 秦绵:“可不是我送的,这是太子送你的谢礼。” 周韵愣了愣:“哦,是那个哑巴啊。” 收到礼物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想到自己要嫁给讨厌的人,周韵情绪又低落起来。 秦绵拍了拍她,劝道:“不是还没定吗,也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外祖父外祖母也未必同意呢。” 周韵惆怅:“你不懂,我的婚事早就说好了是由父亲母亲做主的,祖父祖母不管的。” 定远将军府地位显赫,又有权势,单说惠宁长公主,就是周家得罪不起的。 除非有一个让长公主也忌惮的人能帮她…… 想到这里周韵眼前一亮,她抓着秦绵的手求她:“表姐,你帮帮我吧。” 秦绵一怔,周韵的婚事她哪有插手的余地? “表姐,你帮我求求孟督主,请他帮我想个法子,求你了,表姐,你是他心尖上的人,你去说他肯定答应的。” 秦绵十分为难,但周韵已经急的快哭了,她想了想,对周韵道:“这事他也不一定能帮得了,我回去问一问,若是不行,再想想别的法子,劝劝舅舅和舅母。” 周韵看到了希望,千恩万谢地把秦绵送到了大门口,拉着她的手:“表姐,若是孟督主也没办法,那便算了。” 她病急乱投医,可也不想太过为难别人。 秦绵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几句便离开了,她回了厂督府后,犹豫了半日也不知如何开口。 要是真的帮了,恐怕长公主会记恨,也许孟长安不在乎,可她也不想再给他树敌,宫里头形势混乱,日后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呢。 晚间用完膳,孟长安去了书房,秦绵则在花厅里辟了一块地方练字,她写出的字表面上平静如水,但内里暗含锋利,气势惊人。 这是孟长安的字,她每日在书房里看他忙公务,久而久之便爱上了他的字,时常偷偷描摹,如今已经学了个七八分像。 秦绵想着心事,写字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最后一笔力气没收住,在纸上画了个长长的墨痕。 孟长安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低头看着写坏的字沉思,连他走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他嘴角扬了扬,勾出一抹浅笑,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双手扣住她的纤腰,猛然一提,将她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转了个圈。 秦绵惊叫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绕在他脖子上,恼怒地瞪他:“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孟长安挑眉坏笑:“跳出来了,我摸摸,往哪跳了?” 他说着大手毫不迟疑地朝她胸口覆上来,秦绵连忙背过身一躲,才堪堪躲过他的魔掌。 她面如桃色,软声央求他:“督主别闹了。” 孟长安伸手一扯,将她带进怀里,看着桌上的一幅字,惩罚地捏了捏怀里小女子的后颈,秦绵像个猫儿似的缩了缩,不让他碰。 孟长安轻哼一声:“竟敢偷学本督的字,说,你是谁派来的细作?” 一边说一边像个凶兽一样在她细嫩的后颈上咬了一口,秦绵吃痛想跑,可根本逃脱不了孟长安那双铁钳似的大手。 于是她也来了脾气:“我怎么不能学了?天底下没见有哪个女子学了夫君的字获罪的。” 孟长安失笑,她果然不禁逗,双颊都气红了,饱满的胸口不停地喘息,他眸色渐深,只觉面前的小女子就像一颗鲜嫩的桃子,引得他喉间干渴不已,想要咬她一口,解解渴。 心中这么想着,他便这么做了,秦绵前一刻还在生气,不妨孟长安俊脸向她贴近,黑眸沉沉凝视着她。 她的心慌乱地跳起来,孟长安薄唇微动,向前一步,将她抵在桌案上,大手掌控着她的后脑深深吻下去,舌头翻搅,将他渴望已久的甘甜尽数吞吃入腹。 半响,秦绵喘息不已推开他,唇上色泽晶亮,秋眸湿润,像一朵被水润泽过的娇花。 “你,离我远点,我嫌热。” 她推他,像是厌恶又像害羞。孟长安捏着她的脸颊佯装生气,直到她疼的蹙起眉他才放手。 他声音低哑地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夫人这就嫌弃了,往后可怎么办?” 秦绵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怎么办 孟长安淡然换了个话题:“你练字都不专心,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似乎想岔了,皱眉问道:“还是在周家见了什么人,分神了?” 秦绵无奈地叹气,孟长安爱胡乱吃醋这一点恐怕今生都改不了了。 “你想到哪去了?是周韵,舅舅舅母非要她嫁给定远将军的小儿子,她不愿意,求我找你帮忙呢。” 孟长安耍起了无赖:“那夫人准备怎么求我,这事可难办啊。” 秦绵暗暗瞪了他一眼,孟长安神情愉悦,嘴角微微上翘,一点也不像为难的样子。 他分明只想借机为难她! 第74章 秦绵抿了抿唇, 心里恼他,但偏偏拿他没办法。 她低下头, 有那么一丝委曲求全的味道。“督主有什么法子, 就别藏着了, 好不好?” 孟长安转身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圈椅上,对她勾了勾手指,秦绵深深吸气,笑意灿烂朝他走过去。 小女子眸中含着一丝恼怒向他走来,孟长安嘴角勾了勾,恶劣道:“不为难你,说声好听的, 本督就考虑答应帮忙。” 秦绵先是蹙眉,而后盈着笑扯他的衣袖,软软地撒娇:“督主,你帮帮阿韵吧,她好可怜。” 孟长安挑眉:“她可怜,关本督什么事?” 秦绵眼睛一转,唉声叹气道:“阿韵要是与家里闹翻了, 她在泰安城里又没去处, 少不得要来厂督府小住几日了, 到时候我整日陪着她, 难免会有顾不上督主的地方。” 秦绵叹息着, 偷眼去看孟长安的反应, 见他果然皱起眉, 脸色沉沉,她嘴角紧抿,再次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夫君,你可别生我的气呀。” 孟长安冷冷睨她一眼,起身往外走,秦绵在后面追着,问道:“督主,您去哪啊?” 孟长安头也不回,脚步飞快,只冷声丢下一句:“进宫给她想办法。” 一阵娇笑声在花厅中响起,秦绵拳头握起放在胸口,笑得开怀。 孟长安隐隐约约听到了,弯了弯唇,这事于他而言不过一句话,对周家却是难事,他吩咐下人去定国公府给周韵带句话,便进了宫。 天都快黑了,他还进宫,弄得昭昌帝以为他有什么急事,连说好要去姝妃宫里用晚膳的事都给推了。 结果孟长安只是来请示给昭王建府的事,昭昌帝诧异道:“就这一件事?” 孟长安淡然道:“是,昭王身体不好,出宫养着更合适。” 昭昌帝点点头,他对这个儿子多有愧疚,现在听太医说他郁结于心恐怕寿命不长,他就更加愧悔难当。 “昭王建府的花销,朕来出,一应器物都要最好的,这孩子可怜。” 孟长安回道:“臣遵旨。”他说完叹了一声:“幸亏当日周娘子舍命相救,不然昭王也保不下这条命。” 他这么一说昭昌帝倒想起来,那周家的闺女立了这么大的功,他还没赏,那天晚上忙乱,之后又得知昭王状况不好,他就没顾得上。 “明天让她进宫来,朕要厚赏她。” 孟长安低头应是,只要周韵够机灵,这事就算解决了。 次日一早,周韵由小太监领进宫,在御极殿面见皇上。 昭昌帝挺喜欢这看着一身洒脱劲的小姑娘,和蔼问她:“你救了朕的昭王,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周韵悄悄看了一眼孟长安,见他微不可察地点头,便不绕弯子直接道:“皇上,臣女不要金银玉器,只要皇上答应臣女一件事。” 昭昌帝笑了,他还没见过态度如此不扭捏的女子,他轻咳一声:“你先说说,要朕答应什么?” 周韵眼睛晶亮,声音清脆:“臣女想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臣女不愿意,就不能逼着臣女嫁人。”她小声又补了一句:“就算是您也不行。” 她说完忐忑地看着昭昌帝,见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就大声笑起来。 “朕答应了,回头就让张福去周家传旨。”他笑着点点孟长安:“长安,朕听说她还是你的亲戚?” 孟长安淡笑道:“是臣夫人的表妹。” 昭昌帝感慨:“好啊,你们一家子是我大夏的福星啊,你多次救朕,如今你的妻妹又救了朕的儿子,朕心里都念着呢。” 昭昌帝一高兴就给了周韵许多赏赐,连带孟长安也得了一份厚赏。 这件事先传到了后宫,玉瑕宫里,德妃面色平静地在摆一局棋,听到红芍禀告这件事,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哼笑一声道:“只怕我那嫂嫂要气大了。” 红芍:“娘娘不生气吗?那周娘子坏了您的事,若不是她,太子早该烧成灰了。” 德妃笑了笑:“谁能想到,她能傻的为一个陌生人豁出命去呢?” “罢了罢了,反正太子如今已经是昭王了,腿又废了,将来……” 她冷哼一声,未尽之言散在夜风里。 定远将军府,惠宁长公主一得到消息就摔了一屋子的珍器重宝,周韵在宫里说的话就如同扇了她一巴掌。 她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种羞辱,尤其是亲弟弟做了皇帝之后,孙氏作为儿媳自然是在一旁劝着,可是长公主发起火来,谁也劝不住,她挨了骂便只能像个木桩子一样站着。 “你说昨日去周家的时候见到秦氏了?” 孙氏点头称是,长公主眼中冒着火,她看上周家的闺女也有趁机拉拢孟长安的意思,现在看来他的态度很明显了。 惠宁长公主冷哼一声,狠狠一拍桌子:“这口气我若是忍下了,还真当我是好欺负了。” 圣旨下来,周韵别提多高兴了,周继宗和杜氏虽然希望女儿有个好前程,但也不想看她整日郁郁寡欢的样子,只是碍于长公主的权势,他们不敢拒绝,如今连皇上都下旨让周韵自己做主婚事,他们正好顺水推舟拒了这门婚事。 在家里等着宣旨太监宣读完圣旨,周韵开开心心地到了厂督府,对秦绵道谢的同时,顺带着狠狠夸了一通孟长安。 “我表姐夫真厉害,他还没进宫就派人给我送了一张纸条,让我跟皇上求赏赐,婚事自主,我还以为这事多难呢,结果他轻飘飘地就解决了。唉,他可比我大哥那榆木脑袋聪明多了,表姐,你真是嫁对人了。” 秦绵见她越说越不着调,赶紧去捂她的嘴,她们正闹着,却听下人来通传,定远将军府来人了。 秦绵带着周韵到正厅去见人,来人是一个年纪不小的嬷嬷,说话时眼睛仿佛长在天上,傲气得很。 秦绵听她自称是长公主的贴身嬷嬷,也只是淡淡地问候一声,这明摆着就是长公主心气不顺来寻她们晦气了。 “奴婢是来替长公主送帖子的,我们城外一处皇庄荷花开了,公主请了各家去看,还请孟夫人和周娘子一定赏脸,公主对二位可是格外重视的。” 秦绵脸上挂着客套地笑,并不热情。“多谢长公主抬爱,还请嬷嬷回去禀报一声,我们一定到。” 那老嬷嬷轻蔑地看了她们一眼就离开了,周韵不服气:“表姐,长公主一看就没安好心,咱们去了不是得受气吗?” 第53节 秦绵摇头:“推不了的,长公主在皇上心里不一般,不能真结仇了,这事我们已经获利了,无非是遭她奚落几句出出气,她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孟长安回来得知后,也没非拦着她不让去,只是多派了一倍的番役跟着她,嘱咐道:“若是她敢害你,只管动手,本督有法子对付她。” 于是秦绵便带着一群护卫声势浩荡地出发了,她在定国公府接上周韵直奔城外惠宁长公主的皇庄而去。 城外皇庄,已经有人先到了,惠宁长公主在一间小厅里会客,厅里坐着的正是许久不出门的长宁侯夫人陈氏和少夫人邵思岚。 长公主提到秦绵,两人的面色都不好看,陈氏恨恨地道:“当初她还未与泽儿和离就已经搭上了孟督主,且借着孟督主的势来欺凌我这个婆母,真是心肠歹毒。” 长公主闻言点头,对陈氏的话有些相信,邵思岚在一旁继续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听说秦绵那表哥也就是新科状元周琦裕也喜欢她呢,他们二人时常在定国公府私会,也不知孟督主知不知情。” 长公主听她们一说便觉得秦绵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对她越发看不上。 皇庄里各家的女眷陆续来了,长公主也就不与陈氏和邵思岚多说了。秦绵与周韵到的时候,长公主果然冷脸以对,庄内的下人也不冷不热的,女眷们一见公主这个态度也不敢与她们说话。 秦绵在厅里挑了个不起眼的位子拉着周韵坐下,任凭别人如何看她,她依旧气定神闲,长公主特地让下人不给她们上茶,她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半响,长公主先忍不住了,对众人说了声乏了,就回去休息了。 秦绵和周韵被带到最偏僻的一间客房,里面没打扫过,都是灰。周韵气的骂道:“这是给人住的吗?再说不是赏荷花吗?怎么又住下了?” 秦绵用手在面前挥了挥,对周韵道:“荷花早上才开得好,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荷花都合起来了。” “再说不住这一晚,怎么折腾我们。” 她面色沉静喊冬枝她们来收拾,自己坐到小院里的石凳上,拿扇子扇风。 周韵苦恼:“那是不是连晚膳也没有了?” 秦绵:“依着公主的性子很可能给你吃些虫子之类的东西。” 周韵无奈望天,她憋着气,跟秦绵说想出去转转,秦绵一看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公主应该在用膳,不会跑出来为难,就答应了。 周韵没敢走太远,她们这院子本就偏僻,她怕自己迷了路回不来。走着走着,见前方不远有个小池塘,周围有假山,附近草长得很高,池塘中间还有个用来观景的小亭子。 这地方周围都被假山挡住了,草又生的杂乱,基本是没人来逛的。周韵再往前走,就听见了说话声,她好奇一看,才发现亭子里还坐着两个人,只是刚才离得远她没看清。 周韵看着那眼熟的二人眯起了眼睛,邵思岚和尹子超,他们竟然在一起。 周韵想也没想就蹲在草丛里偷听,又高又密集的杂草将她整个人都覆盖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那边两个人自以为隐秘的说话声全传进她耳朵里。 “子超哥哥,你就帮帮我吧,我现在这么苦,都是拜秦绵所赐,难道,难道你不心疼我了吗?” “可,这要是被抓住了,我的名声怎么办?” “我有法子,我能模仿秦绵的笔迹,到时就说她勾引你,有长公主在,你还怕什么呢?” “我这不是怕孟督主吗?” “她勾引你,孟督主来了也是惩治她,你怕什么?” 尹子超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周韵气得直喘,那边两人又开始浓情蜜意地做那有伤风化之事了,她捂着眼睛往后退,恨不得现在出去宰了他们。 假山旁的小路上,宋宥钦被小厮推着出来散心,他本来不想来的,但长公主非说让他来这里休养几日,姑母盛情难却,他只得答应了。 走到假山旁,他依稀听见一些暧昧的声音,但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想离开,这时路边的草丛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宋宥钦与小厮停下来,就看见一个穿着藕粉色衣服的女子从草丛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回头恰与他们对视。 小厮张大了嘴,发现周韵对他比了个手势才没出声,宋宥钦讶然:“怎么是你?” 他话还未说完,周韵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他的嘴,宋宥钦呆了呆,耳朵悄悄的红了。 她身上是一种清冽的草木香,闻着不腻人,就像她的人一样。 周韵放下手,他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失落。然而更让他惊讶的事发生了,面前的女子竟然弯下腰一把将他连人带轮椅的都抱起来,急走了几步,藏到更为偏僻的假山后。 小厮嘴还没合上,如今又傻了眼,这是哪来的大力士?真是世所罕见。 第75章 周韵放下人后, 赶紧对小厮招手,让他也藏过来。小厮傻愣愣地走过来, 看周韵的眼神十分怪异。 宋宥钦已经顾不上震惊了, 周韵离他太近了, 风一吹她的发梢会轻柔地拂过他的脸,宋宥钦微微侧过头,想离那恼人的发丝远一点。 “周,周娘子怎么在这里?”宋宥钦一开口,竟然有些磕绊。 周韵食指竖起,对他嘘了一声,宋宥钦视线微垂, 闭了嘴。 周韵从假山的空隙里往亭子里面瞄,不知看到了什么,立刻捂住眼睛转身,嘴里小声嘟囔:“眼睛要瞎了。” 她想了想,看着低头不语的宋宥钦眼睛一亮。宋宥钦正兀自低落的时候,面前的女子就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他惊讶地抬头, 撞进一双明亮清透的眸子里。 周韵语气凝重:“王爷, 你帮我个忙, 在这盯着, 我去去就回。” 宋宥钦如同被蛊惑一般愣愣地点头, 女子对他绽放一个灿烂的笑, 飞快地离开了。 她跑得快脚步又轻, 很快就不见身影了,宋宥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里曾经被一股温暖的力量触碰过,暖到他心里都在发烫。 周韵一溜烟跑回与秦绵同住的客院,进去后找到正在吩咐婢女收拾的秦绵,拉着她把刚才看见的事讲了一遍。 秦绵眉心微蹙:“这个尹子超就是原先要与你说亲的人?幸好没嫁给他。” 周韵着急道:“表姐,你还说这个干嘛?咱们得想办法戳破他们的阴谋!” 秦绵有些为难,周韵只听见这一段,还不知道邵思岚的具体计划,如今只能先防着了。 她沉思片刻,吩咐冬枝去把高胜叫来,高胜是孟长安派来保护她的,功夫不弱,秦绵进皇庄之前,让他带着人隐在附近,紧要的时候可以帮上忙。 不一会儿,冬枝就带着伪装成下人的高胜和他手下的两个番役进来,高胜恭敬行礼:“夫人,卑职怕引起怀疑,只带了两个功夫最好的过来。” 秦绵点头,这皇庄里唯一能调动护卫的就是长公主,她总不敢明目张胆的派人来害她,再说这事与长公主不见得有什么干系。有高胜在,对付两个偷偷摸摸的小贼不成问题。 “高百户,劳烦你今夜在院子里守着,但凡有人鬼鬼祟祟地进来,都先堵了嘴扣下来。” 高胜应下,秦绵微微放下心。邵思岚话里提到能模仿她的笔迹,应该是要利用尹子超往她身上泼脏水,可是任她计划再周详,只要没人能靠近这间院子,那也是白搭。 晚上若是尹子超真的摸过来,那正好将计就计。 周韵跑了一圈,肚子咕噜一声,她苦恼地道:“表姐,我好饿。” 她一想到今晚连吃的都没有,不禁悲从中来,秦绵笑着点点她额头,道:“等着,我让冬枝带了食材,咱们今天吃涮锅。” 周韵哇了一声抱住秦绵,冬枝几个将锅子端进来,还有青菜和肉丸子,青虾细面等食材。 食物煮熟之后,周韵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肉丸子吃。吃着吃着,她就觉出了不对劲,像是忘了什么似的。 “哎呀。”她一拍脑门:“我这个脑子,我把那哑巴王爷给忘了。” 秦绵不明所以地问:“什么哑巴王爷?” 周韵解释:“我刚才脑子一抽,没想那么多就让他先帮我盯着,如今那两个人怕是早走了,也不知他还在不在那里。” 她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个肉丸子,嘴里鼓鼓地跑出去了。 眼看天色渐黑了,假山那头的亭子里也没动静了,宋宥钦还是固执的在这里等着。 小厮劝他:“王爷,您身体不好,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宋宥钦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冰凉一片,少女带给他的温度已经消失了。他仰头看了看暗色的天空,黯然道:“再等等吧。” 天色完全黑下去,宋宥钦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对小厮道:“回去吧。” 小厮上前推轮椅,刚走两步车轮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似地推不动,他正着急,身后忽然出现一双手,将轮椅微微一抬,而后轻松地往前推,小厮擦了擦汗,道了声谢。 宋宥钦已经闻到身后那缕清冽的香气,正发愣时,周韵已经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歉:“对不起呀王爷,我把你忘了。” 宋宥钦枯寂已久的心像是注入了一股温水,他轻声回答:“没关系。” 周韵一路把宋宥钦送回他的院子,推着轮椅走的飞快,小厮在后面跟着都费劲。 “终于到了!”周韵舒了口气。 宋宥钦问道:“周娘子有急事在身吗?是本王耽误你了。” 周韵有些不好意思,这哑巴王爷人不错呀,不只不怪她把他晾在那里那么久,还担心误了她的事,跟她道歉。 她直愣愣地说了实话:“不是,我表姐准备了涮锅,我急着回去吃。” 见宋宥钦看着她不说话,她觉得有些窘迫,干笑了两声,转身跑了。 宋宥钦在院子里呆了半响,小厮问道:“王爷,您晚膳想用些什么?” 宋宥钦想了想,回答:“涮锅。” 晚膳后吃饱喝足的周韵回去自己的房间歇着了,秦绵已经安排好让高胜带着人守在院里,并且还让冬枝她们在堂屋里守着。 确认没什么疏漏后,她才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躺在床上歇下了。 入夜后,高胜警惕地守在院门口,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传来,让他惊了一下,难道他们想错了,真有人敢带人硬闯进来? 高胜眼神戒备地盯着门口,无论来多少人,决不能让他们伤害夫人! 来人一把推开院门,高胜抽刀的手在看清那人脸的时候顿住,诧异道:“督主?” 孟长安示意他小声些,高胜立刻压低声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孟长安。 孟长安让身后的番役听高胜命令,便去了秦绵住的那间客房,堂屋里,冬枝几个看见他,都松了口气,觉得今夜定是没什么问题了。 秦绵此时突然惊醒,她从床上起身来到门口,听到有男子的脚步声,心里一惊。 有人偷偷进来了,而且连高胜也没能对付得了,她那几个婢女也不知道如何了。 秦绵手心里冒汗,抽出了匕首藏在门后,那人一推门,她就闭着眼睛手里匕首挥过去。 一只有力的手捏住她的手腕,匕首随之掉落在地。 孟长安顺手一扯,那小女子就乖乖入了怀。 “干什么?谋杀亲夫啊?” 秦绵睁眼,一见是他,捏起拳头捶过去,气恼道:“怎么是你呀,你吓我作甚,万一真伤着了怎么办?” 孟长安轻哂:“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还想伤到本督?” 秦绵气呼呼地不说话,孟长安捏她的脸,沉声问道:“你猜本督为何深夜来此?” 秦绵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孟长安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递给她,咬着牙道:“有人送信到东厂,让本督来捉奸的。” 秦绵一看那纸条就笑了,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第54节 她对孟长安眨了眨眼,问道:“那督主可得看仔细了,这里可有奸夫啊?” 孟长安一把抱起她朝床上走去,嫌弃床硬,让她伏在自己身上,秦绵不自在地挪了挪,他可比床硬多了。 他轻拍着她的背,“小没良心的,本督担心你着了道,一路急赶过来,你不止不领情还敢笑话我?” 他越说越气去挠她痒痒,秦绵一边笑一边躲,这时,冬枝敲了敲门,道:“督主,夫人,高百户抓了个贼,已经按夫人说的堵了嘴绑上了。” 秦绵回了声知道了,孟长安挑了挑眉,手还放在她腰上,他趁机往上,如愿地摸到了一处柔软。 秦绵脸红打开他的手,道:“别闹,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捉奸了,督主可得做好当奸夫的准备了。” 孟长安眸色一深,低头咬上她的唇,低喃道:“那这奸夫本督可不能白当,总得占到些便宜才是。” 屋内的人正在耳鬓厮磨,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进了院子,高胜已经命令东厂的人躲起来,顺便把抓到的尹家二公子也藏好了。 长公主深夜接到邵思岚的消息,便把皇庄里的女眷都叫过来壮声势了,她一进院子,就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进去搜查。 周韵气哼哼地出了屋,问道:“长公主这是干什么?” 长公主道蛮横道:“我丢了东西,各个地方都搜过了,就差你们这院子了。”她说完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顿时冲进了秦绵那间屋子。 周韵假装拦了拦,她知道表姐都布置好了,里间是不可能有别人的。 然而进去搜查的婆子却跑出来大喊一声:“公主,奴婢看见里面有个男子,孟夫人她是在与人偷情呢!” 第76章 长公主闻言冷笑一声, 果然,她一看秦绵那狐媚样子, 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 邵思岚眼里的得意掩饰不住, 陈氏也幸灾乐祸等着看秦绵倒霉。 周韵看着众人的反应直接懵了, 怎么回事?表姐房里怎会有人? 长公主吩咐婆子:“去把里面那两个伤风败俗不知羞耻的人抓出来。” 婆子转身进屋,却被迎面一脚踹了出来,孟长安这一脚太重,让那婆子趴在地上,嘴角溢血,半天都起不来。 他在门里,长公主看不见, 还当是秦绵那奸夫耍威风,连忙命令守在院外的侍卫:“来人,把那腌臜东西给我绑了。” 不等侍卫上前,里面的人冷哼一声,声音阴寒无比:“长公主好大的威风,捉奸捉到本督头上来了?” 孟长安与秦绵相携着出来,两人俱是穿的整齐, 显然早有准备。 长公主满脸震惊, 邵思岚站在她身边, 心里不停地下沉, 孟长安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她心里算计好的应该是他来的时候看见尹子超拿出来的信, 怀疑秦绵。 可现在一切都乱了, 尹子超也不见了, 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孟长安手掌轻轻一合,啪的一声轻响,高胜带着番役把尹子超押了上来。 高胜在孟长安的示意下拿走他嘴里塞的粗布,尹子超惊恐地向长公主求救:“母亲,救我啊。” 长公主慌了神,勉强冷静下来,问道:“孟督主,这是何意?” 孟长安冷笑:“他深夜鬼鬼祟祟地在我夫人客居的院子门口晃荡,意欲图谋不轨,本督就让人先绑了,准备明日移交大理寺查办。” 长公主怒目而视:“不可能,你这是诬陷。” 邵思岚这时突然开口:“长公主,我看二公子也不可能是自己要来的,说不得是什么人引着他来。” 长公主眼神一眯,说道:“超儿,你别怕,告诉我你为何来此?” 尹子超哆哆嗦嗦的,见邵思岚恳求地看向他,心一横张口诬赖:“是孟夫人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深夜来此,说,说爱慕于我。” 听了他的话,秦绵脸上非但不惊,还笑了笑:“信呢?拿出来看看吧。” 高胜听了吩咐从尹子超身上搜出一封信,想要递给孟长安时,秦绵忽然道:“还是让长公主先看吧。” 长公主接过信看完,面露鄙夷看着她:“无耻贱妇,你还有何话说?” 孟长安拿过信扫了一眼,嗤笑道:“这根本就不是我夫人的字迹。” 邵思岚这时急了,不管不顾道:“怎么不是,孟督主该不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刻意遮掩吧?” 孟长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邵思岚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狠狠抖了抖。 长公主已经恢复了镇定,嘲讽一笑:“梁少夫人说的有道理,我家超儿的品行我还是信得过的,定是有人存心勾引,他无奈之下才想来当面拒绝。” 她张口就颠倒黑白,秦绵忍不住笑起来:“我能证明这封信不是我写的。” “冬枝,拿笔墨来。” 冬枝把笔墨和宣纸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秦绵照着信上的内容又写了一遍,两张纸上的字迹完全不同。 邵思岚笑了一声:“这能证明什么?不过是怕露马脚临时改的。” 秦绵:“这么多人盯着,我仓促写完,若这封信是我写的,如何能顺畅地变换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字迹。” “不过,这封信跟我小时候的笔迹的确很像,只是模仿的不到家,这写信之人有个小习惯,每次写捺的时候,收笔都喜欢微微上挑。” 在场有一位大学士之女,从小喜欢研究书法,接过去一看,道:“确实如此,这两封信断不可能是一个人写的。” 众人都愣了,那这信到底是谁写的。 秦绵:“若单论这笔迹和下笔的习惯,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梁少夫人,你说呢?” 邵思岚慌乱反驳:“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兴许,兴许是你让婢女写的呢。” 冬枝几个闻言挨个写了几个字,她们虽然识字,但写出来可就难了,不是歪歪扭扭,就是鬼画符一般。 周韵忍了半天,终于受不了了,站出来指着邵思岚道:“你还狡辩什么呀?我都看不下去了,今天傍晚我还见你与尹二公子私会密谋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震惊不已,许多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去看陈氏,陈氏惊叫:“不可能,你个死丫头瞎说什么?” 恰在这时,昭王听见动静,又得知是周韵住的院子出了事,被小厮推过来。 周韵看见他,对众人道:“我没瞎说,我有人证。” 邵思岚虽然心里发慌,但还是讽刺道:“你不会说是你吧?你可是孟夫人的亲表妹,做不了这个人证。” 周韵气鼓鼓地走到宋宥钦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王爷,你今日就在假山后,都看见了是不是?” 面对她倔强又耿直的目光,宋宥钦霎时心跳如擂鼓,他不关心世间一切人和事,这一刻却生出了不想让她失望的心思。 他轻轻点头:“嗯,看见了。” 周韵对他笑了笑,回头道:“姓邵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邵思岚见所有人都怀疑地看向自己,尤其是长公主目光中冷漠的审视,她摇头:“不是我,是,分明是他们以势压人,包庇秦绵。” 孟长安轻嗤一声,眼神不耐烦地扫过这群人,“既然查不出结果,就把尹二公子送去大理寺,再不行还有东厂。” 长公主一听东厂顿时急了,尹子超的反应更大,他听说过有人落到东厂手里被酷刑折磨的惨状,吓得直哭:“不关我事,是她,是她用美色勾引我,让我陷害孟夫人。” 这下众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邵思岚偷人在先,又陷害秦绵,简直就是一个毒妇。 陈氏反应过来尖叫一声上去扯她的头发:“你个不要脸的贱人,竟敢背着我儿子偷人。” 邵思岚痛呼一声,陈氏左右开弓扇了她好几个巴掌犹不解恨,还一口咬在她胳膊上。 邵思岚痛极,一把将陈氏推在地上,上前狠踹她几脚,她毕竟年轻,把陈氏踹的满地打滚。 “死老婆子,你整日摆婆婆架子,让我伺候你,我早就受够了。” 她崩溃大笑:“你们还不知道吧,梁明泽不能人道,是个废物。” “他们侯府骗婚在先,我怎么就不能偷人了,你们以为要不是丈夫不行,我能看上尹子超这个空有力气的傻子吗?” 长公主气的眼里冒火,指着这两个人道:“反了,反了,把她们给我丢出去。” 立刻有侍卫上前把骂个不停的邵思岚和疼的起不来的陈氏拖了出去。 众人看了一场大戏,也不敢再留,生怕被这两个权势滔天的人记恨,宋宥钦临走时看了周韵一眼,有些不舍地被小厮推走,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最终,院子里只剩下长公主和她带来的人,周韵看着这架势觉得自己不好参与,转身进屋了。 尹子超还在那里淌眼抹泪的,长公主叹了口气,妥协道:“孟督主,你说吧,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儿子。” 孟长安假意不知她的意思:“那得要审问之后才知道。” 长公主忍着怒气:“孟督主何必把事做绝,这事真闹到皇上面前,你我脸上都不好看。” 孟长安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气人:“长公主错了,要丢面子那也是你,本督与夫人可是受害者啊。” 长公主:“……” 你们算哪门子的受害者,分明就是存心来打我脸的! 她硬挤出一丝笑:“听说孟夫人身子弱,我这庄子里有一处温泉,效果极好,不如就送给孟夫人吧。” 孟长安笑了笑,他自然见好就收,虽然现下手里握着长公主的把柄,他也并不想把她逼急了。 何况温泉……经常带着他的小夫人来泡一泡也挺好。 “本督可以放过他,但从今以后别让本督再看到他,否则……” 长公主脸色难看,孟长安的意思是要让尹子超离开泰安成,并且永远不能回来。她看着儿子哭的可怜兮兮的,闭了闭眼,只能答应了。 次日清早,众人看了昨夜的热闹,谁也没有心思再留下来看荷花,纷纷离开,长公主也一大早就带着儿子回了将军府。 倒是秦绵她们很有闲情,留下赏了荷花又吃了一顿用庄子里现摘下来的时蔬做成的早膳。 早膳后,孟长安有公务在身就先回去了,周韵一听说这庄子是秦绵的了,欢欢喜喜拉着她逛了一大圈。 她们下午才回,一到城里便听到大街小巷都在议论长宁侯府的事,昨天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这事传的沸沸扬扬。 当然没人敢扯上厂督府和将军府,说的无非是侯府少夫人偷人,被婆婆抓住还殴打婆婆,长宁侯府骗婚,梁世子那方面不行之类的。 秦绵只当是个笑话,在马车上笑了声,谁知第二日事情愈演愈烈。听说邵思岚与陈氏又打起来了,这次邵思岚发了狠抠瞎了陈氏的眼睛,梁明泽写了休书,邵思岚疯疯癫癫被送回娘家,邵御史爱惜名声,把她送到尼姑庵里清修去了。 青桃叽叽喳喳地说起这些事时,秦绵正在园子里修剪花枝,时间过得真快,不过半年,这些人都倒了霉,善恶到头终有报。 她曾经以为永远也无法报仇,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陪伴父亲一起流放北地,平平安安过一世,那些仇怨也许要带到下辈子。 可是她遇见了孟长安,从此飘飘荡荡的身和心都有了寄托。 他说会永远护她,她信。 第77章 第55节 未至盛夏, 天气就闷热得让人烦闷,只有入了夜, 才能感受到些微沁凉。玉瑕宫里, 昭昌帝临窗而坐, 德妃亲自端了冰碗来给他消暑,见他正坐在那里看着玉瑕宫西面出神。 “皇上,用些冰碗,解解暑气吧。” 昭昌帝这才回了神,嗯了一声,接过冰碗在手里握着,并不食用。 “这些天, 你辛苦了,过几日还要安排一下避暑事宜,你也注意些身子,别累病了。” 难得从他嘴里说出这些关心的话,德妃几乎是受宠若惊:“皇上,臣妾不辛苦,能为皇上分忧, 臣妾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昭昌帝看了她半响, 叹了口气道:“朕知道, 你对朕的用心。” 他将视线又转向窗外, 盯着不远处宫殿顶上的一角, 幽幽开口问道:“你说她对朕到底有情无情?” 他像是在问德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德妃低头掩饰眼里的一丝狠意, 而后抬头温婉一笑:“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 昭昌帝似被惊醒,眯起双眸看了德妃一眼,道:“朕还有些事,爱妃早些休息吧。” 昭昌帝离开后,红芍上前来吩咐小宫女把那碗被昭昌帝握得温热的冰碗撤走,见德妃神色不虞,连忙让殿内的宫女都下去。 “娘娘,皇上一直看着那边,是想去姝妃那?” 德妃冷笑:“姝妃?不过是个有趣些的宠物罢了,皇上心里真正想着的是长思宫那位。” 长思宫离德妃住的玉瑕宫不远,这宫殿的名字是昭昌帝亲自取的,可见宁妃对他意义不一般。 她本以为,遭受背叛,他会忘了那个女人,看来是她错了。 红芍听了德妃的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面露凝重:“娘娘,今日奴婢听见直殿监的小太监闲聊,他们说起宁妃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 德妃微微皱眉:“那孽种还没死?” 红芍:“不只没死,还活的好好的,奴婢给了银子才从小太监那里套出话,听说是司礼监上头有人吩咐要照看他呢。” 德妃心里一惊,司礼监里里外外全是孟长安的人,她不信有人敢自作主张与那孽种有牵扯,这个人必定是孟长安无疑。 孟长安为什么要看顾他?他手握大权,若是真要辅佐那孽种,她的七皇子该怎么办?如今皇上态度已经渐渐软化,说不准真会想起那孽种…… 德妃越想越慌,红芍劝道:“娘娘,您不能自乱阵脚,眼下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能太早做判断,不如想个办法打探消息。” 德妃攥紧手心,“怎么打探?孟长安身边铁桶一片,想安插人根本就行不通。” 但她这一着急,还真想起个人来。“从孟长安身上无从下手,但他不是刚娶了妻吗?” 红芍:“娘娘的意思是利用那秦氏帮您探听消息?可她是孟长安的夫人,如何会帮我们?” 德妃笑道:“孟长安是一个太监,秦氏不至于真跟他一条心,总得给自己谋一条后路吧。本宫瞧着,那秦氏是个蠢的,估计挑拨几句就晕头转向的了。” 红芍仔细回忆着上次东宫走水时秦绵的反应,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便笑着赞了一句:“娘娘高明。” 次日是休沐日,孟长安难得悠闲,在花厅里与秦绵对弈。 秦绵嫌热,只穿了一件樱粉色齐腰襦裙,衬得她肤色莹白,如琼脂美玉一般。 孟长安眯着一双凤眸,随意落子在棋盘上,见对面的小女子嘴角得意一弯,他也跟着笑了笑。 “无趣,不如我们赌一赌胜负?” 秦绵抬眸,见他幽深的目光望过来,不禁有些心慌,孟长安这些时日对她越发痴缠了,有好几次,秦绵都觉得他肯定压抑不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可他都忍住了。 “赌,赌什么?”秦绵有些心肝颤地问。 孟长安挑眉一笑:“我输一局便答应你一件事,你输一局就亲我一下。” 秦绵愣了愣,而后脸色一直红到耳根。 “不行,换一个。”她低头,逃离孟长安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孟长安轻嗤一声,用起了激将法:“夫人难道害怕输给本督?那便算了。” 秦绵看了一眼棋盘,孟长安下棋杂乱无章,刚才他们下了三局,他都输了。想到这里,秦绵心里松了松,道:“我才不怕,督主可要说话算数。” 孟长安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夫人也要守承诺啊。” 他们很快开了下一局,与方才不同的是,孟长安步步紧逼,几乎是杀气腾腾地赢了秦绵。 秦绵眉心一拧,道:“这局不算,我分神了。” 孟长安凝眸看着她,面露威胁:“嗯?” 秦绵咬着唇,恳求道:“再来一局,我这次不会输了。” 孟长安扬眉一笑,忽然变得十分好说话:“也成,那就先欠着。” 之后,一局又一局,秦绵再也没赢过,直到下到第七局,她喊了停。 “你开始是不是故意输给我的?”秦绵又气又恼,潋滟秋眸里全是怒气。 孟长安看着她低笑:“夫人真是傻得可爱。” 秦绵愤怒地起身要走,孟长安伸手将她扯到面前。 “想耍赖?” 秦绵心里有气,不情不愿道:“你欺负人,那些都不作数,最多就亲一下。” 孟长安黑眸微闪,声音低沉:“那就每日亲一下。” “你再耍赖,本督可就不客气自己来讨要了。” 秦绵抿了抿唇,勉强答应了,孟长安坐在那里仰起脸等她。 秦绵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俊脸,心跳开始加快,她目光落在他微微上翘的薄唇上,那唇角的轮廓棱角分明。 秦绵有些难为情地避开眼,双手捧着他的脸,俯身去吻他的额头,却没防备孟长安伸手按着她的后脑,微微抬头捉住她红润的唇,吻得极深。 一吻后,秦绵羞恼地推开他,捂着唇离他远远的。 孟长安刚想借机调笑几句,这时小猴子进来递给他一张字条,他看了一眼深深皱起眉,对秦绵道:“我进宫一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晚膳不用等我。” 秦绵还没来得及应声他就走了,也不知是什么事这么急? 午后,堂屋里没有一丝风透进来,秦绵受不住这种闷热,正要去园子里纳凉,却听府里管事来寻她,说是宫里来人了。 “你说德妃娘娘请我进宫叙话?” 德妃宫里的管事太监低头应是,秦绵对他有些印象,那日粽子宴时就是他在负责安排坐席。 德妃如今掌管后宫,若是直接拒绝免不了伤了她的颜面,秦绵心里掂量着,她还得去一趟,大不了就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思及此,她便答应了,让管事备了马车,跟着那太监进了宫。 玉瑕宫里,德妃听宫人通传说孟夫人到了,满意一笑,心道:只要人来了就好办。 秦绵进了正殿,只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有些紧张地给德妃行礼:“德妃娘娘万安。” 德妃热情地下来扶起她,微笑着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多礼,快让本宫瞧瞧,长得可真好。” 德妃一边夸她,一边让她与自己一同坐,秦绵忙说不敢,拘谨地坐在下首。 德妃也不勉强她,让红芍赶紧上最好的茶。 “我一见你心里就喜欢,可惜上次时机不好,没能与你说几句话。” 秦绵低头,木楞地应道:“妾身当不得娘娘如此抬爱。” 德妃见她如此不通人情,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脸上却十分亲和:“本宫听说了前几日长公主皇庄上发生的事,想替本宫那不成器的侄儿跟你赔个不是。” 秦绵抬头,有些天真道:“不用,长公主已经将那皇庄赔给妾身了。” 德妃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若无其事道:“那赔礼算是长公主给的,本宫这里新得了一箱珍珠,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秦绵闻言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些,德妃掩饰眼底的讥讽,到底是个眼皮子浅的,一箱珍珠就打发了,孟长安手里什么没有,想来也是表面上宠爱她,舍不得为她花钱。 “孟督主是个大忙人,这一忙起来难免顾不上你,你若是觉得日子难熬,就多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秦绵感叹:“是啊,督主那么忙,还时常抽时间陪妾身下棋赏花,妾身这心里难安啊,督主他待我实在太好了。” 德妃盯着她额角青筋直跳,她竟然觉得孟长安待她好,那样一个人也会有心吗?这秦氏果然是个傻的。 只是这样一来却不好办了,她看着对孟长安那阉人是真心的,那该如何从她那里打探孟长安的事呢? 德妃随意一瞥窗外,倒让她想起一个人来,她微微一笑,对秦绵道:“想不到孟督主是个会疼人的,本宫还以为除了姝妃妹妹,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呢。” “哎呀。”她忽然掩住唇:“你瞧本宫一高兴就胡言乱语起来了,说这些干什么呢?” 秦绵终于如她所愿的露出了一丝惊慌,德妃趁机添油加醋:“你可别多心,孟督主与姝妃妹妹不过是走得近了些,姝妃妹妹是孟督主带进宫的,孟督主或许因着这缘故对她多有照拂。” 秦绵听了她的话已经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德妃道:“呀,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快喝口茶缓一缓。” 德妃亲自走下来给她递茶,秦绵颤抖着手接过,才喝了一口,就抑制不住呛咳起来,那口茶水全往德妃身上喷过去了。 她惊慌失措地请罪:“妾身不是有意的,请娘娘恕罪。” 德妃尽管躲得快,裙子上还是浸上一些茶汤,想起那浅黄色的水迹中还混杂着秦绵的口水,她狠狠蹙了蹙眉,才忍住了那股恶心。 “无碍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孟督主他还是在乎你的。” 德妃勉强笑了笑,好心地安慰秦绵。 秦绵没回答她的话,像是魂都丢了,德妃拍了拍她的手:“你今日就先回去吧,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宫。” 秦绵感激地看她一眼,而后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玉瑕宫。 她走后,红芍不解地问:“娘娘,就这么让她回去了?” 德妃冷笑:“这事急不来,先让她与孟长安离了心,再图谋其他。” 玉瑕宫外,冬枝有些担忧地道:“夫人,您别难受,奴婢觉得督主并不是德妃娘娘说的那样。” 秦绵一改先前在玉瑕宫里天真怯懦的样子,嘴角轻轻一勾:“我知道。” 冬枝惊讶,而后也笑了,她总觉得她们家娘子自从嫁给孟督主,性子都变得与他有些像了。 第78章 秦绵带着冬枝出了玉瑕宫直接往西面的甬路走, 从这边出宫要更近一些,路过最近的宫门时, 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霁月宫, 她听德喜说过,这里是姝妃住的地方。 秦绵随意一看就收回视线,正当她要拐到另一条路上出宫时,身后的冬枝忽然上前拉住她:“夫人,你看。” 秦绵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孟长安独自一人从霁月宫出来,往相反的一边走了。 秦绵怔了怔, 难道他急着进宫是来见姝妃吗?想起刚才德妃说的话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她知道德妃多半是在刻意挑拨,但真的见到孟长安从姝妃宫里出来她心中依然有些酸涩。 第56节 “夫人,要不您跟上去问问?” 秦绵嘴角绷着:“算了,咱们先回去吧。” 孟长安也许是真的有事与姝妃商谈,何况在皇宫里追着他问,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想着还是等晚上再说。 秦绵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但她从宫里出来到坐上马车这一路, 脑子里挥之不去都是孟长安从姝妃宫里出来的画面。 她心烦意乱, 这时下腹一阵坠痛, 秦绵眉心微微蹙起, 脸色苍白了起来, 额上也冒出冷汗。 冬枝见她面色不对连忙关心道:“夫人,您怎么了?” 秦绵痛的一张小脸都皱起来,“我好像来月事了。” 秦绵的月事一向不准,甚至有时要推迟一个多月,冬枝掏出帕子给她擦汗,又吩咐车夫快点回府。 马车到了厂督府,秦绵被冬枝搀着进去,一路扶着她进了卧房,秦绵忍着疼打理好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歇着。 秦绵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冬枝端来一碗红糖姜茶,她捏着鼻子喝了几口,可刚喝下去没多久就吐了。 冬枝心疼:“怎么这么严重,奴婢就说您不要贪凉吃那么多冰碗。” 秦绵没有力气,只能朝冬枝摆摆手,虚弱道:“行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先出去吧。” 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她觉得好了一些,这时冬枝轻手轻脚打了帘子进来,扶着秦绵虚软无力的身子,到堂屋中坐着。 “夫人,奴婢叫厨房做了红枣羹,还有您最爱吃的几样小菜,您用一些再睡吧。” 听冬枝一说,秦绵望了望天色,才知道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她声音微弱地问:“督主还没回来吗?” 冬枝摇了摇头,恰这时,德喜步履匆匆地进来,对秦绵道:“夫人,督主打发奴才回来说一声,他有事在身,赶不及回来用膳了,让您不必等他。” 秦绵声音有些闷:“哦,知道了。” 德喜见她面色苍白,以为是病了,连忙要去请太医来,秦绵叫住他,问道:“督主今日那么着急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德喜不知内情,只知道孟长安一进宫先去了御极殿见皇上,便道:“奴才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皇上紧急传召。” 秦绵抿了抿唇,搁在桌面上的手渐渐握紧,“没事,不用请太医,你先去忙吧。” 德喜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劝说,只得先下去了。 婢女们把晚膳摆到桌上,秦绵端起碗忽然又放下,语气淡淡道:“撤下去吧,我没胃口。” 她起身进了里间,冬枝担忧上前扶她,她却摇头拒绝了。 见秦绵又去床上躺着,冬枝无奈,只好让人把晚膳都端下去,轻轻带上了门。 秦绵面向床里,捏着被子的一角,眼睛渐渐红了。 德喜说他进宫去见皇上,可他分明就是去见姝妃了,也不知为何,她所有的聪明理智在这一刻通通都消失不见。 受到情绪影响,小腹疼的越发剧烈,秦绵全身冒着冷汗,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不禁将脸埋在被子里。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秦绵肩膀一抽一抽的,捂着脸哭起来,心里的委屈像哭不尽一般。 孟长安亥时才归,在大门口听德喜说秦绵脸色不好还不让请太医,顿时皱了眉。 “去请太医,以后关于夫人的事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告诉本督。” 孟长安扔下这句话便大步走向正院,堂屋里,冬枝守在门口有些忧心,秦绵已经半天都没动静了。 她正在门口犹豫不决时,孟长安匆匆过来了。不等她上前行礼,孟长安便问:“夫人怎么了?” 冬枝回答:“夫人有些不舒服在里面睡着呢。” “晚膳用了吗?” 冬枝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孟长安心里一紧,推开里间的门就进去了,小女子背对着他躺着,听见开门声也不动。 孟长安身上还穿着官服,在宫里忙了一日,天气又热,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如今黏糊糊的不舒服,他怕自己身上的汗味熏着她,没有像往日一样上前抱她,只是用手指轻点她的肩膀。 “怎么了这是?饭也不吃了,哪不舒服?本督让德喜去请太医了。” 秦绵用被子捂着脸没说话,孟长安皱眉去扯她的被子,“到底怎么了,听话,别让本督着急。” 他用力扯,秦绵没力气阻拦,一张哭得通红的眼睛露出来,孟长安不由心里一慌。 他坐下去摸她的脸,只摸到满手的冷汗和眼泪,孟长安没来由地心中揪疼。 他温柔地吻她的眼睑,轻声哄着:“绵绵,乖宝,你告诉我哪里难受,嗯?” 秦绵一听他的话,眼里顿时又涌上泪,委屈地捂着眼睛别过身子不理他。 孟长安捉住她的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声音却柔和:“乖,你告诉我哪不舒服。” 秦绵依旧不说话,孟长安猛地伸手去揽她,态度不容拒绝:“再不听话本督抱你了!” 秦绵使出身上仅剩的力气打开他的手,一边哭一边控诉:“督主只会凶我,我讨厌你。” 孟长安的脸色瞬间冷下去:“你说什么?” 秦绵抽泣着问:“你今日去哪了?” 孟长安的情绪依然陷在自己被她厌恶的失落与难堪中,随口回答:“皇上召见。” 秦绵气的把枕头扔向他,孟长安抬手接住时,终于觉出秦绵今日的不对劲来。 她什么时候都敢用枕头砸他了? “你到底闹什么脾气?” 秦绵摘了自己头上的玉簪扔过去,孟长安拿她没办法只能偏头躲开。 “我才没闹,是督主先骗我的。”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了,她应该是理智的,可一想起孟长安竟然对她隐瞒见过姝妃的事,她几乎无法冷静。 孟长安待她太好,有时会让她惶恐那些好是不是真实的,是不是她独有的。 “我骗你什么了?” 他的黑眸深深凝着她,秦绵被那双眼盯着,没防备就说了真话。 “我都看见了,你明明就去见姝妃了。” 孟长安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那笑声大的估计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听见了。 秦绵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捂住嘴,孟长安爱极了她这可爱的模样,上前一步双手将她抱起来。 像对待孩子一般地拍哄着:“我的绵绵吃醋了,是不是?” 他紧盯着她的脸,眸色幽深,秦绵别扭地把头转向一边,孟长安一手抱着她,一手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 秦绵气恼地瞪他一眼,孟长安笑着叹了一句:“你终于肯吃本督的醋了,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本督等这一日等的太久了,秦绵,你答一句,让我知道我不是在一厢情愿。” 秦绵对上他认真的神色,不自觉点了点头。 孟长安心头涌现一股狂喜,那喜悦比他接管东厂的那一日还要浓烈一些。 他啄吻着她的唇,哑声开口:“没有别人,本督心里唯你一人而已。” 秦绵哭的太狠,抽噎着问:“那你去姝妃宫里干什么?” 孟长安笑着捏她的脸:“瞎想什么?姝妃是本督献给皇上的礼物,她其实在为本督做事。” “今日皇上急召我进宫,让我暗中去查宁妃当年私通侍卫的事,他不知怎么突然想通了,觉得自己冤枉了宁妃。” 秦绵乍一听闻这么多秘密,有些怔愣,孟长安轻轻一点她的额头,“本督今日也受了冤枉,不知夫人可想好如何补偿了?” 第79章 他喉结轻轻滑动, 看着秦绵的眼神越发深沉露骨,秦绵此刻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该告诉孟长安, 她吃他的醋了。 “我, 我明日给你绣荷包。” 孟长安修长的眉毛一挑:“夫人未免太过小气,一只荷包就想打发本督?” 他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薄唇贴近她的唇,秦绵被那热气熏得脑子一晕,等再回神时,孟长安已经强势地吻住她,他的怀抱温暖而安稳, 让秦绵渐渐沦陷在他的炽烈深情中。 孟长安吻了她许久,急切而难耐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秦绵迷离的美目霎时睁大,在孟长安胡乱吻着她想要更进一步之时,一把推开他。 孟长安急喘着,眼角发红地问道:“又怎么了?” 秦绵捏着衣角,小声道:“不, 不行。” “你都嫁给本督了, 又承认心里有我, 为何还是不肯?” 秦绵有些无奈看着急红了眼的男人, 难为情地解释道:“我今日月事来了, 不能……” 她红着脸又躲回了床上, 孟长安站在床前眼神幽暗盯了她许久, 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身上的异样一时无法平复,他哑声对外面吩咐道:“备水,要冷的。” 不一会儿,小猴子领着两个小太监提着水目不斜视地去了卧房中单独辟出的耳房,将浴桶添满,他们又带上门出去了。 孟长安又看了床上缩起来憋笑得全身发抖的女子一眼,转身去了耳房。 等他降了火出来准备收拾她的时候,却见秦绵蜷缩在床上,手捂着小腹,疼的满脸都是汗。 孟长安脸上浮现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上前用袖子擦她脸上的汗,“难受吗?我让德喜去请太医了。” 秦绵有些痛苦地摇头:“不用请太医,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孟长安着急起身想亲自去把太医押过来给她诊治,秦绵揪着他的袖子不让走,孟长安看着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仿佛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一样呼吸艰难。 “来人,去门口侯着,德喜一回来,就让他带着太医赶紧滚过来。” 孟长安声音冷硬对外面候着的小猴子吩咐,小猴子吓得赶紧跑了。 他心疼地想抱抱她,却又怕自己乱动她会让她疼的更厉害。 好在没过多久德喜就带着太医进来了,只是他一进门,就觉得孟长安看他的视线凉飕飕的,大夏天的,德喜冻得一激灵。 太医看着面前这个脸色冷沉的东厂督主,颇有些战战兢兢。 任凭哪个朝廷官员,深夜被东厂的人找上门,没有不害怕的,幸而,德喜来时说了是请他看病的。 “快点,磨蹭什么,没见她疼的厉害吗?” 第57节 孟长安见那太医畏畏缩缩地不上前,满脸的不悦。太医闻言赶紧走过去给秦绵诊脉,只是畏惧孟长安在身边,连把脉的手都是抖着的。 诊脉讲究个望闻问切,可这孟督主的夫人,他也不敢随便看啊,只得略略扫了一眼,心里才有数了。 太医诊脉的间隙,孟长安时时关注着秦绵的状况,见她痛得像是虚脱了,吩咐德喜拿了温水过来,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给她喂水,而后又仔细地给她擦了擦嘴角。 太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感叹:这孟督主对自己的夫人可真是好。 “如何?” “没什么大碍,夫人是吃了寒凉的东西导致气滞血瘀,臣给她开一副药,调理调理就好,您还得注意些,以后不要让夫人再贪凉。” 孟长安点头,见太医看着他十分犹豫的样子,遂起身与他一同往外走。 “有什么话就说。” 太医稍稍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压低了声音给他讲了几个穴位,说是可以用按摩的方式给夫人止痛。 孟长安听得认真,在太医离开后便让下人都退下,自己搓热了手,反复在太医说的那几个穴位按揉,面对虚弱的像个病猫儿似的秦绵,他也没了旖旎之心,专心给她按着。 秦绵只觉得小腹上被一股暖意笼罩着,渐渐就不再疼了,于是沉入了憨甜的梦中。 次日清早,秦绵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在她身边和衣而卧的孟长安,他此刻闭着眼,眉宇间透着疲惫,显然被她折腾的一宿没睡。 秦绵有些内疚,忍不住伸手想将男人皱起的眉心抚平,她看着他,脸上盈着温柔的笑意,手指描摹他的唇形,冷不防被忽然睁开眼睛的孟长安张口咬住。 “呀。”秦绵惊慌地缩回手,“督主什么时候醒的?” 孟长安抬手捏住她的耳垂,装作凶恶道:“放肆,竟敢偷袭本督!” 秦绵眉眼弯弯,甜甜地笑起来:“别闹了,督主再睡一会儿吧。” 孟长安心满意足:“你终于知道关心你夫君了。” 他伸手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问道:“还疼吗?” 秦绵摇摇头,孟长安俯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而后声音低哑在她耳边问:“需要几日?” 秦绵红着脸答:“五,五日吧。” 孟长安挑眉一笑:“好,那我等着。” 秦绵挥着拳头打他,被他躲过去了,“你安心歇着,本督去处理些事。” 秦绵低低应了一声,孟长安披着一件外袍走了出去。 顾劲等在书房门口,孟长安来了,他立刻跟进去回报昨夜在东厂审问出的结果。 “卑职在浣衣局找到了宁妃生前的贴身女官,她当初向皇上揭发宁妃与侍卫有私情,之后就被人毒哑扔到了浣衣局服役。” 孟长安嗯了一声,淡淡问:“她招了吗?” “招了,卑职也想不到她竟然是会写字的,这是她的供词。”顾劲拿了一张画过押的纸给孟长安看。 孟长安扫了一眼,嗤笑一声,道:“你直接呈给皇上吧。” 顾劲疑惑:“您是认为女官说了谎,不是梁贵妃指使她做的?” “谁敢在东厂的刑房里说谎,不过是背后的人高明一些,她说的是真话。” 孟长安不欲多言,让顾劲赶紧把供词送到宫里,这些真真假假的他不关心,只要算计不到他头上来,随他们怎么斗去。 他心里惦记着那小女子,把顾劲撇下,回房去了。 太阳渐渐升起,早上那股凉爽很快被闷热取代,秦绵摇着扇子给自己扇风,可怜巴巴地看着几个婢女,想叫她们去弄些冰块来给她消暑。 冬枝为了她的身子着想,狠狠心给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于是几个婢女都假装看不见她们家娘子眼里的期待。 秦绵唉声叹气,挥挥手说自己乏了,让她们先下去。 婢女们离开,屋子里一下空了,秦绵歪在罗汉床上,把脚搭在地面,总算得了一丝凉意。 孟长安进来,见此情景皱了皱眉,冷着脸过来给她重新穿上了鞋子。 “昨日疼的要死要活的,如今还不长记性,再有下一次本督可就罚你了。” 秦绵小声反抗:“可我热嘛。” 孟长安被她撒娇的语气磨的没了脾气,拿过一旁的扇子给她扇着,他掌权之后,就算是皇上也没有让他打过扇子,唯独这小东西,让他心甘情愿被她使唤。 “昨日德妃叫你过去说了什么?” 秦绵总算舒坦了,跟孟长安一五一十地把德妃昨天的表现说了一遍,孟长安冷哼一声:“她是想从你这里探听本督的心思。” 秦绵:“嗯,所以我昨日装傻糊弄了她一通。” 孟长安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秦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昨夜还怀疑他与姝妃的关系,说到底也是差点被德妃给绕进去了。 “德妃突然盯上本督,大概是因为她发现了本督在暗中帮着宁妃留下那孩子。” 秦绵有些担心:“那她会不会对小九下手?” “不会,那小崽子连话都说不利索,德妃动他只会让他引起皇上的关注,得不偿失。她怕的是本督有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持那小崽子上位的心思。” 秦绵突然抬头看他,对他眨了眨眼:“督主没有吗?” 孟长安微微一滞,坦然道:“有。” 他的坦诚来的猝不及防,秦绵本想开个玩笑掩饰过去,不妨对上了孟长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微微一怔。 “本督对你,无不可言。” 秦绵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孟长安如此坦明心思,便是将身家性命都交给她了,她心里纵然还有一丝畏惧,但也愿意为他豁出去,与他同进退。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出了什么差错,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 孟长安眼眶微热,看着她低低笑起来,一句“我都陪着你”,让他对秦绵所有的等待和妥协都变成值得。 他也只想从她那里得到这么一句话。 “别胡思乱想,局势再乱,我也能护你周全。”他握着她的手,送到嘴边吻了吻。 秦绵柔声道:“我只想让你平安。” 孟长安黑眸深处映了一道光,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的人只有他的母亲,想不到隔了十余年,他又等到这么一个人。 两人静静依偎了片刻,秦绵又想起了小九,叹了口气:“小九太可怜了,皇上如果查清了宁妃是清白的,应该不会再排斥他了吧?” 孟长安淡淡道:“或许吧。” 昭昌帝的心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知道宁妃受了冤屈,对这个孩子只会愧疚逃避,或许会对他多加补偿,但绝不会愿意把他放在眼前,提醒自己曾经错得多么离谱。 第80章 玉瑕宫里, 德妃揉了揉眉心,右眼皮不停地跳, 透出一种不祥。 这时红芍神色惶急地走进来, 在德妃耳边悄声道:“娘娘, 浣衣局里那个哑婆子昨夜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德妃一惊:“消息可靠吗?” 红芍点点头,“咱们在浣衣局里安插的人亲眼所见,可惜昨夜她过不来,今晨天还未亮就跑来与奴婢说了这事。” 德妃扶着额头起身,吩咐道:“带上几个信得过的,咱们去冷宫。” 红芍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一凛去找人了。 冷宫里四面萧索, 梁贵妃抱膝坐在一张小木床上,身后靠着又冷又硬的灰墙,面前摆放着一碗散发着馊味的饭菜,许是放了一夜坏掉了,也可能是送来的时候就坏了。 她把脸埋在膝盖上,看不清表情,德妃带着红芍进来的时候, 她也没有把头抬起来。 红芍冷漠道:“废妃梁氏, 见了德妃娘娘还不跪下行礼?” 梁贵妃终于抬起头, 嗤笑道:“要我跪她?不可能。” 德妃没有在意她的态度, 反而笑了笑, 问道:“姐姐这几日过得可好?本宫让底下的人好好照顾你, 你瞧瞧他们是怎么照顾的, 让你活成这么个狼狈样子。” 梁贵妃的眼睛因愤怒而发红,声音尖利喊道:“尹清浅,别装了,你想让那些人折磨我,让我活不下去,你休想,我还有三皇子,只要他在我就有出头之日,到时候,我再来跟你清算。” 德妃脸色冷下来:“只怕不能如你的愿了,皇上已经在查当年宁妃的事,以他对宁妃的在乎,你觉得你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还有命活吗?” 梁贵妃有些畏惧,但很快反应过来,怒骂道:“当年的事,你也有份,是你怂恿我去害宁妃,我只是陷害她与侍卫有私情,你可是让她难产血崩去见了阎王,我完了你也讨不到好!” 她说完有些癫狂地笑起来,德妃冷笑着开口:“你有证据吗?” 梁贵妃止住笑,眼中划过一丝慌乱:“你什么意思?” 德妃:“你陷害宁妃的证据最晚不超过今日午时就会被呈给皇上,你说本宫害死宁妃,证据何在,本宫向来与人为善,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尹清浅,你以为你还能继续装下去吗?等我见了皇上,我就将你做的事都告诉他。” 德妃笑看着她,觉得她天真又愚蠢,“你以为,你还能见到皇上?” “你想干什么?” “来人,送废妃梁氏上路。” 德妃语气凉凉,很快等在外面的几个太监就进来了,手里拿着绳子,按住梁贵妃堵了她的嘴,将绳子一端绕在她颈上,另一端穿过房梁,两个太监一起将梁贵妃吊起来,梁贵妃挣扎踢打几下就没了动静。 德妃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到了外面,红芍小声道:“娘娘放心,都打点好了,废妃梁氏是觉得冷宫日子难熬自缢身亡的。” 德妃点点头,脸上又挂上了一抹温婉的笑。 御极殿,昭昌帝一把将顾劲送来的供词拍在桌案上,怒道:“来人,把梁氏带来,朕要亲自审问。” 张福应了一声赶紧去了,只是他到了冷宫只见到梁贵妃吊在横梁上的尸体,他吓了一跳,飞快地跑回御极殿回报。 “皇上,梁氏自缢身亡了。”张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擦着汗一边说。 昭昌帝皱了皱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顾劲问他该如何处置,他只是摆了摆手道:“罢了,看在三皇子的份上,给她按婕妤之礼下葬吧。” 顾劲眼看昭昌帝脸色颓然,便没再说什么直接告退了。 他离开皇宫后骑着马去了厂督府,临近午时,厂督府里正在摆饭,孟长安似乎心情不错,让他坐下一起吃。 饭桌上,他把梁贵妃死了的事说出来,秦绵惊讶地汤匙都掉到了碗里。 孟长安不悦道:“这些事用完午膳再说,再多嘴就立刻滚回去。” 顾劲讪讪地闭嘴,秦绵给孟长安夹了一筷子菜,让他别那么严苛,孟长安冷凝的脸色顿时和缓,“多吃些,看你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督虐待你呢。” 顾劲猛地扒了一碗饭,全程没敢夹菜,他吃完如同受了场刑,赶紧对孟长安道:“督主,卑职去书房等您。” 孟长安轻轻嗯了一声,只看着秦绵吃饭,也不知听没听到。 第58节 午膳过后,天气越发炎热,孟长安陪着秦绵在后院的园子里散步,消食解暑。 园子里的阴凉处放着一个石桌和几个圆圆的石凳,他们走热了,就坐下饮茶。 秦绵看着他出言提醒:“督主,你是不是把顾统领给忘了。” 孟长安这才想起来,让小猴子去书房把顾劲找来,顾劲紧赶着过来,满头是汗,秦绵让冬枝给他端一杯茶,冬枝不情不愿地端给他,身子离他远远的。 顾劲接过茶,好笑地看着这丫头又躲回去,这是嫌弃他身上出汗了。 顾劲低头嗅了嗅,昨夜忙了一晚上没来得及换衣服,是有点汗臭味。他就是个粗人,偏偏那丫头娇贵得很,连汗味也闻不得。 孟长安等他喝完茶才开口问道:“你说梁贵妃死了,怎么死的?” “听张福说,是自缢身亡,冷宫的人可以作证。” 孟长安冷哼:“哪有这么简单,刚查出点苗头她就死了,定是背后之人怕她说出什么。” 秦绵听了后背发凉,梁贵妃那样曾经宠冠后宫的人竟然死得这么凄凉,皇宫里真的太可怕了。 “皇上看了供词应该知道宁妃是清白的,小九是不是马上就能离开那废殿了。” 孟长安牵着她的手,捏在手中把玩着,“没那么简单,梁贵妃死了,皇上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心中还是会有怀疑的。” 秦绵叹了口气:“小九那么可怜,都五岁了话都不会说,皇上就打算这么放任下去。” 孟长安见不得她叹气,戳着她额头,“你当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他要是如正常孩童一般恐怕根本活不到今日,那小东西比你看见的要复杂多了。” 秦绵揉着额头,把自己的手从孟长安大掌中抽回来,坐远了一些。 孟长安不满地看着她,那小女子无动于衷品着茶。 顾劲不好继续打扰,赶紧跟孟长安告辞,离开厂督府家去了。 “过来。”他黑眸深深凝着她,秦绵偏过头不看他,瞧着院子里的花,随口夸赞道:“这花开得不错。” 小猴子在一旁接话道:“那是,这园子里的花可都是咱们督主亲手栽种的,有些品种珍贵的还是从宫中御花园挪来的呢。” 他说完见孟长安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才意识到自己顺嘴一秃噜把督主的秘密说出来了。 “奴才多嘴,奴才这就滚。”他悻悻地说完,苦着脸找德喜领罚去了。 秦绵转身,孟长安别扭的视线瞥向一旁,她又坐回他身边,双手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 “督主,你这么厉害呀,还会栽花。” 孟长安轻哼一声不理她,秦绵想了想,突然嘶了一声:“疼。” 孟长安无奈回头:“小坏蛋,你装也装的像一点,把你夫君当个傻子糊弄,嗯?” 他咬着牙捏她的脸,手下的触感太美好,他不禁用指腹刮着她的脸细细感受。 这时,冬枝端了冰碗过来,但因为秦绵月事来了,没有准备她的份。 孟长安勾唇一笑,在秦绵眼巴巴的目光下去端那冰碗,用小勺舀了一块鲜嫩多汁的桃肉送入口中。 “嗯,不错。”他赞了一句。 秦绵有些怨念地看着他,眼里盯住了碗里的一块甜瓜,“督主,那甜瓜也好吃。” 她眼含期待地看着他,孟长安挑了挑眉,应秦绵之言去舀那甜瓜,秦绵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孟长安轻笑着将小勺喂到她嘴边,她眼睛一亮,张着小口把那块甜瓜吃了,嘴里甜甜的,满足地迷起了双眼。 可就在她刚要咬下去的时候,孟长安的俊脸忽然靠近,凑近她的唇,霸道地吻上来,舌尖一卷将那甜瓜并着她口中的甜蜜一起搜刮到自己口中。 秦绵红着脸瞪他:“还我。” 孟长安指着自己的唇,示意她自己来拿。 秦绵气呼呼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孟长安嘴角勾了勾,“小东西,过几日看本督怎么收拾你。” 第81章 因为梁贵妃自缢身亡, 宁妃当年与侍卫私通的事算是死无对证,虽然有哑婆子的证词, 可到底只是她一面之词, 不能尽信。 三皇子为梁贵妃的死在御极殿外跪了一日, 昭昌帝只一句自作孽不可活便将他打发回去了。 连着三日,昭昌帝称病不朝,也不招幸嫔妃,整日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四日,一些大臣没办法来找孟长安,因为昭昌帝说自己病了要静养, 谁都不见。孟长安不耐烦每日被打扰,只得进宫去见皇上。 出乎意料的是,孟长安是被张福笑脸迎进去的,“孟督主,您可算是来了,皇上刚刚还派奴才去找您呢,没想到您先到了。” 孟长安进来时, 昭昌帝不顾形象地坐在御案下的台阶上, 望着门口出神。 孟长安行礼问安, 他也没反应。他斟酌着开口:“皇上有心事?” 昭昌帝像是终于醒过神, 叹了口气:“长安, 宁妃的事朕想通了, 朕当初入了魔障, 根本不听她解释,又因为愤怒难消,她生产时也没有过去看一眼,那孩子朕抱都没抱过,就扔给宁妃身边的老嬷嬷,把她们远远打发到朕看不见的地方。” “她知道一定更恨朕了,还有那孩子,朕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孟长安沉默片刻,道:“皇上心底大概还是有疑虑,不如滴血验亲,若不如此,就算您承认了那孩子,他以后也会遭人非议,您心里也会一直存着一个疙瘩。” 不得不说孟长安才是最了解昭昌帝的人,他这话一针见血,说道昭昌帝心里去了。 “朕担心……”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孩子不是他的,对于帝王而言也是关乎颜面的大事。 “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宁妃娘娘的冥诞就快到了,小皇子是她唯一的骨血,您也不想她泉下难安吧。” 孟长安提起宁妃,昭昌帝愧疚之下终于下了决心,决定明日一早请宗室见证,与九皇子滴血验亲。 这消息一传出去,朝野哗然,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宫里还有一个九皇子,而且滴血验亲,那不就是说明这突然冒出的九皇子有可能不是昭昌帝的血脉吗? 无利益相关的大臣只是震惊一番,但皇子们可就心中难安了。三皇子景王听到这消息就踹翻了案几,梁贵妃获罪又自缢而亡,他在宫里几乎没了依靠,如今混的还不如四皇子禹王呢。 昭王早就建了府,且他身有残疾,又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听到这事不过淡淡一笑,再叹息一声孩子可怜。 玉瑕宫里,七皇子成王不停在殿内踱步,德妃见了心烦,道:“你坐下,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本宫真是白教你了。” 成王着急:“母妃,咱们怎么办,父皇那么宠爱宁妃,要是真证实了是他的血脉,肯定爱屋及乌,说不定会把皇位都传给他。” 这一点也正是德妃担心的,那贱人留下的孽种昨日就被孟长安派人保护起来了,她想派人探探消息都难办到。 “那就让他不是皇上的血脉。” 德妃让成王附耳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母妃,您是说让老三出手?” 德妃笑了笑:“瞧着吧,他可比我们更急呢。” * 第二日,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都聚集在御极殿等着,昭昌帝吩咐张福去把九皇子带过来,张福应声前往,只是一到了废殿却犯了难。 九皇子躲在床底,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墙上,怎么也不肯出来,张福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瞧,九皇子黑亮的眸子对上他,瞳孔畏惧地一缩。 “九皇子,皇上等着您呢,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赶紧出来吧。” 九皇子浑身颤抖,似乎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话,孟长安带着德喜走进来,张福立时从地上爬起来求他:“督主,您看看这,九皇子他不肯出来啊,皇上和各位王爷及大臣还等着呢。” 孟长安皱眉踢了踢床脚,屋里的人都看着,大气不敢喘一下。 “出来,别装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床底下的人没有动静,孟长安沉了脸,这小崽子性子死倔,他不信任他们,拿刀逼着也不会出来的,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好动刀。 他想了想朝德喜吩咐一句:“德喜,去把夫人接进宫来,要快。” 德喜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宫。幸好厂督府离皇宫很近,没耽搁多久,秦绵就随德喜进了宫,路上听他讲了事情经过,秦绵也有些着急,因为她不确定,小九是不是真能听她的。 一到废殿,秦绵就看见孟长安神色不耐地等在门口,见了她一张冷脸才稍稍和缓。 “扰到你了,是不是没休息好?”孟长安看着秦绵有些难看的脸色,关心地问。 “没,我这是心里没底。” 她往那间宫室里看,破旧的床前围了一圈的人,“要不让他们先出去吧,我单独跟小九说几句话。” 孟长安点头,里头的人陆陆续续退了出来,秦绵进去后,从里面掩上了门,屋里顿时一片昏暗。 她走过去,蹲在床前,看着吓得发抖的孩子,心里微微一疼。 她柔声唤着他:“小九,到我这来好不好?” 九皇子因为惊吓有些呆滞的双眸亮了亮,他身体动了动,只是仍旧迟疑着。 “你为什么不愿意出来呢?只要过了今日这一关,就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秦绵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听到床底下传来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我,我害怕。” “咦,你原来会说话!” “嬷嬷,告诉我,要,活着,装傻。” 秦绵心中一动,原来往日他都是装的,“那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你,救我,是好人。” 秦绵叹了口气,她当时只是顺手为之,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就此记在了心上。 “那你信不信我?若是信就出来随我去见皇上。” 秦绵等了半响,蹲的腿酸了,她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刚走了两步,裙角就被一双有些脏的小手抓住了。 “你别走。” 秦绵微微一愣,把他拉出来,小孩看她的眼神里有依赖也有恐慌,原来他以为她是想走,想丢下他。 秦绵双手张开不嫌弃他身上的脏污把他抱起来,“小九,今日过后你就有亲爹疼着了,别怕。” 她拍哄着他,恍然想起,他还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亲昵的抱着他,小九有些羞怯又有些舍不得这温暖的怀抱。 嬷嬷说过,他娘亲很漂亮,他没见过娘亲,但他偷偷幻想过,他娘亲也许就像秦绵这样,又温柔又好看,还会做衣服。 她要是他的娘亲该有多好。 第59节 秦绵并不知道小九心里这些想法,她抱着他,有些吃力地腾出一只手去开门,恰在这时,门被外面的人推开。 孟长安见到她们的瞬间,脸色骤然一寒。 “把他放下。” 小九闻言吓得揪紧了秦绵的袖子,秦绵拍了拍他,对面前黑着脸的孟长安道:“督主,他刚才吓着了,我再抱一会儿吧。” 孟长安眉间的冷意更浓,秦绵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孟长安不由分说上前提溜着小九的衣领子把他放在地上。 他冷哼一声,眸底深处带着一丝戾气。“自己走。” “不然本督宰了你。”他无声的威胁,小九身子一抖,颤抖着扯住秦绵的衣摆。 张福擦了擦汗,冒死插了句嘴:“督主,咱们该走了,皇上那边在催了。” 孟长安嗯了一声,拉着秦绵走得极快,小九则扯着秦绵的衣角,两双短腿吃力的跟着。 他们就以这样怪异的走路姿势到了御极殿,秦绵不能进去,便与德喜一起等在门口。 “九皇子进去吧,皇上等您呢。”张福满脸笑意说道。 小九看了看秦绵,有些惊慌。秦绵温声安慰他:“别怕,进去吧。” 他点了点头壮着胆子往殿内走,可本来好好的,一进入殿内,齐刷刷的眼神望过来,他心里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眼睛看了看身边,秦绵不在,他的目光停在那个最熟悉的人身上,慌忙向他靠近,小手抓住了他的袖摆。 孟长安脚步一顿,几乎是瞬间就发现那脏兮兮的小崽子抓住了自己的袖摆,他眉心狠狠地一皱,顾忌着昭昌帝在上首看着,到底没有顺着心意扯开袖子,只是脸色越发黑沉了。 行礼时,小九只是学着孟长安弯了下腰,而后就一脸畏惧地躲到他身后,说不上什么原因,面对这群陌生人,他竟不那么怕孟长安了,反而觉得待在他身边要安全一些。 不得不说,小九是敏锐的,殿内这些人没有几个是不对他的存在抱有恶意的。景王阴沉地看着他,昨日他已经谋划好了一切,等滴血验亲的结果一出来,就立刻与几位宗亲一起表态,让皇上处死这个孽种。 坐在上首的昭昌帝一声令下,张福立时端了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一只小碗和取血的工具。 昭昌帝戳破了食指,滴了几滴血到碗里,轮到九皇子这边,张福不敢上手,孟长安只得强硬地捏着九皇子的手取了两滴血滴到碗里。 众人都盯着那碗里的血,昭昌帝双目微微眯着,握着身下龙椅的手十分用力。 等了半响,那血依然没有相融,四皇子禹王大大咧咧道:“没相融,他不是父皇的血脉。” 昭昌帝脸色巨变由红转青,大喊道:“不可能。” 第82章 御极殿中气氛僵了一瞬, 德妃坐在昭昌帝旁边,眸光微闪, 温婉开口道:“这, 是不是弄错了?” 昭昌帝的表情有些颓丧, 这时三皇子事先拉拢的一个王爷站出来,对昭昌帝道:“皇上,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这孽种留下来有辱您的威严,臣提议立即将他处死。” 这位王爷说完后,又有几个宗亲和重臣站出来附议,其他人则闭口不言, 持观望态度。 三皇子见昭昌帝对宗亲们的话没反应,跪在地上道:“父皇,您可不能对这孽种心慈手软啊!” 四皇子习惯性地想附和,但不知为何他今日留了个心眼,只是脚下动了一下便又站回去了。 德妃叹了口气,目光怜悯地看着躲在孟长安身后的九皇子,“皇上, 臣妾觉得宁妃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再说当时您抓住她与那侍卫……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闭嘴。”昭昌帝将桌案上的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掷, 德妃吓白了脸, 颤抖着低下头去, 实则是在掩饰脸上的得意。 昭昌帝审视的目光落在九皇子脸上, 九皇子小小的身子又往孟长安身后藏了藏。 半响, 昭昌帝疲惫道:“带下去吧。” 三皇子起身,看着九皇子的眼里带上了凶光。孟长安自觉看够了戏,在小太监来到身边想将九皇子强行拉走之时,淡淡开口:“慢,不若再验一次。” 三皇子心里一慌,激动地口不择言:“孟督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父皇的种,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了,难道再验就能是了?还是孟督主想暗中做什么手脚?” 在孟长安凉凉的目光中,三皇子的声音越来越弱。他嘴角冷冷一勾,那抹冷笑让三皇子心里的恐慌更胜,他疑心孟长安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长安,你的意思是?”昭昌帝坐在上首发问。 “臣认为此事有蹊跷。”孟长安回话之后问张福:“那碗水是你亲自准备的,可曾假手于人?” 张福想了想,突然一个激灵:“是奴才备的,只是曾让奴才的徒弟来喜帮着拿过片刻。” 孟长安拍手,顾劲闻声押着一个小太监进来,小太监一进来就朝张福哭喊着:“师父救命啊。” 张福懵了一瞬,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小太监是真在水里动了手脚,被孟督主抓住了还想伺机攀咬。 他上前踹了他一脚:“你个白眼狼。”说完朝昭昌帝一跪,道:“皇上,奴才识人不清,甘愿受罚。” 昭昌帝摆摆手让他起来,张福跟了他三十年了,可以说是他最信任的人。 “长安,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臣为防有心人做手脚,派顾劲在暗处盯着。”他给了顾劲一个眼色,顾劲接着道:“卑职发现来喜鬼鬼祟祟地将手伸到袖子里,粘了一些白色粉末,而后在帮张福端碗的时候,偷偷弹了一些在水里。” 昭昌帝大怒:“岂有此理,是谁指使你的?” 来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是一直偷眼瞟着三皇子。 三皇子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昨日有人给他送了个消息,说张福的徒弟来喜是他母妃生前的暗线,他先时不信,但进宫找来喜试探了一番,觉得他的确对母妃和自己忠心耿耿,就让他想办法在水中做手脚,自己再联合一些宗亲和大臣向皇上进言杀了九皇子。 可他没想到的是,孟长安竟然对此早已有准备,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来喜够忠心不将他供出来了。 “皇上,都是三皇子指使奴才这么做的,那药粉也是三皇子托人带给奴才的,说是能让血液不相融。” 来喜把头扣在地上,凄凉道:“奴才也不想,但梁贵妃生前对奴才有恩,奴才这是为了报答贵妃娘娘的大恩呐。” 情势转变太快,三皇子不曾想到昨日那个口口称称说自己忠心不二要为主牺牲的人这么快就变了。 “你,你胡说,父皇,儿臣没有,儿臣绝对没有。” 三皇子刚说完,顾劲又让人绑来一个小宫女,那宫女是先前梁贵妃宫里伺候的,来喜指着她道:“皇上,就是她给了奴才那包药粉。”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那纸包里装的是白色粉末。如此人证物证俱在,三皇子脸色颓败地跪倒在地,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 德妃的手紧紧攥着,她这颗最堪用的棋子就这么废掉了,结果却只能除掉一个三皇子。 本来按她的计划,是让三皇子先解决掉九皇子,再从中布置,让三皇子陷害兄弟的事败露,这样一石二鸟除掉两个眼中钉,她的七皇子就能脱颖而出,可如今,孟长安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搅和了! 昭昌帝看着三皇子满脸失望:“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不念骨肉亲情,来人,将三皇子暂押宗人府,容后处置。” 三皇子被侍卫押走后,昭昌帝吩咐张福重新准备水,这次众人都看着,没有人再使阴谋诡计,滴血验亲的结果出来了。 血液相融,九皇子是昭昌帝的血脉。 众人跪下,齐声高呼:“恭喜皇上。” 昭昌帝笑着让众人免礼,他此刻越看那孩子越觉得他眉眼像极了宁妃,他表情尽量和蔼,柔和道:“孩子,到朕这来。” 九皇子见那个胖胖的张福公公再次向自己走过来,这次直接抱住了孟长安的腿,孟长安皱眉忍耐,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将他一脚踹出去。 德妃起身走过来,“看来孟督主合了九皇子的眼缘,皇上,您瞧九皇子都不舍得离开他呢。” 昭昌帝倒没觉得的什么,孟长安早在查宁妃的案子时就跟他说了,一直在暗中照看这孩子,所以孩子与他亲近些也很正常。 他倒觉得德妃今日特别不会说话,每次说话都像在往他肺管子上戳,想到这里,他冷冷地看了德妃一眼。 德妃心里一惊,知道是自己太急了,皇上对孟长安的信任可不是那么容易就瓦解的。 她到了孟长安面前,孟长安膈应她身上的熏香,手伸到背后,使了巧劲将那小崽子拉到身前,而后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嫌恶地偏了偏头,暗道还是家里那小女子身上的气味最让他觉得舒服。 他偏头的动作却被昭昌帝当做是避讳守礼,心中对他越发满意了。 德妃温和地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不嫌九皇子身上脏,蹲在地上手轻柔地揽着他。 “九皇子,跟德母妃一起去你父皇那好不好?” 九皇子小小的身子后仰,偏头的动作与孟长安如出一辙,德妃语气温柔,可眼底却闪着冷光,九皇子虽然年纪小,但却心思敏感,与她对视一眼,就知道她对自己存着恶意。 这些人都不能相信,想起老嬷嬷对他说过的话,九皇子当即惊恐地往后躲,德妃嘴角诡异地一勾,而后装作被他推倒的样子跌坐在地。 “哎呀,皇上,是臣妾自己不小心,不关九皇子的事。” 昭昌帝离得远德妃又背对着他,是以他也没看清。而在各位宗亲的眼里,德妃温婉大度,那九皇子却不识好歹,将她狠狠往地上一推,没教养之极。 九皇子面对众人不善的目光,不由慌张起来,他只是不想让面前这个虚伪的女人靠近他,他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故意摔倒。 可是这些话他说不出来,秦绵不在,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敢说,他心中委屈,惶然看着四周,终于在见到孟长安的时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孟长安本来冷眼看戏,却忽然被一双小手扯住了袖摆,那小崽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揪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他咬着牙看他,那脏呼呼的脸鼻涕眼泪横流,让他很想一巴掌拍死他。 到底是亲父子,又是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昭昌帝又心疼又着急,斥责德妃道:“你还坐在地上干什么?都是你惹的。” 他这样的态度终于让众人明白,这九皇子虽然看着傻,但他是皇上的心尖尖啊,往后可得供起来才是。 昭昌帝慈爱道:“好孩子,不哭了,小小年纪别哭坏了身子。” 他说完后,九皇子哭的更凶了,昭昌帝无奈,对孟长安说:“长安,你哄哄他,别让他再哭了。” 孟长安的脸色沉下来,低头眼含戾气看了九皇子一眼,九皇子接收到了那眼神中的威胁之意,瘪着一张嘴止住了哭。 德妃刚刚被昭昌帝斥责,脸上笑得有些不自然,“还是孟督主有办法,什么都没做九皇子就不哭了。” 昭昌帝顾不上理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笑得开怀,德妃忍住心里的火气,道:“皇上,小皇子还年幼,不如让他搬去玉瑕宫,以后由臣妾来照顾他。” 九皇子听了她这话躲到孟长安身后满脸的不情愿,昭昌帝于是直接否了:“不用,朕看他与长安相处的不错,就让他先照看一段时日,再接回宫中吧。” 昭昌帝此话一出,众人看孟长安的神情更加畏惧,孟长安本身就手握大权,如今又有九皇子在手,皇上难道不担心他造反吗? 第83章 事情尘埃落定, 御极殿里的宗亲和重臣们都陆续离开了,最后殿内只留下孟长安与九皇子。 昭昌帝看着九皇子的眼神有些怔忡, 像是透过他在回忆着什么人, 半响他叹了一声:“长安, 朕就将这孩子托付给你了。” 孟长安眉心皱了皱,听到昭昌帝的话顿觉不好,难不成他是想让这小崽子在他那里长住? “皇上,何不给九皇子单独安排一个宫室,再多派人保护。” 昭昌帝摆了摆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朕乏了, 你先带他回去吧。” 孟长安嘴角抽了抽,只得带着这小麻烦精回去。 他看得出来,昭昌帝对这孩子是真心喜爱的,但喜爱却不代表能够坦然面对。 第60节 御极殿外,秦绵与德喜一同等着,见宗亲和大臣们出来,她侧过身子, 微微低头, 那些人扫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此时一双云纹软底绣鞋出现在她视线里, 那上面的金线被日光照得闪闪发亮, 秦绵眯了眯眸子, 微微抬起头, 对上了德妃那张含笑的脸。 “德妃娘娘。”她屈身见礼, 德妃忙扶了她一下,“孟夫人这几日挺好的?” 秦绵差点忘了德妃上次有意挑拨她与孟长安的事,那她现在这么问是希望她过得不好? 于是秦绵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忧愁,德妃脸上的笑意都真了些,对她道:“记得有空来找本宫说话。” 德妃说完便走了,秦绵猜要不是此处人多,德喜还在一旁,恐怕她当下就要拉着自己去玉瑕宫小坐了。 孟长安很快就带着小九一起出来,只是他脸色黑沉,嘴角紧抿,显然已是怒意爆发的边缘。 秦绵笑盈盈上前:“督主,怎么不高兴了?” 孟长安一见她的笑,怒意缓和了些,“皇上让本督照顾他一段时日。” 九皇子眼睛哭肿了,一边揉着一边偷偷向秦绵挨过来,秦绵蹲下抓着他的小手不让他揉:“小九乖乖的,手上脏不能揉眼睛。” 孟长安见此冷着脸,轻哼一声往前走,秦绵拉着小九的手追上他,“督主,皇上一直没见过小九,怎么就舍得他住到我们家去了?” 她那只柔软带着馨香的手一抓住他的袖子,孟长安就没了脾气,但见秦绵另一只手还温柔地牵着那脏兮兮的小崽子,顿时刺了他一句:“或许是看着心烦,不想要就随便塞给本督了。” 小九听明白一些,眼圈又红了,秦绵拍了孟长安一下,弯腰吃力地抱起他,柔声哄着。 “督主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她低声抱怨一句,就要抱着小九走,孟长安不悦地柠眉,伸手粗鲁地将小九扯出来,拎着他的衣领子塞到德喜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黑着脸大掌牵起秦绵的手,怕她挣脱稍微使了些力气。 走到宫门口的马车旁,秦绵委屈地推推他,“你放开我,手疼着呢。” 孟长安低头去看,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被他捏红了,“谁让你去抱那小崽子。”他嘴硬心软,托起她的手轻轻揉了揉。 这时德喜抱着九皇子气喘吁吁跟上,他们上了马车,九皇子缩在角落里,想向秦绵靠近,但孟长安的眼神冷冷扫过来,他小声抽噎,还是没敢过去。 马车到了厂督府大门口,德喜掀开帘子先把小皇子抱下车,他们进了门,府里的下人看德喜抱着孩子回来都有些奇怪,但碍于孟长安还在,谁也不敢好奇太多。 秦绵拉着九皇子的手要带他四处看看,孟长安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去了书房。 她们进了正院,秦绵让小九在小厅里的罗汉床上坐着,又吩咐碧薇去准备热水给小九沐浴。 府里没有小孩穿的衣裳,水蓝便出门到成衣铺子去买。这时青桃从厨房拿了几样糕点过来,小九怯怯地不敢用手抓。 秦绵打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手,柔声道:“喏,吃吧,现在干净了。” 小九欢欢喜喜地拿了一块莲子酥,两口就吃完了,而后又期待地看着秦绵。 秦绵心中柔软,摸摸他的头,“再吃三块,等会儿还得用午膳,你吃多了点心,就吃不下饭了。” 小九闻言乖乖点头,数着数吃了三块,就看也不看那盘子点心。 他真是乖巧的让人心疼,秦绵怜惜地给他擦擦嘴边的碎屑,这时碧薇过来说,热水准备好了。 秦绵刚要领着小九去耳房沐浴,小猴子紧赶着跑进来,“夫人,使不得啊。” 秦绵不解地问:“什么使不得?” 小猴子笑嘻嘻,“这怎么能劳烦您呢,还是奴才来吧。”他说完抱起九皇子往耳房去了。 孟长安刚才在书房刚坐下,便想起了这茬,踢了小猴子一脚,让他必须阻止秦绵给那小崽子洗澡。 他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那小崽子想都别想。 * 玉瑕宫里,成王急的来回转,刚才有宫人过来禀报,说孟长安已经带着九皇子出宫了。 “母妃,你说父皇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九皇子送到孟长安府里养着?” 德妃神色淡淡:“我也不知,再看看吧。”这一次她也摸不清昭昌帝的心思了。 成王叹气:“今日是多好的机会啊,可惜有孟长安护着,让那小孽种逃过一劫。” “行了,你也别着急,那九皇子看着又呆又蠢,皇上再喜欢他还能把皇位传给一个傻子不成?咱们先按兵不动就是了。” 德妃虽然宽慰着儿子,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暗道:只能想法子从秦绵那套些话了。 午膳过后,秦绵吩咐冬枝把离正院最近的浩然轩收拾出来给九皇子住。九皇子初到陌生的地方,神情拘谨又畏惧,秦绵只好一下午都陪着他,往前这时候,她都是在书房陪伴孟长安给他磨墨递茶的。 孟长安这一下午也没等来那小女子,脸色冷得吓人。晚膳的时候,秦绵顾着那小崽子连汤都忘了给他盛,孟长安强忍了一下午的怒意爆发,搁下筷子就进了里间,而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秦绵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想起上次孟长安生气的时候,对她又啃又咬的,她就心里发怵。 抱着能躲则躲的想法,她用了晚膳,便亲自送小九去了浩然轩,张罗着给他铺床,在那里待到亥时,才磨蹭着往回走。 回到正院时,婢女们都在堂屋里候着,秦绵问道:“督主还没出来吗?” 青桃摇摇头:“没呢,奴婢刚才要进去点灯,被督主轰出来了。” 秦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今日要不把他哄好,明日岂不是变本加厉了,逃避没用,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了。 她让婢女们先出去,上前推了里间的门,进去之后里面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孟长安在不在床上。 秦绵往前走了几步,却听砰地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了,堂屋里透出那点亮光全不见了,房中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一双手蛮横地将她扯过去,秦绵的身子顺势被他抵在房门上。 孟长安的气息近的让她心里发慌,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没良心的,你只顾着那小崽子,是不想要你夫君了,嗯?” 秦绵心慌意乱地回答:“没,没有。” 她刚说完耳朵上便传来一阵微微刺痛,是他在用牙齿磨着她的耳廓。 “你今日乖一些,本督就不追究了,可好?” 秦绵怔然回他:“什么?” 孟长安轻笑一声,捏着她的耳垂,贴着她耳侧问道:“第五日了,身上干净了吗?” 秦绵一双杏眸微睁,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男人的气息令她脸上发烫,她不敢去看他幽深的眸子,只能别过头道:“没呢。” “撒谎。”孟长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铺天盖地的吻瞬间袭来,他胡乱地吻着她,眼睛、鼻尖、颈窝,还有备受摧残的双唇。 “啊,你别……” 秦绵羞涩地双手阻拦着他,孟长安抱起她往床边走去,将她放下后,再次用唇舌将她一寸寸攻陷。 “小骗子,再敢骗我,就把你一口吞了。” 秦绵眼里含着泪光,啜泣着道:“不行,督主,你就再容我一日吧。” 她实在害怕,孟长安凶蛮地像个野兽一样,掌控着她的力气就像要把她捏碎了。 就在秦绵以为今日注定逃不过之时,里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外面跑进来,哭着道:“姨姨,我害怕。” 孟长安往下沉的身子一顿,眼里的冷光几乎要化为实质。 一声压抑的怒吼:“滚出去。” 九皇子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有床幔当着,小孩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他只知道秦绵哭了,他要保护她。 秦绵摸索着穿上了衣服,孟长安憋着一腔怒火捏了捏拳头,一个跨步便下了床,秦绵惊呼一声,赶紧跟上去拦着他。 她双臂缠上来抱着他,不让他靠近小孩,孟长安身上另一种火烧得更旺了。 “放手。”他冷冷吐息。 “督主,他还是个孩子呀,求求你了。” 听见她声音里带了哭腔,孟长安最终沉沉叹了口气:“我不动手,你现在把他弄走。” 秦绵闻言松了口气,赶紧抱着小九往外跑。孟长安轻嗤一声,回过身狠踢了一下床身。 第84章 秦绵抱着小九出去, 轻轻带上了里间的门,碧薇满脸愧疚地上前, 道:“夫人, 是奴婢没看好九皇子。” 她追过来时, 只听到了九皇子的哭声和督主那声“滚出去”,生怕督主会迁怒她们家娘子。 秦绵抚了抚小九的头,对碧薇道:“没事,你把东厢收拾一下,这么晚了就不折腾了。” 碧薇应了一声跑去收拾东厢,不一会儿便麻利地铺好床,秦绵带着小九过去, 让他躺在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九皇子刚才被孟长安吓到,到现在还在抽噎,秦绵拍了拍他,问道:“你为什么不睡觉?” 九皇子揪紧她的衣袖,惶然道:“我做噩梦了,我害怕。” 秦绵安抚似的拍他的背,九皇子还小, 离开了熟悉的地方难免会觉得惶恐不安。 拍哄了他半响, 秦绵还以为他睡了, 谁料她刚要起身离开, 那双小手就抱住了她的手臂。 “姨姨不回去, 危险。” 秦绵笑着重新坐下, “不是, 你对督主有误解,他不是在伤害我。”她解释过后,想到孟长安那痴缠狂乱的举动,面上不由覆上一层薄红。 “你哭了,他,坏人。”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非黑即白。 秦绵早就了解这孩子的执拗,只得努力给孟长安说好话,“你不知道,督主这个人,越喜欢谁就越欺负谁,他那是喜欢我,不懂表达罢了。” 小九若有所思,孟长安也喜欢欺负他,还总拎着他的领子吓唬他。 “那,那他也喜欢小九?” 秦绵眨眨眼睛,默然片刻,斩钉截铁回答:“嗯。” 九皇子这下开心了,也不哭了,一双黑亮的眼睛因笑而微微眯起,弯成月牙形状。 秦绵见他如此也笑了起来,小九在深宫中受尽冷眼,从小活得艰难,性子却没有歪。曾经听德喜说起过,一直照顾小九的是宁妃生前最信任的一个老嬷嬷,可惜老人家年岁大了,去年夏天没熬过暑热病死了。 能养出这样好的孩子,那老嬷嬷一定是个温厚宽和之人。 渐渐地,小九的呼吸平缓下来,嘴角挂着甜甜的笑睡着了,秦绵给他掖好被角,轻声离开了东厢。 秦绵在门口嘱咐了碧薇几句,带着一丝忐忑回了卧房,她进门时孟长安背对着她躺着,她深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床边,歪着身子往里瞧,孟长安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督主?”她轻声唤着。 孟长安自然是没睡的,任谁在做那事时被打扰恐怕都是睡不着的,他胸中堵着一口郁气,本以为秦绵送走那小崽子很快就会回来柔声哄着自己,可她竟然在那边待了那么久。 正当他心中醋意翻滚之时,竟发觉一个温暖柔软的身子从身后贴上来,一只纤细的手臂绕过他的胸口从背后抱上来。 那一瞬间,他的心像被烫到了,她身上干净清甜的香气让他心软的一塌糊涂。 第61节 孟长安转过身,揽住秦绵靠近床沿的身子,与她面对面,呼吸相闻。 “干什么?以为这样本督就原谅你了?” 他目光深幽地锁住她,暖黄的夜光下,她美的令人沉迷,他的视线痴痴缠绕在她脸上,连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仿佛少看一眼,就会错过人间极致的美景。 秦绵乖乖认错:“我知错了,我一定改。” “怎么改?”孟长安挑了挑眉,眼含深意。 秦绵一颗心慌乱地跳了起来,怎么改?难道要主动让他…… 孟长安忽然凑近,哑声问:“夫人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秦绵惊吓的身体往后一仰,差点掉下床去,幸而孟长安及时将她揽了回去。 他抱着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肩膀处,抬手抚着她的长发,低叹道:“睡吧,今日先放过你,下不为例。” 孟长安压制着身体里的火气,等到终于不那么难受了,才有些别扭的说道: “往后你顾着那小崽子我不管,但在你心里一定要把我看成是最重要的,懂吗?” 秦绵半响没有回答,孟长安皱眉侧过头,才发现她已经呼吸匀称的睡着了。 他气急败坏地抬手想拍醒她,却最终只是轻轻捏了一下那柔嫩的脸颊,长臂将她往怀里紧了紧,然后下巴搁在她头顶,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孟长安这一觉睡得极好。 * 同一时辰,昭昌帝却愤怒地难以入眠,方才大理寺卿给他呈上了一份证据,三皇子景王曾经陷害前太子私藏龙袍,又联合张太傅诓骗秦翰,意图让秦翰的门生设法呈上万民表,以致太子被幽禁。 昭昌帝捂着心口,他这才知道,太子从没有夺位之心,全是被三皇子设计陷害的。 因为他的猜忌让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儿子被幽禁,最后还废了双腿,昭昌帝愧悔难当,但为时已晚,只能尽力补偿如今的昭王。 他一夜未眠,终于在第二日清早时下旨,景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谋害兄弟,罪无可恕,即日起褫夺亲王爵位,圈禁于宗人府。 大理寺卿手中那份证据是个秘密,因此所有人都以为昭昌帝是因为九皇子才严惩了三皇子,众人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九皇子心生畏惧,尤其他身后还有一个孟长安。 顾劲将整件事情回报给孟长安时,他只淡淡一笑,道:“咱们这位皇上,永远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他丢下笔,问一旁候着的德喜:“夫人做什么呢?” “奴才刚才让小猴子去看过,好像是教九皇子习字呢。” 孟长安闻言冷哼一声,昭昌帝将这小麻烦精丢过来就不闻不问,这才第一日,秦绵就围着他转,以后岂不是要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了。 思及此,孟长安咬着牙呼出一口气,转身就出了书房朝正院去了。 花厅里,秦绵抱着小九在教他认字,她拿着书,指着上面念一句,小九就跟着说一句,他由最初的磕磕绊绊到越来越熟练,一口气说完一句话。 秦绵很满意,让冬枝端了绿豆汤来,与小九一起喝,边喝着她还不忘关心道:“天热了,给督主也送些过去,解解暑气。” 孟长安走进来恰听见这句话,嘴角紧抿着,“你还知道关心本督?” 秦绵放下碗与小九一起迎上来,“督主忙完啦,我教小九认了好多字,这孩子聪明一学就会。” 小九昨夜听了秦绵的话,以为孟长安也喜欢他,此时正期待又忐忑地看着他。孟长安冷冷的视线扫过来,他忍着惧意没有后退。 他微微挑眉,对这小崽子的反应有些奇怪。孟长安随手翻了那本书的后几页,指着一个笔画复杂的字问他:“认识吗?” 秦绵想开口阻拦,她还没教到那一页呢,孟长安略带威胁地睨她一眼,她只好闭上嘴。 九皇子盯了那个字半响,失落地摇头,孟长安嗤笑一声:“蠢笨。” 九皇子微微红了眼圈,从孟长安手里抢过那本书,小跑着出去了,秦绵担心地想跟上去:“小九。” 身后突然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两人一起坐下,见秦绵还挣扎,孟长安微恼:“你理他做什么,本督也要习字,你教教我?” 秦绵无奈:“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般计较。” 孟长安气的去拧她的脸,秦绵躲闪着拍开他的手,这时小猴子跑进来,看见这一幕连忙捂上眼睛。 “督主,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德妃想请夫人进宫说说话。” 孟长安直接拒绝:“不去。” 秦绵:“这样会不会得罪她?” “九皇子在本督这里,本就得罪她了,你日后离她远点,当心她暗中对你下手。” 秦绵想了想,便点头。上次情况未明,德妃存着几分试探的心思,如今九皇子被皇上亲手送到了孟长安身边,孟长安等同于已经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以后德妃这个人他们都要防着。 “小猴子,你就说我病了,没个十天半月的好不了。” 小猴子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孟长安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便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九都五岁了,皇上怎么不给他取名字呢?” 孟长安生气地捏住她的后颈,怒道:“你如今满心满眼都是他了,是不是?” 秦绵见他怒了,慌忙摇头,但孟长安没有放过她,手上使力将她翻转过来,背对着她,他抬手啪啪两声,手掌拍向她的柔软处。 秦绵羞耻的脸上通红,这是第二次了,她又被孟长安这般惩罚了。 小九找到碧薇问了那个字后,满心欢喜地跑回来,正看见孟长安在打秦绵,他本想像昨晚一样用哭声来阻止。 但转念一想,姨姨说过,孟督主是喜欢她才会欺负她,那他现在是不是也在表达喜爱呢。 可是姨姨好像很疼,快哭了的样子。小九小小的身子缩在门边,他不想让孟督主喜欢他了,如果孟督主喜欢他,会不会也打他的屁.股呢? 这一刻他的心中满是迷茫。 第85章 梁贵妃和三皇子接连出了事, 长宁侯府如今门庭寥落,陈氏被邵思岚抠瞎了眼睛, 整日骂骂咧咧, 拿身边的丫鬟婆子出气, 长宁侯一双儿女的婚事彻底成了问题。 满泰安城都知道梁世子不能人道还恶意骗婚,若是从前梁贵妃三皇子得势的时候,说不得还有那黑心的父母想把女儿嫁进来换取荣华富贵。 可如今,长宁侯府连个破落小官家都不如,侯爵之位说不定很快就要没了,谁家也不傻,犯不上结这样的姻亲。 只苦了梁婉华受了家人连累, 本来亲事已经定了鲁国公府的三公子,这一连串的事赶在一起,鲁国公府怕受牵连,直接上门退了亲。 陈氏在荣辉堂里破口大骂,梁婉华在院子里气的浑身发抖,陈氏的骂声越来越难听,梁婉华忍受不住朝屋内尖叫:“你闭嘴, 除了骂你还会做什么?” 陈氏不骂了, 她开始大声嚎哭, 边哭边说女儿不孝, 白养她这么多年。 梁明泽打远走来, 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不高兴地教训妹妹:“婉华, 你怎么能对母亲这么说话,她眼睛坏了,本就心思郁结,骂两声又怎么了?” 梁婉华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还不是你娶的两个好媳妇,一个攀了高枝,转头就来害你,另一个口蜜腹剑,活脱脱一个毒妇。” 梁明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梁婉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跑出了荣辉堂。 他本是想来看陈氏的,但听到里头的骂声和哭声,还是厌恶地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 梁婉华跑到小花园里,忽然听到几个婆子议论,她驻足细听,眼神中顿时满是愤恨。 “听说鲁国公府退了与咱们娘子的亲事,第二天就让媒婆去了秦家,求娶秦家的小娘子呢。” “哪个秦家?”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从前少夫人的娘家啊,如今那秦氏可算是飞黄腾达了……” 梁婉华攥紧了手,眼中的恨意令人心惊。 * 厂督府里,秦绵正带着小九一起扎风筝,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沉默了,没个小孩的样子。尤其是孟长安上次说他蠢笨之后,小九整日读书习字,刻苦用功,如今已经能认不少的字了。 孟长安过来时,见秦绵拿着剪刀,手里的风筝杆又尖又细,不禁拧了拧眉。 “胡闹,仔细伤了手。”孟长安说着便从秦绵手里抢了那风筝杆扔到一边。 小九一见孟长安,身体突然瑟缩一下,双手背到身后偷偷捂着屁.股。 他这怪异的举止没引起两个人的注意,因为孟长安正抱着秦绵教她绑风筝线呢。 看着那双修长而灵巧的手,秦绵惊叹道:“督主,你连这个也会啊?” 孟长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才淡淡回答:“小时候我母亲教过。” 他面上有片刻的怔忡,眼中似痛苦似怀念,秦绵默默地把他手里的风筝拿过来。 “这天热的连一丝风都没有,咱们做了风筝也派不上用场,小九,你说是不是?” 小九懵了一瞬,虽然他觉得今天风挺大的,但秦绵都这么说了,他自然点点头。 孟长安爱怜地刮了刮怀里小女子的鼻尖,眼神微微动容。 这时,小猴子过来传话,说是定国公府的周娘子到了,秦绵忙说:“快请进来。” 他们此时坐在园子里用来纳凉休息的石桌旁,孟长安仍旧双手将她锁在怀里,秦绵推了推他,道:“你离我远些,一会儿阿韵过来了。” 孟长安闻言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听了她的话往旁边挪了挪。 周韵被小猴子领进园子,看见孟长安先见了礼:“见过表姐夫。” 孟长安轻轻嗯了一声,秦绵一直给他使眼色让他快点走,他咬着牙无声道:“回头再收拾你。”说着便带着小猴子去了书房。 秦绵朝周韵招招手让她坐在身旁,周韵坐下后,与一脸懵的小九大眼对小眼。 “表姐,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秦绵笑着回答:“这是九皇子,皇上让督主暂时照看一段时日。” “啊,我还以为……”周韵对这些事不关心,平时父兄也不会特意告诉她,她刚刚还以为这孩子是秦绵和孟长安收养的呢。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九,夸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小九脸红红的,低着头小声回道:“你也好看。” 周韵眉开眼笑的,晃着秦绵的手:“表姐,他夸我呢。” 秦绵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两个“孩子”,嘴角弯了弯。她们在园子里待了一阵,周韵活泼好动追着小九玩耍,小九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孩子气。 她正笑着看她们两个追逐着玩,这时德喜从前院过来交给她一张请帖。 “夫人,容王妃让人送来了帖子,请您去宜园游湖。” 秦绵还未回答,周韵就乐滋滋跑过来,“游湖,我也要去。” 秦绵笑着点点她:“你急什么,容王妃好客,指不定如今帖子已经送到你家里了。” 第62节 她唤了小九过来,拉着他问:“你想去游湖吗?” 小九捏着衣角不说话,秦绵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怕见生人,可也不能总这样,她决定带他出去走走,散散心,让他知道这世上除了皇宫里的废殿、厂督府,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 “你去告诉督主一声,明日一早我们要去宜园。” 德喜应了一声,去往书房传话了。 次日一早,秦绵带着小九去定国公府接上周韵,一行人赶往位于城西的宜园,宜园是先皇赏给容王的,里面风景迤逦,构造精巧,尤其是夏日,游湖观景,美不胜收。 秦绵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别家的女眷陆续赶到了,今时不同往日,许多人见到秦绵拉着九皇子,连忙上前来与她打招呼。 “如今这秦氏可是风光了,虽说嫁了个太监,可这太监有权有势,如今还能抚养照顾九皇子,别人可是比不来的。” 那说话的贵女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神瞟着礼部尚书嫡女顾婉,她的亲事可还是没着落呢,顾婉脸上的笑几乎要挂不住了。 秦绵身边围了一圈子的妇人,都是些不相熟的,她客套几句,淡淡打发了,这时鲁国公夫人崔氏也过来了,与九皇子见了礼,便开始拉着秦绵闲聊。 “我听说孟夫人的妹妹快及笄了,不知可许了人家?” 崔氏这么说是为了试探,那天她让媒婆上门,结果秦家婉拒了,今日她见到秦绵也不想错过这么个结交的机会。 崔氏一问,秦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道:“尚未,只是我妹妹还小,家里想再留她两年。” 鲁国公府也是一堆的破烂事,秦绵私心里并不想让秦柔嫁到这样的人家,而且父母那边已经拒了这门亲,定是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 不管崔氏再说什么,她都是淡淡的,崔氏见状只得讪讪地走了。周韵在一边听着早不耐烦了,那崔氏说起来没个完,她还惦记着要去游湖呢。 此刻崔氏一走,她立时拉着秦绵和小九往宜园里的清漪湖走,她们走后,梁婉华一脸恨意地从马车上下来,刚才秦绵和崔氏说话的地方就在她的马车附近,她们说了什么她都听见了。 鲁国公府想要巴结上孟长安,竟然要让嫡出的三公子娶秦绵的妹妹,秦家都败落了,他们宁可要庶人之女,也不要自己这个侯府嫡女,梁婉华心中恨极了秦绵,若不是她,她们家也不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梁明泽让小厮把马牵走,便错过了刚才那一幕,他此时走来只见到秦绵的背影,纤腰楚楚,身姿袅娜,他从前竟冷落了这样的美人。 梁婉华见他那痴态,便刺了他一句:“你可别忘了是谁害得你成了如今的样子。” 梁明泽顿时脸色一青,他近日时常去醉花楼,每次搂着那里的女子心痒难耐,待要行云雨之事时,那物事却是不行,女子虽然表面上碍于他的身份不敢说,但背地里却对他多加鄙夷。 “行了,你别惹事,咱们家经不起折腾了。”梁明泽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尚存一丝理智,如今的秦绵,可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他们捏圆搓扁的女人。 梁婉华在她兄长离开后,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废物。” 另一边,秦绵与周韵带着九皇子去拜会了容王妃,容王妃还像她们上次见到那样,脸上带着温和从容的笑,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自行游玩。 清漪湖是先皇特地命人修建用来游湖赏景的,后来又赏给了自己的小儿子容王。秦绵她们过来的时候,湖边停着那几只游船上人都满了,周韵失望道:“唉,来晚了。” 秦绵安慰她:“不妨事,我们等等吧,我刚见那边有个小亭子,咱们过去歇歇脚,一会儿再来。” 阳光有些晒,秦绵担心小九中了暑热,就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小亭子因为位置偏僻,还没什么人过来,有人路过,见秦绵她们在这里,也识趣地没有过来打扰。 梁婉华隔着很远看着她们,嘴角缓缓浮现一丝冷笑。 “装什么高贵,今日定要让你狠狠出一回丑。” 第86章 梁婉华带着自己的婢女玉珠转身回了湖边, 此时正好有一只游船回来,几个女眷说说笑笑地走下来。 此时阳光正烈, 其余的人皆在远处的凉亭里休息, 见有船了也不愿动身前来, 唯有秦绵她们那处观景亭离得近。 梁婉华叫住一个端着果盘的婢女,悄声吩咐她几句,又给了她一包银子,这婢女常年在宜园里伺候,没捞着什么油水,如今见这包银子喜得眉开眼笑,立时就照着梁婉华的话转道去请秦绵过来游湖。 婢女来找的时候, 秦绵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但周韵一听说有船了,已经拉着九皇子朝湖边跑过去了,秦绵无奈,只得跟上。 这期间,梁婉华先与婢女玉珠一同上了船,给了那划船的下人一些散碎银子, 让他一会儿划船的时候尽量靠近湖上那只最大的游船, 那下人往湖上一望, 见那大船上是一群世家公子, 以为是眼前这小娘子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便笑呵呵地应承了。 秦绵与周韵拉着九皇子走到湖边, 见梁婉华在船上, 她不由微微蹙眉。本以为见到她,梁婉华会像从前那样上来骂她几句,可她今日竟然安静的很,只略略看过秦绵一眼,便与婢女玉珠说笑。 这才半年没见,梁婉华难道转了性? 周韵抱着九皇子上船,见秦绵还站在原地,便催她:“表姐,快来。” 船上大概可以容纳七八个人,秦绵带着冬枝和青桃一起上船,她们这一只游船上就正好是七个人,既不显得空也不显得拥挤。 她们坐稳后,下人开始划船,就在这时,湖边有人喊道:“等一下,我们也要上船。” 秦绵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湖边是礼部尚书嫡女顾婉,刚才开口喊的是她的婢女。那划船的下人见此有些为难,再加上顾婉主仆,这船上就九个人了,怕是挤不开。 秦绵便道:“冬枝,你下去,给顾娘子腾出一个位置。” 冬枝应声下去了,顾婉神色不自然地对秦绵点点头,被婢女扶着上了船。 船上几人都不说话,只有周韵抱着九皇子叽叽喳喳给他讲些新奇事物,梁婉华暗暗看了秦绵一眼,目光中含着怨愤。 因为顺风,船很快就到了湖心,与一只大船靠近并行,秦绵只扫了一眼,那船上都是一群不思进取耽于享乐的世家子,梁明泽和沛国公府二公子刘兆也在上面。梁明泽显然也看到了她,目露痴态地看过来,她厌恶的撇开视线看向湖边四周的风景,梁明泽见此心头有些失望。 周韵站起来与九皇子一起扶着船边往远处看,虽然船身稳当,但秦绵还是有些担心,她起身想把小九拉到身边,恰巧这时梁婉华也站起来挡在她身前。 秦绵不想搭理她,只淡声道:“让开。” 梁婉华冷笑:“秦绵,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你不过是搭上了一个太监,难道还觉得自己很风光吗?” 秦绵不怒反笑,“那又如何?” 梁婉华最恨她这一脸淡然的样子,每次她气得跳脚,她却还满脸的云淡风轻。 她瞥了一眼左边并行的大船,在秦绵从侧边绕过她的时候忽然使劲一推,秦绵没料到她这疯狂的举动,身子歪了一下,眼看就要被她推下水。 恰在这时,周韵惊呼一声赶来拉住她的脚,梁婉华早就算计好了,凭周韵一个女子的力气怎么可能在秦绵大半个身子跃出船外的时候拉住她,弄不好还会跟她一起落水。 婢女玉珠按她吩咐已经开始朝左边的大船求救:“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可玉珠出声的同时,周韵已经一把扯回秦绵,顺便一脚将梁婉华踢到水里。 梁婉华反应过来发出尖叫的时候身子已经入了水,她赶紧双手扑腾着喊道:“救命啊,救我。” 玉珠眼看变故发生,只好更大声地喊:“救命啊,救命。” 大船上的公子们其实没几个会水的,唯独刘兆水性十分好,他又是个色胚,一见有女子落水便急忙脱了鞋投入水中,就等着占便宜呢。 梁明泽被挤在后面,没看见落水的人是谁,见秦绵还安然地站在船上,才舒了一口气,此刻他倒是忘了自己的妹妹也在那只船上。 秦绵被周韵抱着,吓出了一身冷汗。 周韵安慰她:“没事,表姐,就算你真掉下去了,我也能把你捞上来。” 秦绵被她逗笑,她倒忘了,周韵水性极好。小九红着眼圈跑过来,抱住秦绵的腿:“姨姨,不怕。” 秦绵蹲下安抚地摸摸他的头,他都吓成这样了,还是先过来安慰她,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另一边,刘兆下了水很快就游到了还在扑腾着的梁婉华身边,单手将她那丰腴的身子一揽,果然触感极佳,他心里痒痒的,不由在她软绵处抓了抓。 梁婉华尖叫着想推开他的手,刘兆作势要放手,她害怕之下反而缠得他更紧,如此一来,更方便了刘兆对她上下其手。 等刘兆把她带上大船的时候,梁婉华浑身湿透,透过薄衫她姣好的身形一览无余,船上的公子们看的不停咽口水,梁明泽一见落水的是他妹妹,脑子懵了一瞬赶紧脱掉外衫给她裹在身上。 出了乱子众人也没有游湖的兴致,两只船都回到了湖边,他们下船时,容王妃也带着一群女眷赶过来,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还落水了?” 梁婉华牙齿打着颤一副可怜相,她突然指着秦绵:“是她,就是她把我推下水的。” 秦绵杏眸微眯,冷声嗤笑:“分明是你先图谋害我,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众人谁也不敢掺和,都围在四周看热闹,容王妃问道:“当时船上可还有别人看到了事情经过?” 这时一个颇为温柔的声音响起:“我看到了。”说话的正是与她们同乘一船的顾婉。 顾婉见众人的目光都定在自己身上,微微有些紧张,尤其是秦绵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更让她心虚不已。 可她还是磕磕绊绊地开口了:“我,我看见是孟夫人与梁小娘子起了口角,然后周娘子就把梁小娘子推下去了。” 她刻意隐去了梁婉华先推人的事实,说出的话完全颠倒了黑白,倒变成是秦绵和周韵联合起来欺负梁婉华了。 秦绵冷冷睨了她一眼,正要开口时,九皇子忽然站了出来,指着顾婉大声道:“你撒谎!” “她,坏人先推姨姨。” 周韵紧跟着来了一句:“顾娘子,你记错了,我可没推她,我那是用脚踹的。” 两人话落,顾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好看,这下众人都明白了,是梁婉华先推人,结果周韵会武直接把她踹下去了,梁婉华被救上来之后反咬一口,顾婉帮着她说谎,却被九皇子和周韵一起揭破了。 若只是秦绵和周韵的一面之词,众人还要怀疑几分,但九皇子是个不到五岁的孩童,且听闻还有些傻,说的定然是真话。 这下所有人看梁婉华和顾婉的神色都带上了异样,秦绵如今嫁了权倾朝野的孟督主,又有九皇子这么个靠山,她们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想要招惹她。 这般想着,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离她们俩远了些,最后人都散了,顾婉有些狼狈地看了秦绵一眼转身走了,梁婉华哆嗦着被婢女扶起来,梁明泽看着秦绵欲言又止,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准备先让人把妹妹送回家。 闹剧过去了,秦绵带九皇子去了一边的凉亭,宜园的下人送上了茶水和瓜果糕点,还特地为九皇子准备了粽子糖。 周韵嫌无聊,说要自己去逛,她向来是好动的性子,秦绵也不好拘着她,便由着她了。 梁明泽将妹妹送到宜园门口的马车上,吩咐车夫送她回家,自己又转身回到园内,走到刚才的湖边,已经不见秦绵的身影,他心里有些失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谁知就看见了凉亭里正在给九皇子擦汗的秦绵。 她清丽绝俗的脸上是一抹轻柔的笑,腮凝新荔,目若秋水,梁明泽看呆了,许久不曾往前挪动一步。 * 周韵自小胆大,偏爱往那偏僻的地方钻,宜园东边有一片竹林,一般没人来这地方,她却十分欣喜地走进去,打算来次竹林探幽。 还没走几步,见前方有一个空着的轮椅,一个男子一动不动如临大敌一般坐在轮椅旁,身边也没人陪着。 周韵愣了愣,满泰安城她就认识一个坐轮椅的人,昭王?他在这干什么? 她悄悄走上前想一看究竟,却听见一种嘶嘶的声音,像是蛇在吐芯子。 宋宥钦脸色发白地看着面前那条慢慢向他靠近的红花绿神蛇,嗓子像是哽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刚才他口渴,小厮去给他取水,他坐在这里没一会儿那条蛇就突然冒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转着轮椅想离开,结果地上不平坦轮子被石子硌得一偏,反而让他跌在地上引起了那条蛇的注意,蛇神一晃,向他游过来。 越来越近,终于在那蛇头高高扬起,尖牙向他脖子袭来之时,宋宥钦绝望地闭上眼。 半响,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和麻痹,宋宥钦睁开眼,吓得往后一缩。 只见刚才气势汹汹的那条蛇被人捏了七寸拎在手里,蛇身长长的摆在他面前。 “你……” 宋宥钦一抬头视线对上笑眯眯的周韵,话都说不利索了。 “哎呀,巧了。”周韵手上一使劲,将那条死蛇扔的远远的,跟昭王打招呼。 她竟然徒手捏死一条蛇! 第63节 第87章 宋宥钦瞠目结舌, 久久没有言语,周韵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问道:“你没事吧?” 他有些迟钝地回答:“没, 没事。”然后轻咳一声, 不动声色地看向远处那条一动不动的死蛇,嗯,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周娘子也来这里躲清净?”他一边问着,一边双手用力想要爬起来重新坐到轮椅上,但这动作对于双腿使不上劲的人来说太难了,他一次次跌回地上,很快额上就冒了汗。 周韵看不下去了, 连忙阻拦他:“唉,我来吧。” 她毫不扭捏,上前微微弯腰,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双膝,将他抱起来放到轮椅上。 宋宥钦心中剧烈地跳动,她身上温暖怡人的香气冲进鼻端, 让他脑中眩晕了一瞬, 一种滚烫的热度在他胸中缓缓流淌, 这一刻他心里产生了对面前这个女子无尽的眷恋。 可惜那暖意离开的太快, 周韵将他放下时, 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 周韵惊讶地发现这个奇奇怪怪的昭王又在发呆了, 他目光怔然望着虚空的一点, 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此,周韵只得将他留在这里,自己往竹林深处走。听到脚步声,昭王顿时回神,他此刻生出一种渴望,他想留住那个姑娘。 “周娘子,可否帮本王一个忙?”昭王嗓音干涩地开口,握成拳头的手昭示着他的紧张。 周韵回头问:“什么忙?” “本王,本王口渴了,能,能不能带本王……” 面对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昭王话都说的结结巴巴的,周韵直直盯着他,就在昭王想说还是算了的时候,她却忽然笑了,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不愧是兄弟啊,连说话结巴的样子都一样可爱。” 可爱?昭王耳根微烫,耳后那一小片肌肤悄悄的红了。他显然已经忘了计较周韵话中的兄弟是谁? 在他再次发愣时,周韵已经上前推动轮椅转了个方向,昭王顿了顿,道了声谢,而后又道:“周娘子可否将本王送到园子西边的客院?” “啊?”周韵有些为难,宜园挺大的,他们所在这处竹林紧靠东边,那意味着走去西边最少也要半个时辰…… “不行吗?”昭王声音有些黯然。 周韵在心里嘀咕,他一个腿脚不好的跑这么远做什么?但这可怜兮兮声音真是无法拒绝,她想罢,回答道:“行。” 昭王偷偷弯起嘴角,其实他近来在宜园休养,为了方便他的身体,宜园东边和西边都给他安排了住处,他平时嫌西边太吵,基本是不去住的,只是此刻,哪怕是卑劣地欺骗,他只想与她多待一会儿,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 凉亭里,秦绵含笑吃下了小九喂给她的粽子糖,甜的眉眼弯弯,整个人如同罩上一层柔和的玉泽。 这时,一片阴影挡住了日光,秦绵抬眸,一见是梁明泽站在她面前,立时敛了笑。 “阿绵……” 不等他说完,秦绵便打断他:“梁世子有何贵干?” 梁明泽期期艾艾开口:“阿绵,你连一句话都不愿与我说了吗?” 秦绵看他一眼,呵呵冷笑:“梁世子装的哪门子的情深?你我已经和离,我如今嫁了人,该称我孟夫人。” 秦绵不欲理他,拉着小九的手便想绕过他离开,梁明泽却伸长了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做什么?” 秦绵警惕地退后一步,眼神中俱是防备。梁明泽苦笑:“秦绵,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秦绵看着他笑的讽刺:“那我该是什么样的?我应该继续软弱无能,被你们一家捏在手里,然后终有一日,你们连我苟延残喘的活着也不能容忍,再往我身上泼一盆脏水,好心无负担的置我于死地?” 她的眼神是透心蚀骨的冷,如同前世那场让她冻死在长宁侯府门前的大雪。 * 宜园门口,一架奢侈华贵的红漆马车停下,马车后一群骑马护送的东厂番子翻身下马,各个带着刀,神情肃杀,令人胆寒。 车内,孟长安正在闭目养神,马车一停,他睁开一双敏锐凤眸开口问道:“到了?” 德喜回话:“到了,督主,要不奴才进去跟夫人说一声?” “不必,她难得出来一趟,就该玩得尽兴。” 孟长安一下马车,宜园的管事便战战兢兢地出来迎接,他只随口一问秦绵在何处,却没想到那管事还真知道。 “夫人此时应该是与九皇子在园内凉亭中休息呢。” 管事一边带路,一边把刚才在湖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孟长安。容王妃刚刚得知孟督主到了,特意嘱咐他要与孟督主说实话。 孟长安闻言轻哼一声:“你主子可是个聪明人。” 容王妃若不让这管事来解释清楚,孟长安日后算账的时候自然也少不了她的一份,可这管事解释过后,孟长安便只会针对长宁侯府和顾家,对她轻轻放过了。 若是他今日不来,容王妃极有可能亲自登门赔罪…… 一路跟着那管事到了湖边,管事对他指了指不远处被树荫与假山遮挡的凉亭,孟长安便挥手让他先退下,而他带着德喜和高胜往凉亭走去。 凉亭里,梁明泽愣了愣,随即装出震惊的样子,摇头道:“不是,你怎会这么想?” 秦绵嗤笑一声:“别装了,我父亲书房里那封收受贿赂的信是你偷偷放的,你娶我只是想拿到我父亲的把柄,可他为官清廉,你找不到把柄便只好伪造了一个,你父亲又将这事透给了邵御史,隔天,便有御史借此弹劾我父亲,皇上这才将他下了狱。” 梁明泽干巴巴的辩驳:“我那都是被逼无奈,我想好好补偿你的,可你却与孟长安……” “补偿?你大概觉得为了家族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很伟大,这个多余的妻子只是你梁家的一枚棋子,被你们利用干净了就可以不声不响的被除掉。” 秦绵目光转冷,盯着他幽幽道:“我猜我若是不与你和离,你们就会将我移出琴瑟阁,放在哪个小破院子里,然后将我身边的婢女全部发卖了,等我心灰意冷寻死,若我不肯死,你们还会想办法污我名声,在我人命危浅时,将我扔出去自生自灭。” “我说的对不对?” 梁明泽狼狈地躲开她那双清澈的水眸,她说的与父亲和他计划的几乎一模一样。 “你今日来找我,装出一副情深难以自控的样子,不过是想我念旧情放你梁家一马。” 梁明泽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一旁的青桃忍了半天也忍不住了,啐他一口:“呸,你个无耻小人,就该让我们家督主把你一刀一刀剐了。” 躲在假山后的孟长安听过之后满意一笑,想不到那柔弱的小女子还有这般强势的一面,他正要露面吓一吓那姓梁的,听到他下一句话,脸上却倏然变色。 “秦绵,你当真对我无一丝情意吗?和离前一日,你那般温柔小意来勾引我,让我对你渐渐上了心,就连被你害得没了男人的尊严,我也还是忘不了你。” “你这样勾着我,不就是还对我旧情难忘吗?” 秦绵蹙了蹙眉,第一反应是端起桌上的茶盏泼了他一脸,可梁明泽被她泼了茶水,反而胆子更大握住了她的手。 “阿绵,你听我说,我其实早就对你动心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那柔软无骨,白皙滑腻的小手让他心中激荡,正要一亲芳泽时,却见秦绵惊愕地望着他身后,同时抽回了手。 还不待他反应,一阵剧痛从背心处袭来,他被来人一脚踹趴在地上,那一脚使了狠劲,梁明泽只觉痛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孟长安面色冷厉,宛如一尊煞神,紧跟着又一脚将他踹翻过来,踩在他胸口上,梁明泽难受的呕了一口血,却又呛回去了。 孟长安对着身后招招手,高胜极有眼色地上前递上自己的佩刀,他的眼神残酷又狰狞,缓缓抽出刀来,抵住梁明泽的脖子。 “你想怎么死?” 秦绵缓过神,急忙捂住小九的眼睛不让他看,这一刻孟长安脸上的神情,与在东厂刑房里持刀剥人皮割人肉的那个人别无二致。 第88章 梁明泽感受到那冰冷的刀尖在自己的喉咙处划过, 对死亡的畏惧让他急喘起来,抓着孟长安官袍的下摆, 惊恐道:“饶命, 孟督主饶命……” 孟长安缓缓笑开, 然这笑意却不达眼底,“饶了你?” 梁明泽恐惧地直咽口水,“是,是孟夫人她,她勾引我在先。” 他以为将一切推给秦绵,孟长安就会因此而转移注意将怒火发泄在秦绵身上…… 孟长安确实将踩着他胸口的脚挪开了,他一个眼神, 高胜便上前拧着梁明泽的手臂将他押在地上跪着。 孟长安转身走到秦绵面前,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沉,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深深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似要透过那双眼睛看到她心里去。 “哪只手?” 他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另一只手仍拖着刀在地上,刀尖磨着地面, 那声音刺耳又恐怖。 秦绵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九皇子, 有些为难。 孟长安本就不多的耐性很快耗尽, 沉声道:“说。” 秦绵心里一抖, “督主……”她眼里有一丝祈求, 像从前那样伸手去扯他袖子, 但孟长安却拂开她的手,声音冷寒:“你不说,那就两只手。” 他转身提刀向梁明泽走去,惨叫声响起,血色弥漫,秦绵只来得及蹲下将小九抱在怀里,紧紧捂上他的眼睛。 梁明泽那只被砍掉的左手还在地上抽搐着,秦绵努力忍着,才不至于因为眼前血腥的一幕头晕目眩,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这次秦绵干脆抱着小九转了个方向,一眼都没有看。 孟长安随手将刀扔给高胜,看着地上疼的没了知觉的梁明泽,嘴角冷冷一勾:“押回东厂,本督怀疑长宁侯府有谋反之心。” 高胜应声,将梁明泽拖死狗一样的拖走,他掏出帕子擦拭了自己染血的手,只是血迹却不那么容易擦干净,他轻嗤一声将那染着鲜红的帕子扔在地上,朝秦绵走过去。 秦绵蹲在地上抱着九皇子,冬枝青桃吓得面色惨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秦绵转身看向孟长安,他的眼神依然是冷的,伸向她的手掌沾了一片血红,秦绵不禁瑟缩了一下。 孟长安收回手,自嘲一笑,转身向凉亭外走去,秦绵怔了怔,抱起九皇子去追,只是走到凉亭外就看不见孟长安的影子了,德喜没跟着孟长安反而留下来帮她抱着九皇子。 “夫人别急,督主应该是先去宜园外马车上等着您?” 德喜看的明白,他们督主再气也不会这时候丢下夫人一个人。 秦绵舒了一口气,对青桃道:“你和冬枝留下来,等周娘子回来了先把她送回家,你们再回。” 冬枝和青桃忙应了,秦绵这才放下心与德喜一起朝宜园外走去,她与小九上了马车,孟长安只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 “督主,我……” 秦绵稍微向他挪了挪,只是她刚刚开口,孟长安便把眼睛闭上了,显然不想听她解释。 秦绵咬了咬唇,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九皇子看看秦绵又看看孟长安,小小的叹了声气。 马车停在厂督府大门口,孟长安睁开一双锐眸,率先下了马车。秦绵进了大门后,眼看着孟长安大步去了前院书房,苦涩地笑了笑。 她把小九先送回了浩然轩,嘱咐婢女小心照顾,便独自回了正院。 晚膳时,厨房做的菜都是孟长安爱吃的,秦绵还亲自煲了汤,花厅里摆了满满一桌子,可等了许久,直到菜凉了,他还是没来。 冬枝和青桃送了周韵回来,一听闻孟长安连晚膳都没过来,便觉得不好。 “这事不怨夫人呀,是那梁世子自己找过来的,督主怎么不讲理呀?” 冬枝赶紧去捂青桃的嘴:“说什么呢,你活腻了?” 第64节 青桃想起梁明泽今日断了两只手的惨状,顿时抖了抖不说话了。 这时,水蓝满脸焦急地从院子里跑进来,对秦绵道:“夫人,刚才小猴子偷偷跑过来,告诉奴婢说督主让把前院书房边上那间空屋子收拾出来,说是近日都不来正院了。” 冬枝和青桃这下都慌了,督主从前也与夫人怄过气,可也没分房睡过呀,这可怎么是好。 秦绵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卧房,就在冬枝几个以为她也赌气想睡下的时候,她却又出来了。 “不用跟着,我今晚不回来了。” 秦绵嘱咐她们一声便往外走,水蓝天真地问冬枝:“这大晚上的,夫人要去哪啊?她还说不回来了。” 冬枝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该问的别问。” 德喜正领着几个下人收拾空屋,一回头却看见了秦绵,赶忙行礼:“夫人,您可算是过来了。” 他让小猴子偷偷跑去传话,就是想让秦绵想个法子哄人,这大夏天的,督主跟个冰窖似的,满身散发着冷气,伺候的人别提多难受了。 秦绵悄悄吩咐他几句,德喜眼神一喜,忙着出去张罗了。不一会儿床上的被褥都换成了大红色的,屋里点上了红烛,门口还挂上了红灯笼,这些准备好,德喜便带着人下去了。 秦绵坐在床边,脸上有些发烫,眼看着时间过去,她终于心一横,咬着唇开始解衣服。外衫脱掉后,里面是一件薄薄的红色轻纱,完全遮不住她身上的玲珑曲线,她刚刚在卧房里就偷偷把它换上了,只盼着孟长安能温柔一些,别把这件纱衣连带她一起撕碎了。 她忍着羞意,穿着这件几乎等于没穿的红色纱衣钻进了被子里,又将床幔放下,整个人蒙着被缩起来。 另一边,孟长安处理完公务,沉声问德喜:“偏房收拾好了吗?” 德喜忍笑,回道:“收拾好了。” 孟长安嗯了一声,面色冷沉地出了书房的门往边上那间偏房去了,德喜跟到了门口就停下,孟长安莫名地看了眼门口的红灯笼,问道:“不年不节的,点什么灯笼?” 德喜:“看着有喜气。” 孟长安冷嗤:“本督看你是皮痒了。” 德喜:“唉,奴才这就去领罚。” 他说完便胆大包天的跑了,孟长安皱了皱眉,看着红灯笼,眸光微闪。 他推门进去,见屋里燃着红烛,再看那刻意放下的床幔,眉峰微微一挑。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径直朝着床边走去,伸手挑开床幔,满目都是那大红色的喜被。 被子从中间鼓起,里面的人因为紧张动了动,孟长安眸色暗沉,伸手一把揭了被。 红纱覆在小女子身上,更显得她肤色白到极致,那几近透明的纱衣让她全部美好都呈现在他面前,孟长安看着那羞红了脸,浑身轻颤不已的小女子,顿时红了眼,喉结上下滚动。 “你这是做什么?”孟长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艰难地克制。 “我知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秦绵声若蚊鸣,小声嗡嗡地道。 孟长安哑声问:“哦,你错在哪?” 秦绵心里一慌,“我应该离梁明泽远一些,我不该让他靠近我,我就不该理他。” 听到从她嘴里说出其他男人的名字,孟长安神色越发冷,“说完了?” 秦绵微微一愣,不知所措道:“嗯。” 他眸中难掩失望,转身就想走,秦绵顾不上那么多,双手从背后缠上他,“我知道,我错在不该为了与他和离去勾引他,我错在不信你,从没想过将心思告诉你。” 孟长安顿了顿,秦绵紧紧抱着他,“我当时以为你只把我当个逗弄的宠物,谁知你竟是爱我的?” 她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哭腔,孟长安深吸一口气转身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你现在知道了?” “嗯。”秦绵抽泣着点头,温热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 “以后无论什么事都不许瞒我,你心里想要什么都与我说,知道吗?” 秦绵继续点头,孟长安在她身上捏了一把,“小坏蛋,你和离那般作态,让本督以为你对那姓梁的当真情深一片,心里窝火了许久。” 秦绵轻哼了一声,躲着他的手,温香软玉在怀,孟长安低头看她,只觉血脉贲张。 他声音低沉暗哑:“今日穿了这身是故意来引诱我的?” 听见女子的回应,他再也无法克制,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而后精瘦强悍地身躯覆上去,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去解那薄纱。 “以后在本督面前,就这么穿。” 他舔吻着她的耳珠,霸道地要求,秦绵此时软的似水一般,轻吟一声,摸了摸孟长安的喉结,男人眸色暗了暗。 “你今日不怕了?” “嗯。” 夜色深沉,床幔里渐渐传来一阵羞人的声音,男子的低喘和女子的娇吟混在一起,床榻微微晃动,令人浮想联翩。 过了许久,秦绵哭着求饶,孟长安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若不是怕她初次承受不住,她越求饶,他就会越蛮狠。 下人早就被德喜遣走,孟长安披了衣服,亲自端了一盆温水回来,拧了帕子给她擦拭,顺便抹了些消肿的药膏,而后心满意足揽了困倦不已的小女子在怀里,一起沉沉地睡去。 第89章 次日一早, 德喜早早就在偏房门口等着了,可他等了一个多时辰, 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显然二人还没起呢。 秦绵被孟长安抱在怀里睡的正香, 因为有床幔挡着再加上昨夜被孟长安折腾的疲惫至极,秦绵这一觉睡得很沉,几次要醒来,可睁开眼睛都困难。 孟长安与她面对面侧身躺着,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给她当枕头,他爱怜地亲她的鼻尖, 数着细密的睫毛,然后一口一口啄吻她香软的唇。 秦绵轻吟一声努力睁眼,一只白嫩纤细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她看着昏暗无光的四周,撒娇道:“别闹,困着呢。” 孟长安好笑地捏她鼻子,“还困?日上三竿了。” 秦绵一愣, 起身去拉床幔, 而后惊呼一声, 瞌睡都没了。她身上滑腻的如琼脂白玉, 上面遍布暧昧的痕迹, 如此动作姣好的身形更是一览无余, 孟长安眸色愈发幽深, 看着她只觉口干舌燥。 秦绵被他这如饿狼一般的视线一盯,瞬间回神,惊叫着去扯被子,但为时已晚,孟长安猛地捞过她,双臂将她困住,声音暗哑:“绵绵,今日别起了,可好?” 在他身体再次覆上来之际,秦绵伸出软软的拳头捶打他,“不好,我,我疼。” 她说疼并不是在骗他,他昨夜那般凶悍,又啃又咬的,像要把她吞了似的,弄得她浑身上下酸疼不已。 孟长安见她这般,皱了皱眉,问道:“还疼吗?”说着便要揭了被子去看,秦绵连忙红着脸打开他的手。 “害什么羞,昨夜都看过了。” 秦绵转过身裹着被子不理他,孟长安拍拍她,“你不热?”这大热的天,难为她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秦绵额角鼻尖都在冒汗,可她依然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若是让孟长安看到了,不知道还要怎么折腾她,她昨夜哭喊的嗓子都哑了,可他就是不肯放过她。 孟长安见她吓成这样,隔着被子揽住她,道:“行了,别躲了,我不动你了。” 秦绵一直等到孟长安穿上衣服才谨慎地裹着被子坐起来,眼见他要出去,她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等等。” 孟长安挑眉看她:“怎么,又不舍得我走了?” “不是。”秦绵伸出一只嫩白的手对着他招了招手,孟长安颇为听话地回去坐在床边,只听那小女子悄悄地问了一句:“咱们这样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孟长安咬着牙捏她的脸颊:“本督是你夫君,你说的像是在偷人似的。” 秦绵急了,满脸写着不高兴,孟长安不逗她了,道:“没事,一会儿让德喜进来收拾。” 秦绵震惊:“他知道你不是?” 孟长安笑了笑:“我可没告诉过他,不过他跟在我身边十余年,不可能不知道。” 秦绵脸色通红点点头,一推他:“你出去吧。” 孟长安气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才披上外袍走出去。门外,德喜一个人等着,见孟长安出来连忙上前,笑着问道:“督主昨夜睡得可好啊?” 孟长安愉悦地勾起嘴角,却不耐烦地踢他一脚:“问什么问!” “一会儿你去正院叫人来伺候夫人起身。” 德喜忙笑着应了,孟长安想了想,又道:“给恒县的柳怀去封信,让他过来一趟。” 德喜愣了愣,问道:“督主,您病了?” 柳怀是孟长安几年前救下的一个犯了事的太医,此人医术高超,却太过耿直,得罪了当时的梁贵妃,被贵妃陷害差点让昭昌帝给杀了,是孟长安开口保下他,然后将人送去了恒县。 “你觉得呢?”孟长安语气凉凉的,德喜打了个哆嗦,不敢问了。 恒县离泰安城不远,只一个下午柳怀便到了,他一进厂督府就被等在门口的德喜引去了正院给秦绵看诊。 秦绵在厅内坐着,见德喜带着一个中年清瘦男子进来,便猜到了这位就是孟长安早上与她说起过那位柳太医。 “见过孟夫人。”柳怀与她见礼,秦绵起身还礼,然后请他坐下,柳怀给人的感觉很平和,并不像是惹事的人,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惹上杀身之祸的。 然而这个疑惑,在柳怀开口的时候便解开了。 “啧啧,这世道,孟督主一个太监都能娶个天仙回家养着,偏我这样的连个丑媳妇也娶不上。” 德喜“哎呦”一声去捂他嘴,“不要命了你。” 柳怀打自己嘴巴:“忘了,忘了,没憋住。” 他轻咳一声给秦绵把脉,半响脸色怪异惊道:“哎呀天呐,这不是个真……呜。” 德喜眼含威胁,柳怀瑟缩一下再不敢瞎说话了,“夫人身体有些虚,我开一副方子给您补补。” 趁德喜不注意,他又拿手挡住嘴,小声道:“能避孕的。” 秦绵脸上不自然地点点头,送走了这位过于耿直的柳太医,她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这人看着怪,但既然孟长安能让他给自己诊脉,应该是可靠的。 柳怀被德喜带到了书房去见孟长安,一进书房的门,他就自觉往地上一跪,大呼道:“孟督主,我可不能死啊!” 孟长安冷冷看着他:“哦?为何?” 柳怀:“我觉得您还需要我。” 孟长安冷哼一声,道:“放心,本督暂时还不想杀你灭口,最多割了你的舌头,让你不能胡言乱语。” 柳怀忙不迭点头:“督主英明。” 孟长安挥挥手让他下去,“最近你先留在厂督府,还有,没事的时候少去夫人面前晃。” 柳怀应了一声,与德喜一同出去的时候,对他叹道:“孟督主醋劲真大。” 德喜对他翻了个白眼,他还笑呵呵地夸他最近又圆润了。 * 梁婉华昨日从宜园回来,全身湿透狼狈不已,与陈氏抱在一起又哭又骂了一晚上,直到下人来报,梁明泽一夜未归,她们才开始着急,与长宁侯商量着去打探消息。 可长宁侯动用了最后一点人脉,愣是没查出来梁明泽去了哪,联系到梁婉华昨日得罪了秦绵,他们猜梁明泽十有八九是落到了孟长安手里,就在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长宁侯府门口突然来了很多东厂番子。 顾劲带着番役们闯进大门,手里捧着圣旨,长宁侯的脸色随着他念完圣旨一寸寸地灰败。 圣旨上说,长宁侯与三皇子沆瀣一气,残害忠臣,要收回他的侯爵之位,梁家男子流放北地,女眷充入宫中为奴,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 第65节 梁婉华呜呜地哭着,陈氏尖叫一声刚想闹,被长宁侯一巴掌打蒙了。 顾劲一声令下,番役们当即将几人押了起来,长宁侯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同时也见到了失去双手,在东厂呆了一夜被送过来时已经吓疯了的梁明泽。 陈氏和梁婉华被送到了宫中浣衣局服役,先时梁婉华还端着贵女架子,可被管事嬷嬷抽了一顿,就老实了,陈氏倒像是被长宁侯那一巴掌打醒了,从没闹过。 梁家被抄家的第二日,长宁侯父子便被押送北地,路上梁明泽因为伤口发炎几次高烧,但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反而是长宁侯因为年纪大了承受不了路途奔波一头栽倒在路上就没起来。 彼时秦绵听到这消息,脸上淡淡的,因为她心中纵然有再多的怨和恨也早已被孟长安的爱与呵护抚平了。 * 梁家抄家的事情过后,天气越发炎热,昭昌帝大手一挥决定去行宫避暑,随行的嫔妃只有德妃和姝妃,皇子们都被他留在宫中,政事若不紧急都交给昭王处理。 孟长安一大早被昭昌帝急召进宫,皇上神神秘秘地说让他随行,又怕他不放心家人,准许他带家眷一起去行宫。 孟长安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九皇子还小,臣的夫人想是不舍得离开要留下照顾他。” 昭昌帝急了,拍着桌子道:“那就一起去嘛。” 他说完对上孟长安的一脸了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准备,明日就出发。” 孟长安回来告知秦绵,秦绵震惊地杏眸圆睁:“明日,也太急了吧。” “皇上怕是犹豫了许久,才做决定的。” 秦绵有些懂他的意思:“你是说皇上想念九皇子,借这个机会想与小儿子亲近了。” 孟长安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夸奖道:“夫人聪慧。” “那我去找小九说说这事,顺便帮他收拾收拾。” 她刚走出两步,孟长安便伸手将她扯回怀里,“急什么?咱们还有件要紧事没做呢。” “什,什么?”秦绵被他那含有特殊意味的目光看得耳根通红,孟长安将她抱起来,低头含着她的耳朵,牙齿细细碾磨。 “行宫里不方便,你今日得把那小半个月的都补上。” 秦绵听得心尖一颤,“督主,你饶了我吧。” 孟长安眸色渐深,边抱着她往里间去,边道:“这句话你留着一会儿说。” 于是,秦绵第二日哑着嗓子,身体虚软地被孟长安半抱着上了马车,一路上只顾在他怀里睡觉,连与九皇子说句话都没精神。 九皇子看着拍哄秦绵睡觉的孟长安,委屈地又往马车门边挪了些,孟长安睨他一眼,嘴角愉悦地勾起。 从泰安城到行宫有一日的路程,秦绵俱都在睡梦中度过了,偶尔醒过来被孟长安喂着喝一口水,吃几块点心,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直到快到了,她才挣扎着起来,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见小九眼巴巴盯着她看,赶紧朝他伸手。 “小九怎么啦?不开心吗?” 小九小心地看了孟长安一眼,然后欢喜地投入秦绵温暖的怀抱,软糯糯道:“开心。” 秦绵含笑摸摸他的头,孟长安见状磨着牙,凤眸微微眯起,暗道:这粘人的小崽子好想一掌拍死。 第90章 圣驾到了行宫后, 孟长安忙着安排各处事宜,德喜跟在他身边, 便把小猴子留下来帮秦绵料理琐事。 秦绵和九皇子被安排在离皇上住处不远的云锦阁, 是一个三层的阁楼, 站在楼上可以将周围园子里的风景尽收眼底。到了晚上,还可以在顶楼上摆上一个小桌子,准备一些茶水果盘,坐着吹夜风。 秦绵对这院子很满意,九皇子就更开心了,云锦阁前面就是一处小荷塘,里面有各色游鱼, 早上还可以泛舟赏荷。 冬枝她们在收拾布置,秦绵便带着小九出门去了前面荷塘边,虽然时至下午,荷花很多都闭合了,但里面的鱼儿正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煞是好看。 小九终于有了一丝孩子气,拍手欢呼:“鱼, 小鱼。” 秦绵笑着看他, 指着鱼逗他说话, 气氛正好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绵看到来人时, 再想躲已经晚了。 德妃带着大宫女红芍往她们这边走来, 见秦绵抬头看向自己, 还对她柔和微笑。小九正看鱼呢,顺着秦绵的视线看到她们,立时警觉地躲到秦绵身后拉着她的裙角,露出一颗小脑袋偷偷瞄着德妃主仆。 秦绵看着走过来的德妃微微蹙眉,她刚带着小九出门,且就在门口转,德妃就这么凑巧地过来了,说什么她也不信。只怕德妃今日就是来堵她的,就算她不出来,德妃也有借口进云锦阁去看她。 心思在脑中转了一圈,德妃已经走到她面前,秦绵连忙行礼:“妾身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上前扶她:“快起,你这孩子总是礼数这么周到,真让本宫不知说什么好。” 秦绵淡淡回答:“应该的。” 德妃像是才看到九皇子,惊讶道:“怎么把九皇子带出来了,这太阳毒着呢。”说着便要去拉九皇子的手,“九皇子跟德母妃去尝尝厨房新做的卤梅水好不好,酸酸甜甜的解暑气。” 九皇子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看着地面一声不吭,秦绵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步完全挡住九皇子,“这行宫里已经比泰安城凉爽不少,九皇子身子弱,适当走动玩耍可以强身健体,不过娘娘说得对,这天气太热了,九皇子不宜在外面多待,妾身这就带他回去休息。” 德妃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秦绵这是拿她刚才的话来堵她,“也好,本宫那院子确实远,回头让她们把那卤梅水给九皇子送来一些便是。” “许久未见了,上次让人去请却听说你病了,如今身体可是大好了?今日碰巧遇到了,本宫便去你那里坐坐,如何?” 德妃弯了弯嘴角,她就不信,她都到了门口秦绵敢开口撵她。秦绵早就料定她不会就此罢休,先是假装为难:“妾身自是欢迎娘娘的,只是此刻云锦阁里乱糟糟的,只怕怠慢了娘娘。” “那有什么,本宫亲自过去还可以帮你敦促那些下人手脚麻利些。” 秦绵笑了笑,她就知道德妃会这么回答,她们初到云锦阁时,这一处什么都好,偏就是许久没人住了,到处都是灰尘,她这才带着小九躲出来,既然德妃想去吃灰,那就让她去好了。 想罢,秦绵客气恭敬地将德妃引到了云锦阁,院子里还好,刚才归置过了,此时是干干净净的,德妃夸了一句:“这院子格局不错。” 秦绵淡笑着应和,到了厅门口,礼貌地请德妃先行,德妃含笑点头,一脚刚跨过门槛,只见水蓝冒冒失失地拎着扫帚跑出来,边跑边尖叫:“虫子啊,好大一条虫!” 德妃脸上顿时变色,听到虫子那两个字身体发麻,勉强掩饰住恐惧厌恶的神色,状若随意地收回脚。 “瞧本宫这记性,刚才尚服局的李嬷嬷说有急事要禀报,本宫记挂着来看你,倒把她给忘了。” 德妃边说边给红芍使眼色,红芍会意,附和道:“是啊,娘娘,这会儿李嬷嬷应该在咱们院子等着呢。” 德妃拉住秦绵的手:“这真是不巧,那咱们还是改日再会吧。” 秦绵很是理解地点点头:“娘娘既然有事要处理,妾身就不留您了。” 那边水蓝还在厅里一边尖叫一边跑,德妃看了只觉背上发痒,不适地转身急走几步,扶着红芍的手离开了。 秦绵见她走远,双手掩住唇笑弯了腰,边笑还跟水蓝说:“好丫头,这个月的月钱给你翻倍。” 水蓝犹在面对虫子的惊恐之中,傻愣愣地回答:“啊?” 姝妃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这怪异的场面,不由纳闷道:“不是让我来解围吗?德妃人呢?” 秦绵听到声音,转身一见姝妃,也有些懵然,上前给她见礼:“姝妃娘娘万安。” 姝妃赶紧拦住她:“使不得使不得,孟督主若是知道该生气了。” 她身边跟着的宫女似乎习以为常,又或者根本就是孟长安安排的人,对姝妃这话也不觉得奇怪。 秦绵心头微窘,她想起自己上次还因为姝妃拈酸吃醋呢,此刻面对她就有那么点不自在。 姝妃不知内情,仍笑呵呵地道:“刚才小猴子见你遇上德妃,想去找孟督主求救呢,路上正好碰见我了,我就自告奋勇过来了。” 她性情爽利说话直来直去,秦绵最是喜欢这样的性子,待与她说了几句话后,更觉彼此十分投缘,拉着她在院中的凉亭里坐了,吩咐水蓝去上茶。 其余人都忙着收拾屋子,只有水蓝怕虫子,还时不时哇哇大叫,几人嫌吵就把她撵出来了,这才碰上了同样怕虫子的德妃,把她吓走了。 姝妃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水蓝夸赞道:“你这丫头也是个妙人,可笑死我了。” 她开口死不死的,也不知忌讳,九皇子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看,并不像面对德妃时那么戒备。 姝妃看见他,有些拘谨地收住笑,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长得不像吧,应该不像。” 秦绵没听明白,问道:“什么不像?” 姝妃:“啊,我是想问这孩子长得像他母亲吗?” 秦绵回想起今日在行宫外,昭昌帝见到小九怔愣的样子,回答:“像的吧。”若是不像,皇上也不会那么大反应。 姝妃似乎放心了些,摸了摸自己的脸,靠近秦绵耳旁问道:“孟夫人,我长得跟小九不像吧?” 秦绵看着她那忐忑的神情,明白了,她是在拐弯抹角地问,她与宁妃长得像不像? “你问过督主吗?” 姝妃摆手:“那我哪敢去问啊。” “我进宫前家里遭了难,讨债的要把我卖进勾栏院,幸亏孟督主经过救了我,让我进了宫中的教坊做舞姬,后来又借着寿宴让我在皇上面前露了脸,我才能有今日。” 听姝妃讲完,秦绵也有些怀疑她是不是长得像宁妃了,单说孟长安的性子就不可能出于好心而救人,姝妃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而这个特别之处很可能就是因为她的相貌与皇上心爱的女子相像。 秦绵答不上来,便只好说:“这样吧,等督主回来,我帮你问问。” 姝妃感激地朝她一笑,这时姝妃宫里的管事太监来找她,说是皇上在她院子里坐着呢,她迟迟不回来都发脾气了。 姝妃听后,眼里带着笑意,“这人也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 “那我就先回去了,那事你别忘了帮我问问。” 秦绵点头应着,见姝妃笑容满面的离开,方叹息一声,皇上这一生有无数女人,爱给了宁妃,宠给过许多人,她今日瞧着,这位姝妃竟像是对皇上有情的,那皇上对她呢,是宠还是爱? 晚间孟长安回来时,秦绵已经让下人摆好了饭,见他一身的汗,忙拧了帕子给他擦,“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孟长安揽着她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秦绵怕小九看到伸手推开他,孟长安顿时不满:“胆子大了,竟敢嫌弃本督?” 难道这人以为自己是嫌他身上的汗味?于是秦绵忍笑道:“是啊,熏的我头都晕了。” 孟长安立时低头闻了闻,然后自己也开始嫌弃,秦绵柔声叫他:“督主,先用膳吧。” 孟长安臭着一张脸走过去,被秦绵按坐在椅子上,因着天气热,桌上多是一些开胃的素菜凉菜,佐着粥吃,极为爽口。 秦绵给小九夹了一只鸡腿,温声道:“小孩子要多吃肉才能长高。” 小九笑眯眯地点头,孟长安脸色不虞瞪着秦绵,秦绵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凉菜,“督主,吃点素败败火。” 她这分明就是意有所指,孟长安眸色幽暗盯着她,在她那筷子菜没落到碗里时便张嘴接住了,顺便还裹住了她的筷子尖。 “嗯,味道甚好。” 九皇子突然觉得孟长安有些可怜,吃着素菜还要违心地夸味道好,他就不爱吃素,想到这里,他纠结再三,还是忍痛把那只鸡腿夹到孟长安碗里。 “你吃这个。” 他说完便埋头扒饭,偷偷去看孟长安的反应,孟长安皱了皱眉,忍了又忍,还是在一大一小期待的目光中夹起那鸡腿,颇为嫌弃地咬了一口。 九皇子激动的眼睛发亮,见孟长安满脸不悦看过来,又羞涩地低头,改为斯文地吃。 秦绵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她觉得孟长安似乎渐渐没那么讨厌小九了,小九怕他的同时对他也有一丝崇拜,只是想要两人相处融洽,还得费些功夫。 第66节 第91章 用过晚膳后, 孟长安嫌弃自己一身汗臭就先去沐浴了,小九摸摸自己圆圆的小肚子, 很自觉的在院子里走路消食。 秦绵则领着婢女们爬上三楼, 提前布置好, 准备等天黑的时候上来吹夜风看星星。 她下楼的时候,小九拿着一本书过来,问她一句话的释义,秦绵刚想回答,看见孟长安沐浴出来去了书房,便顿了顿,对小九道:“我也不知道, 你去问督主好不好?” 小九回头望向书房的方向,然后满是失落道:“我不敢,他也不会告诉我。” 秦绵微笑,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你记得姨姨跟你说过吧,督主很喜欢你,你不去试一试怎知他不会呢?” 小九抬头, 眼睛亮亮的, “真的吗?” 秦绵笑着点头,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 抱着书小短腿坚定地迈步走向书房。 秦绵等他走了, 才偷偷跟上去看, 她也很想知道, 单独面对小九孟长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小九的勇气只够支撑他走到书房门口,眼见书房的门近在眼前,他却越走越慢,最后索性停在门边不动了,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他蹲下瘪了瘪嘴,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书房的门开着,里面传出孟长安的说话声,小九有些紧张,侧过身子扒着门边偷偷往里看,结果只看见了德喜的背影。他眉毛拧在一起,大半个身子都偏过来继续往里看,终于看到了被德喜挡着的孟长安。 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很严肃,跟面对秦绵时的温柔截然不同。 孟长安觉察有人在门口偷看,锐利的视线扫过去,小九吓得立刻缩回去,小孩动作太快,孟长安没看清,厉喝一声:“出来。” 小九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扑通扑通跳着,一阵脚步声向他靠近,当那声音停了,小九抬头,看到了德喜那张讨喜的圆脸。 “是九皇子呀。”德喜说完似乎朝孟长安确认了一下,然后才说:“督主让您进去呢。” 小九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书房,做错事一般垂下头,双手拿着书背在身后,两条小腿紧张地打哆嗦。 德喜这时候已经出去了,书房里只剩下孟长安和小九两个人。 孟长安看着面前的孩子神色难辨,五年前宁妃死的时候,他正在筹谋东厂提督的位置,后宫里那些女人的争斗他并不关心,只当做笑话听一听,听说宁妃还留下一个孩子,被一个老嬷嬷带在废殿养,他也只是让手底下的人盯着,别让那孩子饿死就行。 后来他掌管东厂忙起来,宫中的事都交给了亲信处理,他连这孩子饿不饿都没心思管了,谁知兜兜转转,小孩又被昭昌帝送来他身边,成了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我,我错了。”小九低着头,声音细弱的快听不见了。 孟长安皱了皱眉,沉声道:“抬头,看着本督说话。” 小九身子一抖抬起头,面对孟长安的冷脸,眼圈渐渐红了。 “敢哭就把你扔出去。“ 小九眨眨眼把眼泪又憋回去,孟长安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找我干什么?” 小九迟疑地把背在身后拿着书的那只手伸了出来,隔着很远给孟长安看:“问,问……” 问了半天也没问出后面的话,孟长安轻哼一声:“啧,你过来,那么远我能看见?” 小九懂了,迈着小短腿跑到他身边,指着书上的一句话问他,孟长安解释过后,神色莫名地问:“你怎么不去问秦绵?” 小九实诚回答:“姨姨说她不会。” “她不会?”孟长安轻嗤:“还真是用心良苦。” 小九愣愣地看他,被他抬手敲了一下额头,“去吧,别烦本督,回去给你请个先生教你读书。” 小九捂着额头傻傻地点头,孟督主敲他额头,他打了他,虽然不像打姨姨那样是打屁股,嗯,姨姨说得对,孟督主喜欢他。 “小,小九也喜欢你。” 他结结巴巴说出这句话,害羞的转身就跑了,孟长安微微一滞,随后嗤笑一声:“滑头。” 秦绵这时候走进来,脸上全是笑意,孟长安顿时沉了脸,“好啊,这是拿本督消遣来了。” 秦绵笑嘻嘻地上前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惹得孟长安身上起火将她圈进怀里,边用牙齿磨着她的耳垂,边恶狠狠地说:“再不老实今晚定不饶你。” 秦绵笑着双手绕上他的脖子在他脸上的泪痣上轻吻了一下,孟长安怔愣了一瞬,而后耳根微微泛红,轻咳一声偏过头。 秦绵见他如此顿时闷头笑倒在他怀里,孟长安恼羞成怒抱着她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欠收拾了是吧。” 秦绵惊呼一声赶紧阻拦:“不成,被人看见了不好。” 孟长安也只是吓唬她,这院子好看是好看,但终归不够严密,里头的下人也不都是他们带过来的。 两人闹过之后,秦绵坐在孟长安身边,想起姝妃的嘱托,对孟长安道:“今日我和小九遇上德妃,小猴子去找你求救,结果半路碰上姝妃了,她二话不说就过来想给我解围。” 孟长安嗯了一声,示意她自己在听,秦绵接着道:“我听姝妃说了她的身世,真是可怜啊,幸亏你当初救了她。” 孟长安转头看她,不满地掐她的脸,“有什么话就说,又忘了是不是?” 秦绵拿下他的手,说道:“你为什么救她啊?” 孟长安看了她半响,看出她不是吃醋,有些失望,“顺手为之。” 秦绵不信,直接问道:“她是不是长得像宁妃啊?” “姝妃让你问的?”孟长安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论起容貌和气质,她与宁妃没一样是相似的,宁妃死后,皇上收了许多像她的美人,但那些连替代品都不是,本督那日在筹划着把你的百寿图献给皇上,这事有些触怒皇上的风险,当然要先想个法子让他高兴。” “机缘巧合之下,就遇到了被债主要挟卖到勾栏院的姝妃,她那悍然不畏死的眼神让本督一瞬间就想起了当初的宁妃,当日宁妃被陷害私通侍卫,在皇上面前也是这样。” “她说,你不信我,就杀了我。” “后来的事,你大概猜到了,皇上害怕了,他不敢杀她,只能关着她,每日到她宫门口转一圈,宁妃性子烈,隔着一道宫门跟皇上说,今生今世永远不再见他,皇上后来就再也没去过,直到宁妃死了,他把自己关在宁妃的长思宫里,整整三日,出来的时候身形憔悴像个老人。” 秦绵乍一听闻这桩隐秘的旧事,久久不能回神,她想皇上应该是在姝妃身上找到了宁妃的某些影子,才会将这些年无处倾泻的爱都给了她。 所以姝妃害怕自己长得像宁妃,在昭昌帝眼里是个替身。 秦绵叹息一声,感慨道:“帝王的爱情太复杂了。” 孟长安轻笑着吻她的唇,与她额头相贴,“别想这么多,你只管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 行宫中有一个很大的园子,比宫中的御花园小不了多少,离昭昌帝住的院子很近,从云锦阁门前小荷塘边上的小路就可以绕过去,为了躲着德妃秦绵与小九在云锦阁里待了两日,后来觉得躲也不是办法,何况这行宫一年也就来一次,秦绵便想着带小九出去转转。 谁知她们刚刚出门顺着小路到了芳园,德妃就像掐准了似的与她们巧遇了。 坐在园中的阴凉处,秦绵看着德妃拿过来的食盒有些庆幸,她刚才让冬枝陪着小九去那边看喜鹊筑巢了,应该有一会儿才能回来。 “怎么今日不见九皇子?” 秦绵微笑回答:“临出门时九皇子说困了,妾身就让他歇着了。” 德妃面上笑着,眼底却泛着冷光,上一次从云锦阁出来她已经看出秦绵在装傻应付她,他们既然有了防备,她就不能太急了,只能慢慢来。 另一边,冬枝陪着九皇子回来,在岔路口眼尖的看见德妃也在,连忙抱起九皇子把他藏到了身边一棵几人粗的树后,叮嘱他先躲着,然后才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 秦绵看见冬枝心里一惊,见她身边没带着九皇子才缓缓舒了口气,问道:“你这丫头刚才跑哪去了?” 冬枝笨拙地回答:“奴婢刚才肚子疼,去方便了。”说着悄悄给秦绵使了个眼色。 秦绵知道小九没事,便放下心与德妃东扯西扯说起了这园子里各色品种的花,谁知德妃今日极有耐心,竟真就与她品鉴起花来。 小九躲在树后朝这头看着,嘴里气鼓鼓地嘀咕:“坏人,姨姨不想跟你说话。” 昭昌帝午睡后,与张福出来逛园子,刚走过一条小路,随意一瞥就看见了撅着小屁股扒着大树往那边偷看的九皇子,昭昌帝瞧着有趣,走到他身后,和蔼地问:“这是看什么呢?” 九皇子吓了一跳,回头朝他嘘了一声:“你快躲起来,会被发现的。” 昭昌帝学着他也把手指竖到嘴边嘘了一声,而后蹲在他身边,张福左右看了看,捧着自己胖乎乎的肚子,委委屈屈地也蹲下了,这树再粗,也躲不了两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孩子,张福那一大片衣角还露在外面呢。 见九皇子仍旧关注着那边,昭昌帝拍拍他的后背,问道:“孩子,你躲什么呢?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朕。” 九皇子连忙摆摆手,“你别说话,我都听不见姨姨跟坏女人说什么了。” 昭昌帝闻言只得闭了嘴,好容易秦绵和德妃那边不说话了,九皇子噘着嘴靠着大树坐着,昭昌帝看的好笑,便问他:“你不喜欢德妃?” 小九重重地点头。 昭昌帝又问:“为什么?” “上次我没推她,她自己跌倒还诬赖我。” 小儿子脸上委屈又气愤,昭昌帝沉声道:“你说得对,以后离她远点。” 他摸摸小儿子的头,问他:“你住在厂督府,孟长安对你好不好?” 第92章 九皇子闻言先笑起来, 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他像是想起什么, 小手捂住额头, 腼腆地道:“好, 他喜欢小九。” 昭昌帝见他笑的这么开心,也跟着笑了,小孩唇红齿白,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眼睛亮亮的像藏着星星,昭昌帝看着看着便有些怔忡,这孩子长得太像宁妃了。 前两次都被秦绵糊弄了, 德妃今日打定主意要与她耗着了,东拉西扯的与她说着话。其实德妃知道秦绵是带着九皇子出来的,行宫里她的眼线不少,秦绵一出云锦阁就有人去她那通禀,所以她才来的这么巧。 刚才那婢女脸上的神色有异,应该是把九皇子藏在附近了,德妃一边与秦绵说话一边暗暗观察着周围, 只等九皇子忽然冒出来, 好当场戳破, 让秦绵难堪。 这一看还真让她发现了, 秦绵那婢女刚才走过来的方向长着一棵几人宽的树, 而那树干后竟然露出一片红色的衣角, 德妃掩唇挡住嘴角的冷笑, 给红芍使了个眼色。 红芍当即便朝那树走去,边走边说:“奴婢瞧着那树后有个人影,别是个小贼吧?” 秦绵一见冬枝脸上的焦急之色,便明白了,小九应该是藏在那树后了。 她看了德妃一眼赶紧起身跟过去,德妃则回以微笑,慢悠悠地起身走在后面。 红芍脚步飞快,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她心中已经确定那树后就藏着九皇子,因而绕到树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哪来的小贼竟敢偷听德妃娘娘说话。” 她得意地看过去,本以为会见到被吓傻的九皇子,谁知却对上了昭昌帝愠怒的脸,红芍惊诧地瞪大眼睛,甚至忘了行礼,昭昌帝被张福扶起来,冰冷的视线盯着红芍,沉声喝道:“放肆。” 红芍面无血色地跪下,从秦绵和德妃的角度只能看见红芍兴冲冲走过去,随后就颤抖着跪下了。 秦绵正惊讶着,昭昌帝与张福一同从树后走出来,小九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秦绵往前走了几步,向昭昌帝行礼道:“皇上万安。” 昭昌帝嗯了一声,示意她免礼,德妃此刻才回神上前给皇上行礼问安,但昭昌帝只是略略扫了她一眼,也不叫起,反而质问道:“德妃,这是你的大宫女?如此跋扈无礼,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约束宫人的?” 德妃从未被他说过这样的重话,脸色有些白,深吸口气,道:“皇上说的是,是臣妾管束不力,只是刚才红芍也是怕有心人躲在树后偷听,这才失了分寸。” “臣妾回去一定重重罚她。” 昭昌帝皱了皱眉,德妃这些年谨小慎微,可以说是从未出过错,他也不好为了一件小事给她没脸。 “行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小九悄悄瞪了德妃一眼,从昭昌帝身后小步挪到秦绵身边,拽住她的袖摆继续装哑巴。 第67节 昭昌帝有些疑惑,这孩子会说话,偏到了德妃面前就不会了,这不得不让他怀疑,德妃是不是真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温婉和善。 面对昭昌帝带着审视的目光,德妃心里突突跳着,勉强扯出一丝笑,“孟夫人不是说九皇子在午睡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秦绵有些尴尬,正想随便扯个理由出来,昭昌帝已经先开口了。 “朕路过,瞧见小九便把他带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德妃纵然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质疑皇上说谎,只得就此作罢。 昭昌帝对小儿子多有愧疚,见他面对德妃很是拘谨,就对秦绵道:“朕看小九没什么精神,想是热了,你把他带回去吧。” 秦绵闻言松了口气,向昭昌帝告退后便带着小九离开了。 昭昌帝背着手走到刚才她们坐的石桌前,指着食盒问道:“这是什么?” 德妃微笑着答:“这是臣妾给九皇子做的荔枝水和红枣糕,皇上要尝尝吗?” 昭昌帝摆了摆手,掀了盒盖看一眼又合上了,“你最近对九皇子很是关心呐。” 德妃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试探之意,回道:“宁妃妹妹去的早,九皇子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臣妾心里不落忍,就想多照顾些。” 换做从前昭昌帝听到这话多少也会有些动容,再夸赞她几句,可今日他从头到尾都在审视她。 德妃忍着心慌道:“臣妾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您不快了?” 昭昌帝看了她半响,幽幽道:“往后小九的事自然有孟长安夫妻俩上心,你还是多管管后宫的事,操心操心七皇子吧。” 德妃心里发凉,应道:“是,臣妾明白了。” 昭昌帝点点头,转身往回走,那一瞬间德妃的眼神有些狰狞,就在这时,昭昌帝回头朝她看过来,“德妃,朕发现最近越发看不懂你了。” 德妃心惊,立时低下头装作恭谨,“皇上怎么这么说呢,臣妾自入宫那日起从未变过。” 她反应太快,昭昌帝没看到那个眼神,他只是突然想敲打敲打她,好让她安分些别总去小九跟前晃。 “最好如此。” 昭昌帝说完便与张福一起离开了,德妃攥紧手心,咬牙忍耐,才没有当场发作。 她与红芍回了院子,便屏退了下人,问道:“云锦阁里有得用的人吗?本宫瞧着那九皇子不像真的傻,咱们什么都不知道,才处处被动。” 红芍:“还真有一个,咱们宫里的二等宫女银杏有一个妹妹就在行宫里当差,这次刚好被分到云锦阁,虽说是在院子里伺候,可多少也能探听点消息。” 德妃虽然还是不满意,但也只能如此,“这事你去办吧。” “皇上已经对本宫有所怀疑,近日咱们明面上不能再关注九皇子了,你让云锦阁外的眼线都撤了吧。” “还有,秘密给定远将军带句话,让他早做准备。” 红芍面色凝重回道:“奴婢知道。” * 德妃被昭昌帝敲打后好几日不曾出现在秦绵和小九面前,反倒是姝妃最近成日往云锦阁跑,那天秦绵问过孟长安后,便悄悄与姝妃说了,姝妃知道自己长得不像宁妃,自然心里松快许多。 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成了朋友,姝妃时常带些吃食来给小九,小九也很喜欢她。 这一日,秦绵送走姝妃回来经过书房的时候,见孟长安正在教小九写大字,孟长安嘴上嫌弃不肯教,但该教的倒是一样也没落下,秦绵倚在门口看着没有打扰。 “啧,这字写的像虫子爬.” 小九手抖了抖,吸了吸鼻子继续写。 “你没吃饭?握笔要有力。” 小九委屈地看他一眼,写出来的字更加歪歪扭扭。 孟长安扶额:“你简直笨得无可救药,算了,别写了,先练悬腕。” 小九照着他说的拿起笔,手腕悬着。 “不许抖,不许偷懒。”孟长安拿着手板,神情异常严肃。 小九瘪瘪嘴,眼圈红了红,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哭。 秦绵笑着走开,孟长安看起来严苛,对小九却是一件好事,基础不打好,日后怎么能有进益呢。 自小九开始练字后,书房每日都能传来孟长安的训斥声,每日写大字练习让小九整个右手臂都酸疼不已,偏偏他每次一有偷懒的想法,孟长安都能看穿一般,冷冷地瞥他一眼算是警告。 这几日,小九一出书房就揉着右手腕,因为孟长安太严厉,他眼睛总是红红的,样子十分可怜。 秦绵看了心疼,却不会在这事上阻拦,只能吩咐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给小九补补。 另一边,德妃收到了定远将军的回信,心中稍安。红芍云锦阁里安插好了人,那边一有什么异常就会来报。 她倚在贵妃椅上悠闲的打扇,红芍领着一个满脸紧张眼神乱飘的小宫女走进来,对她道:“娘娘,这是银杏的妹妹,春芽,她说云锦阁那边有情况了。” 德妃听了立时坐起来,对小宫女道:“你细细说来。” 春芽被她冷厉的眼神一吓,跪在地上,说道:“娘娘,奴婢最近发现九皇子经常进出孟督主的书房,每次能在里面待上大半日,出来的时候还总是眼睛红红的,捂着手腕,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德妃皱眉:“你是说孟长安可能在虐待九皇子,甚至还打了他?” 春芽:“这……奴婢也不好说,只是觉得这事奇怪,就来告知娘娘。” 德妃沉吟片刻,道:“这事若是真的,九皇子可不就得被皇上接回宫了吗,到时……” 她心中有了决定,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只要皇上看着九皇子受了委屈,甚至是伤到了,以皇上对九皇子的心疼,也许就不会继续让他留在厂督府了,只要九皇子回了宫,那就好办了。 “春芽,你替本宫做件事吧。” 春芽看着德妃那张温婉笑着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93章 午后炎热, 又是最困乏惫懒之时,秦绵便让厨房做了些甜水和糕点, 端去书房。 书房里, 九皇子继续做悬腕练习, 连续几日的勤学苦练,他进步不小,照孟长安的话来说,一□□爬字终于勉强能看了。 秦绵一进门,愁眉苦脸的九皇子就像盼到了救星,笑的眼睛咪起,“姨姨。” 孟长安拿着戒尺戳他, “专心。” 秦绵放下木质托盘,柔声劝道:“先休息一会儿再练吧。” 九皇子眼巴巴地看着孟长安,然而男人除了面对秦绵,并没有心软这种情绪。 “看什么?把今日背过的书再背一遍。” 孟长安一个眼刀子甩过来,九皇子只好乖乖背书。 秦绵拉住孟长安,小声道:“你也太严厉了,小九还那么小。” 孟长安不悦地轻哼, 报复般地捏住她滑腻莹白的脸, “再多嘴, 本督不教了。” 劝说不成只能哄着, 秦绵拉着他坐下, 给他捏着肩, “督主辛苦了, 快用些点心歇歇吧。” 她那绵软的小手哪有什么力气,捏着捏着倒把他心里的痒意勾起来,孟长安拉下肩上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在手中把玩,手感极佳,被哄得开心的他大发慈悲地对小九道:“背完准你休息。” 小九惊喜地张大嘴,随后背书背的越发流畅。 这时德喜走进来在孟长安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孟长安沉下脸,问道:“你看着是去了德妃的院子?” 德喜点头,孟长安顿时冷笑一声,道:“继续盯着,看她想做什么。” 秦绵从两人的对话里猜到了一些,问道:“这院子里有德妃的眼线吗?” 孟长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德妃苦心经营了二十余年,行宫里有几个眼线不足为奇,那小宫女不过是在院中伺候,你我之间的密事她自然探听不到。” 秦绵对着孟长安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丝红晕渐渐爬上脸颊,她推他一下,也不给他捏肩了,转身带着婢女出去了。 小九眼睁睁地看着救星走了,苦着脸问孟长安:“我背完了,可,可以……” 孟长安勾了勾唇,淡淡道:“再背一遍。” 小九闻着糕点和甜水的香味,恋恋不舍地转过头,嘴里发苦的背书。 昭昌帝今日午后突然来了作画的兴致,与姝妃一同到了芳园中的观景亭,让姝妃坐着摆好姿势,给她画一幅美人图。 “还没画好?”姝妃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揉了揉笑僵了的脸。 昭昌帝温柔哄她:“再等等,朕得琢磨琢磨。” 姝妃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就你那画技,能把我画成个人样就不错了。 果不其然,昭昌帝画完后,一脸得意地给她看,姝妃看过之后,摇了摇头道:“皇上,原来在您眼里,我长得还不如兽园里那只最丑的哈巴狗呢!” 姝妃小脾气上来,甩着袖子就想走,昭昌帝连忙拉回她:“哎,你去哪,朕这画的不是挺好看的吗?” “要不你给朕也画一幅?” 姝妃凉凉地道:“皇上这是埋汰谁呢?臣妾大字不识几个,会的哪门子作画。” 昭昌帝笑了笑,对姝妃的话全不在意,反而揽着她哄。 德妃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人亲密相拥的画面,她目光闪了闪,低头掩饰眼底的冷意。 “臣妾给皇上请安。” 昭昌帝笑意微敛,淡淡叫起,“德妃也出来逛园子?” 德妃这一瞬间心头涌起了从未有过的不甘,他叫她,永远是生疏的德妃,可她曾经听过,他柔声唤过先皇后的闺名,给宁妃起过小字,更甚的是出身卑微的姝妃,他叫她囡囡。 “是啊,今日天气好,臣妾便想着出来走走。”德妃努力抑制着嘴角的冷笑,看昭昌帝的眼神很是温柔。 昭昌帝随口道:“嗯,你坐吧。” 德妃便挑了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坐着,昭昌帝与姝妃挨得近,两人之间一丝空隙也没有,反倒是德妃神色恭谨,端正的坐着,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不知道昭昌帝悄悄在姝妃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嗔了他一句,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昭昌帝嘶了一声去抓她的手,德妃轻咳一声,昭昌帝和姝妃同时看向她。 “姐姐怎么了?病了?” 德妃淡笑:“嗓子不舒服而已。” 眼见两人又说说笑笑闹到一块去,德妃烦躁地往亭外望去,恼怒地想,那春芽怎么还不来。 她刚这般想着,只见一个干瘦的小宫女向这里走过来,正是先时向她禀告云锦阁有异常的春芽。 张福拦住她呵斥道:“哪来的,乱闯什么?” 春芽见引来了皇上的注意,哆哆嗦嗦地跪下,一边叩首一边说道:“皇上,奴婢有重要的事要禀告,是关于九皇子的。” 第68节 昭昌帝一听说是关于九皇子的,便让她近前来继续说。 春芽:“奴婢是在云锦阁伺候的,近几日九皇子总是被孟督主叫进书房,每次在里面待过大半日,出来的时候像是身上有伤,奴婢怀疑,怀疑……孟督主对九皇子施虐。” 春芽虽然不在宫里当差,但在行宫里也听说过孟长安如何权势滔天,阴险狠辣,此刻她在德妃的授意下这么说,心头却紧张的直颤,可她没有办法,家人的性命都握在德妃手里,拼着她这一条命也得保全家人。 昭昌帝听了倒是没有马上定论,他对春芽道:“这样吧,你带朕去瞧瞧。” 春芽应声,起身对上德妃视线的时候身子微微发抖,姝妃见此蹙着眉,暗暗留心着德妃的反应。 一行人跟着春芽来到云锦阁,院内的下人一见到皇上就想行礼,被张福及时阻止了,春芽引着众人到了孟长安的书房外,张福想上前去叫门,被昭昌帝抬手阻拦,示意众人噤声,而后轻手轻脚地往书房门口走。 越是靠近里面的声音就越清晰,当听到里面传来孟长安的呵斥声时,德妃不由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她已经等不及要看昭昌帝一会儿的表情了,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伤害自己最爱的儿子,他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可渐渐地,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里面还有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九皇子怎么会说话?且他还在念书! 昭昌帝不顾形象地扒在门边听着,轻轻把门打开一个缝隙,见他的小九正一板一眼背着书,手上还练着握笔的姿势,顿时欣慰地笑了。 小九身边的孟长安拿着戒尺,他有背不对的地方就用戒尺戳他一下,昭昌帝看得直点头,把门合上,到院中寻个阴凉处坐着。 德妃此时心慌意乱,趁着别人看不见,狠狠剜了那小宫女春芽一眼,春芽吓得面无人色,她怎么也想不到孟督主竟然在教导九皇子读书习字,九皇子到这行宫十来日了,她根本就没听过他说话,还以为是个哑巴呢。 秦绵在厅里观望了半响,这时才像是终于发现昭昌帝来了,出来给他和德妃姝妃行礼。 “你们教的好,小九都会背书了。”昭昌帝神情激动,感慨了一句。 秦绵谦虚道:“是九皇子天资聪颖,才学了这几日就有很大的进步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了,孟长安看见昭昌帝一行人,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春芽身边一直有人盯着,他早就收到她去告状的消息了。 “皇上怎么过来了?”孟长安假装不知,疑惑地问道。 昭昌帝有些心虚,“朕就是来看看。”他眼睛望向别处,心觉羞愧,他刚才听小宫女说的时候,还真有那么一丝怀疑。 孟长安自然不会戳破他,招手让九皇子过来,九皇子在他的盯视下,犹豫了半天,磕磕绊绊地叫了一声:“父,父皇。” 他从小没叫过,也不知道这个称呼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昭昌帝呼吸一窒,眼眸渐渐湿润,朝他伸手,激动道:“孩子,再叫一声父皇。” 九皇子见他满眼难过,心里也有些堵堵的,闷声道:“父皇,你哭了。” 昭昌帝捂了把脸,终于平静下来,摸摸小九的头,怜爱道:“好孩子。” 他说完冷冷看向一旁颤抖不已的春芽,对张福说:“把她带回去,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指使她。” 昭昌帝眼神冷漠地扫向德妃,德妃心中一颤,身子微微晃了晃。 最终,昭昌帝面沉如水带着姝妃走了,德妃看了孟长安和秦绵一眼,怪异地笑了笑,随后也离开了。 小九身上出了汗,秦绵让冬枝带他去更衣,而后跟着孟长安进了书房。 “皇上若审问出是德妃指使,会发落她吗?” 孟长安轻哼一声:“当然不会,这只是一件小事,皇上念在七皇子和定远将军的面上只会轻轻放过,但今后也会更加防备她。” 秦绵摇摇头:“德妃都忍了二十年,却因为小九前功尽弃了。” 孟长安笑意微凉:“她急了,本督却不急,这些小错撼动不了德妃和定远将军府的根本,等吧,鱼儿早晚会咬钩的。” 第94章 昭昌帝将春芽带回去审问, 一个下午,她咬死了不说出指使之人, 只是一直重复是自己想错了, 不是故意诬陷孟督主。 张福打着扇子给昭昌帝顺气, 劝道:“皇上,不如交给孟督主来审吧。” 昭昌帝有些迟疑,他猜测这事十有八九是德妃做的,坚持要亲自审问也是想按下这件事。 半响,他叹了口气,“也罢,你去传长安过来。”白日里差点听信了那个宫女的话怀疑孟长安, 昭昌帝一想到要面对孟长安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然而孟长安还未到,张福手下的小太监便传来消息,说宫女春芽咬舌自尽了。 昭昌帝愤怒地一拍桌子:“什么?” 小太监擦着汗回答:“奴才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春芽此刻已经没气了。” 昭昌帝气的要严惩这些看守之人,院子里求饶的太监侍卫乱成一片,孟长安赶来时,昭昌帝头疼的捂着额头。 他了解了事情经过, 对昭昌帝道:“皇上, 这些人问题不大, 想是那小宫女早就被人威胁, 这才自尽的。” 昭昌帝脸色一沉, 他竟不知德妃何时变得这般狠辣了。 孟长安见他面上不太好看, 淡笑着转移话题:“皇上, 九皇子已经五岁了,该请个先生正经开蒙了。” “你不提朕还没想起来,你心里可有什么人选?” 孟长安朝他躬身道:“举贤不避亲,臣觉得原慧文殿大学士秦翰正合适。” 昭昌帝愣了愣,而后伸手点着他笑:“你啊,朕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能对一个人这般上心。” “行了,朕也觉得秦翰合适,等回去朕就下旨让他官复原职,给小九教习功课。” 孟长安谢过昭昌帝后,提醒他:“九皇子至今未上玉牒,皇上是不是该给他取个名字了。” 昭昌帝沉默片刻,瞪他一眼,道:“你还真当朕糊涂了?这事朕记着呢,只是一时还未想好,等回宫了再说吧。” 眼见昭昌帝脸上挂不住,摆摆手让他回去,孟长安摇头失笑,只得先告退了。 他回到云锦阁,上了二层走向寝房,却没见到秦绵的影子,孟长安顿时以为她又去哄九皇子睡觉了,眉心拧了拧。 青桃进来给秦绵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差点迎面撞上孟长安,一见他冷着脸,立时心里打鼓不敢说话。 “夫人呢?” “在,在隔壁沐浴呢。” 青桃一脸紧张回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孟长安听了神色缓和许多,往隔壁房间看过去的时候,眼神微微一热。 青桃拿着寝衣出来时,孟长安仍然未动,只是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衣服,迈步向隔壁间走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氤氲着湿漉漉的气息。 房间正中挡着一扇宽大的屏风,女子窈窕有致的身形被光一照,影子透过屏风,令人生出暧昧的遐想。 青桃正犹豫着该不该出声提醒,被孟长安阴冷的眼神一瞥,瞬间憋回了嘴里的话,于是她默默地带上门出去了。 秦绵在屏风那头听见门开了,却没有脚步声,不由问道:“青桃,寝衣拿来了吗?” 她轻柔的声音沾染了几分沐浴过后的慵懒,听得孟长安呼吸都重了几分,脚步声沉而有力,一步一步向屏风那头走去。 秦绵听见那声音心里一慌,赶忙趁那人绕过屏风之前,双手环臂遮挡住身前诱人的风光。 “要什么,本督拿给你。”孟长安眸色幽暗地凝住她,上前扶着浴桶的边沿俯身看她,那眼神像要把她撕碎了生吞了,秦绵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生怕自己没挡严实,孟长安直接扑上来。 “我,我,我这就洗好了,你先出去吧。” 她声音细弱又无力,孟长安喉间迅速滚动几下,哑声道:“这么快就洗好了?不若本督给你擦擦,可好?” 秦绵忍不住羞恼道:“你出去,把青桃叫进来。” 孟长安看她那生气娇羞的小模样,低笑道:“那丫头笨手笨脚的能伺候好你吗?” “本督做了这么多年太监,伺候人的手法熟练得很,夫人想不想试试?” 秦绵急速地喘息,这人好不要脸,为了欺负她,连那般不堪回想的过往都能拿出来自得了! “我不要,你出去!” 孟长安俊美如冠玉的脸忽然凑近,鲜红的泪痣近乎妖异,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让秦绵瞬间脸红到耳根。 “这行宫中的泉水当真不错,清透见底。” 他说完眼神意有所指地向水中瞟去,秦绵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忽然惊叫一声,手掌啪的一声拍向水面,浴桶中的水向四面溅去,浇了孟长安一头一脸,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看见面前瑟缩成一团的小女子。好笑地道: “遮什么遮?本督哪一处没有见过。” 秦绵被他惹急了,气呼呼地站起身,扯过屏风上搭着的外袍披在身上,抬脚跨出浴桶,落地的时候太急脚底一滑,向一边歪倒过去,多亏孟长安反应快,三两步绕过去接住了她,秦绵犹在生气,气愤地推开他要往外走。 孟长安皱眉跟上,扯回她将她拦腰抱起,“胡闹,衣衫不整的就敢往外跑,当本督是死的吗?” 秦绵低声争辩:“还不是你害的!” 孟长安轻笑着把她放在屋中的靠椅上,整理好衣服,看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才重新抱起她回了寝房。 秦绵被他放在床上,伸手扯过被子遮住自己,一身的湿气她也没心思管,只顾把自己藏起来,好不去面对孟长安火热的视线。 她背对着他躺着,孟长安看了她一会儿,走到桌前吹熄了油灯,屋里霎时漆黑一片。 身后传来淅淅索索宽衣解带的声音,不多时,孟长安躺在她身侧,秦绵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暗暗舒了口气。可就在她以为孟长安已经睡着之时,一只带着热气的手臂忽然缠上来,他就这么扯开她的被子将她搂入怀中。 “热。”秦绵脸上发烫,小声呢喃。 “还有更热的。”孟长安扯过薄被罩住自己,摸索了片刻,手往下滑,秦绵急忙拉住他的手:“不行,这是在行宫呢,万一被发现了……” 不等她说完,他灼热的唇已经吻上来,秦绵只觉自己一寸寸地沦陷,最后只能在男人的强势下软软地喘息。 他霸道地纠缠着她,压迫着她,浓烈的热情几乎要将她吞没,秦绵的一双手臂被他扣在身后,大手紧紧锁着,她犹如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周身是热烫的海水,毫不留情地将她拖拽,拉扯,最终一袭巨浪翻卷而来,让她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心里空落落的,无助地眷恋身后的怀抱。 孟长安低喘着抱住她,爱怜地吻着她的后颈,“绵绵,好乖。” 秦绵轻声啜泣,似乎难受极了,他抱着她安抚:“不哭了,为夫疼你。” 秦绵抽噎着小声抱怨:“你怎么,你怎么不管不顾的呀。” 孟长安心疼地拍哄着她:“不怕,没人会发现的,这院子里的钉子早就拔除干净了。” “难道你想让本督憋死吗?” 他那气急败坏的语气让秦绵扑哧一声笑出来,纤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谁管你呀。” 孟长安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待呼吸平稳后,与她聊起了晚间去见昭昌帝的事。 “那个春芽偏巧这个时候死了,德妃做得也太明显了。”秦绵对德妃的做法有些不解。 孟长安冷嗤:“就算皇上知道是她,也不能为了一个小宫女的命去质问,德妃有七皇子和定远将军府做靠山,皇上要责问她也得掂量掂量。” “定远将军战功赫赫,虽然如今不再领兵,但边关手握重兵的几位将军,包括禁军总教头刘卫都曾经是他的心腹下属,皇上自然对他心生忌惮。” 秦绵心里一紧,担忧道:“那你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孟长安在黑暗中笑了笑,凑近她耳旁神秘道:“那些人中已经有人暗中投靠了我。” 秦绵震惊地瞪大眼,说什么投靠,必定是孟长安拿捏住了某些人的把柄,那些人才不得不倒向他。 “你也不必担心,那些将军满门亲族都在泰安城,不敢轻易造反的。” 他怕吓坏了小女子,赶紧转换了话题:“对了,我向皇上举荐你父亲来给九皇子开蒙,皇上同意了,估计一回宫就会下旨让你父亲官复原职。” 第69节 秦绵本该高兴的,但心绪都被孟长安刚才那番话左右着,一时忐忑不安,孟长安无奈,只得威胁道:“你若不困,咱们继续刚才的事如何?” 他话音刚落,秦绵便闭上眼睛,眼睫轻颤着道:“我困了,这就睡了。” 孟长安勾了勾嘴角,手臂紧紧圈住她,埋首在她颈间,与她一同沉沉入梦。 时至深夜,有人酣然入梦,也有人焦躁难眠,德妃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翻身坐起,红芍听见声音,走进来关切道:“娘娘睡不着吗?” 德妃捂着胸口,“本宫觉得心里堵得慌。” 红芍上前给她抚着胸口,“娘娘别担心,春芽那边已经料理干净了,追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德妃:“但愿如此吧。” 红芍犹豫着开口:“娘娘,您别怪奴婢多嘴,您近来处事太急躁了。” 德妃幽幽一叹:“我怎么能不急,本以为太子和三皇子鹬蚌相争,我的七皇子便可以渔翁得利,可没想到宁妃那贱人的儿子竟然得了孟长安的助力,如今又得知他不傻,日后必成大患。” 红芍:“可是皇上已经怀疑娘娘了,您最近千万不能再出手了。” 德妃眸光转冷:“要想个办法让九皇子回宫,只要他不在孟长安的羽翼之下,本宫哪怕不出手,把他养废了也好。” 红芍脑中灵光一闪,对德妃道:“娘娘,不如想办法让太后娘娘回宫。” “想必太后娘娘必不会愿意皇家子嗣养在一个太监府里!” 德妃忽然笑了:“本宫倒是忘了,这宫里原先还有一个最厌恶宁妃的人呢,太后身在西山行宫,本宫如今管着宫务,自该向她回报宫中诸事。” 第95章 一转眼来行宫避暑已经二十几日, 炎热的盛夏即将过去,天气渐渐转凉, 昭昌帝便拍板决定了, 回宫。 因为这一处行宫距泰安城很近, 也不用特别准备什么,昭昌帝前一日决定回宫,第二日众人就各自坐上马车回泰安城了。 小九这些日子跟昭昌帝相处的越来越好,临行前,皇上还有些舍不得他,可想到小儿子的性子到底不适合养在宫里,还是惆怅地将他交给了孟长安。 一行人的马车进入泰安城, 小九掀开帘子对昭昌帝挥挥手,昭昌帝又高兴又心酸地带着一众人回宫了,孟长安没跟着,与秦绵和小九一同回到厂督府。 厂督府里,因为孟长安不在,下人也没有往日里那么谨慎严肃,尤其是自打柳怀来了以后, 这个话痨太医每日追着府里的管事和小太监瞎聊。 一开始下人们怕犯了忌讳都躲着他, 后来见这柳太医风流逗趣, 又见多识广, 为人和善不拿架子, 下人们有个小病小灾的也愿意给看诊, 一时府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今日他闲来无事纠集了几个年岁小的小太监给他们讲故事, 几个人围着坐在正厅门口,柳怀正讲到精彩处,却见几个小太监脸色都有些不对。 他纳闷道:“我还没讲到那女鬼出来呢,你们的表情怎么都跟见鬼了似的?” 小太监们像是忽然惊醒,齐齐跪在地上,哆嗦着道:“督主饶命,督主饶命。” 柳怀震惊地回头,果然见孟长安与秦绵正站在那看着他呢,孟长安摆着一张冷脸,秦绵笑吟吟地牵着一个四五岁小孩的手,小孩长得跟个小仙童似的,大大的眼睛,小鼻子小嘴,那个可爱哟。 于是柳怀还没顾上自己惹了事,先是狠狠地一抽气,惊道:“娘哎,这不过二十几日,娃都这么大了,督主真是天赋异禀啊!” 孟长安的脸色彻底黑了,对身旁的德喜道:“去把他那张破嘴给本督捂上,柳怀,你再敢胡言乱语,本督真割了你的舌头。” 德喜上前捂着柳怀的嘴把他拉到了一边,“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那是九皇子,你活腻了?” 柳怀委屈巴巴拿开他的手,“这不能怨我啊,我又没见过九皇子。” 德喜无奈摇头:“你早晚死在这张破嘴上。” 孟长安阴沉着脸,并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面对一个乌烟瘴气的厂督府,看着那些跪地颤抖的小太监,他眼神愈冷,刚要开口,一双柔软莹白的手先拉住了他。 秦绵声音软软地道:“他们年纪不大,爱玩是天性,你可不能重罚呀。” 的确,这些小太监年龄最小的才十一二岁,与孟长安进宫时的年龄差不多,他们在宫里饱受大太监的欺凌,孟长安思及自己的过往,正好厂督府又缺人伺候,便让德喜把这些人带回来了。 “行了,别跟这碍眼,每人去领十个板子,扣半月月钱。” 小太监们感激地看了秦绵一眼,急急忙忙地跑了。 孟长安转头去看柳怀,凤眸微微眯起,眼里翻着冷光,柳怀咽了咽口水,生怕他要把自己灭口了。 “半个月,敢说话本督弄死你。” 他冷声撂下这句话,拉着秦绵进屋,小九回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小脑袋摇了摇,迈着小短腿跟着前面二人。 柳怀捂着胸口,一脸绝望,德喜幸灾乐祸地刺他:“这表情,跟死了娘似的。” 柳怀被他刺激的捂嘴哼唧,德喜冷嗤一声:“你自己玩吧,咱家听不清你说什么。”说完便进了正厅,背影都透着嘲笑和得意。 正厅里,秦绵忍不住一直笑,喝了口茶差点呛了,孟长安无奈拍她的背,问道:“有那么好笑?” 秦绵一边小声咳着,一边道:“这位柳太医你从哪里找来的,太可笑了,笑的我肚子都疼了。” 孟长安轻哼一声:“能让你笑得开怀,也算他有用。” 秦绵笑着笑着忽然打了一个小哈欠,孟长安抚着她的脸,皱眉道:“累了?去歇着吧。” “那你呢?” “我去一趟东厂,处理些事。” 孟长安离开后,秦绵便让碧薇带小九回浩然轩,自己则倚在榻上闭着眼眯一会儿。 她琢磨着明日得回秦家看看,一来是跟父亲说说他官复原职的事,二来,妹妹秦柔快要及笄了,得跟继母商量商量及笄礼如何筹办。 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事,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孟长安深夜回来,见她就这么在榻上睡着了,气的想捏她的脸,但看她睡得香,又忍住了,将她抱上床,仔细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顾劲今日向他汇报,说定远将军最近暗中联络了边关那几个将军,甚至还每日邀请禁军总教头刘卫一起喝酒,应该是有所准备了。 他正凝眉想着事,床上的女子忽然翻了个身嘤咛一声,似乎将醒未醒,孟长安赶紧躺下,搂住她拍了拍,不多时,她又呼吸平稳地睡熟了。 他看着那张泛着柔光的脸,有些犹豫,若是从前为了达到目的,他是从不在乎是否冒险的,可如今有了她,他怕万一有什么闪失,连累她一起受罪。 孟长安叹了口气,将她往怀里紧了紧,而后闭上眼睛。 次日一早,孟长安去上朝,秦绵送他出府的时候,对他说了要回秦家一趟,孟长安派了高胜跟着她,秦绵本想说不用,但她瞧着孟长安似乎有心事的样子还是接受了。 秦绵坐着厂督府的马车由高胜护送着,到了秦家,却见门口已经停了一架马车,她蹙了蹙眉,扶着冬枝的手下了车。 门房满脸堆笑地过来问好:“娘子回来了,夫人前两日还念叨您呢。” 秦绵问他:“家里来客人了?” 门房回道:“对,是陆夫人来了,刚刚进门呢。” 秦绵微微一愣,门房说的这位陆夫人,是继母曹氏的亲姐姐,嫁给了国子监司业陆准,只是当初秦家败落,她已经好久不曾上门了,怎么今日会来? “小的去告诉夫人您回来了,她一定高兴。” 秦绵拦住他,不让他去通传,自己往曹氏的会熹堂里走去。 会熹堂,曹氏带着秦柔与姐姐陆夫人说着话,婢女端了茶水点心上来,陆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嫌弃地直皱眉:“这茶太涩了,你偏偏用来待客,一嫁了人,规矩礼仪都忘光了?” 曹氏被她说的脸色有些难看,回嘴道:“这茶我平日也喝着,我家老爷也爱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陆夫人被她一噎,哼笑道:“你瞧瞧,我不过说你几句,你家里要是拿不出好茶待客,与我说呀,前日我家老爷刚得了几斤贡茶,回头给你拿过来一些,可别说我这个姐姐不念着你。” 曹氏气结,秦柔按住她的手,对陆夫人道:“这个却是不劳姨母操心的,我姐姐成日往家里送了不知多少好茶,只是父亲不喜奢侈,便都堆着发霉了。” 陆夫人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后将话茬转到了秦柔身上,“柔姐儿快及笄了吧,不知亲事可定下了?” 曹氏忍着气回答:“还没呢。” 陆夫人笑了笑:“你家柔姐儿什么都好,就是这出身吧,委实差了些,那些世家子弟眼睛都长在天上,哪能看得上一个庶人之女。” 陆夫人捏着帕子掩了掩唇,看着曹氏和秦柔难看的脸色,终于找回了场子。 “庶人之女怎么了?这话你敢到我姐姐面前去说吗?” 秦柔捏着拳头,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别怕,姐姐说了,别人要是欺到头上来决不能忍气吞声! 陆夫人气的指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你……” 她想起了夫君今早跟她说的话,态度软下来,只是眼里依然带着奚落。 “你这孩子脾气真倔,你姐姐是嫁得好,可她都嫁出去了还能管你这个妹妹,再说了你们又不是一母同胞,你听姨母的,别心气高的想嫁个高门大户,你父亲如今丢了官职,你就没了倚仗,嫁人也最好嫁个知根知底的。” “你表兄的年岁与你正合适,你嫁到姨母家,姨母也不会亏待了你……” 她正卖力的说服着曹氏和秦柔,不妨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姨母这是给表兄说亲来了?正巧,我也听听,前些日子不是刚拒了国公府和侯府吗?我觉着咱们表兄一定是人中龙凤,比这些人家的公子都强的。” 秦绵脸上盈着笑进来,曹氏欢喜地上前拉住女儿,直说:“去了一趟行宫,怎么又瘦了,一会儿我去厨房给你煲汤,好好补补。” 秦绵笑着应了,拉过曹氏的手问道:“柔姐儿快及笄了,我想着请我祖母来当正宾,您觉得可好?” 曹氏自然答应了,陆夫人被母女三人晾在一边,最后只得冷哼一声,起身走了。 秦柔低着头不说话,秦绵牵着她的手坐下,柔声问道:“近来身子好些了吗?” 秦柔点头:“姐姐别往家里送补药了,我可不想再喝那些药汤子了,整日的嘴里发苦。” 听她这么说,秦绵一时只想附和一声,柳怀给她开的那幅补药,又苦又酸,配着蜜饯也喝不下去,若不是孟长安每日盯着,她早就偷偷倒了。 第96章 陆夫人怒气冲冲地走出会熹堂, 停在门口回头瞪了一眼说说笑笑的三人,讽笑道:“不过是个庶人之女还敢看不上我儿子。” 她的贴身嬷嬷劝道:“夫人, 秦夫人毕竟是您亲妹妹, 且她继女又有出息, 咱们不好得罪啊。” 一提这个陆夫人就来气,当初家里的几个姐妹,属她最出挑,结果嫁人之后,她却处处不如她们,五妹妹嫁给秦翰的时候,他还没做到大学士, 且还是继室,自然是比她低了一头,可后来,秦翰步步高升,官至从二品,她彻底成了姐妹中最差的。 好不容易秦翰丢了官,她心里正畅快, 结果秦绵竟嫁给了孟长安, 如今还能抚养九皇子, 怎么能不叫她生气。 她今日本是听了夫君的话, 想与妹妹说说, 让秦柔嫁到他们家, 这样也多少算与孟长安和九皇子扯上了关系, 对夫君和儿子的仕途也有好处,可她一见了妹妹,心里的酸气就忍不住了,总要摆出长姐范来压着她。 陆夫人生过了气,对嬷嬷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刚才是一时口快,不过我这个妹妹是个傻的,改日我再说几句软话她是不会记恨我的。” 陆夫人打定主意要改日趁着秦绵不在的时候再来劝劝妹妹,好做成这桩姻缘,她走到大门口却迎面遇到了到秦家来宣旨的张福,她心里一阵惊讶,便顿住脚步,等在那里。 不多时,秦家的人都出来接旨了,当张福宣旨过后,陆夫人惊得差点站不稳,秦翰竟然官复原职了! 她刚刚借着庶人的身份讽刺过妹妹,妹夫就官复原职了,从二品的大学士,而她夫君只是个从四品的国子监司业,陆夫人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狠狠被人抽了一巴掌,趁着秦家人还没发现她,迈着小碎步急走出了秦家的大门。 秦翰接旨后仍在发愣,秦绵轻声唤了他一声,他才想起来跟张福道谢,张福笑着说了句恭喜就离开了。 第70节 几人回到正厅,秦翰捧着圣旨脸上木愣愣的,半响忽然有些难以启齿地问秦绵:“绵儿,这官位是不是孟长安替我求来的,我……” 秦绵知晓他是有些不自在了,便道:“自然也有督主的情面在,可皇上也是看中父亲的学识和能力,想要您教导九皇子的功课,您放宽心就是。” 秦翰闻言心里好受了些,他见曹氏和秦柔在一边说话,低声问道:“他待你可好?” 秦绵笑着答道:“好着呢,您就是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其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心软?秦翰是不信的,在他看来孟长安恰恰是那种心性最为凉薄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许他只是对待女儿格外不同,收敛了自身狠辣无情那一面。 秦绵在秦家待了半日,与曹氏商量过如何筹办秦柔的及笄礼,便回了厂督府。 晚间用过膳后,夫妻俩坐在花厅里说话,孟长安环抱着秦绵,头靠在她肩膀上闭目养神。 秦绵柔软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累了?要不早些休息吧。” 孟长安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道:“我还有个别的法子解乏,你要不要……” 他向她耳朵里哈着热气,最后几个暧昧的字眼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秦绵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偏过头躲着。 这时冬枝端着一碗深褐色的药汁走进来,放到秦绵面前的桌上,便下去了。秦绵一见顿时蹙起了眉头,撒娇道:“我能不能不喝?” 孟长安柔声哄她:“上次柳怀说你体虚,必须调养一段时日,不然将来生育时会受苦头。” 秦绵听了他的话微微出神,上次孟长安让柳怀来给她看诊,开了这幅有避孕效果的药,她知道他是个假太监这事不能暴露,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生孩子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完全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 “咱们,咱们不能有孩子的。”秦绵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孟长安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谁说的?你若想生过两年养好身体,随便生几个。” 秦绵不知道孟长安心中的计划,只当他是在哄她,但还是甜甜地笑起来。 孟长安端了药碗拿勺子搅着要喂她,被秦绵阻拦,“别,这么喝更苦。” 秦绵捏着鼻子一脸“视死如归”的把药灌进去了,那酸苦的药汁一咽下去,秦绵顿时眼泪汪汪的,连吃了几个蜜饯,那种苦涩还在,孟长安忽然大手掌控着她的后脑吻上来,舌尖在她的嘴里扫了一圈,将那苦味一起吞了,然后咬着她的唇问道:“还苦吗?” 秦绵一双水眸润润的,轻声回答:“不苦了。” 她娇娇软软的,孟长安看得不由心里一热,将她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后,孟长安抱着她稳了稳呼吸,摸着她汗湿的鬓发,眼眸深沉。 “你是不是有心事?”秦绵开口时声音微哑,孟长安弯了弯嘴角,“没有,别胡思乱想。” “只是今日下朝后,皇上跟我说太后要回宫了。” 秦绵讶然,侧过身子问道:“太后去西山行宫都两年了,过年的时候都不回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孟长安边抚着她的长发,边道:“太后当初与皇上生了嫌隙才去了西山行宫,不可能突然就想通了要回来,此事应该是德妃在背后撺掇。” “她回来若是因为九皇子宣你进宫,你只管装傻便是。” 秦绵点点头,太后这个人她了解的不深,但仅有的几次见面,太后给秦绵的印象都是聪明大气的,虽然因为重规矩而显得有些严厉,但也不至于蛮不讲理,所以秦绵心里并不那么担心。 * 陆夫人回到家被夫君狠狠训斥了一顿,还禁了她的足,让她在府里闭门思过,哪也不准去。 一大早,陆准便带着礼物来秦府赔礼,秦翰一个大学士,饱读诗书自然不会与妇人一般见识,因而待客的时候并没露出什么异样的态度。 只是陆准想得多,总觉得秦府的下人连带秦翰都对他不冷不热的,于是陆准回到家后,又骂了妻子一通。 “我让你去结亲,你可倒好,直接结了仇。那秦家眼看要飞黄腾达了,秦家那个长女回去跟孟督主吹一个枕边风,我说不准哪日便丢了官,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就算帮不了我至少不会害了我。” 陆准发泄了一通,丢下哭声不止的陆夫人就走了,陆夫人哭倒在嬷嬷怀里,心里对妹妹的怨怼更深了。 到了秦柔及笄的日子,秦绵回了秦家亲自操办,请了外祖母江氏和舅母杜氏,以及泰安城里一些有身份的女眷,及笄礼快要开始的时候,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容王妃竟然带着礼物上门观礼了。 秦家受宠若惊地接待容王妃,及笄礼后,容王妃拉着秦柔的手,取下头上的一只金钗给她戴在头上,温和道:“好孩子,就当是见面礼了。” 秦绵看了容王妃一眼,心中有些猜测,但观礼的人多,她也没机会与容王妃多说,便只好先放下这件事。 秦柔及笄后,上门求亲的人更多了,先不说秦柔有一个东厂督主做姐夫,就说秦翰如今官复原职,又受命教导九皇子,这已经令无数人家趋之若鹜了。 只是因为秦家一直不给秦柔定亲,渐渐便有一种不好的猜测,说秦柔身子不好,一副薄命相,定然不好生养,娶回家若是有个闪失,还要平白得罪秦家和厂督府。 这谣言初时众人只是听一听,但有一日秦柔的亲姨母陆夫人与别家官眷打牌时,曾经一脸惋惜地叹道:“我那外甥女什么都好,就是这身子骨确实不好,药罐子似的,风一吹就倒了,我前些日子去看她,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陆夫人此话一出,谣言愈演愈烈,渐渐变成了,秦柔命不久矣,病的脱了形,很快就要一命呜呼了。 听到这些谣言,那些上门求亲的人家顿时都打了退堂鼓,再也不提这事。 这一日,谣言传到秦绵耳朵里,她心焦不已,秦柔是个倔强的性子,又容易多思,万一再给气病了可怎么好,思及此,她急匆匆就要回秦府。 恰在这时,下人来传话,说容王妃到了,秦绵只得暂时按下心急去见容王妃。 正厅里,秦绵向容王妃见了礼,请她上座,冬枝端了茶过来,容王妃轻抿了一口,夸着茶好。 “上次在秦府也没能与你说几句话,那次宜园游湖发生的事我都知晓了,本该早点上门赔礼的,只是你却去了行宫,这才不得见。” 秦绵笑着说:“宜园那事与王妃娘娘并不相干,您这么说我该羞愧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终于进入了正题,容王妃道:“不瞒你说,我今日是有事登门。” “那天我见了你妹妹,觉得十分喜爱,我的尧哥儿五年前丧妻,至今未娶,他是个沉稳的,与你妹妹倒是极为合适的。” 宋尧?容王世子!秦绵虽然猜到容王妃对秦柔有意,还是有些惊讶。 “这,世子身份贵重,怕是不太合适。” 秦绵拒绝,不为别的,只是人人都传这容王世子是个克妻的,世子妃嫁过去没一个月便香消玉殒了,更有人说他私底下喜欢虐待女子,性情残忍,世子妃是被他虐待而死的。 容王妃看着她,苦笑一声:“孟夫人,我以为如今你妹妹身在谣言之中,你会懂这种滋味。” 秦绵微微一愣,问道:“王妃娘娘的意思是?” 容王妃轻轻叹息,“昔日府里侧妃姚氏得宠,我与尧哥儿的日子如履薄冰,尧哥儿大了,姚氏害不了他就往他身边送美貌婢女,有个婢女处心积虑爬床,便被他惩戒了,谁知明明只是打了几个板子,那婢女第二天就死了,于是便有传言说他残忍,喜欢虐待女子。” “那世子妃是姚氏撺掇着王爷给他娶的,本身就重病在身活不了几年,更因为成亲一番折腾,刚进洞房就咳了血,没几日就病逝了。” 秦绵这才知道其中还有这些隐情,顿时心生感慨,谣言害人,这位容王世子也是可怜。 容王妃说到伤心处擦了擦眼泪,接着道:“虽然如今姚氏倒了,我和世子的日子好过起来,可这谣言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的。” 秦绵微微动容,但却没有松口,只说秦柔的婚事要父母做主,需回去与他们商量后再做决定。 送走了容王妃,晚间秦绵与孟长安说起这事,孟长安便说要暗中查查。第二日,孟长安将查过的结果告诉她,宋尧这个人确实人品极佳,可堪托付。 秦绵心里是满意的,但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也要看秦柔喜不喜欢,思及此,她便给外祖母去了一封信,请她从中牵线,想个法子让秦柔和容王世子见一面,若彼此都没那意思,便就此作罢。 秦绵送信的第二日,外祖母江氏就有了回音,邀请容王妃与秦绵一同去云岩寺听经。 * 昭王宋宥钦一直住在宜园里,偶尔宋尧会过来看他,今日宋宥钦见这位堂弟神情恍惚,说几句话就要发愣,便问:“你今日是怎么了?丢了魂吗?” 宋尧摇头,声音有些发紧:“我,要定亲了。” “哦?是哪家的姑娘?” 宋尧有一丝羞涩:“听说是孟夫人的妹妹,想必也是极好看的。” 妹妹?周韵吗?昭王自动忽略了秦绵的亲妹妹秦柔,此时丢了魂的人变成了他。 第97章 “堂兄,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宋尧关心的问着,昭王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提不起精神来, 声音空洞道:“没什么, 恭喜你。” 宋尧挠了挠头,笑呵呵道:“还没定下呢,我母妃说明日让我陪着去云岩寺,她与定国公夫人和孟夫人约好了一同听经,那姑娘也会去。” 宋宥钦闻言精神一振,“也就是说万一那姑娘不满意这门亲事就结不成?” 宋尧愣了愣,他怎么觉得堂兄说到婚事结不成的时候, 眼睛里亮的吓人呢? “堂兄,我也没那么差吧。”宋尧心里忐忑。 宋宥钦没搭理他,只道:“明日本王也去云岩寺,帮你把把关。” “啊?”宋尧惊讶地合不拢嘴,他这堂兄都快修炼成不入红尘的神仙了,怎么竟管起他的终身大事来了。 任凭宋尧如何震惊,第二日昭王还是跟他一起到了云岩寺, 他们到的早, 定国公夫人和秦绵一行人还没来, 容王妃请昭王先去供香客休息的寮房中稍坐, 昭王拒绝了。 “堂兄, 你去哪?”宋尧看着今日显得格外焦躁的宋宥钦, 奇怪地问。 宋宥钦望着寺门的方向, 皱了皱眉,他竟然真的来了,像是鬼迷了心窍,周韵要嫁给谁,哪就轮得到他来管了。 “本王随处转转。”昭王留下这句话,便让小厮推着自己向云岩寺后山走。 他不该来的,来阻止她嫁人?他凭什么?凭这双废掉的腿吗? 宋尧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不敢跟上去,而是陪着容王妃在寺中等人。 云岩寺山脚下,一架马车由十数个东厂番役护送上山,马车中,秦绵看着闷闷不乐的秦柔,劝道:“你呀,就是想得多,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今日出来晃一圈,那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秦柔垂下眼,摇了摇头:“我知道,姐姐,就算真因为这谣言嫁不出去也没什么,正好留在父母身边尽孝。” 秦绵心里叹息一声,她这妹妹一直懂事,前世结局又那般凄惨,她只希望她这一世能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马车停下,秦绵与妹妹先后下车,这时身后也传来了车马声,她们停下来,发现后面正是定国公府的马车,为首骑马的年轻男子正是表哥周琦裕。 青桃在秦绵身后小声与冬枝嘟囔:“哎呀,坏了,是周家公子啊,咱们督主知道了又该打翻醋坛子了。” 冬枝听过拧了她一下,让她不要胡说八道。 定国公夫人和周韵一起下车,秦绵赶紧带着秦柔迎上去,“外祖母。”她亲昵地搀扶着江氏。 江氏笑容满面的,周韵贼兮兮到了秦绵身边,偷偷问道:“表姐,那容王世子长啥样啊?” 秦绵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小声点,随后才轻声道:“我也没见过,但看容王妃的样貌,世子想必不会差的。” 秦柔还在另一边跟江氏说着话,并没注意到她们俩在说什么,几人到了云岩寺门口,容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迎了出来,说容王妃和世子正等着她们呢。 一行人互相见了礼,便先去佛殿进香祈福,这期间宋尧一直控制不住去看秦柔,只有秦柔毫无所觉,在心无杂念的进香。 众人出来后,容王妃与江氏说要去听大师讲经,让小辈们自去玩耍,午间再一起用一回云岩寺出名的素斋。 一行人便去了后山观景,周琦裕本与宋尧走在后头,被周韵一把扯到前头了,宋尧看着同样被秦绵落在身后的秦柔,心念微微一动,稍稍向她靠近一些。 周韵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道:“咦,这两个闷葫芦真能凑到一块去,你看他们连话都不说。” 秦绵笑了笑:“许是不好意思吧。” 第71节 前面三人和后面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大,秦柔眼看姐姐越走越快,再看身边宋尧笨拙地不知如何开口,已经猜到了一些,她微微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宋尧想着总不能让姑娘家主动开口,壮了壮胆子,道:“你身子不好,要不先歇歇。” 说完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秦柔本就被谣言烦扰,一听他这话,嘴角苦涩地牵起。 宋尧连连摆手:“不是,你别误会,我是怕你累了,山风挺大的,别回头再病了。”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解释呢,秦柔现在连看都不看他了。 “我,我知道那种感觉,你应该也知道,外头一直传我心狠手辣,喜欢虐待女子,我自己就被谣言所害,自然知道你心里有多难受。” 秦柔闻言顿了顿,转头认真地看着他,男子脸上有藏不住的紧张,看她的眼神温柔而恳切。 她不由浅浅一笑,眼眸璨如星子,宋尧深吸一口气,听见了心里花开的声音。 周韵回头恰好看见这一幕,抓着秦绵的手晃了晃,“表姐,你快看。” 看见妹妹脸上的笑容,秦绵顿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几人走走停停,到处都是差不多的景色,周韵不免觉得没趣,她的婢女画屏指了指后山西边的一片梨树,对周韵道:“娘子,那有酥梨。” 周韵眼睛一亮,拉起画屏往那边跑,边跑边回头道:“大哥,表姐,我去摘些酥梨来给你们解渴。” “阿韵。”秦绵无奈叫她,周琦裕摇了摇头,道:“随她去吧,片刻都安静不得。” 几人找了一处凉亭坐下休息,宋尧一路上只顾看秦柔了,彻底把自家堂兄忘在了脑后,此时才突然想起,昭王方才来了后山,走了这么久怎么不见人呢? 昭王心烦意乱来了后山,后来看见一片梨树,触景伤情之下,便挥退了小厮,自己转着轮椅到了树林边。 他轻轻叹息一声,或许再过不久,周韵就要成为世子妃了,他一个残废,拿什么去跟宋尧比呢? 他苦笑着,眼里满是落寞。 “画屏,我爬上去摘,你在底下接着。” 昭王呼吸一滞,片刻后摇头笑了笑,那丫头怎么会在这里呢?定是他想的入神听错了。 周韵灵巧地爬上最高的那棵树,盯上了长在树梢上最饱满那几颗果子,伸手够到一枝,摘下一个酥梨扔给画屏。 “这梨挺大的,咱们摘几个就得了。” 周韵不贪多,挑着个头大水分足的摘了七八个,扔给了画屏,主仆俩配合默契,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 看着数量够了,周韵便放下那树枝要往下跳,正在这时,枝头上本就摇摇欲坠的一颗果子,终于不堪重负朝一边落下去。 周韵“哎呀”一声,转了个方向,几乎是倒挂在树上接住了那只酥梨。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脸,宋宥钦瞳孔一缩,下意识地靠向椅背,惊得大气也不敢喘。 周韵身子摇摇晃晃的,双脚勾在树枝上,眨了眨眼睛,道:“咦,这人有些眼熟呢。” 宋宥钦猛然回神,立刻听出了面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你这是干什么?” 周韵伸脚往树干上一蹬,翻转身体稳稳地落在他面前,手上还抓着一只酥梨。 “是你啊。” 这下宋宥钦也明白她在干什么了,“下次不许这样,万一摔了怎么办?” 他本是在告诫她,话音却越来越温柔,周韵摆手:“这有什么,我都爬了十几年树了。” 她与泰安城中大多数的贵女千金都不一样,宋宥钦明白,却也更加怅然,因为自己本就是平庸之辈,配不上她,如今又残废了,却还卑劣地想要拥有她。 “哎,你想什么呢?”见这人不知第几次在自己面前出神,周韵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宋宥钦深深看了她一眼,嘴里却道:“没什么。” “听说周娘子快要定亲了?”他还是不甘心,只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好让自己死心。 周韵:“啊?” “哪个敢给我定亲?皇上可是承诺过我的,婚事让我自己做主。” 宋宥钦心里的阴霾忽然一扫而光,现在想想,才知道是他一时情急弄错了,若真是给周韵相看,秦绵为何要来,他竟忘了秦绵还有个亲妹妹呢。 周韵看着面前开始傻笑的昭王,谨慎地后退了一步,“你怎么怪怪的。” 昭王敛了笑,干咳一声,“是本王弄错了,周娘子勿怪。” 他沉吟片刻,还是遵循着自己的内心问道:“那,周娘子可有想过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周韵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喜欢好看的人,未来夫君能长成表姐夫那样她就不指望了,但至少也得像她大哥那样,她盯着昭王上下看了看,点点头,昭王这长相也可以,就是太柔弱了。 “周娘子?”昭王见她半天不回答,出声催促。 周韵急着回去,便随口道:“跟我差不多吧。” 她说完便把手里的梨子塞给昭王,昭王见心上人走远,微微叹了口气。 她也许想嫁个文武双全的大英雄,可他不是。 昭王苦中作乐地想,反正堂弟宋尧也不是,她一样也看不上他。 众人用过云岩寺远近闻名的素斋后,便准备各自回府,走出云岩寺的时候,周琦裕忽然来到秦绵身边,脸上欲言又止。 秦绵疑惑:“表哥有话对我说?” 周琦裕犹豫片刻,道:“不管将来如何,表妹都要顾着些自己,我和定国公府永远是你的依靠。” 秦绵微微一笑,装作不知他话中深意,“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表哥放心吧。” 看着秦绵的背影,周琦裕皱了皱眉,孟长安如今的权势已经是一个臣子能达到的顶点了。再走下去,非生即死,就算今上念着恩情不动他,可继位的皇子也不会放过他。 除非继承大统的是九皇子,可他身在乱局之外都知道,想要九皇子继位太难了,皇上要平衡各方,九皇子没有母族支持,周围群狼环伺,没有孟长安,他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蝼蚁。 秦绵满腹心事的来到马车旁,一掀开车帘却发现孟长安正坐在里面,满脸阴沉地盯着她。 “上车。” 秦绵愣了一瞬,为难地看了看秦柔,秦柔自觉去了后面的马车。 她上车后,孟长安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沉得吓人。 “督主?” 秦绵一开口叫他,他干脆闭着眼睛假寐,身上冷气嗖嗖直冒。 第98章 秦绵见此微微叹气, 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厂督府,马车一停下, 孟长安理了理衣摆便下了车, 德喜上前为秦绵掀开帘子, 秦绵弯着身子正准备下车,一只修长的手便伸了过来。 她抬头,发现孟长安正皱着眉,偏过头催促:“磨蹭什么?下来。” 他心里赌着一口气,说话的语气就不怎么好,满脸的不耐烦,秦绵将手搭在他手臂上下了车。 等她站稳, 孟长安便收回了手,径直进了大门,秦绵无奈摇头,跟过去一看,孟长安去了书房。 她走到门边,听到里面有些微说话声传来,便问在门口候着的小猴子:“顾统领来了吗?” 小猴子:“是, 督主和您回府之前就来了, 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秦绵点点头, 顾劲过来定是有正事, 她不便打扰, 还是晚间再过来吧。 晚膳的时候, 孟长安没来正院, 秦绵也不知他是忙着还是在赌气,便让冬枝拎着食盒跟她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正好遇上从里面出来的顾劲,秦绵便停下来问道:“顾统领留下来用晚膳吗?厨房的饭菜还温着呢。” 顾劲想起上一次与这对夫妻同桌而食的尴尬场面,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家母还等着我回去。” 他看了一眼冬枝手里的食盒,羡慕道:“督主娶了夫人真是有福了,从前可不曾有人挂心他吃不吃饭。” 秦绵含羞低头:“可别这么说,不然他又该生气了。” 孟长安耳朵贴在门上听着,见秦绵与顾劲说个没完,脸色越来越黑,终于,他忍耐到极点,朝外怒吼道:“顾劲,你还不滚!” 顾劲吓得一激灵,赶紧跟秦绵告辞,说完正好对上冬枝那幸灾乐祸努力憋笑的脸,他板起脸鹰一样的眸子盯着她,直到把这丫头吓得白了脸,才挑了挑眉满意地走了。 秦绵从冬枝手里拿过食盒,轻轻推开门,只是一瞬间门后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竟然没推开,她稍稍用力,推开门那一刻,似乎见到一个影子飞快的闪过。等她回过神来,眼前没有什么影子,反倒是孟长安不知为何站在书房门边不远的地方,眼神不自然地闪躲。 她嘴角抽了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原先定是在门边听她和顾劲说话呢,他连顾劲的醋都吃,如此看来,周琦裕也是不冤了。 “督主还气着呢?吃饭吧。” 秦绵吩咐小猴子将碗盘摆在桌子上,走过去拉住孟长安,他依然冷着脸,装作勉强被她拉着坐下,秦绵给他盛汤布菜,他沉默地开始用饭。 秦绵单手托腮看着他笑,孟长安皱眉:“你笑什么?” 秦绵乖乖地敛了笑,“哦,那我不笑了。” 她真的不笑了,孟长安又开始难受了,“怎么,面对本督让你这么不开心,若今日坐在你面前的是你那表哥,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秦绵心里哭笑不得,嘴上却只能哄着:“说什么呢,他又不是我夫君,我见他有什么可开心的!” 孟长安心里舒服一些,沉着的脸色也缓了缓,他放下筷子,伸手将小女子抱进怀里,秦绵挣扎了几下就顺从地被他抱着。 “小骗子,竟敢背着我去见那姓周的,为夫今日定要好好惩戒你一番,让你再不敢犯。” 秦绵被他身上的热气一熏,脸红了红,道:“今日那么多人都在呢,何况我也不知他会去,你这是冤枉我,我不服气。” 孟长安眸色暗了暗,抱着她起身往书房里用作休息的矮榻走去,不多时,书房里想起了一阵羞人的轻吟,被他折腾一次后,秦绵浑身汗津津的,孟长安用外袍裹着她,吻着她眼角的泪柔声哄着,秦绵气得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这是在书房呢,你怎么能……” 她羞于启齿,转过去不理他。孟长安又哄了好久才将她哄的有了笑脸,两人收拾了一下离开书房到了正院,令下人备水,沐浴过后,一起躺在了床上。 孟长安搂着她,摸着她微湿的长发,道:“太后这两日便回宫了,今日皇上与我说起,他愁得饭都吃不下了。” 秦绵问道:“太后与皇上是亲母子,为什么关系闹得这么僵。” “太后性格强势,皇上无论做什么在她那里都得不到认同和关怀,长此以往自然生了嫌隙。” “太后回宫,很可能会宣召你和九皇子,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秦绵应了一声,困得打了个哈欠,夜色渐深,夫妻二人紧搂着睡着了。 两日后,太后果然从西山行宫回来了,因为入城之前没有人接到消息,连个迎驾的都没有,朝野顿时议论纷纷。 昭昌帝已经摔了第三次花瓶,怒道:“现在可好,满朝大臣都觉得是朕不孝,让太后如此寒酸的回宫。” 张福想劝还不敢劝,只得派人去寻孟长安来,可孟长安来了,并没能平息昭昌帝的愤怒,反而往火中添了一把柴。 因为太后刚刚派人到厂督府,将秦绵和九皇子宣进宫了。 第72节 “什么?”昭昌帝大惊,也顾不上跟太后怄气说过的永远不踏进宁寿宫了,急急忙忙要去救自己的小儿子。 孟长安自然跟上,今日太后刚回来就召秦绵和九皇子进宫,他没有理由阻拦,但也怕太后真糊涂了做出什么事来,遂立刻进宫来见皇上,却在御极殿门口与出来寻自己的小太监碰上了。 宁寿宫里,秦绵拉着小九给太后行礼,太后端坐在上首,穿一身绣着凤纹的锦袍,脸上严肃而刻板,声音威严地叫起。 瞧见九皇子行礼的姿势不伦不类,她不悦地皱起眉,“皇家重规矩,你这哪有皇子的风范。” 九皇子来前早就与秦绵商量好要装傻,此时听太后挑剔他,先是木愣愣的,然后就开始傻笑。 太后脸上全是厌烦,摆了摆手让他坐到一边。 “你看看这孩子教的,看来还是不能放在外面养。” 秦绵心里沉了沉,但脸上依然不露声色,“太后旅途劳累,还要为了九皇子的事烦忧,是妾身的不是。” 秦绵早就了解太后吃软不吃硬的的性子,立时说软话,将错往自己身上揽。 太后听了之后,果然脸色没那么冷了,还关心了秦绵一句:“哀家瞧着你比两年前还瘦了些,是不是孟长安苛待你了?” 秦绵受宠若惊,连忙回答:“不是,妾身这是抽条了,在长个儿呢。” 太后被她逗得难得露出一丝笑,只是转而看见九皇子那酷似宁妃的脸,又收了笑。 这时宫女端了点心和果茶进来,九皇子拿了一块荷叶糯米糕,吃得满嘴都是,秦绵给他擦嘴,递上一杯果茶,九皇子喝了一口就噗的一声喷了伺候的宫女满脸。 水里混着糯米粘的宫女脸上身上全都是,太后嫌恶地把脸转向一旁,也不提什么厂督府教不好,要接九皇子回宫的事了,催促着秦绵,让她赶快带九皇子回去更衣。 秦绵应声带着九皇子离开,太后小声怒囊:“小丫头片子长大了,一肚子鬼主意。” 太后身边的张嬷嬷不解地问道:“娘娘,您就这么让她带着九皇子回去了?” “那不然呢,把九皇子留下,让皇上继续跟哀家怄气?” 张嬷嬷笑了,主仆相伴几十年,感情深厚,说话也没那么多忌讳。 “那您干嘛接到德妃的信就急吼吼地回宫。” 太后冷哼:“她想拿哀家当刀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哀家和皇上再怎么怄气,那也是亲母子,轮不着别人来挑拨。”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想让哀家把九皇子接回宫,再交给她来养,到时九皇子不定成什么样了。” “就算哀家再厌恶宁妃,也不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孙子。” 张嬷嬷:“那您刚刚那表现?” 太后笑道:“那是演出来给暗中盯着的人看的,本来哀家还不知道寻个什么理由把秦绵和九皇子撵走,可这小丫头倒是聪明,还跟哀家演起戏来了。” 这一出戏演完,德妃再到她这里求她接回九皇子,她便可以说九皇子顽劣蠢笨又无礼,实在不应该接回宫里祸害其他未成年的皇子皇女,等什么时候让孟长安和秦绵把他教养好了再说。 宁寿宫外,秦绵没走几步就遇到了着急赶来的昭昌帝和孟长安,昭昌帝拦着她们不让行礼,把九皇子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才长舒一口气。 “你们先回去,朕进去看看太后。” 昭昌帝说完便独自一人进了宁寿宫正殿,太后正与张嬷嬷说笑,看见皇上进来,不由皱了皱眉。 “皇帝气势汹汹的,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昭昌帝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给太后请安。” “用不着。”太后摆手,“皇帝有话直说吧。” 昭昌帝又被她噎了一下,心里堵得慌,忍着气说:“小九还小,有什么得罪您的,您多担待些。”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对张嬷嬷说:“你瞧瞧,我这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担待他不算,还得担待她的爱妃,如今还得担待他的儿子。” 昭昌帝也被太后这顿阴阳怪气的话气到了,冷声道:“母后若不喜欢,以后只管待在宁寿宫里,少见小九就是,儿子一定告诫他不要往他祖母这里跑。” 昭昌帝说完就负气走了,太后看着他的背影直捂胸口,“孽障,专往哀家这心窝子上戳。” 张嬷嬷叹了口气,太后这两年在西山行宫,脾气已经改了许多,可偏偏一遇上皇上,两人就像带了刺似的,非得互相伤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99章 张嬷嬷正给太后顺着气, 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话,说德妃娘娘求见, 太后委顿的神情顿时一收, 张嬷嬷见状退到一边。 “来的可真快啊。”太后冷笑一声, 心里更加确认德妃在她这里埋了眼线。 德妃一身宝蓝色宽袖宫装长裙走进来,气质端庄华贵,执掌宫权之后,她身上隐隐有一种六宫之主的气势。 只是面对太后,她心里还是有些发憷,恭敬地行礼,等着太后叫起。 太后随意地摆摆手, 让她起身,“德妃求见哀家有事吗?” 德妃回道:“太后,臣妾是来求您接九皇子回宫的,九皇子是皇室血脉,总在一个太监府里养着,实在是不成体统。” 太后不接茬,只道:“这事你得跟皇上说, 哀家管不了。” 德妃心里着急:“您是太后, 您说的话皇上自然是肯听的。” 太后眼神幽幽看着她, 直到把德妃看得紧张失措才说:“这九皇子吧, 哀家刚才也见了, 太顽劣不知礼数了, 真要放到宫里养, 八皇子还有几个小公主要是跟他学坏了怎么办?” “你的七皇子倒是成年出宫建府了,也不能就不考虑宫里其他的孩子,哀家今日多说几句,皇上让你掌管宫务,那是信任你,你得多花心思为皇上分忧,若不然,便趁早换人。” 德妃脸色一白,缓了缓才说道:“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她屈身行礼,向太后告退,转身时脸上彻底冷下来,看来太后是指望不上了。 德妃走后,太后靠在榻上,张嬷嬷给她揉着头上的穴位。 “今日你瞧见了,哀家再不回来,她不知还要闹什么幺蛾子呢!” 张嬷嬷:“您都那样敲打她了,她今后该收敛了吧。” 太后笑了笑,道:“不一定。” “这半年多来,宫里生了多少事,太子被废又落下残疾,梁贵妃自缢,三皇子被幽禁宗人府,一桩桩一件件,她尹清浅绝脱不了干系。” 张嬷嬷惊了一瞬,“您是说她还有更大的筹谋?” 太后叹气:“皇上从小优柔寡断,是个拎不清的,可哀家再怒其不争,严厉苛责,也不容许任何人害他。” 本来太后是不想管这些事的,但她直觉以德妃的野心,说不定还能干出什么事来,她到底挂心儿子的安危才会着急赶回来。 张嬷嬷摇头:“娘娘,您这是何苦呢?您关心皇上就应该告诉他,您总是冷言冷语对他,他怎会知道您的用心呢?” 太后打开她的手,别扭道:“哀家是怕他被人算计了,不然是死也不回来的!” 德妃回到玉瑕宫后,独自在寝殿里待了一个时辰,才将心头的怒火压下去。 红芍劝她:“娘娘,您没犯错,太后也没理由夺您的宫权,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德妃紧攥着拳头,“想不到太后也是个不明事理的老糊涂了。” 红芍觉得奇怪,问道:“太后不想管这事,为什么接到您的信就回宫了呢?” 德妃咬牙:“她这是借着本宫传信的引子,想回来跟皇上修补母子关系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可不是个小孩子了,她还真以为自己那套有用呢!” 红芍瞧着她的脸色谨慎提醒道:“娘娘,今日是九月十一了。” 德妃怔了一瞬,忽然笑道:“九月十三是那贱人的忌日,就让太后好好看看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是如何伤心缅怀一生挚爱的吧。” 她明明嘴上发着狠,心里的苦涩和不甘却一刻不停的涌上来。 九月十三这一日,皇上旷了早朝,穿着一身黑色常服去了宁妃生前住的长思宫,屏退了宫人,把自己关在宁妃的寝殿里,一整日都没有出来。 到了晚上,张福开始焦急地在寝殿外来回踱步,不知皇上在长思宫悼念宁妃的事怎么就走漏了消息,许多嫔妃都来到长思宫,一个个扮温柔体贴,隔着寝殿的门劝皇上节哀,不要伤了龙体。 最后,除了姝妃和几个多年无宠的嫔妃,各宫嫔妃都来了,德妃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劝了几句,便对宫人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后娘娘过来。” 宫人飞奔着去宁寿宫请太后,张福想阻拦,却被德妃斥责:“大胆,若是皇上有什么差池,你担待得起吗?” 不多时,太后闻讯赶来,先是耐着性子规劝,但皇上依然没有出来的打算,她急了,命宫人强行破开寝殿的门,见皇上只是一脸怔忡地坐着,才放下心。 所有人离开后,太后长叹一声,“她都死了你还放不下,不过是一个女人,你是帝王,要什么女人没有。” 昭昌帝苦笑:“朕做不到,朕一想到她是被宫里那些阴谋诡计害死的,朕就愧疚的恨不能以身替之,若是朕当初不那么软弱,直接下旨封她做皇后,也许,也许……” “你这是在怪哀家阻拦你,皇帝,就算哀家不拦着,那些朝臣你能说服吗?宁妃家世不显,若是不生下皇子,你如何力排众议封她做皇后。” 昭昌帝痛苦地双手捂住头,太后叹息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由爱生惧,你怕她心里没有你,始终不相信她会爱你,才会那般容易就中计怀疑她,宁妃那死犟的性子,被你怀疑连分辨都不会,只会决绝地把你越推越远,你们之间是有情,却没有信任,长久下去,也必然生出怨怼。” 昭昌帝因为宁妃的死心里对太后是有些记恨的,可太后今日的一番话,却也开解了他。他扪心自问,当初无法顶住压力给宁妃后位,宁妃身边的宫女来揭发她私通侍卫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捂住这件丑事,连查都不敢大张旗鼓,他这样的态度在宁妃眼里就是给她定了罪,才会那般决绝对他。 “皇帝,你仔细想想,除了哀家,你还与谁透露过宁妃生下皇子就要封后这件事?” 昭昌帝一愣,想问明白太后这句话的意思,她却已经离开了。 昭昌帝在长思宫坐到第二日晨起,日光熹微透过窗户,他一夜未睡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扶着张福的手起身,昭昌帝不用御辇,而是一路走着回了御极殿,坐在御案后,他沉声吩咐:“拿笔墨来。” 张福应声备好笔墨,昭昌帝展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挥挥洒洒写了起来,片刻后,他搁下笔,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将绢帛卷好,放在了一个带锁的长形盒子里,锁好后,将钥匙递给张福。 “你去一趟厂督府,将这钥匙交给孟长安。” 昭昌帝突然往门边看了一眼,而后吩咐张福把盒子藏到龙床的夹层里。 做完这些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瘫坐在靠椅上,眼睛眯起一条缝看着门口,见一个鬼祟的身影闪过,才笑着闭上眼休息。 玉瑕宫里,德妃收到一张字条,打开后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差点跌坐在地。 “凭什么,那贱人的儿子凭什么?” 红芍赶紧去关上殿门,“娘娘,您可不能自乱阵脚啊,为今之计是跟将军通气,商量出一个办法来。” “他在那贱人宫里待了一夜,回去就写下密诏,还将钥匙交给了孟长安,这明摆着是要将皇位留给那贱人的儿子。” “我不甘心,为何我处处不如她,我陪在他身边,默默无闻地陪了二十年,结果,别说他心爱的宁妃,就连梁贵妃姝妃我都比不得。” “娘娘。”红芍看着德妃崩溃的样子慌了神。 德妃抹了一把眼泪,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流露出狠意,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孟长安把九皇子保护得密不透风,不除了他这个靠山,九皇子离顺利继位也就不远了。 “红芍,本宫写一封信,你用咱们的暗线送出去,记住,一定要送到定远将军手上。” * 深夜,孟长安轻手轻脚地起身,在身边熟睡的女子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披着外袍走出了内室。 秦绵在他离开后睁开了眼睛,微微蹙起眉头,今日张福来了,两人在书房谈过之后,孟长安便心事重重的,她因为担心他没睡熟,只是怕他发现,还是装作睡着的样子,结果这深更半夜的,他竟然出门了。 孟长安带着高胜出了厂督府,骑马向城东去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他们停在了昭王府门口。 第73节 “督主,卑职去叫门?” 孟长安摇头:“绕到后门,然后翻墙进去。” 高胜惊愕地瞪大眼,追上孟长安往昭王府后门去,两人拴好马,轻盈地翻进了昭王府,由于二人身手都不错,并没有惊动昭王府中巡夜的守卫。 昭王府是孟长安奉命督建的,他对这里十分熟悉,很快就找到了昭王的卧房。 一推门,外间的小厮惊醒,刚揉了揉眼睛就被高胜一个手刀敲晕了,孟长安推门进了里间,走到床边,昭王似乎早就醒了,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对着他。 孟长安嗤笑:“若我要杀你,你这匕首能顶什么用?” 昭王气急败坏道:“孟长安,我看你病得不轻!” 半响,他平息怒气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孟长安随手往他怀里扔了样东西,昭王捞起来一看,是一只虎型的玉石,他惊讶道:“兵符?你要干什么?” 昭王看他的眼神十分警惕,孟长安轻哂:“断了腿也没见你长进,我真有图谋,还把兵符给你做什么?” “快变天了,这东西你可收好了。” 昭王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问道:“你为何不自己留着?” 这兵符总不可能是孟长安偷来的,昭王猜到是皇上为防万一把兵符给了孟长安,可他竟真的如此不在乎吗? 他等着孟长安回答,那人走到门边才轻飘飘落下一句:“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昭王越发不解,孟长安什么时候这般光明磊落了? 第100章 孟长安与高胜顺着来时的路又翻墙出了昭王府, 两人避开了街上巡夜的城防军,回到了厂督府。 更深露重, 孟长安出去一趟沾染了一身寒气, 在堂屋中暖了暖, 身上没那么凉,才进了里间。 他放轻了动作,脱下外袍躺在床上,面对着秦绵看了一会儿,见她依然沉沉睡着,才转过身背对着她皱眉沉思。 今日张福给他送来两样东西,一样是大张旗鼓送来的钥匙, 另一样则是皇上真正要交给他的兵符。 拿到兵符那一瞬间,他不是不动心的,皇上如今只能选择信任他,他大可以用兵符调来东营的精兵控制皇宫,将那些成年皇子全杀了,逼迫昭昌帝禅位给九皇子,九皇子年幼, 只要将他控制在手心里, 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甚至有朝一日, 若九皇子不听话, 可以废了他取而代之…… 这些想法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 终究只是一点贪妄, 若从前他只身一人,自然不会考虑过程是否有风险,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慎之又慎,寻一条最平坦安稳的路。 他把兵符交给了昭王,到时乱局过去,便能将自己彻底摘出来,九皇子还小,又没有外祖家扶持,皇上还需要他作为九皇子的助力。 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一点出神,这时身后那人突然拉着被子将他罩进去,一阵温热的馨香袭来,小女子软软的从身后偎上来,一双手臂紧搂着他。 孟长安呼吸微滞,心跳渐渐加快,即使两人已经做过那般亲密的事,但秦绵主动抱着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轻咳一声,问道:“怎么醒了?” 秦绵假装不知他刚刚出去了,小巧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孟长安转过身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的背,道:“梦都是反的,别怕。” 他轻轻拍哄着,但秦绵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眼中戾气横生。 “我梦见我死了。” “梦里我不曾遇见过你,我父亲死在了流放北地的路上,我弟妹被坏人践踏羞辱而死,我身边的婢女没一个有好下场,梁家把我关起来,诬陷我与人私通,后来我冻死在了长宁侯府门口,我母亲太过伤心抱着我的尸体服毒自尽。” “那天下了大雪,很冷很冷……” “别说了。”孟长安发狠地咬上她的唇,阻止她再说下去,秦绵脸上早已满是泪痕,轻声细气地喊冷。 孟长安收紧了抱她的力道,用自己身上的热度暖着她,“还冷吗?” 他吻去她脸上的泪,与她额头相抵。 秦绵开口唤他的名字,“孟长安,孟长安……” “嗯?”他用低沉悦耳的声音回应。 “孟长安,你不只是我的夫君,你还是我的命。” 她含泪道出这句话,孟长安眼眶微微一热,有些情绪不受控制的倾泻出来,他埋首在她颈侧,带着鼻音回答:“我知道。” 秦绵睁眼看着床顶,半响后,轻轻搂住他,“长安,你答应我。” 这句像是在叫他名字,可孟长安知道,她要他答应她“一世长安”。 等秦绵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过去,孟长安吻了吻她仍旧湿润的眼睛,道:“小东西,别再吓我了。”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秦绵最终没有问孟长安深夜去了哪里,她知道他不说,应该是有自己的考虑。 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会陪着他。 第二日早朝之后,昭昌帝接受了德妃的提议,要去西苑秋猎。西苑就在泰安城近郊,来回的路程只需半日,这次后宫中依然只有德妃和姝妃随驾,几个皇子除了年幼的九皇子都要去。 孟长安在书房中秘密交代了顾劲一些事,并将自己的令牌给了他,顾劲收起令牌,道:“督主放心,卑职一定保护好九皇子。” 他说完又担心地问:“夫人留在府里会不会有危险?”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督不会把她留在府里的。” 秦绵的安危,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托付给任何人。 “您要带夫人一起去西苑?可是那边情况未明,万一……” 孟长安打断他:“本督早有安排,你只管依计行事。” 顾劲离开书房时,恰好迎面碰上柳怀,这人嘻嘻哈哈跟他打招呼,他略一点头,便绕过他走了。 柳怀:“嘿,这么多年了还记仇,这小心眼的,活该你娶不到媳妇!” 德喜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幽幽说道:“你不也没媳妇吗?” 柳怀回头瞪视他,他冷冷一牵嘴角,“看什么,督主让你进去。” 柳怀吸了口气,摆出一张真诚的笑脸走进书房,被孟长安冷睨一眼,瞬间收住了笑。 “药呢?” 柳怀脸色凝重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道:“督主,就这么一颗,我可将泰安城药材铺都寻遍了。” “再废话一句,本督亲自动手,割了你的舌头。” 柳怀顿时怂了,赶紧告退,逃命似的出了书房。 孟长安捏着那药瓶看了看,而后随身放好,从书房出去后来到正院。 秦绵正倚在罗汉床上看着婢女收拾东西,见孟长安进来,便起身迎上来。 “怎么突然就要去秋猎了,小九一个人留下会不会有危险?” 孟长安挥退婢女,拉着她一起坐下,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会让顾劲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秦绵心中一颤,也就是说,这可能是皇上和孟长安联合使的一出计,若真有人想趁机对小九动手,便可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 “你前两日就是因为这事心事重重吗?” 孟长安凤眸微闪,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怪不怪我瞒着你?” 秦绵微愣,随即摇了摇头。 孟长安忽然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发顶,叹道:“绵绵,别怪我。” 秦绵只当他还在为隐瞒自己的事难受,安抚地拍拍他,道:“嗯,不怪。” 第二日,秦绵临走时细细叮嘱了碧薇和水蓝一番,又亲昵地抱抱小九,小九瘪了瘪嘴,小泪包似的,扯着她的衣角道:“姨姨早点回来。” 他心思敏感,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一样,对秦绵和孟长安的离开极为不舍。 秦绵柔声应着,悄悄对他指了指孟长安,小九有些害羞地看着孟长安,而后鼓足了勇气来到他面前,抬头朝着他脆声道:“孟叔叔……早,早点回来。” 面对那双幽暗深邃的凤眼,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散了,后半句便卡了壳。 孟长安挑了挑眉,轻嗤一声:“啧,麻烦。” 他说完屈指在他的小脑门上弹了一下,见他捂着脑门呼痛,嘴角不易察觉的勾起。 秦绵无奈看着一大一小,颇为头痛的把孟长安拉走了。 他们坐上马车赶往西苑,孟长安将顾劲留在了东厂,只带着高胜和数十个东厂番役。 他们走后,顾劲悄悄把九皇子带出了厂督府,秘密送往昭王府,小九一脸懵然地与昭王大眼瞪小眼,愣愣地问:“孟叔叔不要我了吗?” 他像是说完才意识到,眼圈红了红,尾音有些哽咽。 昭王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弟弟,一见他哭,不知所措道:“别哭别哭,他过两日就来接你,你在大哥这里住两日。” 他满心期待等着小九叫他一声大哥,可这娃娃完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抹了把眼泪,掰着手指头算:“后天来吗?” 他已经陷入离别的惆怅,双手托腮坐在台阶上,苦着脸道:“还有好久呐!” 昭王抽了抽嘴角,某一刻他觉得这个弟弟放在孟长安那里养真是合适,一样的讨厌! 第101章 昭昌帝与随行众人在西苑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用过早膳,众人先行到了猎场。 秦绵今日换了一身浅朱色骑装, 更显得肤色细腻如白瓷一般, 偶尔抬首对孟长安一笑, 浅浅的梨涡浮现,娇俏可人。 在场的有许多年轻武将,很难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往秦绵身上瞄,孟长安见状皱了皱眉,顺手解下披风将小女子裹了起来。 秦绵一双水眸带着笑意看着他,孟长安轻咳一声,掩饰般道:“风大, 当心冻着。” 一些已经出嫁的妇人看到这一幕,竟突然对自己的夫君生出一种嫌弃来,人家孟督主虽是个太监,却是知道疼媳妇的,他们可倒好,一到了这猎场心思都在狩猎比试和看各家美貌小娘子上,早就把妻子忘在脑后了。 这次秋猎跟来的女眷基本都是武将的妻女, 鲜少有文臣的家眷, 秦绵看了一圈, 也只见到比较熟悉的礼部尚书嫡女顾婉, 上次在宜园的事闹的尴尬, 秦绵看过去的时候, 顾婉不自然地把头低下, 躲避她的目光。 秦绵微微一笑,淡然地挪开视线。 这时,昭昌帝也带着德妃和姝妃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四皇子禹王、七皇子成王、以及今年才十二岁的八皇子。 昭昌帝简单说了几句,提到了这次狩猎的彩头,然后乐呵呵地宣布开始,众人应声骑上马,向林中奔去。 第74节 周围顿时冷清了许多,四皇子拽住七皇子,道:“七弟,咱们也去吧。” 七皇子似乎有心事,笑得有些勉强,但当着昭昌帝的面,他自然不会拒绝,便只得笑着应了,与四皇子一同骑上马进入林中。 秦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她总觉得七皇子临走前与德妃对视了一眼,得到她安抚的眼神,才放心的与四皇子去狩猎。 八皇子看哥哥们都走了,便也对昭昌帝求道:“父皇,儿臣也想去。” 昭昌帝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而后点点头,让一个禁军教头跟着保护他。 八皇子与那禁军教头走后,德妃笑着对秦绵道:“孟夫人今日这身骑装真是好看,本宫看这猎场上就属你最亮眼了。” 秦绵羞涩一笑,假装谦虚地低下头,然而德妃今日是盯上她了,一直在跟她说话。 “本宫看别家女眷都已经进了林子,你也该进去耍耍,别浪费了这身好看的骑装。” “你看顾尚书家的千金,她刚刚才骑马进去呢。” 秦绵弯了弯嘴角,跟着她夸道:“顾娘子的骑术,在女子之中可是少有人及。” “你这孩子也太谦虚……” “妾身不会骑马。”秦绵懒得再应付她,索性说自己不会,德妃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眼神冷了冷。 恰巧这时孟长安安排好秋猎事宜走过来,德妃又道:“不会也没什么,正好孟督主忙完了,让他教教你便是。” 秦绵微微蹙眉,她想不通德妃为何一定要自己去骑马,她难道有什么算计?可是算计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与孟长安一直很默契,想着他定会替她拒了,便没接话,谁知孟长安竟然答应了。 在她怔愣时,孟长安已经走到她身边,大掌牵起她的手,道:“走吧,去转转,咱们也难得出来一趟。” 秦绵有些不懂他,但还是起身跟着他,她对孟长安有一种盲目的相信,只是她自己尚未发现。 姝妃见他们牵着马走了,没趣地用手梳理着长发,跟昭昌帝撒娇道:“皇上,臣妾也想骑马。” 昭昌帝对她向来有求必应,姝妃以为这次也一样,说话的同时已经站起来,跃跃欲试往林子里看,谁知这次昭昌帝不只没答应她,反而呵斥道:“坐下,没规矩。” 姝妃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不理他。德妃并未注意二人,而是看着秦绵和孟长安走的方向,嘴角缓缓勾出一抹冷笑。 林子里,两人亲密地共乘一骑,秦绵靠在孟长安怀里,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耳朵,她偏过头看他俊美的侧脸,险些盯着那颗泪痣发起呆来。 “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孟长安淡笑:“哪里怪?” 他的唇就在她耳侧,说话时喜爱地嘬弄着她的耳尖。 秦绵怒了,在他腰上偷偷拧了一下,疼的孟长安嘶了一声。 “你为何听德妃的话带我来骑马?” 孟长安挑了挑眉,就像对小孩子那样拍了拍她的头,“别想太多,你整日拘在厂督府里,出来便好好玩。” “可我心里担心,小九那边……” 孟长安打断她:“放心吧,本督自有安排。” 两人骑马走了一会儿,身后的几个禁军侍卫远远跟着,秦绵嗅着林间湿润的草木香,却难以压抑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 他们此时走的地方有些偏僻,不远处就是西苑猎场最陡峭的一处山壁。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孟长安身体忽然绷紧,她还没来得及发问,紧接着就是一声利箭破空之声,一支黑色羽箭擦着孟长安的颈侧急速而过,他微微偏过头躲开,颈侧却被那箭尖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顿时冒了出来。 秦绵心尖一颤,刚要回头,就被孟长安身子一歪带下马去,那最初的箭像是一道指令,很快一阵箭雨便向二人的位置袭来,马儿受惊早已跑了,孟长安抱着秦绵滚落在斜坡下的土坑里,秦绵慌乱地看向他的脖颈,颤声道:“你受伤了,怎么办?” 孟长安不慌不忙摸了摸颈侧,眼神看向坑边的树丛,几不可察地 点点头,随后抚了抚秦绵含泪的眼睛。 “你待在这里,我去引开那些人。”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向他们这里接近,孟长安深深看了一眼秦绵,拉下她的手,几步踩着斜坡爬上去,秦绵六神无主,双手揪着衣摆,这时斜坡上传来了打斗声,她心里一紧,身子狠狠一抖,然后毅然决然往斜坡上爬。 躲在树丛里的高胜一脸震惊,手下的番役着急道:“大人,怎么办,夫人上去了。” 高胜为难的想掐死自己,怎么办?他也想知道怎么办! 在心里嚎了一嗓子,眼看秦绵已经要爬到顶上,高胜做了决定,“跟我从这边绕过去,保护督主和夫人。” 反正刚才那至关重要的一箭没有失手,督主那苦肉计成不成他也管不了了。 秦绵的手臂上被那些带刺的藤曼划出了一条条红痕,有些深的还流了血,可她此时已经感受不到疼,只是不停地在心里催促自己,快一些。 她咬着牙,拼尽全力终于爬上去,只见孟长安正在林间与一个黑衣人缠斗,他们周围还倒着几个黑衣人和禁军侍卫,那黑衣人似乎功夫很高,使着双刀将孟长安逼得节节败退,孟长安身上受了伤,前胸后背上都染着血,此时气喘着,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黑衣人左手刀向他挥过来,他身体后仰,伸脚踹向那黑衣人左手腕,短刀顿时脱了手飞出去,见那刀飞过来,秦绵赶紧躲在树后,短刀打在树上,砰地一声掉落,就掉在秦绵躲着的那棵树的旁边。 另一边,孟长安踹飞黑衣人的左手刀后,突然身体无力的倒下,黑衣人连忙将另一把右手刀刺向他的胸膛。 他双手合掌捏住刀锋,黑衣人的眼神很冷,刀往下刺的力气越来越重,孟长安手掌刺破流出了血,鲜血滴落在他身上、脸上。 秦绵眼睛通红,颤抖的手捏住刀柄,她定了定神,脱掉了脚上的靴子,起身朝对峙的二人接近,双脚直接踩在林中土路上几乎没有声音。 黑衣人的刀已经刺破孟长安胸膛的皮肤,他冷笑着,忽略了身后那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噗嗤一声,是刀锋入肉的声音,秦绵的眼神很镇定,她心里静的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黑衣人眼睛震惊的睁大,孟长安本能使然踹开他,秦绵瞬间惊醒,恐惧地看着沾血的双手,心里不住念叨:杀人了,她杀人了。 孟长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间比那些流出的血还要热上几分,他什么都算好了,却没算好她连命也不要了爬上来救他。 另一拨死士很快向这里赶过来,秦绵双眼失神,随后无助地跌在地上,双手小心地环住孟长安,娇小柔弱的身躯将他保护起来,孟长安眼眶渐渐温热,模糊,胸腔里满溢的情绪眼看就要压抑不住。 高胜带着人冲出来,与那些死士打斗在一起,秦绵听到声音回头去看,而后双手捧着孟长安的脸,边哭边笑,“督主,咱们得救了。” 孟长安张了张嘴,药效已经发作,他来不及对她说出计划,只是攥紧她的手说道:“绵绵,别怕……” 铺天盖地的眩晕感袭来,孟长安阖上双眼,如同沉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督主,你怎么了,孟长安……” 秦绵一连串的哭喊也叫不醒他,另一边高胜制伏那些死士将他们绑起来,转头看见孟长安已经陷入昏迷,面对秦绵绝望哭诉的脸,他心虚地垂下眼。 督主说了,这事不能告诉夫人! 昭昌帝那边接到了消息,已经派了禁军过来,高胜命手下的番役将孟长安抬起来,到了昭昌帝面前,随行的御医便就地开始诊治。 秦绵紧张的双手发凉,那御医诊过脉后,摇头叹气的,只说了一句:“中毒了,无药可解,准备后事吧。” 秦绵目眦欲裂,几乎要上前掐住那御医的脖子质问,可她理智尚存,这御医医术如何尚不得知,谁知道他又是谁的人,得了谁的好处才这般说。 德妃捏着帕子叹了口气:“孟督主平日忠心耿耿为皇上分忧,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下手这般狠。” 秦绵目光冷凝看着她,心里知道,这事与德妃定然脱不了关系。 昭昌帝让那御医极力救治,面色沉冷道:“传朕旨意,立即启程回宫。” 西苑只跟来这一个御医,孟长安伤势危急,一时半刻都拖不得,一路上马车急赶,回到了厂督府。 秦绵脸上的泪痕干了,双脚上只穿着一双沾着血和泥的袜子,孟长安被高胜等人放在床上时,她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先去脱孟长安身上的血衣。 “柳大夫呢?”她红着眼睛问。 德喜满头是汗跑进来,回话道:“夫人,柳怀上街了,还没找见人。” 秦绵说话向来是温声细语的,此刻却急吼道:“那快去找啊,快去,都去。” 屋里的人走出了大半,只剩冬枝几个的时候,她崩溃地大哭出声,一边哭着,一边手上发抖给孟长安擦着身上的血。 冬枝靠得最近,只听见她凑近孟长安的耳边哀声低喃:“孟长安,你说话不算数。” 第102章 几个婢女看见秦绵伤心的样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水蓝捂着脸小声抽泣,被冬枝拍了一下, “行了, 哭什么哭, 快去给夫人搭把手。” 几人上前帮着秦绵给孟长安翻了身,脱下他身上带血的衣袍,见秦绵双手发抖,冬枝拧了干净的帕子想接替她给孟长安擦脸,她却摇着头拒绝了。 秦绵动作轻缓地给孟长安擦拭着身上和脸上的血渍,那些伤口刺痛了她的眼睛,任凭她再努力也压抑不了眼里的泪, 一滴一滴落在他沾着血污的脸上,她用手指去抹,反而将那血污漫开一片,更加触目惊心。 没等来柳怀,倒是先等到了宫中的太医,皇上为表重视,派了宫里半数的太医过来。 他们被德喜领进来的时候, 秦绵略有些防备地挡在孟长安身前, 德喜解释这些人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 秦绵才安静地退到一边。 她身上的浅朱色骑装沾了血, 深一块浅一块的, 脚上没穿鞋, 脸上溅上了几滴血渍, 混着半干的泪痕,明明狼狈不已,却又有一种令人心神凝滞的凄美。 她的眼睛里只有床上那脸色苍白,紧闭双目的男子,太医查看伤口时不小心刮了孟长安一下,秦绵见状一颗心顿时揪紧了。 那些太医每一个诊过脉后,都摇了摇头,最后所有人一致得出了结论。 “孟督主恐怕熬不过今夜了,孟夫人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秦绵身子微微一晃,在冬枝的搀扶下,勉强稳住身形,开口说话的声音十分沙哑。 “知道了,请回吧。” 她一字一顿,看也不看那些太医,态度极为冷淡,太医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计较,便劝说了一句节哀,纷纷告辞了。 秦绵撑着一口气,身上冷极了,像极了前世身上被大雪覆盖的滋味。 她给孟长安擦净血污,小心翼翼地包扎好伤口,然后站在门边,等着下人把柳怀找回来。 那些太医的话她不相信,她不想相信。 太医们回到宫中向昭昌帝回报孟长安的伤情,昭昌帝听过后愤怒地将他们都赶出去,关闭殿门独自一人待着。 玉瑕宫里,红芍急走进来,脸上带着喜意跟德妃回报这件事。 德妃激动问道:“活不过今夜?消息可靠吗?” 红芍:“可靠,是皇上派去的太医说的。” 德妃难掩喜色,“替本宫传信给定远将军,是时候了。” 红芍应声退下,德妃一张温婉沉静的脸上缓缓笑开,狰狞而扭曲。 柳怀被德喜扯着来到正院,回来的路上听高胜说起经过,他心中已经有数,孟长安应该是服了那颗药,显露出了濒死的症状。 进入堂屋的时候,他尽量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些,但看见门边等待的秦绵时,他吓得差点一趔趄。 我滴个老天爷哎!柳怀心中发出哀叹,这俏生生的小美人,不过才两日就折腾成了这幅鬼样子,孟长安真不是人,竟也狠得下心来。 秦绵看见柳怀那一瞬间,晦暗一片的双眸中忽然生出了一点点光亮。 “柳大夫,你快来看看督主。” 第75节 柳怀深吸一口气,心里又骂了孟长安几句,但还是得按照计划行事。 他上前给孟长安把脉,随后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秦绵那带着希望和祈求的目光让他倍感压力,他背着她犹豫许久之后,才转过身,狠了狠心道:“夫人,督主已经毒入肺腑,救不了了。” 他眼睛四处飘着,根本不敢对上秦绵那双湮灭了希望的眼眸,然而秦绵如今已经无法注意道他怪异的表现,她眼里的光暗下去,恍若从未亮起过,声音克制而淡漠:“劳烦了,你先出去吧。” 柳怀微微一滞,低着头走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去,那女子脸上十分平静,眸中毫无波澜。 或许绝望到极致,只剩下死一般的冷寂。 他轻轻叹息一声,正要转过头,却见秦绵忽然像失去所有支撑一般一头往前栽去,几个婢女离得近一起托住了她的身子,柳怀一惊赶紧过去,她却摇了摇头,道:“无妨,我歇一歇就好了。” 她推开几个婢女的手,踉踉跄跄走到床边,双手握住孟长安那只露在被子外边的手,温柔地朝着那手哈气。 “你冷吗?怎么手这么冷?” 她哽咽地对他说话,想起了他去送聘礼那日也曾握住她的手说过同样的话。 “孟长安……”我爱你呀。 她泣不成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柳怀掩面往外走,遇上了门口同样咬着拳头哭的德喜,里间的婢女们退出来,轻轻带上了门,将门里那个伤心哀泣的女子隔在另一边。 秦绵双手抚着孟长安的脸,因为哭泣而微微发抖的唇印上他的唇,泪水滚落在两人唇间,微涩,淡苦。 “你说要护我一世,可转眼就忘了,我就知道我不该轻信了你。” 秦绵无声地道出这句话,脸埋在孟长安颈侧,那些饱含痛苦与委屈的眼泪沾湿了他的里衣。 傍晚时,顾劲从昭王府接回九皇子,为避人耳目,两人是从厂督府西边的小门进来的,九皇子一向心思敏感,孟长安提前回来,再加上厂督府里的死气沉沉,都让他心里不安。 到了正院,见到守在卧房门口的德喜在那痛哭流涕,冬枝几个亦是满脸哀伤,就连一向喜欢逗趣的柳怀都不笑了,九皇子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恐惧。 青桃红着眼睛走过来,蹲下对他说:“九皇子,您进去劝劝夫人吧,督主他……” 她话还未说完,九皇子心中却像是有了某种预兆,小小的身子绕过她直接推门进了里间。 秦绵此时已经不哭了,靠在床头双眼呆滞地盯着某一点。小九进来的声音也没能惊动她,房间里一片狼藉,地上还有孟长安换下来的血衣,九皇子心里颤了颤,轻轻唤了声:“姨姨。” 没得到回应,他大着胆子往床边走,离得越近那血腥味越刺鼻,因为曾经目睹过老嬷嬷的死,和宫人被活活打死的场面,他心里对死亡有着最深的畏惧,孟长安此刻满身是伤,脸上还有划出的血痕,小九心里一慌,扯了扯他的衣袖。 “孟叔叔。” “孟叔叔起来呀,我有一个字不认识。” 连叫两声他不答应,小九鼻子一酸,眼里含了泪。 “孟叔叔,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我听话,你别不要我。” 孩童稚嫩的哭声在房间里响起,秦绵呆愣地看着他,有一瞬间似乎忘记他是谁。 小九寻求着秦绵的安慰:“姨姨,我怕。” 秦绵缓了缓,才哑着声音道:“小九,孟叔叔累了,你小声些,别吵醒他。” 小九立刻捂住自己的嘴,重重地点头,示意自己不哭了。 秦绵看了一眼越来越暗的天色,艰难地起身拉着小九向门外走。 “碧薇,带九皇子去用膳休息。” 小九乖乖地让碧薇牵着手,眼巴巴地看着秦绵又关上里间的门,冬枝担忧:“夫人不会想不开吧?” 柳怀和高胜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心虚和闪躲。 柳怀摸摸鼻子:“这不还没入夜,兴许,兴许督主……”就不死了? 他说不出口,索性叹了口气坐在地上,高胜把脸偏向一旁,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冲进去告诉夫人真相的冲动。 秦绵关上门后,又枯坐了许久,眼见天色完全黑下去,她走到床边,俯身从孟长安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这人向来缺乏安全感,又经常噩梦缠身,枕下总是放着这把匕首。 她摸了摸上面雕刻的花纹,将那匕首攥紧在掌心里,双手环抱住孟长安,枕在他胸口,听着那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嘴角苦涩一笑。 “这下可让你得逞了,你不是问我,有朝一日你万劫不复,我会不会伤心吗?” “我不伤心。” “我就是想陪着你,你去哪我都陪着你。” 话落的同时,眼角滑下一滴泪,秦绵伸手抹掉那滴泪,“我以为我没有眼泪了,可它怎么流不尽呢?” 回答她的是孟长安骤然停下的呼吸和心跳,秦绵心中揪痛,如同被人掐住喉咙。 她嘴里逸出一声抽泣,握着匕首的手轻轻一颤。 拔出匕首的那一刻,她眼前晃过了许多人的脸,她的父亲,母亲,弟妹…… 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孟长安皱眉不悦的脸。 “秦绵,你好大的胆子。” 她只想说:孟长安,你看错了,我一向胆子很大。 冷冷的刀光一闪,秦绵决绝地将那匕首贴向自己的脖子,就在这时,一只手紧紧握上刀锋,顿时便鲜血淋漓。 孟长安心里涌起一阵后怕,咬着牙道:“秦绵,你疯了是不是?” 秦绵手里一松,那匕首就被孟长安掷在地上,药效未过,他身上还是软绵无力的。 秦绵回过神,见孟长安眼里清明一片,哪有半点中了剧毒濒死的样子,她猛然起身,后退一步看着他。 “你骗我?”她声音很轻,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西苑猎场中高胜怪异的反应,孟长安突然顺着德妃的意思带她去骑马,下午柳怀欲言又止的神色。 再看孟长安在她问出这句话后,脸色微变的样子,秦绵什么都明白了。 从头到尾都是他设的局,他算计了所有人,连她也算计进去了。 “孟长安,你果真狠心。” 秦绵轻轻一叹,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孟长安想起身拦她,却忽然扯动了伤口,抽了一口凉气。 “秦绵……”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地摔上,孟长安好不容易挪下床,却忘了他现在全身无力,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仰躺着,轻声道:“绵绵,回来。”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第103章 秦绵的关门声同样也将门外那些等待的人吓了一跳, 她脸上的泪痕犹在,眼里却冒着火, 视线冰冷地扫过堂屋中排成一排的人。 冬枝不知内情, 只以为是自家娘子受了刺激, 担忧地想上前,这时院中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秦绵蹙了蹙眉,向门口走去。 只见顾劲带着一群东厂番役进来,一些人守在院子周围,其他分散在院子里,将正院把守的密不透风。 此时院中留着的都是孟长安的亲信了, 秦绵看了几人一眼,转身进了堂屋。 “跟我进来。”她跨进门内的时候,声音带着怒气说道。 除了懵懂的小九和几个婢女,顾劲几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夫人这气势,比起督主也不差什么了! 秦绵坐到堂屋中的罗汉床上,几个人低着头走进来, 小九也怕怕的, 拉着碧薇的手不敢上前。 秦绵温柔地对他招了招手, 小九眼睛一亮, 小跑着过去, 被她抱到了罗汉床上坐着。 “冬枝, 去厨房拿些吃食来。” 冬枝不明所以, 但还是按照秦绵的吩咐去了厨房。 秦绵对待小九温柔耐心,但转头再看向面前站着的几人时,脸色瞬间冷下去。 “你们谁先说?” 德喜瞪了其余三人一眼,站到一边,“夫人,奴才是刚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太过分了!” 秦绵点点头,让德喜去一旁歇着,他都哭了一下午了,也确实累了。她的视线转而落在了柳怀身上。柳怀此刻狼狈极了,一缕头发都被扯了下来,满脸的红印子,身上的衣服都给扯破了。 “柳太医这是怎么了?”秦绵语气凉凉地问。 柳怀哀怨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喝茶的德喜,唤来对方一个白眼。 他生怕秦绵拿他开刀,赶紧撇清:“夫人,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给督主配了一颗药。” “这药吃完会呈现一种中了剧毒濒死的症状,六个时辰后,心跳呼吸骤停一瞬,然后就会醒过来,醒来后会虚弱无力在床上躺个一日半日的。” 柳怀说完,小心地观察着秦绵的脸色,她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冷笑着又看向高胜。 “高百户,今日在猎场,你来得可真及时。” 高胜紧张地声音发紧:“夫,夫人,卑职……”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秦绵不耐打断他:“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就埋伏在我和督主附近对不对?” 高胜干咳一声,只能点头。 “督主还与你说好了要演一出苦肉计,等他受伤之后应付不了你再带着人出现救援是不是?” 高胜低头默认了。 “最开始的那支箭也是你安排人放的?” 高胜这次没承认,连忙摆手,指着顾劲:“不是,那支箭是顾统领放的,卑职手下可没人有这本领。” 顾劲瞪了他一眼,高胜委屈地往旁边挪了挪。 “顾统领,你早就知道了。”秦绵笃定道。 顾劲心中挣扎片刻,选择了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 早在众人去行宫避暑之时,孟长安就已经让顾劲暗中盯着定远将军,知道他联络旧部时,孟长安决定暗中不动,等候时机。 后来皇上在宁妃的忌日被太后一句话点醒,开始怀疑德妃。他回到御极殿,便假意写了一封密诏,并让张福来给孟长安送钥匙。 这一切都被德妃隐藏在御极殿的暗线看见,偷偷传信到玉瑕宫。张福来到厂督府不只给了孟长安钥匙,还给了他兵符,孟长安那天连夜将兵符送到了昭王手上,以防定远将军狗急跳墙发起兵变。 这次秋猎是皇上和孟长安设的局,引德妃出手对付九皇子或是孟长安。 刺杀九皇子是下策,只会令皇上更怀疑尹家,孟长安猜到他们不会这么做,但为防万一他还是让顾劲将九皇子送到了昭王府。 第76节 而刺杀孟长安才是上策,孟长安死了,九皇子无所倚仗,自然会回到宫中,以德妃的手段,就算不弄死他,也会养废他。况且就算皇上怀疑到他们头上,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外人发落他们。 所以昨夜高胜四处巡查的时候,故意漏过了西苑猎场那处最陡峭的山壁,让刺客利用吊钩爬上来,埋伏在那里。 今早孟长安顺着德妃的意思去骑马,又不想被人打扰,便“不由自主”地往刺客埋伏地点去了,顾劲隐在暗处,先放了一支箭,引刺客惊慌动手。 以他的准头自然能恰好划破孟长安的皮肤,孟长安顺势摔到斜坡下,再留下秦绵,独自爬上去趁刺客未发现之时服下柳怀特制的药,一番打斗之后,药效发作,他无力支撑便受了伤,这时高胜再带人冲出来救援。等太医诊治后,只能看出他是中毒了,且命不久矣,德妃自然放心,会开始下一步计划。 秦绵听过之后,心中百味杂陈,如果不是从头到尾她都被蒙在鼓里,真想夸一句好计策。 他以为别人都没有心的吗? 几人一脸忐忑地看着她,这时冬枝端了食盒进来,摆在罗汉床中间的矮几上,饭菜的香味飘满了堂屋,中间站着的几人闻到这味道都觉得饿了,他们已经一整日没吃饭了。 秦绵给小九夹菜,让他吃饭,又对一旁坐着的德喜道:“公公也去用饭吧。” 德喜应声,对其余几人冷哼一声出去了,秦绵淡淡道:“顾统领想必还要回去东厂坐镇,我就不留你了。” 顾劲如蒙大赦,赶紧走了,柳怀和高胜咬牙切齿地说他不仗义。 “督主方才醒了,我身边人手不足,劳烦柳太医和高百户进去照顾吧。” 堂屋中只有冬枝和碧薇在伺候用饭,另一头青桃和水蓝甚至倚在门口小声闲聊,柳怀嘴角抽了抽,推了高胜一把,两人“视死如归”一般往里间走。 一推里间的门,柳怀惊呼了一声,“哎呀,督主怎么躺在地上了?” 说话的同时,他回头瞧了瞧,秦绵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好吃的眼睛都眯起来,根本不往这边看。 “督主啊,您伤口又裂开了,这可怎么是好?” 柳怀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到孟长安跟前又开始大声嚷嚷。 那边还是没反应,他叹了口气,小声嘟囔:“啧啧,作吧,可劲的作,迟早也像我一样没媳妇了。” 躺在地上的孟长安,身上又冷又疼,听到这句话,如同心里被插上一刀,他皱了皱眉,斥道:“闭嘴,过来扶我。” 高胜一哆嗦赶紧上前把他扶到床上,他手劲大又粗心,直接碰到孟长安背后的伤口,孟长安顿时脸色一白。 “出去。” 高胜实心眼地道:“不成啊,督主,夫人命我们进来照顾您。” “夫人呢?”孟长安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些恐惧,这样的忐忑难安,除了当初在宫里第一次杀人时,已经许久未曾有过。 高胜摸摸鼻子:“夫人用膳呢。” 柳怀在一边插话:“还吃的挺香。” 孟长安冷睨了他一眼,又问:“那德喜呢?” 高胜:“德喜公公也去用饭了,夫人让他回去歇着呢。” 孟长安咬牙,小东西这次气狠了,变着法地想折腾他解恨呢。 他捂着胸前的伤口,咳了几声,道:“顾劲来了吗?” 高胜:“来了,刚刚夫人问完话又走了。” 孟长安闭了闭眼,对面前二人道:“出去吧。” 高胜还想坚持说要留下照顾他,被柳怀一把捂住嘴,连拖带拽地出去了,两人灰溜溜地跟秦绵告退,秦绵没说什么,让他们走了。 德喜生气归生气,但还是在意孟长安的,他也没去吃饭,而是亲自煎好药端过来,秦绵只吃了一块糖醋小排就再没动筷子,此时见到德喜端着药进来,她下意识地起身,又愤然地坐回去。 德喜把药端到里间,对孟长安道:“督主,喝药吧。” 他木着一张脸,眼睛都哭肿了,孟长安不自然地偏过头,“先放那吧。” 德喜也没劝,只说一句:“那督主趁热喝吧。”便出去了。 德喜离开后,孟长安闭上眼睛靠在床头,眼前浮现秦绵拔出匕首贴上脖子的一幕,仍然心惊胆战,手上还流着血的伤口提醒着他,他太自以为是了,他原先以为她没那么在乎他,顶多哭一场,让德妃派来的人见了,这场戏的效果会更真。 在猎场时,她冲上来救他,甚至用那双柔弱地只会弹琴绣花的手杀人,孟长安那一刻才知道,她是爱着他的,且未必不如他爱得深。她只是不愿意说,下意识地隐藏,让他看不清真心。 他们的相遇始于她的算计,他一直都知道,他以为永远无法从秦绵那里得到纯粹的爱,她依附他,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事事顺他的意,哪怕是在亲密之时,也顺从极了。孟长安越是看不懂她,就越想抓住她,抓的越紧,反而更不踏实。 想起这些,他苦笑一声,这次是他自作自受,只要秦绵不离开他,随她怎么折腾都好。 小九扒在门边偷偷看了看,走进来双手端起桌上的药来到孟长安跟前。 “孟叔叔,你疼吗?”他看着孟长安脸上那抹苦笑,细声细气地问。 孟长安睁眼见到他拿着药,随口问道:“你该不会要喂我吃药吧?” 小九点头:“嗯,我来照顾你呀。” 孟长安微哂,从他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昏迷的时候,他能听到身边的声音,只是一直无法真正醒过来,自然知道这小崽子为他哭了,也算没白养他。 小九懵然地看着孟长安放到他手里的空碗,头上一热,他恍惚抬头,孟长安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 “但愿你不会变。” “啊?”小九听不懂。 “去吧,我乏了。” 小九愣愣点头,端着碗出去了。 孟长安喝过药,再加上失血过多,便有些困乏,他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侧身躺着睡着了。 秦绵神色复杂地在床边看了他半响,走过去给他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即使没有真的中毒,他伤的依旧很重,这出苦肉计不是演给德妃看的,而是想让皇上看见。 秦绵叹了口气,他拼了自己的性命设局,又把兵符交给昭王,打消了皇上对他的最后一丝怀疑,以她对孟长安这人的了解,若不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他是不会如此以身犯险的,可他做了这一切,最后获利最大的却成了九皇子和昭王。 他骗她,她是生气,可她知道,这人一旦爱上什么人,便会不计代价,倾囊相授,归根结底,是她让孟长安变得束手束脚,不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东厂督主。 秦绵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想走,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孟长安身上没有力气,还是抓的死紧。 “秦绵,别走。” “是我错了,我只求你,别离开我。” 秦绵狠心挣脱了他的手,刚走了两步,孟长安便追着从身后抱住了她,胸前的伤口撕裂,血由里衣透了出来,可他全然不管。 秦绵的泪瞬间涌出来,问道:“孟长安,你是不是从来不信我爱你?” 孟长安呼吸微微一滞,“不是,我……” “你想说这都是为了骗过德妃?” “我不信,你问问自己的心,你到底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在试探我对你的真心?” 他的心思都被她看破,他几乎是哀求着说:“秦绵,你可以不原谅我,从今往后你只管看着,我绝不会再骗你,若违此誓,便叫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别说了。” 她转身用手捂住他的嘴:“我叫你别说了。” 她看见他胸前的血,将他推回到床上,怒道:“你再这样,我,我就不管你了。” 孟长安回过神,惊喜地抱着她,闻着她身上淡雅清甜的香气,闷声道:“绵绵,我不值得你如此。” 他的爱太过卑劣,不值得她豁出性命救他,不值得她自刎殉情,更不值得她如此轻易的心软和原谅。 秦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值与不值,他说了不算。 第104章 结局(上) 定远将军府, 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婢女急匆匆地进了正院,神色焦急地来到小厅里,此时长公主正与长媳孙氏一起研究府中的账目,见她一脸慌张,长公主不悦地道:“没规矩,一会儿去找向嬷嬷领罚。” 婢女听过之后, 并没有应声退下, 反而几步走到长公主面前, 扑通一声跪下了。长公主诧异地皱了皱眉, 问道:“怎么了?” 这婢女名唤香芷, 平日里一向稳重, 很少有这般失态之时,实在是奇怪。 香芷看了看厅内几个伺候的婢女和孙氏, 犹豫着不敢开口,长公主便让众人都退到门外守着, 只留下儿媳孙氏和向嬷嬷,香芷这才将自己刚刚听闻的事与长公主说了。 长公主搁在桌上的手颤抖着,难以置信道:“你说将军要……”造反逼宫这四个字她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 香芷满脸惊恐地点头, 一旁的孙氏也吓呆了,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公主低头审视着香芷, 香芷以为她不信, 抬起手发誓:“公主, 奴婢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奴婢与将军身边伺候的赵征就快成亲了,他是不会拿这样的事骗奴婢的。” 香芷今早就觉得赵征有些不对,她问他怎么了,赵征却不肯说,直到刚才两人又碰见,赵征才将自己偶然听到定远将军和禁军总教头刘卫密谋造反的事告诉他,赵征担心会被灭口,才不敢对她说,她听了这件事,当即决定告诉长公主。 香芷说完,满脸的冷汗,浑身发抖。长公主无力地靠向身后的椅背,昏暗的小厅里透不进一丝光亮,香芷压抑不住最终哭出了声,长公主如梦初醒,猛地起身来到孙氏面前,双手摇晃着她的肩膀。 “老大知道这事吗?他有没有参与过?你说,快说啊!” 她状似癫狂,手上的力气像要把孙氏的肩膀捏碎,孙氏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母亲,我夫君这几日都在用功读书,绝没有掺和这件事。” 长公主的动作停下来,一脸后怕道:“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咱们该怎么办啊?” 长公主狠狠喘息一下,而后恢复了平静,对一旁的向嬷嬷道:“嬷嬷,去拿纸笔来。” 向嬷嬷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出去,不一会儿便拿了纸笔过来,还点上了灯。 长公主面无波澜地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和离书。孙氏和向嬷嬷都震惊地看着她,甚至忘记阻拦。 一封和离书写就,长公主搁笔的时候脸上划过一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孙氏怔愣地问:“母亲,您这是?” 长公主沉声回答:“这是本宫的态度。” 她说罢对香芷招了招手让她近前来,“香芷,我记得府里负责采办的是你的表哥,我写一封信,你让他跑个腿送去昭王府。” 香芷抹着眼泪点头,长公主刷刷动笔写完一封信,封好了给她,香芷揣在怀里,往门口走。 “镇定些,别露了痕迹。” 香芷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从容地走出去。 门关上后,孙氏问道:“母亲,这能行吗?昭王那个样子……” 长公主长出一口气,道:“至少昭王的身份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有用。” 那兄妹俩疯了,她不能赔上两个儿子的命和他们一起疯,她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她的母亲和弟弟都在宫里呢,亲疏有别,她只能如此选择。 昭王接到长公主这封信的时候,正在与顾劲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他看过信的内容便交给了顾劲,道:“姑母深明大义,倒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了。” 顾劲撇了撇嘴:“您可不知道,前些日子太后经常宣长公主进宫,耳提面命的让她别再犯蠢。” 第77节 昭王防备地看着他:“你们东厂是不是什么事都要探听?孟长安这个阴险小人,实在可恶!” 顾劲自然维护孟长安,道:“关我们督主什么事?那是东厂职责所在。” “您这么在意,该不会是有什么小秘密吧?” 昭王神色不自然地偏过头,冷冰冰地送客:“顾统领该回去了。” 顾劲笑着走到门口,回头来了一句:“王爷,您不就说几句梦话,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周娘子,与您甚是相配。” 昭王抽了一口气手里的一卷书向顾劲飞过去,顾劲身形一闪,灵巧地躲过,而后大笑着走了。 他从后门离开昭王府,便往厂督府去了,厂督府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布,德喜面无表情地安排着下人戴孝,见到顾劲来了,也不与他搭话。 顾劲也不上前自讨没趣了,往正院的方向走去。卧房中,冬枝端着药碗进来,秦绵接过,刚吹了吹,孟长安便伸手拿过药碗,道:“我自己来,你昨夜没睡好,去休息吧。” 他仰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秦绵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她一看见府里到处挂着的白布,还有灵堂里摆着那副棺材,就心里堵得慌,更别提睡觉了。 孟长安柔声哄她:“再等等,很快就该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顾劲就走了进来。 “督主,定远将军那边有动静了,他昨夜与禁军总教头刘卫密谈,刚才卑职看禁军已经封锁了城门。” 孟长安挑了挑眉,道:“是时候收网了。” 顾劲又道:“督主,刚才长公主命人给昭王送了一封信。”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信递给孟长安,孟长安淡淡扫了一眼,扔到一边。 “她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孟长安又交代了顾劲几句,便让他先去布置。顾劲走后,他从床上起身,躺了一日,他身上的药劲也过了,只是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 秦绵拉住他:“你要去哪?” 孟长安缠着纱布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问道:“你当真不去休息?” 秦绵摇摇头,被他一把拉到怀里,“当心呀,有伤。”秦绵惊呼一声。 孟长安毫不在意,“那我带你去看一场大戏好不好?” “你这人怎么说一出是一出啊,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哪也不准去。” 孟长安顿了顿,道:“今日不行。” 秦绵控诉道:“你昨日刚说以后都听我的,这么快就变了?” 孟长安:“就这一次。” 秦绵最后无法,还是与他一同坐上马车往皇宫去,马车到了皇宫门口,秦绵有些紧张:“太危险了,刘卫不是投靠了定远将军吗?咱们真要进去吗?” 孟长安一脸的讳莫如深,秦绵仔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孟长安曾与她说起过,定远将军的旧部里有暗中倒向他的人。如今一看,就是刘卫了,刘卫是禁军总教头,统领二十万禁军,却听命于孟长安,怨不得他要将兵符给昭王,好撇清这层关系了,不然在昭昌帝眼里他可比定远将军和德妃要危险多了。 * 御极殿,昭昌帝得知孟长安已于昨夜毒发身亡,便知道时机到了,他捂着脸,思考着等一会儿德妃带人进来时,他该如何面对她, “皇上,孟督主他真的……” 昭昌帝惊讶地放下手,“囡囡,怎么是你?” 姝妃来到他身边,说道:“皇上,臣妾觉得这事不对劲,心里有些担心。” 昭昌帝拍了拍她的背,刚想安慰,德妃便带着人,气势汹汹走进来。 “德妃,你要干什么?”昭昌帝厉声喝道。 德妃脸上的笑很是张狂,生平第一次没有在昭昌帝面前恭敬行礼,而是直视着他,道:“皇上,孟长安死了。” “你想造反吗?”昭昌帝咬牙问道,同时眼神冷冷扫过七皇子和定远将军。 德妃笑着回答:“是啊,你还不知道吧,泰安城和皇宫已经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朕瞧出来了,你连刘卫都收买了,这么多年,朕还真是小看了你。” 昭昌帝轻蔑的目光刺痛了德妃的心,她近乎歇斯底里:“二十年了,你从未将我看在眼里,你有今日,是你咎由自取。” 昭昌帝没再看她,目光如炬盯紧了七皇子,“你,很好。” 七皇子后退了半步,神情忐忑,定远将军此时突然开口道:“皇上,事已至此,请您写下禅位诏书,传位给七皇子。” 昭昌帝看向自己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姐夫,沉声问道:“你犯上作乱,逼宫造反,可想过长公主的感受?” 定远将军眼中有过一丝犹豫,但转瞬就消失不见,“长公主会理解臣的选择。” 德妃平复了情绪后,让红芍拿来一卷已经写好的圣旨,放在桌案上铺平了,昭昌帝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模仿朕的字迹写下禅位诏书!” 德妃冷笑:“我没有时间再与你耗下去,盖印吧。” 昭昌帝只是愤怒地看着她,他几乎忘了她刚进宫时是什么样子? 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他的手,驱散了昭昌帝心里不断涌上来的寒意,他侧首看着姝妃,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他们这样亲昵的举止,让德妃心里更加不好受,她尖声命令禁军:“来人,把这贱人给本宫抓起来。” 她从侍卫身上抽了一把刀指着姝妃,威胁道:“皇上,将玉玺拿出来吧,你也不想我手一抖就划伤了姝妃的脸。” “日后,你安心的做你的太上皇,我可以找许许多多像姝妃这样的美人来伺候你,你觉得如何?” 昭昌帝冷哼一声,将脸转向一边,再看这毒如蛇蝎的女人一眼,他都觉得恶心。 德妃的刀尖又近了一寸,讽刺一笑:“原来他对你也不过如此,心痛吗?” 姝妃冷淡地看着那刀尖,不哭也不喊,德妃发着狠往她脸上刺去,却忽觉手上一麻,手里的刀顿时脱了手。 “谁?”她下意识往门口看去,当看见一身红色蟒袍,悠然走进来的男子时,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显得狰狞。 “孟长安,你没死!” 第105章 结局(下) 孟长安淡淡一笑:“让德妃娘娘失望了。” 他握着秦绵的手走进来, 身边的顾劲手里还捏着两个蜜桔,刚才在殿外, 他随手从小宫女那顺了几个正好派上用场。 看着那滚了很远才停下的蜜桔, 秦绵不由嘴角抽了抽, 这位顾统领确实不是一般人! 德妃冷冷一笑:“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竟然妄想阻拦本宫。” “来人,将他们拿下。” 殿内的禁军一动不动,德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慌乱:“还愣着干什么?” 闻言,禁军动了,只是他们纷纷举起刀对着德妃和七皇子等人,德妃大惊失色,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 御极殿已经被禁军围的水泄不通,孟长安是怎么带人进来的? “你,刘卫是你的人?”德妃怒指着孟长安,尖声吼着。 孟长安慢慢走上前,道:“娘娘错了,刘卫只忠于皇上。” 定远将军强自镇定:“从一开始就是你设的局,你根本就没有中毒, 你故意受伤只是想引我出手。” 孟长安轻声咳嗽, 捂着胸前的伤口道:“不付出些代价, 怎么能让将军这般精明的人上钩呢?” 定远将军沉默了, 孟长安这个人他一直看不透, 想不到他不只对敌人狠, 对自己更狠。 德妃忽然疯了一般大笑起来, 指着孟长安对皇上说:“你信他?你会后悔的,连禁军都听他指挥,总有一日他会把你架空,取而代之。” 昭昌帝双眉紧锁,不知是不是被德妃的话触动了,这时,门口的禁军向两旁让开一条路,禁军总教头刘卫推着昭王进来,向皇上行礼。 昭昌帝惊讶:“钦儿,你怎么来了?” 昭王从袖中拿出兵符,对皇上道:“父皇,孟督主早在秋猎之前就连夜将兵符送到儿臣手上,如今事情尘埃落定,该还给父皇了。” 昭昌帝从他手里接过兵符,神色复杂地看了孟长安一眼,如此刘卫听命于谁,便显而易见了,孟长安为了替他扫清障碍,除掉德妃和定远将军,不惜以身犯险,他明明可以借着兵符拥兵自立,却没有这么做。 昭昌帝长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没信错孟长安。 德妃脸上的血色褪尽,惊慌的站立不住,定远将军扶着她,看着昭昌帝手里的兵符,心里沉了沉。 孟长安见此笑了笑,道:“将军如此镇定,是觉得你远在边关那些旧部会为了你打进泰安城吗?” 定远将军被他一句话戳破心思,脸色顿时十分难看,早在皇上去行宫避暑时,他就已经联络了边关的几个旧部,让他们带兵赶回来,前日他还收到了消息,他们已经到了泰安城附近。 “你此话何意?” 孟长安淡淡道:“我劝将军别等了,你前日收到的信是假的,你的那些旧部如今还好好的在边关驻守呢,他们满门老小的性命和报你的知遇之恩相比,孰轻孰重,应该不难选择。” 定远将军踉跄一下,脸色灰白,再无方才的冷静。 昭昌帝命令禁军将他们挨个押起来,德妃大声嚷道:“滚,滚开,别碰本宫。” 她挣开侍卫的钳制,凄然看着昭昌帝:“你早就怀疑我了,是不是?” 昭昌帝摆了摆手,侍卫退到一边,他双眼微眯问道:“朕只问你,宁妃是不是你害的?朕记得朕在得知宁妃有孕后,喝醉了,一时开心只跟你透露过想立她为后的意思,你与她一向交好,朕没想到你是如此的蛇蝎心肠。” 德妃已经不屑伪装,一脸怨毒道:“又是她,你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那天你在长思宫待了一夜,回去就写下密诏,与孟长安谋划设计好这一切。” “你问我为什么害她,因为我恨她,她凭什么得到你的爱,凭什么做皇后?” 昭昌帝怒道:“立谁为后是朕的决定,你简直不可理喻。” 德妃呵呵冷笑:“我入宫后,谨小慎微,处处周到,皇后死了,无论家世还是在后宫中的威望,我都应该是继后的唯一人选,你却越过我,要立那商户出身的贱人为后。” “好不容易那贱人死了,你提拔梁氏做了贵妃,生生压我一头,让那蠢货掌管宫务,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看不到我!” 昭昌帝摇头:“朕若早知道你心肠如此歹毒,断不会答应让你进宫。” 德妃身子抖了抖,绝望道:“怪不得,就因为我不是你想要的,是世家逼着你娶的,所以无论我怎么做,都得不到你一丝垂怜。” “你对皇后敬爱有加,常常唤她的闺名,对梁氏,你也甚是宠爱,温声细语地与她说话,后来宁妃入宫,你为她发疯着魔,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珍宝都摆在她面前,还给她取了小字,唯独对我,你永远是一句冷冰冰的德妃。” “我原以为,宁妃死了,梁氏也死了,你就能看到我,可你如今又爱上了比宁妃出身更卑贱的姝妃,你知道那天我听你唤她囡囡,心里有多痛苦吗?” 昭昌帝别过脸,不想再看到她,让侍卫上前将她拉走,德妃这时却捡起地上的刀,朝侍卫挥过去,喊道:“谁都不许过来。” “你疯了,来人将她绑起来。” 德妃提剑指着他,“宁妃的死,你才是罪魁祸首,你不相信她,让她怀有身孕却受尽屈辱,她死前流了好多的血,满满一床,宫女一盆一盆往外端着血水,九皇子落地那一刻,她说她恨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你将她耗尽生命生下来的孩子,当做猪狗一样的养大,让他从小饱受欺凌,宁妃若是知道了,一定死不瞑目。” 第78节 她状若癫狂的笑着,手里的刀跟着一颤一颤的。 昭昌帝神情痛苦,胸膛急剧起伏,在德妃话落后,不由喷出一口血,向后倒去。 姝妃惊叫着接住他,昭昌帝躺在她怀里,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看见气的吐血的昭昌帝,德妃笑得更加疯狂,孟长安对顾劲使了个眼色,顾劲会意走上前打掉了德妃手里的刀,将她交给侍卫押下去。 “宣太医。”孟长安吩咐一句,众人手忙脚乱把昭昌帝送到偏殿休息。 秦绵叹息一声,德妃有句话说的没错,昭昌帝能因为猜疑让小九在后宫里自生自灭,活得猪狗不如,实在令人心寒。 “累了?”孟长安见她叹气,关心地问。 秦绵摇头:“皇上这样子,你也走不开,我在这宫里憋闷的难受,就先回去了。” 孟长安知道刚才德妃的话让她心里不舒服了,便让两个东厂番役先送她离开。 本以为昭昌帝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却没想到,太医看过之后,竟然束手无策,孟长安无奈,只能让人去厂督府把柳怀接进宫。 柳怀诊过脉后,当着太后的面,直言道:“皇上恐怕熬不过今冬了。” 太后怒匆匆起身,“不可能,皇上前些日子身体还康健着,怎么会如此突然。” 柳怀被孟长安警告地看了一眼,才没有顺嘴胡说,孟长安便将方才德妃如何出言激怒皇上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后,太后颓然坐下,红着眼圈道:“哀家究竟欠了他们尹家什么,要这般祸害我的一双儿女。” 孟长安怕太后支持不住也倒下,连忙让人把她送回宁寿宫。 连续几日,昭昌帝都在偏殿休养没有上朝,朝堂的事全部落在了孟长安身上,幸好他受的只是些皮外伤,还撑得住,昭王时不时帮他的忙,两人的关系倒是改善了些。 秦绵每日盯着孟长安养伤喝药,还要陪伴照顾小九,倒是比以前更瘦了些,看得孟长安心疼不已,逼着柳怀研究滋补的药膳,好给秦绵补补。 昭昌三十九年,十一月初五,入冬以来,下了第一场雪。御极殿里,火盆烧得暖暖的,却驱不散人心底的寒冷。 姝妃已经搬进来两个月了,每日给皇上擦身换衣,喂饭喂药,其他嫔妃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只有她往前凑,连太后知道了也感动不已。 昭昌帝刚刚睡着,此刻却突然急喘着睁开眼睛,他满头冷汗,梦里的宁妃浑身是血,决绝地转身离开不肯看他一眼。 “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姝妃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汗,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皇上?” 昭昌帝清醒过来,神色温柔地看着她:“囡囡,辛苦你了。” 姝妃笑着道:“不辛苦。”她给昭昌帝擦了头上的汗,转身要去给他端药。 “囡囡,是朕对不起你。” 姝妃一愣,重新坐下,认真地道:“不,皇上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生来命如草芥,连父母亲人都不在意,要把她卖掉抵债,除了昭昌帝,没人对她多关心一分,她不管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她只知道,他待她好。 昭昌帝握着她的手,眼里有眷恋和不舍,“等朕去了,你就出宫吧,你还年轻,将来找一个良人,过圆满的一生。” 姝妃的泪水顿时涌出来:“皇上说什么呢?您不就是我的良人吗?” 昭昌帝苦笑:“朕不配,朕这满身的罪孽,不偿还干净,死了也不安心。” 他说着咳了几声,又咳出一口血,姝妃哭着要叫太医来,昭昌帝拦住她:“不用了,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你把长安找来,朕想见他。” 姝妃拗不够他,只得应声,让张福去找孟长安。 孟长安来时,殿内伺候的人都已经避了出去,姝妃和张福也红着眼睛在门口等着,他独自进去,闻着里面刺鼻的药味皱了皱眉。 昭昌帝看见他,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孟长安行过礼来到床前。 “长安,你今年二十五了?” 孟长安不明所以,应了声是。 “朕记得你十二岁就进宫当差了,朕当年糊涂,又软弱无能,受了世家挟制,杀了许多激进的士子,害了你一家人,你心里恨朕吧?” 孟长安唇角紧抿,没有回答昭昌帝的问题。 “你刚到朕身边时,才十四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朕初时知道你的身世,还以为你是来报仇的,可谁知后来遇上刺客,你竟然舍身救了朕一命。” 孟长安看着面色异常红润,却不住喘息的昭昌帝,道:“都是一些陈年旧事,皇上就别提了。” 昭昌帝轻轻摇头:“后来边关打仗,需要太监监军,别人都躲,只有你主动请缨,朕觉得你有野心又聪明,果然,不久后你九死一生回来了,做了司礼监掌印。” “朕不停地放权给你,想知道你能走到哪一步,你果真没让朕失望,接管了东厂,说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最重要的是,你为朕扫清了那些世家的势力,朕甚是欣慰。” 孟长安蹙眉:“皇上,您累了,该休息了。” 昭昌帝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呼吸急促:“长安,养虎为患,朕曾经想过要杀了你,但是朕舍不得。” “朕看着你长大,与你相处的时间比那些皇子们还要多。” 孟长安忽然红了眼,“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昭昌帝咧嘴笑了:“你喜欢小九对不对,你了解朕,朕也了解你,你看那孩子的眼神就像在透过他看十几年前的自己。” “你答应朕一件事,好好教养他,辅佐他做明君,别像朕这样,糊涂软弱一辈子。” 孟长安轻哂:“你不怕我将他当成傀儡操控?” “你不会的,不会,朕信你,小九是个好孩子,他和朕不一样,内心宽容豁达,你们永远不会走到君臣离心的地步。” 孟长安闭了闭眼,面对昭昌帝的满目希冀,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答应。”他听见自己的冷淡而果决的声音。 昭昌帝眼里亮的吓人,孟长安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昭昌帝却还不放手,“长安,小九的名字,朕想不好,你来取一个吧。” 孟长安淡淡地嗯了一声,昭昌帝这才放手。 他出了御极殿,刚走了几步远,就听到身后,张福悲戚的声音。 “皇上驾崩了。” 孟长安的脚步微微一顿,仰头望着天,半响,他轻轻一叹,继续往前走,靴子踩在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他该回家了,他再不是那个孤独无依的少年,也不是那个只能与权势为伴的怪物。 有人等他了。 第106章 番外一:小九登基二三事 三月, 春寒料峭,九皇子宋玚登基已有三个月了。 六岁的小皇帝, 引起了朝野上下的不满, 谁都知道, 小皇帝背后站着孟长安,他就是一个傀儡,等哪一日孟长安野心更大了,不愿意再屈居人下了,大夏朝的江山多半就要易主。 大臣们闹起来,都去找昭王要说法,昭王烦不胜烦, 干脆说自己病了,闭门谢客。昭王不管,这些人病急乱投医竟然找到了禹王,禹王亲眼见了几个兄弟如何为皇位闹得不得善终,又惧怕孟长安,吓得连王府大门都不敢出。 一来二去的,闹腾的大臣们也回过味了, 他们宋家的江山自己都不重视, 那他们这些人还管什么, 想通之后, 他们便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年仅六岁的宋玚双手捧腮坐在御极殿里, 御案太高, 他得费些力气才能够到,张福观察他半天了,这时上前小声问道:“皇上,您饿不饿,奴才让御膳房给您新做了点心。” 宋玚满面愁容,难过地摆摆手,他这年蔫呼呼的样子,可让张福着急坏了,“那您是累了,去偏殿歇一会儿?” 宋玚边摇头边叹气,下巴搁在手臂上,整个人闷闷地。 正在张福急得满头是汗时,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说孟督主来了,宋玚的小脑袋立刻抬起来,端正地坐好,双眸明亮而雀跃。 孟长安一进来就感受到那股热切的目光,再看张福一脸求救地看向自己,嘴角不由抽了抽。 他行礼过后,挑了几件重要的事说了,宋玚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懂,他不明白的地方,就直言说自己听不明白,孟长安会耐心地用浅显的道理解释给他听。 小半个时辰后,孟长安说完了,照例问了宋玚最近的功课,见他都答上来了,才满意地点头。 眼看天色不早了,孟长安便要告退,谁料他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双脚落地的声音。 宋玚一看他要走,也顾不上仪态规矩了,双手撑住龙椅往地上一蹦,脚步飞快地追上孟长安,拉住他官服的袖子。 孟长安偏过头,挑眉看着他:“皇上有事?” 宋玚瘪了瘪嘴,期期艾艾道:“没,没事。” 孟长安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袖子,意思不言而喻,宋玚只得放开手,看他一步步走出御极殿,他的背影同记忆中一样冷。 他想起了登基那日,孟长安破天荒地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到了御极殿外,周围都是陌生人,他紧张又害怕,他只记得孟长安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按着他的肩膀。 “从今以后,把你所有的惶恐和脆弱藏起来,要让别人看不透你,无法揣测你的心意,长此以往,他们就会怕你。” 当时他似懂非懂,学着孟长安的样子板起了脸,深呼一口气往前走,果然没那么害怕了。 下朝后,孟长安走了,没有带上他,宋玚眼圈红了红,赶紧低下头掩饰,过了片刻他再抬头,看见的便是孟长安冷然走出殿门的样子,他心中有一丝委屈,却也知道他不能再跟着他回家了。 宋玚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张福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心疼,上前提醒道:“皇上,孟督主还得去一趟司礼监呢!” 宋玚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张福笑眯眯道:“太后说您这几日累了,明日没有早朝,让您多休息,要是想去哪玩,也是使得的。” 宋玚惊讶地张大嘴,他灵机一动,皇祖母的意思是他可以出宫去厂督府吗? 孟长安从司礼监出来就直奔宫门,出了宫门,一架红漆马车等在不远处,德喜上前给他掀开车帘,他略微低头上了车。 车帘一放下,他就眯着眼打量了车座片刻,而后如往常一般在车上闭目沉思。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孟长安忽然睁开眼睛,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小腿。 宋玚躲在车座下,大气也不敢喘,刚才他觉得脸上痒就想伸手挠挠,谁知道竟然一不小心碰到了孟长安的腿。 他捂着脸,心里念叨着千万别被发现,哪知孟长安已经发现了他露在外边的一片衣角。 “出来。”他声音十分冷漠。 宋玚身子一抖,手脚并用爬出来,“嗷……”他爬出来的时候撞到了头,揉着脑门,满脸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孟长安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问道:“谁给你出的主意偷偷溜上马车?” 宋玚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 孟长安轻哼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在心里给张福记上一笔。 他开口想要吩咐车夫停下,宋玚看出来了,哇的一声哭着上来抱住他的腿。 孟长安身体僵了僵,怕他哭声太大引人过来看热闹,皱眉威胁道:“行了,你起来坐好,不然立刻把你送回去。” 宋玚乖巧地坐下,嘴角悄悄弯了弯。 “太后知道你出宫吗?” 宋玚忙不迭点头,孟长安眼里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不见。 马车停在厂督府门口,德喜过来掀帘子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宋玚吓了一跳。 第79节 “皇上?” 宋玚对他嘘了一声,动作灵巧地跳下马车,他这几个月在宫里学了些拳脚功夫,身体强健了不少。 “哎,皇上。”德喜还没来得及拦,宋玚已经撒欢一般跑进大门,直奔正院去了。 孟长安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地跟着进去。 正院里,秦绵正吩咐婢女们摆饭,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 “姨姨。” 宋玚欢欢喜喜地跑进院子,秦绵笑着迎上去,“小九,跑慢点呀。” 宋玚跑到秦绵面前,这时肚子发出咕噜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肚子,秦绵噗嗤一笑,上前拉起他的手,仔细又温柔地替他用湿帕子擦干净,然后带他一起坐到桌前。 “饿啦?那你先吃。” 宋玚摇摇头,贴着她耳朵悄声道:“孟叔叔在后面呢。” 果然,他刚说完这句话,孟长安就冷着一张脸进来,自顾自净了手,坐下后开口道:“吃饭。” 宋玚等他说完马上开始给自己夹菜,他吃得快却不显得粗鄙无礼,秦绵微笑着给他盛汤添饭,两人互相夹菜,倒把孟长安晾在一边。 宋玚吃着吃着,怅然若失地说:“姨姨,我想天天都回来吃饭。” 秦绵不解:“怎么了?宫里的御膳不好吃?” 宋玚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唤来孟长安一声嗤笑:“既如此,本督把府里的厨子给你送到宫里去。” 宋玚心虚地看他一眼,没敢再说话。 用过晚膳,秦绵开始给宋玚量尺寸,想要给他做一身衣服,孟长安心里别扭,转身去了书房。 他离开后,宋玚小心翼翼地问秦绵:“孟叔叔是不是嫌我烦了,所以他才不想让我回来。” 秦绵笑着点点他的额头:“小小年纪心思别这么重,你没看出他今日高兴吗?” 宋玚震惊地瞪大眼睛,孟长安高兴吗? 他想了想,觉出一丝不对劲,他刚到厂督府,晚膳就摆上桌了,还这么巧都是他爱吃的菜,好像提前就准备好了一样。 他好奇地问:“姨姨,你知道我要回来啊?” 秦绵看着这几个月长大了不少的小九,顺手在他圆圆的小脑袋上摸了摸。 “知道啊,督主午后派人传信说你要回来住一日。” 午后?那时候孟长安不是在检查他的功课吗? 宋玚这下全明白了,他被孟叔叔给骗了! 第二天宋玚离开的时候,孟长安真的让府里的厨子跟着他一起回宫了,害得他惆怅又失落。 唉,这样就没理由回厂督府蹭饭吃了。 他委屈巴巴地坐在御极殿里抠着桌面,这时小太监来报,说方御史求见。 提起这个又倔又絮叨的老头,宋玚止不住唉声叹气,等小太监将人传进来,他面无表情装的高深莫测。 方御史又像前几次一样磨叨个没完,一会儿说孟长安居心叵测,一会儿说要弹劾他。 “皇上,您可千万别被那奸佞小人骗了,他心怀不轨,早就有不臣之心了!” 宋玚想起自己刚被孟长安用厨子打发的事,郁闷地点点头,他难得的配合让方御史看到了希望,继续劝说:“皇上,您可要当心啊,要防着他,最好安插人在他身边,看他每日都在做什么,见了什么人,跟谁一起吃了饭,决不能掉以轻心。” 宋玚眨眨眼,吃饭?不知道今日厂督府吃什么呐? 这样一想,他精神更加萎靡了,方御史不停地叨叨叨,摧残着他的身心,温柔的姨姨不在身边,孟叔叔也不想管他了。 皇宫,一点也不好! 第107章 番外二:孟长安的秘密 四月初, 这一日晴空高照,微风和顺, 秦绵瞧着天气好, 便带了几个婢女来整理书房, 把书拿出去晒一晒。 孟长安的书房未经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但秦绵例外,书房的钥匙德喜那里存着一把,孟长安也给了秦绵一把,且就在去年他们新婚后不久。秦绵初拿到钥匙时,还以为孟长安要借机试探她,后来证明是她想多了。 只因孟长安在某些事上的恶趣味, 他们不止一次在这书房里……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水蓝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秦绵,见她发呆,还把手放在她眼前晃晃。 秦绵轻咳一声:“没事,你们把架子上的书都搬出去吧。” 水蓝听了吩咐, 搬着一摞书往外走时仍不解, 夫人怎么脸色那么红啊? 秦绵心里有些恼, 怎么好端端地就想起那些羞人的事呢, 她有些不敢直视书房中用来休息的矮榻, 转过身在就近的书架上摸了一本书, 看书名像是讲地理风俗的, 秦绵好奇地翻开看了一眼。 只见翻开那页上,一男一女衣衫不整抱在一起在做那事,秦绵顿时面红耳赤,刷地一声把书合上。 堂堂东厂督主竟然往书房里藏春宫图,好不正经! 她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只想赶紧把手里这本书扔掉。这时,水蓝再次回来,走到她身边,想要接过她手里的书。 “夫人,您歇着吧,奴婢拿出去晒。” 秦绵:“不成!”这要是拿出去被人看见,不定府里的下人背地里怎么议论呢。 水蓝见她反应这么大,不禁有些奇怪,秦绵缓了缓面色,道:“这边架子上的都不用管了,事关机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督主会责怪的。” 水蓝被她唬的一愣一愣地,紧张地出去了,见几个婢女都在外头晒书,没有再进来的意思,秦绵呼出一口气,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那本书想要放回原处。 咔哒一声,就在书要被放回去的时候似乎碰上了什么,秦绵吓得手一抖,书就落在地上。 等她把书捡起来,就发现原先放这本春宫图的架子上出现了一个暗格,一个不太大的四方形空间,她凑上去看了一眼,微微一怔。 秦绵把那本春宫图抱在怀里,伸手捏起暗格里的一支碧玉簪子,她想起来了,那次万寿节孟长安假装醉酒,来找她要谢礼,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明心迹,她当时吓哭了,被他抱孩子一样地哄,那时的他,还没学会温柔。 原来他一直留着这支簪子,还把它宝贝一样地放在书房的暗格里,秦绵心里甜的发酸,眨了眨雾气氤氲的水眸,把那支簪子轻轻地放回去。 而后,她不出意料在暗格里又找到了她给他做的香囊、荷包、护膝…… 秦绵真怀疑如果不是暗格不够大,孟长安会不会将衣服也放进去。 她翘着嘴角心情极好地翻着孟长安藏起来的小秘密,翻到最底下的时候,她忽然愣住,嘴角的笑意也随之一收。 最底下压着一只年深日久已经褪了色的香囊,应该是孟长安的母亲留给他的,秦绵拿起那只香囊,那上面的痕迹显然是主人常常抚摸所致。 她的心有一瞬间的揪疼,她无法想象那个十来岁的少年在失去父母庇佑之后,是如何孤注一掷进入诡谲的深宫之中艰难求生的。 他会在绝望害怕的时候反复抚摸这只香囊,因为这是他仅存的慰藉。 秦绵的眼睛渐渐泛红,一滴泪不知不觉落在香囊上,她回过神后赶紧用手抹去,只是香囊上还是沾了泪迹。 孟长安走进来时,就看见秦绵对着一只香囊黯然垂泪的样子,他目光一怔,而后敛去双目中的情绪,微微勾起嘴角。 秦绵不知所措地拿着那只香囊,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上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孟长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哪来的小贼?竟敢窥探本督的秘密。” “你就不怕有来无回吗?嗯?”孟长安轻轻啃咬她的耳朵,两人姿势暧昧亲昵。 秦绵惊了一瞬,这才想起推开他,“别闹了,你回来也不出声?” 孟长安泄愤般地咬她的鼻尖,“还敢狡辩,我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等到你发现我。”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孟长安明知故问,秦绵把手里的香囊拿给他看,孟长安挑了挑眉,接过后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状似随意地放回去,但秦绵还是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怀念。 被她这么温柔地看着,让孟长安心里觉得十分受用,可他终归别扭,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比起这个,我对夫人怀里抱着的这本书更有兴趣,是什么书?” 秦绵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面上很快爬上两片红晕,“什,什么,就是一本地理志。” 秦绵假装淡然地想把那本书放回去,孟长安却突然伸手夺过去,他也不翻开,只一味地问秦绵:“什么样的地理志?好看吗?” 秦绵咬牙,别过头不肯回答,孟长安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为夫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秦绵怒瞪着他,气呼呼道:“一点也不好看!” 孟长安轻笑一声:“哦?这么难看的书,如何能出现在本督书房里,我可要一看究竟,不如夫人也一起吧。” 秦绵僵着身子被他拉着并排坐到书房的矮榻上,孟长安一手环抱着她,一手饶有兴致地翻开书,秦绵又羞又窘,听他每翻一页,就要长篇大论地点评,最后她木愣着脸,心里对孟长安仅有的一丝同情被冷漠取代。 “难怪夫人不喜,这画的太粗糙了,回头为夫一定寻更好的给你看,好不好?” “这画上的女子如此僵硬,哪像我的绵绵,哪里都是软的。” “若是本督这般抱着你,一定比这画上的好看。” …… 孟长安终于翻完了最后一页,秦绵悄悄松了口气,找了个借口就想离开这异常憋闷的书房。 前一刻孟长安笑着答应了她,任她走到书房门口。 后一刻这人伸手把她捞了回去,砰地一声关上书房的门。 “你干嘛?”秦绵的惊叫被他堵回嘴里,他霸道的唇舌攻陷她的唇齿,汲取着她口里的甜蜜。 “那书的确不好看,但胜在花样多,你陪本督挨个试试如何?” 没等秦绵回答,她已经被孟长安打横抱起,脑中天旋地转了一刻,紧接着她就被放下,跌入男人汹涌而来的深情之中。 被他缠着一遍遍地试着画中的姿势,最终,秦绵软倒在榻上,如同一只脱了水的鱼儿,孟长安将脸埋进她的颈侧。 秦绵无力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她知道,他是难受的。 孟长安这个人看似冷情冷性,心里却有着格外珍视的人和事,凉薄狠辣只是他展现给世人看的,那颗滚烫而柔软的心,从不轻易示人。 “母亲会开心的,你再也不是孤独一人了。” 孟长安呼吸微微一滞,缓缓抬起头,嗯了一声。 四目相对,秦绵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脸,孟长安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 晚膳后,秦绵一边揉着酸疼的腰,一边给小九做衣服,孟长安看到了,不悦地把她手里的针线抢下来扔到一边。 “宫里秀坊那么多绣娘还能少了他穿的?” 秦绵无奈,柔声哄着他:“等我给小九做完了,也给你做一件。” 孟长安冷着脸问道:“你为何对他这么好?” 第80节 秦绵微笑:“他还是个孩子啊,你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 孟长安捏了捏她的脸,语气认真:“你这么喜欢孩子,咱们自己生一个。” 秦绵震惊地忘了捂住他的嘴,再看冬枝几个一脸懵然的样子,她顿时头疼不已。 “督主说笑了。” “啧,本督是认真的。” 孟长安的眼神随意扫过屋里的几个婢女,她们大气也不敢喘地退下了。 秦绵小声抱怨:“你说这个干什么?明日我该如何与她们解释啊?” 孟长安冷冷一笑:“解释什么,谁有异心,杀了便是。” 秦绵搓了搓手臂,觉得有些冷。孟长安过来抱她,下巴搭在她肩膀上。 “秦绵,你今日说我母亲会开心,因为我不是孤身一人。” “也许我们生一个孩子,她会更开心。” 秦绵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听见自己声音发紧地问:“可,可你的身份……” 孟长安笑了笑:“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嗯?” 房里安静地落针可闻,半响,孟长安听见怀里的女子轻声说道:“想。” “好。”孟长安回答。 两人一问一答就决定了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秦绵觉得不可思议,她偏头看着孟长安俊逸非凡的侧脸,听从心底的声音问道:“你究竟为什么会是个假太监啊?” 话音一落,她后悔地想要收回去,但已经不可能,孟长安挑眉:“你真想知道?” 他的眼神中幽深一片,神秘又暗藏危险,秦绵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第108章 番外三:往事 孟长安永远忘不了那场雨, 它滂沱而下,想要冲刷在永荣街上发生的所有罪孽和阴暗, 勇恩伯府的四公子, 临走时还在骂着晦气, 朝他们狠狠地啐一口。 然后,他接过小厮拿来的一包银子,神色不耐地向跪在地上的孟长安砸过去,那颇具重量的荷包砰地一声砸上孟长安的右边眼角,他不躲,甚至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鲜血顺着孟长安的眼角往下淌,本就俊秀的脸在血的衬托下更显得妖异, 他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目光平静,仿佛跟面前浑身是血的妇人没什么关系。 勇恩伯府四公子戏耍够了,走时扔下一句:“这些贱民走路不长眼睛,死了也活该。” 他得意洋洋地骑马走了,却没看到身后的少年在听到这句话后,面上陡然变色, 阴冷的视线附着在他背后, 直到再也看不见。 孟长安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当一滴滴冰凉的雨水打落在他脸上的时候, 他仰起头看着浓云遮挡的天空, 缓缓地笑开, 只是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里无一丝笑意, 只有痛与挣扎。 雨水将他脸上的血迹冲刷干净,孟长安低下头,用他单薄瘦弱的身躯给妇人挡雨,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血。 一架马车从他们身边疾行而过,车轮碾过坑洼的积水,血水和污泥无情地溅到妇人脸上,孟长安瞳孔骤然一缩,用衣袖去抹,只是他忘了自己的袖子上也沾了血,擦不干净。 “母亲。”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执着地擦拭着妇人的脸。 半响他将脸埋在妇人颈侧,心里喊着:“阿娘,娘……”那是随着他长大,父亲有了官职之后早已抛弃的称谓。 许久,孟长安直起身,眼里黑沉一片,他将孟母手里紧攥着的荷包打开,里面是被暴雨打湿的银票,他看了一眼收进怀里。而后,孟长安捡起方才打伤他的那包银子,嘴角冷冷地勾起,同样收起来。 他背起孟母,艰难地往前走,嘴里温柔道:“阿娘,我们回家。” 他们身后的血迹被大雨冲洗,很快就完全消失。 孟长安连夜将孟母安葬后,拿着那五百两银票找到了城西一处破旧的宅院,他花了五两银子从城中乞丐那里打听到这,然后守在门口观察了两日,确定了宅院的主人是一个叫孙庆的人。 孙庆表面上是一个人牙子,但背地里,他与宫中内宦有牵扯,专门买一些贫苦出身的孩子,在他这里由刀手净身后,低价卖给那位内宦,甚至偶尔还干着拐卖的勾当。 孟长安跟踪了他两日,听到他与内宦的谈话,又得知他近日因为赚的太少,对那内宦越来越不满,正准备骗那内宦一笔银子离开泰安城。 他主动找到孙庆,威逼利诱孙庆把他送进宫,孙庆贪财,又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泰安城,就算孟长安假太监的身份暴露,他也早就拿着钱跑了,便答应了孟长安的要求。 孟长安进宫后,当初孟母相求的那位官员十分惊讶,他没想到孟家竟真舍得将独苗送进宫里做太监,一查之下,才知道孟母已经死了,想是少年筹不到钱,便自觉净身入宫了。 孟长安走了一步险棋,他们这些被送进宫里的小太监还要经历一次严格的排查,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排着队,等候屋里的老太监叫名进去检查,前面还有七八个人,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孟长安攥紧拳头,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他身上还剩下二百两银票,或许那老太监也是个贪财的,那就可以蒙混过关,如若不然,也不过是一死。 他还太年轻了,无法考虑的那么周全,也不畏惧死亡。 但这一次,老天爷都在帮他,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后薨逝了。 一时间宫里人手不足,他们这些新进宫的小太监也要被分派到各处干杂活,就在老太监快要检查到他的时候,内务司来了两个太监要将他们这些人抽调走。 老太监对那两个太监露出了巴结讨好的笑,也不敢说自己还没检查完,就让两人把他们带走了。 一个月后,内务司在这批小太监里挑选了几个表现好的送到了近来十分得宠的锦妃宫里,孟长安就是其中之一。 他眼角的伤好了以后,长出了一颗红色的泪痣,好看的有些雌雄莫辨,锦妃一眼就瞧上了他,把他留在宫里负责洒扫。 孟长安一心一意往上爬,做事机敏,会说漂亮话,锦妃很快就提拔他做了管事太监。 与他同屋的小太监李顺比他大了两岁,平素老实温厚,经常给他留饭,孟长安做了管事之后,对他也多有照拂。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敦厚没主见的人,背地里嫉妒着他,骗他去给锦妃摘梅花,他来得晚,不知道锦妃极度厌恶梅花,犯了忌讳,被锦妃罚了二十个板子,将他又打发去当洒扫太监,而李顺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了锦妃跟前的红人。 从那以后,孟长安时常摘一些梅花,晒干后随身带着,提醒自己,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信,要警惕身边所有的阴谋诡计。 又过了几个月,锦妃被陷害下毒谋害皇嗣,身边的亲信宫女和太监纷纷受了牵连,孟长安冷眼看着李顺被活活打死,锦妃一条白绫吊死在寝殿里,心里有一丝后怕,也有一点庆幸。 一个从二品妃说倒就倒了,锦妃的死让孟长安意识到,留在任何一个后妃的宫里,哪怕努力混成了管事太监也未必就能长久,因为他们的权势地位是这些娘娘们给的,而这些娘娘留不住皇上的宠爱,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尚未来得及深想,就被分派到了直殿监,在这里他度过了最为黑暗的三个月。 他们这些新来的都归单掌司管,单掌司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孟长安第一次见他,就看出了他眼里深藏的恶意。 那隐晦的打量,淫.邪的目光让孟长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料想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平静。 第109章 番外四:往事 被分派到直殿监的第二日, 孟长安就被单掌司寻了理由安排在自己身边,与孟长安情况相同的还有几个年岁差不多长得颇为俊秀的小太监, 其中一个圆脸的他印象最深, 那小太监叫德喜, 只比他小两个月。 刚到的几日,孟长安行事低调,不争不抢,遇事能躲则躲,同来的几个小太监除了那个看起来天真蠢笨的德喜,只有他躲开了单掌司的纠缠。 单掌司为人阴损狠毒,那些小太监为了活命忍着屈辱讨好他, 动辄被他打骂,有一日孟长安路过了德喜那间寝房,听到了哭声,他只是一顿,便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转身便走。 后来他躲在角落里,看见几个太监抬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出来, 尸体已经僵了, 德喜捂嘴呜呜地哭着, 抬出来的是一直与他同吃同住的小太监, 他的手臂上遍布刀痕和蜡烛烫过的伤疤。 孟长安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摸着身上仅剩的一百两银子, 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没过几日, 单掌司果然开始向他下手了,孟长安被他叫进屋里伺候,单掌司先是让他倒茶,后又让他捏肩捶腿,孟长安一一照做。 单掌司心中满意,以为这个软柿子果然好捏,可当他把手伸向孟长安那张俊脸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孟长安二话不说打开了他的手,同时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与他对峙。 “咱家瞧上你那是抬举了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单掌司妄图像以往一样,威胁几句,让他服软。 但孟长安只是冷笑一声,眼里满是嘲讽,单掌司大怒之下想要叫人将他绑起来,孟长安冷漠地说出了他倒卖宫中珠宝玉器的事,他脸色变了几变,想要杀人灭口。 孟长安看出了他的意图,道:“我死了还能拉单掌司陪葬,也算值了。” 单掌司大惊:“你什么意思?” 孟长安:“方掌印很快就要离宫休养,直殿监新的掌印会在你和赵掌司之间选择,你觉得这个时候你有把柄落到他手里,会怎么样?” 孟长安淡淡的补了一句:“我早就安排好了,只要我死了,就会有人去通知赵掌司。” 他显露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心机和城府,单掌司一时被他吓住,只能先放过他。 之后的两个月,单掌司一边费劲心思去查那个帮助孟长安传递消息的人,一边揪着一些小错惩罚他,鞭打杖刑成了家常便饭,孟长安一直在忍,或者说在等一个机会。 这一日终于被他等到了,单掌司晚上得了两坛好酒,来了兴致,把院里的小太监都支走,又将魔爪伸向了德喜。 孟长安听到了屋里的打骂声,却没有贸然上前,隐在暗处等单掌司喝醉了才偷偷从窗户爬了进去,那老太监撅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手里还拿着带血的鞭子,德喜趴在床边不远的地方,身上都是血,孟长安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也懒得去查看。 他先从里面把门拴上,又往单掌司周围淋上了酒,而后拿起桌上的油灯点火,动作一气呵成,熟练的仿佛做了千百遍。 火起的时候,他确认没有露出痕迹,冷笑着转身想要从窗户爬出去,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带我一起走,不然我就喊,喊人了。” 那声音十分虚弱,孟长安回头从德喜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同他一样的执拗,他当即做了决定,背着德喜一起从窗户爬出来。 很多年后,孟长安才知道,就算他真的不救德喜,他也不会喊人的。 两人关上窗户,就听到了屋里单掌司的哀嚎,孟长安脸色微变,背着德喜回了屋,给他拿了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 “你若敢说出去,我必会叫你死在我前头。” 孟长安的威胁也不知德喜听没听进去,他一个劲的打哆嗦,问:“怎么办?会被发现吗?” 孟长安脸色一寒,细细思索后,回答:“不会。” 他算计过了,大晚上的,院里的小太监都被打发回屋睡觉了,火烧起来很快,他们关上窗户的时候,火势四处蔓延,单掌司或许已经被烤焦了,何况在进去之前,他还在门上动了手脚,单掌司就算侥幸不死,从里面也推不开门。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有人喊“走水了,快救火”的声音,他们跟着一群人一起去救火,眼看着那间寝房被大火覆盖,最后全部烧成了灰烬。 方掌印只是来看了一眼,将事情全权交给赵掌司,便离开了。赵掌司与单掌司本就不对付,他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追究死因,直接就说是单掌司喝醉酒,引火自焚,与他人无关,于是这件事便草草了结。 孟长安过后被夜风一吹,才觉察到自己后背汗湿了。当夜他做了噩梦,还是德喜叫醒他的。第二天早上,德喜面色红润,一点也没有昨晚的可怜样子,孟长安却阴沉着脸,眼底的疲惫遮都遮不住。 先前因为单掌司倒卖宫中珍宝的事,孟长安算是与赵掌司那边的人通了气,一转眼方掌印出了宫,赵掌印接替了他的位置,开始拉拢一些人,孟长安自然也在其中。 但他心中有别的顾虑,他直觉再留在直殿监会有麻烦,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如今赵掌□□思没放在他身上,他自然很安全,若有一日他触碰了赵掌印的利益呢,他会不会将单掌司的死与他联系起来? 巧的是孟长安发愁自己处境的时候,内务司来调人去先皇后的凤仪宫做洒扫管事,他趁机向赵掌印求了这份差使,把德喜也带上了。 素未谋面的先皇后,就这样救了他两次。 凤仪宫的洒扫管事说出去好听,但先皇后已经薨逝一年了,人走茶凉,凤仪宫空空荡荡的,跟着宫里随便哪个嫔妃都比在这有体面,况且还一分油水都捞不到。 德喜倒是不管这些,整日笑嘻嘻的脸越吃越圆,仿佛没有愁事。 先皇后的忌辰快要到了,孟长安心里有了筹划,每日领着小太监们将凤仪宫打扫的干干净净,尤其是先皇后的寝殿,他不假人手每天亲自整理擦拭。 在先皇后忌辰这一日,他没等来皇上,却等来了另一个人,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宋宥钦。 孟长安走出寝宫的时候迎面看见了一个黑影,也不拿灯笼,就这么直直地朝着寝宫的门走。 第81节 他虽然没怎么见过这位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天潢贵胄,但此时此刻,猜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给殿下请安。” 宋宥钦恍惚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太监,点了点头,孟长安给他照着路,他也没拒绝。 进了寝殿,宋宥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撵了出去,孟长安在门边等着,不多时,里面传出一阵哭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眼神微微闪烁。 宋宥钦很克制,没多久就出来了,拒绝了孟长安送他到凤仪宫门口的提议,独自坐在了台阶上。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打扫?”宋宥钦看了一眼孟长安一直没放下的抹布,狐疑地问。 孟长安当然不能回答他是自己故意遣走了其他人,只能装作惶恐的样子。 宋宥钦不知不觉替他想了个理由,这小太监定是被其他太监欺负了。 都是半大的孩子,宋宥钦冲他招招手,想跟他说说话。 “里面还挺干净的。” 孟长安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每日前来打扫的事透了出来。 宋宥钦听了满眼感动:“你有心了。” 孟长安:“应该的,先皇后对奴才有恩。” 他说的真切,宋宥钦再一次红了眼圈,不经意吐露了自己的心事:“你说父皇今日怎么没来呢?” 那声音太委屈了,听得孟长安嘴角一抽,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意外的单纯。 单纯代表着蠢、好利用,他如是想着。 第110章 番外五:往事 先皇后忌辰过后, 太子宋宥钦偶尔会来凤仪宫坐坐,和孟长安说说话, 或者到先皇后寝殿哭一场。 两人熟悉起来, 宋宥钦也会问问孟长安进宫前的经历, 他从谈吐举止中看出孟长安应该是念过书的,但当他问出口时,孟长安却沉默了。 孟长安不知道这样的处境算不算好,如果他所图不是那么大,宋宥钦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皇上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他从太子的零星言语中猜测到, 昭昌帝是一个十分多疑的帝王,面对他这样敏感的身世,他十有八九是会怀疑的。 宋宥钦的问话让他迟疑了,但很快他便决定和盘托出,他罪臣之后的身世藏也藏不住,那就索性暴露个彻底。 宋宥钦听他讲完了自己的进宫前的经历,眼神中有过一瞬的悲悯, 孟长安默然垂眸, 片刻后, 他听见宋宥钦轻声问:“你还想读书吗?” 孟长安抬眸的瞬间, 目光锋利无比, 可他很快掩饰住了。 “不想了。”他淡淡回答。 宋宥钦又一次动容了, 他觉得面前这个少年一定难过极了, 却顾忌着身份,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掩藏起来。 “孤明日就去跟父皇说,将你调到东宫,以后你就跟着我一起听太傅授课。” 他的眼睛太亮了,亮得让人心中的卑劣和阴暗无所遁形,孟长安微微蹙眉,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动摇了。 从那一天起,孟长安和德喜一起去了东宫,太子读书时,他在旁边陪着,余下就是给东宫的总管太监打打下手,日子轻松安逸了不少。 如此过了几个月,一件事打破了这种安逸,也让孟长安意识到,太子的地位并不稳固。 那天宋宥钦被小太监扶着,一瘸一拐地回来,孟长安旁敲侧击打听到,他被昭昌帝罚跪了,起因只是早朝时,有人提议让太子入朝参政。 十四岁的宋宥钦第一次被他的父皇以“结党营私”四个字做为警告。 十四岁的孟长安下定决心抛弃了他来之不易的安稳,重新走上一条注定踏着鲜血白骨的“绝路”。 日子依然平静的过着,本该靠近取暖的两颗心背道而驰。 昭昌二十八年的万寿节,孟长安打定主意要借着太子的手送一件寿礼让昭昌帝注意到他。 他成功了,昭昌帝夸他心思巧,让他在御极殿伺候。回到东宫时,他以为宋宥钦一定心气不顺,再不济也会对他冷嘲热讽几句。 他错了,宋宥钦再一次双目炯亮,兴奋地说:“父皇今日夸我了,长安,你真厉害,父皇已经好久没有夸过我了。” 孟长安垂眸遮住眼中的那丝不确定,能令他心智动摇的,或者摧毁,或者远离,尚且弱小的他,只能如此选择。 如果宋宥钦一直不变,那就救他一次,全当他们扯平了。 孟长安如愿踏进了御极殿,身处一个离昭昌帝不近不远的位置,想要更进一步,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因为他看出了昭昌帝的防备。 不过再难的事,只要愿意付出足够大的代价,终会实现的。 昭昌二十八年的上元灯节,昭昌帝心血来潮要出宫赏灯,随行的侍卫隐匿在人群里,张福和孟长安几个人扮成下人跟着。 那一年的上元灯节人很多,拥挤着游玩猜灯谜,尽管他们已经极为谨慎,还是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昭昌帝这样的昏庸帝王,恨他的人并不少,孟长安曾在家破人亡后,不止一次在梦里一剑刺进他的胸膛,或是一刀将他的头颅砍下。 刺客来得突然,虽然大多被侍卫拦下,但还是有几个到了昭昌帝身边,孟长安眼见这个一国之君吓得面无人色瘫倒在地,张福那胖子自顾不暇,其余几个太监瑟缩着不敢上前,他知道,自己苦等的机会来了。 孟长安想也不想,顺手抢过了一个刺客手中的刀,横刀拦下那挥向昭昌帝头颅的长刀,他应付的很吃力,东宫学的那几招无法同时保下他和昭昌帝两个人的命。 在他支撑不住被刺客一脚踹开的时候,看着救援不及的侍卫,他毅然决然地扑上前给自己的仇人挡了一刀。 那一刀几乎穿胸而过,孟长安昏迷之前还在算计着,若这一次能活,那他的命从此再不依托他人。 富贵险中求,他赌赢了,用自己的命赢了昭昌帝并不牢固的信任,但这也够了。 孟长安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几次差点去见阎王了,最后都活了下来,他养伤期间,宋宥钦派人来看过他,德喜从东宫回来照顾他。 伤愈后,孟长安成了宫里最年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走到哪里都是恭维和讨好,他没有根基,可他有皇上的宠信,足够让他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拉拢人心。 昭昌帝感念他的救命之恩,逐渐放权给他,时而让他帮着看一些不重要的折子,孟长安为了不留后患,除掉了直殿监的赵掌印。尾巴扫除干净,他还是经常做噩梦,大概是习惯了。 昭昌二十九年的冬天,孟长安进宫的第三年,他迎来了一个可能会丢掉性命的危机,他们这些太监,每三年是要检查的,免得一不小心秽乱后宫。 孟长安的惊惶隐在内心深处,除了与他最为亲近的德喜能猜到一点,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来。 日子一天天临近,孟长安唯一想到的办法只有远远地躲开,摆在他面前的两条路,凶险到非生即死。 昭昌帝近来在为了边关战事发愁,他除了担心战事,还要担心那些武将拥兵自重,如果能有一双眼睛替他盯着该有多好。 只是这一战至关紧要,没个两年可能都回不来,他这些亲信的太监,恐怕没人会愿意去。 众所周知,宫里再有权势的太监,离开了皇上或许就什么都不是了。 出乎意料,孟长安竟然主动请缨要去做监军,昭昌帝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他竟然看不透这个少年,大好的前程他说丢就丢,要跑到边关那样危险的地方拿命去搏。 昭昌帝答应了,孟长安要献上他的忠心,他有何理由不答应? 寒冬腊月,孟长安裹着厚厚的黑貂绒大氅,由一队侍卫护送着离开皇宫去往边关。 如他来时一样,孑然一身。 第111章 番外六:往事 边关两年, 无数次险死还生,孟长安在战场学会了面不改色的杀人, 他曾是一个文弱的少年, 死人堆里走了一遭, 全都变了样。 如今的孟长安是一柄经过锤炼的的利剑,无人掠其锋芒。他活下来了,随大军回泰安城,带着顾劲一身风霜去见了昭昌帝。 顾劲是他在战场上捡回来的,这人身手好,重义气,孟长安救了他一命, 得到了他的忠心追随。 昭昌帝看着少年一步步成长起来,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感慨,他很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设立东厂,由孟长安这个新任的司礼监掌印去做东厂的提督太监。 孟长安如先前每次那样抓住了机会,朝野上下的反抗和骂声很快被他用雷霆手段镇压, 他心甘情愿的做了昭昌帝手中的一把刀, 将那些威胁皇权的的世家一一剔除干净, 坐稳了东厂督主之位。 这期间, 昭昌帝一心扑在宁妃身上, 给了他许多揽权的便利, 等到宁妃死了, 昭昌帝心灰意冷,更没心思过问朝政,孟长安独揽大权,排除异己,被天下士子口诛笔伐,可他脸上的笑却变多了,尤其是在杀人的时候。 德喜是最先发现这种改变的,他无力阻拦,只能尽心尽力陪着他,他怕孟长安有一日就这样疯了,再也找不回本心,彻底陷进权欲的洪流里。 宋宥钦接受不了他这样的变化,开始在朝堂上与他争锋相对,两人划清界限,就连在宫里遇上了,宋宥钦大多时候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孟长安就更不在意了,无聊之下,他开始翻旧账。 昭昌三十四年的中秋宫宴,二十岁的东厂督主孟长安与勇恩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宫宴过后,孟长安与勇恩伯府的人在街上碰到了,勇恩伯讨好地上前打招呼,孟长安稍微提点了他几句,勇恩伯当即变了脸色,颓然站立不住。 从这一天起,勇恩伯每夜噩梦连连,生怕自己被抓进东厂刑房,让孟长安那个疯子手起刀落给剐了。 做了几天噩梦之后,也没什么事发生,勇恩伯以为孟长安只是略加警告,便开始严加管束自己的小儿子,毕竟是爱妾生的,他心里还是十分疼爱这个儿子的。 谁料就在他放下心的第二日,爱妾就哭天抹泪的来告诉他,小儿子被自己骑的马乱蹄踩死了。 这死法让勇恩伯心里凉了半截,当年孟长安的母亲不就是被小儿子纵马踩死的吗? 孟长安的报复是早就计划好的,儿子死了没几日,勇恩伯就丢了爵位,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途经一片荒山野岭的时候,竟然遭遇劫匪,那盗匪抢光了他所有的钱财,还把他的爱妾抓走,卖进了勾栏院,他细想之下觉得是孟长安暗中下手,连拦都不敢拦,弃了马车,全家人走回了家乡。 孟长安听到手下番役的回报,也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便宜他了。” 日复一日,他玩弄着权势,戏耍着朝臣,德喜时时忧心,担心他会失控。 昭昌三十六年,太后召了许多世家贵女进宫,明里是让她们陪着说话,比试才艺,其实是在给太子宋宥钦选太子妃。 宋宥钦已经二十二岁了,婚事却一再耽搁,太后在这件事上与皇上产生了分歧,皇上厌恶世家,想给宋宥钦娶一个家世平凡的女子,但太后坚决不同意,甚至不顾皇上的脸面,公然请这些贵女入宫。 孟长安听到皇上的诉苦,走到御花园的时候便远远瞧上了一眼,满园鲜嫩的颜色,一群贵女赏花作诗,欢声笑语,唯独一个人孤独地低头坐着,她身边的女子与她说两句话,她就会微微点头,以示自己在听。 距离太远,孟长安只看到了那女子一截莹白纤细的脖颈,他顿了顿,无甚兴趣转身离开。 太后最终还是拗不过皇上,赌气离开去了行宫,母子俩因为宁妃的事早已有了隔阂,如今这条裂缝更大了,并且无从修补。 昭昌三十七年,孟长安在宫外有了一座气派的厂督府,已经甚少住在宫中了。只是昨日,昭昌帝深夜召他进宫,他不得已只得在司礼监将就了一宿。 一夜未眠的孟督主心情不佳,抛弃了奢华的马车,骑马冷着脸往厂督府的方向走,偏偏一切都要与他作对,走到半路碰上一队人迎亲,孟长安被迫停下来。 他眉心狠狠一皱,问身边的德喜:“哪家的?” 这种热闹的事德喜最清楚了,当即回答:“督主,今日是长宁侯世子娶亲的日子,娶的是泰安城中才情美貌皆佳的秦大学士之女。” 孟长安没耐心地看了一眼花轿,拽着缰绳掉头,“算了,绕路。” 德喜应了一声,一行人换了个方向,与那花轿渐行渐远。 从那天开始,记仇又小心眼的孟督主给了长宁侯长达一个月的冷脸。 如果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报复了…… 孟长安的故事太长了,跌宕起伏仿佛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秦绵听着听着,满脸心疼,情不自禁地睡着了。 孟长安摇头失笑,捏着她软嫩的脸蛋不舍得下手,手下的触感太好,他一时忘了移开。 回忆旧事,让他的心无法平静,睁着眼睛一遍遍确认秦绵在他怀里,他如今拥有的一切不是一场美梦。 第82节 她出现的太巧,在他彻底沦为权欲控制的怪物之前,在他了无生趣想要覆灭一切去死之前,成了他心上最温柔的一道枷锁,让他永远也挣不开。 孟长安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子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两人呼吸胶着在一起,亲密地相拥而眠。 没过几日,孟长安以旧伤复发为由,诓骗着皇上允准他回去休养,圣旨下达的第二日,他就在东厂番役的护送下带着秦绵离开了泰安城。 权倾朝野的孟督主辞官返乡了,这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满朝大臣却不信。 假的!那奸佞无耻之徒怎会甘心放下权势,打死他们也不相信! 一天,两天,直到一个月之久,孟督主都没有出现在朝堂上,许多人暗自高兴,莫不是孟长安真的离开了。 三个月之后,众大臣狠狠唾了一口:假的!那奸宦就算离开泰安城也把持着朝政,没看那些重要的官职上都是他的亲信占着吗。 半年后,众人已经麻木了,谁也不知道孟长安去了哪,但无人敢背地里搞小动作,没看那礼部尚书只是背后说了几句,第二天就被东厂的人从翠怡楼里揪出来了,据说还是光着身子的, 噫……有伤风化! 宋玚翘首以盼过了两个新年,孟长安终于带着家人回到了泰安城,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厂督府里为何屡屡传来婴儿哭声?不苟言笑,一笑就要人命的孟督主为何转了性子整日喜笑颜开?新皇为何时常捧着玩具拨浪鼓出入厂督府? 一切成谜,有心人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嘘,厂督府里添了一位千金! 第112章 番外七:昭王x周韵 春风和煦, 昭王府后院花园里的花开了一片, 芳香扑鼻, 美不胜收。只是这样美好的景致却落不进昭王宋宥钦眼里。 他撑着一支拐杖,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地一步步往前挪,平坦的石子路在他脚下恍若陡峭的山路,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歇一口气, 宋宥钦每一步踏出去,小腿处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但这痛反而让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两年了,他终于又重新感受到疼了。 双腿软的没力气,他使劲用双手撑住拐杖,手背上青筋直冒,小厮和兴一脸担忧地在旁边看着,嘴巴张开想说些什么, 对上宋宥钦脸上的执拗和坚持又闭上了嘴。 宋宥钦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额上的汗滴落,模糊了视线,他腾出一只手去擦的时候, 身体失去平衡, 狼狈地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 轮椅飞出去, 撞在不远处的石阶上, 和兴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双手用力把昭王扶起来。 “王爷,您都走了半个时辰了,柳太医说了,过犹不及,您今日不能再走了!” 昭王掏出一方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汗,喘匀气后,说道:“不碍的,本王心中有数。” 和兴到了嘴边的劝说咽了回去,昭王看起来脾气温和好说话,可他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了,除非是周娘子来劝吧。 宋宥钦被和兴扶着坐在了早已备好的轮椅上,神色倦怠地摆了摆手,和兴推着轮椅到了昭王的卧房,服侍他沐浴更衣。 宋宥钦沐浴后,望着窗外的一片梨树静静出神,和兴摇摇头,心道:种什么不好,偏要种那么一大片梨树,听着就不吉利。 宋宥钦此时忽然开口:“百味居的点心不错,你去买一些回来,顺便……”他停顿片刻,道:“顺便给定国公府也送一些,就说……” 和兴抽了抽嘴角,相似的对话每隔几日就要出现一次,他顺便接上昭王的话:“就说是您为了报答周娘子的救命之恩才送的。” 昭王垂下眼,默不作声地又一次看向窗外。 这时,下人来禀,说是柳太医到了,宋宥钦淡淡道:“让他进来。” 柳怀笑嘻嘻地走进来,半点也看不出身为太医的沉稳可靠,不过他着实医术高超,当初昭王的腿让多少太医束手无策,可他愣是用了两年时间让昭王重新站起来了,虽然依旧只能借助拐杖,但假以时日,昭王必然可以正常行走。 他给昭王看了腿,叮嘱了几句不能太过劳累之类的话,瞬间变了一副样子,挤眉弄眼道:“王爷,容王世子前年就成婚了,顾劲去年也抱得美人归了,您还犹豫呢?” 宋宥钦不理他,他就小声嘟囔:“都老大不小的了,你等得,人家周娘子可等不得,没准过几日就嫁人了。” 宋宥钦闻言心里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柳怀见他急了,知道此行目的达到,清清嗓子,说道:“您不知道啊,孟夫人要在锦园办赏花宴,听说是应了她舅母相求,给周娘子相看夫婿呢。” 宋宥钦声音紧了紧,问道:“周……周娘子不是说她的婚事由自己做主吗?” 柳怀嘿嘿一笑:“是啊,可是架不住周夫人逼迫闹腾啊,人是会变的,周娘子从前不想嫁人,那是没碰上喜欢的,怎知这次在锦园不会碰上哪个青年才俊呢?” 看着宋宥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柳怀满意地功成身退,临走之时,他不忘调侃一句:“您天天变着花样往定国公府送东西,打着报恩的名头,心虚不?” 在宋宥钦眼刀子飞过来之前,柳怀偷笑着逃走了。 厂督府近日热闹得很,众人对孟长安带回来的小婴儿十分好奇,一时谣言不断,有说孟长安从哪个远亲那里抱来的孩子,也有说孟夫人怜惜弱小捡回来的,有那不着调的,甚至猜测是孟夫人与人有染,孟督主不舍得伤害她,索性替别人养孩子。 众多谣言之中,有一条最为离奇,有人说孟督主离开泰安城,寻了隐世神医,让那子孙根又长出来了,厂督府那位千金,是孟督主亲生的。 众人明面上念叨着不信,背地里却传得最欢,于是没过多久,满泰安城都以为是孟督主天赋异禀,断了的根都能长回来。 谣言的始作俑者柳怀哀声惨叫的被打了一顿,躺在床上半个多月,打那以后,见到孟长安他就腿软。 今日若不是秦绵让他去昭王府探探情况,他可不敢再踏进厂督府一步。进门后,柳怀四处张望,缩着脖子往正院去了,走到正院门口,先抻长了脖子往里看,半响才整了整外袍走进去。 花厅里一片欢声笑语,周韵对着孟家的小千金孟妧做鬼脸,逗得她哈哈笑,秦绵看着她们笑的十分温柔。 柳怀进来的时候偷偷给秦绵比了个手势,示意昭王那边搞定了,秦绵秀眉轻轻一挑,等柳怀上前给她诊脉的时候,对他道了句谢。 “夫人体虚,还需照我开的方子再补养一个月。” 秦绵点头,她生阿妧的时候伤了身子,补了大半年这才见好。周韵笑闹了一会儿,过来喝茶,放下茶就长吁短叹的,看着秦绵欲言又止。 秦绵笑问:“可是舅母又逼你嫁人了?” 周韵颓丧点头,她今年十八岁了,杜氏怕再拖下去,她就真没人要了,整日哭哭闹闹的,她在府里待的心烦,才总往厂督府跑。 “表姐,我怎么办呀?”周韵双手捂着头,烦恼地问。 秦绵眸光微闪,想起舅母杜氏的嘱托,抿了抿唇,道:“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过两日我在锦园办个赏花宴,你最爱热闹了,到时候一定要来。” 周韵隐约觉得表姐的表情有些不寻常,但她向来不喜欢深想,一听说赏花宴,已经笑开了。 等周韵离开后,秦绵又与柳怀确认了一次,“昭王真的会去赏花宴吗?” 柳怀贼兮兮地笑了:“您且放心,我方才说周娘子要嫁人,他紧张地都变声了。” 怕秦绵不相信,柳怀这个话痨把他进昭王府后,昭王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分析了一遍。正说得眉飞色舞,满脸自得之时,柳怀忽觉后脖颈子冒凉气,他回头一看,孟长安满脸阴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他身后。 “哎呦喂,我的娘哎,督主您走路没声啊!”柳怀当即一缩脖子,就要告辞。 孟长安冷冷地看他一眼,手指摩擦几下,忍住了再揍他一顿的想法。他径直走到奶娘面前,接过了咕噜咕噜冒着话的女儿,毫不嫌弃地用手抹去了她嘴角的口水。 柳怀心中七上八下的,暗忖着孟长安应该不会当着妻女的面对自己动手,他深吸口气,准备开溜的时候,听到了孟长安带着凉意的威胁。 “夫人交代你的事,若是办不成,本督摘了你的脑袋。” 柳怀身子一抖,悬着一颗心离开了厂督府。 周韵的好心情持续到马车停在锦园门口之前,因为杜氏对她说,今日这赏花宴是给她相看未来夫君的。 她颓然下车,满肚子郁闷,谁能想到她敬重喜爱的表姐竟然骗了她! 杜氏想得好,抓着周韵的手带她见过各家夫人,可没成想,人一多,这鬼精灵转身就不见了,她急的到处找,秦绵边拉住她,边吩咐锦园的下人去找。 趁着杜氏与别家女眷说话,秦绵对水蓝招招手,悄声道:“你去门口等着,昭王若是来了,直接把他带到园子西边的桃花林里,周娘子一准在那躲着呢。” 正如秦绵所料,周韵在锦园里转了一圈,躲避着来找她的下人,最终挑了这片没什么人来的桃花林,眼看锦园的管事带着杜氏身边的婢女往这边来,周韵情急之下,又一次爬了树。 这时节桃花开得正盛,周韵藏在树上被桃花遮挡住了身形,从外面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艰难地探头出去,看那两人走了没有,呼吸间都是桃花的香气,周韵捏着鼻子直皱眉,暗道:再不走,她得被这香味熏死。 好不容易等那两人走了,周韵用衣袖扇扇那浓的腻人的香气,就在她准备跳下去的时候,一只小飞虫向她眼前撞过来,她反应飞快闭上眼睛,但还是晚了。 脚下难以避免的一滑,周韵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 宋宥钦转动着轮椅过来,听到靠近边缘的树上传出哗啦的响声,他抬头一望,心悸地屏住了呼吸。 周韵伴随着万千桃花飘然落下,一身粉衫置身其中仿若花中精灵,她朝他扑过来,当两人离的很近时,宋宥钦甚至连她眼睫的轻颤都看得清清楚楚。 周韵眯起眸子,双手轻拍宋宥钦的轮椅,转了个方向落在地上,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触到一起,宋宥钦懵然片刻,情难自禁向那双犹带桃花香气的唇靠近了寸许。 周韵率先回过神,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宋宥钦呼出一口气,眸中有一丝难掩的失望。 周韵眼睛不舒服,用手去揉,没把虫子揉出来倒把眼睛揉的通红,宋宥钦心里一慌,问道:“你,你哭了?” 他从未想过周韵会哭,此时更是手足无措,转动着轮椅上前,扯过她的手,不自觉地攥进掌心,想问问她为什么哭? 周韵尚未察觉宋宥钦过于亲昵的举动,指着泛红带泪的右眼给他看,委屈地道:“有只虫子飞进去了,好难受。” 宋宥钦微微一愣,握着周韵的那只手却没放开,他十分自然地开口:“你过来些,太远了,本王看不到。” 周韵不疑有他,蹲在宋宥钦面前,宋宥钦稳住呼吸,平复愈加剧烈的心跳,低头靠近她,那一瞬间更像是要吻上去。 第113章 番外八:昭王x周韵 周韵眨了眨眼睛, 看着宋宥钦越来越近的脸, 心头掠过一丝慌乱, 他身上有一种混杂着药香的气息,周韵鼻子动了动,觉得并不难闻。 宋宥钦凑近她的眼睛仔细看了看,而后从袍袖中拿出帕子,在周韵未及反应的时候, 轻轻朝她的眼睛吹了口气,用帕子擦掉她眼角的泪迹。 “好了, 还难受吗?”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太过温柔, 周韵愣神片刻,才呐呐道:“不难受了,多谢。” 她看着宋宥钦微弯的唇角,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王爷也来赏花啊?” 宋宥钦抬眸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随后又摇头:“本王不是为了赏花。” 周韵奇怪的看着他, 她想起了赏花宴的另一层含义,目露狐疑地问:“你不会是为我来的吧?” 宋宥钦突然呛咳一声,脸上微红, 想也不想就岔开了话题:“周娘子怎么会在这?” 躲在不远处假山后的柳怀急得直跺脚, 双手使劲掐着小厮和兴的肩膀, 和兴痛的嗷一声, 连忙捂住嘴。 周韵听到声音, 敏锐地朝这边看过来,问道:“什么声音?” 柳怀赶紧按着和兴蹲下,周韵皱眉要去查看,宋宥钦叫住她:“周娘子,刚才那有只猫儿,现下应该跑了。” 宋宥钦表情镇定,周韵于是不疑有他,小声嘟囔着:“锦园里还有猫呢?一会儿抓来逗逗。” 宋宥钦心中舒了口气,转动轮椅再次来到周韵身边,“这里太晒了,劳烦周娘子送本王到那边的亭子里。” 周韵抬头看看,正看到一片浓云挡住了日光,周围霎时一暗,宋宥钦对上她怪异的眼神,尴尬地轻咳一声。 周韵觉得这位昭王真是一次比一次奇怪了。 她推着他到了亭子里,不住地四下张望,生怕杜氏再让人找过来。 宋宥钦看着面前的身影晃来晃去,眼神随着周韵而动,恰在这时,周韵察觉他的盯视猛然回头,宋宥钦微微一滞,状似随意地看向一边。 第83节 “周娘子在躲着什么人吗?” 周韵叹了口气,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宋宥钦见状眸光闪了闪,“你不必怕,本王在这里,他们不敢过来打扰。” 周韵苦恼地抱住头,闷闷地道:“没用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宋宥钦眼中带笑:“你有什么难事,尽可以告诉本王,我们不是朋友吗?” 周韵抬起头,走到宋宥钦身边坐着,双手托腮:“你真能帮我吗?” 宋宥钦诚恳点头,周韵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我不想嫁人!” 宋宥钦:“先皇已经下旨,你的婚事全由自己做主,不想嫁就不嫁。” 周韵摇头:“母亲整日哭哭啼啼的,怕我变成老姑娘,再也嫁不出去,我总不能用先皇圣旨来压她。” 她说着说着又面露愁苦的叹了口气,宋宥钦犹豫片刻,问道:“你先前说要嫁个与你一样的人,你可找到那个人了?” 他双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低垂着眸子,怕周韵嘴里说出肯定的答案,让他来不及掩饰眼里的失落。 周韵满脸迷茫:“什么那个人?” 宋宥钦飞快地抬眸看她一眼,见她脸上都是懵懂,才稍稍放心,想来上次周韵只是随口一说。 “没,你说你不想嫁人,为什么?”他看周韵的眼神更加温柔。 周韵:“嫁人有什么好的,父母兄长成日的管着我,嫁了人岂不是要多一个人管着,那多不划算。” 宋宥钦根本没有想过周韵会因为这样的理由不想嫁人,他怔了怔,心中有压抑不住的期待,她没有喜欢的人,或许…… “我表姐那么端庄娴静,每日都被表姐夫管的死死的,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周韵从小调皮,活泼好动,她祖父、父亲还有大哥周琦裕都是性子严肃的人,周韵每次闯祸,不是被罚抄书,就是祠堂罚跪,长久下来,她难免就对男子有些抵触。 宋宥钦眼含期待:“世上这么多男子,你可以找一个不管你的,事事以你为先。” “你们成亲后,你还可以像从前一样自在过活,难道在你身边就找不出这样一个人吗?” 宋宥钦忐忑地等着周韵看向自己,周韵确实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双手一合掌,轻呼:“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杜氏应付过去,掰着手指头在那里数着自己认识的男子,丝毫没注意宋宥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高百户,傻愣愣的,应该管不住我,但他好像功夫不错,万一打起来岂不是我吃亏,不行不行。” “威勇侯的小儿子,那么蠢,又好欺负,挺合适的,不对,威勇侯夫人跟我母亲是手帕交,万一告状怎么办?” 宋宥钦出声打断她:“周娘子,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应该找一个互相了解,知根知底的人,最好他与你时常相见,彼此十分熟悉。” 周韵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德喜嘛,我们俩可熟了,他还熟知各种小道消息,照顾人无微不至。” 宋宥钦的脸很快冷下来,咬牙提醒道:“他是个太监。” 周韵摆手,满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我表姐夫还是个太监呢。” 宋宥钦咬牙切齿,连带恨上了孟长安,他是不是个真太监大家心知肚明! 周韵看着他那阴沉的脸色,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她要真是嫁给德喜了,杜氏还不得气晕过去。 埋头苦想之下,周韵终于想起一个最合适的人。 “柳太医,风趣幽默,脾气也好,他看起来那么弱,我一个巴掌他就飞上天了,除了有点老,简直是处处符合了。” 另一头,刚刚拽着和兴过来偷听的柳怀,一听到这句话直接崴了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傻,任务这么艰巨,完不成还要丢掉小命,他招谁惹谁了! 柳怀摸了摸下巴上刚长出来的小胡子,还有,他哪里老了! 宋宥钦冷冰冰的目光划过柳怀躲藏的地方,语气僵硬对周韵说:“柳太医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周韵泄了气,可怜兮兮道:“那就没人可以选了。” 宋宥钦抿了抿唇,显然已经怒极,他突然抓住周韵的左手腕,苍白纤瘦的手使出了极大的气力,周韵竟然一时挣脱不了。 “你干什么?”她不解地问。 “真的没有了吗?那本王呢?”宋宥钦的眼神定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你嫁给我,我会一切都听你的。” “更重要的是,我是昭王,我都听你的,全天下除了皇上还有谁敢管你?” 周韵瞪圆了眼睛,想到小九那副软包子相,她不可否认的对宋宥钦的提议心动了。 “那,那以后母亲再骂我……” 宋宥钦连忙保证:“本王挡在你前面。” “那父亲要是罚我。” “他不敢,从今往后,没有人能在本王面前罚你,我保证。” 他的满目诚恳最终打动了周韵,她毫不扭捏道:“那好,就是你了。” 宋宥钦心中的一颗巨石落地,满眼笑意说道:“那我不日就去定国公府提亲。” 周韵自以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很是轻松的答应了。 她离开后,宋宥钦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发呆,这只手触碰过她细滑的肌肤,掌心里还是热的,那热度甚至一直烫到他心里。 “咳咳。”一串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皱眉看着一脸揶揄的柳怀,不满道:“听够了?” 柳怀一瘸一拐地被和兴搀着走过来,也不畏惧宋宥钦的冷脸,坐在他对面给自己斟了杯茶,悠哉悠哉地喝着。 秦绵交代给他的事可算是完成了,不然他迟早被孟长安找茬一刀宰了。 * 锦园的赏花宴过后,周韵回去又被杜氏念叨了几日,终于等来了昭王府的求亲。 周继宗和杜氏曾经亲眼见过昭王伤的有多重,自然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不良于行的人,哪怕他是大夏地位最尊贵的王爷。 昭王早就想过周韵父母的反应,让柳怀到定国公府说明他的腿已无大碍,再恢复半年就可以行走与常人无异了。 杜氏将信将疑,找到秦绵一打听,才知这位柳太医所言非虚,她也知道昭王每日派小厮给周韵送东西,十分守礼,对他的人品也信得过,于是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五月初八,周韵坐上了花轿,风光嫁入昭王府,成为了昭王妃。 王府后院的喜房中,周韵偷偷掀开盖头看了一眼,确认屋里只有自己的婢女画屏,她一把将红盖头拿下来,提着裙角走到桌边。 桌上摆着核桃酥,绿豆糕,还有糯米丸子好几样点心,周韵咽了咽口水,拿起一个糯米丸子咬一口,甜香黏软,她吃的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画屏在门口盯着,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连忙回头,“王爷来了。” 周韵嘴里塞着一个糯米丸子,几步走回床边,坐下后给自己盖好盖头。 宋宥钦进来时,便让和兴和画屏先退下了,他转动着轮椅到了周韵面前,盖头下一动一动的,宋宥钦伸出的手有些犹豫。 “周……你不舒服吗?” 他脑中思考着该如何叫她,叫周娘子自然不可能,她已是他的妻子,叫王妃,显得生硬又别扭。 “阿韵,你怎么了?”宋宥钦见盖头下扭动的更加厉害,便脱口而出唤了她的名字。 他担心周韵累了,不敢再耽误伸手取下了盖头,却不料看见了周韵憋得通红的脸,她捏着喉咙十分难受,盖头一揭开,她就弯下腰吐出一个糯米丸子。 “哎呀,差点噎死我。”周韵抚着胸口,再抬头时看见了宋宥钦陡然苍白的脸。 “你,往后不许这样了,多危险。”宋宥钦眼眶微红,声音有些颤抖。 周韵顿时头皮发麻,觉得自己惹了一个大麻烦,宋宥钦他竟然要哭了。 她最怕别人在她面前哭了。 周韵再三承诺以后再也不这么粗心大意后,宋宥钦的情绪很快恢复如常。 第114章 番外九:昭王x周韵 喜房内红烛高照, 周韵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双手揪着喜服的袖摆, 不敢与宋宥钦对视。 宋宥钦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脸上不曾移开,周韵干咳一声,愈发想摆脱这样别扭的氛围,她突然站起来,绕过宋宥钦走到窗边。 “太热了, 我把窗打开。” 周韵说着就上前推开窗户,宋宥钦想到了什么, 再提醒却已经晚了。 “别, 外面……” 外面起风了,宋宥钦的话随着风吹进来熄灭红烛戛然而止。 周韵倒是不怕黑,可骤然失去光亮,她一回身就撞上了一只花瓶,伴着瓷器打碎的声音,她发出了一声惊叫。 宋宥钦听到她的声音, 转动着轮椅, 艰难地辨别周韵的方向。 “阿韵,你别动。” 周韵应道:“没事。” 她想回到桌边去点蜡烛,谁知裙摆太长绊到了木凳, 周韵直接向前扑了过去。 黑暗中她抓到了宋宥钦的轮椅, 整个人摔到他怀里, 唇上的触感十分奇怪。 凉凉的, 有点软, 有点像糯米丸子。 周韵情不自禁地舔了一口,没尝出味道,她不死心地又咬了一下,听到宋宥钦吃痛的声音,才像是着了火一般从他身上跳起来。 “对,对不起。”周韵磕磕绊绊,同时捂住脸。 不等宋宥钦回答,外面听见声音的下人已经来到喜房门口,和兴更是直接推门进来。 “王爷,您没事吧?” 宋宥钦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犹带温热的唇,声音低沉:“没事,把蜡烛点上。” 烛光重新照亮这间喜房,周韵和宋宥钦彼此对视一眼,而后同时不自然地别开脸。 “时候不早了,就寝吧。” 最后还是宋宥钦先打破了沉默,下人们把打碎的花瓶碎片收走,画屏服侍周韵卸妆更衣,宋宥钦也换上了一身中衣,由和兴搀扶到了床上,屋里的下人都退下,周韵站在床边有些紧张。 长这么大她也从未与人同塌而眠过,而且她睡觉不老实,万一再把这娇弱的昭王踹出什么毛病,他本来也够惨了。 第84节 她心里想什么,宋宥钦猜出个大概,他拍拍自己身侧,笑着说:“你要在床前站到天亮吗?” 周韵迟迟不动弹,宋宥钦耐性极好地等着她,“阿韵,莫非你怕本王?” “我这个样子,总归不能对你做什么。”他声音落寞,眼神黯然,那无助的神情让周韵心中生出了一丝愧疚。 “我没怕,睡吧。”周韵呼出一口气,昭王这么柔弱,母亲说了夫妻之间要彼此爱护,以后只要他不管着她,那就让让他吧。 她爬到床里面,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片刻后又钻出来,隔着很远吹灭了桌上的红烛。 宋宥钦看着她飞快的又躲回了被子里,滚到床里,背对着自己。 他无奈地笑了笑,只着一身中衣平躺着,并没有要从周韵那里抢回被子的打算。 他闭目听着,没过多久床里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音,那人将被子盖到他身上,温暖倏然而至。 他弯了弯嘴角,胸腔里满溢着暖融融的气息,鼻尖轻嗅,被子上沾染了周韵身上的草木香,清新自然,毫不甜腻。 阿韵,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无数遍,床里的那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时不时还伴随着一声轻鼾,宋宥钦睁开眼睛侧过身子看着她。 一直盯了半个时辰,周韵从床里一点一点滚到他身边,两人的衣袖挨在了一起,很近,宋宥钦连呼吸都是僵硬的。 下一刻带着甜味的女子翻了个身,一只手臂搭在他身上,宋宥钦呼吸一滞,而后坚决地将她往怀里又揽了揽。 周韵睡梦中砸吧两下嘴,宋宥钦还以为她要醒过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幸好周韵没有醒,她只是说了两句梦话:“唔,糯米丸子,好吃。” 说完还像个馋猫儿似的舔舔唇,宋宥钦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个意外的吻,看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阿韵,真好。” 尽管我不够坦然,无耻地诓骗了你,可我依然感谢我那一刻不顾一切的卑劣,只因那让我离你又近了一点。 次日晨起,宋宥钦早早醒来靠在床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睡得香甜的女子,她抱着他的手不放,被子踹的乱七八糟。 怕吵醒她,宋宥钦索性一只手撑着头看她熟睡的样子,等到天色大亮了,周韵终于睡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习惯地喊画屏的名字。 “画屏,什么时辰了?” “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周韵听着这嗓音,瞌睡跑了大半,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还抱着一只手,记忆瞬间回笼,她想起来了,昨日她嫁人了,此时应该是在昭王府的,身边的这个也不是她的婢女画屏。 周韵缩回了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当她坐起身,看见凌乱的被子,和一旁可怜不已的昭王,十分怀疑自己昨夜睡相不雅,甚至可能是睡梦中把昭王给打了。 “昨晚,我没对你做什么吧?”周韵一脸担心。 进来伺候洗漱的和兴和画屏等人正好听见这句话,看两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怪异。 宋宥钦不明白她的意思,愣愣地反问:“做什么?” 他昨夜几乎一夜未睡,此时眼睛熬得红红的,看着更加可怜了,周韵心里的愧疚加深,心道:昭王真是个好人,被打了也不吭一声,都哭了还要为她遮掩。 两人洗漱后,坐在一起用早膳,宋宥钦身体不好,膳食极为清淡,他怕周韵吃不惯,特地请了品鲜楼曾经的大厨回来,专门做周韵的膳食。 周韵咬了一口水晶虾饺,眼睛一亮,“这味道好熟呀。” 和兴自觉为自家王爷邀功,“王妃,这是王爷特地从品鲜楼请回来的厨子,听说您爱吃那的菜?” 周韵闻言看向宋宥钦,与那双温柔的眸子对视,她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周韵放下筷子,脸色发白,慌乱地捂住胸口。 好难受呀,奇怪,我是不是病了? 宋宥钦微微拧起眉头:“阿韵,饭菜不和胃口吗?” 周韵又看了他一眼,昨日不小心舔到的双唇一开一合,微淡的唇色,温润的触感。 糟糕,她的心口更难受了! 周韵逃也似地离开了前厅,砰地一声,卧房的门紧紧关上。 宋宥钦看着满桌子的佳肴毫无胃口,她怎么了,她不开心吗? 或是她后悔嫁给他了? 不会的,不可以,宋宥钦的表情变得有些阴郁。 第115章 番外十:昭王x周韵 周韵回房静静地待了半日, 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才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看见昭王就觉得很不对劲。 难道是昨夜不慎打了他心生愧疚? 用过午膳,周韵坐不住,带着画屏到昭王府的园子里逛了一圈,绕过一个小荷塘后,见到了拄着拐艰难练习走路的昭王。 他看起来很疲惫, 却仍然坚持着,衣服的背心处已经汗湿了, 鬓发也黏在脸上, 脸色白的近乎透明。 周韵微微一滞,心口有些许细密而微弱的疼痛,她拍拍胸口,轻声嘀咕:“完了,又犯病了。” 这点细微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昭王,他朝周韵这边看过来, 布满细汗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阿韵, 你来看我吗?” 宋宥钦下意识向她走了两步,只是他忘了,这双腿依然无法正常的行走。 木制拐杖因为主人失去平衡而歪向一旁, 宋宥钦的心跌落深渊, 他就要在心上人面前出丑了, 这让他心里生出了极深的怨恨, 这样激烈的情绪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 周韵飞身过来扶住他的时候, 看到的是宋宥钦恨到极致而泛红的眼眸,她怔怔地问:“你没事吧?” 宋宥钦闻到那令人安静的草木香,闭了闭眼,虚弱道:“没事,我没事了。” 手臂上一疼,周韵这才察觉到宋宥钦正紧紧抓着她,那只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你……”周韵疑惑的问句憋了回去,她总觉得这个昭王与自己平日见到那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不太一样。 宋宥钦眯着一双眼看她,心里害怕又充满渴求,这一刻他想让周韵抱抱自己,只一刻也好。 他刚这么想着,周韵便这么做了。 “我抱你回去吧。”周韵看着昭王眼睛突然瞪大,以为他怕麻烦自己,又说道:“没关系,我力气大。” 说罢,她微微弯腰将昭王打横抱起,步履轻快地往回走。 和兴缩在一边没敢出声打扰,等两人走远后,他摸摸头,叹了一句:“咱们王妃可真会疼人啊。”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王妃可是个女子啊,这不是说反了吗? 周韵抱着昭王回来,却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昭王要换衣服,他的小厮和兴却不知道跑哪去了。 宋宥钦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直把周韵看得心虚,满脸不自在。 “要不,我帮你换?” 依着昭王的性子肯定会拒绝,周韵心里扑通扑通跳着,就等他拒绝,赶紧离开这让她浑身难受的地方。 宋宥钦装作没看到她脸上的不情愿,莞尔笑道:“那就有劳阿韵了。” 周韵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委屈地上前给他脱去外袍,宋宥钦身上虽然出了很多汗,却没有汗臭味,反而是一种清爽的带着药香的味道,周韵敷衍地把新的外袍搭在他身上,宋宥钦按住她的手。 “阿韵,里衣也湿了。” 周韵皱皱眉,宋宥钦的声音离的很近,嘴里呼出的热气都吹在她耳朵上,她摸摸耳朵,觉得有些痒,而且她的心跳也越来越不正常了,她想着哪天再见到柳怀得找他看一看。 这么多的症状别是得了什么大病。 “阿韵?” 在周韵胡思乱想时,宋宥钦叫了她好几声,他极有耐性,仿佛她没反应,他就会一直喊她的名字。 “知道了。”周韵鼓了鼓腮,笨拙地给宋宥钦把里衣也脱下来,他身上比脸上还要白,明明出了汗,却还是凉凉的。 “都瘦成一副骨架子了,还要挑食,怪不得看起来这么虚弱。”周韵小声嘀咕。 宋宥钦悄悄捏了捏自己身上,神情沮丧,他低垂着眸道:“往后我不挑食了。” 周韵一愣,心底不知名的情绪冒出来,给宋宥钦换衣的动作都轻了些。 晚膳的时候,和兴傻乎乎呆立一旁,看着宋宥钦夹了一小块他从来也不碰的焖羊肉,放入口中,嚼也不嚼就咽下去。 周韵好笑地看着他,“有那么难以下咽吗?” 她挑了一块剔掉了骨头的排骨肉,举着送到宋宥钦嘴边,示意他吃。 “英雄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 宋宥钦本来还在犹豫,却忽然想起周韵曾经随口说她喜欢哪个话本上的英雄好汉,他咬咬牙,张嘴吃下那块排骨肉,忍着那股肉腥味嚼了嚼,然后咽了下去。 周韵拿了只酱肘子给他,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宋宥钦眼里都是她的笑脸,想也不想就接了过去,和兴瞪直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是他们家王爷。 宋宥钦成亲小半个月后比从前要胖了一些,虽然看起来依旧瘦弱,却不再是一身骨头架子了。 他脸上的笑多了,目光里的苍凉和颓废少了,昭王府里经常能看见周韵推着他满园子闲逛,他们有时还会出府游玩,周韵这个昭王妃可以说是过得十分舒心了。 只除了一样,她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因为整日与宋宥钦待在一处,她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病。 这一日,周韵又一次被宋宥钦勾唇浅笑的模样晃了眼,她摸着自己一次比一次剧烈的心跳,脸色难看的要哭出来了。 恰好今日就是柳太医例行诊脉的日子,周韵焦躁地盼了他一上午,可算把人盼来了。 一见到柳怀,她激动地迎上去,柳怀吓一跳,还以为是昭王身体有什么不好。 宋宥钦嘴边的笑意淡了些,周韵在前厅乱转了很久,他还以为她是闷了,想带她出去玩,却没想到她在等柳怀。 之前他问过她夫婿的人选,她选了柳怀。 想到这里,宋宥钦看柳怀的眼神有些冷。 柳怀没想到平日一派温和的昭王成婚后怎么变得这么怪异,他给昭王诊脉时,昭王满脸防备,他跟周韵说话,昭王总是巧合地打断,甚至于他要给昭王看看腿,他冷声拒绝。 “不用,本王好得很,柳太医请回吧。” 周韵在旁边等的着急,一听昭王要送客,连忙一把扯过柳怀的袖子把他拉走。 昭王面色一变,狠狠攥紧了拳头,眼中的狠厉令人心惊。 “王爷,您怎么了?”和兴一脸莫名,他要上前推轮椅,昭王红着眼睛冷喝一声:“滚开。” 和兴愣了愣,他第一次见昭王发这么大的火,随后他又觉得没什么,本就是天潢贵胄,哪能一点脾气都没有呢。 “你下去吧,本王想自己待着。” 第85节 宋宥钦闭着眼睛,平复着心中燃烧着的怒火。 嫉妒,他不要这种可怜的情绪。 * “柳太医,怎么样?”周韵一脸凝重地问。 柳怀收回了手,他从不怀疑自己的医术,可周韵上来就说自己得了重病,他诊脉却什么也没诊出来。 “王妃不如说说自己的症状?” 周韵一看他这么严肃,顿时吓坏了:“我不会要死了吧?” “我最近的症状太多了,脸上发烫,精神恍惚,胸口时不时就犯毛病,有时候酸,有时候疼,还有时候热热的。” 柳怀越听越迷糊,这是什么病症,他行医多年竟然没有遇到过。 但精明睿智如柳太医是不会承认自己有治不了的病的,他凝眉沉思片刻,又问道:“这些症状是时时都有还是偶尔发生?” 周韵抓着头发苦想:“时时,不,偶尔……我想起来了,我一看见昭王就犯病,最近每天跟他在一起,就更严重了。” 柳怀正喝着茶,闻言差点喷了周韵一脸。 周韵嫌弃地看着他:“你干嘛呀,都溅到我衣服上了。” 柳怀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强忍住笑,一脸沉重道:“王妃啊,你这病,难啊。” 他一边夸张地叹气,一边拿眼神瞄着周韵,见她面露绝望,颓然靠在椅背上,连眼中都失去了光彩。 “咳咳,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周韵立刻直起身,“什么办法?” 柳怀压抑着嘴边的贼笑,道:“我没办法,但是昭王有办法,全天下就他一个人可以救你。” 周韵眼睛亮晶晶的,但柳怀下一句话又让她失望不已。 “但是救你得付出他最宝贵的东西,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这一夜,周韵和宋宥钦同时失眠了,但两人都闭着眼,意图不让对方发现。 柳怀的话周韵只理解个大概,也许宋宥钦手里有能够治她病的奇药,但既然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她总不能直接开口问他要吧。 要怎么样才可以让宋宥钦把药给她呢? 宋宥钦听见身侧的女子又翻了个身,他知道她没睡着,为什么,是今日见了柳怀,他们说了什么?她一个心理不装事的人才会睡不着。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最坏的情况,也许周韵后悔了,她觉得嫁给自己不如嫁给柳怀这样逗趣幽默的男人,也许她想离开,却又不好意思说? 他早已忘了自己的身份,此时也并没想过王妃是不能随随便便和离的。 第二日清早,两人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坐起来,四目相对,同时别开了眼。 今日的早膳较往日比,格外冷清,宋宥钦和周韵一人端着一碗清粥,桌上的小菜一筷子未动,而两人的粥都快放凉了,也没有人喝上一口。 和兴愁的挠头:“王爷,要不奴才重新找个厨子回来?” 宋宥钦摇头,抬眸看向周韵,一向活泼灵动的女子今日始终沉默着,见宋宥钦看过来,周韵放下碗,道:“我吃饱了。” 她游魂一样离开了,留下宋宥钦苦笑一声。 罢了,她若不开心,就放了她。 周韵消沉了几日,直到柳怀再次来到昭王府,才重新活了过来。 “傻丫头,你怎么知道昭王不愿意把药给你呢,你都没求过他!” 柳怀恨铁不成钢,很想切开周韵的头,看看这姑娘整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万一他还是不肯呢?” “那你就闹。” 柳怀一脸笃定:“兴许你撒撒娇,他什么都会给你的。” 周韵送走柳怀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一下午,直接求是不是不太好,有付出才有回报,她先对昭王好,等从他那里讨药的时候,昭王就不好意思不给了。 自以为开了窍的周韵满腹自信地去书房找宋宥钦了。 宋宥钦手里拿着一卷书,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一声茶盏轻扣桌面的声音响起,宋宥钦回了神,看见周韵满脸笑意地站在自己身边。 “王爷,喝茶。” 他怔愣了一瞬,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盏后,宋宥钦悄悄看了她一眼,犹豫着问:“你今日,怎么……”怎么如此温柔,温柔地不太像你。 周韵没回答而是绕到他身后给他捏肩,一边捏一边问:“王爷,舒服吗?” 周韵的手劲不像一般姑娘,可能比男子力气还要大些,宋宥钦忍受着那快要把自己肩膀捏碎的力道,违心地说:“很好。” 周韵受到了鼓舞,于是更加卖力了。 宋宥钦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不得不抓住她的手。 “可以了,往后这些事还是让下人做吧。” 周韵失望地收回了手。 晚间,两人洗漱好要就寝时,周韵已经坐在床上,准备往床里滚,看见宋宥钦还坐在床边轮椅上,她又自觉下了床。 “王爷,我抱你吧。” 宋宥钦讶然抬头,只看见周韵含笑的眼睛,亮如星子。 周韵双手将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还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吹灭桌上的蜡烛,摸黑往床边走。 她走近的时候,宋宥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拉住她,过后掩饰般地说了一句:“当心脚下。” 周韵爬到了床里,体贴地给宋宥钦压了压被子,然后才闭上眼睛。 五月天气虽然不算热,但捂着一床棉被的滋味也并不好受,宋宥钦却宁肯闷得一身汗也不愿意把被子往下挪一分。 周韵变得越来越温柔,待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宋宥钦脸上的笑却一天比一天淡,他知道,她这样的变化不是没来由的,她也许是想离开自己,但心里觉得愧疚,所以才忽然对他这般好。 柳怀又来了昭王府几次,他最近来的太勤了,每次一来都与周韵单独说话,宋宥钦最开始还会故意摆脸色给他看,可后来,他只是找借口避开。 宋宥钦坐在昭王府园子里的观景楼上,看着相隔不远的正院,周韵和柳怀在院子里说着什么,偶尔笑笑,最后他们默契的对了手掌,柳怀就离开了。 他们约定好了吧,周韵是不是该对他说要离开了,她手中有先皇的圣旨,真要与自己和离其实也很简单。 况且她几次三番救他性命,任何强硬手段都不该用在她身上。 宋宥钦煎熬地等着,既希望那一刻不要来的太快,又希望快一些,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头总好过凌迟。 进入六月,天气已经很热了,宋宥钦身体好转了,但仍然体虚畏寒,冰碗之类的消暑之物他是不能用的,卧房里也不能放冰,连累周韵与他一起热着。 夜里,周韵第三次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边吹夜风,宋宥钦一直没睡,也伸手拿过床边的拐杖,起身走到她身旁。 “阿韵,让下人把碧涛苑收拾出来,你去那边睡吧。” 周韵连忙摆手:“不用,我一点都不热。” 她话还未说完,额上就淌下一滴汗珠,宋宥钦捏着帕子给她擦。 周韵伸手去拿帕子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你的手好凉啊。”周韵不舍地握了一会儿才放开。 宋宥钦有些失落,或许是黑夜助长了他的胆量,他把手放到周韵的脸颊上,肌肤相贴,两人心中俱是一震。 周韵是因为那手的凉意很好地缓解了自己的热。 宋宥钦则是后悔自己唐突的举动。 两人在黑夜中对视着,看不清彼此的脸,但周韵就是觉得宋宥钦此刻的神情一定很温柔,她想起了长久搁在自己心底的事,今夜尤其想说出来。 宋宥钦察觉到她有话要说,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难看的笑。 她终于要对自己说离开了吗,那不如他先说放手。 两人同时开口。 “王爷,我病了。” “阿韵,我愿意放了你。” “你说什么?”昭王震惊发问。 他早已顾不上前一刻自己还心痛如刀绞,扔下拐杖双手握住周韵的肩膀。 “阿韵,你病了,什么病?现在如何了?” 周韵看着他突然凑近的脸,胸口剧烈地跳动。 她绝望道:“不好,我快要死了。” 宋宥钦脸色沉得可怕:“你胡说什么?究竟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周韵一五一十地将柳怀的话对他说了,宋宥钦皱起眉,道:“他说药在我这里?” 宋宥钦仔细回想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最小的时候是母后的健康,后来是太子的尊严,再后来就只有眼前这个人。 周韵期期艾艾地问:“你是不是不想把药给我?” 宋宥钦摇头:“不是,是我这里根本就没有药,只要你平安健康,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来换,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救你。” 周韵黯然低下头,她相信宋宥钦,但既然他也没办法,也许自己只能等死了。 “阿韵,我见你面色红润,胃口极佳,并不像是得了什么病,会不会是柳怀弄错了。” 周韵:“不是,是我自己跟柳太医说我病了,他诊治过后才告诉我这病很严重,只有你才能救。” 宋宥钦越发怀疑:“那你哪里难受?” 周韵又一次重复了与柳怀说过的症状,还补充了一句:“见到你的时候格外严重些。” “比如现在,我手脚发软,脸上滚烫,还有这里跳的特别快。”她毫无顾忌抓着宋宥钦的手放到自己胸口。 宋宥钦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周韵说什么,她这样的反应,她喜欢自己! 他张了张嘴,怕自己语无伦次吓到她,又瞬间闭上。 周韵一脸难过:“我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宋宥钦笑出了声:“是啊,你没救了。” “你笨到无可救药了。” 周韵委屈:“我都这样了你还说我?” 第86节 宋宥钦靠近她,将她抱进怀里。 “不只你笨,我比你还要笨。” 他低声发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误解了周韵与柳怀的关系,他确实比面前这个小笨蛋还要笨很多。 “阿韵,你没病,柳怀他胡说的。” 周韵不信:“那我的症状是怎么回事?” 宋宥钦含笑回答:“因为我的阿韵长大了,开始喜欢一个人了,阿韵,你喜欢我了。” 他的下巴在周韵头顶蹭了蹭,笑的一脸满足。 周韵听了他的话僵立半响,羞窘地把脸埋在宋宥钦胸口。 柳怀这个大骗子,害她如此出糗,明日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她想了想,闷声问道:“可我还是觉得难受,我不管,我就是病了。” 宋宥钦向来是不反驳她任何话的,附和道:“嗯,是病了。” “你病了,我的病却痊愈了。”宋宥钦对着夜空无声地道。 那夜之后,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变化,王府中的下人都看得出来,王爷比以前笑的真心了,王妃不再大大咧咧,偶尔还会撒娇了。 他们对视的每一眼都甜的腻人,周韵不再生疏地喊宋宥钦“王爷”,而是甜甜地叫他阿钦。 柳怀再来的时候,周韵客客气气把他请进前厅,准备了一顿丰盛家宴报答他。 然而宴无好宴,柳怀离开的时候,双眼一边一个淤青的圆圈,吸着鼻血,揉着屁.股走出了昭王府的大门。 他回头看了一眼,笑扯动了嘴角的伤口,总算凑成了这对,他这顿打算是没白挨。 两个月后,昭王的腿完全恢复了,虽然不能像从前那样脚步如风,但走路时也只是微微有些跛,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这一晚,周韵再次稀里糊涂滚过来时,宋宥钦没有躲,而是伸手一榄将她抱了个满怀。 周韵惊醒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推开他。可宋宥钦今晚的力气特别大,她怕伤到他不敢使劲,反而被他越抱越紧。 “阿韵,你身上好暖。”宋宥钦蹭着她的发顶,就是不撒手。 周韵别扭地道:“你冷吗?这才不到九月份,还没入秋呢。” 宋宥钦:“嗯,冷。” 周韵:“那我给你再拿一床被子盖上?” 宋宥钦干脆拒绝:“不要,被子不够暖。” 周韵又挣了挣,无奈道:“那就生个暖炉。” 宋宥钦:“暖炉太热了。” “我想抱着你。”他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周韵心软了,打了个哈欠:“那你抱吧。” 抱着抱着,宋宥钦的手开始不老实,浑身酥酥麻麻的,周韵忍不住哼唧一声。 “你别乱来!” 宋宥钦微笑着吻上她的唇,唇齿间低喃着:“怎么是乱来呢?阿韵于我有救命之恩,本该以身相许。” 他说罢将被子蒙在两人身上,床榻上引人遐思的一切尽数被遮盖。 夜色正浓,春意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