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第一章(Woo18.vip) 想着你的感觉,有如雨的缠绵 淋湿我的岁月而我去依然不知不觉 想着你的感觉,有如风的缱绻 吹乱我的思念吹也吹不走你的容颜 ——《一个一个想你的日子》 九月初的蓉城,没有正值金秋的飒爽,因位于盆地的关系,亦是炎热,甚至是闷热。 这样的天气,让唐绵仍然有些不适应,准确地说,空气里弥漫的浮躁因子让她烦躁。 这不像她,这么久了还没有适应新环境。 但这根本不是新环境。 唐绵,生于蓉城,长于蓉城,土生土长的蓉城人。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二环内哪个居民楼里有好吃地道的家常菜她都知道,都去过,并且是闭着眼睛闻着香味都不会迷路。 所以,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看着桌上的文件,唐绵有些心烦意乱,起身来到落地窗旁。 她窗外仍然绿油油的银杏发呆,像是在等待什么。 助理小张敲了好几次门唐绵都没听见,最后才回过神。 “绵姐,这是实习生要的材料,他们学校要求交的报告要有实习单位负责人的签名和单位盖章,您看看。”小张材料放在唐绵的办公桌上。 趁唐绵翻材料的时候,小张打量着这位与自己相处不久的“空降兵”领导。 坐得笔直,非常工整的西装套装。 她的工作也像她的打扮一样。 别看年龄不大,但做起事来一丝不苟。 小张正想着,唐绵边签字边开口:“字我签好了,公章你让他们找下林哥,对了,这几个实习生表现不错,这么快就走啦?” “今天9月1号了,他们这两天就开学了。”小张回答道。 唐绵拍拍脑门,瞧了眼桌上的台历,才反应过来。 “瞧,我都给忙忘了,幸亏你提醒。但今晚我有安排。这样吧,隔壁商圈开了家万岛,明晚我请实习生吃个饭,麻烦你定个位置哈,不止我带的那两个,叫上大家一起吧。” 唐绵今天晚上的安排很简单,相亲。 是她妈妈刘女士安排的,并且在白天打了两个电话确认。 让“日理万机”的刘女士打两个电话的事情肯定是需要引起重视的。 蓉城人爱喝茶,相亲地点是对方选的,一个老式茶馆。对方的意思是她刚回蓉城,应该来体验下传统特色。本来约的是下午在人民公园喝茶,但她有个研讨会,才推到晚上到这儿府南河边来。 唐绵抿了一小口茶,有丝苦味的微烫液体滑过喉咙,额头、后背瞬间有了薄汗。正是印证了那句“大夏天喝热茶,越喝越热”。 破旧的风扇呼呼地吹着,河边有微风拂过。河面的星星点点有有种维港的繁华,倒是缓解了一点热意。 但沿河全是露天茶楼,机麻、手搓麻将此起彼伏的哗哗声,加上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讲个不停,倒是让这点降下去的热意又升温,也将她拉回现实。 “近年来蓉城的发展大家有目共睹,唐小姐此时回国很明智,搭上这波顺风车,能有不小收获。我之前也趁机赚了不少,怎么说呢,我就是不缺钱,我相信唐小姐还是晓得我的实力,城东有一条街的铺面都是我的。我对另一半的要求很简单,” 边说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接着打量一眼沉默看江景的唐绵。 她穿着白色无袖衬衫,系在黑色西裤里。手腕上有一块精致腕表,身边的藤编椅上放着一个黑色公务包。 但看起来精干又不失女人味。 “我已经了解过你现在的情况,但我这个人还是很孝顺,所以我们结婚以后,我希望你辞职,书可以继续读,但工作还是别了,你就安安心心做全职太太。我们和我父母同住,你也方便一起照顾,除了必要开支,我每个月给你额外的两万零花钱。出国旅游、买包这些只要不过分,都另算,算我的。我就这点要求,唐小姐你觉得满意吗?零花钱的量我们还可以商量。” 唐绵听着他喋喋不休说的这些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杨先生,我看您对自己的需求有点模糊,或许可以说你对自己的定位有点不太准确呢。”她转头看着对方不冷不热地说。 “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没等回答,唐绵熟练点上一支。 对面的男人明显愣住了,正准备再说点什么。 唐绵抬手打断。 “杨先生,既然我的情况你都清楚,我也不想兜兜转转绕圈子。我不知道我母亲跟你讲了什么,让你有这么大误解。今天是我母亲再叁让我来,我不得不来。但我明确告诉您,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你刚刚提的那些条条框框我也就不作回应了。” 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男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唐绵心中有气,又接着补了句话。 “还有,我给你提个小建议,你以后相亲时,别用你的钱和所谓的孝顺去捆绑女性。如果你找对象的要求像你刚刚说的那么简单,我建议你去家政公司看看。我有个高中同学家里就是搞家政的,我把他电话发你微信,你试着联系联系,说不定找着合适的呢。你也不用大夏天到处找人喝茶了,对吧?” 说完,唐绵把烟掐灭,拿出湿巾把手指擦干净。 “晚上我还有个会要开,就不奉陪了。这个茶大家aa哈。” 唐绵将两张百元大钞放桌上,起身离开。 显而易见,这场相亲以失败告终。 刘女士像是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只是打电话来念叨了几句,接着拐弯抹角地表达了下一场相亲是城南赵家的大公子。 唐绵心里明白,今晚这个杨先生只是母亲的一个引子罢了,刘女士真正中意的人物还未出场。 但是这个赵家公子确实让唐绵始料不及,也摸不清头脑。 精┆彩┆连┋载┇书┊籍:ⓦ○○18.vip (woo18.vip) 第二章 唐绵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立秋后的第一个周日唐绵将这场经历讲给朋友叶引听,二人正坐在南门吃冷锅串串。 店内都坐满了,两人坐在街边的小板凳上,围着面前的小矮桌。 这是一条美食街,所有的店家都把生意往街边摆,高度不超过膝盖的小桌子、小板凳是这里的标配。 黑色的大风扇声音很大,但都盖不过店家的叫卖、客人的高呼。 所以二人吃的“面红耳赤”,毫无形象可言也并不突兀。 “哈哈哈太好笑了!姐们儿给你介绍个好的,只要你敞开心扉准备接纳了,我这儿多得是。刘女士托朋友找的不符合啦!再说,她哪里是在真心给你找对象啊?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要到时候她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我也不晓得你啷个想的,她喊你去你就去?你脑壳出问题没有哦?” 叶引拿着一把牛肉往自己面前的海椒面儿里怼,像是牛肉惹着她似的。 唐绵抬头看着引子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大,赶忙接话阻止。 “行了!这么热的天,火气别太大,上火了!”唐绵伸手笑眯眯地拍拍叶引的胳膊。转头向里面大声叫了句:“老板儿,这儿加两碗糍粑冰粉,一碗红糖少点,一碗多点哈!” “吃点冰粉消消火,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个当事人都还没说啥子喃!” 老板很快把冰粉端上了。 唐绵把糖多的那碗推到叶引面前。 “那个赵姓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我明白,我会注意。这次刘女士让我去我就去,我是觉得刚回蓉城,多认识一个人不是坏事,哪晓得刘女士这么没眼光,这个暴发户结识了也没什么用。至于爱情,我现在就是好的感情来了不排斥,但不会主动去争取。工作、生活已经够累了,还要花心思去经营一段不知道结果的感情,我吃饱了没事干吗?” 唐绵边说边把锅里的菜翻了翻,把牛肉都挑出来放到叶引那一边。 “你这句话错也。谈恋爱还是很有趣的。是你之前的柏拉图恋爱出了问题罢了。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败去否认这个美好的东西。“引子挑了根牛肉没有蘸料,直接往嘴里塞,边吃边说。 “你说你掏心掏肺吧,确实是衣服裤子都脱给人家了,人家还把你甩了。但你和李尔啊,这么长时间没做到那一步就是差了点啥,你晓得吧?男女间的融合是一种幸福,他进入你身体的那一瞬间,不止他快乐,你们两个都会有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满足感,那种水乳交融的痛快,你真应该找个男人好好体验一下!” 叶引天生大嗓门,说到后半段时,她手里的郡肝已经被一根一根地刮到油碟里,她还抬眸对唐绵眨眨眼睛。 唐绵向周围看了看,幸好大家都自己摆龙门阵摆得很起劲没人注意这边。 “拜托,你小声点好吗?还有,别给我讲你的恋爱心得了,我从没说不谈恋爱。我只是坚持不接受婚前性行为。” 唐绵扭着身子舀了口放在旁边的糍粑冰粉,没提自己被甩的事,准确地说是交往十年的男友出轨的事。 这并不光彩。 唐绵和前任李尔是高中同学,两人一起在英国留学。本科毕业后,唐绵到香港读研,接着便顺理成章在那里工作。而李尔则选择回国创业。 两人交往十年,异地十年,本来唐绵今年七月回蓉城是要结婚的。 唐绵对这场失败的恋爱做出总结,什么样的感情都耗不过距离,和金钱。 而金钱的标准因人而异。 说白了,感情不再了,金钱只是借口。 “行吧,你自己开心就行。如果要谈,怎么舒服怎么来,哪里有那么多规矩,什么非要28岁之前把自己嫁了,你看那些女明星都叁十好几了,也没见人家慌。不知道你妈那里在打什么注意。我可是听说了,赵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港资宏盛那里分了一杯羹,要一起开发城南的软件园。你妈他们公司也想掺一脚,但傍不上宏盛那棵大树,就想找赵家一块儿吃那块香饽饽,好像是一直没谈妥。现在把你拉去和赵家公子凑对,这里面绝对有鬼!” 叶引和唐绵是发小,两人从幼儿园小班里就认识了,彼此说话也没什么顾虑。 “我知道里面肯定不单纯,今天刘女士打电话的语气就有问题。但你不提我还不知道到有这一层。”唐绵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尚米不是搞家电的吗?软件园还在前期规划,现在他们是想把未来几年的业绩都拉来?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都回来了,一时半会儿我又不能到处跑。而且她是我妈,不能做得太过份吧?” 她说着擦了擦嘴巴。 “不晓得你们这母女怎么搞的,你妈去万宝都几年了。还尚米呢?尚米早就被鼎辉收购了。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你妈的心思真的要一个人去琢磨了。毕竟你在香港那么多年,该熟的也都熟吧?要傍也该去傍宏盛的啊!赵家那个半疯半傻的算是怎么回事?哦,我突然想起来,宏盛老板好像是没儿子的吧?哎,大家族太复杂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看着八卦都觉得难,还不要说身在其中了。” “赵家哪个疯哪个傻还不晓得,那个老大和我有一面之缘,我看是个正常人。我妈的心思一般人猜不透,车到山前必有路吧!她昨天从上海回来,买了点青团,有你喜欢的口味,你看你多久来我那里拿?” 唐绵回过神来将话题绕过,没回答有关宏盛的问题。 “哎,刘女士偶尔还是很可爱的。但我明天要出差一个礼拜,你就是现在给我我也不想吃了,下次吧!” 叶引用瓢羹搅动着面前的冰粉,看着是吃饱了。 第三章 天色渐晚,二人聚餐后,各自开车回家。 唐绵明早要去a大报道。 她即将要到a大攻读比较法博士,是和港大联合开办的一个项目。 a大的法学院在市区,刚好离唐绵在二环买的艺河湾比较近。 周日的进城道路总是格外的堵。 她一路上想了很多。 看着前方水泄不通的道路,唐绵从刘女士这次让她去相亲的动机想到自己小时候没有家长出席家长会的尴尬。 父母在自己五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唐绵对此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自己放学后,没有家长接,蹲在校门口玩掉在地上的银杏叶,还收集了好几片很好看的做成书签,送给班长,那是个人缘很好的漂亮姑娘,唐绵想和她做朋友。 父亲很快再婚了,又添了个小弟弟,和自己也不那么亲近了。唐绵自小跟母亲,但刘平,刘女士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工作中雷厉风行,对唐绵的照顾也并不上心。 唐绵从二年级就上寄宿学校,高中毕业就出国。父母两边的经济状况都可以,钱方面从来没亏待过她。 虽然和他们确实没有什么感情。 唐绵在一个大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接到了香港师兄的电话。 “cc,现在忙不忙?我有点事要麻烦你。” “不忙,你说。”唐绵把蓝牙耳机带上,看着红灯变绿再轻轻踩油门。 “我朋友的小孩,周五到蓉城参加个实践活动,今天本来该回香港了。但他和他爸闹脾气,脱离队伍失踪了。我和他爸爸在出差,刚接到这个消息很着急,但又没法第一时间赶过来。我就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好,你把小朋友实践小组老师的电话发我,我联系一下。” 到派出所想去领小朋友时,唐绵才发现这已经不算是小朋友了。 是一个梳着脏辫,穿着破洞牛仔、脚蹬马丁靴还有好几个耳洞的16岁小姑娘。 唐绵没想到自己师兄年纪不大,朋友的小孩都这么大了。 “拜托,我只是想去看看大熊猫,我又没犯什么错。”女孩手里捧着包薯片,社会蹲着对唐绵大声嚷嚷,普通话不是特别好,坑坑巴巴的。 “王晓柔?rosewong?这名字和你形象太不符合了,rose!”唐绵拿着这小女孩的护照翻了翻,看看她的照片,又瞧瞧她的脸,硬是没看出来是哪家的小姐。 想到能让师兄一而再再而叁打电话来关心,就可知其背景应该不是普通人,但想来想去香江豪门里也没有王姓大家。那么,这个名字应该不是她的本名。唐绵正分析着,被蹲在女孩的话打断。 “要你管,反正我身上的钱用完了,你送我回香港!我要回香港!”小朋友“噔”一声站起来,就要来抢护照。 唐绵笑眯眯地摆摆手。“别急,你等会儿又走‘丢’了。东西还是在我手上比较好。香港肯定是要返的,不过今日没有飞机回港了,calvin同我讲,他给你请假了,明天最早的航班,到了可直接到学校上课。” calvin就是唐绵在香港的师兄,港大本科,伦敦政经硕博的高材生,刚30岁就已是香港有名的大律师。 唐绵刚好在lse读本科,港大读硕。 这种奇妙的关系,让两人的校友交际圈有很多重合。在香港的几年,师兄也对唐绵有不少帮助。 所以师兄拜托自己的事,一定要给办漂亮了。 “这也太暴政了吧!到了直接上课?我不要回香港了!我要回温哥华找我嫲嫲!”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也不管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唐绵深知对付这种富家子弟,越是顺着越不是办法。 “随便你,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坐在这儿到天亮,我陪你;二是,跟我走,我给你找住的、找吃的。我不会不管你,但仅限于把你平安送上回香港的飞机。” 唐绵今天和叶引吃饭穿得很随意,短袖热裤人字拖,人看着就像个高中生一样。 女孩眼睛转了转,打量了唐绵叁秒,起身和唐绵走。 考虑到自己晚上还有很多文件要看,又想到师兄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这小祖宗看好了,唐绵没把人送酒店,而是把人给带回艺河湾。 一开门,一股热浪铺面而来,市区的室内真的热了。 蓉城秋老虎的实力向来不容小觑。 那股闷热中带着湿气的感觉,让人很不好受。 进门第一件事,唐绵就是把空调给打开。 本以为这小女孩会发点脾气。 谁知道小祖宗不仅没有不满意,还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很新奇的样子。 温度很快降了下来。 “这是新的洗漱用品,你先洗。我给你做点吃的。” 唐绵看女孩撇撇嘴拿着东西进了洗手间。 女孩洗了澡出来,唐绵把饺子蘸酱刚刚兑好摆上桌。转身把浮上来的饺子放进冰水里又捞出。桌上电子表的报时11点整。 女孩闻着香味一屁股坐在料理台对面,拿着筷子点点蘸水放在舌头上舔舔,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哇!这是什么人间美味?”她瞟向唐绵手中的饺子。“这是用来蘸饺子的?还有这种吃法?” “嗯,这是你的蘸水,这是我的。”说着唐绵从旁边拿了另一碗,明显红油辣椒和小米椒就要多得多。 对面的女孩咽咽口水,摆摆手说:“我还是这碗吧!” 饺子是唐绵空闲时自己包的,放在冰箱里饿了煮几个很方便。 两个人狼吞虎咽把几十个饺子一扫而空,看着空空的盘子,两人都笑了。 “啊!今早的私教白上了,一顿回到解放前。还是羡慕你们这种小姑娘呀!代谢快!”唐绵打趣着说。 “但这是我到蓉城叁天,吃过最满意的一餐!太棒了!你不吃饱,怎么减肥呢?”rose一边用擦嘴一边说。 “哈哈!说得非常有道理。这蘸料是我在伦敦上学时,在一家川菜馆打工学的。你喜欢,我把餐馆地址给你,你下次到伦敦去吃它家的蹄花蘸水,比蓉城本地的还美味!” “那下次我还要挑战你的那种蘸料,我真的闻着都流口水呢!我觉得我还是有潜力吃辣的,我嫲嫲以前吃辣特别厉害!她在温哥华就喜欢去川菜馆。我跟着她去过好几次。”rose普通话确实不是很好,最后一句换成粤语明显流利多了。 “而且我真的要去伦敦上学耶!我爸爸希望我申请lse,香港嫲嫲希望我去牛津或者剑桥,但我都不想去,我想去美国,或者回温哥华也行。” “去哪儿读书都没问题!总有机会去伦敦玩嘛,到时可以去!我先收拾,你活动一下早点休息,明早最晚4点就要起,6点的飞机,我送你去机场。” 不想多探讨女孩的家事,唐绵避重就轻地用粤语答到。 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女孩的话里哪里有什么不对。 第四章 小女孩还是站着没动,倚着桌子和唐绵絮絮叨叨地聊个没完。 rose中途接了个电话,应该是calvin所说的那位朋友,也就是她爸爸打来的,但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 “对啊,我就在那个姐姐家里住。” “……” “嗯,我知道了。你回香港了?” “……” “哦,那你在车上休息吧。” “……” “嗯。你让bruce带着书包不就行了,我保证不乱跑。” “……” “行。” 女孩把电话挂了。 开始给唐绵讲她爸爸。 “他特别忙,我平时见不到他的。不知道他是和那些女朋友在乱搞还是真的在工作。叁个月?半年?我也不记得了多久没见他。本来我们约定好了他今天直接来接我,然后一起回香港,但他又没来。他直接去南城了。” “有好多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的都想来当我后妈。我亲妈呢,命不太好。从我记事起,她就在养和没醒过。香港嫲嫲最喜欢给医生说: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她的命保住。但在我刚回香港读中一没多久,她就死了。但我观察了下,大概只有我的香港嫲嫲伤心,其他人都没有。” “我之前都在温哥华和我嫲嫲住,只有暑假才返香港。他偶尔来看看我。不见时偶尔会有些想他。但见到了,又特别烦。他喜欢不断给我讲读书有多重要。因为他自己没怎么读过书的。但我和他的交流好像就只有功课而已。” “这不,这个周末实践就是他想把我弄到内地来读高中的前奏,说是让我体验一下魔鬼教学。是他骗我来的,我想着他会来接我我就同意了,哪晓得他又放我鸽子。还有两年读大学呢,他就开始急了,要来管我了。” “我看他是瞎忙,什么叫要自己有真本事?我就是没有啊!能怎么办呢?我香港嫲嫲都告诉我了,牛津剑桥都帮我联系好了,我随便选,他们巴不得我去呢,这样我家就要再捐几个图书馆和实验室。反正我表哥也是这样进去的。” 唐绵本来想对父亲平时不管小孩发表很有同感的感叹,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 但她对这个小女孩最后的话不晓得怎么回应。 小女孩还是絮絮叨叨个没完,但话题一转又开始讲他表哥的风流韵事。 直到唐绵把碗都洗好了,把她推去刷牙,再推到房间睡觉,她把手机掏出来开始和唐绵分享追求她的美国男孩的照片。 真是个小话痨!唐绵心想。 但挺可爱的。 唐绵轻手关上房门,看着床上熟睡的小祖宗,她终于可以拿出电脑处理正事了。 唐绵一夜没睡,4点直接把小祖宗拉起来送到机场。 看着她入关,唐绵才放心。 回市区又遇到大堵车,在四环上挪了一个多小时,紧赶慢赶才在9点到法学院的大楼。 今天是硕博生报道。 唐绵是为了李尔的一段话回蓉城的。 “我们在一起十年,应该说对彼此很了解,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你回蓉城我们把证领了,也算是对这十年有个交代。仔细想想从你17岁离开蓉城到英国读书,又到香港工作,独自在外奋斗多年,我一直没帮上什么忙,还要靠你伸出援手,说来挺惭愧的。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明白你这么拼命要的究竟是什么?如果还没达到心中目标,不如回蓉城,说不定会有另一番天地呢?” 这就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后来仔细想想,毫无真情实感。但不晓得哪个字戳到唐绵了。 她沿着维港跑个把小时的步,跑来满头大汗。 微风袭来,唐绵看着太平山的点点星光,深吸一口气。 一旦有了决定,唐绵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她和港大的导师联系。导师曾说自己更适合做学术,很希望带她。但当时的自己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职场。去年,港大和a大启动了联合博士的培养计划,这对自己来说是个好的选择。 接着唐绵给律所主任发了封邮件,将自己的情况大致讲了下,提出想回内地的想法。主任先是再叁挽留,后来又说那就到蓉城的分所负责对港衔接的工作也不错。 唐绵答应了。 接着便是退租,和朋友聚餐道别。 其实,在香港这几年唐绵也是世界各地到处跑,她日文比较好,香港很多企业和日本合作颇多,唐绵有一大半时间都在东京。 但这说走就走还是有点舍不得。 只不过心中要结婚的那种不真实感还是把这种舍不得盖过了。 直到在回蓉城办手续时,发现李尔和别人的结婚证,才反应过来自己回蓉城的决定下得有些草率。 她忘不了自己问李尔这算是怎么回事时,李尔的回答。 “没错,你是很优秀。” “我们同一年到香港,是那个大都市微不足道的人。我待不下去两个月就回了蓉城,我劝你跟我一起,你拒绝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在一条船上。几年过去,我回蓉城干得还不错,但上个月的收入可能没有你的叁分之一。而你,全港都知道你是steven的得意门生,会是下一个金牌大律师。” “可工作到凌晨两叁点是你的日常,你没有时间仔细看看你眼角的细纹吧,这不是一个不到30岁的女人该有的模样。” “我们是恋人,但半年不一定有机会吃一顿晚餐、一年没有一起去看过电影,对吗?但即使这样,你拼死拼活地卖命,你还是买不起半山的房子。我公司出事,你无能为力。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让我明白,这不是我要的爱情。 “我要的,你永远给不了我。” 唐绵站在蓉城的街头,头有些昏,看着他背后的豪车和不远处冷眼看向他们的女人,觉得李尔的笑容刺眼。 那个女人穿着方形领的束腰裙,百达翡丽的石英腕表,手腕上挎着个爱马仕铂金包。看上去与电视剧里的富婆并无两样。 但再精致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她的年纪。 唐绵没有再说什么,笑了笑,转身离开。 隔天,李尔收到了唐绵的律师函。 她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她要求清算李尔的科技公司属于她的股份并且套现。 李尔让财务照办了。 至此,二人十年的恋爱结束了。 旁人也没看出他们俩有太多伤感。 唐绵不晓得李尔怎么想,反正她自己感触不太多。 第五章 但人毕竟是感情动物。 无论怎么讲,任何人的十年都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谁都不希望十年光阴被蹉跎。 唐绵反思了很久,反思那天李尔对她说的所有话。那些字在她脑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无关恋爱,仅仅是反思自己。 到目前为止,她二十七年的人生就算不能用一帆风顺来形容,也谈不上坎坷。 她一直是同学朋友眼中别人家的小孩。 家境殷实,长得标致,成绩还好。 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唐绵为数不多的打击大概就是父母离婚让自己变成有家回不了的小孩。还有就是刚到英国时总是因为做菜而触响警报引来消防人员,被罚了好几笔巨资。 唐绵的家庭条件说不上特别好,但绝对不差。 唐成祥和刘平离婚,一人要房子一人要钱,分得挺和平的,没吵没闹。 唐绵跟妈妈生活。 准确的说是和刘女士请的保姆生活。 唐爸爸拿着离婚分的钱和朋友做沙石生意,赚了不少。他又大着胆子贷款在蓉城二环边买了好几栋自建房来收租金,这几年随着蓉城的高速发展,那些城中村已成为“金钵钵”,唐绵也自然成了所谓的“拆二代“。唐先生自个儿二婚找个小娇妻生个胖儿子,他每天的生活也就变成了钓鱼打牌喝茶。 刘女士离婚后,在分得的房子里埋头苦读成为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研究生,又考了注册会计师,在职场上混得是如鱼得水。唐绵每次给她打电话,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开会的路上。 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在养女儿这件事上难得统一,都秉持要“富养“的观点,从来没亏待过女儿。陪伴可以少,但钱绝对不能少。 唐绵有能力、学历高,两人在朋友圈都有面子,高兴得合不拢嘴。本科毕业后,女儿铁了心要在香港打拼,二人都支持,鼓励女儿在大城市奋斗。接着又争先恐后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支持,生怕被对方比下去。 在分开近二十年后,两人决定要一起出资给女儿在香港买套房子。遭到唐绵拒绝后,唐爸爸专门飞到香港给宝贝女儿在铜锣湾看了套高级单身公寓,直接交了两年的房租。刘女士听说后当然不能认输,让助理到香港去给唐绵买了辆奥迪a7代步。 想到这里,唐绵觉得回蓉城陪陪爸妈是应该的,不管对方需不需要。 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已经盖了鲜章的各种手续,似乎也没什么退路可言。 办妥了入学手续,唐绵中午和导师一起在a大东门的中餐馆吃了个饭。 本来同门师姐要带她到宿舍去看看顺便谈一下这学期的规划,但吃饭时临时接到省高院的专家座谈会会议记录员的任务,只得作罢。 唐绵说自己没问题,再约时间坐下来慢慢谈。 虽然是百年老校,老校区的硬件条件着实不怎么样。但a大对唐绵所在项目的博士待遇还是不错的,都是单人间,六间共用一个厨房和小客厅。 唐绵今天东西也没带,只是先过来踩踩点,大概收拾一下卫生。趁着宿管阿姨检查证件查宿舍房号时,她在宿舍大厅转了转。 她只要睡得晚,眼睛里的血丝就会特别多。 偶尔还会头昏脑胀。 这种状态,这两年更甚从前。 今天也毫不例外。 为了显得自己精神点但又不失报名第一天的尊重。 唐绵特别化了个精致的妆去搭配新买的浅紫色雪纺衫和白色裹臀a字裙。 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孩,个子小,一米六出头。那一身装扮梳了个俏皮丸子头,显得青春洋溢。 本来加个小巧的手包或者斜挎包就很搭,但无奈今儿报道要的手续文件太多,为了不让纸张有折痕,遇到这种情况,唐绵都会拿托特包。 幸好小号的经典diorbooktote方方正正又不失时尚感很好的解决了这件事。 或许是到了一定岁数,换坏境换心情。 自己以往总怕别人觉得自己年龄小,不来事,于是不管任何场合都只穿黑白灰。 不过现在看来清清爽爽的浅色系也不错。 唐绵正对着那面全身镜发呆,被宿管阿姨的招呼声吓一跳。 “咦?是港澳同胞啊?”宿管阿姨拿着唐绵的证件在手上晃了晃。 “我是蓉城人,只不过之前一直在香港学习工作。”唐绵笑着向宿管阿姨走过去。 “最近香港好多新闻好精彩呀,你看宏盛那个黎总,叫黎什么炜?长得是一表人才,干点什么不好。居然和外国人一起去嫖娼,玩得太过火,被告了吧!现在的人啊,没有点礼义廉耻,那个黎还不是傍着老丈人家起来的,你看老婆才死多久,就开始乱搞。他们说,在香港看见明星富豪特别容易,你见过这些人吗?”阿姨说完把证件还给唐绵,指了指桌上的表,抬眼看她:“202,二楼右手边第二间。”接着把房卡放在台子上。 唐绵怔怔地伸手把卡片取过来。 他叫黎靖炜。 唐绵在心中补充阿姨没说完整的名字,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拿着卡片愣在那里回味着宿管阿姨的话,没注意到阿姨正满脸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被对方晃了晃手臂才反应过来说:“额,不好意思,没见过。” 她转头看了眼电梯一直没来,选择走楼梯。 唐绵到宿舍打开窗户通风,看着满屋的灰尘拿纸简单地抹了抹,也不管脏还是不脏,就坐在床沿打开手机翻消息。 整个上午都忙着跑各种手续、中午与导师师姐吃饭、再满校园找宿舍,加上和助理交代了今上午要到学校报名,没什么事下午联系,所以一上午也没电话。 因此,唐绵都没怎么把手机拿出来。 现在才看到微信里香港的、内地的同事朋友们都在疯狂转载宿管阿姨口中的新闻。 …… 【不眠夜!李家姑爷约鬼佬玩3p】 【独家!直击李家女婿新欢面目!】 【不回港,李家女婿选择南城买醉】 …… 看着这些,唐绵本就昏昏的脑袋更加胀痛。 只觉得手心的玻璃屏幕发烫。 故事逐渐展开,请各位看官多多支持。 多留言,收藏,投珠珠哟! 第六章 微信群的热度也不低。 “啊!我老公怎么会出这种事啊!!!”a一连发了数个感叹号和问号来表达自己压抑不住的情感。“谈女朋友就算了,有未婚妻就算了,怎么还到处约啊???” “这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我朋友是南城公安局的。她说昨天凌晨他们扫黄,在四季酒店抓住黎靖炜在宏盛的心腹kevin。那个外国佬在玩双飞,警察进去的时候,叁个人全身赤裸。那两女的一个被捆在床脚,一个被捆在椅子上。黎靖炜肯定也玩了,可能是早走才没被逮住。”b在后面发了一大段,还补充了个呕吐的表情包。 “姓黎的肯定玩啊!你们看这张照片。“c在后面附和,接着还发了张黎靖炜从四季酒店出来的照片,背景是这周末在四季酒店举办的一国际会议的欢迎横幅。 “对!今天周一,这张照片应该是黎靖炜要坐车赶回香港时被拍的。他昨天在飞机上就安排今天要和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开会,还以为他直接回港,原来是在南城降落的。“d是宏盛财务部的,也是蓉城人,跟唐绵还比较熟。 大家讨论得正欢,群里报社的朋友发了一个视频。 引起众人的疯狂刷屏。 唐绵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往小阳台走去。 视频开始镜头晃动,还有杂音乱入,不时有黑影遮挡住镜头,隔了几十秒才看见是南城某区派出所。 叁辆挂着粤港两用牌照的黑色宝马7系刚停下,两旁记者蜂拥而上,现场画面混乱,闪光灯的啪啪啪声接连不断。 黎靖炜从打头那辆车里下来,两边是负责挡开记者的保镖。 他穿得很正式,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着暗蓝斜纹的领带,给人以强势的印象。 不管记者怎么举着话筒嚷着提问,黎靖炜不改神色,径直走进派出所。 视频应该经过剪辑,不过几秒画面就接着是黎靖炜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样子。 “kevin在8月下旬已经正式向公司递交辞呈,本月10号前将完成所有交接工作,具体情况我想宏盛会给广大股民和社会公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站在派出所门旁边,回答一个记者的问题。 有记者争先恐后地高举话筒:“黎总是说这位高层已离职,宏盛对他的嫖娼不买单?那凯文负责的南城商务中心项目是否会因此有波折?据我了解,上周叁凯文还出席了商务中心的奠基仪式。” 旁边的秘书上前想打断这位记者。 黎靖炜没回避:“南城商务中心是宏盛今年的a级项目,不受任何影响。” 说完,保镖将记者隔开,形成了条通道到黎靖炜的座驾旁。 此时年轻女记者在远处扯着嗓子用小喇叭追问:“黎总,大家都知道凯文是你在伦敦的同学,由你举荐进入宏盛,有媒体拍到昨晚你也进出四季酒店,这次的事件到底和你有无关联?正在纽约办时装秀的tracy对此还没有表态。盛传你跟tracy貌合神离,她不过是你留在豪门的一个棋子。出了这样的事,是否会影响你们两位的感情?” 正准备弯腰上车的黎靖炜听到这异常大声的问题,动作停下来转身一只手虚搭着车门转身: “针对不实报道,不管是我本人,还是宏盛,都不会做任何回应。” 这是个很官方的回答,也是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除了第一个问题由粤语回答,后两个他都用国语作答,他的普通话很标准。 唐绵关掉手机屏幕,出神地盯着楼下绿油油的小草坪。 黎靖炜总体来讲不算是个低调的商人,常年绯闻缠身。 香港小报多年前曾说他凭一己之力让无数娱乐记者有饭吃。 不过近年随着他把生意重心逐渐转移出香港,曝光程度大不如前。 唐绵在香港有不少朋友都供职于宏盛,港大的同学几乎都以进入宏盛为目标。 她从他们的口中听过很多次他的名字。 和他的传闻。 今天微博的热搜也被黎靖炜的相关事件承包。 但他的名字很快从热搜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他那位未婚妻tracy的采访视频。 采访tracy的是某国际知名时尚杂志,主题是她在纽约办时装秀的内容,全程10分钟都用英文作答。 视频由杂志官方微博放出,还@了这位有百万粉丝的时尚博主。 tracy本名邓意玲,香港玩具大亨邓绍裕的幺孙女,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 她穿着粉白色的鱼尾长裙坐在聚光灯下接受采访,仪态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记者提了几个关于时装的问题后,话题很自然地转向tracy的情感生活,像是不经意地提及了黎靖炜。 “我同lester是在我父亲的生日宴上认识的,至于细节就是小秘密啦。“她俏皮地耸了下肩。 记者问:您曾经在采访中说想找个稳重型的男友,不知黎总符合条件吗? 她笑着回答:“像lester那样优秀的男人,我想,应该是大多数未婚女性的理想型。” 记者又问:这几天国内出了一些关于黎总的负面新闻,您怎么看? “现在网络上真真假假的新闻让人摸不清头脑,也有别有用心的人使用一些手段让大众去攻击一个无辜的个人。这些可能失实的报道会让大家得到错误的咨询,而去给某些人的生活带来不必要的痛苦。所以,我更偏向于相信自己与那个人在现实生活中相处所获得的感觉。我也始终相信,lester是个很有责任心、很尊重女性,同样也很懂分寸的好男人。”她还是微微笑。 采访后期,记者又提了几个有关tracy下一步工作计划的问题。 视频的评论大多是: “这大概就是资本的力量吧!“ ”我老公的危机公关做得真不错,不输于那些大明星的公关团队。” “你们快去看那个蹭热搜的臭婊子周殷雯!来凑我老公和我情敌的热度,不要脸!” 原来,是周殷雯发了条似是而非的微博。 【缘来缘离没法懂,只知爱过,而不知痛为何物。】 还配了张自己在山顶看风景的摆拍照。 唐绵都不知道周殷雯是谁,有娱乐八卦博主做出了介绍。 该八线女星于今年初跟黎靖炜传绯闻,当时他们两个被拍到同游拉斯维加斯。博主分析,此女星应该动机不纯,她月底刚好有部电影要上,这种炒作手段省钱又省力。 唐绵看着黎靖炜的名字,和新闻中他在停车场的侧面照。 昏暗的路灯下,他的剪影模模糊糊。 她又想起了自己从同事朋友嘴里听来的那些江湖传闻。 第七章 但是生活中有无数的繁杂事不允许唐绵想太多。 像是有车轮推着她漫无目的地不断前行。 几天后,她和刘女士口中的赵家公子约在蓉城一家很出名的私房菜见了面,二人相谈甚欢。 离开时,是唐绵将赵公子的轮椅顺着青石板推到门口。 两人谈菜色,谈旅行,谈画作。 唯独没谈到刘女士期望的情和钱。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流淌着。 转眼快到国庆节。 唐绵在节前飞了趟香港,向亚太总部汇报最近蓉城的相关事项。 自从转调蓉城后,唐绵一直没接触实质业务。 主要负责蓉城办公室和总部的对接等程序性事项,从以前连轴转的工具人到现在几乎没什么事的边缘人,她正在逐步适应。 在香港住了两天,回蓉城的那天早上,黄金周已经拉开帷幕。 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 金色的阳光洒在机场的人山人海里。 就是往日人并不多的贵宾厅都被小孩追闹的尖叫声充斥着。 唐绵在候机室无聊地翻着杂志,接到父亲电话时很是诧异。 原来是大伯母的父亲去世,让她速回蓉城。 结束通话,发现刘女士在微信的留言: 打你电话一直占线。回蓉城和唐可联系直接到文家。我还在沉阳,马上登机应该要比你晚个把小时。 锦丰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上市集团,创始人与世长辞,政商两界名流纷纷前来吊唁。 唐绵刚瞻仰完逝者遗容,刘女士压低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响起:“赵公子在两点钟方向,过去打个招呼。” 露天灵堂的角落,坐着几个聊天的商界人士。 但她瞧不见旁人。 只一眼,唐绵便看到了黎靖炜。 他在大陆、海外商业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始终融入不了香港上流圈。 他年少时的斑斑劣迹,永远是港城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唐绵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却始终不愿意将那些词语与眼前的男人挂上钩。 男人今日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没系领带,黑色衬衫令他从容沉稳的气度中多出几分凌厉和严肃。右手指间夹着一支冒火星的纸烟。 此刻,旁边人在说话,他充当着听众的角色,当他往身旁弹烟灰,稀松平常的神态间,是叁十几岁又事业成功的男人才会拥有的漫意。 或许是她的打量太过直接,黎靖炜眼梢余光扫向这边。 深邃得像是有漩涡。 唐绵微微敛眸,慌忙中转身向堂姐走去。 身后的黄菊刚好挡住男人投过来的视线。 唐绵和堂姐唐可聊了一会儿,期间小侄子和小侄女在两姐妹间窜来窜去地打闹。 文老爷子算是喜丧,活了九十多岁,走得安详。 大伯母兄妹九人,个个都有出息,老爷子也是儿孙满堂。 蓉城习俗,办白事的主人家总要招待前往吊唁的来宾一起吃顿便饭。 再大的家族也不例外。 此时正值国庆黄金周,各大酒店都早被预定。 幸好文家宅邸够大,在大宅叁四楼摆席,竟也不失老派豪门的气派。 久未回蓉城,席间唐绵认识的人不多,也没怎么和别人多交流。 刘女士对她的心不在焉表示不满,但她依然无动于衷。 唐绵一直小心翼翼地寻着黎靖炜的身影。 有一点点期冀,但也有一丝丝地无所适从。 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他的到来,是情理之中,但确实也是意料之外。 唐绵真正和他眼神对视的那一秒,还是惊慌失措。 一如多年以前。 寻人无果,唐绵帮着堂姐打点了一圈才拿着手包准备回家。 离开前朝大厅再望一次,只有几个佣人在收拾饭桌,如瀑布洒下的灯光,显得那几个人影有些寂寥。 进了电梯,唐绵盯着楼层数字,慢慢呼出一口气,心里有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遗憾,空落落的。 正准备按“-1”去往车库提车。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唐绵往门口瞥了一眼,只看到外头站着两男人,叁十几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穿着深灰色西服,戴着副眼镜,长相斯文白净,旁边另一个穿着黑衬衫、黑色西裤,衬衫袖子撩起了一些,领口也随意敞着,西服挎在臂弯里,尽显成熟的味道。 见他们要进来,唐绵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伸手略微颤抖地按下楼层键,稍稍往里面让了让。 她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地,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 酥麻感贯穿全身,像是被电击过。 等电梯门缓缓合上,戴眼镜的男人率先开口:“接下来怎么安排?我约了市委张主任在悠然居打牌,今天专门到蓉城一趟,不见个面说不过去。” “你去吧,明天还有事,今晚得回香港。” 唐绵的后侧方响起另一道男声,低沉的声线极具磁性,专属成熟男人的醇厚,不可否认,说起话来很好听。 她捏着包的手紧了紧,全身都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又是emliy?你这样惯着她,迟早有一天她得爬到你头上去。” 这回,站在唐绵后面的男人捏眉心的手一顿,没有接腔。 电梯落了一层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佣人推着小餐车的尴尬模样,那阿姨应该是没想到还有宾客没走。 殊不知,和那人共处一密闭空间,唐绵也是不能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就叁个人,进来吧。” 张口声音有些哑。 抬脚想给那阿姨挪位置,哪晓得腿是真的像被灌了铅定住,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衡。 在她跌倒之前,腰上多了一只大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腕间很有力量,虚虚的一扶,动作克制又不显唐突,任凭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借机占便宜。 “对不——” 她偏过头想小声道歉。 但佣人拉着餐车说着抱歉退出去的滚滚车轮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 唐绵已经思考不了那么多。 从今天下午见到他的那一秒,自己的脑子就开始缓慢运转。 到这一刻,像是彻底停摆。 男人挺括的黑衬衫领口扫过她的鼻尖。 因为离的近了,唐绵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清冽中透着淡淡的烟草味。 唐绵站稳了脚,从男人的臂弯处收回手。 他还是用今下午的那种眼神盯着自己。 和他对视不过一秒,唐绵将头撇开,悄悄地小口呼气。 此时的电梯舱内对唐绵来讲像是缺氧一般。 道谢的话哽在喉中,不知如何开口。 眼看着面前显示屏变为“-1”,唐绵动作机械地微微侧身让两位先出电梯。 眼镜男偏头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 唐绵低头,扣了一下手包边缘跟着走出去。 黑色高跟鞋的“踏踏”声在地下车库回响,就像她的心跳一样。 车库不大,宾客那片区域只有几辆车零零星星的停着。 回蓉城两月,唐绵前几天才去4s店把车定了,国庆后提车。 这段时间她都开刘女士淘汰的那辆白色奥迪q5。 唐绵一上车就把所有车窗打开通气。 拉下遮阳板来,对着化妆镜看看自己的妆容。 因今日特殊,她到文宅时未施粉黛,只涂了个淡淡的唇釉。 此时的嘴唇上早已经不见色彩。 不过两颊确是红彤彤的,像是打了厚厚的腮红。 正出神,一辆揽胜就从面前驶过。 她看着黑色越野车往出口方向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捏捏手中的口红又放在副驾驶凳上。 一脚油门追了上去。 唐绵车技不错。 但无奈几十万的车和百万级的豪车在动力方面还是有本质区别。 唐绵到机场收费站时,看着揽胜从左边出口方向驶出。 一天时间内,从日出到日落,唐绵又回到机场大厅。 她围着偌大的大厅,在各大航空公司的值机处转了两圈,终于见到那个人。 在一片火烧云中他微微低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手机,抿着薄唇,表情严肃。 应该是在回复邮件,唐绵心想。 落日的余晖顺着玻璃射进来,刚刚好使他的袖口发亮。 他的手轻轻一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就像有颗小星星一闪一闪。 晃得唐绵心痒痒。 唐绵回蓉城来不及回家换衣服就赶到文家,只得把堂姐的衣服往身上套。 黑色衬衫,黑色休闲裤。 全身唯一的色彩就是那抹还没涂完的口红。 她来回踱步,犹豫不决,心中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 抬眼看见他收起手机准备和前来叫他的助理往里走。 唐绵终于鼓足勇气叫住他。 “黎生,刚刚多谢。” 声音在嘈杂的机场大厅不算大。 有些颤抖的喘气声像是在告诉眼前的男人,她说出刚刚那句话有多么的不容易。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逆着光,唐绵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只看见他站在离她半米的地方定住,手揣在西装裤兜里。 他微微笑着对唐绵说: “不客气,cecilia。” 很多年后,唐绵仍然记得这个场景。 夕阳西下的机场,人来人往。 她却彷佛只看得见他。 她细柔的腰间还残留着被他轻轻握住的感触。 后来唐绵才明白,有时候缘分或许真的像晚风会消散,但是晚风来了会走,不管怎样都冲淡不了爱人的脸。 第八章 从机场回家的晚上,唐绵一夜未合眼。 她对他说过很多次“不客气”。 记得当时她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 那是在伦敦。 后来在东京,换成了是他对她讲,两次。 这是第叁次。 不知为何,在那么小的香港,他和她连擦肩而过都没有。 她把黎靖炜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拆开了细细回味,辗转难眠。 第二天醒来,唐绵就病了。 每年黄金周一来,蓉城便开始换季。 唐绵长久没在蓉城生活,不知道是受气候还是心境影响,这次真的是病来如山倒,断断续续吃了半个月的药也不见好。 十月中旬的一天早上,叶引打来电话,还不到七点。 火急火燎的。 唐绵刚醒来,喉咙很疼,鼻子也有些堵,电话铃响起时,她才把餐桌上的一盒感冒药打开。 “怎么会感冒呢?我去出差前不还好好的吗?” “仙女,你去上海已经是国庆前的事了,好吗?”唐绵和着水吃下两颗药,问有什么事。 叶引也不啰嗦,告诉她下午是城南软件园的招商发布会。这是今年宏盛作为投资商兼开发商在全球最大的项目,老总一定会参加。 “然后呢,和我做拍档的那名摄影师去杭州休年假,本来明早的飞机赶得上下午的工作。但是,但是!这个发布会被临时挪到上午,你知道我一直想采访黎靖炜,所以……绵绵,你懂我的。” 她生怕唐绵不答应,说完连忙加了一句:“我昨晚抢了老板发在群里的红包,如果拍不到黎靖炜,这500块我得还回去。上次答应你的日料放题,我可不敢保证咯。” “……”唐绵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撑着桌子,沉默了。 她对黎靖炜的感情很复杂,叁言两语无法讲清。 他帮过她几次,她亦然。 说他们是陌生人,那谈不上。 但说他们是朋友,又称不上。 唐绵想到有极大可能会见到他,还是有些心潮澎湃。 感冒也像突然间痊愈。 忍着鼻塞,试了好几套衣服,对着全身镜转了又转,最后磨磨蹭蹭搞到9点才出门。 唐绵刚把车停好就看见探头伸脑的叶引。 “快快,来不及了!” 叶引拽着唐绵的手就往里一路小跑,嘴里抱怨着:“说好是下午3点举行的,突然提前到上午10点,要不是我知道你会摄影,让我上哪儿找一个会拍照又值得信任的的摄影师过来……” 唐绵将叶引递给她的入场证挂在脖子上。 发布会的安保工作做得很严密,除去入场口的身份确定,到了内场,走在她们前面的人都放慢脚步通过安检门,门后站着手持金属探测仪的保安。 叶引在唐绵耳边轻声道:“幸亏入场证没照片,不然真不好糊弄过去。” 看着这阵仗,唐绵心中越发肯定,今天黎靖炜一定会来。 她不动声色地对着旁边的镀膜玻璃整理了下额头前的碎发。 安检完,两人走出一段路,叶引砸吧着嘴吐槽:“不就个发布会吗?搞得这么神秘高端,炫富可耻有木有?” 唐绵却问道:“怎么又要拍黎靖炜?” 先把内心深处的小秘密放一边暂且不谈。 她会不顾身体不舒服还急匆匆赶过来,一是帮叶引的忙,二是抵不住内心的好奇。 叶引和唐绵关系这么好,除了小时候就认识,也有这么多年距离从未变远的原因。 唐绵始终坚信,任何感情都没有办法抵抗距离。 叶引在港中文读社会学后就留港做记者,全世界到处飞。 恰好那段时间唐绵也是空中飞人。 不知怎么的,一两个月总有机会相聚。 童年和她们一起长大的伙伴都已经渐行渐远,她们却越发密切。 这几年,从香港到蓉城,叶引从港城默默无闻的小记者到蓉城日报的扛把子。 也完成了从小菜鸟变成了职场精英的进阶。 唐绵没忘记叶引还在香港跑现场时就说过要写一篇黎靖炜的采访。 那时她当引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出意外的,引子搞了个烂摊子,最后还是她去给收拾的。 那是继伦敦一别后,唐绵第一次见他。 在东京御茶水河边的茶室。 但唐绵没想到过了这么几年,那件事还梗在叶引心里。 叶引在西营盘的冰室对着菠萝包发誓,一定要把黎靖炜“搞到手”的搞笑画面仍时不时回荡她脑海。 从那之后,叶引谈到宏盛黎总就会变色,也尽可能避免提到。 所以从叶引的角度来讲,这次来拍宏盛,拉住唐绵也是给自己打气。 听出唐绵的疑问,叶引忙解释:“黎靖炜的照片好几年都没正式出现在正规报刊杂志上了,连电视采访也没有。除去这两年他为人越发低调这点,绝大部多数时候还是因为被公关了,我如果拍到黎靖炜并且登在报纸上,你懂的!“边说还边拿食指戳戳唐绵的胳膊。 然后挽着唐绵继续往里走:“而且你也知道,这两年宏盛把大量资产转移出香港,黎靖炜排除万难都要在蓉城搞软件园,完全出乎那些金融分析师的意料,这也足以见得这项目的与众不同。就体量而言,不论是对宏盛自己,还是对蓉城政府,都不小。况且他又不常来蓉城,这次能不能拍到他,对我下一步能否升副编起着关键作用,我可是跟我们主任立下了军令状哈,今天必须拿下!所以宝贝,等会儿我站起来提问时,你动作一定要快,让我和他同框哈!”叶引补充道。 “你就不担心被公关?”唐绵笑着摸了摸胸前的入场证问。 叶引转头瞪她:“我是那种没原则的人吗?” 现场已经到了不少记者,聚在一处交头接耳,旁边还有工作人员准备的茶水糕点供应。 唐绵跟叶引过去,刚巧听到一个中年男记者坳着一口港普在讲宏盛的八卦: “有些事,你们这些刚入行的内地记者可能不清楚。不过就10多年前的事,某富二代被情人分尸轰动整个亚太新闻界,你们应该知道吧?死的那个富二代就是李洲行的儿子!不到两年,李洲行的女儿李洁芳出海玩帆船,被一个猛浪打过来搞成植物人,李家花那么多钱保她的命,没几年还不是也死了。两个心肝都不在,李洲行估计是受不了刺激跟着去了。当时李家只剩下老弱病小,能撑得起整个宏盛的也就一个女婿。不过现在,黎靖炜再能干也改变不了他不是李家人的事实,lai(黎)毕竟不是lee(李)嘛,李家后生仔也有长大的一日。”最后一句他换成粤语,在场听懂的人不算多。 “我听说黎靖炜出身不光彩。还有,他以前吸毒蹲局子,为了抢女人把李洲行儿子的脚筋挑了,是不是真的?”有记者问。 中年记者低头吹了吹自己相机上的灰尘,故弄玄虚地说:“英雄莫问出处。你看人家现在不照样站在金字塔顶端?你削尖脑袋也见不到人家一眼。等你有了那样的位置,其它还重要吗?” 唐绵听到了这些话,微微垂眸,没有开腔。 其实关于黎靖炜的这些事情,她在不同的场景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不同的版本,有随意八卦者,有信誓旦旦者,将那些陈年旧事翻来覆去、变着法儿地吸引别人眼球。 叶引看唐绵脸色有点不对,以为她不舒服,连忙将其带到另一边:“来,喝点热水。我估摸着选十点开发布会,最多个把小时就可以搞定的,你坚持坚持!你瞧瞧那个老汪,以为自己从香港过来了不起完了,为了吹嘘自己辈分高,看到都够了。” 不多时,有工作人员过来,说要暂时收走记者一切有拍照功能的工具。 “之前怎么没说这要求,不拍现场情况,我们回去怎么写这次发布会?” 有人率先发出不满,获得在场大多数记者的附和。 现场的负责人也没有耍横,耐心解释,“这次有政府领导要来,是那边的要求,实在是不好意思。至于现场照片,等发布会结束,各位留下邮箱,我们工作人员会把相关照片发过去,大家都是拿工资替人办事,请各位体谅配合,谢谢!谢谢!” 刚交完手机相机,入场处那边出现骚动。 唐绵随众人望过去,几个衣着得体的男女陆续进场,保安在前面开道。 “来了来了!”周围记者开始争先恐后地张望。 叶引在人群里拽着唐绵的手,拼命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警戒线边上,唐绵的手里被塞入笔跟纸,叶引一边替她挡开后边的推搡一边说:“绵绵,没有相机手机也不怕,我知道你还学过素描,现在展现你真本事的时刻到了!这是,我瞧瞧,这是会场西南方向,刚好,视线不错。”叶引边说还边比划两下。 旁边的记者和自己的搭档对视一眼,愣了愣,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唐绵被后面涌来的力量推得身形不稳,叶引的言行让她哭笑不得:“这里连站都站不稳,要怎么画?你快进去吧,在签到了,再等会儿安保要拦人了。”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纸笔,有些愣住。 记者们刚刚在位置上坐好,一行人已经到他们跟前。 为首的是市政府派来的一位领导,走在他后面的也是个男人,当那抹挺拔的身影入眼,唐绵只觉得其他人都黯淡无光。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看到没有?那个穿叁件套黑西装打暗红色领带的就是黎靖炜,这项目都酝酿这么久了,这还是他在蓉城的首次公开露面!” 唐绵的视线重新追随着他,注视着他走过红毯、迈上主席台、跟人寒暄握手。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很帅啊,大长腿,完全符合我对小说里霸道总裁的想象,比那些小白脸儿好到哪里去了。而且他走路的姿势好有型,刚才从我跟前经过,差点被电翻。反正这次来值了,拍不到照片算了,见见这位蓉城新贵也是好的!” “他可不是什么新贵哦,香港老钱家族出来的人,你叫人新贵?不过是香港容不下他,蓉城天高皇帝远的,过来玩玩票罢了。” 周围,手中没有道具的摄影师们的议论声越来越肆无忌惮。 唐绵顺着他们的讨论往台上望去。 黎靖炜的身材高大,身姿笔挺,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左胸前袋里是比领带暗一个色调的口袋巾,优雅又低调。 他的言行举止稳重得体,让人找不到一点诟病的瑕疵。 当他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是岁月沉积下来的深沉,叁十多岁的商人,鲜少有这般厚重强势的气场。 当他跟其他领导高层站一起合影—— 鹤立鸡群,唐绵觉得这个成语用在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 整场发布会真的如叶引所料,只有一个小时出头。遗憾的是,她并没有被抽中提问。 不过,黎靖炜全程并没有单独与记者互动。 只是在涉及到关键性问题时,在别人的基础上做了一两句简短补充。 这使为了他而来的在场记者有些想怒而不敢言,暂且只能挤着笑又接着举手。 主持人在讲结束语时,全场的躁动声越发大了起来。 但台上那男人依旧不改神色。 戴钢表的左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小口啜饮,身上有商人稳重的气度,却又不市侩。有那么一瞬,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只专注于那股成熟的魅力。 他低头喝茶时微微抬眸,额间有不可见的小细纹,眼光扫视全场,像是不经意间将目光停在会场西南角。 唐绵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这次,她依然来不及将视线转开。 但她突然也不想把视线转开。 她将碎发撩在耳后,挺直腰,以浅浅微笑回望远处的男人。 这时,她听见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从音响里传出:“……宏盛主席李谢安明女士在今年叁月出席政协会议时已经表明集团未来五年的工作重心都将会放在内地。经过集团内部研究讨论,决定把内地的重心将放在蓉城,支持国家建立蓉渝经济圈的大发展计划……宏盛董事局副主席、首席执行官黎靖炜先生也会带领专业团队将办公场所移至蓉城,以配合软件园的进一步开发……” 会场很大,声音得从墙壁转个弯再传到在场者的耳里。 但那晚了几秒的后半句,还是让唐绵彻底愣住了。 脑袋在嗡嗡作响,她之前大概猜到了些。 但想法被他人变成现实,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比她料想中快了些许。 心中像是有烟花在绽放,缓慢地,一朵又一朵。 她的眼睛亮亮。 浅浅微笑有些维持不住,望向那男人的视线已然模糊。 唐绵曾经认为,人只要能仰望便是一种幸福。 而这一刻,像是那种没人能懂的孤独追寻终于有了回应。 她弯曲大拇指使劲抵着食指,痛感告诉她,是真实的。 唐绵又不自觉地笑了,擦拭眼角,看着他站起身和旁人握手。 清朗侧脸。 暖黄色的射灯打在他身上,他也在笑。 第九章 不止唐绵,所有与会者都被那句“黎靖炜要将工作地点转移到蓉城”惊到。 彷佛他们已经确定,这是此人被驱逐出宏盛高层,发配“边疆”的讯号。 这对他们来讲,是个爆炸性新闻。 唐绵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嘉宾专用通道。 身形挺拔,还侧头与市委领导在交谈着些什么。 叶引从不远处走过来,手上拿着刚从工作人员那里领的手机和相机:“宝贝啊,中午实在没办法和你吃饭,主任让我马上回去开会,写黎靖炜的专题报道,今天又要加班了!”边说边把唐绵的递过来。 “没关系。我中午所上也有事。而且晚上约了导师见面谈论文,下午要回去再看看资料,不然怕被问倒。对了,画还要吗?还是说主办方传照片给你?”后半句唐绵在调侃引子。 “不用咯!今天谢谢你啊绵绵!现在重点已经不在项目而在黎靖炜身上了,他到蓉城,在开玩笑吗?那么多港资公司在上海、北京开发项目,没见哪个老总把办公室搬到当地的。宏盛选蓉城搞这么个软件园就已经让很多人摸不透了,现在他人生地不熟还要直接把办公室搬过来?这简直太魔幻了。我们主任约了金融专家,今晚上想做个微博直播分析分析。”说着引子电话又响了,她赶忙接起。 “主任又在催。我先走了,宝贝!”叶引举着手机向唐绵挥手道别。 他们报社就在这个商务中心c幢,走过去很快。 来时唐绵把车停在f区,顺着人流过去提车时还听到一些记者在讨论刚刚的发布会。 正值中午,有些毛毛太阳,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刚赵哥还在讲,八月份黎都还带着一帮人在吉隆坡搞机场,蓉城这个软件园他都没来两次,怎么会突然搬过来?” “对啊,今年叁月开会时我还在现场呢,当时宏盛主席讲他们要往内地投资,大家还以为是为了迎合上头的面子话,原来是真的啊,还这么有诚意,把老总都弄过来了。” “其实我觉得有迹可循吧,这软件园两年前就立项宣传了,一直没落到实处,还不是因为宏盛内部在扯皮。黎一直都是力主要搞这个项目的,现在正儿八经动工了,他过来多花点心思也很正常呀。” …… 唐绵斜瞟了那些记者一眼,从中控台拿了支烟。 眼前是唐绵才提的新车,暗红色的宝马x3。 她站在车前一瞧,才想起这颜色倒是和今天他的领带色差不太多。 一根烟的时间,露天停车场的车流量还未减少。 唐绵只得排着队将车子慢慢往外挪。 不管内心对刚才的消息是否消化,唐绵面前都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面对无法控制并且触摸不到的事情,她向来是足够冷静自知,将眼前正事放第一位。 她先到所上和主任一起吃了个工作午餐,交流她关于后天面试的想法。 这个礼拜五所里要考核几个律师是否有资格被派到香港亚太总部去。 考核内容以及流程,当仁不让由唐绵来设计。 因为论文还没开始上手,这段时间,所里除了让唐绵负责对港事务衔接,还让她处理一些能力范围内的人事事项。 把所上的事情处理好,唐绵又马不停蹄回家看文献。 论文下个月就要开题,之前她提了几个课题都被导师给否了,她只得又大量找资料。 虽然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但她还是喜欢看纸质书。 她的书房地上还铺满了打印出来的各种文献,密密麻麻。 此刻,她正咬着笔、叉着腰站在书房门口选需要的资料。 因为心中有事,又独处一室,很容易胡思乱想。 所以唐绵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一下午没干什么实事,一晃就五点。 外加感冒未痊愈,又连抽两支烟,现在喉咙非常不舒服。 导师家在a大老校区的家属院,从艺河湾开车过去半小时不到。 唐绵想到是和导师吃个便饭,并且主要是讨论论文开题。于是她就穿了件普通白色卫衣,牛仔裤,脚踩阿迪小白鞋,还把戴了一天的隐形眼镜给摘了,换成黑框。 导师季老是老资历了,住的是专家级别的围湖小别墅,在园区最里面。 因为是老校区的缘故,车实在是不太好停。 唐绵将车摆在小区门口,拿上资料以及给老师准备的礼盒熟门熟路地走进去。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黎靖炜。 导师家的门轻掩,她敲了一下推开。 里面传来打火机轻微的响声。 她微微探头对上的,是黎靖炜倾身伸右手护着火苗帮季老点烟的动作。 玄关有东西遮挡,唐绵看得不贴切。 但手上的包还是“啪”一声掉在地上,资料撒了一地。 干涸的喉咙开始发痒,咳嗽不停,止都止不住。 听到响声,季老转头朝她望过来。 还有黎靖炜。 他半隐于烟雾中的面容平静,眼神没有早上的惊讶。 然而,就是这种眼神,让她觉得烫。 席间,看得出季老非常高兴,一连喝了好几杯,基本上都是他在讲话。 讲他过去的学生,讲他之前去打高尔夫时的趣闻,还讲他年少时在台北永康街遇见的大明星。 她和黎靖炜以及周阿姨都充当听众,时不时附和两句。 唐绵以前听季老一口地道蓉城话,现在才晓得他居然是台湾人。是娶了现在的太太周阿姨,搬来蓉城住。 也是从他们的对话,唐绵才知道黎靖炜和自己竟算得上是“师兄妹”。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感受。 整个人云里雾里,只能埋头机械地吃着东西。 “阿炜啊,这小姑娘是我今年招的博士,人很优秀,又机灵。关键是在香港做过实务。你公司刚过来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她肯定搞得定。唐绵啊,没问题的吧?” 导师前半段还侧头在对黎靖炜讲话,后半句就点了自己的名。 唐绵夹菜的手一抖,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睛。 “当然,季老,当然没问题。”她扶了一下眼镜框,朝导师生硬地扯出一丝笑容。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他帮老者添了一杯酒:“季叔,现在还在启动阶段,哪里有那么多需要帮忙的。况且,学生嘛,最紧要的还是做学术。” 就一个饭桌的距离。 离得近了,唐绵可以看见他笑起来的鱼尾纹。 在眼廓处折出道道褶儿。 “你说得也有道理。先不说这些,说说你!头几年我就给你说,该有个家了。几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我晓得你什么都想自己撑,我理解。但总要有人分担嘛!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每天都烟啊,酒啊,回家家空落落的,你挣那么多东西给谁呢?像我,以前都乱搞,过得浑浑噩噩,但自从遇见你周姨,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 季老举起拿烟的手拍了拍坐他旁边的师母。 “您说得对,现在确实是到了定下来的阶段。蓉城不就是慢生活出名吗?我也来体验一下。”他笑着说。 自然垂在凳子旁的手上夹着烟,举起来轻吸一口又吐出。 男人到一定年纪,只要不发福,产生变化的不仅是脸廓,还有眼睛,岁月积累的经历,回馈给他的,不会只有眼角细纹,还有眸底的深邃。 唐绵思绪飘远,想到上午的发布会他坐在台上的样子。 她压下紊乱心跳,没去看男人有些模糊的俊朗五官。 吃了饭,季老已经醉醺醺,没法再讨论论文这回事。 唐绵和周姨一起收拾碗筷,黎靖炜扶他到楼上休息。 不知他们两人在上面又讲了些什么。 唐绵洗了碗擦好手,到客厅拿上东西和周姨道别时,黎靖炜才从二楼下来。 已经入秋,虫儿的鸣叫从湖边的草丛里传来,只有零星几声。 唐绵没拿包的手不停地扣着卫衣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黎靖炜身后沿湖往大门走去,相隔几米。 树影婆娑,月朗星稀,只有微弱的路灯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有些许映到湖面。 他的背影像是融进了这黑夜。 唯独指间那截烟,星火明灭不定。 唐绵抬头看天空,几颗小星星亦在忽闪忽闪。 她想,明天蓉城会有个好天气。 第十章 第二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蓄势待发好一段时间的太阳终于冲破那灰蒙蒙的天空。 这个季节的阳光,对蓉城人民来讲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如果今天不是工作日,晒着太阳喝茶打麻将,这似乎是蓉城人最爱的巴适生活。 尽管大多数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奔波,但唐绵在路上还是看到大家都笑意盎然。 步伐都轻快不少。 包括她自己。 开了会,办公桌上的ipad还放着昨晚叶引报社找金融专家做的直播回放,黎靖炜的照片被放在一页ppt中,专家拿着电子笔正在说些什么,唐绵也没听进去。 她坐在办公室里出神看着不远处的室内盆栽,绿色叶面上都被百叶窗阻挡的阳光晃得有点点阴影。 她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黎靖炜同她讲话时,她包包上的那串小珠珠被路灯照到地面,也是这样。 昨天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唐绵就远远瞧见之前那辆揽胜。 她开始低头在心中酝酿着道别的话语。 她从小和男生接触就很少,性格也不是讨人爱的那种,学生时代堪称木讷。 到了英国,和李尔谈恋爱,一个在伦敦,一个伯明翰,一学期就见一两次,谈不上什么相处,也就没累计什么经验。 如今单独面对一个充满神秘感,自己一直以来又偷偷关注想要了解的成熟男人。 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像是那种自己远远看着、一直仰望的一个人毫无征兆地走到自己面前,那种茫然无措感。 她感到这个夜晚都不够真实。 没想到黎靖炜的声音从她旁边传来:“感冒了?” 他的速度慢了下来,走到她的左边。 隔了一尺的距离,不算远。 唐绵的感冒越来越严重,喉咙难受,嗓子自然也受到影响,她在席间说得话很少,没想到黎靖炜会有所留意。 不知道该怎么搭腔,像是被他突然的这一句话吓到没反应过来,也或许是沉溺于这样的气氛还未抽身,她低头含糊地“嗯”了一下。 回家路上,看着路两边的黄了叶子的银杏树,唐绵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逐渐黏湿,她打开四面窗户透气。 她想停车抽烟,却没找到紧急停车带,随随便便停,怕遇上交警被开罚单,情节严重的,车也会拖走。 只得耐着性子往家里开去,一进门先去了洗手间。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尽是恍惚。 用冷水洗了好几次的脸,情绪才慢慢的缓过来。 脑海里黎靖炜在小区门口那句—— 好久不见,cecilia。 一直萦绕心头。 他在车前点了根新烟,像是说得漫不经心。 黎靖炜今天从蓉城飞马尼拉参加一个金融峰会,六个小时的行程他一直在补眠,连轴转让他的精神不算太好,起飞时他看到地平线那端的层层光芒,拉下遮光板,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昨晚他到家时,玄关还亮着一盏壁灯。 那是蓉城牧马山的一处别墅。 黎靖炜脱掉皮鞋上去,从厨房拿了瓶冰水,边喝边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往沙发上一坐。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黎靖炜刚抬头,整个一楼已经陷入了明亮之中。 “你去见季叔了?还带了个女人?要不是我到蓉城,你打算做什么?带回来?到酒店?我看你们刚刚笑得很开心嘛!” 黎婧灿径直坐在黎靖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熟练地翘起二郎腿,或许是因为在深夜,不复平日里的张扬性格。 但那咄咄逼人的狂妄骄纵样倒是丝毫没变。 她细白的手指间夹了根女士烟,那姿态,像极海报里二叁十年代的上海女郎。 见黎靖炜不作声,她又问:“那女的是做什么的?” 语气来得很陡。 黎靖炜正在喝水,闻言,动作一顿,淡淡道:“学生。” “……”黎婧灿听到弟弟这么说,皱眉。 他们从小被李家收养,因为幼年经历坎坷,二人几乎可以谈得上在颠沛流离中相依为命,所以感情比一般兄妹都来得亲厚。 刚才黎婧灿坐在车里,再加上老小区门口灯光昏暗,没把那女的具体模样看特别清楚,但她分明看见对方眼神里的光,根本藏不住。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意,但情感应该不算薄。 她宁愿对方是个女艺人或模特,那样事后还好打发。 如果是那种爱情至上的寻常老百姓,她真担心对方以后要死要活地缠上黎靖炜。 那可不好收拾。 “昨天邓太在叁亚办party,我也去了。她有意无意地给我提到tracy下个礼拜六要从la返港,我听她的意思是希望女儿的婚事尽快定下来。她问我们怎么想,我说当然是好,lester都在挑钻戒了。” 黎靖炜没说话。 黎婧灿看出弟弟有些不高兴,却依旧提醒他:“李瑾年回来了。人心这东西,你看得应该比我清楚,如果出什么意外,董事会上邓家的支持不能少。” “还有,你到蓉城的事我始终没明白,当初怎么劝你都不听。我希望你早上的发布会只是说说而已。香港还有个大摊子要收拾,你不管?跑到蓉城来躲清闲?去灯下与小姑娘谈情?有感情是一回事,做事情是另一回事。我们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不是吗?”黎婧灿附身弹弹烟灰,又一连来了几个反问。“还有,少和季叔接触。” “我的事,我会处理好。” 黎婧灿张了张嘴,看着坐在那的黎靖炜。 因为长年身居高位,身上自有一股说一不二的气魄。 她了解黎靖炜的性格,这样说,已经是让她别多管的意思。 “好自为之吧。”黎婧灿丢下这句话,转身上楼。 那晚,牧马山别墅客厅的烟灰缸挤满了烟头。 第十一章 蓉城一连晴了好几天,直到礼拜日这天下起了小雨。 懋山湖。 唐绵在服务生的指引下穿过沿湖长廊,在清幽淡雅的茶香里,她走过拐弯角,看到了微笑着与人攀谈的刘女士。 刘女士也瞧见了她,目光落在唐绵身上时站起身:“来啦?” 是少有的和颜悦色和亲切。 唐绵压下心底疑惑,低声喊了声妈。 “你这女儿长得标致,早听人讲过,现在见了,果真不负其名!” 刚才唐绵就注意到跟刘女士喝茶的是一位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士,现在见对方夸赞自己,转过视线瞅去,比起刘女士一身黑色商务西装,她穿着碎花长裙,给人一种富家太太的端娴感。 刘女士已经在旁介绍:“这位是赵公子的母亲,也是你江阿姨。” 接下来刘女士和这位太太闲聊,谈蓉城最近的一些琐碎事,哪家孩子考上名校,哪家小姐的婚姻告急,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唐绵没想到刘女士居然可以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她感觉很陌生。 至于唐绵,一直安静的坐在她们旁边。 安静乖顺。 这种像老友叙旧的场合,唐绵大概明白刘女士为什么要把自己叫来,是要将上次的相亲再进一步推动?如今让自己到对方母亲面前露露脸,陪人聊聊天? 但如果说只是陪客,她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话。 中午11点过,服务生进包厢请客人移步享用午餐。 唐绵跟着两位到叁楼吃饭的地方。 那包厢没靠湖,只有一个用小竹竿撑着的木窗微掩,私密性非常好。 唐绵觉得很奇怪,懋山湖不就是以其湖景出名,她不相信刘女士或者这位赵夫人订不到靠湖包厢,选在这里,一定另有隐情。 落座后,迟迟未上菜。 刘赵二人隔着桌子的对角,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像是在等人。 唐绵细细打量着墙上的那几幅壁画。 终于,12点半,等的人姗姗来迟。 对方一头半白的微卷短发,比起赵夫人那股端娴的气势,她给人干练的感觉,但比起刘女士的干练,又多了几分强势。 看起来雷厉风行。 唐绵想,她年轻时恐怕是混迹商业界的女强人。 正想着,赵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连忙起身:“李董,您来啦,快请进。” 刘女士看唐绵还在出神,在桌布下拍拍她大腿。 唐绵反应过来时,那位李董已经入座。 赵夫人正站着给李董斟茶。 “不好意思,等久了。”那位李董笑着喝了口茶,又抬头对赵夫人说:“上菜吧!” 言语之间尽是掌权者的派头。 唐绵分析着来人是谁,赵夫人就已开腔。 “李董,今天天气不好,真是辛苦您还专门跑一趟蓉城。“赵夫人的语气有一点低软,不似刚才和刘女士说话那般自得闲适。 “今天天气确实不好,飞机在蓉城上空盘旋好几圈,小江呀,这趟来见你可不容易哦。“这位李董有着岁月痕迹的手指涂着乳白色的指甲油,放在桌上点了点,抬头朝赵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眼。 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从白色针织衫的衣袖里露出来。 她好像很喜欢白色,唐绵想。 “李董,我明白的。”赵夫人夹了一块凉拌木耳到李董碗里。“您尝尝,这儿的凉菜可是一绝。” “凉菜再好吃都不能吃多了,对胃不好。”李董眼皮一搭,没有动筷子地打算。 “您说得对,您说得对。”赵夫人讪讪收回手,转移话题。“对了,这是万宝的刘总和她女儿。刘平,来给李董打个招呼。” “李董您好,我是万宝的总会刘平。”刘女士起身将早准备好的名片递过去。 那位李董拿起名片随意瞧了瞧放在骨盘旁边。 刘女士有些尴尬地坐下,招手让服务员过来斟茶。 “这个小姑娘有点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李董往唐绵那儿点点头。 “这是刘总的女儿,她之前在香港上班,今年八月份才回蓉的,李董可能遇见过。女孩子孝顺,想着爸妈都在蓉城,她妈妈就她这么个独女,回来就算没香港发展前途好,但亲情最重要嘛。”赵夫人解释道。 “哦,这样啊,这小姑娘不错。”李董听赵夫人讲完,像是想到什么愣了一下,好似很欣赏唐绵的样子,仔细往这边看了一眼。 “李董您好,我之前在海达工作。”唐绵拿餐巾擦擦嘴,微笑说到。 “海达?海达的terrence同我是老朋友了。” terrence是海达亚太总部的头子,唐绵当时是在海达香港办公室的并购部工作,又因为长时间外派东京的关系,和这位大佬接触不多。 唐绵盯着眼前这位李董的眼睛,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席间,刘女士和这位李董聊得颇为和谐。 大概是她们二位都是女人从商的原因,共同话题还不少。 饭吃到这里,唐绵只有一个感受,言不知所言,味不知所味。 懋山湖是蓉城着名的会员制餐厅,以菜品精良而出名,因为入会价格极高,一般来这消遣的非富即贵。 这是唐绵第一次来,却只觉得失望。 饭局到了尾声,李董放下筷子,拿起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擦手“我那个女婿不太懂事,一意孤行。谈了几单不错的生意就要到我面前来蹦跶。后生仔就是容易得意忘形,我吃的盐比他走过的路都多。”她言语间的表情满是不屑,将毛巾往桌上一甩,砸在盘子上。 “那天的发布会我看了直播,他的决定是让我们大吃一惊。老赵看着也说,很多事情他在的话确实是不好办。”赵夫人连忙接腔,挥手让服务生过来收拾。 唐绵一怔,之前的念头得到了确定。 “他就是说出来吓吓你们,设一个办公室而已,我看是形容虚设。不用管他,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对了,赵总身体好些了吗?”李董席间没怎么吃东西,茶水喝得倒是不少。 “好多了,谢谢李董关心。他很抱歉,今日没有亲自接待您。” 赵夫人的老公赵总赵军恒头两天莫名其妙出了场车祸,那天软件园发布会就没参加,现在还在卧病修养,否则今天他应该会亲自到场。 唐绵这是从饭前喝茶时赵刘二人的谈话中得知的。 “没事儿,我们今天就当是女人间的普通聚会,像是叁代人一起吃饭不拘束。认识这个小靓女,认识刘总这位女中豪杰,我也挺开心。万宝对吧?你刚说的事情,下来和我秘书联系,问题不大。” 话说到这里,唐绵就是再傻也明白眼前这位女强人是黎靖炜那位不算对付的丈母娘李谢安明女士。 何况她还不算傻。 她一直都听说过其二人不合消息,但到今日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这种矛盾,还是惊呆了。 这位宏盛话事人今日到蓉城的具体目的唐绵不得而知,但从她席间的寥寥数语,唐绵明白,绝对不简单。 她和赵家在黎靖炜一手主导的城南软件园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还不算明朗,但也不模糊。 李谢安明提到黎靖炜的那种表情,彷佛对方是什么猫啊狗啊,她要随便施舍一口吃的来表示自己的高贵。 唐绵微微皱眉,有些反感。 唐绵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他们宏盛的人都好神秘。 就好似黎靖炜,唐绵那样地去了解过他,结果也甚少。 只知他叁十几岁,丧偶,有一子。 其他的那些流言蜚蜚,她始终不想去相信。 她突然想起那晚在导师家小区门口,黄色灯光下,他叫自己cecilia的模样。 其实好少有人真的叫自己cecilia,同事爱叫她cc,朋友爱叫她绵绵,只有他那样称呼她。 就好似在伦敦,她笑着对他讲:“mynameiscecilia”后,他便记在心上。 唐绵看着眼前的那位说话老练的女强人,再低头看着自己昨天才做的白色美甲,突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将手收回放在腿上,不再看。 第十二章 这餐饭吃到下午叁点。 唐绵和刘女士先后送走那位李董和赵夫人,再在门口分开。 刘女士没对唐绵解释为什么带她来这儿。 唐绵也没问。 她直接去国际广场的美甲店把指甲油洗掉。 鉴于中午根本没怎么吃,就再吃了个麻辣香锅,然后回家收拾行李。 这个礼拜五海达蓉城办公室选了几个人要派往香港,交接手续要唐绵先去办,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唐绵打开冰箱看到水饺时,突然就想起来,几个月前那个小女孩也是坐的礼拜一的早班机回的香港。 已是十月下旬,港城天气微凉。 因是办公事,唐绵在酒店换上西装才去车行提车。 当时唐绵也想卖掉那辆a7,但跑了好几家车行,对价格都实在不满意。 她转念一想,未来不论工作学习,都还要多次到香港,于是她把车寄存在某车行做长期保养,到香港时也方便。 唐绵往国金大厦开去,到中环时,发现到处都是南瓜、糖果、鬼脸等装饰,唐绵才想起再有两天就是万圣节。 一转眼快到十一月,这一年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十二部电梯同时运行,也抵挡不了下面西装革履的白领们在排队。 正值午休时间,很多工作者都选择外带打包食物到办公间吃饭,比堂食效率高,更重要的是来得便宜。 唐绵顺着人流到17楼的海达办事处。 “cc,好久没看到你啦,过得好吗?”唐绵一进门就看到了师兄calvin,他未在海达工作,应该是过来谈事情的。 “挺好的,我到香港办手续,蓉城有几个律师要过来。师兄呢?最近忙吗?”唐绵扬扬手上的文件袋。 “还是老样子。对了,上次的事情谢谢你。”calvin是指上次去派出所领小女孩的那件。 “没有没有,帮上忙就好。”她笑笑,还正想说些什么,就被同事叫住。“cc,你到啦,快来,tom在等你呢。” “你先去忙,我也还有事,下次聊。”师兄听见同事在叫她。 “tom吃饭了吗?”唐绵选这个点来是有原因的,可以趁他吃了饭下午安排还没开始进行前见他一面,这样不耽误他的其他事。 她没想到tom这么忙,居然还在办公。 “cc,坐。等我看了这页资料。” tom是香港办公室的主任,40多岁。他抬头看她一眼,就继续拿着pencil在ipad上画画写写。 “嗯,我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这样吧,快圣诞了,那时候人才过来不好适应,cc你联系一下,这个礼拜叫他们过来,礼拜叁吧,嗯等下,我看看,定礼拜四吧,terrence想见见他们,定礼拜四。他周叁才从伦敦返港。”tom头也不抬,看着非常忙。 “嗯,好的。我同章律联系。” 章律是蓉城办公室的主任。 “这有份资料,本来想发邮件的,但我已签字。你带过去给宏盛李董看看。他们现在那个ipo这个阶段的尽调是vivian那个组在做,他们全组飞曼谷做这个项目的实地检验,都不在香港。刚好你在这儿,麻烦你送一趟,把这个交给李董的秘书,他们要得急。” “行。” 唐绵伸手到办公桌上拿上资料,她没想到昨天才在蓉城见了那位李董,今日在香港又和其扯上联系。 宏盛大厦在中环金融街,唐绵在香港几年,却是第一次踏足。 她想等会儿懒得再回国金,索性就把车开到了宏盛的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很大,唐绵在c区找到两空车位,选其一刚停好车,两道车灯光打过来,非常刺眼,伴随一声鸣笛。 一辆黑色卡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刚熄火,一名安保跑过来,俯身在半降的车窗外说:“小姐,请你把车倒出来,这个位置不能停。” 唐绵看出保安是想让她给那辆卡宴腾位,不免感觉受到不公平待遇:“我没看到这个位置写着专用停车位,再说,旁边不还空着一个么?” 那辆卡宴像大老爷似的停在那不动,大有逼她马上挪车的意思。 保安见唐绵没动,心急如焚,只能不停说好话:“靓女啊,你也别让我个打工仔难做,老话讲,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唐绵瞥了眼那辆黑色卡宴,明白那可能是宏盛的一位高层,安保得罪不起。 她的态度松动,说:“你让他等一下。” 安保一喜,连声讲多谢。 唐绵尝试倒车,感觉到车尾保险杠摩擦了旁边的柱子,立刻踩刹车,推开车门下去,走到那辆卡宴驾驶室旁,她敲了敲车窗,车窗缓缓降下。 “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倒……” 在蓉城待了段时间,唐绵脱口而出的是普通话。 看到那人是黎靖炜时,她很惊讶。 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在香港碰见他。 况且昨天李董还在饭桌上提到她女婿在纽约,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她敲车窗的手悬在半空中。 黎靖炜发现是她,也有一丝讶异划过眼底。 离得这么近,她只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迎面而来,黎靖炜穿着白色衬衣,领带稍稍扯开,懒散却不失男人的味道,副驾驶座上是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成熟别有一番风情,过低的领口掩不住胸前的沟壑。 香水的味道,来自这个女人身上。 副驾驶的女人扫了眼商务打扮的唐绵,露出轻蔑的笑,对着黎靖炜说了一串熟练的英文。不管是声音还是用词都不加克制。 “我就说她会假装倒不出车然后来敲你的车窗,被我猜对了吧?内地女生怎么都这么工于心计?个个当自己是灰姑娘,以为靠这些玛丽苏的小说情节能遇上白马王子?简直让人受不了” 黎靖炜皱眉,他也用英文对那女人说:“如果你真的忍受不了,你现在可以选择下车。” “lester,你居然为这个从未谋面的土包子凶我!” 女人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你以为她听得懂英文么?就算我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乡巴佬,她估计还冲我笑。不晓得是哪个内地高官在香港养的金丝雀,有金主还来捞?” 黎靖炜没理会她,转头望向车窗外的唐绵。 他的眉目还紧紧锁着,眼神深邃,常年沉浮于生意场上,让他身上有一种极为内敛的气势,他对唐绵道:“如果方便,麻烦你把车往后退一下。” 黎靖炜的声音低沉客气,但并不谦和。 唐绵可以听出他今天心情不算好。 她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前,看了一眼车里对着后视镜在补妆的女人。 车里,黎靖炜看着她的背影,点了根烟,眉间神思更深了几分。 刚到香港在酒店换衣服时,唐绵想着只是到海达交了资料就走,也没特意选衣服,穿的规规矩矩,加上天气微凉,选了件中环普通上班族的商务西装,搭的黑色长裤,脸上化淡妆。长发用一根皮筋扎成花苞头,散落几根发丝,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干净,身姿纤瘦。 这样的唐绵,在黎靖炜这个已过而立、身边不乏形形色色女人围绕的男人眼里,说她干练,又还太过青涩,说妩媚,更是谈不上。 他想起她追到蓉城机场来和他道谢的模样,也是这样一身黑色。 正想着,旁边的女人嘟嘴不满道:“lester,你干嘛对她这么客气……omg!” 黎靖炜被她的惊呼拉回思绪,抬眼看去,那辆a7的车头往右一歪,占据了另一个车位。 他看到唐绵甩上车门走过来,微微眯起眼,车里是女人不敢置信的叫声:“怎么会有这种人,她不知道你是宏盛的老板么?怎么敢——” 话未说完,副驾驶车窗被轻轻叩响。 车窗落下一条缝,黎靖炜跟着转头看向外边俯低身的唐绵。 唐绵没看他,瞅着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英腔道:“没办法,乡下人不懂交通规则。” “……”女人脸色变得很精彩。 唐绵无暇顾及,转而将目光落在黎靖炜身上,转用粤语讲到:“不好意思黎总,看到您,手同脚我都控制不住,停不好车还请您多见谅。您这辆卡宴霸气侧漏,往停车场里绕一圈,我想多的是员工给您腾位置,应该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安保吧?” 话落,唐绵不顾女人让她站住的命令,转身扬长而去。 “lester,你看看她!”女人气急败坏地扯着黎靖炜的衬衫袖子。 唐绵已经走到车尾,听到那女人嗲声嗲气的娇嗔,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横杠。 “嘭——!”剧烈震耳的碰撞声。 身后瞬间安静了。 唐绵绕过拐角,确定那辆卡宴里的人再也看不到自己才弯下腰,刚才那脚踹得太重,脚趾头疼得攥心。 她想到那个事业线半露的女人,心头十分不是滋味。 再想到刚刚自己的言行,还有黎靖炜的表情,唐绵有丝丝懊恼。 但她不后悔。 第十三章 在大堂前台登记后,唐绵到32楼将文件交给李董的秘书,没做过多停留。 再到地下停车场时,那辆卡宴早已不见踪影。 这是她第一次在香港遇见黎靖炜,她做梦都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不想让第一次在香港的相遇变成这样,但不代表她面对那样的言行可以无动于衷。 刚从伦敦到香港上学时,她曾经想过他们会不会在街头碰见。 如果有幸会,那她将抬手打声招呼说“黎生,你好。” 她想,黎靖炜也会微笑回应。 那是她幻想过他和她之间的互动。 仅此而已。 后来,他满世界飞,她亦是,从未在香港碰见。 这种想法也慢慢在唐绵脑中消失。 远远看着,也不失为一种相遇。 她以往遇见的黎靖炜都不似今日这般戾气十足,是温柔的,是有礼的。 初次见他,他微笑对她说“多谢”,俯身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筷子说“不碍事”,都让她在异国感到很温暖。 那是她到英国的第二个礼拜,彼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十七岁姑娘,一晃已过去十年。 也正是她见到的他不同于传闻中的他,所以她从未相信过传闻。 其实今日的他也不能用戾气形容,但他将车窗降下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眼里的不耐烦,以及浑身上下充满着属于上位者的那种姿态,让唐绵感到陌生。 这或许是真实的他。 他发现来人是唐绵后,眼神流露出惊讶。 只不过这份惊讶亦是不同于那日发布会上他发现她后眼里的那一种。 具体是什么,唐绵不懂。 但那份不耐烦唐绵明白,是上位者对自己所有物被别人占领后那种心中的烦躁。 最初远光灯射过来那一刹那,已经将他内心的狂妄体现无余。 其实她今日开的车不算差,奥迪a7就算不是顶级豪车,但绝不会令其掉价。 在富豪遍地的香港,处处卧虎藏龙,她也曾经见过福布斯排行前列的老钱富叁代开几十万的凌志出街。 她不相信处事老道的黎靖炜不明白这一点。 中国人做事,讲究留情面,留退路,但黎靖炜在这里似乎丝毫不顾及。 这是宏盛大厦,他应该是来工作的,然而他身边还带着个美艳女子。 她突然想到以前听到的那些传闻,他和宏盛太子爷为抢一个女人打到在中环码头拼火,最后对方的一个兄弟被打死,不久后黎靖炜因吸毒被抓。 据说是回归前的事情。 千禧年前后,他的故事,被香港无数的报刊杂志写成连载文章,港城几乎人手一本。 唐绵在香港的旧书店有看到过那些泛黄的纸张。 再往后走,他的莺莺燕燕不管是真是假,在媒体上都几乎没断过,这两年才逐渐淡出公众视野。 她去a大报道那天被曝光的新闻,是今年他第一次上八卦媒体。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回望黎靖炜那些传闻。 唐绵将头放在方向盘上,久久未发动车子。 脑袋一片浆糊,她又开始反思自己,矛盾极了。 她想,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十分狰狞,肯定很难看。 而且,她把车位占了,这附近都没车位了,他又停到哪里去了呢? 但是,她被那女人的语言弄来气极,当时的情况,无论对方是谁,她都无法忍受。 太没有素质了,黎靖炜怎么会这么没有眼光,唐绵又在想。 而被唐绵diss的那个女人在其踢了横杠发出巨响走后,捂着自己的胸口向弟弟抱怨,仿佛惊魂未定。“她是宏盛员工?怎么会素质这么差?” 黎靖炜像是没听到她的埋怨,幽深的视线还盯着反光镜,看到拐角墙壁上那道黑影弯腰揉脚时,嘴角勾起弧度。 黎靖炜推开门走进办公室,郭裕正在给自己沏茶,抬头看到他回来,非常上路子地放下紫砂壶,从屁股底下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已经坐在老板椅上的黎靖炜:“这么着急从纽约回来?我还以为你要绕道la接tracy一起。这是腾辉的收购合约,你看看,有什么问题。老太婆最近动作很大,我们要抓紧。” “emily家长日,我想去一趟。”黎靖炜抬头看了眼郭裕,手上同时翻开合同。 郭裕摸了下鼻子,正想说我在给你说正事您在这儿给我讲家事,身后便传来高跟鞋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他旁边,把chanel往黎靖炜的办公桌上一放,看着像是兴师问罪。 “火气这么大,谁惹我们大美人生气了?”郭裕看热闹不嫌事大。 黎婧灿直接问坐在桌后的男人:“查到了吗?” “查什么?”黎靖炜抬眼看她。 他这种不甚在意的态度惹恼黎婧灿。 黎婧灿生的极美艳,从来就是瞩目焦点,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自小她和弟弟谁被欺负一点点,她必定“锱铢必较”,小时候的那些经历让她变得刻薄、小气,她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到她和弟弟的利益:“就是地下停车场那女人,她搞得你只能把车停到e区坐观光电梯,白绕了那么几圈,就打算这样算啦?” “她不是宏盛员工。”黎靖炜边说边低头继续翻看合同。 郭裕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什么情况?什么女人,发生什么事了?” 黎婧灿又忿忿地把在停车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郭裕,“那个停车位,不都是lester在停吗?这是宏盛早已默认的事,她不仅不挪位,说她两句,还把旁边的车位也占了。气死我了。” 听完这席话,郭裕觉得总算有人能治黎靖炜这个姐姐,默默在心里给对方点了个赞。 黎靖炜也跟着勾起嘴角。 “你还笑!刚在车里你也是这副表情。” 黎婧灿奈何不了弟弟,迁怒于郭裕,“那种女人,是不是你拈花惹草带到公司来的?” “不关我的事。”郭裕举双手表示冤枉。 黎靖炜出声打断还欲发作的黎婧灿:“不是要购物?让leo陪你。” leo是他的司机兼助理。 “你们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黎婧灿拽过自己的包,如来时那般气势冲冲地走了。 办公室恢复安静,郭裕坐到转椅上,问黎靖炜:“你这姐姐离婚后真的是变得越发暴躁,一点小事像是气球爆炸一样,一戳就破,炸得旁人摸不清头脑。哎,还真有人占了你的车位?” 黎靖炜没回答,只是点了根烟。 过了会儿,他把合同交还给郭裕,“没什么大问题,暂时就这样,董事会上如果有问题再拟。” “行。但老太婆最近行踪诡异,需要注意。你从马尼拉飞纽约后,老太婆去了趟内地,没从香港飞,司机送去的南城,然后去上海,绕了个大圈子昨天才在蓉城和赵家碰面,赵总那个老婆还带了两个女的,不过,具体身份还没查到。” “好,我知道了。” 郭裕出去后,黎靖炜把剩下半根烟掐灭,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深邃的视线望着不远处的香江维港,脑海里还想着刚才乘观光电梯上来时不经意往大堂看到的一幕。 许久,回到办公桌前,黎靖炜拿起座机拨通秘书的电话:“把今天前台的预约登记表给我拿上来。” 第十四章 唐绵回酒店后不久就接到tom的电话。 对方大概的意思是,礼拜四的会面terrence希望由她来做会议记录。 唐绵当然是说没问题。 想着还要在香港待几日,她给港大的导师steven发了信息,看晚上能不能和其吃个便饭,探讨一下自己在a大的开题报告迟迟未通过的原因。 不过两分钟,steven回复她:人不在港,周叁下午约时间。 steven是做普通法系内部比较研究出身的,已是但大牛级别。但现在五十多岁反倒对东南亚国家法治现状开始感兴趣,常常跑印尼,马来西亚等国做实地考察。 回了信息,唐绵看现在才两点过。于是就拿出电脑处理了会儿蓉城的工作,半小时后睡了个午觉,结果一觉就睡到晚上,拉开窗帘,天已黑。 昨天中午的那顿饭已经消耗她不少精力,今早不到五点就起来赶飞机,再加上中午碰上那样的事情,再好的精神唐绵都扛不住。 礼拜二上午,唐绵先去事务所准备后天的会议资料,下午回酒店看文献,晚上不到十点就睡了。 她在香港的睡眠好得惊奇。 礼拜叁唐绵约了教练在ifc的purefitness上瑜伽课。 从教室的落地窗看出去,可以望见中环海滨长廊上的摩天轮,正在慢悠悠地转着。 只需20港币就可上这透明箱子饱览亿万美景,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晚上七点半,跑马地山光道12号,thehappyvalleyclubhouse。 香港赛马历史悠久。曾经有人说,只要有成片建筑,抬头就会发现赛马会标志,医院是马会建的,学校是马会建的。 这足以见得,马会对香港人的生活影响之大。 但对上层人士而言,这里已经不单单是慈善之余的娱乐消遣,更重要的是身份象征。 唐绵到时,steven已坐在大厅电梯旁的沙发看报纸。 自从她回蓉城后,这还是师生二人的首次见面。 “来了?再等等,我和同学约的45,刚好上去直接看跑马。”steven拍拍身边的座位。 “好。”唐绵坐到导师身边。 沙发旁放着几簇鲜花以及高大的绿色盆栽,使门口来宾看不清这里的景象。 她今天穿着白色英伦复古高腰直筒裤,上面搭配着一件杏色镂空衫,脚踩小牛皮圆跟高跟鞋,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正拿着资料低声向导师汇报手上的几个备选项目以及自己的看法。 整个人流露出娴静优雅的气质,应该是细心打扮过。 说了大概不到5分钟,唐绵顿了一下,视线向门口望去。 香港逢叁跑夜马。 礼拜叁的晚上,是跑马地的人流高峰期。 大厅人来人往,一直都不算安静。 而且今天应该还有什么联赛在香港举办,城中富豪纷纷出动,想要来看自己爱马在跑场上的矫健身姿。 一群人走过来,唐绵先看到的是个估摸着二十七八岁的女人。 黑色的长发及腰,穿着泼墨油画连衣裙,属于气质型的美女。举止间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嘴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正挽着她旁边的男人说些什么。 抬起头来时,给人一种热恋中情侣撒娇的感觉。 而那个男人,是黎靖炜。 服务生替他们按下电梯,唐绵听到那个女人温柔道谢。 接着再转对身边男人说话,声音柔美动听:“饲养员同我讲,喜驹最近状态不错,我看今晚它会有不错的成绩,所以一定要返港见证。但是呢,来看跑马主要是感受氛围,图个开心。你说对不对?” 这番话,说的知性又知趣。 喜驹是黎靖炜的爱马,全港皆知。 “你开心就好。” 见男人没搭话的意思,那女人识趣地转头与同行的富家小姐探讨跑马地附近哪家餐厅的牛排不错。 黎靖炜没被挽着的那只手插裤袋,站着时不经意地侧头,视线已经落在不远处的唐绵身上。 隔着绿植,那是种很自然的注视。 除了停留得久了些,没有掺杂让人浮想联翩的眼神。 但就像你走在路上,遇到一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会忍不住多看对方几眼。 这没有什么,唐绵想。 然而,也许是他久未移开,旁边的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 唐绵不知怎么了,那一刹那忽然低头把手机界面打开。 但仅仅是打开,接着就是对着屏幕愣住。 仔细想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黎靖炜的未婚妻tracy。 上一次应该是她刚到香港还住在坚尼地城附近时。她家的大厦底楼有家古着店,唐绵回家时站在店门口看她和助手在选衣服,她穿一拖地长裙,戴着渔夫帽,整个人看起来恬静又优雅。 她站在那儿看了很久,想着黎靖炜会来接她,但到最后也没有。 steven注意到她的异常,正想说什么,但他的同学已经走过来向他打招呼。 唐绵随steven和他同学到楼上包间,还沉浸在这莫名其妙又不敢相信的缘分中。 之前到香港,跑东京,无非是想要和他多见上一面罢了。 没想到回蓉城,还阴差阳错碰见过那么两叁回。 对此,她已是很满足。 对于礼拜一发生的那件事,她安慰自己那只是意外。 在香港这么久,才遇见一次,说明概率极低。 但好巧不巧,仅隔一天,居然又遇上了。 落座点菜后不久,第一轮赛马马上就开始了。 steven的两个同学都是马来人,五十多岁了还是第一次看跑马,服务生正用香港腔的英语向他们介绍投注规则,唐绵看他们听得马马虎虎不是很懂,但还是应了那句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其二人兴致很高,随意买了一手。 随着马儿上场,欢呼声从各个包厢里此起彼伏地传来。 唐绵没看场下,反而盯着侧方的电视屏幕,心跳随着右上角的数字不断变化。 跑了几轮,看到满意的结果,唐绵才拿起筷子夹了面前的蔬菜沙拉吃了一口。 中场时有嘉宾到台上合影,电视没有转播。 唐绵走出包厢,到露天平台上想看得更清楚些。 但并没有看见他。 下半场开始,比赛渐入佳境,她看得入迷,也就忘了回包厢,在平台那儿看完了余下比赛。 场上群马如飞,场外人潮涌动。 有兴奋,有紧张,有懊悔,也有担心,比赛就是这样悬念迭起,吊人胃口。 但果然像tracy说得那样,喜驹状态不错,一举登顶,成了本场比赛的冠军。 唐绵忍不住双手握拳举起,替他欢呼。 五楼包厢,黎靖炜站在窗前抽烟,透明玻璃上还隐隐约约倒映着同行人打麻将、品红酒的身影。 透过这些画面,他的视线未从那个穿着杏色衣服的女人身上移开。 随着赛事推进,他看着她跺脚,看着她拍胸口,看着她将手抠在面前的栏杆上,看着她从秋千上跳起来还差点崴了脚。 喜驹赢后,她举手欢呼两秒又快速打量周围然后将手缩回的模样,有些俏皮。 黎靖炜吐了口烟圈,面前玻璃瞬间有了雾气,变得模糊。 久久没有散去。 “lester,在看什么呢?”tracy走过来揽住他的手臂。 朋友们早已离开包厢往场地走去,要去瞅一瞅头等马的风采,只有他还站在那儿没动。 “没什么,下去合影吧。”他掐灭烟,拿上手机往门口走去。 女人探身往窗外望去。 视线对面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往下看是跑马地看台,人头攒动。 再近一点,是二楼的露天平台。 只有个双人秋千在随微风晃动。 轻轻地,柔柔地,缓缓地。 第十五章 来时唐绵未开车,而是搭的taxi。 从赛马会出来,steven同他同学要去兰桂坊续一趴,唐绵借口不舒服先回酒店。 回去路上,天空下起了丝丝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路面上,有些地方有小小漩涡。 到了酒店门口,因为刚刚没怎么吃东西,唐绵觉得胃空落落的,就小步跑到附近的小食店觅食。 铜锣湾附近有家清汤牛腩面一直都是她的心头好。 以前加班工作到凌晨,唐绵都爱到这儿来,汤很暖胃。 出来时,雨势稍弱,唐绵正想沿街边走回去,就迎面遇到一对来港旅游的情侣问路。 橘黄的路灯光晕开在袅袅细雨中,她站在公车站旁边指着牌面上的线路向那个女孩子说些什么。 风吹乱她的头发,她随意撩起几缕拨到耳后,露出清秀漂亮的五官轮廓。 一个老汉背着沉甸甸的蛇皮袋从她身边走过,有搁到她的肩膀,她没有因此生气,也没有表现出嫌恶,只是默默地往边上站了站,不让自己挡着路。 “看什么这么认真?我说话都不见你答我。” 对面的郭裕也跟着转头往窗外瞧去。 结果,马路对面除了一辆刚发动的公车,什么也没有。 黎靖炜已经收回视线,他夹着烟的右手拎起茶壶,往自己的杯中注满水。 烟雾弥漫的包厢,萦绕着优雅动听的古筝曲。 “tracy这次提前返港替你助阵,大家都看着你俩呢。现在喜驹赢了,人家帮你摆宴请客,你露一面就跑到这儿来喝茶?” 郭裕瞅着黎靖炜熟稔的沏茶动作,说出去,谁会相信宏盛老总赢了马,然后大晚上会躲在一家茶馆给自己泡茶喝。 见黎靖炜不搭话,郭裕只好接着说:“我得到消息,老太婆想接自己孙子回港,是不是真的?” 郭裕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轻松。 他自小在香港长大,中学时期黎靖炜从内地转学到香港。那之后,二人一直都是同学,亦是朋友。 后来黎靖炜出事进了牢房。他则顺利毕业在一投行当普通白领,几年后黎靖炜出来,他果断辞职跟黎靖炜混。 李洲行去世,黎靖炜掌管李家所有产业,他则成了宏盛核心部门,投资部主管。 见黎靖炜“嗯”一声后,仍然是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郭裕有些着急,低声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老太婆动作大得这么明显,总不能皇太子学成归来,就让你这个姑父退位让贤吧?” “宏盛本来就姓李,拿回去,无可厚非。” 黎靖炜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回桌面,话亦说得不温不火。 郭裕盯着黎靖炜一派平静的眉眼,似乎在辨别他这句话有几分真,许久才开腔:“上周老太婆可在内地逛了一大圈。每到一地,饭桌上必有城中小姐,这样看来她的目光可不局限于香港这弹丸之地哦,你往内地转,她亦往内地追?没那么轻松,philip现在还没女朋友吧?” “……” 点烟灰的动作一顿,黎靖炜抬起那双深沉的眼眸看向郭裕,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乳臭未干的小子想要接任公司,下的第一步棋,恐怕不外乎先成家。 郭裕嘴边勾起一抹冷笑:“老太婆心可真大,也不管小金孙一口吞不吞得下整头大象。” 正在这时,黎靖炜的手机震了。 听到黎靖炜突然严厉了语气训人,郭裕端起茶杯啜饮,欣赏着墙上的那幅竹,待黎靖炜挂了电话,他才忍不住道:“有时候我也挺搞不懂你的,这孩子又不是你……” 话未说完,包厢被敲响,门开,进来的是添水服务生。 郭裕不得不闭嘴。 坐在对面的黎靖炜,又点了根烟,吞吐云雾间眯眼眺望着窗外的夜色,仿佛陷入了沉思。 礼拜四一早,唐绵便赶往事务所做准备。 9点半,蓉城那几个律师和唐绵已坐在会议室等terrence。 10点,terrence准时到达。 同他一起的,还有个满脸不耐的男人。 应该说只可以称为男孩。 唐绵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身材修长清瘦,肤色偏白,穿着亮黄色潮服,两手抄着裤兜,左耳上戴了个黑曜石耳钉,耳机挂在脖子上,一张俊脸绷着,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懒散不羁。 在西装革履的职员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他拿着terrence的公文包,坐在会议室进门的第一个位置。 会面进行得很顺利。 但terrence思维敏捷、语速极快,唐绵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飞舞了一个小时。 而那个男孩子,显然心不在焉,面对眼前的文件,他翻了一下便扔在一旁。 一会儿用脚摩擦桌下的地毯,发出“滋滋滋”声,一会儿用笔在纸上乱涂,发出“哗哗哗”声。 而在座者皆未阻止。 伴随着这些“奇妙”的声音,唐绵柔柔肩膀,结束工作。 会后,terrence看了她做的会议记录,离开前盯她的眼神透露着赞许。 中午,唐绵请那几个律师到湾仔一家老字号吃粤菜,算是给他们接风。 刚刚在会上,terrence让他们下个礼拜一正式入职,这几天先自己适应一下香港的生活节奏。 这个礼拜,季老到北京开会,就算唐绵回蓉城,也无法让论文有什么具体进展,她索性就把酒店续到了礼拜天。 叁个同事合租在红磡某大厦,饭后唐绵开车将他们送回去。 出来时,太阳晃得射眼。 香港雨后的晴天,一向如此。 唐绵将手放在额头遮挡刺眼光线,向自己的车走去。 然而,拉门把手却一直拉不开。 正想把钥匙拿出来检查是否没电了,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姐,不好意思。”是一个黑衣保镖,“这车……” 他戴着白色手套,侧身指了指车牌位置。 唐绵往前走两步看了眼。 是黄底黑字的“philip”。 她将遮挡光线的手下移拍拍额头,连声道歉。 视线往右边一瞧,大概十米处有辆一模一样的白色奥迪a7. 她尴尬地向那边走去。 但是还没坐进车里,就被人叫住。 是李谢安明。 唐绵先是愣了一下,再微笑打招呼。 “这是你的车?”对方没有过多客套,直接问。像是很吃惊的样子。 “嗯,我到香港不久,妈咪买给我的。”唐绵用粤语答到。 “那我同你两母女真的是好投缘呀。”她转为亲切笑着拉住唐绵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拍了拍。 唐绵感受到她指尖的光滑,应该是才做了手部spa。 “这车我才购入半月,本想自己玩玩,追追你们年轻人的潮流。但是呢,现在有人非要抢走。”旁边有保镖走过来给她举着太阳伞。 面对这位只见过一面,而且印象莫名十分不怎么样的长辈,唐绵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扯出个笑容应对。 她还想说些什么,助理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她脸色一变,拉住唐绵的手也顿了一下。 “现在我还有事情,你在香港待几多日呢?” “这个礼拜。”唐绵不知对方想做什么,而且似乎这个问题也无关痛痒,只是礼貌性地询问,便老实答到。 “ok,我得闲时候约你饮茶。”李谢安明道。 那位李董离开后,唐绵盯着自己的车子看了好一会儿。 正值午后,太阳照得车身发亮。 甚至可以看到唐绵自己的脸揪成一团。 她心乱如麻。 唐绵才发现车屁股那里有一条大约十公分的划痕。 应该是前两天在宏盛大厦倒车时挂的,她想。 俯身摸了摸,但被烫得陡然缩回手。 她又想到礼拜一黎靖炜对着她车射过来的那道远光灯。 以及,车窗放下后他的那张脸。 脑袋里突然有很多很多画面闪过,全部交杂在一起。 就如潮水涌入,将她淹没。 她立在那里看着行人匆匆,陷入回忆。 这一刹那,她仿佛懂了他看着她的讶异,和他的戾气十足。 唐绵恰好将车停在垭口位置。 她深呼吸转头,视线可以穿过鳞次相比的幢幢高楼,看见维港的游船在缓缓移动,一艘又一艘。 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就这样溜走。 微风温柔拂过,很是缱眷。 她将发丝撩到耳后,心像是有丝丝水纹。 (二)第一章 犹如和暖的光线 你点起我每天的每段 恋爱感觉仍是最甜 无邪无愁无弱点 ——《爱情来的时候》 礼拜六,唐绵和在香港的前同事兼好友charlie相约前往sunsetpeak徒步。 沿途迭翠流金,芒草要变未变而随风摆动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 香港是全世界贫富差距最大的地区之一。 有人住笼屋,有人住豪宅。 都是人,有人靠双手吃饭,有人靠命运度日。这个面积只有北京的十六分之一,上海的六分之一的弹丸之地,却诞生了数不清的世界富豪。 天时地利人和,是时代造就了这样的香江奇迹。 但这份让世人惊叹的发展背后,失败人多,成功人少,上帝并不算公平。 然而,就像人们常说的,星星是穷人的钻石。 换一种想法,或许就是海阔天空。 唐绵在香港这么久,不爱它的香江传奇,不爱它的高楼大厦,更不爱它的纸醉金迷。 最爱的,恰恰是可以在闲暇时分可以找得一处地方,登山远足。 只需乘一趟巴士,搭一趟船,就可以从城市投进大自然的怀抱,感受迷人的小岛风情,享受山海间的鸟语虫鸣。 这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美景。 逃离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和繁杂事务,什么都不去想,唐绵做着深呼吸,看着远处无法看到边的海岸线和像如浪般摆动的芒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大千世界里,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次,她们幸运极了。 以前登大东山,十次有九次都是大雾,能看到它着名的落日,机会并不大。这倒和内地着名的九黄机场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今天天气好得很。再加上是休息日,步道上人很多,唐绵和charlie欣赏着大自然的恩赐,说着些生活琐碎事,行程也走得不快。 看了日落,下山选择搭巴士,到梅窝时天色还未晚,二人觉得全身酸痛,便打的士到太古广场附近的一健身房上拉伸课。 唐绵上了课出来,不远处,charlie正跟一个年轻的外国帅哥聊得热火朝天。难得的,她身上流露出女孩的扭捏跟羞涩。 她这位朋友来自香港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是医生。从小在和睦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加上爸妈奉行散养教育,性格也是生得自由散漫又是豪爽。 “别傻坐着,在这健身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龟婿!”见唐绵站在那儿不动,charlie不知何时已经过来,撞了撞唐绵的肩膀:“那边有个靓仔一直看你,他朝这边走过来……” 她还没讲完,唐绵就已拿着毛巾站起来。 charlie忙挽留:“别走啊,我看着还不错,聊几句又不会怎么样。” “我去冲澡。” 唐绵疲于应对这种搭讪,说走真走。 …… 温热的水冲刷身体,洗去了一身的倦意。 蒸了十分钟的桑拿,在高温里放空自己,她现在整个人都还红扑扑的,思维也还浑浊着。 收拾好东西,到楼下找charlie。 走廊上,迎面而来几个男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她下意识往边上避了避,擦身而过,其中一个满身烟酒味的男人拽住了她细细的胳臂,蛮不讲理地说:“你撞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撞你了?”唐绵皱眉,往一边闪。 男人死死抓着她:“没撞我?整个人往我身上贴,不是撞我是什么!” 同行的人,不但没出来制止,反而摆出看戏的架势。 唐绵知道自己遇上了一群有钱的流氓,冷声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撞你。叫服务生过来,查monitor。” 她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被那男人的同伴拦住。 “呵!脾气还挺大。” 中年男人满嘴酒气,猥亵的目光瞄向唐绵的胸口,她今日穿着墨绿方领紧身毛衣以及阔腿牛仔裤,极显身材。 那男人色心作祟,突然两手一拢就要把人圈怀里,说着下流话:“来这不就是做运动,来,跟哥哥走,教你玩一种运动,包你欲仙欲死。” “你把手拿开!” 唐绵看上去再冷静镇定,终归是个女人,在这种事上容易吃亏。 她不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不想把事情闹大留下后患,可是当另一个男人也过来拉她,唐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再也顾不得其它。 刚准备喊人,眼角看见一条戴着皮质狗项圈的德国狼犬不知从哪儿跑出来。 “操你妈,谁把这种狗带进来的!” 唐绵耳边刚响起咒骂声,狼犬像听懂了人话,吐掉嘴里衔着的网球,抬头冲这边凶恶地狂吠起来。 除去满目凶光,那绝对是一条体形漂亮,毛色光亮的狼犬。 能带这种烈性犬在这儿自由出入,服务生还不敢置喙的,狗的主人恐怕非富即贵。 唐绵立刻有了主意,这些人操着东南亚口音国语,显然不是香港本地人,应该是到这边做生意,吃了饭再跑来健身房消遣。 趁男人注意力还在狗身上,她使劲甩开他的手,转头低身看向那条狼犬,语气瞬间变得温柔,用粤语讲到:“jason,来找妈咪呀?爹地呢?还在里面玩球?” 这话传达出两个意思—— 她是有夫之妇。 她家不差钱,还可能在香港有权有势。 那些男人面面相觑,心中有了顾忌,但也不是被吓吓就懵的愣头青。 唐绵猜到他们还不相信,硬着头皮走向那条龇牙咧嘴的狼犬,一边拿出手机装作找先生的号码,其实是给charlie打电话,嘴里继续说着话:“jason饿着了是不是呀?妈咪给爹地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出来……” 狼犬突然不叫了,往地毯上一趴,仰着脑袋瞅唐绵。 “jason好乖。” 唐绵刚准备拨通charlie的号码,旁边房间的门开了,狼犬已经热情地跑过去,嗷嗷叫了两声。 “jack,过来。”是男人成熟严厉的嗓音。 出现在唐绵视线里的是一双户外休闲皮鞋。 她抬起眼帘,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裤、深湖蓝polo衫的高大男人站在门边。 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夹着香烟的右手拿了个网球球拍,正低头看脚边撒欢打转的狼犬。 唐绵整个人愣住。 本就浑浊的脑袋嗡嗡作响,更加发胀,一团乱麻。 此时,有人发出戏谑的笑。 路人经过,只当他们是情人间的玩闹,看一眼就兀自走开,谁也不想来健个身结果惹一身麻烦回去。 唐绵身后,传来轻挑的声音:“妹妹,看来你跟你老公给狗起名字的时候没商量好。” 老公两个字的音,咬得尤其重。 本蹲在那逗狗的男人,余光里多了一道倩影,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抚摸狗毛发的左手,手背上覆了一股温热的细腻,他低头就看到一只肌肤凝白的手。 更┊多┊正┊版┊小┊说:woo18νip﹝woo18.νip﹞ 第二章 这间健身房是工业风装修,射灯在天花板列一排,灯光照下来,有少少的刺眼。 唐绵蹲在那里,一束光刚好照在她的发梢,另一束照在黎靖炜的手臂。 唐绵做出这个举动,大概只用了一秒钟来思考。 她不知道妥帖与否,或许仅仅是下意识的反应。 不给男人开腔的机会,她拉着他的手故作亲密道:“不是说好一叁五叫jack,二四六叫jason?你个大老板,时时待人都是一副谦让模样,为何到我这里,就只是哄哄而已?你这叫不叫说话不算数呀?”语气还有些小埋怨。 说这话时,她心跳如擂鼓。 鼻息间充斥了香烟尼古丁的味道。 男人修长指间燃着半根烟,他的表情隐于烟雾后,唐绵握着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其实刚才黎靖炜一出现,她完全有机会趁那些人愣住时溜走。 或许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但是却可能惹下一堆麻烦。 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她不能给人留下不必要的隐患。 唐绵一双漂亮的眼睛不敢望男人。 她微微垂眸看着其二人相迭的手,再往旁移,是他的腕表。 通常说,手表是男人的第二个表情,衬托着男人的品味跟涵养。 或许是来运动的关系,他未戴平日里他常戴的那款名贵钢表。 唐绵可以从他那运动型手表的表盘看见自己唇的微颤。 她不晓得黎靖炜能否感觉她正在尽量控制其全身的微抖。 沉默时间不长,唐绵就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他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抬起,随后薄唇间吐出一口烟:“头发还湿,未吹干就出来?” 低沉性感的嗓音。 姿态随意,语气寻常,仿佛他们确实是关系紧密的普通夫妇。 “……” 唐绵抬眼看他,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刚刚洗澡时不小心把水溅进带着隐形眼镜的眼睛,现在像是有些发炎,她不舒服地眨了眨,有些红红。 微湿的发丝随意搭在双肩,未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动人。 唐绵刚打算拿话回答,一个年轻小伙推门从房间出来,是助理打扮。 他看到唐绵跟男人两手相握,眼底闪过诧异,皱眉看向不远处那群骚扰唐绵的人,低声恭敬地对着男人喊了声“黎生”,显然在请示老板怎么处理。 那些人见势头不对,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再纠缠,识趣地离开了。 见人总算走了,唐绵暗松口气。 “又麻烦您了,黎生。”放开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她没忘记道谢。 出于客气,唐绵还朝那个年轻小伙点头。 黎靖炜向唐绵摆摆夹烟的手,烟头将要燃尽,他没有开腔回应。 他盯着那群离开的男人看了一眼,助理很快跟上去。 这边,唐绵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亮灯光下,掩不住她脸颊和耳根越发明显的红晕。 她的视线随着他将烟掐灭在旁边的立式垃圾桶而转移到灰色地毯上。 那只德国狼犬围着两人打转,时不时对着唐绵摇尾巴。 正想道别,黎靖炜开腔:“还没回蓉城?” 唐绵一怔,答到:“明天傍晚的飞机。” 见对方没再说什么,她欠欠身离开。 男人还伫立在原地,身姿挺拔。 又点燃支烟,抽了一口,吞云吐雾间,眯眼望着唐绵绕过拐角离去的背影,眉目深邃。 “爹地,看什么呢?”穿着粉色网球服、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拿着水杯从房间出来。 jack立刻飞扑过去,趴在她腿上吐舌头。 “没什么。”男人把被掐得微红的手揣进裤兜。 “快点啦,我要返屋企。一点儿都不好玩!”女孩将狼犬抱起来就要走。 唐绵在回酒店的的士上无法阻挡内心的狂跳,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想要转移注意力。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关注的tracy,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开第一条就是那女人。 是一条5分钟前发布的动态,加了很多tag。 【周末运动!#现在女仔好厉害##上了年纪的老阿姨气喘吁吁##愉快家庭日#】 下面配的是一张自拍照。 整张脸化着精致的妆,脖子上挂着的毛巾让锁骨若隐若现。 灯光下,有些毛毛汗,更是让人觉得看着青春十足、活力四射。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图片的背景是两人正在打球。 尽管做了虚化处理,旁人不仔细看可能看不出那是谁。 但唐绵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是黎靖炜。 她将图片放大了又放大,直到不能再扩展。 手指一直停留在那个深蓝色身影上。 “小姐,小姐!到着啦!”司机转身叫了她两声。 “不好意思。” 唐绵一直到酒店房间,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坐在床上,她又把那条动态点开,死死盯着“家庭日”那几个字。 想到刚刚自己对着那只狼犬所说的那些谎话,以及黎靖炜对自己配合。 只觉得后怕,又羞耻。 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在伦敦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在东京向他寻求帮助。 他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帮过她。 仅此而已。 唐绵自小缺乏安全感,在遥远异乡,举目无亲,这些小小举动,汇聚在一起就像火苗点亮她的生活,让唐绵忘记了他是谁,只想追着他走。 她无法解释自己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她明明有稳定交往的男友。 但是其实说实话,她从未想过与他有什么过界的交往。 她也深知,自己和他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她曾经对自己说:人能仰望,便是一种幸福。 从此,她把“仰望”二字深深刻在自己心里,从未逾矩。 只是今夜…… 这是她在香港第叁次遇见他,也是她望住他的第一百次。 她仔细回忆。 这条动态很快上了热搜,评论里尽是祝福。 大家都在说tracy同黎靖炜小孩相处融洽,是已做好当后母的准备。 这也是这个孩子首次在公众平台上曝光。 出于隐私,不论是李家还是黎靖炜本人,对这个孩子都保护得很好,甚至是男是女大家都不知。 今日报道一出,才知那小孩原来已长成妙龄少女。 唐绵将脸埋进被窝。 脑袋像是播放电影般,闪过无数人的脸,以及无数个画面。 无意间看到那份文件后想回蓉城的念头便在脑中滋生,那是个有阳光的清晨。 初回蓉城的忙忙碌碌与无所适从。 与他在文家大宅的相遇,再到发布会穿过人群的那一眼以及从导师家出来他在湖边的背影。 还有他身边那个美艳张扬的女人、那个温婉的未婚妻。 最后,停在她在伦敦初遇他的那个雨天。 这些人和事,挥都挥不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接到charlie的电话,约她去兰桂坊夜蒲。 她稍稍犹豫,便化妆出门。 第三章 二人将地点约在中环一家酒吧。 charlie在电话里说要给唐绵介绍boyfriend,是个优质海归男。 唐绵收起手机,化了个稍浓的妆,黑色小吊带配a字亮片短裙,只到大腿根部。 香港比蓉城入秋要来得晚些,但夜晚已经微凉。 她穿得如此清凉,在的士上将车窗降落,只一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临近万圣节,再加上是礼拜六,酒吧里人很多。 唐绵到时已接近十二点,穿过人潮,看着舞池里扭动的男男女女,好一会儿才找到charlie。 她被拉着手往卡座走,到了才发现对方是个长相清秀的大男孩。 见到唐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赶紧拉开椅子让她们坐,服务生拿来酒水单,他也第一时间推到唐绵面前。 中途,他出去接电话。 等人走远,charlie低声问:“够帅吧?没谈过恋爱,不出意外还是只雏儿。” 唐绵不言语,只是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饮料。 “我看他上新闻了,再想到你在健身房门口魂不守舍的模样,就想你可能碰上他们了。我猜到你今晚可能睡不着,出来放松放松,放过自己,不挺好的吗?” 问后半句话的时候,charlie心里有忐忑,怕触及唐绵心里的秘密,但不问……她不希望唐绵一直钻牛角尖。 她大概是全世界除了唐绵自己,唯一知道唐绵对黎靖炜心存一份感情的人。 那时唐绵刚出来工作,她也想从家里独立,二人合租公寓,当了一段时间的室友。 其实也不是唐绵主动告诉她的,是她打扫家里卫生时,无意间发现唐绵桌子上有一堆素描画像。 她不小心把那一迭东西弄到地上,捡起来一看,居然全是黎靖炜。 她现在都忘不了当时的那份震惊。 唐绵家境很好,男友不错。 她看着唐绵为了受到重用、为了一个case,通宵工作,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地去上班,这种工作状态可以持续好几天,简直是拿命在搏。她当时只觉得内地的女孩子都是这么拼命吗? 她一直都想不通毕业后唐绵不与男友回蓉城,而是累死累活都要留在香港的原因。 直到她看着那些画,她才觉得自己恍然大悟。 可往后几年,唐绵的行为还是让她摸不透。 按道理来讲,在香港这个地方,唐绵所认识的那些人,完全有机会把她引荐给黎靖炜,他们应该是有接触机会的。 但唐绵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她把那些画放在桌上,但却压在了很多东西下面。 既晒得到窗外的阳光,又没有面世。 像极了她的那份感情。 在charlie看来,现在27岁的唐绵,轻熟美女一枚,有大把男人可以接触、可以选择。 “认识你这么久,我真的不明白你对他的具体感情是什么。有时候对上一个人,总是情感先于理智,可是——” “可是我和差距太大,还是,他已经快要结婚?” charlie默然。 唐绵往后靠着卡座,点了一根烟,在灯光昏暗的空间里她的眼睛有光。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我17岁那年。我刚到伦敦,消防罚款罚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刘女士说给我打钱过来,但她忙起来就忘了我。我已经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就去唐人街想找一份工打。那天我刚出门就下大雨,街上没什么人,我冒着雨一连找了好几家,别人都不要我。我蹲在路边给我爸打电话、给我妈打电话,给同学打电话,都没有人接,我等了好久好久,看着雨一直下、一直下,又很冷,我突然就哭了。他举着一把伞走到我面前,问我家在哪里,他送我回家……” 唐绵没再继续往下说,她夹烟的那只手拂面,泪水从指尖流过。 过了许久,久到烟都快燃尽了,唐绵将手放下,深吸一口,又接着说。 “我当时已经饿得不行,他带我到一家川菜馆吃饭……才发现我之前捡到的袖扣是他的,他那天帮我那么多,我没道谢,反倒是他对我讲句多谢。” “后来又遇见过很多次,我听他打电话,知道他是香港人,再后来,我如愿到了香港,但从未碰见过他。听说他有重要项目在东京,我努力学习日语,希望有一天能够帮得上忙。可是,我扪心自问,从未想过要和他怎样,我跟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今晚,我真的……” 她颤抖着将烟按灭在烟灰缸,有些哽咽。 酒吧里那些俊男美女随着dj打碟不断晃动,仿佛与这里有道分水岭。 “……”charlie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听唐绵讲这些往事。 这时,那男孩回来,说家里有急事,拿起车钥匙匆匆走了。 目送他离开,charlie转回头,发现唐绵在喝一杯玛格丽特,是一个搭讪者让服务生送过来的。 唐绵喝完一杯,自己又接连点了好几杯。 charlie拦着:“这酒后劲很大,你酒量不好,会醉。” “不是还有你在吗?”唐绵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charlie看出她是心里难受想发泄,阻拦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没多久,那男孩打来电话,说家里钥匙可能掉卡座缝隙了,charlie一找,果然在,她看了眼兀自喝酒的唐绵,还比较清醒,便说:“那行,你在后门等我,我给你送出去。” 喝完第六杯酒,可能在酒吧里待太久,除了头晕,唐绵胸口也犯闷。 起身,拿了包去洗手间。 等她回来,已经有人占了座位,干脆买完单到外面找charlie。 凉爽的风迎面而来,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气,还有泪痕。 唐绵看了眼各色酒吧门口搂着的男男女女,拢了拢被风拂乱的头发寻找charlie的人影,仍没看到。刚准备转身,差点撞上后面跟出来的人。 “你朋友先走了?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唐绵看清对方,是刚才请她喝酒的青年。 “不用。”她低声说完就要走。 青年拽住唐绵的细臂:“还是我送你回家吧,你看你喝了不少酒,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喝多酒导致的晕眩,加上酒的后劲儿真的上来,让她摆脱不了对方的纠缠,唐绵闻到一股头油味道,让她想呕吐,可是她终没推开青年。 因为在这瞬间,她想起了卡宴上的女人、大家闺秀tracy还有那些个莺莺燕燕,黎靖炜与她们是不是也在酒吧认识,然后他就送那些女人回家呢? 唐绵不再挣脱,任凭青年的手搂上她的削肩…… “我的车停在那里,跟我过去?”青年在她耳边吹气。 没走两步,青年搭在唐绵肩头的手就被扯开,腕间沉重的力道让他转头,忍不住骂了句叼你老母。 对方低低的嗓音铿锵有力:“放开她。” “你谁啊?我同我条女返屋企,干你屁事!” 此时,唐绵整个人已经是昏昏沉沉,只看见是个男人,嘴里咬了支烟,白色衬衫,手臂一紧,人被拽到了他身边。 青年看到对方眯眼,那冷肃的五官,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低骂了句晦气,怏怏走开。 黎靖炜从青年身上收回目光,嘴角突然一阵湿热。 他低头—— 唐绵柔软唇瓣已经落在他冒出青茬的下巴,一双细白的手圈上他脖子,她在他耳边说:“送我回家。” 男人湛黑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贴近自己脸的女人,她身上除了体香还有淡淡的烟酒气。 他指间的香烟还徐徐冒着白烟,唐绵踮着脚尖,蔷薇色的唇压上他的薄唇,没有过多技巧,很青涩,却又像是最虔诚的膜拜。 睫毛像蝶羽一样轻轻颤动。 中环这边的道路起起伏伏,刚好这间酒吧就在这呈“l”斜坡的尽头,站在这儿望,可以看见这一片的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纸醉金迷。 真是俞夜俞精彩。 好几个鬼佬一身奇装异服站在不远处抽烟,盯着这对男女。 道路窄窄,唐绵微微睁开眼睛,双眸通红,近在咫尺的男人在自己的视线里显然早已模糊。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对面店面门口悬挂的小南瓜灯。 黄澄澄的,格外温馨。 明日就是万圣节,金色秋天算是真正来临。 耳边飘来缠绵悱恻的男女歌声—— 【留住每一分秋色像情热火焰,在你心窝中轻轻渗。 忘掉每一个失意的故事,星光中抱紧。 …… 留住每一颗星星在无尽黑夜,眷透心窝中轻轻吻。 迎着每一个璀璨的岁月,跟你步近。 …… 携同着那花香记忆,跟你飞奔远方,别理它世俗情网。 遥遥望晚空星光,听那海声轻拍岸。 ……】 女歌手的声音酥到骨子,那几句“轻轻吻”伴随着微微秋风传到唐绵脑子里,她全身忍不住微颤。 到后来,脑袋浑浊得早已听不清歌词,但每一个节拍,都像打在她心窝。 唐绵的脚踝处传来酸涩感,在她要松手离开时,男人的大掌突然揽过她的细腰。 灼热的吻倾覆而下。 唐绵闭着眼,意识混沌。 她尝到男人唇齿间薄荷的味道,混杂淡淡的烟草味,鼻息间尽是成熟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熟悉又陌生。 她两只手突然不知往哪里放,在空中舞了舞,虚虚地搭在男人肩膀。 她有害怕,也有期待。 但此刻却只能感觉自己紧紧贴着男人宽厚的胸膛,身体摩擦给她一种陌生的触动。 男人干燥又粗粝的手掌,一手覆上她的脸颊,像是在擦拭她的泪痕。 另一手沿着她细柔的腰肢慢慢下移。 像是在试探着她。 那大手接触到肌肤的那一瞬间,唐绵已然站不稳,双手忍不住缠紧男人结实的臂膀。 歌声还未停。 在这人来人往的黑夜里,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听到了海浪轻拍堤岸的声音,但她确定自己真的闻到了阵阵花香。 一丝丝,一缕缕。 萦绕在她的呼吸,她的记忆。 第四章 街上的霓虹灯已变作满天星,把整个世界都照得亮晶晶。 像是昭示着兰桂坊的夜生活正值高潮,也像是告诉世人,黑夜即将过去。 郭裕刚把小祖宗送上车,到附近便利店买了水回来,沿着这条街往上走,没看到人。找了一圈,隔着人群看到马路对面香艳的一幕,刚入口的水差点喷出来。 如果没记错,这人晚上好像没喝酒。 刚才会议中途接到emily在酒吧闹事的消息,他同黎靖炜便匆匆赶到兰桂坊。 一会儿没见,怎么在路边发起浪来? 黎靖炜也听到那让人沉醉的音乐。 心像是被蛊惑,只想搂着面前的人儿随着节拍摆动。 许久,他放开唐绵被吻得红艳的唇,看到那醉态可掬的粉颊,眼底划过淡淡笑意。 唇齿间也像是尝到浓情蜜意。 双手搂过女人柔软的腰肢,跟她耳鬓厮磨,低语一句:我送你回家,cecilia。 男人温柔又成熟的声线,仿佛有一种蛊惑的力量。 让人觉得万分心安。 唐绵稍稍和他拉开距离,将手搭在他的臂弯,再慢慢移向他的手腕,最后歪着头眯眼看他。 轮廓分明的五官,渐渐和心底深处的那张脸出现重合。 她的眉目之间全是爱恋。 在她做出任何回应之前,charlie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冲到快要相拥、气氛暧昧的两人跟前,二话不说就把醉醺醺的唐绵从那男人怀里拽出来,一边把人护到身后,一边防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你做什么?她不是那种……” 话说到一半,看清对方的脸,拉住唐绵的手一松,堪堪放下。 这时,那男人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转过身去接电话。 留她在那里彻底僵化,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再次拉起唐绵的手,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还有那接电话的背影,愣在那儿动不了。 对方挂了电话转过来没给她反应时间,就已经先开腔。 “cecilia醉了,麻烦你送送她。我让人在酒店前台放了盒眼药水,记得帮她拿上。多谢。” 他深深瞧了眼唐绵,嗓音低沉有磁性。 charlie还陷在这种不可置信中无法自拔。 她转头看看已经醉得没有人样的唐绵,捏了捏朋友的手,感觉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 回去路上。 “这女的怎么这么面熟?”郭裕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 兰桂坊的灯光都是五颜六色,不好仔细分辨别人面容,但他确定自己见过这个女人。 车子行驶着,拐了个弯,行入红磡海底隧道。 郭裕突然叫了一声。 “哦,我想起来了!老太婆到蓉城吃饭,小赵总老婆带了一对母女,那女儿就是这个女的!” 他反应极大,挺直身子从后视镜看向后座男人。 黎靖炜交迭了长腿坐在后座,刚点上一根烟,没什么反应。 “那天我和jeff看蓉城传过来的照片,他就说那女的在文老爷子葬礼上出现过,你还在电梯扶过她一把。jeff话你当时就不对劲,这是真看上那女的了?男人嘛,逢场作戏再正常不过,你要是喜欢,我改天去……” “andy那边有消息了吗?”黎靖炜开口打断他。 涉及公事,郭裕敛去了脸上戏谑的神情:“消息倒是有,只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andy说老太婆头两天在上海结识了一位刚从华尔街辞职回国的精英,有意把人招到蓉城当财务部主管。” 车子驶出海底隧道,视野开阔不少,沿着海滨大道,路上行车只有寥寥。 后座的黎靖炜,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眼底一派深沉。 郭裕替他抱不平:“你人还没正儿八经到蓉城呢,她就迫不及待想变天?公司谁不知道johnny是你的人,她现在想把人换下来,不就是为了给她那金孙铺路?李家人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黎靖炜问:“philip回港已有几日,在做什么?” “跟着海达的terrence做助理,我让人盯着呢。对了,明天到蓉城,你只带jeff,没问题?” 黎靖炜嗯了一声。 手指磨擦着衬衫袖扣,上面仿佛还有女人手指的温度。 他没有再说话。 郭裕又似想到了什么:“tracy最近要在香港办一场时装秀,我今上午碰到邓董,他希望你能抽出时间过去。” 见黎靖炜不搭话,郭裕继续道:“我觉得tracy还是很不错的。有自己的事业,人又漂亮,对emily也上心。你别不冷不热地吊着人家,等你们以后结婚,邓志晟手上宏盛7%的股权还不都是你的。” 连日来超负荷工作,让黎靖炜睡眠不足,听到这些,太阳穴阵阵抽痛。 他闭目养神,夹烟的手指按了按额头。 郭裕看黎靖炜现在这样,又想起刚才路边的那幕,还是为了调节气氛,随便扯上几句:“刚那女人的母亲,应该是万宝的刘平,之前来找过我几次,我接触下来就感觉不太好。50几岁的人,很强势,和万宝梁总的关系不清不楚,上礼拜又和老太婆见面,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啊。但是呢,不过是个女人嘛,掀不起什么大波浪,你要是真喜欢那女仔,我……” 这话没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 “不过,找女人,还是得找服帖知心的,如果太精明,叁天两头膈应你,简直活受罪,万万要不得。” 黎靖炜听到这话,睁眼笑了一下:“你少玩点女人,如果精力过剩就多务正业。” “我那怎么叫玩女人,我从来不强迫女人。再说,我不像你,成日坐在办公室里都有大把大把钞票入口袋。我自小跟着你混,到现在也没摆脱这个圈,估计老了还得等你给我发退休金,既然如此,我还奋发什么?” 郭裕边说边从后视镜观察黎靖炜的表情,这些年,黎靖炜的身边来来去去不少女人,但也没见他对谁上过心。 刚才那一笑,他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你真是想弄那个女仔?” 男人间说话,向来无所顾忌。 黎靖炜抬眸,双皮眼很深,只是说:“好好开你的车。” 郭裕边开车边说:“最近有个新晋小花旦,就是这类型的,脸型气质都挺像,入这行没多久,应该挺干净的,andy还认了人当契妹,你要是喜欢,哪天我把人约出来?” 大老板跟女明星,圈子里心照不宣的关系。 黎靖炜又闭上眼不搭腔。 他手中的袖扣,表面仍是温热。 此时,东方地平线上透出缕缕红霞,一点紫红缓缓升起,由暗到明。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第五章 第二天是礼拜天,唐绵一口气睡到了下午1点。 charlie外出办事,买了卤味和粥带到酒店,发现唐绵还在睡,只得跪床边把人从被窝里挖起来。 “让你别喝那么多酒,现在起不来了吧!” 宿醉让唐绵头疼的厉害。 她刷牙洗脸的时候,charlie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问她:“昨晚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唐绵拿牙刷的手一顿,看着镜子里的朋友。 “什么意思?”她说的含含糊糊。 “嗯我的意思就是,就是,如果不是我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charlie说的断断续续,“你现在就躺在,躺在黎靖炜床上了。”后半段她一股脑儿说完,像是鼓起很大勇气。 然后就紧紧盯着唐绵,想看其反应。 唐绵正低头在漱口,闻言抬头,嘴上还有白色小泡泡。 “你在说什么呢?”她拿毛巾擦擦嘴,把头发用发带绑在脑后,准备洗脸。 charlie看唐绵明显不相信自己的话,有些着急。 “是真的!” “你醉得六亲不认,是人是鬼都可以将你带走。我到时黎靖炜正搂着你一顿狂亲,那孟浪样儿,一看就是老手。” 唐绵正将水往脸上扑,动作未停。 charlie见她没回话,继续说道:“他大晚上到兰桂坊不是夜蒲,过来干嘛?看来网上那些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整天混迹在酒吧想找女人的男人,十个里有八个身体不健康,如果被传染,一辈子可都搭进去了!” 唐绵正在抹洗面奶,整张脸都被那些化学物质遮挡,charlie看不清她的神色究竟是如何。 但她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那水花像是不听话,随着唐绵的手臂摆动,渐得到处都是。 唐绵头疼得更加厉害,冰水都无法缓解。 “我没在跟你讲大话,cc。” 唐绵拿洗脸巾擦脸,水珠顺着脸流到脖子,再到锁骨。 她未转身回应charlie的话,而是两手撑着盥洗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踮一踮地蹭着地板上的水渍,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让我缓缓。”过了许久,她说。 她回忆了又回忆,但记忆仿佛停止在了她付钱离开酒吧的那个时刻。 在往后,她只记得街边那首歌。 她觉得当时的自己仿佛在随着那靡靡之音起舞。 吃饭的时候,charlie突然感慨:“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黎靖炜欸。长得真是不错,身材确实没话说,但近看还是有点年纪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别回避,你昨晚喝酒前可是向我吐露心声了哟。你是真忘了昨晚在路边跟人家互相搂着调情的事啦?” 唐绵拿调羹舀着粥,直接无视她。 charlie却神秘兮兮地挨过来:“听说手大指长的男人,底下那家伙一定很壮观,昨晚我有偷偷观察——” “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你恶不恶心!”唐绵夹起鸡腿塞到她微张的口中。 charlie识趣地闭嘴。 饭后,charlie想起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cc,黎靖炜还知道你住四季呢。昨天扶着你我不好去拿,我刚上来时在前台取的。黎靖炜买给你的。”说完她把一盒眼药水放在桌上。 唐绵听了,拿着湿巾纸擦桌的动作一顿。 “你现在该相信我说的了吧!你们这算什么呀?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还是,他想跟你搞一夜情?” 昨晚charlie帮她把隐形眼镜取了,现在根本看不清这些小东西。 她把那瓶药水拿近仔细地瞧了瞧,手指轻轻摸了摸瓶身,像是在感受什么。 但终究没有打开用,而是转身放进包里,还把眼镜取出来戴上。 charlie瞧她那样还想讲些什么,但看冷静下来的唐绵一直沉默不想再谈黎靖炜。 她只得把空间留给朋友,先离开。 唐绵站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维港如画报般的景色,她的心里如果有海洋,现在早已经是波涛汹涌。 charlie刚刚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还在自己眼前不停晃动,但她自己对于昨晚却是毫无头绪。 努力回想,零碎的记忆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过程。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到小沙发上把昨晚穿的黑色吊带拿到鼻前嗅嗅。 不是自己常抽的那种烟。 而是黎靖炜爱抽的那种。 她见过、闻过很多很多次。 她的心,不断下沉。 在唐绵这个年纪,可能有很多女孩都在渴望遇到一个有权有势的温柔熟男,并幻想可以与其共度一生。 可是,唐绵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思。 她不相信世上有十全十美的男人。 大多数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脱下那身西装,又有几个还能像表面上那样一本正经? 在这方面,她理智、冷静,不像个女人。 她对黎靖炜确实非常在意,并且这份心思超过了她生命中的很多东西。 但她自己认为,那份在意并不包含“相守一生”。 总的来讲,她对黎靖炜这个人是陌生的。 她一直都是远远地、带着滤镜去崇拜他,仰望他,但却从未正儿八经地接触过他。 她回想着charlie说的那些画面,有叁分悸动,七分害怕。 有对自己的害怕,有对他的害怕,更有的是对事态发展不在自己想象范围内的害怕。 黎靖炜这个人,成熟多金,寡言稳重。 这样的条件,不管他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仍然多得是女人趋之若鹜。 在某些特定时候,也包括她自己。 但是这样的人,并不是她一个唐绵随随便便就可“驾驭”得了的。 她和他之间的差距,在于年龄,在于金钱,更是在于阅历。 从小到大,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对自己有着最清楚的定位。 她牢牢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从未越矩。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 唐绵对此,坚信不疑。 charlie说她从未看清唐绵对黎靖炜的感情,其实说实话,唐绵自己都从未搞明白。 她就像是被时间、被习惯推着走到了今天。 从来没有想过去回顾这份情感。 她不是不想,只不过是内心像是有“理智”和“欲望”两个小人一直在对峙,在拉扯。 唐绵不想让自己牵扯其中,因为那样会痛得无法自拔。 她并不是那种大无畏的女孩子,她承认自己极其没有安全感,古板又保守。 现在回想自己在香港的这一个星期,发生的事情多到让她喘不过气,她迫不及待想要逃回蓉城。 她将发丝在手指缠绕几圈往鼻尖凑,仿佛还有那人的味道,怎么都洗不掉。 也像是逃不掉。 接到叶引电话的时候,唐绵正在机场换登机牌,准备回蓉城:“绵绵,走大运了!黎靖炜答应接受我们报社的采访!” “什么时候的事?”唐绵拿着换好的证件侧到队伍一边。 “就刚才!他秘书说黎总明天下午会空出2小时。嘱咐我们别迟到,主任让我负责这次采访。” “很不可思议对不对?我之前联系过他秘书好多次,对方一直不答应。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以为在做梦呢!”叶引很激动,也是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跟好姐妹唐绵分享:“如果这次采访做成功,主任说了,会给我升职加薪。” 唐绵把这个消息在脑中过一遍,已经是浆糊的脑子更加转不动。 有一个念头闪过,但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很快打消。 她向四周望一圈,在行行色色中并未看到熟悉的人影。 通话沉默了几秒,对方像是感觉出异样正想说什么,唐绵连接腔。 无论如何,她都是真心替好友开心:“那你加油,今天好好准备。别像上次那样。” “我明白,等着我好消息!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唐绵笑笑:“好。” 结束通话,她拿上登机箱,顺着人流往安检处走去。 唐绵无数次从香港国际机场离境去往世界各地,但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 像是刚离开一场紧张激烈的博弈,再去赴一场重要无比的约。 完┊整┊无┊错┇书┊籍:woo18νip﹝wσo18νip﹞woo18.vip 第六章 回蓉城的航班延误,唐绵到家时已经很晚。 连着两天没睡好,唐绵起来时有些头晕。 下午1:17分,睡午觉的唐绵被电话吵醒。 听到叶引急得快哭的声音,她顿时清醒。 原来引子把有关采访内容的笔记本落在了报社,她说她明明记得拿上了的。 采访下午3点开始,现在根本来不及折回去拿。 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唐绵很清楚,到底是叶引忘记落下还是别人动的手脚,不好说。 “你等着。”搁下手机,唐绵立刻起床换衣服。 唐绵到达宏盛,是下午2点45分。 其实宏盛作为最早进入内地的港商之一,在蓉城早有投资和设办事点。 只不过现任主席上台后将大笔资产转移海外,内地商业进程一度停滞不前。 现在黎靖炜将重心往内地放,蓉城办公室也较之前焕发光彩。 叶引之前跟前台报备过,唐绵没受到任何为难,她一刻不耽误地直奔电梯。 恰巧有一部电梯从b2楼上来,唐绵立即摁下按钮。 电梯门开。 从手中笔记本收回视线,她准备进电梯,却在看清里面的人时怔在了原地。 黎靖炜一身挺括的黑西装白衬衫,打着藏蓝领带,单手插着西裤口袋,另一手两指夹了份文件,伫立在电梯里,身形挺拔,他抬眸看到外边的唐绵,眉眼间并未流露出任何讶异。 在电梯门关闭之前,唐绵叫了声“黎生”,一脚迈了进去。 狭仄封闭的空间,只有两个人。 唐绵昨天才经过了天人交战,眼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黎靖炜。 她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去说,何况,她完全不晓得如何开口。 charlie同她讲的那些画面又在脑中闪过,加上现在和那人离得近了,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围绕。 使得那些原本仅仅由语言构成的画面变得更加真实。 她手指微微蜷缩,扣着衬衫袖。 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性的小动作了。 她抬头看着变化的数字,尽量想把自己变成一团。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种沉默反而更让一种莫名的暧昧滋生。 “眼睛好些了吗?”身后不远处的男人率先开腔,说得是自然无比。 唐绵想到了那瓶眼药水。像是又再一次提醒她那晚发生的“荒唐事”有多么真实。 她微微转过头,不敢看男人的眼睛。 “多谢黎生,好多了。上个礼拜六晚上,我……” 后半段,她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准备说些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 唐绵犹豫了下接起来。 “嗯,在电梯里,你到门口等我。” 叶引想到马上到来的采访,忍不住向唐绵寻求鼓励,唐绵低声道:“没事的,尽力而为就行。” “我怕像之前在香港一样再捅个大窟窿,还要麻烦你跑到东京帮我说好话。幸好有你这层关系,黎靖炜卖你的账。如果没有你,我真的是想想都后怕,都有心里阴影了,这次我……” 从手机听筒传出来的声音,在这狭小空间里被放得很大。 唐绵脸有些微红,她扶了扶镜框,把手机换到左耳,再往边上靠了些。 唐绵没办法告诉叶引黎靖炜在自己身边,只好出言打断她:“等我到了再说。” “等一下就没时间说了!我在想,到时候可不可以问一些私人问题。黎靖炜的私生活多精彩,就一风流浪子,叁天两头跟女明星女模特传新闻,还有他十几岁就当爹的事,如果能挖出独家……绵绵,你在听吗?” 唐绵从电梯镜子里看向黎靖炜,他正抬起左手看腕表,漫不经心地动作。 放下手时抬头,她看着他的视线还来不及移开,二人的眼神就触碰在一起。 唐绵觉得黎靖炜已经听见叶引的那些话。 她在黎靖炜的注视下,低头把电话挂了。 而刚刚鼓足勇气想说的话,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电梯在27楼停下。 门开,黎靖炜率先出去,往左走到他办公室。 唐绵看着指示牌往右走,强迫自己别回头,即便听见员工那一声声尊敬的‘黎总’。 叶引早已在会议室门口东张西望,看到唐绵,冲过来抱住她,感动得差点落泪。 唐绵莞尔:“好啦,拿了东西进去吧,我先回家。” 叶引却拉着她不让她走,撒娇加恳求道:“绵绵,我好紧张,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这件事情,有你在,我心才安稳。等做完采访我可以直接下班,到时候我们去吃火锅。” 唐绵稍有犹豫,还是点头。 黎靖炜把手里文件丢在办公的大班台上,刚扯开领带结,秘书leo拿着一份报表进来,“黎总,接受采访的时间差不多了。” 黎靖炜握着领带结的手顿了一顿,他点点头。 对老板接受一家发行量极低的小报社采访一事,leo很想不通。 以前一般的杂志社或报社想要采访黎靖炜,大多会被回绝,少数的是拿现成的稿应付,黎靖炜答应当面采访的,除非是熟人拜托或常合作的杂志报刊。 leo刚打算出去,瞧见黎靖炜突然走到窗前。 他被吓一跳。 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有拉上,透过镀膜玻璃能把外边情形看的七八分。 他顺着黎靖炜的视线,看到一女人正靠着墙壁探头往这边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那女人穿着马甲配衬衫牛仔裤,身形修长又纤瘦。 但不是公司员工。 leo以为黎靖炜不高兴,连忙道:“我去让她离开。” 黎靖炜视线从唐绵细白的脖颈收回,“带她去员工休息室。”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出了办公室。 宏盛的员工休息室设计很人性化,玻璃墙采光很好,抹茶色的布艺沙发,茶几上摆着花瓶,一位女助理帮唐绵泡了杯咖啡送进来,出去时非常体贴地合上了门。 jeff来找黎靖炜谈事情,经过员工休息室,瞥见里面躺沙发睡觉的身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瞧,倒把他瞧出了几分诧异。 jeff扭头看向坐在那的女助理,询问的目光,女助理以为出什么事了,走至他身旁,看到休息室里的情景,便解释:“leo带过来的,好像在等朋友。” jeff点头:“黎生没在办公室?” “黎总在接受采访。” “《t.y》又找他做跨页,还跑到内地来?” 女助理摇头:“不是,是蓉城本土报社。” 他重新望向休息室里面,意味深长地扬了下眉梢,转头对女助理道:“没事了,你去忙吧,我到办公室等黎生。” 唐绵是被叶引叫醒的,头晕晕乎乎的,她拿出手机看时间,4点45分,比预计的快了十五分钟。 离开前,她再次环顾27楼,仍然没看见那人。 直接去找他,说些什么呢?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讲起,还显得有些突兀,并且矫情。 况且,这对他来讲,不算是什么大事吧? 她胶着手指和叶引离开。 “我以前真冤枉黎靖炜了,其实他本人还是很好的,很亲和嘛。” 下降的电梯里,叶引就差没把黎靖炜供为她的新晋男神。 “那些问题,我自己都觉得很枯燥乏味没意思,他都还很耐心。你之前去找他,他也是这样好说话吗?可惜的是,他秘书过来打招呼,说不能问私人问题,也不允许拍照片。”说着,她挽住唐绵的手臂,笑得很神秘:“不过最后,我趁秘书出去问黎靖炜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跟他比较熟,算是有私交,你来猜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跟他熟了?”唐绵反问,不自然地想从叶引手臂里抽身。 “眼睛漂亮。” 叶引不回答唐绵的问题,又重复一遍:“黎靖炜喜欢眼睛漂亮的女人。” 唐绵动作一顿,“真的吗?” 下意识地问。 不晓得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她心跳加速。 听到开门声,jeff放下手里的杂志,抬头诧异:“这么快?我以为怎么也得五点。” 黎靖炜把西装随手搭在沙发上,问:“什么时候到的?” “没多久。”jeff说着,似笑非笑地打量黎靖炜:“你什么时候也搭理这种小报社了?” 黎靖炜没理他,拿起大班台上的烟盒跟打火机,倚着大班台边缘点了支烟。 “你这两年烟瘾越来越重,小心肺。” 这时,leo敲门进来。 黎靖炜一边在文件上签了字,嘴边咬着烟卷边嘱咐:“访谈登报前,你先看看,别让他们乱写。” leo点头。 等leo拿着文件离开,jeff作不经意地提起:“我刚才在休息室个人。” “上次文家大宅,你扶过人一把,记得吗?她还和李董吃过饭,和她母亲一起。” 黎靖炜兀自抽烟不说话。 jeff又道:“那女明星,姓倪?上个月你同她在丽景轩吃饭,不挺好的。怎么没下文了?我头两天遇见她陪圈里那个张老板出席商局。”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们好过了?”黎靖炜吐出烟圈反问。 “我和tracy接触不多,但也觉着还是她要好一点。” 黎靖炜像是不想搭有关这个话题的话,把烟头按灭:“晚上一块吃饭?” “行吧。” 黎靖炜跟jeff刚走上火锅店的二楼,就看到灯火明亮处的那一桌子人。 唐绵拿着筷子但却没吃东西,而是在听对面的男孩儿讲些什么。 笑得眉眼弯弯。 第七章 本来唐绵叶引二人想自己小聚一下,但快要到火锅店门口时,报社主任非要来为叶引办“庆功宴”,还叫了好几个同事。 叶引无法推辞。 席间,叶引的一个男同事格外幽默,讲了好几个段子,把大家都逗得哈哈笑,唐绵也不意外。 但是唐绵心中始终装着事情,笑容一直不见眼底,有些敷衍。 她伸手拿杯子准备喝鲜榨果汁转移注意力,却不小心撞上叶引的右手,一块麻辣牛肉掉在了裤子上。 “我去一下洗手间。”唐绵退开椅子站起来。 空气里,除了火锅的辛辣味道,还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过道上没什么人,刚绕过拐角,她就听到一道严厉的男声:“到底我是你老子还是你是我老子?周六的事情都不提了,今天你人跑哪里去了?老师说你根本没去学校,是不是以为我人不在香港,你就能翻天?想我亲自去逮你?” 吃火锅,水蒸气容易把眼镜弄起雾,饭局之初,唐绵就把眼镜给摘了。 她不太看得清打电话的男人,但光听声音,唐绵就慢下脚步。 正想着该怎么办,他已经朝这边望过来。 黎靖炜手插兜,低着头在踱步,脸色不虞,发现来人是唐绵,说话一顿,随之继续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你现在不好好读书,等出社会没文化被取笑怪不得别人……既然这么不想上学,明日让bruce给你办手续,以后都不用去学校。” 说到最后,他灯光下的侧脸冷峻,一副积怒于心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他应该是在对她女儿说话,语气不算温柔。 她并不想听,也没有立场去听他的私事,便低着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时,黎靖炜拿着手机抬眸看她。 洗手间。 唐绵用沾水的纸巾擦被弄脏的牛仔裤。 这时一个隔间门开,出来一个30出头的女人,手里拽着个满身巧克力污渍的小男孩,低头训斥:“上个厕所嘴巴都不停,弄成这个子样,等哈回家还不晓得洗不洗得干净。” 从盥洗台前的镜子望向这对母子,刚才在过道上看到的那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唐绵接触的富二代不算少,他们的私生活很少有干净的,十几岁搞出孩子的新闻并不算稀奇。 有些人现在看上去一脸正气,年轻时还不知道怎么风流荒唐。 她遇见黎靖炜时,他已近而立之年,浑身散发出来的都是稳重气息。 她未见过他有媒体描述的那放浪不羁的模样。 但不代表他没有过那样的姿态。 他在宏盛停车场盯她那一眼,以及听charlie描述他亲她时的孟浪模样,都不是她印象中的温文尔雅。 她将手擦干往外走去。 走廊过道,黎靖炜背靠着身后的墙壁。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白衬衫黑西裤,单手插袋,弯起的衬衫袖口,露出腕上的名贵钢表,另一只手抽着烟,矜贵又随意的一身打扮,看架势是在等人。 唐绵的双脚像被钉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那股不自在又席卷了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纸巾团。 虽然知道自作多情不好,但在这个洗手间里,她没见几个女人进去。 他是在等自己? 一时间,唐绵觉得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她回想自己这一天的扭扭捏捏,其实往开了说,接个吻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 反而是她放不开的言行,容易会让人产生误解。 这样一想,她深呼口气走过去,故作镇静地想要打声招呼。 犹豫着如何张口,已经快要走过他时,一条穿着笔挺西裤的长腿就那么大喇喇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唐绵不认为黎靖炜这个行为是‘脚麻了想伸伸腿’,倒更像是那些纨绔子弟半路拦截小姑娘的轻浮动作。 唐绵的耳根有些热。 她还是装作没看出他做的暗示,往左侧让开适当的距离,抬头想要说话。 一名服务员却推着装满碗筷的推车迎面而来。 唐绵不得不站到旁边让路。 这时电话又响了,是刘女士打来的。 问她回蓉城没有,回了的话周叁晚上一起吃个饭。 唐绵答应后挂断。 一个转身,看见还未走的黎靖炜。 四目对视的那瞬,唐绵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手就着纸团,紧紧地拽住自己的衬衫袖子。 手心的纸,有潮湿的感觉。 突然之间,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逃走。 但刚想走,跟她只相距几步的黎靖炜却突然动了。 他看似随意的往前一步,跨得不大不小,却给了唐绵一股无形的压力,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后背贴上墙壁,唐绵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他面前露了怯。 “刚才都听了多少?”黎靖炜开口,刚抽过烟的嗓音显得低沉。 唐绵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指他打电话那事,手指指洗手间解释:“我裤子弄脏了,来处理一下。”顿了顿又说:“没听到什么。” 说完又想,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黎靖炜听了她说的话只是点点头,但未往后退一步。 异性相处,本来女方就容易落于下方。 唐绵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对男人的劣根性也略有了解。 有些男人就喜欢看女人因为他们自乱阵脚,觉得这是个人魅力的体现。 走廊过道上的灯光本来就暗,这一刻竟染了一丝暧昧。 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衬衫,唐绵按捺下有些乱的心跳,抬起头迎上黎靖炜好整以暇的打量眼神。 这样的他,她觉得有些陌生。 兰桂坊的夜晚,他也这样瞧住她吗? 黎靖炜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防备模样,明明忐忑得不得了,却硬是崩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来,继而想起她刚才想离开的事。 但凡男人,恐怕都不喜欢无疾而终这个词,或者说,不喜欢不是自己主导的无疾而终。 可能这也是身居高位男人的通病。 一个女人,在不同场合都向你投来爱慕眼神,甚至曾经搂着你向你流露出那方面的意思,但再次见面她却躲躲闪闪。 碰巧的是,自己又偏偏对她有点感觉。 女人的心思无法用商场上的算计来估量,这样一来,导致自己想不通的同时,心里也惹下了不痛快。 他脑中莫名其妙闪过她在伦敦对着自己抿嘴浅笑的模样,继而想起刚进火锅店时她对着面前男孩笑的画面。 心里更是烦躁不已。 黎靖炜似不经意地看向她的脖颈,她穿了件棉质衬衫,因为生的瘦,偏深v的领口露出大块白皙的肌肤,细致漂亮的锁骨,还有后颈优美修长的线条。 感受到他的视线,唐绵的脖子也染上淡淡红晕,她出声道:“黎生,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进去,朋友还在等。” 这样的距离,她的声音在发抖,根本控制不住。 黎靖炜依旧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没让开的意思。 从远处瞧过来,她就像被黎靖炜困在他跟墙壁之间,姿势令人浮想联翩。 唐绵强迫自己镇静。 她把注意力集中盯着黎靖炜的衬衫扣子,像是鼓起极大勇气:“黎生,请你不要这样。” 黎靖炜反问得气定神闲:“哪样?” 唐绵看出他是有意为难自己,她深呼吸,刚抬头想说什么,唇上突然一热,男人夹烟的手已经抚上她的唇瓣,指腹处薄茧摩挲留下的热度让她的大脑轰地一下。 唐绵脸红得更厉害,一边伸手去拂他的手,一边强作淡定:“黎总,你喝多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黎总,不再是黎生。 试图用他的身份来提醒他,也是提醒自己。 她去推他的手被握住。 “你下午在电梯里想对我说什么?” “没什么。”唐绵偏头,语气已然是紧绷。 “礼拜六晚上发生的事?”黎靖炜的语气却是随意。 唐绵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还是不说话。 “记不得了?” 黎靖炜突然低头,男人带着烟草味的薄唇封住了她的嘴。 唐绵的腰间多出一只大手,轻轻攥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她被拉着紧紧贴上男人硬邦邦的胸前。 然后又被人抵在墙上。 男人夹烟的右手已经移到她的后脑勺,他一边颇具技巧地含咬她的粉唇,一边用拇指来回摩挲她白皙的脖颈。 唐绵的大脑有刹那空白,身体酥软燥热,呼吸也变急促。 彷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黎靖炜松开她,问:“想起来了吗?” 唐绵仍旧是不开腔,只是红着脸大口喘气。 再抬头时,眼波里有隐藏不住的流转。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唐绵接到季老电话。 原来他已从北京回蓉,欢迎唐绵随时找他讨论开题事项。 唐绵答应着,但是脑袋昏昏沉沉,在这种状态下实在是搞不动学术,便倒头继续睡觉。 她昨晚一夜基本上是没睡着。 不知道是梦还是什么,黎靖炜反反复复出现自己的脑海。 到了后半段,他搂着她在大街上不停地亲,她也像是情动,手还勾着他的脖子。 突然,他的未婚妻tracy冲过来拉开他们,反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大骂她是“狐狸精”。 路人纷纷指责她,她只得捂着脸离开,羞愧极了。 唐绵一下子被惊醒。 拉开窗帘,看着对面的写字楼亮灯、灭灯,再亮灯。 就像她手指间的香烟一样。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1点。 打开手机一看,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全是charlie。 她连忙打过去,但对方一直占线。 不过几分钟,电话又响了。 “猜猜我在哪里呢?”是charlie的声音。 “我不知。”听着朋友轻快的声音,唐绵笑着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我刚刚落机。” charlie从律所辞职后,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结识了不少圈中名人。 这次她到蓉城来,是为了公事。 某话剧团巡回到蓉城,charlie是他们的御用摄影师之一。 她没到酒店,而是直接到了唐绵家。 “才起床呀,cc。”她把行李箱往玄关一杵,嗓门贼大。 唐绵敷着面膜,嘴张不开,话也说不清,就只是点点头。 “引子在蓉城吗?一起喝个下午茶?” charlie和引子不算特别熟,只是认识的普通朋友。 “在。不过她多半没时间,要赶稿子。”昨晚吃饭的时候,她的主任已经多次婉转地在催稿,要得很急。 “那算了。我们两个去吧。飞机餐太难吃,我还没吃午饭呢。?” 昨晚吃火锅时唐绵就没怎么动筷子,再加上一夜无眠,胃里空落落的。 她带charlie去吃稀饭庄,遭到了对方的强烈反对,幸好饭馆的川菜同样做得不错,平息了charlie的不少“怒火”。 二人边吃边聊,避而不谈礼拜六发生的事情。 快结束时,charlie送了唐绵一张这次的话剧门票,还是贵宾席。 “我只影最后一幕,所以我两个可一起看前面的。”她对唐绵眨眨眼睛。 这场话剧在蓉城大剧院上演,看着规模不小。 等候区,人潮涌动。 charlie去和工作人员做对接,唐绵站在展示区无聊地看着场馆介绍。 晚上6:45分,检票进场。 因为有“内部人员”charlie的关系,唐绵落座得算是非常早。 但不过十几分钟,会场里已经座无虚席。 唐绵前后排坐了不少熟人,都算得上是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有些诧异,但还是不停起身,打了一圈的招呼。 话剧快开始时,charlie猫着身子坐到了她右手边。 灯光已经暗了,唐绵专注地盯着台上等待开场,charlie突然拿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兴奋地看着左边:“看看,谁来了!” 唐绵转头抬眸,影影绰绰的光线里,黎靖炜挺拔的身材特别醒目,他穿着白衬衫,脱了的西装被拎在手里。 而他身后,跟着他的未婚妻,tracy。 唐绵想起了昨晚那个梦,不禁捏紧了手包带。 而昨晚与黎靖炜的不愉快,让唐绵拿捏不准该怎么应对这个性格似乎有些阴晴不定的男人。 她回过头看charlie,那人给了她个狡黠的笑容,凑到她耳边说:“这贵宾票可不好弄哦,我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快感谢我!” charlie不晓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唐绵只想对她翻白眼,还想要谢谢? 唐绵目不斜视盯着前方,但他和tracy与周围那些人寒暄的声音还是传到她耳朵。 那女人穿着藏蓝色的晚宴裙,很正式,可以看得出她对这次话剧的重视。 她在自己面前驻足,侧身与前排一个企业家打招呼。 近在咫尺,唐绵看着她手上的钻戒,正想着在梦里她扇自己耳光时她手上的戒指刮花了自己的脸,就听她转头唤黎靖炜,“lester,来这边坐。”,说着再走两步,用双手压着裙摆坐在了位置“6”上。 唐绵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门票,是“8”号。 舞台射灯折射出的暖光照亮唐绵左侧的空位。 黎靖炜已经快到她跟前,为了避免磕碰,唐绵想把脚往里收了收,让自己跟前的过道更宽敞一些。 唐绵正准备有所动作,她的膝盖忽然被撞了下,男人的西裤擦着她的白色九分裤过去。 他没有道歉,她亦没追究。 缩腿,这是唐绵给出的唯一的,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当黎靖炜在旁边落座,唐绵觉得周围顿时拥挤不少。 她闻到烟草味道,混合了隐隐的薄荷香,这一切都扰乱了她的心绪。 他们刚落座不久,唐绵便听到tracy在同黎靖炜说话,不轻不重的声音,似抱怨又似撒娇:“本来选这儿是想让danny一眼看得到我们在给他加油鼓劲,但现在想来还是应该在楼上包厢请大家,没想到这么多人,空气有点差。” 唐绵的余光里,是男人那截笔挺裤腿,还有锃亮干净的皮鞋。 他的嗓音低沉成熟:“下次让leo安排。” 简单几个字,显而易见地抚平女人眉间淡淡的不悦。 唐绵听见女人小叹一声,甜蜜地道:“你那么忙,还费尽心思来给我堂弟撑场,我已好知足,哪来那么多的挑剔呢。” 黎靖炜没有再说话。 已有人在报幕,话剧即将开始。 唐绵从杯架上拿瓶装水,想喝一口来平复自己的内心。 视线瞥见黎靖炜的白色衬衫,还有暗银色的皮带金属扣。 他靠坐在座椅上,双手,修长手指交叉相扣,肃穆中自有一番闲适的格调。 片刻犹豫,唐绵又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台下的灯彻底暗了,演员出场。 这话剧算是个轻喜剧,除了主演是个最近比较出名的小花外,其他都是专业话剧演员,曝光率并不高,至少唐绵分不清谁是谁,自然也不知道其中谁是tracy的堂弟。 从演出初始,会场便不时传来笑声,氛围不错。 但唐绵左边的空气始终很沉默,本来是想来放松的唐绵更是笑不出来。 演到后半段,charlie离开去了摄影席,唐绵好想移位置,但又觉得显得过于刻意。 此时,台上的男主演对女主演讲了个“边缘性”笑话,大家都是成年人,氛围一下就暧昧起来。 唐绵的耳根渐渐发热。 左边坐着昨天才和自己搂搂抱抱的黎靖炜,她不觉得尴尬是假的。 拿过矿泉水,刚喝一小口,下腹突然涌来一股热流,肚子跟着隐隐作痛。 唐绵有预感,是那个来了。 她拿上包,准备起身去洗手间。 为了不影响后面的人,唐绵尽量弯低身,她将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 刚起身从黎靖炜身前路过时,她脚下被不知名的东西绊住。 一个趔趄,待她缓过神来,人已经坐到黎靖炜身上。 明明只是身形有些不稳,唐绵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坐到黎靖炜身上。 屁股底下,男人的大腿结实有力,即便隔着两层裤子面料,她依旧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此时台上的话剧也演到剧中的夜晚,灯光只有小小一束打在主角身上,整个会场漆黑一片。 大剧院的音响随着剧情推进播放起了情思绵绵的背景音乐。 因为狼狈,唐绵蜷起拿包的左手,却发现右手隔着西装裤捏住了什么。 硬邦邦的,又有点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了按,想看看是什么。 惊觉那东西还在有弧度的突起,好像是有弹性。 而且那温度还越来越高。 唐绵也不是什么纯情小姑娘,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电光火石间,她的脸红到能滴出血来。 因为,她已经猜到手底下按着的是什么东西。 下一秒,她甚至已经摸到拉链的存在。 那是黎靖炜的裆部。 这个认知,让唐绵的心跳快了好几拍,尤其当她左手撑着黎靖炜的胸膛,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眼眸又黑又沉,平静无澜,但又好像蕴藏着能燃烧她的热度。 她有些受不了。 这种在她看来太过裸露的目光对视,像在灼烧她的心。 她的双手手心都在发烫。 唐绵强忍着悸动收回手,从他身上站起来。 “不好意思。”她低声道歉,然后走了过去。 唐绵努力让自己神情表现自然。 刚才那一跤只是意外。 况且,她也不是故意把手放在黎靖炜那个部位的。 可是,直到走进洗手间,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 手心里那种触觉还在。 唐绵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流冲洗,心中杂草丛生的感觉在蔓延。 她并不只是碰到,而是握了好几下,甚至是没控制好力道。 进隔间,褪下裤子,入目的是那抹猩红。 让她头疼的是—— 经血还染到了白色九分裤上。 她上半身穿的是短款的厚卫衣,根本遮挡不住。 她给charlie发短信,对方一直没回,应该是还在工作。 这次例假,提前了一周,所以唐绵毫无预防。 她在洗手间里打着转。 想着离话剧结束还有半小时左右,现在出去也没什么人,拿包挡一下就好了。 她探出脑袋左右瞧了瞧,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抽烟的男人。 而黎靖炜抬头,也已经看见她。 唐绵头皮有些发麻,一下子缩回头,像是个缩头乌龟。 她两只手搅在一起,在里面犹豫再叁,想了又想,还是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时,她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耳边是男人因吸烟而显喑哑的声音:“怎么,不认识了?” 唐绵步伐微顿,听到黎靖炜走过来的脚步声,手指,不由握紧手提包。 “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他没等唐绵回答,就问。 唐绵先是震惊,他怎么会有自己电话。 再是一愣,想着刚被习惯性放进包里的手机,早就已经因为看话剧,而被调成了静音。 然而,她张口的话语已经变成:“我不接陌生电话。”语气紧绷,一如昨晚。 言辞间,还大有把自己和他划清界限的想法。 黎靖炜静看着她脸上努力镇定的表情,片刻,他将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双手缓缓插回裤袋。 “陌生?会有人拉着陌生人的手叫老公?会有人摸着陌生人不撒手?如果有,我得好好想想什么叫做陌生。” 剧院都做了吊顶处理,层高很高,回声不算小。 现在黎靖炜的声音不大,但却传遍了这一个小小区域。 他说得轻描淡写,唐绵的脸却被这番话逼出红晕。 “黎生,当时的情况……” 憋了半天,唐绵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转身欲走,却被男人反逼到墙角。 黎靖炜敛眸打量着她微红的脸颊,过了几秒,开始解自己西装扣子。 唐绵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再看向四周,惊得完全说不出话。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声音压得很低:“cecilia,你在想什么?” 说完,微微弯腰,把外套系在唐绵腰上。 他低头的时候,唐绵看到他的耳朵上有一个小小的痣。 她不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却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 唐绵还沉浸在往事中没反应过来,黎靖炜拍拍她肩膀:“愣着干什么?要我帮你去买?” 唐绵抬眼看他,再看自己这不伦不类的装扮,心里没感觉是假的。 他刚刚凑过来时,自己的呼吸就已经停滞,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唐绵知道,有些男人认为被女人经血沾过的东西很晦气,尤其是当官的、做生意的。 他们这群人对这些说法,大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更不要说非常讲究这些的香港,那些大老板人人都信。 黎靖炜自小在香港长大,她都晓得的说法,他不可能没听说过。 想到这个,她没有犹豫马上就要把衣服扯下来。 刚上手,黎靖炜的手就覆上来,很温热。 “再不去,是想让他们都出来看我们?”两人离得很近。 他低头,那种眼神很容易让唐绵沉迷,尽管他的语气轻佻。 刚刚他抽的烟没有被他掐灭,现在烟雾还在空气中飘荡,那一缕香烟仿佛熏红了她的双眼。 黎靖炜个子很高,西装自然不会是小码。 唐绵把西装系在了腰上,手拉着他的袖子,忍着痛小跑出去,想快去快回,在散场前赶回来。 她折返回剧院时,大厅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已没有他的身影。 她往洗手间方向走去,也是没有。 唐绵走向剧院内场,刚进去,就听见里面演员在谢幕,大家都站起来鼓掌。 她站在最高处,垫起脚,视线穿过重重人海,那一排座位的“6”、“7”空荡荡,早已没有人影。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西装,趁还没有人转身离场,就快步离开。 身后传来的阵阵掌声,像是拍在她的脸颊,也像是打在她的心尖。 她再次拉起黎靖炜的西装袖子,拽在手心。 不想再去听那些声音。 爱┊阅┊读┊就┇上:woo18νip﹝wσo18νip﹞woo18.vip 第九章 唐绵在车里平复了下心情,正想给charlie发信息,就看见对方站在台阶上对自己挥手。 天已经黑了,charlie没看出她的异样,一路上说着刚刚工作中的趣事。 车子驶上二环高架,她突然问唐绵:“你说,一个男人,太太死了,有个未婚妻,但始终不再婚,而跟他有关系的女人却是一大堆,算不算渣男?” charlie看着窗外,像是随意提起。 但是,唐绵知道她在说黎靖炜。 站在唐绵朋友的角度,charlie的内心是纠结的。 唐绵没有回答,专心开着车。 charlie只得自言自语:“但是呢,这个社会,还是金钱至上。有钱花心那叫风流,没钱花心才叫下流。黎靖炜还是不错的,你看香港那几家人,不管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哪个不是家里一个老婆,外面二房叁房四房养着,可能这也是他不再婚的理由吧,玩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雨,打湿了车窗。 想到自己身上还系着他的西装,唐绵握住方向盘的手忍不住收紧。 …… 黑色轿车徐徐停在高铁站外。 司机下车,顶着雨跑去后备箱拿了深色雨伞,黎靖炜迈开长腿下车,接过雨伞,让司机在车里等着。 tracy提着裙子从车里下来,当她发现黎靖炜把伞撑在自己上方,还绅士地用手挡在车顶防止她磕到时,她的唇边噙起幸福微笑。 黎靖炜把人送到大厅外,他湛黑的眼眸望着她:“进去吧。” tracy没有动,她看着伞下的男人,藏青西裤白衬衫,身材挺拔,他的左肩已经被雨水淋湿。 “lester,今晚我好开心。” 要不是她父亲在山城突然有事,她可以跟他回他在蓉城的家,一起喝一点儿红酒,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想到为送她搭高铁,他都没折回去拿忘掉的西装,她心中那丁点遗憾又消失殆尽。 “进去吧。”黎靖炜还是那句话,喉结微动,很性感迷人。 良好的家教让tracy说不出轻佻的话,但她不希望就这么跟他分别。 于是她鼓足勇气,扬起脸的同时,睫毛轻颤,闭上了双眸,等待被一亲芳泽。 一个轻吻落在她发间,头顶是他低沉的嗓音:“别赶不上,进去吧。” 黎荀睁眼,有失望,但又觉得甜蜜,她点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一步一回头走进大厅。 黎靖炜在雨中站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他到家抽了根烟,准备去洗漱。 刚解开一颗袖扣,手机有短信进来:爹地吃了药,已睡下。你别熬夜工作,早点休息。 署名是tracy。 黎靖炜没回复,将手机丢在床上,他走去落地窗前,看着路灯光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唐绵那张微红的脸又浮现自己脑海,包括晚上她跌坐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她的眼睛是黑夜里的星星,闪闪的。 对于唐绵,他的印象不算太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孩子总是不经意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几乎每次,他都发现了。 她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说不勾人,那是假话。 他也慢慢感觉那个青涩女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一个成熟女人。 与初见时相比有很大变化,但又像是一点儿没变。 其实,他记得第一次见唐绵的情景。 他到苏格兰出差,sandy带着她的新情人从巴黎跑来跟他大吵大闹,他嫌烦,一个人开车从北到南,在伦敦漫无目的转一圈,最后将车停到舅舅的餐厅门口。 他刚准备进去,便看到拐角有个小姑娘在哭。 他看了她很久。 她蹲在那里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和姐姐身无分文地走在街上无家可归的样子。 当时姐姐背着他偷偷抹眼泪,他却无能为力,还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哭。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朝那个女孩子走了过去。 后来他带她去舅舅的餐厅吃饭,她吃辣很厉害。 他才知道原来她是蓉城人。 外面雨下得很大,狭小得有些逼仄的餐厅,只有他们二人对坐。 这个女孩子边吃边盯着他的左手看,她以为自己是悄悄地,但其实非常明显。 饭后,她从包里翻出个袖扣递给他。 女孩脸上仍然挂着泪珠,但还是对着他挤出了笑容:“我叫cecilia。” 黎靖炜只记得这件事发生在伦敦的秋天,具体是什么时候,后来他怎么送她回家的,他已完全记不清。 哦,还是个雨天,像今晚一样。 当时他帮这个女孩是出于同情?是出于触景生情?还是什么,他也记不清了。 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因为很长时间他都并未放在心上。 等他想去记起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黎靖炜看着窗外随风雨飘摇的树,叶子被打落在地上,香烟不知何时已经烧到尽头,烫到他的手。 他又点了一支,没抽,就是点着。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和sandy那段形同虚设的婚姻就像那窗外的树。 在她倒下前,双方都尽量维持表面的平静,但他身边从来都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示好。 有娱乐圈的明星,有家世清白的名媛,只要他点个头,或给个暗示,自然有人主动送上门。 这些年里,偶尔遇到有点好感的,不是没试过找个不错的女人好好交往,但她们的感情或多或少掺杂着利益成分,往往几番简单接触后便失了兴致,还没正式开始便已结束。 他不喜欢在女人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甜言蜜语,花样百出的惊喜,只会让他感到疲惫,还不如去打一场畅快淋漓的球。 可能跟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有关,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不是一两个女人所能给予的。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传闻,但对此他始终是不温不火的态度。 不严词辩解,也不摇头否认。 有些东西既然存在了,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不一定只有负面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带来不俗的经济效应。 他是一个生意人,商人最重利,至于感情,不过是占据心底极小一角的消遣。 黎靖炜明白,对tracy,自己从来没有过男人对女人的心动。 尽管从一开始,他已经拿出一定认真的态度在尝试,尝试着用恋爱的方式接纳她进入自己的生活,结果,效果甚微,但他却不得不继续坚持。 欲取之,必先予之。 利益、回报放第一位,从他懂事以来,他就始终这样做着。 直到唐绵一点一点地以她不知道的方式“走进”他的世界。 他很长时间都不明白唐绵对自己那种近乎虔诚的爱慕是从何而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看自己的眼神一如当初。 其实他对唐绵印象最深的是在香港街头碰见她那一回。 他当时送刚回港的emily到养和医院看sandy。 他没有上楼,而是坐在车里抽烟等女儿。 刚刚点上,便看见不远处的旧书店门口,有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那女孩一身学生装扮,正低头翻着摆在外面架子上的杂志,很专注。 他稍一晃神,就看见她和一对情侣在书店门口的马路上吵了起来。 叁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貌似很激动。 唐绵手一手拿书叉腰,一手举在那男人面前比划着“1、……2、……”,应该是在讲道理,举例子。 那对男女应该是没占上风,气不过推搡了她一把,她手中的书掉到地上。 唐绵瞪了那对小情侣一眼。 那一男一女从他车边走过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她是神经病还是脑残粉?黎靖炜是她的谁?说得是信誓旦旦,这么护着,关她屁事!” “是啊。以为自己是黎靖炜老婆?哼!他老婆还躺在楼上要死不活得呢,他还不是照样在外面嫖,我骂两句不行吗?那种男人,说他两句还脏我的嘴。” “……” 那两人逐渐走远。 黎靖炜看着唐绵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先是举到脸前对着封面吹了两下,像是要把灰尘拂掉,再用袖子擦拭,接着从双肩包里翻出纸巾擦,最后才小心翼翼放进包里。 像是对待绝世珍宝。 她举起吹气的时候,黎靖炜顺着阳光看见了封面上自己的脸。 当时的感受太让人震惊,他记忆犹新但却无法形容。 女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黑框眼镜,扎个低低的马尾,是最最普通的装扮。 黎靖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除了抽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摁灭手里的烟蒂,黎靖炜转身去了洗漱间。 盥洗台旁边,是一个脏衣篓,将西裤丢进篓里之前,他手上动作一滞。 洗漱间内光线明亮,黎靖炜又把裤子拿回到跟前,藏青色面料,右裤腿上有一小块硬硬的地方。 那是女人经血凝固后留下的污渍。 唐绵起床时,charlie已经搭早班机去了上海工作。 吃了早饭,她将那件西装送去干洗。 老板娘拿着衣服检查了一番:“这西装不管是面料还是做工都很考究,应该要好几万吧?” “差不多。”唐绵莞尔,她知道这个牌子,大概价位的确如此。 “男朋友的?” 唐绵摇头说不是,老板娘接了一句:“老公?” 她正想否认,老板在里面叫自己老婆进去搬什么机器,老板娘对唐绵歉意笑笑。 唐绵站在那儿,拿着对方递过来的票据没有再说什么。 第十章 后面接连几天,唐绵都在看文献查资料,中途与季老在学校研讨室对论文的相关事宜进行了深入讨论。 她将那件西装放在箱底,不看不想,就像是从未发生。 唐绵发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时间也是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周六。 她在家里整理资料,却意外接到一个不算陌生的电话。 是那个叫rose的女孩。 对方来电称其在蓉城,想找唐绵一起玩。 一下子接到这个电话,唐绵脑子还没转过来,只能先答应着,出于礼貌还问她在哪里,自己可以去接她。 没想到rose让唐绵在家里等着她,她可以找得到。 果然,不到十分钟,物业就打来电话,再接着,敲门声就响起。 在等人的时候,唐绵才反应过来这两叁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居然忘了之前有这个么小姑娘的存在。 rose把头发染成了粉色,化着烟熏妆,拖着个20寸的行李箱。 进入11月的蓉城明显降温得厉害,她却只穿个单衣和破洞牛仔裤。 “姐姐!我超级想你的!”她一进来就给了唐绵一个大拥抱。 “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跑到蓉城来,屋企人呢?”唐绵受不了这种亲密,她把人拉开。 “同我爸爸吵架呗。”rose坐在沙发上,腿一晃一晃地。 唐绵一愣,“你不用读书吗?” “不想读,我爸爸也说不用读了。香港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必须要换个地方换个空气。”女孩国语不好,词语表达也有问题,但是不妨碍她的愤怒中带着一点儿小委屈。 “那你爸爸知不知道你过这边来了呢?或者你屋企人吃不知?” rose低着头不开腔,应该是没说。 唐绵像是心里咯噔一下,她现在确实很为难。 是收留这个女孩子,还是怎么办,她已经被文献弄得昏头转向,实在想不出个好的办法。 她转头看看时钟,已经快要到晚饭点,想着还是先把女孩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再说。 她问rose想要吃什么,以为对方会说小龙虾之类的,没想到是饺子。 她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第一次见那女孩就是请她吃的水饺。 她笑着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结果把冰箱打开一看,一个水饺都没有了,她转头看向靠在她肩膀的女孩,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她说不出随便炒两个菜这种话。 两人商量到超市买原材料,刚准备出门,唐绵接到章律的电话,原来是个紧急事项需要她处理。 唐绵看了rose一眼,那小姑娘拍着胸脯说:“刚刚上来时我看到那个超商,我去买,没问题!” 那边要得急,唐绵想超市就在楼底下也不远也就同意了,从包里翻出500块塞到rose手上。 女孩犹豫了一下,感觉像是不想接但又伸出了手,唐绵看出她的矛盾,“到我这儿,哪里有让你个小姑娘花钱的道理,喜欢吃什么就买,回来我给你做。” rose出门后,唐绵到书房开始办公,是她之前做的案子,现在数据出了问题,需要唐绵这边重新提供。先前做过,所以上手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做好正想发过去,负责对接的那个律师就打电话过来解释,说他的助理自己把数据版本搞错了,现在已经纠正,打扰唐绵了。 对于这种事,没有怒火是不可能的,唐绵也不例外,想着那个不算熟的女孩子快回来了,只得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她到厨房想熬一锅银耳汤,刚刚把银耳泡进水里洗,门铃就响了,她跑去开门,一边道:“正想给你打电话,怎么这么久……” 看清门外站着的黎靖炜,剩下的话哽在了唐绵的喉咙里。 唐绵手扶着门框,怔在门口,黎靖炜抬起深眸看到她,举手打算再按门铃的动作一顿。 四目相接,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不过黎靖炜很快恢复正常,他收回右手放进裤袋,神色平静地说:“好像……按错门铃了。” 一句话,打破了僵持的氛围。 唐绵没想到会在家里碰到他,又见他高大的身躯伫立在眼前,感受到一股压迫感,隔壁有人要打开门出来扔垃圾,几乎是下意识的,唐绵关上了防盗门。 “砰——!” 使出的力道太大,回音久久不曾散去。 站在玄关处,唐绵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大,有点不像她自己。 但是,她在怕什么,她很清楚。 门外过道没了动静。 唐绵站在玄关久久未动,冷静过后,她刚想凑到猫眼那儿看他是否还在,门铃声就突然响起。 她吓了一跳。 门外是去而复返的黎靖炜。 唐绵不知道他怎么会来这里,正想着,门铃声又叮咚叮咚的传来。 和他的几次亲密接触都在唐绵的心里留下烙印,看着外面的男人,口腔里好像还有他的味道,这样的感觉,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隔着一扇厚厚的门,唐绵做不到无动于衷。 过去二十几年,她只喜欢过一个男人,在黎靖炜身上她体会到什么是情窦初开,也体会到迫不及待想见到一个人的感觉。 但也仅限于此,除了单方面的念想,她从未经历过其他。 所以,虽然在人际交往中还算游刃有余,但触及男女关系这一块,她还只是个新手。 她现在感觉黎靖炜对她有想法,她竟然高兴不起来,还有些忐忑。 那天黎靖炜亲她的时候,唐绵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那处又热又硬地抵着她,让她害怕。 这种惧怕,唐绵不清楚从何而来,像是潜意识的。 可能是因为他给自己在年少时期留下的印象与现在有些差距,也可能因为他的阅历和权势,还可能因为他的未婚妻以及那些莺莺燕燕,她招惹不起,而且她从来没想成为谁身边的其中一个女人。 门铃不再响,改为响她的手机,从客厅传来,震个不停。 她走过去看,是他的号码,那天回家后她盯着那两个未接来电看了好久,仍然没有存,但是牢记心间。 “开一下门。”是黎靖炜低沉深厚的声音。 带着些命令的口吻,她知道这是常年积威于内的缘故。 挂了电话,唐绵犹豫会儿,还是过去开门,一个面生的男人站在家门口不走,被邻居看到影响不好,她人挡在门边,问:“黎生,有什么事吗?”。 黎靖炜瞧她一眼,看出她的提防:“你家是艺河湾7幢1901室?” “对。” 黎靖炜见她没让自己进门的意思,说了一句:“就你一个人在家?” 这时,电梯里出来一个穿职业装的中年女人,瞧见唐绵,笑着道:“绵绵,家里来客人啦?” “龚阿姨回家啦?” 唐绵避重就轻地打招呼。 龚阿姨住对门的1903,是唐绵姨妈的同事,见黎靖炜眼生,开门的时候多打量了几眼。 不想落人口实,唐绵乱扯个朋友的名字:“你找xx什么事?她这段时间没住我这儿,早回自己家了。” 黎靖炜没有接话,他推开门走进来,玄关处空间不大,唐绵被迫退了两步,防盗门被黎靖炜反手关上,隔绝了外面龚阿姨好奇的目光。 唐绵皱眉,他不回答,她的询问反而让人以为是在欲盖弥彰。 反观黎靖炜,进来之后,他环顾了一圈公寓,神态随意自然,好像他才是主人。 “黎生,到底什么事?”唐绵又问一遍。 黎靖炜偏头看向唐绵,她穿着粉系居家服,袖口稍稍撸起,头发扎着松散的马尾,比起那些在他面前总保持着矜持端庄仪态的女人,她的打扮已经可以跟‘邋遢’挂钩。 注意到他的目光打量,唐绵看看自己,也像是有些窘迫,她也不想用这样的姿态见他。 唐绵有些不自在,索性别开脸去看墙角的花瓶。 “你自己买的房子?”黎靖炜突然问。 唐绵默认。 黎靖炜径直走到客厅的布艺沙发坐下,他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黑色休闲裤。 配上他的长相,叁十几岁的男人,除了气场沉稳,多了几分生活感,没有外界形容那样的盛气凌人,反倒给人很稳重且值得信任的印象。 黎靖炜长腿交迭,灯光下,他的眉目清朗,回答唐绵刚刚的问了两遍的问题:“我等人。” “……” 唐绵石化了,脑中像是有一道火光闪过,她一下反应过来:“她是你的女儿?” 唐绵一开始就知道rose不是那女孩的真名,但从未和黎靖炜的小孩联系上。 她之前看过杂志,虽然图片模糊,但是也看得出来那小孩很文静乖巧,和这个叛逆乖张的孩子绝对扯不上联系。 况且,这孩子身上没有一点儿像黎靖炜的地方。 客厅那边沉默,没有回答的声音。 过了会儿,黎靖炜抬头看向还站在鞋柜旁不动的唐绵:“愣着干什么?打算杵在那当壁画?” 他语速轻慢,却让唐绵耳根发热。 唐绵还是站在那儿没动,“是……rose吗?是她?” “对。她叫emily。”黎靖炜没抬头,正低头看什么。 唐绵慢慢消化这一切,缓过神来只觉得世界太小。 她的视线瞥见黎靖炜手里那张报纸,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这是叶引拿给她的蓉城日报,经济版面上是黎靖炜的那篇采访。 “你朋友的文笔不错。”黎靖炜的注意力还在报纸上,话却是对她说的。 唐绵想到茶几上拿走手机给他女儿打电话,黎靖炜的余光扫向她细白手腕,继而抬眸看向她,“站在玄关那么久,躲着我?” 最后叁个字,将两人的关系挑向暧昧。 唐绵强作镇定,并且坦白道:“不,我在消化这一切。” 黎靖炜点点头,不置可否。 唐绵觉得他这个动作有揶揄味道,她深呼吸,却也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索性把电话打过去,结果电话刚接通,外面已经有人按门铃。 门一开,女孩边往里走边说:“姐姐,这些东西可真不好买,我打车去了另一家大点儿的超市才买齐,还带了奶茶,我俩一人一杯!”她还扬了扬手中东西,表示自己很辛苦。 女孩回来,唐绵的紧张情绪有多了几分,她想起了衣柜里的那件西装。 她又紧张又害怕,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想到这些,唐绵没有回话,只是接过购物袋把人往里领。 唐绵还没理出头绪来,女孩发现了坐在客厅里的男人,足足愣了半分钟,不经大脑的吐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把折迭好的报纸丢在茶几上,“你在对谁说话?” “当然是爹地您呀!”女孩子被男人丢报纸的动作吓一跳,走过去站在沙发边,有些小心翼翼。 “你能一声不吭不回家,还跑这么远,我就不能来逮你了?”黎靖炜从包里拿出支烟刚准备点上,看了眼唐绵,又没点,只是夹在指尖。 “哪有一声不吭,我不跟bruce说了吗?而且今天礼拜六,我想来蓉城看看您呀。”女孩轻声犯嘀咕。 “你现在什么样子?像个学生吗?”黎靖炜夹烟的手点了点女孩。 那女孩猛地一激灵,低头小声说道:“我本来就不想读了……再说你也同意了啊,还让bruce给我办手续……”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然后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唐绵拉过来转移话题。 “我上次来蓉城就住这个姐姐家里,姐姐对我可好了,做饭也好吃极了!” 黎靖炜顺着女孩说话把视线转移到唐绵身上,自然而坦荡。 但也有一丝深邃,不易察觉。 唐绵杵在那儿,相当不自在。 那粉色居家服衣袖上的白色蕾丝边都要被她扣破。 这时,电话铃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 黎靖炜走到窗边才接起,他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在最后说道:“我马上过来。” “公司有事,麻烦你看着点emily,等会儿我过来接她。”他说得那是自然无比,他没等唐绵回答,转而盯着女孩不说话,像是等她表态。 女孩马上站直:“绝对不给姐姐添麻烦!” 听到关门声,唐绵和女孩对视一眼,双方眼神里都有放松,不过那份放松不同罢了。 内容不同,程度不同。 下午,黎靖炜正在陪市委一个领导打高尔夫,接到bruce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很着急,说emily给他发了个信息说要到蓉城找朋友,但又没说找谁。 十四五岁的青春期,正处在人生最难管教的阶段。 emily来过蓉城多次,认识的人还是不少,黎靖炜担心孩子误交损友学坏,刚上车就给leo打电话,让他去查emily抵达蓉城后的去向。 收到消息后,黎靖炜直接开车来了艺河湾,没想到敲开门,看到的是唐绵那张白净的脸。 他才恍然大悟过来,emily在蓉城失踪后,calvin拜托的那个师妹,原来就是她。 他当时被kevin在南城的事情缠得焦头烂额,根本没闲心再来考虑这边的事情,听到人没事平安的消息就把这件事放一边,完全没往深了想,更没想到那个师妹就是cecilia。 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内心的震惊度不亚于唐绵。 黎靖炜点燃刚刚那支烟,摇下车窗的同时,他也在想,世界真的很小。 第十一章 emily没有怎么察觉出唐绵的异样,但仍然感觉出来姐姐现在的情绪不高,她以为是自己爸爸过于威严吓到唐绵。 她转转眼珠看看远处的时钟,发现此时也已经六点过了,现在包饺子再等她们吃上饭也不知道几点了。 于是她非常察言观色地说她想去蓉城某网红店体验一下,买的菜可以改日再做。 唐绵当然是求之不得。 毕竟家里还有女孩爸爸的西装,emily一直待在家里,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缺心事。 两人一起去emily提议的那家餐厅吃了饭,出来时,天已经黑透。 女孩子婉转地表示自己想跟唐绵回家,不想听自己爸爸的话。 唐绵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把其带到家里。 但是她觉得这女孩放在她身边就像是个定时炸弹,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犹豫再叁,她还是对emily撒了个谎,说自己临时接到通知第二天要到外地出差,是很早的飞机。 emily自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最懂的就是揣测别人话里的意思,这种话她一听就懂,以为是眼前姐姐太怕自己爸爸,也怕姐姐为难,忙说她可以自己回家。 唐绵想到黎靖炜让她把女孩送到家的话,没让女孩自己打车。 牧马山是蓉城的老牌别墅区,各种配套设施都有一定的年代感。 比如说,通往各家的路只是双车道,道路看起来有些狭窄。 唐绵能感受出emily很喜欢自己,一路上都在找话题,什么这儿和太平山的路很像呀,刚刚的兔子很好吃之类的。 唐绵有些犹豫是否该把这个小姑娘“丢回家”。 emily不识路,唐绵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之前都是白天和亲戚一起来有人带路,黑灯瞎火的,也不太找得到。 因此这次两人绕了半天才到7号别墅。 到时,已经有个年纪稍大的阿姨在等候。 “胡嫂?你怎么到蓉城来了啊?”emily有些吃惊。 “黎生给我打电话,我就同他公司的人坐飞机过来了。”胡嫂接过唐绵手里的行李箱,还说着:“唐小姐吧?进来坐。” “不用了,现在很晚了,你们早点休息,我下次再来拜访。emily,我们电话联系。”一餐饭的时间,她已习惯叫女孩的本名。 唐绵心里有点愧疚,但还是开车离开。 回去路上,车里很安静,她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打开手机连上蓝牙播放自己这两天一直在听的那首歌。 音乐响起,唐绵觉得舒适不少。 正跟着歌曲轻轻哼唱,封闭的车厢,音乐声缠绵。 正想开车窗透气,怎料迎面来了个车,又急又快。 路灯昏暗,车光晃眼,唐绵踩个急刹停住。 刺耳声音消失,她睁开眼睛,看见对面路虎上的黎靖炜。 他的车侧摆着,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在堵她。 黎靖炜手肘倚在车窗,有烟飘出来,在寒冷的秋夜,白雾越发明显。 看着他的脸,就在这一瞬间,唐绵突然像被什么点醒。 这样的男人,能在万花丛中游刃有余,因为他有资本。 这种资本,已经不仅仅是他身上金钱的魅力。 当他静静地凝视一个人,眼底除了往事,还藏着一抹撩人心神的深情。 几秒时间,唐绵的脑海里涌入万千纷乱思绪,犹如一团麻线,剪不断理还乱,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黎靖炜已经下车,大步向她走过来。 男人很高,他扶着前挡风玻璃的侧框,看着唐绵将车窗降落。 “黎生,这是什么意思?”唐绵抬头仰望他。 “今天算是当了个向导?”男人不答反问。 唐绵没吭声。 “辛苦了,上次我不知emily住在你家,多谢。”黎靖炜又说。 “不客气。”唐绵微微笑,她很喜欢那个小姑娘,也真的觉得不麻烦。 但是因为那女孩是黎靖炜女儿的关系,她接触起来,内心有负担。 她突然想起emily到她家住的第二天,也就是她到a大报道那天,黎靖炜被爆出的那个“丑闻”,视频里他的脸带着的疲惫与今晚很像。 唐绵此刻近看他的脸,与平时并无区别,但眼睛里的红血丝细看仍能发现。 一霎那间,她想到了宏盛李董说起黎靖炜的不屑态度,还有他刚刚接起那个电话后有不易被人察觉地“低气压”。 他的日子并不像是外界传言那样潇潇洒洒。 唐绵深吸一口气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黎靖炜。 “很早就想话你知,但怎知最近好多事。前一段时间,我跟着我妈妈同宏盛的李董吃了饭,那李董和赵家在城南软件园上应该有合作。”说完,她再把文件袋往前送,黎靖炜没有伸手接,而是在等着她继续说,眼里没有任何惊讶。 “我妈和赵家太太私交不错,她在帮赵太把关财务上的事情。软件园体量太大,赵太娘家的兄弟全部都跟着赵家在软件园这个项目里,他们资金来源、手脚都不算干净,项目虽小,但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觉得他们在风险太大。”她说完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颜色变深的眼眸又继续。 “这是我从我妈电脑上拷贝的文件,你可以看一下或者找专业团队分析,毕竟我不是专门学这一块的……” 唐绵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黎靖炜贴着她的身体,单手执起她白皙秀气的下巴,性感薄唇压了下来。 不是浅尝辄止。 “唔……”唐绵微微别开头,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才刚推开一些,男人又覆上来封住她的嘴唇。 她手上的文件袋“pia”一声,掉在地上。 唐绵的双臂横在两人之间,她清晰地感受到黎靖炜沉稳的心跳,还有他的体温,隔着衬衫传递到她的肌肤上,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加速。 为数不多的接吻经验,全部来自跟前这个男人。 现在是第叁次。 失神之际,齿关已经被抵开。 一条有力的手臂移向她的背脊,大手揽上她细柔的腰,他吻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用力。 唐绵的脊椎微微发颤,不止是缺氧造成的后果,还因为她发现,自己竟对这样的亲吻来了感觉,这个生理反应让她感到羞涩。 下意识的挣扎,却推不开身前的男人,她越动,他禁锢得越紧。 周围别墅传来犬吠声,在深夜尤为清晰响亮,好像随时会有人出来。 唐绵害怕,想结束,倒退,却撞到身后的反光镜。 下一瞬,男人温热的身体又覆上来,他一手绕到她身后折迭起反光镜,然后搂着她的腰,一手撑着车顶。 吻,没有中断。 唐绵双腿有些软,呼吸急促,她招架不住男人老练的吻技。 黎靖炜搂住柔成一滩水的女人,过重的力度,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他干燥有力的大手,从她单薄的肩膀一路游走,握着她的腰压向自己。 感受到他的细微变化,唐绵脸上热到要烧起来。 “你答应当我的向导,多久落实?“黎靖炜放开她,两人的唇若即若离,他一手还摸着她的脸,不论是动作还是语气都痞气十足。 唐绵微微愣神,想起了那晚在导师家小区门口,他说:“cecilia,我对蓉城不是很熟悉,有什么事可以请教你吗?” 她当时心里有悸动,但只觉得黎靖炜是礼貌客气一下,毕竟大老板怎么会没人接待。 “嗯?”见唐绵不回答,黎靖炜搂人的力气增大,还轻轻掐了下她的腰。 唐绵每次和他接了吻,都是这番模样。 不会思考,不会说话。 从脸红到脖子。 “还是说像这首歌?跟我飞奔远方,不去理那世俗情网?”他摸摸她的脸,手心发烫。 车载音响放着歌,还是那一男一女,还是那样的缠绵悱恻。 是唐绵每次听到“轻轻吻”都要心颤一下的那首歌。 只不过此刻,从香港到了蓉城。 “今天天上没有星星,但那晚有。”正想着,黎靖炜的声音从耳旁传来。“不过,你闻,还是有花香的,不是吗?” 第十二章 唐绵推开眼前的男人,她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 衣服、头发,还有口腔全是属于黎靖炜的味道。 她的手拽着男人的胸口,对方的白色衬衫已经皱成一团。 耳边是呼吸交错的低声,她没头没脑地来一句:“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我也不想当那种女人。” 声音像是沾着唾沫丝,颤抖缠绵,好似也有委屈成分,在这静谧暧昧的夜里,不是非常突兀,但却很煞风景。 唐绵说完就想打自己一巴掌。 男人的大掌覆上她发烫的脸颊轻轻摩擦,耐心十足地模样:“你觉得我把你当哪种女人?” 他的眼神里有唐绵看不懂的情绪,这样的注视,她不陌生。 但是,她有些害怕。 唐绵回答不上来。 她抚开男人的手臂,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车子往别墅区的大门驶去,成片的金黄银杏缓缓倒退,后视镜里那个高大身影伫在那里,与周围融合成了一幅泼墨画。 唐绵心跳如雷,一如夏末的那个夜晚。 而某些情感,就像口中吐出的丝,织成一张情网,他们还没来及反应,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久已在不自知间将彼此的心越缠越紧。 到家后,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文件袋,这东西像是个烫手山芋,提醒着自己有多么愚蠢。 一个人的夜晚总会让人冷静,半个小时的车程已经让她过滤掉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虽然与黎靖炜的亲吻让其私处有泛滥感觉,冰冰凉凉的粘稠感,陌生又不适。 但是此刻她的脑子里全是男人拿着文件丢进后座,低声说的那句:“你想自己进去,还是想让我进去?” 唐绵无力地捂脸,现在回想,自己的行径实在幼稚得令人发笑。 她说的那种女人,怕是那种惹是生非的蠢女人吧。 她陷入深深的懊恼和自责。 唐绵自己就是一个法律工作者,她怎会不懂? 这种一时冲动未考虑后果的行为,可能会把自己陷入无端风险。 说不定还会引发一系列的负面影响,很有可能给黎靖炜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切但凡有一件发生,都和她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她想到今晚黎靖炜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有些心疼。 他的疲惫她想分担,但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自己的心又下沉几分。 顾不得其他,已经犯下这样没有回头路的错误,唐绵只得想办法解决,去面对。 唐绵的脑子飞速运转,但是毫无头绪。 她到书房点上烟,翻着这些文件。 烟是一支又一支地不停,想法却是堵在胸口,舒展不出来。 时间很晚了,“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来电是刘女士,她约唐绵第二天到银芭吃午餐,说有事要谈,那是青城后山的一家高尔夫会所。 唐绵的心里有千丝万绪,她看着书桌上被自己画得五颜六色的文件,下意识拒绝。 深夜对方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非常冷清,也很强势:“我电脑最近有些扯拐哈,其中涉及好些部分要咨询律师,公司法务去上海驻场了,我还想家里有人懂,可以当面向你咨询点法律问题呢。” 唐绵在这边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母亲的表情,她心里一紧,刘女士应该抓到自己在她电脑上做手脚的痕迹。 那话里话外的威胁她当然听得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唐绵弹弹烟灰,没开腔,算是用沉默应下。 进入深秋的蓉城,出一次太阳便要上热搜,再加上这是个周末,街上更是车流涌动,不输早晚高峰期。 唐绵吃了个早午餐才慢悠悠出发,到达银芭的时候,已过饭点,刘女士正在门口打电话。 她停好车走过去,刘女士正好挂断通话,她看着女儿,眉头一皱:“怎么迟到这么久?还有,你穿的太随便了。” 唐绵扯了扯嘴角笑笑,不反驳。 母女二人没提昨晚的不愉快,唐绵走在大步快走的刘女士后面,随意打量着餐厅装潢。 “李姨,小孩不懂事,让你等久了。”刘平一进包间便把公文包放在休息区的凳子上,给了李谢安明一个拥抱,看起来亲密无间。 这简直出乎唐绵的意料。 她没想到今天的午餐会有李谢安明。 她更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和这位里李董竟然熟络到这个地步。 唐绵被刘女士晒在前面打招呼。 这是个集吃饭、喝茶、娱乐为一体的大包间,看得出来在场者已在这儿坐了段时间。 一个10人圆桌,间隔较大的只坐了几个人,其中不乏面熟者。 刘女士很自然地坐到李董的右边,而她自己的右手边是万宝梁总。 再过去,是赵氏夫妇二人和一位秘书模样的男子。 李董像是看出来了唐绵站在那儿的不在自在。 她拍拍自己左边的板凳:“坐我旁边,小靓女!” 眼前的老太太神色明显比万圣节前的那此见面实在是好太多,春风满面的模样。 可旁边的椅背上分明搭着一条男士围巾。 刘女士在旁边使着眼色,唐绵不想再尴尬,只得坐下。 李谢安明叫来助理耳语几句,等助理离开后,向众人笑着说:“那孩子坐不住,陪我喝了半杯茶就嚷着去洗手间,这不,到现在还不肯回来。” 话落,包间门开,跟在助理身后进来一个年轻人。 身材修长清瘦,肤色偏白,一身白色运动服,两手抄着裤兜,一张俊脸绷着,眉眼间跟李董有五六分的神似。 这不正是那天跟在terrence后面那个懒散不羁的男孩。 李谢安明冲自家孙子招手:“philip,这就是我同你说的刘阿姨的女儿,过来认识一下。” 末了,目光慈祥地在二人之间打转。 唐绵顺着李董的目光看过去,心想,原来那白色a7是他的。 她看了眼自家母亲,还有赵夫人暧昧的神情,再加上一男一女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又听李董那么说,她不可能还没看出猫腻。 其他人没点破,唐绵不好先说什么。 那男孩来到自己奶奶身边,冲李董颔首,算是问候,至于唐绵,他看都未看一眼,显然也知道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并且很不满这种安排。 “瞧这孩子——”李谢安明脸上流露出尴尬。 赵夫人适时圆场:“看来是不喜欢跟咱们呆一块,让他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出去逛逛吧。我们慢慢吃,边吃边聊。” 李董脸色缓和,对孙子道:“你不是想打高尔夫吗?和绵绵一起,阿平是我契女,她就相当于我半个孙女,你自然要好好照顾,明白吗?”最后叁个字,已经暗含警告的意味。 philip不以为然,望向坐在那的唐绵,朝门口抬了抬下巴:“走吧。” …… 草坪边上的羊肠小道,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搭理谁,气氛却出奇的和谐。 昨晚的事还没有解决,现在又面临这个问题,唐绵心里有气,也有怨。 前有赵公子,后有这位宏盛太子爷,她不明白自己母亲怎么想的。 她与那位梁总接触过好几次,那男人与刘女士间的那种氛围确实如外界传言那样不一般,但具体是怎样,唐绵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她晓得,自己的母亲为了那个有家室的男人几乎奉献了所有。 按照正常人的叁观来讲,她应该对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不是吗? 何况现在,刘女士为此还一次又一次地搭上女儿,对这一切,唐绵要说没有感觉,是假的。 在最初,听别人谈起这些家常琐事,她觉得丢脸,觉得不耻,发誓自己一定不做这样的女人。 可到了此时此刻,她不晓得自己还有何立场。 她好像没有资格去批判或者说看不起刘女士,她自己步上了刘女士的后尘,也是为了个男人,不择手段,费劲心思,甚至搭上了自己所谓的“初恋”。 这还真是对亲母女。 唐绵突然想笑,真是讽刺极了。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就是怎么能把自己从这次相亲里摘出去,直到撞上philip的肩膀才回过神。男孩不好向她发作,丢下一句‘我去跟我姑父打声招呼’就朝不远处的人群跑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他不耐烦的态度,让唐绵松了一口气。 但那句‘姑父’却让唐绵跟着看向草坪中央。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坪,停着几辆高尔夫球车,五六位穿休闲装的中年男人聚在一起打球,男孩已经站定在一个穿湖蓝色polo衫白色休闲裤的男人身侧,对方把球杆丢给候在旁边的球童,摘掉左手上的白色手套,转过头来。 的确是黎靖炜。 正午时分,深秋阳光打在他身上,再加上他穿着休闲装,不似平常那样,也不像昨晚,具体怎样,唐绵形容不出来。 只知道他的身形挺拔,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让她忍不住想要依偎。 刹那间,像是平复了刚刚自己心中的那股不安躁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小道旁有人工打理的名贵花草,像是才从温室中移出来,温差一大,花香自然溢出。 唐绵相起昨晚的暧昧对话,忍不住脸红。 她俯身闭眼,想要凑近闻闻这花香。 不知远处的人说了什么,黎靖炜朝这边瞧过来。 除了眼前这几朵小花,草坪上的视野很是开阔。 唐绵完全没有地方回避。 加上因为离得远,也看不清黎靖炜脸上的表情,唐绵抓住花梗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 但她突然想到手头的文件,随即下意识地左右环顾四周。 那股闲适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脑紧绷的那根弦。 她不想在有刘女士和李董的地方让黎靖炜与自己扯上关系。 唐绵心虚地完全蹲下,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欣赏花草。 有种掩耳盗铃的姿态。 在一团乱麻中,唯有这花香使自己平静一点。 过了会儿,philip跑回来问她:“我得帮我姑父陪客户,你要不要一块过去?” “不了,你去打吧。” 唐绵指了指前边的湖:“我想去那边吃点儿东西,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去。” philip求之不得,一溜烟又跑远了。 精|彩|收|藏:woo18νip | woo1 8 . v i p 第十三章 唐绵将鬓边飞扬的碎发勾到耳后边,抬脚朝另一边走去。 她穿着米黄色运动套装,白色板鞋,扎着高马尾,青春十足,甚至有些稚嫩,乍一看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黎靖炜和李谢安明在这个周末为何同时出现在蓉城,还这么凑巧地在同一个会所,唐绵努力分析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磨磨蹭蹭地在湖边逛完一圈,又到小餐吧吃了点甜品,仍然没想出个结果,但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只得往回走。 她心里有忐忑,也有害怕。 青城后山,层林尽染的美景也没有舒缓她的内心。 回程途中唐绵接到律所同事打来的微信电话,问的是一些繁杂事项。 她连着蓝牙耳机,边交待边低头打字整理一些便签发过去,嘴、手、脚一刻不停。 穿过羊肠小道,有段绕湖跑道,沿路可以观赏没有任何遮挡的湖景,只不过现在是打牌喝茶的时间,这段路倒是显得清净。 通话刚结束,还没来得及抬头,正准备收手机,稍一不注意,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便撞向唐绵裤脚,意料之外的冲击力一来,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往塑胶路面上扑。 然而,预料的痛楚没有来临,她也没摔在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温热坚硬的怀里。 唐绵心跳很快,她闻到男人身上健康的味道,似乎还夹杂了淡淡的烟味,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道阴影斜斜地遮在她身上,阳光从男人的侧脸照下,衬得他的轮廓越发硬朗分明,那抹湖蓝色的polo衫也映入她的余光。 她刚意识到是谁接住了自己,黎靖炜低沉平淡的声音已经响起:“摔傻了?” 男人一条手臂还抱着她的腰,唐绵强忍着发软的双腿,从他怀里退出来。 退得太急,她脚踝无力,差点栽倒在地上。 唐绵本就心事重重,加之昨晚没休息好,今早打重腮红也遮不住苍白的脸色,而现在由于自己的狼狈,顿时面红耳赤,倒是显得化妆品有些多余。 站稳后,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黎靖炜脸上表情。 他正看着跑远的狼犬,两手放进裤袋里,浓眉微蹙。 黎靖炜感应到唐绵在看自己,余光瞥过来,他双手抄裤兜,姿势闲适,目光打量的落在唐绵身上,嗓音有些低沉:“之前不是挺能耐,怎么,走个路都马虎成这样?” 他其实根本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唐绵大概听他意有所指。 也许是指文件问题,她心想。 其实抛开后续可能产生的一系列关联事件外,这件事如果被晒到阳光下,首先最直接的,就会给唐绵的职业生涯和学术道路带来致命一击。 唐绵不是没有考虑过,但男人这样突然没头没尾来一句,倒是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男人挺严肃的表情,让唐绵感觉昨晚和之前的温存暧昧都是假象。 见他没了下文,她才抬起头岔开话题:“刚才的事谢谢黎生。” 说完就准备离开,又听得他说:“逃什么?” 其实唐绵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句话觉得很有意思。 他是指自己当下在逃,还是指每一次接触她都在逃? 这男人究竟想表达什么她来不及思考,只知道他现在语气不太好。 唐绵深呼吸,稳定好情绪才回过身,想随便敷衍扯两句:“没有,黎生误会了。” “误会什么?” 黎靖炜挑起眉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看着她那张明显所问非所答的小脸。 唐绵本就心虚,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什么,反而被他轻易窥觑到自己的真实想法。 在一个城府心机极深的商界老手面前,唐绵那点小聪明,不够用。 她也没打算班门弄斧,只想赶快结束这在公共场合与黎靖炜的接触。 但黎靖炜显然不这么想。 男人见她突然俯首作低,要多老实巴交就有多老实巴交,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就着她的话题,作随意状地接道:“是误会你那晚在兰桂坊喝醉酒?还是误会你存了别的心思?” 黎靖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身躯几乎互相贴着,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后颈。 尤其是他说的最后几个字,嗓音低沉喑哑,像在跟她耳鬓厮磨。 一瞬间,唐绵脑中闪过男人亲自己的画面,身体颤抖,她受不了这样的暧昧,更受不了男人用这样的声音来拨开她埋藏心底的秘密,她脑子一乱只得胡乱为自己辩解:“兰桂坊那次是我认错了人。” 霎那间,她感觉到气氛出现微妙变化。 黎靖炜走回到她跟前,他看着低眉乖顺样的唐绵,面不改色地道:“说说看,把我认作谁了。” “……”唐绵抿嘴没吭声。 黎靖炜却像跟她耗上了,也不说话,就这样陪她在湖边站着。 一对天鹅从湖面悠然划过,像是好奇地看着这对沉默男女。 “哑巴了?”黎靖炜的嗓音醇厚有力。 唐绵手指抠着自己的衣袖,垂眼看着男人那双驼色休闲皮鞋,说:“没有。” 见他不说话,显然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唐绵静默了会儿,低声道:“我那晚喝多了,对发生的事记得不太清楚,但我也知道,是黎生帮我解围救了我。事情过了这么久,一直都未有机会好好同黎生道谢,改日我作东,在蓉城请黎生吃饭。” 唐绵想起昨晚男人让自己当向导的事,在后面补充。 只不过,她是真的没想到兰桂坊那晚的事,会被黎靖炜这样毫无征兆地再次提起。 这毫无逻辑、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唐绵不想再继续,更不想在这里继续担惊受怕,见黎靖炜不置可否的样子,她不得不把话往开了讲。 做个深呼吸,女孩开口,声音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和客气。 “黎生,其实很多话我不讲您都好明白。在您面前我就是个小女孩,有什么心思根本瞒不住。但您也知,我就是个普通人,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人物,我对自己很了解,我成不了那样的人。我认真读书、努力工作,无非只是想好好生活,我对自己的现状其实也很满意,并不想做什么改变。” 黎靖炜很明显不想跟她打官腔,他抽出插袋的手摸摸下巴,应该是烟瘾犯了。 唐绵看了面前没接话的男人,顿了一下再开口。 “那件事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周到,我会想办法解决……” 黎靖炜被她给整笑了,开腔打断她:“解决?搭上你去解决?你应该比我清楚,刘总在整件事上扮演什么角色。” 唐绵一愣,像是被击中要害,她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扣着衣袖,不停打转。 左手边不远就有草坪,外围叁叁两两的人说着笑经过,还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看。 黎靖炜双手仍然插在裤袋里,他稍稍往前,两人挨得近,他也不介意那些目光,自顾自地说:“把头抬起来。” 唐绵没有动,心里的委屈在一点点累积。 她再怎么镇定能说,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她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给别人制造麻烦。 想到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想到刘女士瞒着自己安排相亲,唐绵心中有气有怨但又没有能力解决,她自己心里已经讴火得不行,而现在还站在路边被常年处于上位者状态的男人教育一通。 这种好心办坏事的委屈感,对自己过往能力的怀疑感,处于小女孩爱慕心态的自卑感,种种复杂心态揉杂一堆,唐绵一点儿都不好受。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昨晚刘女士对自己的威胁和刚刚李刘二人的互动,最后脑中闪过这几次与黎靖炜相遇的情景以及他疲惫的神态,画面又定格在那里。 情绪就像潮水涌入,无法抵挡。 唐绵绷不住了,她眼圈泛热,眼中也升起了雾气。 黎靖炜看到她吸了吸鼻子,眼角湿红,一副被欺负得厉害的模样,再开口已经不若刚才那般强硬:“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没有。”唐绵低头,拼命想要忍住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男人深邃的视线盯着她,也不说安抚的话,只是气氛却趋于尴尬。 就在这时,有人在不远处的皮艇上高喊了声‘黎总’,黎靖炜转过头向湖面望过去,是跟宏盛在这次软件园有合作的一个建筑材料商。 他朝对方打了声招呼,两厢一顿寒暄客套,对方才悠悠然划走。 船在湖面留下道道水波。 黎靖炜收回目光,见跟前女孩还像闷葫芦杵着,片刻僵持后,又往前挪了一步。 伸出手,掰开唐绵始终搅在一起抠衣袖的手指。 这动作轻轻的,就像是舒展了唐绵的心。 “怎么还同emily一样?”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有些无奈。 许久,唐绵稍稍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湖蓝色衣衫。 逆着光,领口随意散着,顺数第叁颗纽扣像是秋日金黄湖景中的一抹亮彩。 也像是心里的星星。 女孩没回答,思绪飘远。 第十四章 唐绵顺着这颗纽扣想了很多,也想得很远。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盯着黎靖炜的扣子看,不知为何。 在机场、在发布会,在很多很多地方,都是这样。 像是她的一个支撑点似的。 算了算,从今年九月开始她与黎靖炜的缘分便不减。 一直以来,她都把对黎靖炜那颗爱慕的心小心掩藏,可不知为何最近藏都藏不住,眼神根本骗不了人,一切都有要呼之欲出的感觉。 不仅如此,她控制不住地去做了那样的蠢事,刘女士对自己的威胁、黎靖炜那种看不明白的眼神,仿佛都在说自己是个无脑的恋爱女人。 但是如果说面对这一次又一次的相遇自己从未悸动,那肯定是假话。 然而,她又深深明白这份悸动中,藏着隐隐的不安。 不安中还夹杂着不知所措。 她并不是一个情场老手,抛开工作中的相处,从小到大她接触的男性不算太多,她在感情方面可以称得上木讷。 和李尔的那段情对她来讲,不过是处心积虑的一场算计,几乎从未付出真情实感,二人不过各取所需。 相处到后面,特别是近几年,唐绵觉得这种相互间不干涉的相处模式很适合自己的需求,所以当李尔提出回蓉城结婚,再加上宏盛要将商业版图扩展到蓉城的消息传到她耳朵,唐绵想了又想,并未拒绝。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她对感情再慢半拍,面对从少女时期就心仪的对象一而再再而叁地对自己做出那些暧昧举动,她要是不心动,不明白,她就是真蠢到家了。 想东想西,她心中的纠结、顾虑与矛盾让她几乎每晚都无法彻底入眠。 而黎靖炜偏偏又常常来她面前晃,提醒她那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并不是意外。 她能感觉那男人对自己有感觉,但那份感觉是怎样的,她搞不懂。 他有未婚妻,他有女儿,他有自己的野心,自己在中间算什么? 唐绵觉得自己每次与黎靖炜的相处都像行走在冰与火的边缘。 一面是炽热的情感在热情燃烧,在吸引着她,“跳下去,粉身碎骨又能怎样?”,一面是冰冷的现实在冷静分析,在提醒着她,“黎靖炜绝对不是你的良人,及时止损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唐绵心中像是有两个自己在拔河,而这场在心尖上的激烈比赛谁输谁赢,这种胶着过程中无法避免的摩擦感都注定了唐绵都会受伤。 况且唐绵是那种性格比较奇怪的人,说难听点是个性比较拧巴。 生活中,脾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好相处,交心朋友不多。 工作中,同事都说她雷厉风行,做事果断并且妥帖。 但是其实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极敏感的人,在正儿八经下决定前,总是习惯性地瞻前顾后,考虑极多。 一件小事,她往往会拿出来细细琢磨,前前后后分析无数遍。 这可能跟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吧。 唐绵的大伯父是从事近代史研究的学者,自诩看人很准,在唐绵小时候就对她下过定论。 说她这样的性格很难成大事,要么负责细节性的工作,要么一直读到底搞搞学术研究,当时唐爸爸和刘女士还不是太高兴。 但是唐绵长到这么大,大伯父说的话仿佛在一步一步变成现实。 黎靖炜不晓得唐绵的心路历程,在唐绵发呆出神时,他的电话响了又响,当手机再次响起,他边打电话边往外走,声音低沉严肃。 等唐绵反应过来,湖边已经没了黎靖炜的人影。 低头,她手上是黎靖炜的手帕,有泪渍,摸着还有些湿润。 人的感情有时候变化很微妙。 明明前一刻自己还被那些复杂情绪逼到忍不住流下眼泪,但看着手中的手帕心中的烦躁情绪像是平复了些许。 回去路上,唐绵看到草坪边上坐着两个五六岁、穿着打扮得体的孩子。 女孩用小手捂着眼睛哭的伤心,胖墩墩的男孩满脸焦急,唐绵经过的时候,恰好听见他笨拙地对女孩道:“你别哭,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把我的乐高借你玩一星期,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看着这场景,她捏捏放在包里手帕,低头抿嘴笑了笑。 唐绵在走廊上碰见靠着柱子玩手机的philip。 男孩抬头瞧见她,站直身,伸了个懒腰,显然是特意在等她。 他也没问唐绵去了哪儿。 两人零交流,只是像出去时那样,成双回到包间。 李董跟刘女士正在聊天,看到这对回来的金童玉女,相视一笑,眼中的满意不言而喻。 “都带绵绵去哪儿了?”李谢安明问自家孙儿。 philip坐在李谢安明的沙发扶手上,随手拿了个苹果抛着:“这里除了高尔夫球场就是划船,不过我刚才遇到姑父了。” 提到黎靖炜,李谢安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顺势问了句:“你姑父也在这里?” “对啊,跟几位银监会的高层打球,我本来还叫姑父陪咱们一块吃饭,他后来有事走了。” 李谢安明换了个话题:“你带绵绵去了球场?” “哪能啊,我们就逛了边上那个湖。” 说着,男孩看向唐绵。 唐绵非常知趣地补充道:“后来我们在湖边的餐厅吃了饭,那儿的芒果千层很是美味,味道好似铜锣湾一家老字号。” philip立刻附和:“银芭湖边餐厅的甜品师是姑父刚从香港弄过来的。我让他帮我把人弄到纽约他不肯,结果弄到这里来。” 李董显然不想再接有关黎靖炜的话题,她注意到唐绵手背上的红痕:“手怎么受伤了?” 唐绵皮肤极嫩,稍微使劲点儿捏,手腕就会红,她刚刚就看到手上的痕迹并编好理由。 “不碍事,”唐绵淡淡莞尔,给了一个让李谢安明和刘女士都会高兴的答案:“和philip在湖边消食时,手不小心划到芦苇。” 事实上应该是撞到了黎靖炜的皮带,在他扶自己的时候。 果然,李谢安明的眉头松懈,作不悦状责备了孙子两句。 坐在一旁的江夫人和刘女士紧跟着唱红脸:“年轻人出去玩,受点轻伤在所难免,总不能像咱们干坐着聊天。” …… 没在银芭吃晚饭,李谢安明貌似回香港还有急事处理,唐绵一行人在银芭门口目送她带着孙儿和秘书助理上了那辆奔驰商务车离开。 “绵绵,我们一起吧,让司机先送你。”梁总对唐绵很客气。 唐绵正想拒绝,刘女士已经开口:“她开了车,我坐她的车,有些事正想和她说。” 梁总神色一变,像是立马懂了些什么,连忙说好的好的。 唐绵不动神色地撇了撇嘴。 母女俩上车,车内气压已经低得不能再低。 二人一路无言,刘女士完全不似刚刚饭桌上的谈笑风生。 到了刘女士住的小区门口,唐绵将车停在路边未开进去。 停顿片刻,开腔时喉咙干燥:“你有什么就直说。” 这语气不像是女儿对母亲。 刘女士清清喉咙像是准备许久:“我那电脑是工作电脑,我不明白你来搞什么搞。但过去了就算了,没酿成什么事故,再说你是我亲女儿,我在这儿,还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唐绵在这方面不傻,刘女士表面上说着没什么她会袒护自己女儿,但又不断暗示这是工作电脑,再加上银芭门口梁总的表情,摆明了是在警告唐绵知道这事的人不止她,掩不掩饰得住要看唐绵后续表现。 唐绵不想再提这件事,只得生硬把话题拉开。“那之前赵公子怎么回事?今日宏盛philip又是怎么回事?你这卖女儿的脸翻得比翻书还快?” 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唐绵便侧身往中控台想摸支烟,找到烟,却没找到打火机。 摸摸荷包,只有那仿佛还是润润的手帕。 烟瘾更是上来了。 她越过刘女士,在副驾驶前的箱子前拿了个打火机。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刘女士瞟了眼手忙脚乱明显心态不稳的唐绵,拿出震动不停的手机边回消息边说。 语气和唐绵的冲比起来,很是平静。 唐绵降下车窗,点了支烟,没再接话。 车厢又恢复沉默。 “下个月,李董在香港办寿宴,请了我们,你到时和我一起去。”说完,没等唐绵回答,她便将手机放回提包,下了车。 唐绵回艺河湾把车停进车库,刚走出小区想到附近馆子随便吃点东西当晚饭,就接到詹阿姨的电话。 那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其实就比唐绵大十多岁,加上保养得宜,两人站在一起,完全可以算是一辈人。 对方来电称唐爸爸去南门一个水库钓鱼,和别人产生口角,发生肢体摩擦,对方一个不小心将其推到水库,偏偏唐爸爸是个不会游泳的人,再加上这么冷的天,人被救上来时已然没知觉,现在正被送到市医院抢救。 事发突然,唐绵心里一紧,来不及回去开车,看着迎面而来的出租,招手上车。 一路上都没堵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飞奔到急诊楼大厅,准备到护士台询问,还没到就瞅见詹阿姨拿着手机朝自己挥手。 “哎,没什么大事,被人拖上来的时候,撞到岸边的铁板,倒是把骨头弄到了,医生检查了,在骨伤科躺着呢。” 唐绵和詹阿姨一前一后往病房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唐爸爸拿着手机在斗地主,除了腿缠着绷带,没点儿病人样,唐绵终是松了口气。 “绵绵过来啦!”唐爸爸笑得慈祥。 “我都说没啥子事,让你别给孩子打电话,绵绵又要工作又要上学的。”转头又对詹阿姨语气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但这份不高兴中似乎又夹杂着些许赞许。 “我不是想着绵绵好久没回家吃了饭了嘛,我们也好久没见到她了。而且圆圆去香港比赛没在蓉城,不能你病了身边没小辈吧。”詹阿姨有些委屈,她把限量版的香奈儿包包放在沙发上,又把护工刚刚带上来的外卖打开。 圆圆,唐源是唐绵那小十多岁的同父异母弟弟。 唐爸爸没再说什么,像是很吃詹阿姨那一套。 他把手机放一边,拉着唐绵的手直说“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大一圈”,又说“平时注意休息啊,不要动不动就熬夜,平常白天抓紧点儿嘛,哪儿有那么多事,书能读就读,班能上就上,你有出息我当然高兴,但我的女儿,不需要把赚钱当作生存目的,开心快乐才是第一位。” 唐爸爸还想说些什么,詹阿姨出口打断:“先吃饭,边吃边说。” 父女二人很少见面,每次见面唐爸爸都是这些话,但这重复简短的关心话语总能把唐绵说得眼圈红红。 唐绵没什么胃口,陪爸爸和詹阿姨在医院简单吃了两口,不想打扰爸爸休息,就先回家了。 离开病房没几步,她刚准备去坐电梯,但连日来没休息好,今天被刘女士搞这么一出,又和黎靖炜在湖边讲到哭,再加上爸爸的事情,神经的那根弦已经算是绷不住,她眼前突然一抹黑,两条腿像失去了知觉,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到旁边的墙壁,晕眩感跟疼痛感让她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不远处楼梯通道口。 黎靖炜静默地看着那道坐在过道上的背影,良久,对已经在自己身旁站了会的人道:“不过去看看?” “这是骨伤科,我一个神经外科的无用武之地。” 杜方君两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把头挨近黎靖炜,试图从他的视线角度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瞧了这么久,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去看看吧,额头,还有,手。”黎靖炜丢下这句话,转身上楼。 杜方君瞥了眼蜷坐在地上的纤影,又抬头看向已经没人的楼道,嘴里嘀咕:“莫名其妙……” …… 等疼痛缓过去,唐绵刚想扶着墙壁站起来,面前却多了一只干净的男人手。 她抬头,看到一个叁十几岁的男医生,视线瞥向他的医生胸牌,上面有他的信息——杜方君,主任医师,神经外科。 “起来吧,你额角肿的厉害,我带你去看看。” 见唐绵犹豫,他半开玩笑地说:“赶紧呀,要不然脑震荡,你真得挂我的门诊了。” 唐绵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低声道了谢。 杜方君摆摆手,直接在骨伤科借了个房间,给唐绵仔仔细细做了检查。 手检查了几遍都没看出有什么,再确定额头无大碍后,关掉笔灯放回口袋:“没大问题,配点药回去涂几天。平时多注意休息,保证睡眠。” “谢谢杜医生。” 唐绵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现在的医生都这么好心了吗? 她打算先去挂号,杜方君却叫住她,“不用那么麻烦,跟我来吧。” 他领着唐绵去了住院部的药房,他和那几个药剂师寒暄几句,便把装了药的袋子塞她手里:“拿好。” 见他准备上楼,唐绵在后面喊他:“杜医生。” 杜方君回头。 “药的钱——” “没事,没多少钱,记我账上,有人还。” 说着对唐绵笑得一脸暧昧。 唐绵不明所以,有些摸不着头脑。 …… 神经外科主任办公室。 杜方君拧开门进来,就看到黎靖炜长腿交迭,坐在沙发上喝茶,即便他不言不语,也自带一股气场。 “那女娃儿已经配好药走了。你那岳父呢?好些了吧?住个院也是兴师动众的,真当我们蓉城是香港啊?至于嘛?真是看不惯。” 杜方君合上门,见黎靖炜没有表示,恢复了正经样,坐到黎靖炜对面问:“这几天头痛怎么样?有没有再晚上睡不着?” 黎靖炜摇一摇头,将茶杯放回去。 杜方君盯着茶杯叮嘱:“晚上能不喝茶就不喝了,你从小到大都这习惯,真不好。以前在蓉城,那是不得已……,反正今时不同往日,晚上少喝点茶。” 稍作停顿,他又说:“我给你开的这药副作用大,如果不是真疼的很,最好别吃。哎,这几年没少劝你,酒桌上的应酬能推就推,凭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手底下抢着给你出力的不是没有,你自己的身体你比我更清楚好坏,头痛的时候,少喝一杯酒,少抽一支烟,比什么都来得管用。” 黎靖炜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了解,自己不回应,对方会一直念叨,只得“嗯”一声。 二人谈话间他的注意力也被墙角的青花瓷吸引,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买的?” “我妈去江西旅游买的,10万,怎么样?” 黎靖炜把茶杯放回去,轻笑:“假的。” “啊?回去吃饭别给老太太说,她受不了。”杜方君懵。 从住院部出来,唐绵没有急着回家,她坐在医院草坪边的木椅上,看着前边几个孩子玩乐。 看着天真的孩童,回想着父亲窝心的话语,原本混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呼出一口气,已有白烟,天气很冷了。 她拿过放在旁边的药袋,起身离开医院,准备坐公交车回去。 杜方君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库,沿着医院的银杏大道开了会儿,远远瞧见刚才那个磕伤头的女孩拎着袋子,不疾不徐地往大门口走去,他踩了刹车,车子缓缓停下来,他降下车窗朝对方喊了一嗓子:“去哪儿?带你一程。” 唐绵停了脚步,看到驾驶座上是杜方君,出于礼貌,她点头问候。 “上车吧。”杜方君说。 唐绵微笑婉拒:“公交车就在大门口,不麻烦您了。” 她不是很明白这个素未相识的医生为何会对自己如此热情,她对此也具有天然的防备。 “你有轻微脑震荡的症状,最好别挤公交,周末晚上打车困难,如果一直在街上乱晃,对你头伤没好处。” 杜方君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也处处为她着想。 唐绵不喜欢欠人情,对方刚才帮过自己,但不代表她对陌生人没有提防之心:“真的不用,我手机里有打车软件,叫车挺方便的。” “不要拖拖拉拉的,上来吧,我还没吃饭,饿出胃病来,你负责?” 杜方君看出唐绵的顾虑,心说这女孩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挺强的,一边道:“你要不放心,把我车牌号发给你朋友,宏盛的黎总也在车上,还怕我吃了你?如果有什么事,你直接曝光给媒体,宏盛股价大地震,这招狠不狠?” 说着把车窗全部降下来,像是让唐绵检查他话里的真假。 唐绵往车后排一瞥,果真看到了黎靖炜。 她又看了眼朝着自己笑的杜医生,瞬间明白那句“有人还”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衣着已经不是白天的湖蓝色休闲装。 天色已经暗了,他穿着一件暗条纹的浅色衬衫,和背后的银杏树倒是很搭。 他袖子翻起,昂贵的钢表露出,手腕结实,领口两颗钮扣开着,露出凸起的喉结,十分性感的样子。 此刻,黎靖炜正在打电话,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没怎么开腔,撑着车窗那只手夹着支没点燃的烟,他正用大指腹轻轻摩擦,似笑非笑。 他看着似乎心情还不错,唐绵心想。 黎靖炜抬眼,看着路边来不及收起上扬嘴角的唐绵,笑容加深。 第十五章 这儿离医院大门不远,人员繁杂,免不得有什么人盯着,杜方君左右看了看,倾过身打开副驾驶车门:“坐前面,到市中心就把你放下。” 唐绵没再回绝,弯腰坐了进来。 这时,后座的黎靖炜结束通话,看她坐进副驾驶,开腔说道:“走二环高架吧,先去艺河湾。” 杜方君原本准备打方向盘的手一顿,坐直身子想看清后视镜里眼盯副驾驶的男人。 唐绵愣了一秒,也不知道对谁,小声说了句“谢谢”。 沿路霓虹灯不断晃过,映照着女孩从脸红到脖子的全过程。 …… 车内很安静,杜方君目光不停地在这一男一女间流转。 二人一看就认识,说不定关系还不一般,自己好心把人给弄上车,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看了眼望着前路发呆的唐绵,跟她搭话:“刚才怎么一个人坐在走廊上?家里有亲戚在住院?” 唐绵抬头,淡淡一笑,避重就轻没回答第一个问题:“我爸爸有些不舒服。” 杜方君说了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联系我”。 唐绵能感觉出他的真诚。 黎靖炜没再说什么话,车厢里光线不好,唐绵听见他抬手把四扇车窗都关了上来的声音。 杜方君从后视镜里捕捉到黎靖炜的这个动作,呵呵笑着对唐绵道:“你头上这伤,其实蛮严重的,我刚才怕你担心所以没跟你说实话。” “……”唐绵怔了下,一时辨别不出他这话真假。 杜方君看她在那里琢磨了,笑得更开心:“下周日你再来一趟医院,不用挂号,直接上住院部7楼的神经外科办公室找我就成。” 唐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礼貌地微笑。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绵。” “旧情绵绵的那个绵?” 唐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杜方君见她还是那副有点神游的姿态,打了个转弯灯,慢慢踩刹车,顺着车流排队上高架:“唐绵,后面是宏盛黎总,你们认识的吧?” 语气有些试探,调侃意味也算明显。 唐绵拿着手机的手一紧,瞟了一眼驾驶室的男人:“嗯,认识。黎生帮过我多次。” 杜方君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手指轻点方向盘:“他可不是随便帮别人的人。” 正当唐绵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时,黎靖炜开腔关心,化解了唐绵的不自在:“吃晚餐了吗?” “吃了,陪我爸爸在医院吃了。”唐绵微微转身,想起下午才在黎靖炜面前流眼泪,有些别扭。 杜方君看二人没再继续说话,拿出手机连上蓝牙,想调节氛围:“蓉城这交通啊,我真的无语了,放首歌来听听。” 【“…… 遥遥长路寻背影 暖暖爱去如流星 盼望原谅我不要问究竟 但愿现在在你的心中 亦有着共鸣 …… 如何任性来换我过去对你 永远依依不舍的岁月无声 愿你来和应重温美丽晚星 回归恬静,绵绵旧情 ……”】 不知他是随机播放还是故意而为地选了这首歌。 四周密闭的车厢,舒服得让人沉迷的前奏,让这男声像是在贴着唐绵耳蜗,喃喃低语。 熟悉的声线也把唐绵瞬间拉回兰桂坊那夜。 “绵绵”二字,在这夜里,显得极尽缠绵。 唐绵不自觉地摸摸发烫的耳垂,别扭极了。 此时,她穿着厚卫衣,背已经有毛毛汗,脸红透了,心跳也快得不行。 音乐不停,她在这儿度秒如年。 前面的车流灯一眼望不到边,可能是感觉等得无聊,杜方君伸手从驾驶室的左边的小盒子里拿了包烟,抽了支出来向后递给黎靖炜。 男人摆摆手没接:“你也别抽了。” 杜医生一顿,看了眼唐绵,一边“哦哦”两声,赶紧又把烟给装了回去。 清清喉咙,随意地道:“我记得你倒是很喜欢这首歌噶?好像以前我们在卡拉ok经常点,每次你都要迷倒一片女娃儿!” 说话人用的蓉城方言,黎靖炜干笑两声,没正儿八经开腔接话。 “哎,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有个小二十年吧?时光匆匆如流水啊。你看我刚刚提旧情绵绵,小唐都没反应,这就是代沟。小唐今年多大啦?” “27。”唐绵答到,停顿几秒,在安静环境里紧接补充着一句,“我去红馆听过张学友演唱会,我很喜欢他!” 后一句语速快,声音还有些大,像是在证明自己能力的小孩,幼稚得很。 况且,加得很突兀。 唐绵没想到这一句话接得,直接把杜医生整来木起,一时忘了在排队行车。 “后面在按喇叭。”还是黎靖炜出声提醒。 听着低沉好听的声音,唐绵很是懊恼,脸越发红了起来。 堵车是由于前面有事故,越过那一段,上了高架,车速终于提了起来。 但到艺河湾的时候,天也已经全黑了。 唐绵礼貌道别,才走两步,就被人叫住。 以前黎靖炜都喜欢称自己“cecilia”,这是唐绵印象中黎靖炜第一次叫自己的中文名,或许是当下记忆错乱了,但后来回忆,也许都是因为今晚太美,使这一次的画面,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而今晚的话、今天的话,在当下她都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只是今后的日子里,拿出来细细回味。 每一次,唐绵的心动都会加深一分。 她有些疑惑地转身,看着他一路走过来。 不知为何,来人像是穿越了时光隧道,惊艳了她的过往岁月。 男人有身材有相貌,深秋黑夜,他没穿西装外套,不显得单薄,反而暗色系的衬衫在路灯光下显得尤为温暖、有力量。 唐绵看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闪烁,不知道望向哪里,最后落在他手揣裤兜露出的那块名贵钢表。 唐绵回忆,这么多年来,除了初初两次见面,好像只有发布会那天她勇敢迎上这男人的目光,那是因为听说他要将办公地点移到蓉城的那种欣喜感,让她忘记自己内心的局促和矛盾。 “方君是医生,还是听他的,不管舒不舒服,下个礼拜都去看看,免得人不放心。” “好的。”唐绵没想到他是说这个,也为他的不放心吃惊。 但她还是未抬头,只是稍稍侧头看了眼手里提的药包。 也许是对方见自己的木讷老实得过分,她像是听到在自己面前站定的黎靖炜无奈叹息了一声。 “一路上我都在想,是否邀请你一起去方君家吃饭。他母亲做饭很不错,人也很亲切,你应该会喜欢。但你状态不太好,还是回去早点休息。来日方长。” “吃了药,什么都不要想,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没有什么事无法解决,什么都会过去。做人做事都别那么紧绷,学会放轻松。”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离唐绵更近了。 他说的话一字一句深入唐绵的心窝。 女孩很意外,抬眼望向眼前男人时,双眸已然亮晶晶。 看着脸部轮廓沉笃又处于男性最好年龄的黎靖炜,在那一瞬间,唐绵对自己会为他倾心,感觉毫不意外,即使没有在伦敦雨天的相遇,她觉得自己也会沉迷。 抛开他拥有的财富跟地位,光是他身上阅历所堆砌的那股沉稳气质,不用太刻意,举手投足间就能迷住一大片年轻女孩。 唐绵只是个普通女孩,当然无法免俗。 小区门外,人来人往总未完,唐绵很没出息地又红了眼眶。 “香港学校圣诞前就要结课,emily回港办手续。我安排她随后过来适应内地的学习节奏,所以你不仅要请我吃饭,她肯定也要来缠着你,做好思想准备。” 听到黎靖炜的后半句玩笑话,唐绵破涕为笑:“我很喜欢emily的。” “你的喜欢我知道。” 男人也笑了,笑容很浅,但唐绵仍然察觉到。 没等唐绵再说什么,他拍拍唐绵的肩膀:“行了,外面冷,快上去吧!” 动作自然极了。 唐绵抑制住小鹿乱撞的心,连道别都忘了,直接转身小跑进小区。 喜欢emily?喜欢张学友?喜欢张学友歌声下的他们?还是,喜欢他? 药包乱晃打在她的腿上,更像是击在她的心。 唐绵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 也不想再把答案藏于心底。 时间过得很快,在迈入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刘女士叫上唐绵和堂姐唐可一家到蓉城一米其林餐厅吃牛排。 那餐饭吃得很愉快,席间小侄儿冒几个金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刘女士没有再提之前的事,一切平静得像是从未发生。 她也许久没有见到黎靖炜了,如果没有那几条短信,这个人仿佛就像以前一样,只会从新闻杂志报刊上,出现在她的生活,扰乱她的心绪。 那天唐绵和季老以及几个同门在办公室讨论一个课题到深夜,回家已经是凌晨时分。 她进浴室简单冲澡,回房间只想直接想躺在床上睡觉。 自然也就忽视了手机里叁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人——黎靖炜。 等她迷迷糊糊看到时,心跳已经快了半拍。 刚想回复,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睡了?】 唐绵这边瞬间清醒,她神经兮兮地象征性去咬了咬指甲盖,像是在平复心情,末了,再打字过去,【黎生,有什么事吗?】 对方回——【都几点了还没睡】 唐绵用秀气的手指敲出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她重新输入。 【刚起来上厕所,准备睡,黎生也早些休息。】 女孩辗转反侧,闭上眼睛,等着震动声响起。 这种期冀感在深夜,尤为深刻,直达她的心底。 过了许久,那边才回复—— 【纽约现在下午一点一点半要和基金经理开会不能睡午觉】 其实,唐绵那句早些休息是客套话,纯粹的没话找话讲。 她没料到黎靖炜会回复得这么认真,她的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感觉。 但一时间,她竟然不晓得如何回复。 对方忽然又来了短信,可能是见她一直没反应。 【见过冬日纽约的午后吗】 话题转变,唐绵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回复了一个【没有。】过去。 手机有段时间恢复安静。 凌晨2:17分,手机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唐绵收到了一条彩信。 一张从高层俯瞰的照片,玻璃上还映出酒店套房的沙发,还有,床。 她看着这张照片,说不上来的感觉,耳根有些发热。 照片里,隔着一条宽敞河流,是密集的摩天大楼。 钢筋水泥浇筑的繁华,金色阳光在玻璃上洒下点点光晕,很耀眼,也很温馨。 唐绵屈膝靠在床头,身上盖着暖和的被褥,房间开了暖气,热烘烘的。 她双手食指握着手机边缘,屏幕上那点蓝光,在漆黑的房间里,犹如一簇萤火虫点缀的光亮。 没一会儿,那边发过来新短信。 【睡吧明天记得去找方君做检查】 唐绵退出照片浏览,睡觉前,在“拜拜”和“晚安”中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只回复了【好的。】 不过10秒,收到回复。 【嗯】 那天之后,黎靖炜的短信偶尔会传来,二人都忙,简单聊几句已经让唐绵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她不知道的是,这种情愫不用多开口挑明,就在二人心间长高一点,再一点。 亦犹如和暖的光线,在不自知间点起彼此的每天、每段。 黎靖炜一直在出差,在纽约待了几天后,又去温哥华,紧接着转道新加坡。 唐绵手机里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在樟宜国际机场准备登机回香港前发给自己的。 唐绵时不时会翻出这些信息看看,她觉得有不真实感。 但这些实实在在的话语在屏幕显现,又是那么真切。 黎靖炜的话很少,但却让唐绵莫名安心。 唐绵不清楚,这算不算爱情来时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些信息,就像是曾经保管那些画像一般。 但是,唐绵也试着不去多想它究竟是什么。 就像黎靖炜那晚对自己说的,没有什么解决不了,也没有什么过不去。 她带着豁出去的想法,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决心过一天就把它过好,努力地不再想东想西,学着放过自己,享受当下。 她恢复了之前暂停的私教和瑜伽课,在出汗中让自己放轻松。 十一月底,是学术年会的高峰期。 她跟着季老飞北京、上海开了两场比较法学研究论坛的年会,并作为博士研究生代表发了言。 她还是那个在学术、工作上都算做得不错的唐绵。 生活像是在梦境中,逐渐回到了正轨。 免*费*首*发:win10.men | woo1 8 . v i p 话唠作者的心中所想 【本来不想放在这里的,但鉴于有些朋友不太看评论区,所以特地将上次写在评论区的内容再增添了点内容放在这里,更文之时会删除。】 话唠作者看到有新朋友,又想多说两句了。 不知为何最近多了些读者来看文,是因为评论区那几位小可爱吗?非常谢谢你们的推荐!特别是啦啦啦,likely,没啥了吧,挑灯照夜寒,ttuug,又柚的店,于中有,天天,peiyq,小丸子,扭扭扭……评论区经常可以看到你们,非常感谢你们几乎每天的陪伴,还有好多朋友可能没记住名字,但都很眼熟,谢谢!但是,如果这样的推荐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我觉得还是以自己的生活为重。相遇在这里都是缘分,不用过分强求。 其实,我写这本文最初就是自娱自乐,这个故事在我心头已有多年,由于是我自己内心想写这个内容很久了,故不管有没有人看,我都会写下去,因此大家不用担心,完成它只是时间问题。当初因为很多平台可能有限制,所以选择了这里,相对比较宽松,可以写一些我一直想写,憋在心里很久的东西,也可以传递一些我觉得值得被关注的东西。 一开始没想到有人会看,因为也觉得自己写得确实很一般,和这个网站的风格也是格格不入。真的是大家很给我面子,抬举我了,才有了这么多朋友的陪伴。?? 因为我还要上班的原因,所以肯定保持不了日更,在更新问题上,我只能尽量多更,再加上现在年底,事情确实很多,保证不了更新,让这么多小可爱在等,真的很抱歉。 目前,我是想多存点稿,下个月中旬的样子可以争取恢复隔一天更一章的节奏,这样才不辜负大家对我的喜爱。 但我还是那个观点,小说并不是我们的全部,只是我们美好生活的一点点调味品,不用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这上面。我自己写的时候我就知道,头一个月为了逼自己保持日更,想剧情整个人像是陷入这个小说内容中,加上我自己知道这个文的走向,我很心疼文中的人物,特别是黎生(这算是剧透嘛哈哈哈哈哈,应该不算吧,文到这里,大家应该觉得黎生不像是表面那样)。由于我自己仿佛就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所以一整天都会为写作服务,有好些内容比较丰富的章节,发的很晚,我几乎通宵未合眼,即使已经放在网站上我还不停在改,在想剧情,久久不能自拔,但我还有自己的生活、工作。这样的状态,是很受影响的。所以,这样是要不得的,大家还是要以工作、生活,还有学习为主,过好自己的日子。平时多多运动,保持个健康的身体状态!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本篇文,我是很希望能够透过文字传递一种爱的温暖感给大家,以及把我自己很喜欢的元素分享给现在更多的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宏大主题的好文,再加上我的话真的很多,写得太细了,又很慢热,节奏拉不上去我也很急,但没办法,所以大家就在平常有空时上来瞅瞅就行了,不用过于放在心上。我随意写写心中有感,大家就随意看看,况且这样的创作过程不算集中,也缺少连贯性,写文肯定会出现很多问题,大家多多包涵。有什么想法可以评论区留言,我看到了都会回复,很喜欢这样与你们的互动。 最后,再次谢谢大家的陪伴和理解!谢谢! (三)第一章 但我的心情你应该知 遇着了心头爱,却不知怎去开始 梦似的恋情叫我心痴,令我不能退爱火不可制止 曾无限次,欲话我知,却也停止 you’rejustawomanfallinlove ——《谁令你心痴》 蓉城这两年算是网红城市,常常有外地人说,这城市只有夏天和冬天。 唐绵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今年回来,算是十年之后第一次体会到别人描述的一秒入冬之感。 特别是今天,下了雨,晚上气温陡降。 唐绵穿着白天的西装外套,不算薄,但是出门匆忙,忘记了戴围巾。 男人开腔关心之际,她才感觉到刺骨寒风从领口灌入的凉意。 忍不住用双手抱紧自己的手臂。 黎靖炜下车,从副驾驶拿出一深咖色羊毛围巾。 唐绵还未来得及反应,这条男士围巾就已经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呆站在那里,任凭男人帮自己把头发仔细理了出来。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细腻的东西贴着她的肌肤,仿佛仍然有他的体温,柔软了她的内心。 “学校老师说她晚上有时候会流鼻血,你多注意一点。” 黎靖炜没忘来的目的,转身从后座拿出个纸袋,看着里面像是装了emily的衣服。 “嗯。” 这一声应下,唐绵就有些后悔。 把他女儿伺候得舒舒服服,倒显得像是带着什么目的在讨好对方,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自己真心待这女孩好,都显得不那么坦荡。 正想着,黎靖炜已经把纸袋递过来。 男人的手很大,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削瘦,带着男性独有的阳刚。 唐绵看到他捏着纸袋边缘,她拎过袋子的细麻绳,刚刚的想法仍在脑海,心里有些小别扭,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手。 黎靖炜没即时松手,她拧眉,手上用了力道,依旧没有抽动。 目之所及处,恰好是男人挺括的西裤裆部。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他的那里,唐绵心跳有些乱,她快速移开视线,又想抽纸袋,结果黎靖炜腕上不过稍稍用力,她整个人就带得往前趔趄。 男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她能感觉男人低头时薄唇好像扫到了她的额间碎发。 暧昧气息在二人呼吸间流动。 正当唐绵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的时候,她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晚上没吃饭喝了点儿酒?”他问。 唐绵面露窘态,感觉自己很煞风景。 但又觉得对一个正常女人来说,大晚上,一个男人离你这么近,说着关心你的话,做着暧昧的举动,很难不让人想歪他的企图。 自己不算了解黎靖炜,但对他的心思还是可以猜出七八分。 这几个月的接触里,黎靖炜从未掩饰过,不管是行为上还是生理上。 两人从未挑明说,但不代表唐绵感受不到,不懂。 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她小声回了句‘喝了两口’。 两人靠得太近,他高大的身躯像是抵挡住寒风,鼻腔全是萦绕着酒味的他的气息,唐绵只觉得燥热。 害怕在小区门口碰到熟人,她小心用余光看看周围,视线里只有羊毛围巾的边缘和来来往往的路人。 想要退开跟他保持距离,黎靖炜却突然抓住她的小手。 近日一来一往的信息像是已经拉进二人距离,唐绵也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不管是今天下午同事的八卦还是叶引报社的故事,都足以让唐绵打退堂鼓。 刚刚一路走过来,天知道她给自己打了多大的气。 但到底有那么久没见面,自己本身对黎靖炜的情感就复杂,再加上白天的新闻,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开口。 两人靠得一近,唐绵脑袋一团乱麻,又再一次好想把整个人缩进围巾里。 但男人掌心干燥的热度那么清晰,这种无处可逃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黎靖炜察觉到她指尖的轻微挣扎,减轻了手上力度,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改为轻握她的细腕。 微弱的路灯光下—— 黎靖炜低头看着她几缕碎发遮掩下白皙恬静又微微红润的脸庞,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有些不想说话。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龚阿姨穿着运动套装往小区跑去,偏头看了看路边的两人。 碰到熟人,让唐绵尴尬,她下意识缩手,黎靖炜很配合地松了力道。 “上去吧。”他把双手插回裤袋,动作自然。 唐绵拎着袋子,转身,走进小区。 心跳异常,但她强迫自己不能回头去看。 电梯来了。 唐绵走进去,刚准备摁关门按钮,听到有人喊等一下,然后看到小跑过来的龚阿姨。 龚阿姨瞧见唐绵,一愣,随即打招呼:“绵绵啊!” “……”唐绵耳根还有些热,嘴边扯出一抹笑。 电梯上升的时候,龚阿姨突然说:“绵绵,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吧?长得一表人才,车也不错。” “不是的。” 唐绵看到龚阿姨一脸热络,害怕之情油然升起,又完整地说了一遍:“他不是我男朋友。” 龚阿姨怔了怔,先是有些吃惊,但很快会意地笑了笑:“阿姨晓得阿姨晓得,你放心,阿姨不会乱说的。” 唐绵:“……” 发觉解释无用,干脆也不再多费口舌。 唐绵开门回到公寓,先把围巾取下,顺手就往玄关的挂钩上放,却看见自己那条浅咖围巾已经占据位置。 浴室的灯亮着,唐绵像做了亏心事般把围巾折好放进她衣柜,那件男士西装外套的旁边。 屋内暖气足,她感觉口有些干,进厨房想喝点儿水。 保温壶里的水已经所剩不多。 拿了电热水壶到水槽前,唐绵伸手扳水龙头把手,视线却不经意的往窗外瞥去,一眼就看见黎靖炜那辆揽胜还停在楼下。 她看不见车内情形,却也猜到他正坐在车里。 或许在打电话,或许在抽烟。 不管他是在等谁,看谁,唐绵内心都有欣喜,是一种安心感。 恍然间,她想起那个有花香的夜晚,也是这辆车,挡住了自己的路。 他还吻了自己。 那场面的震惊感和随即带来的种种烦恼在她心里无法磨灭,也就让她忽视了这车究竟是什么。 唐绵慢慢发现,以往每一次碰住黎靖炜,她都会默默在心里数,这是第几次。 每一个小细节,都会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重播无数遍。 可如今,不晓得是粗心还是见面越来越频繁,物不再以稀为贵,她到记得不像以往那么清楚。 将水壶插上电,在“呲呲”的加热声里,唐绵收回思绪。 她摸向自己刚才在楼下被他握过的手腕。 一个你爱慕多年的男人,温声细语地关心你,任何身心正常的女人,都没办法无动于衷吧? 唐绵得承认,或许这种触动,不仅跟情爱有关,还有那份埋藏心底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黎靖炜是一个多金又有颜的成熟男人,不管是真是假,她身边就有大把人视黎靖炜为理想对象。 唐绵想起下午在宏盛大家讨论的tracy,她是黎靖炜摆在台面上要娶的女人,那么私底下呢?有多少? 自己算是其中一个吗?是一个被他身上的魅力吸引,麻痹了理智,放弃了坚持的女人? 就像叶引说的,香港豪门的故事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小孩都有没摆上台面的,更不要说女人了。 他的私生活究竟如何,唐绵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就像他头天可以和tracy在香港游车河,今晚便可以拉住自己的手。 她不问,他亦没有解释。 听着浴室里的动静,她忽然想起他女儿第一次到艺河湾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那时她还不晓得眼前梳着脏辫的叛逆少女是心上人的女儿。 如今想来,当时没放在心上只当八卦听听的emily的每句话几乎都无意透露着黎靖炜是她父亲。 连他女儿都晓得自己爸爸身边女人太多,不知是女朋友还是情人的人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亲子时间。 想着那女孩的脸庞,唐绵很自责。 她的大脑乱成一团,深呼吸了一下,把沸水倒入保温壶,端着水杯准备去客厅点外卖,路过窗户时脚步却停顿,又朝楼下望去,那辆黑色揽胜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刚坐下女孩就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唐绵招呼她过来点外卖,二人头凑在一起还没讨论出个结果,门铃就响了。 二人对视一眼,带着疑惑去把门打开。 捏着把手的那一瞬间,唐绵心口一紧。 打开门,发现是手拿外卖包装的银杏工作人员,唐绵送了口气。 银杏是蓉城有名的粤菜餐厅。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云吞和清粥,女孩抱怨不断,因为烧烤才是她的心头好。 此时,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下,是那人传来的信息—— 【明天我要开会emily麻烦你照顾下午五点我来接她】 唐绵看了眼便将手机揣回衣服包里,起身去厨房兑蘸水,嘴上催促女孩快趁热吃了。 在厨房时又收到女孩父亲的关心。 【吃了早点休息别多想】 她想了又想,在回客厅前给对方发了【好的。】 不知是对第一句的回复,还是第二句。 第二章 唐绵同emily边吃边谈,才知晓原来女孩来蓉城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 一直没联系自己,纯粹是因为她一落地就被学校老师接走,在蓉城的第一个周末还遇上学校运动会所以没放假。 在那封闭学校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她已经快要发疯了。 这不,周末放假,一出来直接找到唐绵。 话说到这儿,唐绵看沙发上随意搭着的运动装,才觉越发眼熟。 那严格的寄宿学校就是她的母校,她的弟弟唐源还在那儿读书。 emily谈话间哈欠连连,她说自己在新学校就没睡过好觉,随便吃了两口就轻车熟路地回了房间。 唐绵简单收拾了一下再推开门回房间时,女孩已经睡得似小猪,哪里有她刚刚说的陌生城市、陌生环境搞得她日日失眠、神经衰弱。 唐绵笑笑,轻悄悄地退出来。 虽然事情很多,但是她仍然记得唐源上周说最近要诊断性考试的事。 她去了趟书房,emily的书包随意搁在飘窗台上。 模拟试卷和教材参考书铺满了偌大的书桌,她随手一翻,发现除了原本有的,还有几张那女孩的。 应该是自己刚下去拿衣服时,emily把书包拿到书房放着就发现桌上的东西,觉得眼熟就把自己的拿出来瞧了瞧。 唐绵心里猜测。 自从上次去看了爸爸,这段时间唐绵和他们一家叁口走得挺近。 帮唐源改过几次试卷,现在再做起来,唐绵已经得心应手。 她用红笔把那些错题都圈出来,然后照着题型找到参考书上对应的知识点,确定无误的她都用直线在字底下划出来,再把页角折起来。部分题目,她觉得可能涉及考点,便在a4纸上重新罗列出来,还在后面对应写上相关联的考题。 …… emily半夜口渴想喝水,起来看见身边冷冰冰的床铺,吓了一跳,推门而出,正想大叫,便看见书房门缝里透出灯光来。 她走过去,没听到里面有动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心翼翼地拧开了房门把手。 刚开了条门缝,就看见唐绵趴在桌边睡着了。 她走到书桌旁边,看见好几张试卷,其中有一张还是自己的。 本来空白的地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虽然她看不太懂,也猜到那是正确的解题步骤和答案。 和以往老师那手潦草字不同,现在试卷上的红字很漂亮,透着女性的秀气。 她发现,唐绵还细心地在某些地方用英文标注。 在emily的学习生涯里,还没有谁这么耐心地给她改过考卷错题。 不论是在温哥华还是香港,老师对她除了摇头就是无视,家教看在黎靖炜钱多的份上,还能勉强应付。 她刚回香港,什么都不习惯,每天只想睡觉,家教不会阻拦,反而乐得轻松,离开前还会帮她把作业做好。 至于那些女家教,每回净想着见她爹地,还老问跟黎靖炜有关的事,让她觉得很恶心。 而这次转学来蓉城,老师都只希望她安安静静,不要惹是生非影响他们的业绩考核就可以。 教育模式和内容的差异,并没有谁来关心过她。 唐绵的睡眠素来很浅,她隐约感受到旁边有人,悠悠睁开眼,看见了正低头捣鼓着什么的emily。 因为灯光刺眼,唐绵微微皱眉。 女孩没想到唐绵会醒,吓了一跳,抬起头和她大眼瞪小眼。 唐绵这才看清,她拿在手里的是自己的手机。 “刚才响了一下,我就看了看。”少女边解释边把手机给她放回去。 “什么都没看到,没解锁呢。” 唐绵手机里满是不能被别人看的隐私,刚刚看emily拿着,想到那些信息,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瞬间清醒。 她拿过手机,只看见工作群里的消息,时间是凌晨1:33分,她只道:“回去睡吧。” 见她不跟自己计较,emily大摇大摆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唐绵只有一个想法—— 被宠坏的熊孩子。 周六,唐绵和emily刚准备吃早饭,门铃就响了。 这段时间唐源经常找她辅导作业,每次都是唐爸爸或者詹阿姨把他送过来。 与现在很多青春期的叛逆小孩不同,唐源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男孩子,对长辈很是尊重礼貌。 连刘女士都直夸,圆圆是个好孩子。 以前他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每次见面唐绵都喜欢把他抱起来转圈圈,虽然自小未和这弟弟一起长大,但应该是血缘天然让人亲近,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爸爸把唐宫的早餐盒子摆上桌,一切进行的很自然。 直到唐源将书包放到书房再出来洗手,与emily在卫生间撞了个满怀。 唐绵不知如何给父亲介绍自己家里多出来的女孩,索性不再介绍。 emily也老老实实的,四人坐在一起沉默地吃着早餐,直到唐爸爸清清喉咙开口,唐绵能感觉到他酝酿了很久。 “昨晚小区门口的男人,是你的朋友?” 唐绵喝豆浆的动作一僵,emily已经在旁边抢答:“那是我爸爸的助理,来给我送厚衣服的。” 女孩努力把普通话说得标准,很是乖巧的模样。 唐爸爸闻言看了眼女儿,这事是刚刚在楼下碰见晨跑的小龚告诉他的。 现在听这女孩这么说,又见沙发上放的衣服,想来是搞错了。 唐爸爸没再往别处想,只当是个误会。 吃了早饭,唐绵就准备给唐源讲题,emily很感兴趣,嘴上积极,直说自己也要好好学习,可坐在那儿直打瞌睡。 唐绵把她敲醒几次,都毫无作用。 中途,黎靖炜还差人送了两大箱甜橙过来。 唐爸爸围着箱子转了两圈:“这是特供的,绝对不便宜,咱们帮他照顾小孩没多花什么精力。绵绵,你把钱数给人家爸爸,不要欠人家人情,我们不缺这点钱。” 唐绵听着这段话,若有所思。 唐爸爸见她不回答,也没罢休,盯着她一定要让她表态,唐绵只得答应。 下午,唐爸爸约了人打牌,让唐绵好好照顾两个小朋友。 唐绵也没怎么照顾他们,只是督促他们学习。 两个孩子趴在客厅茶几上做试卷,她就在旁边餐桌上整理自己的资料,偶尔辅导唐源做题。 发现emily的基础知识实在薄弱,唐绵没再让她做试题,拿出教科书一页一页用英文夹杂着粤语解释给她听。 女孩似懂非懂。 下午3点,唐绵开车去超市买了半成品,准备做六个榴莲酥。 emily闻到那味,立刻捂起口鼻,嫌恶地道:“怎么做这东西,恶心死了。” 她说这话时,唐源已经吃掉一个榴莲酥。 榴莲的味道虽然很多人不喜欢,刚刚从烤箱里出来的榴莲酥却很受欢迎,很酥很香,馅儿也不怎么臭。 emily见唐绵没有哄自己尝一个的意思,觉得没劲,看了看碟子里的榴莲酥:“一共六个,一人两个,我还是算得来这个数学题的。” 唐绵忍住没笑出声。 蓉城一中上了高二周末都只放一天,周六下午就要返校。 詹阿姨去丽江旅游,唐绵让爸爸不用来回跑,自己等会儿送唐源去学校就行。 唐爸爸那边忙着打牌满口答应,但没忘了嘱托甜橙的事情。 唐绵含糊答应着。 看今天还有进一步降温趋势,又说让家里的阿姨收拾几件厚衣服和冬季床上用品送过来,她开车送到学校帮唐源收拾一下。 现在关键时期,可不能生病感冒。 emily在旁边一听,立马掏出手机给她爸打了个电话,声音气鼓鼓地。 叁人提早随便吃了点中午的剩饭。 饭后两个小朋友先背着书包下楼,说要买点文具用品,等会儿小区门口见。 4:50,唐绵接到阿姨的电话,拿着手机和车钥匙便下楼。 下午她出门买了东西,想着等会儿要送弟弟,就把车摆在大门出来的街边。 阿姨走得快,看到眼前情景直接骂了句“哪个胎神把车停到这儿。”很是气愤。 这一片停车位挺紧张的,附近有些人舍不得买地下停车位,又不想花钱租,就经常占据街边位置。 唐绵提着口袋跟在后面,看到自己车后面横着辆大众轿车,只觉无语。 绕了一圈看那车主未留任何信息,正想打开手机软件预约车,身后响起一喇叭声。 转头,是那辆黑色揽胜。 唐绵抬手看了眼表,刚好五点。 “上车吧,我送你们。” 男人下车,从车头绕到她们这边,自然地接过唐绵手上的口袋。 他好似看出唐绵的疑惑。 “emily说那小男孩是你弟弟,两个孩子一个学校,刚好顺路。” 黎靖炜将东西放进后备箱,又把阿姨手上的东西接过。 男人看她站在那儿没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特别像是两口子之间的动作:“坐前面,两个小朋友和阿姨坐后面。” “不了不了,不麻烦了。我回去两站公交,和去学校不顺路的。” 眼前这一看就矜贵的男人点了自己的名,阿姨心生惧意,连连摆手。 黎靖炜又对阿姨说:“不急,先送您回去。”语气很是客气。 说完,又望向唐绵。 唐绵看了看周围,眼前的男人仍扶着车门等待自己上车,目光坦荡。 她不再拒绝。 没刻意去看他深邃的眼睛,简单道了谢,开腔让站在一旁十分局促的阿姨上车。 唐绵坐在副驾驶,目光跟随男人绕回驾驶室。 揽胜底盘高,隔着挡风玻璃,她只看得到他的上半身。 这是两幢房子的垭口地带,劲风吹起他的外套下摆,也稍稍吹乱他的头发,与平常西装革履的他很是不同。 没有征兆、没有原因,唐绵鼻尖一酸,很想哭。 第三章 接上不远处的两个小朋友,就听到黎靖炜开口。 “系好安全带。” 不知他是在对谁讲。 唐绵一愣,看看自己胸前,车内空调足,她一上车就习惯性地敞开外套,这样一来,杏色打底衫让她的曲线更加突出。 她没接话,红着脸强装镇定地拢了拢外套,从身侧拉过安全带系上。 男人再一次发动引擎,黑色揽胜很快驶出艺河湾,汇入来往不息的车流。 经过步行街,emily嚷嚷着要吃鸭翅膀,让黎靖炜把车停一旁,拉着唐源跑去买零嘴。 唐源是那种性格非常好的男生,相处一天,两个小朋友已经完全没有早上见面时的尴尬。 而阿姨早就已经下了车。 叽叽喳喳的高中生一离开,车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个人。 狭仄的封闭空间,两人都未先开口,只听得电台甜美女声提醒着城市交通路况。 沉默几秒,唐绵没忘唐爸爸的叮嘱,低头打开手包,拿出五六张百元人民币递给黎靖炜:“我知道那种甜橙不便宜,我爸觉得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欠人情,让我记得把钱给你。” 黎靖炜看了看那沓崭新的人民币,又瞥了她一眼,似是而非地说了句:“你倒听你爸的话。” 唐绵其实也别扭,给不给钱这件事她犹豫了很久。 说实话,这甜橙本身的价格对唐绵、对黎靖炜肯定都不算什么,或许只是对方的一点小小心意,钱的数额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但是,唐绵最终下定这样的决心,并不完全是是听从唐爸爸的话,而是她自己的再叁衡量。 二人一来一往、不咸不淡的信息交流,让她和黎靖炜的关系看似已经进了一步,但是他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朋友?还是情人? 谁都说不清楚,或许都谈不上。 emily到她这里,认识她,是calvin搭的线,她一开始是承的师兄的情,与黎靖炜无关。 她不要让emily在自己这里显得很有目的性,就像她想在黎靖炜那里交换、得到些什么。 她完全不想把自己和那种要占黎靖炜便宜的女人划上等号。 她也坚信自己和那些女人是不同的,她一分钱多的东西都不想要在黎靖炜那里拿。 尽管这次东西是不贵重,但她害怕一拿,拿成习惯,拿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慢慢地,性质就变了。 她告诉自己,在一开始就需要抑制住这股火苗。 唐绵担心黎靖炜误会,也把心里话说得很坦诚:“我只是觉得我对emily好,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孩子,没想你送我这些东西,我也不想从你那里多拿什么。” 又想到几百块应该买不了这两箱甜橙,她声音稍稍轻了些:“可能这点钱不够,你就当是半卖半送吧。” 后半句,还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黎靖炜抬起那双湛黑的眼,正儿八经地看她。 唐绵见男人不接,直接把钱搁到仪表台上。 没一会儿,两个小朋友回来,手里拎着两大袋零食,除了卤菜还有很多果脯饼干。 “爹地,一共385块钱。” emily趴在驾驶座椅后方,跟自己老子报销,有些俏皮:“我这儿还有200块,你再给我叁百就行了。” 黎靖炜从西装内袋掏出皮夹,抽了6张一百的给她。 “难得大方啊!” 女孩手指灵巧,数钱如飞,视线却瞥见仪表台上那迭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头,眼珠子转着,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然后乖乖坐回去,把六百块钱折迭好藏进裤袋。 傍晚时分,是学生返校的高峰时段。 车子停在宿舍楼下。 唐源说他要先去一趟教室签到。 唐绵不觉奇怪,只让他把寝室号告诉自己,她读书那会儿,一中就有这个规定,是为了确保学生的返校安全。 黎靖炜皱眉,心情不太佳,看向站在旁边的女孩:“你不用签到?” emily才转校过来哪晓得这些规矩,况且就算晓得她也不见得会去。 但观察到黎靖炜有黑脸的趋势,她两手抱着背在胸前的书包,撒腿跟在唐源后面跑向教学楼。 宿舍门口,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出。 黎靖炜站在车旁,他低头点了根香烟,又把烟盒跟打火机扔到驾驶座椅上。 空气里弥漫了带着薄荷香的烟草味。 唐绵看了他一眼,绕到车尾从后备箱里取袋子,手刚搭在拎带上,身旁挨近一道挺拔身影,男人的大手轻而易举就把袋子拿出去。 “上几楼?”黎靖炜问她。 唐绵原本想的是坐他车到校门口就带弟弟走进来,没想他直接把车给开进学校,这已经惹得不少同学侧目。 现在是到唐源的寝室,不想在学校和他被别人看见,对唐源,对emily,对他,都不好。 “我自己拿得动。” 她侧身抬头,很是坚持。 黎靖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真的撒手将袋子搁在车旁,自己退到边上抽烟。 一个体积庞大、十几斤重的袋子,要徒手搬到5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 唐绵用手试探了下袋子,开始后悔自己的逞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 从揽胜停靠的地方到宿舍门口,十来步的路,唐绵为了不显出自己的弱势让人看笑话,中途不停歇地把袋子拎上公寓楼门口的台阶,手掌心被勒得火辣辣的疼,走到关闭的半扇防盗门后,她才松手把袋子放在脚边。 有男生从旁边经过上楼,走到一半又折回来,问唐绵要不要帮忙。 “不用,这东西挺重的。” 男生听她声音好听,心生腼腆,直接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没事,我饭吃得多力气大。” 她莞尔:“那谢谢你。” 男生拎起袋子问:“你到几楼?” 黎靖炜将剩下半支烟摁灭丢进垃圾桶,锁了车,将车钥匙放到裤袋里。 踏进公寓,一眼就看见唐绵正跟一个男学生有说有笑,他的视线继而落向男学生手里的袋子。 唐绵没想到黎靖炜会进来,隐隐有些尴尬,毕竟刚才自己在他面前那么大义凛然。 男生帮唐绵把东西搬到宿舍就走了。 整个宿舍有些乱,但唐源的床铺是最干净的。 唐绵叁两下就给他弄好了,又帮他们宿舍把地给拖了两遍。 弄好这些,都已经六点过了。 唐绵在阳台洗拖把的时候,看见两个小朋友站在宿舍园区门口摆龙门阵,像是在等人。 emily把零食往唐源怀里一丢:“给你的。” “这不是你买来自己吃的吗?”唐源面露惊讶。 “说了给你就给你,你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呢!” 唐源觉得还是不能收,他也听见了爸爸白天的话。 今天黎叔叔已经给了他家甜橙还送他们来学校,不可以老占别人便宜。 emily不以为然:“他哪还差这点钱,再说,我是他女儿,这钱花我身上那叫名正言顺,他不给我花,也得花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身上。” 她会的成语不太多,这句话还是她从香港嫲嫲那里听来的。 听过一次,便牢牢记在心里。 唐绵从宿舍出来,往他们这边走,刚刚站定在两个小朋友背后,便听到那句‘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emily转身瞧见唐绵,吓了一跳,看着唐绵手里拿着的手机,像是想起什么,解释道:“我昨晚是想加你的微信。” 唐绵笑笑,说没事儿,等会儿加上就是了。 这时有同学经过,女孩被拉到一边,应该是要谈什么八卦之类的。 “姐,你和黎叔叔以前是不是有矛盾?”女孩一跑远,唐源突然开口问。 手上回复消息的动作一停,唐绵抬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黎慧甄说的。在步行街买东西的时候,她说黎叔叔看你的眼神不太对,问我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许久未见唐绵回答,唐源肯定了心中猜测,又觉得emily的爸爸不像坏人,下意识帮黎靖炜说话:“姐,黎叔叔虽然看上去有些严肃,也不太喜欢说话,不过感觉人不错。给我们送甜橙,还送我们到学校。” 唐绵不清楚emily到底跟唐源讲了什么,所以迟疑着该怎么回答,现在听唐源这么说,她心头一松,随口编了个理由:“以前在香港上班,工作上有过接触。” “噢……”唐源点点头。 “东西我给你收拾好了,快去上课吧!”怕弟弟再问什么,没等他开口,唐绵已经在催促。 黎靖炜站在拐角处的花坛旁边打电话,唐绵往外走了两步,便瞧见了他。 男人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背影挺括,有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1米2的床,盖的跟垫的都要……直接送学校来。” 唐绵路过时侧目,发现emily在不远处斜着身子使劲戳手机,还不时和旁边的女学生交流两句。 那边,黎靖炜低沉的嗓音透出些许不耐:“不就是买个床上用品,颜色款式你自己难道还拿不定主意?” “……”助理leo在那边唯诺,怕随便买了老板千金不喜欢。 黎靖炜心中的不高兴越来越重,一个回身,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唐绵,眉眼深邃,他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语气也有所缓和,对着电话那边说了句‘算了’就收起手机。 唐绵正欲走,被黎靖炜喊住。 他问:“晚上有没有事?” 唐绵的耳根有些烫,鬼使神差间,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想到黎靖炜吻自己时,双腿间的那种潮湿触感,和自己紊乱的心跳。 本就暧昧不清的男女,现在男人对女人发出这种信号,是想彻底将那层纸挑破吗?唐绵不止一次体会过黎靖炜的生理变化,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强忍。 前段时间他从纽约传来的那张照片,是他的暗示吗?昨晚他女儿在自己家,不太可能。 现在小朋友都被送到学校,他也回蓉城了,而他也晓得,自己一颗心在他身上,所以笃定自己不会拒绝? 这个男人真的像是新闻八卦传言中那样,来者不拒地沾花惹草? …… 唐绵心里一紧,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毫无准备。 她想装做听不懂,默不作声地从他身边经过,但却未得逞。 黎靖炜伸手来拉她的胳臂。 几乎是下意识地,唐绵往边上一闪,避开了他的动作,人也撞到旁边的竹栅栏。 这一下,躲得狼狈,她脸上也热了起来。 见她差点跌倒,黎靖炜本来打算过去扶她一把,结果又见她脸红,便猜到她心思歪了,不免觉得好笑,却也不急着点破,只道:“我跟你好好说话,你脸红什么?” 唐绵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指尖绞紧,不想再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深吸口气,低声道:“我不会那么做的,你想都别想。” 最后半句,有女孩子的娇嗲。 为了方便打扫,今天唐绵穿着宽松洗白牛仔裤跟打底衫加短款毛呢外套,头发用皮筋扎了个低马尾,跟性感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黎靖炜看着她忽闪的眼睫毛,双手好整以暇地插袋:“我想什么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略显凉薄,引得唐绵抬起头看他。 “爹地,不要老挂住你那些拖友,给我买垫被了没?我也要横条的……” emily大大咧咧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唐绵循声转头,女孩边走边玩手机从宿舍那边摇摇晃晃过来。 “黎慧甄,怎么走路的?”黎靖炜突然就严厉了表情。 在他的训斥声里,女孩飞快往教室那边跑去。 唐绵趁机转身离开,逃离这份尴尬。 她脸上的温度还没褪下去,尤其在她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后,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天色已经全黑。 唐绵从行政楼底下穿过,出了学校,到马路对面的站牌旁等车。 虽是周末,但也是晚高峰期,出租车几乎都载了客,唐绵干脆专心等公交。 但人静下来,总会胡思乱想。 从自己把钱拿出来递给黎靖炜,他情绪就不太好。 或许是因为自己忤了他的面子,唐绵暗暗懊恼。 她在怀疑自己是否做对了?或者这件事是否还有更好的应对方式? 尽管,她仍然想坚持自己的坚持。 不自知地叹了口气,她想到了那有着薄荷气息的香烟味道,烟瘾上来,摸摸荷包,却发觉自己没带烟出来。 她不晓得黎靖炜是否觉得自己矫情,他主动提出帮自己把东西给提上去,她拒绝了,反过头来却让小男生来帮了自己。 他想让自己帮他买东西,也被自己曲解…… 唐绵想起在宿舍楼外里发生的那幕,在emily说到买垫被时,她就已经明白过来,加上黎靖炜的那通电话,她只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一辆揽胜从学校大门里拐出来,唐绵本能地往角落走了走,又抬头假装在看站牌。 黑色揽胜贴着公交车站往前行驶了一段路,很快又倒回来,恰巧停在她的身边,副驾驶车窗降下,黎靖炜看着她说:“上车。” 上百万的豪车,车上的男人姿色还不差,这种行为,很容易成为众目焦点。 唐绵很快就发现周围人都在瞧自己。 她不想上车,刚刚的幼稚行为,让她不想面对黎靖炜。 她也不想被人当猴看,她知道自己现在脸红得发烫。 何况,她更不想和黎靖炜在公开场合纠缠。 犹豫不过一秒,转身朝着揽胜行驶的相反方向走。 揽胜也在缓缓倒退,像是在配合她的步调。 这下,就连骑电动车经过的人都会回头多看她一眼。 唐绵停住脚步,揽胜也已经停下,她憋着一口气走到车旁边,车里的男人胳臂搭在车窗边缘,夹着烟的手握着方向盘,侧头看她,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不继续走了?” 咬了下唇,唐绵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黎靖炜带她去了离蓉城一中最近的商场。 半路上,唐绵试图开口再解释刚刚的事情,她不想这样的别别扭扭。 只是未等她开口,黎靖炜突然说:“emily想买你弟弟那样的四件套。” 她也想起emily那句‘我也要横条的’。 这段时间詹阿姨经常做些小点心给自己送过来,唐绵不知回礼什么,头两天和叶引逛街,看见很适合男孩子的无印良品风格床上四件套,就给唐源买了套。 刚刚女孩或许是瞥见了透明口袋套着的这些东西,这应该也就是黎靖炜一定要拎自己一块去买的原因。 到了商场,唐绵领着黎靖炜直接上了叁楼,在床上用品区逛了一圈,最后挑了一套暗粉的细方格四件套,不是横条,但和唐源的那一套是同个系列。 “小姐,是付现金还是刷卡?”导购小姐开票的时候抬头问她。 唐绵看向坐在等候区的黎靖炜,他正在接电话,说的英文,大概看出是要结账,从西装口袋掏出皮夹扔在茶几上,然后没了下一步动作。 唐绵只好走过去,皮夹上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现金不多,她就随便找了张信用卡。 等她付好钱回来,黎靖炜已经站在一张床边,上面铺着的正是她刚买的四件套。 对于她没买横条买了方格这事,他自始至终没发表任何意见。 再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7点半左右。 唐绵跟着黎靖炜上楼时,大脑还有些转不过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按照她以往的性格,她应该在商场门口跟他分道扬镳。 不,最开始,她就不会有勇气上黎靖炜的车。 二人踏上一节一节的台阶,往女孩的寝室走去,声控路灯随之亮起,看着前面照亮前路的男人,唐绵觉得很恍惚。 她曾经无数次地这样望向他。 第四章 这个点,学生都去教室上晚自习,整个宿舍楼里空荡荡的。 楼层宿管员帮忙开了门就先离开。 刚走进宿舍,黎靖炜的手机就响了。 “买了……给你换好再走……上自习别玩手机……有不懂的多问问同学……” 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尽管周围有自己这些“花蝴蝶”和那么多的负面新闻,但唐绵始终觉得,他并不算一个太糟糕的父亲。 挂了电话,黎靖炜打开一个衣柜,应该是emily的。 可能是里面太脏,他皱紧眉头,翻找了会儿,拿出一块毛巾,然后走去了洗漱间。 听到“哗哗”的水声传来,唐绵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她走进宿舍,环视一圈,比起唐源他们那个,还要更加脏乱。 地上角落到处可见化妆棉和棉棍,开关上的边缘却积着厚厚的灰尘,她不敢相信眼前这是女生宿舍。 走到emily的衣柜前,里面没什么衣服,都是拆开吃到一半的零食,有包水果干已经快要发霉。 黎靖炜再回来,手里拿着拧干了水的湿毛巾。 他已经脱下西装,烟灰色衬衫,袖口稍稍撩起,露出结实小臂,左腕上戴的表,深棕色皮带,很大气精致的一款男士机械表。 看出他是要去擦emily那张脏兮兮的床,唐绵主动道:“我来吧。” 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爬到上铺,恐怕连转身都显困难。 黎靖炜抬眼看她,没有拒绝。 拿过毛巾,唐绵脱掉了鞋子,踩着台阶爬到上铺,刚到emily的床上,她就被那股味道熏得皱眉。 唐绵拿开枕头,发现下面放着双臭袜子。 她完全没想到,眼前的场景是一个女孩子才睡了一个多星期的床。 遇过邋遢的,也没见过这么不讲卫生的。 唐绵真担心自己收拾到一半会从哪儿窜出一只老鼠来。 跟emily比起来,唐源简直是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好孩子,她想象不出emily是怎么在这床上睡觉的。 女孩应该是将就学校发的六件套胡乱弄一通,没有好好打整过。 这么冷的天,还把凉席放在床垫上,如果不是从小被宠爱长大,没有生活常识的话,唐绵想不到其他借口。 唐绵拣了袜子和零食袋子丢下去,被套和床单也被拆下来扔到地上,又把凉席卷成一卷,放在床尾。 额角垂下的几缕头发有些碍事,她干脆摘了皮筋把过肩的长发盘起来,露出线条好看的白皙后颈。 唐绵准备把女孩的床给重新整理一下,将被褥折迭好,想让黎靖炜搭把手递下去。 转过身,发现他正靠在门框上,不远不近地盯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很深刻,也很认真。 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唐绵被他看得莫名心乱,错开和他对视的目光,大脑出现短时间的空白。 忘了自己刚刚计划好的打扫步骤。 宿舍里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是手机在震动。 “喂。”黎靖炜握着手机,走到外面过道上接电话。 唐绵听到他低沉又有些随意的口吻,猜到大概是朋友打来的,谈论着生意上的事。 黎靖炜跟她见过的很多大老板在这点上很相近,手机好像永远有接不完的电话,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 至于私事…… 唐绵想起在伦敦的餐厅工作时,她遇到过的一个中国老板。 那人带着漂亮知性的女伴来吃饭,用餐时两人耳鬓厮磨,处处给人恩爱的印象,可是转身,她就看到那个男老板站在僻静的厨房门口打电话,一口一个老婆,毫不掩饰对电话那边人的宠溺。等到她端着菜过去,那个中年老板已经回到位置上,身边又坐了个年轻女模,两人举止亲昵,而那个知性女人正含笑地看着他们,毫无嫉妒之色。走近的时候,唐绵听到挽着男老板臂膀的年轻女模称呼那个女人为李秘书。 可能这是男人的通病,不仅仅是有钱男人,希望享齐人之福。 然而,能养不透风,的确是一种本事。 唐绵觉得,只要黎靖炜想,他绝对有能力做得到。 况且这个世上,也有部分女人,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仍然愿意开始这种暗地里的关系。 比如她,一只脚正在往那样的关系里踏。 所以当同事讲的那些八卦、听叶引和charlie对自己劝诫,唐绵肯定有心慌心乱,因为她是个人。 但是她做不到改变,因为这些道理她自己都亲眼看见了,她比谁都明白得早。 说实话,这几年黎靖炜的绯闻较自己刚认识他的那几年,少了不少。 在最开始,自己都未相信,未动摇。 为什么现在新闻少了,两人离得近了,自己怎么会变得更加胆怯呢? 唐绵觉得如果此时退缩,她才不像自己。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对别人的选择,无关人员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可偏偏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有那么多的相关人士。 前路艰难,听着黎靖炜在走廊上的咳嗽回音,唐绵揪紧了手里的毛巾。 唐绵上上下下几次,已经把床上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 黎靖炜挂了电话回来时,她正站在床上对着墙用毛巾擦床内侧的蚊帐架子,对男人进入房间浑然不知。 对眼前的成果,唐绵算是比较满意,想着洗下毛巾再最后擦一遍就收工。 蓉城一中是老牌学校,宿舍楼有些年头,往下爬梯的时候,袜子底部被根铁丝钩住,有些打滑。 一个不慎,脚下踩空,她以为会摔得四脚朝天,背脊却贴上男人温热的怀抱。 “……”唐绵的心跳异常快,她感觉到男人的大手正搂着自己的腰。 为了干活方便,她已脱了外套,打底衫不算厚,她能清晰感觉到男人手掌的温度。 两具身体紧紧贴合,她的呼吸完全被男人身上的气息包围,有烟味,却不熏人。 挨得近了,她闻到须后水的淡淡香味。 与上一次不同,黎靖炜开口关心,嗓音深厚好听:“有没有伤到哪儿?” “没。” 唐绵只听得自己声音的微颤,却忘了从他怀里退出来。 稍稳定情绪后,她往后挪了一步,又低低说了句:“没有。” 黎靖炜湛黑的眼看到她的神情躲闪。 有尴尬,还有羞涩。 他不动声色地从女人腰上收回了手。 第五章 站在盥洗台前,唐绵看着渐渐被水浸没的毛巾,一时又有些思绪纷乱。 夜风从半敞的窗口灌进来,她的小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 唐爸爸打来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还没,宿舍这边还有点卫生没搞好。” 唐绵看了看腕表,确定好时间说:“差不多了,最迟9点就能到家。” 怕对方再问什么,她赶快补充道:“我到家后给你发微信报平安。” 洗漱间和宿舍是分开的,隔着墙壁和一扇玻璃推拉门。 唐绵刚才出来时,顺手合上了那扇门。 尽管她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暗示、打了上百万次气,但是潜意识里,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 傍晚的尴尬还没散去,她想用外面的冷风来使自己冷静,恢复理智。 唐爸爸在挂电话前问起,“甜橙的钱,有没有给圆圆同学的父亲?” “已经给了。” 唐绵说给的六百块,唐爸爸觉得可能不够。 那些放在玄关的甜橙瞧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便道:“下次过节的时候,让圆圆送点东西过去,就当是回礼。” 黎靖炜坐在靠门下铺的一张床边,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唐绵纤瘦的身影晃在洗漱间的白墙上。 寝室门敞开,他点了根烟,没有抽,任由烟卷在指间燃出一截烟灰,青烟飘到走廊。 离得不算近,唐绵低声讲电话的声音,隐约从门缝间传来。 他听见她说到‘人家不会在乎我们那点儿东西’时,从墙壁上转开视线,手指不自觉地点了下烟卷,青白灰烬落在地板上。 对唐绵这样的年轻女孩子,黎靖炜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对她的感觉。 时而胆大、自信得像是无所畏惧,时而又像是没经历过世事的小女孩般单纯、胆小、自卑、固执。 他时常看到两个唐绵在自己面前晃悠。 实在是矛盾不已。 正是因为这样,对于唐绵,他的感受同样复杂,有些念头起得常常是毫无逻辑。 这些年,他在饭局上见过不少年纪小的女孩,她们大都比唐绵还小一点,却早已是圈子里的老手。 男人不用多做什么,常常只需要给一个眼神、一句带点儿颜色的玩笑话,她们往前扑得比谁都快。 言行举止间,比普通叁十岁阅历丰富的女人还懂得调情。 黎靖炜已经记不清是从哪一次开始,遇到这种情况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唐绵。 刚开始做生意那几年,不是没女人往他腿上坐,也有的举着高脚杯要跟他喝‘交颈酒’,他给的反应不冷不热,旁人看出他不喜此道,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把玩笑开到他身上。 那些女人用尽浑身解数的挑逗,远不及唐绵把手按在他裆部,引起的反应强烈。 或许是因为,以前他没给过任何女人抚摸他那里的机会。 男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同样也是最敏感的地方。 黎靖炜不知道此刻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爱人先谈色,再说情,但他对唐绵明显又不是这样的。 究竟是怎样,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看着唐绵从一个青涩的小女孩变成如今的模样,时光悄悄走远了,悄悄得彷佛午夜晚风飘,眨眼间,十年便过去。 年年月月日日,似乎足以让他看清,但又好像没有。 黎靖炜也有过反思,这么多人,自己为什么单单对唐绵兴致颇浓? 是因为这些年来她总是时不时出现在?还是因为她单枪匹马到东京找自己,有点小聪明,却显得大胆莽撞?又或是因为健身房的那一句‘老公’?更或者是她那没有一点儿杂质、还有些勾人的眼神? 黎靖炜思绪混乱,但现在想想,似乎这些都不是。 对于来自女人的爱意,说实话他并不陌生,不管是曾经的年少时光,还是后来的日子,在他身边出现过很多女人,她们中很多都在有意无意努力吸引他的目光。 然而,唐绵算是其中最成功的那一个。 她之所以会成功,大抵是因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在引起他的注意。 一个爱慕你的女人让你过多把注意力投放在了她身上,结果等待你的,不是她费尽心思地去留住你更多目光,而是对你避之不及。 每一次见面,她浑身上下乃至脚趾头都传达出‘我很喜欢你,但你别靠近我’的讯息。 作为男人,黎靖炜忽略不了那种挫败感。 可能这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骨子里都喜欢征服。 尽管,他大概能猜到唐绵心中的顾虑。 然而,人在社会中生存,各有各的难处,特别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多时候已经做不到脚随心走那么地无所顾虑。 他忽然就想到唐绵之前的那个小男友,是叫李什么?他有些印象。 那天,他同郭裕从健身房打了球出来,站在路旁抽烟等司机来接,一扭头便看见两个年轻人在对面街角的药房选补品。 说不上亲密,但也谈不上生疏,有商有量的,一眼倒是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关系。 看着他们付了款要出来,鬼使神差间,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让郭裕先离开,自己跟了上去。 正值返工时分,中环人挺多的,那两人顺着人潮一前一后走着,唐绵提着礼盒在后面。 黎靖炜走得不算快,和他们中间隔着人群。 人头攒动,但他还是能一眼找到唐绵。 然而,等到太古广场门口那个十字路口响起“噔噔噔”的声音时,面前人海茫茫,他却怎么都寻不到那个身影。 就是到现在,他都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当下自己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慌张。 可是,是他究竟在慌什么?那种无力和失控感他却说不上来。 等到回了办公室,他又只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莫名其妙。 有些幼稚,带点冲动,完全不像自己。 他常常在想,唐绵晓不晓得他基本上算是明了她的心思。 如果晓得,那么又是否知道自己究竟情从何起? 一开始,对于唐绵炙热的眼神,他除了稍微有些惊讶之外,只当唐绵是小女孩年纪小不懂事,加上工作上诸多烦心事困扰,多余的情情爱爱他并未放在心上。 而且,他也全然不信天长地久、海誓山盟那一套东西。 他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没有谁会永远爱谁一辈子,再浓的感情都会被现实磨灭,而且在很多东西面前,誓言往往脆弱的不堪一击。 爱情这种东西,只能当作繁忙生活的调味品,绝不是必需品。 所以,当他正儿八经去感受唐绵这份情时,他亦有惶恐。 他的不知所措,不比唐绵少几分。 他这种人,其实是适合同tracy这样的人谈段不痛不痒的恋爱,再经营一场相敬如宾的婚姻,他亦尝试过,努力过,但结果显而易见。 刚才在走廊与郭裕通电话,闲聊几句,对方便绕着圈子提到是否需要在李董这个月举行生日宴前把正式的订婚宴给办了。 他沉默,没开腔表态。 郭裕有些着急,讲了一通道理,分析了再分析,见他仍然没反应,最后很是生气,把电话给挂了。 其实黎靖炜知道,和tracy结婚,百利而无一害,如果没有唐绵,这确实是个最佳选择,他也许会同意。 就这样过一生,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他曾经也屈服于现实。 可如今,他并不想这么做。 念头到这儿,黎靖炜起身到拐角楼梯处的垃圾桶摁灭烟头。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但环境仍旧昏暗,光晕外侧还有一群小飞虫和乱糟糟的黑网。 就如同他的思绪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的想法是否准确,因为如果那个问题非要问他为什么?他脑中会闪过很多场景,最后的定格也会有好几个画面,他无法说出具体的感受。 他数次反思,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得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只不过在今天的这一个瞬间,他想到的是这个罢了。 过去再折返,当他立在寝室门前时,隔着起了雾的玻璃门,只隐隐看到唐绵有些颤抖的背影。 室内室外,一冷一热,是两个世界。 冷空气来得突然,天气预报说,蓉城今晚会下雪。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黎靖炜摸了根烟出来,看着前方女人的身影,像是想到些什么,又没给点上。 第六章 他记不太清具体是哪一天了,但是是在东京,这点他倒不会记错。 同合作方聚餐结束后,已经有些晚了,而他还要赶回办公室开会工作。 手上的项目推进得太慢,董事会在后面盯得又紧,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时常头痛得厉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已经是家常便饭,还必须得强打起精神面对接踵而来的考验。 闭目养神片刻,他便打开电脑处理邮件信息,但只觉心烦意乱,盯着屏幕出神。 司机是个日本人,像是对老板情绪有所察觉,打开了电台,大概是想到老板从香港来,还特别选择了广东话频道。 见此,他索性合上电脑,转头看着窗外。 那段时间,他几乎常住东京,可还从未静下心来欣赏这都市夜景。 霓虹灯点亮整座城市,夜色逐渐变得张狂,和人的心情形成鲜明对照。 街上行人未减,不远处叁叁两两数个男人提着公文包从地铁站出来,沿着街道拐进一家居酒屋。 黎靖炜捏捏眉心,闭上眼,车厢逐渐被动听的男声环绕。 这样的放空时间,他记不得上次拥有是什么时候了。 【…… 繁忙的工作,加一把劲来过渡 无聊的交际,只管把笑容制造 回家,打开一副电脑 模拟找到,模拟倾诉,模拟很好 …… 浮华掌声里,只想一个人赞慕 从难关出发,心境可向谁透露 是否,悲欢早有定数 何时得到,何时失去,谁能猜到 …… 仍然能拥有梦想跟前途 仍然能拥有自尊跟自豪 仍然明知许多女伴,一转身会遇到 为何感到,这不算最好 …… 明明从不信天荒跟地老 明明从不会后悔得不到 明明从新掌握去做,我总可以做到 为何今晚我不懂如何,告别烦恼 ……】 整首歌伴奏不算强,前半段几乎只听得钢琴声,男歌手的声音完美被突出。 加上声线、咬字特别,这些歌词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被人写在他的手心。 他不自觉地捏了捏手。 空空的,除了拇指的茧疤,什么都没有。 前排司机很是惊讶,看着后视镜里跟着旋律轻轻哼唱的老板,默默把音量调大一档。 这些年,黎靖炜很少听歌了,以前倒是喜欢,特别是在开车时,因为凌晨总是犯困。 有些歌,比茶更加让人清醒。 一首《吻别》狂销百万张,让来自香港的男歌手红遍神州大地,不论是大陆还是港台星马,大街小巷都在放张学友。 初到台北,他同表哥在西门町远远看过那些疯狂的少男少女抱着人形立牌追张学友的车,所以有放这一首歌的店家,完全不足为奇。 再后来到香港,有段时间很爱同一班朋友去看演唱会,他坐在内场第七排听过这首歌的现场版,是快要步入千禧年的那一场。 为什么印象会这么深? 因为这场演唱会的第二天……。 当时的他,年少轻狂,只有满腔的得志,完全无法领悟这首歌描述的那种孤独和寂寥。 而就在这一刻,不知道是年岁渐长,还是身在异乡,抑或是过往经历过于丰富,他深深体会到曲中人的感受。 他将车窗降下一丝缝,歌声被风声掩盖了些许。 他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间,几个“明明”、几个“仍然”却还在脑中回荡,串起他的心中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受。 那几个“为何”,却问得他不知如何作答。 夜越发黑,街道两旁的看板却越发耀眼,五颜六色的灯光使得黎靖炜心中的复杂感官被无限放大。 这个红灯的等待时间有些长,当他准备再点上一支烟时,却只有空空的烟盒,那种烦躁感觉陡然升起。 男人无聊地转着打火机,心中滋味复杂。 一转头,他便望到了街头的唐绵。 女孩穿着暗红色的薄棉衣,黑色牛仔裤加短靴,一只手扶着行李箱,正在向出租车司机道谢。 那是在赤羽桥附近,因为他看见了唐绵身后红白相间的东京铁塔。 女孩的脸颊被寒风吹得红彤彤,跟后面的东京塔像是融为一体。 他降下车窗,想要将眼前的画面看得更加清楚。 红灯转绿灯,雪纷纷扬扬的便从眼前飘落。 那么的美,那么的纯洁。 远处的唐绵很是惊喜,笑得像个孩子。 天地之间,雪花在翩然起舞,美得让人惊叹,可女孩的笑容似乎让这些东西黯然失色。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接住它们,有些调皮。 她应该是从香港过来,看得出专门加了衣服,但穿得仍然是有些单薄,估计是没料到东京今晚会下雪。 车逐渐开近了,黎靖炜甚至可以看清女孩被冻得发红的手指。 夜空雪花飘,落地人心颤。 那些雪花掉在了地上,落在了唐绵手心,也滴在了黎靖炜心上。 霎那间,刚才那份疲惫、寂寞、无力,彷佛如同这些雪花一般,都轻飘飘的。 像是晶体有了附着物便被荡开、晕散。 那些情绪也慢慢消失不见。 他叫住司机,打开车门,举着伞向女孩走了过去。 短短数步,伞梢便积起一层薄薄的白雪。 那天,好像是东京的初雪日。 他发现自己对关于唐绵的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但是具体到时间点却常觉模糊,所以让唐绵回答最初那个问题似乎显得有些不太不公平。 因为,黎靖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唐绵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心。 甚至这种步进,足以动摇他曾经为之坚持的那些东西。 他将握得有些热的烟盒放进包里,抬脚往里走,如同以往的每一次。 接完唐爸爸的电话,唐绵收起手机,望着窗外发呆。 洗漱间并不避风,她在外面站着其实很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进去,甚至不敢转身。 她害怕一转身就要面对那个男人,面对一些她无法招架的事情。 她在洗漱间站了会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拧干毛巾进宿舍。 对于刚刚黎靖炜脑中的无数想法,她当然是完全不知。 拉开推拉门时,男人正站在寝室门旁边看墙上的宿舍规章制度。 唐绵看了他一眼。 男人对身后的动静没回头,只是将手从裤兜抽出来,换了个姿势。 她亦没说话,爬到上铺把床擦一遍,确定干净后,准备下床拿被套。 手还没抓上扶手,便看见黎靖炜站在床边把新买的垫背和四件套递给她。 唐绵很少从这个角度近距离看看黎靖炜。 她甚至可以看见他有一个浅浅的发旋。 唐绵有些不习惯,脸有些红。 她避开视线,没再和男人的眼睛对视,顿了一秒伸手接住。 她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在意背后男人的目光,又折腾了会儿才把床铺好。 她穿上鞋子,用拖把将地简单拖了一遍,把emily衣柜里的垃圾都收拾打包出来,接着把换下的被套装进刚才买四件套送的袋子里搁在衣柜旁边,最后自己拎起两个满满的垃圾袋,出门放在走廊上。 弄好这些,才算完成整件事。 一转身,黎靖炜已经站在洗漱间抽烟,侧对着墙壁,没看这边。 推拉门没关,唐绵站在寝室门这头,两人隔着几步距离。 唐绵往前一步拿过放在下铺的外套,走到黎靖炜的身后,想跟他道别。 因为她不知道不道别,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现在还可以做些什么,是去喝一杯?还是直接去酒店?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她很害怕,也怕尴尬,想要趁早结束这份不自在。 唐绵想叫黎生,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黎总。 “黎总,被套如果还要的话,可以带回家让家政洗一下。” 她停顿不过一秒,胡乱扯了个理由:“我回去还有文献要读,就先回去了,你……” 唐绵似乎还想对男人说些什么,犹豫几秒,终究是没开口。 黎靖炜看她用手指搅了搅怀里外套的衣袖,很是纠结的模样。 他没回应,只是沉默看着女人手里的小动作。 没等他回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唐绵转身走回门口。 她手握上门把,想要拉开门离开。 没想到的是,那门锁已经生锈,唐绵拧了几下,没打开,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她听到男人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当黎靖炜的手出现在她视线里,唐绵知道他就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他尝试地转了下门把,也没成功:“应该是坏了。” 唐绵拿出手机:“我让唐源过来,把园区宿管员叫上来。” “宿管员会开锁?” 他低沉的嗓音,仿佛贴着她的耳边响起。 唐绵只觉得周围空气有些稀薄,忍着加快的心跳点开通讯录。 “学校有值班的后勤工作人员……” 一个电话过去,那边是关机状态。 唐源周末回到学校,为了专心学习会关掉手机,有事才开机打个电话,又为了防止被老师发现,他都是把手机藏在有密码的行李箱里。 关于这点,唐绵当然并不知道。 “没打通?”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在发现门打不开后,唐绵感觉到宿舍内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听到黎靖炜这么问,唐绵才想起来,emily的电话自己也有。 这是女生宿舍,自己刚刚着急想找唐源的行为真是又愚蠢又好笑。 “黎生——” 唐绵转过身,说她准备给emily打个电话,却发现两人此刻离得很近。 男人烟灰色衬衣的第叁颗钮扣映入她的视线。 按下那些乱糟糟的念头,唐绵抬起头,眼睛跟他对视。 “我,或者你,给emily打个电话,毕竟一直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她的目光过于坦荡。 那种坦荡,反而让人看出她心里发虚。 寝室装的是白炽灯,她仰头看黎靖炜感觉有些晃眼,但她不敢转移视线,身体有些轻微颤抖。 “怎么,跟我待一块,怕我吃了你?” 男人往她踱了一步,声线带了令人心悸的磁性。 唐绵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像是将她看穿。 她抑制着加速的心跳,想把那层挑破的纸又糊回去。 “我没别的意思,我跟我爸说了九点回去,如果一直拖着,我怕他会担心,而且,”她顿了一顿,才道:“我认识黎总不是一两天,您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况且,您又帮过我那么多,在我心中,黎总一直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黎靖炜回望着她的眼睛,对她不知是打官腔还是真心实意地给自己戴上的这顶高帽子,不置可否。 男人脸上神情平静,唐绵琢磨不出他的想法。 黎靖炜拿出了手机,他按下接听键的同时,从她跟前退开去,男人一双长腿在灯光下尤显笔直。 唐绵十七岁第一次遇见黎靖炜时,他便是一身西装,这十年来,自己很少见他穿其他类型的衣服。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打扮,唐绵的审美被深深影响。 以往和同学、朋友讨论哪个大明星,撑得起西装的男人,在唐绵心里无疑是会加分的。 她望着黎靖炜穿着衬衫西裤的背影。 肩宽腰窄,身高绝对过了一米八,却没有瘦得像竹竿杵在那儿。 有男人味,让人有安全感。 黎靖炜突然握着手机转过身,不期然地对上唐绵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就像偷窥被抓住,唐绵装作随意地将手腕上的外套向上提了提,尴尬地别开头。 “电话没通,关机了。”黎靖炜说。 可能怕她不信,他重新拨过去,这次开了扬声器。 听到那段标准的女声普通话,唐绵只能作罢。 又觉得自己现在闹得这一出,有些刻意,有些作。 同黎靖炜待在一个空间,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都不晓得自己会是这样扭扭捏捏的人,这么的放不开。 她自己都觉得很烦,那么黎靖炜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此时,唐绵的手机突然进来电话,打断了她的反思。 她看了眼名字显示,拿着在响的手机去了洗漱间。 刺骨冰凉的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潮。 寒意铺面而来,唐绵接起电话便用肩膀和耳朵夹住,艰难地把外套套在身上。 第七章 叶引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她跟上次一起吃火锅的男同事要去吃烧烤,问唐绵要不要一起。 这段时间唐绵和叶引出去玩,有两次这个男同事也跟着一起,叁人一同吃过饭还去看过展,所以现在叫她一道,也不足为奇。 “不了,我晚上还有点事。” “……” “嗯,等会儿就回家。” 唐绵理了理衣服领子,刚准备说“拜拜”,叶引那边压低嗓音神秘道。 “这小子不好意思说,其实他想跟你约会,又怕你拒绝,所以拉我当电灯泡。绵绵,你要不要考虑跟他交往?如果你是他女朋友,他可以每天到你家楼下给你送早餐,晚上饿了一个电话,买宵夜随传随到,风雪无阻哦!” “唐绵,你别听她乱讲……”那男孩子的声音隐隐传来。 唐绵被他们两个逗笑,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这男同事喜欢的是—— 余光里,察觉到有目光在看自己。 她微微转头,是黎靖炜。 刚才只顾着接电话,没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狭仄的洗漱间,哪怕他只是双手插袋站在门口,她依旧觉得拥挤,还有心底的那份局促。 没再管电话那边在讲什么,唐绵收起手机。 想走,黎靖炜没让路。 “追求者?”他突然开口。 唐绵低声说“不是”,否定的又快又干脆。 想继续解释对方喜欢叶引,转念又觉得没必要扯进别人。 黎靖炜往她这边踱了踱,那样的距离,让唐绵心跳加速,他低头望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有那么怕我?” “没有。” 黎靖炜并不在意她的答案,视线落向她白皙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她的唇角,想起她刚刚看见自己立马收敛笑容的紧张模样,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上次和你们吃火锅的那男人,是你什么人?” 唐绵面露不解,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还是给了回答。 “朋友。” “哪方面的朋友?”他又问。 “普通朋友。” 他却说:“普通朋友,大晚上搂着腰骑摩托兜风?” 唐绵先是一怔,然后才想起来,报社聚餐那次,她在洗手间遇见黎靖炜,回饭桌后她整个人就混混灼灼的,端着叶引杯子里的白酒就一口闷。 饭后,确实是那位男同事送她回家的。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 暂时敛下心头疑惑,唐绵解释:“那天,他顺路送我回家。” “我等会也顺路,开车送你回去,你搭不搭?” 她愣住了。 黎靖炜不是没对自己说过“送你回家”,还不止一次。 每一次,都让唐绵心颤。 可这一次,唐绵听出他话里的轻佻。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不作回答,心里也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 黎靖炜看着她低头不说话,许久又道:“别人帮你,你都承情,跟我,就分的这么清楚?” 他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迷人。 唐绵抬眸和他对视,心跳越来越快。 她不明白男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黎靖炜看着唐绵眨了眨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星星,晃得他心慌,搞得他想抬手抓住。 他想起报社来采访那天,他说他喜欢眼睛漂亮的女人。 他做过很多采访,大都在说场面话,只不过这一句是发自内心。 对于男人这句话,唐绵也来不及细细思考、琢磨其中的深意。 两人对视,她当然甘拜下风,眼神闪躲,忽闪不停。 但她在意不了这么多了,她在这一秒中只关心,黎靖炜是否能听到她胸口的“怦怦”声。 这种声音,在安静的黑夜里显得很突兀。 唐绵觉得空气变得稀薄,想要深呼吸,却提不起劲来。 明明那么冷,但她整个人都在发热,脸也红扑扑的。 而她想动动手指,却僵硬无比,动弹不得。 黎靖炜看到她眉眼间难掩羞涩,不免情动,挺拔的身躯忽然贴上她,右手轻握她削瘦的肩膀,低哑着嗓音,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只有跟我,你才分的这么清楚?” 男人似乎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并打有女人不回答绝不罢休的气势。 唐绵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中有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黎生,我……” 唐绵想退,身后却是盥洗台边缘。 她的耳根发热,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感觉自己的咽喉像被掐住了。 男人见此未再逼她,再开腔的声音仍然是轻缓有度:“你刚刚说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觉得不然。” 他眼神移动,但一直未从唐绵身上离开,像是在给她时间让回忆她曾说过的话,停顿几秒才继续。 “我以为自己表现的已经够清楚,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跟我装傻充愣?cecilia?” 男人不单是身体还是语言都在步步紧逼,她没有后退的余地。 唐绵看着眼前的纽扣,又抬头看男人,已经很久没人称呼自己为cecilia了。 她脑中闪过那段在伦敦、香港和东京的日子,只觉得恍若隔世。 她身体一斜,肩胛骨撞到侧后面的玻璃推拉门。 门“嘭”的一下子就划过去,关上了。 霎那间,他们二人像是被封锁在了这不算密闭的小空间内。 唐绵心慌又意乱,眼睫毛快速颤动。 大家都是成年男女,当男人简单粗暴的把自己的想法摊在她面前,唐绵除了无措,只有无措。 按道理来讲,这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情。 哦,不,也不能这样讲,这一切,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能感受到黎靖炜对自己有好感,但男人对她直接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超出她的意料。 这完全是在她的计划外,她感觉一切都在失控。 这不就是她一开始担心的她招架不住的事情吗?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天气预报很准,此时,蓉城下雪了。 窗外,轻轻的雪花慢慢的飘,像是停留在唐绵心尖,痒痒的。 她可以看到男人身后洋洋洒洒的雪,唐绵忽然想到了东京的那晚,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 但是今天,她却无法装出怡然自得的模样和黎靖炜笑着寒暄。 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不知何时,她已经拽上了男人的衬衣衣袖,并且那布料已经快要被她捏湿。 她悄悄将手放开,不着痕迹地想把那些皱褶抚平。 但她没碰到,因为男人伸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忽然,黎靖炜慢慢低下头,两人的脸靠得越来越近。 唐绵甚至看清他微翕的睫毛,不算长,但很密。 当男人高挺鼻梁碰上她的鼻子,她脸颊的热度似要烧起来。 因为紧张,眼睫打起颤。 在她晃神的刹那,黎靖炜搭在她肩头的大手下滑,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他一直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薄唇快碰到她唇瓣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指腹摩挲她的嘴角,动作带了试探。 唐绵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大脑乱成一团浆糊,手掌下,是男人的心跳。 是沉稳但却略快的心跳。 她很喜欢闻黎靖炜身上的烟味,不刺鼻,淡淡的,有薄荷的味道,混着成熟男性健康的体味,强势地侵入她的肺腑,让她的每根神经都跟着战栗。 当薄唇触碰上她的唇瓣的刹那,她抬手勾住了男人。 唇齿间的悸动,有感情、有欲望。 这份悸动,让唐绵意乱情迷,无法自拔。 男人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回应,下一秒,她的后脑勺就被男人轮廓分明的大手托起。 过了会儿,“嗡嗡”的震动声音充斥在彼此之间。 周而复始响着。 唐绵终于忍不住,稍稍推开男人,提醒道:“你不接电话吗?” 手机在裤袋里震着,黎靖炜没有理会。 “……” 他张嘴嘬住唐绵的下唇,细细吸吮,仿佛那是玉露琼浆。 少许,黎靖炜稍放开怀里的女人,见她除了惊慌跟懵然,还有羞涩,她躲躲闪闪不敢看自己的目光,更像是对一个全新世界充满着好奇。 他重新低头,封住那两瓣嘴唇,撬开她的牙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更久,更温柔。 唐绵的五官变得木讷又迟缓,意识变得混沌,只有舌根处的酸麻越来越明显。 吻很稠密,手机还在不断响。 被放开的时候,男人的大舌也从她齿关里退出来。 唐绵甚至感觉嘴角有黏湿的液体。 新鲜呼吸灌入口鼻,记忆像被从中间切断,对刚刚发生的事模糊。 她的手还贴着男人结实的胸膛,隔着衬衫面料,掌心下是滚烫的体温。 “不说话?你不是也挺喜欢的吗?” 男人低头,低浑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鬓。 唐绵颤栗不已,想要从他怀里退开。 她有轻轻的挣扎,黎靖炜却搂着她不动。 他看着她目光躲避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眼底也蓄起笑。 “你不喜欢吗?” 男人故意又问了一遍。 唐绵明白他在说什么,脖子也跟着红透,经不住他直白到不加修饰的询问。 黎靖炜搭在她腰际的手加大了些力道。 唐绵被他拥得往前一带,再次撞上他的胸膛,耳边是他低沉磁性的声音。 “你不开腔没关系,我亲你的时候你没感觉?如果你不愿意,刚才完全可以推开我,你明明喜欢的,不是吗?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唐绵,我蛮喜欢你的。” “……” 听着男人的话,唐绵只觉得手臂上浮起了鸡皮疙瘩。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太不真实了。 唐绵做过很多关于黎靖炜的梦,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她完全木在那里了。 外面雪还在飘,冷风吹过来,像是带了几片雪花进阳台,她打了个冷颤,却没有变得清醒。 黎靖炜很少很少叫自己唐绵,上次还是在小区门口。 “我不知道……”她的嘴像是张不开,声音沙哑且颤抖。 唐绵明显被吓住了,她想退,可是,被男人有力的臂弯搂着,整个人陷入被动当中,连声带都变得反应迟钝起来。 通常情况下,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自己倾心多年的男人。 况且,今晚这个男人搂着自己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每一字都超出了她的预期,甚至她从未想象。 那种不真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心中的震惊感也已经完完全全盖过应该有的欣喜感。 她踮着脚探头看了看窗外的雪,又仰头看黎靖炜,她的手还搂着男人的脖子。 她双手的手指搅动,不经意就碰到了男人硬而扎手的头发。 望着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像是哽住了她的呼吸。 不知为何,唐绵突然很想哭。 手机在裤兜里再次“嗡嗡”震动起来。 黎靖炜彻底放开她,拿出手机侧了个身,唐绵趁着他接电话,用手捂着还滚烫的嘴唇。 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她指缝流了下来。 不再多加停留,唐绵拉开推拉门,快步向寝室门走去,尝试的转了几下把手。 下一秒,门从外面被打开。 她越过走进来的女生,攥紧衣袖,低着头,跟下了课的学生频频擦肩而过,匆匆跑下楼梯。 直到坐进出租车,她的心神还没有缓过来。 司机在前头问了她好几遍去哪儿。 “艺河湾。”唐绵回过神道。 两旁的路灯光迅速倒退,她把头靠在车窗上,眼泪止都止不住,她心跳如雷。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黎靖炜有那么一瞬,没听进电话那边说的话。 第八章 唐绵在小区外转了一圈又一圈。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她掐了自己好几次,才惊觉这不是在梦境之中。 雪越下越大,她却丝毫不觉得冷,血似乎都在沸腾,快将她烧坏。 回忆起黎靖炜说的“喜欢”,她双手捂住通红的脸颊,想用冰凉的手掌帮自己降温,只感觉到湿润。 她怎么做得到推开他? 她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却丝毫没有作用。 唐绵摸摸口袋,却没有烟。 她迎着雪去便利店买了包,站在外面抽了两支,心情才稍稍平复。 想要转移注意力,用脚随意搓还没成型的积雪,等身上味道散了,时间也有些晚了,她才磨磨蹭蹭回家。 在玄关处换鞋,里面便传来刘女士的声音,唐绵被吓了一跳。 她拿起手机检查,深怕自己脸上还有泪痕会被母亲看见。 “怎么这么晚,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没人接?” “可能没电了吧,刚和引子在外面吃东西,聊了会儿天。” 听到刘女士的声音变近,唐绵手上的动作一顿,往前的动作下意识地止住,撒谎随口就来。 退到右手边入户花园的水槽前洗手,她不想面对自己母亲。 尽管这一小段日子相处下来,母女俩的关系缓和不少。 刘女士见女儿平安回来,拿起沙发上的包准备离开,走到玄关处,侧头对唐绵说:“给你买了蛋糕,从广州带回来的,放在冰箱里。我先回去了,你晚上早点休息。” 那是唐绵小时候最喜爱的甜品,来自广州一家老字号,蓉城没有卖。 刘女士应该刚从广州出差回来,看她拿的公文包的大小,唐绵心想。 刘女士还没回家一趟,可能是为了蛋糕的新鲜,直接到她这边来了。 “谢谢妈。” 对于刘女士的上心,她也很是乖巧,但她仍然不敢转头看刘女士。 又怕刘女士看出异样,唐绵关上水龙头,没和刘女士打照面,趁其弯腰换鞋,微微侧着身低着头回屋里打开冰箱,准备挖两勺蛋糕吃。 刘女士也没注意到唐绵有什么异样,本打算离开,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身来:“这两箱甜橙怎么回事?” 刘女士的疑问不无道理,去年万宝到省里疏通关系,有位老首长的夫人特别喜欢吃这种水果,他们想送,却怎么都买不到,她不相信自己女儿有能力买两箱。 “圆圆下午过来了,还有他同学,他同学的家长送的。” 唐绵回答的避重就轻。 “同学家长?”刘女士的视线从那些甜橙转移到唐绵脸上,又说:“哪个同学家长会送这个给你?” 刘女士如果想查,肯定查得到,唐绵知道隐瞒不了。 她压住跳得过快的心,装作随意状地说了两句。 刘女士听到明显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握着门把手的手也忘了放下。 “这也太扯了,怎么会是圆圆同学?早晓得有这层关系……哎,你爸也是,不早说!不过,大家都说宏盛黎总只有叁十几岁,以前我在饭局上见过他,看着确实很年轻,万万没想到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到蓉城来读书啊?” 唐绵也是聪明人,她明白刘女士的话,也知道刘女士现在并不求一个人来回应她,只不过要说说来表达震惊。 所以唐绵仅仅是听着,没有接话。 当然,她没想到刘女士会直接提到黎靖炜,剥蛋糕包装的动作一停,即便手上很快恢复如常,心里却涌起不自在。 她想到了自己母亲和李谢安明之间的关系,她不想让自己去趟那浑水,她更害怕因为自己和刘女士的原因,对黎靖炜造成什么影响。 便想补充两句解释一下,但还未开口,又听到刘女士说:“我跟他没打过交道,但也看出这人城府颇深。圆圆还是算你弟弟,平时多顾着点。我们和宏盛的老总可不是一路人。还有,再等两天,现在还没定在香港还是蓉城办,李董的生日宴,到时你和我一同去。” 没等唐绵回答,刘女士的电话进来,她朝女儿挥挥手,边关门边接上。 …… 黑色揽胜驶出公司地下停车场,开上回牧马山别墅的道路。 十字路口,红灯跳绿灯,黎靖炜挂档,踩油时稍有迟疑,戴着腕表的左手往右打转方向盘。 当车子停在艺河湾公寓楼前时,他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手机掏出来,久久没有按下那个键。 现在想来,他对自己今晚的举动深深不解。 冲动、幼稚,像是一个青涩求爱的毛头小子。 对唐绵说那样的话,现在不是最佳时间,那里也不是最佳地点,但不知为何,他还是那样做了。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点触动了他的心,让他没控制住自己。 他有些懊恼。 但是,不后悔。 黎靖炜按按太阳穴,头痛来袭。 凌晨1点多了,只有少许人家点着灯。 雪越下越大,雨刮器开着也没什么用,车内视野也不怎么好。 黎靖炜打开车门,下车。 他没有打伞,只是低头点了根烟抽着,背倚车身,抬眼凝望着黑漆漆的公寓楼,只想寻找那扇窗。 雪慢慢积在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知。 直到两根烟然尽,他整个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看了眼那扇没再开灯的窗,黎靖炜将烟蒂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重新拉开车门。 如来时那样,无声息地离开。 毫不意外,唐绵几乎一晚未合眼。 她想着第二天是个礼拜日,可以睡个懒觉,但无奈天都亮了还始终清醒。 她一会儿坐在床上,一会儿走到窗边,屋子里开着暖气,外面洋洋洒洒的雪不停地下,她倒是乱晃得出了虚汗。 奇怪的是,这次她只是想放空自己,往事并未像之前那样反复浮现于脑海。 手机在床头响了两次。 是季老来电。 “安市政法委那边刚来电话,说是今天是休息日可以安排专人跟我们对接,我和你王师兄已经在路上了,你到我办公室拿上资料跟着过来。对了,收拾两件衣服,可能会住两天。” 唐绵看了眼时间——八点叁十一分。 最近人文社科类学科的项目做研究都流行和时下最热门的大数据扯上关联,对于这样的实证研究手段,季老谈不上支持,却仍然开了几个这样的课题。 唐绵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还是答应着,收敛好心思,洗漱一番便出门。 礼拜二午餐时,季老低声侧头问坐在一旁的唐绵最近海达和宏盛的合作她参与了没? 唐绵点头。 季老没一下子接话,若有所思的模样,正当唐绵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放下酒杯:“那好好做,上心一些。” 语气是不同于以往的严肃。 除了这个插曲扰乱一丝心绪以外,在安市的几天,唐绵全身心投入工作和学习。 她很喜欢与同门探讨学术观点的那种纯粹感,大家对一个小细节有争议,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可她却觉得非常自在舒服。 同时,她也庆幸有这么个机会可以逃离蓉城,逃离那些她不敢面对的事情。 她努力让自己忙起来,什么工作都抢着干。 人只有在忙碌的时候,才会抛开其它事。 她总是下意识地觉得那晚和黎靖炜的事情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礼拜叁一大早回蓉城的高速公路上,唐绵接到章律的电话。 terrence从香港过来,10点开例会,点名由唐绵主持。 唐绵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没回家换衣服,拖着行李箱直接到所上。 等到会议室后才知道terrence的飞机延误了,例会取消。 她松了口气,像是临近检查又被放过的那种感觉。 对于这位不熟悉的上司,她总感觉有些说不出来的害怕。 尽管上次在香港帮他做会议记录,他对自己非常和善。 她在海达工作也好几年了,谈不上是什么明星员工,两人更是没什么交集,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上心? 是因为李谢安明的关系吗?他这样“关照”自己? 唐绵将公文包放在办公桌,还没坐下,章律就敲门进来。 “terrence刚落地,下午直接去宏盛开会,我们这边你和刘律一起过去。” 宏盛? 她心里一颤,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你衣服怎么回事?”章律离开前看向唐绵的衬衣,蹙了蹙眉头。 工作时,唐绵有撸袖的习惯,昨天穿下来,白色袖子上有了好些褶皱。 “我和导师刚从安市调研回来,接到电话直接到的所上。”唐绵解释。 章律点点头,让她提前下班回家换套衣服。 唐绵正有此意,在听说下午要去宏盛的时候。 面对黎靖炜的“告白”,虽然她整个人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明白自己的心。 非常明白。 第九章 临近中午,写字楼门口很难拦到出租车。 唐绵干脆走到不远处的商场,打算买身新衣。 对于下午的会议,她不止是有些紧张,是非常。 此时此刻,她有种刚刚步入职场时的那种感觉。 尽管下午的会议黎靖炜会不会参加都还是个问号。 但她下意识地想要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女为悦己者容?。 下午2点,唐绵刚到写字楼一楼,刘律打电话过来催:“姑奶奶,老大说最迟2点,你还真给我掐着点来。” 刘律是海达蓉城办公室的资深律师,也是季老的学生,两人之前就比较熟,唐绵私下一直叫他刘师兄。 她推着旋转门出来,车子已经停在门口,副驾驶座上的刘律降下车窗,刚想教育她两句,却在看见唐绵的模样时愣了下,再开口语气有所缓和,只是让她快点上车。 “宏盛那边,黎总晚上要赶飞机出差,所以会议临时决定提前半小时。” 刘律看了眼手表,他们可能赶不及在会议开始前到宏盛。“不过这个会应该就是随便开开。” 唐绵整理衣领的手顿了顿,注意力完全被前半句吸引,根本没听见刘律说得极小声像是自言自语的后半句。 黎靖炜确定会参加,她的心里有种别样情绪在滋长。 这几天两人没有联系,她感觉自己好久没见到他了。 前几天的事情,恍若隔世。 她既不敢面对他,却又想见到他,这种矛盾得不得了的心理,离宏盛越近,越发明显。 宏盛和一家台资企业拟参与省政府明年第一季度一大型政府工程。 那是在城南新区的人工湖旁,建设国际购物岛、五星级酒店和环球时尚公园城,以及亚太领先的跨境电商平台,打造超过500家国际品牌的产业化集群。 这次会议就是在这个项目正式立项前做多方讨论,看是否可行。 海达和宏盛法务部一道为宏盛在这个项目中的角色做法律方面的风险评估。 刘律就是做风险管控出身的,他去理所应当,在车上他也提到,自己昨天还在与台商那边的法务对接相关合同的条文。 那唐绵呢? 她从未接触过,对项目只了解个皮毛,terrence点名让自己去干什么呢? 到达宏盛大厦,离2:30还差叁分钟。 大厦内暖气足,唐绵一进去就脱下了大衣。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字翻领露出她细致的锁骨,加上她肩膀样子好,在米白色的温婉色调中,稳重又不失小性感,下面的阔腿裤更衬得她身材格外修长。 她理了理刚刚做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跟上同事踏出电梯。 宏盛会议室是高隔间的模式,人还没到会议室门口,就能透过玻璃隔断看清里面的情况。 会议已经开始了。 助理leo正等在门口,看到海达一行人立刻迎上来。 他余光瞥见唐绵,觉得眼熟,却没时间多问,只对刘律道:“刚开始,没什么大问题,进去吧。” 刘律道了谢,带着唐绵和他的助理进了会议室。 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宏盛工作人员作开场白的声音,尽管他们动静很轻,还是有不少人往口瞅过来。 唐绵走在最后面,她一眼便看到黎靖炜坐在会议桌的最前端。 男人一身西装革履,身体后倾靠着椅子,两手支成塔状,胳臂肘搭在椅子扶手上。 他正侧头跟旁边的外国佬耳语,脸上是颇为专注严肃的神色。 这是唐绵第一次正儿八经和黎靖炜在工作场合碰见。 话也不能这样说,她见过黎靖炜的工作状态,但他应该是没有,唐绵在心里补充。 她想到自己之前的失误,捏了捏手中公文包的袋子,手有些冒汗。 容纳了几十个人的会议室并不小,terrence坐在前端,一行叁人只得穿过人群坐到他离他不远的空位。 唐绵一路走来,犹如芒刺在背,尽管她目不斜视,也察觉到很多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作为女人,她知道那是男性被惊艳到的反应。 那边的黎靖炜,不知何时已经望过来。 他还保持着跟外国佬讲话的姿势,眼睛却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那种眼神非常直接,眼神中的情绪也很直白。 而且是唐绵懂并且熟悉的那种直白。 唐绵别开跟他撞上的目光,掩住那些羞涩,低头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不知是否因为黎靖炜要出差,整个会议的安排非常紧凑,部门与部门之间的讲话没有间隙,唐绵脑袋转得飞快,努力跟上节奏。 中途,她好几次不由自主地转动指尖的笔,这是她思考遇到瓶颈时的习惯性动作。 最后,还有好几个设计公司展示了关于酒店和相关商业体的设计图。 五点左右,会议接近尾声,按照流程法务部和投资部要做个总结性陈述。 坐在黎靖炜身边的terrence突然对着唐绵开口:“cecilia,我很期待你的发言。” 一口流利的英伦腔,唐绵听得懂,在场大多数人也听懂了。 刘律准备接话筒的手一顿,和唐绵对视一眼,很是不解。 唐绵也是一脸懵,放下手中的签字笔,环视了一圈会议室,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黎靖炜身上。 他正在翻眼前的文件,没有抬头,似乎对terrence点她的名毫不惊讶。 唐绵深吸一口气,有些误会,不能解释,只能将错就错。 她拿着文件夹跟刘律递过来的话筒站起身。 唐绵给自己暗暗打气,在一众注视下,她迈上演讲台。 “此次项目选址在蓉城近两年新起的国际商务中心恒心湖,总占地面积15万平方米,是集大型奢侈品商业精品酒店、甲级写字楼和购物中心,以及跨境电商平台于一体的高端城市综合体项目,目前宏盛控股集团拟打算和台湾一家投资公司合作参与竞标。” 这些是唐绵之前在文件上看到的资料。 整个会议室内,两边的百叶窗尽数拉上,只有投影屏幕上透出亮光来。 唐绵纤瘦的身影倒映在屏幕一角,她尽量不让自己去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演讲台上装着扩音器,所以她拿起激光笔退到边上,将整个屏幕展现在与会人员面前。 袅袅清音回荡在会议室里,有那么一瞬,唐绵觉得声带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但随即,她就慢慢冷静下来。 这是她的工作,她是专业的,不是吗? 唐绵的视线下意识看向会议桌的那端,那人坐在大班椅上,半个身子隐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正看着投影屏幕。 或者是,在看她。 深吸了口气,唐绵开始专心发言。 她掠过开头部分的幻灯片,一边解释:“关于这个项目的基本信息,之前已经反复提及,节约时间,我在这里不再做重复陈述……” 说这话时,她的心跳略快,怕有人中途提出异议。 关于这个项目的详细资料,唐绵了解得不透彻,经不起推敲。 所幸,全程没人打断她。 当屏幕出现这次投资的政府文件资料pdf时,唐绵眉头皱了皱,望着屏幕想了几秒,出口的话就成了:“按照传统的投资模式,宏盛作为港资,联合台资企业来开发这种大项目,省政府一定会有顾虑。很多外资为了规避风险,很多时候会选择和内地大企业合作,但是这个项目到今天为止,并没有听说和宏盛体量相当的国内企业有意向来竞标,这意味着整个项目外资占比过大……” 这番话落下,会议室内的气氛有了细微变化。 她没有去看人,怕被分散心神,自顾自地说:“政府内部文件已经指出,整个项目的总投资是220亿人民币,其中产业投资是100亿,体量巨大。而对外资的要求也相当的高,例如要求直接投资额不得低于10亿美元,并对前期资金投入比例做了具体规定。但是,对项目建成后的股权配比,却没有任何文件来做详细规定,这也使得整个投资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这是其一。其二,今年中央有关外商的投资保护法刚刚出台,运行非常不成熟,看似利好外资,但很多细节性问题都没有配套规定,想用这部法律实际保护自身,不太现实,现在宏盛联合其他外资来同政府做生意,我个人觉得实在冒险。再者,内地针对港资和台资的法律救济保护方式,存在较大差异,宏盛选择同台湾企业合作,这同两家之前在吉隆坡一起修机场不一样,大量文件需要根据内地法律重新修改,合作方式也需要调整,这些都需要成本……” 唐绵一口气说了几点看法,不着痕迹地换了口气,顺势往男人那边望了一眼。 见没人反对,她接着说道,语气也变得不那么紧绷。 “宏盛不是慈善机构,根据财报显示,公司的资金已经大量流向软件园,而软件园本身就还在启动阶段,公司目前是否拿得出那么多资金?诚然,这个项目可能很有前景,但是不适合现在的宏盛。” 唐绵刚讲完‘宏盛’两个字,清脆的掌声啪啪响起,紧接着是更多附和的鼓掌。 那个外国佬已经起身,由衷地称赞:“verygood!” 他挡住了黎靖炜,唐绵不知道此时那个男人是什么表情。 她报以礼貌微笑,自然也没注意到terrence将笔甩向桌子,摸了摸下巴的动作。 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刘律碰碰她的手肘,在桌下竖了一个大拇指。 唐绵耳边仿佛还有如雷的掌声余音,她看着手提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已经记不全自己刚刚的发言。 那些话,纯粹是她个人在看了目前资料的浅显看法,她就像是在做课堂发言,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表达出来而已。 台上应该是投资部的一个团队负责人在讲话,唐绵听不进去,悄悄离开了会议室。 唐绵低头,往脸上扑了冷水,凌乱的心神才渐渐归位。 从洗手间出来,唐绵不想回会议室,刚好口渴,见茶水间无人,进去倒了杯咖啡。 温热的奶香咖啡咽入喉咙,才觉得整个人缓过劲来。 她身体靠着吧台,单手握着杯子把柄,樱桃红的指甲映着深褐色的瓷杯,新买的高跟鞋硌脚,她弯下腰去脱了一只鞋用脚尖虚踩,巧克力色的柔顺直发从肩头滑过,侧脸轮廓在灯光下越发柔和。 外面有打电话的声音传来,男人嗓音低沉,唐绵连忙把鞋写好,身体本能地往角落侧了侧。 黎靖炜握着经过茶水间,余光却注意到里面闪过的倩影。 “具体情况,到了台北那边再说。”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收进裤袋,两手插袋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走进茶水间。 这里是宏盛,唐绵知道男人瞧见自己,但她没料到黎靖炜会进来。 看到他挺拔的身型,很自然地记起那晚在学生宿舍的事,她的耳根有些发热。 一直躲在角落,倒是显得自己矫情,她走到水槽前把杯子里的咖啡倒掉,身后却传来他很随意的声音:“不是在做课题?什么时候海达还让你跟项目了?” 回过头,看到他正站在咖啡机,拿着杯子倒咖啡。 有员工过来倒水,发现大老板在,还没到门口就已转身离开。 唐绵没第一时间回话,因为听不懂男人这句话的意思。 黎靖炜抿了口咖啡,凸起的喉结滑动了下,他单手抄袋背倚吧台,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唐绵:“怎么,现在不怕我了?连老板的话都可以直接无视?” “上个星期我就到宏盛整理过软件园的资料,你当时在新加坡。” 她轻声回答,眼睛没往他身上去,停顿一下,接着解释:“这个项目,今天快到中午我才接到。” “接手不到几个小时,你就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定调子?” 唐绵拧眉,不喜欢他的说话语气,很冲。 有点像是某些上司质疑下属有了新奇观点时的那种讽刺口气。 黎靖炜见她不搭话,深邃视线还停留在她的身上,像是不经意地扫过她白皙圆滑的肩膀。 他又喝了口咖啡,会议还没结束,唐绵看出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怕等会有人进来茶水间,她提出先离开。 “你想回去看terrence的黑脸?”他不紧不慢地道。 唐绵停下脚步,扭头看着男人,面露不解。 “什么意思?” 黎靖炜看她一眼,转身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放糖。 唐绵察觉到自己可能惹出了麻烦,却不确定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心里焦急,走到黎靖炜身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当时我没有多想什么,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整个会议我听下来就觉得风向不对,我不明白大家为何一味叫好,我个人感觉这个项目确实很有问题,所以才会——” 黎靖炜打断她:“这个项目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各个部门的企划至少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着手,你看出来的问题,海达不知道?宏盛难道没有发现?” 唐绵语塞。 海达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律师,不会看不出来。 见她想不明白,黎靖炜开口提点:“今天的会谁通知你来的?” “章律说是terrence点名让我来的。” 唐绵心里没底。 “terrence为什么会叫你?就是看在你资历浅,又没了解过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一定会保守地跟着大家的说法来,不会太冒进,不敢乱说话。他点名叫你,没想到你直接拂了他的面子。会上大家都在打太极,不表态,就只有你胆子大。枪打出头鸟,唐绵。” 男人没看唐绵,搅咖啡的动作也很缓慢。 唐绵的脸色已经不好,她无疑就是黎靖炜口中的那只冒进鸟儿。 “我知道你是好心,你的意思我也都明白。可你逞了这口舌之快,也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黎靖炜说:“你回到座位上,是不是都没去注意terrence同他旁边几个高管的脸色?” 唐绵的确没注意。 当时她从演讲台下来,整个人被掌声震的晕乎乎的,坐到位置上也只顾着走神。 “整个会议,你都只顾着记录和思考专业问题,是不是没在意谁的态度是什么样的?这种会,和你学校里面的研讨会,以及律所内部的专业分析会有本质区别。不能你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当时只是想把我的观点表达出来,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宏盛好。完全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唐绵说到底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以往在工作中她更多的是坐在办公室做案上工作,社交不多,极少有这种在大家面前发言的时候,社交经验都谈不上丰富,更别说城府深不深了。 “我明白你的心,可别人不一定。” 见唐绵有眼红趋势,男人语气变得缓和。 女孩不开腔接话,泪水就要憋不住。 “你是成为一些普通员工心中的英雄,敢说敢做。但是,同样也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男人放下小勺子,有种想要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别别扭扭地又继续在摆事实讲道理的感觉。 唐绵的手心有了湿汗,她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下次再参加这种会,说什么前,先冷静思考。尽量少说,多看。” 黎靖炜往杯子里倒了包奶精。 唐绵无言以对。 想到上次冲动酿成的文件事件还没有后文,自己又惹了这么个麻烦。 “那现在该怎么办?”唐绵本能地问道。 黎靖炜没再说话,他的面色平静,兀自拿着勺子搅拌咖啡。 唐绵愈加紧张:“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她下意识上前,轻轻拉了拉男人的衣袖。 两人靠得很近。 terrence背后的人是谁,她很清楚。 唐绵越想越心凉,这次的项目立项被她搞砸,她不明白中间的派系斗争,她也摸不透黎靖炜对这个项目的具体态度,但她完全能够察觉到这种微妙关系。 她怕自己被当了枪使,枪口还是对准了黎靖炜。 男人闻言扭头,没接话,只是自然伸手将唐绵垂在身后的头发拨到前方。 长发遮住了锁骨。 触碰到肌肤,有些扎人。 唐绵尴尬,习惯性地想伸手撩头发。 抬手却被黎靖炜握住。 “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 唐绵感觉到他的拇指在摩擦自己的虎口,痒痒的。 “只是怕你之后也这么冲动。” 黎靖炜笑了笑,接着说:“工作上注意,其他方面可以像今天这样,胆子大些。” 唐绵抬眼看他,自然明白男人话中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人凑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两句。 她的脸瞬间红了,害羞地想要挣脱男人的手。 黎靖炜放开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手隔着她的秀发在她脖子上捏了捏。 他的手很大,很暖。 她的身体被他带的不自觉向他靠拢。 “进去吧,我抽根烟。” 回到会议室,主持人已经在做最后程序性发言,terrence的座位也没有人影。 唐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冲刘律低声道:“师兄,对不起,我貌似把事情搞砸了。” 刘律扭头:“来之前我不是提到我们这两天都在和台湾那边对接了嘛,工作都进行好久了,我以为今天的会只是走个过场,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他们高层晓得解决,我们可以在文件中列出来让他们参考,已经基本决定的事,没必要在这么多人在的场合公开反对。” 见唐绵被他说来眼角红红的,又紧接着安慰道:“不过,我倒是佩服你的直接,真的很有律师的职业态度。我也觉得这个项目风险挺大,让我发言,我一定也会提出来。真的,不骗你,不信回去给你看我准备的发言稿!所以没什么,我们是做这一行的,不把毛病指出来,人家公司花钱请我们干什么呢?” 走出会议室,一行人朝电梯口去。 经过茶水间,唐绵听到里面传来员工的吐槽声。 “你们谁把泡好的咖啡放在这里了?放这么多方糖和奶精,也不怕喝了腻得慌。” 唐绵往那边瞧了一眼,已然没有了那男人的身影,她跟着刘律快速走开,有种心虚感觉。 宏盛集团大厦门口。 唐绵没有上车,她对副驾驶室里的刘律道:“师兄,我等会儿有点事,就不回所上了。” 目送着轿车离开,唐绵又转身进了宏盛大厦。 她上次给引子送资料,她记得黎靖炜办公室在哪里。 站在外面,唐绵手指紧了紧手里的包,犹豫会儿还是抬手敲,还没碰到,有人打开走出来。 leo抬头看见唐绵,有些惊讶。 唐绵也没想到出来的是他,她往办公室里瞅了一眼,问:“黎总在吗?” “黎总开完会直接去了机场,他到台北出差,大概一个礼拜后回来。” leo一句话,交代清楚了黎靖炜的行踪,他又看着唐绵:“是海达的唐小姐吧?你有事找黎总?” “没事,只是有些小事请教黎总。”唐绵冲他微笑。 再从宏盛出来,唐绵没有立即离开,坐在附近街心公园的木椅上,蓉城一连下了两天雪,今天气温有回暖趋势,白天还出了些毛毛太阳。 她拿出手机随意翻了翻通话记录,又打开短信界面。 心里在迟疑不决,脑海里飘过很多思绪。 要不要拨这通电话?拨了以后要说什么? 头几天她一直感觉那一晚是一个梦,一直到今天,再次看到黎靖炜,她才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天已经黑透了,公园健身步道旁可爱的小路灯陆续放出光彩。 唐绵白皙的双脚踩在高跟鞋上面,她的脚偏小,趾头漂亮秀气。 她仰头眺望不远处的星星灯放空自己。 良久,正打算穿鞋离开,手机在包里嗡嗡震动。 看到来电显示,唐绵的心脏明显加快跳动,一时不知道接了该说些什么。 电话接连不断地响了两次,良久,她忍着如鼓的心跳摁了接听键。 “黎总。” 男人磁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leo说你去了办公室找我,有事?” “没事……” 唐绵有些无话可说,只觉得尴尬在蔓延。 她捏着手机,感觉掌心有些黏,想要寻个理由说些什么,黎靖炜的声音又响起:“回海达了吗?” “没有,我今天直接下班。” 那边也没再说话。 唐绵开口:“黎总——” “怎么了?” 唐绵听到他接的这句‘怎么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不可以用语言描述的暧昧因子,稍作思量,她鼓足勇气开口:“今天……谢谢黎生教我,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行事。” “那不算教吧?”男人反问,语气平和深厚,但又有淡淡的打趣意味。 唐绵在这头面红到脖子,握着手机,两厢无言。 黎靖炜的声音突然传来:“你别想那么多,小事。” 唐绵在这头,摸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很是光滑,可有些话却是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见她不搭话,黎靖炜顿了一顿,说:“回海达别人问起,含糊两句就行了,不用详细谈。” 唐绵低声说“好的。” 不知为何,听他那么说她只觉得安心、踏实,心里的石头像是悄然落地。 “你在去机场路上吗?”她有话没话地扯了一句。 “如果我在路上,你打算来送我?”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她感觉出来他在笑。 唐绵脸红,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合适,她突然就想到在蓉城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机场大厅他那颗袖口所带来的小小光芒她仍然记忆犹新。 思绪飘远,那边的人已经自行接话:“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女孩子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 直到挂了电话,唐绵还有点不相信,最后那句叮嘱是从黎靖炜嘴里说出来的。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黎靖炜惜字如金。 可她现在回忆同他的独处时光,他虽然话不多,但对自己处处关照,暧昧的话更是说来就来。 这几个月她所接触的黎靖炜,完全不同于自己以往想象中的那个男人。 他在茶水间对自己说的“我知道”、“我明白”还回荡在耳边。 刚刚的那个当下没有心情体会,现在一个人坐在这里,回忆自己和他在茶水间的对话,胸口有甜蜜感觉在滋长。 手机震动,短信进来—— 【等我回来】 看着发件人那里的手机号,唐绵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比任何一次都要快。 她将手机握在掌心,站起来向公路边走去想要招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有父母带着小朋友在玩滑梯,笑声传来,像铃铛一般悦耳。 还有小情侣手牵手从自己面前经过,甜甜蜜蜜。 公园的小路灯将周围的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的温暖。 她的心,仿佛也是这样。 首✛发:𝓟o18s𝐅。cᴏm(w𝕆𝕆18 νip) 第十章 唐绵没有等到黎靖炜回蓉城,因为隔两天她就陪季老到东京参加学术峰会。 共待了叁天,在成田国际机场准备回蓉城时她接到刘女士的电话。 这才知晓李谢安明的生日宴最终敲定在蓉城办,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但唐绵听到了还算合理的解释——和香港的政商人士到内地比起来,内地官员现在想要出境的审批手续非常麻烦。 何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刘女士口中这位“女中豪杰”办生日宴绝不只是想要庆祝生日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提供一个平台来给大家交流,自然地点也变得不那么关键,主要是要让能参加的人越多越好。 宏盛有那么重要的项目在蓉城,她选在那儿,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唐绵听到这些,捂着话筒走到安静角落,装出很为难的样子:“纽约下暴雪,好几个教授都没按时到,这会得延两天,我在做会议记录,不能请假。” 刘女士有些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唐绵给charlie发了微信就立马改签去了香港。 接近岁末,各大公司的年会都在这一两个礼拜集中办,海达也不例外。 本来唐绵是打算跟着季老回蓉城把资料整理好再飞香港的,这下为了避开李谢安明的生日宴,她选择直接先到香港玩两天,正好也与steven讨论港大一个实践课题的落实情况。 可是该来的总是回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唐绵到香港第五天的大早上便被刘女士敲开了酒店的房门。 原来,宏盛主席李谢安明今日在自己大宅办家宴,请了各路名流。 而她的契女刘平自然也在其中。 唐绵整个人被刘女士堵住,没有了再拒绝的借口。 李家大宅位于浅水湾道11号,光是大宅面积就有一万五千平方尺。 据媒体报道是因为李洲行的父亲喜欢这个数字,花巨资从一英国富商手里买来的。 轿车一路驶来,天色暗了,窗外的海岸线已经不太看得清。 半山腰的铁艺大门缓缓敞开,碗口粗的百年梧桐遮去了两旁路灯的光,唐绵望着远远的几栋欧式建筑。 她在杂志上见过,风格迥异,出自某位国际建筑大师之手,几十年过去,依旧占着“香港第一豪宅”的头衔。 一路上,刘女士有意无意都在向唐绵灌输和李家有关的信息。 和香港众多在二战及战后靠着吃地理位置红利发家的老广家族不同,李家是浙江人。 李洲行的曾祖父是清道光年间的红顶商人,彼时就已经在杭州、上海有了七房太太,几代下来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二十世纪中叶,改变无数中国人命运的那一年,李氏选择举家迁至香港,直到改革开放后才慢慢开始向大陆投资,那个时候,李家已是香港四大家族之一。 “李家唯一的遗憾,应该就是到了香港后变得子息单薄。”刘女士发出感慨。 唐绵看着窗外,没有接话。 车子刚在主宅前停下,李谢安明的助理已经跑下台阶迎接。 李家的人丁再稀少,后辈有再多不好看的新闻,也是名门,像这次李谢安明举办家宴,来的人可一点儿也不少。 唐绵刚从车里下来,他们后方又驶来两辆车,分别是奥迪a8和奔驰s500。 看到先后下车的两个妇人,刘女士低声向唐绵介绍,免得她等会儿在里面因为没眼色闹尴尬:“穿黑色套装裙的,是a省张书记的太太,至于她旁边那个,是前几年中央退下来的陈司令的女儿,当然,也是香港邓家的太太。” 唐绵的视线停留在陈玲芳的身上。 不同于书记夫人的低调内敛,陈玲芳穿着青花瓷旗袍裙,她同tracy的五官很像,但举手投足间更为大气。 大宅内,到处是欢声笑语,挑高的客厅里也坐满人。 唐绵跟着刘女士进来,大厅的室内喷泉后突然窜出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不留神就撞到她身上。 “小心——” 唐绵伸手,小女孩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这个屋里的孩子,父母都不会是普通人,那孩子摔的不轻,唐绵见孩子瘪嘴要哭,赶紧蹲下来,一边用手揉对方膝盖一边开玩笑的道:“速度这么快,都能打破博尔特的赛跑记录了。” 小女孩听出别人在夸自己,忘了哭,好奇地问唐绵:“whoisbolt?”(谁是博尔特?) 是个听得懂国语却说不来的小朋友,这在香港豪门二叁代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像emily的普通话就不算好。 想到这里,不知道她今晚会来吗? 还有他,会来吗? 压住这些念头,唐绵只觉得眼前的小朋友模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那颗蘑菇头,刚想说话,身后传来一声“alice”。 小女孩看到来人,立刻跑过去,甜甜叫道:“妈咪。” 唐绵起身,回头瞧向对方,发现竟是那次在黎靖炜车上的那个艳丽女人。 黎婧灿看到唐绵时也是一愣,当然也想起在宏盛停车场里不愉快的记忆。 不太愿意搭理唐绵,兀自拉起女儿的手踩着高跟鞋地往客厅那边走,alice边走边说:“舅舅明天会回香港的,对吗?你记得打电话让他别忘了给我带凤梨酥。” 她又换成了广东话,带着小朋友的软糯,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可爱极了。 不过唐绵关注的重点在——这个女人是有夫之妇吗? 她脑海里刚蹦出这个猜测,那边,刘女士已经从洗手间回来。 刘女士带唐绵上楼和李谢安明打招呼。 叁楼的露台上,几位贵妇打扮的人正坐着聊天,其中就有书记夫人和陈玲芳,还有赵太太。 唐绵的别扭感觉一下子就涌上来。 “这就是明姐常提到的绵绵吧?” 一个中年美妇开口,话里很给李谢安明的契女——刘女士面子。 唐绵有些意外,看来这不是母亲第一次与这些人接触。 李谢安明让佣人给母女俩加椅子,自个儿拉过唐绵的手,见唐绵墨蓝色裙子外罩着香奈儿的经典格纹外套,打扮简单又不显小家子气,心里更加满意,扭头对其她人道:“我要是真有这么个孙女,晚上睡觉都能笑醒过来。” “您有孙子和外孙女,就是差个孙女呢!” 有人接话,很懂李谢安明的心思。 那位书记夫人也笑着道:“philip今年有27岁了吧?” 之前的美妇说:“这感情好,刚好一对!” 这话,听上去是打趣,刘女士不开腔,李谢安明笑而不语,这样的默契被在场的人看出了道。 唐绵不喜如此,但不好表现在面上,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佣人端着茶水过来,李谢安明问她大少爷在干什么。 “在房间玩电动呢。” 李谢安明蹙眉:“这都几点了,还在玩,你去把他叫过来。” 佣人离开,马上有人道:“我听人讲,爱打电动的人,头脑灵光,智商高,如果让我去,连手柄怎么拿都搞不清楚。” 李谢安明的脸色好了些,很受用这番讨好:“智商再高,不放在正途上,也是白费。” “philip还小,等结着婚,心性自然就会定下来。” 那美妇贴心安慰:“到时在公司事务上也能帮明姐你分担一二。” 说话间,philip已经过来了。 “今年emily来不了,前两日她就同我告假啦,话她在蓉城有好重要的考试,这周末就不返港陪我了,这次就只有philip来撑嫲嫲啦!” 她像是在对众人解释自己外孙女为何不在场,边说还拉起自己孙子的手拍了拍,如果不是手上的昂贵首饰和自带威严的眼神,真的很像普通人家的奶奶那般亲切。 “emily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更是越发靓了,上个月我在九龙有碰见她,真的好似sandy细个时候。” 有个年纪稍长的夫人喝了一口咖啡道。 李谢安明笑容有些僵,过了会儿转头对philip扯开话题:“绵绵第一次来家里做客,你带她去逛逛。” 唐绵在八卦杂志上见过sandy的照片,不似大家闺秀。 像是蓉城话里说的那种——“街(gai)妹儿”。 她的思绪飘远。 直到听到李谢安明的嘱托,她又不禁想起在青城后山那次情况也像今日。 她也不愿一直待在这里,索性和philip一块下了楼。 大宅前面是大片草坪还有泳池,面朝海湾,摆了六七张桌子,佣人端着餐盘穿梭其中。 穿过人群,打了一圈招呼,philip再也没什么耐心,他把唐绵带到主宅侧后面的一玻璃暖房附近。 远远便瞧见那屋内一排又一排全是名贵的鲜花,还没走近就已是芳香扑鼻。 他停在门口,两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中夹杂着敷衍,可能因为上回唐绵帮他圆过谎,现在他越发肆无忌惮,说了句“这边风景不错,你慢慢欣赏”,自己到别处去了。 唐绵完全不介意,甚至是求之不得。 这地是浅水湾道11号的最高点,景色确实很美。 李家财大气粗在几栋别墅后修了个人工山地,种了好些花花草草面对大海,别有一番感觉,似世外桃源。 傍晚7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十二月底了,冬天的香港温度还是有些低,海风拂过她的脸,头发被吹起,唐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站得高,所以稍稍低头就可以看见主宅那边人声鼎沸。 她刚刚跟在philip后面时有注意,哪怕对外说是家宴,仍然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从那些人的交谈中才知道,年末在大宅办家宴是李谢安明多年来的习惯。 乘圣诞假期还未真正开启,大家还未离港去世界各地度假。 以往这家宴都是和她的生日宴合二为一,席间她会给晚辈派利是,每年都是大手笔。 今年也不例外,来了好些小朋友。 据说李董的意思是不能因为在蓉城办了生日宴,就不管香港这边的后生仔,大家还是要在一起热闹热闹。 话说的很好听,就好似她真的是“大家姐”,或者说长辈。 唐绵往前走了两步。 站在栏杆前,找了一圈,还是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其实,她并不想在这里见到黎靖炜。 黎靖炜同李谢安明关系不好,这几乎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 她之前大概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才很想要帮黎靖炜,哪怕是尽一点小小的力量。 可是现在她才渐渐明白,自己的那些手段在他们的眼里可能就如同幼儿园小朋友的把戏,幼稚得不得了。 何况,之前自己所作的种种蠢事也让她看清自己的能力。 或许在专业知识上,她有点儿水平,但是对于理清这种“宫斗”中的人物关系,处理这种派系斗争,实在是力不从心。 自己在“勾心斗角”这一方面没开窍,完全没这样的天赋。 她连方向都没摸清楚,怎么帮?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害怕别人看出自己和黎靖炜的关系。 自己傻,多的是聪明人,就像头两天的投标商讨会,她莫名其妙就被卷入其中。 她很害怕,自己再次被当枪使。 不管是当谁的枪,那种自己无法掌握的无力感,让她想起来感觉到后怕。 哦,好像今晚没看到terrence,真是万幸。 家宴在晚上8点正式开始。 草坪上宾朋满座,几乎没有空的位置。 透明挡风玻璃立在外围,阻挡海风袭来,内场有火炉,有彩灯,场面是一派温馨。 母女俩被安排和李谢安明同一张桌,philip坐在她旁边,那个跟黎靖炜有关系的艳丽女人也抱着孩子坐在主桌上。 大概是觉得她面生,唐绵能感受到旁人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 她很不喜欢被这样看。 中途,唐绵实在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想要换口气,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看到那个号码,她的心跳莫名变快。 他说让自己等他回来。 那天之后,两人未再联系,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经不在蓉城,到了香港。 还被自己母亲拖着到了他丈母娘的晚宴上。 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正打算回电话过去,洗手间进来个中年女人,她心虚地赶快把手机放回了包里走了出去。 回去刚坐下,唐绵听到入口处发生些微骚动,好像是谁来了。 抬眸,看见的是缓步而来的黎靖炜。 他穿着浅蓝衬衫,藏青色西装一丝不苟,米黄镶灰边的口袋巾,衬得他整个人挺拔优雅,但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又添了些随意,当他出现,不少商界老总纷纷主动起身和他打招呼,给足了面子。 隔着一段距离,唐绵都听见那一声声熟络的‘黎总’或‘黎生’。 那人一路走来,已然成为整个晚宴的焦点。 唐绵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下意识看了一眼刘女士和李谢安明,握着高脚杯的手指微微攥紧。 主桌上,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童音:“舅舅!” 唐绵转眼望去,是那个叫alice的女孩,她蹬着两腿要下去,却被艳丽女人训了一声:“坐好!” 唐绵瞬间明白了这二人之间关系。 她真的是反应慢了半拍,很多报刊杂志都提到过黎靖炜有个姐姐,可她从来未往这方面想过? 或许是因为这跋扈张狂的女子实在不是她想象中黎靖炜家人的样子吧。 她给自己找借口。 李谢安明在看见进来的人是黎靖炜后,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她拿起杯子抿了口红酒,眼底一派淡漠。 黎靖炜走到主桌这边。 alice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过去,黎靖炜顺手抱住孩子,掂了掂她的分量:“又重了。” 小丫头不乐意了,搂着他的脖子嘟嘴:“舅舅,你这样说,真是非常不讨女孩子的欢心。” 黎靖炜笑了笑。 那样的笑,极淡,却很有味道。 是属于男人的味道。 唐绵敛眸喝水,入了口,才发现自己拿了那杯红酒。 alice的位置让给了黎靖炜。 有一个多礼拜没见到他,没有思念是假的,现在她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欣喜。 唐绵全程低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希望这场晚宴能尽快结束。 没一会儿,佣人开始上甜品。 李谢安明让佣人先端给唐绵,一边和蔼地看着唐绵:“我听阿平讲,你好中意食芒果千层,所以特地让厨房给你做了点,你尝尝。” 这句话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唐绵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她想看黎靖炜的反应,却不敢。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甜品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只好开口道谢。 李谢安明听到唐绵喊自己董事长,便道:“你又不是宏盛员工,同philip那样喊我嫲嫲就行。” “……” 唐绵弯起唇角,却没顺杆往上爬地喊一声。 有装饰彩灯转到这边,她才借势不着痕迹地往黎靖炜那边扫了一眼。 没想到黎靖炜也在看她,是用那种很正常的眼神。 二人目光交汇只有一秒,唐绵害怕,赶快转开,握着银叉的手有些抖。 动作稍微有点儿大,引来坐在旁边的刘女士侧目。 他只在主桌坐了一小会儿,就被一个老总拉到别桌喝酒。 唐绵想到小报喜欢讲黎靖炜始终融入不了香港上流社交圈,现在看来不然。 当时人有些多,她一个慌神,就没再看到男人的身影,想来可能和人到内厅谈事情也说不清。 这样不见面也好,因为情愫是藏不住的,免得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 十点半,有宾客陆续离开,晚宴终于有了结束的样子。 刘女士被几个女企业家拉去打麻将,李谢安明让philip开车送唐绵。 这也是她在酒桌上执意不让philip碰酒的原因。 晚上唐绵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累,想着philip对自己也没意思,不想在推搪上浪费时间,只想赶快离开,便点头答应。 philip开的是那辆同唐绵一模一样的白色a7。 车子从李家大宅离开,自从报了酒店名,二人未再多说一句话。 封闭空间,很安静,加上这车子底盘矮,唐绵只觉得压抑,闭上眼睛养神。 年底是香港旅游业的旺季,唐绵是从东京临时改签过来的,自然没订到中环的酒店,不过幸好半岛还有房间。 平常从浅水湾开车到尖沙咀不超过二十分钟,哪晓得在黄竹坑道遇上塞车,看着前面的车流,philip有些躁动,像是找不到止痒的,突然开口:“别再陪我嫲嫲瞎搞,我对你没心思。” 用的粤语,语气冷淡。 唐绵没睁眼,但很给面子地“哦”了一声。 philip斜她一眼,发出轻哧。 a7驶出香港仔隧道时,philip接了个电话:“在送人,还得闲呢?你大晚上来试试。” 唐绵总算转头看他,因为他发牢骚的内容。 “今晚我不想出海,太冷了。” “……” “西贡太远了,换地方我才来。” “……” “你们都叫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 philip又跟那边的人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把车停靠在路边。 “你也听见了,我们不顺路,反正离半岛也不远了,你拦一个的士吧。” 唐绵看着窗外街景,快到可是还未到跑马地,不堵车,到尖沙咀大概就再有十二分钟的车程。 可如果不预约,这一带,非常难打车,特别是晚上。 philip却不以为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流行打车app,你下个订单,抢单的多得是。还有,你觉不到车关我咩事啊?怎似鸡啄都唔断?叫你落车你就落!” 唐绵闻言蹙眉,刚碰上门把手准备下车的动作停了下来。 转而是脾气上来了:“你还是个男人吗?连这点风度都没有。” 岂料,philip听到这话,脸色骤变。 他直接下车,走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强行解开唐绵身上的安全带,把人拖了下去。 “老子最恶心你们这种女人,整日里就想着怎么钓金龟婿!” 好像是故意说给唐绵听,用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有些好笑。 他指着唐绵的鼻子骂完,直接上车,走人! 唐绵拿着包站在路边,不敢相信香港豪门花重金培养出来的小孩是这样的素质,这样一对比,emily除了叛逆点,其他都还好。 唐绵脸被气得通红,旁边的路人望住这边看热闹,指指点点。 她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烦躁得很。 果真,站了十几分钟都没等来的士,uber也一直没人接单,她打算往前走两步坐公车。 “唐小姐?”有人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 唐绵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穿过马路朝她跑来。 “是唐绵唐小姐吧?” 唐绵点头,看对方样子憨厚,“您是——” “哦,我是李家司机,路过见到唐小姐在路上走,下车冒昧喊住了你。” 司机说着,指了指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唐绵看见一辆黑色宝马7系,有些眼熟。 街边没什么店铺还开门,行人也少,车子停靠在路边,车头灯照亮空气里的悬浮尘埃,感觉有些凄寥。 中年司机又说:“这边难叫车,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仔走在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唐绵抬手看看时间,已经错过末班车的时间,跨海走回去也是不现实。 “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司机笑了笑,边和唐绵一块过马路边道:“我个打工仔,也就替老板做工。” 刚走到车旁,中年司机已经替她打开后车门。 唐绵觉得自己坐副驾驶就好,司机却说:“还是坐后面吧,舒服些。” 道了谢,唐绵俯低身,刚准备上车,便闻到一股淡淡酒味。 同时,也发现车里原来还坐着一个男人。 看清是黎靖炜时,她突然就明白司机那句“也就替老板做工”是什么意思。 男人闭着眼,靠在后排座位上,像是喝多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照亮其侧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第十一章 黎靖炜脱了外面的西装,浅蓝色衬衫,将男人宽厚的肩膀和胸膛的弧度,完美地勾勒出来。 唐绵的视线停留在他直挺鼻梁以下嘴唇的位置。 男人的双唇偏薄,即便是在闭眸休憩,依旧没有半分放松,紧紧地抿着。 她站在车边,有一秒钟大脑停止了运转。 但是,只有一秒。 唐绵转头看了这位中年司机一眼,没有再扭扭捏捏,压抑住过快心跳,装作大大方方的模样同黎靖炜问好。 上了车,司机问唐绵住址。 唐绵先下意识地侧头望住黎靖炜。 男人没有说话,看向她的眼睛却像是昏暗车厢里的一束光。 唐绵报上酒店名,并补充道:“要是麻烦的话,把我放在理大或者红磡就行,我走过去。” “我们从西区过去可以吗?黎生要去上环,然后我再送您到酒店门口。现在不堵车,很快的。”司机道。 唐绵正想答应说“好”,便听到黎靖炜开腔:“先送她吧。” 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却有些客气和疏离。 此时,车已行至赛马博物馆,听闻男人的话,司机往左向皇后大道东打方向盘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才回正。 唐绵也愣了一下,但是并没第一时间接话。 她怕自己说得多,错也多。 在街上这司机介绍自己是“李家司机”其实想来有些微妙,现在再加上黎靖炜的态度,她确实有顾虑,或者说是之前的事她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但过了几秒她觉得不搭腔显得有点过于刻意,就又开口向黎靖炜道谢。 声音在安静的车厢显得很是突兀。 她捏紧了手里的包。 一路上,司机专心开车,职业操守很好,没有再多说一句闲话。 唐绵不觉得压抑,但却感觉无法呼吸,腿上的皮制包留下了好几处指甲印。 进入红磡海底隧道,车上的氛围灯亮了起来。 朦朦胧胧的蓝色,增添了几分暧昧。 唐绵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身旁便传来手机的震动声。 黎靖炜接起,跟对方简单说了几句话,他挂断电话后吩咐司机:“时间有些晚,到了你就把车开回去早点休息。leo在半岛等我,他送我就行。” 司机一听,连连道谢。 唐绵不是很明白黎靖炜的意思,她扭头看向男人,带着疑惑。 黎靖炜将手机随意放在二人中间,伸过手很自然地拍了拍唐绵的腿。 隔着衣物,男人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是传到她的肌肤,带着安抚。 还没到半岛,就远远看见巴洛克复兴风格的外墙上挂了很多礼物风的装饰灯,门廊下摆了好几棵巨型圣诞树,还有圣诞老人玩偶。 原来,今天是平安夜。 唐绵有些恍惚,上次来香港时还是黄色金秋的万圣节。 转眼间,今年的日历就要放进抽屉里等待生灰了。 时间走得太快。 快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圣诞装扮的门童迎过来,黎靖炜和唐绵一同下的车。 她弯腰向司机道谢,再和司机一起看着黎靖炜走向那辆卡宴。 可能因为节日的关系,就算是接近午夜,大堂内的人完全不见少。 唐绵站在里侧,视线穿过人群,透过一扇拱形窗户,看着suv和黑色轿车相继离开。 她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唐绵回到房间,卸了妆,拿起太妃椅背上的睡衣准备去洗漱,余光便瞟到窗外的一辆车。 在墨色的夜里,那车停在香港太空馆背后的绿化带旁,有棵大树为其遮挡了些霓虹灯光。 唐绵走近了些,想看得更加清楚。 她探出头,衣服掉在了木制地板上。 黎靖炜下车,入目的就是唐绵朝自己飞奔过来的身影,纤瘦却又窈窕。 她没赶上那趟绿灯,站在马路对面拍着胸口有些气喘。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拂起轻盈的纱裙裾。 那双白皙笔直的长腿在夜色里甚是晃眼。 不知为何,他莫名想到了蓉城机场的那个黄昏,她是不是也像这样。 “饿不饿?” 男人将女人圈在怀里,嗅着她的秀发,声线迷人。 唐绵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摇摇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想要退出来,却没有成功。 “等多久了?车停在这儿会被罚款吗?” 她心跳还未平复,说话带着喘息。 “当然不会。” 他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传来leo的声音。 “黎生,还是上车先。” 唐绵的脸,“刷”一下红了,推开男人,躲在他身后。 黎靖炜笑了笑,替她把车门打开:“我喝了点酒,现在没法开车。” 车往九龙那边开,不快不慢。 这么晚了,沿路逛街的人还是很多,没什么店铺打烊,花花绿绿的彩灯,烘托出节日氛围的浓厚。 以往她在香港,总觉得很累,很少静下心来欣赏这座城市。 唐绵稍稍放下车窗,一丝风透过缝隙吹在脸上,很舒服。 这是一座不夜城。 一座有魅力的不夜城。 卡宴驶上清水湾道,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唐绵开始有点不解。 “你不是去上环有事情吗?” 黎靖炜没回答,只是问唐绵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还是摇摇头,说自己晚上去李家前填饱了肚子,真的不饿。 从一开始,唐绵就没有问黎靖炜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也没有问他,如果自己没有看到他的车,他要怎么做。 是打一个电话?还是上来找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问。 她明白自己今晚出来意味着什么。 既然已经在他身边,那么这些问题都不再有意义。 在电梯间里的几十秒,密闭的独处空间,她将手放在胸口,能够感受到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 她其实有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些冲动。 她得承认,她有过害怕,有过犹豫,有过退缩。 可是最后,她还是选择跟着自己的心走。 在路口,她看着黎靖炜从车上下来,往自己这边望。 维港的风拂过,那棵大树的枝条垂落,迎风摇曳。 等红绿灯时,他插袋站在路的那边,一辆又一辆的车从两人中间驶过,似光影穿越时空一般。 她的心,百转千回,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奔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张开怀抱等自己的那一刹那,唐绵忘记了所有。 道路越来越窄,卡宴最终停在盘山公路旁,唐绵反应过来时,leo已经不见踪影。 她看见不远处写着“kowloonpeak”的指示牌,仍然有些懵,对于自己被带到了这里。 等到有一片树叶掉在她的发梢,再落到黎靖炜肩头时,她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幻觉。 路灯忽明忽灭,光线不是太好。 随着男人的步伐,女人翘着的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带动着细高跟上的碎彩石一闪一闪,似是引路灯。 黎靖炜也像是跟着这光,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走得很稳。 唐绵趴在他背上,感觉分外安心。 “在香港这么些年,平时喜欢做什么?” 一路上,除了树叶摆动的“沙沙”声音,很安静,唐绵闭上眼睛,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行山,还有出海。” “来过这儿吗?” “来过一次,刚到香港时和同学来的。不过那天上午起大雾,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有些冷,唐绵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将头深埋他的颈窝,声音也“嗡嗡”的。 “那我来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是一个人。风景,时好时坏。” 唐绵环着他的脖子,指尖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微颤。 观景台很平整,不过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唐绵要下来自己走,男人没说什么,只是放下她,替她拍了拍被自己压得有些褶皱的裙摆。 再点上一支烟,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天公作美,万里无云,视野开阔。 不同于在太平山顶看见一幢幢摩天大楼笔直耸立,有伸手可及之感。 在这里,可以把港岛、维港、九龙半岛尽收眼底,是另一种风味的壮观。 夜色深深,灯火璀璨。 数不清的霓虹闪烁,恍若峡谷中散着微光的萤火,错落有致。 又像是,站在一个巨大银幕前感受可望不可及的星空,唯美而立体。 唐绵从来没看过这样的香港,感觉震撼极了。 二人并排站在最前端,黎靖炜侧头看闭着眼睛的唐绵。 光线不算亮,衬得她的侧脸很柔和。 他的视线继而落在女人的腿上。 没什么阻挡物,不知是海风还是山风,铺面而来。 唐绵穿着不过膝的裙子,两条白花花的腿难免受凉,她下意识地把左右脚交叉,减少被吹刮的面积。 黎靖炜把烟往嘴边一叼,空出的手脱下西装,往她腰际围去。 唐绵正沉浸在这美景中,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往旁边一退。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住,拿下嘴里的烟,抬起眼眸瞅她:“风有些大,披上吧。” “……” 唐绵脸红,不再躲开。 黎靖炜的双手绕到她身后,西装覆上她的后腰。 两人挨得近,唐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空气里的烟味,很惑人。 当他俯低身,男人的喉结离她鼻梁不到5公分,自己的下巴似乎碰到了他的衬衫领口,有些痒。 心跳越来越快,唐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黎靖炜稍稍退开去,夹烟的左手和右手一块,在她身前把西装袖子打结。 “我听好多人讲过,在香港,不管是追女仔还是拍拖,一定要带她上飞鹅山看一次夜景。” 等打好结,他立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女人说道。 认真语气。 风从身后吹来,将唐绵的头发拂得更乱,遮挡了视线。 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眼眶也有些红红的。 她本来想放在围栏上的手在空中停留,不知道是该去抓纷飞的发丝,还是擦拭眼泪。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捉住,脸颊覆上一股干燥的温暖。 感觉到男人手掌传来的温度,她的羞赧从脸颊蔓延至脖子。 唐绵吸吸鼻子,忍住再哭的情绪。 黎靖炜一手拉着她,一手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灯火闪亮,他低厚的嗓音像是随风飘来:“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也觉得很美,那时候还很小,只是觉得美。” “后来呢?” “后来,就是很多年后了。有段时间经常来,都是大半夜,想看看这城市有没有休息的时候。” “那有吗?” “从来没有。” 唐绵偏头,视线落在黎靖炜身上,他点了点烟灰,眉眼轮廓在夜色下很是深邃。 “二十多年前,我就住在那儿。” 唐绵顺着男人夹烟的手指望过去。 是九龙。 “我父亲是个赌徒,我母亲是台湾人,嫁到香港来时不知道这些事。我姐和我出生没多久,我父亲在外面惹事就被活活打死,过了好几年警方才在元朗的山上挖到尸体。” “我母亲独自一人带我和我姐,日子过得很辛苦。她不太会讲广东话,在那个年代很难找到一份工打。我们租我父亲叔叔的房子,价格低些,但随时可能被收回去。” 男人指尖的烟就快要燃尽,他抬起手抽了一口。 “他每个月二十号来收房租,头几天我母亲都睡不着,因为我们拿不出。生存都是问题,更别提上学,所以我姐没怎么读过书,她把机会让给了我。可我也没用功,学校统共没去几天,背过老师瞒着我母亲逃学,白天在中环卖报纸,晚上就到维港卖玫瑰。那时候很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大家要争要抢,挣不了几个钱。” 他将往事讲得轻描淡写,好像那都不是他的幼年经历,语气也不免显清冷。 “也是在这样一个晚上,我从家里跑出来,旁边大厦底楼有个瘸腿的中年男人开米面铺,每晚九点关门。他记性不太好,老是掉钥匙,所以后来他就藏了把在门口盆栽。我每晚都掐准时间趁黑摸过去,在他关门离开后,偷偷进去拿一点他不会发现的东西。” 黎靖炜注视着远方楼宇,像陷入了缅怀的情绪里:“那晚运气不太好,我揣了一小袋米回家,遇上了拐子佬,他跟了我一段路,趁我走进一个小巷,捂住我的口鼻。” 听闻这些,唐绵不知怎样描述心中的感觉。 或许是黎靖炜这叁个字天然带着卖点,也可能是因为他后来的经历衬得他的童年、少年过于神秘,所以有太多的报刊杂志讲述过这段属于他的时光。 唐绵看过很多,版本各异。 没有一个似这样。 再说,阅读文字和听当事人讲起,完全是两回事。 她记得好多八卦小报写得有鼻子有眼,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他为何被李家收养。 李家那几年在生意场上频频碰壁,收养这对龙凤胎是李洲行的大哥找风水大师算过的,说他们姐弟二人的到来会为扭转李家彼时的颓势。 具体是哪一年不得而知,但是黎靖炜十叁四岁跟着李家出席社交场合的照片,有杂志刊登过。 回忆起这些,她本来想讲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心,她的手背能感受到男人手指的茧。 唐绵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虎口,软软的。 她的心,酸酸的。 很不是滋味。 “吓到了?”黎靖炜将烟捻灭,语气不似刚才。 唐绵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我胆子很大吗?” 男人笑了笑,想起自己在蓉城对她说的话。 唐绵也笑了,气氛缓和不少。 他拿出烟盒,又抽出一支。 风有些大,打火机响了好几次,都没看见那抹猩红色。 唐绵走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护住火苗。 两人的手指交迭,像是围成一个港湾。 “之前看过很多我的报道?”黎靖炜吸了口烟,替她拨了拨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 唐绵有些尴尬,像是小女孩的心思被拆穿。 她憋红了脸,低头不开腔。 男人收回视线,他眯起眼望向远处画面中的海港:“看了那么多,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其实当黎靖炜刚开始说“追女生、谈恋爱要上飞鹅山”时,唐绵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现在再加上这句,她的心,仿佛被填满。 对于过去那些人、那些事,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况且,中间还横着一位未婚妻tracy。 这些都是问题。 她内心有很多疑惑,和很多不安全感。 可是,他现在开诚布公真的让她问,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再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心中不晓得已经做过多少次斗争了。 既然现在已经做出选择,她就不会再去在意那些真真假假。 唐绵的眼睫动了动,片刻安静,说了句:“没有”。 话刚落,从维港那边传来一声轰天巨响。 璀璨烟火接连升天,在夜空中绚烂绽放。 火光映衬下,观景台这一片被瞬间照亮。 二人同时望向此起彼落的烟火。 唐绵看了看时间,十二点二十五分了。 刚开始,她以为只是常规的圣诞烟花表演。 她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除了觉得烟花更像是融入了天幕,更为壮观外,与往年没有分别。 可渐渐地,倒能看出一二来。 很特别。 很不一样。 唐绵双手交迭捂住嘴巴,一直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有些站不稳,扭头看黎靖炜。 男人幽深的视线也盯着她。 他扶住唐绵的肩膀,让她不会瘫软在地。 她紧贴脸颊的左手已经僵硬得动弹不了,只得伸出右手指向维港方向,可指尖在空中舞了好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手掌,不知流向哪里。 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着他的脸部轮廓,可唐绵已经看不清他五官上的表情。 她的手被拉开,随即,她感到有吻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之前喝了酒,还是由于自己现在在哭,男人薄唇上的温度比她的高,像是要把她灼伤。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唐绵的背脊不轻不重地贴上围栏。 他的吻来得很强势。 但也很温柔。 唇齿间的烟味浓烈,仿佛要通过唾沫融入她的血液和骨髓之中。 良久,男人微粗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低靡克制的声音伴着烟花的“砰砰”声在她耳畔响起。 “你眼睛一亮,我就受不了,cecilia。” 男人的嗓音成熟,在荷尔蒙的刺激下,显得越发的深厚有磁性。 唐绵听着他的靡靡之音,腿软得不得了。 她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口腔里好像都是他留下的味道。 她的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她不敢看男人的眼睛,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带着她飞蛾扑火。 她松开原本攥着男人肩头衬衫的双手,替他将褶皱抚平。 当她闭上眼睛主动亲上黎靖炜唇角的时候,滚烫的泪珠落在两人脸颊。 风吹过来,唐绵觉得自己处于冰火之间。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还摸到了他的袖扣,不似以往那般冰冰凉凉。 她找不到缓解的地方,整个人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碰上不过两秒,黎靖炜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俯身而下,将女人压在栏杆和自己之间。 唐绵的上半身都悬在外面,支撑点只有男人有力的手臂。 发丝随风飞舞,她没有觉得害怕。 黎靖炜重新亲吻她的嘴角、下颌、脖颈,还有锁骨。 一点点,一点点,灼烧了她白皙的肌肤。 两具身体紧贴,男人夹着烟的大手按着她的腰压向自己。 “感受到了吗?” 他的声音让她颤栗。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唐绵的脸烫到能冒气。 见她只是红着脸不说话,那人像是真的非要一个答案,猛浪地抓着她的手往下探。 刚一接触,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像极了她的心跳。 她的指尖像摸着一团火。 唐绵想退,却无路可退。 黎靖炜那双深眸,望向她动情模样流露出的羞涩眉眼:“跟我回家?” 是喃喃低语。 此时烟花停了,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被放大。 男人的声音像是伴随着山谷里的风传到唐绵的心尖。 风轻轻地吹。 一层,一层。 一圈,一圈。 将她环绕,将她包围。 夜,也在沉沉地醉。 她转头看了眼这座城市。 一片烟雾缭绕中,是灯火通明的千家万户。 她的手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男人有些快的心跳。 她望向他,东方之珠,整夜未眠。 写给大家。 鉴于没有置顶评论这个功能,选择在这里跟大家分享我的心情。(老规矩,更下一章时,会删掉。)【昨晚刚更新有发一点在评论。】 最新一章能够发出来,过程其实十分曲折,我构思了很久,也写了很久。 基本上,可以说是花费时间和精力最久的一章。 不知道是因为耳机里的歌,还是故事的场景一直在我脑海浮现显得那么真实,又抑或者是我心疼文中的人物,有好几幕,我都在电脑面前写得哭了。(也许文字功力不够,很多地方我很难表达我心中情绪的万分之一,所以也许你们没有感觉,但这一章,好像是我写这本文到目前为止,流眼泪最多的一章。) 本来,上个礼拜天晚上就要传上来的,谁知道出现了点问题。 我很喜欢这次写好的内容,满心欢喜地登上了po,却发现文档错误,那是个空白文档,什么都没有。 原来,我没有保存。 当时已经凌晨1点,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一晚辗转反侧,几乎彻夜未眠。 昨天,我有一度不想再打开那个文档,也不想再登陆这个网站,只想好好睡一觉,上班都是处于恍惚状态。 可是,我想着上个礼拜答应了你们,这两天一定会更。我只得又打起精神,写到将近十二点。 上传之后,我起身去洗手间,走路脑袋都昏昏灼灼,很痛,眼睛也是。 所以这些文字,希望你们看得喜欢! 也希望这些文字在这寒冷的冬天,温暖你我的心! 还有,不管是干什么,千万记得保存文档,千万切记!!!(这也是我一定要发这个的原因,想要提醒大家。幸好这次我有初稿,不然昨晚肯定发不了。) 以上是一方面,嗯,我还想再说两句。 对于上推荐榜单,我觉得实在是受宠若惊,自娱自乐的东西,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再说,我的更新时间和频率我想大家也是晓得的,(好几位眼熟的小伙伴应该深有体会),再加上这本文的题材和风格,我自己知道与po格格不入,所以昨天傍晚上网站看到的时候真的是惊呆了,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我一直都在说,写这本文,我考虑很久很久,它在我脑海真的好几年了,但其实内心真的真的从未想过要有多少人看,只是想写点东西给我自己,圆我自己的一个心愿,然后把它放在一个平台上,是想让它显得更有仪式感罢了。也很谢谢po这个网站,非常的自由,可以让我随意调整文字还有布局,内容也不会被限制,所以我选择这里,也和大家在这里相遇,让我本以为会是一段自己随意写字玩玩的经历变成有你们的陪伴,感谢! ps:真的真的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人关注,不论是内容,还是更新,我深深知道这文有很多很多的不足,绝对不可能符合每个人的胃口,我也从未想过要让多少人喜欢,所以如果你不喜欢,麻烦就不要浪费时间再看,免得影响自己的阅读体验,也浪费时间。 同时,麻烦也不用告诉我你的不喜欢,因为这个东西我还挺宝贝的,谢谢理解! pps:上推荐我很感谢大家,我也努力抽时间写文,但是你们懂的,日更太难了。(最开始日更是因为我有屯一点,然后当时一章只有两叁千字,现在都是写多少发多少,一章6000以上,所以,尽管我基本上每天的休息时间都在写,但还是做不到每天上传一章,可我会尽量,不会让大家等太久。 但我还是那句话:生活更加美好,请用心生活。小说只是美好生活的调味品,不必时时记挂。 还有,我的话真的很多,不论是写文还是碎碎念,都很多,新朋友们请见谅! 第十二章 这座城市没有睡,这座城市的人和事当然也没有。 如唐绵和黎靖炜这样为情为爱的普通男女,在香港有一大把。 他们,同样没有。 仿佛现在,才是属于他们的精彩开始。 像这样的一个夜晚,唐绵觉得不够真实。 她做梦都没有想象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幻想过。 再坦白一点说,她很少期盼过,自己和他之间会到达这种程度。 只能说是几乎和很少,为什么呢? 因为,从十月初的再次见面到现在为止,不过短短叁个月,她的感受却比过往十年都要来得深、来得浓、来得厚。 她不是没有与黎靖炜有过短信交流,他的文字不多,但每次都让她心悸。 特别是在收到那条【等我回来】的短信之后。 一空下来,唐绵就会盯着这几个字发呆,揣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开始不自知地想象、幻想,乃至于期盼。 也会时不时地思考这种事情发生的场景、状况是怎样的? 而且,如果发生了,她应该怎么面对?如何回应? 其实,唐绵是一个很喜欢胡思乱想加回忆的人。 特别是当遇到什么“大事”的时候,往往一个小小的点,会触及到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奇怪的地方,然后她的思绪就开始漫天飞舞。 以往,解决这种“开小差”的办法是把自己脑海中与黎靖炜有关的片段拿出来、摊开来,放在手心,记于笔尖。 让它们晒晒阳光,不至于发霉腐烂。 把它们细细回味,以免她不能呼吸。 24小时便利店里,透明自动门一开一合,一男一女在那里撞上。 那女孩手上的关东煮泼脏了男人的外套。 唐绵在排队结账时看到了这一幕。 她望向不远处站在路灯下接电话等自己的黎靖炜,拿着小方盒的手有些颤抖。 黄澄澄的灯光,在有丝寒意的深夜里显得有些朦胧,路上行人匆匆,时不时遮挡住男人的身影。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想到了伦敦的那个午后。 不止那个午后,还有那个午后里的回忆。 两个午后夹杂在一起,是那个十几岁在异乡又哭又笑的自己。 在伦敦读书时,唐绵住在highholborn。 hh虽然繁华便利,但算是lse设施比较老的宿舍,那一两年总是在不停地在翻新。 那是一个下午,冬令时开始没几天,伦敦又回到了3、4点就天黑的致郁冬天。 这样的天气不容易让人心情好。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列着密密麻麻的参考书目、专业论文以及法条案例的阅读清单,听着揪心刺耳的电钻声,除了头昏脑胀,还有心烦意乱。 她拿出笔在素描纸上写写画画,想要缓解这种烦躁的情绪。 唐绵只申请到twinsroom,舍友candy是一个台湾女生,很爱听歌,最爱张清芳。 每当有人施工,她总是会拿出那个小小的、蓝屏的sonymp3,连上音响,用最大的音量外放张清芳。 像是要和那些噪音比比谁的声音更尖。 唐绵跟着她,也算是把这位90年代在台湾本土红得发紫的东方不败听了个遍。 那天也不例外。她们从《无人熟识》《加州阳光》听到《不想你也难》《大雨的夜里》,一首又一首,最后音响里高亢清脆的女声逐渐变小、变低。 女歌手像是在低吟浅唱,又似在放声高歌,说不出究竟是用什么方式通过那干净嘹亮的嗓音,唱出了万千少女的那点小心思。 唐绵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她听到那句“想起我永远不会拥有你,眼泪就这样掉下来。”时,微黄的素描纸出现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斑驳。 顺着纸纹,晕染开来。 渐渐的,那张熟悉画像旁,多了好几行字。 写得潦草、写得杂乱、写得毫无章法。 很后来的一天,唐绵把这几行字整理好,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地腾到日记本扉页。 她抬头看窗外。 伦敦,又下雨了。 她还是,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上个礼拜,自己在宿舍对面的dominos门外和他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披萨糊上了他的浅蓝色西装,还在上面挂出一道彩虹,然后“啪”地掉在了地上,动静有些大。 旁边有保镖马上围了上来。 唐绵正想道歉,抬头就看见他脸上表情的转变。 他应该是正想发火,然后发现了是她。 当时的唐绵欣喜有两分,懊恼有八分。 她站在那里卷着衣袖口,说不出道歉的话,有些呆呆的。 还是男人开口:“没关系,我会处理。你先去上课。” 唐绵当时可能是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怎么了,脱口而出:“我等会儿没有课。”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唐绵会这样回答。 但他更没想到是,唐绵接下来会说:“我知道前面路口有一家服装店,有卖西装。我赔你一件。” hh附近剧院林立,服装店当然也不少,有一家candy常陪她男朋友常去,唐绵知道。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没给他拒绝的时间,就往前冲。 他没有跟着唐绵进去,因为来了一个电话。 导购员是个娇小的印度女孩,注意到等在落地窗外的男人。 才4点半,伦敦的天已经基本上完全黑了。 英式的老煤油路灯照得他身上西装的那点儿污渍越发明显,他手指间的烟冒出一缕缕青丝,整个人像融进了画里。 他没有在意服装上的瑕疵,整个人身形挺拔,是个气质非凡的东方男人。 她一时没忍住,问女客人:“是你的男朋友吗?真帅呀!” 唐绵正认真看着挂在上方的西装,思考着哪一套适合他,听到导购员这么说,回过头,看到来回踱步打着电话的黎靖炜。 他的右手里还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眼睛正望向里面,望向唐绵。 “今天非常冷,请你的男朋友进来吧!”,导购员好心道。 唐绵下意识移开视线,想解释:“他不是我的……” 导购员没等她说完,笑着耸耸肩:“那请你的朋友进来吧,试一试尺码。” 这印度女孩还点了点头,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带着调侃。 唐绵看着手里的外套,心里一动,正想开口,就看见黎靖炜把烟捻灭,挂断电话走进服装店:“cecilia,其实没……” 导购员抢先一步道:“先生,这位小姐手上的衣服真的很适合您呢!” 唐绵心里略尴尬。 此时,黎靖炜的手机又响了,那边应该是在催促,他挂了电话后把唐绵手中的外套拿起来看了看,抬头对导购员说:“拿42的过来。” 导购员很快拿出一件还没拆包装的崭新外套。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 唐绵本能地去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作势把鬓边发丝勾到耳后。 黎靖炜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而是将衣服放在了沙发凳上。 隔着一米的距离,唐绵红着脸看他脱衣服。 她第一次看一个成年男性在自己面前脱衣服。 尽管只是外套。 他的身材真的非常不错。 不是瘦弱型的修长,很结实,却不显魁梧。 在动作过程中,能隐约看见他性感的肌肉纹理。 收回思绪,唐绵托着腮低头看刚刚被自己拿出来的日记本。 【“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然黑脸也有可能是那时他的心情不好(●v?v●)”】 【“可我把衣服给他弄得那么脏,他都没有凶我一句呢o(* ̄▽ ̄*)ブ”】 【“他又对我讲多谢,但我明明没有把钱给出去呀~╥﹏╥…”】 【“他穿西装真好看,连背影都是那么迷人。(●’?’●)”】 【“导购说他是我男朋友,这种关系也是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吗?(*^_^*)”】 【“天呐!要是可以和他……哇咔咔,我天天在想什么(????)”】 【“这是望见他的第二十九次。”】 唐绵轻轻抚摸这一页上的泪痕,像是在停留,像是在怀念,她不想翻到下一页。 可被打湿的纸张变得有些透明,隐约显出下方的字体—— 【他结婚了……】 【30,也是最……】 “最”以及其后面几个字被墨团掩盖。完全看不清楚了。 唐绵又把刚刚的素描拿出来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字体还在上面,她拿出纸擦一擦,吸干素描上的水滴,将它和日记本一起,放在抽屉的最低层,用厚厚的法条辞典盖住。 像是要将他们层层封锁。 唐绵站在便利店里,店员小姐在她眼前挥挥手掌,她才反应过来该自己买单了。 她拍拍脑袋,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念头会没有由来地冒出来。 还是在这种时刻。 她看向门口,那对男女早已不在,但她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个在伦敦,对着窗户,哼唱着张清芳写满少女情怀日记的自己。 那个,大胆举起手、又小心翼翼放下的自己。 唐绵买好单,朝男人走去。 看着他也朝自己走来,她内心有说不出的感慨。 “买好了吗?” 黎靖炜可能是觉得等得太久,迎上来牵住唐绵。 她点点头,有些羞涩地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东西。 “刚刚是jeff同我打电话。” 车子停在斜对面的路口,男人像是边走边给她交代。 “jeff你见过的,在蓉城,你朋友来找我做采访那天。” “还有,李老的生日宴,电梯间里。” 男人可能怕唐绵没想起来,还补充一句。“他是我很好的朋友和工作伙伴。烟花是他帮我准备的,现在打电话来问我女仔追得如何。” 唐绵忆起那天的事情,那个想被她写进日记本却没有的那天。 她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记日记。 大概是到香港之后吧。 学业任务重、工作也繁忙,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在香港碰见过他。 那个属于她,也属于他的日记本被逐渐闲置。 然后,就找不到了。 她极度慌张过,她疯狂寻找过,但都以无果而收场。 渐渐地,可能是生活中繁杂事太多没什么精力分心,也或许是自己的生活圈与那个男人千差万别,她也就慢慢释然了。 她开始学会用脑海来记忆。 这种方法很累,因为往事会在一些个并不恰当的时分,不经意地跑出来在自己面前滚动播放。 而且反复呈现会导致很多画面的错位,让她自己也摸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但不管怎么说,彼时的唐绵一定做梦都想不到,那个属于她的小秘密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低头看自己被牵着的右手,又看看远处的路牌,写着—— “龙驹道”叁个字。 她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九龙塘。 再次上车后,唐绵能感受到黎靖炜变得有些急,车速明显加快了。 就如她的心跳一般。 有关于这一晚,有太多太多的分界线。 上了那辆黑色宝马7系轿车时,是一条蓝色的线; 站在半岛旁边那个红绿灯前时,是一条金色的线; 趴在黎靖炜背上听着微风声时,是一条粉色的线; 听黎靖炜讲起他的那些往事时,是一条白色的线; 看见cecilia和玫瑰烟花图案时,是一条橙色的线; 被男人拥在怀里亲得乱如麻时,是一条红色的线。 而现在呢? 从再次坐上卡宴,到她提出来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再到她忆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往事,以及之后的所有画面,究竟是一条什么样颜色的线呢? 她不知道。 因为,她已经记不清了。 在飞鹅山上,唐绵的脑袋都哭昏了,站都站不稳。 从山上下来的这十几二十分钟,她的脑袋一直处于当机状态。 在便利店的几分钟,那些画面几乎没有缘故地如播放电影般从脑中闪过。 直到真的是像有胶片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后,才把她稍微敲醒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后来,唐绵有尝试找寻有关于这晚的最后一段记忆,想要给它定义一个颜色。 可再叁地想,画面都仿佛被定格在黎靖炜拥着她走进独立屋的花园那一幕开始。 这一簇簇错落有致的低密度别墅群背靠着笔架山,如同一个个小星星在山野里照耀着大地,一闪一闪。 或许是因为光芒过于耀眼,使得往前往后的小片段,都非常零散。 在要入户的那个小花园等黎靖炜开门时,唐绵觉得连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 夜深了,那盏壁灯亮着,光晕不大不小,让人觉得温馨又暧昧。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阵阵花香,让人不自觉地产生种种遐想。 一进房门,漆黑一片。 唐绵心脏怦怦地跳,有些小小紧张。 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既知道又不知道的那种紧张。 果然,她在一秒钟之内,被猝不及防的吻包围。 男人的这个吻,有些急切,也有些粗鲁,像是已经按耐很久。 他的掌捏着女人的后颈,一点一点地往下移。 唐绵的大脑有些晕。 小手刚环住男人的脖子,脚踝便有丝温热的触感。 像是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 因为看不见,因为陌生,她的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她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往黎靖炜怀里钻。 男人拥着她将灯打开,原本黑漆漆的空间瞬间变得明亮。 唐绵觉得有些刺眼,一下又把眼睛闭上。 “睁开,看看。” 原来,是只狼犬。 它正蹲在下沉式客厅的布艺沙发旁朝主人吐着舌头。 体型和样子都可怕,但又有些憨,有些萌。 “它叫什么?” 男人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唐绵能感受到轻微震动,不大。 但不知为何,在安静又偌大的空间里非常明显。 明显到唐绵感觉到自己的心颤。 她愣住了,一霎那间,想到了那个晚上。 自己覆上他的手背叫他“老公”的那个晚上。 “嗯?叫什么?” 见唐绵没有回答,男人有些烫的身躯贴了上来。 他从后面环住了她,声音带着蛊惑,像是在引诱她沉沦深渊。 他的手掌在女人的耻骨下方缓慢移动。 这种慢,让唐绵感到煎熬。 男人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她却不知道男人的表情。 唐绵的耳朵瞬间发烫。 她蓦地转身和男人面对面,背脊撞上背后半人高的柜子。 男人将唐绵失措的样子看在眼里,没再继续逼问。 他轻摸着唐绵的肩胛骨,像是在安抚。 声音带着提示:“jack还是jason?” 男人的嗓音很低,两人站得太近,听得她耳根有些酥麻。 狼犬似乎听到主人换自己的名字,又从那边跑过来。 爪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像是在挠人的心。 它围着这一男一女打转。 一如万圣节那晚在健身房的场景。 只不过,可能是在家里,狼犬明显更加自如,胆子更大。 它大概是嗅到唐绵的气味有些陌生,凑到女人小腿旁,不知是在闻还是在舔。 唐绵感受到一股湿热。 她很是惊慌,几乎是在没有主观意识的情况下,抬起了腿。 在反应过来觉得姿势有些不妥还没来得及恢复时,男人便顺势抓住女人的脚踝,继而覆上了女人的大腿。 唐绵穿着高跟鞋,左脚着地,右脚环着男人的腰悬在半空。 因为男人动作有些大,还有些猛,她右脚的那只鞋被甩了出去。 掉在玄关的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击中了她的心。 这是唐绵能想到的第一幕。 在这一幕里,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呼吸。 情似缕,吻如丝。 缠缠绵绵,拉开序幕。 男人带着女人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就同在飞鹅山上没有区别。 可仔细一想,又有分别。 这一次,两人是面对面。 她的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 她的双腿夹着男人的劲腰。 一路上,男人的步伐都不似刚刚行山那般让人心安、踏实。 唐绵很慌张。 两人都没再多说话,离得近了,她感受到男人的情绪。 他的乱,应该不比自己少几分。 每走一步,她的手指都会碰到男人稍稍扎手的发梢,粗粗的。 每走一步,她的私处都会贴近男人又硬又烫的巨物,痒痒的。 没有几步路,唐绵便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她不自觉地夹紧,想要去贴紧男人的冰凉的皮带扣,却让这份异样越发明显。 她的小腿仍然在空中晃个不停,但是那如引路灯的高跟鞋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唐绵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 一呼一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男人的大掌托着她的臀。 因为姿势的关系,纱裙早就被捋到腰间。 隔着薄薄的丝袜,男人手掌的触感,只会更加深刻。 两人鼻尖碰鼻尖,唐绵只要一睁开眼,或许就会对上男人深遂的眼神。 可是,她不敢。 她的视线里,是男人的喉结,是男人敞开几颗钮扣的浅蓝色衬衫领口。 过了这么久,他的身上酒气已经淡去,基本上闻不到,烟味却有些重,还夹杂着一股属于成熟男性的体味。 不知道是因为黎靖炜几乎烟不离手,还是由于她自己也抽烟,唐绵很少像现在的女生那样排斥烟味。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对这个男人迷恋、她对这种烟味上瘾。 思绪有些乱,她张眼发现黎靖炜没有看前方的路,而是在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脸上的表情很简单,就是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她,有自己意料之中的深遂。 这种注视,让她的心跳不受抑制地加快。 楼梯踏步灯被逐个点亮,有了唐绵刚刚没注意到的温馨。 柔和的灯光映在他黑色瞳仁里,仿佛有脉脉温情倾泻而出。 唐绵也这样看着他,她的拇指贴着男人脖颈后的小碎发,在偷偷地轻轻摩擦。 像是在用这种扎人感觉来使她清醒。 可是清醒二字注定在唐绵今晚的词典里无法存在。 当她被黎靖炜放在那张大床上,她用手肘半撑起自己,看着男人从西裤里扯出衬衫下摆,解开皮带。 浅蓝色的衬衫被他随意丢在了沙发凳上,他的动作一如多年以前。 唐绵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了,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在便利店想到伦敦的那两个回忆夹杂的午后。 男人俯下身,两人隔得近了。 呼吸交错间,唐绵从他的眼眸里好像看到了那个有些莽撞、有些胆小、有些青涩小秘密的自己。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扶着那滚烫的胸膛,亲吻他的眼角。 她好想告诉那个自己,这段时间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让那个小小女孩知道,她如今的模样。 房间没有开灯,但是两边大片的落地窗,让外面的星星点点透过玻璃,穿过城市与山野,洒向这一室旖旎。 这是唐绵能想到的第二幕。 在这一幕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过去与现在”以这种方式产生汇聚。 人一对,影一双。 交交错错,奔赴高潮。 唐绵的思绪一片混沌,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 男人冒出些许青茬的下巴轻抵她的下颌,温热的嘴唇,碾压着她的唇瓣。 他熟练地撬开她的齿关。 这种交换唾沫的亲吻,让唐绵觉得很涩情,也令她的感官变得分外敏感。 黎靖炜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唐绵的神情。 借着不知道是月亮还是星星的光,能看见女人猩红的脸颊。 前一秒她撑起身亲吻自己时,他身体里积蓄了一晚上的冲动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男人的薄唇移向她的嘴角轻舔。 他单手搂过她单薄的肩膀坐起身来,想要褪去女人身上多余的衣服。 唐绵似想起了什么,让她按住男人的手腕,她的掌心里是遒劲有力的骨头。 她红着脸从外套荷包里拿出那个红色小方盒放到男人手心。 唐绵没再说话,也没等男人伸手,自己颤抖着将外套脱下。 继而是里面连身裙。 她的手刚碰上那小小的拉链头,男人的手便贴上她的手背。 “我来。” 室内太安静了,安静得来唐绵能够听见拉链被卡住的停顿声。 夜已深,男女共醉。 慢慢地,暧昧因子在空气中四处乱飞,似乎已经将唐绵包围。 她忍着紊乱的气息,努力控制着声音不颤抖:“我怕……” 黎靖炜一只手扶住她已不着一缕的腰际,另一只手滑至她的大腿根部,隔着薄薄的丝袜,手感好得出奇。 “不怕。” 男人亲了亲她的侧脸颊,像是在耐着性子安抚:“相信我。” 男人粗重鼻息烫红了她的耳根。 对于这种男欢女爱之事,唐绵以前很怕很怕。 她并不是一个非常有安全感的人。 这种事情,她谈不上排斥,但从未主动去了解。 对于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真正这一刻来临时,她除了生理上的害怕感,好像更多的是新奇。 大概是因为男人不断的言语和动作,像是春药一般有效果。 恍然间,她已经不知道理智为何物。 黎靖炜低头看她面红耳赤,眉眼中尽是羞赧。 他敛了思绪,呼吸间是她发梢的栀子花香,让人心动。 男人带茧的指腹摩梭着她细腻肌肤,喑哑性感的嗓音在她耳根响起:“我可以吗?cecilia。” 唐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黎靖炜,她余光似乎看到有千串星光轻轻挂在窗角。 她默默许愿,祈求老天能让这样一晚,变得更加漫长。 唐绵轻轻点头,手臂环上男人的肩膀。 两人上半身紧紧相贴,她能感受到隔着胸衣自己花尖在被摩擦。 很痒。 她抬手,解开了那后排口。 正感觉胸口一凉,就被男人的手掌包裹。 唐绵全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黎靖炜的声音很低,薄唇似乎贴着她的鬓边:“好软……” 唐绵懂他的意思,脸红得能够滴出水来。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男人略粗粝的大手似乎再也受不了丝袜的阻隔。 他将唐绵放平到床上,也没有耐心再按规矩脱下,直接上手撕烂这本就脆弱的东西。 霎那间,掌心的细致肌肤,让男人心中情动。 感受到一路往上的温度,唐绵有些口干舌燥,耳边是男人低喘的关心询问:“怎么样?” 唐绵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咬紧下唇,但是仍是控制不住地低低“唔”了一声。 “还没开始。叫什么?”黎靖炜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沙哑。 他咬了咬女人的耳垂。 动作轻浮。 唐绵能感受到他的蠢蠢欲动。 她的面颊更红。 黎靖炜稍稍放开她,拿起她之前递过来的盒子,取出一个透明套子。 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唐绵紧闭着双眼,将枕头扯过来盖住自己的脸。 她害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枕头冰冰凉凉的,似乎缓解了她的燥热。 可呼吸间全是男人的味道和气息,又让她觉得似火在烧。 唐绵她脸上的红潮褪不下去,男人温暖的气息却一阵阵吹入耳蜗:“还知道买大号?” 唐绵的脸更红。 黎靖炜躺在她的身侧,一只手从她的腿根寻向中间,隔着底裤来回摩挲。 一只手捏着她的酥胸,上下左右不停晃动。 他老道的动作让唐绵受不住地拱起腰,想要去抓开他作怪的手指,却被男人拉住。 一番厮磨,她额头布满细汗,黎靖炜重新压上这具柔软的身体。 男人喉结微动,低头亲了口唐绵发烫的脸颊。 接着,从上吻到下。 吻得极慢,像是最虔诚的信徒一般。 渐渐的,到了那里,唐绵胡乱摸着男人的发丝,心跳紊乱。 黎靖炜扯掉女人底裤的同时,自己也覆了上去。 她的双腿被男人打开。 粉嫩,一览无余。 私密处与空气接触一多,变得更加敏感。 像是有爱的水珠汇成潮水,不断涌出,濒临溃提。 唐绵形容出不来此刻的感觉。 她感到男人的舌尖就像是蝴蝶,在花园中翩翩起舞。 或许也像是蜜蜂,在采摘花瓣的芬芳。 她的大脑嗡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花还是那花园。 男人的耐心被一点点用光,终于待到肥沃土壤灌溉得差不多。 唐绵感受到他举着那个被自己摸过两次的东西,试探地挤进自己都陌生的地带。 他似乎怕伤到她,动作克制。 唐绵感觉浑身血液在凝滞。 凝滞在早已泛滥的那一处。 她悄悄睁眼,男人的额际青筋明显,脸上表情有些可怖。 她抬手,想要摸摸他的眉梢,可还没碰上,身体就一阵颤抖。 之后,黎靖炜的每一下动作,都像是在她的心尖重重走过。 她就像是海洋中的浮萍,随着男人的动作摆动。 唐绵的意识在这深深浅浅中逐渐模糊。 她已经分不清换了多少个姿势。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男人磨得说了多少句令人害羞的话语。 她已经听不清这一室的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娇喘还是男人的低吼。 她的手,一会儿捏紧了床单,一会儿覆上男人发烫的背脊。 她脸上的水珠,不知道是他们二人谁的汗水。 刚刚唐绵乞求老天,能给予多点的星光来温暖这最美的晚上。 让这美丽夜晚变得漫长。 上天,好像真的听见了。 她耳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传来歌声,像是幻觉,又那么真实。 【…… 留住每一颗星星在无尽黑夜 眷透心窝中轻轻吻 迎着每一个璀璨的岁月 跟你步近 …… 忘掉那飘远伤痛的岁月 跟你步近 携同着那花香记忆跟你飞奔远方 别理它世俗情网 遥遥望晚空星光听那海声轻拍岸 啊~ ……】 还是那首歌,还是香港的夜。 还是那个男人,还是这个女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这样的一夜,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不过,这一次,听不见海浪的拍岸声,却能闻到一屋花香。 这一对男女啊,似乎要借着这花香,抛开世俗,抛开纷扰,将情爱铺满如诗如歌如画的晚上。 黎靖炜不晓得是什么时候问的她。 “愿意跟我飞奔远方吗?唐绵。” 贴着她的耳蜗,轻轻地,暖暖地。 这是唐绵能想到的第叁幕。 在这一幕里,唐绵第一次知道灵魂和身体是可以这样合二为一的。 爱一晚,恋一世。 身心相通,大概就说的就是这样一种吧。 其他零零散散的片段,她不大记得起了。 但她可以确定,那晚在九龙塘龙驹道9号,她没有哭。 第二天,听着楼下花园有狗狗的撒欢声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枕着男人的臂弯。 她仍然感受到他的体温,昨晚的兴奋还历历在目。 男人还未醒。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动,他在半梦半醒间,亲了亲女人的额角和发鬓。 极其温柔,极其眷恋。 唐绵眯着眼,感受着这份情意。 曾经的期待与幻想,仿佛被照进现实。 她没有再胡思乱想,使劲回忆。 她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享受这份触手可及的爱恋。 男人的身后是冬日的笔架山,在太阳光下,依旧苍翠掩映。 在那个当下,她有哭。 很后来的一天,唐绵独自一人上了飞鹅山。 那是一个午后。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一个春天的午后。 阳光普照大地,晕染了这一季的时光,眼前是香港这座城市的生生不息。 她站在围栏旁边,周围有很多家长带着小朋友在放风筝。 那些长长的线,像是在引领着唐绵的思绪。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唐绵捏紧了手中的日记本。 伴随着和煦春风,她努力回忆,再叁回忆。 好像,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而就着这些画面,她还是没有给这一晚描绘一个色彩。 原来,往事如风,又不如风。 首✛发:xfαdiaп。com(w𝕆o↿8.νip) 说明说明 天呐! 这文大写的he!!! 最新章节的那一段话,我纠结了很久看要不要,就是怕有些读者误会。但其实结合前文,还有这一章的一些小细节,怎么可能是大家想的那样? 唐绵去飞鹅山原因可以有很多嘛,这一段不是放在这里,也会放在后文,我觉得放在这里更有意思一点。 大家自己发挥想象咯! 第十三章 傍晚7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十二月底了,冬天的香港温度还是有些低,海风拂过她的脸,头发被吹起,唐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站得高,所以稍稍低头就可以看见主宅那边人声鼎沸。 她刚刚跟在philip后面时有注意,哪怕对外说是家宴,仍然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从那些人的交谈中才知道,年末在大宅办家宴是李谢安明多年来的习惯。 乘圣诞假期还未真正开启,大家还未离港去世界各地度假。 以往这家宴都是和她的生日宴合二为一,席间她会给晚辈派利是,每年都是大手笔。 今年也不例外,来了好些小朋友。 据说李董的意思是不能因为在蓉城办了生日宴,就不管香港这边的后生仔,大家还是要在一起热闹热闹。 话说的很好听,就好似她真的是“大家姐”,或者说长辈。 唐绵往前走了两步。 站在栏杆前,找了一圈,还是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其实,她并不想在这里见到黎靖炜。 黎靖炜同李谢安明关系不好,这几乎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 她之前大概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才很想要帮黎靖炜,哪怕是尽一点小小的力量。 可是现在她才渐渐明白,自己的那些手段在他们的眼里可能就如同幼儿园小朋友的把戏,幼稚得不得了。 何况,之前自己所作的种种蠢事也让她看清自己的能力。 或许在专业知识上,她有点儿水平,但是对于理清这种“宫斗”中的人物关系,处理这种派系斗争,实在是力不从心。 自己在“勾心斗角”这一方面没开窍,完全没这样的天赋。 她连方向都没摸清楚,怎么帮?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害怕别人看出自己和黎靖炜的关系。 自己傻,多的是聪明人,就像头两天的投标商讨会,她莫名其妙就被卷入其中。 她很害怕,自己再次被当枪使。 不管是当谁的枪,那种自己无法掌握的无力感,让她想起来感觉到后怕。 哦,好像今晚没看到terrence,真是万幸。 家宴在晚上8点正式开始。 草坪上宾朋满座,几乎没有空的位置。 透明挡风玻璃立在外围,阻挡海风袭来,内场有火炉,有彩灯,场面是一派温馨。 母女俩被安排和李谢安明同一张桌,philip坐在她旁边,那个跟黎靖炜有关系的艳丽女人也抱着孩子坐在主桌上。 大概是觉得她面生,唐绵能感受到旁人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 她很不喜欢被这样看。 中途,唐绵实在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想要换口气,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看到那个号码,她的心跳莫名变快。 他说让自己等他回来。 那天之后,两人未再联系,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经不在蓉城,到了香港。 还被自己母亲拖着到了他丈母娘的晚宴上。 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正打算回电话过去,洗手间进来个中年女人,她心虚地赶快把手机放回了包里走了出去。 回去刚坐下,唐绵听到入口处发生些微骚动,好像是谁来了。 抬眸,看见的是缓步而来的黎靖炜。 他穿着浅蓝衬衫,藏青色西装一丝不苟,米黄镶灰边的口袋巾,衬得他整个人挺拔优雅,但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又添了些随意,当他出现,不少商界老总纷纷主动起身和他打招呼,给足了面子。 隔着一段距离,唐绵都听见那一声声熟络的‘黎总’或‘黎生’。 那人一路走来,已然成为整个晚宴的焦点。 唐绵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下意识看了一眼刘女士和李谢安明,握着高脚杯的手指微微攥紧。 主桌上,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童音:“舅舅!” 唐绵转眼望去,是那个叫alice的女孩,她蹬着两腿要下去,却被艳丽女人训了一声:“坐好!” 唐绵瞬间明白了这二人之间关系。 她真的是反应慢了半拍,很多报刊杂志都提到过黎靖炜有个姐姐,可她从来未往这方面想过? 或许是因为这跋扈张狂的女子实在不是她想象中黎靖炜家人的样子吧。 她给自己找借口。 李谢安明在看见进来的人是黎靖炜后,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她拿起杯子抿了口红酒,眼底一派淡漠。 黎靖炜走到主桌这边。 alice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过去,黎靖炜顺手抱住孩子,掂了掂她的分量:“又重了。” 小丫头不乐意了,搂着他的脖子嘟嘴:“舅舅,你这样说,真是非常不讨女孩子的欢心。” 黎靖炜笑了笑。 那样的笑,极淡,却很有味道。 是属于男人的味道。 唐绵敛眸喝水,入了口,才发现自己拿了那杯红酒。 alice的位置让给了黎靖炜。 有一个多礼拜没见到他,没有思念是假的,现在她却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欣喜。 唐绵全程低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希望这场晚宴能尽快结束。 没一会儿,佣人开始上甜品。 李谢安明让佣人先端给唐绵,一边和蔼地看着唐绵:“我听阿平讲,你好中意食芒果千层,所以特地让厨房给你做了点,你尝尝。” 这句话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唐绵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她想看黎靖炜的反应,却不敢。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甜品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只好开口道谢。 李谢安明听到唐绵喊自己董事长,便道:“你又不是宏盛员工,同philip那样喊我嫲嫲就行。” “……” 唐绵弯起唇角,却没顺杆往上爬地喊一声。 有装饰彩灯转到这边,她才借势不着痕迹地往黎靖炜那边扫了一眼。 没想到黎靖炜也在看她,是用那种很正常的眼神。 二人目光交汇只有一秒,唐绵害怕,赶快转开,握着银叉的手有些抖。 动作稍微有点儿大,引来坐在旁边的刘女士侧目。 他只在主桌坐了一小会儿,就被一个老总拉到别桌喝酒。 唐绵想到小报喜欢讲黎靖炜始终融入不了香港上流社交圈,现在看来不然。 当时人有些多,她一个慌神,就没再看到男人的身影,想来可能和人到内厅谈事情也说不清。 这样不见面也好,因为情愫是藏不住的,免得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 十点半,有宾客陆续离开,晚宴终于有了结束的样子。 刘女士被几个女企业家拉去打麻将,李谢安明让philip开车送唐绵。 这也是她在酒桌上执意不让philip碰酒的原因。 晚上唐绵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累,想着philip对自己也没意思,不想在推搪上浪费时间,只想赶快离开,便点头答应。 philip开的是那辆同唐绵一模一样的白色a7。 车子从李家大宅离开,自从报了酒店名,二人未再多说一句话。 封闭空间,很安静,加上这车子底盘矮,唐绵只觉得压抑,闭上眼睛养神。 年底是香港旅游业的旺季,唐绵是从东京临时改签过来的,自然没订到中环的酒店,不过幸好半岛还有房间。 平常从浅水湾开车到尖沙咀不超过二十分钟,哪晓得在黄竹坑道遇上塞车,看着前面的车流,philip有些躁动,像是找不到止痒的,突然开口:“别再陪我嫲嫲瞎搞,我对你没心思。” 用的粤语,语气冷淡。 唐绵没睁眼,但很给面子地“哦”了一声。 philip斜她一眼,发出轻哧。 a7驶出香港仔隧道时,philip接了个电话:“在送人,还得闲呢?你大晚上来试试。” 唐绵总算转头看他,因为他发牢骚的内容。 “今晚我不想出海,太冷了。” “……” “西贡太远了,换地方我才来。” “……” “你们都叫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 philip又跟那边的人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把车停靠在路边。 “你也听见了,我们不顺路,反正离半岛也不远了,你拦一个的士吧。” 唐绵看着窗外街景,快到可是还未到跑马地,不堵车,到尖沙咀大概就再有十二分钟的车程。 可如果不预约,这一带,非常难打车,特别是晚上。 philip却不以为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流行打车app,你下个订单,抢单的多得是。还有,你觉不到车关我咩事啊?怎似鸡啄都唔断?叫你落车你就落!” 唐绵闻言蹙眉,刚碰上门把手准备下车的动作停了下来。 转而是脾气上来了:“你还是个男人吗?连这点风度都没有。” 岂料,philip听到这话,脸色骤变。 他直接下车,走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强行解开唐绵身上的安全带,把人拖了下去。 “老子最恶心你们这种女人,整日里就想着怎么钓金龟婿!” 好像是故意说给唐绵听,用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有些好笑。 他指着唐绵的鼻子骂完,直接上车,走人! 唐绵拿着包站在路边,不敢相信香港豪门花重金培养出来的小孩是这样的素质,这样一对比,emily除了叛逆点,其他都还好。 唐绵脸被气得通红,旁边的路人望住这边看热闹,指指点点。 她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烦躁得很。 果真,站了十几分钟都没等来的士,uber也一直没人接单,她打算往前走两步坐公车。 “唐小姐?”有人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 唐绵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穿过马路朝她跑来。 “是唐绵唐小姐吧?” 唐绵点头,看对方样子憨厚,“您是——” “哦,我是李家司机,路过见到唐小姐在路上走,下车冒昧喊住了你。” 司机说着,指了指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唐绵看见一辆黑色宝马7系,有些眼熟。 街边没什么店铺还开门,行人也少,车子停靠在路边,车头灯照亮空气里的悬浮尘埃,感觉有些凄寥。 中年司机又说:“这边难叫车,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仔走在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唐绵抬手看看时间,已经错过末班车的时间,跨海走回去也是不现实。 “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司机笑了笑,边和唐绵一块过马路边道:“我个打工仔,也就替老板做工。” 刚走到车旁,中年司机已经替她打开后车门。 唐绵觉得自己坐副驾驶就好,司机却说:“还是坐后面吧,舒服些。” 道了谢,唐绵俯低身,刚准备上车,便闻到一股淡淡酒味。 同时,也发现车里原来还坐着一个男人。 看清是黎靖炜时,她突然就明白司机那句“也就替老板做工”是什么意思。 男人闭着眼,靠在后排座位上,像是喝多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照亮其侧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第十四章 黎靖炜脱了外面的西装,浅蓝色衬衫,将男人宽厚的肩膀和胸膛的弧度,完美地勾勒出来。 唐绵的视线停留在他直挺鼻梁以下嘴唇的位置。 男人的双唇偏薄,即便是在闭眸休憩,依旧没有半分放松,紧紧地抿着。 她站在车边,有一秒钟大脑停止了运转。 但是,只有一秒。 唐绵转头看了这位中年司机一眼,没有再扭扭捏捏,压抑住过快心跳,装作大大方方的模样同黎靖炜问好。 上了车,司机问唐绵住址。 唐绵先下意识地侧头望住黎靖炜。 男人没有说话,看向她的眼睛却像是昏暗车厢里的一束光。 唐绵报上酒店名,并补充道:“要是麻烦的话,把我放在理大或者红磡就行,我走过去。” “我们从西区过去可以吗?黎生要去上环,然后我再送您到酒店门口。现在不堵车,很快的。”司机道。 唐绵正想答应说“好”,便听到黎靖炜开腔:“先送她吧。” 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却有些客气和疏离。 此时,车已行至赛马博物馆,听闻男人的话,司机往左向皇后大道东打方向盘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才回正。 唐绵也愣了一下,但是并没第一时间接话。 她怕自己说得多,错也多。 在街上这司机介绍自己是“李家司机”其实想来有些微妙,现在再加上黎靖炜的态度,她确实有顾虑,或者说是之前的事她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但过了几秒她觉得不搭腔显得有点过于刻意,就又开口向黎靖炜道谢。 声音在安静的车厢显得很是突兀。 她捏紧了手里的包。 一路上,司机专心开车,职业操守很好,没有再多说一句闲话。 唐绵不觉得压抑,但却感觉无法呼吸,腿上的皮制包留下了好几处指甲印。 进入红磡海底隧道,车上的氛围灯亮了起来。 朦朦胧胧的蓝色,增添了几分暧昧。 唐绵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身旁便传来手机的震动声。 黎靖炜接起,跟对方简单说了几句话,他挂断电话后吩咐司机:“时间有些晚,到了你就把车开回去早点休息。leo在半岛等我,他送我就行。” 司机一听,连连道谢。 唐绵不是很明白黎靖炜的意思,她扭头看向男人,带着疑惑。 黎靖炜将手机随意放在二人中间,伸过手很自然地拍了拍唐绵的腿。 隔着衣物,男人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是传到她的肌肤,带着安抚。 还没到半岛,就远远看见巴洛克复兴风格的外墙上挂了很多礼物风的装饰灯,门廊下摆了好几棵巨型圣诞树,还有圣诞老人玩偶。 原来,今天是平安夜。 唐绵有些恍惚,上次来香港时还是黄色金秋的万圣节。 转眼间,今年的日历就要放进抽屉里等待生灰了。 时间走得太快。 快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圣诞装扮的门童迎过来,黎靖炜和唐绵一同下的车。 她弯腰向司机道谢,再和司机一起看着黎靖炜走向那辆卡宴。 可能因为节日的关系,就算是接近午夜,大堂内的人完全不见少。 唐绵站在里侧,视线穿过人群,透过一扇拱形窗户,看着suv和黑色轿车相继离开。 她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唐绵回到房间,卸了妆,拿起太妃椅背上的睡衣准备去洗漱,余光便瞟到窗外的一辆车。 在墨色的夜里,那车停在香港太空馆背后的绿化带旁,有棵大树为其遮挡了些霓虹灯光。 唐绵走近了些,想看得更加清楚。 她探出头,衣服掉在了木制地板上。 黎靖炜下车,入目的就是唐绵朝自己飞奔过来的身影,纤瘦却又窈窕。 她没赶上那趟绿灯,站在马路对面拍着胸口有些气喘。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拂起轻盈的纱裙裾。 那双白皙笔直的长腿在夜色里甚是晃眼。 不知为何,他莫名想到了蓉城机场的那个黄昏,她是不是也像这样。 “饿不饿?” 男人将女人圈在怀里,嗅着她的秀发,声线迷人。 唐绵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摇摇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想要退出来,却没有成功。 “等多久了?车停在这儿会被罚款吗?” 她心跳还未平复,说话带着喘息。 “当然不会。” 他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传来leo的声音。 “黎生,还是上车先。” 唐绵的脸,“刷”一下红了,推开男人,躲在他身后。 黎靖炜笑了笑,替她把车门打开:“我喝了点酒,现在没法开车。” 车往九龙那边开,不快不慢。 这么晚了,沿路逛街的人还是很多,没什么店铺打烊,花花绿绿的彩灯,烘托出节日氛围的浓厚。 以往她在香港,总觉得很累,很少静下心来欣赏这座城市。 唐绵稍稍放下车窗,一丝风透过缝隙吹在脸上,很舒服。 这是一座不夜城。 一座有魅力的不夜城。 卡宴驶上清水湾道,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唐绵开始有点不解。 “你不是去上环有事情吗?” 黎靖炜没回答,只是问唐绵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还是摇摇头,说自己晚上去李家前填饱了肚子,真的不饿。 从一开始,唐绵就没有问黎靖炜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也没有问他,如果自己没有看到他的车,他要怎么做。 是打一个电话?还是上来找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问。 她明白自己今晚出来意味着什么。 既然已经在他身边,那么这些问题都不再有意义。 在电梯间里的几十秒,密闭的独处空间,她将手放在胸口,能够感受到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 她其实有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些冲动。 她得承认,她有过害怕,有过犹豫,有过退缩。 可是最后,她还是选择跟着自己的心走。 在路口,她看着黎靖炜从车上下来,往自己这边望。 维港的风拂过,那棵大树的枝条垂落,迎风摇曳。 等红绿灯时,他插袋站在路的那边,一辆又一辆的车从两人中间驶过,似光影穿越时空一般。 她的心,百转千回,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奔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张开怀抱等自己的那一刹那,唐绵忘记了所有。 道路越来越窄,卡宴最终停在盘山公路旁,唐绵反应过来时,leo已经不见踪影。 她看见不远处写着“kowloonpeak”的指示牌,仍然有些懵,对于自己被带到了这里。 等到有一片树叶掉在她的发梢,再落到黎靖炜肩头时,她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幻觉。 路灯忽明忽灭,光线不是太好。 随着男人的步伐,女人翘着的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带动着细高跟上的碎彩石一闪一闪,似是引路灯。 黎靖炜也像是跟着这光,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走得很稳。 唐绵趴在他背上,感觉分外安心。 “在香港这么些年,平时喜欢做什么?” 一路上,除了树叶摆动的“沙沙”声音,很安静,唐绵闭上眼睛,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行山,还有出海。” “来过这儿吗?” “来过一次,刚到香港时和同学来的。不过那天上午起大雾,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有些冷,唐绵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将头深埋他的颈窝,声音也“嗡嗡”的。 “那我来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是一个人。风景,时好时坏。” 唐绵环着他的脖子,指尖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微颤。 观景台很平整,不过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唐绵要下来自己走,男人没说什么,只是放下她,替她拍了拍被自己压得有些褶皱的裙摆。 再点上一支烟,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天公作美,万里无云,视野开阔。 不同于在太平山顶看见一幢幢摩天大楼笔直耸立,有伸手可及之感。 在这里,可以把港岛、维港、九龙半岛尽收眼底,是另一种风味的壮观。 夜色深深,灯火璀璨。 数不清的霓虹闪烁,恍若峡谷中散着微光的萤火,错落有致。 又像是,站在一个巨大银幕前感受可望不可及的星空,唯美而立体。 唐绵从来没看过这样的香港,感觉震撼极了。 二人并排站在最前端,黎靖炜侧头看闭着眼睛的唐绵。 光线不算亮,衬得她的侧脸很柔和。 他的视线继而落在女人的腿上。 没什么阻挡物,不知是海风还是山风,铺面而来。 唐绵穿着不过膝的裙子,两条白花花的腿难免受凉,她下意识地把左右脚交叉,减少被吹刮的面积。 黎靖炜把烟往嘴边一叼,空出的手脱下西装,往她腰际围去。 唐绵正沉浸在这美景中,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往旁边一退。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住,拿下嘴里的烟,抬起眼眸瞅她:“风有些大,披上吧。” “……” 唐绵脸红,不再躲开。 黎靖炜的双手绕到她身后,西装覆上她的后腰。 两人挨得近,唐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空气里的烟味,很惑人。 当他俯低身,男人的喉结离她鼻梁不到5公分,自己的下巴似乎碰到了他的衬衫领口,有些痒。 心跳越来越快,唐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黎靖炜稍稍退开去,夹烟的左手和右手一块,在她身前把西装袖子打结。 “我听好多人讲过,在香港,不管是追女仔还是拍拖,一定要带她上飞鹅山看一次夜景。” 等打好结,他立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女人说道。 认真语气。 风从身后吹来,将唐绵的头发拂得更乱,遮挡了视线。 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眼眶也有些红红的。 她本来想放在围栏上的手在空中停留,不知道是该去抓纷飞的发丝,还是擦拭眼泪。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捉住,脸颊覆上一股干燥的温暖。 感觉到男人手掌传来的温度,她的羞赧从脸颊蔓延至脖子。 唐绵吸吸鼻子,忍住再哭的情绪。 黎靖炜一手拉着她,一手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灯火闪亮,他低厚的嗓音像是随风飘来:“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也觉得很美,那时候还很小,只是觉得美。” “后来呢?” “后来,就是很多年后了。有段时间经常来,都是大半夜,想看看这城市有没有休息的时候。” “那有吗?” “从来没有。” 唐绵偏头,视线落在黎靖炜身上,他点了点烟灰,眉眼轮廓在夜色下很是深邃。 “二十多年前,我就住在那儿。” 唐绵顺着男人夹烟的手指望过去。 是九龙。 “我父亲是个赌徒,我母亲是台湾人,嫁到香港来时不知道这些事。我姐和我出生没多久,我父亲在外面惹事就被活活打死,过了好几年警方才在元朗的山上挖到尸体。” “我母亲独自一人带我和我姐,日子过得很辛苦。她不太会讲广东话,在那个年代很难找到一份工打。我们租我父亲叔叔的房子,价格低些,但随时可能被收回去。” 男人指尖的烟就快要燃尽,他抬起手抽了一口。 “他每个月二十号来收房租,头几天我母亲都睡不着,因为我们拿不出。生存都是问题,更别提上学,所以我姐没怎么读过书,她把机会让给了我。可我也没用功,学校统共没去几天,背过老师瞒着我母亲逃学,白天在中环卖报纸,晚上就到维港卖玫瑰。那时候很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大家要争要抢,挣不了几个钱。” 他将往事讲得轻描淡写,好像那都不是他的幼年经历,语气也不免显清冷。 “也是在这样一个晚上,我从家里跑出来,旁边大厦底楼有个瘸腿的中年男人开米面铺,每晚九点关门。他记性不太好,老是掉钥匙,所以后来他就藏了把在门口盆栽。我每晚都掐准时间趁黑摸过去,在他关门离开后,偷偷进去拿一点他不会发现的东西。” 黎靖炜注视着远方楼宇,像陷入了缅怀的情绪里:“那晚运气不太好,我揣了一小袋米回家,遇上了拐子佬,他跟了我一段路,趁我走进一个小巷,捂住我的口鼻。” 听闻这些,唐绵不知怎样描述心中的感觉。 或许是黎靖炜这叁个字天然带着卖点,也可能是因为他后来的经历衬得他的童年、少年过于神秘,所以有太多的报刊杂志讲述过这段属于他的时光。 唐绵看过很多,版本各异。 没有一个似这样。 再说,阅读文字和听当事人讲起,完全是两回事。 她记得好多八卦小报写得有鼻子有眼,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他为何被李家收养。 李家那几年在生意场上频频碰壁,收养这对龙凤胎是李洲行的大哥找风水大师算过的,说他们姐弟二人的到来会为扭转李家彼时的颓势。 具体是哪一年不得而知,但是黎靖炜十叁四岁跟着李家出席社交场合的照片,有杂志刊登过。 回忆起这些,她本来想讲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心,她的手背能感受到男人手指的茧。 唐绵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虎口,软软的。 她的心,酸酸的。 很不是滋味。 “吓到了?”黎靖炜将烟捻灭,语气不似刚才。 唐绵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我胆子很大吗?” 男人笑了笑,想起自己在蓉城对她说的话。 唐绵也笑了,气氛缓和不少。 他拿出烟盒,又抽出一支。 风有些大,打火机响了好几次,都没看见那抹猩红色。 唐绵走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护住火苗。 两人的手指交迭,像是围成一个港湾。 “之前看过很多我的报道?”黎靖炜吸了口烟,替她拨了拨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 唐绵有些尴尬,像是小女孩的心思被拆穿。 她憋红了脸,低头不开腔。 男人收回视线,他眯起眼望向远处画面中的海港:“看了那么多,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其实当黎靖炜刚开始说“追女生、谈恋爱要上飞鹅山”时,唐绵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现在再加上这句,她的心,仿佛被填满。 对于过去那些人、那些事,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况且,中间还横着一位未婚妻tracy。 这些都是问题。 她内心有很多疑惑,和很多不安全感。 可是,他现在开诚布公真的让她问,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再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心中不晓得已经做过多少次斗争了。 既然现在已经做出选择,她就不会再去在意那些真真假假。 唐绵的眼睫动了动,片刻安静,说了句:“没有”。 话刚落,从维港那边传来一声轰天巨响。 璀璨烟火接连升天,在夜空中绚烂绽放。 火光映衬下,观景台这一片被瞬间照亮。 二人同时望向此起彼落的烟火。 唐绵看了看时间,十二点二十五分了。 刚开始,她以为只是常规的圣诞烟花表演。 她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除了觉得烟花更像是融入了天幕,更为壮观外,与往年没有分别。 可渐渐地,倒能看出一二来。 很特别。 很不一样。 唐绵双手交迭捂住嘴巴,一直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有些站不稳,扭头看黎靖炜。 男人幽深的视线也盯着她。 他扶住唐绵的肩膀,让她不会瘫软在地。 她紧贴脸颊的左手已经僵硬得动弹不了,只得伸出右手指向维港方向,可指尖在空中舞了好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手掌,不知流向哪里。 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着他的脸部轮廓,可唐绵已经看不清他五官上的表情。 她的手被拉开,随即,她感到有吻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之前喝了酒,还是由于自己现在在哭,男人薄唇上的温度比她的高,像是要把她灼伤。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唐绵的背脊不轻不重地贴上围栏。 他的吻来得很强势。 但也很温柔。 唇齿间的烟味浓烈,仿佛要通过唾沫融入她的血液和骨髓之中。 良久,男人微粗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低靡克制的声音伴着烟花的“砰砰”声在她耳畔响起。 “你眼睛一亮,我就受不了,cecilia。” 男人的嗓音成熟,在荷尔蒙的刺激下,显得越发的深厚有磁性。 唐绵听着他的靡靡之音,腿软得不得了。 她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口腔里好像都是他留下的味道。 她的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她不敢看男人的眼睛,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带着她飞蛾扑火。 她松开原本攥着男人肩头衬衫的双手,替他将褶皱抚平。 当她闭上眼睛主动亲上黎靖炜唇角的时候,滚烫的泪珠落在两人脸颊。 风吹过来,唐绵觉得自己处于冰火之间。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还摸到了他的袖扣,不似以往那般冰冰凉凉。 她找不到缓解的地方,整个人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碰上不过两秒,黎靖炜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俯身而下,将女人压在栏杆和自己之间。 唐绵的上半身都悬在外面,支撑点只有男人有力的手臂。 发丝随风飞舞,她没有觉得害怕。 黎靖炜重新亲吻她的嘴角、下颌、脖颈,还有锁骨。 一点点,一点点,灼烧了她白皙的肌肤。 两具身体紧贴,男人夹着烟的大手按着她的腰压向自己。 “感受到了吗?” 他的声音让她颤栗。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唐绵的脸烫到能冒气。 见她只是红着脸不说话,那人像是真的非要一个答案,猛浪地抓着她的手往下探。 刚一接触,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像极了她的心跳。 她的指尖像摸着一团火。 唐绵想退,却无路可退。 黎靖炜那双深眸,望向她动情模样流露出的羞涩眉眼:“跟我回家?” 是喃喃低语。 此时烟花停了,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被放大。 男人的声音像是伴随着山谷里的风传到唐绵的心尖。 风轻轻地吹。 一层,一层。 一圈,一圈。 将她环绕,将她包围。 夜,也在沉沉地醉。 唐绵转头看了眼这座城市。 一片烟雾缭绕中,是灯火通明的千家万户。 她的手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男人有些快的心跳。 她望向他,东方之珠,整夜未眠。 第十五章 这座城市没有睡,这座城市的人和事当然也没有。 如唐绵和黎靖炜这样为情为爱的普通男女,在香港有一大把。 他们,同样没有。 仿佛现在,才是属于他们的精彩开始。 像这样的一个夜晚,唐绵觉得不够真实。 她做梦都没有想象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幻想过。 再坦白一点说,她很少期盼过,自己和他之间会到达这种程度。 只能说是几乎和很少,为什么呢? 因为,从十月初的再次见面到现在为止,不过短短叁个月,她的感受却比过往十年都要来得深、来得浓、来得厚。 她不是没有与黎靖炜有过短信交流,他的文字不多,但每次都让她心悸。 特别是在收到那条【等我回来】的短信之后。 一空下来,唐绵就会盯着这几个字发呆,揣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开始不自知地想象、幻想,乃至于期盼。 也会时不时地思考这种事情发生的场景、状况是怎样的? 而且,如果发生了,她应该怎么面对?如何回应? 其实,唐绵是一个很喜欢胡思乱想加回忆的人。 特别是当遇到什么“大事”的时候,往往一个小小的点,会触及到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奇怪的地方,然后她的思绪就开始漫天飞舞。 以往,解决这种“开小差”的办法是把自己脑海中与黎靖炜有关的片段拿出来、摊开来,放在手心,记于笔尖。 让它们晒晒阳光,不至于发霉腐烂。 把它们细细回味,以免她不能呼吸。 24小时便利店里,透明自动门一开一合,一男一女在那里撞上。 那女孩手上的关东煮泼脏了男人的外套。 唐绵在排队结账时看到了这一幕。 她望向不远处站在路灯下接电话等自己的黎靖炜,拿着小方盒的手有些颤抖。 黄澄澄的灯光,在有丝寒意的深夜里显得有些朦胧,路上行人匆匆,时不时遮挡住男人的身影。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想到了伦敦的那个午后。 不止那个午后,还有那个午后里的回忆。 两个午后夹杂在一起,是那个十几岁在异乡又哭又笑的自己。 在伦敦读书时,唐绵住在highholborn。 hh虽然繁华便利,但算是lse设施比较老的宿舍,那一两年总是在不停地在翻新。 那是一个下午,冬令时开始没几天,伦敦又回到了3、4点就天黑的致郁冬天。 这样的天气不容易让人心情好。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列着密密麻麻的参考书目、专业论文以及法条案例的阅读清单,听着揪心刺耳的电钻声,除了头昏脑胀,还有心烦意乱。 她拿出笔在素描纸上写写画画,想要缓解这种烦躁的情绪。 唐绵只申请到twinsroom,舍友candy是一个台湾女生,很爱听歌,最爱张清芳。 每当有人施工,她总是会拿出那个小小的、蓝屏的sonymp3,连上音响,用最大的音量外放张清芳。 像是要和那些噪音比比谁的声音更尖。 唐绵跟着她,也算是把这位90年代在台湾本土红得发紫的东方不败听了个遍。 那天也不例外。她们从《无人熟识》《加州阳光》听到《不想你也难》《大雨的夜里》,一首又一首,最后音响里高亢清脆的女声逐渐变小、变低。 女歌手像是在低吟浅唱,又似在放声高歌,说不出究竟是用什么方式通过那干净嘹亮的嗓音,唱出了万千少女的那点小心思。 唐绵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她听到那句“想起我永远不会拥有你,眼泪就这样掉下来。”时,微黄的素描纸出现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斑驳。 顺着纸纹,晕染开来。 渐渐的,那张熟悉画像旁,多了好几行字。 写得潦草、写得杂乱、写得毫无章法。 很后来的一天,唐绵把这几行字整理好,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地腾到日记本扉页。 她抬头看窗外。 伦敦,又下雨了。 她还是,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上个礼拜,自己在宿舍对面的dominos门外和他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披萨糊上了他的浅蓝色西装,还在上面挂出一道彩虹,然后“啪”地掉在了地上,动静有些大。 旁边有保镖马上围了上来。 唐绵正想道歉,抬头就看见他脸上表情的转变。 他应该是正想发火,然后发现了是她。 当时的唐绵欣喜有两分,懊恼有八分。 她站在那里卷着衣袖口,说不出道歉的话,有些呆呆的。 还是男人开口:“没关系,我会处理。你先去上课。” 唐绵当时可能是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怎么了,脱口而出:“我等会儿没有课。”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唐绵会这样回答。 但他更没想到是,唐绵接下来会说:“我知道前面路口有一家服装店,有卖西装。我赔你一件。” hh附近剧院林立,服装店当然也不少,有一家candy常陪她男朋友常去,唐绵知道。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没给他拒绝的时间,就往前冲。 他没有跟着唐绵进去,因为来了一个电话。 导购员是个娇小的印度女孩,注意到等在落地窗外的男人。 才4点半,伦敦的天已经基本上完全黑了。 英式的老煤油路灯照得他身上西装的那点儿污渍越发明显,他手指间的烟冒出一缕缕青丝,整个人像融进了画里。 他没有在意服装上的瑕疵,整个人身形挺拔,是个气质非凡的东方男人。 她一时没忍住,问女客人:“是你的男朋友吗?真帅呀!” 唐绵正认真看着挂在上方的西装,思考着哪一套适合他,听到导购员这么说,回过头,看到来回踱步打着电话的黎靖炜。 他的右手里还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眼睛正望向里面,望向唐绵。 “今天非常冷,请你的男朋友进来吧!”,导购员好心道。 唐绵下意识移开视线,想解释:“他不是我的……” 导购员没等她说完,笑着耸耸肩:“那请你的朋友进来吧,试一试尺码。” 这印度女孩还点了点头,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带着调侃。 唐绵看着手里的外套,心里一动,正想开口,就看见黎靖炜把烟捻灭,挂断电话走进服装店:“cecilia,其实没……” 导购员抢先一步道:“先生,这位小姐手上的衣服真的很适合您呢!” 唐绵心里略尴尬。 此时,黎靖炜的手机又响了,那边应该是在催促,他挂了电话后把唐绵手中的外套拿起来看了看,抬头对导购员说:“拿42的过来。” 导购员很快拿出一件还没拆包装的崭新外套。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 唐绵本能地去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作势把鬓边发丝勾到耳后。 黎靖炜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而是将衣服放在了沙发凳上。 隔着一米的距离,唐绵红着脸看他脱衣服。 她第一次看一个成年男性在自己面前脱衣服。 尽管只是外套。 他的身材真的非常不错。 不是瘦弱型的修长,很结实,却不显魁梧。 在动作过程中,能隐约看见他性感的肌肉纹理。 收回思绪,唐绵托着腮低头看刚刚被自己拿出来的日记本。 【“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然黑脸也有可能是那时他的心情不好(●v?v●)”】 【“可我把衣服给他弄得那么脏,他都没有凶我一句呢o(* ̄▽ ̄*)ブ”】 【“他又对我讲多谢,但我明明没有把钱给出去呀~╥﹏╥…”】 【“他穿西装真好看,连背影都是那么迷人。(●’?’●)”】 【“导购说他是我男朋友,这种关系也是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吗?(*^_^*)”】 【“天呐!要是可以和他……哇咔咔,我天天在想什么(????)”】 【“这是望见他的第二十九次。”】 唐绵轻轻抚摸这一页上的泪痕,像是在停留,像是在怀念,她不想翻到下一页。 可被打湿的纸张变得有些透明,隐约显出下方的字体—— 【他结婚了……】 【30,也是最……】 “最”以及其后面几个字被墨团掩盖。完全看不清楚了。 唐绵又把刚刚的素描拿出来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字体还在上面,她拿出纸擦一擦,吸干素描上的水滴,将它和日记本一起,放在抽屉的最低层,用厚厚的法条辞典盖住。 像是要将他们层层封锁。 唐绵站在便利店里,店员小姐在她眼前挥挥手掌,她才反应过来该自己买单了。 她拍拍脑袋,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念头会没有由来地冒出来。 还是在这种时刻。 她看向门口,那对男女早已不在,但她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个在伦敦,对着窗户,哼唱着张清芳写满少女情怀日记的自己。 那个,大胆举起手、又小心翼翼放下的自己。 唐绵买好单,朝男人走去。 看着他也朝自己走来,她内心有说不出的感慨。 “买好了吗?” 黎靖炜可能是觉得等得太久,迎上来牵住唐绵。 她点点头,有些羞涩地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东西。 “刚刚是jeff同我打电话。” 车子停在斜对面的路口,男人像是边走边给她交代。 “jeff你见过的,在蓉城,你朋友来找我做采访那天。” “还有,李老的生日宴,电梯间里。” 男人可能怕唐绵没想起来,还补充一句。“他是我很好的朋友和工作伙伴。烟花是他帮我准备的,现在打电话来问我女仔追得如何。” 唐绵忆起那天的事情,那个想被她写进日记本却没有的那天。 她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记日记。 大概是到香港之后吧。 学业任务重、工作也繁忙,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在香港碰见过他。 那个属于她,也属于他的日记本被逐渐闲置。 然后,就找不到了。 她极度慌张过,她疯狂寻找过,但都以无果而收场。 渐渐地,可能是生活中繁杂事太多没什么精力分心,也或许是自己的生活圈与那个男人千差万别,她也就慢慢释然了。 她开始学会用脑海来记忆。 这种方法很累,因为往事会在一些个并不恰当的时分,不经意地跑出来在自己面前滚动播放。 而且反复呈现会导致很多画面的错位,让她自己也摸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但不管怎么说,彼时的唐绵一定做梦都想不到,那个属于她的小秘密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她低头看自己被牵着的右手,又看看远处的路牌,写着—— “龙驹道”叁个字。 她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九龙塘。 再次上车后,唐绵能感受到黎靖炜变得有些急,车速明显加快了。 就如她的心跳一般。 有关于这一晚,有太多太多的分界线。 上了那辆黑色宝马7系轿车时,是一条蓝色的线; 站在半岛旁边那个红绿灯前时,是一条金色的线; 趴在黎靖炜背上听着微风声时,是一条粉色的线; 听黎靖炜讲起他的那些往事时,是一条白色的线; 看见cecilia和玫瑰烟花图案时,是一条橙色的线; 被男人拥在怀里亲得乱如麻时,是一条红色的线。 而现在呢? 从再次坐上卡宴,到她提出来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再到她忆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往事,以及之后的所有画面,究竟是一条什么样颜色的线呢? 她不知道。 因为,她已经记不清了。 在飞鹅山上,唐绵的脑袋都哭昏了,站都站不稳。 从山上下来的这十几二十分钟,她的脑袋一直处于当机状态。 在便利店的几分钟,那些画面几乎没有缘故地如播放电影般从脑中闪过。 直到真的是像有胶片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后,才把她稍微敲醒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后来,唐绵有尝试找寻有关于这晚的最后一段记忆,想要给它定义一个颜色。 可再叁地想,画面都仿佛被定格在黎靖炜拥着她走进独立屋的花园那一幕开始。 这一簇簇错落有致的低密度别墅群背靠着笔架山,如同一个个小星星在山野里照耀着大地,一闪一闪。 或许是因为光芒过于耀眼,使得往前往后的小片段,都非常零散。 在要入户的那个小花园等黎靖炜开门时,唐绵觉得连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 夜深了,那盏壁灯亮着,光晕不大不小,让人觉得温馨又暧昧。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阵阵花香,让人不自觉地产生种种遐想。 一进房门,漆黑一片。 唐绵心脏怦怦地跳,有些小小紧张。 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既知道又不知道的那种紧张。 果然,她在一秒钟之内,被猝不及防的吻包围。 男人的这个吻,有些急切,也有些粗鲁,像是已经按耐很久。 他的掌捏着女人的后颈,一点一点地往下移。 唐绵的大脑有些晕。 小手刚环住男人的脖子,脚踝便有丝温热的触感。 像是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 因为看不见,因为陌生,她的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她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往黎靖炜怀里钻。 男人拥着她将灯打开,原本黑漆漆的空间瞬间变得明亮。 唐绵觉得有些刺眼,一下又把眼睛闭上。 “睁开,看看。” 原来,是只狼犬。 它正蹲在下沉式客厅的布艺沙发旁朝主人吐着舌头。 体型和样子都可怕,但又有些憨,有些萌。 “它叫什么?” 男人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唐绵能感受到轻微震动,不大。 但不知为何,在安静又偌大的空间里非常明显。 明显到唐绵感觉到自己的心颤。 她愣住了,一霎那间,想到了那个晚上。 自己覆上他的手背叫他“老公”的那个晚上。 “嗯?叫什么?” 见唐绵没有回答,男人有些烫的身躯贴了上来。 他从后面环住了她,声音带着蛊惑,像是在引诱她沉沦深渊。 他的手掌在女人的耻骨下方缓慢移动。 这种慢,让唐绵感到煎熬。 男人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她却不知道男人的表情。 唐绵的耳朵瞬间发烫。 她蓦地转身和男人面对面,背脊撞上背后半人高的柜子。 男人将唐绵失措的样子看在眼里,没再继续逼问。 他轻摸着唐绵的肩胛骨,像是在安抚。 声音带着提示:“jack还是jason?” 男人的嗓音很低,两人站得太近,听得她耳根有些酥麻。 狼犬似乎听到主人换自己的名字,又从那边跑过来。 爪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像是在挠人的心。 它围着这一男一女打转。 一如万圣节那晚在健身房的场景。 只不过,可能是在家里,狼犬明显更加自如,胆子更大。 它大概是嗅到唐绵的气味有些陌生,凑到女人小腿旁,不知是在闻还是在舔。 唐绵感受到一股湿热。 她很是惊慌,几乎是在没有主观意识的情况下,抬起了腿。 在反应过来觉得姿势有些不妥还没来得及恢复时,男人便顺势抓住女人的脚踝,继而覆上了女人的大腿。 唐绵穿着高跟鞋,左脚着地,右脚环着男人的腰悬在半空。 因为男人动作有些大,还有些猛,她右脚的那只鞋被甩了出去。 掉在玄关的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击中了她的心。 这是唐绵能想到的第一幕。 在这一幕里,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呼吸。 情似缕,吻如丝。 缠缠绵绵,拉开序幕。 男人带着女人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就同在飞鹅山上没有区别。 可仔细一想,又有分别。 这一次,两人是面对面。 她的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 她的双腿夹着男人的劲腰。 一路上,男人的步伐都不似刚刚行山那般让人心安、踏实。 唐绵很慌张。 两人都没再多说话,离得近了,她感受到男人的情绪。 他的乱,应该不比自己少几分。 每走一步,她的手指都会碰到男人稍稍扎手的发梢,粗粗的。 每走一步,她的私处都会贴近男人又硬又烫的巨物,痒痒的。 没有几步路,唐绵便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她不自觉地夹紧,想要去贴紧男人的冰凉的皮带扣,却让这份异样越发明显。 她的小腿仍然在空中晃个不停,但是那如引路灯的高跟鞋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唐绵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 一呼一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男人的大掌托着她的臀。 因为姿势的关系,纱裙早就被捋到腰间。 隔着薄薄的丝袜,男人手掌的触感,只会更加深刻。 两人鼻尖碰鼻尖,唐绵只要一睁开眼,或许就会对上男人深遂的眼神。 可是,她不敢。 她的视线里,是男人的喉结,是男人敞开几颗钮扣的浅蓝色衬衫领口。 过了这么久,他的身上酒气已经淡去,基本上闻不到,烟味却有些重,还夹杂着一股属于成熟男性的体味。 不知道是因为黎靖炜几乎烟不离手,还是由于她自己也抽烟,唐绵很少像现在的女生那样排斥烟味。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对这个男人迷恋、她对这种烟味上瘾。 思绪有些乱,她张眼发现黎靖炜没有看前方的路,而是在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脸上的表情很简单,就是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她,有自己意料之中的深遂。 这种注视,让她的心跳不受抑制地加快。 楼梯踏步灯被逐个点亮,有了唐绵刚刚没注意到的温馨。 柔和的灯光映在他黑色瞳仁里,仿佛有脉脉温情倾泻而出。 唐绵也这样看着他,她的拇指贴着男人脖颈后的小碎发,在偷偷地轻轻摩擦。 像是在用这种扎人感觉来使她清醒。 可是清醒二字注定在唐绵今晚的词典里无法存在。 当她被黎靖炜放在那张大床上,她用手肘半撑起自己,看着男人从西裤里扯出衬衫下摆,解开皮带。 浅蓝色的衬衫被他随意丢在了沙发凳上,他的动作一如多年以前。 唐绵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了,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在便利店想到伦敦的那两个回忆夹杂的午后。 男人俯下身,两人隔得近了。 呼吸交错间,唐绵从他的眼眸里好像看到了那个有些莽撞、有些胆小、有些青涩小秘密的自己。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扶着那滚烫的胸膛,亲吻他的眼角。 她好想告诉那个自己,这段时间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让那个小小女孩知道,她如今的模样。 房间没有开灯,但是两边大片的落地窗,让外面的星星点点透过玻璃,穿过城市与山野,洒向这一室旖旎。 这是唐绵能想到的第二幕。 在这一幕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过去与现在”以这种方式产生汇聚。 人一对,影一双。 交交错错,奔赴高潮。 唐绵的思绪一片混沌,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 男人冒出些许青茬的下巴轻抵她的下颌,温热的嘴唇,碾压着她的唇瓣。 他熟练地撬开她的齿关。 这种交换唾沫的亲吻,让唐绵觉得很涩情,也令她的感官变得分外敏感。 黎靖炜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唐绵的神情。 借着不知道是月亮还是星星的光,能看见女人猩红的脸颊。 前一秒她撑起身亲吻自己时,他身体里积蓄了一晚上的冲动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男人的薄唇移向她的嘴角轻舔。 他单手搂过她单薄的肩膀坐起身来,想要褪去女人身上多余的衣服。 唐绵似想起了什么,让她按住男人的手腕,她的掌心里是遒劲有力的骨头。 她红着脸从外套荷包里拿出那个红色小方盒放到男人手心。 唐绵没再说话,也没等男人伸手,自己颤抖着将外套脱下。 继而是里面连身裙。 她的手刚碰上那小小的拉链头,男人的手便贴上她的手背。 “我来。” 室内太安静了,安静得来唐绵能够听见拉链被卡住的停顿声。 夜已深,男女共醉。 慢慢地,暧昧因子在空气中四处乱飞,似乎已经将唐绵包围。 她忍着紊乱的气息,努力控制着声音不颤抖:“我怕……” 黎靖炜一只手扶住她已不着一缕的腰际,另一只手滑至她的大腿根部,隔着薄薄的丝袜,手感好得出奇。 “不怕。” 男人亲了亲她的侧脸颊,像是在耐着性子安抚:“相信我。” 男人粗重鼻息烫红了她的耳根。 对于这种男欢女爱之事,唐绵以前很怕很怕。 她并不是一个非常有安全感的人。 这种事情,她谈不上排斥,但从未主动去了解。 对于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真正这一刻来临时,她除了生理上的害怕感,好像更多的是新奇。 大概是因为男人不断的言语和动作,像是春药一般有效果。 恍然间,她已经不知道理智为何物。 黎靖炜低头看她面红耳赤,眉眼中尽是羞赧。 他敛了思绪,呼吸间是她发梢的栀子花香,让人心动。 男人带茧的指腹摩梭着她细腻肌肤,喑哑性感的嗓音在她耳根响起:“我可以吗?cecilia。” 唐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黎靖炜,她余光似乎看到有千串星光轻轻挂在窗角。 她默默许愿,祈求老天能让这样一晚,变得更加漫长。 唐绵轻轻点头,手臂环上男人的肩膀。 两人上半身紧紧相贴,她能感受到隔着胸衣自己花尖在被摩擦。 很痒。 她抬手,解开了那后排口。 正感觉胸口一凉,就被男人的手掌包裹。 唐绵全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黎靖炜的声音很低,薄唇似乎贴着她的鬓边:“好软……” 唐绵懂他的意思,脸红得能够滴出水来。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男人略粗粝的大手似乎再也受不了丝袜的阻隔。 他将唐绵放平到床上,也没有耐心再按规矩脱下,直接上手撕烂这本就脆弱的东西。 霎那间,掌心的细致肌肤,让男人心中情动。 感受到一路往上的温度,唐绵有些口干舌燥,耳边是男人低喘的关心询问:“怎么样?” 唐绵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咬紧下唇,但是仍是控制不住地低低“唔”了一声。 “还没开始。叫什么?”黎靖炜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沙哑。 他咬了咬女人的耳垂。 动作轻浮。 唐绵能感受到他的蠢蠢欲动。 她的面颊更红。 黎靖炜稍稍放开她,拿起她之前递过来的盒子,取出一个透明套子。 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唐绵紧闭着双眼,将枕头扯过来盖住自己的脸。 她害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枕头冰冰凉凉的,似乎缓解了她的燥热。 可呼吸间全是男人的味道和气息,又让她觉得似火在烧。 唐绵她脸上的红潮褪不下去,男人温暖的气息却一阵阵吹入耳蜗:“还知道买大号?” 唐绵的脸更红。 黎靖炜躺在她的身侧,一只手从她的腿根寻向中间,隔着底裤来回摩挲。 一只手捏着她的酥胸,上下左右不停晃动。 他老道的动作让唐绵受不住地拱起腰,想要去抓开他作怪的手指,却被男人拉住。 一番厮磨,她额头布满细汗,黎靖炜重新压上这具柔软的身体。 男人喉结微动,低头亲了口唐绵发烫的脸颊。 接着,从上吻到下。 吻得极慢,像是最虔诚的信徒一般。 渐渐的,到了那里,唐绵胡乱摸着男人的发丝,心跳紊乱。 黎靖炜扯掉女人底裤的同时,自己也覆了上去。 她的双腿被男人打开。 粉嫩,一览无余。 私密处与空气接触一多,变得更加敏感。 像是有爱的水珠汇成潮水,不断涌出,濒临溃提。 唐绵形容出不来此刻的感觉。 她感到男人的舌尖就像是蝴蝶,在花园中翩翩起舞。 或许也像是蜜蜂,在采摘花瓣的芬芳。 她的大脑嗡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花还是那花园。 男人的耐心被一点点用光,终于待到肥沃土壤灌溉得差不多。 唐绵感受到他举着那个被自己摸过两次的东西,试探地挤进自己都陌生的地带。 他似乎怕伤到她,动作克制。 唐绵感觉浑身血液在凝滞。 凝滞在早已泛滥的那一处。 她悄悄睁眼,男人的额际青筋明显,脸上表情有些可怖。 她抬手,想要摸摸他的眉梢,可还没碰上,身体就一阵颤抖。 之后,黎靖炜的每一下动作,都像是在她的心尖重重走过。 她就像是海洋中的浮萍,随着男人的动作摆动。 唐绵的意识在这深深浅浅中逐渐模糊。 她已经分不清换了多少个姿势。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男人磨得说了多少句令人害羞的话语。 她已经听不清这一室的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娇喘还是男人的低吼。 她的手,一会儿捏紧了床单,一会儿覆上男人发烫的背脊。 她脸上的水珠,不知道是他们二人谁的汗水。 刚刚唐绵乞求老天,能给予多点的星光来温暖这最美的晚上。 让这美丽夜晚变得漫长。 上天,好像真的听见了。 她耳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传来歌声,像是幻觉,又那么真实。 【…… 留住每一颗星星在无尽黑夜 眷透心窝中轻轻吻 迎着每一个璀璨的岁月 跟你步近 …… 忘掉那飘远伤痛的岁月 跟你步近 携同着那花香记忆跟你飞奔远方 别理它世俗情网 遥遥望晚空星光听那海声轻拍岸 啊~ ……】 还是那首歌,还是香港的夜。 还是那个男人,还是这个女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这样的一夜,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不过,这一次,听不见海浪的拍岸声,却能闻到一屋花香。 这一对男女啊,似乎要借着这花香,抛开世俗,抛开纷扰,将情爱铺满如诗如歌如画的晚上。 黎靖炜不晓得是什么时候问的她。 “愿意跟我飞奔远方吗?唐绵。” 贴着她的耳蜗,轻轻地,暖暖地。 这是唐绵能想到的第叁幕。 在这一幕里,唐绵第一次知道灵魂和身体是可以这样合二为一的。 爱一晚,恋一世。 身心相通,大概就说的就是这样一种吧。 其他零零散散的片段,她不大记得起了。 但她可以确定,那晚在九龙塘龙驹道9号,她没有哭。 第二天,听着楼下花园有狗狗的撒欢声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枕着男人的臂弯。 她仍然感受到他的体温,昨晚的兴奋还历历在目。 男人还未醒。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动,他在半梦半醒间,亲了亲女人的额角和发鬓。 极其温柔,极其眷恋。 唐绵眯着眼,感受着这份情意。 曾经的期待与幻想,仿佛被照进现实。 她没有再胡思乱想,使劲回忆。 她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享受这份触手可及的爱恋。 男人的身后是冬日的笔架山,在太阳光下,依旧苍翠掩映。 在那个当下,她有哭。 很后来的一天,唐绵独自一人上了飞鹅山。 那是一个午后。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一个春天的午后。 阳光普照大地,晕染了这一季的时光,眼前是香港这座城市的生生不息。 她站在围栏旁边,周围有很多家长带着小朋友在放风筝。 那些长长的线,像是在引领着唐绵的思绪。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唐绵捏紧了手中的日记本。 伴随着和煦春风,她努力回忆,再叁回忆。 好像,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而就着这些画面,她还是没有给这一晚描绘一个色彩。 原来,往事如风,又不如风。 (四)第一章 夜是不是有些醉 心是不是有些累 城市里最晚熄的灯在等待谁 当我再睁开双眼 爱会不会再留恋 晨光中最早起的心在迎接谁 ——《日安·我的爱》 谁都不是预言家,想象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也更加不是什么哲学家,能够领悟那些大道理。 像世间的普通男女做人做事,无非就是把握每一个清晨与日出,珍惜每一个黄昏与日落。 不管头一天有什么样的故事,还是后一天又会展开怎么样的传奇,我们都无法掌控,或者说改变。 所以,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每个今天,每个当下,每个与你说日安和晚安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超出了预期,使得这些简单又普通、本该是人人都了解的内容,唐绵竟然是最近才在慢慢开始有所感悟。 第二天的香港,天气真是不错。 明明是冬日,却有种初春之感。 真的是很奇怪,唐绵体验过香港的好几个冬天,没有一次像这般温暖。 整座城市都已经在不走寻常路,整件事情的发展就像是为了与这般不同以往的美好天气相呼应,没有一个细节和她之前的幻想相匹配。 对于这样的事情,当她开始有想象,乃至于有期盼时,不可避免地总是会思考结束后,双方的反应。 她是会落荒而逃,还是怎样? 说实话,她只想过这种方寸凌乱的落荒而逃。 因为除了逃之夭夭,她确实不知道这种激情过后的清晨该以怎样的面目来对待黎靖炜,来分析她自己。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之自然。 午后时分,不晓得jack是饿了还是见主人没出房门,一直在用爪子挠门,挠得人心慌。 至少唐绵是心慌的。 她跪在床上,左手手腕反扣,被男人拉住。 感觉自己就像是随着海浪不断起伏的小船,摇摇摆摆,即使扭头也看不清黎靖炜的脸。 画面模糊,但是身体上的感官却十分清晰。 她能感觉到,男人不像她,没有受到门外狼犬的影响。 然而,她撑着床的右手似已没有力气,配合不了身后的男人。 她一头栽向床——鼻尖感受到那团棉被有些湿哒哒。 发丝贴着她的嘴唇,呼吸间,全是情爱味道。 早晨醒来后的每一个害羞画面,大概是因为天亮了的缘故,不论过了多久,在她脑海里,都清晰如昨。 她被黎靖炜抱上盥洗台,又湿又冰的大理石台面让她打了一个激灵。 唐绵弓着背,伸手覆上男人的脸颊。 他脸上冒出来的胡渣,有些扎人。 但是,很是性感。 黎靖炜温暖又带着温情的唇瓣,慢慢含住她酥胸上的梅红,大手在女人的腿根游走。 可就在她起鸡皮疙瘩的那一个瞬间,肚子发出“咕咕咕”。 那是她今天早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尴尬。 龙驹道9号那巨大的冰箱几乎被世界各地的茶叶占据,还有些小空间,零散放着几条开封过的香烟。 唐绵立在那儿,男人的白色衬衣堪堪遮挡她的大腿根,完全无法盖住那些暧昧痕迹。 唐绵正想问怎么办,转头便看见黎靖炜站在自己身后。 隔着中岛台,只瞧见男人的上半身。 他稍稍低头挠着后脑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阳光透过开放式厨房的落地玻璃洒进来,黎靖炜穿着白色的居家毛衣。 是她刚刚半躺在床上看着他套上的那件。 狼犬jack在男人旁边打着转儿,他的身后是几乎伸手可触的笔架山。 唐绵甚至可以看见几片树叶贴着梁子。 不知是玻璃的反射聚拢作用,还是原本就是这样,这份绿意盎然在唐绵的脑海里竟然显得如此深刻。 也不能用深刻来讲,就是看着很舒服。 她也不晓得是缘于此时的男人没有平常的严肃,还是这幅画面有其他独特之处她没有形容上来。 总之,和以往不同。 后来想想,这或许大概也就是她,感觉到自然又放松的原因吧。 两人手拖手出门,走在街上,话都不算多。 太阳懒洋洋的,晒得整个城市都笼罩着一层金黄色,暖烘烘的。 快要到城大校门的那个路口,黎靖炜虚搂护住她,避开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学生。 黎靖炜没带她去什么高级餐厅,反而领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又一城后面的一条小巷。 在不起眼的街头,有家老字号牛腩面。 令人惊讶的,居然是唐绵最爱的那家在九龙塘开的分店。 以往她常常去铜锣湾总店,这儿,倒是第一次来。 黎靖炜牵着她撩开门帘,两点过了,店里光线不怎么好,也没什么人。 她忽然就想起从跑马地出来的那个夜晚,朦胧细雨中,她小跑冲进那家店铺时,也是这样的光景。 那天,重重的门帘还打痛了她的手臂。 当时,那逼仄的空间里混着香味的热意铺面而来,又让她忘了那种痛感。 这些小细节,本来都已经模糊了,可在这一刹那,又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a大那边课业忙不忙?” 两人面对面坐,男人点上了一支烟。 “不忙。” “我这两天也得空,找个地方去度假?” “嗯?” 唐绵明显不信,觉得他在唬人。 年底了,黎靖炜作为宏盛老总,不管是会议,还是应酬,应该都多得数不清。 不忙来连轴转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得空? “30号董事局开会,那之前赶回来就行。”正说着,两人点的东西端上来了。 黎靖炜拿餐巾纸擦了擦筷子,再递给她。 唐绵饿过了,没怎么吃,光喝了几口汤。 胃,一下子就暖暖的。 私人飞机降落在羽田国际机场,已是傍晚时分。 东京的冬日,天已经黑透了。 唐绵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说想来东京玩,她明明才从东京到香港。 而且,东京好冷,貌似也不太适合度假。 随便找个东南亚小岛潜水,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头两日在东京,学术峰会的主办学校是明治大学。 它的标志性建筑是位于骏河台校区的libertytower,坐落于御茶水河畔。 当时唐绵从丸之内线走出来,随着人群跨桥往目的地挪动。 她太久没有到过东京,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景,恍若隔世。 一侧头,便看见了那间茶室。 自伦敦一别后,她第一次见到黎靖炜的那间茶室。 不知为何,她只记得当时的黎靖炜满脸疲惫。 对于她的请求,男人捏捏眉心,说:“别担心,cecilia。” 她站在那窄窄的桥上,看着一辆又一辆呼啸而过的地下铁,像是记忆在她心口穿梭,可除了这些片段,其他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些在东京的人和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所以当黎靖炜一问,她就答,或许这就是一种没有考虑的潜意识里的答案吧。 可后来她又在想,为什么要思考、要顾虑呢? 活得洒脱一点,才会活得开心。 日本政府自2011年启动申奥后,便扩大在港区填海造陆的规模,这自然也吸引了全球的各大企业对东京的投资。 2013年,政府提出“东京湾再建设”后,相关行业就成为当时全球比较热的香饽饽。 宏盛当然没有错过,和长基、新丽组成财团前往东京。 这中间,不论是与当地政府、企业,还是与自己的合作伙伴,都免不了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 海达当时在给长基做法律顾问,唐绵接触到一些,也了解到皮毛。 她亦就是在这种状况和背景下申请的外派东京。 时间不长,也断断续续的,统共不到一年吧。 所以唐绵对东京这个城市,称不上有多熟悉。 “我第一次在日本见到你,就是在那儿。” 黎靖炜拍了拍身旁女人的腿,指向不远处的窗外。 唐绵侧头,是红白相间的东京塔。 “真的吗?”唐绵有些惊讶。 “那天下雪,”男人顿了顿,“我刚想叫住你,出租就来了。” 黎靖炜笑了笑,像是在回忆。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我第一次到日本,找酒店找半天,才发觉司机把地址搞错了,只得站在路边重新拦车。” 记忆在缓缓苏醒,画面闪过,唐绵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就响了。 唐绵拿手机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这两天像是在棉花糖里翻滚,过得醉生梦死。 “刘女士”这叁个字出现在屏幕里,才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 “你在哪儿?” “嗯……额,我跟朋友出海了。” 平时,唐绵对刘女士撒谎,都非常淡定。 但此刻可能是黎靖炜在旁边的缘故,她的脸大概已经红得发烫。 “哦,我就给你说一声,今晚我先回蓉城。”听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声,刘女士大概是在机场给自己打的电话。 “嗯。” 唐绵正准备说‘再见’,刘女士的声音就又从听筒传了出来,传遍这逼仄的车厢。 “锦丰后天办年会,我听李董说,宏盛是让philip去。那这样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早些回蓉城,那男娃娃人生地不熟的,你陪陪?” “你在开玩笑嘛?陪?当叁陪嘛?” 其实,唐绵很少对刘女士这样发脾气。何况,刘女士也不是第一次对她提出这种要求,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为何现在火气会这么大。 “欸,你吃火药了嘛!你这个态度是在跟哪个说话?” 刘女士大概没想到自己女儿语气这么陡,顿了两秒,自然不高兴。 “我在跟你说话,妈!” 她看了一眼黎靖炜。 男人或许觉得她有些毛躁,顺了顺她的背,想让她冷静些。 “我不晓得你为啥子要去巴结谢安明,我真的觉得你这些行为莫名其妙!妈,其实这些话不该我给你说,你自己想一哈,我们身上有啥子价值值得宏盛挖,让两个公司做一场平等的交易?我个人觉得,我们都没有这个魅力!但是,你想咋子我从来都没有干涉过,并且是尽我所能的在配合,让相亲就相亲,喊换人就换人,够尊重你了嘛!但我现在不想这样了,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为啥子非要拉到我往里面搅?” 男人的安抚显然没什么作用,唐绵已经在气头上,把憋在自己心中很久的话,全盘托出。 “你摁是当你翅膀硬了哇?价值这种东西还轮得到你来当评委?我给你讲哈唐绵,你不要在那儿给我阴阳怪气的,我帮你收拾烂摊子还收拾少了吗?你帮我陪到人家打一转,要少你一斤肉嘛?……” 她听着刘女士的话,一股火直往心里窜,没等那边再说什么,就把电话给挂了。 母女二人吵架,唐绵没控制住,声音有些大,直接把前面的司机给吓到了,停车都抖了一下。 她转头看见那狮子图标,到ritz-carlton了。 想到刚才黎靖炜说看见自己的地方,也就明白他把酒店选在这里的原因。 刚刚融洽的氛围,貌似被自己和刘女士的争吵,给破坏了。 “蓉城话你听得懂得吧?你也看到了,其实我脾气不好,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她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开玩笑嘛?” 黎靖炜一手牵着她,一手替她理了理头发,顺便还回答了她赌气的话。 她抬头看眼前的男人,被他学自己那句不标准的蓉城话逗笑了。 “还有,唐绵,不要妄自菲薄。你值得。” 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也像是平复了她内心所有的烦躁。 大厅灯光昏黄,影得一切都是那么暧昧。 唐绵长到这么大,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自然不晓得这样的话算不算情话。 大概不算吧,但她晓得此刻的自己,很是害羞。 夹杂着为自己刚刚的小作,几分懊恼。 她红着脸岔开话题,扭头看了眼在旁边等候的西装男,小声说:“管家等好久了……” 不像那一对对内心缱绻有痴痴恋的男女,时光老人从来都不多情。 唐绵万万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她再怎么珍惜当下,他们在东京待的两天,还是一晃而过。 a大是没什么事,但steven却来了电话。 原来是她头两天在香港做的那个报告有好些纰漏得修改,最晚的提交时间,是30号。 然而,唐绵的电脑、数据还有资料,都放在半岛。 这样一来,本来要去北海道滑雪的计划也只得取消。 尽管时间很紧,回去那天的上午,他们还是去浅草寺求了御守。 接近年关,浅草寺门口,人头攒动。 黎靖炜牵紧了她的右手,跟着人流往里面挪动。 晴空塔在不远处被太阳光照得发亮,像是有彩色的光芒。 唐绵望过去,有些晃眼睛。 她眯着眼,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她只看见身边的他。 男人没穿西装,反而着件棉服外套。 是两人到东京的第一个晚上吃了饭在六本木闲逛时,唐绵硬要买的。 棉服是棕色的普通款,可男人穿在身上依旧帅气,还多了一份少年感。 而且,与唐绵身上那件,很搭。 可能是常年混迹生意场沉积下来些威慑力,像黎靖炜这样的人,往往自带一股沉稳派头,让人一眼便会看见。 所以,唐绵非常喜欢看黎靖炜穿一身笔挺的西装,让人很有安全感,这也是她心中理想伴侣的模样。 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到了东京,这个对他们二人来讲,陌生又不陌生的城市,她却在追求不同。 刘女士的一通电话,其实有将她打清醒,现实还是摆在那里,黎靖炜和她,都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如果终究要面对,那为什么不珍惜这几天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美好时光呢? 来日岁月,即使有冷漠冰冻、狂风暴雨,艰难旅途上多得一个彼此,回忆多,爱,也更多。 或许是因为,这儿没人认识他们,加上唐绵的心境有所改变,那根弦不再紧绷,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自在,就像是在一个世外桃源。 也或许是因为,唐绵明白,到了香港,回了蓉城,不论黎靖炜纵不纵容自己,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再在大庭广众下随心所欲。 再或许是因为,在异国,在他乡,她期盼自己和黎靖炜像这街上每一对亲密男女那般普通、简单。 但其实唐绵有一点没有明白,她身旁的人,并没有变。 其实,不管他们身处于伦敦,香港,蓉城,还是此刻的东京,感觉还是那份感觉。 只要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就够了。 这才是她所需要的那份,洒脱与快乐。 天蓝蓝的,风也不似昨晚在台场看日落时那般大,但还是把唐绵的围巾吹起。 不知怎的,下摆刚刚好绕上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他们穿过重重人群,站在了殿前。 黎靖炜侧头,看见唐绵闭上眼睛。 人海茫茫之中,他也只看得见她。 女人在喃喃自语。 丝丝白雾,萦绕男人眼眸。 睫毛扑闪,撩动爱人的心。 他知道,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男人闭上眼,也是一样。 第二章 飞机落地香港,leo已经等在停机坪。 “黎生,叁点半您与正邦的洪董有个会,要敲定南城商贸中心一期收尾工程的具体细节。六点,林生约您吃晚餐说要商量一下与保良局明年的合作方式。哦,还有,您还没给台湾的文教基金会录新年贺词,我约了摄影团队,晚餐之前,可能要空出半个钟头来……” 这位助理在等候期间大概已经将这些话在脑海中重复了好几遍,一字接一字伴随着飞机的轰鸣和风声传过来。 黎靖炜揽着唐绵往飞机旁的一辆黑色轿车走去,在为她打开车门的同时,开腔打断:“先送cecilia回半岛。” 隔着男人立在车前的身体,唐绵能看见他被风吹起的大衣下摆,还有leo的半边脸。 她的身体稍微前倾,不自然地撩撩头发,朝这个大男孩笑了笑。 私人飞机刚好替轿车挡住些许阳光,车厢有点黑暗,她的笑容有人看不见的僵硬。 其实放下心中那些让人心烦的纠结,她和黎靖炜两个人单独相处,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因为当鱼水之欢发生得如此自然、带给彼此心理和生理上双重享受时,她开始坚信——相爱原本就是两个人的事。 可是,当她和黎靖炜把世上男女间最亲密的事都统统做了一遍后,她却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糊里糊涂。 以至于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此刻面对旁人,她仍然不知道应该拿出什么态度。 尽管这并不是第一次面对,平安夜便是leo送他们上的飞鹅山。 但那时是在晚上,一切感官、氛围,还有想法,都完全不同于白天。 唐绵侧头,车窗外,停机坪上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还能看见远处满载乘客的摆渡车在缓慢移动。 熟悉的场景,让突然的害怕,莫名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在这一刻,她才真切感受到,香港的平安夜再加上东京几日,仿佛确实是逃避现实的乌托邦。 窗外一闪而过的画面有绿油油的隔音带和因不停装载货物显得有些乱糟糟的码头。 还有便是,有条不太看得清的海岸线。 大概是因为没戴眼镜的关系,几种东西夹杂一起,配上有些毛毛太阳却雾朦朦的天空,唐绵氛围感觉很是厚重。 就像是压住了她的心,有些闷闷的。 “晚餐是长基的林鸿伽在组局,等会儿我来接你,一起去?” “不了,你们谈事情,我就不去了。”唐绵扭头向黎靖炜扯了一抹笑,停顿了下又道:“况且,我那个报告可能要改好一会儿。” 话音落下,大概有几分钟,车厢只听得到leo在前排拼命压低存在感、打电话协调工作的声音。 黎靖炜身边的工作人员唐绵见过的并不多,但她知道,leo应该是其中值得信任的。 忽然之间,她想起黎靖炜从蓉城去台北的那个傍晚,自己在街边公园的样子。 可是那天,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车子都已经行上青马大桥,男人才再开腔。 车厢安静,甚至连车轮滚滚的声音都可以碾压唐绵的内心。 她听得他说:“别想太多,相信我,有我在。” 可能是最近长时间地戴隐形眼镜,刚在飞机上她想小眯一会儿才取下来,到现在还有些干干。 听闻黎靖炜的话,唐绵眨眨眼,眼眶里的不适有所消散。 前路漫漫不太看得清,她没有方向,那种不确定感在飞机落地时,变得更深。 在这一方面上,她知道身旁的男人或多或少一定也有点。 自己都能预料到艰难,他身处那个位置,周围那么多眼睛盯着,压力绝对不必自己少。 况且,如果说他对这段情真正用心,这样的感觉只会更甚。 唐绵以往觉得,黎靖炜绝不是什么痴情汉,可,不知为何,与他相处的每个小细节,乃至他一个小小眼神,她都觉得自己在被爱着,她能体会到他向自己迈进的步伐,带着坚定。 他努力在自己面前收敛他平常待人中不自知的强势,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算得上是宠溺。 除了,在床上。 可与他做爱,唐绵的内心有说不出口的欢愉与兴奋。 所以,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是莫名相信他。 唐绵不知道是不是“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这样? 她没再回话,将手放进男人递过来的大掌。 十指相扣,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手心传来的温暖。 送了唐绵,黎靖炜让司机回龙驹道9号。 “你们先去公司,等下我自己开车。” 他弯下腰,给leo和司机各发了支烟,才进去。 已经两点十分,黎靖炜没多做停留,拿上要拿的东西,又沿着来时路,往半岛驶去。 卡宴刚到尖沙咀,手机响,是宏盛蓉城办公室的负责人打来的。 黎靖炜拿过蓝牙耳机,接起电话。 没一会儿,黎靖炜扯掉耳机扔一旁,在前面的路口掉转车头,开上到宏盛的道路。 那只被扔掉的耳机,碰到了副驾驶上的精美礼盒,滚到了车垫上。 因为体积太小,它的掉落,没什么声音。 十五分钟后。 黎靖炜从电梯出来,脸色极差,径直走去董事长办公室,旁人怎么拦都拦不住,急切喊“黎总”的声音在过道里此起彼伏。 董事长特助被黎靖炜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一推,只觉身形趔趄,差点跌倒在李谢安明跟前。 李谢安明正在跟“南城事件”后她便一直酝酿,可在最近才正式提拔上任的财务部经理说话,听到动静,扭过头看向门口。 她看见黎靖炜,脸上没有诧异,似乎早已料到他会上来。 “你几个先出去。”李谢安明对旁人道。 财务部经理和特助,还有一旁的几个高管出去,没忘记把门带上。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妪婿两人。 过去十多分钟,黎靖炜从里面出来。 他的脸色,比起来时,好不到哪儿去,给人阴沉的感觉。 黎靖炜回到69楼,进他的办公室,走到大班桌边,情绪有些失控,一脚下去直接踹翻了椅子。 郭裕得到消息赶过来,进门就看到一地狼藉。 “怎么回事?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软件园怎么说叫停就叫停?蓉城政府那边是什么态度?双方当初是签了合同的,宏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搞算违约啊!老太婆不知道就违约金这一项,完全可以把公司弄个底朝天?” 郭裕关上门,边往里走边问出自己的疑惑。 黎靖炜紧咬腮帮,他一手撑着落地窗前的青花瓷台架,一手叉腰,望着楼下已经缥缈的景物,情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郭裕话刚问完,手机就有电话进来。 他接起,等那边说完,脸色骤然难看,挂了电话,问黎靖炜:“我们不是第一次同hi合作,而且合同你才刚和他们签,离落到实处还早得很吧?再说,hi高层的胃口也不大,好好的生意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卷进川西开发计划?” 境外私人企业利用商业手段套取当地国家秘密这种事,不管在哪里,都是相当敏感并且被绝对禁止的丑闻。 尤其对上市公司来说,处理不当,往小了说,很可能影响股价的跌升;往大了说,这家公司是否还能在商界继续发展就要打问号了。 蓉城软件园的项目自十月启动,除了在人工智能、软件信息服务、通讯技术等领域扩大招商规模外,还引进了北临电子、旺尚智能、启渡半导体等知名集成电路企业。 在一派热火朝天之中,就以上个礼拜宏盛拉来行业翘楚——在美国上市的台资hilvo公司助力蓉城semi-conductor(半导体)以及eda(electronicdesignautomation电子设计自动化)产业发展,最为引起各方广泛关注。 宏盛作为港资企业,在这种新兴领域掺一脚,还是在内地,很多人本就觉得莫名其妙,因此项目立项之初自然不被大家看好,甚至董事局多人反对。 眼看一切准备就绪,明年开年就要投入正式建设,民众、学者、业内同行、金融机构等对此纷纷有所改观转而看好其发展时,却在此刻爆出这样的新闻。 不止宏盛高层,整个香港乃至亚太金融投资圈都知道,这个项目是黎靖炜提议、并且是力主推动的。 况且,现在出问题的合作伙伴恰恰就是黎靖炜多次亲赴台北邀请而来的。 一旦因此叫停,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也不说宏盛的股价和未来发展会怎么样,黎靖炜,便是董事局那群老家伙加上各大中小股东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 前段时间黎靖炜和tracy公证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马上就要开董事会,李谢安明现在突然发难,目的非常之明显。 郭裕扯了扯领带,扶起倒地的椅子:“谢老太唱这么一出,跟南城那件事有什么区别?头段时间她在蓉城办寿宴,好些官员都去了,要说跟这件事没关系,谁相信!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大意了。” 黎靖炜转过身,拿着打火机点了根烟:“kevin要管得住自己底下,别人怎么搞都搞不到他身上。这次不一样,hilvo应该没有问题。” 男人虽然用的“应该”,却是笃定语气。 郭裕:“刚jeff给我打电话,说jonny已经从上海飞蓉城了,他紧接着叁点半的航班从南城直接就过去。” “你打个电话给calvin,让他也去一趟。这种事和一般的新闻不一样,我们要非常重视,得第一时间拿出诚意,让政府那边知道。” 说完这句,黎靖炜按灭香烟,拿起桌上的文件从旁边的通道直接去了会议室。 郭裕大刀阔斧地往沙发一坐,联系各路人士,等黎靖炜开了会回来,他的手机已经打来发烫。 “真是人倒霉,连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郭裕头疼,把通话内容告诉黎靖炜:“刚刚警方那边查到,clark把他在la的独立屋通过离岸公司过户给了a省省委一领导的二奶,现在hi已经想办法压下来了,还没掀起什么波澜。” 黎靖炜也在沙发坐下:“找人盯着网上跟蓉城公安那边。” “放心吧,已经吩咐下去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现在着急也没用,等jeff他们落地蓉城了,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靖炜点头。 晚饭时间,仿佛可以感受到楼下的车水马龙,这与办公室的安静形成对比。 过了一会儿,郭裕像是以闲聊之姿再开口:“现在细想,头段时间李谢安明趁你不在蓉城频繁前往内地,为的就是这一天。你提早把jonny弄到内地跟着你这步棋是下对了,可惜就是有些晚。不知道他同新经理做交接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什么。那是老太婆的人,据说挺不好打交道的,整个财务部有大换血的征兆。” “那人爱怎么折腾就去折腾。”黎靖炜用两根手指捏了捏额头,闭着眼睛说:“新官上任叁把火,他想树威信搞风气,很正常。他在华尔街那么多年,突然回香港,不是得罪了前老板就是跟同事相处不愉快。” 两人共事多年,郭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认识的人当中,刚好有朋友在华尔街工作的,晚点我让他去打听打听。” 黎靖炜不置可否,打不打听,不过是走个过场。 看男人端起秘书刚刚送进来的茶抿了一口,郭裕想了一下再开口:“圣诞哪里去玩啦?没在香港过?” “你知道还问?” 黎靖炜将茶杯放回桌上,起身到吧台拿了支雪茄过来,放在在手里细磨,语气不佳。 郭裕叹了口气。 黎靖炜很少动私人飞机,像那天突然这么急打电话要求安排航线,更是罕见。 昨天他从泰国度假回来,碰见机场管理局的朋友,一支烟的时间才知道黎靖炜带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机场这件事,已经在小范围内被议论开来。 吓得他急忙请人吃饭、说好话想要压下来。 郭裕心里大概猜到是之前那个在兰桂坊的蓉城女仔,很怕在现在这个敏感关头,黎靖炜陪着对方折腾耽误了正事,便试探着提醒:“野味偶尔吃吃还好,别老想着钻在山林里狩猎,到时候腰吃不消。满汉全席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它有看头呀,最起码能帮你镇得住场面,是不是?” “你这个比喻不恰当,我不喜欢。”黎靖炜皱眉头,没拿雪茄的那只手轻点皮质沙发,斜眼看他,想了想才又开腔:“如果非要像你那样讲,就算是野味,卖得好,价格也不低于满汉全席。而且,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喜欢比较重要。” 郭裕是聪明人,一听,自然明白这人已经默认和那女人有了瓜葛,并且现在对那段情大概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但是他也搞不懂了,那个唐绵,除了长得还算过得去,哪里来的魅力把黎靖炜迷得神魂颠倒。 “我不似jeff那样你说什么是什么,因为我没他那样的背景随心所欲输光了还有有钱老豆撑他。之前我提过几次,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而今天,你也看到现在的局面,我是当你是我老顶,我只是个跟住你多年的同事,才讲你知。” “tracy就这两日返港。”郭裕不再绕圈子,表情认真:“jeff同我打过电话之后,我就把酒店取消了,可不管是结婚还是办个正式订婚宴,邓家那边你总该表个态了,tracy是不会怎么样,但她老豆老母都不是好说话的人。” “事情来了就面对。我想jeff已经讲给你听,这个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们反复在我面前讲,我恐怕比谁都想早点解决。工作是工作,别跟私事混为一谈。” “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郭裕砸吧了下嘴,抓住他的后半句:“大家把你们拉郎配对的时候,你怎么不义正言辞地讲不行?哦,现在大家都默认你两个在拍拖,就连狗仔都知,tracy身边有个黎靖炜,你突然又话‘不行’。邓志晟现在是把你当女婿才在董事会上帮你,等到翻脸,他估计恨你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每天都帮着老太婆一块给你小鞋穿。” 郭裕再接再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7%的宏盛股份,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黎靖炜斜靠在沙发上,沉默。 “邓志晟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那7%的股份,就是他女儿的嫁妆。”郭裕越想越觉得这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宏盛现在这个股权架构,你比我清楚,只需结个婚便可拿住邓志晟手边股份,这同我们和东家谈、与西家唱比起来,绝对是最为轻松省事、也是最没风险的。再说,tracy的模样身材没得挑,对你又专情,你说一,她绝不敢忤逆你说二。两者加起来,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喜欢tracy?”黎靖炜忽然开腔,一只手肘撑腿,将雪茄递过去。 郭裕没接,努力保证言语上的逻辑不被干扰:“不是,我是在给你分析,单就说当年上海高尔夫球场和伦敦theone商场这两个项目,你刚坐上这个位置,如果没邓志晟的支持,他不帮你引荐那些商界的老人,老太婆根本不会给你坐稳这把椅子的机会。” 见黎靖炜还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刚才还有空打趣他,郭裕真觉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话你知。现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情,权衡利弊只能靠你自己,不能想着还可以玩一玩。” “你什么时候见我是在玩玩了?” 黎靖炜低头点雪茄的手一顿,抬眸看向站在远处的郭裕,问的语气非常之认真。 郭裕突然被隔得不知道说什么来接,思考了一下才说:“不是就好。” 语气较之前比起来,要淡一点。 似乎也夹杂着不同意味。 他没理一团烟雾中朋友投过来的眼光,去吧台接了口水喝,也岔开了话题,:“leo说等下你还有事?这边我盯着,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再打给你。”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郭裕转身说:“老太婆的人,估计已经盘算着怎么拟终止软件园项目的合约了。” 黎靖炜朝门口轻抬下巴,示意他去吧。 郭裕起身,边接电话边往外去:“dick,是我……” 当合上门,办公室里陷入静默,黎靖炜一个人坐在那儿抽完了那支雪茄,才又站起身。 他重新走到落地窗前伫立。 背影在偌大未开灯的办公室内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天快黑了,人和城市都变得昏昏沉沉。 维港的船只似星星点点在不停移动,一低眸,川流不息的繁华街景尽入他的眼底。 远处的潮声悠悠也滔滔,这座大厦伫立于此多年,像是看尽看惯了这世界名港的风云变幻、无常岁月。 自然也就觉得这一切,是那么寡淡无味。 他同样,有这样的感受。 玻璃上逐渐浮现唐绵的张张笑面,最后定格在她闭上眼睛虔诚祈求的模样。 他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 或许是被风拂过,那肌肤在温热中,带着些凉意。 黎靖炜收回手,拇指顺着食指窝慢摩。 就像他牵着她的手一般。 似乎就在此刻,他的心烦意乱,才有所缓解。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波涛,才能被抚平。 第四章 唐绵再回到蓉城已经是十天以后。 彼时,新的一年已经在欢声笑语中到来,又在日子的推动中逐渐走向平常。 这天,蓉城艳阳高照,飞机在忙碌的机场平稳降落。 摆渡车来接,降下车窗,风吹到她的脸上,热浪铺面而来,唐绵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这样的温暖气候,是她记忆中习以为常冬天应该有的样子。 陌生,是离开这一座城市,时间不长却仿佛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晚,黎靖炜带着一身冷气敲开半岛房间门时,她的脸上还架着眼镜、敷着面膜。 见了他,唐绵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下意识地探出头左右看了一眼走廊。 在惊讶与谨慎中,带着一份掩藏不住的欣喜。 当时,唐绵回酒店洗了个澡便用工作电脑开始处理正事。 像这样的全情投入,往往时间过得飞快。 她刚把改好的报告发给steven,还没来得及打开手机看看消息,门铃便响了。 可能是回了香港的缘故,房门一关,空气突然变得逼仄起来,两人都有些拘谨。 特别是唐绵,忙东忙西——又是洗脸,又是擦护肤品的,几乎没有停下来。 她过了两天才在想,自己是不是想用那种方式,来化解突然滋生的那一点点的不自在。 “学校的事处理好了?” 除了瓶瓶罐罐的碰撞,房间很安静,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也仿佛能感受到他醇厚的声音随着空气因子在流动。 “差不多。不过前两天海达的年会我没知会一声就缺席,回蓉城可能要被念几天。” “不会。” “你怎么知道?” 唐绵背对着黎靖炜,在收拾桌上有些凌乱的东西。 隔了几秒,没听见回答,她还没扭头,就感到男人环住了她的腰,覆了上来。 唐绵身体一顿,转过身来,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 视线里,是他挺阔的衬衫衣领。 而再往上,他的脸颊,有微微冒出来的胡渣。 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许疲惫。 “晚上没喝酒?” 两人离得近,他身上烟味有些重,却没什么酒味。 “没有,在谈事情。” 唐绵还想再说什么,男人没她机会。 “让我抱一会儿。”他说。 男人的嗓音低厚,有不易被察觉的喑哑。 她的颈间,能感觉到他的滚烫呼吸。 “发生什么了吗?”唐绵被黎靖炜拥在怀里,声音嗡嗡。 她看不见男人的脸,鼻腔全是他身上的气息。 男人没说话,却把她抱得更紧。 唐绵不禁想起从台场回去的那个晚上,两人在酒店极尽缠绵后,他也是这样拥紧了自己。 那时,两人的电话一前一后响了起来,打破了原有的温馨与安静。 同时,也让唐绵从飞机上醒了过来。 这已经是这几天,她第叁次梦到那晚的场景了。 她推开遮光板,刺眼光线让她瞬间又将眼睛闭上。 她请空姐给自己一杯温开水,渐渐平复有些波动的心绪。 黎靖炜的电话是leo打来的,唐绵的电话响则是因为steven。 来人不同,事情的性质却都差不多。 男人有个紧急会议马上要开,紧接着会飞台北,而具体的归期待定。 而她则要去大马,是上次来港看赛马的同学办了交流会,有邀请她。 那个交流会开了叁天半,唐绵一直都心不在焉。 时不时拿出手机刷新闻。 那件事,没有新的消息。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本不想去的,是黎靖炜鼓励她——“就当度假,免得在香港、回蓉城,烦心事多。” 当时唐绵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男人离开后,她才看到那个轰动全港的新闻,才领会到对方的想法。 手机“啪”一下掉在了毛茸茸的地毯,发出闷闷的响声,像是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俯身去捡,手链也在她眼前晃了晃,链上那个字母“a”碰到了地面。 唐绵摸摸手腕上他刚替自己带上的钻石手链,仿佛还有他手指的温度。 外面的光线射到手链上,将她的名字照得熠熠发光。 槟城没有直飞蓉城的飞机,唐绵去新加坡转机,又在那儿停了几天,直到章律来电。 她才不得不离开每天放空、起来只需要思考自己今天去哪家瑜伽馆体验的温暖南国。 这段时间,黎靖炜则是忙得团团转。 那晚他开了会便直接飞台北,紧接着到蓉城,再又回香港。 而这天,他则在北京,同相关领导开会。 两人不怎么再发短信了,他有空会来电话,或者打视频。 “知道你好,我才会安心处理公事。” 那是在从槟城前往新加坡的车上。 一路摇摇晃晃,让人睡意十足,再加上沿路都是唐绵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视觉上看着非常舒服。 听筒里那边有人在催促他开会,她将电话挂了,发了几张随手拍给黎靖炜,就如同那天他发给自己那般。 很多话,不用他明说,唐绵明白。 她也始终相信他,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事情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其实不止这些,从飞机起飞带来失重感的那个瞬间开始,唐绵脑海中就开始浮现种种画面。 这五六个小时的飞行,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梦,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充斥着她的脑海,与以往每一个因他而失眠的夜晚一样。 那天,他们两人在台场旁的一家知名日料店吃了晚餐,饭后沿着海滨公园那条樱花树下的小路闲逛。 左边是美丽迷人的东京湾,右手边则是密密麻麻、叽叽喳喳的人群。 他们手拖手,似每一对东京街头的普通情侣。 唐绵以前总认为,东京挺无聊的,多待两天就知道,这其实算不了什么有特色的旅游城市。 和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大都市一样,数不尽的摩天大楼,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仅此而已。 况且又是台场这个地方。 一是唐绵不怎么爱看动漫,二是世界上也不止这一个自由女神,她总是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东京家庭会选择这里作为周末野营的地方,也不明白来东京游客为什么莫名其妙都会来这里转一圈照个相。 她微微低头,用脚时不时踢着滚到路旁的小碎石,有些费鞋。 远处有个小男孩的皮球“气势汹汹”地飞过来,眼看就要打到唐绵。 男人身体一侧,将她拥进怀里。 那个皮球擦着他的外套,滚到旁边的草坪上。 唐绵以为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 这个小插曲让两人在岔口那儿换了条路,慢慢再往前走,能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礁石,除了几对小情侣站在那儿上面拍照,没什么人,倒是显得安静。 黎靖炜问她:“跟我在一起会不会很无聊?” 唐绵对他这种直接地询问有些尴尬,也只好把心里真实的想法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什么算无聊,什么算有趣。我之前那段,嗯,怎么说呢,我不知道正儿八经谈恋爱是怎么样的,可能是我们,刚开始相处总会有些不适应。” 说完,她没被男人牵起的那只手,撩过被风吹乱的头发勾到耳后,感觉脸有些红。 “在相处过程中,你喜欢怎么样,希望我做什么,可以明确告诉我。我想,一段感情能够走到最后,是交流、信任,与经营。” 唐绵点点头,心里认同男人的话。 黎靖炜兀自地解释起来:“蓝曼敏,是我以前在饭局上认识的女明星。当时觉得人不错,抱着交往的态尝试过,娱乐圈里的规则,普通人很难理解,不久后发现不合适,就没再联系。” 这位蓝姓女星隐退多年,传言是已远嫁美国。 而至于他们怎么不合适,他不过轻描淡写地带过。 两个人分手,不在背后痛踩前任,是一个男人基本的风度。 唐绵转回头,眼睛里有不解。 不解他为什么突然讲这些。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还是想要让你知。这些事,传来传去,似真似假,我知是个人,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本来我都觉得无畏这些流言,但让你跟着我,我不希望你不清不楚。” 黎靖炜像是在回忆,过了会儿才又说:“周殷雯担任过宏盛旗下网游的代言人,当时参加饭局的人很多,我的车同她那辆刚好停在隔壁,被狗仔拍着照。其他新闻,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起来,你可以问,如果我还记得,会答你。” 唐绵没开腔,握紧了他的手。 “至于tracy,”男人顿了一下,也明显感受到手心里女孩的手,动了动。 “大概是八年前,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tracy的父亲拉了我一把。”他说起往事神色平静:“tracy对我来说,更像妹妹。她跟sandy一样,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对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 “但是,坦白讲,就算没有感情,今年年末向tracy正式求婚,争取在明年中旬完成婚礼,是我很早之前就计划好了的事。但是……在台北,我有同她父亲通电话,也讲清楚了我的态度。” 唐绵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的手心有些微微冒汗。 她看向远方,忽然发现了这儿的美。 同香港一样,在如此高密度的城市里,居然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快要落下的太阳黄澄澄,像一个大圆盘。 宽广壮观的跨海大桥就在眼前,玲珑娇小的海鸟在空中翱翔。 东京湾的海风干干净净、温温柔柔地拂过脸颊。 稀稀落落的人在海边散步聊天,笑声不断。 漫长的黄昏,就这么安然滞于那一个瞬间。 也让唐绵的记忆,定格了下来。 唐绵顺着人群往海关走,蓉城话不时传到她的耳旁。 那些纷纷乱乱、虚虚渺渺的画面,才慢慢沉淀。 熟悉的指示标,亲切的口音,这是她最为了解的城市,是一个与香港、东京,一点儿都不同的城市。 她不记得是哪一年,在蓉城飞伦敦的飞机上,她看到一本英文杂志,上面介绍蓉城,说它是全中国最具人间烟火气的城市。 当时,她没有这种感受。 甚至,去年夏天回到蓉城,她也没有体会。 而现在,回来这里,回到她生长的地方,她不知为何,莫名踏实。 过去那些似梦非梦的二十几天,在这一刻,回归平静,回归现实。 也回归生活,该有的模样。 第五章 从机场出来,唐绵叫了个出租车回家放东西,简单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海达。 工作日的下午两叁点钟,路面上的行人和车都不算多,没等她接完刘律打过来的电话,出租车就已经停在了写字楼门口。 身穿西装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唐绵站在玻璃外立墙面前,理了理头发,也理了理心绪,再深深吸了一口气。 扣紧了公文包的提带,在一团白雾萦绕中,她才踏进这幢许久不见的建筑物。 电梯门刚打开,她便听见从不远处的会议室里传出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话声。 那扇玻璃门没有关,唐绵的身体甚至不用稍稍往前探,就能将里面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头两天在杭州,虽然那个办公室环境超级好,view超级牛逼,放空座位我超级爱,下午茶超级棒,可是累得我哟,每天回酒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想回蓉城……” 是同事a在说话,用的蓉城方言,参杂着英语,听起来嗲嗲的,却不觉奇怪。 a是土生土长的蓉城姑娘,也是唐绵的高中学姐,在海达蓉城办公室新一辈里,算是做上市公司业务合规,做得比较出色的一位,之前被上海那边长期借调。 但是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有另外一个人将她的话接了起来。 “可现在回来蓉城了,你才发觉,在哪个城市完全不是重点。只要老子还要上班,不管是onsite、second,还是回本部,都要疯了!” 同事b站起来,边说边将隔壁座位的椅子挪了挪,动作有些大,尽管有消音垫,还是让人觉得刺耳。 “何况你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山芋,不是一般的烫手。whatever,老娘随时随地想辞职,可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a耸耸肩又说,顺手将手里的文件夹甩到会议桌的中间。 “啪”的一声,将她的怒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办公楼里开着暖气,可离唐绵不远的那个小小会议室,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却让人感觉气温有些低,更不似落地窗外的阳光明媚。 “欸,是唐绵回来啦!你这个假休得有点久哦~上个项目我眼睛都快搞瞎了,主任都不放我一天。他还是对你最好,你这趟出国怕是耍了有小一个月吧!不过这次可逃不脱咯,我听章律的意思,可能要让你几个来唱主角哦?” 同事c端着咖啡从会议室对面的茶水间出来,看到站在会议室外观望的唐绵,连忙打招呼,外加调侃。 两人寒暄的声音也让里面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个人探出了头。 c挽着唐绵没提公文包那只手往里走去,嘴巴没停。 “你晓得他们在说啥子撒?哎,也不怪他们发牢骚。你说嘛,宏盛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联系入驻商不把细,他们是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实习生在审还是在咋子哦,我无语了,一天到晚找些事情让我们脑壳痛。” 不用c讲,唐绵也知道——他们在抱怨宏盛和hilvo这段时间出的问题,以及引发的一系列后续事件。 海达是宏盛的法律顾问,蓉城办公室又身处第一线,自然是忙得晕头转向。 而刘律和他的团队从去年年底便由海达派驻宏盛,协助其法务处理一些法律上的问题。 他们的工作强度,唐绵心里十分清楚。 刚才在车上,他打电话过来,说了那么一长串,其实意思很简单。 他现在跟着宏盛在北京出差,大概还要几天才回得来,蓉城这边事情也是又多又棘手,辛苦他们了。 这是其一,他作为领导,要得表示对唐绵的关心。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直觉,唐绵回来,章律一定会让其马上上手。 他迂迂回回讲了好一些,就是希望唐绵清文件时要注意——不能让别人来返工,也不能出一丁点儿错。 更重要的是,开会不要代表宏盛乱表态。 他说得很含蓄,但是唐绵自然听得懂,连声说明白明白。 自己唯一一次跟他共事便是在上次的宏盛招标会,她当然就也清楚、理解刘师兄的担心。 其实对方误会她了,以往不论是在香港,还是在东京,她都是埋头做事、几乎不发言的人,那次不过有些特殊罢了。 想到那次招标会,她又想起了黎靖炜。 她从来没有在冬天去过北京,可听旁人说起,北京的冬天很干,南方人去,一下子习惯不了。 不知道,他还适应吗? 还有十分钟到开会时间,几个人又在那儿闲扯了几句,无非就是些抱怨。 唐绵没怎么讲话,低头翻看手上的资料。 “唐绵,你母亲是万宝的总会刘总,对吧?” 会议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章律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最前方,身体前倾,问她。 “嗯……是。”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唐绵愣了一下,环视盯住自己的叁男两女,才犹豫着回答。 章律点点头,像是早已经了然于胸,只不过要在会上确定给大家看:“那宏盛这边你还是先放一放,让他们先弄。迟点我发份年报给你,昆明一地产公司ipo,你做个基础分析报告给我。” 还没等唐绵反应过来答应,就有人表示了不满。 “为什么呀,章律?我不是不想担,我们几个才从杭州回来,气都没喘一口,你生生又给团队砍掉一个人,我们几个撑不住得啊!” 同事b反应比较强烈,但也只敢冒几句皮皮。 “我这样安排有我的理由,还要给你解释?万宝和宏盛之间的关系没查清楚,让唐绵来做,出了问题,你负责?” 他用的玩笑语气。 可尽管这样,话音刚落,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再开腔。 这个会开了个寂寞,章律东拉西扯讲了一大堆,没什么重点。 不过也给项目组承诺,会面向高校在读生,招些实习生来帮忙完成基础性工作。 或许,这恰恰是领导的艺术吧。 会议结束,桌面上唐绵从新加坡带回来的绿蛋糕,被一扫而空。 会议室出来的长廊,没有了主任的压迫,讨论还在继续。 有人不解,有人抱怨。 不过可能是碍于唐绵在场,抱怨的内容仅仅局限于对宏盛的批判,与,对宏盛的不解。 也有稍微年长一点的前辈过来安慰唐绵几句。 “我真的无法理解,那么多国企还没开腔,宏盛一个港企,跑到内地来搞软件园是为了啥子?这东西的收益短期内根本看不到啊!” “是的,只有亏本,到时候赔得来连妈都认不到了,他们就晓得锅儿是铁铸的了。” “现在哪里是赔不赔钱的问题哦,你们没看新闻都不敢报道了嘛!搞得现在喊我们来弄,都有点儿怕,等哈看到些不该看的,怕不是要被人请去喝茶哦,也不晓得刘哥他们在北京谈得怎么样了。” “只要待遇够,就莫得问题!钱到位,我自然就到位。” “你看你们哦~真的是,谈这些自然就说明了你们这些人的不懂了撒。人一旦上位,追求的就是情怀。谈钱,就是俗气。你们就是俗气!看看人家黎靖炜。” …… 从章律刚刚说出阻止她进项目组的那句话,唐绵整个人就已经处于云里雾里之中了。 上个月中旬,她和季导去东京开会。 从那天开始算起,离开蓉城这大半多月的时间,确实如同在云间上跳舞,没有踩到实处。 唐绵看了眼大办公室工位上忙碌的各位同事,耳边响起的是密密麻麻、没有规律的敲击键盘的声音,那种久违的真实感,才铺面而来。 前年年末在香港偶然看到那份报告,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那只是一种不可能落到实处的规划。 直到不经意间从在宏盛香港任职的那位老乡口中听说他们在不停派人到蓉城进行实地考察。 再后来,她也回了蓉城。 可是,去年春夏的几个月仍然是没有消息。 最热的那几天,刘女士安排的相亲局不断,种种原因夹杂,她每天都心烦不已。 在某些个夜晚惊醒,甚至一度觉得宏盛可能改了计划。 按耐住想要到章律那里一探究竟的想法,到了十月,终于还是开了那个发布会。 唐绵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地,可她也一直有疑问——宏盛为什么会搞软件园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项目? 宏盛作为传统的香港企业,按照正常的惯性思维,无论如何与这样相对来讲较为“新兴”的产业,都是挨不上边儿的。 何况对内地,无论是政府还是一般公司来说,复杂的股权架构往往代表着多方利益在中间拉扯,也就存在很多不可控的因素,将这样的产业交给这样的企业,不是什么最优选择。 所以,宏盛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是如何说服政府的? 有记者问过黎靖炜,可他从来没有从正面回答过。 头几天,两人都没讲与蓉城有关的事。 搞得唐绵几乎都要忘了,蓉城还有个软件园在那里杵着。 仿佛自己仍然像是以前漂泊的云朵、流浪的风,生活工作都还是在东京、在香港。 似乎,从来没有回过蓉城。 究竟是蓉城数月是梦境,还是过往几年是幻觉? 唐绵有些分不清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搞不搞得清,日子都在过。 第七章 晚宴期间,唐可带着唐绵到处打招呼,大有把自己堂妹介绍到蓉城上流圈子的意思。 换成以往,唐绵大概率会拒绝,可这次居然是乖乖听话。 唐爸爸在旁边看着非常欣慰,他端着酒杯拍拍唐可的肩膀,示意回到主桌的她们,去跟那边的叔叔伯伯问好。 他欣慰于自己侄女如此懂事,也欣慰于自己女儿终于开窍。 可只有唐绵知道,她愿意跟着去,完全有自己的私心。 然而,这一轮社交并没有达到唐绵想要的效果。 离开时她站在偌大的电梯间里,盯着那几个楼层数字按键,慢慢呼出一口气。 心里有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遗憾,空落落的。 正准备按“-1”去往车库提车。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唐绵往门口瞥了一眼,只看到外头一前一后站着两男人,叁十几岁的样子。 前面的那位穿着深灰色西服,戴着副眼镜,长相斯文白净,正无聊看着电梯门旁的壁画。 侧后方的另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衬衫袖子撩起了一些,领口也随意敞着,西服挎在臂弯里,尽显成熟的味道,他抬眼,看见了唐绵。 电梯间灯光晃眼,女人站在黑白泼墨画花纹的大理石壁的电梯厢前,显得娇小。 他微微一怔。 见他们要进来,唐绵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伸手略微颤抖地按下楼层键,稍稍往里面让了让。 她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地跳。 声音,异常明显。 等电梯门缓缓合上,唐绵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想要开口问好。 怎料到戴眼镜的男人率先开口:“接下来怎么安排?我晚上吃饭时约了市委张主任在悠然居打牌,今天专门到蓉城一趟,不见个面说不过去。毕竟以后有的是事情麻烦别人。” “你去吧,我今晚得回香港。” 唐绵的后侧方响起另一道男声,低沉的声线极具磁性,专属于成熟男人的醇厚。 不可否认,说起话来很好听。 她捏着包的手紧了紧。 “又是emliy?你这样惯着她,迟早有一天她得爬到你头上去。” 这回,站在唐绵后面的男人捏眉心的手一顿,没有接腔。 电梯落了一层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服务员推着小餐车的尴尬模样,那小姑娘应该是没想到这个点儿还有宾客没走。 殊不知,和那人共处一密闭空间,唐绵也是不能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就叁个人,进来吧。” 张口声音有些哑。 唐绵抬脚想挪位置,哪晓得腿是真的像被灌了铅定住,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衡。 在她跌倒之前,腰上多了一只大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腕间很有力量,虚虚的一扶,动作克制又不显唐突,任凭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借机占便宜。 “谢——” 她偏过头想小声道谢。 但服务员拉着餐车说着抱歉退出去的滚滚车轮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 唐绵已经思考不了那么多。 从今天下午见到他的那一秒,自己的脑子就开始缓慢运转。 到这一刻,像是彻底停摆。 男人挺括的白衬衫领口扫过她的鼻尖。 因为离的近了,唐绵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清冽中透着淡淡的烟草味。 还有点淡淡的红酒香味,味道熟悉。 下午在唐可的“威胁”下,她替一位蓉城工商联的新任主席,倒上了半杯。 唐绵站稳了脚,从男人的臂弯处收回手。 “小心些。” 话说的客气又自然,仿佛这只是对陌生人的举手之劳。 可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是同下午一样。 一样的深遂。 和黎靖炜对视不过一秒,唐绵将头撇开,悄悄地小口呼气。 此时的电梯舱内对唐绵来讲像是缺氧一般。 道谢的话哽在喉中,不知如何开口。 眼看着面前显示屏变为“-1”,唐绵动作机械地微微侧身让两位先出电梯。 戴眼镜的那个男人率先走出去,不忘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唐绵一眼。 唐绵低头,扣了一下手包边缘跟着走出去。 高跟鞋的“踏踏”声在地下车库回响,就像她的心跳一样。 偌大车库,只零零星星停着几辆车。 回蓉城几个月,唐绵前几天才去4s店把车定了,国庆后提车。 这段时间她都开刘女士闲置的那辆白色奥迪q5。 唐绵一上车就把所有车窗打开通气。 拉下遮阳板来,对着化妆镜看看自己的妆容。 刚刚和唐可到处社交,饭都没吃一口,离开前躲在小包间里随便刨了两口,想着不会再遇见什么人,也就没再补妆。 此时的嘴唇早已经不见色彩。 不过两颊却是红彤彤,像是打了厚厚的腮红。 正出神,一辆揽胜就从面前驶过。 她看着黑色越野车往出口方向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捏捏手中的口红又放在副驾驶凳上。 一脚油门追了上去。 唐绵车技不错。 但无奈几十万的车和百万级的豪车在动力方面还是有本质区别。 唐绵到机场收费站时,看着揽胜从左边出口方向驶出。 一天时间内,从日出到日落,唐绵又回到机场大厅。 她围着偌大的大厅,在各大航空公司的值机处转了两圈,终于见到那个人。 在一片火烧云中他微微低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手机,抿着薄唇,表情严肃。 应该是在回复邮件,唐绵心想。 落日的余晖顺着玻璃射进来,刚刚好使他的袖口发亮。 他的手轻轻一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就像有颗小星星一闪一闪。 晃得唐绵心痒痒。 她来回踱步,犹豫不决,心中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 抬眼看见他收起手机准备和前来叫他的助理往里走。 唐绵终于鼓足勇气叫住他。 “黎生,刚刚多谢。” 声音在嘈杂的机场大厅不算大。 有些颤抖的喘气声像是在告诉眼前的男人,她说出刚刚那句话有多么的不容易。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逆着光,唐绵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只看见他站在离她两叁米的地方定住,手揣在西装裤兜里。 黎靖炜上前两步,对唐绵说: “不客气,cecilia。” 此刻,唐绵终于看清,他微微带着褶皱的眼角,洋溢着一丝笑意。 很多年后,唐绵仍然记得这个场景。 夕阳西下的机场,人来人往。 他们的眼里仿佛只有彼此。 她的细柔腰间还残留着被他轻轻握住的感触。 唐绵以前很爱沿着维港那条健身步道慢跑,跑累了,就独自随意坐在某个台阶上看落日。 微风袭来,她常常思考,自己与黎靖炜的缘分是否就同这晚风一般? 会来,会滋润心田,会让心旷神怡。 可是,同样也会消散,这种舒服感觉往往只有片刻。 她想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 后来,唐绵才明白,晚风来了会飘走,会带走很多东西。 但是,属于你的爱人的脸,不管怎样,都吹散不了。 第八章 叁个小时后,天已经黑透,香江河畔这座有着六七百万人口的城市,用潮湿而闷热的空气迎接了黎靖炜。 海风将人环绕,铺面而来的滚烫之中,甚至能闻到一丝丝咸味。 随着风的包裹,混着他身上还未散去的烟酒味,像是要浸透人的每一寸肌肤。 挥都挥不去。 黎靖炜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很多时候,尽管他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气候也好、语言也罢,这座城市满载他最为熟悉的感觉。 这种混合着海的腥、山的青以及金钱的铜臭的独特空气,像是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很难再分开。 傍晚在蓉城酒店的电梯里,他似乎未将话道尽。 他不仅第二天有事情,当天也有。 落地香港,来不及回家换身衣服、缓一口气,他便带着满身呢疲惫去参加另一场——早先答应的、也不得不去的“聚会”。 阳明山居是香港一处有钱人爱去的会所,坐落在石澳后山山脚。 主楼大概只有五六层高,正对海湾,茂密的树木将其遮掩,除非出海在船上,旁人很难发现这居然还有一杵“世外桃源”。 同蓉城美丽又让人难忘的日落景色不同,这天的香港,在傍晚刚刚下过一场短而促的阵雨。 现在气温又起来,山林周围朦朦胧胧。 路灯的昏黄光线,让眼前的盘山公路,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平添了几分仙境的味道。 若不是门口停着各色豪车,倒真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处养生之所。 暗红色的地毯,让人走的每一步都变得悄无声息。 没让人陪同,黎靖炜独自推开了包厢的大门。 眼前的棋牌室里随处散落着红酒、白酒,叁叁两两几个人围站在牌桌后面。 对着牌桌上的几个玩家,不时说些恭维之话。 房间很嘈杂,直到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lester,今晚你到最迟,得自罚叁杯啊!” 有人看见黎靖炜进来,过来打招呼。 北面靠墙坐着个五六十岁的男士,没受来人之影响,扔出牌后才笑着接腔:“叁杯怕是不够!” 这人一派掌权者之姿,手才微微抬起,旁人便弯着腰递上来的一支点好的雪茄。 他一边接过,一边抬头随意看了眼黎靖炜。 脸上褶皱多多,看似和蔼。 笑,却不达眼底。 牌局还在继续,立在他身后的一位看着四十几岁的女人将打火钳放到旁边的小柜子上,漫不经心地开腔道: “头两日邓生遇着leonora,他不过提几句南城那件事,话你今后用人啊,还是应把双眼擦亮点。怎知,你那姐姐真是容不得旁人说你半分不是,立马黑着个脸摆给旁人看!lester你讲,邓生作为长辈,看你做错事,批评一下,可有半分不对?” 她讲出这话,同样带着笑意,甚至有些打趣。 末了,还半开玩笑地瞧住旁边一中年贵妇,话说得是意有所指:“有这位姑姐在,你未来老婆不会过得好舒服!你那外父,怕也不会顺心哟!” 不过,或许顾及对方是黎靖炜,说得是含蓄了些。 可其中带有的责备之意,似乎并没有被掩饰丝毫。 “……” 黎靖炜没接话,但接过一男子此时递过来的斟满酒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顺着杯壁,流动得有些快。 灯光原因,原本应是清澈透明的液体,倒被映出颜色,但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像是男人的脸,被旁边的落地灯衬得忽明忽暗。 旁边有两个鬼佬起哄,稀稀拉拉的掌声、叫好声在这偌大的房间内响起。 突兀得有些好笑。 那位被称作“邓老”的男人将纸牌交给后面一直立着那位女士,示意她继续,自己则往外间走了一些,拍了拍黎靖炜的肩膀。 内厢里是纯中国风布置,与外面欧派又嘈杂的客厅完全是两个世界。 香炉里,禅香缕缕升起,让二人从刚刚的牌与酒中逐渐抽身。 “菲律宾苏比克湾的核电站项目,我已谈得七七八八。george应该把具体情况同你秘书进行过交涉。”黎靖炜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说道。 “详细些说。” 黎靖炜没直接回话,而是转头让服务生过去将窗户打开。 看着大片落地窗缓缓升起,海风扑面而来,有树叶与青草的清香,渐渐吹散了室内温度有些低的冷气,他才接着开腔:“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其实说难亦难,话简单呢,也简单。如果邓氏想注资,问题应该不大。” “怎么个问题不大法?” “90年代,当地政府跑到台湾去招商引资,有政府做靠背,大大小小,最起码有几十家台商在那边设厂。现在的状况是——台资几乎垄断了苏比克湾的工业市场。他们到得早,和当地方方面面的交道打得也多……” 黎靖炜说得很慢,使得他身上那种极为内敛的气势更加突出。 “你的意思是,我们想参与核电站那个项目,没有他们,还不行?”邓出声打断了黎靖炜的说话。 “我们没理由不搭那班顺风车。” 话音落了不过几秒,服务生退出了房间,他那小心翼翼的关门声,更显得房间之沉默。 黎靖炜走到窗前,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与幻如仙境般云海之景交错于眼前。 此景中的落日早已远去。 可偏偏这样,人,才有了更多的期望。 “台湾在菲律宾的商会会长,同我有些私交……” 有些话不用多说,点到即可,黎靖炜相信对方明白。 他在小茶几上拿起香烟盒,抽了一支出来。 未点,仅仅是放在手指间摩擦。 “头几日在中环碰见elizabeth,我也同她提了一句我们去东南亚搞开发的事,具体我没细聊,她说她会在董事会上同你核细节,不知道你们昨天谈得怎么样?我未到场实在是澳门那个赌场开幕我无法缺席,不过,虽然我同董事会那帮人年纪差不多,可他们不是个个都似我能够与时俱进,有开放思维来搞这个project。就好似你非要去蓉城,我就是第一个从头到尾未话一句‘不撑’的人。” 邓志晟的话,同样也说得很慢,黎靖炜侧身面对着他,转动香烟的手未停,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讲这一番话。 这种时候的安静包厢,对双方来讲,意味自自然然是不同的。 大概几秒之后,黎靖炜听见对方又开口:“话又说回来,我非常之看好这个项目带来的收益,坦白讲也很想拿。其实拿钱砸,我势在必得……但就像你说的耗时耗力,没有必要。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合作,有钱一起赚嘛,你话对不对,lester?” 邓志晟放下手里的茶,走过来,为黎靖炜点上一支烟。 “当然邓生,我会尽我所能。” 十月初的香港,对于低纬度的它来说,还算不上步入秋天。 可这一夜,半山腰上的阳明山居,倒是有些凉爽些。 微风吹过来,黎靖炜手中的香烟,冒起一缕细长的烟。 随着风,倾斜着、歪歪扭扭地飘出窗外,飘向远处的海湾。 长夜微凉,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风再吹起,路两旁树上的雨水被带着洒到了玻璃窗上,顺着窗壁,落到了男人的手臂上,有些冰凉。 “下个礼拜会从伦敦回来匹马,你提前打电话给林生的秘书,让他们安排人去机场接。” “黎生,这匹马您可是等了很久啊,怎么能拱手让人?” “……” 此时,黎靖炜的手机响了起来,车也驶入了海底隧道。 “嗯,我跟他谈了。”他接起,也将车窗升了起来。 缓缓地隔绝了刚刚风铺面往车厢内灌的那种强势感觉。 “……” “没有,她也是为我好。”?太阳穴突突痛,男人闭上眼揉了揉。 “……” “嗯,他有笔款一直没下来,明天花汇银行的robert来港,他不可能不着急。”?车轮滚滚的厚重,在隧道这种封闭空间内,尤为明显。 “……” “生意人哪会有不谨慎的?但这老头胃口也不小,当然不愿意吃半分钱的亏。”男人的声音在安静得有些压抑的车厢显得很是冷清。 出了隧道,卡宴驶入香港市区,烟火气多了起来,黎靖炜将车窗彻底摇下来,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他没有其他选择。” “……” “我明白,度我会把握好,其他的,还是要麻烦你去协调。” “……” “我一定抽时间回台北。大家一切都还好吗?最近我会去蓉城几趟,有没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 “……”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话语,黎靖炜笑了。 可能是今晚烟酒来得都猛,又忍不住地干咳几声,是从胸口发出来的那种,很闷。 他看向窗外,太古广场的时钟,缓缓地将时间推向新的一天。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脑中浮现出——唐绵今天傍晚在机场看着自己那张红扑扑的脸。 女孩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 香烟已经燃尽,还未冷却的热气有些烫手,他摇摇头,想要将那些扰乱思绪的画面,清理出脑海。 夜已这样深,本该是清冷的街道由于有霓虹像是天上星星闪烁,眨眨眼睛告诉有情人一切都会实现。 而他,却不知道是否能够如其所愿。 第九章 与香港不同,今晚的蓉城有些燥热。 这一份燥热,是不属于十月的那一种。 从机场回家后,唐绵几乎是一夜未合眼。 她对黎靖炜说过很多次“不客气”。 记得当时她歪着头,眼角带着点点泪光,但却笑得眉眼弯弯。 那是在伦敦。 后来在东京,换成了是他对她讲,两次。 这是第叁次。 尽管她预想过会在蓉城遇见他,也想到是这样的场合,但没想到会在电梯间。 她费劲心思到香港,待了那么久,可他和她连擦肩而过都没有。 她懊恼于自己没有当场道谢,也后悔自己过于冲动,激动地脑袋一片空白,便直接冲到机场,显得莽撞又刻意。 唐绵把黎靖炜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拆开了细细回味,辗转难眠。 第二天醒来,唐绵就病了。 每年黄金周一来,蓉城便开始换季。 唐绵长久没在蓉城生活,不知道是受气候还是心境影响,这次真的是病来如山倒,断断续续吃了近半个月的药也不见好。 国庆后的第一个礼拜叁,叶引打来电话,当时还不到七点。 火急火燎的。 唐绵刚醒来,喉咙很疼,鼻子也有些堵,电话铃响起时,她才把餐桌上的一盒感冒药打开。 “怎么会感冒呢?我去出差前不还好好的吗?” “仙女,你去上海已经是国庆前的事了,好吗?” 唐绵和着水吃下两颗药,问有什么事。 叶引也不啰嗦,告诉她下午是城南软件园的招商发布会。 这是今年,宏盛作为投资商兼开发商在全球最大的项目,老总一定会参加。 近日已有消息流出,这蓉城软件园是宏盛“少壮派”代表人物黎靖炜的手笔。 那么,这次来开会的,就算不是黎靖炜,也一定不会是他那位丈母娘。 “然后呢,和我做拍档的那名摄影师去杭州休年假,本来明早的飞机赶得上下午的工作。但是,但是!这个发布会被临时挪到上午,你知道我一直想采访黎靖炜,所以……绵绵,你懂我的。” 她生怕唐绵不答应,说完连忙加了一句:“我昨晚抢了老板发在群里的红包,如果拍不到黎靖炜,这500块我得还回去。上次答应你的日料放题,我可不敢保证咯。” “……”唐绵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撑着桌子,沉默了。 她对黎靖炜的感情复杂到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亲近的朋友分享,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进行自我分析。 他帮过她几次,她亦然。 说他们是陌生人,那谈不上。 可说他们是朋友,又称不上。 不管如何,唐绵想到有极大可能会见到他,还是有些心潮澎湃。 忍着鼻塞,试了好几套衣服,对着全身镜转了又转,最后磨磨蹭蹭搞到9点才出门。 唐绵刚把车停好就看见探头伸脑的叶引。 “快快,来不及了!” 叶引拽着唐绵的手就往里一路小跑,嘴里抱怨着:“说好是下午3点举行的,突然提前到上午10点,要不是我知道你会摄影,让我上哪儿找一个会拍照又值得信任的的摄影师过来……” 唐绵将叶引递给她的入场证挂在脖子上。 发布会的安保工作做得很严密,除去入场口的身份确定,到了内场,走在她们前面的人都放慢脚步通过安检门,门后站着手持金属探测仪的保安。 叶引在唐绵耳边轻声道:“幸亏入场证没照片,不然真不好糊弄过去。” 看着这阵仗,唐绵心中越发肯定,今天黎靖炜一定会来。 她不动声色地对着旁边的镀膜玻璃整理了下额头前的碎发。 旁边嘈杂声不断,她微微探头,能在前面的led屏幕上看见他的名字。 安检完,两人走出一段路,叶引砸吧着嘴吐槽:“不就个发布会吗?搞得这么神秘高端,炫富可耻有木有?” 唐绵却问道:“怎么又要拍黎靖炜?” 先把内心深处的小秘密放一边暂且不谈。 她会不顾身体不舒服还急匆匆赶过来,一是帮叶引的忙,二是抵不住内心的好奇。 叶引和唐绵关系这么好,除了小时候就认识,也有这么多年距离从未变远的原因。 尽管对方经常抱怨灵魂伴侣这件事,不过不可否认,两人的相处仍旧是频繁而又自然的。 引子在港中文读社会学后就留港做记者,刚好唐绵来港读研,两人几乎每周都见面。 童年和她们一起长大的伙伴都已经渐行渐远,她们却越发亲密。 唐绵几乎和她分享所有心事,除了心中那件她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小秘密。 再后来,叶引回了蓉城,这件事,唐绵更是不知从何提起。 从香港到蓉城,叶引从港城默默无闻的小记者到蓉城日报的扛把子,也算完成了从小菜鸟变成了职场精英的进阶。 唐绵没忘记叶引还在香港跑现场时就说过要写一篇黎靖炜的采访。 那时她当引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出意外的,引子搞了个烂摊子,最后还是她去给收拾的。 那是继伦敦一别后,唐绵第一次见他。 在东京御茶水河边的茶室。 但唐绵没想到过了这么几年,那件事还梗在叶引心里。 叶引在西营盘的冰室对着菠萝包发誓,一定要把黎靖炜“搞到手”的搞笑画面仍时不时回荡她脑海。 从那之后,叶引谈到宏盛黎总就会变色,也尽可能避免提到。 所以从叶引的角度来讲,这次来拍宏盛,拉住唐绵也是给自己打气。 听出唐绵的疑问,叶引忙解释:“黎靖炜的照片好几年都没正式出现在正规报刊杂志上了,连电视采访也没有。除去这两年他为人越发低调这点,绝大部多数时候还是因为被公关了,我如果拍到黎靖炜并且登在报纸上,你懂的!” 边说还边拿食指戳戳唐绵的胳膊,然后挽着唐绵继续往里走。 “而且你也知道,这两年宏盛把大量资产转移出香港,黎靖炜排除万难都要在蓉城搞软件园,完全出乎那些金融分析师的意料,这也足以见得这项目的与众不同。就体量而言,不论是对宏盛自己,还是对蓉城政府,都不小。况且他又不常来蓉城,这次能不能拍到他,对我下一步能否升团队负责人起着关键作用,我可是跟我们主任立下了军令状哈,今天必须拿下!所以宝贝,等会儿我站起来提问时,你动作一定要快,记住让我和他同框哈!”叶引补充道。 “你就不担心被公关?”唐绵笑着摸了摸胸前的入场证问。 叶引转头瞪她:“我是那种没原则的人吗?” 现场已经到了不少记者,聚在一处交头接耳,旁边还有工作人员准备的茶水糕点供应。 唐绵跟叶引过去,刚巧听到一个中年男记者坳着一口港普在讲宏盛的八卦。 “有些事,你们这些刚入行的内地记者可能不清楚。不过就10多年前的事,某富二代被情人分尸轰动整个亚太新闻界,你们应该知道吧?” 他的语气神秘。 “死的那个富二代就是李洲行的儿子!不到两年,李洲行的女儿李洁芳出海玩帆船,被一个猛浪打过来搞成植物人,李家花那么多钱保她的命,没几年还不是也死了。两个心肝都不在,李洲行估计是受不了刺激跟着去了。当时李家只剩下老弱病小,能撑得起整个宏盛的也就一个女婿。”这句话倒是说得他就是整件事情的亲历者。 “不过现在,黎靖炜再能干也改变不了他不是李家人的事实,lai(黎)毕竟不是lee(李)嘛,李家后生仔也有长大的一日。” 最后一句他换成粤语,在场听懂的人不算多。 “我听说黎靖炜出身不光彩。还有,他以前吸毒蹲局子,为了抢女人把李洲行儿子的脚筋挑了,是不是真的?”有记者问。 那位香港中年记者低头吹了吹自己相机上的灰尘,故弄玄虚地说:“英雄莫问出处。你看人家现在不照样站在金字塔顶端?你削尖脑袋也见不到人家一眼。等你有了那样的位置,其它还重要吗?” 这里的“重要”,可以从很多层面来解读。 唐绵对其的理解,也经历了很多不同的阶段。 每一个瞬间,“还重要吗?”——这一个问题。 都有不一样的答案。 可此时此刻,似乎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第十章 对于人群之中的讨论,唐绵只是微微垂眸,没有开腔。 其实,关于黎靖炜的流言蜚蜚,传来传去,已经说不清楚哪一件是真、哪一件是假? 唐绵在不同的场合,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不同的版本。 有随意八卦者,有信誓旦旦者,他们将那些陈年旧事翻来覆去、变着法儿地吸引别人眼球。 尤其是在头两年的香港,中午与同事去茶餐厅吃个简餐,都可能会得到些新的资讯。 尽管听得并不算少,可时至今日,她的内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掀起波澜。 叶引看唐绵脸色有点不对,以为她不舒服,连忙将其带到另一边:“来,喝点热水。我估摸着选十点开发布会,最多个把小时就可以搞定的,你坚持坚持!你瞧瞧那个老汪,以为自己从香港过来了不起完了,为了吹嘘自己辈分高,看到都够了。” 不多时,有工作人员过来,说要暂时收走记者一切有拍照功能的工具。 “之前怎么没说这要求,不拍现场情况,我们回去怎么写这次发布会?” 有人率先发出不满,获得在场大多数记者的附和。 现场的负责人也没有耍横,耐心解释,“这次有政府领导要来,是那边的要求,实在是不好意思。至于现场照片,等发布会结束,各位留下邮箱,我们工作人员会把相关照片发过去,大家都是拿工资替人办事,请各位体谅配合,谢谢!谢谢!” 刚交完手机相机,入场处那边出现骚动。 唐绵随众人望过去,几个衣着得体的男女陆续进场,保安在前面开道。 “来了来了!”周围记者开始争先恐后地张望。 叶引在人群里拽着唐绵的手,拼命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警戒线边上,唐绵的手里被塞入笔跟纸,叶引一边替她挡开后边的推搡一边说:“绵绵,没有相机手机也不怕,我知道你还学过素描,现在展现你真本事的时刻到了!这是,我瞧瞧,这是会场西南方向,刚好,视线不错。” 叶引边说还边比划两下。 旁边的记者和自己的搭档对视一眼,愣了愣,没想到还能这么玩。 唐绵被后面涌来的力量推得身形不稳,叶引的言行让她哭笑不得。 “这里连站都站不稳,要怎么画?你快进去吧,在签到了,再等会儿安保要拦人了。” 叶引离开后,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纸和笔,有些愣住。 记者们刚刚在位置上坐好,一行人已经到他们跟前。 为首的是市政府派来的一位领导,走在他后面的也是个男人,当那抹挺拔的身影入眼,唐绵只觉得其他人都黯淡无光。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看到没有?那个穿叁件套黑西装打暗红色领带的就是黎靖炜,这项目都酝酿这么久了,这还是他在蓉城的首次公开露面!” 唐绵的视线重新追随着他,注视着他走过红毯、迈上主席台、跟人寒暄握手。 她很少这样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以前在伦敦,她躲在餐厅的小角落,踮着脚,隔着那些锅碗瓢盆,屏住呼吸,只为在缝隙中看他一眼。 将少女的那份心思掩藏得小心翼翼,每次偷看,都以一秒为期。 “很帅啊,大长腿,完全符合我对小说里霸道总裁的想象,比那些小白脸儿好到哪里去了。而且他走路的姿势好有型,刚才从我跟前经过,差点被电翻。反正这次来值了,拍不到照片算了,见见这位蓉城新贵也是好的!” “他可不是什么新贵哦,香港老钱家族出来的人,你叫人新贵?不过是香港容不下他,蓉城天高皇帝远的,过来玩玩票罢了。” 周围,手中没有道具的摄影师们的议论声越来越肆无忌惮。 唐绵顺着他们的讨论往台上望去。 黎靖炜的身材高大,身姿笔挺,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左胸前袋里是比领带暗一个色调的口袋巾,优雅又低调。 他的言行举止稳重得体,让人找不到一点诟病的瑕疵。 当他不笑的时候,眉眼间是岁月沉积下来的深沉,叁十多岁的商人,鲜少有这般厚重强势的气场。 当他跟其他领导高层站一起合影—— 鹤立鸡群。 唐绵觉得这个成语用在此情此景再合适不过。 整场发布会真的如叶引所料,只有一个小时出头。 遗憾的是,这位临时预言家并没有被抽中提问。 不过,黎靖炜全程也并没有单独与记者互动。 只是在涉及到关键性问题时,在别人的基础上做了一两句简短补充。 这使为了他而来的在场记者有些想怒而不敢言,暂且只能挤着笑又接着举手。 主持人在讲结束语时,全场的躁动声越发大了起来。 但台上那男人依旧不改神色。 戴钢表的左手拿起面前的茶杯小口啜饮,身上有商人稳重的气度,却又不市侩。有那么一瞬,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只专注于那股成熟的魅力。 他低头喝茶时微微抬眸,额间有不可见的小细纹,眼光扫视全场,像是不经意间将目光停在会场西南角。 唐绵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这次,她依然来不及将视线转开。 但突然之间,她也不想把视线转开。 她将碎发撩在耳后,挺直腰,以浅浅微笑回望远处的男人。 这时,唐绵听见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从音响里传出:“……宏盛主席李谢安明女士在今年叁月出席政协会议时已经表明集团未来五年的工作重心都将会放在内地。经过内部研究讨论,决定把内地的重心转移至蓉城,支持国家建立蓉渝双城经济圈的大发展计划……宏盛董事局副主席、首席执行官黎靖炜先生也会带领专业团队将办公场所移至蓉城,以配合软件园的进一步开发……” 会场很大,声音得从墙壁转个弯再传到在场者的耳里。 但那晚了几秒的后半句,还是让唐绵彻底愣住了。 脑袋在嗡嗡作响,她之前大概猜到了些。 但想法被他人变成现实,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比她料想中快了些许。 心中像是有烟花在绽放,缓慢地,一朵又一朵。 她的眼睛亮亮。 浅浅微笑有些维持不住,望向那男人的视线已然模糊。 唐绵曾经认为,人只要能仰望便是一种幸福。 而这一刻,像是那种没人能懂的孤独追寻终于有了回应。 她弯曲大拇指使劲抵着食指,痛感告诉她,是真实的。 唐绵又不自觉地笑了,看着他站起身和旁人握手。 清朗侧脸。 暖黄色的射灯打在他身上,他似乎,也在笑。 第十一章 周围的细细簌簌,让唐绵扭头看了看会场之中的情况。 浮躁气氛已经不用再多言语,视线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看来不止唐绵,所有与会者都被那句“黎靖炜要将工作地点转移到蓉城”惊到。 有一种感觉便是,彷佛他们已经确定,这是此人被驱逐出宏盛高层,发配“边疆”的讯号。 这对所有人来讲,都是个带着爆炸性质的新闻。 没再管旁人,唐绵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嘉宾专用通道。 男人似乎没受周围环境之影响,他的身形挺拔,还侧头与市委领导在交谈着些什么。 叶引从不远处跑过来,手上拿着刚从工作人员那里领的手机和相机:“宝贝啊,中午实在没办法和你吃饭,主任让我马上回去开会,写黎靖炜的专题报道,今天又要加班了!” 边说边把唐绵的递过来。 “没关系。我中午所上也有事。而且晚上约了导师见面谈论文,下午要回去再看看资料,不然怕被问倒。对了,画还要吗?还是说主办方传照片给你?” 后半句唐绵在调侃引子。 “不用咯!今天谢谢你啊绵绵!现在重点已经不在项目而在黎靖炜身上了,他到蓉城,在开玩笑吗?那么多港资企业在上海、北京开发项目,大家都扎堆北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水土不服,没见过哪个老总把办公室搬到当地的。宏盛选蓉城搞这么个软件园就已经让很多人摸不透了,现在他人生地不熟还要直接把办公室搬过来?这简直太魔幻了。我们主任约了金融专家,今晚上想做个直播分析分析。”说着引子电话又响了,她赶忙接起。 “主任又在催。我先走了,宝贝!” 叶引举着手机向唐绵挥手道别。 他们报社就在这个商务中心c幢,走过去很快。 来时唐绵把车停在f区,顺着人流过去提车时还听到一些记者在讨论刚刚的发布会。 正值中午,有些毛毛太阳,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大家都晓得,宏盛近几年大笔投资都在东南亚的基建项目上,刚赵哥还在讲,七八月份黎都还带着一帮人在吉隆坡搞机场,蓉城这个软件园他都没来两次,怎么会突然搬过来?” “对啊,今年叁月开会时我还在现场呢,当时宏盛主席讲他们要往内地投资,大家还以为是为了迎合上头的面子话,原来是真的啊,还这么有诚意,把老总都弄过来了。” “其实我觉得有迹可循吧,这软件园两年前就立项宣传了,不过是一直没落到实处罢了。这还不是因为宏盛内部在扯皮?黎力主搞这个项目的,现在正儿八经动工了,他过来多花点心思也很正常呀。” …… 唐绵斜瞟了那些记者一眼,弯腰从中控台拿了支烟。 眼前是唐绵才提的新车,暗红色的宝马x3。 她站在车前一瞧,才想起这颜色倒是和今天他的领带色差不太多。 一根烟的时间,露天停车场的车流量还未减少。 唐绵只得排着队将车子慢慢往外挪。 不管内心对刚才的消息是否能够完全消化,唐绵都来不及过多细想。 现在面前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处理。 面对无法控制并且触摸不到的事情,她向来是足够冷静自知。 将眼前能够抓住的正事放在第一位,是这份自知的最好表现。 唐绵先到海达和主任一起吃了个工作午餐,交流她关于后天面试的想法。 因为约稿季还没来,季老也不是push型的导师,加上她目前还处于思维方式的一个磨合期,故还是主要以积累、丰富自身知识储备为主,还未正儿八经开始上手写东西。 所以这段时间所里除了让唐绵负责对港事务衔接,还让她处理一些能力范围内的人事事项。 下个礼拜所里要考核几个律师是否有资格被派到香港亚太总部去。 考核内容以及流程,当仁不让由唐绵来设计。 把所上的事情处理好,唐绵又马不停蹄回家看文献。 和几个编辑见面之后,唐绵对现在的学术圈氛围终于有了最最直观的感受,那种压力使得即使季老不催,她自己也着急。 之前她提了几个主题都被导师给否了,她只得又大量找资料。 虽然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但她还是喜欢看纸质书。 刘女士也是爱书房的人,翡翠城全是200个平方的大平层,她当初在请人装修时将两件小卧室打通,设计成了一个不小的书房,从飘窗台望出去,正对蓉城二环内最大的城市公园,景观非常之棒。 可唐绵来不及欣赏这么多,她将文献打印出来,几乎铺满了书房的地板,密密麻麻。 此刻,她正咬着笔、叉着腰站在书房门口选需要的资料。 可能是思维还未转变完全,现在她的速度提上去了,但是质量还是不太行。 在加上现在因为心中有事,又独处一室,很容易胡思乱想。 所以,唐绵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一下午没干什么实事,一晃就五点。 外加感冒未痊愈,又连抽两支烟,现在喉咙非常不舒服。 导师家在a大老校区的家属院,从翡翠城开车过去很是快。 唐绵想到是和导师吃个便饭,并且主要是讨论论文开题。 于是,她就穿了件普通白色卫衣,牛仔裤,脚踩阿迪小白鞋,还把戴了一天的隐形眼镜给摘了,换成黑框。 导师季老是老资历了,住的是专家级别的围湖小别墅,在园区最里面。 因为是老校区的缘故,车实在是不太好停。 唐绵将车摆在小区门口,拿上资料以及给老师准备的礼盒凭着记忆略带些犹豫地走进去。 季老家的门轻掩,她敲了一下推开。 里面传来打火机轻微的响声。 玄关有东西遮挡,具体场景是什么,唐绵看得不太贴切。 她微微探头,对上的,是黎靖炜倾身伸右手护着火苗帮季老点烟的画面。 突然的,手上不稳,booktote“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资料撒了一地。 唐绵本就干涸的喉咙开始发痒,咳嗽不停,止都止不住。 听到响声,季老转头朝她望过来。 还有黎靖炜。 他半隐于烟雾中的面容平静,眼神没有早上的惊讶。 然而,就是这种眼神,让她觉得烫。 唐绵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上前问好。 席间,看得出季老非常高兴,一连喝了好几杯,基本上都是他在讲话。 她和黎靖炜以及师母都充当听众,时不时附和两句。 季老滔滔不绝,讲他过去的学生,讲他之前去打高尔夫时的趣闻,还讲他年少时在台北永康街遇见的大明星。 滔滔不绝,更多的,是分享他过去在眷村的那些日子。 季老是台湾人大家都知道,但具体信息除了官网那些资料,谁也不太清楚。 只是听他说一口地道的蓉城话,好多人都以为是娶位蓉城太太的缘故。 现在得知他是个标标准准的外省二代,父母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从蓉城迁台,谜底才正儿八经揭晓。 唐绵意外又不意外。 这算是她工作生活之余,最常关注的内容,可碍于种种原因,几乎局限于书本网络。 她没想到,原来自己的身边,就有真正的素材样本。 “唐绵啊,我讲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无聊啊?现在年轻人好多都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不会,我还挺感兴趣的。眷村文化确实小众,何况是在大陆。但眷村……我是大陆人,说实话哈,确实和我没什么联系,我家里也没有人在台湾。但莫名其妙的,我就觉得自己和它很贴近,很容易让人有共情感……嗯,它真的奇特,一方面丰富了台湾的本土文化,另一方面,台湾大陆隔海相望几十年,恰恰是因为它的存在,让我们的联系从未断过。当然,我最初有兴趣去了解是因为眷村实在出来了太多太多的人才,影响我们这一代、甚至更前一代的大陆人。八月我去台北参加研讨会,刚好周末有几个基金会在101附近举办眷村文化展,我有去看几次,办得挺好的。” 老一代的人正在逐渐凋零,对这几乎已经在被现代人慢慢遗忘的群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常常让唐绵流下眼泪。 可能是室内的灯光有些暖,让人不自觉地放松。 唐绵有感而发,话说到后半截,她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自知的哽咽。 “台湾人说‘你们不是台湾人’,回来大陆,我们又被当作‘台湾人’。我们真是苦,两边都不是家……” 季老大概是有些醉了,又看到唐绵那个样子,情绪一下子就上来,激动得可以算是有些失态。 师母见状,站起来有些用力地拍拍季老的背,递了杯白水过去,语气佯装不快:“家不在这里,我问你,在哪儿?” 语句一来一往之间,发展成了这样,见到这样的局面,唐绵半垂着头,心里懊悔自己的多话。 这种场合,自己就不该如此激动,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就很好。 何况,今晚还有黎靖炜在场,唐绵似乎更加应该收敛性子。 但自己刚刚的状态,几乎算是谁都没有顾及。 一想到这儿,刚刚那份懊恼又增添了几分。 黎靖炜的电话在这时声响,打破了这份原本的尴尬。 唐绵看着他站起身,准备走到客厅去接,路过她时,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安抚。 季老喝了杯水,情绪平复不少,再开口已然让人觉得他没有丁点儿醉意,仿佛刚刚的失态只是唐绵的幻觉。 “没想过借这个主题写篇学术论文出来?这里面有太多内容可以深挖,可以拿出来仔细研究。” “老师您就别打趣我了,我就随便说说,兴趣而已,谈不上专业研究的程度。” 唐绵真的是心生佩服,博导终究是博导,任何话题都可以绕回学术研究。 可见,自己在搞研究这条路上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兴趣就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对得很嘛。你也不需要定多高的目标,在现在这种环境下,做这一类学术论文确实有难度。但你可以弄点简单通俗的东西给大家瞧瞧,从你的角度来看待这段历史,本身就是亮点了。再说,我们这种性质的学科,其实学到最后,都围绕一个字——‘史’。你看哪个大家最后不是‘治史’去了?中国人嘛,讲究这个!” 唐绵连连点头,算是先答应下来。 黎靖炜将电话挂断,从客厅那边走过来,这段不到十步的路程只开了小吊灯,洒到他的头顶,走过来,像是时空隧道。 他一直看向这边,看向…… 眼神很深,像是有漩涡、有过往。 其实,唐绵看不太清眼神里的东西,她觉得有些陌生、有些说不明白。 可能是受感冒影响,她整个人云里雾里,只得埋头机械地吃着东西。 话题也就这样被唐绵的“半接招儿”而岔开,季老没再多说,而是和黎靖炜闲聊起公司管理的事情。 “阿炜啊,你也见到了,这小姑娘是我今年招的博士,人很优秀,有想法又机灵。之前在香港做过实务。你公司刚过来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她肯定搞得定。唐绵啊,没问题的吧?” 导师前半段还侧头在对黎靖炜讲话,后半句就点了自己的名。 唐绵夹菜的手一抖,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睛。 “当然,季老,当然没问题。” 她扶了一下眼镜框,朝导师生硬地扯出一丝笑容。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自然,黎靖炜倾身帮老者再点上一支烟:“季叔,现在还在启动阶段,哪里有那么多需要帮忙的。况且,学生嘛,最紧要的还是多读书。” “读书固然放第一位,宏盛到蓉城来,给我们搞研究的,特别是我做比较法的,提供了很好的研究样本哦,之后我让学生到你公司调研,你得全力支持哦!“ “季老你一句话的事情,随时欢迎。” 就一个饭桌的距离。 离得近了,唐绵可以看见男人笑起来的鱼尾纹。 在眼廓处折出道道细褶儿。 就和那天在机场看到的一样。 “对了,怎么今天还是你一个人过来?头几年我就给你说,该有个家了。几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我晓得你什么都想自己撑,我理解。但总要有人分担嘛!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每天都烟啊,酒啊,回家家空落落的,你挣那么多东西给谁呢?像我,以前都乱搞,过得浑浑噩噩,但自从遇见你周姨,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 季老举起拿烟的手搂过坐他旁边的师母,此刻才像是真正喝多了,说话不利索,行为也不太自然。 “您说得对,现在确实是到了定下来的阶段。”他笑着说。 自然垂在凳子旁的手上夹着烟,举起来轻吸一口又吐出。 男人到一定年纪,只要不发福,产生变化的不仅是脸廓,还有眼睛。 岁月积累的经历,回馈给他的,不会只有眼角细纹,还有眸底的深邃。 或许他刚刚望过来,唐绵体会不了的,便是一份独属于他的——岁月吧。 唐绵思绪飘远,忽然想到上午的发布会他坐在台上的样子。 她压下紊乱心跳,没去看男人有些模糊的俊朗五官。 吃了饭,季老已然需要休息,今晚谈的此论文非彼论文,但也算是有所收获。 唐绵和师母一起收拾碗筷,黎靖炜扶季老到楼上休息。 不知他们两人在上面又讲了些什么。 唐绵洗了碗擦好手,到客厅拿上东西和周姨道别时,黎靖炜才从二楼下来。 已经入秋,虫儿的鸣叫从湖边的草丛里传来,只有零星几声。 唐绵回忆着自己今晚的状态,没拿包的手不停地扣着卫衣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黎靖炜身后沿湖往大门走去。 两人之间,相隔几米。 树影婆娑,月朗星稀,只有微弱的路灯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有些许映到湖面。 他的背影像是融进了这黑夜。 唯独指间那截烟,星火明灭不定。 金桂香味飘来,沁人心脾,让人想起那个午后。 唐绵抬头看天空,几颗小星星亦在忽闪忽闪。 她想,明天蓉城会有个好天气。 第十二章 第二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蓄势待发好一段时间的太阳终于冲破那灰蒙蒙的天空。 这个季节的阳光,对蓉城人民来讲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 如果今天不是工作日,晒着太阳喝茶打麻将,这似乎是蓉城人最爱的巴适生活。 尽管大多数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奔波,但唐绵在路上还是看到大家都笑意盎然。 步伐都轻快不少。 包括她自己。 开了会,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还放着昨晚《蓉城日报》找金融专家做的直播回放,黎靖炜的照片被放在一页ppt中,专家拿着电子笔正在说些什么,唐绵也没听进去。 她坐在办公室里出神看着不远处的室内盆栽,绿色叶面上都被百叶窗阻挡的阳光晃得有点点阴影。 她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黎靖炜同她讲话时,她包包上的那串小珠珠被路灯照到地面,也是这样。 昨天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唐绵就远远瞧见之前那辆揽胜。 黑色的车身若是没有那路边灯光,像是被融入了夜里。 她开始低头在心中酝酿着道别的话语。 她从小和男生接触就很少,性格也不是讨人爱的那种,学生时代堪称木讷。 到了英国,和李尔“谈恋爱”,她自己懒心无常。 加上一个在伦敦,一个伯明翰,一学期就见一两次,谈不上什么相处,也就没累计什么经验。 如今单独面对一个充满神秘感,自己一直以来又偷偷关注想要了解的成熟男人。 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像是那种自己远远看着、一直仰望的一个人毫无征兆地走到自己面前,而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的那种茫然无措感。 再加上刚刚因为那个话题之影响,几乎算是有些失态的真情流露,真是让这份茫然无措又迭加了一丝不可名状的尴尬。 她感到这个夜晚都不够真实。 没想到黎靖炜的声音从她旁边传来:“感冒了?” 他的速度慢了下来,走到她的左边。 隔了一尺的距离,不算远。 唐绵的感冒越来越严重,喉咙难受,嗓子自然也受到影响,除了那一段,她在席间几乎也没怎么说话,而且那一段她本身就没控制住情绪,带点儿哭腔,没想到黎靖炜会有所留意。 不知道该怎么搭腔,像是被他突然的这一句话吓到没反应过来,也或许是沉溺于这样的气氛还未抽身,她低头含糊地“嗯”了一下。 “我有朋友在台北文创基金会工作,如果你感兴趣,我给他们打声招呼。” 再开腔时,黎靖炜已经换了话题。 唐绵对此感到讶异,但她没有拒绝。 回家路上,看着路两边的黄了叶子的银杏树,唐绵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逐渐黏湿,她打开四面窗户透气。 她想停车抽烟,却没找到紧急停车带,随随便便停,怕遇上交警被开罚单,情节严重的,车也会拖走。 只得耐着性子往家里开去,一进门先去了洗手间。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尽是恍惚。 用冷水洗了好几次的脸,情绪才慢慢的缓过来。 脑海里黎靖炜在小区门口那句—— “好久不见,cecilia。” 一直萦绕心头。 他在车前点了根新烟,弄得唐绵的心很痒。 如同在机场那日,他在笑。 电话响起,打断了唐绵的漫想。 原来黎靖炜昨晚并不是说说而已。 电话那边自称是台北文教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想要邀请唐绵年底去台北参加一个有关“眷村文化”的座谈会。 “需要准备些什么吗?”唐绵问 “唐小姐,您可以把您的邮箱告诉我吗?我把具体议程传给您一份。您看过之后,我们再继续敲定细节,好吗?”电话那边的小姐,声音非常甜美。 “好的,谢谢。” 礼拜五下午,刘女士出差回来,打电话把唐绵从a大的研讨室叫出来去做spa。 就母女二人,但两人话都不多,有一种不明因子在弥漫着高级精油的空气中流动。 在黑色系的原木装修空间之内,海浪声轻拍人儿的耳蜗,让人的身心都完完全全放松下来。 按摩师的手法专业又舒适,就像是身上的丝绸睡袍,滑滑的。 唐绵感觉自己在那儿做了一场香甜的梦。 出来时,刘女士潇洒签单,服务小姐连说:“您和您女儿真像是两姊妹,让人好不羡慕……” 几句话把刘女士说来合不拢嘴,大手一挥又单独给唐绵办了一张年卡:“既然长期在蓉城了,就经常过来,翻年就28了,自己还是要上点儿心。” 唐绵诧异。 刘女士素来严肃又强势,并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她曾说过“花个把小时躺在那儿,我会都开了叁个了。” 而且,她也说过——只要自己脑子里有东西,外表整洁得体就好。 “别人在意的、需要的,是从你脑袋里输出的智慧与思想。空有个花瓶,看久了,谁都会腻。中国,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总而言之,刘女士不是个十分重视外貌的人,平时也很少会在这上面花钱、花时间,她给唐绵灌输的观点,一直以来也是这样。 所以对唐绵读博的选择,她是百分百支持。 支持的直接表现—— 就是将唐绵手上那张副卡升了两级。 今天下午,实在不是刘女士的风格。 在美容院前前后后耽搁了两叁个小时,不谈给唐绵办卡,便可能花了普通打工族半个月的工资。 当然对于这样的转变,唐绵也替自己母亲开心。 母女俩在商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唐绵在一楼的名品店替刘女士买了一套护手霜:“秋天来了,蓉城还是有点儿干,你又经常坐飞机,一盒放包里,一盒放办公室,记得经常用。” 回到家,刘女士不顾自己全身刚搞得香喷喷,快步到阳台去打整“丁丁妹儿”的小窝。 这时,那只浑身透露着机灵劲儿的狗扑过来来到唐绵的怀里。 “妈!你看它嘛!” “说明它喜欢你,你快带它去洗一下!” “哦……” 刚将洗手间的地拖干净,准备洗手,刘女士的脸便在唐绵的视野里一闪而过。 “你刚刚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哈!”刘女士进来洗拖帕,她蹲在地上,杆杆时不时地抵到唐绵的小腿处。 她像是不经意地提起。 唐绵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什么?” “后天陪我出去吃饭。” “什么时候答应的?” “那个小妹儿问你需不需要换种精油的时候。” “……”唐绵无语。 “和谁?” “几个长辈。” “又是相亲?” “算是,也不是。带你去见见人而已,你不要多想。” “妈!我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不去。” “你自己看哈你好大岁数了?不成家是要不得的!” “那我就带一个回来!妈妈,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思想还这么古板呢?现在社会一抓一大把不耍朋友不结婚的!” “你找一个人回来?你那个眼光,我觉得是不行哦?随便抓?万一抓个家庭条件一般的呢?你从小到大好久用过撇的东西?我不想让你去受苦哈,但我也不想找个上门女婿回来养!我供你一个心甘情愿,你是我女子,别个来用我一分是不可能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妈妈,你又扯到哪里去了?” “欸,你这个人嗯是怪哈!之前也是,说耍就耍、说分就分,真的是随便找个年轻娃娃敷衍我和你爸?你跟那个李尔两个在搞啥子鬼名堂我不晓得哈?我都不说其他的了,比到那个标准你给我带一个回来,我也不过问了!问题是你没得的嘛!那有好的你为什么不接触呢?又不是见了面马上就让你们确定关系,你要出门去认识人嘛!再说,我已经跟你爸通气了,他也支持!” “……” “绵绵,你之前不喜欢我都不勉强你,这次你可不能使小性子,我打听过,这个小伙子一表人才,没得讲的。” “你之前介绍赵公子时也这样说。” “那是我没办法,唐绵。赵公子奶奶拜托的事,你人不去就是不给赵家面子。不过你放心,我之前已经同赵夫人把话讲清楚了,她理解的。你相信妈妈,我就是再想把嫁出去,还是要看人,对方就是再有钱有地位,缺胳膊少腿怎么可能配得上我女儿?” 唐绵没再开腔了。 水龙头没拧紧,水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板上,声音明显。 “丁丁妹儿”跑过来,像是要继续玩水,绕着两个主人转圈圈,好不快乐。 空间不大,唐绵觉得很是逼仄。 她拿过擦手纸,边擦边离开了洗手间。 丁丁妹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黑漆漆的小眼珠,满是不解。 这个礼拜,蓉城一连晴了好几天,却仍然没有撑足七日。 礼拜日这天,零零洒洒地下起了小雨。 懋山湖。 唐绵在服务生的指引下穿过沿湖长廊,在清幽淡雅的茶香里,她走过拐弯角,看到了微笑着与人攀谈的刘女士。 刘女士也瞧见了她,目光落在唐绵身上时站起身:“来啦?” 那份和颜悦色和亲切,是唐绵才懂的刻意。 唐绵低声喊了声“妈”。 是在外人面前有的礼貌乖巧。 “你这女儿长得真是标致,听旁人讲起不算,现在见了,果真不负其名!” 刚才唐绵就注意到跟刘女士喝茶的是一位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士,现在见对方夸赞自己,转过视线瞅去,比起刘女士一身黑色商务西装,她穿着碎花长裙,给人一种富家太太的端娴姿态之感。 刘女士已经在旁介绍:“这位是赵公子的母亲,也是你江阿姨。” 唐绵朝对方笑笑,礼貌打招呼。 看来之前那场失败的相亲确实如刘女士所说——未给两家人留下隔阂。 这样一来,自己貌似在赵公子那件事情上,真的是想得有些多了。 接下来都是刘女士和这位太太闲聊。 谈蓉城最近的一些琐碎事——哪家孩子考上名校,哪家小姐的婚姻告急,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 唐绵没想到刘女士居然可以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她感觉很陌生。 至于唐绵,一直安静的坐在她们旁边。 乖顺极了。 中午11点过,服务生进包厢请客人移步享用午餐。 唐绵跟着两位到叁楼吃饭的地方。 那包厢没靠湖,只有一个用小竹竿撑着的木窗微掩,私密性非常好。 唐绵觉得很奇怪,懋山湖不就是以其湖景出名,她不相信刘女士或者这位赵夫人订不到靠湖包厢,选在这里,一定另有隐情。 落座后,迟迟未上菜。 刘赵二人隔着桌子的对角,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像是在等人。 唐绵细细打量着墙上的那几幅壁画。 终于,12点半,等的人姗姗来迟。 第十三章 来人有一头半白的微卷短发,穿着米白色的商务仿唐装。 应该是根据其喜好定制的,看不出品牌和具体的款式。 比起赵夫人那股端娴的气势,她给人干练的感觉,但比起刘女士的干练,又多了几分强势。 看起来是雷厉风行。 唐绵想,她年轻时恐怕是混迹商业界的女强人。 正想着,赵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连忙起身:“李董,您来啦,快请进。” 刘女士看唐绵还在出神,在桌布下拍拍她大腿。 唐绵反应过来时,那位李董已经入座。 赵夫人正站着给其斟茶。 “不好意思,等久了。”那位李董笑着喝了口茶,又抬头对赵夫人说:“上菜吧!” 言语之间尽是掌权者的派头。 唐绵分析着来人是谁,赵夫人就已开腔。 “李董,今天天气不好,真是辛苦您还专门跑一趟蓉城。“赵夫人的语气有一点低软,不似刚才和刘女士说话那般自得闲适。 “今天天气确实不好,飞机在蓉城上空盘旋好几圈,小江呀,这趟来见你可不容易哦。” 这位李董有着岁月痕迹的手指涂着乳白色的指甲油,放在桌上点了点,抬头朝赵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从白色针织衫的衣袖里露出来。 她好像很喜欢白色,唐绵想。 “李董,我明白的。” 赵夫人夹了一块凉拌木耳到李董碗里。“您尝尝,这儿的凉菜可是一绝。” “凉菜再好吃都不能吃多了,对胃不好。”李董眼皮一搭,没有动筷子的打算。 “您说得对,您说得对。”赵夫人讪讪收回手,转移话题。“对了,这是万宝的刘总和她女儿。刘平,来给李董打个招呼。” “李董您好,我是万宝的总会刘平。”刘女士起身将早准备好的名片递过去。 那位李董拿起名片随意瞧了瞧放在骨盘旁边。 刘女士有些尴尬地坐下,招手让服务员过来将热毛巾收走。 “这个小姑娘有点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李董往唐绵那儿点点头。 “这是刘总的女儿,她之前在香港上班,今年春天才回蓉的,李董可能遇见过。女孩子孝顺,想着爸妈都在蓉城,她妈妈就她这么个独女,回来就算没香港发展前途好,但亲情最重要嘛。”赵夫人解释道。 “哦,这样啊,这小姑娘不错。”李董听赵夫人讲完,像是想到什么愣了一下,好似很欣赏唐绵的样子,仔细往这边看了一眼。 “李董您好,我之前在海达工作。”唐绵拿餐巾擦擦嘴,微笑说道。 “海达?海达的terrence同我是老朋友了。” terrence是海达亚太总部的头子,唐绵当时是在海达香港办公室的私募基金与资管部工作,又因为长时间外派东京的关系,和这位大佬接触不多。 唐绵盯着眼前这位李董的眼睛,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席间,刘女士和这位李董聊得颇为和谐。 大概是她们二位都是女人从商的原因,共同话题还真是不少。 饭吃到这里,唐绵只有一个感受——言不知所言,味不知所味。 不过幸好,话题很少往她身上引。 懋山湖是蓉城着名的会员制餐厅,以菜品精良而出名,因为入会价格极高,一般来这消遣的非富即贵。 唐绵有所耳闻,但这是第一次来,却只觉得失望。 饭局到了尾声,李董放下筷子,拿起服务员递来的热毛巾擦擦手。 “我那个女婿不太懂事,一意孤行。谈了几单不错的生意就要到我面前来蹦跶。后生仔就是容易得意忘形,我吃的盐比他走过的路都多。” 她言语间的表情满是不屑,将毛巾往桌上一甩,砸在盘子上。 声音不大不小。 “那天的发布会我看了直播,他的决定是让我们大吃一惊。老赵看着也说,很多事情他在的话确实是不好办。” 赵夫人连忙接腔,挥手让服务生过来收拾。 唐绵一怔,之前的念头得到了确定。 “他就是说出来吓吓你们,设一个办公室而已,之前李生在的时候也在蓉城设办公室,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我早就说过,我们宏盛不适合在蓉城做生意,他不听劝!那我也没办法,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陪他好好玩一玩,给他好好上一课。对了,赵总身体好些了吗?” 李董席间没怎么吃东西,茶水喝得倒是不少。 “好多了,谢谢李董关心。他很抱歉,今日没有亲自接待您。” 赵夫人的老公赵总赵军恒头两天莫名其妙出了场车祸,那天软件园发布会就没参加,现在还在卧病修养,否则今天他应该会亲自到场。 唐绵这是从饭前喝茶时赵刘二人的谈话中得知的。 “没事儿,我们今天就当是女人间的普通聚会,像是叁代人一起吃饭不拘束。认识这个小靓女,认识刘总这位女中豪杰,我也挺开心。万宝对吧?你刚说的事情,下来和我秘书联系,问题不大。” 话说到这里,唐绵就是再傻也明白眼前这位女强人是黎靖炜那位不算对付的丈母娘李谢安明女士。 何况,她还不算傻。 她一直都听说过其二人不合消息,但到今日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这种矛盾,还是惊呆了。 这位宏盛话事人今日到蓉城的具体目的唐绵不得而知,但从她席间的寥寥数语,唐绵明白,绝对不简单。 她和赵家在黎靖炜一手主导的城南软件园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还不算明朗。 但是,也不模糊。 李谢安明提到黎靖炜的那种表情,彷佛对方是什么狗啊狗啊,她要随便施舍一口吃的来表示自己的高贵。 唐绵微微皱眉,有些反感。 唐绵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他们宏盛的人都好神秘。 就好似黎靖炜,唐绵那样地去了解过他,结果也甚少。 只知他叁十几岁,丧偶,有一子。 其他的那些流言蜚蜚,她始终不想去相信。 她突然想起那晚在导师家小区门口,黄色灯光下,他唤自己cecilia的模样。 其实好少有人真的叫自己cecilia,同事爱叫她cc,朋友爱叫她绵绵,只有他那样称呼她。 就好似在伦敦,她笑着对他讲:“mynameiscecilia”后,他便记在心上。 唐绵看着眼前的那位说话老练的女强人,再低头看着自己昨天才做的白色美甲,突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将手收回放在腿上,不再看。 这餐饭吃到下午叁点。 唐绵和刘女士先后送走那位李董和赵夫人,再分头离开。 刘女士要赶到杭州去参加明天的考核,便由司机送去机场了。 而她则开车去国际广场的美甲店把指甲油洗掉。 鉴于中午根本没怎么吃,唐绵在地下美食城随便找了家店吃了个麻辣香锅,然后回家收拾行李。 海达的蓉城办公室选了几个人要派往香港做内地一企业赴港上市的前期准备工作,交接手续要唐绵先去办,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唐绵打开冰箱看到水饺时,突然就想起来——两个多月前,那个小女孩也是坐的礼拜一的早班机,回的香港。 第十四章 第二天还是一个雨天,雨来得又凶又猛,仿佛昨天只是一个前奏而已。 雷电交织,导致大面积的航班延误。 候机厅坐满了人,唐绵与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共用一张办公桌。 那人穿着西装,面色凝重地对着电脑说些什么。 应该是在开早会。 没过几分钟,她看了看不远处墙壁上的电子表——6:25。 她叫停了会议,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唐绵看见她换了个表情,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宝贝,早安”,声音温柔。 见唐绵一直望着自己,她挂了电话后笑着解释:“我儿子不舒服,可我和他爸爸都忙,只有阿姨带他去输液。” 在这一瞬间,唐绵忽视了自己的不礼貌,回忆起这个周末自己对刘女士的态度,有些后悔与懊恼。 她是一个不洒脱又纠结的人。 小心思很多,心软又惯会自我反思。 常常让自己陷入负能量的循环。 可却没有能力改变。 时间已经来到了标准的十月末,港城天气微凉,但同蓉城比起来,似乎又要暖一些。 下飞机时,唐绵仍旧能够感觉到比较清晰的温度差。 因是办公事,唐绵在酒店换上西装才去车行提车。 离开香港时,唐绵也想卖掉那辆a7,但跑了好几家车行,对价格都不满意。 她转念一想,未来不论工作学习,都还要多次到香港,于是她把车寄存在某车行做长期保养,到香港时也方便。 唐绵往国金大厦开去,到中环时,发现到处都是南瓜、糖果、鬼脸等装饰,唐绵才想起再有几天就是万圣节。 一转眼便快到十一月,这一年忙忙碌碌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再回到香港,只觉得空虚。 是那种心灵上的空,人来人往之间,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而且这座城市的道路总是狭窄,太多的高建筑物伫立在两旁,唐绵总觉得每一次抬头,都只望得到一线天。 本来就不怎么舒心,这种压抑感觉再来一加持,更让人心生烦躁。 十二部电梯同时运行,也抵挡不了下面西装革履的白领们在排队。 正值午休时间,很多工作者都选择外带打包食物到办公间吃饭,比堂食效率高,更重要的是来得便宜。 唐绵刷了卡,顺着人流到17楼的海达办事处。 “cc,好久没看到你啦,过得好吗?” 唐绵一进门就看到了师兄calvin,他未在海达工作,应该是过来谈事情的。 “挺好的,我到香港办手续,蓉城有几个律师要过来。你呢?最近忙吗?”唐绵扬扬手上的文件袋。 “还是老样子。对了,上次的事情谢谢你。” calvin是指上次去派出所领小女孩的那件。 “没有没有,帮上忙就好。” 她笑笑,还正想说些什么,就被同事叫住。“cc,你到啦,快来,tom在等你呢。” “你先去忙,我也还有事,下次聊。” “tom吃饭了吗?” 唐绵选这个点来是有原因的,可以趁他吃了饭下午安排还没开始进行前见他一面,这样不耽误他的其他事。 可她没想到tom这么忙,居然还在办公。 “cc,坐。等我看了这份资料。” tom是香港办公室的主任,40多岁。他抬头看她一眼,就继续拿着笔在几张a4纸上画画写写。 “嗯,没什么问题。”tom头也不抬,在唐绵递上去的文件上签了字,递过来后,又将刚刚的资料拿了出来,看着非常忙。“这样吧,快圣诞了,那时候人才过来什么工作都开展不了,cc你联系一下,这个礼拜叫他们过来,礼拜叁吧,嗯等下,我看看,定礼拜四吧,terrence想见见他们,定礼拜四。他礼拜叁才从伦敦返港。” “嗯,好的。我同章律联系。” 章律是蓉城办公室的主任。 “这有份资料,本来想发邮件的,但我已签字。你带过去给宏盛李太看看。他们现在那个ipo初始阶段的尽调是vivian那个团队在做,但他们包括秘书都飞曼谷做实地检验,不在港。刚好你在这儿,麻烦你送一趟,把这个交到秘书室,他们要得急。” “行。” 宏盛李太,是香港大部分人对李谢安明的称呼,也是唐绵听得比较多的。 所以昨天赵太、刘女士一直称其为李董,她一时之间确实没反应过来。 唐绵伸手到办公桌上拿上资料,她接连两天在不同城市和其扯上联系。 并不是一件让唐绵心里舒服的事情。 宏盛大厦在中环金融街,唐绵在香港几年,却是第一次踏足。 她想等会儿懒得再回国金,索性就把车开到了宏盛的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很大,唐绵在a区找到两空车位,选其一刚刚停好车,两道车灯光便打了过来,非常刺眼,伴随一声鸣笛。 一辆黑色卡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将火熄了,一名安保跑过来,俯身在半降的车窗外说:“小姐,请你把车倒出来,这个位置不能停。” 唐绵看出保安是想让她给那辆卡宴腾位,不免感觉受到不公平待遇:“我没看到这个位置写着专用停车位,再说,旁边不还空着一个吗?” 那辆卡宴像大老爷似的停在那不动,大有逼她马上挪车的意思。 保安见唐绵没动,心急如焚,只能不停说好话:“靓女啊,你也别让我个打工仔难做,老话讲,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唐绵瞥了眼那辆黑色卡宴,明白那可能是宏盛的一位高层,安保得罪不起。 她的态度松动,说:“你让他等一下。” 安保一喜,连声讲多谢。 唐绵尝试倒车,感觉到车尾保险杠摩擦了旁边的柱子,立刻踩刹车,推开车门下去,走到那辆卡宴驾驶室旁,她敲了敲车窗,车窗缓缓降下。 “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倒……” 看到那人是黎靖炜时,她很惊讶。 昨天李谢安明还在饭桌上提到她女婿在纽约,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她当时还在想自己在香港那么久,从未遇见过他,在蓉城倒还遇见两次。 她敲车窗的手悬在半空中。 黎靖炜发现是她,也有一丝讶异划过眼底。 离得这么近,她只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迎面而来,黎靖炜穿着白色衬衣,领带稍稍扯开,懒散却不失男人的味道,副驾驶座上是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成熟别有一番风情,过低的领口掩不住胸前的沟壑。 香水的味道,来自这个女人身上。 副驾驶的女人扫了眼商务打扮的唐绵,露出轻蔑的笑,对着黎靖炜说了一串熟练的英文。 不管是声音还是用词都不加克制。 “我就说她会假装倒不出车然后来敲你的车窗,被我猜对了吧?个个当自己是灰姑娘,以为靠这些玛丽苏的小说情节能遇上白马王子?简直让人受不了!” 黎靖炜皱眉,他也用英文对那女人说:“如果你真的忍受不了,你现在可以选择下车。” “lester,你居然为这个从未谋面的土包子凶我!” 女人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你以为她听得懂英文吗?就算我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乡巴佬,她估计还冲我笑。” 黎靖炜没理会她,转头望向车窗外的唐绵。 他的眉目还紧紧锁着,眼神深邃,常年沉浮于生意场上,让他身上有一种极为内敛的气势,他对唐绵道:“如果方便,麻烦你把车往后退一下。” 黎靖炜的声音低沉,依旧客气,但并不谦和。 同样,他也没有退让。 她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前,看了一眼车里对着后视镜在补妆的女人。 车里,黎靖炜看着她的背影,点了根烟,眉间神思更深了几分。 刚到香港在酒店换衣服时,唐绵想着只是到海达交了资料就走,也没特意选衣服,穿得规规矩矩,加上天气微凉,选了件中环普通上班族的商务西装,搭的黑色长裤,脸上化淡妆。 长发用一根皮筋扎成花苞头,散落几根发丝,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干净,身姿纤瘦。 这样的唐绵,在黎靖炜这个已过而立、身边不乏形形色色女人围绕的男人眼里,说她干练,又还太过青涩,说妩媚,更是谈不上。 他突然想起,唐绵在伦敦同别人吵架前按捺不住怒火的模样。 完全不是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女孩。 正想着,旁边的女人嘟嘴不满道:“lester,你干嘛对她这么客气……omg!” 黎靖炜被她的惊呼拉回思绪,抬眼看去,那辆a7的车头往右一歪,占据了另一个车位。 看到唐绵甩上车门走过来,他微微眯起眼,车里是女人不敢置信的叫声:“怎么会有这种人,她不知道你是宏盛的老板吗?怎么敢——” 话未说完,副驾驶车窗被轻轻叩响。 车窗落下一条缝,黎靖炜跟着转头看向外边俯低身的唐绵。 唐绵没看他,瞅着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英腔道:“没办法,乡下人不懂交通规则。” “……”女人的脸色变得很精彩。 唐绵无暇顾及,转而将目光落在黎靖炜身上,转用粤语讲到:“不好意思黎总,我个小小员工看到您,手同脚都控制不住,停不好车还请您多见谅。您这辆卡宴霸气侧漏,往停车场里绕一圈,我想多的是员工给您腾位置,应该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安保吧?” 话落,唐绵不顾女人让她站住的命令,转身扬长而去。 “lester,你看看她!”女人气急败坏地扯着黎靖炜的衬衫袖子。 唐绵已经走到车尾,听到那女人嗲声嗲气的娇嗔,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横杠。 “嘭——!”剧烈震耳的碰撞声。 身后瞬间安静了。 唐绵绕过拐角,确定那辆卡宴里的人再也看不到自己才弯下腰,刚才那脚踹得太重,脚趾头疼得攥心。 她想到那个事业线半露的女人,心头十分不是滋味。 再想到刚刚自己的言行,还有黎靖炜的表情,唐绵有丝丝懊恼。 但,她不后悔。 在大堂前台登记后,唐绵到32楼将文件交给李谢安明的秘书,没做过多停留。 再到地下停车场时,那辆卡宴早已不见踪影。 这是她第一次在香港遇见黎靖炜,她做梦都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不想让第一次在香港的相遇变成这样,但不代表她面对那样的言行可以无动于衷。 刚从伦敦到香港上学时,她曾经想过他们会不会在街头碰见。 如果有幸会,那她将抬手打声招呼说“黎生,你好。” 她想,黎靖炜也会微笑回应。 那是她幻想过他和她之间的互动。 仅此而已。 后来,他满世界飞,她亦是。 两人从未在香港碰见。 这种想法也慢慢在唐绵脑中消失。 有时候,远远看着,也不失为一种相遇。 她以往遇见的黎靖炜都不似今日这般戾气十足。 他是温柔的,是有礼的。 初次见他,他微笑对她说“多谢”,俯身捡起她掉在地上的筷子说“不碍事”,都让她在异国感到很温暖。 那是她到英国的第二个礼拜,彼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十七岁姑娘,一晃已过去十年。 也正是她见到的他不同于传闻中的他,所以她从未相信过传闻。 其实今日的他也不能用戾气形容,但他将车窗降下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眼里的不耐烦,以及浑身上下充满着属于上位者的那种姿态。 这一切,让唐绵感到陌生。 这或许,才是真实的他。 他发现来人是唐绵后,眼神流露出惊讶。 只不过这份惊讶亦是不同于那日发布会上他发现她后眼里的那一种。 具体是什么,唐绵不懂。 但那份不耐烦唐绵明白,是上位者对自己所有物被别人占领后那种心中的烦躁。 最初远光灯射过来那一刹那,已经将他内心的狂妄体现无余。 其实她今日开的车不算差,奥迪a7就算不是顶级豪车,但绝不会令其掉价。 在富豪遍地的香港,处处卧虎藏龙,她也曾经见过福布斯排行前列的老钱富叁代开几十万的凌志出街。 她不相信处事老道的黎靖炜不明白这一点。 中国人做事,讲究留情面,留退路。 但是,黎靖炜,似乎丝毫不顾及。 这是宏盛大厦,他应该是来工作的,然而他身边还带着个美艳女子。 她突然想到以前听到的那些传闻,他和宏盛太子爷为抢一个女人打到在中环码头拼火,最后对方的一个兄弟被打死,不久后黎靖炜因吸毒被抓。 据说是回归前的事情。 千禧年前后,他的故事,被香港无数的报刊杂志写成连载文章,港城几乎人手一本。 唐绵在香港的旧书店有看到过那些泛黄的纸张。 再往后走,他的莺莺燕燕不管是真是假,在媒体上都几乎没断过,这两年才逐渐淡出公众视野。 她去a大报道那天被曝光的新闻,是今年他第一次上八卦媒体。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回望黎靖炜那些传闻。 唐绵将头放在方向盘上,久久未发动车子。 早晨五点不到就出门赶往机场,此时此刻除了路途奔波所带来的疲惫外,脑袋也是一片浆糊。 她又开始反思自己,矛盾极了。 她想,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十分狰狞,肯定很难看。 当时,她被那女人的语言弄来气极,当时的情况,无论对方是谁,她都无法忍受。 太没有素质了,黎靖炜怎么会这么没有眼光? 唐绵又在想。 但潜意识里,唐绵又在思考,她把车位占了,这附近都没车位了,他又停到哪里去了呢? 可下一秒她又摇摇头,他个宏盛老总,还会没位置停? 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地想太多。 纠结得很。 第十五章 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差异的。 这边有在反思自己行为的唐绵,而对方当事人,似乎是另一番状态。 被唐绵diss的那个女人在其踢了横杠发出巨响走后,捂着自己的胸口向弟弟抱怨,仿佛惊魂未定。 “omg!她是宏盛员工?怎么会素质这么差?” 黎靖炜像是没听到她的埋怨,幽深的视线还盯着反光镜,看到拐角墙壁上那道黑影弯腰揉脚时,嘴角勾起弧度。 黎靖炜推开门走进办公室,郭裕正在给自己沏茶,抬头看到他回来,非常上路子地放下紫砂壶,从屁股底下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已经坐在老板椅上的黎靖炜:“这么着急从纽约回来?我还以为你要绕道la接tracy一起。这是腾辉的收购合约,你看看,有什么问题。老太婆最近动作很大,我们要抓紧。” “emily家长日,我想去一趟。”黎靖炜抬头看了眼郭裕,手上同时翻开合同。 郭裕摸了下鼻子,正想说我在给你说正事您在这儿给我讲家事,身后便传来高跟鞋声。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他旁边,把chanel往黎靖炜的办公桌上一放,看着像是兴师问罪。 “火气这么大,谁惹我们大美人生气了?”郭裕看热闹不嫌事大。 黎婧灿直接问坐在桌后的男人:“查到了吗?” “查什么?”黎靖炜抬眼看她。 他这种不甚在意的态度惹恼黎婧灿。 黎婧灿生的极美艳,从来就是瞩目焦点,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自小她和弟弟谁被欺负一点点,她必定“锱铢必较”。 小时候的那些经历,让她变得刻薄、小气,她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到她和弟弟的利益:“就是地下停车场那女人,她搞得你只能把车停到e区坐观光电梯,白绕了那么几圈,就打算这样算啦?” “她不是宏盛员工。”黎靖炜边说边低头继续翻看合同。 郭裕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什么情况?什么女人,发生什么事了?” 黎婧灿又忿忿地把在停车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郭裕,“那个停车位,不都是lester在停吗?这是宏盛早已默认的事,她不仅不挪位,说她两句,还把旁边的车位也占了。气死我了。” 听完这席话,郭裕觉得总算有人能治黎靖炜这个姐姐,默默在心里给对方点了个赞。 黎靖炜也跟着勾起嘴角。 “你还笑!刚在车里你也是这副表情。” 黎婧灿奈何不了弟弟,迁怒于郭裕:“george!那种女人,是不是你拈花惹草带到公司来的?” “不关我的事。”郭裕看着面前的一对姐弟,举双手表示冤枉。 “leonora,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发脾气要注意场合、注意身份,不要做井底之蛙。你去波士顿读了那么久的书,就学到这些?今时不同往日,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惹大麻烦。” 黎靖炜开始低头翻文件,但话是在对面前的女人在说。 “lester?!你……”对方满脸不敢相信。 包括旁边的郭裕也有些吃惊。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对这位龙凤胎姐姐,黎靖炜几乎没说过什么重话。 今天,他是怎么了? 黎靖炜出声打断还欲发作的黎婧灿:“不是要买东西,让leo送你过去。” leo是他的司机兼助理。 黎婧灿瞪了弟弟一眼,拽过自己的包,如来时那般气势冲冲地走了。 办公室恢复安静,郭裕坐到转椅上,问黎靖炜:“你这姐姐离婚后真的是变得越发暴躁,一点小事像是气球爆炸一样,一戳就破,炸得旁人摸不清头脑。哎,还真有人占了你的车位?” 黎靖炜没回答,只是点了根烟。 过了会儿,他把合同交还给郭裕,“没什么大问题,暂时就这样,董事会上如果有问题再拟。” “行。但老太婆最近行踪诡异,需要注意。前两天你从吉隆坡飞纽约后,老太婆去了趟内地,没从香港飞,司机送去的南城,然后去上海,绕了个大圈子昨天才在蓉城和赵家碰面,赵总那个老婆还带了两个女的,不过,具体身份还没查到。” “好,我知道了。” 郭裕出去后,黎靖炜把剩下半根烟掐灭,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深邃的视线望着不远处的香江维港,脑海里还想着刚才乘观光电梯上来时不经意往大堂看到的一幕。 许久,回到办公桌前,黎靖炜拿起座机拨通秘书的电话:“把今天前台的预约登记表给我拿上来。” 唐绵回酒店后不久就接到tom的电话。 对方大概的意思是,礼拜四的会面terrence希望由她来做会议记录。 唐绵当然是说没问题。 想着还要在香港待几日,她给港大的导师steven发了信息,看晚上能不能和其吃个便饭,探讨一下自己在a大那边的开题报告迟迟未通过的原因。 因为她是计划写内地与香港在商业秘密这一方面的内容,所以可以用用港大这边的数据库与资源。 不过两分钟,steven回复她:人不在港,礼拜叁下午约时间。 steven是英籍华人,做普通法系内部比较研究出身,已是大牛级别。 现在五十多岁的他,反倒对东南亚各国法治现状开始感兴趣,常常跑菲律宾、印尼、马来西亚等国做调研。 回了信息,唐绵看现在才叁点过。 于是就拿出电脑处理了会儿蓉城的工作,半小时后睡了个午觉,结果一觉就睡到晚上,拉开窗帘,天已黑。 昨天中午的那顿饭已经消耗她不少精力,今早不到五点就起来赶飞机,再加上中午碰上那样的事情,再好的精神,唐绵都扛不住。 礼拜二上午,唐绵先去事务所准备后天的会议资料,下午回酒店看文献,晚上不到十点就睡了。 她在香港的睡眠,实在是好得惊奇。 礼拜叁上午,唐绵约了教练在ifc的purefitness上瑜伽课。 从教室的落地窗看出去,可以望见中环海滨长廊上的摩天轮,正在慢悠悠地转着。 只需20港币就可上这透明箱子饱览亿万价值的美景,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可仍然有很多人不这么想,比如在香港备受推崇的赛马——不管要花上几多钱,依然是民众最爱的消遣。 晚上七点半,跑马地山光道12号,thehappyvalleyclubhouse。 香港赛马历史悠久。曾经有人说,只要有成片建筑,抬头就会发现赛马会标志,医院是马会建的,学校是马会建的。 这足以见得,马会对香港人的生活影响之大。 但对上层人士而言,这里已经不单单是慈善之余的娱乐消遣,更重要的是身份象征。 唐绵到时,steven已坐在大厅电梯旁的沙发看报纸。 同自己与季老的相处比起来,与steven之间间,两人相处更久,也更像朋友。 自从她回蓉城后,这还是师生二人的首次见面。 “来了?再等等,我和同学约的45,刚好上去直接看跑马。”steven拍拍身边的座位。 “好。”唐绵坐到导师身边。 沙发旁放着几簇鲜花以及高大的绿色盆栽,使门口来宾看不清这里的景象。 她今天穿着白色英伦复古高腰直筒裤,上面搭配着一件杏色镂空衫,脚踩小牛皮圆跟高跟鞋,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整个人流露出娴静优雅的气质,一眼便瞧出是细心打扮过。 为节约时间,她正拿着资料低声向导师汇报手上的几个备选项目以及自己的看法。 说了大概不到5分钟,唐绵顿了一下,视线向门口望去。 香港逢叁跑夜马。 礼拜叁的晚上,是跑马地的人流高峰期。 大厅人来人往,一直都不算安静。 而且今天应该还有什么联赛在香港举办,城中富豪纷纷出动,想要来看自己爱马在跑场上的矫健身姿。 一群人走过来,唐绵先看到的是个估摸着二十七八岁的女人。 黑色的长发及腰,穿着泼墨油画连衣裙,属于气质型的美女。 举止间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嘴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正挽着她旁边的男人说些什么。 抬起头来时,给人一种热恋中情侣撒娇的感觉。 而那个男人,是黎靖炜。 服务生替他们按下电梯,唐绵听到那个女人温柔道谢。 接着再转对身边男人说话,声音柔美动听:“饲养员同我讲,喜驹最近状态不错,我看今晚它定会有不错的成绩,所以一定要返港见证。但是呢,来看跑马主要是感受氛围,图个开心。你说对不对?” 这番话,说的知性又知趣。 喜驹是黎靖炜的爱马,全港皆知。 “你开心就好。” 见男人没搭话的意思,那女人识趣地转头与同行的富家小姐探讨跑马地附近哪家餐厅的牛排不错。 黎靖炜没被挽着的那只手插裤袋,站着时不经意地侧头,视线已经落在不远处的唐绵身上。 隔着绿植,那是种很自然的注视。 除了停留得久了些,没有掺杂让人浮想联翩的眼神。 就像你走在路上,遇到一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会忍不住多看对方几眼。 这没有什么,唐绵想。 然而,也许是他久未移开,旁边的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 唐绵不知怎么了,那一刹那忽然低头把手机界面打开。 但仅仅是打开,接着就是对着屏幕愣住。 仔细想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黎靖炜的未婚妻tracy。 上一次应该是她刚到香港还住在坚尼地城附近时。 她家的大厦底楼有家古着店,唐绵回家时站在店门口看她和助手在选衣服,她穿一拖地长裙,戴着渔夫帽,整个人看起来恬静又优雅。 她站在那儿看了很久,想着黎靖炜会来接她,但到最后也没有。 steven注意到她的异常,正想说什么,但他的同学已经走过来向他打招呼。 唐绵随steven和他同学到楼上包间,还沉浸在这莫名其妙又不敢相信的缘分中。 之前到香港,跑东京,无非是想要和他多见上一面罢了。 没想到回蓉城,还阴差阳错碰见过那么两叁回。 对此,她已是很满足。 对于礼拜一发生的那件事,她安慰自己那只是意外。 在香港这么久,才遇见一次,说明概率极低。 但好巧不巧,仅隔一天,居然又遇上了。 而且,他的身边,换了另一个女人。 落座点菜后不久,第一轮赛马马上便开始了。 steven的两个同学都是马来人,五十多岁了还是第一次看跑马,服务生正用香港腔的英语向他们介绍投注规则,唐绵看他们听得马马虎虎不是很懂。 但还是应了那句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其二人兴致很高,随意买了一手。 随着马儿上场,欢呼声从各个包厢里此起彼伏地传来。 唐绵没看场下,反而盯着侧方的电视屏幕,心跳随着右上角的数字不断变化。 跑了几轮,看到满意的结果,唐绵才拿起筷子夹了面前的蔬菜沙拉吃了一口。 中场时有嘉宾到台上合影,电视没有转播。 唐绵走出包厢,到露天平台上想看得更清楚些。 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他。 下半场开始,比赛渐入佳境,她看得入迷,也就忘了回包厢,在平台那儿看完了余下比赛。 场上群马如飞,场外人潮涌动。 有兴奋,有紧张,有懊悔,也有担心,比赛就是这样悬念迭起,吊人胃口。 但果然像tracy说得那样,喜驹状态不错,一举登顶,成了本场比赛的冠军。 唐绵忍不住双手握拳举起,替他欢呼。 五楼包厢,黎靖炜站在窗前抽烟,透明玻璃上还隐隐约约倒映着同行人打麻将、品红酒的身影。 透过这些画面,他的视线未从那个穿着杏色衣服的女人身上移开。 随着赛事推进,他看着她微微跺脚,看着她拍胸口,看着她将手抠在面前的栏杆上,看着她从秋千上跳起来还差点崴了脚。 喜驹赢后,她举手欢呼两秒又快速打量周围然后将手缩回的模样,有些俏皮。 黎靖炜吐了口烟圈,面前玻璃瞬间有了雾气,变得模糊。 久久没有散去。 “lester,在看什么呢?”tracy走过来揽住他的手臂。 朋友们早已离开包厢往场地走去,要去瞅一瞅头等马的风采,只有他还站在那儿没动。 “没什么,下去合影吧。”他掐灭烟,拿上手机往门口走去。 女人探身往窗外望去。 视线对面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往下看是跑马地看台,人头攒动。 再近一点,是二楼的露天平台。 只有个双人秋千在随微风晃动。 轻轻地,像是要把微风轻送过来。 缓缓地,像是海面波纹一层一层。 柔柔地,像是女人的手,贴上男人的胸口。 (二)第一章 月升时星星探出夜幕 人能仰望就是幸福 谁懂得追寻的孤独 爱始终飘渺虚无 我始终一步一步忘了归途 ——《丝路》 香港的夜总是别有一番滋味。 交通设施纵横交错,构成了这座城市的血脉和骨架,推动着每个人的生活不断前进。 街边的千万串霓虹连起无数个故事随着城市内不断流动的空气,影响着这东方明珠的每一个人。 一旁的各色大厦,放出的光芒简直是冲破了云霄,亮得让人都睁不开眼睛。 放眼望去,又像有片片云彩在天空中舞动,再前面又像天上的银河掉到了地上,堆成了一条发光的丝带。 从马会出来,香港的天还是一样的亮,似乎与白日里没什么分别。 来时唐绵未开车,steven与他同学要去兰桂坊续一趴,她借口不舒服先回酒店。 回去路上,天空下起了丝丝小雨。 淅淅沥沥的,打在路面上,有些地方有小小漩涡。 像是将这座城市倒映得彻底。 唐绵忘记了带伞,雨似绵绵针落在她的发梢。 她站在街边,看着行人匆匆,那一瞬间,心,也冷静下来。 她开始懊恼于自己的没有骨气。 如以往每一次一样。 自己刚刚在马会的激动与兴奋,算是什么? 宏盛大厦停车场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今晚同黎靖炜几秒的眼神交流,对方依旧是当什么也没发生。 可自己需要对方当发生过什么呢? 明明确实,什么都未发生过呀。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都是她在自导自演。 不是吗? 到了酒店门口,因为刚刚没怎么吃东西,唐绵觉得胃空落落的,就小步跑到附近的小食店觅食。 铜锣湾附近有家清汤牛腩面一直都是她的心头好。 以前加班工作到凌晨,唐绵都爱到这儿来,汤很暖胃。 暖意让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也渐渐飘远。 出来时,雨势稍弱,唐绵正想沿街边走回去,就迎面遇到一对来港旅游的情侣问路。 橘黄的路灯光晕开在袅袅细雨中,她站在公车站旁边指着牌面上的线路向那个女孩子说些什么。 一个老汉背着沉甸甸的蛇皮袋从她身边走过,有膈到她的肩膀,她没有因此生气,也没有表现出嫌恶,只是默默地往边上站了站,不让自己挡着路。 老人向她道歉,女孩笑笑。 她的眼睛,依旧亮晶晶。 风吹乱她的头发,她随意撩起几缕拨到耳后,露出清秀漂亮的五官轮廓。 双颊红扑扑的,在路灯照射下,像是胶片电影当中的一幕被定格。 “看什么这么认真?我说话都不见你答我。” 对面的郭裕也跟着转头往窗外瞧去。 结果,马路对面除了一辆刚发动的公车,什么也没有。 黎靖炜已经收回视线,他夹着烟的右手拎起茶壶,往自己的杯中注满水。 烟雾弥漫的包厢,萦绕着优雅动听的古筝曲。 “tracy这次提前返港替你助阵,大家都看着你俩呢。现在喜驹赢了,人家帮你摆宴请客,你露一面就跑到这儿来喝茶?” 郭裕瞅着黎靖炜熟稔的沏茶动作,说出去,谁会相信——宏盛老总赢了马,然后大晚上会躲在一家茶馆给自己泡茶喝。 见黎靖炜不搭话,郭裕只好接着说:“我得到消息,老太婆想接自己孙子回港,新车都给人准备好了,是不是真的?” 郭裕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轻松。 他自小在香港长大,中学时期认识了黎靖炜。 那之后,二人一直都是同学,亦是朋友。 后来黎靖炜出事进了牢房,他则顺利毕业在一投行当普通白领,后来黎靖炜出来,他果断辞职跟着有情有义的兄弟混。 李洲行去世,黎靖炜掌管李家所有产业,他则在黎排除万难之下,一步一步成了宏盛核心部门——投资部的主管。 见黎靖炜“嗯”一声后,仍然是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郭裕有些着急,低声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老太婆动作大得这么明显,总不能皇太子学成归来,就让你这个姑父退位让贤吧?” “宏盛本来就姓李,拿回去,无可厚非。” 黎靖炜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回桌面,话亦说得不温不火。 郭裕盯着黎靖炜一派平静的眉眼,似乎在辨别他这句话有几分真,许久才开腔:“上周老太婆可在内地逛了一大圈。每到一地,饭桌上必有城中小姐,这样看来她的目光可不局限于香港这弹丸之地哦,你往内地转,她亦往内地追?没那么轻松的,philip现在还没女朋友吧?” “……” 点烟灰的动作一顿,黎靖炜抬起那双深沉的眼眸看向郭裕,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乳臭未干的小子想要接任公司,下的第一步棋,恐怕不外乎先成家。 郭裕嘴边勾起一抹冷笑:“老太婆心可真大,也不管小金孙一口吞不吞得下整头大象。” 正在这时,黎靖炜的手机震了。 听到黎靖炜突然严厉了语气训人,郭裕端起茶杯啜饮,欣赏着墙上的那幅竹,待黎靖炜挂了电话,他才忍不住道:“有时候我也挺搞不懂你的,费心费力安排学校,培养得再好有什么用?这孩子又不是……” 话未说完,包厢被敲响,门开,进来的是添水服务生。 郭裕不得不闭嘴。 坐在对面的黎靖炜,又点了根烟,吞吐云雾间眯眼眺望着窗外的夜色,仿佛陷入了沉思。 礼拜四一早,唐绵便赶往事务所做准备。 9点半,蓉城那几个律师和唐绵已坐在会议室等terrence。 10点,terrence准时到达。 同他一起的,还有个满脸不耐的男人。 应该说只可以称之为男孩。 唐绵看着他觉得有些眼熟,身材修长清瘦,肤色偏白,穿着亮黄色潮服,两手抄着裤兜,左耳上戴了个黑曜石耳钉,耳机挂在脖子上,一张俊脸绷着,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懒散不羁。 在西装革履的职员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他提着terrence的公文包,坐到了会议室进门的第一个位置。 会面进行得很顺利。 但terrence思维敏捷、语速极快,唐绵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飞舞了一个小时。 而那个男孩子,显然心不在焉,面对眼前的文件,他翻了一下便扔在一旁。 一会儿用脚摩擦桌下的地毯,发出“滋滋滋”声,一会儿用笔在纸上乱涂,发出“哗哗哗”声。 terrence都未有任何异议,在座者也就不可能前去阻止。 伴随着这些“奇妙”的声音,唐绵柔柔肩膀,结束工作。 会后,terrence看了她做的会议记录,盯她的眼神透露着赞许。 中午,唐绵请那几位律师到湾仔一家老字号吃粤菜,算是给他们接风。 刚刚在会上,terrence让他们下个礼拜一正式入职,这几天先自己适应一下香港的生活节奏。 这个礼拜,季老到北京开会,就算唐绵回蓉城,也无法让论文有什么具体进展,她索性就把酒店续到了礼拜天。 叁个同事合租在红磡某大厦,饭后唐绵开车将他们送回去。 出来时,太阳晃得射眼。 香港雨后的晴天,一向如此。 唐绵将手放在额头遮挡刺眼光线,向自己的车走去。 然而,拉门把手却一直拉不开。 正想把钥匙拿出来检查是否没电了,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姐,不好意思。”是一个黑衣保镖,“这车……” 他戴着白色手套,侧身指了指车牌位置。 唐绵往前走两步看了眼。 是黄底黑字的“philip”。 她将遮挡光线的手下移拍拍额头,连声道歉。 视线往右边一瞧,大概十米处有辆一模一样的白色奥迪a7. 她尴尬地向那边走去。 但是还没坐进车里,就被人叫住。 是李谢安明。 唐绵先是愣了一下,再微笑打招呼。 “这是你的车?”对方没有过多客套,直接问。 像是很吃惊的样子。 “嗯,我到香港不久,妈咪买给我的。”唐绵用粤语答到。 “那我同你两母女真的是好投缘呀。”她转为亲切笑着拉住唐绵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拍了拍。 唐绵感受到她指尖的光滑,应该是才做了手部spa。 “这车不算贵,但胜在有人中意,我乖孙快回港啦,指定要买。你们年纪相当,眼光也差不多,改日介绍你们认识。”旁边有保镖走过来给她举着太阳伞。 面对这位只见过一面,而且印象莫名十分不怎么样的长辈,谈到这种唐绵认为没必要跟自己讲的话题,她只好扯出个笑容应对。 李谢安明还想说些什么,助理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她脸色一变,拉住唐绵的手也顿了一下。 “现在我还有事情,你在香港待几多日呢?” “这个礼拜。”唐绵不知对方想做什么,而且似乎这个问题也无关痛痒,只是礼貌性地询问,便老实答到。 “ok,我得闲时候约你饮茶。”李谢安明道。 那位李董离开后,唐绵盯着自己的车子看了好一会儿。 正值午后,太阳照得车身发亮。 甚至在车身上可以看到她自己的脸揪成一团。 她心乱如麻。 唐绵才发现车屁股那里有一条大约十公分的划痕。 应该是前两天在宏盛大厦倒车时挂的,她想。 俯身摸了摸,但被烫得陡然缩回手。 她又想到礼拜一时,黎靖炜对着她车,射过来的那道远光灯。 以及,车窗放下后他的那张脸。 脑袋里突然有很多很多画面闪过,全部交杂在一起。 就如潮水涌入,将她淹没。 她立在那里看着行人匆匆,陷入回忆。 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仿佛懂了他看着她的讶异,和他的戾气十足。 头两日,她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但她,偏偏控制不住。 唐绵恰好将车停在垭口位置。 她深呼吸转头,视线可以穿过鳞次相比的幢幢高楼,看见维港的游船在缓缓移动,一艘又一艘。 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就这样溜走。 微风温柔拂过,很是缱眷。 她将发丝撩到耳后,心像是有丝丝水纹。 第二章 时间一晃来到了礼拜六。 唐绵与在香港的前同事兼好友charlie相约前往sunsetpeak徒步。 沿途迭翠流金,芒草要变未变而随风摆动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味。 香港是全世界贫富差距最大的地区之一。 有人住笼屋,有人住豪宅。 都是人,有人靠双手吃饭,有人靠命运度日。 这个面积只有北京的十六分之一,上海的六分之一的弹丸之地,却诞生了数不清的世界富豪。 在狮子山精神之影响下,更多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是时代,造就了这样的香江奇迹。 但这份让世人惊叹的发展背后,失败人多,成功人少。 上帝并不算公平。 然而,就像人们常说的,星星是穷人的钻石。 换一种想法,或许就是海阔天空。 很多人爱香港,香港电影、粤语歌,影响了整整一代中国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香港情节。 可唐绵觉得自己没有。 除了那个人,甚至没有任何多的理由让她留在香港。 唐绵并不爱这城市的香江传奇,不爱它的高楼大厦,更不爱它的纸醉金迷。 除了他,非要选一样,那就一定是这城市的山和海。 可以在闲暇时分找得一处地方,登山远足。 约上两叁好友,租个游艇,出海一天。 只有在那个时间里,她才会放空自己,找到自己。 又或者,乘一趟巴士,搭一趟船,就可以从城市投进大自然的怀抱,感受迷人的小岛风情,享受山海间的鸟语虫鸣。 这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美景。 逃离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和繁杂事务,什么都不去想,唐绵做着深呼吸,看着远处无法看到边的海岸线和像如浪般摆动的芒草,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大千世界里,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次,她们幸运极了。 以前登大东山,十次有九次都是大雾,能看到它着名的落日,机会并不大。 这倒和内地着名的九黄机场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今天天气好得很。 再加上是休息日,步道上人很多,唐绵和charlie欣赏着大自然的恩赐,说着些生活琐碎事,行程也走得不快。 看了日落,下山选择搭巴士,到梅窝时天色还未晚,但二人觉得全身酸痛,便打的士到太古广场附近的一健身房上拉伸课。 是charlie朋友推荐的,两人都是第一次去,价格不低,泰国来的老师英语带着很浓的口音,体验感麻麻。 唐绵上了课出来,不远处,charlie正跟一个年轻的外国帅哥聊得热火朝天。 难得的,她身上流露出女孩的扭捏跟羞涩。 她这位朋友来自香港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是医生。 其从小在和睦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加上爸妈奉行散养教育,性格也是生得自由散漫又是豪爽。 “别傻坐着,在这健身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龟婿!” 见唐绵站在那儿不动,charlie不知何时已经过来,撞了撞唐绵的肩膀:“那边有个靓仔一直看你,他朝这边走过来……” 她还没讲完,唐绵就已拿着毛巾站起来。 charlie忙挽留:“别走啊,我看着还不错,聊几句又不会怎么样。” “我去冲澡。” 唐绵疲于应对这种搭讪,说走真走。 温热的水冲刷身体,洗去了一身的倦意。 蒸了十分钟的桑拿,在高温里放空自己,她现在整个人都还红扑扑的,思维也还浑浊着。 收拾好东西,到楼下找charlie。 走廊上,迎面而来几个男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她下意识往边上避了避,擦身而过,其中一个满身烟酒味的男人拽住了她细细的胳臂,蛮不讲理地说:“你撞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撞你了?”唐绵皱眉,往一边闪。 男人死死抓着她:“没撞我?整个人往我身上贴,不是撞我是什么!” 同行的人,不但没出来制止,反而摆出看戏的架势。 唐绵知道自己遇上了一群有钱的流氓,冷声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撞你。叫服务生过来,查monitor。” 她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被那男人的同伴拦住。 “呵!脾气还挺大。” 中年男人满嘴酒气,猥亵的目光瞄向唐绵的胸口。 唐绵手腕挂着外套,内里穿着贴身的lululemon运动长袖,下身是同品牌的align。 标准的港女下班打扮。 非常休闲,也极显身材。 那男人色心作祟,突然两手一拢就要把人圈怀里,说着下流话:“来这不就是做运动,来,跟哥哥走,教你玩一种运动,包你欲仙欲死。” “你把手拿开!” 唐绵看上去再冷静镇定,终归是个女人,在这种事上容易吃亏。 她不清楚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不想把事情闹大留下后患,可是当另一个男人也过来拉她,唐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再也顾不得其它。 刚准备喊人,眼角看见一条戴着皮质狗项圈的德国狼犬不知从哪儿跑出来。 “操你妈,谁把这种狗带进来的!” 唐绵耳边刚响起咒骂声,狼犬像听懂了人话,吐掉嘴里衔着的网球,抬头冲这边凶恶地狂吠起来。 除去满目凶光,那绝对是一条体形漂亮,毛色光亮的狼犬。 能带这种烈性犬在这儿自由出入,服务生还不敢置喙的,狗的主人恐怕非富即贵。 唐绵立刻有了主意,这些人操着东南亚口音国语,显然不是香港本地人,应该是到这边做生意,吃了饭再跑来健身房消遣。 趁男人注意力还在狗身上,她使劲甩开他的手,转头低身看向那条狼犬,语气瞬间变得温柔,用粤语讲到:“jason,来找妈咪呀?爹地呢?还在里面玩球?” 这话传达出两个意思—— 她是有夫之妇。 她家不差钱,还可能在香港有权有势。 那些男人面面相觑,心中有了顾忌,但也不是被吓吓就懵的愣头青。 唐绵猜到他们还不相信,硬着头皮走向那条龇牙咧嘴的狼犬,一边拿出手机装作找先生的号码,其实是给charlie打电话,嘴里继续说着话:“jason饿着了是不是呀?妈咪给爹地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出来……” 狼犬突然不叫了,往地毯上一趴,仰着脑袋瞅唐绵。 “jason好乖。” 唐绵刚准备拨通charlie的号码,旁边房间的门开了,狼犬已经热情地跑过去,嗷嗷叫了两声。 “jack,过来。”是男人成熟严厉的嗓音。 出现在唐绵视线里的是一双户外休闲皮鞋。 她抬起眼帘,看到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裤、深湖蓝polo衫的高大男人站在门边。 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夹着香烟的右手拿了个网球球拍,正低头看脚边撒欢打转的狼犬。 唐绵整个人愣住。 本就浑浊的脑袋嗡嗡作响,更加发胀,一团乱麻。 此时,有人发出戏谑的笑。 路人经过,只当他们是情人间的玩闹,看一眼就兀自走开,谁也不想来健个身结果惹一身麻烦回去。 唐绵身后,传来轻挑的声音:“小靓女啊,看来你跟你老公给狗起名字的时候没商量好。” 老公两个字的音,咬得尤其重。 本蹲在那逗狗的男人,余光里多了一道倩影,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抚摸狗毛发的左手,手背上覆了一股温热的细腻,他低头就看到一只肌肤凝白的手。 这间健身房是工业风装修,射灯在天花板列一排,灯光照下来,有少少的刺眼。 唐绵蹲在那里,一束光刚好照在她的发梢,另一束照在黎靖炜的手臂。 唐绵做出这个举动,大概只用了一秒钟来思考。 她不知道妥帖与否,仅仅,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不给男人开腔的机会,她拉着他的手故作亲密道:“不是说好一叁五叫jack,二四六叫jason?你个大老板,时时待人都是一副谦让模样,为何到我这里,就只是哄哄而已?你这叫不叫说话不算数呀?” 说这话时,语气还有些小埋怨。 她心跳如擂鼓。 鼻息间充斥了香烟尼古丁的味道。 男人修长指间燃着半根烟,他的表情隐于烟雾后,唐绵握着他的手指,是温热的。 与自己冰凉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力度是在不自觉地收紧。 尽管她笃定,黎靖炜一定会帮自己。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份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从被男人质疑,到发现男人是他,唐绵的心情,像是在坐了一趟过山车。 其实,刚才黎靖炜一出现,她完全有机会趁那些人愣住时溜走。 或许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但是却可能惹下一堆麻烦。 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她不能给人留下不必要的隐患。 唐绵一双漂亮的眼睛不敢望向男人。 她微微垂眸看着其二人相迭的手,再往旁移,是他的腕表。 通常说,手表是男人的第二个表情,衬托着男人的品味跟涵养。 或许是来运动的关系,他未戴平日里他常戴的那款名贵钢表。 唐绵可以从他那运动型手表的表盘看见自己唇的微颤。 她不晓得黎靖炜能否感觉她正在尽量控制其全身的微抖。 沉默时间不长,唐绵就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他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抬起,随后薄唇间吐出一口烟:“头发还湿,未吹干就出来?” 低沉性感的嗓音。 姿态随意,语气寻常,仿佛他们确实是关系紧密的普通夫妇。 “……” 唐绵抬眼看他,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刚刚洗澡时不小心把水溅进带着隐形眼镜的眼睛,现在像是有些发炎,她不舒服地眨了眨,有些红红的。 微湿的发丝随意搭在双肩,未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动人。 唐绵刚打算拿话回答,一个年轻小伙推门从房间出来,是助理打扮。 他看到唐绵跟男人两手相握,眼底闪过诧异,皱眉看向不远处那群骚扰唐绵的人,低声恭敬地对着男人喊了声“黎生”,显然在请示老板怎么处理。 那些人见势头不对,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再纠缠,识趣地离开了。 见人总算走了,唐绵暗松口气。 “麻烦您了,黎生。”放开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她没忘记道谢。 出于客气,唐绵还朝那个年轻小伙点头。 黎靖炜向唐绵摆摆夹烟的手,烟头将要燃尽,他没有开腔回应。 他盯着那群离开的男人看了一眼,助理很快跟上去。 这边,唐绵还是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亮灯光下,掩不住她脸颊和耳根越发明显的红晕。 她的视线随着他将烟掐灭在旁边的立式垃圾桶而转移到灰色地毯上。 余光也扫了仍旧挂在自己手腕上的棉质外套。 白炽灯光下,这一男一女,都没有说话。 这儿离空调外机不远,唐绵能够听到那种机器运作的“嗡嗡”声,似乎可以遮盖住两人之间莫名的不自在。 那只德国狼犬围着两人打转,时不时对着唐绵摇尾巴,看着又憨又萌。 礼拜一见面,两人之间因为那个美艳女人的存在,闹得并不愉快。 礼拜叁见面,两人之间隔得远远,几乎只算打了个眼神的照面。 现在想着,只觉得尴尬。 唐绵想不到其他画面,思绪在这两个画面之间,来回跳转。 正想道别,黎靖炜开腔:“还没回蓉城?” 像是思考了许久才冒出这句话,他刚抽了一支烟,声音有些低哑。 说突兀吧,这个话题又并不突兀。 但就是在一片安静之中,就是显得有些突然。 还有些,怪怪的。 唐绵一怔,答到:“明天傍晚的飞机。” 见对方没打算再说什么,她欠欠身离开。 男人还伫立在原地,身姿挺拔。 又点燃支烟,抽了一口,吞云吐雾间,眯眼望着唐绵绕过拐角离去的背影,眉目深邃。 “爹地,看什么呢?”穿着粉色网球服、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拿着水杯从房间出来。 jack立刻飞扑过去,趴在她腿上吐舌头。 “没什么。”男人把被掐得微红的手揣进裤兜。 “快点啦,我要返屋企。一点儿都不好玩!”女孩将狼犬抱起来就要走。 姿势别扭又好笑。 不管是她,还是狗。 唐绵在回酒店的的士上无法阻挡内心的狂跳,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想要转移注意力。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关注的tracy,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开第一条就是那个女人。 是一条5分钟前发布的动态,加了很多tag。 【周末运动!#现在女仔好厉害##上了年纪的老阿姨气喘吁吁##愉快家庭日#】 下面配的是一张自拍照。 整张脸化着精致的妆,脖子上挂着的毛巾让锁骨若隐若现。 灯光下,有些毛毛汗,更是让人觉得看着青春十足、活力四射。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图片的背景是两人正在打球。 尽管做了虚化处理,旁人不仔细看可能看不出那是谁。 但唐绵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是黎靖炜。 她将图片放大了又放大,直到不能再扩展。 手指一直停留在那个深蓝色身影上。 “小姐,小姐!到着啦!”司机转身叫了她两声。 “不好意思。”她拿上包,匆忙下车。 唐绵一直到酒店房间,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坐在床上,她又把那条动态点开,死死盯着“家庭日”那几个字。 想到刚刚自己对着那只狼犬所说的那些谎话,以及黎靖炜对自己配合。 只觉得后怕。 更加觉得——羞耻。 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在伦敦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在东京向他寻求帮助。 他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帮过她。 仅此而已。 唐绵自小缺乏安全感,在遥远异乡,举目无亲,这些小小举动,汇聚在一起就像火苗点亮她的生活,让唐绵忘记了他是谁,只想追着他走。 她无法解释自己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但是其实说实话,她从未想过与他有什么过界的交往。 她也深知,自己和他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人能仰望,便是一种幸福。 唐绵知道这句话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就是个懵懂的小孩。 那一年,齐秦在与王祖贤复合后,由上华唱片发行了销量达到百万的《丝路》,让其攀上事业的第二个高峰。 里面好歌无数,几乎首首都可以当做传世经典。 最后一首的mv女主角光脚拍摄的画面,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可是,不管是对那段备受争议的爱情,还是这动人音乐,还小的唐绵都不算了解。 记得是一个周末,她到堂姐家玩,钢琴架子上随意放着这盒磁带的包装。 唐绵跪在凳子上无聊地翻了翻,黑底白字的歌词本,小小的、密密麻麻。 一周后,她把其中的一句歌词用在了作文里,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可当时的她,怎么可能懂得着歌词的深意? 后来长大了些,这句话也在心里变得淡淡的,似乎也有些遗忘。 直到在伦敦唱片行,无意间又看到这张黑胶。 那是她到伦敦的第一个春天。 这首歌的旋律、歌词便开始长久地在脑海回荡,一遍又一遍,她只觉得惊叹。 声音像泉水流出,流到她的心尖。 尽管很不一样,但莫名很容易的,她代入了自己,想到了那个男人。 从此,她把“仰望”二字深深刻在自己心里,从未逾矩。 只是今夜…… 这是她在香港第叁次遇见他,也是她望住他的第一百次。 她仔细回忆。 这条动态很快上了热搜,评论里尽是祝福。 大家都在说tracy同黎靖炜小孩相处融洽,是已做好当后母的准备。 这也是这个孩子首次在公众平台上曝光。 出于隐私,不论是李家还是黎靖炜本人,对这个孩子都保护得很好,甚至是男是女大家都不知。 今日报道一出,才知那小孩原来已长成妙龄少女。 唐绵将脸埋进被窝。 脑袋像是播放电影般,闪过无数人的脸,以及无数个画面。 无意间看到那份文件后想回蓉城的念头便在脑中滋生,那是个有阳光的清晨。 唐绵没有过多思考,就像是从前去往东京那样。 初初回到蓉城的忙忙碌碌与无所适从。 频繁往返于香港、蓉城的犹豫与彷徨。 借口跑到台北去想要冷静与分析种种。 与他在庄爷爷生日宴上的相遇,再到发布会穿过人群的那一眼以及从导师家出来他在湖边的背影。 还有他身边那个美艳张扬的女人、那个温婉的未婚妻。 最后,停在她在伦敦初遇他的那个雨天。 也是像现在的一个秋天。 这些人和事,挥都挥不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第三章 房间的窗帘未被拉上,外面的霓虹灯伴着夜色缓缓照进来,恰好打在了床沿。 夜渐渐深了,这座城市却是另一番风景。 点点星光,给这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送来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此刻,唐绵就像是躺在散场后的舞台中央,享受着她一个人的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她接到charlie的电话,约她去兰桂坊夜蒲。 唐绵稍稍犹豫,便化妆出门。 二人将地点约在中环一家酒吧。 charlie在电话里说要给唐绵介绍boyfriend,是个优质海归男。 唐绵收起手机,化了个稍浓的妆,黑色小吊带配a字亮片短裙,只到大腿根部。 香港比蓉城入秋要来得晚些,但夜晚已经微凉。 她穿得如此清凉,在的士上将车窗降落,只一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天是万圣节,再加上是礼拜六,酒吧里人很多。 唐绵到时已接近十二点,穿过人潮,看着舞池里着着奇装异服扭动的男男女女,好一会儿才找到charlie。 她被拉着手往卡座走,到了才发现对方是个长相清秀的大男孩。 见到唐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赶紧拉开椅子让她们坐,服务生拿来酒水单,他也第一时间推到唐绵面前。 中途,他出去接电话。 等人走远,charlie低声问:“够帅吧?” 唐绵不言语,只是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饮料。 “我看他上新闻了,再想到你在健身房门口魂不守舍的模样,就想你可能碰上他们了。我猜到你今晚可能睡不着,出来放松放松,放过自己,不挺好的吗?” 问后半句话的时候,charlie心里有忐忑,怕触及唐绵心里的秘密。 但不问……她又不希望唐绵一直钻牛角尖。 她觉得她大概是全世界除了唐绵自己,唯一知道唐绵对黎靖炜心存一份感情的人。 那时唐绵还在港大,准备出来工作,她也想从家里独立,二人合租在坚尼地城附近。 直到后来唐爸爸过来香港给女儿租了套高级公寓,两人才没有再做室友。 算算时间,再怎么也有小一年。 其实也不是唐绵主动开口告诉她的,是她打扫家里卫生时,无意间发现唐绵桌子上有一堆素描画像。 她不小心把那一迭东西弄到地上,捡起来一看,居然全是黎靖炜。 她现在都忘不了当时的那份震惊。 唐绵家境很好。 尽管同男友分手了,但追求者并不少,其中大部分家庭条件都还不错。 她看着唐绵为了受到重用、为了一个项目,通宵工作,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地去上班,这种工作状态可以持续好几天,除了偶尔做下运动,丝毫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简直是拿命在搏。 她当时只觉得内地的女孩子都是这么拼命吗? 她一直都想不通毕业后唐绵不与当时的男友回内地,反而是坚决分手,并且累死累活都要留在香港的原因。 直到她看着那些画,她才觉得恍然大悟。 可往后几年,唐绵的行为还是让她摸不透。 按道理来讲,在香港这个并不大的地方,圈子转过去转过来就那么些人,唐绵的工作性质让她所认识的那些人中不乏上流阶层,其实是完全有机会把她引荐给黎靖炜。 也就是说,他们,按照常理,应该是有接触机会的。 但是,唐绵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她把那些画放在桌上,但却压在了很多东西下面。 既晒得到窗外的阳光,又没有面世。 像极了她对待那份感情的态度。 在charlie看来,现在27岁的唐绵,轻熟美女一枚,有大把男人可以接触、可以选择。 “认识你这么久,我真的不明白你对他的具体感情是什么。有时候对上一个人,总是情感先于理智,可是——” “可是我和他差距太大,还是,他已经快要结婚?” charlie默然。 唐绵往后靠着卡座,点了一根烟,在灯光昏暗的空间里,她的眼睛有光。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我17岁那年。我刚到伦敦,消防罚款罚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刘女士说给我打钱过来,但她忙起来就忘了我。我已经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就去唐人街想找一份工打。那天我刚出门就下大雨,街上没什么人,我冒着雨一连找了好几家,别人都不要我。我蹲在路边给我爸打电话、给我妈打电话,给同学打电话,都没有人接,我等了好久好久,看着雨一直下、一直下,又很冷,我突然就哭了。他举着一把伞走到我面前,问我家在哪里,他送我回家……” 唐绵没再继续往下说,她夹烟的那只手拂面,泪水从指尖流过。 过了许久,久到烟都快燃尽了,唐绵将手放下,深吸一口,又接着说。 “我当时已经饿得不行,他带我到一家川菜馆吃饭……才发现我之前捡到的袖扣是他的,他那天帮我那么多,我没道谢,反倒是他对我讲句多谢。” “你敢相信吗?当时我们俩都很吃惊,伦敦那么大,让我捡到他的袖扣。他说那是他妈妈给他的,是他非常珍惜的东西。” charlie能感觉唐绵说这句话时是笑着的。 “后来我们又遇见过很多次。我听他打电话,知道他是香港人。再后来,我如愿到了香港,但从未碰见过他。听说他有重要项目在东京,我努力学习日语,希望有一天能够帮得上忙。也是因为他,我才会那么努力地工作、读书。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更有价值。因为在我眼里,他从来不是新闻里那样的人。” “他来店里吃饭,都叫我‘cecilia’,他每次唤我的名字,我都觉得,觉得很……” “……觉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感觉……” 唐绵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 “其实,很早我就知道他有太太、有小孩。我当时很慌张,觉得自己很不要脸,深怕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知道,也做了很多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傻事,可是都无济于事。” “那……你之前那个男朋友?不会吧cc?”charlie有点吃惊,不敢相信理智的唐绵竟然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唐绵像是没有听到朋友的问题,继续说道,像是自言自语。 “回蓉城,我挣扎了很久。在香港我真的很累了,想要逃离,这种没有结果、自己跟自己较劲的坚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换个环境可以好一点,可我还是天真了,我依然带着希冀。况且看见他,我很难控制自己。” “可是,我扪心自问,从未想过要和他怎样,我跟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点,我一直都清楚。” “他现在这个未婚妻,我觉得挺好的。他具体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这么多年,他过得并不容易,有个能力相当的人去帮他分担,真的很好……” 她颤抖着将烟按灭在烟灰缸,有些哽咽。 像是有沙子随着风,吹进了她的眼眸,她借着醉意,将这些最为细密的心思不着痕迹地向外吐露。 酒吧里那些俊男美女随着dj打碟不断晃动,仿佛与这里有道分水岭。 “……” charlie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听唐绵讲这些往事。 兰桂坊多为开放式酒吧,一入夜,自然都乱作一片。 尖叫声、音响声夹杂在一起,似乎要将这本就亮得不行的天空再划过一条绚烂的彩带。 霓虹离得进了,这世间繁华,像是能够唾手可得。 后来唐绵没怎么说话了,只是一支一支地抽烟。 这时,那男孩回来,说家里有急事,拿起车钥匙匆匆走了。 目送他离开,charlie转回头,发现唐绵在喝一杯玛格丽特,是一个搭讪者让服务生送过来的。 唐绵喝完一杯,自己又接连点了好几杯。 charlie拦着:“这酒后劲很大,你酒量不好,会醉。” “不是还有你在吗?”唐绵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charlie看出她是心里难受想发泄,阻拦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没多久,那男孩打来电话,说家里钥匙可能掉卡座缝隙了,charlie一找,果然在,她看了眼兀自喝酒的唐绵,还比较清醒,便说:“那行,你在后门等我,我给你送出去。” 喝完第六杯酒,可能在酒吧里待太久,除了头晕,唐绵胸口也犯闷。 起身,拿了包去洗手间。 等她回来,已经有人占了座位,干脆买完单到外面找charlie。 凉爽的风迎面而来,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气,还有泪痕。 唐绵看了眼各色酒吧门口搂着的男男女女,拢了拢被风拂乱的头发寻找charlie的人影,仍没看到。 她刚准备转身,差点撞上后面跟出来的人。 “你朋友先走了?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唐绵看清对方,是刚才请她喝酒的青年。 “不用。”她低声说完就要走。 青年拽住唐绵的细臂:“还是我送你回家吧,你看你喝了不少酒,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喝多酒导致的晕眩,加上酒的后劲儿真的上来,让她摆脱不了对方的纠缠,唐绵闻到一股头油味道,让她想呕吐。 可是,她终没推开青年。 因为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卡宴上的美艳女人、大家闺秀tracy、还有那些个莺莺燕燕。 黎靖炜与她们是不是也在酒吧认识,然后他就送那些女人回家呢? 她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这个世界。 唐绵突然有些,有些疲惫于自己的那些无谓又莽撞,以及自欺欺人的坚持。 唐绵不再挣脱,任凭青年的手搂上她的削肩…… “我的车停在那里,跟我过去?”青年在她耳边吹气。 没走两步,青年搭在唐绵肩头的手就被扯开,腕间沉重的力道让他转头,忍不住骂了句“叼你老母”。 对方低低的嗓音铿锵有力:“放开她。” “你谁啊?我同我条女返屋企,干你屁事!” 此时,唐绵整个人已经是昏昏沉沉,只看见是个男人。 那人嘴里咬了支烟,白色衬衫,手臂一紧,人被拽到了他身边。 青年看到对方眯眼,那冷肃的五官,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低骂了句晦气,怏怏走开。 黎靖炜从青年身上收回目光,嘴角突然一阵湿热。 他低头—— 唐绵柔软唇瓣已经落在他冒出青茬的下巴,一双细白的手圈上他脖子。 她在他耳边说: “送我回家。” 男人湛黑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贴近自己脸的女人。 她的身上除了体香,还有淡淡的烟酒气。 他指间的香烟还徐徐冒着白烟。 唐绵踮着脚尖,蔷薇色的唇压上他的薄唇。 没有过多技巧,很青涩,却又像是最虔诚的膜拜。 睫毛像蝶羽一样轻轻颤动。 中环这边的道路起起伏伏,刚好这间酒吧就在这呈“l”斜坡的尽头,站在这儿望,可以看见这一片的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纸醉金迷。 真是俞夜俞精彩。 好几个鬼佬一身奇装异服站在不远处抽烟,盯着这对男女。 道路窄窄,唐绵微微睁开眼睛,双眸通红,近在咫尺的男人在自己的视线里显然早已模糊。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对面店面门口悬挂的小南瓜灯。 黄澄澄的,格外温馨。 明日就是万圣节,唐绵喜欢的金色秋天算是真正来临。 耳边飘来缠绵悱恻的男女歌声—— 【留住每一分秋色像情热火焰,在你心窝中轻轻渗。 忘掉每一个失意的故事,星光中抱紧。 …… 留住每一颗星星在无尽黑夜,眷透心窝中轻轻吻。 迎着每一个璀璨的岁月,跟你步近。 …… 携同着那花香记忆,跟你飞奔远方,别理它世俗情网。 遥遥望晚空星光,听那海声轻拍岸。 ……】 女歌手的声音酥到骨子,那几句“轻轻吻”伴随着微微秋风传到唐绵脑子里,她全身忍不住微颤。 到后来,脑袋浑浊得早已听不清歌词,但每一个节拍,都像打在她心窝。 唐绵的脚踝处传来酸涩感,在她要松手离开时,男人的大掌突然揽过她的细腰。 灼热的吻倾覆而下。 唐绵闭着眼,意识混沌。 她尝到男人唇齿间薄荷的味道,混杂淡淡的烟草味,鼻息间尽是成熟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 熟悉又陌生。 她两只手突然不知往哪里放,在空中舞了舞,虚虚地搭在男人肩膀。 她有害怕,也有期待。 但此刻却只能感觉自己紧紧贴着男人宽厚的胸膛,身体摩擦给她一种陌生的触动。 男人干燥又粗粝的手掌,一手覆上她的脸颊,像是在擦拭她的泪痕。 另一手沿着她细柔的腰肢慢慢下移。 像是在试探着她。 那大手接触到肌肤的那一瞬间,唐绵已然站不稳,双手忍不住缠紧男人结实的臂膀。 歌声还未停。 在这人来人往的黑夜里,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听到了海浪轻拍堤岸的声音,但她确定自己真的闻到了阵阵花香。 一丝丝,一缕缕。 萦绕在她的呼吸,她的记忆。 街上的霓虹灯已变作满天星,把整个世界都照得亮晶晶。 像是昭示着兰桂坊的夜生活正值高潮,也像是告诉世人,黑夜即将过去。 第四章 兰桂坊人山人海,音响声、乐器声、喇叭声乱做一片。 若是位不爱这种场景的人,或许只会觉得脑袋昏昏,还有些发胀。 郭裕刚把小祖宗送上车,到附近便利店买了瓶水回来,沿着这条街往上走。 还没到人贴人的地步,但也是人潮满满,他伸长脖子,没看到黎靖炜。 找了一圈,隔着人群,看到马路对面香艳的一幕,刚入口的水差点喷出来。 如果没记错,这人晚上好像没喝酒。 刚才会议中途接到emily在酒吧闹事的消息,他同黎靖炜便匆匆赶到兰桂坊。 一会儿没见,怎么在路边发起浪来? 视线的另一边,黎靖炜也听到那让人沉醉的音乐。 心像是被蛊惑,只想搂着面前的人儿随着节拍摆动。 许久,他放开唐绵被吻得红艳的唇,看到那醉态可掬的粉颊,眼底划过淡淡笑意。 唇齿间也像是尝到浓情蜜意。 双手搂过女人柔软的腰肢,跟她耳鬓厮磨,低语一句: “我送你回家,cecilia。” 男人温柔又成熟的声线,仿佛有一种蛊惑的力量。 让人觉得万分心安。 唐绵听到面前的男人唤自己的名字,是用让她沉溺其中的声音。 她深陷其中,醉得彻底。 稍稍和男人拉开距离,将手搭在他的臂弯,再慢慢移向他的手腕,最后歪着头眯眼看他。 轮廓分明的五官,渐渐和心底深处的那张脸出现重合。 她的眉目之间全是爱恋。 凌晨时分的兰桂坊,像唐绵和黎靖炜这样搂在一起的男女并不特别,也并不值得被过多关注。 周围吵吵闹闹,他们像是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在唐绵做出任何回应之前,charlie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很快就冲到气氛暧昧的两人跟前,二话不说就把醉醺醺的唐绵从那男人怀里拽出来,一边把人护到身后,一边防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你做什么?她不是那种……” 话说到一半,看清对方的脸,拉住唐绵的手一松,堪堪放下。 这时,charlie见那男人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转过身去接电话,留她在那里彻底僵化。 charlie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再次拉起唐绵的手,看着周围的男男女女,还有那接电话的背影,愣在那儿动不了。 对方挂了电话转过来没给她反应时间,就已经先开腔。 “cecilia醉了,麻烦你送送她。我让人在酒店前台放了盒眼药水,记得帮她拿上。多谢。” 他深深瞧了眼唐绵,嗓音低沉有磁性。 charlie还陷在这种不可置信中无法自拔。 她拍拍自己的脑袋,转头看看已经醉得没有人样的唐绵,捏了捏朋友的手,感觉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 回去路上。 “这女的怎么这么面熟?” 郭裕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 兰桂坊的灯光五颜六色,再加上离得也不算近、中间隔得人又多,不好仔细分辨别人面容。 但他确定自己见过这个女人。 车子行驶着,拐了个弯,行入红磡海底隧道。 郭裕突然叫了一声。 “哦,我想起来了!老太婆到蓉城吃饭,小赵总老婆带了一对母女,她是那女儿!” 佩服于自己的记忆,他反应极大,挺直身子从后视镜看向后座男人。 黎靖炜交迭了长腿坐在后座,刚点上一根烟,没什么反应。 “那天我和jeff看蓉城传过来的照片,他就说那女的在李老生日宴出现过,你还在电梯扶过她一把。jeff话你当时就不对劲,这是真看上那女的了?男人嘛,逢场作戏再正常不过,你要是喜欢,我改天去……” “andy那边有消息了吗?”黎靖炜开口打断他。 涉及公事,郭裕敛去了脸上戏谑的神情:“消息倒是有,只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andy说老太婆头两天在上海结识了一位刚从华尔街辞职回国的精英,有意把人招到蓉城当财务部主管。” 车子驶出海底隧道,视野开阔不少,沿着海滨大道,路上行车只有寥寥。 后座的黎靖炜,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眼底一派深沉。 郭裕替他抱不平:“你人还没正儿八经到蓉城呢,她就迫不及待想变天?公司谁不知道johnny是你的人,她现在想把人换下来,不就是为了给她那金孙铺路?李家人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黎靖炜问:“philip回港已有几日,在做什么?” “跟着海达的terrence做助理,我让人盯着呢。对了,明天到蓉城,你只带jeff,没问题?” 黎靖炜“嗯”了一声。 手指磨擦着衬衫袖扣,上面仿佛还有女人手指的温度。 他没有再说话。 郭裕又似想到了什么:“tracy最近要在香港办一场时装秀,我今上午碰到邓董,他希望你能抽出时间过去。” 见黎靖炜不搭话,郭裕继续道:“我觉得tracy还是很不错的。有自己的事业,人又漂亮,对emily也上心。你别不冷不热地吊着人家,等你们以后结婚,邓志晟手上宏盛7%的股权还不都是你的。” 连日来超负荷工作,让黎靖炜睡眠不足,听到这些,太阳穴阵阵抽痛。 他闭目养神,夹烟的手指按了按额头。 郭裕看黎靖炜现在这样,又想起刚才路边的那幕,还是为了调节气氛,随便扯上几句:“你怎么会认识刚那个女人啊?她母亲应该是万宝的刘平,之前来找过我几次,我接触下来就感觉不太好。五十几岁的人,很强势,和万宝梁总的关系不清不楚,上礼拜又和老太婆见面,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啊。但是呢,不过是个女人嘛,掀不起什么大波浪,你要是真喜欢那女仔,我……” 这话没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 “不过,找女人,还是得找服帖知心的,如果太精明,叁天两头膈应你,简直活受罪,万万要不得。” 黎靖炜听到这话,睁眼笑了一下:“你少玩点女人,如果精力过剩就多务正业。越南那个赌场gary可早就说了要让你去做。等会儿同基金会开了会,你还是给他打电话表个态。” “我明白!可我那怎么叫玩女人?我从来不强迫女人。再说,我不像你,成日坐在办公室里都有大把大把钞票入口袋。我自小跟着你混,到现在也没摆脱,我也不打算摆脱,估计老了还得等你给我派退休金。既然如此,我还奋发什么?” 郭裕边说边从后视镜观察黎靖炜的表情,这些年,黎靖炜的身边来来去去不少女人,但也没见他对谁上过心。 刚才那一笑,他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你真是想弄那个女仔?” 男人间说话,向来无所顾忌。 黎靖炜抬眸,双皮眼很深,只是说:“好好开你的车。” 郭裕边开车边说:“最近有个新晋小花旦,就是这类型的,脸型气质都挺像,入这行没多久,应该挺干净的,andy还认了人当契妹,你要是喜欢,哪天我把人约出来?” 大老板跟女明星,圈子里心照不宣的关系。 黎靖炜又闭上眼不搭腔。 他手中的袖扣,表面仍是温热。 宏盛下属的一家基金会准备在尖沙咀搞历史文化传承项目,黎靖炜本不想参与,但碍于政府面子只得加入。 这项目准备下个到纽约参展,请的也是北美一知名设计公司做文创,因此双方开会时间协调上难度很大,刚刚在会议进行到一半就被emily的事打断,那边打电话又过来催,两人只得返回继续工作。 开了会再出来,已是凌晨叁点半。 九龙塘独立屋的玄关还亮着一盏壁灯。 黎靖炜脱掉皮鞋上去,从厨房拿了瓶冰水,边喝边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往沙发上一坐。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黎靖炜刚抬头,整个一楼已经陷入了明亮之中。 “兰桂坊那个女人是谁?你不接电话,她朋友不来,你们打算干什么?” 黎婧灿径直坐在黎靖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熟练地翘起二郎腿,或许是因为在深夜,不复平日里的张扬性格。 但那咄咄逼人的狂妄骄纵样,倒是丝毫没变。 她细白的手指间夹了根女士烟,那姿态,像极海报里二叁十年代的上海女郎。 黎靖炜正在喝水,闻言,动作一顿,却没有作声。 她只得又问:“那女的是做什么的?” 语气来得很陡。 黎靖炜明显不想多谈,只是淡淡道:“学生。” “……”黎婧灿听到弟弟这么说,皱眉。 她宁愿对方是个女艺人或模特,那样事后还好打发。 如果是那种爱情至上的寻常老百姓,她真担心对方以后要死要活地缠上黎靖炜。 那可不好收拾。 兰桂坊酒吧多,刚才黎婧灿和朋友在另一家五楼开趴,喝到已经有些茫,她去到阳台吹冷风想醒醒酒,不经意间就看到楼下街边的一男一女。 这种事情在兰桂坊并不算新奇,等会儿随便找家小酒店才是正常流程。 她随意扫了两眼,并不在意,直到看见那男人离开时旁边的郭裕,她的酒才瞬间醒来。 可她想再去寻那女孩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这是在香港,到处都是狗仔。tracy才上传了你们去打网球的照片,你转头就和别人在街上搂搂抱抱,现在自媒体如此发达,被人po到网上怎么办?南城的事才过去多久?前两日邓太开船到外海办party,我也去了。她有意无意地给我提到tracy下个礼拜就要叁十一了,我听她的意思是希望女儿的婚事尽快定下来。她问我们怎么想,我说当然是好,lester都在挑钻戒了。” 后半句,她倾身弹了弹快要掉落的烟灰。 声音也轻了些,已然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们从小被李家收养,因为幼年经历坎坷,二人几乎可以谈得上是在颠沛流离中相依为命,所以感情比一般兄妹都来得亲厚,黎靖炜对这龙凤胎姐姐,更是没有二话说,完全是当作妹妹来对待。 再加上黎婧灿因为某些事情刺激,本身在情绪上就不太稳定,旁人想到这些,只觉得这女人可怜又可悲,且考虑到她弟弟的面子,也就大多不会说些什么。 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在面儿上,几乎人人都是纵容,自然也让她说话、做事没有了章法。 可黎婧灿心中有杆秤,那杆秤的衡量标准几乎围绕黎靖炜的利益展开。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邓志晟那里我也去解释了,我脾气就这样,改不了。可你要搞清楚,现在遇到问题,是你在犹豫退缩,到时候别惹麻烦的是你,而不是我。” 她把头两日弟弟对自己的说教还了回去,将香烟捻灭。 黎靖炜还是没说话。 他摸摸西装口袋,为自己点燃一根烟。 黎婧灿看出弟弟已经很不高兴,如果自己不是他亲姐姐恐怕要当场翻脸,却依旧提醒他:“李瑾年回来了。人心这东西,你看得应该比我清楚,如果出什么意外,董事会上邓家的支持不能少。” “我的事,我会处理好。” 黎婧灿张了张嘴,看着坐在那的黎靖炜。 因为长年身居高位,身上自有一股说一不二的气魄。 她了解黎靖炜的性格,这样说,已经是让她别多管的意思。 “好自为之吧。”黎婧灿丢下这句话,转身上楼。 这个晚上,九龙塘别墅的客厅,烟灰缸挤满了烟头。 第五章 东方地平线上透出缕缕红霞,一点紫红缓缓升起,由暗到明。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第二天是礼拜日,唐绵一口气睡到了早上9点。 脑袋昏昏,还有些痛,但是生物钟使然,没有睡懒觉的命。 charlie外出办事,买了卤味和粥带到酒店,发现唐绵还在睡,只得跪床边把人从被窝里挖起来。 “让你别喝那么多酒,现在起不来了吧!” 宿醉让唐绵头疼的厉害。 她刷牙洗脸的时候,charlie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问她:“昨晚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唐绵拿牙刷的手一顿,看着镜子里的朋友。 “我应该记得什么嘛?”她说的含含糊糊。 “嗯......我的意思就是,就是,如果不是我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出现,”charlie说得断断续续,“你现在就躺在,躺在黎靖炜床上了。” 后半段她一股脑儿说完,像是鼓起很大勇气。 然后,她就紧紧盯着唐绵,想看其反应。 唐绵正低头在漱口,闻言抬头,嘴上还有白色小泡泡。 “你在说什么呢?”她拿毛巾擦擦嘴,把头发用发带绑在脑后,准备洗脸。 charlie看唐绵明显不相信自己的话,有些着急。 “是真的!” “你醉得六亲不认,是人是鬼都可以将你带走。我到时黎靖炜正搂着你一顿狂亲,那孟浪样儿,一看就是老手。” 唐绵正将水往脸上扑,动作未停。 charlie见她没回话,继续说道:“他大晚上到兰桂坊不是夜蒲,过来干嘛?看来网上那些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整天混迹在酒吧想找女人的男人,十个里有八个身体不健康,如果被传染,一辈子可都搭进去了!” 唐绵正在抹洗面奶,整张脸都被那些化学物质遮挡,charlie看不清她的神色究竟是如何。 但她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那水花像是不听话,随着唐绵的手臂摆动,渐得到处都是。 唐绵头疼得更加厉害,冰水都无法缓解。 “我没在跟你讲大话,cc。” 唐绵拿洗脸巾擦脸,水珠顺着脸流到脖子,再到锁骨。 她未转身回应charlie的话,而是两手撑着盥洗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踮一踮地蹭着地板上的水渍,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让我缓缓。”过了许久,她说。 她回忆了又回忆,但记忆仿佛停止在了她付钱离开酒吧的那个时刻。 在往后,她只记得街边那首歌。 她觉得当时的自己仿佛在随着那靡靡之音起舞。 吃饭的时候,charlie突然感慨:“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黎靖炜欸。长得真是不错,身材确实没话说,但近看还是有点年纪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别回避,你昨晚喝酒前可是向我吐露心声了哟~你是真忘了昨晚在路边跟人家互相搂着调情的事啦?” 唐绵拿调羹舀着粥,直接无视她。 charlie却神秘兮兮地挨过来:“听说手大指长的男人,底下那家伙一定很壮观,昨晚我有偷偷观察——” “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你恶不恶心!”唐绵夹起鸡腿塞到她微张的口中。 charlie识趣地闭嘴。 饭后,charlie想起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cc,黎靖炜还知道你住四季呢。昨天扶着你我不好去拿,我刚上来时在前台取的。黎靖炜买给你的。”说完她把一盒眼药水放在桌上。 唐绵听了,拿着湿巾纸擦桌的动作一顿。 “你现在该相信我说的了吧!你们这算什么呀?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还是,他想跟你搞一夜情?” 昨晚charlie帮她把隐形眼镜取了,现在根本看不清这些小东西。 她把那瓶药水拿近仔细地瞧了瞧,手指轻轻摸了摸瓶身,像是在感受什么。 但终究没有打开用,而是转身放进包里,还把眼镜取出来戴上。 charlie瞧她那样还想讲些什么,但看冷静下来的唐绵一直沉默不想再谈黎靖炜。 她只得把空间留给朋友,先离开。 唐绵站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维港如画报般的景色,她的心里如果有海洋,现在早已经是波涛汹涌。 charlie刚刚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还在自己眼前不停晃动,但她自己对于昨晚却是毫无头绪。 努力回想,零碎的记忆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过程。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到小沙发上把昨晚穿的黑色吊带拿到鼻前嗅嗅。 不是自己常抽的那种烟。 而是黎靖炜爱抽的那种。 她见过、闻过很多很多次。 她的心,不断下沉。 在唐绵这个年纪,可能有很多女孩都在渴望遇到一个有权有势的温柔熟男,并幻想可以与其共度一生。 可是,唐绵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思。 所以,尽管她对黎靖炜的迷恋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但她还是在不断给自己留后路。 她不相信世上有十全十美的男人。 大多数风度翩翩的成功人士,脱下那身西装,又有几个还能像表面上那样一本正经? 在这方面,她理智、冷静,不像个女人。 她对黎靖炜确实非常在意,并且这份心思超过了她生命中的很多东西。 但她自己认为,那份在意并不包含“相守一生”。 总的来讲,她对黎靖炜这个人是陌生的。 她一直都是远远地、带着滤镜去崇拜他,仰望他,但却从未正儿八经地接触过他。 她头两日冷静下来思考,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的所有形象,几乎都是排他的。 也就是说,是她排除外界的所有传闻,自己塑造的。 可是,外界那些传言就一定是假的吗?而她的感觉,则会是百分百正确吗? 她没有底气回答。 同样,她也没有资格回答。 她回想着charlie说的那些画面,有叁分悸动,七分害怕。 有对自己的害怕,有对他的害怕,更有的是对事态发展不在自己想象范围内的害怕。 黎靖炜这个人,成熟多金,寡言稳重。 这样的条件,不管他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仍然多得是女人趋之若鹜。 在某些特定时候,也包括她自己。 但是这样的人,并不是她一个唐绵随随便便就可“驾驭”得了的。 她和他之间的差距,在于年龄,在于金钱,更是在于阅历。 从小到大,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对自己有着最清楚的定位。 她牢牢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从未越矩。 黎靖炜对她而言,就像天际边最最遥远的那一朵白云。 看得见摸不着,还有些飘忽不定。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 唐绵对此,坚信不疑。 charlie说她从未看清唐绵对黎靖炜的感情,其实说实话,唐绵自己都从未搞明白。 她就像是被时间、被习惯推着走到了今天。 这不长不短的十年里,她对上黎靖炜的很多反应,几乎都是下意识的。 过后她会反思她的行为,但从来没有想过去回顾这份情感。 她不是不想,只不过是内心像是有“理智”和“欲望”两个小人一直在对峙,在拉扯。 唐绵不想让自己牵扯其中,因为那样会痛得无法自拔。 她并不是那种大无畏的女孩子,她承认自己极其没有安全感,古板又保守。 现在回想自己在香港的这一个礼拜,发生的事情多到让她喘不过气,她迫不及待想要逃回蓉城。 她将发丝在手指缠绕几圈往鼻尖凑,仿佛还有那人的味道,怎么都洗不掉。 也像是逃不掉。 她感到惶恐,又不安。 唐绵原计划当天傍晚回蓉,但steven一个电话过来,她不得不带着宿醉引发的头痛,强打起精神,去往港大开会。 …… “月底交给我的东西记清楚了吗?cc?” “……嗯嗯,我知道。” “不要放空,这个term一眨眼就过了,你至少得出一个report,或者paper,ok?” “好,我知道,这个月蓉城那边不忙的话,我月中再回港一次,向您汇报。” “……月中我不在香港,你这两天很忙?不忙的话,去申请个研讨室,我们先讨论个大纲出来?” 这句话一出来,唐绵只得又将回蓉的机票改签。 steven同季老不同,算是一个push型的老师,学生稍有点空,那他会给你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就像这天,唐绵在研讨室等了几分钟,才晓得steven在楼上会议室开了个座谈会,会后才有时间跟她谈论文。 会议的主题是——东南亚营商环境的法治保障之实证研究。 主要是针对港资赴东南亚各国投资展开。 唐绵对这些内容并不熟悉,她坐在后排,记一些简单、基础的笔记。 写着写着,当黎靖炜的名字频繁钻入耳朵里,唐绵渐渐生出异样的情绪。 笔头挪向了记事本的右下角。 熟练地勾勒几笔,一个惟妙惟肖的卡通人物就出现在她的笔下。 唐绵想起tracy发的那条微博,又想起charlie的描述,再回忆起那天在停车场的那个女人,笔头一动,在卡通旁边又画上一个东西,还用箭头将两者连了起来。 盯着看了不到3秒,她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幼稚且没有意义,“唰”的一声撕下了那页纸。 她旁边就有一个铁丝网的垃圾桶。 唐绵没把揉成团的废纸丢进去,怕被人拣出来看,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所以,她随手塞进了包里。 唐绵又在香港多待了几天。 她还是重复以往每天都会做的事,没什么新意。 香港一连下了两天的雨,从港大出来后,她大多会沿着起起伏伏的街道走上一段路。 脑袋空空、漫无目的,直到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时,她才招手拦一辆的士。 可第二天,她又做了同样的事情。 一晃又到新的一个礼拜的礼拜四。 接到叶引电话的时候,唐绵正在机场换登机牌,准备回蓉城:“绵绵,走大运了!黎靖炜答应接受我们报社的采访!” “什么时候的事?”唐绵拿着换好的证件侧到队伍一边。 “就刚才!他秘书说黎总礼拜二的下午会空出2小时。嘱咐我们别迟到,主任让我负责这次采访。” “很不可思议对不对?我之前联系过他秘书好多次,对方一直不答应。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以为在做梦呢!”叶引很激动,也是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跟好姐妹唐绵分享:“如果这次采访做成功,主任说了,会给我升职加薪。” 唐绵把这个消息在脑中过一遍,已经是浆糊的脑子更加转不动。 有一个念头闪过,但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很快打消。 她向四周望一圈,在行行色色中并未看到熟悉的人影。 通话沉默了几秒,对方像是感觉出异样正想说什么,唐绵连接腔。 无论如何,她都是真心替好友开心:“那你加油,这两天好好准备。别像上次那样。” “我明白,等着我好消息!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唐绵笑笑:“好。” 结束通话,她拿上登机箱,顺着人流往安检处走去。 唐绵无数次从香港国际机场离境去往世界各地,但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 像是刚离开一场紧张激烈的博弈,再去赴一场重要无比的约。 第六章 回蓉城的航班延误,唐绵到家时已经很晚。 第二天是礼拜五,上午,唐绵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皮到a大开会。 中午实在太困,唐绵回宿舍睡了个午觉。 刚刚躺下,就被出差回蓉的刘女士一通电话给薅了起来。 对方来电,态度强势,鼓到唐绵和她出去同万宝梁总吃个晚餐。 “我下午还有会,让人大闸蟹放在小区门口,你等哈送到你伯妈家头去哈!” “哦。”唐绵将头发撩到耳后,起身下床。 晚上的饭桌,除了那位梁总,还有万宝其他高层。 他们谈项目、聊生意,唐绵都不是很有兴趣。 她中午没吃饭,饿过了,晚饭更加是没什么胃口。 刘女士见状,招手让服务生熬了一碗粥和小菜过来,才又继续和同事讲她最近在工作中发现的问题。 她小时候没怎么跟母亲出席过这种场合,对她来讲很陌生。 同时,也很奇妙。 突然间,她想到了这次去香港那位在机场开会忙于工作的女士。 唐绵缓缓地坐直身子,逼迫自己调整状态,努力做一个“贴心”的女儿。 饭后唐绵和刘女士一个车回家,梁总让司机送的她们。 她,坐在前座副驾驶。 唐绵猜,可能碍于她在车上,在圈子里被人“摆来摆去”的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她感觉有些尴尬,也有一点羞愧。 这种沉默的氛围,她不自然地想到了自己。 她甩甩头,告诫自己:“你什么都没做。” 翡翠城。 在唐绵进房间前,被刘女士叫住:“东西送过去了吗?” “嗯嗯,送过去了。伯妈没去打牌,在屋头等我。” “她给我说了。”刘女士穿着居家服倚靠在门框旁,整个人状态放松,有些懒懒的,像是微醉状态。 “伯妈拿了很多菜给我,说是自己种的,让我们两个少在外面吃。” “哎呀,我喊她不要拿不要拿,恩是拿了嗦!我哪儿有时间在屋头吃饭嘛!你也看到了,现在想要挣点钱,哪儿有那么容易?想要过好日子,没点手段、没点拼劲儿,是不可能的。”她手里端着杯牛奶,抿了一口。 唐绵对刘女士突然来的感慨与感性,有些接不住,只得“嗯嗯”两声。 第二天一早,刘女士又早早出了门,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唐绵,她昨晚并没有喝醉。 唐绵同样没闲着,港大那边定下来的主题她头几天就已经电邮季老,对方的意思是争取将就现有的材料在这边带师弟师妹申请一个省级课题。 “不着急,月底前报上去就行了,具体的事情你安排他们弄,挂你做负责人,你来把关就行了。” 她明白这是现在高校的常规做法,理解也照做。 连着忙了两天,礼拜二下午1:17分,在宿舍睡午觉的唐绵被电话吵醒。 听到叶引急得快哭的声音,她顿时清醒。 原来引子把有关采访内容的笔记本落在了报社,她说她明明记得拿上了的。 采访下午3点开始,现在根本来不及折回去拿。 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唐绵很清楚,到底是叶引忘记落下还是别人动的手脚? 不好说。 “你等着。”搁下手机,唐绵立刻起床换衣服。 唐绵去了趟报社又匆匆赶往宏盛,已是下午2点45分。 其实宏盛作为最早进入内地的港商之一,在蓉城早有投资和设办事处。 只不过现任主席上台后将大笔资产转移海外,内地商业进程一度停滞不前,更不要说处于内陆地区的蓉城。 现在黎靖炜放话出来要将重心往内地移,蓉城办公室也较之前焕发光彩。 叶引之前跟前台报备过,唐绵没受到任何为难,她一刻不耽误地直奔电梯。 恰巧有一部电梯从b2楼上来,唐绵立即摁下按钮。 电梯门开。 从手中笔记本收回视线,她准备进电梯,却在看清里面的人时怔在了原地。 黎靖炜一身挺括的黑西装白衬衫,打着藏蓝领带,单手插着西裤口袋,另一手两指夹了份文件,伫立在电梯里,身形挺拔,他抬眸看到外边的唐绵,眉眼间并未流露出任何讶异。 在电梯门关闭之前,唐绵叫了声“黎生”,一脚迈了进去。 尽管电梯厢空间很大,但依旧封闭。 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经过几天的冷静,唐绵的生活似乎已经回归平常,她都快忘记上个礼拜在香港的那些人和事。 现在忽然之间,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黎靖炜。 之前她设想过,如果再遇黎靖炜,她一定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不然糊糊涂涂,也不算回事。 可见到了人,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去说? 何况,她完全不晓得如何开口。 charlie同她讲的那些画面又在脑中闪过,加上现在和那人离得近了,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围绕。 使得那些原本仅仅由语言构成的画面变得真实起来。 她手指微微蜷缩,扣着衬衫袖。 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性的小动作了。 唐绵抬头看着变化的数字,尽量想把自己变成一团。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种沉默反而更让一种莫名的暧昧滋生。 “眼睛好些了吗?”身后不远处的男人率先开腔,说得是自然无比。 唐绵想到了那瓶眼药水。像是又再一次提醒她那晚发生的“荒唐事”有多么真实。 她微微转过头,不敢看男人的眼睛。 “多谢黎生,好多了。上个礼拜六晚上,我……” 后半段,她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准备说些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 唐绵犹豫了下接起来。 “嗯,在电梯里,你到门口等我。” 叶引想到马上到来的采访,忍不住向唐绵寻求鼓励,唐绵低声道:“没事的,尽力而为就行。” “我怕像之前在香港一样再捅个大窟窿,还要麻烦你跑到东京帮我说好话。幸好有你这层关系,黎靖炜买你的账。如果没有你,我真的是想想都后怕,都有心里阴影了,这次我……” 从手机听筒传出来的声音,在这狭小空间里被放得很大。 唐绵脸有些微红,她扶了扶镜框,把手机换到左耳,再往边上靠了些。 唐绵没办法告诉叶引黎靖炜在自己身边,只好出言打断她:“等我到了再说。” “等一下就没时间说了!我在想,到时候可不可以问一些私人问题。黎靖炜的私生活多精彩,就一风流浪子,叁天两头跟女明星女模特传新闻,还有他十几岁就当爹的事,如果能挖出独家……绵绵,你在听吗?” 唐绵从电梯镜子里看向黎靖炜,他正抬起左手看腕表,漫不经心地动作。 放下手时抬头,她看着他的视线还来不及移开,二人的眼神就触碰在一起。 唐绵觉得黎靖炜已经听见叶引的那些话。 她在黎靖炜的注视下,低头把电话挂了。 而刚刚鼓足勇气想说的话,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电梯在27楼停下。 门开,黎靖炜率先出去,往左走到他办公室。 唐绵看着指示牌往右走,强迫自己别回头,即便听见员工那一声声尊敬的‘黎总’。 叶引早已在会议室门口东张西望,看到唐绵,冲过来抱住她,感动得差点落泪。 唐绵莞尔:“好啦,拿了东西进去吧,我先回家。” 叶引却拉着她不让她走,撒娇加恳求道:“绵绵,我好紧张,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这件事情,有你在,我心才安稳。等做完采访我可以直接下班,到时候我们去吃火锅。” 唐绵稍有犹豫,还是点头。 黎靖炜把手里文件丢在办公的大班台上,刚扯开领带结,leo拿着一份报表进来,“黎总,接受采访的时间差不多了。” 黎靖炜握着领带结的手顿了一顿,他点点头。 对老板接受一家发行量极低的小报社采访一事,leo很想不通。 以前一般的杂志社或报社想要采访黎靖炜,大多会被回绝,少数的是拿现成的稿应付,黎靖炜答应当面采访的,除非是熟人拜托或常合作的杂志报刊。 leo刚打算出去,瞧见黎靖炜突然走到窗前。 他被老板的行为吓了一跳。 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有拉上,透过镀膜玻璃能把外边情形看得七八分。 他顺着黎靖炜的视线,看到一女人正靠着墙壁探头往这边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那女人穿着马甲配衬衫牛仔裤,身形修长又纤瘦。 但不是公司员工。 leo以为黎靖炜不高兴,连忙道:“我去让她离开。” 黎靖炜视线从唐绵细白的脖颈收回,“带她去员工休息室。”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出了办公室。 宏盛的员工休息室设计很人性化,玻璃墙采光很好,抹茶色的布艺沙发,茶几上摆着花瓶,一位女助理帮唐绵泡了杯咖啡送进来,出去时非常体贴地合上了门。 jeff来找黎靖炜谈事情,经过员工休息室,瞥见里面躺沙发睡觉的身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瞧,倒把他瞧出了几分诧异。 jeff扭头看向坐在那的女助理,询问的目光,女助理以为出什么事了,走至他身旁,看到休息室里的情景,便解释:“leo带过来的,好像在等朋友。” jeff点头:“黎生没在办公室?” “黎总在接受采访。” “《t.y》又找他做跨页,还跑到内地来?” 女助理摇头:“不是,是蓉城本土报社。” 他重新望向休息室里面,意味深长地扬了下眉梢,转头对女助理道:“没事了,你去忙吧,我到办公室等黎生。” 唐绵是被叶引叫醒的,头晕晕乎乎的,她拿出手机看时间,4点45分,比预计的快了十五分钟。 离开前,她再次环顾27楼,仍然没看见那人。 直接去找他,说些什么呢?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讲起,还显得有些突兀,并且矫情。 况且,这对他来讲,不算是什么大事吧? 她胶着手指和叶引离开。 “我以前真冤枉黎靖炜了,其实他本人还是很好的,很亲和嘛。” 下降的电梯里,叶引就差没把黎靖炜供为她的新晋男神。 “那些问题,我自己都觉得很枯燥乏味没意思,他都还很耐心。你之前去找他,他也是这样好说话吗?可惜的是,他秘书过来打招呼,说不能问私人问题,也不允许拍照片。”说着,她挽住唐绵的手臂,笑得很神秘:“不过最后,我趁秘书出去时,有问黎靖炜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跟他比较熟,算是有私交,你来猜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跟他熟了?”唐绵反问,不自然地想从叶引手臂里抽身。 “眼睛漂亮。” 叶引不回答唐绵的问题,又重复一遍:“黎靖炜喜欢眼睛漂亮的女人。” 唐绵动作一顿,“真的吗?” 下意识地问。 不晓得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她心跳加速。 听到开门声,jeff放下手里的杂志,抬头诧异:“这么快?我以为怎么也得五点。” 黎靖炜把西装随手搭在沙发上,问:“什么时候到的?” “没多久。”jeff说着,似笑非笑地打量黎靖炜:“你什么时候也搭理这种小报社了?” 黎靖炜没理他,拿起大班台上的烟盒跟打火机,倚着大班台边缘点了支烟。 “你这两年烟瘾越来越重,小心肺。” 这时,leo敲门进来。 黎靖炜一边在文件上签了字,嘴边咬着烟卷边嘱咐:“访谈登报前,你先看看,别让他们乱写。” leo点头。 等leo拿着文件离开,jeff作不经意地提起:“我刚才在休息室看见个人。” “上次庄家办寿宴,在酒店,你扶过人一把,记得吗?她还和李董吃过饭,和她母亲一起。” 对这种意味明显的暗示,黎靖炜兀自抽烟不说话。 jeff又道:“那女明星,姓倪?上个月你同她在丽景轩吃饭,不挺好的。怎么没下文了?我头两天遇见她陪圈里那个张老板出席商局。”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们好过了?”黎靖炜吐出烟圈反问。 “我和tracy接触不多,但也觉着,还是她要好一点。” 黎靖炜像是不想搭有关这个话题的话,把烟头按灭:“晚上一块吃饭?” “行吧。” 黎靖炜跟jeff刚走上火锅店的二楼,就看到灯火明亮处的那一桌子人。 唐绵拿着筷子但却没吃东西,而是在听对面的男孩儿讲些什么。 笑得眉眼弯弯。 第七章 唐绵叶引二人本来只是想要自己小聚一下,但快要到火锅店门口时,报社主任非要赶过来为叶引办“庆功宴”,还叫了好几个同事。 叶引无法推辞,可还是要坚持拉上唐绵。 “你自己说的,多认识人不是坏事。我们主任手上还是很多资源的!” “这是我妈说的,不是我说的!” 唐绵其实没想到这一层,她本不想去,但又怕回家会想东想西,还不如和大家一起热闹些。 席间,叶引的一个男同事格外幽默,讲了好几个段子,把大家都逗得哈哈笑,唐绵也不例外。 但是,唐绵心中始终装着事情,笑容一直不见眼底,还是有些敷衍。 她伸手拿杯子准备喝鲜榨果汁转移注意力,却不小心撞上叶引的右手,一块麻辣牛肉掉在了裤子上。 “我去一下洗手间。”唐绵退开椅子站起来。 空气里,除了火锅的辛辣味道,还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过道上没什么人,刚绕过拐角,她就听到一道严厉的男声:“到底我是你老子还是你是我老子?礼拜六的事情都不提了,今天你人跑哪里去了?老师说你根本没去学校,是不是以为我人不在香港,你就能翻天?想我亲自去逮你?” 吃火锅,水蒸气容易把眼镜弄起雾,饭局之初,唐绵就把眼镜给摘了。 她不太看得清打电话的男人,但光听声音,唐绵就慢下脚步。 正想着该怎么办,他已经朝这边望过来。 黎靖炜手插兜,低着头在踱步,脸色不虞,发现来人是唐绵,说话一顿,随之继续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你现在不好好读书,等出社会没文化被取笑怪不得别人……既然这么不想上学,马上让bruce给你办手续,以后都不用去学校。” 说到最后,他灯光下的侧脸冷峻,一副积怒于心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他应该是在对他女儿说话,语气不算温柔。 她并不想听,也没有立场去听他的私事,便低着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时,黎靖炜拿着手机抬眸看她。 洗手间。 唐绵用沾水的纸巾擦被弄脏的牛仔裤。 这时一个隔间门开,出来一个叁十出头的女人,手里拽着个满身巧克力污渍的小男孩,低头训斥:“上个厕所嘴巴都不停,弄成这个样子,等哈回家还不晓得洗不洗得干净。” 从盥洗台前的镜子望向这对母子,刚才在过道上看到的那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唐绵接触的富二代不算少,他们的私生活很少有干净的,十几岁搞出孩子的新闻并不算稀奇。 有些人现在看上去一脸正气,年轻时还不知道怎么风流荒唐。 她遇见黎靖炜时,他已近而立之年,浑身散发出来的都是稳重气息。 她不相信,也未见过他有媒体描述的那放浪不羁的模样。 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过那样的姿态。 先抛开这种“十几岁就同自己妹妹生小孩”事实,他在宏盛停车场盯她那一眼,以及听charlie描述他亲她时的孟浪模样,统统都不是她印象中的温文尔雅。 唐绵将手擦干往外走去。 走廊过道,黎靖炜背靠着身后的墙壁。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白衬衫黑西裤,单手插袋,弯起的衬衫袖口,露出腕上的名贵钢表,另一只手抽着烟,矜贵又随意的一身打扮,看架势是在等人。 唐绵的双脚像被钉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那股不自在又席卷了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纸巾团。 虽然知道自作多情不好,但在这个洗手间里,她没见几个女人进去。 他是在等自己? 一时间,唐绵觉得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她回想自己这一天的扭扭捏捏,其实往开了说,接个吻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 反而是她放不开的言行,容易会让人产生误解。 这样一想,她深呼口气走过去,故作镇静地想要打声招呼。 犹豫着如何张口,已经快要走过他时,一条穿着笔挺西裤的长腿就那么大喇喇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唐绵不认为黎靖炜这个行为是‘脚麻了想伸伸腿’,倒更像是那些纨绔子弟半路拦截小姑娘的轻浮动作。 唐绵的耳根有些热。 她还是装作没看出他做的暗示,往左侧让开适当的距离,抬头想要说话。 一名服务员却推着装满碗筷的推车迎面而来。 唐绵不得不站到旁边让路。 这时电话又响了,是刘女士打来的。 问她回家没有,唐绵简单答应后挂断。 一个转身,看见还未走的黎靖炜。 四目对视的那瞬,唐绵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手就着纸团,紧紧地拽住自己的衬衫袖子。 手心的纸,有潮湿的感觉。 突然之间,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逃走。 但刚想走,跟她只相距几步的黎靖炜却突然动了。 他看似随意的往前一步,跨得不大不小,却给了唐绵一股无形的压力,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后背贴上墙壁,唐绵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他面前露了怯。 “刚才都听了多少?”黎靖炜开口,刚抽过烟的嗓音显得低沉。 唐绵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他指他打电话那事,手指指洗手间解释:“我裤子弄脏了,来处理一下。”顿了顿又说:“没听到什么。” 说完又想,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黎靖炜听了她说的话只是点点头,但未往后退一步。 异性相处,本来女方就容易落于下方。 唐绵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对男人的劣根性也略有了解。 有些男人就喜欢看女人因为他们自乱阵脚,觉得这是个人魅力的体现。 走廊过道上的灯光本来就暗,这一刻竟染了一丝暧昧。 看到近在咫尺的男人衬衫,唐绵按捺下有些乱的心跳,抬起头迎上黎靖炜好整以暇的打量眼神。 这样的他,她觉得有些陌生。 兰桂坊的夜晚,他也这样瞧住她吗? 黎靖炜看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防备模样,明明忐忑得不得了,却硬是崩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来,继而想起她刚才想离开的事。 但凡男人,恐怕都不喜欢无疾而终这个词,或者说,不喜欢不是自己主导的无疾而终。 可能这也是身居高位男人的通病。 一个女人,在不同场合都向你投来爱慕眼神,甚至曾经搂着你向你流露出那方面的意思,但再次见面她却躲躲闪闪。 碰巧的是,自己又偏偏对她有感觉。 女人的心思无法用商场上的算计来估量,这样一来,导致自己想不通的同时,心里也惹下了不痛快。 他脑中莫名其妙闪过她在伦敦对着自己抿嘴浅笑的模样,继而想起刚进火锅店时她对着面前男孩笑的画面。 心里更是烦躁不已。 黎靖炜似不经意地看向她的脖颈,她穿了件棉质衬衫,因为生的瘦,偏深v的领口露出大块白皙的肌肤,细致漂亮的锁骨,还有后颈优美修长的线条。 感受到他的视线,唐绵的脖子也染上淡淡红晕,她出声道:“黎生,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进去,朋友还在等。” 在清醒状态下,这样的距离,她的声音在发抖,根本控制不住。 黎靖炜依旧立在原地纹丝不动,没让开的意思。 从远处瞧过来,她就像被黎靖炜困在他跟墙壁之间,姿势令人浮想联翩。 唐绵强迫自己镇静。 她把注意力集中盯着黎靖炜的衬衫扣子,像是鼓起极大勇气:“黎生,请你不要这样。” 黎靖炜反问得气定神闲:“哪样?” 唐绵看出他是有意为难自己,她深呼吸,刚抬头想说什么,唇上突然一热,男人夹烟的手已经抚上她的唇瓣,指腹处薄茧摩挲留下的热度让她的大脑轰地一下。 唐绵脸红得更厉害,一边伸手去拂他的手,一边强作淡定:“黎总,你喝多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黎总,不再是黎生。 试图用他的身份来提醒他,也是提醒自己。 她去推他的手被握住。 “你下午在电梯里想对我说什么?” “没什么。”唐绵偏头,语气已然是紧绷。 “礼拜六晚上发生的事?”黎靖炜的语气却是随意。 唐绵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还是不说话。 “记不得了?” 黎靖炜突然低头,男人带着烟草味的薄唇封住了她的嘴。 唐绵的腰间多出一只大手,轻轻攥住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她被拉着紧紧贴上男人硬邦邦的胸前。 然后又被人抵在墙上。 男人夹烟的右手已经移到她的后脑勺,他一边颇具技巧地含咬她的粉唇,一边用拇指来回摩挲她白皙的脖颈。 唐绵的大脑有刹那空白,身体酥软燥热,呼吸也变急促。 彷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黎靖炜松开她,问:“想起来了吗?” 唐绵仍旧没有第一时间开腔,只是红着脸大口喘气,像是在平复自己。 再抬头时,说出的话,不似眼波里隐藏不住的流转,显得颇为冷静。 “黎生,想不想得起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摆正位置。” 是在对面前的男人说。 也是在对自己说。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唐绵接到季老电话。 原来他将从北京回蓉带的资料整理了下,发现有些对论文写作帮助很大的内容,欢迎唐绵随时找他。 唐绵答应着,但是脑袋昏昏沉沉,在这种状态下实在是搞不动学术,便想到头继续睡觉。 尽管只是闭目养神。 她昨晚,一整夜基本上是没睡着。 不知道是梦还是什么,黎靖炜反反复复出现自己的脑海。 到了后半段,他搂着她在大街上不停地亲,她也像是情动,手还勾着他的脖子。 突然,他的未婚妻tracy冲过来拉开他们,反手扇了她一个耳光,大骂她是“狐狸精”。 路人纷纷指责她,她只得捂着脸离开,羞愧极了。 唐绵一下子被惊醒。 拉开窗帘,看着对面的写字楼亮灯、灭灯,再亮灯,就像她手指间的香烟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后背的汗也逐渐冷了。 唐绵觉得自己这样的状态,万分颓废,但却没有半分力气去改变。 给黎靖炜说“摆正位置”并不是随意说说。 从香港回蓉城之后,她想了很久,失眠了好几个夜晚。 她反思自己的行为,确实觉得不妥。 以往的那些不提,单单是追去机场的冲动、从导师家出来的悸动,都是自己长时间追逐下的一点点幻觉。 正是由于自己的某些已经触及禁区的行为,才会给黎靖炜造成很多“错觉”。 她要怎样才能够表明,自己有,又没有,那些心思呢? 既然不能、也不会表明,那就让大家都回到各自的位置,过原来的生活,不就行了。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1点。 打开手机一看,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全是charlie。 她连忙打过去,但对方一直占线。 不过几分钟,电话又响了。 “猜猜我在哪里呢?”是charlie的声音。 “我不知。”听着朋友轻快的声音,唐绵笑着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刘女士去广州出差,屋里就她一人。 “我刚刚落机。” charlie从律所辞职后,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结识了不少圈中名人。 这次她到蓉城来,是为了公事。 某话剧团巡回到蓉城,charlie是他们的御用摄影师之一。 她没到酒店,而是直接到了翡翠城。 “才起床呀,cc。”她把行李箱往玄关一杵,嗓门贼大。 唐绵敷着面膜,嘴张不开,话也说不清,就只是点点头。 charlie在屋子里逛了一圈,开口就问:“你妈妈的丁丁妹儿呢?我想她得很呢~” “家政阿姨带出去上课了,我妈给它报了个什么智力开发班。” “你妈妈对你家狗可不是一般的上心。” “引子在蓉城吗?一起喝个下午茶?” charlie和引子不算特别熟,只是认识的普通朋友。 “在。不过她多半没时间,要赶稿子。” 昨晚吃饭的时候,她的主任已经多次婉转地在催稿,要得很急。 “那算了。我们两个去吧。飞机餐太难吃,我还没吃午饭呢。” 昨晚吃火锅时唐绵就没怎么动筷子,再加上一夜无眠,胃里空落落的。 她带charlie去吃稀饭庄,遭到了对方的强烈反对,幸好饭馆的川菜同样做得不错,平息了charlie的不少“怒火”。 二人边吃边聊,避而不谈礼拜六发生的事情。 快结束时,charlie送了唐绵一张这次的话剧门票,还是贵宾席。 “我只影最后一幕,所以我两个可一起看前面的。”她对唐绵眨眨眼睛。 这场话剧在蓉城大剧院上演,看着规模不小。 等候区,人潮涌动。 charlie去和工作人员做对接,唐绵站在展示区无聊地看着场馆介绍。 晚上6:45分,检票进场。 因为有“内部人员”charlie的关系,唐绵落座得算是非常早。 但不过十几分钟,会场里已经座无虚席。 唐绵前后排坐了不少熟人,都算得上是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有些诧异,但还是不停起身,打了一圈的招呼。 话剧快开始时,charlie弯着身子坐到了她右手边。 灯光已经暗了,唐绵专注地盯着台上等待开场,charlie突然拿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兴奋地看着左边:“看看,谁来了!” 唐绵转头抬眸,影影绰绰的光线里,黎靖炜挺拔的身材特别醒目,他穿着白衬衫,脱了的西装被拎在手里。 而他身后,跟着他的未婚妻,tracy。 唐绵想起了昨晚那个梦,不禁捏紧了手包带。 而昨晚与黎靖炜的“不愉快”,让唐绵拿捏不准该怎么应对这个性格似乎有些阴晴不定的男人。 但同时,她也安慰自己,“摆正位置”这四个字,她说得是很清楚。 她相信自己做得到,也相信对方听得明白。 正想着,charlie给了她个狡黠的笑容,凑到她耳边说:“这贵宾票可不好弄哦,我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快感谢我!” charlie不晓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唐绵,只想对自己这位好友翻个白眼,还想要谢谢? 唐绵目不斜视盯着前方,但他和tracy与周围那些人寒暄的声音还是传到她耳朵。 那女人穿着藏蓝色的晚宴裙,刚刚到脚踝,很正式,可以看得出她对这次话剧的重视。 女人在自己面前驻足,倾身与前排一个企业家打招呼。 近在咫尺,唐绵看着她手上的钻戒,正想着在梦里她扇自己耳光时她手上的戒指刮花了自己的脸,就听她转头唤黎靖炜,“lester,来这边坐。”,说着再走两步,用双手压着裙摆坐在了位置“6”上。 唐绵低头看自己手中的门票,是“8”号。 舞台射灯折射出的暖光照亮唐绵左侧的空位。 黎靖炜已经快到她跟前,为了避免磕碰,唐绵想把脚往里收了收,让自己跟前的过道更宽敞一些。 唐绵正准备有所动作,她的膝盖忽然被撞了下,男人的西裤擦着她的白色九分裤过去。 他没有道歉,她亦没追究。 缩腿,这是唐绵给出的唯一的、也是下意识的反应。 当黎靖炜在旁边落座,唐绵觉得周围顿时拥挤不少。 她闻到烟草味道,混合了隐隐的薄荷香,这一切都扰乱了她的心绪。 他们刚落座不久,唐绵便听到tracy在同黎靖炜说话,不轻不重的声音,似抱怨又似撒娇:“本来选这儿是想让danny一眼看得到我们在给他加油鼓劲,但现在想来还是应该在楼上包厢请大家,没想到这么多人,空气有点差。” 唐绵的余光里,是男人那截笔挺裤腿,还有锃亮干净的皮鞋。 他的嗓音低沉成熟:“下次让leo安排。” 简单几个字,显而易见地抚平女人眉间淡淡的不悦。 唐绵听见女人小叹一声,甜蜜地道:“你那么忙,还来给我堂弟撑场,我已好知足,哪来那么多的挑剔呢。” 黎靖炜没有再说话。 已有人在报幕,话剧即将开始。 唐绵从杯架上拿瓶装水,想喝一口来平复自己的内心。 视线瞥见黎靖炜的白色衬衫,还有暗银色的皮带金属扣。 他靠坐在座椅上,双手,修长手指交叉相扣,肃穆中自有一番闲适的格调。 他的“自得”,倒是衬得唐绵的乱了阵脚非常之明显。 可片刻犹豫后,唐绵仍然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台下的灯彻底暗了。 演员陆续出场。 这话剧算是个轻喜剧,除了主演是个最近比较出名的小花外,其他都是专业话剧演员,曝光率并不高,至少唐绵分不清谁是谁,自然也不知道其中谁是tracy的堂弟。 从演出初始,会场便不时传来笑声,氛围不错。 但唐绵左边的空气始终很沉默。 本来是想来放松的唐绵更是笑不出来。 演到后半段,charlie离开去了摄影席,唐绵好想跟出去或者移个位置,但又觉得显得过于刻意。 此时,台上的男主演对女主演讲了个“边缘性”笑话,大家都是成年人,氛围一下就暧昧起来。 唐绵的耳根渐渐发热。 左边坐着昨天才和自己搂搂抱抱的黎靖炜,她怎么可能觉得不尴尬? 拿过矿泉水,刚喝一小口,下腹突然涌来一股热流,肚子跟着隐隐作痛。 唐绵有预感,是那个来了。 她拿上包,准备起身去洗手间。 为了不影响后面的人,唐绵尽量弯低身,她将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 刚起身从黎靖炜身前路过时,她脚下被不知名的东西绊住。 一个趔趄,待她缓过神来,人已经坐到黎靖炜身上。 明明只是身形有些不稳,唐绵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坐到黎靖炜身上。 屁股底下,男人的大腿结实有力,即便隔着两层裤子面料,她依旧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此时台上的话剧也演到剧中的夜晚,灯光只有小小一束打在主角身上,整个会场漆黑一片。 大剧院的音响随着剧情推进播放起了情意绵绵的背景音乐。 因为狼狈,唐绵蜷起拿包的左手,却发现右手隔着西装裤捏住了什么。 硬邦邦的,又有点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了按,想看看是什么。 惊觉那东西还在有弧度的突起,好像是有弹性。 而且那温度还越来越高。 唐绵也不是什么纯情小姑娘,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电光火石间,她的脸红到能滴出血来。 因为,她已经猜到手底下按着的是什么东西。 下一秒,她甚至已经摸到拉链的存在。 那是黎靖炜的裆部。 这个认知,让唐绵的心跳快了好几拍,尤其当她左手撑着黎靖炜的胸膛,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眼眸又黑又沉,平静无澜,但又好像蕴藏着能燃烧她的热度。 她有些受不了。 这种在她看来太过裸露的目光对视,像在灼烧她的心。 她的双手手心都在发烫。 唐绵强忍着悸动收回手,从他身上站起来。 “不好意思。”她低声道歉,然后走了过去。 唐绵努力让自己神情表现自然。 刚才那一跤只是意外。 况且,她也不是故意把手放在黎靖炜那个部位的。 可是,直到走进洗手间,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 手心里那种触觉还在。 唐绵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流冲洗,心中杂草丛生的感觉在蔓延。 她并不只是碰到,而是握了好几下,甚至是没控制好力道。 进隔间,褪下裤子,入目的是那抹猩红。 让她头疼的是—— 经血还染到了白色九分裤上。 她上半身穿的是短款的厚卫衣,根本遮挡不住。 她给charlie发短信,对方一直没回,应该是还在工作。 这次例假,提前了一周,所以唐绵毫无预防。 她在洗手间里打着转。 想着离话剧结束还有半小时左右,现在出去也没什么人,拿包挡一下就好了。 她探出脑袋左右瞧了瞧,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抽烟的男人。 而黎靖炜抬头,也已经看见她。 唐绵头皮有些发麻,一下子缩回头。 像是个缩头乌龟。 她两只手搅在一起,在里面犹豫再叁,想了又想,还是走了过去。 擦身而过时,她尽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耳边是男人因吸烟而显喑哑的声音:“怎么,不认识了?” 唐绵步伐微顿,听到黎靖炜走过来的脚步声,手指,不由握紧手提包。 “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他没等唐绵回答,就问。 唐绵先是震惊,他怎么会有自己电话。 再是一愣,想着刚被习惯性放进包里的手机,早就已经因为看话剧,而被调成了静音。 然而,她张口的话语已经变成:“我不接陌生电话。” 语气紧绷,一如昨晚她给自己做的模拟状态。 言辞间,还大有把自己和他划清界限的想法。 黎靖炜静看着她脸上努力镇定的表情,片刻,他将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双手缓缓插回裤袋。 “陌生?会有人拉着陌生人的手叫老公?会有人摸着陌生人不撒手?如果有,我得好好想想什么叫做‘陌生’。” 剧院都有高吊顶处理,层高被拉得很上面,空间感一增强,回声不算小。 现在黎靖炜的声音不大,但却传遍了这一个小小区域。 他说得轻描淡写,唐绵的脸却被这番话逼出红晕。 “黎生,当时的情况……” 憋了半天,唐绵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转身欲走,却被男人反逼到墙角。 不管是他现在的举动,还是刚刚的那些话,都像是忘了昨晚自己说的——“摆正位置”。 黎靖炜敛眸打量着她的脸颊,过了几秒,开始解自己西装扣子。 唐绵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再看向四周,惊得完全说不出话。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声音压得很低:“cecilia,你在想什么?” 说完,微微弯腰,把外套系在唐绵腰上。 他低头的时候,唐绵看到他的耳朵上有一个小小的痣。 她不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却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 唐绵还沉浸在往事中没反应过来,黎靖炜拍拍她肩膀:“愣着干什么?要我帮你去买?” 唐绵抬眼看他,再看自己这不伦不类的装扮,心里没感觉是假的。 他刚刚凑过来时,自己的呼吸就已经停滞,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唐绵知道,有些男人认为被女人经血沾过的东西很晦气,尤其是当官的、做生意的。 他们这群人对这些说法,大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更不要说非常讲究这些的两广地区,那些大老板个个都信。 她都晓得的说法,黎靖炜这个香港人不可能没听说过。 想到这个,她没有犹豫马上就要把衣服扯下来。 刚上手,黎靖炜的手就覆上来,很温热。 “再不去,是想让他们都出来看我们?” 两人离得很近。 他低头,那种眼神很容易让唐绵沉迷。 尽管他的语气带着轻佻。 刚刚他抽的烟没有被他掐灭,现在烟雾还在空气中飘荡,那一缕香烟,仿佛熏红了她的双眼。 黎靖炜个子很高,西装自然不会是小码。 唐绵把西装系在了腰上,手拉着他的袖子,忍着痛小跑出去,想快去快回,在散场前赶回来。 她折返回剧院时,大厅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已没有他的身影。 她往洗手间方向走去,也是没有。 唐绵走向剧院内场,刚进去,就听见里面演员在谢幕,大家都站起来鼓掌。 她站在最高处,垫起脚,视线穿过重重人海,那一排座位的“6”、“7”空荡荡,早已没有人影。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西装,趁还没有人转身离场,就快步离开。 身后传来阵阵掌声,像是拍在她的脸颊,也像是打在她的心尖。 “摆正位置”这几个字仍然萦绕耳边。 可突然的,她拉起黎靖炜的西装袖子,拽在手心。 很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阻隔任何声音传到她的心尖。 第九章 唐绵在车里平复了下心情,正想给charlie发信息,就看见对方站在台阶上对自己挥手。 天已经黑了,charlie没看出她的异样,一路上说着刚刚工作中的趣事。 车子驶上二环高架,她突然问唐绵:“你说,一个男人,太太死了,有个未婚妻,但始终不再婚,而跟他有关系的女人却是一大堆,算不算渣男?” charlie看着窗外,像是随意提起。 但是,唐绵知道她在说黎靖炜。 站在唐绵朋友的角度,charlie的内心是纠结的。 唐绵没有回答,专心开着车。 charlie只得自言自语:“但是呢,这个社会,还是金钱至上。有钱花心那叫风流,没钱花心才叫下流。黎靖炜还是不错的,你看香港那几家人,不管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哪个不是家里一个老婆,外面二房叁房养着,可能这也是他不再婚的理由吧,玩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可苦了的,始终是女人啊!依我说,cc,你再喜欢他,看看就行了,保持你本来就有的理性,别太认真啊!”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雨,打湿了车窗。 雨刮器的声音响了起来,衬托出车厢的沉默。 想到自己身上还系着他的西装,唐绵握住方向盘的手忍不住收紧。 …… 黑色轿车徐徐停在高铁站外。 司机下车,顶着雨跑去后备箱拿了深色雨伞,黎靖炜迈开长腿下车,接过雨伞,让司机在车里等着。 tracy提着裙子从车里下来,当她发现黎靖炜把伞撑在自己上方,还绅士地用手挡在车顶防止她磕到时,她的唇边噙起了幸福微笑。 黎靖炜把人送到大厅外,他湛黑的眼眸望着她:“进去吧。” 可她没有动,她看着伞下的男人,藏青西裤白衬衫,身材挺拔,他的左肩已经被雨水淋湿。 “lester,今晚我好开心。” 要不是她父亲在江城突然有事,她可以跟他回他在蓉城的家,一起喝一点儿红酒,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想到为送她搭高铁,他都没折回去拿忘掉的西装,她心中那丁点儿遗憾又消失殆尽。 “进去吧。”黎靖炜还是那句话,喉结微动,很性感迷人。 良好的家教让tracy说不出轻佻的话,但她不希望就这么跟他分别。 于是她鼓足勇气,扬起脸的同时,睫毛轻颤,闭上了双眸,等待被一亲芳泽。 一个温暖的手掌落在她发间,头顶是他低沉的嗓音:“别赶不上,进去吧。” 黎荀睁眼,有失望,但又觉得甜蜜,她点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一步一回头地走进大厅。 黎靖炜在雨中站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牧马山别墅。 黎靖炜到家抽了根烟,才准备去洗漱。 刚解开一颗袖扣,手机有短信进来:爹地吃了药,已睡下。你别熬夜工作,早点休息。 署名是tracy。 黎靖炜没回复,将手机随意丢在床上,走去落地窗前,看着路灯光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唐绵那张微红的脸又浮现于自己的脑海,包括晚上她跌坐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她的眼睛是黑夜里的星星,闪闪的。 对于唐绵,他的印象不算太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孩子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几乎每次,他都发现了。 她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说不勾人,那是假话。 他也慢慢感觉那个青涩女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一个成熟女人。 与初见时相比有很大变化,但又像是一点儿没变。 到现在,他还是模模糊糊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唐绵的情景。 那段时间,他在苏格兰出差,sandy带着她的新情人从巴黎跑来跟他大吵大闹,他嫌烦,一个人开车从北到南,在伦敦漫无目的转一圈,最后将车停到舅舅的餐厅门口。 他刚准备进去,便看到街角处的拐角有个小姑娘在哭。 黎靖炜仍然记得,那天,他看了她很久。 女孩儿蹲在那里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和姐姐身无分文地走在街上无家可归的样子。 当时姐姐背着他偷偷抹眼泪,他却无能为力,还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哭。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朝那个女孩子走了过去。 后来他带她去舅舅的餐厅吃饭,她吃辣很厉害。 他才知道,原来,她是蓉城人。 偌大的餐厅,只有他们二人对坐。 这个女孩子边吃边盯着他的左手看,她以为自己是悄悄地,但其实非常明显。 饭后,她从包里翻出个袖扣递给他。 女孩脸上仍然挂着泪珠,但还是对着他挤出了笑容:“我叫cecilia。” 黎靖炜只记得这件事发生在伦敦的秋天,具体是什么时候,后来他怎么送她回家的,他已完全记不清。 哦,还是个雨天,下着很大的雨,就像今晚一样。 当时他帮这个女孩是出于同情?是出于触景生情?还是什么? 他回答不了自己。 当然,他也记不清了。 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因为很长时间,他都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他想去记起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黎靖炜看着窗外随风雨飘摇的树,叶子被打落在地上,香烟不知何时已经烧到尽头,烫到他的手。 他又点了一支,没抽,就是点着。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和sandy那段形同虚设的婚姻就像那窗外的树。 在她倒下前,双方都尽量维持表面的平静,但他身边从来都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示好。 有娱乐圈的明星,有家世清白的名媛,只要他点个头,或给个暗示,自然有人主动送上门。 这些年里,偶尔遇到有点好感的,不是没试过找个不错的女人好好交往,但她们的感情或多或少掺杂着利益成分,往往几番简单接触后便失了兴致,还没正式开始便已结束。 他不喜欢在女人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甜言蜜语以及花样百出的惊喜,只会让他感到疲惫,还不如去打一场畅快淋漓的球。 可能跟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有关,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不是一两个女人所能给予的。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传闻,但对此他始终是不温不火的态度。 不严词辩解,也不摇头否认。 有些东西既然存在了,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不一定只有负面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带来不俗的经济效应。 他是一个生意人,商人最重利。 至于感情,不过是占据心底极小一角的闲时消遣。 黎靖炜明白,对tracy,自己从来没有过男人对女人的心动。 尽管从一开始,他已经拿出一定认真的态度在尝试,尝试着用恋爱的方式接纳她进入自己的生活。 结果,效果甚微,但他却不得不继续坚持。 可是,欲取之,必先予之。 把利益、回报放第一位,从他懂事以来,他就始终这样做着。 直到唐绵一点一点地以她不知道的方式“走进”他的世界。 他很长时间都不明白唐绵对自己那种近乎虔诚的爱慕是从何而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看自己的眼神一如当初。 其实他对唐绵印象最深的是在香港街头碰见她那一回。 他当时送刚回港的emily到养和医院看sandy。 他没有上楼,而是坐在车里抽烟等女儿。 刚刚点上,便看见不远处的旧书店门口,有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那女孩一身学生装扮,正低头翻着摆在外面架子上的杂志,很专注。 他稍一晃神,就看见她和一对情侣在书店门口的马路上吵了起来。 叁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貌似很激动。 唐绵手一手拿书叉腰,一手举在那男人面前比划着“1、……2、……”,应该是在讲道理,举例子。 那对男女应该是没占上风,气不过推搡了她一把,她手中的书掉到地上。 唐绵瞪了那对小情侣一眼。 那一男一女从他车边走过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她是神经病还是脑残粉?黎靖炜是她的谁?这么护着。关她屁事啊!” “黎靖炜这种人还有粉丝?以为自己是黎靖炜老婆?哼!他老婆还躺在楼上要死不活得呢,他还不是照样在外面嫖,我骂两句不行吗?那种男人,说他两句还脏我的嘴。” “……” 那两人逐渐走远。 黎靖炜看着唐绵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先是举到脸前对着封面吹了两下,像是要把灰尘吹掉,再用袖子擦拭,接着从双肩包里翻出纸巾擦,最后才小心翼翼放进包里。 她举起吹气的时候,黎靖炜顺着阳光看见了杂志封面上自己的脸。 他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 女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黑框眼镜,扎个低低的马尾,是最最普通的装扮。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除了抽烟,不知道能干什么。 近几次见面,唐绵的变化,他不是不能感受到。 她的不安、她的犹豫、她的彷徨,他统统都知道。 而且,全部都理解。 也可以说,他应该、甚至必须理解。 可是,那些情绪,同样也占据他的内心。 特别是当唐绵说出“摆正位置”这种话时,这样的感觉非常之明显。 但同时,也给了他敲响了警钟。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让人觉得不齿。 但他似乎选择性地忽视不见——忽视自己,也忽视他人。 不知是否有遗传基因从中作祟? 他正在将自己推向自己最厌恶的那一种人。 也差点让唐绵陷入一片泥泞。 黎靖炜闭上双眼,此时此刻的他,似乎与多年前相比,仍然没有进步。 除了抽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唐绵起床时,charlie没等人送,已经搭早班机去了上海工作。 吃了早饭,唐绵将那件西装送去干洗。 老板娘拿着衣服检查了一番:“这西装不管是面料还是做工都很考究,应该要好几万吧?” “差不多。”唐绵莞尔,她知道这个牌子,大概价位的确如此。 “男朋友的?” 唐绵摇头说不是,老板娘接了一句:“老公?” 她正想否认,老板在里面叫自己老婆进去搬什么机器,老板娘对唐绵歉意笑笑。 唐绵站在那儿,拿着票据有些无奈。 后面接连几天,唐绵都在看文献查资料,为了a大和港大两个课题做准备工作。 唐源生病请假回家未上晚自习,唐绵连着去父亲家吃了两次晚饭,饭后都有给弟弟辅导功课。 中途,她飞了一次北京做报告,会后主办单位接待他们去故宫、长城等着名景点逛了一圈,那是唐绵第一次去。 在天安门广场等车来接时,唐绵接到了台北那边来的电话。 之前唐绵已经与他们沟通过多次,那个会议规格挺高,所以要求上,实质、形式上的都要具备。 这次通话主要是南方某高校教授盲审大量参会文章后,想要从主办方那边得到她的联系方式。 唐绵知道那位教授,江浙人士,研究这个领域的专家。 她当然是求之不得。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中下旬,港大入学的头一个term也快要到递交成果的时候,steven那边催得急,从早到晚唐绵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电子屏幕。 她的压力,确实不小。 没有其他方法,只得整理自己的心情,将身心投入到该投入的地方。 那件西装被她放在箱底,不看不想,就像是从未发生。 生活就这样,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回蓉城是个礼拜五的中午,唐绵直接到a大,与季老在学校研讨室对论文的相关事宜进行了深入讨论。 同门师兄师姐也都在,她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也渐渐能够跟上节奏。 大家探讨了整个下午,不管是脑子还是身体,都只觉得疲惫。 全部结束在5点半左右,唐绵从a大出来,坐进车里,将包包放在副驾驶后,习惯性地翻下遮阳板,对着小镜子照了照。 再将披在双肩的散发绾成了一个发髻,这才发动了引擎。 回家前,唐绵绕道去府南大道的宠物店接寄放在那儿洗澡的“丁丁妹儿”。 最近唐绵和刘女士对那些“地雷问题”避之不谈,或者说是“刻意忽视”,关系也算得上融洽。 其实,仔细想想,谈与不谈,母女二人本身就没什么根本性的矛盾可言。 何必弄得来跟仇人似的? 之前的关系疏离,唐绵自我反思,大多原因是自己的敏感以及胡思乱想。 思想态度积极一点,很多负面情绪都可以化解。 唐绵到宠物店的时候,被告知“丁丁妹儿”正在里间吹毛。 老板带着歉意道:“下午给那只阿拉斯加洗澡费了太长时间,不过再十分钟就能好。” “没事,不着急,我在这坐着等会儿。” 这家宠物店规模不小,几个门面打通,分了好几个区域。 唐绵在角落处的椅子坐下,把包搁在旁边的圆桌上时,香港那边刚好来了个视频短会。 不算特别重要,但她仍然将耳机带上,听几个小窗里各地的同事说些自己办公室的近况。 旁边巨大的装饰玩偶刚好遮挡住、也混淆进来人的视线。 不专门往这边望,根本瞧不见这里有个人。 橱窗是落地玻璃,客人的宠物大多放在那儿,它们能够将外面的街景看个遍,路人行人也能看到他们的状态。 突然,关在笼子里的狗集体发出激动的吠叫。 宠物店外的路边,停下一辆黑色揽胜,直到宠物店的被推开,唐绵才抬起头望去。 一头粉色中长发的女孩儿握着把手进来,边往里走边回头对身后的男人说:“jack过来蓉城一定会不习惯的,你一定要上心哦!不能只给它吃狗粮跟牛肉,也要给他弄点零食吃啊!” 不是紧张的会议,唐绵稍稍取下耳机,身体本能往前探了探,却不太看得清女孩的模样。 但这女孩的声音,她只觉熟悉,正想着,手机屏幕出现了一高级行政人员叫了她的名字。 黎靖炜下车的时候,已经点了根烟。 将燃着星火的香烟夹在修长指间,他没打算进宠物店,刚要交代emily买完就出来,目光却瞟见了交迭着细长的腿坐在橱窗角落,举着手机的唐绵。 那一袭雪纺衬衫和西裤,穿在她的身上,简单干练又不失轻熟女的风情。 短会结束得很快,唐绵挂了电话,扭头就对上黎靖炜那一双湛黑眼眸。 其实刚下车的时候她将眼镜放在中控台上,现在尽管是一片模糊,但在这之中,她仍旧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 本能地往后仰,想要躲起来。 只要自己不越界,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戴上耳机,在心中默念。 那女孩子进了宠物店,哪里还顾得上买狗零食,第一时间溜去看狗。 一会儿弯腰瞅瞅金毛犬,一会儿去那边摸摸满身白毛的博美,工作人员瞧她穿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质地很好,五官又长得好,一副大小姐的做派,只是提醒她注意安全,但也没阻止她去触碰那些宠物犬。 “爹地,你说,要不要买条边牧回去给jack凑一对呢?” 尽管有耳机的阻隔,但女孩抱着一只边牧幼犬,冲外边嚷嚷的声音仍然隐隐约约传到耳边。 黎靖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jack也没见你多关心,再买一条,谁照顾?” “那就再请个菲佣顾呗,你又不差这点钱。” 黎靖炜没接话,显然不答应买狗。 唐绵再往后缩了缩,玩偶将她彻底挡住。 将耳朵里的随机播放的音乐声调大了些。 不知道为何,她第一时间想到了tracy的那则微博。 “一家叁口”给唐绵带来的刺激感仍然记忆犹新。 恍然间,兰桂坊那些原本模糊的画面,配合着那天charlie的叽叽喳喳,逐渐清晰。 原本只是深藏于心底的害怕感,再次慢慢涌现。 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女孩的惊呼声跟着传来:“怎么会有mini狗肥成这样呀?还扎了一个小辫子!可爱到爆炸呀!” 女孩迎上去,并不太熟练地抱着圆滚滚的mini贵宾犬呲牙咧嘴,模样有点滑稽,但喜爱之情也溢于言表。 她试探地摸了摸狗背,毛茸茸的感觉,跟摸jack完全不一样。 女孩用自己的脸去贴了贴,又香又软,忍不住多摸了几下,问工作人员:“它有几斤重啊?” “十二叁斤左右吧,没具体称过。”工作人员回道。 女孩点点头,怀里的狗不舒服地动了动,她赶紧换姿势,一边扭头对工作人员说:“这狗卖不卖?” “这是客人放在我们这儿洗澡的。” 女孩撇撇嘴,将狗交还给工作人员,便没再多说什么。 她从货架上随意拿了几包狗粮想要结账,摸了半天包包却只有一把零钱,只得扭头出去让等在门口立住的黎靖炜进来,自己又跑到隔壁那个门面看其他宠物去了。 工作人员将“丁丁妹儿”抱过来递给唐绵:“小姐,没带笼子过来吗?” 唐绵被问来愣住,环顾店面,才想起自己刚把框架眼镜放在了中控台上,怪说不得不太看得清眼前人。 她眯了眯眼睛,指指收银台外边货架上那个粉色笼子。 “不好意思,我才换班过来,需要我帮你拿笼子吗?”小姑娘见状贴心地问。 她看唐绵瘦瘦弱弱的,抱着这么只大肥狗,估计空不出手去拿狗笼。 这样的帮忙,正合唐绵心意,她冲工作人员弯起漂亮的眼角:“那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摆摆手,朝货架那边走去,路过黎靖炜身边时,她礼貌地说了声:“先生,我拿下东西。” 男人西裤笔挺的长腿恰到好处地往里让了让。 他惯性侧身,两人目光交汇。 唐绵朝对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接着将狗装进笼子里,从货架另一边过道走过,推开门,出了宠物店。 第十章 emily玩完狗慢吞吞地回来,瞧见黎靖炜正看着店外,她好奇地跟着望出去,结果除了绿化带外的来往车辆,什么也没有。 她上前一拍自家爹地的肩膀:“有什么东西吗?” “还有什么要买的没?”黎靖炜收回视线,望向女儿空空的两手。 虽然emily平日跟黎靖炜说话没大没小的,但她其实很怕黎靖炜。 也许是因着黎靖炜身上有股为人父的威严。 特别是当他面无表情看着你的时候,眼底的深沉让emily打从心底畏惧。 再加上两人接触本身就非常少,她更是不敢将自己正二八经的情绪外露。 所以,听到黎靖炜这么问,她立刻摆摆手说“没有”,视线往外面不经意地一扫,扫见了那个提着粉色狗笼的女人。 背影有些熟悉。 她正站在一辆暗红色suv旁边,边打电话边拉开后左车门把狗笼放进去。 盯着那狗笼瞅了会儿,她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哼着歌,一晃一晃,跟着黎靖炜出了宠物店大门。 “嗯,刚带丁丁妹儿出来,大概二十分钟后到家。” “……” 唐绵关上后座车,绕过车头走去驾驶座,一边对电话那边的刘女士道:“没事,不用等我,你们弄好了先吃。” 刘女士的朋友头两天给她寄了箱高邮湖雄蟹,但大家都忙,今晚抽空才约了公司的几个同事到家里来尝一尝。 车内空气沉闷,唐绵戴上眼镜发动引擎后,再降下四面车窗。 “香醋吗?那我在家楼下便利店买一瓶上来。” “小区门口没有那种,你经过沃尔玛的时候进去买一瓶。” “您要求还真多……” 挂了电话,唐绵收起手机,挂档,准备倒车,却发现刹车踩不下去。 唐绵不得不弯下腰去看—— 一个纸巾盒正静静的躺在刹车底下。 捡起来放到仪表台上,唐绵将车倒出路边车位,方向盘一打,x3调转车头,往翡翠城驶去。 唐绵到沃尔玛买了瓶香醋和女士香烟,出来时站在街对面抽了支烟,才拿着车钥匙遥控解锁。 上了车,她将香烟盒放在仪表盘上,转身把香醋放副驾驶位置上,还细心用booktote遮住,免得瓶子滚出去。 同时,眼角也瞥到了后座上的狗笼。 那是敞开的。 突然,不详感涌上心头。 一分钟后。 唐绵站在车边,看着空空的笼子,将长发顺手散了下来,抬手拢了拢,焦急又头疼。 牧马山一独栋别墅。 黑色揽胜没有驶进车库,而是在门口便熄了火。 黎靖炜刚把安全带解开,手机响了,是jeff打来的,问他晚上饭局的事。 “爹地,我先进去了!” 见黎靖炜的注意力都在电话上,emily抱起那袋宠物零食和自己鼓鼓的书包推开车门下去。 “定在晚上七点吧,现在送emily回家,我拿上东西便过来。” 黎靖炜手握着手机,视线看向拔腿跑进别墅的女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等他进屋,emily已经回了自己房间。 “emily一进门就换鞋上楼去了。” 客厅里,胡嫂边说边收拾着茶几上emily刚刚扔下的零食包装。 黎靖炜点点头,也上楼。 他到叁楼房间拿上今晚聚会需要用的某名家画作。 下到二楼,黎靖炜脚步一顿,又折返回去,叩了叩女儿卧室的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emily才趿着拖鞋跑过来开,盯着他手上的盒子。 “包装这么漂亮,送谁呢?” 黎靖炜没回答,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圈,最后停留在书桌上摊开的数学教材上。 emily已经在旁边解释:“我想着自己先温习一下,免得到新学校去,我什么都听不懂。” “……”黎靖炜瞥她一眼,明显不是很相信。 女孩挠着自己鸡窝似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上次不考了29分吗?下次我想好好考,那样你也不是太丢面。” 为人父母,总希望自己孩子求上进。 黎靖炜见她态度认真,没有平时那股叛逆胡为的劲儿,开口的语气有所缓和:“两边课程体系一样,你不用太紧张,用心就行。过些天,我帮你请个家教,放学返家时给你补习。” emily心里苦哈哈,面上却认真点头。 见黎靖炜看了看腕表准备走人,她狗腿地说了一句:“如果聊得来,晚上不用回家也可以。” 那两道凛冽的眼神射过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emily立刻闭嘴,不敢再油嘴滑舌。 黎靖炜下楼,出门前去了厨房,嘱咐胡嫂:“晚上吃了饭记得把盯住她把中药喝了,她下午的时候还有点咳嗽,说是喉咙不舒服。” 这个她,自然是指emily。 胡嫂笑着应下:“嗓子哑了几天,可能是刚到蓉城,气候不太适应,过几天就会好。” 中年妇女心里想着,尽管父女俩不常见面,可做父亲的哪儿有不关心女儿的? 外面的流言蜚语,真是不像话。 直到别墅外响起车驶离的声音,emily才关上房,迅速反锁,她才跑到衣柜前哐当一下拉开。 那只小贵宾正趴在书包上睡觉,完全没有到一个陌生环境的不适和惶恐。 非常之淡定。 emily把狗抱出来,搂在怀里摸了摸,沉甸甸的,真结实! 刚才在车上,她怕这只mini?poodle发出不一样的叫声被黎靖炜发现,喂它吃了半个狗罐头,这会儿又把剩下那半拿给它吃。 她也不嫌狗脏,直接放在床上喂食,自己则趴枕头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心里直呼,太可爱啦! 这会是她在蓉城的新朋友吗? 今晚黎靖炜是去参加一个商局,主要是内地一招商项目针对在蓉投资的港商。 蓉城的香港商会会长也有来。 在开席前,黎靖炜和他单独聊了十来分钟,也让jeff差人将那副名画送到了他的车上。 一个大包间,两张桌,一桌坐老板领导等主要人物,另一桌坐的是秘书助理。 席间,尽管安排了川剧变脸、弹唱等等有地方特色的表演,但一顿饭吃下来,烟味呛鼻的房间里,推杯换盏间的嘈杂,自不必说。 jeff安排妥当,便急匆匆前往上海出差。 leo这两日在台北办事,今天跟着黎靖炜过来的是个男助理,酒量很不错,替他挡了好些。 他喝的不算太多,之后便背靠椅子坐在那儿,只看旁人举着酒杯称兄道弟。 晚饭后,自然还有节目安排。 众人去了一家高档娱乐会所。 今晚组局的人拍了拍手,依次进来十几个穿统一服装的小姐,瞬间,整个包厢沉浸在奢靡浮华的氛围里。 一蓉城老板发现其中有个女孩模样清丽,二话不说拽到黎靖炜身边:“来,今晚你陪黎总。” 女孩见黎靖炜靠边的沙发上,话不多,比起其他大腹便便的老总,不仅身材没话说,长得也好,又听那人说是老总,心想自己今晚走大运,立刻殷勤地坐过去,柔柔绵绵地跟着喊了声“黎总”。 黎靖炜闻声偏头,看到身边的女孩不过二十二叁岁,五官秀气漂亮,绾了个花苞头,额头光洁,穿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一步裙。 这打扮,有些显老成。 见男人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女孩脸颊微红,在风月场所待久了,顾眸生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妩媚的风情。 她刚准备搭讪,男人已经转开眼,专注地看着前方搂着美女唱歌的老总。 那女孩倒了杯红酒,端起来,用蹩脚的粤语讲到:“黎总,这杯我敬你。” “放着吧。” 黎靖炜面色平静,他的声音寡淡,让人没办法接下去。 女孩看到其他老总都已经尽兴的在玩,只有自己身边这位,只是安静地抽烟,别说是对自己动手动脚,就连说句暧昧调情的话都没有,心里顿生挫败感。 但瞅着身边男人将香烟搭在烟灰缸的边缘,用修长手指磕了磕,动作娴熟又有男人味,怎么也不愿意把他身边的位置让出去。 晚上10点25分,黎靖炜以家里还有小的要照顾为由,起身告辞。 在座港商占大多数,黎靖炜有个小孩的事,在圈内不是秘密,加上那孩子母亲是已逝的李家女儿,自然没人敢强留他。 酒还是喝了一些,状态微醺,黎靖炜没自己开车,找了代驾。 回到牧马山别墅,已接近夜里十一点。 黎靖炜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头隐隐有些痛,他没把胡嫂叫起来煮醒酒汤,扯了扯领带,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踏上楼梯。 经过emily房间,听到一声狗叫,黎靖炜停下了脚步。 他刚进屋前专门去jack的新屋看了一眼,它睡得正香。 那这叫声,是什么? emily都这么大了,也不好直接进去,他不得不电话叫醒胡嫂请她过来进房间去看看。 他扶着房间门口的楼梯栏杆,看着胡嫂拧开房门。 还没有丝毫准备,一只小poodle飞快地扑过来,绕着他转了几圈,最后亲昵地抬起前腿往他身上扑。 憨憨的,也没有再叫。 房间里,emily两条长腿夹着被子呼呼大睡。 黎靖炜收回视线,又看向还在扒自己裤腿的狗。 家里除了刚从香港带过来的jack,再也没养其它动物,这狗又是从emily房间出来的,黎靖炜回忆起傍晚回来时emily那只鼓得不正常的书包,应该就是那会儿带回来的。 他回房间,那狗亦趋亦步地跟着。 醉意涌了上来,黎靖炜无暇理会这狗,将脱下的西装丢在床上,进了淋浴间冲澡。 十分钟后。 黎靖炜穿着深色浴袍出来,拿干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发梢,橘黄灯光下,他冷硬的五官轮廓柔和不少,没有了白日里的凌厉。 从某些角度望去,略显年轻,不像是一个已过而立的男人。 拖鞋突然踢到什么,阻止了他的脚步。 黎靖炜低头,那只狗正窝在淋浴间口,歪头瞅他,一副随时准备开溜的架势。 如果说,刚才是因为光线不好,那现在,黎靖炜已经认出这是谁的狗。 至于这狗为什么会到emily手里,确实让人费解。 毕竟当时,他是亲眼看着唐绵把狗带出宠物店的。 黎靖炜用脚把沉甸甸的狗往旁边拨了拨,走到床头柜边,拉开抽屉拿出一瓶药,倒了两颗药丸吞下去。 那狗已经追过来,仰着脑袋,以为是好吃的东西,“汪汪”叫着要分一杯羹。 卧室开了一扇落地窗,夜风吹起透明纱帘。 黎靖炜没理会那狗,从西裤里拿出烟盒跟打火机,靠坐在床头,抽出一根烟叼在嘴边,一手护风一手打火。 当烟头燃起忽明忽暗的星火,他把烟从嘴里拿开,同时又将打火机随手扔在了床头柜上。 细白的烟雾从薄唇间溢出,也缓解了他头痛的不适感。 黎靖炜闭目休息,不知过了多久,手臂有温热触感。 一低头,才看见这只小而肥的poodle在往自己身边凑,还有舌头不停地舔自己。 像在抗议不满,见他望过来,直接往他胸口上跳。 他向来不是特别偏爱小型犬,特别是贵宾,总觉得它们精明又小气。 黎靖炜眉头揪紧,蓦地站起身,嘴里咬着烟卷,把那狗举到自己面前。 这狗漆黑的眼眸也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一点儿不像jack那般老实。 一人一狗对视好几秒,这狗忽然叫了声。 黎靖炜楞是被吓一跳。 转而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抱着它下到一楼客厅。 他猜,它或许是饿了。 端着狗粮过去,眼看那狗张嘴又要叫,黎靖炜冷着脸呵斥了它一声:“大半夜叫什么!” 那狗斜他一眼,一点儿没怕的意思,晃了晃尾巴,像是不屑于他手中的食物,从客厅的落地窗去到前花园,转过身把屁股对着他。 倒是旁边的德国大狼犬,发现陌生闯入者,凑过来嗅一嗅气味。 黎靖炜站在远处,看到了一幅他觉得自己好像酒还没醒的画面。 只见这小poodle突然抬起一爪子,直接便拍在大狗鼻子上。 鼻子是狗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嗷——” jack吓了一跳,往笼子角落退了退,全无平时里耀武扬威的态势。 黎靖炜看到jack被欺压得缩在角落,倒是那狗明目张胆地霸占了大半狗笼,竟生不出气来,反而发出一声笑。 他将狗粮放过去,然后不再管这两只狗,转身进了别墅。 回到楼上,被搅了睡意,整个人越来越清醒。 双臂高举到脑后交迭,黎靖炜身体往后靠着床头,那张白净的脸庞映入了他的脑海里。 毫无征兆的,在这个深夜,包括女孩绾起发髻、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丽质身姿,突然有些挥之不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也不管大半夜,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唐绵丢了狗,一晚上都在外面找,还拉上叶引,直到晚上十点半才回到翡翠城。 宠物店老板还帮忙把寻狗启事发到蓉城的好几个宠物交流群。 得知狗不见了,刘女士只是神色平静地说了句“丢了就丢了”,没有不悦的表现。 唐绵不认为刘女士内心真对这只狗不在乎。 田阿姨说过,刘女士在翡翠城住了多久,那狗就陪了多久。 一定程度上,刘女士肯定把这狗当成孩子在养。 现在,她把刘女士的孩子弄丢了,不用对方来责备她,她自己已经寝食难安。 唐绵把丢狗的地点一个个排除,最后锁定了宠物店。 她记起弯腰捡纸巾盒那个时分。 那会儿为通气,她把车窗都开了,狗笼的那个旋钮坏了,丁丁妹儿应该就是那会儿逃出去的。 可是,他们仔仔细细问了住在宠物店附近的人,都说没看到一只胖贵宾。 冲完澡,唐绵身心疲惫地躺在床上。 宠物这种东西,丢了很难再找到,虽然明白这一点,但她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放弃。 哪怕她再买一只差不多的minipoodle赔给刘女士,那也是不一样的。 丁丁妹儿只能是丁丁妹儿,其它狗都取代不了。 脑海中闪过,刘女士在阳台晒太阳逗丁丁妹儿的画面,唐绵用棉被盖住自己的脸。 自责与内疚将她淹没。 半梦半醒之间,搁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晚上,唐绵有静音的习惯,等她发现有电话进来时,对方已经打了两个。 号码并没有被唐绵存在通讯录里。 前不久在剧场的那个晚上,这个电话也打来过。 她同样,没有第一时间接听。 屏幕再一次出现来电显示,把手机贴在了耳边,深吸一口气,唐绵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好,哪位?” 拉开到合适的距离,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黎靖炜。” 片刻沉默,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 第十一章 唐绵顾不上换衣服,只在居家服外套了件卫衣,也没有打扮,拿了根皮筋随便一盘头发,急匆匆地出了门。 直到宝马x3开上高架桥,唐绵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0:56分。 当黎靖炜说狗在他那里时,她脑袋一热,只问了他什么时候能拿狗? 他说现在就可以,她立马不过脑地接了一句:“那在哪里等?” “傍晚那家宠物店?”黎靖炜征询她的意见,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唐绵当时答应得很快,现在想来,只觉得有些唐突。 一路上,唐绵都在思考——狗为什么会在他那里? 想来想去,大概就是因为傍晚自己的车停在揽胜前面,恐怕是车窗打开通风时,丁丁妹儿跳到路边的高花台上,接着又误进了他的车里。 除此之外,唐绵想不到其他理由。 凌晨1:22分,唐绵把车停在宠物店门口。 深夜,路上车辆往来稀少,这个点,路人更是绝迹,只有路灯和店面招牌叁叁两两的亮着。 显得寂寞又萧瑟。 唐绵解开身前的安全带,拔出车钥匙下车,一盏路灯正好照在她头顶,她关上车门转身,停在不远处的黑色揽胜就这样进入了她的视线。 然后,便看到了倚在驾驶车上一手抱着狗一手抽烟的挺拔男人。 那人她见过很多次。 这车她见过两次。 一次在庄老生日宴酒店,一次在季老家小区门口。 那些画面在现在,仍旧不受控制地闪过她的脑海。 黎靖炜早到了几分钟,在车里坐了会儿,他推开车门下去,在等待的时间里抽了根烟。 那狗从车后座跳到驾驶座位上,直起身透过车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用力拍车窗,怎么也不肯再待在车里面。 听到脚步声,黎靖炜抬起深邃的视线,看到唐绵穿着鹅黄色的连帽卫衣以及休闲裤,拿着车钥匙,小跑过来。 一小段路程,唐绵的大脑里想着怎样的开场白,在疏离和熟络两种态度之间,摇摆不定。 她自己说过的话,还回荡耳边。 太热情,她怕人误会,以为自己约在叁更半夜是在暗示什么。 可如果太冷淡,又显得自己不知好歹。 正纠结着,人已经到了黎靖炜的面前。 “丁丁妹儿”正安静地窝在黎靖炜的臂弯里,姿势相当惬意。 离得近了,那股带着薄荷的烟味也变得更为清晰。 唐绵的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截香烟上。 “自己一个人开车过来的?”黎靖炜先开了口。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深夜更显动听。 唐绵承认,黎靖炜有一副好嗓子,声线里有着二十来岁男孩不能比的成熟和权威,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很让人着迷。 “嗯。”唐绵点头,转而看向狗儿。 没有丢,暗松口气。 阑珊灯光下,唐绵带着框架眼镜,清汤挂面的,像个学生。 但偏生眉眼精致,头发绾起,鼻梁愈加显得秀挺,嘴边浅浅上扬的弧度,在背后那片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之中,犹如一幅恬静又美好的水墨画。 此刻,他的视线里只得她一人,当她低眉含笑,仿佛能安抚人烦躁的情绪。 今晚娱乐会所那个女孩,跟她的脸型很像,发型也差不多,气质却全然不同。 “你养狗?”黎靖炜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可能是夜深了,唐绵说话不似以往那么拘谨:“这是我母亲养的。” “你跟你母亲住一块?” “对。” 唐绵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对一直赖在黎靖炜怀里的狗张开双手:“丁丁妹儿过来,回家了。” “它叫什么?” “丁丁妹儿。” 唐绵看出了黎靖炜的疑惑,解释道:“我妈经常给它扎个小揪揪,蓉城话里面……” 她没继续说,因为看出黎靖炜貌似已经了然。 唐绵又向丁丁妹儿伸了伸手,哪知道那狗看都不看她,窝在男人的胳臂里,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她心里悱恻,又不好把双手伸黎靖炜怀里去,正为难的时候,黎靖炜却把狗递了过来。 十多斤的狗,就这么被他单手捞着。 男人的手很大,骨节分明,轮廓好看,结实的手腕,又让人感觉充满了力量。 “谢谢。”唐绵上前,接过沉甸甸的狗儿。 黎靖炜准备收手,却因两人挨得太近,胳臂肘蹭到了唐绵身上。 “……” 唐绵只觉得胸口一重,待她发现是怎么回事,耳根渐渐发烫。 其实这仅仅是个意外,不想让局面变尴尬,她只好抱着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提出道别:“今晚麻烦黎生了,那……我们先走了。” 黎靖炜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脸廓在夜色下有些看不真切。 唐绵抱着狗回到车上,车窗半降,她看向反光镜,黎靖炜仍站在原地,只不过手里多了瓶纯净水。 刚才,她有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不浓,但是有。 尤其他把狗递给自己时,两人离得近,他身上的酒气也扑面而来。 唐绵有悄悄注意到,他那辆揽胜上,没有司机。 可是他的样子,明显是晚上喝了些。 唐绵扫了眼车上的时间显示,深夜1:28分。 凌晨是人最犯困的时候,唐绵不知道黎靖炜什么时候喝了酒、喝了多少酒? 可她知道,在这秋冬深夜,这淡淡的酒味将没有防备的她,彻底圈住。 尽管唐绵一再告诫自己:调整心态,摆正位置,保持距离。 但此刻的她,做不到置之不理。 这是一个正常的人,该有的良心,不是吗? 她对自己说。 黎靖炜喝光半瓶水,刚拧上瓶盖,一辆暗红色x3停在了他的身边。 副驾驶车窗降下去大半。 他看向车里,那狗一本正经地蹲坐在副驾驶座椅上。 唐绵双手握着方向盘,她已经系好安全带,扭头望着伫立在路边的男人。 “黎生,我送你回去吧。” 声音在冰冷的夜晚,就像是流星,划过心房。 快要入冬的蓉城,不能再用微凉来形容夜晚的天气。 虽然还不到说话要哈白雾的地步,但已经有些冻皮肤。 降下车窗,冷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与北方的城市不同,很是潮湿,黏糊糊的,摆都摆脱不了。 这一点上,同香港很像。 冷热交替之间,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清晰,扣紧了心扉。 或者说,被无限放大。 某种程度上来讲,神经上的某一根弦也会被绷紧,也就让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处于放松状态。 唐绵望见黎靖炜单手撑着车上沿,俯下修长的身体,深邃眼眸瞅着自己。 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忆,唐绵不懂,也不想懂。 不过片刻,他道: “下来吧。” “……” 唐绵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黎靖炜拿出了那辆揽胜的车钥匙:“开我那辆。” 大老板或多或少有自己的怪脾气,有些坐惯了几百万的豪车,再也不肯坐几十万的中档车,有些又是觉得座椅不舒服,又是嫌车内有汽油味,也有的认为从中档车里出来是一件很掉自己身价的事。 听到黎靖炜要自己去开他的揽胜,唐绵分析着。 应该就是这样吧? 可是,如果开那辆揽胜,她的x3必须停在这过夜,而且……把他送到家后,她没车,该怎么回家? 凌晨时分,很难在路上打到出租车。 这些问题,唐绵不得不考虑到。 黎靖炜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他说:“到时让司机再送你回去。” 话说到这里,唐绵知道黎靖炜是大忙人,自己都是没有周末的人,何况是对方,第二天说不定要出差、要开会,可当自己提出要求,人家还是大晚上的给自己来送狗,唐绵再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唐绵第二天也有个早会,肯定来不及过来取车。 今傍晚发现丁丁妹儿不见,她一下子慌了神,东西什么的都忘在了车里。 现在刚好,她从x3上拿过booktote,再抱着丁丁妹儿上了那辆揽胜。 这种大型suv,唐绵很少开,难免不上手。 尽管在她上车前,黎靖炜已经细心地替她将座椅调节过。 她扯过安全带,发现黎靖炜闭眼靠在座椅上,眉头微蹙,像睡着了。 他没有坐在后座,而是坐在了副驾驶,她的旁边。 注意到他没有系安全带,唐绵小声提醒了他一句。 说话间,陌生车厢内,她嗅到淡淡的熟悉味道,让人心安。 牧马山是老牌别墅区,唐可一家以前住在那儿,唐绵用不着导航,大概也能找着路。 刚过江东路的路口,安静的车厢响起手机“嗡嗡”的震动声。 黎靖炜像是被吵醒,睁开眼用手指捏了捏眉头,调整了下坐姿才接电话。 唐绵注视着前方路况,专心开车,但不妨碍她听到黎靖炜讲电话,男人在“喂”了一声后,再开口的嗓音已经温柔不少。 可能是对方问了什么,他道:“临时有点事,嗯,在外面,回去的路上。” “……” “回牧马山,emily刚到蓉城,没自己开。” 唐绵隐约听出女人的声音,听到黎靖炜说‘没自己开’时,她的心中升起了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心虚的感觉,下意识放轻呼吸,不愿让电话那头的人知道驾驶座上是个女的。 黎靖炜挂了电话,瞥了眼车窗外,半晌才说:“刚才那个路口怎么不转弯?” “什么?” “这是去新西区的路,你刚才没左转,现在要再绕回去。” 唐绵放慢车速,朝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路况,的确看到新西区的指示牌。 这条路是单行道,看着路两边景物越来越少,唐绵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了黏湿的感觉。 市政规划随时在变,这已经不是她记忆中原本的路。 黎靖炜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最后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岔口说:“拐进去。” 听到他低沉又有些暗哑的声音,唐绵整个人慢慢恢复冷静。 她看了眼反光镜,确定后头没车,左打方向盘。 黎靖炜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头翻看手机上的邮件,没有再说话。 过了几秒,沉默的车厢男人突然冒出一句话,像是突然想起来,语气带着调侃:“看来当向导这件事,还是应该我来做?cecilia。” 唐绵想起了那晚在季老家小区门口,他说:“cecilia,有什么事可以请教你吗?” 她当时心里有悸动,但只觉得黎靖炜是礼貌客气一下,毕竟大老板怎么会没人接待。 现在对于黎靖炜这句话,唐绵余光飘忽,并不答话。 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然地动了动。 她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只能任由沉默蔓延。 这样一来,有一种不知名的因子在密闭的车厢之中流动。 在黎靖炜新指的路上行驶上一段,刚要出城,便遇到了运渣车车队。 一辆又一辆,“轰隆隆”地从揽胜旁呼啸而过。 唐绵的车技在同龄女生当中确实算是不错,但她的车牌是在伦敦考的,也多在香港用,回蓉城后适应左右拓转换,也用了一段时间。 刚刚摸透不久,正常道路驾驶当然没有问题,可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她明显有些无措。 揽胜隔音还行,也算是底盘高的suv,但是那种压迫感还是让唐绵的心都揪紧了。 眼看前方货车有东西在往下掉,唐绵下意识踩了一个急刹。 只听“咚”得一声,“丁丁妹儿”随着车辆惯性被推出笼子,从二排座椅滚到了地上,吓得“汪汪”叫了两声。 见状,唐绵整个人紧张得不行,大有将方向盘交出去让黎靖炜来开的意思。 视线紧盯前方,一点儿心思不敢往旁边分,直到她感觉到男人贴过来的体温与呼吸。 她扭头,可发现他只不过是转身将丁丁妹儿捞起来,再放到座椅上。 这时,唐绵听到男人缓缓说道:“他们超一个车可能会节约排队的时间,或许是十分钟也可能更久,自然就能多赚一趟的钱。所以速度很快是正常的。你慢慢把车往边上挪,别怕。” “哦。” 唐绵活动手指,将车速降下来,依言打了转弯灯,心定了些。 当周围的杂声减少,男人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遇到他们不要慌,慢慢离远些。贴得进了有可能会掉东西下来,在安全的前提下找准机会赶到它们前面去,你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挪,很危险。这种车,盲区很多,所以遇上了就得自己多注意。” 唐绵用鼻音回答。 黎靖炜话素来不算多,突然来这么一出,她不知如何招架。 渐渐地,看到自己熟悉的道路,唐绵的削肩稍有放松,然后瞥见“丁丁妹儿”正趴在副驾驶座后面,嘴里咬着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团。 车内光线不好,唐绵仍然看清那个纸团。 心里一紧—— 为什么在丁丁妹儿嘴里? 还没来得及多想,丁丁妹儿叫了一声,嘴里的纸团也掉在了黎靖炜的身上。 黎靖炜捡起那团纸,本想丢还给那狗,临时他又改了主意,百无聊赖之下摊开了那团纸。 唐绵看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她顿时脸红到脖子。 余光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以为他会有些生气。 然而,他看完纸上的图跟字,神色如常,什么反应也没有。 一盏一盏路灯掠过前挡风玻璃,又只得听见滚滚车轮驶过的声音。 在氛围灯带的衬托下,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黑夜在这种安静又不安静的空气之中,游荡着吸走氧气的杂质。 飘忽之中,彻底围攻了唐绵。 黎靖炜看了女孩一眼,抬手打开了收音机。 午夜电台还在工作。 极具辨识度的男声从音响里缓缓流出,似泉水一般。 吐露一些不自知、也难以用话语表露的心声。 【…… 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迷,总是看不清 其实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 …… 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 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 路灯光从挡风玻璃不断掠过的速度加快,晃得车内视线忽明忽暗。 唐绵听得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许久,黎靖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刚打电话来的是我姐姐。她叫黎婧灿,停车场那位也是她。脾气坏了点,但心不坏,你多包涵。 大概是因为车内开着暖气,唐绵的后背冒起了微微薄汗,她抬手将车窗降下一丝缝隙,“呼呼”的风声灌进她的耳朵,与车厢交换着夜里的空气。 却怎么也吹不走她想让风带走的东西。 她握紧方向盘,不敢扭头。 余光里,男人的脸,从未离开。 一呼一吸之间,全是他的味道。 后来,对于这一晚,唐绵想了很久很久。 想要想明白,路灯光线像是火把,一盏盏掠过之时,究竟在她心里点燃了什么? 想要想明白,黎靖炜在这个晚上来得莫名其妙的解释究竟是为了什么? 更加想要想明白,他后来跟着轻轻唱的,那一首歌。 她不懂,那么他呢? 是不是就懂了吗? 第十二章 记忆如果有颜色,那么有关于黎靖炜的种种,在唐绵那里,应该是五彩斑斓的。 唐绵自小学画,可都只当爱好以及消磨时间的东西来对待,除了那几个见不得光的简笔画,没学出个什么名堂,更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不断进步了。 那晚回去后已经很晚了,唐绵将丁丁妹儿轻轻放回阳台,回到房间就没怎么睡觉。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已经被迭得相当平整的a4纸。 铺展开来,仍旧能够看出原本皱巴巴的感觉。 她很想要用签字笔,再在这幅卡通画上勾勒出些什么。 可拿着笔,点来点去,却只用几颗黄澄澄的小星星点缀了墨蓝色的水彩笔线条。 萌萌的,但不得不说,也很幼稚。 绘画功力方面的停滞不前,反倒衬托出唐绵在心理调整方面已经有了快速提高。 尽管很难,她还是在不断地做自我建设。 幸好幸好,一忙起来,唐绵根本分不出大段时间来思考那些不在自己身边、自己暂时cover不到的事情。 可是,没有办法否认,她仿佛又退回到了原来那个自我催眠的阶段。 她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在原地踏步。 过去的那些画面,似乎在她那儿没有存在过。 但却是又在心尖重重碾过,留下了根本抹不去的痕迹。 时间不停地推着人往前走。 十一月下旬,唐绵飞回香港参加港大的期末考核。 一连两天做了好几个报告,唐绵只觉得满身疲惫,开始后悔自己选择读这个博。 回蓉城的那个下午,空气质量不是太好,灰蒙蒙的一片。 过海关时,师母那边打电话过来说邮件给唐绵转了信息。 原来是一个在新加坡的学术会即将召开,a大法学院要推荐叁个人,让其关注,努力争取,做个发言人。 顺便也催了唐绵赶快交之前已经提过几次的稿件。 steven上次在香港做的营商环境的调研确实相当有预见性。 目前随着上面某大领导人的讲话,内地各大政府机构、高校也在快速推进。 a大这边,师母是牵头人,唐绵在负责具体内容的落地。 可是课题是个横向课题,某地级市政府委托a大,a大又把任务交给师母,师母又再给唐绵。 唐绵几乎没怎么和官场上的人打过交道,吃饭也好、开会也罢,对她来讲,都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很具有挑战性。 路上有些堵,机场高速上的车开得都不算快,慢慢挪着。 唐绵刚到家,还在玄关时,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来自那个叫rose的女孩。 对方来电称自己在蓉城,想找唐绵一起玩。 一下子接到这个电话,唐绵脑子还没转过来,只能先答应着,出于礼貌还问她在哪里,自己可以去接她。 没想到rose让唐绵在家里等着她,她可以找得到。 唐绵犹豫,可环顾家里一圈,还是同意了。 刘女士去南城出差,多半要后天才回来。 趁着rose还未到,唐绵先整理了下。 自从回来蓉城住,她想要的自我空间和“与母亲作伴”这两点,似乎都达到了,还是不错。 不到十分钟,物业就打来电话。 再接着,敲门声就响起。 刚刚将美心糕点放在厨房柜子里时,唐绵才真的觉得这两叁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居然忘了之前有这个么小姑娘的存在。 rose把头发染成了粉色,化着烟熏妆。 时间已经步入冬天了,蓉城降温得厉害,她却只穿个单衣和破洞牛仔裤。 “姐姐!我超级想你的!”她一进来就给了唐绵一个大拥抱。 “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跑到蓉城来,屋企人呢?”唐绵受不了这种亲密,她把人拉开。 “同我爹地吵架呗。”rose坐在沙发上,腿一晃一晃地,随意答道。 唐绵一愣,“你不用读书吗?” “不想读咯……我爹地说,随便我啦,反正空气是自由的,人也是~” 女孩国语不好,词语表达也有问题,但是不妨碍她的愤怒中带着一点儿小委屈。 “那你爸爸知不知道你过这边来了呢?或者你屋企人知不知?” rose低着头不开腔,应该是没说。 见状,唐绵像是心里咯噔一下,她现在确实很为难。 是收留这个女孩子,还是怎么办? 她已经被课题、论文搞得来昏头转向,实在想不出个好的办法。 唐绵转头看看时钟,已经快要到晚饭点,想着还是先把女孩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再说。 她问rose想要吃什么,以为对方会说小龙虾之类的,没想到是饺子。 她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第一次见那女孩便是请她吃的水饺。 她笑着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心里想的是撇脱又容易。 结果把冰箱打开一看——一个水饺都没有了,她转头看向靠在她肩膀的女孩,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她说不出点外卖这种话。 两人商量到超市买原材料,刚准备出门,唐绵接到师母的电话,原来是个紧急事项需要她处理。 唐绵看了rose一眼,那小姑娘拍着胸脯说:“刚刚上来时我看到有超商,我去买,没问题!” 那边要得急,唐绵想超市就在楼底下也不远也就同意了,从包里翻出500块塞到rose手上。 女孩犹豫了一下,感觉像是不想接但又伸出了手,唐绵看出她的矛盾,“到我这儿,哪里有让你个小姑娘花钱的道理,喜欢吃什么就买,回来我给你做。” rose出门后,唐绵到书房开始办公,是她之前写得课题申报书,现在临近提交时间,却发现数据出问题,需要这边再做修改。 先前几乎已经定稿,所以上手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做好正想发过去,负责校对的师弟就打电话过来解释,说他粗心导致数据上传出了问题。 唐绵是对工作要求比较高的人,对于这种低级错误,没有怒火是不可能的,但想着那个不算熟的女孩子快回来,只得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进入冬天,蓉城这两天干得很,她到厨房想熬一锅银耳。 来不及泡发干银耳,刚从柜子里拿出了即食银耳碎,门铃就响了。 她跑去开门,一边道:“正想给你打电话,怎么这么久……” 看清门外站着的黎靖炜,剩下的话哽在了唐绵的喉咙里。 唐绵手扶着门框,怔在门口,黎靖炜抬起深眸看到她,举手打算再按门铃的动作一顿。 四目相接,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不过黎靖炜很快恢复正常,他收回右手放进裤袋,神色平静地说:“好像……按错门铃了。” 一句话,打破了僵持的氛围。 唐绵没想到会在家里碰到他,又见他高大的身躯伫立在眼前,感受到一股压迫感,隔壁有人要打开门出来扔垃圾,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关上了防盗门。 “砰——!” 使出的力道太大,回音久久不曾散去。 站在玄关处,扣着门把手,唐绵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大,有点不像她自己。 但是,她在怕什么,她很清楚。 门外过道没了动静。 唐绵站在玄关久久未动,冷静过后,她刚想凑过去看他是否还在,门铃声就突然响起。 她吓了一跳。 门外是去而复返的黎靖炜。 唐绵不知道他怎么会来这里,正想着,门铃声又“叮咚叮咚”的传来。 和他的几次亲密接触都在唐绵的心里留下烙印,看着外面的男人,口腔里好像还有他的味道,这样的感觉,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尽管已经刻意放下,但隔着一扇厚厚的门,唐绵做不到无动于衷。 过去二十几年,她只喜欢过一个男人。 在黎靖炜身上她体会到什么是情窦初开,也体会到迫不及待想见到一个人的感觉。 但也仅限于此,除了单方面的念想,她从未经历过其他。 所以,虽然在普通人际交往中还算游刃有余,但触及男女关系这一块,她还只是个新手。 她现在感觉黎靖炜对她有想法,她竟然高兴不起来,还有些忐忑。 黎靖炜亲她的时候,唐绵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那处又热又硬地抵着她,让她害怕。 还有,那晚那个沉默的车厢。 至今,她仍旧没有想明白,也没有懂。 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未见了,唐绵也忙得没什么时间去关注新闻,或者说黎靖炜这段时间也没什么新闻出来。 刚刚有一瞬间,她觉得有陌生感。 可那晚的事、那晚的电台,像是一把火,灼烧她的胸口。 唐绵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可仍然不能避免产生幻觉,是种滚烫气息铺面而来的感觉,让她害怕。 这种惧怕,唐绵不清楚从何而来,像是潜意识的。 可能是因为他给自己在年少时期留下的印象与现在有些差距,也可能因为他的阅历和权势,还可能因为他的未婚妻。 她招惹不起这样的人。 而且,她从来没想过,只是成为谁身边的其中一个女人。 门铃不再响,改为响她的手机,从客厅传来,震个不停。 她走过去看,是他的号码,从牧马山回家之后,她将这个电话转进了私密组。 仍然没有存,但是牢记心间。 “开一下门。” 是黎靖炜低沉深厚的声音。 带着些命令的口吻,她知道这是常年积威于内的缘故。 挂了电话,唐绵犹豫会儿,还是过去开门,一个面生的男人站在家门口不走,被邻居看到影响不好,她人挡在门边,问:“黎生,有什么事吗?”。 黎靖炜瞧她一眼,看出她的提防:“你家是翡翠城7幢1901室?” “对。” 黎靖炜见她没让自己进门的意思,说了一句:“就你一个人在家?” 这时,电梯里出来一个穿职业装的中年女人,瞧见唐绵,笑着道:“绵绵,家里来客人啦?” “龚阿姨回家啦?” 唐绵避重就轻地打招呼。 龚阿姨住对门的1903,在市税务局工作,是唐绵姨妈的同事,见黎靖炜眼生,开门的时候多打量了几眼。 不想落人口实,唐绵乱扯个朋友的名字:“你找xx什么事?” 黎靖炜没有接话,他推开门走进来,玄关处空间不大,唐绵被迫退了两步,防盗门被黎靖炜反手关上,隔绝了外面龚阿姨好奇的目光。 唐绵皱眉,他不回答,她的询问反而让人以为是在欲盖弥彰。 反观黎靖炜,进来之后,他环顾了一圈公寓,神态随意自然,好像他才是主人。 “黎生,到底什么事?”唐绵又问一遍。 黎靖炜偏头看向唐绵,她穿着粉系居家服,袖口稍稍撸起,头发扎着松散的马尾,比起那些在他面前总保持着矜持端庄仪态的女人,她的打扮已经可以跟‘邋遢’挂钩。 注意到他的目光打量,唐绵看看自己,也像是有些窘迫,她也不想用这样的姿态见他。 唐绵有些不自在,索性别开脸去看墙角的花瓶。 “你母亲去南城出差了?”黎靖炜突然问。 唐绵疑惑。 “昨天饭局上有万宝的人,有提到。”男人解释道。 黎靖炜径直走到客厅的布艺沙发坐下,他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黑色休闲裤。 配上他的长相,叁十几岁的男人,除了气场沉稳,多了几分生活感,没有外界形容那样的盛气凌人,反倒给人很稳重且值得信任的印象。 “所以……?”唐绵往前挪了一步。 黎靖炜长腿交迭,灯光下,他的眉目清朗,回答唐绵刚刚的问了叁遍的问题:“我等人。” “……” 唐绵石化了,脑海中像是有一道火光闪过,她一下反应过来:“她是你的女儿?” 其实一开始唐绵就知道rose不是那女孩的真名,但从未和黎靖炜的小孩联系上。 她之前看过杂志,虽然图片模糊,但是也看得出来那小孩很文静乖巧,和这个叛逆乖张的孩子绝对扯不上联系。 况且,这孩子身上没有一点儿像黎靖炜的地方。 客厅那边沉默,没有回答的声音。 突然,上次宠物店里那个粉毛女孩在她眼前闪过,模样渐渐开始与rose重迭。 似乎确实是同一个人。 过了会儿,黎靖炜抬头看向还站在鞋柜旁不动的唐绵:“愣着干什么?打算杵在那当壁画?” 他语速轻慢,却让唐绵耳根发热。 唐绵还是站在那儿没动,“是……rose吗?是她?” “对。她叫emily。”黎靖炜没抬头,正低头看什么。 唐绵慢慢消化这一切,缓过神来只觉得世界太小。 “calvin是……?” 唐绵仍有疑问,因为之前自己师兄是在香港一外资所做团队负责人。 黎靖炜没有马上回答,思考了一下,大概也是在想二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今年五月就转到宏盛做法务了。” 今年春夏之交,她忙着把工作生活往蓉城搬,期间有请calvin吃饭,可对方说其在东南亚,当时她一位只是所上安排过去驻场。 唐绵这才了然,calvin多半是跟着黎靖炜在吉隆坡。 正想着,她的视线瞥见黎靖炜手里那张报纸,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这是叶引拿给她的蓉城日报,经济版面上是黎靖炜的那篇采访。 “你朋友的文笔不错。”黎靖炜的注意力还在报纸上,话却是对她说的。 唐绵想到茶几上拿走手机给他女儿打电话,黎靖炜的余光扫向她细白手腕,继而抬眸看向她,“站在玄关那么久,躲着我?” 最后叁个字,将两人的关系挑向暧昧。 唐绵强作镇定,并且坦白道:“不,我在消化这一切。世界真小,不是吗?” 黎靖炜点点头,不置可否。 唐绵觉得他这个动作分明有揶揄味道。 她深呼吸,却也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索性把电话打过去,结果电话刚接通,外面已经有人按门铃。 门一开,女孩边往里走边说:“姐姐,这些东西可真不好买,我打车去了另一家大点儿的超市才买齐,还带了奶茶,我俩一人一杯!” 说罢站定,还扬了扬手中东西,表示自己很辛苦。 那女孩回来,唐绵的紧张情绪有多了几分。 看着她那张稚嫩的脸,忽然之间,她就想起了衣柜里的那件西装。 唐绵除了紧张,还有点害怕,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想到这些,唐绵没有回话,只是接过购物袋把人往里领。 唐绵还没理出头绪来,女孩发现了坐在客厅里的男人,足足愣了半分钟,不经大脑地吐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把折迭好的报纸丢在茶几上,“你在对谁说话?” “当然是爹地您呀!”女孩子被男人丢报纸的动作吓一跳,走过去站在沙发边,有些小心翼翼。 “你能一声不吭不回家,我就不能来逮你了?”黎靖炜从包里拿出支烟刚准备点上,看了眼唐绵,又没点,只是夹在指尖。 “哪有一声不吭,我不是跟胡嫂说了吗?而且今天礼拜六……不能放松一下吗……”女孩轻声犯嘀咕。 “你现在什么样子?像个学生吗?”黎靖炜夹烟的手点了点女孩。 那女孩猛地一激灵,低头小声说道:“我本来就不想读了……要不是你在那儿催……况且,是你自己撒谎,明明说好过来是读国际学校的……” 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然后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唐绵拉过来转移话题。 “我上次来蓉城就住这个姐姐家里,姐姐对我可好了,做饭也好吃极了!” 黎靖炜顺着女孩说话把视线转移到唐绵身上,自然而坦荡。 但也有一丝深邃。 不易察觉。 唐绵杵在那儿,相当不自在。 那粉色居家服衣袖上的白色蕾丝边都要被她扣破。 这时,丁丁妹儿这只懒狗终于睡醒,从阳台的笼子里“嗒嗒嗒”地跑了过来。 围着emily打转转,在她的拖鞋上嗅嗅,然后开始兴奋得狂跑。 跳上跳下,围着客厅转了好几圈。 “omg!姐姐,这是你的狗?!”emily扑上去将丁丁妹儿抱在怀里。 唐绵没答话,她不想对面前这个天真的女孩说—— “是的,而且我与你父亲还因为这只狗还在凌晨见过面。” “那天……那天,我在宠物店有看到它!omg!原来是你的!怪说不得那个背影那么熟悉!我一出门,这只poodle就跑过来了!姐姐!我不得不承认,一开始我很想要,但确实是它自己跑向我的,第二天我爹地还批评我了……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可真不是我去……” 女孩摸着丁丁妹儿小声解释。 唐绵摆摆手,说没关系。 反正丁丁妹儿已经回来了,这些也都不重要。 何况,她并不想要深入这个话题,生怕女孩下一句就会提到黎靖炜给自己送狗的那个夜晚。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 黎靖炜走到窗边才接起,他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在最后说道:“我马上过来。” “公司有事,麻烦你看着点emily,等会儿我过来接她。” 他说得那是自然无比,没等唐绵回答,转而盯着女孩不说话,像是等她表态。 女孩马上站直:“绝对不添麻烦给姐姐!” 听到关门声,唐绵和女孩对视一眼,双方眼神里都有放松,不过那份放松不同罢了。 内容不同,程度不同。 唐绵大概能够猜到女孩的心思,可她自己都看不透自己。 此刻的放松,与刚刚那十几分钟的深深无力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松弛之间,也有一种不可用言语表达的、不可控的感觉笼罩自己。 下午,黎靖炜正在陪市委一个领导打高尔夫,接到emily班导师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很着急,说emily中午下了自习给同桌留句话就从学校离开了。 十四五岁的青春期,正处在人生最难管教的阶段。 转学到蓉城,说实话最主要的原因就是emily跟着香港那一班朋友,出海、开趴、夜蒲……样样来,同温哥华时期的乖乖女比起来,完全是两个人。 担心人被带歪,但已不可能将人再送回温哥华。 他没什么时间管,李谢安明更是。 香港与内地的联系越发紧密,身边有不少朋友将小孩送往内地,想法多多,体验那边的教学模式,潜台词也是另外一种资源积累,或一年,或两年,效果都还不错。 于是,他便想到了蓉城。 转学过来一段时间了,黎靖炜担心孩子重蹈覆辙,误交损友学坏,刚上车就给leo打电话,让他去查emily的去向。 收到消息后,黎靖炜直接开车来了翡翠城,没想到敲开门,看到的是唐绵那张白净的脸。 他才恍然大悟过来,emily在蓉城失踪后,calvin拜托的那个师妹,原来就是她。 当时,他被kevin在南城的事情缠得焦头烂额,根本没闲心再来考虑这边的事情,听到人没事平安的消息就把这件事放一边,完全没往深了想,更加没想到那个师妹就是cecilia。 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内心的震惊度不亚于唐绵。 黎靖炜点燃刚刚那支在翡翠城便已从盒子里抽出来的香烟,摇下车窗的同时,他也在想—— 世界,真的很小。 第十三章 翡翠城。 emily没有怎么察觉出唐绵的异样,但仍然感觉出来面前这位姐姐,现在的情绪不是太高。 她以为,是自己的爸爸过于威严,吓到了唐绵。 女孩转转眼珠看看远处的时钟,发现此刻也已经六点过了,现在包饺子再等她们吃上饭也不知道几点了。 于是她非常察言观色地说她想去蓉城某网红店体验一下,买的菜可以改日再做。 唐绵当然是求之不得。 毕竟,家里还有女孩爸爸的西装。 emily一直待在家里,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缺心事。 两人一起去emily提议的那家餐厅吃了饭,出来时,天已经黑透。 女孩子婉转地表示自己想跟唐绵回家,不想听自己爸爸的话。 唐绵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把其往家里带。 但是,她觉得这女孩在她身边就像是个定时炸弹,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她想到黎靖炜说的来接人,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其实,面对现在的状况,她是茫然的。 她不晓得emily在tracy和黎靖炜之间扮演什么角色,上次其叁人一同打网球的新闻还历历在目。 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女孩,她内心没有底。 犹豫再叁,她还是对emily撒了个谎,说自己临时接到通知第二天要到外地出差,是很早的飞机。 emily自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最懂的就是揣测别人话里的意思,这种话她一听就懂,忙说她可以自己回家。 出于安全,也想到之前calvin的叮嘱,别看emily现在乖得似绵羊,可这女仔的叛逆,唐绵也是体会过。 她没让女孩自己打车,握着方向盘犹豫几秒,开口让emily给黎靖炜发信息,说自己会把人送回去。 牧马山是蓉城的老牌别墅区,各种配套设施都有一定的年代感。 比如说,通往各家的路只是双车道,道路看起来有些狭窄。 想起一个礼拜前那个凌晨的种种,唐绵只觉得,头皮发麻。 唐绵能感受到emily很喜欢自己,一路上都在找话题,什么这儿和太平山的路很像呀、刚刚的兔子很好吃、那个蛋烘糕也不错之类的。 心里莫名来的愧疚,她稍稍反思,是否该把这个小姑娘“丢回家”? emily不识路,唐绵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上次开到后半截,几乎是由黎靖炜来当“人工导航”,自己当时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个机械性的操作工,做个提线木偶罢了。 更别提记什么路了。 现在,黑灯瞎火的,她也不太找得到。 因此,这次两人绕了半天才到7号别墅。 到时别墅院门口时,已经有个年纪稍大的阿姨在等候。 “胡嫂?你还没睡呀?”emily跳下车,吊儿郎当地说道。 “黎生给我打电话,让我等你回来。”胡嫂接过唐绵手里的书包,还说着:“唐小姐吧?进来坐。” “不用了,现在很晚了,你们早点休息,我下次再来拜访。emily,我们电话联系。” 一餐饭的时间,她已习惯叫女孩的本名。 女孩可怜巴巴又有一点埋怨的眼神,在其背后大得有些空的别墅衬印下,让唐绵心生的内疚,越发清晰。 但,她还是开车离开,没有多做停留。 回去路上,车里很安静,她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自然地打开手机连上蓝牙播放自己这段时间偶尔会听的那几首歌。 一首歌一段记忆,每当旋律在耳畔悠扬,都是对特定时段的心情的回放。 唐绵是一个非常爱音乐的人,她也有这种感觉。 有些时候,听着某一首歌,那时的画面就会像电影一样不断闪过脑海。 音乐响起,唐绵觉得舒适不少,状态也放松了下来。 封闭的车厢,音乐缠绵,想到那些画面,总是让人沉醉。 她跟着歌曲轻轻哼唱,不自觉地缓缓摇摆。 正想开车窗透气,怎料迎面来了个车,又急又快。 路灯昏暗,车光晃眼,唐绵踩个急刹停住。 刺耳声音消失,她睁开眼睛,看见对面路虎上的黎靖炜。 那辆路虎揽胜侧摆着,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在堵她。 可但凡她开车心思集中、再认真些,也不会使刚刚那种危险时分发生。 黎靖炜手肘倚在车窗,有烟飘出来,在这个有些寒冷的秋冬深夜,白雾越发明显。 一片漆黑配着点点路灯,很像是电影里的场景。 远远看着他的脸,就在这一瞬间,唐绵突然像被什么点醒。 这样的男人,能在万花丛中游刃有余,因为他有资本。 这种资本,已经不仅仅是他身上金钱的魅力。 当他静静地凝视一个人,眼底除了往事,还藏着一抹撩人心神的深情。 几秒时间,唐绵的脑海里涌入万千纷乱思绪,犹如一团麻线,剪不断理还乱。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黎靖炜已经下车,大步向她走过来。 男人很高,他扶着前挡风玻璃的侧框,看着唐绵将车窗降落。 “黎生,这是什么意思?”唐绵抬头仰望他。 “今天算是当了个向导?”男人不答反问。 唐绵没吭声。 “辛苦了,我不知上次emily住在你家,多谢。”黎靖炜又说。 “不客气。” 唐绵答话了,带着微微笑。 emily是个敏感的姑娘,有些叛逆,但能感觉出来,人很单纯。 她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也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麻烦。 但是,因为这个女孩是黎靖炜女儿的关系,她接触起来,内心有负担。 正想着,黎靖炜的声音传来,换了一个话题:“开车时,精力怎么还是不集中?” 语气平淡,但是唐绵感觉别扭。 潜意识里觉得这种带着关心的指责,不应该由对方来对自己说。 “……”她没有答话,只是顺着男人的视线,余光望向x3的中控显示屏。 字幕滚动,到了最后几个字,唐绵盯着“……我的心”随着播放,渐渐消失。 微微侧身对着黎靖炜,她故意忽视男人望过来的深遂还带着点儿别样意味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老师抓包的坏学生,心境尴尬。 唐绵看不见男人的反应,只不过自己的耳根已经是通红。 但还算好的是,在氛围灯以及路灯下,不是那么明显。 “不说话?”黎靖炜没打算放过她。 唐绵闻言,被迫转头,对上了男人那张略带胡渣的脸庞。 她突然想起emily到她家住的第二天,也就是她到a大报道那天,黎靖炜被爆出的那个“丑闻”。 那个晃动的视频里,他的脸带着的疲惫与今晚很像。 还有上个礼拜,他给自己送“丁丁妹儿”的那个凌晨,即便身上有洗过澡的沐浴露味道,依旧难掩的酒气。 以前或许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唐绵这段时间做课题,才与企业、政府的交道打得频繁些,回到蓉城后,也从刘女士身上逐渐明白—— 那些饭局应酬,并不是自己真喜欢喝酒,不过是别人借着热情灌你,没了挡酒的人,作为企业老总,要想跟其他人打成一片,不得不喝。 此时此刻,没有酒精的掩盖,男人身上那种疲惫中带着点儿“颓”的感觉,越发明显。 唐绵近看他的脸,与平时并无区别。 但是,眼睛里的红血丝细看仍能发现。 其实,那晚他给自己送“丁丁妹儿”过来时也有,只不过没有现在来得明显。 一霎那间,她想到了宏盛李董说起黎靖炜的不屑态度,还有他今晚在翡翠城接起那个电话后有不易被人察觉的“低气压”。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像是外界传言那样潇潇洒洒。 可都是到最近、到现在,才深切体会。 月亮出来了,月光真的很美。 美得迷惑人。 恍然之中,唐绵想起那个在伦敦,撑着雨伞走向自己的男人。 心疼这种情绪,来得突然。 又自然。 揽胜的远光灯打在唐绵身上,她的心被照得发亮,也无处躲藏。 她深吸一口气下车打开后座车门,从公文包的内侧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黎靖炜。 小小的,是一个u盘。 唐绵不自知地抿了下嘴唇后再开腔:“很早就想话你知,但怎知最近好多事。前一段时间,我跟着我妈妈同宏盛的李董吃了饭,她和赵家在软件园这个项目上应该有,有些……交流。” 做这个决定完全是行动跟着意识走,而那种意识也不是深思熟虑,语言自然是没有组织,说一个字,算一个。 话毕,她再把u盘往前送。 黎靖炜没有伸手接,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妈有在帮赵太把关财务上的事情,所以私交不错。软件园体量太大,赵太娘家的兄弟全部都跟着赵家在这个项目里,他们资金来源、手脚都不算干净。虽然占比不大,但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有他们,我觉得风险太大。”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颜色变深的眼眸又继续。 “这是十一月月初,我从我妈电脑上拷贝的文件,可能时效性不强,但你可以看一下或者找专业团队分析,毕竟我不是专门学这一块的……” 唐绵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黎靖炜贴着她的身体,单手执起她白皙秀气的下巴,性感薄唇压了下来。 不是浅尝辄止。 “唔……”唐绵微微别开头,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才刚推开一些,男人又覆上来封住她的嘴唇。 她手上的u盘掉在了地上。 掉在沥青路面上,声音很小,碰到了她的脚踝。 唐绵的双臂横在两人之间,她清晰地感受到黎靖炜沉稳的心跳,还有他的体温,隔着衬衫传递到她的肌肤上,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加速。 为数不多的接吻经验,全部来自跟前这个男人。 失神之际,齿关已经被抵开。 一条有力的手臂移向她的背脊,大手揽上她细柔的腰,他吻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用力。 唐绵的脊椎微微发颤,不止是缺氧造成的后果,还因为她发现,自己竟对这样的亲吻来了感觉,这个生理反应让她感到羞涩。 下意识的挣扎,却推不开身前的男人。 她越动,他禁锢得越紧。 周围别墅传来犬吠声,在深夜尤为清晰响亮,好像随时会有人出来。 初冬的夜晚,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伴随着让人觉得刺骨的寒风,慢慢将人包围。 也愈发让人清醒。 唐绵害怕,想结束。 倒退,却撞到身后的反光镜。 下一瞬,男人温热的身体又覆上来。 他一手绕到她身后折迭起反光镜,然后搂着她的腰,一手撑着车顶。 吻,没有中断。 唐绵双腿有些软,呼吸急促,她招架不住男人老练的吻技。 黎靖炜搂住柔成一滩水的女人,过重的力度,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他干燥有力的大手,从她单薄的肩膀一路游走,握着她的腰压向自己。 感受到他的细微变化,唐绵脸上热到要烧起来。 “做着过我女的向导。现在,是打算兑现承诺,做我的?” 黎靖炜放开她,两人的唇若即若离,他一手还摸着她的脸,不论是动作还是语气,都痞气十足。 唐绵脑袋发胀。 盯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眸,她想到上个礼拜凌晨,这男人的调侃。 也想到了季老家门口,自己的回答。 是啊!自己现在这样的举动,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向导呢? 自己这位被委托人似乎在“合同”原本约定的需要完成的内容之上,自由发挥,改变路径,增加了些东西。 很是让人误会。 “嗯?”见唐绵不回答,黎靖炜搂人的力气增大,还轻轻掐了下她的腰。 每次同他接了吻,唐绵都是这番模样。 不会思考,不会说话。 从脸红到脖子。 唐绵推开眼前的男人。 望着他的眼眸,她感觉过去一段时间的坚持与自我洗脑以及所有努力建立起来的内心防线,在这一刻,都被瞬间瓦解。 衣服、头发,还有口腔全是属于黎靖炜的味道。 她的手拽着男人的胸口,对方的白色衬衫已经皱成一团。 耳边是呼吸交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触即破。 唐绵感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是越界的。 可耻与害怕这样的情绪,来得突然。 她没头没脑地来一句:“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我也不想当那种女人。” 唐绵仍然想要改变,可声音像是沾着唾沫丝,颤抖缠绵,好似也有委屈成分。 低喃但是坚定。 在这静谧暧昧的夜里,不是非常突兀,但却很煞风景。 男人的大掌覆上她发烫的脸颊轻轻摩擦,耐心十足地模样:“你觉得我把你当哪种女人?” 唐绵沉默,回答不上来。 车厢内原本被两人忽略的音乐隐约传了出来,她的思绪仿佛跟着这男女对唱,携同着今夜的梅花香,回到了兰桂坊的那个夜晚。 似乎,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 此刻,在点点星光下,他的眼神迷幻,里面有唐绵看不懂的情绪。 这样的注视,她不陌生。 但是,她有些害怕。 她没有往前步进,反倒是抚开男人的手臂,逃也似地离开现场。 车子往别墅区的大门驶去,成片的已经黄透了的银杏,缓缓倒退,后视镜里那个高大身影伫在那里,与周围融合成了一幅泼墨画。 唐绵心跳如雷,一如夏末的那个夜晚。 而某些情感,就像口中吐出的丝,织成一张情网。 他们还没来及反应,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久已在不自知间将彼此的心越缠越紧。 到家后,唐绵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u盘,这东西像是个烫手山芋,提醒着自己有多么愚蠢。 其实,十一月初,万圣节从香港回来后,唐绵的心境就变得很复杂。 她拷下这些资料,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在那个行为发生的当下,她就有后悔,但行为已经发生,就没有再后悔的余地。 原本她以为这个u盘不会见光的。 可哪知,自己的防线居然这么脆弱。 简直是不堪一击。 后知后觉,唐绵才开始懊恼起自己的不自知,以及不自控。 一个人的夜晚总会让人冷静,半个小时的路程已经让她过滤掉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虽然与黎靖炜的亲吻让其私处有泛滥感觉,冰冰凉凉的粘稠感,陌生又不适。 但是此刻她的脑子里全是——她逃也似地上车后,男人捡起那u盘,拿在手中摩擦了两下,再放到x3的中控台。 唐绵的视线追随着那小东西,能够看清它上面沾上了针织衫的毛须。 是她的。 她耳边传来黎靖炜俯身对自己低声说的那句——你是想自己进去,还是想让我进去? 边说,男人还边轻轻拍了拍唐绵的脑袋。 大掌伸进车厢从脑勺到脖颈,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手掌温度。 是滚烫的。 他的声音不像是责备,但是仍旧有一种奇怪感觉。 是她说不上来的那种感觉。 严歌苓在《一个女人的史诗》曾说过: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怜爱就致命了。崇拜加上欣赏都不可怕,怕的就是前两者里再添出怜爱来。 她无力捂脸,自己刚刚面对黎靖炜时的心理变化,重新在脑海里划过。 现在回想在牧马山别墅区的道路上,自己的冲动行径实在幼稚得令人发笑。 唐绵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是致命的。 自己对黎靖炜说的那种女人,怕就是那种惹是生非的蠢女人吧。 她陷入深深的懊恼和自责。 唐绵自己就是一个法律工作者,她怎会不懂? 这种一时冲动未考虑后果的行为,可能会把自己陷入无端风险。 说不定还会引发一系列的负面影响,很有可能给黎靖炜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切但凡有一件发生,都和她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她想到今晚黎靖炜带着红血丝的眼睛。 他的疲惫她想分担,但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自己的心又下沉几分。 顾不得其他,已经犯下这样没有回头路的错误,唐绵只得想办法解决,去面对。 唐绵的脑子飞速运转,但是毫无头绪。 她一个人在家,卧室的舒适感让人实在呆不下去,只得到书房点上烟,一支又一支地不停,想法却是堵在胸口,舒展不出来。 思绪杂乱,在书房里打开刘女士电脑的那个深夜的恐惧,再次浮现出来。 她又走出去,来到客厅,围着这房子转圈圈。 厨房里,今天傍晚的银耳汤,还在砂锅里,没有动。 仍旧是温热的。 接近年底了,刘女士比以往更加忙碌,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两人都不常在家,自然见面不多。 对于上个礼拜失而复得的丁丁妹儿,刘女士在事发的第二天就只是问了唐绵一句哪儿找回来的? 唐绵隐瞒了黎靖炜那部分,只说捡到狗的是宠物店客人,看到消息后大晚上就把狗送过来。 那天饭后,刘女士带着丁丁妹儿出去遛弯儿。 唐绵看得出来,表面上的刘女士看起来总是冷冷淡淡的,但对于陪伴多年的人事物,总是带着不一样的感情。 再过了一天,也就是她回香港的头一天,母女两人牵着丁丁妹儿散了步回家,她到卧室简单收拾第二天的行李。 她看到了衣柜里的那件西装外套。 将那件衣服拿出来摊在床上,她站在旁边,只是盯着它发呆。 当房被敲响时,唐绵几乎下意识的,把西装塞进了衣橱里。 刚合上橱,刘女士已经推门进来。 唐绵转身转得有些急,动作局促又显得心虚,见刘女士瞥了眼衣柜,眼神带着质疑。 她故作镇定地主动解释:“听说香港这两天有点冷,我准备带两件厚点的衣服。” 唐绵看见自己母亲撇撇嘴,有点儿不相信,却没继续追问,眼睛一斜,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当天去第二天就回,该拿啥子直接就决定!不要一天在屋头东摸一哈,西看一哈!摸东摸西的耽误时间,可能也要误事情哈?” 她当时心里一紧,想要再次解释,刘女士将话题转回来,已带着点儿关心:“再说,东西带多了不嫌麻烦?” 幸好,自己母亲的性格再强势也只是念了两句,还不至于随便翻看她的东西。 刘女士没忘进房间的目的:“田阿姨说煮了点儿银耳汤,问你是直接喝还是加牛奶?” “直接喝吧。” “嗯,我马上还要去公司。你等哈自己记到,东西在砂锅头,要舀来喝哈!这两天有点儿干,还是要喝点这些东西。” 唐绵点头,收下母亲的关心。 等到刘女士出去,她重新打开衣橱。 唐绵再次望向挂在两件女装中间的西装,心里一番天人交战,最后的最后,还是没将它收起来压箱底。 时间很晚了,“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也拉回了唐绵的思绪。 她回到书房接起电话,来电是刘女士,对方第二天会回蓉。 刘女士用带着疲惫还有些沙哑的声音,提醒唐绵别忘了明天到银芭吃午餐,说有事要谈。 银芭是青城后山的一家高尔夫会所。 对于刘女士说的这个午餐,唐绵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 此刻的心里仍旧有千丝万绪,她想起上次在懋山湖那顿不知所以、没有进入正题的聚餐,也想到李谢安明的眼神与语气,以及自己当时的复杂心情。那次之后,她对刘女士用那种语气提到的饭局,潜意识里觉得恐怖。 看着书桌上被自己画得五颜六色的文件,还是坚定拒绝。 听到她的回答,唐绵能感觉到自己母亲在电话那边点上了一支烟,再次开口时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非常冷清,也很强势,不像是在对女儿说话:“我电脑最近有些扯拐哈,其中涉及好些部分要咨询律师,公司法务去上海驻场了,我还想家里有人懂,可以当面向你咨询呢。” 唐绵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在这边甚至可以想象对方的表情。 刚刚的反思与回忆,都还未散去,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其实,唐绵觉得对方应该是早就抓到自己在那电脑上做手脚的痕迹,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提罢了。 之前那句在卧室里的话,现在想来,似乎也是意有所指。 现在,话里话外的威胁,她不可能听不懂。 唐绵弹弹烟灰,没开腔,算是用沉默应下。 第十四章 第二天,蓉城出了太阳。 这件其他地方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放到秋冬时分的蓉城,就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 对于这个季节的这座城市来讲,太阳显得弥足珍贵,阴霾被阳光打开一次,便要上一次热搜。 一点太阳花花儿,就能左右蓉城人一天的行程安排,何况这天还是个周末,街上更是车流涌动,拥挤程度不输早晚高峰。 唐绵在翡翠城附近的西餐厅吃了个早午餐才慢悠悠出发,顶着黑眼圈到达银芭的时候,已过饭点,刘女士正在门口打电话。 她停好车走过去,刘女士正好挂断通话,她看着女儿,眉头一皱:“怎么迟到这么久?还有,你穿的太随便了。” 唐绵对着自己母亲扯了扯嘴角,不开腔说话,也不反驳。 母女二人没提昨晚的不愉快,唐绵走在大步快走的刘女士后面,随意打量着餐厅的装潢。 显得拖沓,仿佛与前面的人,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姨,小朋友不懂事,让你等久了。” 刘平一进包间便把公文包放在休息区的凳子上,给了李谢安明一个拥抱,看起来亲密无间。 这简直出乎唐绵的意料。 商场上的逢场作戏也罢,她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和这位里李董竟然熟络到这个地步。 唐绵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刘女士推着往前打招呼。 这是个集吃饭、喝茶、娱乐为一体的大包间,看得出来在场者已在这儿坐了段时间。 一个16人的大圆桌,间隔较大的只坐了几个人,其中不乏面熟者。 刘女士很自然地坐到李董的右边,而她自己的右手边是万宝梁总。 再过去,是赵氏夫妇二人和一位秘书模样的男子。 李董像是看出来了唐绵站在那儿的不在自在。 她拍拍自己左边的板凳:“坐我旁边,小靓女!” 眼前的老太太神色明显比万圣节前的那次见面实在是好太多,春风满面的模样。 可旁边的椅背上,分明搭着一条男士围巾。 刘女士在旁边使着眼色,唐绵不想再尴尬,只得坐下。 李谢安明叫来助理耳语几句,等助理离开后,向众人笑着说:“那孩子坐不住,陪我喝了半杯茶就嚷着去洗手间,这不,到现在还不肯回来。” 话落,包间门开,跟在助理身后进来一个年轻人。 身材修长清瘦,肤色偏白,一身白色运动服,两手抄着裤兜,一张俊脸绷着,眉眼间跟李董有五六分的神似。 这不正是那天跟在terrence后面那个懒散不羁的男孩。 李谢安明冲自家孙子招手:“philip,这就是我同你说的auntielau的女儿,过来认识一下。” 末了,目光慈祥地在二人之间打转。 唐绵顺着李董的目光看过去,心想,原来那白色a7是他的。 上次与李谢安明在懋山湖的那一餐只有四个女人的聚会,或许只是一个前奏,自己被带到这里,是否意味着已经过了“太子选妃”的第一关? 她看了眼自家母亲,上次在洗手间与刘女士的对话重新浮现于脑海,她明白应该就是对方口中的满意人选。 还有此刻赵夫人暧昧的神情,再加上一男一女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又听李董那么说,她不可能还没看出有什么。 其他人没点破,唐绵不好先说什么。 那男孩来到自己奶奶身边,冲李谢安明颔首,算是问候。 至于唐绵,他看都未看一眼,显然也知道这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并且很不满这种安排。 “瞧这孩子——”李谢安明脸上流露出尴尬。 赵夫人适时圆场:“看来是不喜欢跟咱们呆一块!我们家那几个小的也是,头两天感恩节吧,我们两口子好不容易说赶回新潮,约一家人吃个饭,他们坐半个小时怎么也不肯和我们老年人在一块儿!我看啊,还是让他们两个年轻人自己出去逛逛吧。我们慢慢吃,边吃边聊。” 听闻赵夫人的话,李董脸色慢慢缓和,对孙子道:“你不是想打高尔夫吗?和绵绵一起,阿平是我契女,她就相当于我半个孙女,你自然要好好照顾,明白吗?” 最后叁个字,已经暗含警告的意味。 philip不以为然,望向坐在那的唐绵,朝门口抬了抬下巴:“走吧。” 草坪边上的羊肠小道,二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有搭理谁,气氛却出奇的和谐。 昨晚的事她和刘女士都当作没发生。 放在那里,都不去触碰,似乎也没有解决的想法。 现在,自己被迫来到这个地方,唐绵心里有气,也有怨。 气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底气拒绝刘女士,怨……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事实就是:前有赵公子,后有这位宏盛太子爷。 尽管母亲一再说只是希望唐绵找个对象,成个家,可叶引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对此,做不到无动于衷。 唐绵自己也与梁总接触过好几次。 这男人与刘女士间的那种氛围确实如外界传言那样不一般,具体是怎样,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她也明白外界的传言不是捕风捉影,更是渐渐看出来,自己母亲为了那个有家室的男人,几乎奉献了所有。 到现在,不管初衷或者最终目的是什么,明面上看起来,摆明就是要搭上女儿。 唐绵说没有感觉,是假的。 但是她好像没有资格去批判或者看不起刘女士,她自己也是为了个男人,不择手段。 这还真是亲母女。 她会变成下一个刘平吗? 仔细想想,真是讽刺。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就是怎么能把自己从这次相亲里摘出去,直到撞上philip的肩膀才回过神。 男孩不好向她发作,丢下一句“我去跟我姑父打声招呼”就朝不远处的人群跑去,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他不耐烦的态度,让唐绵松了一口气。 但那句“姑父”,却让唐绵跟着看向草坪中央。 一望无垠的草坪,停着几辆高尔夫球车,五六位穿休闲装的中年男人聚在一起打球,男孩已经站定在一个穿湖蓝色polo衫白色休闲裤的男人身侧,对方把球杆丢给候在旁边的球童,摘掉左手上的白色手套,转过头来。 的确是黎靖炜。 正午时分,秋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打在他身上,他穿着休闲装,不似平常那样,也不像昨晚,但具体怎么样,唐绵形容不出来。 只知道他身形挺拔,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让人忍不住想要依偎。 刹那间,像是平复了刚刚自己心中的那股不安躁动。 尽管只有几秒,但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小道旁有人工打理的名贵花草,像是才从温室中移出来,温差一大,花香自然溢出。 唐绵想到了昨晚的暧昧,忍不住红了脸颊。 她闭眼俯身,想要凑近闻闻这花香。 不知远处的人说了什么,黎靖炜朝这边瞧过来。 除了眼前这几朵小花,草坪上的视野很开阔。 唐绵没地方回避。 离得也有些远,她看不清黎靖炜脸上的表情,抓住花柄处,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来回应。 突然,她想到车后座储物箱里的那个u盘,下意识地左右看,不想在有刘女士和李董的地方,让黎靖炜与自己扯上关系。 那股闲适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脑中一根紧绷的弦。 唐绵心虚地完全蹲下,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欣赏花草。 有种掩耳盗铃的姿态。 在一团乱麻中,唯有这花香使自己平静一点。 过了会儿,philip跑回来问她:“我得帮我姑父陪客户,你要不要一块过去?” “不了,你去打吧。” 唐绵指了指前边的湖:“我想去吃点儿东西,等会儿我自己会回去。” philip求之不得,一溜烟又跑远了。 唐绵将鬓边飞扬的碎发勾到耳后边,抬脚朝另一边走去。 她穿着米黄色运动套装,白色板鞋,扎着高马尾,青春十足,甚至有些稚嫩,乍一看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黎靖炜和李谢安明在这个周末为何同时出现在蓉城?还会这么凑巧地在同一个会所? 唐绵努力分析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磨磨蹭蹭地在湖边逛完一圈,又到小餐吧吃了点甜品,仍然没想出个结果,但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只得往回走。 她心里有忐忑,也有害怕。 青城后山,层林尽染的美景也没有舒缓她的内心。 回程途中唐绵接到课题组师妹打来的电话,问的是一些繁杂事项。 唐绵在程序处理上也是新手,之前没与教务处、财务处打过交道,只得再去请教旁人。 几番沟通,她连着蓝牙耳机,边交待边低头打字整理一些便签通过邮件发过去,嘴、手、脚一刻不停。 穿过羊肠小道,有段绕湖跑道,沿路可以观赏没有任何遮挡的湖景,只不过现在是打牌喝茶的时间,这段路倒是显得清净。 通话刚结束,还没来得及抬头,正准备收手机,稍一不注意,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便撞向唐绵裤脚,意料之外的冲击力一来,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往塑胶路面上扑。 然而,预料的痛楚没有来临,她也没摔在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温热坚硬的怀里。 唐绵心跳很快,她闻到男人身上健康的味道,似乎还夹杂了淡淡的烟味,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道阴影斜斜地遮在她身上,阳光从男人的侧脸照下,衬得他的轮廓越发硬朗分明,那抹湖蓝色的polo衫也映入她的余光。 她刚意识到是谁接住了自己,黎靖炜低沉平淡的声音已经响起:“摔傻了?”男人一条手臂还抱着她的腰。 唐绵强忍着发软的双腿,从他怀里退出来。 退得太急,她脚踝无力,差点栽倒在地上。 唐绵本就心事重重,加之昨晚没休息好,对这聚餐又有抵触,今早更是无心打扮,本来淡淡腮红怎么也遮不住苍白的脸色,但现在由于自己的狼狈,顿时面红耳赤,倒是显得化妆品有些多余。 站稳后,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黎靖炜脸上表情。 他正看着跑远的狼犬,两手放进裤袋里,浓眉微蹙。 黎靖炜感应到唐绵在看自己,余光瞥过来,他双手抄裤兜,姿势闲适,目光打量地落在唐绵身上,嗓音有些低沉:“怎么走个路都马虎成这样?” 唐绵是容易想东想西的人,总觉得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也许是指昨晚自己那吊儿郎当的开车状态。 也许是指u盘问题。 她心想。 其实抛开后续可能产生的一系列关联事件外,这件事如果被晒到阳光下,首先最直接的,就会给唐绵的职业生涯和学术道路带来致命一击。 唐绵不是没有考虑过。 现在不是晚上,也不是她在自我琢磨,被这件事当中的另外一个人物以一种含蓄的方式提起,倒是让她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男人有些严肃的表情,让她感觉昨晚和之前的温存暧昧都是假象。 见他没了下文,唐绵才抬起头岔开话题:“刚才的事谢谢黎生。” 说完就准备离开,又听得他说:“逃什么?” 唐绵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句话,也觉得很有意思。 他是指自己当下在逃,还是指每一次接触她都在逃? 这男人究竟想表达什么她来不及思考,只知道他现在语气不太好。 唐绵深呼吸,稳定好情绪才回过身,想随便敷衍扯两句:“没有,黎生误会了。” “误会什么?” 黎靖炜挑起眉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看着她那张明显所问非所答的小脸。 唐绵本就心虚,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什么,反而被他轻易窥觑到自己的真实想法。 在一个城府心机极深的商界老手面前,唐绵那点小聪明,不够用。 她也没打算班门弄斧,只想赶快结束这在公共场合与黎靖炜的接触。 但黎靖炜显然不这么想。 男人见她突然俯首作低,要多老实巴交就有多老实巴交,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就着她的话题,作随意状地重复一遍:“误会什么?误会你存了别的心思?” 黎靖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身躯几乎互相贴着,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后颈。 尤其是他说的最后几个字,嗓音低沉喑哑,像在跟她耳鬓厮磨。 唐绵想到了自己在两人呼吸交错间说的那句——我不是那种女人。 他真是一个好记性的男人。 其实头几次两人并未将这件事摊开来说,唐绵次次回答都有些急,但说得并不委婉。 她觉得对方,至少在她看来,应该完完全全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但对此,他从未真正回应,每次都模糊带过。 这是第一次,从男人嘴巴里直白说出,唐绵感觉有些不自在。 害羞之中,还有一种莫名的尴尬与羞愧。 一瞬间,她脑中闪过男人亲自己的画面,身体颤抖。 唐绵受不了这样的暧昧,更受不了男人用这样的声音来拨开她埋藏心底的秘密。 此刻,她的脑子一乱,声音也是机械的:“黎生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们接触不多的,健身房那晚真真是多谢黎生,替我解围。后来听我朋友说,我与您在兰桂坊有接触,说实话那晚我喝多了,可能认错人打扰到黎生您了,但那晚在火锅城我觉得我把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世界小,很幸运,不提以往,就单单这段时间,您在剧场帮我,后来还替我送我母亲的宠物,我真的除了说感谢,不晓得再……” 唐绵像是在回忆。 随着她的话语,字一个一个地跳出来。 她也逐渐冷静下来,说话声音也是。 同时,她感觉到了气氛出现的微妙变化。 黎靖炜走回到她跟前,没理她的长篇大论,面不改色地揪着第一句话不放道:“说说看,把我认作谁了。” “……”唐绵愣住,抿嘴不再吭声。 黎靖炜却像跟她耗上了,也不说话,就这样陪她在湖边站着。 一对天鹅从湖面悠然划过,像是好奇地看着这对沉默男女。 “哑巴了?”黎靖炜的嗓音醇厚有力。 唐绵手指抠着自己的衣袖,垂眼看着男人那双驼色休闲皮鞋,说:“没有。” 见他不说话,显然是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唐绵静默了会儿,低声道:“我说了。那晚我就是喝多了,记不清就是记不清!” 声音倔强,听着像是脾气急了。 接着,她控制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但我也知道,是黎生帮我解围救了我。事情过了这么久,前前后后,黎生帮了我太多太多,我一直都未有机会好好同黎生道谢,改日我作东,在蓉城请黎生吃饭。” 想起昨晚男人提到当向导的那件事,在后面补充。 这种只有两人才明白的逻辑、有一搭没一搭、也刺激不到什么核心问题的对话,唐绵不想再继续,更不想在这里担惊受怕,见黎靖炜不置可否的样子,她不得不把话往开了讲。 做个深呼吸,再开口,女孩的声音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和客气。 “黎生,我不跟你绕圈子,实话讲,我常常感到害怕,对人也好,对事也好,担心与害怕都有……就像是现在同您站在这里,我很害怕旁人看见。我……实在是个胆子小的人。” “其实很多话,我不讲您都好明白。在您面前我就是个小女孩,有什么心思根本瞒不住。但您也知,我就是个普通人,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人物。我对自己很了解,我成不了那样的人。我认真读书、努力工作,无非只是想好好生活,我对自己的现状其实也很满意,并不想做什么改变。” 黎靖炜可能没料到唐绵会如此直白,他抽出插袋的手摸摸下巴,应该是烟瘾犯了。 唐绵看了面前没接话的男人,顿了一下再开口。 “昨天那件事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周到,我会想办法解决……” 黎靖炜像是终于逮到了她的破绽,开腔打断她:“解决?搭上你去解决?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母亲在整件事情当中扮演的角色。” 唐绵一愣,像是被击中要害。 她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扣着衣袖,开始缓缓地不停打转。 左手边不远就有草坪,外围叁叁两两的人说着笑经过,还有人好奇地往这边看。 黎靖炜双手仍然插在裤袋里,他稍稍往前,两人挨得近,他也不介意那些目光,自顾自地说:“把头抬起来。” 唐绵没有动,心里的委屈在一点点累积。 她再怎么镇定能说,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 她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给别人制造麻烦。 想到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想到刘女士为自己安排的相亲,唐绵心中有气有怨但又没有能力解决。 她自己心里已经讴火得不行,掩住那种消极情绪,半真半假地想要说服自己,却还是站在路边被常年处于上位者状态的男人教育一通。 这种好心办坏事的委屈感,对自己过往能力的怀疑感,处于小女孩爱慕心态的自卑感,种种复杂心态揉杂一堆,唐绵一点儿都不好受。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昨晚刘女士对自己的威胁,以及刚刚李刘二人的互动,最后脑中闪过这几次与黎靖炜相遇的情景还有他那疲惫的神态。 画面又定格在了那里。 情绪就像潮水涌入,无法抵挡。 唐绵绷不住了,她眼圈泛热,眼中也升起了雾气。 黎靖炜看到她吸了吸鼻子,眼角湿红,一副被欺负得厉害的模样,再开口已经不若刚才那般强硬:“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没有。”唐绵低头,拼命想要忍住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男人深邃的视线盯着她,也不说安抚的话,只是气氛却趋于尴尬。 就在这时,有人在不远处的游船上高喊了声‘黎总’,黎靖炜转过头向湖面望过去,是跟宏盛在这次软件园有合作的一个建筑材料商。 他朝对方打了声招呼,两厢一顿寒暄客套,对方才悠悠然划走。 船在湖面留下道道水波。 黎靖炜收回目光,见跟前女孩还像闷葫芦杵着,片刻僵持后,又往前挪了一步。 伸出手,掰开唐绵始终搅在一起抠衣袖的手指。 这动作轻轻的,就像是舒展了唐绵的心。 “怎么还同emily一样?”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有些无奈。 许久,唐绵稍稍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湖蓝色衣衫。 逆着光,领口随意散着,顺数第叁颗纽扣像是秋冬日里,金黄湖景中的一抹亮彩。 也像是心里的星星。 女孩没回答,思绪飘远。 唐绵顺着这颗纽扣想了很多,也想得很远。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盯着黎靖炜的扣子看,不知为何。 在机场、在发布会,在很多很多地方,都是这样。 像是她的一个支撑点似的。 按照时间,马上进入十二月,其实应该算冬天了,但今日的蓉城,太阳暖烘烘,似乎感官上来讲,仍旧停留在秋天。 唐绵常常觉得,秋天,是最适合做梦的季节,望着眼前的层林浸染,她不经觉得,记忆,也是斑驳的。 就像是刚刚回忆那样,仔细算算,从今年九月开始,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唐绵与黎靖炜的缘分,比过往好几年都要来得多。 唐绵总是有一种感觉,两人之间就像是有一条透明的线。 她看不见,但是极有束缚感。 怎么都挣脱不了。 一直以来,她都把对黎靖炜那颗爱慕的心小心掩藏,可不知为何最近藏都藏不住,眼神根本骗不了人,一切都有要呼之欲出的感觉。 不仅如此,她控制不住地去做了那样的蠢事,刘女士对自己的威胁、黎靖炜那种看不明白的眼神,仿佛都在说自己是个无脑女人。 但是如果说面对这一次又一次的相遇,自己从未悸动,那肯定是假话。 然而,她又深深明白这份悸动中,藏着隐隐的不安。 不安中还夹杂着不知所措。 她并不是一个情场老手,抛开工作中的相处,从小到大她接触的男性不算太多,她在感情方面可以称得上木讷。 和李尔的那段情,对旁人来讲,或许是两个年轻人一时兴起的puppylove,可对她来讲,除此之外,更是巧合中带着点处心积虑的算计。 二人不过各取所需,几乎从未付出真情实感。 相处到后面,唐绵越发觉得这种相互间不干涉的相处模式很适合自己的需求,如果非要找一个人去搪塞周边所有人,李尔是最佳选择。 几近空白的感情经历,也就导致她对这种事情的木讷。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她对感情再慢半拍,面对从少女时期就心仪的对象一而再再而叁地对自己做出那些暧昧举动,她要是不心动、不明白,她就是真蠢到家了。 想东想西,她心中的纠结、顾虑与矛盾让她几乎每晚都无法彻底入眠。 而黎靖炜偏偏又常常来她面前晃,提醒她那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并不是意外。 她能感觉那男人对自己有感觉,但那份感觉是怎样的? 她搞不懂。 他有未婚妻,他有女儿,他有野心,自己在中间,算什么呢? 唐绵觉得自己每次与黎靖炜的相处都像行走在冰与火的边缘。 一面是炽热的情感在热情燃烧,在吸引着她——跳下去,享受过那份刺激,粉身碎骨又能怎样? 一面是冰冷的现实在冷静分析,在提醒着她——黎靖炜绝对不是你的良人,及时止损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唐绵心中像是有两个自己在拔河,而这场在心尖上的激烈比赛谁输谁赢,这种胶着过程中无法避免的摩擦感都注定了她,都会受伤。 况且唐绵是那种性格比较奇怪的人,说难听点就是个性拧巴。 生活中,脾气不算太好,也不算好相处,交心朋友不多。 工作中,同事都说她雷厉风行,做事果断并且妥帖。 但是其实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极敏感的人,在正儿八经下决定前,总是习惯性地瞻前顾后,考虑极多。 一件小事,她往往会拿出来细细琢磨,前前后后分析无数遍。 这可能跟她的成长经历有关吧。 唐绵有一个远方伯父是从事历史研究的学者,自诩看人很准,在唐绵小时候就对她下过定论。 说她这样的性格很难成大事,要么负责细节性的工作,要么一直读到底搞搞学术研究,当时唐爸爸和刘女士还不是太高兴。 但是唐绵长到这么大,那位长辈说的话仿佛在一步一步变成现实。 黎靖炜不晓得唐绵的心路历程,在唐绵发呆出神时,他的电话响了又响,当手机再次响起,他边打电话边往外走,声音低沉严肃。 等唐绵反应过来,湖边已经没了黎靖炜的人影。 低头,她手上是黎靖炜的手帕。 有泪渍,摸着还有些湿润。 人的感情有时候变化很微妙。 明明前一刻自己还被那些复杂情绪逼到忍不住流下眼泪,但看着手中的手帕心中的烦躁情绪像是平复了些许。 回去路上,唐绵看到草坪边上坐着两个五六岁、穿着打扮得体的孩子。 女孩用小手捂着眼睛哭的伤心,胖墩墩的男孩满脸焦急,唐绵经过的时候,恰好听见他笨拙地对女孩道:“你别哭,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把我的乐高借你玩一个星期……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看着这场景,她捏捏放在包里手帕,低头抿嘴,笑了笑。 第十五章 唐绵在走廊上碰见靠着柱子玩手机的philip,那时她的心绪离平静的距离还差上一寸。 那男孩抬头瞧见她走过来,缓缓站直身,伸了个懒腰,显然是特意在等她。 他没有问唐绵去了哪儿。 两人保持着零交流,只是像出去时那样,成双回到了包间。 李谢安明跟刘女士正在聊天,看到这对回来的“金童玉女”,相视一笑,李眼中的满意不言而喻。 “都带绵绵去哪儿了?”李谢安明问自家孙儿。 philip坐在李谢安明的沙发扶手上,随手拿了个苹果抛着:“这里除了高尔夫球场就是划船。不过,我刚才遇到姑父了。” 提到黎靖炜,李谢安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还是顺势问了句:“你姑父也在这里?” “对啊,跟几位银监会的高层打球。我本来还叫姑父陪咱们一块吃饭,他后来有事走了。” 李谢安明换了个话题:“你带绵绵去了球场?” “没有,我们就逛了边上那个湖。” 说着,男孩看向唐绵。 唐绵非常知趣地在旁边补充道:“后来我们在湖边的餐厅吃了饭,那儿的芒果千层很是美味,味道好似铜锣湾一家老字号。” philip立刻附和:“银芭湖边餐厅的甜品师是姑父刚从香港弄过来的。我让他帮我把人弄到纽约他不肯,结果在这里看到。” 李董显然不想接有关黎靖炜的话题,她注意到唐绵手背上的红痕,岔开了话题:“手怎么受伤了?” 唐绵皮肤极嫩,稍微使劲点儿捏,手腕就会发红,她刚刚就看到手上的痕迹并编好理由。 “不碍事……”唐绵淡淡莞尔,给了一个让李谢安明以及在场各位都会高兴的答案:“同philip在湖边消食时,手不小心划到芦苇。” 事实上,应该是撞到了黎靖炜的皮带,在他扶自己的时候。 果然,李谢安明的眉头松懈,作不悦状责备了孙子两句。 坐在一旁的江夫人紧跟着唱红脸:“年轻人出去玩,受点轻伤在所难免,总不能像咱们干坐着聊天。” 众人笑笑,将这一页翻过去。 …… 五点不到,尽管梁总再叁挽留,可万宝在银芭订的晚席仍旧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李谢安明貌似回香港还有急事处理。 唐绵一行人在度假村门口,目送李谢安明带着孙儿以及秘书助理上了那辆奔驰商务车,然后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 随之消失的,还有唐绵挂在脸上的笑容弧度。 …… “绵绵,我们一起吧,让司机先送你。”梁总和唐绵见面不多,但次次都很客气。 唐绵正想拒绝,刘女士已经开口:“你不要管!她开了车的。” “……”梁总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刘女士打断:“我坐她的车,有些事正想跟她两个摆一哈。” 梁总神色微微一变,像是立马懂了些什么,连忙说:“好的、好的,你们好生说、好生说。” 唐绵见状,把头朝向另外一边,撇了撇嘴。 母女俩上车,唐绵开的车。 中控显示屏没打开,也没有氛围灯,车内气压,低得已经是不能再低。 好像每一次呼吸,都可以让空气更加紧绷。 二人一路无言,刘女士完全没有下午的谈笑风生,以及那份“怡然自若”。 唐绵能够感觉到对方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应该不是太满意。 到了万宝大厦门口,唐绵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的绿化带旁。 停顿片刻,她开腔时喉咙显得有些干燥,音量也很低:“你有啥子就直说。” 这种语气不像是女儿对母亲的那一种,倒是有种两方对垒,她这边要先发制人。 一时之间,前两日两母女的和谐氛围,像是假象。 刘女士清清喉咙,也像是准备许久:“我晓得你心头在怨我,但我也莫得法。我那个电脑是工作电脑,我晓不得你来搞啥子搞……” 唐绵不傻,刘女士话里话外的工作电脑再加上银芭门口梁总的表情,摆明了是在告诉唐绵,知道这事的人不止一人。 “……” “你跟我说实话——你把东西拿到,搞啥子去了?”刘女士转头问她,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的光有一点反射在其脸上,显得其在并不亮的车厢里,气色不是那么差,但也有点奇怪。 “……”唐绵没有转头看自己的母亲,反倒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 似乎只是发愣,看不出什么表情,自然也没有说话。 “不开腔是不是?要我帮你说哇?” “不用!”唐绵回答得很快,也很干脆:“做都已经做了,你现在来问这些,有啥子用呢?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嘛!” 语气更是有点陡。 “诶,是你在惹事情哈你要搞清楚,你还来对我发脾气?”刘女士被唐绵的态度激怒,从椅背上坐直,声音也升了两度:“唐绵,我现在是在跟你好生说话!你注意一哈你的语气,不要得寸进尺!” “那你又是咋个对我的呢?……你喊我理解赵公子那件事,我理解了,也配合了。其实,我很清楚你的想法。站在我的角度,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帮你做。但是,我也跟你讲了好多次了,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你又非要逼到我来,这个philip又是啷个回事嘛?你这卖女儿的脸翻得比翻书还快喃?” 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唐绵便侧身往中控台想摸支烟,找到烟,却没找到打火机。 摸摸荷包,只有那仿佛还是润润的手帕。 烟瘾更是上来了。 她越过刘女士,在副驾驶前的手套箱里,拿了个打火机。 “唐绵,我警告你哈!你再用这种语气给我说话……” 刘女士瞟了眼手忙脚乱明显心态不稳的唐绵,又将视线移回震动不停的手机,边回消息边说道。 语气和唐绵的激动比起来,很是平静。 “你不用着警告我!直接联系你们公司法务报警,该咋子就咋子!好不好?我无所谓!我有本事做,我就想到了后果!” 唐绵降下车窗,瞬间不自控地打了个寒颤,将烟圈吐出去。 “你是在威胁我吗?”刘女士终于转头看向她,身体也往驾驶室这边倾了些,语气在车厢内显得冰冷。 “……”唐绵抖抖烟灰,将头扭向一边,不说话。 过了怕是有一分钟吧,她听见“沙沙”声,刘女士也抽了支烟出来点上,然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你那个脑壳,不要被别个卖了还帮别个数钱哦?” “……” 唐绵不想再提这件事,随便扯谎道:“我明天要去苏州,你不是要……” 她的语气已经变淡,不想要激化这场不必要的争吵,更有结束的打算。 但是刘女士没有这个打算,唐绵听到她小声咳嗽了两下,让车厢内原本就不淡的烟味,变得更浓了些。 在天窗开启的低低机械声中,刘女士继续说道:“你从小一直让人省心,我也没咋个管过你,你是啥子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 香烟像是迷雾了眼睛,唐绵低头吸了吸鼻子,她受不了自己的母亲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你记到,我是你妈!我承认,我有私心——但,你自己也冷静想一哈——我是不是在害你?” 唐绵抽了张纸捂住冰凉的鼻尖,扭头将车窗升起。 已经燃尽的香烟,被她按灭在头两天才装的车载烟灰缸。 她没再接话,车厢又恢复沉默。 刘女士看着她每一个举动,语气淡淡道:“事情过了就算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没得人敢把你咋子。但是,现在就我们两娘母——这件事情,你的所作所为,莫得脑壳,不冷静,不像是我的女儿,咋个看都是有问题的哈!你要么,自己纠正扭过来,不然,等到我到时候查出来,就不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她停顿了一秒,没有等唐绵回答,将手机放回提包,下了车。 唐绵转头望过去,刘女士的背影消失在写字楼的另外一端。 天还是有些亮,远远的,黑色西装袖下的指尖中忽显忽闪的光线,很像是那种照得人皮肤发烫的灯。 她的心揪着又放下的同时,眼眶,也莫名发红。 一路上,唐绵都心事重重。 她向来独立,跟刘女士的关系,从来没有过普通母女间的那种亲昵,印象里,更加没有刚刚那种对抗。 这件事,怎么说,怎么看,都是她唐绵的错。 所以面对母亲,她根本没有底气。 但是,她就是做不到在刘女士面前服软。 准确的说,应该是,因为她内心满满的恐惧感,让她不敢在刘女士面前漏气。 说实话,对刘女士,她是非常愧疚的。 因为如果出了事情,她明白,电脑的主人,一样也脱不了干系。 唐绵原本也想好好说,但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好好说? 面对刘女士对自己的质疑,她难道能够实话实说——说拷贝资料,是为了黎靖炜吗? 是为了刘女士现在“亲密合作伙伴”的对头吗? 是为了一个丧偶还有个孩子,并且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男人吗? 她不能,也不敢。 唐绵觉得,如果这样说,以刘女士的性格,可能会将她送到精神病院。 刚刚那几句非常冲的话,有赌气成分在,也有她的心里话。 她恨不得自己马上得到处罚,而不在这么的提心吊胆。 但是这种想法,只在她的脑海持续了几秒。 她很胆小,还是害怕的。 想到这里,刘女士最后的表态与警告也重新浮现脑海,唐绵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要排出心中的一切消极情绪。 一天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唐绵胃里空落落的,心里又憋了事,总之就是非常不舒服。 回到翡翠城把车停进车库,刚刚走出小区,想到附近馆子随便吃点东西当晚饭,她就接到詹阿姨的电话。 那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其实就比唐绵大十多岁,加上保养得宜,两人站在一起,完全可以算是一辈人。 对方来电称唐爸爸去南门一个水库钓鱼,和别人产生口角,发生肢体摩擦,对方一个不小心将其推到水库,偏偏唐爸爸是个不会游泳的人,再加上这么冷的天,人被救上来时已然没知觉,现在正被送到市医院抢救。 事发突然,唐绵脑子一片空白,心头一下就揪紧,看着迎面而来的出租,招手就上车。 一路上都没堵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飞奔到急诊楼大厅,准备到护士台询问,还没到就瞅见詹阿姨拿着手机朝自己挥手。 “哎,没什么大事,被人拖上来的时候,撞到岸边的铁板,倒是把骨头弄到了,医生检查了,在骨伤科躺着呢。” 唐绵和詹阿姨一前一后往病房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唐爸爸拿着手机在斗地主,除了腿缠着绷带,没点儿病人样,唐绵才终是松了口气。 “绵绵过来啦!”唐爸爸笑得慈祥。 “我都说没啥子事,让你不要给娃娃打电话,绵绵又要工作又要上学的。” 转头又对詹阿姨语气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但这份不高兴中似乎又夹杂着些许赞许。 “我不是想着绵绵有好几天没回家吃饭了得嘛,我们也好久没见到她了~而且圆圆去香港比赛没在蓉城,不能你病了身边没小辈吧?” 詹阿姨有些委屈,她把限量版的香奈儿包包放在沙发上,又把护工刚刚带上来的外卖打开。 圆圆就是唐源,也就是唐绵那小十多岁的同父异母弟弟。 唐爸爸没再说什么,像是很吃詹阿姨那一套。 他把手机放一边,拉着唐绵的手直说“这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大一圈”,又说“怎么脸色看到这么撇呢?你平时注意休息啊!不要动不动就熬夜,平常白天抓紧点儿嘛,哪儿有那么多事?书能读就读,班能上就上。你有出息我当然高兴,但我的女儿,不需要把赚钱当作生存目的,开心快乐才是第一位!” “要我说啊,进体制内,踏踏实实上个班,比啥子都强!我听你齐叔叔说,今年省高院招人,你要不……” 唐爸爸还想说些什么,詹阿姨出口打断:“先吃饭,边吃边说。” 父女二人见面其实不算多,几乎每次见面,唐爸爸都是这些话。 但这重复、简短的关心话语总能把唐绵说得眼圈红红。 唐绵心里总像是有东西堵着,尽管有些饿,但还是没什么胃口,陪爸爸和詹阿姨在医院简单吃了两口,以不想打扰爸爸休息为借口,就先回家了。 离开病房没几步,她刚准备去坐电梯,但连日来没休息好,今天和刘女士谈那么久,又和黎靖炜在湖边讲到哭,再加上爸爸的事情,神经的那根弦已经算是绷不住。 突然间,她眼前一抹黑,两条腿像失去了知觉,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到旁边的墙壁,晕眩感跟疼痛感让她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不远处楼梯通道口。 黎靖炜静默地看着那道坐在过道上的背影,良久,对已经在自己身旁站了会的人道:“不过去看看?” “这是骨伤科,我一个神经外科的,无用武之地。” 杜方君两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把头挨近黎靖炜,试图从他的视线角度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瞧了这么久,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去看看吧,额头……还有,手。”黎靖炜丢下这句话,转身上楼。 杜方君瞥了眼蜷坐在地上的纤影,又抬头看向已经没人的楼道,嘴里嘀咕:“莫名其妙……” 等疼痛缓过去,唐绵刚想扶着墙壁站起来,面前却多了一只干净的男人手。 她抬头,看到一个叁十几岁的男医生,视线瞥向他的医生胸牌,上面有他的信息——杜方君,主任医师,神经外科。 “起来吧,你额角肿的厉害,我带你去看看。” 见唐绵犹豫,他半开玩笑地说:“赶紧呀,要不然脑震荡,你真得挂我的门诊了。” 唐绵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低声道了谢。 杜方君摆摆手,直接在骨伤科借了个房间,给唐绵仔仔细细做了检查。 手检查了几遍都没看出有什么,再确定额头无大碍后,关掉笔灯放回口袋:“没大问题,配点药回去涂几天。平时多注意休息,保证睡眠。” “谢谢杜医生。” 唐绵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现在的医生都这么好心了吗? 她打算先去挂号,杜方君却叫住她:“不用那么麻烦,跟我来吧。” 他领着唐绵去了住院部的药房,他和那几个药剂师寒暄几句,便把装了药的袋子塞她手里:“拿好。” 见他准备上楼,唐绵在后面喊他:“杜医生。” 杜方君回头。 “药的钱——” “没事,不是好多钱,记我账上,有人还。” 说着对唐绵笑得一脸暧昧,离开。 唐绵不明所以,有些摸不着头脑。 神经外科主任办公室。 杜方君拧开门进来,就看到黎靖炜长腿交迭,坐在沙发上喝茶,即便他不言不语,也自带一股气场。 “那女娃儿已经配好药走了。你那准岳父呢?好些了吧?住个院也是兴师动众的,真当我们蓉城是香港啊?至于嘛?真是看求不得。” 杜方君合上门,见黎靖炜没有表示,恢复了正经样,坐到黎靖炜对面问:“这几天头痛怎么样?有没有再晚上睡不着?” 黎靖炜摇一摇头,将茶杯放回去。 杜方君盯着茶杯叮嘱:“晚上能不喝茶就不喝了,这习惯真不好。以前在蓉城,那是不得已……今时不同往日,晚上少喝点。” 稍作停顿,他又说:“我给你开的这药副作用大,如果不是真疼的很,最好别吃。哎,这几年没少劝你,酒桌上的应酬能推就推,凭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手底下抢着给你出力的不是没有,你自己的身体你比我更清楚好坏,头痛的时候,少喝一杯酒,少抽一支烟,比什么都来得管用。” 黎靖炜对一起长大的兄弟了解,自己不回应,对方会一直念叨,只得“嗯”一声。 二人谈话间他的注意力也被墙角的青花瓷吸引,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买的?” “我妈去江西旅游买的,背回台北给亲戚朋友炫耀一圈,又自己抱着到蓉城来看我,小心得不得了,10万,怎么样?” 黎靖炜把茶杯放回去,轻笑:“假的。” “啊?回去吃饭别给老太太说,她受不了。”杜方君懵。 从住院部出来,唐绵没有急着回家,她坐在医院草坪边的木椅上,看着前边几个孩子玩乐,嬉笑声像是一串串铃铛,很是感染人心。 看着天真的孩童,刻意压抑住与刘女士的谈话,转而回想着父亲窝心的话语,让自己原本混乱得有些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呼出一口气,已有白烟。 尽管白天出了太阳,但晚上的蓉城,气温仍旧已经低了下来。 唐绵觉得自己终于舒服了些,才拿过放在旁边的药袋,起身离开医院。 就算明白这件事应该已经暂时告了一段落,也知道刘女士今晚不见得要回来,但两娘母都是别扭的人,唐绵的心并未见得完全平静到可以和对方“一笑而过”。 她还是想要消磨时间,准备坐公交悠回去。 杜方君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库,沿着医院的银杏大道开了会儿,远远瞧见刚才那个磕伤头的女孩拎着袋子,不疾不徐地往大门口走去。 他踩了刹车,车子缓缓停下来,他降下车窗朝对方喊了一嗓子:“去哪儿?带你一程。” 唐绵停了脚步,看到驾驶座上是杜方君,出于礼貌,她点头问候。 “上车吧。”杜方君说。 唐绵微笑婉拒:“公交车就在大门口,再说打车很方便的,不麻烦您了。” 她不是很明白这个素未相识的医生为何会对自己如此热情,她对此也具有天然的防备。 “你有轻微脑震荡的症状,最好别挤公交,周末晚上打车困难,如果一直在街上乱晃,对你头伤没好处。” 杜方君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也处处为她着想。 唐绵不喜欢欠人情,对方刚才帮过自己,但不代表她对陌生人没有提防之心:“真的不用,我手机里有打车软件,叫车挺方便的。” “不要拖拖拉拉的,上来吧,我还没吃饭,饿出胃病来,你负责?” 杜方君看出唐绵的顾虑,心说这女孩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挺强的,一边道:“你要不放心,把我车牌号发给你朋友,宏盛的黎总也在车上,还怕我吃了你?如果有什么事,你直接曝光给媒体,宏盛股价大地震,这招狠不狠?” 说着把车窗全部降下来,像是让唐绵检查他话里的真假。 唐绵往车后排一瞥,果真看到了黎靖炜。 她又看了眼朝着自己笑的杜医生,瞬间明白那句“有人还”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衣着已经不是白天的湖蓝色休闲装。 天色暗了,他穿着一件暗条纹的浅色衬衫,和背后的银杏树倒是很搭。 男人袖子翻起,昂贵的钢表露出,手腕结实,领口两颗钮扣开着,露出凸起的喉结,十分性感的样子。 此刻,黎靖炜正在打电话,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没怎么开腔,撑着车窗那只手夹着支没点燃的烟,他正用大指腹轻轻摩擦,似笑非笑。 黎靖炜抬眼,看着路边来不及收起微微上扬嘴角的唐绵,笑容不着痕迹地加深。 这儿离医院大门不远,人员繁杂,免不得有什么人盯着,杜方君左右看了看,倾过身打开副驾驶车门:“坐前面,到市中心就把你放下。” 唐绵犹豫了一秒,没再回绝,弯腰坐了进来。 这时,后座的黎靖炜结束通话,看她坐进副驾驶,开腔说道:“走二环高架吧,先去翡翠城。” 杜方君原本准备打方向盘的手一顿,坐直身子想看清后视镜里眼盯副驾驶的男人。 唐绵愣了一秒,也不知道对谁,小声说了句“谢谢”。 沿路霓虹灯不断晃过,映照着女孩从脸红到脖子的全过程。 车内很安静,杜方君目光不停地在这一男一女间流转。 二人一看就认识,说不定关系还不一般,自己好心把人给弄上车,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看了眼望着前路发呆的唐绵,跟她搭话:“刚才怎么一个人坐在走廊上?家里有亲戚在住院?” 唐绵抬头,淡淡一笑,避重就轻没回答第一个问题:“我爸爸有些不舒服。” 杜方君说了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联系我。” 唐绵能感觉出他的真诚。 黎靖炜没再说什么话,车厢里光线不好,唐绵听见他抬手把四扇车窗都关了上来的声音。 杜方君从后视镜里捕捉到黎靖炜的这个动作,呵呵笑着对唐绵道:“你头上这伤,其实蛮严重的,我刚才怕你担心所以没跟你说实话。” “……”唐绵怔了下,一时辨别不出他这话真假。 杜方君看她在那里琢磨了,笑得更开心:“下周日你再来一趟医院,不用挂号,直接上住院部7楼的神经外科办公室找我就成。” 唐绵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礼貌地微笑。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绵。” “旧情绵绵的那个绵?” 唐绵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杜方君见她还是那副有点神游的姿态,打了个转弯灯,慢慢踩刹车,顺着车流排队上高架:“唐绵,后面是宏盛黎总,你们认识的吧?” 语气有些试探,调侃意味也算明显。 唐绵拿着手机的手一紧,瞟了一眼驾驶室的男人,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嗯,认识。黎总帮过我多次。” 杜方君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手指轻点方向盘:“他可不是随便帮别人的人。” 正当唐绵不知道如何接这句话时,黎靖炜开腔关心,化解了唐绵的不自在:“吃晚餐了吗?” “吃了,陪我爸爸在医院吃了。” 唐绵微微转身,想起下午才在黎靖炜面前流眼泪,有些别扭。 杜方君看二人没再继续说话,拿出手机连上蓝牙,想调节氛围:“蓉城这交通啊,我真的无语了,放首歌来听听。” 【“…… 遥遥长路寻背影 暖暖爱去如流星 盼望原谅我不要问究竟 但愿现在在你的心中 亦有着共鸣 …… 如何任性来换我过去对你 永远依依不舍的岁月无声 愿你来和应重温美丽晚星 回归恬静,绵绵旧情 ……”】 不知他是随机播放还是故意而为地选了这首歌。 四周密闭的车厢,萨克斯响起,舒服得让人沉迷的前奏,让这温柔男声像是在贴着唐绵耳蜗,喃喃低语。 熟悉的声线也把唐绵瞬间拉回兰桂坊那夜。 “绵绵”二字,在这夜里,在这样的车厢里,显得极尽缠绵。 唐绵脑袋空空,不自觉地摸摸发烫的耳垂,别扭极了。 此时,她穿着厚卫衣,背已经有毛毛汗,脸红透了,心跳也快得不行。 音乐不停,她在这儿度秒如年。 前面的车流灯一眼望不到边,可能是感觉等得无聊,杜方君伸手从驾驶室的左边的小盒子里拿了包烟,抽了支出来向后递给黎靖炜。 男人摆摆手没接:“你也别抽了。” 杜医生一顿,看了眼唐绵,一边“哦哦”两声,赶紧又把烟给装了回去。 清清喉咙,随意地道:“我记得你以前倒是很喜欢这首歌噶?在车上总是听你放,但那磁带总是卡,每次都要拿出来都要理半天,放进去又倒带,麻烦得很!” 说话人用的蓉城方言,黎靖炜干笑两声,没正儿八经开腔接话。 “哎,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有个小二十年吧?时光匆匆如流水啊。你看我刚刚提旧情绵绵,小唐都没反应,这就是代沟。小唐今年多大啦?” “27。”唐绵答到,停顿几秒,在安静环境里紧接补充着一句,“我去红馆听过张学友演唱会,我很喜欢他!” 后一句语速快,声音还有些大,像是在证明自己能力的小孩,幼稚得很。 况且,加得很突兀。 唐绵没想到这一句话接得,直接把杜医生整来木起,一时忘了在排队行车。 “后面在按喇叭。”还是黎靖炜出声提醒。 听着低沉好听的声音,唐绵很是懊恼,脸越发红了起来。 堵车是由于前面有事故,越过那一段,上了高架,车速终于提了起来。 但到翡翠城的时候,天也已经全黑了。 唐绵礼貌道别,才走两步,就被人叫住。 有些疑惑地转身,唐绵看着男人朝自己这边,一路走过来。 不知为何,来人像是穿越了时光隧道,惊艳了她的过往岁月。 也让她忘记了原本所有的那些杂念。 只是专注地望着他。 男人有身材有相貌,入了冬的黑夜,他似乎下车时匆匆,并未穿西装外套,可是却不显得单薄,反而暗色系的衬衫在路灯光下显得尤为温暖、有力量。 唐绵看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闪烁,不知道望向哪里,最后落在他手揣裤兜露出的那块名贵钢表。 唐绵回忆,这么多年来,除了初初两次见面,好像只有发布会那天她勇敢迎上这男人的目光。 那是因为听说他要将办公地点移到蓉城的那种欣喜感,让她忘记自己内心的局促和矛盾。 那么这一次呢? 以前黎靖炜都喜欢称自己“cecilia”,这是唐绵印象中黎靖炜第一次叫自己的中文名。 或许是当下记忆错乱了,但后来回忆,也许都是因为今晚太美,使这一次的画面,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而今晚的话、今天的话,在那个当下,她都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只是今后的日子里,拿出来细细回味。 每一次,唐绵的心动都会加深一分。 “方君是医生,还是听他的,不管舒不舒服,下个礼拜都去看看,免得人不放心。” “好的。” 唐绵没想到他是说这个,也为他的不放心吃惊。 她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只是稍稍侧着低头,看着手里提的药包。 也许是对方见自己木讷老实得过分,她像是听到在自己面前站定的黎靖炜无奈叹息了一声。 “吃了药,什么都不要想。踏踏实实睡个好觉,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ipromise。” 可能是语言习惯,他最后换成了英文,说得很快,也很轻。 唐绵抬头望向他,对男人话里的意思,不论是几层,都算是明白的。 “好。”她点点头。 “一路上我都在想,是否邀请你一起去方君家吃饭。”男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继续:“他母亲做饭很不错,人也很亲切,你应该会很喜欢。但……你不是很舒服,还是回去早点休息。来日方长。” 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离唐绵更近了。 他说,来日方长。 一字一句深入唐绵的心窝。 “下午的事……” 他又停了一下,唐绵诧异——面前的男人,像是在一次一次地,组织语言。 突然之间,她就想起湖边那个别扭的小男孩。 “下午,我很抱歉。”唐绵听见他说。 其实唐绵心里明白,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多多少少有真实成分。 例如——黎靖炜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上次在宏盛停车场,她就已经见识过。 今天下午,他也称不上耐心有礼。 带着上位者以及掌权者那种姿态对旁人讲话,或许是他最常有,也是最自然的状态。 以往在伦敦,自己碰见他时,他几乎都是休闲状态,可能没什么烦心事打扰,自然也就礼貌温和。 所以她现在很意外,意外于男人的解释。 唐绵望向眼前男人的双眸,已然是亮晶晶。 “我自己也有问题。” 看着脸部轮廓沉笃又处于男性最好年龄的黎靖炜。 在那一瞬间,唐绵又一次对自己会为他倾心,为他做傻事,感觉毫不意外。 即使没有在伦敦雨天的相遇,她觉得自己也会沉迷。 抛开他拥有的财富跟地位,光是他身上阅历所堆砌的那股沉稳气质,不用太刻意,举手投足间就能迷住一大片年轻女孩。 唐绵只是个普通女孩,当然无法免俗。 她想到自己之前伪装的口是心非,在此刻和这些想法放在一起,只觉得讽刺。 小区门外,人来人往总未完,唐绵很没出息地又红了眼眶。 “emily这个礼拜有补习班不得空,但我想她之后肯定要来缠着你,你得做好思想准备,她很粘人的。” 听到黎靖炜的后半句玩笑话,唐绵破涕为笑:“我很喜欢emily的。” “你的喜欢我知道。” 男人也笑了,笑容很浅,但唐绵仍然察觉到。 没等唐绵再说什么,他拍拍唐绵的肩膀:“行了,外面冷,快上去吧!” 动作自然极了。 唐绵抑制住小鹿乱撞的心,连道别都忘了,直接转身小跑进小区。 喜欢emily? 喜欢张学友? 喜欢张学友歌声下的他们? 还是…… 喜欢他? 药包乱晃打在她的腿上,更像是击在她的心。 前方道路像是雾也像是酒,使人迷路但也让人沉醉。 唐绵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 答案,就像是狂潮不听搅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内心。 突然之间,也有冲动,很想很想,不再把答案藏于心底。 迂回、忐忑。 有风、有雨。 在这冷冷暖暖反复交替的秋冬夜晚,唐绵只是很想要确定自己的心,是色彩分明的,是清澈而温暖的。 (三)第一章 你的心跳扰乱我的呼吸 悄悄地 把影子藏在心底 ——《找个地方偷偷想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迈入十二月,这一年,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走入历史。 礼拜五晚上,刘女士叫上几个亲戚,到人民南路的云门锦翠吃饭。 唐绵因为开会,所以到得最晚,到时,堂姐、姨妈同刘女士叁人,正坐在沙发上研究菜单,小侄儿由保姆陪着,在一旁玩拼图。 跟大家打了招呼,她将羊毛大衣挂在包厢角落的衣架上,坐到了刘女士的右手边。 见到女儿落座,刘女士合上菜本递给服务生:“就这几个吧。” 这是蓉城新开的融合私房菜,相当火爆,位置不太好订。 刘女士点了几个经典小菜,还有一份儿童牛排。 那餐饭比唐绵想象中要吃得愉快不少,席间小侄儿冒几个金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伯妈姗姗来迟,给了唐绵一个拥抱后,边拍侄女脸蛋边说“瘦了些”,再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刘女士。 刘女士没避讳大家,将里面的内容抽出来粗粗扫了一眼,便随手放在旁边,神色未变,继续喂坐在儿童座椅上等待投喂的小朋友吃冰淇淋。 在那份文件快要到达两套骨碟中间时,唐绵起身让服务员进来上甜品。 像是刻意避嫌。 没有人再提之前的事情,一切平静得像是从未发生。 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工作日,唐绵久违地参加了海达例会,才得知所上签了一个常法——负责蓉城软件园的专项法律事务。 就连她自己,也被莫名其妙地拉进了邮箱组。 唐绵对此深感意外。 宏盛自己明明就有法务部,实力不错,没有必要花额外的资金再聘请法律团队。 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正常。 上次香港一事,唐绵便知terrence同李谢安明的私交甚笃。 再加上,海达专业素质高,总部同宏盛香港合作颇多,双方对彼此应该较为了解,宏盛到蓉城来,海达算是最佳选择。 但是,这项目是黎靖炜一手在负责,这次合作究竟是谁拍的板…… 念头到这儿,唐绵难免自作多情。 礼拜日早上,唐绵还没醒,便接到季老的电话。 “安市政法委那边刚来电话,说是今天是休息日可以安排专人跟我们对接,我和你王师兄已经在路上了,你到我办公室拿上资料跟着过来。对了,收拾两件衣服,可能会住两天。” 唐绵看了眼时间——8:31,12月6日。 最近人文社科类学科的项目做研究都流行和最热门的“大数据”扯上关联,对于这样的实证研究手段,季老和师母都谈不上支持。 但人总不可能完全隔离开这个世界,或者显得过于特立独行,师母那边是摆在明面上的不爱搞,夫妻本一体,所以季老这边,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学术热情,不得不开几个带着这种元素的课题。 唐绵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还是答应着,收敛好心思,洗漱一番便出门。 礼拜二午餐时,季老低声侧头问坐在一旁的唐绵最近海达和宏盛的合作她参与了没? 唐绵点头:“算是参与了,他们把我拉进了团队,但还未具体做事。” 季老没一下子接话,若有所思的模样,正当唐绵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放下酒杯:“那好好做,上心一些。” 语气是不同于以往的严肃。 除了这个“临时对话”扰乱一丝心绪以外,在安市的几天,唐绵全身心投入工作和学习。 她很喜欢这种与同门在一起探讨学术观点的那种纯粹感,大家对一个小细节有争议,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可她却觉得非常自在舒服。 她努力让自己忙起来,什么工作都抢着干。 人只有在忙碌的时候,才会抛开其它事。 礼拜叁一大早回蓉城的高速公路上,唐绵接到了章律的电话。 terrence从香港过来,10点开例会,点名由唐绵主持。 唐绵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没回家换衣服,拖着行李箱直接到所上。 等到会议室后才知道terrence的飞机延误了,例会取消。 她松了口气,像是临近检查又被放过的那种感觉。 对于这位不熟悉的上司,唐绵总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 尽管上次在香港帮他做会议记录,他对自己非常和善。 唐绵在海达工作也好几年了,谈不上是什么明星员工,两人更是没什么交集,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上心? 是因为李谢安明的关系吗?让他这样“关照”自己? 唐绵将公文包放在办公桌,还没坐下,章律就敲门进来。 “terrence刚落地,下午直接去宏盛开会,我们这边你和刘律一起过去。” 宏盛? 她心里一颤,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你衣服怎么回事?”章律离开前看向唐绵的衬衣,蹙了蹙眉头。 工作时,唐绵有撸袖的习惯,昨天穿下来,白色袖子上有了好些褶皱。 “我和导师刚从安市调研回来,接到电话直接到的所上。”唐绵解释。 章律点点头,让她提前下班回家换套衣服。 唐绵正有此意,在听说下午要去宏盛的时候。 临近中午,写字楼门口很难拦到出租车。 唐绵干脆走到不远处的商场,打算买身新衣。 距离两点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唐绵回到海达,将需要开会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她起身去了洗手间。 从隔间出来,洗完手,唐绵站在盥洗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才洗的头发,还是忍不住抬手又稍稍再整理下,感觉又蓬松了些,碎发自然地散在鬓边,让她的五官更显柔和清新。 她本就皮肤白皙,在镜面灯光照影下,脸廓秀致,更加立体,这样一来,流露出一股小女人优雅又淑女的姿态。 盯着自己的眼睛,稍有踌躇,唐绵还是从包里拿出那支dior的口红,往唇瓣上轻轻一抹。 整个人的气色顿时提升不少。 对于下午的会议,唐绵不止是有些紧张,是非常紧张。 此时此刻,她有种刚刚步入职场时的那种感觉。 尽管下午的会议,黎靖炜会不会参加都还是个问号。 但她下意识地想要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女为悦己者容? 下午2点,唐绵刚到写字楼一楼,刘律打电话过来催:“姑奶奶,老大说最迟2点,你还真给我掐着点来。” 刘律是海达蓉城办公室的资深律师,是季老的师姐的学生,两人之前就有过接触,唐绵私下一直叫他“刘师兄”。 唐绵推着旋转门出来,车子已经停在门口,副驾驶座上的刘律降下车窗,刚想教育她两句,却在看见唐绵的模样时愣了下,再开口语气有所缓和,只是让她快点上车。 “宏盛那边,黎总晚上要赶飞机出差,所以会议临时决定提前半小时。”刘律看了眼手表,他们可能赶不及在会议开始前到宏盛:“不过这个会应该就是随便开开。” 唐绵整理衣领的手顿了顿,注意力完全被前半句吸引,根本没听见刘律说得极小声像是自言自语的后半句。 黎靖炜确定会参加,唐绵的心里有种别样情绪在滋长。 这几天两人没有联系,她感觉自己好久没见到他了。 小区门口的那句“喜欢”,恍若隔世。 她既不敢面对他,却又想见到他,这种矛盾得不得了的心理,离宏盛越近,越发明显。 宏盛和一家台资企业拟参与省政府明年第一季度一大型政府工程。 那是在城南新区的人工湖旁,建设国际购物岛、五星级酒店和环球时尚公园城,以及亚太领先的跨境电商平台,打造超过500家国际品牌的产业化集群。 这次会议就是在这个项目正式立项前做多方讨论,看是否可行。 海达和宏盛法务部一道,为宏盛在这个项目中的角色做法律方面的风险评估。 刘律就是做风险管控出身的,他去理所应当,在车上他也提到,昨天他还在昆山与台商那边的法务对接相关合同的条文。 那唐绵呢? 她从未接触过。 对项目,也只是了解个皮毛。 terrence点名让自己去干什么呢? 到达宏盛大厦,离2:30还差叁分钟。 大厦内暖气足,唐绵一进去就脱下了大衣。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化着精致的妆。 浅浅v领的衬衫使得她的细致锁骨若隐若现,在米白色的温婉色调中,稳重又不失小性感,下面的西装包臀裙更衬得她身材格外得好。 她理了理刚刚做的头发,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跟上同事踏出电梯。 宏盛会议室是高隔间的模式,人还没到会议室门口,就能透过玻璃隔断看清里面的情况。 会议已经开始了。 助理leo正等在门口,看到海达一行人立刻迎上来。 他余光瞥见唐绵,觉得眼熟,却没时间多问,只对刘律道:“刚开始,没什么大问题,进去吧。” 刘律道了谢,带着唐绵和他的助理进了会议室。 安静的会议室里只有宏盛工作人员作开场白的声音,尽管他们动静很轻,还是有不少人往口瞅过来。 唐绵走在最后面,她一眼便看到黎靖炜坐在会议桌的最前端。 男人一身西装革履,身体后倾靠着椅子,两手支成塔状,胳臂肘搭在椅子扶手上。 他正侧头跟旁边的外国佬耳语,脸上是颇为专注严肃的神色。 这是唐绵第一次正儿八经和黎靖炜在工作场合碰见。 话也不能这样说,她见过黎靖炜的工作状态,但他应该是没有,唐绵在心里补充。 她想到自己之前的失误,捏了捏手中公文包的袋子,手有些冒汗。 容纳了几十个人的会议室并不小,terrence坐在前端,海达的坐标也在那一块儿,一行叁人只得穿过人群坐到他离他不远的空位。 唐绵一路走来,犹如芒刺在背,尽管她目不斜视,也察觉到很多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作为女人,她知道那是男性被惊艳到的反应。 那边的黎靖炜,不知何时已经望过来。 他还保持着跟外国佬讲话的姿势,眼睛却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那种眼神非常直接,眼神中的情绪也很直白。 而且,是唐绵懂并且熟悉的那种直白。 唐绵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她的心,别开跟他撞上的目光,掩住那些羞涩,低头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第二章 不知是否因为黎靖炜要出差,整个会议的安排非常紧凑,部门与部门之间的讲话没有间隙,唐绵脑袋转得飞快,努力跟上节奏。 中途,她好几次不由自主地转动指尖的笔,这是她思考遇到瓶颈时的习惯性动作。 最后,还有好几个设计公司展示了关于酒店和相关商业体的设计图。 五点左右,会议接近尾声,按照流程,需要由法务部和投资部要做个总结性陈述。 坐在黎靖炜身边的terrence突然对着唐绵开口:“cecilia,我很期待你的发言。” 一口流利的英伦腔,唐绵听得懂,在场大多数人也听懂了。 刘律准备接话筒的手一顿,和唐绵对视一眼,很是不解。 唐绵也是一脸懵,放下手中的签字笔,环视了一圈会议室,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黎靖炜身上。 男人穿着很衬身材的黑西装,五官棱角尽显成熟的魅力,他伸手去拿面前桌上的文件,露出一截洁白挺括的衬衫袖口。 他没有抬头,似乎对terrence点她的名,毫不惊讶。 唐绵很快将视线移开,深吸一口气,有些误会,不能解释,只能将错就错。 她拿着文件夹跟刘律递过来的话筒站起身。 唐绵给自己暗暗打气,在一众注视下,她迈上演讲台。 “此次项目选址在蓉城近两年新起的国际商务中心——恒心湖,也是南拓的桥头堡。总占地面积15万平方米,是集大型奢侈品商业精品酒店、甲级写字楼和购物中心,以及跨境电商平台于一体的高端城市综合体项目。目前宏盛控股集团拟打算和台湾一家投资公司合作参与竞标。” 这些是唐绵之前在文件上看到的资料。 整个会议室内,两边的百叶窗被尽数拉上,只有投影屏幕上透出亮光来。 唐绵纤瘦的身影倒映在屏幕一角,她尽量不让自己去在意那些打量的目光,演讲台上装着扩音器,所以她拿起激光笔退到边上,将整个屏幕展现在与会人员的面前。 袅袅清音回荡在会议室里,有那么一瞬,唐绵觉得声音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但随即,她就慢慢冷静下来。 这是她的工作,她是专业的,不是吗? 唐绵的视线下意识看向会议桌的那端,那人坐在大班椅上,半个身子隐在晦暗的光线里。 自己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正看着投影屏幕。 或者是——在看她。 深吸了口气,唐绵开始专心发言。 她掠过开头部分的幻灯片,一边解释:“关于这个项目的基本信息,之前已经反复提及,节约时间,我在这里不再做重复陈述……” 说这话时,她的心跳略快,怕有人中途提出异议。 关于这个项目的详细资料,唐绵了解得不透彻,经不起推敲。 所幸,全程没人打断她。 当屏幕出现这次投资的政府文件资料的pdf截图时,唐绵眉头皱了皱,望着屏幕愣在那里,想了几秒,再出口的话就成了:“对照传统的投资模式,宏盛作为港企,联合台资企业来开发这种大项目,省政府一定会有顾虑——税收优惠、风险把控、资金流向……与国企、中资企业比起来,方方面面都需要考量,周期也会被拉得很长。” 唐绵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市场重心的转变,很多外资在迎合中国大陆市场时,为了规避风险,大部分时候会选择和内地大企业合作。但是,这个项目到今天为止,并没有听说和宏盛体量相当的国内企业有意向来竞标,这意味着——如果成功,整个项目外资占比过大……” 这番话落下,会议室内的气氛有了细微变化。 唐绵没有去看旁人,怕被分散心神,她翻动着幻灯片自顾自地说道:“政府内部文件已经指出,整个项目的总投资是220亿人民币,其中产业投资是100亿,体量巨大。而对外资的要求也相当的高,例如,要求直接投资额不得低于10亿美元,并对前期资金投入比例做了具体规定。但是,对项目建成后的股权配比,却没有任何文件来做详细规定,这也使得整个投资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这是其一。其二,今年中央有关外商的投资保护法刚刚出台,运行非常不成熟,看似利好外资,但很多细节性问题都没有配套规定,想用这部法律实际保护自身,不太现实,现在宏盛联合其他外资来同政府做生意,我个人觉得,实在冒险——再者,内地针对港资和台资的法律救济保护方式,存在较大差异,宏盛在这个项目上选择与台湾企业合作,这同两家之前在吉隆坡一起修机场不一样,大量协议需要根据内地法律重新修改,合作方式也需要调整,这些都需要成本……” 唐绵一口气说了几点看法,不着痕迹地换了口气,顺势往男人那边望了一眼。 见没人反对,她接着说道,语气也变得不那么紧绷。 “宏盛不是慈善机构,根据财报显示——公司的资金已经大量流向软件园,而软件园本身就还在启动阶段,人力物力财力都需要跟进。针对这个项目,公司对现有的资源,是否要有必要做倾斜性调整?而且,目前是否拿得出那么多资金?诚然,这个项目可能很有前景,但是,不适合现在的宏盛。” 唐绵刚讲完‘宏盛’两个字,清脆的掌声啪啪响起,紧接着是更多附和的鼓掌。 那个外国佬已经起身,由衷地称赞:“verygood!” 他挡住了黎靖炜,唐绵不知道此时那个男人是什么表情。 她报以礼貌微笑,自然也没注意到terrence将笔甩向桌子,摸了摸下巴的动作。 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刘律碰碰她的手肘,在桌下竖了一个大拇指。 唐绵耳边仿佛还有如雷的掌声余音,她看着手提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已经记不全自己刚刚的发言。 那些话,纯粹是她个人在看了目前资料的浅显看法。 这段时间都在学校,或者跟着师门做调研。 报告也做了些,她就像是在做课堂发言与展示,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表达出来而已。 台上应该是投资部的一个团队负责人在讲话,唐绵听不进去,悄悄离开了会议室。 …… 唐绵低头,往脸上扑了冷水,凌乱的心神才渐渐归位。 从洗手间出来,唐绵不想回会议室,刚好口渴,见茶水间无人,进去倒了杯咖啡。 温热的奶香咖啡咽入喉咙,唐绵才觉得整个人缓过劲来。 身体靠着吧台,她单手握着杯子把柄,樱桃红的指甲映着深褐色的瓷杯,新买的高跟鞋硌脚,她弯下腰去脱了一只鞋,用脚尖虚踩,巧克力色的柔顺直发从肩头滑过,侧脸轮廓在灯光下越发柔和。 外面有打电话的声音传来,男人嗓音低沉,唐绵连忙把鞋穿好,身体本能地往角落侧了侧。 黎靖炜握着经过茶水间,余光却注意到里面闪过的倩影。 “具体情况,到了那边再说。”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收进裤袋,两手插袋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走进茶水间。 这里是宏盛,唐绵知道男人瞧见自己,但她没料到黎靖炜会进来。 看到他挺拔的身型,唐绵很自然地忆起那晚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喜欢”。 她的耳根,有些发热。 成年人之间,不是没有大方承认过,现在一直躲在角落,倒是显得自己扭捏矫情。她走到水槽前把杯子里的咖啡倒掉,身后却传来他很随意的声音:“不是在做课题?什么时候海达还让你跟项目了?” 回过头,看到他正站在咖啡机,拿着杯子倒咖啡。 有员工过来倒水,发现大老板在,还没到门口就已转身离开。 唐绵没第一时间回话,因为听不懂男人这句话的意思。 黎靖炜抿了口咖啡,凸起的喉结滑动了下,他单手抄袋背倚吧台,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唐绵:“怎么,现在不怕我了?连老板的话都可以直接无视?” 语气和声音都有打趣的意味。 唐绵后来才渐渐发觉,黎靖炜是个记性不错,还喜欢记仇的人。 对自己无心说的那些话,总是记得那么清楚,并会在过了很久的某一个时间点,还给自己。 “我也觉得莫名其妙。” 她轻声回答,眼睛没往他身上去,停顿一下,接着解释:“这个项目,今天快到中午我才接到。” “接手不到几个小时,你就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定调子?” 唐绵拧眉,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喜欢他现在说话的腔调。 有点像是某些上司质疑下属有了新奇观点时的那种讽刺口气。 黎靖炜见她不搭话,深邃视线还停留在她的身上,像是不经意地扫过她白色衬衫内若隐若现的白皙圆滑的肩膀。 他又喝了口咖啡,会议还没结束,唐绵看出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怕等会有人进来茶水间,她提出先离开。 “你想回去看terrence的黑脸?”他换了说话的方式,不紧不慢地道。 “什么意思?” 唐绵停下脚步,扭头看着男人,面露不解。 第三章 茶水间的暖气很足,唐绵的后背不知道何时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黎靖炜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转身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 唐绵察觉到自己可能惹出了麻烦,却不确定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心里焦急,走到黎靖炜身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当时我没有多想什么,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整场会议我听下来就觉得风向不对。我不明白大家为何一味叫好,我个人感觉这个项目确实很有问题,所以才会——” 黎靖炜打断她:“这个项目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各个部门的企划至少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着手,你能看出来的问题,海达不知道?宏盛难道没有发现?” 唐绵语塞。 确实,海达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律师,不会看不出来。 见她想不明白,黎靖炜开口提点:“今天的会谁通知你来的?” “章律说是terrence点名让我来的。” 唐绵心里没底。 “terrence为什么会叫你?你想过没有?” “……” “就是看在你资历浅,又没了解过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一定会保守地跟着大家的说法来,不会太冒进,不敢乱说话。是他点名叫的你,但没想到你直接拂了他的面子。会上大家都在打太极,没有人表态,就只有你胆子大。枪打出头鸟,唐绵。” 男人没看眼前的女人,搅咖啡的动作也很缓慢。 唐绵的脸色已经不好,她无疑就是黎靖炜口中的那只冒进鸟儿。 “我知道你是好心,你的意思我也都明白。可你逞了这口舌之快,也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黎靖炜继续说道:“你回到座位上,是不是都没去注意terrence同他旁边几个高管的脸色?” 唐绵的确没注意。 当时她从演讲台下来,整个人被掌声震的晕乎乎的,坐到位置上也只顾着走神。 “整个会议,你都只顾着记录和思考与你自身专业相关的问题,是不是没在意谁的态度是什么样的?”黎靖炜的声音很低,语速也慢,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望着低头的唐绵,顿了顿,才继续:“这种会,和你学校里面的研讨会,以及你们所内部的专业分析会,有本质区别。不能你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当时只是想把我的观点表达出来,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宏盛好。完全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唐绵说到底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以往就算是在工作中,她都是负责后台的。 说白了就是坐在办公室做案上工作。 社交不多,极少有这种在众人面前发言的时候,对外的社交经验都谈不上丰富,更别说城府深不深了。 再加上这段时间都是在忙学校里面的事情,思维更是没有一下转换过来。 “你的心,我明白。可别人不一定。” 见唐绵有眼红趋势,男人语气变得缓和。 面前的女孩没有开腔接话。 “你是成为一些普通员工心中的英雄,敢说敢做。但是,同样也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男人放下小勺子,有种想要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别别扭扭地又继续在摆事实讲道理的感觉。 唐绵的手心有了湿汗,她终于开口,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下次再参加这种会,说什么前,先冷静思考。在你自己没有把握的时候,尽量少说,多看。” 话音落,黎靖炜往杯子里倒了包奶精。 唐绵无言以对。 想到前两天冲动酿成的“u盘事件”还没有后文,又惹了这么个麻烦。 “那现在该怎么办?”唐绵本能地问道。 黎靖炜没再说话,他的面色平静,兀自拿着勺子搅拌咖啡。 看着男人的动作,唐绵愈加紧张:“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她下意识上前,轻轻拉了拉男人的衣袖。 两人靠得很近,她嗅到了他身上独特的味道。 terrence背后的人是谁,她很清楚。 唐绵越想越心凉,这次的项目立项似乎被她搞砸,她不明白中间的派系斗争,她也摸不透黎靖炜对这个项目的具体态度,但她完全能够察觉到这种微妙关系。 她害怕自己被当了枪使,枪口还是对准了黎靖炜。 男人闻言扭头,没接话,被唐绵拉住衣袖的那只手,自然地,捏住女孩已然冰凉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将温度,很快传递到唐绵这一边。 她想说什么,就看见黎靖炜伸手将自己垂在身后的头发拨到前方。 中长发堪堪遮住了锁骨。 触碰到肌肤,有些扎人。 唐绵尴尬,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没再开腔,只是习惯性地想伸手撩头发。 才将手抬起,却被黎靖炜握住。 此刻,双手都被他拉住,两人之间姿势亲密。 “不要多想,我同你讲那些,没有别的意思。” 唐绵感觉到他的拇指在摩擦自己的虎口,痒痒的。 “只是怕你之后也这么冲动。” 黎靖炜笑了笑,接着说:“工作上注意,其他方面可以像今天这样,胆子大些。” 唐绵抬眼看他,自然明白男人话中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人凑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两句。 她的脸瞬间红了,害羞地想要挣脱男人的手。 黎靖炜放开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手隔着她的秀发在她脖子上捏了捏。 他的手很大,很暖。 她的身体被他带的不自觉向他靠拢。 “进去吧,我抽根烟。” 回到会议室,主持人已经在做最后程序性发言,terrence的座位也没有人影。 唐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冲刘律低声道:“师兄,对不起,我貌似把事情搞砸了。” 刘律扭头,看出自己这位小师妹已经反应过来:“来之前我不是提到我们这两天都在和台湾那边对接了嘛,工作都进行好久了,我以为今天的会只是走个过场,有没有问题,就算有什么问题,他们高层晓得解决,我们可以在文件中列出来让他们参考,已经基本决定的事,没必要在这么多人在的场合公开反对。” 见唐绵被他说来眼角红红的,又紧接着安慰道:“不过,我倒是佩服你的直接!刚刚我也被你说来很兴奋,真的很有律师的职业态度。我也觉得这个项目风险挺大,让我发言,我一定也会提出来。真的,不骗你,不信回去给你看我准备的发言稿!所以没什么,我们是做这一行的,不把毛病指出来,人家公司花钱请我们干什么呢?” 走出会议室,一行人朝电梯口去。 经过茶水间,唐绵听到里面传来员工的吐槽。 “你们谁把泡好的咖啡放在这里了?放这么多方糖和奶精,也不怕喝了腻得慌。” 那人声音很大,瞬间就围了几人上去。 唐绵往那边瞧了一眼,已然没有了那男人的身影,她跟着刘律快速走开,有种心虚感觉。 宏盛集团大厦门口。 唐绵没有上车,她对副驾驶室里的刘律道:“师兄,我等会儿有点事,就不回所上了。” 目送着轿车离开,唐绵又转身进了宏盛大厦。 她上次给引子送资料,她记得黎靖炜办公室在哪里。 站在外面,唐绵手指紧了紧手里的包,犹豫会儿还是抬手敲,还没碰到,有人打开走出来。 leo抬头看见唐绵,有些惊讶。 唐绵也没想到出来的是他,她往办公室里瞅了一眼,问:“黎总在吗?” “黎总开完会直接去了机场,还不知道具体多久回蓉城。” 一句话,leo交代清楚了黎靖炜的行踪,他又看着唐绵:“是海达的唐律师吧?你有事找黎总?” “没事,只是有些小事请教黎总。”唐绵冲他微笑。 再从宏盛出来,唐绵没有立即离开,坐在附近街心公园的木椅上,蓉城一连降了两天温,今天气温有回暖趋势,白天还出了些毛毛太阳。 她拿出手机随意翻了翻通话记录,也看到了被自己放进私密组里的那个电话。 心里在迟疑不决,脑海里飘过很多思绪。 要不要拨这通电话? 拨了以后要说什么? 此刻,唐绵觉得自己还真是矫情。 之前对黎靖炜说的那些“坚持”,似乎都变做了空话,相当讽刺。 天已经黑透了,公园健身步道旁可爱的小路灯陆续放出光彩。 唐绵白皙的双脚踩在高跟鞋上面,她的脚偏小,趾头漂亮秀气。 冷空气有些冻脚,她不自觉地互相轻轻摩擦取暖。 她仰头眺望不远处的星星灯放空自己。 良久,正打算穿鞋离开,手机在包里嗡嗡震动。 看到来电显示,唐绵的心脏明显加快跳动,一时不知道接了该说些什么。 电话接连不断地响了两次,良久,她忍着如鼓的心跳摁了接听键。 “黎总。” 男人磁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leo说你去了办公室找我,有事?” “没事……” 唐绵有些无话可说,只觉得尴尬在蔓延。 她捏着手机,感觉掌心有些黏,想要寻个理由说些什么,黎靖炜的声音又响起:“回海达了吗?” “没有,我今天直接下班。” 那边也没再说话。 唐绵开口:“黎总——” “怎么了?” 唐绵听到他接的这句‘怎么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不可以用语言描述的暧昧因子,稍作思量,她鼓足勇气开口:“今天……谢谢黎生教我,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行事。” “我教你什么了?”男人反问,语气平和深厚,但又有淡淡的打趣意味。 唐绵在这头面红到脖子,握着手机,两厢无言。 黎靖炜的声音突然传来:“你别想那么多,小事。” 唐绵在这头,摸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很是光滑,可有些话却是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见她不搭话,黎靖炜顿了一顿,说:“回海达别人问起,含糊两句就行了,不用详细谈。不要多想,记得去医院做复检。” 唐绵低声说“好的。” 一并回复了他的第一句叮嘱,与第二句关心。 不知为何,听他那么说她只觉得安心、踏实,心里的石头像是悄然落地。 “你在去机场路上吗?”她有话没话地扯了一句。 “如果我在路上,你打算来送我?”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她感觉出来他在笑。 唐绵脸红,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合适,眼神望向身旁的温暖街灯光,她突然就想到在蓉城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 机场大厅他那颗袖口所带来的小小光芒,她仍然记忆犹新。 思绪飘远,那边的人已经自行接话:“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女孩子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 直到挂了电话,唐绵还有点不相信,最后那句叮嘱是从黎靖炜嘴里说出来的。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黎靖炜惜字如金。 可她现在回忆同他的独处时光,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对自己处处关照,暧昧的话更是说来就来。 这几次,她所接触的黎靖炜,完全不同于自己以往想象中的那个男人。 他在茶水间对自己说的“我知道”、“我明白”还回荡在耳边。 刚刚的那个当下没有心情体会,现在一个人坐在这里,回忆自己和他在茶水间的对话,风柔柔地拥抱着她,胸口有甜蜜感觉在滋长。 手机震动,短信进来—— 【等我回来】 看着发件人那里的手机号,唐绵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比任何一次都要快。 她将手机握在掌心,站起来向公路边走去想要招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有父母带着小朋友在玩滑梯,笑声传来,像铃铛一般悦耳。 还有小情侣手牵手从自己面前经过,甜甜蜜蜜。 公园的小路灯将周围的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的温暖。 她的心,仿佛也是这样。 第四章 时间飞快地来到了这一年的十二月中上旬。 唐绵大概有几天没有见到黎靖炜了,如果没有那几条短信,这个人仿佛就像以前一样,只会从新闻杂志报刊上,出现在她的生活。 悄悄地,不着痕迹地,扰乱她的一点点心绪。 宏盛那件事后的接连叁天,唐绵都被师母带着与一些民营企业的老总或者高管开会吃饭,餐桌上的氛围与烟酒之气息,唐绵还是没有特别习惯,但是也在逐渐适应。 这是一种头几天在安市与政府部门相关领导吃饭不一样的感觉。 那个晚上,她与几个同门在办公室讨论营商环境那个课题的资料库到深夜,对于调查问卷里面嵌入的几个敏感问题,几人意见有些相左,谁都没有服气。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刘女士还未回家。 唐绵进浴室简单冲澡,回房间只想直接想躺在床上睡觉。 自然也就忽视了手机里叁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人——黎靖炜。 等她迷迷糊糊看到时,心跳已经快了半拍。 刚想回复,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睡了?】 唐绵这边瞬间清醒,她神经兮兮地象征性去咬了咬指甲盖,有一种很淡很淡的化学味道,把她拉回了那个午后。 她这个像是在平复心情的举动,似乎没有奏效。 但唐绵还是在这个幼稚行径上停留了几秒,末了,才再打字过去。 【黎生,有什么事吗?】 对方回——【都几点了还没睡】 唐绵用秀气的手指敲出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她重新输入。 【刚起来上厕所,准备睡,黎生也早些休息。】 女孩辗转反侧,闭上眼睛,等着震动声响起。 这种期冀感在深夜,尤为深刻。 像是丝绸一般,一下子便滑到她的内心深处。 过了许久,那边才回复—— 【纽约现在下午一点一点半要和基金经理开会没有时间午休】 其实,唐绵那句早些休息是客套话,纯粹的没话找话讲。 她没料到黎靖炜会回复得这么认真,她的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感觉。 但一时间,她竟然不晓得如何回复。 对方忽然又来了短信,可能是见她一直没反应。 【见过冬日纽约的午后吗】 话题转变,唐绵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回复了一个【没有。】过去。 手机有段时间恢复安静。 凌晨2:17分,手机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唐绵收到了一条彩信。 一张从高层俯瞰的照片,玻璃上还映出酒店套房的沙发,还有,床。 她看着这张照片,说不上来的感觉,耳根有些发热。 照片里,隔着一条宽敞河流,是密集的摩天大楼。 钢筋水泥浇筑的繁华,金色阳光在玻璃上洒下点点光晕,很耀眼,也很温馨。 唐绵屈膝靠在床头,身上盖着暖和的被褥,房间开了暖气,热烘烘的。 她双手食指握着手机边缘,屏幕上那点蓝光,在漆黑的房间里,犹如一簇萤火虫点缀的光亮。 没一会儿,那边发过来新短信。 【睡吧】 唐绵退出照片浏览,睡觉前,在“拜拜”和“晚安”中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只回复了【好的。】 不过10秒,收到回复。 【嗯】 那天之后,黎靖炜的短信偶尔会传来。 二人都忙,简单聊几句已经让唐绵产生一种说不清的情愫。 她不知道的是,这种情愫不用多开口挑明,就在二人心间长高一点,再一点。 亦犹如和暖的光线,在不自知间点起彼此的每天、每段。 年底了,是学术年会的高峰期。 唐绵跟着季老在56个小时之内,飞上海、台北参加了两场比较法学研究论坛的年会,并作为博士研究生代表发了言。 她还是那个在学术、工作上都算做得不错的唐绵。 台北的会议结束后,季老南下去了叁重,唐绵则去机场,她得当天就回蓉城,因为明天海达以及a大,都还有工作。 在街边的全家买了叁明治以及咖啡,几口下肚,又站在门口抽了支烟,她才坐上去桃园机场的出租车。 这个时候,这座南方小岛上的不夜城,下起了倾盆大雨。 建国南路二段也很自然地陷入了拥堵。 司机是上了年纪的本省人,国语说得不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唐绵聊着天。 唐绵的会议日记还没交上去,看着这拥堵的交通,她拿出电脑处理,回答得并不上心。 这大叔见状,打开了车载电台。 音乐响起的那一秒钟,黎靖炜传来了讯息,问她在干什么。 【在车上,准备回蓉城。】对方知道自己在台北,唐绵回复得很快。 男人传了张照片过来,还附上了一句话——【芝加哥下雪了很漂亮】 唐绵将那张图放大看了看,整个城市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很是纯净洁白,有些神圣。 那种色彩,甚至,在昏暗的车厢,屏幕刺眼,她调暗了亮度后才回消息过去。 【真美。然而,台北今晚下了很大的雨,车子现在还堵在中山高速上(?????????)幸好车上的电台音乐还不错……】 【放的什么】男人问。 【赵咏华的的《midnight台北》,你听过吗?很好听,只不过貌似不太符合现状~???】 唐绵抿着嘴巴,看了眼窗外模糊的灯火与色彩,才握着手机写到。 在她的印象里,她不觉得黎靖炜这么忙的人,会真的好奇自己在听什么歌,只不过是顺着自己的话题问下去罢了。 【如果雨后上阳明山确实是星光夜雾】 不正面回复,但又让唐绵得到答案,这则讯息很有男人的风格。 【φ(゜▽゜*)?】 唐绵回了个表情包。 【12:10点的飞机去香港转机吗】 黎靖炜这次的信息,来得很快。 【是呀~你怎么知道?】 唐绵诧异。 【我从台北回香港常坐这一班】 他解释道。 唐绵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又震动了:【光线不好别看手机了眯一会儿】 她将手机收回包里,摇下一线车窗,让自己红扑扑的脸蛋恢复到正常状态。 可没穿外套的她,被猛地灌进来的冷风激得打了个颤。 她又拿出手机想看看现在台北和香港的温度,却鬼使神差地输入了芝加哥——零下叁度。 唐绵犹豫了一分钟,看着远方圆山大饭店在一片雨雾蒙蒙之中亮起的点点星光,还是满脸通红地,将那条关心发了出去。 不过几秒,对方回道——【好。你也要注意。】 第二次收起手机后,唐绵再也不能集中精力处理电脑上的东西,所幸闭上双眼,如黎靖炜所说那样,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开始加速,车载音响传来了让唐绵的心,狠狠一紧的歌声。 是唐绵很熟悉也很喜欢的女歌手,可这首歌,却是她第一次听。 相当冷门。 其实仔细听,歌词并不符合她的心境,但偏偏又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贴切部分。 唐绵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与灯。 心绪,在莫名中,渐渐变得不太一样。 半个多小时的顺畅车程,可能是听腻了,也可能是觉得奇怪,司机一连换了好几个电台,都在重复播放这首歌,怎么换都是。 大叔连说几句脏话,似乎觉得很无语。 唐绵望了一眼前座,她不太听得懂台语,只是将沉浸在潘越云那慵懒随性的声线之中。 她非常喜欢那个年代的滚石、飞碟那一批女歌手。 在这样的一个城市,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的一个车厢,想到刚刚的对话,听着这样的一首歌,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受 当阿潘一遍遍唱到【你在芝加哥,我在台北】之时,唐绵的状态,完全不像这位老牌歌手在演唱时那样放松。 正想着,手机又震动了——【很有趣的歌想与你分享】 唐绵又一次望向前座,带着不一样的心境。 老式车载播放器一闪一闪的,像是在晃动着唐绵的心。 她将屏幕关掉,望着窗外,心想:分隔两地是真,台北是多雨的城是真,芝加哥下着雪很冷是真。 但,其他的,似乎都有那么一点点偏差? 哦,不对。 【想你与挂念你——也是真。】 念头到这里,唐绵笑了。 这是不是,也是他的心情代表? 此刻,唐绵脸上的笑容,是那种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的那种。 像是融化的糖果,直抵心扉。 黎靖炜一直在出差,在芝加哥待了两天,又去了温哥华,紧接着转道新加坡。 唐绵手机里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在樟宜国际机场准备登机回香港前发给自己的。 在时不时会翻出这些信息看看的时候,唐绵觉得有不真实感。 但这些实实在在的话语在屏幕显现,又是那么真切。 黎靖炜的话不算多,但却让唐绵莫名安心。 唐绵不清楚,这算不算爱情来时的模样? 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些信息,就像是曾经保管那些画像一般。 但是,唐绵也试着不去多想它究竟是什么。 就像黎靖炜那晚在翡翠城门口对自己说的,没有什么解决不了,也没有什么过不去。 她带着豁出去的想法,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决心过一天就把它过好,努力地不再想东想西,学着放过自己,享受当下。 生活像是在梦境中,逐渐回到了正轨。 在唐绵忙于学业的同一时间,海达与宏盛的合作也在逐步推进,其作为外资所里的翘楚,工作效率极高。 各方协调之后,海达在这天到宏盛做合约的初步规整。 而这队伍里,少不了有在香港工作数年的唐绵。 新的一个礼拜的第二天,时间来到了正正的十二月中旬。 由于从台北回蓉城的那一天,唐绵没睡觉就赶到海达开早会,稍一走神就在绕城上把前方的车给挂了,她自己的x3当然不能幸免。 人都安全,但麻烦的是她那车送到4s店处理到现在,都还没弄好。 于是,唐绵这几天要么搭刘女士的顺风车,要么自己打的士。 15号早上,开了会唐绵便马不停蹄地打车回学校帮人在新竹的季老审核一个快要结项的课题,提交资料什么的弄得七七八八就已经十二点半。 她在7-11买了个饭团就准备直接去宏盛。 刚出校门,天霎那间没预兆地就黑了,紧接着大雨倾盆而来。 这在冬天的蓉城,很少见。 很像是那天突然下了一场暴雨的台北。 唐绵举着文件袋站在路边,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和花花绿绿的伞,连日来的好心情被破坏,仿佛只需要一秒钟。 打开叫车软件,果不其然,前面已经有了几十号人。 等了很久都没有司机接单,她将订车单转为拼车。 …… 前排司机照例问了句:“是到宏盛大厦,尾号7989的唐女士对吧?“ 唐绵将包放在脚边,用湿巾纸拭擦着文件袋上的水珠和被打湿些许的发丝,答应着。 感觉到车厢内有酒味,她皱着眉将车窗摇下一丝缝隙。 又潮又冷的风雨瞬间灌了进来,她愈发烦躁。 唐绵右手边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看模样是某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外面跑单时遇上暴雨。 副驾驶是个中年男人,雨天光线不好,唐绵也没仔细看其模样,估摸着是他喝了点儿酒。 雨天让人困倦,下午工作颇多,不想浪费从a大过去的这二十几分钟,她把车牌号发给叶引,调整心情,准备闭目养神。 哪晓得前排那男人开腔道:“到宏盛啊美女?他们老总,你认识不?“ 声音来的突然,唐绵还没睁开眼,司机就已发言:“黎靖炜现在蓉城人谁不认识?宏盛明年肯定是蓉城税收第一大户,政府都供着呢,拿出西门上本来修省政府的地给宏盛做总部,但就那块风水宝地宏盛都不买账呢。“ 蓉城司机,人人都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而“黎靖炜”叁个字,足够让唐绵精神起来。 “我晓得宏盛为什么不搬。” 这中年男人一脸神秘,还转过头看了看后排叁人。 唐绵和他对视一眼,看着他的酒糟鼻和胡渣邋遢的模样,笑笑又将眼睛闭上。 “人人都认识他,但我跟他交情可不一般。十多二十年前,我和他一块儿开过货车。” “他不搬,因为现在南门上的宏盛大厦,就是他一车一车拉的土石方。” 司机瞟了一眼这中年男子,年轻小伙带上耳机不想再听那人吹牛,唐绵身边的女孩子打着游戏没抬头,叁人都明显不信。 那中年男人声音聒噪,唐绵无法养神,只得睁开眼看窗外。 雨顺着车窗流下,模糊了整个城市。 副驾驶上的中年男子被忽视后不甘心地道:“儿豁!那时候我和他一个车队。伙食团给的菜少,他都舍不得多拿叁块钱跟我们出去点个小菜,就干吃白米饭。晚上睡觉也和我们一个屋,大通铺!早晓得他会发达,我当时说啥子都要傍住他的大腿。他回蓉城大笔投资,哪里是为啥子双城经济圈做贡献哦,就是说得好听,面子话而已!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私心,我们中国人,讲究衣锦还乡嘛!” “他个地地道道的香港人,二十年前?人家大概是在太平山顶开跑车兜兜风,再去浅水湾赛赛船吧!在蓉城开货车?大叔,你有臆想症?”小伙摘下耳机,大概嫌大叔吵,有些不耐烦。 那男人急了,扯着嗓门、面红耳赤地道:“你们不要不相信!黎靖炜腹部有道差不多十公分的疤,那是他在工地跟人动手,受刀伤留下的。当时他龙凤胎姐姐跪在对方面前哭,求对方手下留情,我们都看到在呢!后来过了没好久,他那姐姐见人就炫耀他们马上要去台湾!哪晓得?后头看到他出现在香港新闻上面,摇身一变成富二代了。” 唐绵随意换了个姿势,看着那大叔说完还用手往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下。 “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了。他和他姐姐自小在李家长大,李家是什么家庭?怎么可能跑来蓉城讨生活,还台湾呢?他是再有个双胞胎哥哥,还是你眼花出现幻觉?”司机打断那中年大叔的话。 “就是。”打游戏的女孩子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再一次组织了还想说些什么的前排男人:“叔叔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也不准乱诋毁我老公。我只晓得他常年健身有八块腹肌,哪里来的什么疤哦?”声音带着蓉城女孩独有的娇嗲。 听到这句话,唐绵终于有了反应。 她斜了那年轻女孩一眼,撇撇嘴,不动声色地往左边移。 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这么些年,她听过太多太多人讲黎靖炜,翻来覆去、版本各异的新闻曾经随时左右唐绵的情绪,搞得她心情非常不好,冲上去理论也是时有的事。 现在想来,她去和路人争论,输了赢了又如何? 日子是自己在过,他究竟是怎样的,不需要那些毫无关联的人去评说。 况且那些流言大多换汤不换药,那些人似乎是把黎靖炜当作一个不太光鲜的符号代表,抑或是,一段年少轻狂经历的谈资。 但这个蓉城版本,她倒第一次听说。 她没有很在意,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过滤不了的,就当认识个新朋友,不把那个人当成自己认识的黎靖炜好了,她对自己说。 唐绵侧了侧身子,打开手机随意翻着黎靖炜这段时间发给自己的信息。 这才是自己身边真实的他,不是吗? 她的心中还点点期冀——不知道他会在香港待几日,多久会来蓉城。 自己参与了这个项目,多半会经常性出差,这样二人,会有见面的机会吗? 脑袋里胡思乱想些东西,倒是很快就到宏盛。 第五章 不似台北,蓉城的这场冬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唐绵到了目的地先下车,车里的人还在讨论黎靖炜,只不过已经换成那小女生在唱主角,主要发表她自己对于黎靖炜的爱慕之情,以及性幻想。 宏盛大厦。 雨后气温骤降,唐绵紧紧围巾快步向室内走去。 第一次来这里,她还是来帮叶引送资料。 那是万圣节后从香港回来后的第二天。 她在电梯碰到黎靖炜,他问自己眼睛怎么样了。 头一晚他们在兰桂坊缠绵相拥。 事情的失控好像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还有就是,头两天的会议室与茶水间…… 念头到了这里,唐绵步履轻快不少。 刚刚的小插曲仿佛被寒风吹散,不被人想起。 唐绵到法务部时距约定时间还有15分钟,她没想到自己会第二个到。 除了一海达同事住附近直接过来比唐绵早点,刚刚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交通瘫痪,其他人还堵在路上。 唐绵跟着指示标到法务部,路过茶水间,看见自己认识的同事跟几个宏盛年轻女员工正围在一块儿上网看八卦新闻。 同事叫住唐绵,她只得进去打圈招呼。 “我老公又回归家庭了。”其中一个女员工趴在另一个背上,抬头把自己看到的新闻跟唐绵分享,相当自来熟:“是我们大老板。他和邓意玲真的好甜哦。他专门到新加坡去接邓意玲回香港,现在被狗仔拍到了。” 唐绵愣了一下,对“邓意玲”这个名字感到熟悉又陌生。 “你们说,现在的狗仔,还是辛苦噶?随时待命?”有同事插嘴,将话题岔开。 “拿的钱也多啊,粉丝、媒体,还有被拍的人,都想着拿底片呢!” “怪说不得,我认识一个记者,都转行自己去蹲人了,这世道啊……” 猛地一瞬间,唐绵脑海中闪过叶引往她床上一躺,抱着毛绒玩具开始发牢骚的画面。 “天天加班到凌晨,周末也不例外,现在是人家老总瞧不上咱们小报社,就说这礼拜我都往宏盛集团跑多少回啦?说句不好听的,我要是黎靖炜,也不会搭理这种名不经传的叁流报社。” 唐绵把出差需要的几套衣服塞进拉杆箱,转过身就看到铺了半张床的杂志跟报纸。 蓬头散发的叶引正高举一本最新期的《y.t.》杂志,高声哀嚎:“全是黎靖炜!我的世界,现在满满都是黎靖炜!” “我爸说他要过来给我看公寓,他要是来找你,你就给他说不用了,我同charlie住这里挺好的。” 唐绵将箱子拉链拉上,没第一时间回应来找自己寻求安慰的朋友的话。 “好。但我多半没空,你不晓得,我现在没有自己的时间,得亏是你这小房子离我们外驻点近哦,不然我是舍不得去开个房睡觉。” 叶引嘟囔着,她在港中文附近的公寓还未到期,在租金昂贵的香港,当然是没有随意换房源来港岛的自由。 “有这么严重吗?”唐绵收拾好东西在床畔坐下,随手拿过一张陈旧的报纸。 “有!” 叶引腾地坐起身,将她的上司,那个离异老女人alina罄竹难书的罪行向唐绵噼里啪啦一顿吐槽。 “我刚入职没两天,新瑞日报的记者拍到黎靖炜跟名模周诗娜共进晚餐。她半夜叁更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没去蹲点?为什么不知道黎靖炜在跟周诗娜吃饭?omg!我一个专业的文字编辑,又不是狗仔!你来说说看!我每天从沙田过来已经够疲惫了,难道还要扛着单反嘿着嘿着地去跟踪黎靖炜?我的天!老娘想回蓉城,我不想干了!再说,人家黎靖炜,堂堂宏盛集团总裁,为什么要告诉我他的行程安排?” 唐绵没回答,只是低头粗略翻浏览了那些自己已经看过好几遍的报刊,都是跟黎靖炜挂钩的新闻或采访篇幅。 香港的秋日阳光刚好洒进来,把光滑的杂志页面,照得发亮。 这些内容中,她没找到任何黎靖炜本人的照片,只在娱乐八卦版块瞧见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还是前两年的。 照片里是一男一女,两人刚从饭店出来,女的长发飘逸,穿了修身的短裤,身材火辣细长。 至于男的,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侧影,黑西装白衬衣,哪怕看不清脸,也能感受到男人身上内敛又沉稳的气场。 按照叶引的话来说——这样的男人,一看便知不好相与。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完美到不能再完美!”有人惊叹,羡慕不已,声音之大,也拉回了唐绵的思绪。 她眯了眯眼,想要看清ipad屏幕上那几张照片。 “大老板很少来蓉城,我来宏盛也有几年了,只见过他一次,还没跟他搭上话。” 海达同事见唐绵拿着手机望住ipad发呆,没加入她们讨论的打算,拍拍她肩膀热络,递给她一杯咖啡,道:“海达在香港也经常跟宏盛合作吧,你在香港待过那么久,感觉他这人怎样,是不是真像网上说的那么花心?” 唐绵从ipad上收回目光,淡淡道:“不了解。” 唐绵现在没有心思和她们打成一片,咖啡很浓,是让人熟悉的味道。 她抿了一口,望着电子屏幕里的两个人,感觉自己手心冒汗,握在手里的杯子把柄突然烫得有些拿不住。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她就算再努力调整心态,把这一切看淡,但她终究是个女人,这算是做亏心事吗? 她在心里问自己。 离开茶水间到会议室,但耳边还是同事聚在一块儿聊天的声音。 “咱们大老板每天都有新绯闻,不带重样。上次黎靖炜在南城和鬼佬嫖娼玩3p你们还记得吗?邓意玲好像都没反应。要是我,看到老公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根本坐不住,早叫上一帮人去手撕那些小婊砸,然后宣布自己的正室地位。” “人家这不还没结婚嘛,严格来说,黎总现在还是黄金单身汉。” 因为单身,所以怎么玩都不违法或被道德谴责,顶多被说这人真风流。 唐绵的心,起起伏伏,她不喜欢听到别人这样说他。 但是,自己同他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正在证实那些传闻的真实性? 她强压住快要爆炸的心,清晰感觉到自己像是在被这些话语鞭打,早就没有刚进大厦时的那股,放松和甜蜜。 透过镀膜玻璃,唐绵看着刚刚那几个宏盛员工手捧着茶杯,声音由远及近地闲聊。 “就算结了,我觉得,像邓意玲这样的白富美,不一定介意黎总在外面有女人。我一富二代同学,跟她竹马从小被认为是一对,那男的从高中开始就不停换女朋友,有一次还让我同学帮他买避孕套,我同学真的大晚上给他买了送过去。回来后该吃吃,该睡睡,完全没有吃醋、不高兴。” “这心放得也太宽了吧?”有人感到难以置信。 “毕业没多久,这两人就结婚了。去年我们同学会,我看到她儿子都八岁了。有同学借酒意半开玩笑问她,结婚这么多年,别人婚后都有七年之痒,她老公本就花心,是不是每天都给她挠痒?她很淡定地说——男人在人生的道路上总会遇到一些让他开小差的沿途风景,她不去阻止,只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等他看累了玩累了,回头再看看,发现她才是最包容他的那个女人,更会对她产生内疚心理,久而久之,心也就慢慢收回来了。” “邓意玲应该也是这种想法吧?” 另有同事跟着道:“像黎总这样有钱有颜的男人,本身就有在女人堆里打滚的资本。如果只守着邓意玲一个那才叫不正常,菜包吃多了也会想换一换口味。男人这种生物,哪怕是婚后,你不能强求他永远只看着你一个。分得清轻重就行,在外面的女人身上走肾可以,但不能走心。我以前在律所有个客户,是个上市公司老板,外边小叁闹上门,在他老婆面前寻死觅活,说我怀孕了,你要不离婚把人让给我,我在你面前喝耗子药。结果那老板匆匆赶回家,二话不说,直接往那小叁肚子上踹,要多狠就有多狠。转身看老婆带着孩子要回娘家,一急之下把小叁扇成了猪头脸。” 唐绵心的跳得越发快,她恍然间又想到不久之前的那个梦。 梦里,黎靖炜的未婚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连日来,黎靖炜与她的联系颇多,让她对自己的定位不再清晰。 她的心和行为,早已经越过了她给自己规定的边界。 曾经信誓旦旦说过的——从未想成为某个男人身边的之一,这句话,现在也像是在打自己的脸。 “所以啊,很多已婚老板,虽然喜欢玩,但他们从来没想过为了外面的女人离婚。豪门婚姻很多都捆绑着利益关系,玩玩的女人可以随便换,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却不是每天都能找到财大气粗的。” “而且,你们想想——黎总是哪里人啊?是香港人啊!那儿找个二太、叁太的不是太正常了?就算现在已经不好放到台面上,可私底下那些有钱人谁没几个女朋友呢?只要大太太都不介意,那是人家的本事咯!” “想做豪门阔太,没点儿本事那啷个得行?第一课就得理解‘丈夫’之意,‘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你的丈夫,出了这个范围,你不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你做不下去的。” 众人听这解释,觉得新奇又唏嘘不已。 唐绵听着这些话,手不自觉地就往微博点。 颤抖度不输在香港,从健身房返酒店的出租车上那次。 她努力抑制,但成果微乎其微。 手指一个不小心,就划到“信息”,看见第一栏黎靖炜传过来的图片,是昨天早晨他在樟宜国际机场拍的。 赤道南国,四季如春,绿意盎然。 而现在,唐绵仿佛身处两极,冻得她直颤。 她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快速退出,不自知地点开微博热搜。 那个新闻的配图是一张照片,在铜锣湾的街头,离唐绵以前住的公寓不算远,她饭后消食的时候,无数次路过那里。 香港很少有人直接叫图片中的女人“邓意玲”,人人都称其tracy,或者“玩具小公主”。 和唐绵上两次在跑马地以及剧院见到她的精心打扮不同,这次tracy戴着黑色鸭舌帽,黑色棒球服外套和牛仔裤,一手拿着手机和小钱包,脚上一双白色球鞋,身材高挑纤瘦。 她俯身拉开路边一辆法拉利的副驾驶车门,一边往镜头这边张望,却没发现已被狗仔跟踪。 轿跑的驾驶室里坐着正在打电话的男人,照片像素不高,但不妨碍大众认出他是黎靖炜。 港媒一改从前那种夸张毒舌的姿态,用了四句诗来概括这张照片—— 【芳踪处处佳侣从,上天恩赐有机缘,情至无须明言语,心有灵犀化缠绵。】 唐绵的指腹在这几个字上反复摩擦。 会议进行得很慢,宏盛的法务总监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海达这边派出的也是中坚力量,负责人更是老资历,他们二人是师兄弟,出了社会遇上,总想在实务问题上一较高低。 双方把相关内容做了详细对接,离开时,海达这边装走了数十个纸箱的文件。 唐绵负责最后的清点,守着规整完成后,已经六点一刻。 下午高强度的工作让唐绵来不及、也腾不出空间去思考、消化今天黎靖炜的新闻。 何况,从她私心里,已经不想在意这么多了。 往日的那份纠结,让她日日煎熬。 就像今日,她的下意识反应里有羞愧感,有羞耻感,整个人像是在冰上行走。 但放松下来,近日来那份内心的悸动感,让她对这一切,甘之若饴。 第六章 唐绵走出宏盛大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是那种要黑但还没有黑透的感觉,让人觉得天地之间,仿佛一切都近在咫尺,却什么都触摸不到。 街边路灯在一秒之间“唰唰”全亮,唐绵只感觉这一天都像在坐过山车,好在让她心情起伏的人不在跟前,她只需要自己跟自己开战。 但是,打开手机,除了基金公司的投资简报,仍然没有信息进来。 她不得不承认,还是略微有些失落感。 这种情绪相当的不自控,来得没缘由。 应该说是,来得不符合唐绵对自己的期待和要求。 荷包里的饭团冷得发硬,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饥饿感在刮着冷风的傍晚,逐渐清晰。 感觉到自己状态不算太好,正想给瑜伽老师打电话约个调息的课程,唐绵就接到了叶引的电话。 她哈了口飘出白烟的气,抬手打了个车往叶引家赶去。 出租车在楼下熄火,唐绵看见了坐在公寓楼台阶上的叶引,手里还握着手机,肩膀耷拉,恹恹的样子。 叶引抬头,见到下车的唐绵,二话不说冲过来抱住了她。 “绵绵……”叫出这声时,眼泪也哗哗下来。 刚才在电话里,唐绵就听出叶引的情绪不太对,安抚性地拍了拍叶引的背脊,问出了什么事。 “我们报社一个女同事下午在洗手间里自杀了。”叶引的声音难掩恐慌害怕。 当时,她尿急,匆匆跑进去,见第一个隔间没人就推开。 结果就看到一双细直细直的腿。 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待反应过来,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睁得大大的空洞无神的眼睛。 叶引整个人冰冷发抖,唐绵带她去了小区外的中餐馆。 坐在凳子上,捧着一杯水,叶引说起那事眼泪还是往下掉:“绵绵,你知道吗?那个画面,我想起来就想吐,要多恐怖有多恐怖,她就那样,用长丝袜把自己吊死在隔间里,还穿了一双红高跟鞋,清洁工孃孃还说,穿红衣服红鞋子死的人会变厉鬼,你说,她晚上会不会来找我啊?” 唐绵没受朋友的情绪感染,只是问她:“你平时跟她有矛盾吗?” 叶引拼命摇头,脸颊上还挂着泪痕。 “鬼神这种说法,信则有,不信则无。她跟你无冤无仇,为啥子要来找你?” 叶引呼出长长一口气,哑着声道:“你说得对,就算要找,也去找逼死她的人。” 见她缓过来了,唐绵才问道:“你们报社怎么发生这种事?” 叶引快速把事情全因后果说了一遍。 那个自杀女员工是他们报社的编辑。 二十七岁,长发飘飘,身材也非常火辣,名牌大学毕业生,追求者不少,结果上个周五,有个中年贵妇带着女儿到报社,直接扯着那女员工的头发把人拖大街上,扇了耳光后又要扒人衣服,直骂人骚货,女儿还拿着手机拍照录像,都上微博热搜了。 “你周末没看见这新闻吗?闹得还是有点儿大哦!” 叶引情绪好一点了,喝了口啤酒。 唐绵摇摇头。 “其实这种事也挺常见的,但这贵妇有点太凶了,现实生活中我还第一次见这种情况,简直像是在拍狗血八点档。我这同事在做采访时认识了一个大老板,那个老板看我同事漂亮就追她,四五十岁的有钱老男人,追起女人来的手段还用说吗?反正我同事和他好过,后来可能觉得这样不对又分了。再后来,那男人的老婆还是晓得了,两人在街上碰见,不过也只是讽刺两句,没大吵大闹。” 说着,叶引吸了吸鼻子,为死去的同事惋惜。 “她夏天的时候,相亲认识了一个编程师,那男的还送她来上过班,长得很不错的,两个人都打算年底结婚了,可是上周五那么一闹,那男的要跟她分手,男方父母也直接到我同事家里闹,骂我同事欺骗了他们儿子的感情,当时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赶过来看了,她妈妈心脏病发作,没有抢救过来。” “婚外情这种事,男的难道没有一点错吗?为什么女人要那么为难女人?” 唐绵喝了口温的开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引提出的疑问。 叶引心有余悸:“搞得我都不想结婚了,现在男的,结婚后又有几个不找小叁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刚分手那个我觉得人就还行,别那么消极嘛。” “……” 唐绵想了会儿,又缓缓开口:“从恋爱往婚姻里踏,更多的不同是责任感更重了,怎么可能人人都找?你同事那种只是小概率事件罢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婚,自然有他们的契合点,这种契合点是他们在其他人身上找不到的,可能是价值观、可能是世界观,亦或者是家世背景,都有可能,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彼此为自己的合法伴侣。而在外面网的那些,可能只是在满足自己在某一个时间段的某一种兴趣点,或者……哎,我也不知道还会因为什么?……” 她顿了一顿,思考着将心中未组织的语言说出来:“当然我们要相信,一个男人敢在外面找,要么是男人自身太有本事家里老婆已经管不了,要么就是家里老婆爱得太深随便他了。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哎,算了……究竟是谁对谁错,不是当事人的旁人,怎么可能说得清呢?也没有资格去评判,对吧?” 叶引咬了口麻辣牛肉,口齿不清地说:“你还没结过婚呢,恋爱谈了也跟没谈没什么区别,咋个就说得一套一套的喃?” “这不是安慰你,怕你想不开上山当尼姑去。”唐绵胃里空空,但仍旧给自己倒了杯热啤酒。 挂在脸上的笑容维持得僵硬,她只是低头看着酒杯上的泡泡慢慢消散。 菜上得很慢,等了会儿才又上了个热菜,引子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在对面响起:“这金沙玉米不错——欸,对了,讲到婚外情,我又想起一桩。你还记得上次你陪我去软件园那个发布会,听香港记者说的那个分尸案吗?” “嗯,记得。这个事我在香港听别人说过,但版本太多了,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唐绵没回避,语气平常,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哎,不管真假,那女的把李诚瑜给分尸了是事实。我其实打从心底佩服那女的,居然敢剁了李洲行的儿子。这个李诚瑜,也是个极品渣男,14岁就搞大人姑娘的肚子当了爹,可又不负责又不管,所以落得这个下场,也怪不得人家。” 叶引“啧啧”两声,话声不停。 “黎靖炜19岁做的爸爸,这对养兄弟在女人的问题上还真像亲兄弟。豪门就是乱七八糟,摆在面上的儿子就一个,还不知道私底下私生子私生女有多少!” 唐绵用勺子舀玉米的动作微微一顿,裹满糖的黄色小粒滚了两颗到棕色油漆的桌面上。 准备正式吃饭前,叶引在整理了烤鱼的摆盘后,很认真地对唐绵说:“绵绵,你家里不缺钱,千万别被老男人迷惑住当小,知道吗?找个合适的,比什么都强。” 唐绵盯着自己朋友的眼睛,看不懂对方眼神中的情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从台北回蓉城时在香港转机,深夜廊桥上,她已经同charlie将自己与黎靖炜的事情交代得七七八八,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怎么跟这位一起长大的朋友分享。 分享一件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拿着筷子的手捏了又放,唐绵都没正面回答,只是拉住从身旁走过的服务员,说再来一扎热啤酒。 全然没注意到桌上杯子里丝毫未动的冒着气泡的酒精。 再回过神来,叶引已经挂了一个电话:“我同事等会儿过来,优质男哦!绵绵你可得好好把握~” “……” 唐绵无语:“那我先回去了!”她放下筷子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围巾就准备离开。 “不行,不准!”引子一把过来拦住她,“我刚巴拉巴拉给你讲那么多,你都没听进去?” “……” 两人拉扯之中,叶引口中的同事已经出现在街边:“我们报社的摄影师,你见过的。” 唐绵扭头,是上次火锅城那位侃侃而谈的那位男同事,一个长相清秀的大男孩。 这餐饭后续的一个多小时,与这位名叫“游进”的男同事的闲谈配合着饭店里的暖烘烘的电炉,让原本压抑的气氛,消失无踪。 饭后,时间接近十点,引子已经喝来醉醺醺,唐绵只抿了几口,倒不至于不清醒,但还是上了脸。 “我回去就几步路,你就不要管了,上楼好生睡一觉!” 叶引知道对方的酒量,还是不放心,拉着唐绵不撒手,非要送她回去。 就在这时,游进说自己顺路,如果唐绵不介意坐摩托,可以捎她一程。 为了不让引子再跑一趟,唐绵没拒绝。 在叶引的注视下,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游进拿过挂在反光镜上的头盔给唐绵:“晚上风大,戴上这个会暖和点。” 唐绵接过来,跟他道谢。 因为叶引没有遮掩地为两人穿针引线,原本大方开朗的男孩现在单独面对唐绵,竟是不好意思。 听到唐绵说谢谢,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 等游进发动摩托,唐绵跨上去坐到后面,为了安全,双手从后虚虚地拉住他的棉服口袋边缘。 叶引家在西二环,回翡翠城刚好要穿过蓉城最繁华的中心广场,摩托车在在十字路口缓缓停下。 前面围了很多人,还拉了安保警戒线,像是有摄制组在拍摄。 见前方拥堵,唐绵主动下车说自己走回去。 刚将头盔取下来还给游进,就有个中年女性举着话筒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你好,我是香港星空卫视的主持人sammie,现在我们在做介绍蓉城年轻人夜生活的专题纪录,想要向普通香港民众介绍更立体更丰富的蓉城,不知道能不能借用您一点时间,接受我们的访问呢?” 这女人的语速很快,操着一口很有特色的港普,后面跟着一位扛着摄影机的中年男子,旁边有一个手举打光版看着很年轻的工作人员。 唐绵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环视了一眼周围,默数大概有五六个相同人员配置的摄制小组正在进行中——有情侣、有朋友……被其他主持人围着。 现场乱作一团,声音嘈杂。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可不可以。 倒是游进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害怕,伸手护住她把她往身后拉,看着前面不停闪着灯的机器说道:“你们这是连线直播?” 女主持笑笑:“没错,先生。在这一个月里,我们电视台每晚10点会将蓉城这个时间段最最真实的街头风采以及蓉城年轻人的生活,带回香港。你和你女朋友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游进扭头看了眼唐绵,两人都尴尬。 “刚刚有对恋人同我们介绍附近有‘酒吧一条街’,说是年轻人很喜欢去的地方?你们是要去那里吗?” 主持人没给两人反应的时间,似乎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她上前一步,将麦克风对准唐绵发问。 唐绵再往后退了一步,见到叁叁两两的路人已经围了上来,已经身处于逃不开的场景,她不着痕迹地抬手,将头发往后顺了顺。 这种街头的随机采访,她在香港遇到过两叁次,瞥了一眼他们的工作牌,没有再扭捏,大方道:“那条街多是音乐酒吧,有很多不错的驻唱歌手,嗯,怎么讲……还是与香港兰桂坊有稍许不同,值得一去。” “看来香港蓉城两地你都比较熟悉,那今晚你后续的安排——” “同两个朋友吃饭,准备回家,我的这位朋友人很好,顺路送我。”唐绵对着镜头微微笑,也顺道解释了之前的误会。 “这样啊,能冒昧地问——小姐,你有男朋友了吗?” 唐绵往镜头那边看了一眼,摇摇头,不自在地理了理围巾,不想在这里回答私人问题,准备同女主持结束这场街头访谈。 对方没有放弃,继续道:“很多人都认为蓉城女孩说话像水一样温柔,对男朋友也是,很受男孩的欢迎,那蓉城女孩的择偶标准是什么,你能给我们说说吗?” “每个人标准不一样,这种事情,没有必要以地域来划分。单个人来讲,不具有代表性。” “那你的呢?” “有责任心。两人能互相信任、理解、支持。” “没了?”女主持诧异。 “对……还有什么问题吗?我等会儿回家还有工作要处理。”唐绵说完跟游进交换了下眼神,对方马上领会,用双臂开辟了条道路。 “怎么称呼您呢?小姐。”见唐绵已经走了几步,女主持人追了上来。 “cecilia。” 唐绵扭头,避过刺眼的闪光灯,尽量看着主持人的眼睛,朝其礼貌微笑道。 不管多晚,香港繁华的时代广场从来不会有夜深人静这种说法。 郭裕跟着黎靖炜开了会出写字楼时,下巴四周已经冒了点点胡渣。 从今早6点不到被人叫醒一刻不停地到现在,他跟着自家老板开始几乎没有喘口气地香港、澳门、南城辗转叁地连轴转了五场会议,涉及到多个项目的审批与立项。 天黑了,工作暂时告了一个阶段,二人出来吃晚饭透气,此刻眼前的人头攒动之势与白日里比起来,没有丝毫改变。 “刚刚邓家说中东的信网基建,我觉得我们拉上刘家,占1.5股,应该没什么风险,你怎么看?” “……”郭裕见身旁人没有反应:“我觉得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整天对着个手机乐呵呵,笑容有鬼。和之前那个女仔?” “先缓一缓。” “什么?” “等刘家联系你后再说,如果不是ben亲自给你打电话,那这个项目就不谈了。”黎靖炜抖了抖烟灰。 “邓志晟很有诚意,怎么?” “让人去港大谈的合作项目怎么样了?”黎靖炜吸了口烟,不回答,反倒岔开问题。 “我看你是真的对那个女孩上心,”郭裕啧了下嘴,装作无意提起:“做男人最怕遇上哪一种女人你知道吗?——就是只跟你谈感情不谈钱。其实一开始你就只是来了点感觉想睡她,她却以为你对她一见钟情,你碰她一下就要死要活,等她当真了,你甩都甩不掉,可能还跑你公司天台玩跳楼。” “看来你很有体会。” “不是,欸——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看——” 黎靖炜抬起眼皮,越过重重人群,看到时代广场上的大屏幕出现了熟悉的蓉城街景。 繁华的十字街道路口,徐徐停下一辆载了两人的摩托车,前面是一个长相俊秀的大男孩,穿着白色棉服外套跟牛仔裤,一双纤白的手堪堪扶住他的腰下车,将头上的男士黑色头盔取下来。 摩擦力带着发丝飞舞,让原本职业装打扮的女孩看起来很有生活感。 …… 红灯变绿灯,采访也在女孩那句“cecilia”以及亮晶晶的笑意双眸中结束,留下蓉港两地的主持人根据被访者的只言片语做了个带有主题的升华总结。 不多时,画面再切过,是黎靖炜昨天的感情生活。 男人将视线移开,任凭tracy的照片在大屏幕上滚动播放,再配上了媒体夸张的说辞,也没再让这位当事人停下脚步。 人们的关注点没在后者上,反而针对前一条新闻的讨论度不减。 “这女好靓。” “一看就画了妆的。” “直男!她那打扮一看就是下班在外面吃了饭回家啊,化什么妆?颜值真的没话说,居然能抗住直播摄像!” “她那男朋友长得也不错,很像韩国那个团里的谁——” …… “那小白脸是她男朋友?” 郭裕的视线在屏幕与男人两者之间来回转,暗暗捉摸黎靖炜的态度,嘴里继续说着荤素不忌的话:“这两年一直流行什么小鲜肉,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些女人。但是男人嘛,终归还是成熟的好,不说经济能力,床上的功夫也没法比。” 黎靖炜没理他,将香烟捻灭在街旁垃圾桶上方的小圆盘里。 两人跟着人群往前走,郭裕故作深奥地装腔作势说:“虽然这名花有了主,偶尔也得松松土,但松土也讲技巧,你不能埋头蛮干,这是把人吓跑的节奏。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停步不前……” 黎靖炜闻言一笑,立足,转过头问他:“你哪只眼睛看到那是她男朋友了?” 排了一小会儿队,到牛腩面馆里,等待期间,黎靖炜问:“你跟亿谦的程志强是不是认识?” 郭裕颔首,将筷子擦干净递过去:“有过几面之缘,他怎么了?” “齐梁想卖手里的股份,私底下找过亿谦的会计师。” “卖给谁?老太婆?你早该听我的,自己出来单干,还能带走一大票人,何必受这些窝囊气?” 黎靖炜两腿交迭,吐了口烟,突然又问郭裕:“leo说这次请的家教是你的同学?” “让人专门去蓉城给emily补课?大材小用了吧?” 黎靖炜没否认。 “要我说,你把人放温哥华有什么不好?眼不见为净。”郭裕一个劲儿给他出主意:“要不直接送李家,不管怎么样,好歹是老太婆的亲外孙,她总不能厚此薄彼。” 黎靖炜摁灭剩下半根烟,但对郭裕的建议,不置可否。 面上来没吃两口,郭裕接到电话,关断后:“你手机没带身边?说打给你打不通。” “刚标会就放在leo那,怎么?” “这两天越南反华势力高涨,刚把宏盛在河内的电子工厂给砸了个稀巴烂。” 闻言,黎靖炜没过多犹豫,放下筷子:“你马上安排飞机,”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11点半,没问题吧?” “lester,你已经两叁天没好好休息了——” 郭裕话还没说完,自家老板已经消失在小小的店面门口。 …… 从中心广场离开后,唐绵没让游进再送她。 离开嘈杂又繁华的街道,独自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冬日的萧条感让原本的轻松感觉,刹那间,消失不见。 一直到家,她都有些心神不宁。 脑海里回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不管怎样调整心态,叶引说的报社员工自杀那件事在心中始终挥之不去,包括对方饭前朝自己投过来的那个眼神。 唐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在想。 不是因为害怕,只是觉得,心里像缺了一块,说不上来的感触。 这份感触,比下午在宏盛看到那个新闻、听同事们讲那些杂事要来得更深。 忽然之间,唐绵想起在伦敦的那家遇见黎靖炜的餐厅工作时,遇到过的一个中国老板。 他有处理不完的公事,但是不妨碍那天,他带着漂亮知性的女伴来吃饭,用餐时两人耳鬓厮磨,处处给人恩爱的印象,可是转身,她就看到那个男老板站在僻静的厨房门口打电话,一口一个“老婆”,毫不掩饰对电话那边人的宠溺。 等到她端着菜过去,那个中年老板已经回到位置上,身边又坐了个年轻女模,两人举止亲昵,而那个知性女人正含笑地看着他们,毫无嫉妒之色。 走近的时候,唐绵听到挽着男老板臂膀的年轻女模称呼那个女人为李秘书。 可能这是男人的通病,不仅仅是有钱男人,希望享齐人之福。 然而,能养不透风,的确是一种本事。 她觉得,只要黎靖炜想,他绝对有能力做得到。 况且这个世上,也有部分女人,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仍然愿意开始这种暗地里的关系。 比如她,一只脚正在往那样的关系里踏。 唐绵翻身,换了一个睡姿,手枕着头,朝向窗外。 此刻,她很想抽一支烟。 这种在爱欲之间,反反复复的想象,着实让人非常困扰。 吃饭前叶引最后的问题,她没有回答,其实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未来的路给决定好了。 与黎靖炜的事,她原本应该藏在心里,并将其深深掩埋,但不晓得为什么charlie一通电话过来,几句话就可以将她的心思猜中。 而她,亦没有否认。 深夜的香港国际机场,与以往唐绵任何一次来到这里没有分别。 人来人往之时,她将耳机放下,也远离了陪伴自己一路的那一首歌,对着听筒那边的charlie,几乎没有犹豫的,将这段时间的心事,全盘托出。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或许,是觉得内心情绪与感情已经满得不行,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如果再不找个人倾诉流露出去,随时随地可能要爆炸。 唐绵不知道黎靖炜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更加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洒脱和执着”可以持续多久。 她了解自己这人——就像气球,看似充实有力,其实一戳就会破。 就如同她听到别人说起这种类似的事,会害怕,会胆怯。 她一次次地对号入座,又一次次把自己拉了出来。 说实话,这一次的“担惊受怕”似乎比以往要来得更深、也更加有真实感。 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好像没有过去那般重。 唐绵是个感性、拧巴又纠结的人,可庆幸的是,她的理智也始终在她的过往生活里占据着上峰。 这一次,她一再地告诫自己,那些飘飘忽忽的时刻,始终是缥缈虚无的。 只在那一瞬间把眼睛闭上就好。 那个当下过后,她唐绵,还是她自己。 手机屏幕没有亮起,夜深了,也不再有新的消息进来。 唐绵闭上眼睛,叶引的话依旧在耳边回荡,下午在宏盛大厦心里的紧绷还未完全消散,那种羞耻与逃避不了的害怕,在这个漆黑沉静的深夜,卷土重来。 来势汹汹,席卷唐绵原本已经趋于平静的内心。 第八章 进入冬季,地处南方的香港,天,也黑得越来越早。 唐绵从办公楼出来,望着远处的深蓝色天幕边际,只挂着一点点尚未散去的瑰丽霞光。 越过重重楼宇,太阳的余晖,刚好洒在她的a7上。 逆着光,原本白色的车身,被照得看不清正儿八经的色彩。 印着几块斑驳,停在人来人往的中环街头,感觉有那么些不太真实。 唐绵主动开车送了要去南城的同事到车站,才又慢悠悠地掉头向福源酒楼驶去。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再次回到港岛,相当于在晚高峰时期,穿越整个香港。 一路上,她很想去问问刘女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好有个准备。 但是,听着手机里的一遍又一遍的机械女声,唐绵笑得有些无奈。 忍住想要点上支烟的冲动,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 唐绵不明白,原有的温馨感觉,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呢? 不过两天,她都要怀疑自己被亲妈拉进了黑名单。 其实,她第一时间是想到了——黎靖炜。 可是,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用什么样的理由和说法,去拨通那一个号码呢? 况且,拨通了之后,又能够讲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 所以,她没有打那一通电话。 周围没有人可以与她商量,唐绵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上。 这顿饭她不见得多想吃,却也知道推不掉。 对方既然搞到她的电话,还直接打了过来,就不可能还给她留有拒绝的余地。 拖拖拉拉,只是自己内心真实的反应。 其实,她很明白,她整个人在李谢安明面前就是小虾米。 聪明人都知道推不掉,何不大大方方接受前往,还显得不那么心虚。 是的,唐绵是心虚的。 不是心虚自己,是心虚对方知道自己和黎靖炜“拉拉扯扯”后,会做一些这边掌握不了的事情。 她不晓得神通广大的李谢安明晓不晓得自己和黎靖炜之间的“关系”,也不晓得对方约自己一同吃饭的目的何在? 还是同philip的“相亲”? 抑或是其他? 可其他,又能有什么事呢? 她想起了上次在蓉城银芭的尴尬局面。 尽管,她觉得自己很难做到心平气和地同李吃饭。 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到。 看到街景有变,一路东想西想,差点走错路口,唐绵急忙打了个转弯灯,将车驶上了过海通道。 刚刚上去,就看见前面绵延不绝的车流,堵得大家都在挪。 左手边的海景绝美,但唐绵的烟瘾却犯了。 实在忍不住,现在也不打算再忍,确确实实地想要点支烟,可这才发现车里、包里都没有。 她抓着方向盘,手指不停地敲,头皮发麻。 穿旗袍的服务生在停车场接住她,上到27楼,又从大厅引着她拐进左边,再穿过红毯铺地的木质长廊,进了一个处在空中花园中的凉亭式的包厢内。 这中国风的酒楼在寸土寸金的中环开辟了一方静地,掩在层层绿化花植之中,给人一种大隐于市的感觉。 古香古色的包间里,中间一张红木圆桌,李谢安明比唐绵早到。 在香港这个南方城市,尽管不是特别冷,但仍旧将暖气开得很足。 唐绵跟着服务生进去的时候,李谢安明正在打电话。 只有她一人,没有头两次跟在旁边的秘书助理。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不论是语气还是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尽是商场上女强人的杀戮果断。 可能是余光瞧见唐绵来了,她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句:“我这边还有点事,先这样吧。” 李谢安明收起手机,脸上也换了一种神情,让唐绵坐在自己身边。 她像是预料到了唐绵会有不解,微笑道:“本来你妈咪也要过来的,但她临时打来电话说要去越南谈点事情,今天只有下午五点的航班,所以这顿饭只能我俩个吃了。” 唐绵努力扯了扯嘴角,点点头。 坐下后,李谢安明招来穿旗袍的服务员点菜。 “你从香港去蓉城,有多长时间了?” 把菜单交给静候在旁的服务员,李谢安明温和的目光又落在唐绵身上。 这个问题或许李谢安明问过,但唐绵有些记不清楚了。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对方在此时此刻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用的是“去”,而不是“回”。 让人不得不琢磨一下。 但是,不管动词是什么,归根到底是指她人在蓉城那件事吧? 唐绵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模糊回答:“您知道的,今年夏天回去的。回蓉城读书,海达我也还有在做些杂事。” 李谢安明点点头,没再多问。 之前似乎是唐绵想多了,这不过只是一个寒暄式的开场白。 “我听你妈咪讲,你想自食其力,所以也没有考虑过进万宝?” 尽管之前与李谢安明见过两次面,但都有刘平在场。 唐绵只需要当个漂亮的花瓶坐在旁边微笑放空自己即可,从来没有像这样需要她来接招过。 虽然有些问题,并不难回答。 但唐绵觉得,心很累。 电陶炉上,陶壶壶口冒出袅袅白气,遮挡了些唐绵的视线。 也烘托得整个包厢只有燥热感。 唐绵将现在还放在腿上的手提包放在一旁,起身拎过陶壶。 暖色的灯光下,她的手指干净修长。 接着,唐绵又拿了个青花瓷小碗放到李谢安明跟前,淡黄色的茶水从壶口泻下,浓郁的茶香瞬间弥漫在空气里。 “对。不瞒您说,我跟我母亲在很多时候,意见不是那么一致。”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从进包厢开始,她都没怎么和李对视。 不过,这句话,她稳住手上的茶壶,带着笑意,看着对方说道。 唐绵相信李谢安明是个聪明人。 有些东西,她坦然道出,摆出自己的想法,总比别人绕着圈子来打探个实在来得好,也会免去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从港大毕业那年,海达刚好在招人,再加上香港的机会,比蓉城多点,我也想多锻炼。但工作几年,我才发现自己的事业心没那么强,就想着再返学校,充实下,多提高些。” 唐绵边说,边将茶碗递给对方。 李谢安明听唐绵说完,点点头,优雅地抿了口茶,再开口:“海达确实能锻炼人,发展势头不错。不管你在上班还是读书,你妈妈都骄傲,也都支持。” 唐绵淡淡莞尔,把陶壶放回去,关掉了电陶炉。 李谢安明一直在观察唐绵。 刚才唐绵进门,服务生过来接外套,她回头跟人道谢。 还有她及时发现茶水沸腾,说明这姑娘不但家教好,还细心。 她活到六十几岁,从没当过一回婆婆,就已经要直接开始挑选孙媳妇了。 在香港富家名媛堆里,李谢安明不是没有挑挑拣拣过,但结果怎么都不如意。 李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岳家权势不输李家的,她怕孙子镇不住,到时候怕是宏盛都要改姓。 可要是娶回个刁蛮任性的普通老百姓,以后更怕是要闹得家宅不宁。 挑到最后,要求也一降再降,觉得对方是个模样端正、性格好的小家碧玉就得。 现在整个国际大环境在变,中国大陆的崛起,让人不能把目光仅仅局限于香港这个弹丸之地。 宏盛将越来越多的资产和投资计划都逐渐转向内地,如果能够在内地找到一位合适人选,那简直是完美至极。 后来,由赵家搭线,和刘平越聊越投缘,对方又在蓉城乃至于省内全力帮自己打点,不免觉得这个二十多岁的唐绵,非常符合自己的要求。 亲眼见过后,可能真是要求降了,李谢安明只觉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唐绵更适合的孙媳妇。 对唐绵,李谢安明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 在英国的那几年生活干净,除了上课就是打工。 期间谈过一个男朋友,但双方没在一个城市,能查到的是交流极少。 到最后体体面面地分手,并没有闹出难看局面,更是说明这女仔性格不错。 方方面面综合起来,和香港一众喜欢疯玩的名媛相比,唐绵非常踏实。 从来没跟乱七八糟的人来往。 一直认真读书、工作。 最主要的一点,是性格好,不浮躁,进了李家也不会成为搅事精。 上次在宏盛与terrence之间那件事她也有听说,与旁人看法不同,她倒是觉得这女仔不是唯唯诺诺、见风使舵的人,有主见、有性格,能成事。 头两天的街头采访身边人也拿给她看过了,大大方方,也不诧生。 philip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有一个有想法、上得了台面的人在旁边,她才能够放心。 至于唐绵的身世,李谢安明不介意。 就算比不上香港那些豪门世家,但比起自家孙子胡乱在外面找的普通工薪阶层家庭出身的那些女孩,又要好太多。 受过高等教育,文化水平上更是没得说。 又在香港、内地都生活过,对两边的文化、风俗都熟悉。 见过些世面,不至于小家子气。 况且,刘平、万宝、锦丰……这女仔的背后,或多或少仍旧有些关系网。 宏盛想要进一步打开内地市场,特别是迎合中央最近新的城市重心转移布局,唐绵作为孙媳妇,算是很好的人选。 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 唐绵心里有所准备,李谢安明这样的女强人,每分钟都恨不得当小时来用,不会无缘无故请自己吃饭,综合刚刚对她在私生活方面的“拷问”,她不由想到了philip的事情上。 果然,等主角上齐,在服务生端上配角——蛋白炒汕头芥菜之后,李谢安明也把话题转到了唐绵的个人问题上。 “过了年,又长一岁,没有想找个对象拍个拖?” 唐绵只和对方见过两面,这种私人话题,她完全不想过多地讲。 可是现实又逼迫她不得不面对。 见状,只得推说——自己太久没在学校待过,而且科研压力确实很大,实在做不到一心二用。 李谢安明盯着女孩被暖气烘得红扑扑的脸蛋,却不赞同:“这怎么叫一心两用?让你拍拖,又不是让你退学。现在不都讲究work-lifebalance,workhard,playhard,right?你总该找个人陪。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生着philip他爸爸,现在不照样能够做自己的事。” “……” 唐绵笑笑,没再接话。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上了两份椰汁红豆爽桃胶,李谢安明看着低头安静吃甜品的唐绵,觉得差不多了,开口道:“有个事我跟你妈妈商量过。她却说要你自己同意。所以,今天我把你约出来。” 唐绵心想,还是来了。 她抬眸,看向李谢安明。 李谢安明却一笑,拉过唐绵有些泛凉的手握住。 没有烧水声,唐绵看着眼前参汤锅下的气罐好像也停止了工作,不知在什么时候,服务员也退了出去。 包厢很安静,唯一的动静大概就是李手腕间那块表,发出指针转动的声音。 不再有雾气的遮挡,唐绵迎上李谢安明的眼光,听见她半开玩笑地问自己。 “如果我让你做我孙新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第九章 这圆型包厢有二十几平,视野更是价值千金,且只坐了两人,本应该让人觉得舒适不已,但此刻却让唐绵觉得压抑,又不能呼吸。 刚刚李谢安明让服务生离开前拉起了帘子,落地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楼宇,其中不乏亚洲乃至世界最最值钱的几栋写字楼。 星月之下,那些被一块块玻璃包裹起来的摩天大楼,反射着国际大都市才拥有的刺眼光芒,似乎在诉说着,一些些述不清道不明的话语。 唐绵没料到李谢安明这么直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对。 她看见对方起身将陶壶拿过来,自己动手为两人都倒上一杯茶,接着才又笑着说:“瞧这乖女仔,吓住啦?” 唐绵没有正面回答,顺势接过茶碗,弯弯唇角,说了声“谢谢李董”。 李谢安明的面子唐绵还没有拥有可以去拂的底气,她用道谢拉开了话题。 尽管生硬而拙劣,但她仍然不再多说什么。 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闷人包厢。 她想,她的沉默——应该是最好的回答。 大概过了几秒,她又听得李谢安明叹气道。 “philip由我一手带大,秉性我最清楚不过。如果他真是个不学好的纨绔子弟,我绝不会拖你入这个坑。他从小无父无母,性格上难免骄纵些。我一把年纪,没几十年可活。所以希望找个知书达理的,婚后也好替我管着他。” 说着,李谢安明望向唐绵的眼神温和:“你别怪我之前查了你,我知道你母亲工作忙,平时没怎么顾到你,但我知你一直都是好孩子。我也信,你会为别人着想,理解旁人,遇事也会多几分容人之量。” 这句话挺有意思的,或许是李的真心话。 不过没给唐绵回答的时间,对方稍稍将身子往前倾了点,又拉住了她的手,拍了拍,继续说道。 “我不瞒你,philip在国外时,我帮他相过不少女孩子,我信你能理解我这个做嫲嫲的心情。但一路看下来,总归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后来我也渐渐想明白了,所谓门当户对不过是传统想法,真正能一块顺顺当当过日子的又有几对?” 唐绵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望向她的手。 她好像挺喜欢白色的,还是同前两次一样,涂着白色的亮甲油。 也许,真如她开场时所说,她刚刚结束了个会议。 因为她的手,不如上次在香港街头碰见那次那般光滑。 话到这里,唐绵才深深体会到黎靖炜的难处。 李谢安明这样的对手,几十年在生意场上翻滚得来的经验,说话的艺术,是要拿一个有能力的人才能与之匹敌。 她完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回绝。 唐绵不得不承认,李谢安明太懂得什么样的场合应该说什么样的话了。 不管怎样,她唐绵是晚辈,李作为一个长辈能用这样的姿态来找自己谈话,真的是掌握人心的高手。 如果她真的是一张白纸一般的女孩,听到对方长辈这样对自己开诚布公,甚至可以说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不为之动容。 但她此刻,只有害怕。 见唐绵不回答,李谢安明松开手,停顿了会儿,轻声说:“philip这些年在国外,没交什么女朋友,这点你可以放心。” “李太……。” 唐绵低着头,手指微微握紧搅拌着甜品的调羹。 但是,她觉得自己不能一直沉默。 只不过,她刚起了个话头,李谢安明已经将一个文件袋搁她面前:“先看看吧。” 唐绵的心跳略快,盯着那个看起来便沉甸甸的牛皮文件袋。 她的目光没有来回移动、也没有闪烁,只是盯着那个文件袋。 李谢安明这次很有耐心,没有再开腔,好像是真的在等待她将文件袋打开。 盯了几十秒,也可能有一分多钟。 具体唐绵不知道,她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在这个密闭空间里,都是煎熬。 她将文件袋往对方那儿推了推。 机械的透明圆盘跟着轻微转了起来,没让文件夹停在原来的位置。 “不打开看看?” “不了,李董。我想,我母亲可能没有同您讲清楚,我现在确实没有……” 唐绵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谢安明再次抬手打断了她。 唐绵看着对方从袋口抽出一迭纸,李谢安明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 “这是我名下宏盛20%的股份,等你生下和philip的孩子,我会拿着这份文件到律师行,到时候,你对这20%的股份享有完全的支配权。只不过有一点,不得转卖抛售。除非,有朝一日宏盛股价跌至均价的50%。” 话音刚落,李谢安明将协议书翻到最后一页放在唐绵面前。 最后一行的左下角有李的中英文签名。 能够看出“elizabeth”签得很潦草,不像是用的签章,而是签名人在不久之前,自己签上去的。 “philip名下也有近20%的宏盛股份,一直在由我托管。我想你也感觉得出来,他无意于公司事务,以后这些股份自然由你们的孩子继承。你放心,即便到时候我不在了,也会立下遗嘱,绝不对亏待你们母子。如果你愿意,可以到宏盛上班,我年纪大了,带带你还是可以的,过几年我退下去,你坐不到我这个位置,但也能累积了不少人脉。如果你二人都意不在此,请一位职业经理人,也能够保证宏盛这艘船不会偏航得离谱。” 协议书底下,是一份不动产的转让书。 李谢安明在旁边解释:“我知你屋企人从未在金钱方面亏待过你,我也知你不是个金钱欲好重的女仔,不过我做人做事不会亏待自己人。等你同philip订着婚,宏盛在世界各地都有商贸大厦,到时候你可以选一栋喜欢的划到自己名下。不过这份转让协议要你们正式公证后才生效。如果你有其它要求,只要合理,我会答应——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的诚意。” “只有一条。”李谢安明喝了口茶,继续道:“你们不能离婚,除非philip真犯下大错。” 这个大错,衡量标准很模糊。 唐绵看着那沓纸上的白字黑字,冷哼来得控制不了。 头脑感到眩晕,没有再思考,本来的性格也暴露出来,她不由地说道:“这算卖身契吗?” 李谢安明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语气词,还是看着她微笑。 “那也是一份不亏的卖身契,当年我进李家,可没这么好的条件。这份两份文件都是我私下请terrence草拟的,我想在程序和形式上没什么问题,你可以再看看。” 唐绵抬眼环顾这豪华包间,是今天的第无数次。 闷闷的,她所身处的整个空间、她的心、她的脑袋,都是闷闷的。 她不晓得她的脸,红不红。 忽然间,她非常想要抽一支烟。 她突然有些懊恼,刚刚停了车,应该去便利商店买一包,抽上一支的。 “试试?真是不错。我是潮州人,总是钟意这双髻娘山的特级单丛。”李谢安明将手中的茶碗往前虚抬了下,声音悠然。 闻言,唐绵意思性地抿了口已经不烫的茶。 “怎么样?” 她放下茶碗,牵强地使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很不错。” “这茶,汤色是越冲越亮,细细品,回甘。从第一泡开始,一直回甘生津,口腔更是是饱满——有些人和有些事,也是这个道理。” 李谢安明眼角低垂,抚着茶碗盖,道。 唐绵没有心情来讨论那些弯弯肠肠,深呼吸了下,合拢被再次拿到手中的协议书,重新装回文件袋。 她抬头看向对方,心里已经组织好拒绝的话。 可是,还未开口,李谢安明放下手里的茶碗,徐徐道来。 “我听说了一些事——最近同万宝合作,才知最近几年,这公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梁总的小孩指望不了,太太也带不上台面,你母亲的位置……你也是知道的,怎么算,都是接了个不怎么好的摊。这段时间——越南那边不太平,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各家所受的创伤程度可不同。万宝,似乎是今年初,才在南越投资,眼看厂房刚建好……所以啊,阿平对公对私,尤其是在公,是很难的……” 唐绵把文件袋推回去的动作微微一顿。 李谢安明看着唐绵,也看着她手上的停顿,勾起了嘴角:“不用急着回答我,这两份协议你拿回去再看看,然后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但是,我也不希望太久,最好一个月之内给我答复,可以吗?” 最后叁个字,李谢安明又恢复和蔼的长辈语气。 从包厢里出来,唐绵步履有些飘。 空中花园里的名贵枝叶,被维港的风,撼动得簌簌作响。 离开路上,走廊的红色灯笼上用毛笔草书印着“福源酒楼”,唐绵稍稍回过头—— 幽幽跳动的光火混在在一片钢筋水泥的现代都市之中,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手里握着的那两份文件很是发烫,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不再驻足,转身离开。 在包厢门口,唐绵便已经接过服务员递上来的外套,可直到坐进车里,她也迟迟忘了披在身上。 透过挡风玻璃,街边叫不出名字的草树,在晦暗的路灯下影影幢幢。 夜里冷意刺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唐绵没有做过多停留,发动车子驶离停车位。 “李太,西贡那边已经接到刘总,一切安排妥当了。但是——我们开出的条件。是不是太好了?” 包厢门打开,秘书拿着一个文件袋进来,微微欠身站在老板的斜后方。 “怎么这样说?”站立在落地窗前的李谢安明看唐绵开车离开后,才扭头问。 “股份的事情……” 没等他说完,李谢安明笑着打断,“不说这个,将她的八字交给大师了吗?” “嗯,大师说了,很合,而且是万里挑一的旺夫家。”秘书恭敬地将东西递过去。 “这不就对了。” 她没打开文件看,只是眺望着不远处缓缓行驶的一艘艘船只,手指不停盘着一串奇楠沉香佛珠。 外面的香港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道路两旁不时出现闪烁的霓虹灯牌。 唐绵将车停在路边,小跑着去711买了包烟,就站在路边垃圾桶旁,接连抽了两支。 第二支烟燃到一半时,唐绵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与傍晚不同,像是在等她的致电,“嘟”一下就通了。 唐绵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每说一句话,都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渐渐地,鼻子泛酸。 她还是忍着胸口的抽痛,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有难处……我知道,可我……” 听着对方的话语,唐绵动了动喉头,终究再无话可说。 随着烟雾慢慢淡开,味道渐渐散去,她叹了一口气,才走回打着双闪的白色a7。 手放在门把手上,又放开,再覆上去。 反反复复好几次,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 马路上的叮叮车,带着自身独特的声响,像是贴着她的面驶过,不远处的人行天桥上,有街头歌手在驻唱。 人声嘈杂,那歌声透过廉价音响断断续续传向四周。 唐绵吸吸鼻子,手缩到袖子后面,对住嘴巴,哈了一口热气。 温度不可能高,她甚至还闻到了有些刺鼻的烟味,但确实温暖了自己的手指。 旁人不太看得清这个女孩的脸,她的步伐不轻快,看起来,疲惫异常。 穿过礼拜六晚热闹的香港街头,唐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君悦。 一路上,咽喉仿佛被人用力掐着,一呼一吸都极其难受。 车窗降下来,耳边盘桓不去的——是猎猎风声。 还有,自己母亲的那段话。 第十章 北纬10°的胡志明市,或者说应该被称之为西贡的那个城市,此时此刻,夜幕,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降临。 法国人留给这里的不仅仅是法式面包和沿路数不尽的法国梧桐,还有浪漫随性的情调与建筑。 长格或百叶窗式的窗户,高高的拱形门廊,昏黄的小小光晕下,依稀是浅蓝、浅粉、乳白这样的温暖色彩,让整座城市的外表看起来,毫无侵略感。 位于第1区河畔的thereveriesaigon。 黎靖炜走得很快,推开套房门,他把手机往酒店茶几上一丢,烟往嘴里一叼,俯身看起了手提电脑上刚接收到的邮件。 郭裕抖着二郎腿,往后靠着沙发,哀声叹了口气。 “古人,诚不欺我——最毒妇人心。” 见黎靖炜不搭腔,他继续自说自话:“你说说看,距离‘五一叁’暴动事件过去一年多了,怎么?还出问题呀?说出去谁相信?老女人还真是够狠的,也不考虑宏盛在这几个工业园区占了多大的份额!我都不敢去看这几天的股价,跌成什么样了?……” 黎靖炜扯了扯领带,没回答。 他的眉头微蹙,像是看着邮件,发现了问题。 “这趟来越南,从北飞到南,好几天过去,什么进展都没。华人内部总有人在当老鼠屎,怎么都谈不拢。我搞不懂了,反正最后都要靠各自的外交途径解决,等他们干嘛?越南一开始提这个方案我就不赞同,事情发展到现在,我不得不怀疑——她在中间扮演的角色。” 往烟灰缸里敲了敲烟灰,黎靖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股价波动是寻常事。相信政府,相信市场,也要相信自己。” 郭裕舔了舔唇,凑过来说:“相信谁不重要,我只知我们不能做白工!不如这样——这次华人企业来了一大堆,同大家倾计一哈咯,争取把赌场那边的事情敲定?” “上次gary让你搞,你不是说没兴趣?”黎靖炜仍旧盯着电脑屏幕,道。 “我什么时候说不谈?——哦,你是说兰桂坊那晚?哎,那段时间太忙了……今时不同往日嘛——这么多的潜在合作伙伴在旁边!咦——这样想想,还是你有远见!我们当个代表付出了,怎么都有点儿糖食咯?这儿飞趟富国岛都不到1个钟头,不如组个队,去考察考察?” “可以。”黎靖炜终于抬头,“但一定要先同政府谈好牌照问题。” 他眯眼看向窗外墨一般的夜,吐了口烟圈。 “那是当然,等会儿我同gary讲。” “kevin几点可以到?”良久,男人合上电脑才开腔,问道。 只见他半靠在沙发上,睁开半眯的双眼,抬手看了下腕表:“巴黎那边天气不太好,没准时起飞,现在可能——还有20分钟落地吧。”声音像是被人吵醒了小盹儿。 “收拾一下,我们先准备出发吧!”黎靖炜将电脑合上。 “你确定没问题?”郭裕起身。 “他在法国长大,认识些人,多少能说上两句。” “那这次,就算他将功补过吧!” 郭裕拿上西装外套跟在后面小跑,还“砸吧砸吧”了嘴。 能够听得出来,对于南城那件事,他相当的不满。 黑色轿车行驶在不管何时何分永远拥挤堵塞的西贡街头,也深深融入了这个城市之中。 叁叁两两的摩托车占据了原本就不宽阔的路面,让整个城市在慵懒中还带着点东南亚小城独有的杂乱。 一个十字路口,车子缓缓停下—— 不远处的红教堂附近,有一座别具一格的淡绿色小楼,在已是将近晚上十点的西贡,这家富有特色的连锁咖啡馆,仍是座无虚席。 “今天晚上一共有多少个企业同越南政府谈,数据还没出来?” 话毕,黎靖炜收起手机,捏了捏眉宇,看着很是疲惫,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息。 “台商那边确定派7个代表,他们大概有五十多家企业遭到了毁坏,多集中在平阳省。其中叁家全毁,损失惨重。大陆跟香港的,可能还要再多些,涉及到的地域也更广,但详细情况还未掌握。”在前排的leo稍稍转身,向老板汇报。 “其实,黎生,我觉得,蓉城有句话讲得好——”leo顿了顿,像是在等自家老板授意才继续:“应该先把自己的稀饭吹冷。” 黎靖炜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笑了笑,很低沉:“去了蓉城几趟,还学会了些什么?” leo抿着嘴,不再说话。 “都是中国人,在国外哪儿有不互相帮忙的道理?” 没打算再休息,黎靖炜慢条斯理地降下车窗,给自己点上了支烟,语气随意。 但声音喑哑,有些许难掩的倦意。 “理是这个理。但就像之前在蓉城,那位唐律师所说——叁方在很多点上有客观差异。大家合作做生意可以,在这种问题上,谈不拢,不是很正常吗?何必强求呢?” leo觉得疑惑,如果不是为了等其他两方,他们应该已经将事情处理好离开。 毕竟,内地还有好几个项目在等着敲定。 黎靖炜弹烟灰的手一顿,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浮现了令人不易察觉的淡淡笑容:“她说的是没错。” “对了,提到唐律师,在停车场我听见george讲电话——她人好像在香港,似乎……遇到了点麻烦。” leo盯着后视镜里自家老板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地开腔道。 他不晓得黎靖炜同唐绵之间的具体关系,只能试探着发言。 “……” 车子又行驶过了一个路口,在时不时地有摩托擦着车身呼啸而过之时,leo再次听到了打火机“叮”的声音。 后视镜里,男人的表情被薄唇间吐出的烟雾遮掩,让人不太看得清。 车厢内的沉默更甚,也凝着这厚重的夜色。 大概,在还有七八分钟就会到此次的目的地政务厅之时,黎靖炜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喑哑—— “把蓉城的参会人员名单找出来,现有的就行。” 礼拜日,唐绵到ifc的时候,远处的天际线,只有蒙蒙光亮。 昨天晚上她没约上charlie出去喝两杯,而是回了酒店房间。 她甚至没有脱下外套就拿出了电脑,开始改后几天需要用的材料。 发言稿越写,心,也就越沉。 记忆里面的很多片段——有关于很多人,也关于很多事,总是随着“正事”,不自控地涌入。 唐绵心里有压抑,指间打转着签字笔,试图分散自己一次又一次汇聚一团的多面情绪。 脑子乱糟糟的,说实话,效率并不高。 晚上十点半左右,黎靖炜发来了新的短信——问她是不是人在香港? 唐绵没有回复对方的消息。 这是第一次。 她将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转身去洗漱。 面对这样的事情,唐绵的心理素质较以往来说,似乎已经提升不少。 也有可能,是一种无能为力的麻木吧。 毕竟,李谢安明带来的这种“冲击”,已经完完全全超出了她的思考以及掌控范围。 当什么事情来得太猛,让人一下子招架不住时,这人往往就会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没什么想法、没什么动力、更加没有什么能力。 索性,不去计划,不去想,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或者说,能怎么样呢? 这天的早课是礼拜五晚上就约好的,唐绵没有推掉,而是按时前往。 她当时考虑到礼拜天还有个午会,下午还要赶赴另一个城市,于是订的是早上6点30分的课。 当她看到有些白领捏着肩膀走出电梯时,自然也看到了电梯镜面上穿着休闲装提着booktote的自己。 那一瞬间——“能够重新回到学校,是个多么正确的选择啊!”这种念头就在脑中浮现。 否则,她哪里来的这样的自由时间? 但,她猛地又反应过来,这种现在看来“潇洒”的正确选择,对她而言,恰是一面照妖镜。 妖精就是她自己。 唐绵深深吸一口气,踏进电梯厢。 pureyoga直面中环码头,教室大多能看到维港,风景绝佳,加上师资不错,是港城备受推崇的瑜伽馆之一。 平时多得是网红、名媛过来打卡。 常常是一课难求。 课程并不便宜,但唐绵觉得很值得。 她并不是追赶潮流的人,只是觉得在这儿上课,在唤醒身体的同时,也能唤醒心灵。 当你看到一些美景,那些你只能仰望的美景时,只会觉得自己渺小。 所拥有的成功也好,面临的困境也罢,在大千世界之中,都不值得一提。 早晨的空腹流瑜伽其实难度不大,但也许是唐绵许久没锻炼,心理、身体都僵硬得很,在教练的细心又严格的指导下,还是上得满身大汗。 冲了澡出来,更衣室空空的,还没有人。 这也是除了不耽误白天里的其他行程,她爱上早课的最主要原因。 “你现在给我打电话?课都上完了你还在床上?早知不听你的,我自己请老师到家里。” 唐绵听到声音侧头——梳妆台的镜面里,一女人正边裹头发边从冲凉室出来。 没有化妆,浴袍也只是虚搭在身上,但不妨碍女人的五官明艳,身段婀娜,很是性感。 四目相对,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尽管在前段时间那个有些奇怪的夜晚,唐绵已经知道这个脾气不好的女人是黎靖炜的姐姐,但自己和她之间的不愉快,并没有因为这份知道而转为不存在。 当然,更多的,是她不认为经过黎靖炜的解释之后,自己和黎婧灿就会怎么样。 因此,自然的,唐绵不会上前去打任何招呼。 同样的,黎婧灿也不会。 “好了不说了,等下lisa的服饰店开幕,我得去撑场。你自己反思,看怎么给我赔罪吧!”黎婧灿看着唐绵说完电话,再转身进了化妆间。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愠怒气息。 唐绵为避免尴尬,在更衣室将衣服换好才过去吹头发。 吹了头出来,黎婧灿裹着浴巾侧卧在休息椅上,正在打电话。 不过,似乎并没有打通。 唐绵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神干自己的事。 可等到她化了妆出来,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发现黎婧灿还在原地。 不过,已经是站了起来——一手叉着腰站在窗边,一手拿着手机。 除了原有的怒气,现在似乎还有点着急。 再仔细一看,也有些滑稽。 女人上半身穿着小香风外套,可下半身却依然裹着浴巾。 唐绵留意到随意放在旁边的丝袜,瞬间明白了。 老人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香港连日阴霾,还断断续续下几天雨,直到今天,才出了点真正意义上的朦朦太阳。 可尽管如此,气温仍然不见回升。 一年四季,自然规律使然,南方的香港也到了该增添点衣物的阶段。 况且,如果要出席公开活动的话,这也是礼貌问题。 这个系列前年的套装,唐绵自己也有,她明白其中的小九九。 她手上没停,继续收拾自己,只不过在离开路过黎婧灿身边时,将那小东西放在了旁边。 唐绵没有多说什么,也没多做停留,离开了更衣室。 留下立在那儿诧异的黎婧灿。 对于这件事,唐绵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不认为自己做了这件事需要对方怎么样。 当时,她也一再对自己说,这件事绝不是因为黎靖炜,她就会怎么样了。 这其实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出现这种情况,唐绵的性格都不会置之不理。 如果她不那样做,反倒显得她非常刻意。 以前工作时为了装文件,她买包,都习惯了只去看大号的tote,很能装的同时也确实装了不少东西。 黎婧灿这种尴尬情况,在职场时有发生,所以在包里准备多一条,是唐绵一直以来的习惯。 并不占地方,但又能够备不时之需。 况且,在某些时候,也是另一种社交方式。 离开ifc,唐绵先去港大交了材料,再赶到海达开午会。 会后,有位同事离职。 在散水饼之后,大家约上唐绵一起到置地广场吃简餐。 出来时,已是下午叁点。 唐绵回酒店拿上行李,又到车行载上工作人员,再一起去铜锣湾附近的某家饼屋买了几盒点心,接着才赶去机场。 可能是礼拜日的缘故,铜锣湾那一片,很是拥堵。 就像,唐绵的内心。 降低车窗,除了涌入了外面的音响、喇叭,还有喧哗的人声,吵得她脑袋阵阵发疼。 正想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唐绵搭在按键上的手,微微一顿。 不远处的时代广场,那块巨大的屏幕被一分为二,一边是职业装打扮的新闻主播,另一边镜头晃动,是环境简陋而陌生的机场。 只需要一眼,唐绵就看见了被工作人员簇拥着黎靖炜。 他正两手插袋立在过关通道里。 衬衫整洁,西裤笔挺,五官英俊儒雅,当他闻声转头望向镜头——唐绵舔舔发干的嘴唇,也扶了扶眼镜框。 拉进的镜头,尽管模糊,但是,她仍旧无法忽视他或许是因为熬夜而更深的眼皮,以及,可能存在于眼里的血丝。 很快的,路变得通畅,白色a7重新融入车流之中。 大屏幕中的种种,也在后视镜当中,渐行渐远,变得模糊。 唐绵坐起身向后望,风打在脸上,一闪而过的街景像是时光隧道般,带着她不断后退。 她很难再抓住什么。 如以往的每一次。 第十一章 华航的空中小姐总是甜美的。 嗲嗲的腔调,仿佛将唐绵带回——曾经那段租着dvd看台湾偶像剧的青春时光。 全球最繁忙、旅客数最多的航线,就是“台北-香港”。 据报道,平均,每天有80班,相当于每18分钟就有一班。 如果算上高雄的小港机场及台中的清泉岗机场,台港两地,平均每10分钟就有一个航班,远远高于第2名“雅加达-新加坡”的那一条。 正是由于香港、台北之间的航班数量非常多,使得各家航空公司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也让乘客的选择余地,自然地变大。 但就算不是从香港出发,无论从何地赴台,唐绵总是尽可能地选择这家航空公司。 尽管它的风评,并不算太好。 飞机降落在台北松山机场时,正值黄昏。 地面与天空的分界线,却很是模糊。 一场暴雨,还未完全落下帷幕。 看来,就算到了十二月末的天色,台北,仍旧是多雨的城。 机上广播通知说入港航班遇上流量管制,需要再等二十分钟左右,才能下机。 听闻此消息,机舱内躁动起来,搭着外面粘腻的风雨,让人烦躁。 坐在唐绵前面的年轻女人抱着女儿哼起小曲儿,安抚自己宝贝,很是温柔。 广播放起了音乐,淡淡的,抚慰大多数旅客,并不平静的心。 唐绵眼神麻木空洞地望着前方那一对母女,没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转而探头,想要透过小小的舷窗,看到歌词里所说的繁星。 天要黑还未全黑,视线不太好。 仍未停止的丝丝雨点,让琐碎尘埃都浮于空气之中,也让机场的指示灯带,变得很是朦胧。 黄里透红,倒是与这种黄昏时分该有的画面,很是合衬。 不远处的一栋栋发着亮光的楼宇,像是无数个家庭心中的那颗明星。 昏黄色的机舱灯照在唐绵身上,她的脑袋空空。 其实,就在不久前,她才从上海飞了来过台北。 在那个深夜抵达桃园国际机场时,与相对靠北的城市相比较,台北用一种清爽、积极与温暖,迎接了她。 唐绵很是喜欢,也相当想念那种感觉。 因为当时她的心境,与现在相比较,是完全不同的。 她很清楚的记得,的士电台上的那一首歌—— 她在台北,他在下着雪的芝加哥。 那么现在呢? 她还是在台北,可他呢? 不知道为什么,也可以说是知道为了什么,此刻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对于头两日香港发生的种种,唐绵只是觉得恍惚。 两个小时的航程,唐绵模模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和philip手拖手出席晚宴,旁边坐的是黎靖炜同tracy。 瀑布般的水晶吊灯让空间显得迷幻而不真实,philip拍拍她的背:“叫姑父呀!” 她尴尬地微微侧身,面前男人却仍旧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的反应。 唐绵抖了一下,一个机灵被吓醒,拍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现实绝对不可能是这样。 按铃唤空中小姐送来一杯冰水,唐绵想让自己清醒。 喝水时,她的手都在抖。 天呐! 唐绵想都不敢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关系啊? 昨天李谢安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加上刘女士晚上的示弱,唐绵只觉得前方有一个看不到底的黑洞,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她。 她只不过是想做个普通平凡的人,她用力挣扎、不停挣扎,想要离开。 此时此刻,唐绵想把自己缩小、缩小再缩小,藏进这个自己只来过几次的“陌生”城市。 做一个“张叁”——没有烦恼、自由自在。 歌曲缓缓进入念白。 女歌手的嗓音低回委婉,淳厚沉稳,像一杯美酒,香醇久远。 像是没有任何刻意渲染的笔墨却已然色彩斑斓。 在这偌大的密闭空间里,传来传去,直击人心。 她是这样讲述的—— 【你喜欢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吗? 每一个星星都有一个故事 在这么些个星辰里 有一个我们把它叫地球的一颗星 地球上有一个叫做台湾的小岛 台湾岛上有一个美丽的小镇 我要告诉你的 就是这个小镇上的故事……】 龙应台曾说过,蔡琴的声音,有大河的深沉,黄昏的惆怅,又有宿醉难醒的缠绵。 唐绵觉得这句话,是对这位祖籍湖北的眷村二代,最最好的概况。 在女歌手波澜不惊的平铺语调中,唐绵将身体扭向外侧。 不顾旁人的眼光,把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 看着舷窗外的万家灯火,她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包括离开香港的这个礼拜日,唐绵在台北,一共待了七天。 她一直拖着不想离开,也导致行程一变再变,和原计划相比,有了很大不同。 一个礼拜的时间,除去抵达和离开,满打满算就五天,说忙不忙,说不忙,又还挺忙的。 准确地来讲,应该是心理上的忙大于身体上的。 联系唐绵多次的这个论坛,也可以说是会议,不是由官方举办,而是台湾比较出名的几个文教基金会联合来搞的。 但是,仍旧请来了海峡两岸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学术界居多,都是唐绵以前在媒体、书上才能看到的。 权衡利弊,面对这不可多得的机会,她强迫自己,将那些烦心事抛在脑后,全身心投入。 话说又回来,唐绵的专业领域、自身经历,统统和这个主题沾不上一点儿边,按理来说,入场券并不是那么好拿,还是由黎靖炜牵线搭桥才得以参加。 唐绵记得当时是在秋天黄叶纷飞的北京。 她接到电话的心情,除了诧异,还有她描述不了的情绪。 她原以为黎靖炜当时只是随意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有安排。 可是,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当面向他表示过感谢。 好像是没有吧? 唐绵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了。 黎靖炜除了那晚上随意提了一嘴后面也再也没问过进度,唐绵想,或许这只是他一个电话的事情,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况且,她现在既然人都到这里了,道谢与否,似乎也不再重要。 甩甩脑袋,她想要把与男人有关的片段清理出自己的思绪。 这次来到台北,唐绵从心底里不愿意黎靖炜、刘平、李谢安明……这些她无法掌握的人、事、物,再跑出来扰乱的呼吸。 因为坦白讲,她的内心,有震惊、有慌张、有不安。 有太多太多的想法,太乱了,怎么理都理不清。 甚至,当她一联想到自己之前的莽撞与冲动,还有很多的恐惧和害怕。 说她没有责任感也好,怎么样都好,她只想要找个地方,偷偷躲起来。 哪怕,只有一秒,都好。 这种迫切又复杂的情绪,在飞机降落台北之时,更为明显与浓厚。 就像是海浪周而复始地拍打着她心里的海岸,无法消失。 唐绵到台北的第叁天,是一个礼拜二,也是那一年的12月22日,农历的冬月十二。 时间这一艘大船,已经迫不及待地往新的一年驶去。 这个晚上,从上海飞往台北的某架飞机在延误20分钟后,抵抗着风和雨,落地松山机场,成了这一天的最后一架入港航班。 黎靖炜是在廊桥上接到了jeff的电话。 “lester,到了吗?那边的意思是你尽快把今天开会的方案发给董事会。还有就是,蓉城的新项目他们也在催,计划这两日敲定,争取年底前可以公示。” 第一个来电男人未听见,他站在一旁等助理取行李时给回了过去。 “她秘书还打过来说软件园二期要叫万宝参加。具体意思,还说我们明白的,但我……” “二期?”黎靖炜打断对方的说话。 松山机场在市区,航班本身不算多,自然人也少。 夜深了,好些店铺都关着门,男人的声音很低,但在偌大的机场似乎也有回音。 看到前面的吸烟区,他习惯性地想点上一支烟,结果一摸,身上居然空空。 如白昼的灯光下,男人站在机场便利店外买烟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冷。 “是的,二期,对于软件园,她态度有转变。至于万宝,最近她走哪里都带着那个刘平,之前同你提过的,记得吗?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你知道吗——越南那边出事前,谢安明去泰国拜佛,都带着刘平。会不会是有受指点啊?回来后,两个人关系更密切了。这几日,大家都忙翻了,她却在香港稳如泰山,听说是和港交所那边联系频繁,想要帮助万宝赴港上市。” “嗯。” 助理拉着行李箱从后方赶过来,两人一起朝海关走去。 “这样吧,头两天让你做的万宝评估,把重点放在人事上面,到时间我回蓉城再说吧。” 男人咳嗽了两声,些许倦意,无法隐藏。 “行。我先把了解到的长话短说,你心中也好有个谱先——万宝是做建筑出身的,但现在涉及领域很多,也很杂,就连医疗健康这种新行业都在做,算得是上蓉城本土的大企业吧。嗯……今年初,他们和锦丰、融兴两家企业组成财团,投资二十几个亿人民币收购了河内阮氏17%的股份,实际掌握了南北越的几个工业园区。至于,这次损失有多惨重,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此外,刘平其实就是半个老板,简直是为这公司鞠躬尽瘁。但,这公司根基不稳的,太冒进,现金流方面存在很大的问题,早晚都会爆!” jeff语速很快,末了,像是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补充道:“哦。还有个关键事情忘了话你知——前两日,谢安明在香港约了刘平的女儿吃饭,谈什么不知道。但是她秘书没有跟进去,反而去到机场。接的东西——是从曼谷来的。” “……” “lester?你在听吗?” jeff见对方久久未回答,出声提醒。 “嗯。你先查吧,不急。”男人声音淡淡的,话题一转,转得生硬,像是想到了什么:“terrence明日到宏盛,你同calvin约他谈一下,头几次都同他搞得不是好愉快。” “哈哈,听说前段时间他让自己员工砸了自己的脚?气得他飞伦敦一直不回来?看来勇气可嘉啊!可惜我不在场,不能看看terrence脸绿的样子。”jeff应下。 “以后机会多得是。这几天你也辛苦,明天忙完,趁圣诞出去度个假吧。”快到海关,前方人多了起来,黎靖炜接过助理递过来的证件。 “不辛苦。好彩这次……”jeff顿了下,“成本还行,但是收散股,始终是效率太低,而且动作大了呢,又怕sfc察觉到什么,真是把几火……这样,我把资料先传给jonny,他整理好,你再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嗯。”黎靖炜正想挂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喊住他,又道—— “你计划在台北待多久?宏盛年会,你怕是要回香港?” “不确定,到时再看。” “好,明白。嗯,还有件事……”jeff吞吞吐吐,像是有话在说。 “有什么你直说。” “george昨日返港同我讲,说是你同tracy会在农历年前回港做公证,让我在君悦定位子请你们两边的朋友吃饭。嗯……这样的话,时间会不会太赶啊?” “他这样给你说?” 闻言,黎靖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没再往前走,连带着助理也猛得停下脚步,立在离海关很近的地方。 “不是,他的意思是说,哎……他本来就同邓家走得近嘛,可能tracy家里人在给他施压。他不过就是个传话筒,怎么做,还不是你说了算?但其实lester,你明白的,tracy……”jeff在那边带着一丝劝意,焦急解释。 “好了,不要再讲了!你同他讲,这些事不要再插手了。我不想当面讲,到时让大家都失面。你转告他,这是最后一次。” 低冷的声线气势逼人,语气干脆又强势,并且带着相当明显的低气压。 冷清的机场,白炽灯下,他的面部轮廓似刀锋,略显冷硬,也就这一瞬间,尽显男人身上带着的戾气。 第十二章 从机场出来,台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黄色车身的出租车,一辆辆在夜色里打着车灯排得整齐。 视线之内,却没有几个旅客。 配着几种颜色的灯光,看起来,很是萧瑟,还着点寂寥。 司机等在路边,男人点了支烟才往车那边走去。 这段时间,黎靖炜都在抽国产烟,渐渐地,习惯了那种柔和感和淡淡的烟味。 不知道是刚刚的事不太顺心,还是现在手上新买的外烟劲儿够大,他呛得轻咳了两声。 就像是jeff刚说的,有关于万宝的那些话。 直到现在,后劲才上来。 “怎么回事?是太久没回来台北,还激动起来了?” 黎靖炜闻言转头,原来是大舅与二舅家的表哥表姐。 外公外婆生了五个子女,黎靖炜的母亲,是最小的女儿。 所以,他的表哥表姐有好几个,兄妹之间的年龄差距并不小。 但大多在海外定居,常住在台北,倒只有眼前这二位。 黎靖炜让司机、助理先走,然后上了表哥那辆香槟色途锐。 “这次住哪里啊?”表姐上车,边脱外套边问。 “助理订的寒舍艾美。” “那你搭我这趟车可亏了,几分钟就到了,你还不如走过去。”还没等表姐再开口,表哥启动车子,打趣道。 “不行哈!必须回家住!爷爷嘴上不说,都盼好几天了。让小潘把枕头、棉被拿出来晒了又晒,还不是为了等你回来?”表姐将头从后座探过来,拍了拍黎靖炜的肩膀,手上的力度,警告意味十足。 “真的不了。明天有个早餐会,时间紧。下午,还要和鸿基的张董谈合作,你一起来?”后半句,他点上支烟,给表哥递了过去。 “核电站已经签了吧?”表哥将车窗降下来。 “签了。这次是蓉城的项目。” “那我帮不上忙。对了,你表嫂的姐夫,说是感谢你,想明晚上请你吃个饭。” “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 “这顿饭,你应该吃。大家都知道越南那边很棘手也很敏感,但你处理得很好。” “……” 黎靖炜没再说话,只是转头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 冷风细雨,灯火照影,路上寥寥行人,显得街上的几个步履缓慢的行人,孤单又落寞。 “去喝两杯?”还是驾驶室的表哥。 “带路吧。” “你今天怎么回事?兴致不高啊?说得跟你第一次来台北不知道在哪儿一样!就东区我们常去那家?”表哥和后视镜里的表姐对视一眼,打了一个转弯灯。 店铺几十年没变样,黎家人从小吃到大,是黎靖炜与表哥表姐们的“秘密基地”。 他每次回台,在时间允许的条件下,基本上都会去。 老板是个外省老兵,八十好几了,说着一口地道的四川话。 黎家是外省人,就算到了第二代、第叁代,乃至于现在的第四代,这种骨子里对家乡事物的热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丝毫减少。 自然,也就爱光顾这种带着乡愁的老店。 “二两?”表哥举起一瓶烧酒问黎靖炜。 “差不多。我等下还有文件要读。” “大忙人哦!对了,这个论坛,你出钱又出力的,不准备上去讲两句?” “不了。” “那至少——你人还是要露面的吧?他们理事长给我打几次电话了。再说,人都知道你今天到台北。明天闭幕,你上去意思一下?”表姐拿餐巾纸擦拭着隔壁桌面,将包包放在上面。 “我明早给张先生打电话协调时间。我记得他们家是陆光二村的,这种事情,我想,他会全力支持的。” 表哥将酒杯放下,最终拍板了这件事。 表哥所说的那个论坛,就算不是官方组织的,规模也不小,规格更是不低,加上开幕,一共举办了叁天。 除了大量学者,基金会这边请了不少眷村子弟,不乏好些大家熟识的名人。 与头两天演艺界、文化界以及媒体界的大批人士挤满会场有所不同,23日这天来的,都是些“普通人”。 与传统模式下“排排坐分几个议题轮流发言”的论坛不同,最后一天,“圆桌论坛”变成了主要形式。 前面的大家围坐一个圆圈,挨个分享自己小时候的故事,讲自己父辈怎么到台湾来,又如何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千辛万苦返大陆探亲。 每个人的故事,都能拿出来拍一部饱含辛酸泪的电影。 唐绵坐在外围的第二排,拿着录音笔和电脑,想要记录下这一切。 “各位长官,各位朋友,大家早安!我姓何,叫台生,来自左营建业新村。我想——在座的,不止我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将桌立式话筒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拉,沪音浓厚。 他穿着中式唐装,头发已经花白。 会场之中有两叁个人举起手,也有人高声喊“我叫旅台,今年六十啦!”,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他将话筒又压低了些,像是朋友聊天般回了一句——嘿嘿,我是‘民国叁十九年’,生在基隆。 而后,视线环顾会场一圈,继续说道。 “今天我的老父亲也想来,很可惜,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从纽约飞回台北……我们相聚在这里非常的不容易,除了感谢‘新闻局’、主办单位以及所有赞助企业的全力支持外,也谢谢大家从四面八方赶回台湾、回到台北——我注意到在场有很多年轻朋友,我刚同旁边的冯先生说‘真是好事,只要下一代还感兴趣,我们就不会被忘记’。当然,也有大陆过来的贵客,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所以,首先,请接受我用深深一鞠躬,来表达我的感谢!” 他将凳子往后挪了挪,是九十度的鞠躬。 然后,这位先生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无线话筒:“咳咳,正经轮到我讲还有些小紧张哈哈……我得看看我的……” 他眯着眼将手中的纸张往下放了放,动作夸张。 同时,也缓和了始终萦绕在会场之中的“沉闷”氛围。 而后,这位何先生将稿子折迭好,放到一旁,拿起话筒,离开了座位:“众所周知,近年来,岛内政治气候对我们外省族群不算友善,上个礼拜我到la出差,和几个叁、四年级生讲,我会来参加今天的活动,大家都很兴奋,很想为这样有意义的活动献上一点点力量,拿了很多老照片给我,我也已经交给了主办单位。但是,说句心里话——也有隐隐的担心,到底能不能够顺利举办?……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做得很好!在我们的族群身份不被认同的今天,反而让我们更加有凝聚力。” 他边说,边围着几十人的圆圈走着:“民国六十八年的夏天,我从波士顿开车到纽约,第一次——在时代广场听到了《龙的传人》。那天,广场上人山人海,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我们手拉手,唱了那样的一首歌,我们不知道对方是台湾人还是大陆人,我们只知道我们是——中国人。” “尔后,那也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大陆人,我觉得很神奇、很陌生,同样,也很亲切。我们讲一样的话,流相同的血,甚至,还有相似的痛楚,以及思念。” 这位先生慢慢走着,走到了离唐绵不到两米的位置时,唐绵能够清楚看到,他抬起手,被熨烫得平整的衣袖细节。 “我还记得很清楚,一个来自东北的留学生,告诉我和我太太——她的伯父在叁十八年来台后便和家里就断了联系,她在头一天下午收到家里的信,准备启程前往东京团圆。我当时听着羡慕极了。没想到,仅仅就隔了几天,我远在大陆的姐姐,从上海出发,经香港、夏威夷,辗转多日,到了纽约。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姐姐。也是我的母亲,时隔叁十年后,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我永远永远忘不了那天的画面……”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老一辈的人渐渐离去,很多事情都变了。在岛内,省籍观念的淡化是必然的,一定程度上,我们不否认这是件不坏的事。然而,却让我们感到害怕,害怕我们的子孙,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视线里,何先生离唐绵又远了些。 他的语速不快,听到这里,有好几个上了年纪的女士在抹眼泪。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唐绵耳边响起。 拉回了她,原本已经飘向远处的思绪。 “中国人最不能忘的是什么?”何先生驻足,面向大家。 唐绵坐直了些,看见着他的背影,也看见大家细细簌簌,交头讨论着。 “就是——本!” 掷地有声,也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 没等两秒,他两只手紧捏话筒,接着说道:“我想——在中国的漫漫历史长河当中,往前看几百年,往后推几百年,不会再有我们这样一群人出现了。我们要相信,自己是珍贵的、是幸运的、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各位,推广眷村文化,发挥我们自身的力量,维系两岸的紧密联系,是我们每个眷村人的使命!” 他的话音落下,与会者纷纷起立,整个大厅,响起阵阵掌声。 “让人欣慰的是,已经有太多的同胞,走到我们的前面,通过各种形式,替我们把故事,告诉了对岸,也告诉了我们自己……” 基本上绕了一圈,何先生走回到原点附近。 “大家聚作一团相当不容易,讲这么多,那是我们的愿望,是我们的期盼。可是啊……那些宏大议题,我们作为普通而平凡的人,没有办法左右、没有办法控制。因此,我很想让接下来的时间属于我们自己,让我们分享属于我们的‘记忆’的日子!我呼吁,从现在起——我们不谈‘我是谁’、不谈‘我来自哪里’、不谈我们过往的‘游离与焦虑’,只谈谈我们的‘青春岁月’,追忆那竹篱笆旁的——你和我!” 何先生的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任何一个故事,因为它所在的大环境,哪怕再是小小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点无法避免的“宏大”痕迹。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故事分享,旁观者、亲历者,在这种大历史掀起的波澜中,已然是没有了分别。 唐绵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红了双眼,也让视线迷蒙。 一行行无声的眼泪,几乎没有在双颊消失。 她不是第一次听这些故事,但却是几乎没有这样控制不了自己过——相当的激动。 像是在别人的话里、别人的故事里,发泄完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黎先生?黎先生?” 黎靖炜稍稍侧头,是基金会上两个礼拜才新上任的理事长,他倒是第一次见。 “大家都很感激您提供这么好的平台,非常希望您能够上去给我们讲两句话。” “故事都很精彩,我就不上去耽误时间了。”男人只看了她的工作牌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会场。 “您怎么会想到——我记得您是香港……”理事长好奇。 “我母亲是在眷村长大的。” “这样啊,那——黎妈妈今天也回来了吗?” “她在温哥华,不太方便。” “这样啊。” 黎靖炜没有再回话。 理事长看着立在会场门口的男人往前踱了一步,是很小的一步,像是不自知的,几乎不易被察觉。 然后,他就停了下来,稍微一顿,感觉自己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理事长往前探了探头,顺着面前男人的目光—— 是一位拿着纸巾不停擦眼泪的年轻女孩。 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了几次,理事长心想,可能对方疑惑“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女孩,对这种论坛感兴趣”。 于是,她往前一步,就着黎靖炜望出去的那条缝,解释道: “哦,那个女孩子是大陆人。岁数不大,但对眷村文化挺上心的,会前就投了好几篇文章,很有文采,感情也真挚。而且,我们都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多感触,还挺深。听工作人员说,之前也好奇问过她——是不是有亲人在台湾,她又说没有。真是很奇怪。” “……” 中场休息时间到了,会场在保持大体安静下,也有轻微骚动起来。 大家忙着寒暄、互相留下联系方式。 这时,音响里传出上世纪九十年代几乎传遍大陆以及香港每一个角落,反倒在台湾没引起什么反响的歌曲—— 《把根留住》 在这个年代,两岸,无论是哪一边,都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及这首歌了…… 是群星合唱版。 当歌手的声音一个一个的出来的时候,会场大厅里的人都停下了交谈。 时间,大概像是静止了一秒钟。 而后,大家自发地手牵着手,开始随着音乐晃动,纷纷跟唱起来。 可能好些人记不清歌词,但仍旧不妨碍歌声显得大气、澎湃、磅礴。 看起来,更是震撼。 同时也带着些莫名的渴望与呐喊。 很像是,多年前,时代广场的那个画面。 一遍又遍,当童安格的声音第叁次在音响中响起之时,伴随着大家高歌——“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只见那个女孩子吸着鼻子,将看着就湿润的一团卫生纸放进其随身带着的小口袋里,接着低头理了理她的包,以及手提包上的围巾,看样子,是准备起身离开。 黎靖炜的声音,也在这时候重新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还有事,这边就劳您费心了。” “您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稍等,我请人送您去停车场。”理事长抹干眼角的泪花,说道。 “不用,秘书在楼下等我。” 说完,黎靖炜没有停留,将一直扶住的门把手放开。 只见他双手一起,轻轻地,将门掩上。 门很厚重,男人很小心,像是怕弄出什么声响打扰到里面。 那条原本可以窥视内场的缝隙,随着男人的动作而消失。 当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那门,也完全不再有任何一丝被人开过的微颤。 走廊,又随之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第十三章 在那位带着沪音的何先生之呼吁下,此次论坛的最后一天,每个人都真的只是在谈“记忆”了。 以及,“回忆”也许属于自己,也许属于大家的,一些过往。 这并不是十分遥远或者说陌生的话题,相反与大家息息相关,很接地气。 因此,整个氛围都非常之活跃。 记忆—— 往往蕴含着过去的人和事,而一段段“过去”,最终组成了独一无二、不可以复制的历史。 但是,当小众群体随着时间的洪流被逐渐埋没,“记忆”,便成为呈现那段历史的主要方式。 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认为:记忆,是一种个人的重塑机制。 他在其论着《论集体记忆》一书中确认“集体记忆”的存在及意义,指出共同的回忆是一个团体凝聚力最重要的手段,它是建立整体自我认知的重要保障。 眷村子弟,便是这样一群人—— 他们通过不断地回顾、重复与凝练,将那段已经过去几十年而可能不再准确的记忆摆到自己的面前。 对他们而言,“准确与否”已经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过去那一段岁月的真实存在而将他们彼此,聚集在了一起。 唐绵是个体,谈不了“集体记忆”这种复合型话题,但对此,还是有自己的想法。 讨论与分享,逐渐接近尾声。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大时代里颠沛流离的故事其实随便挑一个都非常动人。 可是,唐绵很有感触,也很动情,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还要多。 但是,却不像以往那般沉浸其中。 她做不到、并且是完全做不到,排除一切杂念来投入今天的一切,想法自然也不再单纯。 今天在座的每一位,在频频回首自己的个人生命记忆的时候,也在不断勘探他们所生长的那片土地的前世今生。 就像是浮萍,飘飘荡荡,它会感到害怕,人在什么都抓不到的时候,总是想要依靠惯性去寻找慰藉与依靠。 在透过追忆、透过父辈的描述,不断重塑原乡图像之时,眷村子弟作为第二、叁代已经与第一代产生了明显区别。 他们开始试图将自己融入这共享的历史文化脉流当中,以期待自己有能力去抵抗历史痕迹逐渐消逝的生命源点。 他们在努力地,寻找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记忆空间。 唐绵——好像也是这样。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亦是不短,她辗转伦敦、香港还有东京,最后又回到蓉城。 每每午夜梦回,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或熟悉或陌生,她也在不断地问自己——这样的生活算是什么? 在这一过程当中,她无法避免地随波逐流,去寻找只属于自己的记忆空间,以分散自己骨子里,那种在外漂泊的“流浪感”和“不安全感”。 不过唐绵不是什么大历史当中的人物,有幸生活在和平时期,“小情小爱”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太多精力。 从这两天论坛上大家的发言中,她也开始渐渐反思——记忆,究竟是不是准确的? 如同很多人一样,在做不到、达不到、够不到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为了自己所想、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失落,只得用仅有的模糊画面,去不断塑造,从而为自己构造了一个“天真乐园”呢? 而那其中,又有几分,是真实的呢?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会后,candy开车过来接唐绵。 唐绵以前在伦敦读书时,有好几个台湾同学,她的室友candy便是来自台湾的祖籍山东的眷村第叁代。 这位叶引口中“唐绵的灵魂伴侣”,现在是个自由旅行家,待在台北的时间不算多,可唐绵次次来,她都会尽量赶回来做东。 按照原计划,两人今晚准备自驾前往北投泡温泉。 唐绵很满意candy的这个安排,因为她现在急需用叁温暖里的那种雾气与暖气来包裹自己。 她刚刚坐上车系上安全带,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lse在台北的几个校友便给candy打来了电话,说想要大家聚一聚。 在征求唐绵意见后,candy调转车头驶向忠孝东路。 大家将地点约在微风广场四楼的“宽巷子”。 理由是——唐绵是蓉城人,一定要她来评价这家台北新开的着名火锅店,到底正宗不正宗? 唐绵耿直睿评:不可否认,食材摆盘精致,但为了迎合台湾市场需要,做了调整——要辣不辣,要麻不麻。 末了,不忘补充一句:欢迎大家到蓉城做客,请大家吃最最正宗的麻辣锅。 俏皮模样,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可总的来讲,白天的论坛几乎已经抽光了唐绵的全部精力,她的兴致并不高,吃得并不起劲。 但是,几人回忆着数年前在伦敦的趣事、分享一些近况,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聚餐结束不过傍晚七点,但是天却快黑了。 台北,再一次下起了又绵又细的小雨。 candy酒量不行,小酌几杯就已经醉了。 婉拒了candy男朋友需要绕路送她回酒店的提议,唐绵在商场门口与各位同学一一道别。 大家都离开后,唐绵望着不远处——行人与车辆来来往往,时不时遮挡写着“忠孝东路五段”的路牌。 她愣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 思绪不受控制的,就想到了那个夜晚的那个歌手的同张专辑里的一首歌。 已经听过无数遍的那一张专辑。 她不懂——如果让她等候,会等到什么吗? 哦,那位歌手,也出现在了唐绵今天的生命里。 她深吸一口气,这一霎那,冷冷的空气,包围了唐绵的全部情绪。 正如数年前孟苇庭唱得那首歌一样—— 雨,对于冬季的台北来说,是必备品。 淅淅沥沥地洒到地上,再蒸发到身上,黏黏糊糊,让人感觉并不舒适。 霓虹灯牌的光圈被雨点晕开,台北这座城市很旧,却很干净。 不远处的101大厦被印在地面的水渍上,歪歪扭扭的,与周围建筑混作一片,不像是它原本那样的孤独与高不可攀。 整个台北城就像是在被笼罩雾蒙蒙的氛围之中,显得深沉、沉重,用眼睛望过去,很有胶片质感。 唐绵竟然一时分不清是在电影还是在现实。 圣诞将至,街边小店的彩灯都出来见了世面。 信义商圈氛围十足,热闹非凡。 夜,在轻轻摇曳,路过的人都洋溢着笑意。 等了一会儿,不见雨停,唐绵举着伞慢悠悠地走,行到一同学推荐的街边小店买伴手礼。 却没想到在店里排队时碰到了王斐雪——她的那位高中同学。 对方是过来参加官方主办的两岸学术交流活动。 两人自从数月前在唐绵去a大宿舍的羊肠小道上相遇互留联系方式后,便偶有交流,但一直乔不出合适的时间坐下来聚一餐。 一阵寒暄,没想到两人都住在君悦。 世界真是太小了。 “你这次参加的论坛是在君悦办吗?” 出来后,雨已经停了,两人站在十字路口打车,王斐雪提着公文包随意问道。 “不是,在寒舍艾美。白天刚结束,晚上就出来同朋友聚一下。” 唐绵将手机放进荷包,抬头扯了一抹笑容,面向这位许久不见的高中同学。 心想,今日可真是叙旧大会。 留在台北不走,原本就是想着没什么认识的人,就算认识也与香港、蓉城联系不大,自己就可以暂时性地逃离那个复杂、心累的世界。 但偏偏,总像是有张网套住了唐绵,怎么也逃不了。 不过还好,这位并不在她预先设定的“防备名单”之中。 正想着,王斐雪的声音又在身边响起:“我就说嘛,君悦几个会议厅都是我们的人。那你——怎么自己换酒店住过来呀?不嫌懒得跑吗?” “还好,打车挺方便的。”唐绵耸耸肩,语气平常:“主要是我习惯了住君悦,何况,台北君悦的牛肉面,我个人很喜欢。” 这时手机响了,是司机打来的,也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王斐雪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来得及张开嘴。 明显的,她对唐绵回答,感到有些震惊。 在距离君悦还有两叁百米的十字路口,堵车了。 车一停,厢内就闷,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车窗摇了一半下来。 未干的雨水,落在了车窗边缘。 顶棚的雨点一滴一滴打在玻璃上,溅开一朵朵水花。 映着夜间昏黄的路灯光,竟然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圣诞时分,笼罩出一片寂静暮色。 “唐绵啊,你妈妈是不是到万宝去工作了?” “嗯,对。” 不想多谈刘女士,唐绵边望着前方的车流,边将手机收进包里,敷衍了事:“我们走过去吧?很近了。” 见王斐雪点头,她再对司机说:“先生,麻烦靠边一下下,谢谢!” 唐绵以往来台北,几乎都是夏天。 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个湿热还带些闷的城市。 但好在它同时也是一个绿化做得相当好的城市,参天大树随处可见。 这似乎也是她爱不爱一个城市的衡量标准之一。 两人沿着绿茵道并排走在繁华的闹市区,汽车、机车或快或慢地从身边碾过,带起地上未干的水渍。 可昔日同窗之间,除了雨滴滴在发梢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很是沉默。 唐绵抱肘,本应感觉怡然,但她没有。 王斐雪可能是想要打破这份不自在。 也不奇怪——她并不知道母女俩的“矛盾”,想继续从两人都熟悉的话题入手:“上半年政府委托我做课题,我带人到万宝调研,你母亲接待我们。她真的……真的是厉害极了,不愧是蓉城出名的女强人!很值得现在的年轻人学习!我们有几天查数据查到凌晨两叁点,一出办公室,发现她还在开会,这个年纪,不容易了。我爸妈都退休在家两叁年了。” “……” “其实我从小到大都羡慕你。” “?” 唐绵望向自己的同学,顺势也踢走脚底一片被风吹落并且因为雨水粘在地上的黄叶。 “以前周六下晚自习,班上基本就剩咱俩最后走。我妈妈每次都带东西来接我,说太晚了不安全让你跟我们一起,你总说你再看会儿书。我知道,你是等我们都走了再自己慢慢一个人回家。” “……” “但我非常羡慕你一个人的自由,你知道我家的情况,全家都指望我能够出人头地,我除了读书,不知道还会什么。我当时高考结束,其实我可以去b大的,但家里负担不起,我只有去读师范。记得放榜那天,我好羡慕你可以不用考虑钱,到国外去留学。” 已经到了君悦门口,两人停在门口,王斐雪接着说道。 “尽管我现在已经有能力挣钱,收入在蓉城来说也算中上。但是我完全不可能有免费酒店不住而为了一顿早餐就多花万把块钱换酒店。” “斐雪,其实……” “唐绵,我没别的意思,我们从小就是竞争关系,当时觉得心理不平衡,但到现在我反而庆幸有你这么个对手,才让我有今天的成绩。不过,我慢慢开始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天然差距的,所谓阶层无法跨越,真是这个道理。我不再气愤、也不再觉得不公,可能这就是命,是理所应当的。父母创造给你的,能够让你少奋斗好几年、或者说可以舒适地、没有后顾之忧地奋斗。我相信,光凭你个人的打拼,你不可能这么随心所欲。” 唐绵没再回答。 君悦酒店大厅金碧辉煌,她站在那棵巨大的圣诞树旁,101大厦投射过来的光,忽略旁人,像是单独映照在她一个人提着礼品盒的身影上。 她手上为这位高中同学多买的那一提牛轧糖,最终,也没有递出去。 台北之行的这个晚上,也就是这年的平安夜前夕,唐绵失眠了。 自从不断给自己进行心理调节后,已经很少有“整晚整晚睡不着”的情况再在她身上发生。 就算面对李谢安明与刘女士的攻势,哪怕黎靖炜的身影几乎没有正儿八经从她脑海消失,她都没有再失眠整夜。 但这个晚上,她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唐绵分析,并将起因怪罪在——进房间门时手上东西太多。 当时,她一下子没拿稳,手上的包、礼品袋什么的全掉在了地上。 里面的东西,也随之散落一地。 她蹲下来,一样一样地捡。 最后,在进门的立式衣架脚处发现了从booktote里掉落出来的美容卡。 房卡在自己手里,灯也没有打开,室内昏暗的光线,是不远处的101大厦所带来的。 刺眼又不刺眼,透过窗帘,就只有一缕,如同是射灯专门打在舞台中央的那张卡上。 那一瞬间,刘女士躺在自己旁边累得睡着的样子。 刘女士向服务小姐炫耀自己的时候。 刘女士执意办卡时说的那些话…… 一幕幕,像是电影片段一样,闪过唐绵的脑海。 最后,莫名其妙地定格在—— 母女两人挤在洗手间里,给丁丁妹儿洗澡的画面。 第十四章 台北一连数日的雨,终于在平安夜的这一天,停了下来。 无论是晴朗的白日,还是略带潮湿的深夜,整座城市的圣诞氛围,已很是浓厚。 主要的商场、大道以及车站,都摆出了圣诞树、挂了些彩灯。 以厚重的夜色为背景,灯光的余辉折射在那些建筑上,比星空还绚烂。 这是雨过天晴之后的独有的入夜风采。 黎靖炜自从头天离开寒舍艾美开始算,几乎就是没停过的忙碌,行程也遍布整个南北台湾岛。 终于,总算是在平安夜的晚8点左右,结束了工作。 穿过浓稠的夜色,他与表哥一同,从新竹回到位于台北仁爱路的家。 林青霞几年后在她的文章中是这样描述这里的:仁爱路街道宽敞整洁,中间整排绿油油的大树,很有气质。 这位情路坎坷的世纪美人非常喜欢仁爱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她用四部戏的片酬换了仁爱路四段双星大厦的一间寓所,与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成了邻居。 可不论是建筑形态,还是“双星”之名——夜空之中,遥遥相望,似乎都已经预言了这对苦命鸳鸯的最后结局。 尽管,滚滚红尘之中,至今仍然隐约有关于他俩的传说。 圣诞将至,中山高速比以往都要堵一些,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到家时,已接近11点。 两位老人家都睡了,表姐同佣人小潘忙前忙后热着专门为他们留的饭菜。 “今天谈得怎么呀?”表姐从厨房端出来热好的菜,问道。 “还行。”表哥答,“小炜提了些条件,但也给那几个研究所捐了价值不菲的设备,还设了个奖学金。还可以吧?” 他从酒柜前,拿了叁个杯子和一瓶酒。 “很好呀!小姑姑是清华的,由小炜来回馈母校,是做好事的呀~”表姐很是赞同。 兄妹叁人入座饭厅。 饭桌上,全是经典川菜。 除了腊肉香肠,还有咸烧白、鱼香肉丝、回锅肉…… 以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旁边配有一碟蘸水—— 那是外婆专门交代的:“回家饺子,出门面。小炜回家,要吃两个饺子才得行!” 当然,也有外婆的拿手好菜——玉兰片炖鸡。 这次有加上黎靖炜从大陆带回来的二郎山干高笋,老人家相当满意,直说:“小炜懂事!是家乡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佣人小潘将饭菜一一热好摆上桌,才悄悄退回房间。 最开始,叁人都没讲话。 表姐给黎靖炜舀来一碗鸡汤,让他先喝点儿,暖暖胃。 汤很烫,上面一层薄薄的金黄色因为刚从砂锅里盛出来,还未凝固。 只开了餐厅的小吊灯,独独一个,打在饭桌的圆盘上。 兄妹叁人的影子,看不出模样的出现在墙上。 “今天谈那么久,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蓉城的事,怎么感觉——你最近在大陆待得很久呢?” 表哥考虑到两位老人都休息了,声音压得很低。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陈述句。 “……”见黎靖炜不答话,他给弟弟妹妹一人倒上一点儿白酒,再夹了个花生米放在嘴里。 花生米炸得很酥,脆脆的,就算轻轻地嚼,也会出了声响。 表姐在旁边嘟囔:“少喝点、少喝点!你们两个晚上才在外面喝了呀!要喝也要等吃点儿菜再喝!” 说完,夹了一个饺子蘸了点儿料,再放进黎靖炜的碗里。 “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争过来,斗过去,意义在哪里呢?把全部东西都夺回来,小姑也不知道了……不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累。很多事——换种角度,珍惜现在拥有的、可以掌握的,会过得很快乐,也是对过去的一种,嗯……怎么讲,对过去的一种弥补和平衡吧!我们把现在过好,时光飞逝如电啊,小炜,我都做爷爷了,你敢相信吗?很多时候,日子就是在我们不经意间悄悄溜走的,回过头一看,怎么过去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 见黎靖炜埋头吃饺子,仍旧是没反应,表哥再接再厉。 “要我说,回台北吧!凭你的能力想干出一番事业并不难。重要的是——找个人、成个家,好好过日子。这件事,要怪就怪小姑,当初不是她那么逞强……” “过都过了,不说这些。” 黎靖炜夹了一片卤菜放在表哥的餐盘里,打断了他。 “既然过都过了,那你就该放下啊!可你为什么还要去蓉城?这两天,你见张董,跑高雄,到新竹,目的是什么——别人不知道,自己家里人还不清楚吗?这是不是在赌气,你心里最清楚。灿儿头段时间回来台北,爷爷问她你在发什么疯,她说你脑袋发热,劝都劝不住。” 表哥提到这些事,不是特别高兴。 黎靖炜沉默了几秒,点了支烟:“回蓉城,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顿了顿,吐口烟圈之后:“就是像你刚说的那样,现在比较重要。” “小炜啊!你们被甩去蓉城,黎家当时真的不知道!要是知道,绝对不可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你去问问你舅舅姨妈,哪个不是一肚子火?幺爸和爷爷专门到香港找过你们几次,结果次次扑空。你和灿儿是最小的弟弟妹妹,我们疼都来不及,却在香港被那家人这样欺负?但凡小姑服个软,回来台北,后面这些破事都不会发生。苦,还是苦了你们。” 表姐跟着马上补充:“就是嘛!想当初大姑姑好不容易托人在香港把你们找出来,你们那时才十岁吧?伯爹带我们到国父纪念馆玩,你二表哥从台大骑车过来跟我们汇合,中途还摔一跤,裤子破了个大洞,很是滑稽。灿儿不想拍照,一直闹脾气说要回家吃红豆冰,可回来就在沙发上睡着了。你还记得吗?哎……一晃都多少年了啊!” 她指了指客厅那边的胖沙发,像是陷入了回忆,没等黎靖炜回答,接着往下说:“可统共回台湾没几次,怎么又莫名其妙消失了呢?要我说——小炜,你斗得好,就是要争要抢,我都一直让joe向你学习!那个姓谢的算个什么东西?该是我们的,就要握在手上!之前她欠我们的,一定要让她加倍还,不说把她搞来身败名裂,至少要让她身无分文!” 表姐越说越激动,嗓门自然也开始变大。 “小声一点!我看你真是妇人之见的冲动。生活终究会归于平淡,自己的日子过得好,才是最重要,赌气有什么用?只会让自己累得慌!大气一点!你过得好,对方才不知道该奈你何法!才是最气对方的手段,特别是针对那个谢安明。我今天跟小炜讲这些,是因为我这么多年,看了听了很多人很多事——以前村子里面,大家争啊、打啊、拼啊、杀啊,哪个不是风光又神气?……但是,现在又怎么样了呢?——该大早上起来给太太做早饭,还是得乖乖起来。想想?道理,总是一样的嘛!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现在是最重要的。” 表哥是黎家第叁代里的大哥。 今年年初,他在旧金山的女儿给他生了个胖孙子。 自然,他现在是觉得阖家欢乐最重要。 “那之前的苦日子就算了吗?我们都没有经历,所以我们没有办法体会,才会说出‘现在最重要’这种话!但是——我光凭想象,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想要流下来。我好心疼我的小姑姑,也好心疼我的弟弟妹妹——那时候我才几岁,小姑姑抱着我搭火车去清泉岗美军俱乐部找大姑姑玩,她穿喇叭裤,花衬衫,时髦得不得了,一路上好多男孩子来搭讪——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李家不该赎罪吗?” 表姐非常不赞同表哥的观点。 “李家有错,小姑姑就没有错吗?”表哥的声音是刻意压抑的大,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放酒杯的动作也大了些。 当然,这一句话音刚落,差点争吵起来的两人,一起扭头看向黎靖炜。 大概,是觉得话有不妥。 “我到蓉城还去见了季叔。”黎靖炜将筷子放下,点上了一支烟。 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们叁个人,昏黄灯光下,透明烟灰缸有一层薄薄的水,他往纸杯里,弹了弹烟灰。 原来从清澈到变得浑浊,只需要在一时之间。 “他怎么样了?” “娶了个蓉城太太。” “那还挺好的。过新生活嘛!小炜啊,你也要抓紧。上个礼拜我才从温哥华回来,小姑状态还不错,你也别担心了,很多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一切该回到正轨了。我们兄弟姊妹几人,除了你和灿儿,个个家庭都还不错。灿儿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转头就忘了的性格倒是还好,你什么都憋在心里,哥哥姐姐很多时候都很难办。奶奶时不时就要问——你究竟多久带女孩子回家?他们二老都八十几了,天天就盼一件事,盼着我们大家都好。” “……” 黎靖炜不开腔,但是神色有闪烁,面色在那一束单单的光线下,似乎是柔和了些,但仍旧让人捉摸不定。 表哥瞟了一眼他手指摩擦筷子的小动作,夹菜的手,悬在空中,歪头问道: “有合适的了?” “看样子肯定有!”表姐在一旁附和起哄。 “可是别人看得上他吗?” “……” 这下两位都不说话了,黎靖炜又夹了个饺子,没开腔。 表姐缩缩筷子,眨着眼睛,轻微幅度地摇摇头,示意表哥不要再说了。 “你把你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给澄清,再把你那便宜女儿解决掉——还有,香港那个谁啊,都要处理好嘛!不然,谁敢找你?反正换成是我的女儿,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人嫁给现在的你!爷爷可是再叁说了,他要是再看到你的负面新闻,要打断你的腿,上次你在哪个地方?就夏天的时候……那件事!他可是几天没睡好觉啊!” “那我今晚睡家里,明早起来还会挨打?”黎靖炜笑着给表哥将酒倒满。 “你还好意思说笑?我们家里人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被人写?” 表姐拍拍黎靖炜的背,佯装生气。 “……” “是哪家姑娘?最好不要是香港人,我们都不喜欢。”表哥抿了一口酒,将话题又扯回正轨。 “蓉城人。”黎靖炜没再回避,想了想,道。 表姐突然来了兴趣:“哟?蓉城?那你们没认识多久咯?不过,爷爷奶奶肯定喜欢,我们四川女娃娃?” 末了,还冒了句不太标准的四川话。 “认识很多年了。” “那怎么不带回来?” “……” “咦——”表姐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拍了下桌子,“那女孩子是不是来过台北?头两天,新闻局的郭长官同我一起出席活动,问我——‘你表弟是不是谈了个台湾女朋友?’说你上个月还是多久,打电话回来让把电台全部换成一首听都没听说过的歌,阵仗之大!说实话,你这手段忒含蓄了点,好土啊!” “这么说来——你这还在追求中的啊?那,能不能争取带回台北过年?” 表哥没理表姐的吐槽,接过话问。 “……” 黎靖炜又不开腔了,表姐放下筷子,觉得自己好累,见状赶紧使眼色让表哥闭嘴:“努力就行,努力就行!缘分嘛~强求不得。” 她端起酒,把表哥扯起来,兄妹叁人碰了一杯。 “勇敢一点,小炜。不要有那么多顾虑,这个世界不值得你有那么多顾虑,你能感觉到幸福,就是你做事的标准——好吗?” 表哥靠过来,揽过黎靖炜的肩膀,有些醉意。 时光飘远,岁月流逝,纵然无声,但一转眼,确实过得飞快。 来时无声,去时也无痕。 好多东西都变了,也有很多没有改变。 台北还是以前的台北,从内到外都保留着黎靖炜记忆中的模样。 他们还是曾经的他们,仁爱路的小屋记录着他们过往的笑和泪。 这纷乱的时代,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坎坷也总避免不了些许难以倾诉的苦楚。 旁人无法懂得,自然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什么。 叁人谈笑间,是他们生活的经历,更是他们人生的阅历。 黎家兄妹在这个屋檐下,似乎正在将往事轻轻地送走。 台北又下起了夜雨,小潘被滴滴答答的雨声吵醒,揉着惺忪睡眼想要起来将阳台的花花草草往里屋移。 整个房子都开着地暖,她的脸蛋,睡来红扑扑,意识也是模糊的。 刚出房间,在二楼过道边上便用余光望住了下面——饭桌边趴着两人,像是醉了。 她看见黎靖炜挪动椅子站了起来,走到阳台,棉质拖鞋让他的步伐听起来“沙沙”的。 男人拉上了阳台的推拉门,声音很轻很轻。 隔着透明玻璃,只见他点上了一支烟,有点点星火,却听不见打火机的声音。 小潘的脚步一顿,睁大了眼睛。 饭厅的吊灯已经被关了,几个小地灯让小潘俯视这男人的背影时,不太能够看得清楚。 他整个人似乎,已经被融进了这雨夜。 只有微微光亮的黑夜里,黎靖炜只着衬衫,像是已经被打湿,而他肩膀旁边的那盆吊兰以及脚旁盆栽里的几朵紫色的花,在风雨中摇曳,看着像是抵抗不了外界的风风雨雨。 烟雾袅袅,尽是孤寂。 他在想些什么呢? 小潘地好奇地,挠了挠头。 这时,墙上的挂钟报时——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小潘看了一眼,悄悄地又退回了房间,小心翼翼。 刹那间,似乎整个世界,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 第十五章 12月24日这一天,唐绵起得很早。 她习惯性地收拾好自己,又机械地提上包便出门。 酒店走廊里的光亮让时间是永恒不变的,总是看不出个具体点。 结果等她到了餐厅坐下,一看墙上的挂钟——才只现在,那个时候,才7点不到。 这似乎,就是失眠的代价。 碰到王斐雪,是意料之外。 正是因为事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才会让对方用寥寥数语就直接把唐绵没有防备地拉回现实。 字字句句,像是一把刺刀,直接插进唐绵的心脏。 其实王斐雪说的,唐绵都明白,而且心里非常清楚。 但是以往没有人来提,她总是选择性地将此忽略。 她自己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底气,在此刻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王斐雪有句话不对,没有什么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黑夜无声无息地来,当四周都安静之时,唐绵内心更加的空。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怎么可能认为换一个城市、暂时性地倾斜一下注意力,就会想不起来前两天李谢安明的那一番话呢? 又怎么可能想不起香港街头的那通电话呢? 在电话的那头,刘女士有点哽咽,语气带着不自然的恳求。 尽管这一切,连带着黎靖炜的信息和他这个人,已经被她放在了心的最最底层。 她完完全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其实,唐绵相当明白母亲刘平的不容易。 季老前段时间在喝了两口酒后,对师门的同学们说过一句唐绵后来想想觉得非常有哲理的话: 人的一生之追求总归而言,就分为叁个层次,也可以说是叁个阶段。 行动自由、财富自由、精神自由。 它们叁者循序渐进—— 除了个别的“神人”,绝大部分的普通人,不能免俗地,总是一步一步、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去追求。 但是很多人,往往在第二个阶段的前半部分,便止步不前。 唐绵自我反思—— 在国内读书也好、国外工作学习也罢,她确实很少考虑过钱的事情,印象最深的一次,便遇上了黎靖炜,并且一头陷了进去。 这样想来,还真是讽刺。 唐绵不是乱花钱的人,但肯定算不上节约。 物质上,只在能力范围内,她几乎不会亏待自己。 对此,除了感谢自己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更加应该感谢刘女士。 王斐雪说的不错,唐绵自己的收入不可能撑得起她的消费。 唐爸爸也有经济实力,但他毕竟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些时候有心无力或者精力上根本顾不过来,自然有所忽略。 仔细想想,是刘女士的奋斗,让唐绵能够跨越前两个阶层,直接无畏地追求第叁阶段。 王斐雪的话,相似的,唐绵也不是第一次听说。 从小到大,旁人偶尔投来羡慕的眼光,她不是不能够感受到。 但她也听人讲过,一个人的成功与父母手上的资源以及孩子自身的聪明努力是分不开的。 可当时的她,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后者上面。 她坚信,自己是努力而勤奋的。 刘女士不是什么富二代,唐绵的外公外婆都是小学老师,家境普通。 她完完全全是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 至少在初期是这样的,唐绵在心里补充道。 前几天的刘女士是让人感觉到陌生的,她从未那样对自己说过话,唐绵清楚,她一定面临着什么。 可是,她居然害怕地、排斥地,避免让自己看到越南那边的新闻。 其实,从世俗观点看来,她就算不是刘平的女儿,作为一个正常人,面对这样的条件,于情于理,都应该选那一条看起来“平坦无障碍”的宽广道路。 况且,她还是刘平的亲生女儿,而对方只是和自己…… 孰轻孰重,谁的那一方自己的未来会更加清晰,并且该如何抉择,难道不是非常明了吗? 可是,抛开所有杂念,谁也不考虑,她都不愿意,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不相信李谢安明给出的一切。 她不相信会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会无缘无故地给自己这么好的条件,况且对方还是精明世故的商人。 对方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可她,又有什么可以去换那些价值千金的东西呢? 唐绵想不明白。 冷风催人醒,但是她却想长睡于台北。 12月23日的夜里,雨,不停地下。 每一滴,都像是打在她的心扉。 夜,怎么会如此漫长? 伴随着整夜不停的雨声,唐绵立在窗前,观察着这个城市一点一点的变化,也把自己脑海中的想法翻来覆去地过了无数遍。 就像是曾经那个,在伦敦与东京的自己。 雨过天晴,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点。 出都已经出门了,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24日的早上,让餐厅服务小姐有些许吃惊,因为唐绵没有点上一碗自己相当钟意的牛肉面,而是随便吃了一点,就走出去闲逛。 脚踩在台北的大街上,没有香港的压迫感、没有伦敦与东京的距离感,也没有蓉城的过于熟悉感。 她的童年、青春期正值台湾流行文化席卷大陆的顶峰,所以,她对这座城市、这个小岛,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滤镜。 对唐绵而言,台北是充满市井味的,自带着旧日胶片的。 这种市井味道可以翻译为安静的小巷、略显衰老的建筑物、夜市嘈杂的往来声、大大小小的面线甜品招牌,以及飘在半空中的烟火气。 唐绵很爱这种感觉,走马路上,看着熟悉的以各省市命名的街道名称,她相当有归属感。 是一种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奇怪的,归属感。 因为实际而言,台北这座城市,对唐绵而言是陌生的。 她来的次数不多,而且每次来,别人的动人故事就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神经。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对这些人和事感兴趣的了。 叶引总说她是个“怪人”,尽是去喜欢些别人听都没听说过、还很是沉重的东西。 去为别人的话语落泪,为别人的经历感动。 就是无能为力的落泪,是虚无缥缈的感动。 唐绵对此,并不否认。 因为尽管自己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她仍旧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理心。 用这个世界的心去慰藉那个世界的情。 是默默的、放松的。 是能够转移她的全部注意力的。 在伦敦、香港的时候年纪小,她看着一些景物,总会生情,然后心绪自然就紊乱。 后来到了东京之后,又忙得不行,这个人似生病一般,日日都没有什么精神。 现在不同,准确地说,是回蓉城后,有所改变。 她很少再去通过某件事去帮自己转移注意力。 这次事情发生之后,她原本想做个鸵鸟,改变行程飞到欧洲某个小镇躲起来,任谁都找不到她。 但是,她还是没有那样做。 一方面她知道那样做没有用,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潜意识里面,她把台北当作那个世外桃源。 其实,唐绵在上个月买机票时怕年底事情多,尽量都把行程压缩、压缩,再压缩——订的是叁日往返。 也就是说在论坛结束的当天,她会坐最晚的班机离开台北。 甚至于与上一次的行程一样,她会在凌晨到香港转机,然后回到蓉城。 但是,怎料到?会在香港遇到那么一出。 于是乎,还未到预定的归期,唐绵几乎没有犹豫,还是把机票给改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逃避,但是就是害怕面对。 她期盼着在这一段短短的时间内,香港那边,能够出现什么变数。 唐绵慢悠悠地逛到101附近的四四南村,在繁华的信义商圈,这一排破旧而古老的房子,显得很是突兀。 她站在狭窄巷口的老式路灯下,仔细地看着一小段文字: “以前眷村的供电是早上6点至8点,中午12点到1点、晚上6点到12点来电,晚上12点以后只有路灯会亮。当时升学压力大,所以深夜后仍常可见学子在路灯下苦读。” 身体稍微往前倾,她的手刚刚覆上那块牌子上的玻璃装饰,余光里,是用炮弹改造成灯罩的台灯,candy便打来电话问她—— 是不是忘了今天去北投爬观音山? 唐绵一愣,她确实是忘了。 这一天,天公作美,没有下雨。 但是,木制的人行道仍旧有些湿滑,一路上行人很少。 唐绵望着雾蒙蒙的远方,脑海中想法繁多,她很想抓住什么,可又很快被雨后的植物散发着独特的气味给冲散。 实在是,沁人心脾。 两人边走边聊。 音乐、电影、文学…… 天南地北的,统统都在他们的闲谈范围之内。 下山后,两人优哉游哉地摇回台北,又串街走巷到忠孝东路四段216巷的“东区粉圆”吃甜品。 平安夜又加上天气不错,店内游客众多,人满为患。 但是在这种充满着市井气息的生活区,圣诞氛围并不算重,若不是有小朋友举着彩灯进到店里,唐绵可能会忘记,今天是这样的一个日子。 12月25日,唐绵按掉了无数个闹钟后,才爬起来。 一看时间,上午十一点。 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眼底下淡淡的青晕,那是睡眠不足或者说是睡眠质量极低而留下的证据。 头脑发胀,她又回到床上坐着发呆,连窗帘都没拉开,更别提去餐厅吃那碗牛肉面。 电话响个不停,蓉城和香港那边都在催她,工作上的事、学习上的事,都有。 但是,她一个都不想回。 而他的信息,不再来了。 这是好事,也是她期盼的,不是吗? 唐绵希望他知道李谢安明已经找过自己这件事,也希望他知道自己…… 他应该是知道的,两人的短信停留在了她离开香港的头一天——他问自己,是不是在香港。 对于这一切,对于自己的做法,唐绵是纠结的。 这份纠结源于,她自己都不知道路在哪儿,或者说有路,究竟该如何走? 说实话,唐绵明明就能够感觉到自己与黎靖炜之间有些什么。 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有个什么? 过去十年,两人都在某条路行走上,但彼此从未往对方那里走一步。 今年夏秋交际,可能是天色太美,两个人都被迷蒙了双眼,才试探性地往前踱了几步。 她不知道对方怎么想,但是她现在很清楚,那几步,对他们之间的距离来讲,是远远不够的。 兜兜转转这么些日子,那些个辗转难眠的日子,心动、心悸、心颤,如今看来,都是一场空。 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将他放在心里,偷偷地。 只是偷偷的。 圣诞节当日的下午,candy开车过来接她去西门町逛唱片行。 唐绵淘到了几张她渴望已久的黑胶唱片,排队刷卡结账时,习惯性拿出来的那张信用卡,突然有些烫手。 她愣了几秒钟,将其放进钱包,换了一张。 “cc你真是奇怪欸,罗大佑这张你已经买过啦,还买呀~欸,你今天在想什么啦?张学友这张你也有呀?1993年那张粤语?cc!这是卖黑胶的地方啦!你拿一盒二手磁带像什么话?你到哪里去放呢?” candy凑过来看唐绵的购物篮,同时也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那张《红色》——那是她最爱的歌手,发表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经典唱片。 “谁说在卖黑胶的地方就不能买磁带?” 唐绵撇撇嘴,不同意朋友的说法。 边说,边将那盒“移了位置的、小小的、看着有些发黄偏旧”的二手磁带盒,重新摆放到了购物篮的角落。 并且用那张黑色的《未来的主人翁》将它盖住。 还有两个就该她结账,接着便跟着队伍又往前挪了两步,动作自然流畅、一气呵成。 当然,这是唐绵想象中自己的潇洒,但现实偏偏没有如她的愿。 那盒磁带,随着她的稍大动作,滑出了那张黑胶碟片的覆盖范围。 盒子封面有些花,确实有些年头了,但是却能够隐约看见一男人带着贝雷帽反手随意拿起西装,潇洒帅气。 这个男人和他的歌声,在八九十年代,风靡两岸叁地。 好些年过去,听的人不多了,但午夜电台的dj,总是爱让他的声音出现在某些个或是特别的、或是寂寞的、或是美丽的午夜。 买了东西出来,两人一人一杯波霸奶茶走在街上,头天平安夜,台北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尽管白天出了些许太阳,但此刻仍旧能够感受到潮意,偶然遇到一小块地,还没有彻底干透。 candy与唐绵又去小巷子里随便买了点小吃,便驱车前往台北小巨蛋,去看那场一票难求的演唱会。 万人场馆,座无虚席,candy拉着唐绵走到了内场的第十一排,视野很好。 在那几个小时里,唐绵忘记了所有,随着无数歌迷的呐喊,尽情享受这位女歌手带给所有爱她、等待她的歌迷的“芳华盛宴”。 唐绵全程都很兴奋,挥舞着荧光棒,跟着唱了一首又一首。 直到,这位女歌手坐在那花儿装饰而成的秋千上,唱出那首被唐绵写在日记本扉页上的歌。 喃喃低语,如泣如诉。 隔着密密麻麻的荧光棒,唐绵突然就在那带着回音的合唱声中,哭得不能自已。 像是要把所有所有的压抑,一次性释放出来。 舞台灯光让人恍惚,只不过是瞬间的事,她想起了无数个已经飘远的黄昏与午后—— “兹拉兹拉”的音响让动人音乐缓缓流出,而唐绵自己,在一旁写写画画。 她总是喜欢仰头看着窗外发呆,而窗外,总是伦敦一成不变的下雨天。 和这段时间的台北,不能更像。 唐绵,将她的全部心事,偷偷地,藏进了那绵绵雨丝之中。 (四)第一章 这一次我执着面对 任性地沉醉 我并不在乎 这是错还是对 ——《执迷不悔》 唐绵在这一年的倒数第六天,回了蓉城。 这一天除了天气异常好之外,与这一年中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一个普通而又相当平凡的日子。 尽管相对幸运的,她躲过了蓉城一年之中,空气质量最最糟糕的那几天。 时间过得飞快,她已经记不清是今年的第几次飞行了。 飞机在跑道滑行,她将遮阳板拉起来,阳光刺眼,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蓉城方言不断灌进耳朵,像是在提醒唐绵—— 她逃不了、躲不了,就像是宿命般的,她必须回到这个她生长的城市。 生活兜兜转转还是在原来的位置。 唐绵心中的坚持,到底有几分力度,她不清楚,以至于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应该用一个怎样的方式和态度,去迎接接下来的日子?去寻找一个清晰的未来? 人还在摆渡车上,手机便开始响个不停。 可能是因为离开蓉城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在她计划内的事情,使得唐绵觉得这段时间非常之长。 但,仔细计算,似乎又没有几天。 在台北时,她刻意忽略掉这些声音,想给自己一个清净,逃避确实也逃避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学生,并且还有工作在身。 打工仔终不可能得空,该是你的工作,怎么逃避,都跑不脱。 “唐绵,回蓉城了吗?” 是师母打来的,对方没问为什么之前的电话打不通。 “嗯嗯,刚下飞机。” “那你跟着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 “哦,好的。” 没来得及将行李放回家,唐绵便匆匆往学校赶,在路上她给一个师姐打了电话,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一个多礼拜师门在课题、论文上面的进展。 果然不出所料,师母找自己是课题的事情。 “是这样的,我联系了好几家企业,你组织师弟师妹,以法治化营商环境这一大主题针对各个企业在原有问卷的基础上,设计出单独的、有针对性的问卷,例如,针对国企要考虑哪一些?针对外企,又是哪一些?切记——要有问题意识,千万不能泛泛而谈。像上次我们讨论的几个点,这次注意一下。” 师母将资料递过来,又大致说了下要求。 “好的。” “企业名单和基本信息,我都已经发邮箱组了,差不多的类型都有涵盖,你回去之后抄送给教研室的张主任,做个备份。然后,资料你先看看,做到心中有数。接着,排个行程表出来——第一个去宏盛吧,我让他们秘书来和你对接。” “……好的。” 唐绵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路上便接到了宏盛那边的秘书打来的电话。 不是她打过照面的leo,而是一位听着声音像是有叁十几岁的女士。 对方称现在年底了,公司都很忙,可能抽不出时间做很好的接待,如果不急的话,能不能元旦后再协商具体的面谈时间? 唐绵听闻,当然是求之不得。 尽管她觉得不一定会碰到黎靖炜,但还是要避免这方面的事情发生。 不然,她在台北给自己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设、下的所有决定,看起来都将会化作泡影。 唐绵在学校处理完一些杂事后,没有回翡翠城,而是将行李从车上直接移回了宿舍,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与学习。 本科生的课程也快接近学期末的考核,唐绵这几天整理两叁百个人的平时作业,也花费了不少经历。 28号那天晚上,师门组织年底聚餐,是吃火锅。 可能考虑到有好些同学都在南门金融城附近实习,便也将餐厅安排在那附近。 吃了饭出来,唐绵身上一股火锅味道。 在门口,她与大家告别,说是想要消食,也想要散味。 自从刘女士让人把x3从4s店提回来之后,便一直停在翡翠城的车库里。 这次唐绵回蓉城之后,还没来得及回趟家去开车。 唐绵顺着街边公园的塑胶跑道缓缓地走,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宏盛楼下。 不知是缘分还是凑巧,火锅城和宏盛大厦只隔了两条马路。 此刻,仰头望去,都能够看见整幢宏盛大厦矗立在夜幕下,只有五六间办公室亮着灯,犹如半睁眼蛰伏的怪兽。 白日里喧嚣的马路已经恢复寂静,偶尔才往来一辆车。 唐绵站在路边的几乎已经掉光叶片的干枯银杏树下,看向马路对面的宏盛集团大门口。 可能因为有人加班,卷闸门还没拉下,静悄悄的,只有大堂里亮着几盏灯。 透过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里面坐着两个值班保安。 不知过去多久,正在聊天的保安突然起身,转身向着电梯门口那边恭敬地打招呼。 唐绵偏过视线望去—— 感应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来。 黎靖炜一手拎着西装,一手拿着个档案袋,他从裤袋里拿出遥控钥匙,路边一辆suv紧接着闪烁了下车灯。 他没有注意到马路这头的唐绵。 唐绵站在路边,手指间的烟火明灭不清。 她目送那辆黑色揽胜离开,直至其汇入夜色只剩车尾那抹红灯光。 就像是那天,在铜锣湾街头汇入车流的白色a7。 中间隔了那么些日子,她的惶恐、不安少了几分,心也渐渐平静。 望向他,只是向以往那样。 29号中午,唐可打来电话邀请唐绵同他们一家人元旦去北海道滑雪,唐绵婉拒了,紧接着在他们出发前把台北带回来的牛轧糖和茶叶送了过去。 小侄儿送了她一个自己手工做的向日葵,直说希望小姨能够像花一样笑得开心。 实话讲,那花歪歪扭扭的有点丑,但着实带给了唐绵好几天的笑容。 叶引让唐绵和她利用元旦假期去隔壁的山城泡温泉,唐绵也没去。 跨年那天,两人在a大附近的烤肉摊摊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喝了点热啤酒。 状态微醺之时,唐绵借着酒意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稍微隐去了自己和黎靖炜的那一段,但也足以让对方惊掉了下巴。 一直到吃完了饭、走出餐厅,冷风铺面袭来,叶引也没有缓过来劲儿来。 唐绵这位知心好友,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同样,刘女士也打来了电话,没提其他,只是问她宿舍衣服够不够? 还说她应该要在越南待一段时间,如果宿舍没地暖感觉冷的话,还是回家去住。 唐绵没答应,也没明确拒绝。 她尽力地、设身处地,为刘女士着想,也能开始尝试渐渐地理解对方的做法。 可是啊,理解是一码事,却仍旧做不出来马上去全力配合。 短短1分06秒的通话,她几次欲和刘女士讲自己的想法,但始终开不了口。 别扭极了,母女俩之间,像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但是,与刘女士的那一通电话,也让唐绵想起了那场半个月前的谈话。 当时,对方给了她一个月的思考时间。 半个月过去了,她逃也逃了、发泄也发泄了,可仍旧在原地踏步。 节后第一天,是一个礼拜一,也是新的一年的第一个工作日。 宏盛的秘书打来电话,礼貌询问——可不可以将调研安排在6号,也就是礼拜叁的上午十点? 唐绵扭头看着窗外的校园,她的办公室在二楼,窗户半开着。 一阵风吹过来,黄叶在空中翩翩飞舞,腊梅花香扑鼻,叁叁两两的学生并排走着,冬眠了几天的校园,在今天恢复了原有的生机。 新的一年,开始了。 唐绵是在新年的第一个礼拜叁上午的9点50分抵达的宏盛大厦,她将车停好,然后在门口等了一下团队的师弟师妹。 9点58分,宏盛秘书室的工作人员在大厅接到了唐绵一行五人。 “唐老师,实在不好意思,今早上临时有个短会,各部门的主管都去了,可能需要你们等15到20分钟,可以吗?” 唐绵笑笑点头。 26楼,工位上的打工仔明显还未从节日的氛围中抽身,带着些肉眼可见的浮躁,对来人有些好奇,接待秘书介绍:“这儿是财务部,等会儿先跟他们谈?” “嗯嗯,没问题。” 唐绵知道黎靖炜的办公室在27楼,上次来给叶引送资料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 心,也就放松了一些。 尽管,她不觉得今天黎靖炜会在蓉城。 港企在新年伊始有派利是的传统,宏盛高层更是会在头几天飞全球几个主要的分公司慰问当地员工。 唐绵摇摇脑袋,她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唐老师?唐老师?” “嗯……?” 或许是在漫想,也或许是对这种称呼还未习惯,当师妹拉拉她的衣袖时,她才对面前的秘书不好意思地笑笑。 “唐老师,那你们先坐坐,我马上把反馈表发给你。对了,按你们的要求,是要在下午同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有一个统一的会谈?” “对的。” “好,那我协调时间,您在会议室稍等一下,财务部的人马上过来,下午的具体流程,我们午餐时沟通?” “行,麻烦了。” “应该的。” 没有等到5分钟,唐绵他们一行人就已经进入工作状态。 宏盛安排过来对接的工作人员相当客气,对这个a大的调研团队,几乎是有问必答。 下午叁点,唐绵及团队刚结束与工程部的访谈,等着秘书小姐过来带他们去下一个会议室,便听见外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 来过两次,唐绵对宏盛的构造还算熟悉,她带着一个师妹出去茶水间接水。 好几个工程师正聚在一起说话,瞥见来人是唐绵不是领导,喝了口茶继续聊八卦。 “这个女娃娃都不上学的吗?今天是工作日的哇!带条狗在公司乱窜,吓人得遭不住!” “你敢管吗?反正我不敢。昨天你也看到了,那脸上好几块淤青,估计跟人在学校打架打的。” “打架?这哪儿是女娃娃哦?” “你看她那样儿,像个街妹儿,要是肯老实读书,咋个可能会被弄到蓉城来?听说她那学校严得很哦,铺盖都要求迭成豆腐块儿呢!” “这种大小姐啷个适应得了哦?怪说不得会被大老板带在身边,不过老梁也有本事,居然把人拐到咱们这儿来,哄高兴了小公主,在万岁爷那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众人想起梁德永哄着那小孩儿的奴才样,“咯咯”笑出声。 梁德永是宏盛蓉城工程部的主管,听说以前就是一包工头,靠老婆发家,但是油嘴滑舌,江湖上那一套样样来,相当会谈业务。 刚唐绵同他打过交道,是个老油条一般的人物,回答问题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唐绵他们并没有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反馈。 听到他们的说话,唐绵心里一紧,但仍旧故作镇定地带着师妹接上水离开,没有多做停留。 在门口时又听到有女员工感慨:“可惜咱们都是宫女级别,万岁爷看不上。” 其他人跟着笑,见时间差不多,跟着陆续回去工作。 回了会议室,唐绵琢磨起刚刚那几个人说的话——emily在公司?还在学校打架了? 正想着,腿上忽的一沉,低头一瞧,有被吓到。 有员工跟着过来,叫出了声:“妈呀,这狗怎么跑出来了?!” 原本围坐在唐绵身旁的师弟师妹陡然闪开,样子都像是被吓坏了。 巨型德国大狼犬前爪扒着唐绵的大腿,嘴里叼着朵玫瑰花,摇头晃尾,模样可怖又搞笑。 “我靠!这狗还知道跟美女表白。”有男员工见鬼了似地道。 见狗没攻击人,其他同事纷纷围过来瞧。 唐绵被狗抱着腿一动不能动。 她认出这条狼犬,正是黎靖炜养的那只jack,而且刚才那员工也提到,老板女儿带了条狗过来。 心里一紧,唐绵害怕。 她不是害怕这条狗,第一反应是害怕这狗将自己的丝袜弄破。 她今天穿着工装羊毛大衣,内搭及膝短裙和衬衫,室内开着暖气,她早已将大衣脱去。 “唐老师,这花我看你还是收下吧。难为它的一番心意。” 有个刚刚参与会谈的男员工打趣。 唐绵探头,朝外面望去,好像瞧见有颗脑袋在拐角后晃动,但她再仔细瞅去,什么也没有。 那狗久久未等来唐绵接花,“嗷”了一声,不耐烦地用爪子刨唐绵的裙子。 唐绵不敢大意,赶紧伸手取了那朵玫瑰。 “嗷——”狼犬这回叫的调子跟刚才不一样,甩了甩尾巴,欢腾地跑去办公室那边。 “这狗通人性啊!” “有钱人养的狗能差到哪儿去。” 众人散去。 有人啧啧摇头道:“这日子过的连狗都不如,那狗脖子上戴的项链,少说要十万多。” 提到项链,有女员工来了兴致,趴在办公屏风上说:“我以为就我发现了呢!他们城里人真会玩,那是香港一家珠宝行的定制款,我元旦跟老公去香港玩,当时想买的,那死鬼不干,说可以买辆车了。” 唐绵倒没注意什么项链,她现在纠结的是,手里的花,有些扎手,应该怎么办呢? “师姐,你不害怕吗?”有师妹问。 “还好,它不没伤人吗?”师妹还想说什么,对接秘书姗姗来迟:“唐老师不好意思,楼上有事情,耽搁了些时间,你们随我来。” 说完,她注意到了唐绵手上的玫瑰,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插到会议室的花瓶中。 在一簇干花当中,显得格格不入。 “哦,这是黎小姐的,据说是从保加利亚空运过来的呢!” 唐绵:“……” 电梯里。 “你们黎总来公司了吗?”唐绵装作不经意地询问。 “没有呢,他去软件园的工地了。您的访谈需要和黎总……?”秘书小姐微微笑,礼貌地询问。 “不是,不需要。”唐绵不自在地用没提文件袋的那只手,卷了卷头发:“我就是问问。” 她冲秘书笑了笑。 “哦哦,黎总对你们的课题挺上心的,过问了好几次。” “真的吗?”唐绵还没有答话,旁边的师妹就抢着答话,样子看上去很激动。 这是个研二的师妹,工作过两年,有点社会经历,只比唐绵小一岁。 “当然是真的。” 秘书小姐被吓一跳,但是仍旧很客气。 …… 一层楼而已,时间很快,电梯到了27楼。 大家陆续出了电梯厢,对话没有再继续。 下午3点30分,唐绵从卫生间出来准备去往会议室,这是今天调研行程里的最后一项——他们课题组要与各部门针对共性问题展开一个统一访谈。 地点定在了27楼的会议室。 唐绵正要经过前台,便听到电梯“叮”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前台小姐慌慌张张的一声“黎总”。 一下子,只是一下子,唐绵停下了脚步。 木了一下,她猛地侧过身,躲到了墙后。 可是一抬头,便通过斜前方的反光玻璃,看见黎靖炜已经走进感应门。 黎靖炜的脸色极差,眉头紧皱,薄唇抿着,他没有理会前台小姐的问候,径直大步流星朝办公室去了。 唐绵看着他的背影,捂住胸口、屏住呼吸。 她好害怕他会回头看见自己。 细高跟有些支撑不住她的重量,她扶了扶墙,看着男人打开办公室的门,才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做了几次深呼吸,走进反方向的会议室。 一进门,除了她,所有人都已经就位。 唐绵来不及多想,马上逼迫自己投入状态。 访谈大概进行了十分钟左右,有个员工弯着腰匆匆忙忙进到会议室,趴在梁德永耳边,小声讲了几句话。 “什么?” 只见梁主管脸色一变,丢了手上的笔就要往外走。 法务部主管,也是唐绵的校友,抬手拦住了他:“老梁,我师妹还在问你话呢?你干嘛往外跑啊?” “不得了啦!要打起来了!”老梁没了形象。 “谁跟谁?”有人疑惑。 …… 梁德永已经不见踪影,剩下进来那员工解释道:“黎总和他女儿啊。那女娃娃今天骗黎总说去学校,后来溜回家,偷偷带着狗来了公司。” 这员工喝了口桌上的茶,继续把听到的事说出来:“刚才黎总打电话去学校问,班主任说孩子根本没回过学校,黎总再往家里一打电话,从司机那里得知小朋友来了这里,黑着脸直接杀过来。老梁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话音刚落,大家都从座位上起来,涌到外面去看热闹。 黎靖炜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大概有十几个人站在外面看热闹。 其中,也有唐绵。 唐绵的那位校友站在她旁边继续介绍:“那小祖宗礼拜一傍晚和班上同学打架,被黎总领回了家。昨天带到公司来了一趟,老梁听说,就往上捧,今天又把人给招来了。” 唐绵没有回话,只是盯着那扇门,身旁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一个师弟挤开人群到唐绵身侧问:“师姐,今天调研应该完成不了,不然,我们先回去?报告这两天要出初稿,时间紧。” 唐绵还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先离开? 电梯厢里那个接话的师妹马上否定了:“都还没同大家总结呢,初稿怎么写得出来?” “以现有的成果可以写大致内容了,你别想偷懒,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你知道?”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唐绵出声打断:“闹啥子闹?想走就走!” 她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两人又在边上“喳喳喳”,自然声音大了些,把旁边的宏盛员工吓一跳。 她没有过多在意。 其实理智告诉唐绵,应该在一片混乱之中离开,可她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动不能动。 除开那晚远远的一眼,上一次,她见黎靖炜,也是在宏盛大厦。 具体是几楼她居然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是在那层楼的一个会议室与一个茶水间。 那天,尽管男人有些严肃,脾气谈不上多好,但是并不妨碍,他是一个还不错的老师。 唐绵突然想起来,在茶水间跟自己谈话时,他往咖啡里加了好几颗方糖。 “扑哧”一下,她笑出了声。 在这样一个大家都紧绷着的场合,有些不合时宜。 那是去年的12月9日,也是这样的一个礼拜叁。 时间不偏不倚,差叁天刚好一个月—— 两人没有见过面。 唐绵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眼看着梁德永犹豫再叁后,推开了办公室的那扇门。 他边进去,嘴里边劝着:“黎总,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两爷子哪儿有隔夜仇的嘛?” 他的普通话烫嘴,配上他矮矮胖胖的身形,让人觉得相当滑稽。 外面很多人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倒也带过、掩饰了,唐绵刚刚那突兀的笑声。 透过敞开的门,唐绵看见了里面站着的男人,只是他的背影。 他两手插在腰际,西装勾勒出他的背脊轮廓,即使看不见他的正脸,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被门挡住的女孩子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黎靖炜二话不说就想要动手。 他的手臂在空中悬着,要放不放,看着像是在克制情绪。 梁德永进去后,赶紧拉住黎靖炜,满头大汗地说:“黎总黎总,消消气,孩子年纪还小……” “十六七岁了,还小吗?”男人嗓音冷森,显然真动了气。 唐绵听到少女不甘地嚷嚷:“是不小了,再长两年就能学你生个仔出来不管不问了!” 女孩用的粤语,但短短一句话不妨碍大家听得七七八八。 唐绵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 同样,她也感受到,旁边的宏盛员工倒吸了一口冷气。 黎靖炜额际青筋隐现,他手指着顶嘴的emily:“你再讲多一次!” “有什么不敢讲的!” 少女故意把嗓子扯得很开,一字一句,改用拗口的普通话,生怕旁人听不见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我身上10%的股权,你怕我偏向我嫲嫲那边,到时候你坐不稳屁股底下的位置!” 如女孩所愿,包括唐绵在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在她说出“10%的股权”时,唐绵的心,沉了又沉。 仿佛,她在台北刻意忽视的一切,现在又再次铺面而来。 就像是这窗外的天气一样,阴霾漫天。 梁德永死命拦着黎靖炜,心里暗道一声小祖宗:“黎总,孩子说气话呢!您别跟她计较,咱们出去喝杯茶、喝杯茶……” 最后,还是emily牵着狗狗,先从办公室里面出来。 女孩把头发剪短了,剪成了寸头。 人也瘦了些,白净的脸上有几处结痂的小伤口。 元旦之后,蓉城这两天的气温陡降,她仍然穿着破洞牛仔裤,皮衣、耳钉,看着比初次见面更加叛逆。 狼犬瞧见唐绵,热情地“嗷”了一声,少女怒气腾腾,微微低着头,耷拉着眼睛,谁也不理,拖着要往人群里面钻的狗直接走。 没一分钟,梁德永跑出来,朝电梯那边追去。 没了争执声的办公室安静下来。 大家都害怕,纷纷散去。 唐绵站在门口,听到了皮鞋踢开倒地台灯的动静。 她微微往前探,往办公室里看去——黎靖炜已经坐在沙发上,上身稍稍前倾,背脊弯曲,脸廓冷峻又静默。 他拿起不知何时搁在茶桌上的烟盒,刚点了根烟,视线却越过烟雾看向门口这边。 对上他那双眼睛的刹那,唐绵来不及将目光移开。 那一瞬间,实在是长得过分,唐绵只觉背脊僵硬,动也动不了。 退,也没有地方退。 视线里,男人也没有动,任由缕缕青烟在两人之间蔓延。 唐绵望着他,只是望着他。 但是很快的,她撇开了视线,转身疾步离开。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盯着自己,并没有移开,很是灼热。 一路上,她忍不住用手搓了搓手臂,整个人都有些晃神。 刚刚那一刻,黎靖炜望过来—— 眼底的深沉,让她觉得,好像永远望不到底。 第二章 唐绵和剩下的一个师妹在大厦的一楼大厅,看到了坐在迎客沙发上的emily。 准确的说,是一人一狗。 女孩子抬头间,看到了唐绵。 那双哭红了的眼睛,看起来很可怜。 她感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子丢掉了手上的狗绳,朝唐绵扑了过来。 刚刚不想离开的师妹见状,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上前,给emily递上了纸巾。 女孩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扭过头没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唐绵的手小声说:“我要跟你回去住……” 唐绵一个头两个大,不晓得怎么回复,正巧这时候女孩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了,她赶紧说:“先吃饭、先吃饭……” 出了大厦,女孩强打起精神,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看起来有些唬人的叛逆孩子。 典型的扮猪吃老虎样,有些幼稚、也有些好笑。 出来前,尽管emily不以为然,唐绵还是坚持让她给jack拴上牵引绳。 当看起来有些瘦弱的emily牵着体型庞大的狼犬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还有小孩被吓得哭出声,她不甚在意,继续大摇大摆往前走,在旁人看来,这种态度恶劣至极。 唐绵感到相当不好意思,想要加快步伐。 可哪晓得那师妹拉着唐绵故意落后两步,问她打算去吃什么。 唐绵淡淡地说:“平时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样不太好吧?”师妹犹豫。 唐绵刚想说“有什么不太好的?”,眼角却瞥见要过十字路口的emily,耳边是一阵阵急促的鸣笛。 在尖锐的刹车声里,她冲上去一把将女孩拽了回来,连带着那条德国狼犬。 她的心跳如擂鼓,大卡车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师妹被吓得不轻,跑过来:“没事吧?有没有撞到?” 唐绵已经缓过了神,她轻轻摇头。 那边卡车也停下,司机从车窗探出身,一句一个“眼睛被狗吃了哇”,用些不干净的词语来发泄自己的惊魂未定。 刚才确实是emily闯了红灯。 唐绵只能放低姿态跟司机道歉,说自家孩子莽撞,请师傅见谅。 那司机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发难,开车走了。 目送卡车离去,唐绵看向旁边的emily,女孩子的脸色苍白,眼神有些发直。 唐绵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拿过狼犬的牵引绳,顺带牵起了她冰凉的手:“没事了,以后过马路记得等绿灯。” emily心有余悸,听她说“走吧”,亦趋亦步地跟在她后面过斑马线。 原本骄纵跋扈的小孩子,像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 师妹不时看一眼唐绵身后的小尾巴,怀疑她会随时踩上唐绵的高跟鞋。 经过奶茶铺时,唐绵也没挑花样,买了叁杯珍珠奶茶。 当女孩冰凉的双手捧住热奶茶,渐渐从刚才的惊恐中清醒过来,等他们坐在商务区的韩式料理店里,已经恢复之前的傲娇样。 师妹把菜单先给emily,殷勤地介绍哪种石锅拌饭好吃。 女孩抿着嘴巴想要认真挑选符合自己口味的,翻过来翻过去,眼里尽是嫌弃。 唐绵见状没再多等,径直起身去柜台前点了叁份普通石锅拌饭,外加大酱汤、辣白菜以及一盘韩式烤牛肉。 “……” 师妹看见emily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可再对上回到座位的唐绵又马上变脸:“只要是石锅拌饭我都最喜欢了。” 唐绵没答话,只是把用餐巾纸擦干净的筷子递给她。 刚刚出了餐厅,emily身上的手机便响了。 应该是唐绵曾经听说过的那位bruce,唐绵只听得女孩子连连拒绝。 “我不会回家的,绝对不会!你跟他说,我脱离同他的关系了。” 然后“啪”的一声将电话挂了。 唐绵没说什么,只是让师妹先回家,自己则带着emily又走回了宏盛大厦提车。 她从后视镜里看着抱着狗坐在第二排小声哭泣的emily,实在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六点差一刻,车子停在了a大校门口,正值下课时分又是饭店,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emily已经停止了哭泣,对此有所不解。 唐绵还是不开腔,让女孩把jack的牵引绳绑在电线杆上,带着女孩到旁边的打印店,门口的小喇叭机械性地重复着:“马原5块,中特5块……” 小小的店铺里挤满了学生,老板和老板娘用带着湘音的普通话不断地吆喝:“1号机、2号机……” 充满着校园的期末气息。 唐绵排着队,余光瞟着jack。 那大狗像是第一次见那么多人,吐着舌头,憨憨的,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轮到她时,唐绵递上u盘,让老板将《访谈资料》那个文件夹里的内容全部打印出来。 接着,她带着emily守在店门口的7号机前面,等着a4纸一张一张的从机器里吐出来。 然后,又让emily帮忙将它们整理好放在桌上,高度大概有15cm,等老板过来将它们分装订成了厚厚的叁本。 在“哗哗”的机械声中,身旁的女孩越发沉默。 出来时两人都没说话,emily低着头去把jack的牵引绳解开,又蹲下去抱着这大狗,看上去要多凄凉就有多凄凉。 引来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唐绵没有在乎旁人眼光,站立在这一人一狗旁边,大概有个一两分钟。 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组织语言,最后,只听得她叹口气蹲了下去。 “其实我是完全撑你的,像你今日发型好酷、我好中意,但我都没勇气去做。你做了很多人都没有机会、没有办法做的事情呢~” 唐绵抚着女孩的背,轻轻说道。 “真的吗?”女孩不把头抬起来,说话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当然是真的,我以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爱上课也不爱做功课,还爱翻墙出去看dvd……” 听到唐绵这样说,女孩缓缓将头抬起来,满脸的泪水,同样也是满脸的不相信。 “……” “但我慢慢觉得,这些很没有意思。我们这样做,无非是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对吗?” 唐绵摸摸emily的脑袋,手不小心碰到她满是耳钉的耳垂,有些扎手。 “……” “其实,我们这样傻傻的。” “为什么?” emily吸吸鼻子,嘟嘟囔囔的,话也说得不清楚。 “因为……你不觉得我们每次做了这些事情,自己都很累吗?” “……” 女孩子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把眼神转移到jack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jack的毛。 “我们每个人到这世间都是有任务的呀。不同的人、不同的角色在不同阶段需要接受不一样的任务。拿我来讲好了,你也看到了,我不止要上班,我还要读书,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些资料,我得在今晚前看完,还要根据它们,写出一篇还过得去的报告。” 女孩不开腔了,看着唐绵腿上那几本厚厚的文件,伸过手来摸了摸,还有点点温热。 动作带着点儿小心翼翼。 唐绵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拖到地上的羊毛大衣往腿捞了一把,再继续说道:“我跟你一样,也是在单亲家庭长大。从小到大,我母亲忙工作也几乎没有管过我,我尝试用过各种方法来吸引她关注我,但都无济于事。因为,她也有任务的——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我的母亲。” 唐绵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才又接着说:“她有她的工作,有老板、有员工都在看着她,她还有自己的社交圈,不可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我身上。换做是我,我也做不到。但是,她已经尽全力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以及平台给我。让我能够比周围很多人都轻松地去追寻我想要的东西。” “……”emily脸有些白,惨白。 唐绵相信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己不用把话讲得太直白,她肯定都明白。 “我想你爸爸也是这样的。我母亲很忙,但他一定比我的母亲还要忙太多太多,但他没有说对你不闻不问,还上心你的功课,让你转学到内地来。如果真的是不想管你的话,他应该将你放在国外,两年、一年去看你一次,可是他没有吧?” 唐绵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几个月前在火锅店的过道上,自己不小心偷听到的黎靖炜与emily的那半截通话。 这位父亲算不上有耐心,但绝对称不上失职。 “……” 想到那些画面,又见面前的女孩子低头不回话,唐绵觉得心里酸酸的。 “今天你对你爸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止我听见了,门外还有那么多你爸爸的员工也都听见了。你想想大家会怎么想你?又会怎么想你爸爸?然后你爸爸又会如何想?” “……我当时是故意说的气话!” 女孩吞吞吐吐,并不想要承认。 “我知道。可是旁人不知道呀,对吧?” emily低下头不开腔。 “你想过没有bb?门口围了那么多人,但凡有一个人拍了照片或者录像po到网路上,对你爸爸有多大的影响?对宏盛又会怎么样?现在的网络世界,本就是键盘侠的天地,这些你考虑过吗?” 唐绵越说,心情越发复杂,语气变得严肃,也越来越不好。 见女孩有被自己说哭的趋势,唐绵才反应过来,赶紧改变口吻。 “就算不说这些,你这样做,你爸爸会多伤心呀?emily——其实你的家庭条件已经能够让你做很多旁人做不到的事情了,吸引别人的眼光不是只有这样一种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方式。” 唐绵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 兜兜转转,像是那个夏秋之交的夜晚,她再一次和这个女孩,在街头展开了“谈判”。 而这个女孩子的父亲,是她准备深埋心底的一个人。 “那还有什么?”emily问,见唐绵愣住了,还扯了扯她的衬衫衣袖。 唐绵回过神来,继续道:“很多呀!第一步,是不要让爱你的人比如你爸爸担心,第二步,是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第叁步,用你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旁人比如——你爸爸。” “为什么要帮助我爹地呀?” emily面露不解。 “bb,你把头发、衣服搞成这样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吸引你爸爸的注意力吗?那你成长得来变为你爸爸的左膀右臂了,他还能不关注你吗?对吧?” “……”女孩子点点头,似乎在思考。 “你在这个阶段的任务,就是接受家庭带给你的资源然后不断地充实自己,但人不能总是理所当然的接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对任何人都适用。所以,当你身上的价值能够回馈或者说能够对你父母起作用的时候,你应该要做第一个站在他们身边、做一个支持、帮助他们的人。这也是你应该、也不可能逃避的任务。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得非常漂亮。” 隔了怕是有一分钟吧,唐绵都以为emily会反驳自己了,只见她点点头,来了句:“姐姐,你讲的真好。” 天渐渐黑了,女孩的眼睛像是亮晶晶的星星。 唐绵被这突如其来的“崇拜”搞来不知道怎么继续。 见目的已经基本上达到,所幸站了起来。 蹲了太久,一下子起来,头脑有些眩晕,差点儿站不稳。 emily一把扶住了她。 “打电话给司机,让他来接你好吗?” “……”听闻此句话,女孩又将头低下去。 唐绵将自己手上的资料放低,拿到emily面前晃了晃:“刚刚我才讲的,你就忘啦?” “没有……”emily扣着衣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 “那不就得了。你回去把脸上的上处理一下,加些衣服返学校,然后认真读书,好好完成任务。如果你都做得好好,我们约定放假你到我家,我们一起包饺子,好不好?” 女孩还没答话,蹲坐在旁边的jack就“嗷嗷”叫了起来。 刚刚走过的路人,吓得一下子弹开了。 emily低头瞪了那狗一眼,jack抬头,眸子黑漆漆的,看起来要多无辜就多无辜。 唐绵笑了,弯腰摸了摸jack:“他的晚餐也还没有用呢。回去吧,好吗?”再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又望向了emily。 女孩终于点了点头。 唐绵没有站在路边陪emily一起等车,她对女孩撒了谎,先离开了。 她站在路口的拐角隔着人群看着女孩扭扭捏捏地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当轿车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她才又走回打印店。 店内没人了,老板两口子正在吃晚饭,瞧见唐绵抱着资料进来,连忙放下碗筷迎过来,像是要接u盘。 唐绵摆摆手,笑了笑:“老板,这些资料我用不上了,你看着处理一下吧~”。 说罢,放下资料转身出了店门。 上课铃声响起,晚课开始了。 夜幕将整个校园笼罩,让人感觉有些清冷与空旷。 唐绵将公文包挎在腕间,搓搓手,又吸了吸鼻子,加快了步伐。 在昏黄灯光下,她的背影有些模糊。 地上那摇摇晃晃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第三章 如果没有黎靖炜的那一眼以及与emily有关的小插曲,唐绵的种种思绪与决定,应该还是停留在台北。 尽管她的生活状态已经重新迈入现实,或者说是正轨。 时间实在是过得有些快,唐绵来不及反应,新的一年就已经在自己面前溜走了好几天。 以往几年,唐绵都习惯在年底时分写几篇长长的日记,来回顾自己在这一年当中做了什么,有哪些收获,又或者还有哪些不足。 还会用小小的篇幅,记录一下自己与那个男人。 可就在前几天,她并没有像以往那么做。 去年一年的记忆,仿佛是从八月份开始。 她似乎再也不需要咬着笔杆,盯着书桌上的公仔,想一想自己上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这段时间的每一幕,在浮现于脑海时,都是那么的清晰,都像是昨天才发生过。 可仔细一想,一琢磨,又似乎并不是。 尽管这一切,她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 这种自我臆想、重复构造的画面与场景,应该停止并且消失。 她不想让自己的喜怒哀乐再由别人来操纵。 她在a大门口对emily说的那些话,除了那份私心以外,何尝不是一遍一遍对自己的告诫? 礼拜五的下午,五点一刻。 由于蓉城连续几日的阴冷天气,唐绵带到学校的衣服洗过之后统统没有干,这时候手上的工作恰巧也处理得七七八八,再加上宿舍总是没有家里住得舒服,所以尽管对那件事她仍旧没有一个最终的决定,她还是选择趁刘女士还未回蓉城,回一趟翡翠城。 带着那些总是挥之不去的心事与不断的自我调适回了家,电梯门打开,看见可怜巴巴蹲在自己家门口的emily,那一刻,唐绵才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岌岌可危。 真是个缠人的小姑娘。 恍然间,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绪,她就那么想起了“旧情绵绵”的那个夜晚。 尽管中间已经隔了太多太多的时日,但黎靖炜在小区门口对自己说的话,还是那么的清晰。 唐绵不禁感叹,他还真是了解自己的女儿。 emily的发型整体没变,但大概是没有抹发胶,看起来没那凛冽,头发耷拉着,像个瘦弱又叛逆的小男生。 “我过来吃饺子……”女孩的语气可怜巴巴。 “……” 一进门,唐绵没想到田阿姨就搓着围裙迎出来。 “你妈妈打电话来说,怕你哪天回家没吃的,让我包点儿饺子带过来。” 唐绵拿着钥匙愣了一下,朝阿姨笑笑,再将包包放在玄关,领着emily进了屋。 “这是田阿姨。”她介绍到。 emily马上嘴甜叫人,乖巧又老实。 “家里有人呀,你刚没敲门?”唐绵问女孩子。 “我不敢。” “你还有怕的啊?”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呢?” “额……” 唐绵回到蓉城,在跨年前,就把旧的电话收了起来,删了一些号码,新办了一张电话卡。 “快进来吧,太凑巧了,阿姨包了新鲜的饺子,你有口福了!”她朝emily招招手。 小孩就是小孩,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连忙换鞋往里走。 叁人一起吃饭,田阿姨又多炒了两个菜,都是家常口味,却把女孩吃来舔嘴巴,自然也哄得田阿姨嘴巴都合不拢。 “那丁丁妹儿多久会回来呢?”饭后,emily抢着帮忙收拾碗筷,尽管是毛手毛脚的。 “等绵绵妈妈回来吧,这两天家里没人,她不放心,就放在绵绵堂姐那儿呢。”田阿姨回答。 “好吧……我好想它的……”emily嘟嘟嘴。 吃了饭,emily东摸摸西看看,就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是在唐绵的再叁追问下,女孩才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学校今天中午就放学了,她回家之后觉得无聊就跑过来找她,明早……确实还有补习班。 “那你必须得回家。” “不!”女孩耍赖。 “真的不行,你没同大人打招呼就过来,我已经很尴尬了。”唐绵还是不心软。 “……那你送我回去!”女孩开始讲条件。 唐绵坚决不答应。 “我爹地不在蓉城的,你别怕。”emily以为唐绵是害怕黎靖炜的严肃。 “……” 最后,她实在是拗不过这磨人的小孩,拿着车钥匙同她下楼。 唐绵把人送回,在腕表上的时针恰巧指向数字“8”的时候。 她原先不打算下车,无奈emily拉住她就往院子里冲。 别墅半掩着,唐绵进去,踢到玄关处脱着东倒西歪的运动鞋。 胡嫂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口站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唐小姐吧?我们上次见过,记得吗?” 唐绵点点头,冲胡嫂友好地微笑,然后就要同女孩子道别。 “不行!姐姐你等我,我要送东西给你!”说完就甩开唐绵的手,往楼上冲。 胡嫂见状,连忙把唐绵往客厅迎:“唐小姐你坐会儿,我去泡茶。” 唐绵叫住胡嫂:“不用麻烦,我马上就走。” 厨房炖着东西,胡嫂不好走开,唐绵只能自己上楼找人。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带着一点点的内心无法压抑的情绪。 可能,不止一点点。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没有关,传来动静。 唐绵寻声走过去,发现是个堆东西的小隔间,亮着灯,emily正蹲在那翻找东西。 “在找什么?”唐绵好奇,跟她搭话。 emily把手里东西随便一搁,又弯下腰,差不多把上半身都埋进大纸箱里:“送你的东西呀~” “这房子好像是我爷爷到蓉城来办公时买的,所以东西多些,不太好找。” 见唐绵不解,女孩子边翻东西边解释。 这房间不晓得有多久没人进来过,眼看女孩的外套要被弄脏,唐绵上前,用手抹去边上的灰尘。 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手,她的视线却注意到地上的相册,正是emily刚才随手丢的东西。 相册封面是个穿黑色洋装的女人。 唐绵觉得眼熟,应该是在哪儿见过,再仔细一瞧,这个女人跟emily长得像,她隐约猜到这是谁。 emily已经直起身,发现唐绵看着那本相册,以为她好奇,随口解释:“那是我妈咪,我爹地的短命鬼老婆。” 说着,她用脚轻踢相册,将这东西踢到一边:“据说我爷爷蛮宠我妈咪的,他gameover前很长时间都在蓉城,说不定是他带过来的。我爹地讨厌看到这些东西,多半就被扔到了杂物堆里。” “你这么说你妈妈,你爸爸知道吗?”唐绵收回视线。 emily轻哧:“他又不在意我妈,就算我拿锄头把我妈的坟刨了,他都不带皱一下眉头。” 唐绵诧异地看向身边的女孩:“你哪里学的这些话?” emily又蹲下身:“忘了!这有什么难的?”边找东西边继续说:“我爹地这人吧,有‘少少’花心,怎么可能定下心只守住我妈咪?我去温哥华前是同我香港嫲嫲住,照顾我的工人同我讲,我爹地年轻就是一个古惑仔。有次他同我舅舅出海,好似为了抢一个靓妹同旁人起争执,差点把对方打死,那人的爸爸爷爷都做官,我爷爷再有钱也糊弄不过去,只好送我爹地去牢里改过自新。” 得了,这是唐绵听到的第n个版本,从当事人的女儿口中传来的。 “你什么时候去的温哥华呀?”唐绵很随意地问,也很小心。 她很害怕这个小女孩察觉出来的她的语气有什么问题。 “小五吧~我不是记得好清楚!” “你过去一个人吗?” “不是。同我嫲嫲。” “嫲嫲?” “就是我爹地的妈咪呀!” “……” “所以我国语还算麻麻滴!”女孩相当自信。“欸,刚我还没同你讲完呢,”emily接着刚刚被唐绵打断的话:“后来啊,那个tracy呀就开始来啦!我妈咪还没死的时候就来缠着我爹地了,要不是她爹地手里有我们宏盛的股份,我爹地根本不会理她。她妈咪还去找我香港嫲嫲,说我现在这么不学好,是因为没人加以引导教育,得赶快找个女人照顾我们父女俩!我晕……不就想当我后母,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emily将手中的杂物丢开,冷笑一声,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老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等她真嫁给我爹地,她家里一定会给我爹地施压,就会把我送到国外去,然后tracy再生个仔。到时候他们一家叁口幸福快乐,让我在国外自生自灭。” 唐绵愣在那里,她说得出让emily好好对黎靖炜的话,但是却对让emily接纳tracy这种劝告,怎么都开不了口。 尽管,那是在她的认知里,对黎靖炜最好的选择。 来不及纠结,因为唐绵也实在没想到emily年纪不大,心里藏着这么多东西。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股份”两个字还没脱出口,就看见女孩子立起身子。 “找到了。” emily吹了吹小箱子上的灰尘,然后递给唐绵:“送给你,姐姐。” 一双眸子,干净又清澈。 唐绵接过打开,里面装着一套画笔,她伸手摸了摸,鬃毛质感非常好,实木的笔杆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看姐姐你家里有好些画,有几幅都落了你的名字,好漂亮的。这笔是我爹地以前用过的,我之前听工人说是从西班牙定做的呢。”emily在旁边解释道。 语气很有层次——带着讨好,同样也带着自豪与骄傲。 唐绵抽出一支拿出来瞧了瞧,笔身上确实有用过的痕迹。 缓缓地,指腹在笔身摩擦了几下。 emily看不懂姐姐现在这样是几个意思,正想开口,就看见唐绵抿着嘴唇把盒子盖起来,又递给自己:“你替你爹地把东西送出去呀?” 女孩不好意思笑笑:“他也不用呀,放在这儿也是丢掉的!” 唐绵还是不接受:“你的心意我领了。” 两人推拉之中,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拿着吧,你对她那么好,应该的。” 是黎靖炜。 唐绵的手一顿,emily见状马上说:“看吧,我说了的,我爹地不会反对。” 侧了侧身,唐绵想让余光里的男人消失。 她接过emily使劲往自己这里塞的东西,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要离开。 “欸,姐姐等等呀,这么晚了,让我爹地送你!”女孩在后面喊。 “……”唐绵已经下到一楼。 她隐约听见emily对黎靖炜的抱怨:“看吧,姐姐就是很怕你的……” 在脚步平稳的前提下,唐绵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外面花园。 还没坐到车里,唐绵就连打了几个喷嚏。 蓉城这两年算是网红城市,常常有外地人说,这城市只有夏天和冬天。 唐绵以前没有这种感觉,也有可能前段时间一直在外面,今年回来,现在才算是十年之后第一次体会到别人描述的“一秒入冬”之感。 特别是今天,下了雨,晚上气温更是陡降得厉害。 被emily拉出来的时候忘了套外套,从家里下到地库没感觉,在车里开着空调也没感觉,刚刚下车进别墅,一冷一热,现在车里没开空调,又是一冷。 体感温度不停交替之间,唐绵现在头脑眩晕。 牧马山别墅区的夜晚灯光并不太好,唐绵一路上都很小心。 心理的不自在与身体的不舒服,两种情绪迭加,让人的感官变迟缓。 为了安全,唐绵一路都有放慢车速,任由其它私家车从旁边超过去。 她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前方路况,自然没发现从别墅区出来,就有一辆黑色揽胜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当暗红色x3再次减速的时候,黎靖炜不得不跟着踩刹车。 从牧马山开到进入市区的人民南路,晚上车并不多,7公里的路程,唐绵却开了二十几分钟。 过十字路口,还有五六秒钟绿灯的时候,她怎么也不肯加速闯过去,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停下来,转弯时异常小心,不管后面汽车鸣笛多频繁,她依旧开她自己的,怎么慢怎么来。 十分钟后,宝马x3靠边停下。 唐绵推开车门下去,绕过车头进了路旁一家药店。 黎靖炜点了根烟,把胳膊肘搭在车窗边缘,在袅袅的烟雾里,耐着性子等待。 没多久,她拎了一袋药从药店出来。 天色已经黑透了,道路两旁的路灯齐刷刷亮了起来。 那道纤瘦身影穿梭在路人中,她穿着贴身的羊毛衫与长裙,大风刮过,裙子的边缘被吹起,她稍低头,又抬手拂开挡脸的发丝。 唐绵不确定家里有没有药,所以在看到药店时,停车进去买了一些。 回到车上,她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经过一家超市,唐绵喉咙疼得发紧,停车进去买水喝。 黎靖炜在车里等了会儿,一直没等到人出来,他推开车,迈开长腿跨出去。 这个点,恰是超市的打折时分,人山人海。 下扶手电梯,黎靖炜没有刻意走近,站在跟收银台有段距离的地方,双手插在裤袋里,他在看墙上的几张商品宣传海报,但这架势,很多被丈夫或男朋友陪着买过东西的女人都能瞧出是在等人。 又过去七八分钟,男人抬腕看表,然后转身走去超市入口处。 像黎靖炜这种穿着和身型的人,自带一股沉稳派头,那是常年混迹生意场沉积下来的威慑力。 几个年轻小姑娘推着购物车和他错身而过,忍不住交头窃耳。 “我最抵挡不住西装男的诱惑,尤其是这种看上去有钱、长得不错、身材又好的。” 另有女孩打趣她:“人家一看就是有主的……” 黎靖炜进超市,没一会儿在果蔬区找到唐绵。 隔着人群,她推着一辆购物车,车里东西很杂,此刻她正弯腰在看架子上的苹果。 几缕发丝掉落,被她随手掖在耳后根。 工作人员推着一辆拖地机过来,拖到黎靖炜皮鞋旁边,他才回神,不动声色地退到旁边。 随便买了些东西,身体实在熬不住,她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台结账。 刚把东西拿上收银台的传送带,唐绵感觉后面有人过来排队,不由靠外站了站。 “要购物袋吗?”收银员问。 唐绵点头,她拉开包去拿皮夹,翻了一遍,没找到,收银员已经算好钱:“一共八十叁块六。” “……” 唐绵想起来,自己刚买完药把皮夹随手塞进装药的袋子里了。 她包里,现在只有一张五十块钱。 正想着跟收银员商量,可不可以让她回车里拿钱,身后传来男人深厚好听的声音:“和这包烟一块结。” 一包软中华,出现在传送带上。 唐绵回过头,看到黎靖炜时脑子有些没转过来,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后边排队的人开始催促。 唐绵不得不走到外面,黎靖炜已经从西装内袋拿出了黑色皮夹。 他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收银员。 不知是黎靖炜的身高还是气场问题,很多人都往这边瞧。 在那些好奇打量的注视下,唐绵那句“这些东西我不要了”哽在喉底,不想引起更多的注意。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里有点乱,单手抱臂杵在那里。 黎靖炜结完账出来。 唐绵的视线里——那男人一手拿着那包烟,一手提着那包购物袋。 见他把袋子递过来,唐绵接住,不忘说“谢谢”,然后道:“我的钱包在车上,我马上去取。” “算了,也没有几个钱。”黎靖炜顿了一下,侧头看她:“还是,已经跟我划清了界限?” 唐绵怔住,心里有片刻的混沌,忘了身处何时何地,脸上只有被言中心思而难掩的尴尬。 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刚刚在牧马山7号别墅,全程控制住自己没有多看黎靖炜一眼。 两人好像是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单独见过面。 超市人来人往,很是嘈杂,却怎么也掩不住此时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淡淡别扭。 滚了滚喉咙,正欲开口解释,男人的手机响起。 他先一步转身离开,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只留下一句“回去好好休息”。 男人的嗓音,沉笃稳重。 唐绵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像是有条小溪缓缓流过,涓涓流水声滋润心田。 他为什么要叫自己好好休息? 同样,也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会跑到超市买烟。 而且他抽的烟,她看到过,并不是软中。 不敢往深处想,怕越想越混乱,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抬步走向扶手电梯。 走出超市,一辆黑色揽胜在夜色中,从自己跟前驶过去。 唐绵伫立在街头,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线之中。 寒风吹过来,她冷得打了一个哆嗦,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回到车上。 前方来车,车灯照过来,唐绵偏头——副驾驶上的那盒画笔,无预警地闯进她的视线。 她的手指,捏紧了方向盘。 第四章 唐绵在过去这些年里,住过无数家酒店,但私心里,还是觉得翡翠城的床,比任何一家都要来得舒服。 当然,也有可能是感冒药中所带的安眠成分,让唐绵一觉睡到了天亮。 甚至于第二天,还有点起不来。 上午十点半,唐绵接到了唐爸爸的电话,对方在楼下等她,让其出来吃饭。 当时唐绵正在办公室看资料,对于接到这样的来电,感觉有些诧异。 唐绵收拾了下小跑出门,已经看到唐爸爸那辆高调无比的大奔suv停在法学院的停车场。 原来,中午是在爷爷奶奶家聚餐。 去年跨年的时候,大家都在外地旅游,一家人没聚过餐,回蓉城后也各有安排,凑来凑去,只好安排在这一天。 唐绵刚刚上车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爸爸就递过来一杯热牛奶:“暖暖手。” 她接过,抿了一口,很醇厚,也很暖。 爷爷奶奶住在郊区,一路上,唐爸爸扯东扯西,聊了些近况。 在出城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停车等待红灯时,他转头看向唐绵,慈爱地问:“最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男娃娃?” 唐绵正在回海达那边的消息,飞舞的指尖明显停顿:“还没,等有了一定告诉您。” “这种回答,啷个都像是在敷衍你老汉儿喃!” 唐绵看了眼前方的交通指示灯,催促道:“后面在按喇叭了。” 车又开始提速了,唐爸爸作随意地说起:“你看,你自己这么久了都还没找到,要是别个帮你找,你有没得意见?” 唐绵扭过头,看着旁边两鬓有些白丝的父亲。 “你妈之前跟我提过,说香港那边有个小伙子还可以。我前两天特意去打听了一哈,不管是品相还是年纪,跟你确实还比较般配,只是不晓得性格脾气咋个样?今年眼看你就二十八了,爸爸还想早点抱上外孙呢!” 余光瞥见唐绵将头转向窗外,唐爸爸略略沉吟,关切地问:“还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隔了怕是有一两分钟,唐绵看着车窗不断闪过的画面,语气平常地道:“现在女生晚婚的不少,我不想随随便便找个人将就。”话音还没落,唐绵就感觉唐爸爸那边马上就有了意见,她赶紧补充道:“但如果真遇上合适的,会考虑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上次去青城后山,是不是见过那个男娃娃了?” 唐绵点头,没有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唐爸爸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端起咖啡喝了口,在放下杯子的时候问她:“说一哈喃,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挺好的。” “好在哪方面?” 唐绵仔细想了想跟philip的那次相处,好像真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 她不知道李谢安明与刘女士是怎么想的,philip明显不喜欢自己,态度敷衍不说,避她如避蛇蝎的身体语言更是有些明显。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她评价这人时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她克制地深吸一口气,抿着唇角,装出经过深思熟虑的样子,慢慢道来:“人很孝顺,性格的话,就那样吧。” 唐爸爸笑着道:“这么说来,你不反感那人?” 唐绵看着前面的路,说不出来肯定的回答。 其实从唐爸爸开始这个话题没一会儿,唐绵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明显是来当刘女士的说客。 唐绵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交流,自然也不晓得应该怎样来应对这一场临时展开的谈话。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香港街头那个与刘女士的对话。 当时她把电话打过去,一下子就接通了,可两人都没第一时间出声。 听着那电波的丝丝声,大概过了有半支烟的功夫,刘女士才徐徐开口:“绵绵,你是个聪明的娃娃,我也不想瞒到你,对方的意思你应该看出来了,那个男娃娃比你年长一岁,到现在还没有处得来的对象。” 唐绵没接话,静等刘女士继续说下去。 “我原本是希望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有些事我从心底里面不想让你晓得,现在把你扯进来,也是逼不得已。”刘女士幽幽叹息:“去年,万宝有好几起大单子都被竞争对手挖走,其中不乏以前的老客户,一些大型项目的投标,万宝签下的单子也不多。” “怎么会这样?” 唐绵想起刚回蓉城不久,在那家冷锅串串店,叶引的那些话。 她不相信,短短时间内,万宝会败落如斯。 唐绵听到刘女士在电话那头叹息:“说起来,是很复杂的事情,你梁叔叔两年前跟人合伙开材料公司,本来搭上之前的政策红利,做得还不错。他也忙,这公司就没多过问,谁料到他那朋友,见材料这块挣得多,被利欲熏了心,偷偷进了一批劣质材料,搞得工程后期检验时查出质量问题……今年初,是我做的主,同你庄叔叔还有融兴董家去越南投资工厂,啷个晓得——这两天新闻陆续放出来,你也看见了……” 剩下的话,不用刘女士再详细说,唐绵也明白。 一家即将上市企业,当中随便某个点爆炸,哪怕是很小的点,那都会引发很多关联业务发生地震,很可能会波及全身。 何况,万宝还接连出了这么些问题。 话到这里,刘女士顿了一顿:“之前让你去见那男娃娃,只是想让你多个选择,你已经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我之前打听过,你也见过了,他不管相貌还是人品都没问题。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绝对不会勉强你。” …… 李家的背后代表了宏盛。 唐绵已经明白刘女士的意图。 这其实就是一场商业联姻,只要她嫁给philip,成为李家媳妇,宏盛没有不帮“亲家”一把的道理。 合作有很多种方式,但“联姻”,是经久不衰的捷径。 对方还说了什么,她是如何回答的,在这一刻唐绵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她哭了。 伴随着远处那街头艺人高歌的“母亲的爱却永未退让,决心冲开心中挣扎,亲恩终可报答……” “绵绵?绵绵?”见唐绵愣住不动,唐爸爸拍了拍她的手臂。 “嗯?” “到家了。” 唐绵站在后备箱那儿看着唐爸爸把礼品盒挨个拿出,原本黑得发亮的车身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已经布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蓉城的雾霾,在这两年的冬天越发严重了。 唐爸爸用一只手拿着礼盒,另一只手轻搭在唐绵的肩上,两人一起往小院走去。 说话声音也贴着唐绵耳朵响起来。 离得近了,她嗅到了淡淡的咖啡味:“本来嫁到香港去我是反对的,但想着你从小也没在我们身边长大,娃娃能够飞好高都是自己的造化。只不过我的幺女,不能在那边抬不起头,我们条件虽然比不得那家人,但是我还是给你准备……” “爸爸,这八字都没得一撇的事情,你说到哪儿去了哦?” 唐绵打断了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唐爸爸,接过他手上的盒子,直说大家都在等着了,加快了步伐。 一大家人聚在一起一次并不容易,这餐饭也就谈天说地地,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饭后,詹阿姨陪伯妈还有两个长辈将就餐桌铺上垫子打起了手搓麻将,唐绵逗了逗小侄儿就借口学校还有事情,想要先离开。 “这附近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不了,爸。” “绵绵你就让你爸送你回去,不然等会他又跑过来乱指挥大家打牌。” 詹阿姨理着牌说道,引来了另外一个阿姨连声赞同。 从花园到车上,父女俩都没多说话。 等上了车,发动引擎后,声音才传来:“还在生老汉儿气嘛?” 唐绵扭头,不说话。 “哎,还是小娃娃嗦!也不是老汉儿催你,你年龄确实在那个地方去了,你想一哈嘛,可可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怀起幺幺咯,你看哈你喃?” 唐绵刚想出声反驳,就被唐爸爸制止:“你先听我说完。” “我跟你妈再咋个说也是夫妻一场,分开纯粹是性格确实合不来,莫得啥子深仇大恨,我当然希望她过得幸福、过得好。但我这次跟你谈的目的也不是说为了帮她,在我这儿肯定是我幺女最重要撒!我只是觉得对方条件啊,方方面面看起来不错,你多接触一哈,总没得拐嘛!” “你妈打电话拐弯抹角给我说了这件事,我第一反应也是‘那啷个得行’?但是仔细想一哈,这正是说明了我幺女的优秀,这是好事,我们不得吃亏嘛!” “但是绵绵,我跟你保证,老汉儿绝对是你坚强的后盾,但凡你受一点儿委屈,我拼了老命都要上的!我们家也不缺钱嘛!” 最后那半句话,是唐爸爸的口头禅,唐绵没忍住,被逗笑了。 从爷爷奶奶家回学校的路上,唐爸爸都没再谈这件事了,转而开始讲唐源最近的学习。 唐绵这个弟弟在蓉城实验一中读高二了,自小就很崇拜自己这位姐姐。 姐弟俩关系不错,唐绵只要人在蓉城,时间凑得上的情况下,都会带他出去吃吃饭。 之前也帮他看过几次习题,多是英文科目的。 不过,他的成绩也是一直优异,但不知为何最近出现波动,有些不太稳定。 下车前,唐绵答应最近抽时间跟唐源谈谈。 回到a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叁点半。 唐绵被唐爸爸的话搞来脑袋发胀,原本就很痛苦的她,现在更加是不知道该如何走。 就直接回了寝室,想要小眯一会儿。 但是想到现实中还有这么多问题没有解决,翻来覆去地怎么睡不着,四点过就趴在床上无聊地刷着手机。 新闻弹出——李谢安明近日会率宏盛高层到蓉城开新春会。 唐绵这段时间都没有赴港的打算,如果想要谈,那么这就是最好的将话说清楚的时机。 手指摩擦着手机边缘,她又犹豫了。 翻身仰面躺在床上,唐绵捂着脸,既感觉到思绪混乱,又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醒来后,是晚上9点了。 唐绵裹上棉衣去便利店买了包烟,还有关东煮填肚子,回来东忙西忙一阵,却怎么也没办法再次入眠。 她突然想起李谢安明给自己的那两份协议,又起来从行李箱里将文件袋拿出来放在书桌上。 自那晚之后,行李箱跟着她香港、台北跑,又回到蓉城,可是,她没再看过协议内容。 算起来,应该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唐绵坐在床上,盯住桌上的文件。 唐爸爸的那一番话、刘女士对自己的好,黎靖炜投过来的眼神,以及在黑夜里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黑色揽胜,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这么多天过去,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同黎靖炜不会有可能。 连续两次台北之行,充分映照了她心境的转变。 从最开始的甜蜜期许,再到回归现实。 而香港,像是一个洼地,让她滚出一身泥泞后再离开。 她逐渐明白——不论是现实情况,还是黎靖炜的野心,于情于理,自己都不会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再者,唐绵并不了解黎靖炜,他也不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人。 台北几日,唐绵开始反思—— 黎靖炜在自己这里的所有形象,都是她那颗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停泊的心,将哪几个并不多的片段,通透过不断地回忆构造出来的。 去年夏秋之际,两人互动开始增多,唐绵也渐渐发现,那些所谓的记忆,是有所错位的。 他并不完全是自己记忆中那样的人。 所以,综上种种,自己一定要克制,不能够让一时的冲动冲昏头脑。 摆在自己面前的路无外乎几条—— 一是听刘女士的话。她不知道philip是什么想法,或许也不会满意这样的包办关系,但她相信李谢安明会来找自己,就一定做好了philip的工作,或者说她有自信能够做好philip的工作,这不是她需要考虑的方面。两个并不熟悉的年轻人,被双方家长强扭在一起,她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但是,转念一想,既然要随便找一个人就如同她当初找上李尔那样,那个人,就为什么不能顺着大家的意思,是philip呢? 二是找其他公司。按道理来说,唐绵工作多年,人脉有一些。可是她向来不太重视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她还想不起来找谁?况且,她才回蓉城小半年,什么情况都还没有弄清楚?找谁?自己有什么资本去找别人?她都不知道。再者,她相信刘女士应该是把蓉城的各大家都问了一遍,可能仍旧没有人愿意出手,才把目光集中在了“远水”的宏盛。伯妈那家人,伯妈自己就没进到权力核心,其他人关系再好终究是商人,力所能及的忙可以帮,但是要动到自己的利益,又是另外一番说辞。 而第叁条路,第叁条路就是求助黎靖炜…… 以往在东京、伦敦,黎靖炜并不是没有帮过自己。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也就注定了——这是一条完全看不清楚状况的道路。 黎靖炜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他从来没有确切表明过; 万宝这边具体有什么问题,唐绵不了解; 需要黎靖炜做到什么层度?她更是不清楚。 而她能够给黎靖炜什么?暂且不论她唐绵愿意与否,她给的,值不值得黎靖炜付出?她心底完全没有底。 这种时候,宏盛茶水间以及叶引的劝告那些流言、他的未婚妻,统统都在她眼前晃。 她所受的教育、她的道德观念,又允不允许自己去做那个小呢? 她承认,她是害怕的。 但是想这么多,最主要的还是,李谢安明与刘女士的关系,李谢安明与黎靖炜的关系,唐绵不愿意是由她,来把黎靖炜拉进这个她自己都完全摸不清状况的池子里。 唐绵不愿意做这个人。 所以,叁条路,没有一条是简单而单纯的,但似乎相较而言,第一条,怎么看都是最轻松的。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天在宏盛看到黎靖炜与emily的对话,她甚至想过,如果答应李谢安明,换得那些利益,可不可以或者是能不能够,对黎靖炜带去有一定的好处? 可冷静下来,只觉得自己这种想法过于幼稚,对面的水有多深,她根本不清楚。 再者,唐绵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就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不应该,也不需要对旁人那么伟大。 其实这些分析,唐绵在台北,就已经做过无数次。 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相当失败。 她总是会想到刘女士说过的:人要靠自己,要自己有本事。 但是以上的所有方法,偏偏都是在求助别人、依靠旁人。 自己花了家里那么多钱,读了那么多书,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让人觉得挫败。 看着李谢安明即将抵蓉的新闻,她自己现在又身处在蓉城这片土地上,这种感觉,比在香港、台北更加明显。 纠结多日,唐绵始终下不了一个决定。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唐绵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人。 当时,天还没亮。 她将水烧开,给自己泡了一袋速溶咖啡,又去给室内那盆绿植浇了点水。 唐绵昨晚没回翡翠城的原因之一,除了第一觉醒来已经9点以外,还有就是最近辅修法学的外专业本科生在陆陆续续利用周末进行期末考试,而教务处排的监考表里,有她的名字。 在办公室坐了两分钟,她先去教学楼监考第一场考试,结束之后又赶赴海达上班。 没有错,项目一个接一个,各个团队不管是谁没有例外的,最近都忙翻了,已然是没有休息日可言。 原本已经被归入行政岗的唐绵,由于被拉入了“宏盛常法”的邮箱组,自然也卷进了这场“加班潮”当中。 头两天季老听说这件事后,如上次一样,相当地鼓励她。 唐绵到海达放下包就去茶水间去热已经停了好几天的中药。 刚巧,章律正在泡茶,看见唐绵进来,直接把唐绵叫去了自己办公室。 章律从文件堆里找出一份厚厚的已经装订成书般的报告放在唐绵面前。 是一份关于宏盛最近有意收购的某蓉城本土科技公司的尽职调查。 唐绵粗略扫了两眼,有些印象。 她在去香港前,有参与到这个项目的第一阶段。 昨天负责团队已经把修整后的最终报告做出来,今早章律也已经过目,可行政那边的团队秘书周末没有来上班,接近期末,更是没有实习同学。 这里眼睛晃一圈,就唐绵相对闲,又对这个项目还算有所了解,所以他让唐绵往宏盛跑一趟。 在唐绵出去前,章律又说:“你挑个人陪你一块过去,万一要讲什么,好有个照应。” 唐绵点头,明白章律话里的意思。 从办公室出来,唐绵问了合作团队平时与她关系还不错的聂鑫——一个二年级律师,也是个性格好、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得知她没什么事,便让她同自己去宏盛交报告。 章律交代过,方案交给秘书就行。 不用见到那个人,去宏盛——唐绵没多大的心理障碍,她也已经学会告诉自己,不需要有什么障碍,因为这只是正常的工作。 抵达宏盛已是接近十二点。 唐绵到前台知会了一声。 前台小姐得知她们是海达的,没有为难,立刻给楼上打电话:“郑助,海达的人到了,对,嗯……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前台小姐对唐绵说:“你们上去吧,郑助现在有空。” 唐绵道了谢,跟聂鑫坐电梯上21楼。 对黎靖炜的“秘书”与“助理”这些身边人,她始终没有搞明白过。 来人是leo。 他见到唐绵,主动打招呼,又接过厚厚的报告书,说:“黎总恰好也在,你们稍等会儿,我让黎总看看,如果没什么大问题,也就能确定下来,免得你们到时候再跑一趟。” 唐绵一怔,只得点头。 接待室,聂鑫赶紧坐到唐绵身边,小八卦地问:“你跟郑助认识?” “不算认识,上次参加公园城评估会的时候见过。” 聂鑫朝门口望了眼,花痴起来:“像甲方大老板那样的,是清华,普通人就不幻想咯。而郑助这样的,是平常人努努力能够考得上的一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我看他应该没到叁十岁吧?” “别这样看我,搞得我晓得一样。”唐绵摆摆手,往后缩。 “那你帮我问问呗~” 聂鑫眼珠子一转,发现自己真的很机智,抱着唐绵的手臂晃动,半带撒娇地道:“绵绵大美人……我看郑助对你挺没架子的~我去问,他肯定把我当随便的女人,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你就跟他像朋友那样随口聊几句试探试探。” leo回来的时候,唐绵已经被聂鑫缠得有些头疼。 “报告基本可以,如果有问题,到时候再电话联系。” leo国语麻麻,长得不算英俊,但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十分得体,一副港企精英男的模样。 聂鑫朝唐绵使了个眼色。 唐绵假装没看见,只是跟leo简单说了两句话。 leo出去后,聂鑫伤心欲绝,直呼:“看来我摆脱不了今年双十一继续用快递塞满办公桌的噩运!” 两人准备离开宏盛,走出接待室,看到不远处的leo。 “都这样了,你说!是不是缘分?” 聂鑫激动地扯了扯唐绵的袖子。 唐绵被她缠怕,又看她好像真喜欢leo,妥协了。 心想,不过是问个年龄而已,她并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只要行为语言坦坦荡荡,别人自然也不会想歪。 “绵绵,快!郑助进电梯了……”聂鑫低声催促,不忘交代:“顺便问问有没有女朋友,如果单身的话,咱们海达今晚有聚餐,你问他要不要一起?” “败给你了。” 尽管无奈,唐绵还是追过去,喊了声“郑助”。 leo回过头。 唐绵已经快走到电梯门口,她没拐弯抹角,直接问:“leo,你今年几岁?” 男子面露困惑:“29,怎么了?” “那……你有女朋友吗?” 唐绵打算的是,如果leo没对象,她下一句就把聂鑫供出来。 leo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又心虚地往旁边瞟了眼,唐绵循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电梯里站着好几个人。 “……” 一瞬间,她突然有种,想死的心。 回海达的路上,聂鑫一个劲问唐绵要leo的答案。 唐绵单手握着方向盘,左胳臂肘搭在车窗边,两根手指支着侧脸,面上的红潮消了,但脑海里依旧在想刚才电梯门口那尴尬一幕。 其实,主要还是黎靖炜那轻描淡写的一眼。 她心里很虚,不懂那是几个意思。 中午得已经有些晚了,唐绵同聂鑫在外面吃了饭才回海达。 聂鑫得知leo才29岁,冒着星星眼地啧啧叹道:“还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他最多26岁呢~” 至于leo有没有女朋友,他根本没来得及回答。 海达蓉城有个规定,每个季度的第一个礼拜六,各个团队之间会打通聚餐,以联络感情。 临近傍晚,大家都出发前往餐厅,章律却接到宏盛秘书室的电话,说送去的报告不行。 “上午不是说没问题吗?”章律皱眉。 那边的人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具体的你们接传真吧。” 章律挂了电话,出去一说,只剩下几人的办公区,顿时也哀声遍野。 负责人马上掉头回来,外带具体参与这个项目的几位律师也不得不留下来加班。 因为宏盛那边说了,明天早上就要修改后的方案。 作为团队中的一员,唐绵张不开口、也不可能说出自己要先走这种话。 “真的是过场太多了!”有个低年级律师边啃鸡翅边盯着电脑抱怨:“早不说晚不说,快到下班了才打电话说不行,聚餐没得参加,连晚饭都得这么凑合!上头随口一句不满意,我们这些打工的,不吃不喝不睡都得伺候着。” 章律在办公室里打电话跟宏盛那边交涉。 唐绵拿着外卖敲门进去,恰巧听见章律说:“这个我明白,我们这边也在加班,最迟明天中午能出来。” 挂断电话,章律根本没胃口吃东西,摇头跟唐绵吐槽甲方爸爸的不近人情:“说明天上午九点前必须把报告交过去,他们还要开会,风控和会计那边也等着要,不可能因为我们的失误,让负责这个项目的其它部门都处于瘫痪状态。” 这个项目,唐绵后期其实并没跟进,但她又不好离开,因此便着手开始弄宏盛全资控股的蓉城子公司准备赴港上市的那个项目。 晚上11:30,唐绵做完前期资料收集,抄送全邮箱组后,也接到了这次这个项目的修订稿。 大家交换了一下各自手上的工作。 没有时间详细检查,唐绵粗粗扫了两眼,调整了最后的格式,准备传给宏盛那边过目。 可当她去传真的时候,却发现传真机坏了。 这个点,楼下打印店已经关门。 宏盛那边不要电子版,环视办公室一圈,大家已经进入刚刚她投递资料的那个项目的讨论。 没有秘书、没有助理,找不到使唤的人,最后没办法,唐绵不得不自己送一趟。 没进地库,唐绵把车停在宏盛大厦楼下,看了看时间,是礼拜日的00:01分。 可能是神经高度紧绷,她并不觉得很困。 锁好车,她拿着手提和报告进了大厦,跟值班保安打过招呼,摁了电梯按钮上27楼。 从电梯出来,唐绵朝着有灯光的地方找过去。 有一间办公室敞着门,透过百叶窗,唐绵看见里面有两个30岁上下的青年在聊天,她走到门口叩门,那两人扭头瞧见唐绵,未等唐绵开口询问,其中一人先用港普道:“找leo吗?leo早下班走了。” “……” 他这么说,又见他表情带笑,唐绵认出,这人中午也在电梯里。 是黎靖炜的身边人之一,不知是秘书还是另外的助理。 唐绵没理会他的打趣,举举手里的档案袋:“我是来送报告的,你们哪一位是负责人?” 另一个人也笑,同样带着广东话口音地道:“我们哪一位都不是。” 职场上的玩笑调侃经常有,唐绵不可能跟他们翻脸,只能够耐着性问:“那森雅科技公司的尽调报告要交给谁?” 打趣归打趣,涉及工作,那两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一男子已经站起身:“跟我来吧。” 他带着唐绵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名牌,她才明白过来,是黎靖炜亲自负责这次的项目。 “黎生,海达那边派人把森雅的报告送过来了。”这男子轻叩两下,拧着把手推开门。 眼前的视线突然开阔—— 唐绵看见了黎靖炜。 男人倚着大班桌在打电话,一只手拿烟往烟灰缸边缘磕一磕,从他讲电话的语气,判断不出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唐绵十七岁第一次遇见黎靖炜时,他便是这样的一身西装,这十年来,自己很少见他穿其他类型的衣服。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打扮,唐绵的审美被深深影响。 以往和同学、朋友讨论哪个大明星,撑得起西装的男人,在唐绵心里无疑是会加分的。 她望着黎靖炜穿着衬衫西裤的背影。 肩宽腰窄,身高绝对过了一米八,却没有瘦得像竹竿杵在那儿。 有男人味,让人有安全感。 听到这边的声音,他抬头望向门口,同中午在电梯那波澜不惊的一眼很是相似,然后继续跟电话那边的人说话。 那男子很识趣地退出去,徒留下唐绵一人。 黎靖炜话不多,用的粤语,应该是在和人谈股市问题。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他们二人。 唐绵望着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站在台北街头无法抑制回忆涌入的那个时候,的那种心悸感。 没一会儿,黎靖炜挂了电话。 他随手把烟摁在烟灰缸里,抬眼瞅着杵在门口的唐绵:“进来吧。” 唐绵深吸一口气走到跟前时,黎靖炜已经坐回老板椅上。 “黎总,这是修整后的报告。”没在称呼上纠结,她将档案袋放在桌上。 黎靖炜接过,抽出报告,快速翻看。 唐绵瞥见烟灰缸里有好几个烟蒂头,她等了会儿才开口:“如果没问题,黎总,我先回去了。” 黎靖炜没答话。 等待的时间,总是有些煎熬。 大概过去了五六分钟,黎靖炜没头没尾地说了句:“leo不在,急着想走?” 唐绵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才算得上合理得体,便道:“海达那边大家还在等着回复,要是这个版本可以的话——”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黎靖炜截住,他两根修长的手指点着纸上某处:“改了前头忘了后头,前面用森雅,后面用卡森雅,是我的助理没交代清楚,还是你们的态度有问题?” 唐绵皱了下眉头:“不可能。” 这种东西都有模板,不过就是把两个词全文替换一下的事,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可能犯? “自己来看。”黎靖炜把报告往桌边一丢。 唐绵绕过大班桌,借着台灯光,两手固定着下滑的头发,俯身去看那一页报告。 黎靖炜没给她指出哪儿错了,她便只能一行字一行字浏览下去。 她的睫毛又密又长,灯光打在皙白的脸上,也在眼睑处映出两瓣扇形阴影。 看到倒数几行的时候,果真发现了“卡森雅”叁个字。 这份报告分了不同的人完成前后部分,不管校对审核是谁,最后是到了唐绵手上。 她知道,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只是这个问题,我现在马上修改好,只不过需要借用宏盛的打印机。” 黎靖炜拿过方案书又翻了几页,指出另外几处不满。 唐绵认真记下。 心里却打鼓——这些涉及到法律意见的内容,已经不是她能修改的范畴,而需要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律师来重新撰写。 如果她现在回海达,等那边修改好估计还要再送过来,这个念头刚起,就听到他说:“你先留在这里,让那边修改好,到时候联网传。”末了,男人又问:“感冒好点没有?” “谢谢黎生,已经好了。” 对于他的前半句,唐绵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而对于后半句,她的心情却是相当复杂。 黎靖炜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有其他表示。 唐绵暂时摒弃个人情绪,拎着手提到沙发坐下,按下开机键。 联网需要无线密码。 她扭过头想要询问,黎靖炜已经走过来,他俯下身,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轻敲。 两人挨得近了,唐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应该是晚上参加过应酬。 他的手臂从她跟前横过去,输入字母和数字的时候,臂膀移动,好像随时都能碰到她的胸部。 唐绵木在那里,整个人麻木,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抬起右臂挡在自己身前。 输完密码,黎靖炜有事暂时离开。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唐绵一个人,身上却像被挪走一块巨石,她抛开纷乱的思绪,专心投入到工作中。 海达那边收到她的信息,立即重新调整报告。 除了刚刚的基础问题,还涉及到了针对对方公司的大量有关于知识产权内容的评估,包含大量的图表,以及在股权分配方面,黎靖炜也觉得细节把控不到位。 凌晨2点,唐绵还在电脑前等。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以为是黎靖炜回来,结果看到一个面生的男人。 那人瞧见唐绵时怔了一怔,面露疑惑。 然后往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把手里的宵夜搁大班桌上,拿出手机给黎靖炜拨了个电话,问他在哪儿。 没一会儿,黎靖炜出现在门口。 可能因为熬了夜,男人的内双眼皮很沉,却令他的轮廓更显深邃,在深夜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这位是?” “cecilia。”黎靖炜将手机放回大班台充电:“a大的高材生,博士。” 转过头,他又对唐绵说:“这是jonny,宏盛财务部的总监。” 男人介绍得很是认真,但对于这样的说话,唐绵的脸,却是“唰”地一下就红了。 无法让人忽视的是,他没有解释自己办公室在这么晚的时间点,为什么会有一位异性的非工作人员在场。 唐绵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那陌生男人就打断了她。 “哦~原来你就是cecilia~你好,我叫jonny,平时在上海和南城比较多。印象中,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对吧,lester?” 边说,这位叫做jonny的男人边意味不明地,扭头看了黎靖炜一眼。 眼神之中,分明透露着一丝不一样的“打趣”。 接着,他拿过宵夜走去沙发那边,一屁股在唐绵旁边坐下,打开袋子:“没想到你在这里,这份宵夜看来我是买巧了?” “我不饿。”唐绵莞尔。 “自己人,不用跟我见外。”jonny态度热情。 “我真的不饿。” jonny也没有再坚持,不看黎靖炜那边,自顾自跟唐绵搭讪:“在忙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唐绵说:“一个公司的尽职调查。” “那爱莫能助了。”jonny转头,又跟黎靖炜说话。 唐绵的眼睛看着手提屏幕,但他们聊天的内容还是灌入她的耳里。 黎靖炜很少开口,一直是这位被叫做jonny的在说。 话题很杂,从商界谈到政界,又聊起股市,接着再说起今天跟他吃饭的那几个老板的趣事。 凌晨2:30,唐绵给海达那边发信息询问情况。 jonny瞅瞅旁边打字的唐绵,又看了眼靠在桌边吸烟的黎靖炜,像是不经意地说起:“今天那个姓夏的老总说了个段子,我觉得不错,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 不等谁回答,他继续说下去:“有个年轻女孩面上纯情得不行,但一到晚上就寂寞难耐,爱到情趣店买东西。一天,她在店里看到一只装笼的青蛙,旁边写着——《自慰青蛙》,无效保证退款。女孩就悄悄买了一只,回到家锁上门,迫不及待地拿出使用说明书,照着上面说的一条条做。一冲个澡,二擦一些好闻的香水,叁是张开蹆,把青蛙放在两蹆间,四对青蛙说:来这儿吃吧!可是等她按着这些步骤做完,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她气的立刻打电话投诉,五分钟后,店员来了家里,女孩带他到卧房,张开两条蹆躺床上,把青蛙放就位:你看!我什么都按说明书做了﹐这死青蛙就坐那儿干瞪眼……店员狠狠地瞪着青蛙说:笨东西,你这次要看清楚我是怎么做的,这可是我最后一次教你!。” 唐绵的耳根泛红。 第一次跟两个比她大七八岁的男人共处一室,还听着他们讲黄色笑话,心里不可能不羞恼。 jonny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 那边黎靖炜点了点烟灰,不冷不热的语气道:“你还不走?” “走,正准备走。” jonny前脚刚走,手提的右下角邮箱窗口抖动了下,海达那边有文件传输过来。 唐绵正想着是打印出来给黎靖炜看,还是用u盘拷给他,男人已经来到她旁边。 他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握住鼠标,文件传输完成后,他点开了pdf文档。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脸廓,除了越发棱角鲜明,还有他突起性感的喉结。 而她,就这样,被他圈在了怀里。 黎靖炜滑动鼠标滚轮,一页页翻看,视线盯着屏幕:“leo有个谈了7年的女朋友,怎么,想跟人家抢?” “没,”顿了顿,唐绵忍不住转头解释:“中午的事,其实——” 下一秒,声音截然而止。 她的心跳怦然,嘴唇已经撞上男人低头时,带着烟草味的薄唇。 第六章 办公室门口有脚步声路过。 唐绵骤然回神,她转过了头,盯着手提电脑的屏幕,心神恍惚。 轻轻的一个吻,已然让她的耳根跟脸颊,渐渐泛红。 感觉熟悉,就像是是在台北的出租车上的那一份沁人心田,并且让人甘之如饴的悸动。 同时,她听到一种声音—— 心里某个角落,那在自己亲手和旁人帮助下,一点点筑起来的高墙,正在她的意识和脑海之中被清晰地,慢慢地瓦解。 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好慢好慢。 唐绵的眼睛只是直直地看着电脑屏幕,大脑基本上算是停止运转。 前后都被他困住,动弹不得。 两人的呼吸离得近了,交缠之中,有红酒的醇香,也有女人的清香。 还有男人身上那股干净健康但却又夹杂着一股烟草味的清冽气息。 很是让人沉醉,或者说是沉迷。 凌晨叁点多将近四点,窗外的夜空,泛起一点点鱼肚白。 唐绵想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却发现鼠标还被黎靖炜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 她只要身体稍稍一动,削肩便会碰到男人衬衫下的胸膛。 不知是不是办公室里开着空调的缘故,她觉得空气很闷,打算说些什么,大脑却是懵然的,随手端起茶桌上那杯白开,想借着喝水把刚才那场意外揭过去。 手提电脑传来收到信息的滴滴声。 那边可能是见唐绵过久没反应,发了个抖动过来。 本来最小化在任务栏的聊天窗口立马弹出在桌面上。 是这个项目的聊天组群。 唐绵刚看到窗口,已经有了好几条信息发过来。 【搞得差不多了,尽力了!黎总怎么说?】 【这个版本甲方爸爸到底给不给通过?!】 【咱们这边,大伙儿都快累趴下了!抓狂】 唐绵还来不及回复,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发出来一张表情包—— 叁个黑眼袋快掉到胸口的女人,各自跟前摆着电脑,齐齐扭头看向镜头,眼神十分麻木空洞。 即便正被尴尬情绪缠身,唐绵看到图片也忍不住轻弯嘴角,被逗笑。 “很好笑?”身边的男人突然开腔。 黎靖炜说话的时候,唐绵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胸腔微震。 他们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的气息喷在她耳根处,唐绵心里忐忑。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解释道:“有时候工作累了,总需要通过其他各种方式进行自我调节和消化。” 黎靖炜姿势未变,往下翻着pdf文档:“不是工作时,也会这样?” 唐绵一愣,目视前方,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具体含义:“我没有这么说过。” 黎靖炜侧过头瞧她。 两人离得近,他清朗分明的五官近在眼前,唐绵强忍心跳,尽量忽视他的目光,镇定地看向屏幕。 桌面上的聊天窗口弹了出来。 海达那边的同事又在群里一连发好几条信息。 【黎总多半是有严重直男癌的老板,谁知道今天是不是别人惹他不高兴,他反过来这么折腾我们,白眼。】 【绵绵,以我的经验来讲——】 【黎总为难你,你就哭,直男最受不了女生哭,窃笑。】 唐绵:“……” 这是海达购买的内部自用系统,传文件那些还是不错,但在线上聊天这一块时有卡顿,略显古老,经常扯拐。 恰恰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唐绵点了两次右上角的“小红叉”都关闭不了聊天窗口。 果然,黎靖炜问她:“什么是直男癌?” 他能通过字面猜测出直男的意思,却不明白加上一个癌字后的寓意,只能隐约感觉到不是个好词。 “应该是指只喜欢女生,不管怎么样都不肯喜欢男生的症状吧。” 唐绵其实也不太了解,以前只听叶引讲过直男癌叁个字。 黎靖炜点头,直起身从她旁边离开。 报告最终确定下来的时候,天际已经破晓。 站在打印机旁,唐绵手里拿着几张纸,在机器运行的“嗡嗡”声里,她用右手捏了捏酸疼的颈椎。 今天,是拥有好天气的一天。 太阳渐渐从云层里露了头,她的身影隐隐约约地被映在落地窗上。 同时,也晃在了站在安全通道里抽烟的黎靖炜的心里。 从这样的一个角度去望向唐绵,黎靖炜自己都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多少次。 对于唐绵这样的年轻女孩子,他一直很难去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对她的感觉。 时而胆大、自信得像是无所畏惧,时而又像是没经历过世事的小女孩般单纯、胆小、自卑,还有些小小的固执。 她有着与其自身年纪不相符合的兴趣与情怀,同样也带着属于小女孩的青涩与稚嫩。 他时常看到两个唐绵在自己面前晃悠。 实在是矛盾不已。 正是因为这样,对于唐绵,他的感受同样复杂,有些念头起得常常是毫无逻辑。 这些年,他在饭局上见过不少年纪小的女孩,她们大都比唐绵还小一点,却早已是圈子里的老手。 男人不用多做什么,常常只需要给一个眼神、一句带点儿颜色的玩笑话,她们往前扑得比谁都快。 言行举止间,比普通叁十岁阅历丰富的女人还懂得调情。 遇到这种情况时,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唐绵。 同样的,对于这种情绪与想法的出现,黎靖炜已然是记不清是从哪一次开始的。 最初出来做生意那几年,不是没女人往他腿上坐,也有的举着高脚杯要跟他喝“交颈酒”,他给的反应不冷不热,旁人看出他不喜此道,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把玩笑开到他身上。 那些女人用尽浑身解数的挑逗,远不及唐绵把手按在他裆部,引起的反应强烈。 男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同样也是最敏感的地方。 这——已经是数月以前的事情了。 而就在刚刚的凌晨,他将她圈在怀里,当嗅到她头发丝的香味时,是让人心静的滋味。 黎靖炜不知道此刻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爱人总是先谈色,再说情,但他对唐绵明显又不是这样的。 究竟是怎样?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看着唐绵从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变成如今的模样,时光悄悄走远了,悄悄得彷佛午夜晚风飘。 眨眼间,十年便过去。 年年月月日日,似乎足以让他看清,但又好像没有。 黎靖炜也有过反思,这么多人,自己为什么单单对唐绵兴致颇浓? 是因为这些年来她总是时不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是因为她单枪匹马到东京,有点小聪明,却显得莽撞? 又或是因为在香港健身房的那一句“老公”? 亦或者是她那没有一点儿杂质、还有些勾人的眼神? 更或者,那个带着花香的夜晚加上车厢里的那一首歌? …… 黎靖炜思绪混乱,但现在想想,似乎这些都不是。 对于来自女人的爱意,说实话他并不陌生,不管是曾经的年少时光,还是后来的日子,在他身边出现过很多女人,她们中很多都在有意无意努力吸引他的目光。 然而,唐绵算是其中最成功的那一个。 她之所以会成功,大抵是因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在引起他的注意。 一个爱慕你的女人让你过多把注意力投放在了她身上,结果等待你的,不是她费尽心思地去留住你更多目光,而是对你避之不及。 每一次见面,她浑身上下乃至脚趾头都传达出“我很喜欢你,但你别靠近我”的讯息,以及,她开诚布公地讲出“保持距离”这样的话。 作为男人,黎靖炜忽略不了那种挫败感。 他不否认,这也可能是男人天生的劣根性,骨子里都喜欢征服。 尽管,他非常明白唐绵心中的顾虑和挣扎。 女孩的这些顾虑与挣扎,同时也照亮了黎靖炜数月以来的种种行为—— 有些不齿,失了本该有的分寸。 上个月在台北时,表哥的劝告,是不是在耳边回荡。 每当他想要问一问自己——究竟什么比较重要的时候,那些飘落在心间的往事,没有办法像云烟那样有过便散开。 记忆中的一幕幕,总是会从一些缝隙当中涌入,他怎么都无法阻挡。 其实唐绵的心,黎靖炜不是不能够明白,他亦很想做出一些努力,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 因为,人在社会中生存,各有各的难处,特别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多时候已经做不到脚随心走那么地无所顾虑。 他常常在想,唐绵晓不晓得他基本上算是明了她的心思。 如果晓得,那么又是否知道自己究竟情从何起? 一开始,对于唐绵炙热的眼神,他除了稍微有些惊讶之外,只当唐绵是小女孩年纪小不懂事,加上工作上诸多烦心事困扰,多余的情情爱爱他并未放在心上。 而且,他也全然不信天长地久、海誓山盟那一套东西。 他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没有谁会永远爱谁一辈子,再浓的感情都会被现实磨灭,而且在很多东西面前,誓言往往脆弱的不堪一击。 爱情这种东西,只能当作繁忙生活的调味品,绝不是必需品。 所以,当他开始正儿八经去感受唐绵这份情时,他亦有惶恐。 绵绵细雨占据了台北的那几日。 有些冷,阴霾与那种被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很难被冲破 有数次机会,他能够叫住她。 可是,黎靖炜却开不了那个口。 站在唱片行门口,看着唐绵仔细挑选的那盒磁带,他同样想起数月前的那个夜晚给她送去那只minipoddle,以及回程路上的那一首歌曲,将他的心,照得发亮。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他大概能够明白她的心,却始终不懂自己的。 在寒舍艾美,看着她在大厅里流下眼泪,他的心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隔着些人群,看着唐绵挥舞荧光棒唱着歌,他竟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的不知所措,不比唐绵少几分。 甚至害怕感觉同样存在——害怕自己稍有不对的行为,会让唐绵陷入一种尴尬境地。 当知道李谢安明的打算的时候,他亦同样害怕唐绵作出选择。 因为他明白,对唐绵而言,什么样的选择,都不算恰当,亦十分不公平。 摸着良心讲,他从未这样的优柔寡断和瞻前顾后。 西贡街头的阳光,台北淅淅沥沥的雨,一连数日的奔波之中,身心俱疲之时,远远地望着唐绵停在唱片行前的身影,他不自觉地开始想念—— 想念香港的黄金色初秋,以及芝加哥的那一场纯白大雪。 抛开这些无意义的杂念,他这种人,其实是适合同tracy这样的人谈段不痛不痒的恋爱,再经营一场相敬如宾的婚姻,他确实认真尝试过,努力过,但结果显而易见。 从新竹回台北的车上,郭裕打来了电话解释。 他沉默,没开腔表明自己的态度。 郭裕有些着急,讲了一通道理,分析了再分析,见他仍然没反应,最后很是生气,把电话给挂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同tracy结婚,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没有唐绵,这确实是个最佳选择,他应该会点头。 就这样过一生,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他曾经也屈服于现实。 可是突然…… 某些情感啊,就像那蜘蛛口中吐出的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织成一张网,将他的心越缠越紧。 念头到这儿,黎靖炜走到楼梯拐角处的垃圾桶,将快要燃尽的香烟摁灭。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是否准确,因为如果最初那个问题非要问他为什么?他脑中会闪过很多场景,最后的定格也会有好几个画面,他无法说出具体的感受。 他数次反思,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得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只不过,在今天楼梯间的这一个瞬间,他想到的是这个罢了。 再望过去,尽管隔着安全门,唐绵的身影依旧还算是清晰。 只见她弯腰把打印出来的纸张整理好,再用订书机装订好,又如释重负地深深呼吸,接着,才又拿着报告回去办公室。 唐绵敲门没人应答,推开门,黎靖炜没在办公室。 等了会儿,见他一直没回来,她只好出去寻人。 助理办公室依稀传来人声,唐绵走过去,刚到门口就看到黎靖炜也在里面。 有两个助理还没下班走人。 是昨晚对着唐绵开玩笑的那两人。 黎靖炜正在跟他们交代工作上的事,余光瞥见一道纤影,然后转头,正儿八经地望过来。 见他已经看见自己,唐绵没再抬手去叩门,她直言:“黎总,报告已经放在您桌上,没其他问题,我先走了。” 离开前,她又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对着里面叁个男人说:“虽然有些迟,还是祝大家周末愉快。” 刚准备转身,黎靖炜却开口:“报告装订好了?” 唐绵正打算点头说是,看见他摁了烟蒂,径直迈开大长腿,朝自己办公室走去,似乎要亲自检查过才放心。 没有办法,她只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 黎靖炜站在大班桌前,天,还没有彻底亮开,但并不妨碍清晨的微微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长。 他拿起报告,迅速翻阅了一遍。 没多久,助理a过来,轻敲两下,道:“黎生,我们打算去吃早餐,你要不要一起?” “吃什么?”黎靖炜仍旧盯着报告,问道。 “港式早点。leo推荐的,说是还不错。” 黎靖炜抬起头,看了眼助理,转而望向站在边上的唐绵。 助理开腔邀请唐绵:“唐律师,你也一起吧?大家熬了一晚上,填饱肚子再回家休息。” 唐绵想拒绝。 另一个助理出现在口,瞧见她还在犹豫,跟着半开玩笑地道:“人多热闹,反正最后一定是黎生给报销的。” 现实情况就摆在眼前,不管她人是在海达还是在a大,都免不了跟宏盛的员工打交道。 老总身边这些助理秘书之类的下属,一般都是大家抢着想搞好关系的对象。 不想给人留下扭捏矫情的印象,唐绵思忖一二后,没有说出不去的话。 港式早点餐厅距宏盛集团不足100米,几个人选择步行过去。 唐绵是女生,被特殊照顾。 四人座位,发现自己和黎靖炜被安排在一起,犹豫不过顷刻,她还是坐过去。 两助理先把价目单递给老总,又拿了一份给唐绵。 唐绵说了“谢谢”,纤细的手指翻了翻价目单,腕间的女士手表很精致,映着她皙白的肤色。 当她低头,一侧头发很自然地从肩头滑下,另一侧则勾至了耳后,视线浏览在价目单上,眼睫毛微微煽动,鼻梁秀挺,朱唇榴齿,让人打旁边经过时,忍不住多看两眼。 选好了餐点,助理a去柜台前排队。 助理b则拿过茶壶,先用水洗一遍杯子,然后才给黎靖炜沏了杯水。 他边倒水边问唐绵:“唐律师是刚到海达上班的吧?面生,以前都没见过你。” “我之前都在海达的香港办公室。去年才回的蓉城。” 唐绵莞尔,接过助理b递来的水杯,轻声道谢。 黎靖炜一直没说话,但唐绵忽略不了他的存在。 有些人,不言不语,气场自在那里。 助理a很快把东西都买了回来。 两助理能说会道,不时活跃用餐氛围,一顿早餐吃得还算愉快。 唐绵也在他们的交谈之中,总算把宏盛秘书室的基本架构搞懂得七七八八。 大家都快吃完时,黎靖炜起身先离开。 助理a跟b赶紧站起来相送,唐绵也不好坐着,那人走的时候,往她这边投来讳莫如深的一眼。 唐绵撇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注视。 刚坐回去,手机就轻轻震动了一下。 原来是她的新号码,有了短信进来。 用指尖点开—— 【吃完后让他们先走你等在店里我开车过来】 唐绵没去看发件人的号码。 只是抿了抿嘴唇,不动声色地,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 第七章 五分钟后,唐绵与两位助理从这家挤满了人的港式餐厅出来,并在门口道别。 她没走两步去取停在宏盛门口的x3,反而是揣着有些快的心跳,加快步伐走到路边,想要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这是她的下意识与第一反应。 但是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黑色揽胜就进入了她的眼帘。 车子又高有大,天还未亮透,逆着光,带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冲”与压迫。 她,已然是没有地方可以再后退。 更是无处可逃。 suv缓缓停在唐绵面前。 副驾驶车窗半降着,黎靖炜从车里望出来,让她上车。 深呼吸,唐绵拉开车门。 黎靖炜熟练地挂档起步,黑色揽胜驶过路口,汇入了车流当中。 当清晨的风从驾驶室窗口灌入,唐绵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开车的男人,很快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没有开口问,旁边的车窗却缓缓升起来。 车内陷入封闭,温度也有所回升。 黑色揽胜在前面的花坛绕了半圈,改变行驶方向,唐绵发现,是回翡翠城的路。 望着窗外远去的车辆,在心里一辆辆地默数,她不允许自己去想些不该想、不能想的事情,所以只能不断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男人没有抬手打开车载收音机。 半路上,唐绵实在忍不住,伸手过去按了那个按钮,想让沉闷的车厢有点声音。 休息日的清晨,并不拥堵,从宏盛回到翡翠城,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没有音乐,除了交通广播主持人间的玩笑来做调剂,以及时有时无的滚滚滚车轮声,箱内安静极了。 这不是唐绵第一次坐黎靖炜的车,但是这种压抑与沉闷,带着一种她描述不出来的滋味,却尚数首次。 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她的心房行动。 到了目的地,大概有个几秒的时间,两人都是沉默的。 唐绵抠了抠衣袖,先反应过来。 道谢下车。 隔着车窗站在车旁边,她依旧是挂着僵硬的职业性微笑。 没等那边回复,她转身朝里走去。 黎靖炜坐在车里,看着唐绵往翡翠城的大门走去。 她的背影纤瘦娴静,突然起风,吹散了她的一头秀发,她捉住几缕撩到耳后,隐隐约约露出白皙的颈部。 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收紧。 回到翡翠城,唐绵换上棉拖进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差几分钟八点。 她去喂了昨天被送回家的丁丁妹儿,再回房间从行李箱里拿了睡衣去冲澡。 近日学校宿舍发通知,说是热水系统在升级,可能不稳定。 唐绵昨天在去办公室前就将东西打包好,叫了个同城送了回家。 昨下午田阿姨过来接丁丁妹儿的时候,就给她提上来放在了房间。 按照唐绵原本的计划,昨晚聚餐之后,她应该是直接回翡翠城的。 温热的水流从头淋下,唐绵抹去脸上水珠,整个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洗完澡,把头发吹得半干,她打算回房间补眠。 屋里开了暖气,一个澡的时间,温度已经上来。 没有冷的感觉,因此即便是冬天,唐绵睡觉仍然喜欢穿宽松的短袖睡裙。 这是她在香港几年养成的小习惯。 刚穿过客厅,门铃响了。 唐绵折回玄关处,开门前,她透过猫眼看了看是谁。 映入视线的是一截男人手臂,藏青色的西装,还有挺括的白衬衣。 不用去猜,她已然知道站在外面的男人是谁。 他才把自己送回家,现在大清早的,又追到这里来干什么? 加了一晚上的班,不是应该回家休息吗? 当铃声再次响起,唐绵的思绪更乱,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没一会儿,门外那人改用手叩。 笃笃笃,利落有节奏,在过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翡翠城每层楼就住着叁户人家,“叩叩”得厉害,很容易引来旁边人家开门来瞧怎么回事。 唐绵怕再一次被对门的龚阿姨看见,到时候告诉刘女士,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手刚碰到防盗锁,想起自己还穿着睡裙。 她回房间披了件外套,叩声再传来的时候,心里也有些急,匆匆跑过去打开门。 开门的刹那,黎靖炜的眉头还皱着,抬眼看到头发还有些湿的唐绵,因为久未等来人开而积压的那点不耐烦顿时消散,只问了一句:“在洗澡?” 唐绵点点头。 “头发怎么没吹干?” 唐绵愣住——很自然地会想到,去年万圣节前夕的香港,自己覆上他手背的那个心动瞬间。 她收回飘远的思绪,挡在防盗和门框间,还算礼貌地问他有什么事。 黎靖炜往屋里扫了一眼,转而又看向她:“你母亲还在香港?” “……” 不能够怪唐绵反应慢,因为这相同地点的一出似曾相识的对话。 这份诧异源于黎靖炜了解刘女士的行程这件事。 “万宝最近同宏盛走得近,略有耳闻。” 但是她未来得及再多细想,因为黎靖炜解释完后,用那深邃的视线盯着她洗过澡后白里透红的脸庞,说了一句:“不请我进去坐坐?还是打算,一直这样站着说话?” 唐绵没点头,尽管她是非常之想跟黎靖炜开诚布公好好谈一场。 但是除了她内心尚未组织好恰当的语言之外,对于现在的情形以及黎靖炜这样的做法,她同样是抗拒的。 不管是他早餐店的那条短信,还是他现在追到家里的行为,她不敢去解读,更不敢去深究他做这些的意图…… “有话就直接讲吧,黎总。”她说。 黎靖炜上下打量她一眼,饶有兴趣,那种神情,像是在说—— 一段时间不见,长能耐了,现在连最起码的客套都懒得装。 而唐绵,确实不想再周璇。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半晌,黎靖炜突然问:“住在对面的是你家亲戚?” 他的话音刚落,对门里传来说笑声,似乎有人正在玄关处换鞋准备出来。 对面那扇门忽然发出“哐当”一声,眼看就要从里面打开,唐绵不敢再犹豫,伸手抓过黎靖炜戴着名表的手腕,把他拉进来的同时,关上了防盗门。 空间狭小的玄关处,站着两个人,连空气都显逼仄起来。 唐绵抱着双臂,一直注意电梯那边的动静。 确定龚阿姨他们已经下楼,正欲打开房门送客,察觉到后面有男人温热的身躯贴上来。 心脏怦怦跳,唐绵蓦地转身,人却因为那股压迫感下意识往后退去。 她的背脊撞上防盗门。 玄关处的照明灯“pia”地一声开了。 男人的手还搭在开关按钮上,他将唐绵惊慌失措的样子看在眼里:“还准备往哪儿退?” 他的嗓音很低,两人站得太近,听得她耳根有些酥麻。 唐绵感觉到自己呼吸变乱。 她的视线里,是男人的白色衬衫,领口敞开几颗钮扣,还有他说话时上下滑动的喉结。 周遭,全是他的气息。 过了一夜,他的身上酒气已经淡去,烟味却重了些。 很多女孩并不喜欢男人酗酒抽烟后的味道,可是唐绵偏偏是个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黎靖炜几乎烟不离手,还是由于她自己也抽烟并且烟龄不算短,唐绵很少像现在绝大多数女生那样排斥烟味。 现在闻到男人身上的烟草味,她并不会觉得厌恶,甚至还觉得是夹杂着一股属于成熟男性的体味,让人迷恋又沉沦。 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样说,她对这种烟味上瘾、她对这个男人迷恋。 同时,她也很容易受这两者之影响,丧失原本应该有的几分理智。 抬头,发现黎靖炜正静静望着自己。 男人脸上的表情很简单,没有看到她窘样的兴味,也没有打算调情的戏谑。 但就是这样安静的注视,让她的心跳,不受抑制地加快。 柔和的灯光映在他黑色瞳仁里,仿佛有脉脉温情倾泻而出。 唐绵逃避性地转开视线。 她的脑袋乱哄哄,恍然间就想起charlie曾经对自己泼的冷水—— 一个叁十几岁的有钱成熟男人,撇开情爱,单是从荷尔蒙和个人魅力的角度,已然能颠倒众生。 当他专注的凝视一个人,只要他愿意,很容易制造出深情的假象。 这是岁月跟阅历给他的优待。 所以啊,cc,你得清醒一点! 这些想法一旦涌入,唐绵就很想要理清心里搅在一起的那团乱麻,可此时玄关处的气氛却变得越来越压抑。 这份压抑,伴随着仿佛随时准备破蛹而出的欲望。 像是这个暧昧清晨,揽胜车厢里的那种感觉,被蔓延至此。 唐绵没有精力,也揣摩不出他此时此刻的心理,因为已然是自顾不暇。 她垂下眼睫,只是想要稳定心神。 黎靖炜却关掉了玄关处的灯。 眼前陷入昏暗—— 他抬起臂膀,轮廓分明的大手撑着防盗门,低下头来和她接吻。 唐绵的思绪一片混沌。 男人冒出些许青茬的下巴轻抵她的下颌,温热的嘴唇,碾压着她的唇瓣。 试探地吻了一会儿,他熟练地撬开她的齿关。 这种交换唾沫的亲吻,让唐绵觉得很色情,也令她的感官变得分外敏感。 理智告诉唐绵,应该要推开他,但是身体却提不起力气来。 不知是不是熬了夜的缘故,她只觉脑子里晕乎乎的,整个人变得力不从心。 黎靖炜一直用余光观察着唐绵的神情。 看见女人猩红害羞的脸颊,他身体里积蓄了一晚上的冲动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男人的薄唇移向她的嘴角轻舔。 他单手搂过她单薄的肩膀,另一手滑至她的腰际,隔着薄薄的睡裙,手感好得出奇。 唐绵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 腰上握捏的力道让她按住男人的手腕。 她的掌心里是遒劲有力的骨头。 忍着紊乱的气息,她努力控制着声音不颤抖,问道:“黎总,你……喝多了吗?” 唐绵在为自己和他,找借口。 男人没放开她,两人贴得更近,他无声地道出了答案。 “别,你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唐绵害怕。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怎么样的?”黎靖炜耐心问她,男人粗重鼻息烫红了她的耳根。 两人的身体牢牢贴着靠在门板上。 唐绵推不动他,她想到在台北自己对自己说的话,理智渐渐回来:“一个老板,跑到乙方员工家里……你不觉得这样做——算得上职场性骚扰,很没品吗?” 黎靖炜看她努力想要作出正经样,偏偏面红耳赤,根本唬不住人。 反倒是躲闪的眉眼间,流露出羞赧之意来。 清晨,隔着落地玻璃,看到她倚着打印机用手捏后颈,头发梳着松松的低马尾,杏色毛衣,修身牛仔裤。 当她仰起头,凹突有致的身体在阳光下映出优美线条,一双皙白的脚丫,脱了高跟鞋踩在一张白纸上,趾头微微蜷起,呈放松的状态。 一如多年前在东京御茶水的茶室,她一身正装,弯身去穿鞋的那一幕。 从那时开始,这个场景里的她,便深深刻进他的脑海里。 那是个阳光四射的日子。 敛了思绪,呼吸间是她发间的栀子花香,他的心里跟着一动,低声开腔:“品字叁个口,男人身上没这么多嘴,没品不是很正常?” 唐绵听懂了,顿时脸红脖子粗。 黎靖炜稍稍放开她:“亲你一下就是骚扰,那你半夜亲我的那下,算不算也是骚扰?” 他指的是凌晨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那次。 唐绵不得不解释:“那是意外,我……没想到你离我那么近。” “所以,你不管做什么,都能用意外两个字来概括。而我做了跟你一样的事就是骚扰,你对人待事都是这种双标态度?”黎靖炜说话的语速低缓:“还是说——你的标准,会因事因人,随时改变?” “……”唐绵心中有气,却不知如何反驳。 她忍不住挣扎,伸手去推他的肩头,却反被他握住细腕。 男人带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肌肤,喑哑性感的嗓音在她耳根响起:“我说的有问题?” 唐绵想挣脱自己的手腕,他却不允,捏着她的细腰,两人又紧挨在一块。 “你别……”唐绵蹙紧眉头。 “熬了一晚上,现在还闹腾,你累不累?” 黎靖炜的声音很低,薄唇似乎贴着她的鬓边,唐绵被他搂得脚下趔趄,双手被禁锢在两人身前,她脸上的红潮褪不下去。 男人温暖的气息一阵阵吹入耳蜗:“我巴巴过来,是不是比你更累?海达不缺跑腿干杂货的,你要是真不愿意,谁能勉强你?我的心思你知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心思——我大概也能猜到七八分。” 唐绵的脸更红。 女人的那点小心思,被他这么轻易道出,好像家常便饭一般。 同样的,这种揭穿,让她感到羞耻。 在跟黎靖炜的过往数年的接触当中,有时候他无意间多看自己一眼,她的心神会乱。 这种混乱当中,又夹杂着很多很多的异样情绪。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复杂,越发的明显。 分神间,人已经被带到沙发上。 当黎靖炜轻轻覆上来时,唐绵被身上的重量拉回思绪,心生忐忑,下意识去推他,男人动作一顿,低头看着她问:“压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 这样的温柔,让她不适应,手指越发攥紧他的衬衫。 下一秒,唐绵感觉到身上轻了轻。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男人略粗粝的大手从她睡裙下边滑进去,细致骼肌让他心中情动。 一路往上,唐绵有些口干舌燥,耳边是男人低喘的询问:“没穿那个?” 唐绵半闭着眼,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低低“唔”了一声。 “还没开始,你叫什么?”黎靖炜不免觉得好笑,却也更加蠢蠢欲动。 唐绵的面颊更红。 一番厮磨,她额头布满细汗。 从来没有过的经历,让她心生恐慌,却又有对性的好奇。 她是个正常女人,活到现在,不可能没有欲望,只不过平日能压制下去,可是现在—— 有了男人在她身上开垦引导,她渐渐的,放松了原本的紧绷。 而且,那个人,是他。 唐绵忍不住伸出双手,想要环上男人的脖颈。 双腿,也不由地夹起。 横躺在沙发上,唐绵的外套拉链被解开,睡裙被推得老高,黎靖炜一只手从她的腿根寻向中间,隔着底裤来回摩挲。 他老道的动作让唐绵受不住的拱起腰,想要去抓开他作怪的手指。 一种异样的酸软在小腹蓄着力。 “你别弄了……”唐绵声音如丝,颤抖着。 同一时间,她的手,也攥紧了布艺沙发的边沿。 黎靖炜重新压上了这具柔软的身体,甚至顾不上脱衣服,喉结微动,低头亲了口她烫烫的发红脸颊,从西裤里扯出衬衫下摆,解开皮带,扯掉她底裤的同时也拉下裤链。 试探地挤进去,似怕伤到她,动作克制。 第八章 经历使然,二十七八岁的唐绵,还算是个不谙情事的年轻女人。 而黎靖炜,却是个叁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就算没有阅女无数,也通于驭人之术。 唐绵经不起这样的男人的这样的撩拨,早已被弄得发颤。 目前的思考能力为零,只觉得视线模糊。 以唐绵这样的角度看去,男人的鼻梁挺直,眼窝深邃,轮廓更加棱角分明,望向她的视线,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情。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还不停在她身上抚弄。 感受到结合处的异样,唐绵想要往后缩的同时,也本能地拥住了身上的男人。 手勾住他的肩,手背不时有随着动作而扫过的衬衫,手心下的肌肉有力而匀称。 不敢再去看他,唐绵选择攥紧了男人的衬衫,咬住下唇,拼命忍住想要叫出来的冲动。 那边,传来门铃声,打断了这一场风月情事。 沙发上的两人身形一顿—— 唐绵揽着他,唇还微微贴在他的脖颈左侧。 那正是颈动脉所在,体温较之身体别处更高,当嘴唇擦过,似乎还能触到那份脉搏的强劲跳动。 她感觉浑身血液在凝滞,她拉开距离想让黎靖炜下去,身上的男人却没有动,他的额际青筋明显,脸上表情有些可怖。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刘女士和龚阿姨说话的声音—— “早上我听到开门声,应该在家吧?” “我带了钥匙,在行李箱里,没关系,我拿就好。” 听到刘平说要拿钥匙开门,唐绵吓得不轻,大脑已经恢复清醒。 再看她跟黎靖炜衣衫不整的样子,她终于把理智找了回来。 “是我妈……”唐绵一边撂下睡裙合拢外套,一边用手推着男人凌乱衬衫下坚实的胸膛。 她的心跳很乱,小声催促道:“你快起来,我妈回来了,她马上就会开门进来。” 黎靖炜眉头紧锁,薄唇紧抿,现在这种感觉,很像临门一脚,却被裁判突然喊停。 想不理,却不能不去理。 “你妈是不是跟你不对盘?”话落,沙发上的一个抱枕已经砸在了他的身上。 黎靖炜不得不退出来。 有那么一瞬,唐绵感受到陌生的空虚感,夹杂着一丝胀痛。 来不及多想,坐起身,匆匆忙忙将脚跟处的底裤拽上来,防盗门随时都会开,唐绵顾不上整理衣服,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将还在系皮带的黎靖炜往自己房间里推。 黎靖炜从没这么狼狈过,皱起眉,行动上难免不太配合。 唐绵心里紧张,只能细声细语地恳求:“你到里面待会儿,被我妈看到你在家里,不太好。” “是你不太好,还是你妈不太好?”他问。 那边,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唐绵头皮发紧,她无视黎靖炜的话,把他推进房间,转身反手锁上门。 此时,防盗门已经敞开一道缝。 她低头看了遍身上,确定没问题后才去门口。 刘女士拖着拉杆箱刚进来,抬头就看见走到玄关处的唐绵,对方眼底有淡淡讶异:“在家怎么这么久都不开门?” “昨晚加班,早上才回来,刚睡着。” 唐绵控制着语气语速,尽量自然,生怕一不注意让刘平看出端倪来。 母女俩很久没见了,偌大的房子内,有尴尬因子在流动。 刘平点点头,换了高跟鞋进屋,视线在触及地面的脚印时蹙眉,如往常一般的语气,似乎将近一个月没回家的,不是她:“回来没拖过地?” 唐绵也看到了几个脚印,是黎靖炜皮鞋留下的。 刘女士有点洁癖和强迫症,这个屋子里只要一点点零乱不对劲就会被揪出来。 自己母亲并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妇,不好糊弄,她越遮遮掩掩,越暴露出她心里有鬼,所以,唐绵没刻意去挡那几个脚印,只说:“头两天我房间灯坏了,我让小区外五金店的老板过来修了一下,昨天又加班,早上回来没来得及把地拖干净。” 刘女士没再深究,只是说下次不要单独让陌生男人进家门,不安全。 唐绵乖巧点头,看着她把拉杆箱搁在旁边,走去客厅倒了杯水喝。 “越南的那边还是麻烦,不是说待几天就能怎么样,一直拖起也不是办法,到时候两边都耽误了,还是想说先回来。在香港遇到了以前的同学,本来打算大家聚一哈,结果她临时有事,只能算了。” 昨晚唐绵就收到刘女士的短信,对方说会在香港多待一天。 要不然,今早她下班,刘平就该在家里。 现在听到刘女士给出解释,唐绵还心有余悸,悸的是刚才的事。 当刘平看过来时,那种审视的眼神,让她本能地抬手抱住臂膀,强忍着情绪,不让自己脸红气喘,主动问道:“妈,怎么了?” “最近天气变化大,你感冒刚好,多穿点,别再生病。” “哦。” 刘平在沙发坐下喝水,发现唐绵还站着:“不是要补眠,怎么还不去?” “正打算去。”唐绵道。 刘女士却拧眉看着旁边沙发:“你刚才打翻水了?” “……” 顺着刘平的视线,唐绵看到沙发有一小块湿哒哒的地方。 意识到那是什么,她的脸有些发烫。 在刘平伸手去碰之前,唐绵赶紧快步过去,抽了两张纸巾摁上面:“应该是刚才我洗完澡出来,身上没擦干。” 刘女士点点头,忽然又蹙紧眉头,总感觉屋子里气味不太对。 唐绵已经有所察觉,边去阳台开窗边说道:“丁丁妹儿在客厅拉了,加上两天没通风,空气不太好。” 才被送回家没一天、窝在藤椅上睡觉的丁丁妹儿,突然睁开眼,瞅了她一下。 “我先洗澡。” 刘平没再多过问,站起来,拿着拉杆箱回了卧室。 看着刘女士关上房门,唐绵才呼出一口气。 转身,又看到沙发上那处黏湿,却分不清是她还是黎靖炜留下的。 只是稍稍一想,她的耳根就烫得厉害。 回过神,唐绵至今难以相信,自己会做出那么胆大的事来。 此时此刻,很多想法像是电流一般从脑中蹿过,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往她心尖钻。 当然,更多的是——后怕。 对的,是后怕。 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刘女士回家,这件事,会发展到哪一个地步? 深吸一口气,唐绵推开房间的门,看到黎靖炜正倚坐在飘窗上。 窗户被打开半扇,他手指间夹着根烟,视线正看着窗外风景,薄唇间溢出青白烟圈。 脚下迟疑,但她还是走过去。 “你现在快走吧,我妈在她自己房间的卫浴间洗澡,应该不会突然出来。” 黎靖炜往窗外点了点烟灰,语气平淡地开口:“宏盛市值最高将达700亿美元,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谢安明倒是舍得。” 唐绵下意识看向床头柜,果然,早上在自己理行李箱而拿出来随手放在外面的文件,明显被动过摊开在那里。 她蹙眉,心中感情复杂。 自己在台北想着这两份文件时,她是希望对方知道这件事的,可是此时此刻,黎靖炜真的看见并且开口了,她倒是又变了想法。 唐绵心情复杂,出口的话也强硬了些:“我让你在我房间,不是让你擅自翻我的东西。” “心虚的时候,不是谁嗓子响谁就有理。”黎靖炜半眯着眼透过烟雾看她,语气听不出喜怒:“现在倒不怕把你妈引来。” 唐绵现在不想其它事,只想让他离开:“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况且——我心虚与否,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快走,别让我妈看见。” 黎靖炜随手把半截烟摁灭,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里,他站起身,拿过搭在椅子上的那件西装,唐绵跟在他后面出房间,忍不住看了眼主卧那边,有点怕那扇门会突然打开。 即将走到玄关处时,黎靖炜停下脚步:“借用一下你家洗手间。” 说完,兀自走去洗手间。 黎靖炜上回来过这里找过emily,观察过这套房子,自然知道洗手间在哪儿。 唐绵想阻止,却没他的动作快,只能干看着他合上门。 洗手间的冰花玻璃,当那人在里面开了灯,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刻映在上,即便不清晰,依稀能辩出是个男人。 唐绵双手捏着身侧的衣服,咬着唇,心里有焦虑。 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还要在这里各种磨蹭。 洗手间传来男人放水的声音,唐绵的脸微微泛红,她不想听,但又不得不站在这里,只能把眼睛看向别的地方转移注意力。 没一会儿,是马桶冲水跟他打开水龙头洗手的响声。 “你们不用洗手液?”男人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唐绵被吓了一跳。 她先看了眼主卧紧闭的门,再来消化黎靖炜的这句询问。 家里是有洗手液的,只是这段时间家里都没人长住,公卫里的那瓶刚用完,她懒得翻箱倒柜去拿瓶新的换上。 现在听他这么问,心里恼他瞎讲究,但还是快速到储物间找了一瓶出来。 她现在没有任何想法,只希望他快点洗完走人。 “你开下门。”唐绵站在洗手间口,压着声道。 门刚开启,她便把洗手液递向门缝。 下一刻,连人也被拽进去。 耳边是洗手间极速关上反锁的声音,唐绵吓得差点叫出来。 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贴上瓷砖墙壁。 “你快洗手,我先出去了……”唐绵开腔。 黎靖炜右手撑在盥洗台上,拦住她去路。 唐绵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长臂,不受控的心跳加速。 他的西装外套放在一旁,只着了衬衫,半挽着,露出半截青筋纠结的小臂,能看见淡青色的青筋从小臂往下渐渐平缓,没入手背和骨节分明的手指。 整个房间都里开了暖气,洗手间也不例外,烘得人脸红心热。 空气之中还带着隐隐的沐浴后的栀子花香。 不知是不是开着暖气,紧闭窗门,温度上升导致二氧化碳超标,她大脑缺氧,觉得有些晕。 唐绵故作镇定,更强装清醒,说:“你让让,我去把窗户打开。” 黎靖炜不退反进,拦着他的手没撤,另一手还环住了她的腰,垂眸专注地凝着她,“开窗做什么?” 唐绵老实说:“有点热。” 黎靖炜靠近她,不动声色地问:“哪里热?” 唐绵仰着脸看着他,一副对他的挑逗无动于衷的样子。 黎靖炜换了个姿势,胳臂撑着墙,将她困住,看到她努力装镇静,他倒流露出似有若无的笑:“你刚慌什么怕成这样,你妈比你多活了几十年,这种事她没经历过?” 两人靠得近,唐绵不敢去看他成熟有魅力的五官,记起刚才在客厅里没完成的事,心里小鹿乱撞,双颊更红,轻声道:“你别说这种话。你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你,不怕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一直紧贴着她,神态自若,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无意间唐绵的额头碰到了他的下巴。 她像触电一般,心里一凛,想要推开他。 “黎生,我觉得我已经把我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了。”身后的冰凉,逐渐拉回她原本已经消散的理智。 黎靖炜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他问:“你表达什么了?” “我说过的——我们应该保持距离。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男人没表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刚刚你说‘你的意思我明白’,现在我想说——你错了,我不明白。” 唐绵深呼吸,迎上男人的注视,不打算跟他遮遮掩掩,尽管她在内心深处是怯黎靖炜的:“你上个月离开蓉城时,让我等你回来。我承认,我因为这句话而……而心动,并且期待。但是后来我冷静了下来,我发现这句话是有问题的。你让我等你回来做什么呢?大家都是成年人,应该明白,什么重要什么是次要。其实,去年冬天我第一次到台北时,你点的那首歌,我当时觉得很好听,但后来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暗示了你和我,永远不会相连?因为——台北和芝加哥,永远不可能有什么交汇。” “我连着两次去台北都下雨,心情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那种滴滴答答的声音,既让人心静,也容易让人心乱,前后两次,我感觉自己有很大的分别。但是——一切的一切,总是非常容易把人引入反思与回忆。几天时间、一段旅程,也让我自己,想了清楚。” “你知道吗——我在台北买了童安格的那张专辑,里面的那一首你跟着唱的歌,我听了无数遍。我还买了张学友的……他同vivian的《留住秋色》我亦喜欢。” 唐绵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抿了个笑,很淡,像梨花忽现:“可是,喜欢归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黎生,你帮过我多次。那么这一次,若你换做我,你会怎么做?” 黎靖炜看着女孩望向自己的双眸,漂亮极了。 像是月色清辉下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泉。 她干净淡然的脸上,那一抹娇红,还未散开。 可是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回答不上来。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已然没有再胆怯的理由,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但唐绵还是努力道出:“刚刚发生的事,是你找上来的。我脑子有点混乱,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那样。就当……就当是一场突发事件吧。你洗完手可以走了,以后不要再来我家。” 见男人没反应,她顿了顿,没抬头,只是低头看着黎靖炜的西装袖口,道:“这样的纠缠不清,对我们两个……两个,都不好。” 半晌,黎靖炜开腔,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去台北躲那么久,这就是你的决定?” 唐绵没否认。 见她不吭声,黎靖炜又道,声音沉了几分:“怕和我纠缠不清,对那边不好交代?” 这话听上去很讽刺。 唐绵不想去过多解释,只想这个男人赶快离开,顺着往下说:“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吗?” 说着她停顿片刻,再开口,声音很低,却吐字清晰,声音清冷:“我承认——年少时不懂事,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容易被迷蒙双眼。但我自问,没有上前给你带去什么困扰。相反,是你——是你从去年秋天开始,一再地打破我们之间原本合适的距离。” “我是一个现实又自私的人,曾做错事、选择错,就得迷途知返。那边的条件,只要我答应,我以后就是李家少奶奶,很多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毕竟……宏盛,始终姓李。跟你……除了让我陷入被动、纠结、自责与难堪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我——何必要来受这一份罪?” 什么叫打蛇找七寸,应该就是现在这番场景。 黎靖炜不怒反笑:“你倒是会待价而沽。” 说完,他放开了对她的禁锢,拿过盥洗台边的西装外套,走到洗手间口时步伐却稍有停顿。 唐绵背靠着墙,一双纤手环抱着胳臂。 黎靖炜不是脾气好的人,她以为,自己说出这席话,他可能会大发雷霆。 可是他除了那一句话,什么都没再多说。 她突然听到“哐当”一声,有东西被丢进盥洗台底下的垃圾桶里。 等她瞅向垃圾桶,有人留下一句“你自己多留点心思”打开门出去,头也不曾再回。 外面,紧接着传来防盗门开启又关闭的动静。 唐绵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心情像是天空中迷路的燕子,不知道应该往哪儿飞。 她顺着墙壁跌坐在角落,有些凉的地砖却不能让她清醒。 脸颊的泪滚烫,冰与火之间,有思绪在脑海里游走,却怎么也理不清、也抓不住。 只是感受到,心,一阵阵的痛。 第九章 不知道坐了多久,唐绵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擦拭泪水。 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想洗个脸,余光便看见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反着光。 她弯下腰一看,是一条项链,有些眼熟。 随即想起来,是那日在狼犬jack的脖子上见过。 唐绵记起那日宏盛员工说的话,这条香港某珠宝行的定制款,在元旦前后出的。 凌晨她听到的那通电话,黎靖炜元旦那几天,恰恰就在香港。 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正想着,刘女士已经走过来,看到唐绵蹲在盥洗台边,问她在干什么。 “哦,发卡不小心掉了。” 不动声色地,唐绵把项链捡出来。 刘女士没在意她手里的东西,转身去客厅打电话,让田阿姨过来做饭。 唐绵趁机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被窝里,即便身体已经传来疲倦的信息,大脑却清醒的可怕,她辗转反侧了会儿,胯间有些难受。 唐绵红着脸回想了下当时的过程,她可以肯定黎靖炜有进来,要不然她当时不会有被劈开的刺痛感,不过应该只进去了一点点,这个“一点点”到底是多少距离,她不知道,纯粹是凭自己的感觉推测出来的。 翻了个身,唐绵看见阳光从飘起的纱帘底下透进来,她盯着窗台上那一抹金色,思绪从来没像此刻这么混乱、忐忑过。 睡不着,唐绵掀开被子,揣着心事去了趟洗手间。 再次躺下时,脑海里抑制不住地,还是会出现黎靖炜解开皮带裤链的那幕。 尽管她有些近视,当时还半合着眼,但还是有瞥见他褪下裤子时露出的东西。 当他靠上来,她清晰感受到他下腹紧硕的肌肉,火热的温度让她控制不住地颤栗。 唐绵甚至能够感觉到黎靖炜那一刻耐心遮掩下的迫不及待。 好像男人遇上这种事,表现得都很猴急。 她还记得曾经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成熟男人是女孩的毒药。 唐绵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归于女孩这一类,但黎靖炜对她而言,确实像一种毒。 他成熟有魅力,在事业上游刃有余、张弛有度,身上有很多吸引女人的东西。 可能因为他以前帮过自己,她每次和他待在一起,除去紧张,还觉得很有安全感和稳定感。 他说的话,她发现自己会毫无条件去信任,仿佛有他在,什么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可是,现在…… 这一觉尽管断断续续,但唐绵仍旧睡了很久。 起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唐绵随便吃了点东西,倒头又睡。 醒来过后,是新的工作周的第一天,她跟着师门去山城参加专业座谈会,为期叁天。 礼拜一早上的六点五十,也就是出发前一个小时,她才收到的通知,纯粹是被拉过去凑人数,想到有两个编辑会参与,她给海达那边打了个电话,没拒绝。 她匆匆忙忙简单收拾好,打车去了高铁站。 山城这两天空气质量也不太好。 下着细雨,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头两天,跟着主办方上坡下坎看展览,让生理期的唐绵不是特别舒服。 站在高处,风里夹着飘摇的雨丝,天空乌沉沉的几乎看不到尽头,远处江面上的船只若隐若现。 这种与香港万分相似的城市感觉,让唐绵压抑得几乎快窒息,头有种快要撕裂的痛。 她甚至开始疑惑,自己的人生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深水漩涡? 最后一天,下午五点十分,座谈还未结束,唐绵已然有些坐不住了。 估摸着离结束还有个把小时,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唐绵开起了小差。 忍不住通过微信电脑端跟charlie分享自己的近况。 对方秒回—— 唐绵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过去。 又敲字补充。 跟着明星出外景,人在清迈某咖啡店里修图的charlie连刷十几个惊恐表情。 唐绵快速回过去—— 沉吟片刻,她又打了一句:“我其实心里很不舒服的,很空。但不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着发了个叹气的小娃娃。 charlie跟唐绵朋友多年,很清楚唐绵的性格。 话都说成这样了,心慌到夜里独自哭泣,是她担心可能会发生的场景。 她记得上个月唐绵从台北寄给她的明信片上,手写着这么一段话—— 【我相信缘分,也相信命运。对一件东西,对一个人,我百分百认真地靠近了、努力了,它/他还不属于我,我会放弃。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会伤心难过,但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若是过分强求,会弄疼自己,也会伤害它/他。】 想到这里,charlie“啪啪”打字过去。 那边很快回复。 唐绵看到charlie发来的这条信息,忆起她从香港回到蓉城的那个夏末初秋。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 她条件反射地摸了一下脸颊,动作轻得像是擦什么灰尘浊屑。 合上电脑,她弯着腰悄悄离开会议室,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点上了一支烟。 唐绵礼拜叁的晚上再回到翡翠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打开房门,她看到玄关处整齐摆着好几双鞋子,有男有女。 唐绵刚脱了鞋,卫生间开了门,走出个中年女人,马桶传来抽水的声响。 “绵绵回来啦?”对方情地打招呼。 “……” 玄关处灯光不是很强,唐绵已经取了眼镜,所以一开始没认出来这是谁,只是觉得眼熟,中年女人穿着一套红色睡衣,她瞧见唐绵回来,不再急着回房间睡觉,关心地问:“你们学校也真的是,搞到这么晚,是不是还没吃过晚饭?要不我给你做点?” “不用了,舅妈。”唐绵出声阻止她:“我已经跟同学在外边吃过了。” 主卧的门突然打开。 刘平穿着睡袍出来,中年女人见状,笑着说:“小妹还没休息?” “出来倒杯水。”刘平眉眼很淡。 唐绵看着中年女人进客房,跟着刘平去了厨房。 刘平知道她要问什么,边拿起保温壶倒水边解释:“越南那边刚让人松一口气。昨天在公司,好几个董事就‘登门拜访’,对你舅舅颇有微词,我只当是这些董事不满你舅舅在庆安的一系列改革。今下午开会,才晓得最近公司出了不少事。” 唐绵舔了舔嘴巴,身体倚在中岛台上,等着母亲继续说下去。 “上个礼拜,庆化在庆阳的一个大工程项目被政府有关部门紧急叫停。本来这个月中旬,银行那边要批给万宝一笔巨额贷款,结果现在银行迟迟不肯拨款下来,以上边手续缓慢为由一直拖着,这样下去,万宝可能会出现资金周转问题。” 庆阳,是a省着名的资源型城市,离省会蓉城有叁个半小时的动车距离。 庆化,是万宝在庆阳的全资子公司,而唐绵的亲舅舅,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 唐绵没开腔,只是扣紧了手中的水杯。 刘女士低头擦拭岛台面上的水渍,她刚好立在一盏吊灯下,灯光倾泻在她脸上和肩头,淡淡的光晕,使得她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强势。 “我会考虑的,妈妈。”她说。 “绵绵,我不逼你。”刘女士没抬头,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 “我知道,我也不想逼自己。我同样相信,这不是最好的路。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会考虑。可坦白讲,我的心很乱,最后我会怎么做,不到最后一秒,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 唐绵缓缓松开手心,上面有黏糊糊的冷汗。 洗了澡回到房间,已是晚上十点过。 叶引发来微信,说是她这两天在香港出差,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 唐绵说“没有”,紧接着跟叶引说起万宝遇到的麻烦。 叶引发过来语音:“这个时候,有熟人就好干活了。你们万宝,如果像黎靖炜那样,有个当银行行长的基友,又在银监会混得开,分分钟解决问题。” 唐绵用干毛巾擦头发的动作稍滞,她拿起手机,把叶引的语音重新听了一遍。 她回问:“你怎么知道的?” 叶引打来一串问号,外加迷惑小表情。 “黎靖炜有个银行行长朋友——”唐绵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有些急,只好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引用语音很快回复:“逛微博啊,你可以搜下微博名‘郑恩怀’,他现在也算网红,粉丝上百万,被称为最帅行长。不过,有个槽点,喜欢自拍。去年,他有一次出海,在微博上放了张自拍,有评论说,你后面那个背影好man好正点,他秒回那个粉丝,说那是黎靖炜啊!然后那条微博井喷了,我记得我当时也有转发。” 唐绵对“郑恩怀”这个名字有印象,但具体信息又有点码不实在。 她顺手打开了搜索引擎—— 郑恩怀,中国香港人,1979年生,现任香港源丰银行行长。 而源丰银行,是香港最大的华人投资银行。 夜里十一点半,唐绵都快要睡着,引子连打来十几通电话,静音原因,最后一通,她才有感应的接起。 语气一转,变得严肃:“刚说那么多,都忘了最关键的——你可不能做傻事啊!这个世上不是只有宏盛,只有她李谢什么啊?比如就像那个郑恩怀……我一再跟你说找人要擦亮双眼,你绝对不能因为你妈妈而答应那边的要求,你跟那个人都没见过两次,他是什么样的性格?两个人合不合得来?这些都是问题啊!怎么可能答应呢?简直可笑,在21世纪还有这种操作?天无绝人之路,下下策才是搭上你自己。到时候你后悔,你妈后悔,抱到头哭吗?” 唐绵沉默。 “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了……总之,你要记住,你先是你,再是你母亲的女儿。你被她生出来,被她养到这么大,是她的责任。她给你提供好的生活条件,没偷没抢,是她的力所能及,不给你才是有问题好吧?你确实应该回报她,但也应该是你的力所能及。对吗?” 这段话很是让人熟悉,唐绵对emily讲过相似的,没想到今天,自己的朋友,对自己讲了。 “实在不行,你过拖嘛~能拖两天是两天,万一你妈中个大标呢?” 如同元旦前那一次,今晚叶引再一次说了同样的话。 正是因为没有上策,她,确实也是这样做的。 但是,那天在宿舍看到李谢安明即将来蓉的那则新闻,总是会在某个时分带给唐绵些些困扰,让她不确定这个策略能管多久的用。 她不知道别人在面对这种力不从心的时候是如何处理的? 抿着嘴唇,唐绵想起那个早晨,隔着烟雾的黎靖炜的眼睛,她忽然很想,再点上一支烟。 第二天醒来,家里只有她一人。 唐绵匆匆吃了早饭,给刘女士打了个电话,提上行李箱,又去了学校。 翡翠城不小,但是一下多了两个人,唐绵不想留在家里打挤。 刘女士没说什么,只是让她自己注意安全,她带着舅舅舅妈去了上海,说是要约那边的银行谈一谈,可能得下个礼拜才回会蓉城。 唐绵听到对方这样说,觉得自己收拾东西离开家的行为,小气又矫情。 去到宿舍,放下行李,唐绵窝去办公室吹暖气,看资料。 之前营商环境那个课题,需要同经济领域的专家商量里面的数据统计图的嵌入方式,两个不同方向的融合,当然会有摩擦,最后,线上会议也搞到了晚上十点一过。 可能是生理期,唐绵小腹隐隐作痛,睡了一觉,礼拜五上午,她强打起精神在十点才抵达办公室。 中午,唐绵没什么胃口,磨磨蹭蹭到近一点才下楼。 知道食堂已经没什么菜,她准备去校门口的馆子喝点粥。 刚从法学院出来,她便看到倚在一辆跑车边的philip。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认出来那个男孩是谁,对方应该也是,所以两人都没什么行动。 直到唐绵都快走过了他的身边,他才上前拉过唐绵。 有些许犹豫,但更多的是不耐烦地让她上车。 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唐绵被他半强迫地塞进车里。 伸手去开车,却发现车锁了,等到philip上车,她的脸色也不好:“你要做什么?” “带你去见我嫲嫲。”philip发动车子,话说得理所当然。 唐绵拒绝:“我自己会跟李董约时间,不用这么麻烦。” 她要下车,philip却不肯放人。 “看来你已经考虑好了。”唐绵蹙眉。 philip轻笑一声,手握着方向盘,不以为然:“不要以为我真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不喜欢管公司的事,不代表我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嫲嫲开给你的条件,换做我,我也会答应。毕竟——爱情算个屁,你说是不是?” 他说话的方式,有些偏激,像是受到过什么刺激。 唐绵不跟他争执,控制着声音的冷静:“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存在误会?我从未说过要接受这两份协议。你不要把车开得这么快,有事可以好好讲!” philip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车子停在宏盛门口,唐绵刚解开安全带,人已经被philip拽着往里去。 唐绵也有脾气,挣扎:“你到底想干什么?” 宏盛大堂,人来人往,此时,所有员工安保都往这边瞧。 philip刷卡,直接把人带进电梯,他摁下了“16楼”的钮键。 后面有安保追过来想要拦住他,但是并未成功。 不用一分钟,电梯在16楼停下,这层楼她倒是第一次踏足,是唐绵未见过的构造。 philip随手拽了个人问董事长在哪里,听说在开董事例会,瞧见唐绵转身要离开,又拽住唐绵的手腕,拉着她一同去会议室。 得到消息的董事长助理,匆匆赶来阻拦philip,眼神也瞥到了唐绵:“董事长在开会,你们不能进去……” philip完全不给他面子,直接推开那扇红木雕花双开门。 在开门的那一刹那,会议室里的说话声顿时消失,李谢安明那句“今天把各位请到蓉城来……”像是被人生生砍断。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唐绵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李谢安明,而是坐在主位左下方第一个位置上的黎靖炜。 男人西装笔挺,往后靠着椅背,胳臂肘支着椅子扶手,正用手指摩挲着薄唇,左手的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表情严肃。 听到重重的开门声,他也抬头看过来。 在两人视线马上要交汇之时,唐绵微微垂眸,避开了。 她使劲想要甩开被philip拽住的手腕,却没有成功。 李谢安明瞧见闯进来的孙子,当即黑了脸。 当着这么多宏盛元老级人物的面,philip的失礼行为无疑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刚准备训斥,philip却说:“嫲嫲,我打算结婚,越快越好,人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philip说完,直接把唐绵推了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有短暂的静默。 气氛尴尬,底下的董事开始轻声交头接耳。 唐绵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而不是像件商品摆在那里任人打量,只不过未等她开口,有人已经站起来。 黎靖炜搁下手头文件,他越过李谢安明直接走向philip,要把人带出去。 唐绵站在philip身边,听到黎靖炜低沉的声音:“现在开会,有事回家再说。” philip却不走,他推开黎靖炜的手臂,轻声说了句“姑父你别拦我”,然后看着有些气急的李谢安明:“您不是一直希望我快点结婚吗?你说是她,现在我答应了,您找人挑日子,我飞机还停在机场,您要是着急,我们马上回香港做公证。” “说什么混账话!”李谢安明指使着追进来的助理:“把他给我拉出去。” 唐绵感觉自己被那些目光注视得火辣辣的难受。 想先走,philip却拽着她不肯放。 这时,董事长秘书神色匆匆地进来,在李谢安明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谢安明走去百叶窗那边一看,楼下果然有记者,当即沉了脸,不好当面发作,只能向各位董事抱歉地说:“时间差不多了,今天会议先这样吧。” 等董事们陆续离开,李谢安明才厉声质问不成器的孙子:“你没事把记者叫来做什么?” “结婚这种喜事,当然要同大家分享。”philip强行把唐绵搂在怀里:“我好歹是宏盛集团的孙子,结个婚,怎么也该占个财经版或是娱乐版头条。” 李谢安明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旁边的秘书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董事长。” 黎靖炜送完董事回来,见到的就是双方僵持的一幕。 他没插嘴,坐回自己本来的位置,双腿交迭,端着一副长辈的姿态,神色不明。 李谢安明看见他,迅速掩去脸上的怒气,命令philip,语气强硬:“谁让你来蓉城的?你给我马上回香港,这几天哪里都不准去。” philip说:“那我先跟媒体打声招呼。” “打什么招呼!”李谢安明一拍桌子,茶杯震动。 “人都从香港专门过来的,不带点儿东西回去,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philip的语气吊儿郎当,完全没把李谢安明的怒气放在眼里,似乎还有对着干的意思。 李谢安明扶住前方的会议桌,不再开腔。 philip离开前,扭过头对唐绵说:“我两个结婚,我把我名下百分之十的宏盛股份给你,不会有太多限制你的条件,就算以后过不下去离婚,也不用……” 他半昂着头,这话怎么听,都带着赌气成分。 还没说完,就被李谢安明叫人轰出去。 唐绵刚才插不上嘴,现在看李谢安明这样,知道不适合谈事,准备告辞,却被李谢安明叫住:“绵绵,你留下。” 李谢安明望着她,脸色缓和,转而对黎靖炜说:“楼下那些记者,你想办法让他们散了。” 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也没有顾及旁人,黎靖炜抬头直直地看了唐绵一眼。 唐绵低着头,没有看他,但是余光能够感觉到男人的视线。 此刻,她的眼睛,是控制不了的闪烁。 她没有想到,这一个想象中的场景会发生得如此之快,她强迫自己忽视而将眼神对着李谢安明。 从进来后,唐绵同他未有过目光交集。 少顷,黎靖炜掏出手机,盯着这边,起身往外走。 会议室里没了其他人。 李谢安明让唐绵坐到自己旁边,目光和蔼:“没吓到你吧,philip这孩子,有时候犯浑、冲动,净做些不考虑后果的事。” 唐绵莞尔一笑:“还好。” 两人静默地坐了会儿,李谢安明提出让唐绵陪她吃点儿东西。 唐绵没有拒绝,她也正有此意,想要约对方谈一谈。 两人进电梯下楼,车子驶出地库,车轮倾轧过路面的声音有些沉闷。 唐绵扭头望向车窗外,集团大口很安静,已经没了围聚的记者。 第十章 27楼的办公室很安静,安静得似乎只有供暖设备低缓运行的声音。 出风口附近的绿植在空气中轻微地摆动,叶片的摇晃幅度像是想要挣脱这种压抑又沉闷的氛围,或是在其中求得一点点的新鲜空气。 黎靖炜穿着黑西裤和白色衬衣,身型挺拔中显出几分优雅。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从27楼俯瞰,路上的街景有些看不清,可视线里仍旧映入几辆从宏盛的地下停车库驶出的黑色轿车。 30分钟前,邓志晟在电梯口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等philip结着婚,也算长大成人,到时候,交由信托公司的20%股权总归会回到他手里。”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蓉城只是个普通的内陆省会城市,发展速度一般,发展程度更是离大都市差了一大截。 黎靖炜第一次来到这一片时,只觉得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 风把路旁的枯枝落叶吹得飒飒响,那声音听得让人心里觉得荒凉萧瑟。 就如同是,他无法自己掌握的命运一样。 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发展到如今的模样,实在是令人赞叹。 隔着落地窗,偌大的办公室里,听不见城市车水马龙的嘈杂,却有很多画面掠过。 李洲行在医院咽气前说的那番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你做得很好,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已经交代过律师,在遗嘱里加一条——十年后你离开宏盛,可以拿走十个亿。以你的能力,白手起家不难,至于其它的,就算是为了保全宏盛,我也不会给你。” 黎靖炜面色沉静,撑着窗户护栏的双手却缓缓握成拳。 冬日的下午,天阴沉沉的,他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马路,远处的高架上,车如蚍蜉,车尾连成蜿蜒灯带,穿梭盘伏在城市林立的高楼之间。 胸口日积月累形成的怒气,终究是抑制不住的上涌翻腾。 一时之间,思绪混乱,刚才看着philip拉着她进办公室的瞬间,他没来由地,就想到唐绵之前的那个小男友,是叫李什么? 他有些印象。 记不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天,他同郭裕从健身房打了球出来,站在路旁抽烟等司机来接,一扭头便看见两个年轻人在对面街角的药房选补品。 说不上亲密,但也谈不上生疏,有商有量的,一眼倒是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关系。 看着他们付了款要出来,鬼使神差间,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让郭裕先离开,自己跟了上去。 正值返工时分,中环人挺多的,那两人顺着人潮一前一后走着,唐绵提着礼盒在后面。 黎靖炜走得不算快,和他们中间,隔着重重背影。 人头攒动,但他还是能一眼找到唐绵。 初冬并不炽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漂亮又绮丽。 然而,等到太古广场门口那个十字路口响起“噔噔噔”的声音时,面前人海茫茫,他却怎么都寻不到那个身影。 就是到现在,他都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当下自己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慌张。 可是,是他究竟在慌什么? 那种无力和失控感他却说不上来。 等到回了办公室,他又只觉得这种行为有些莫名其妙。 有些幼稚,带点冲动,完全不像自己。 这种心慌,倍感熟悉,在最近一段时间,重返他的世界。 李谢安明带唐绵去的餐馆离宏盛并不远,是cbd附近的高档餐厅,布置得雅致大方。 等对面的人吃得差不多了,唐绵才放下筷子说:“李董事长,上次您给我的协议……” 刚起了个头,李谢安明的手机适时响起。 “等我接完电话再讲。” 李谢安明对唐绵的态度素来亲善,这会儿也是,先跟唐绵打了招呼才接电话。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她的眉头蹙了蹙,语气有些不好:“什么报社乱七八糟的,被人跟着你们难道没发现?”说着,起身离开包厢,边走边道:“他主动找上你,这事也不难解决……” 唐绵坐在位置上等,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她端起杯子喝水。 十来分钟后,李谢安明回来,神色不怎么好看。 “底下的人办事不靠谱,还得时时操心。”李谢安明坐下后向唐绵解释,只是一笔带过,又对唐绵笑着道:“听说你母亲去上海了?昨天我还跟你庄叔叔以及梁伯伯在这里吃饭,她人却没到……锦丰和万宝年后有个项目要开,我瞧着很不错,所以,就想着能不能加入分一杯羹。当然,合伙力量大,成事之后,也争取为万宝赴港,出一份力。” 庄叔叔,应该是伯妈的亲大哥,也是锦丰的话事人。 说着,李谢安明想起什么,问唐绵:“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唐绵听她谈到万宝,心里顿时千回百转。 绕了几圈,稍稍平复后,她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您给我的两份协议,这些天我有认真想过,怎么想,都还是觉得——是我高攀了。” 李谢安明听出唐绵的拒绝之意,皱眉头,忍不住道:“你真是好好想了?” 唐绵点头,想了想:“我承认,您开出的条件特别好,是个人一定会心动,我当然也不能免俗。”她笑笑,然后继续道:“我记得您约我那天——是去年的12月19号,距离今天,过去了快一个月。实话实讲,在这一段并不算短的时间里,因为您的话,有数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我是做小孩、做女儿的,我知道我母亲的难处,我当然非常希望靠自己的能力,能够帮得上她……这么些个晚上的辗转反侧,恰恰也让我冷静了下来——我清楚自己的个性与能力,永远没法成为您这样的女强人。我没有这样的野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她说了这么多,话到这里,却停顿没有再往下。 唐绵相信,李谢安明已经非常明白她的意思。 李谢安明叹息一声,过了片刻才说:“既然你敞开说,那我也不掩饰什么。我从没想过要你同philip光耀门楣。李家的家业摆在那里,我退下来之前,如果你们两个人真不打算接手公司,到时候我会召开董事会,聘请专业经理人来打理宏盛。” 听到李谢安明说请经理人管理公司,唐绵心里一梗,这是她第二次这样提。 宏盛不是没自己人能主持大局,只不过她脑海里刚掠过那人的名字,又听到李谢安明开口:“philip今天当众说出要跟你结婚这种话,虽说在场的都是宏盛的董事,但难保这事不会传出去——不要急着拒绝我,你是我看过为数不多的好孩子,心细、踏实。philip有你陪在身边,我也不用像现在这么操心他的事。” 唐绵张嘴想说话,李谢安明却打断她:“下个月吧!年前如果你还不改初衷,新的一年,那我们就把这件事情翻篇,当从未发生过,好吗?” 下午叁点半,黑色奔驰轿车车队停在a大校门口不远处的路边。 唐绵不想要招惹是非,坚持没让李谢安明送到门口,干脆自己走一段。 等几辆轿车驶离,她才穿过斑马线回学校。 走着走着,唐绵用手捂着自己的胃,那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 刚才跟李谢安明吃饭时,她便没怎么动筷子。 整个人高度集中,一直思考着措辞,深怕说错了一个字,自然也就忽视了身体的不适。 现在一下子脱离那种紧张压迫环境,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倒是越发明显,昏昏沉沉的,勉强走到一块广告牌旁边,那种说不出来的反胃感觉却越发清晰。 唐绵本想强行压制,奈何喉咙难受,毫无征兆地,弯腰俯身吐出来。 她中午基本上没怎么吃东西,吐到后来,只是干呕。 唐绵弓腰在路旁,不知过了多久,旁边蹿出一道身影,“姐姐,你怎么啦?” 闻声转过头,看到了胸前挂着个书包、探头探脑的emily。 emily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过会儿就好。” 她已经吐得整个人没剩多少力气,说话有气无力,觉得累,不怎么想开口。 过了会儿,唐绵感觉不再那么难受,扶着广告牌站起身:“你怎么来这儿了?” “补习班在这儿附近,我下课到处逛逛就看到你了。”emily解释道。 唐绵没有力气与女孩多说话,只是简单道别,说下次有空再约见面。 末了,捂着胸口以下胃的位置,忍着喉底翻滚的那股恶心,朝学校走去。 emily一晃一晃地跟在后面。 “放学后,你不回家?”唐绵走了百来米,才发现那女孩还跟着自己。 “今天礼拜五欸!” 女孩瞪大眼睛说道,看起来深怕唐绵催她赶快离开。 唐绵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emily已经开口:“姐姐,我陪你去医院吧?” 此时还没走到校门口,emily过来拉住她:“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去学校呢?”然后抬手便拦了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打开后座车对她说:“上车!” 唐绵犹豫一下,坐了进去,emily也往车里头钻,还让她往旁边挪挪。 “……”唐绵略语塞,她是打算一个人去的。 emily关上车,告诉司机:“立马去蓉城最好的医院!” 这语气加上这话,把司机给整笑了:“妹妹,我不晓得你的最好是指的啥子哇?” 女孩被问住了,唐绵赶紧说:“市医院就行。” 车子启动没两分钟,她又有种想吐的冲动。 司机吓了一跳,生怕弄脏这车。 emily瞧出他的心思,凶巴巴地道:“你敢拒载?我马上打电话投诉你。” 唐绵知道司机的担心,便说:“你放心,我有袋子,不会吐在你的车里。” 头两日山城下雨,她包里有塞几个装雨伞的透明口袋。 刚刚也已经派上了用场。 司机见唐绵态度不错,又看那女孩身上穿着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咽回了要赶他们下车的话。 唐绵得的是急性肠胃炎,但幸好只是呕吐没腹泻,不算脱水得太厉害,医生说问题不大,给配了两盒药就让她回家休息。 从就诊室出来,emily抢过她手里的就诊卡,跑去付钱拿药。 没一会儿,她就拎着药袋小跑回来。 唐绵的本意,在医院口跟emily分道扬镳,结果等她上了回翡翠城的出租车,emily又急吼吼地要跟上去,她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女孩的胸前还倒挂着书包,不解地看她。 对上那双干净湛黑的眼睛,唐绵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稍一迟疑,女孩已经像泥鳅钻进车里。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 emily没有要离开的自觉,她小跑到单元间,冲过去摁了上行键,然后抬头看着下降的楼层数字等待。 电梯到达一楼。 emily又进去拦着门,火急火燎地催促唐绵。 “我今天没办法顾你哦!”她不太舒服,说话声音也比平常轻了些,气势也就弱了不少。 女孩抿着嘴唇点点头,像是在下很大决心似的。 到家,唐绵吃了药就回房间休息:“我先睡会儿,你随意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跟emily客气,反倒放心让她自己呆在这房里? 唐绵睡得很沉,那些药里有安神的成分。 她隐约听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还有细细簌簌的谈话声,又好像是自己的幻觉,等她睡饱了睁开眼,映入视线里的是emily那张红扑扑的小脸。 女孩解释:“看你睡这么久,怕你出什么事,就进来看看。” 这一觉醒来,唐绵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生病,小病小痛对她来讲,实在算不了什么,以往再不舒服,都不见得抽得出时间去看医生,就算去了拿了药,也得第一时间回到工作岗位,根本就不可能像今天这样让她休息。 当她换好居家服、漱完口出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傍晚七点。 在emily心虚目光的注视下,她走去厨房,刚推开,以为自己走错了——里面乱得一塌糊涂。 唐绵搁在洗手间架子上的浴巾,正揉成一团丢在洗碗槽里。 浴巾上面,乌漆抹黑的一大块,既像是油渍又像是锅底的污渍。 唐绵走到料理台前,调味剂洒得到处都是,食用油也被倒光大半瓶。 至于那么多油跑到哪里去了?她在厨房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唐绵拎起那块浴巾想扔掉,手心却是滑腻腻的油光,她棉拖底下像是被什么黏黏的东西给粘住了。 家里除了她,就只有emily一个人,是谁把厨房搞成这样子,答案呼之欲出。 唐绵从厨房出来,脸色算不上太好。 她刚想问emily做过什么,她倒先委屈巴巴地嘟囔:“胡嫂以前是这样同我讲的呀!本来打算给你煮点粥的,没想到你家的厨房这么难搞!你看,把我衣服都弄成这样,这衣服我以后是没法穿了。” 说着,故意往唐绵跟前扯了扯毛衣下摆。 那里果然有很大一块污渍。 唐绵懒得说什么,去房间拿了件卫衣出来让emily换上,再拿起拖把去了厨房。 emily换上衣服不放心地跟过来:“姐姐,我觉得你们家应该买个扫地机器人,那多方便呀?还有你家上次的家政呢?让她打扫不就得了。” 唐绵停下拖地的动作,转过头看她:“说得头头是道,要不你来?” 女孩顿时噤声。 唐绵边拖地边说:“暂且不说扫地机器人的实用性。家政阿姨也好,佣人也罢,你是花钱请了她,但不表示你可以肆意糟蹋屋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有时候干点活不是也挺好的。” emily听了她的话,满脸通红,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唐绵快要把地拖完的时候,田阿姨来了。 她把拖把交出去,看了眼跪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往这边张望的emily,想了想,回卧室,拿起手机发短信通知黎靖炜。 【emily在我家,你让人来接一下。】 站在房间盯着屏幕,愣了两叁分钟,没有消息进来,心跳渐渐平静,她才将手机丢在床上,拍拍自己的脑门,去到厨房帮田阿姨。 她之前换号码的那种行为,在现在看来无聊又无用。 田阿姨熬了小米粥,打算再炒两个小菜。 “那女娃娃好像很小没了妈是不是?唉,怪可怜的。”田阿姨说着,脸上流露出怜惜的神情。 唐绵一愣:“她给你说的啊?” “嗯嗯,她刚说要过来帮我,有闲聊两句,但我哪儿能让客人动手呀?”田阿姨一边理菜一边说道。 唐绵在旁边道:“那娃娃嘴巴油得很哈!有点儿小姐脾气的哦。” 她会这么说,是给田阿姨打预防针,省得到时候发生什么闹尴尬。 emily原本的脾气,唐绵在与她初次见面的时候领教过,田阿姨算比较淳朴的中年妇女,遇到没妈的孩子,难保不会母爱泛滥。 饭后已经快要九点。 emily进了厕所久久不出来,两个快递小哥上门送上了叶引从海南寄回来的大草莓。 数量之多,足足有十二箱。 还附上了一张小小的卡片—— 【宝贝!这是你最爱的草莓!不要想那么多,多吃点甜甜的东西!ps:不知道如何帮你,多买了两箱,你看着送人。其他的——我们再一起想办法。(末了,还附带上了一个笑脸)】 田阿姨洗了碗出来,拿上包往门口走,看到这堆得跟人差不多高的箱子,也是吓一跳:“我爱人在门口等我啦,绵绵啊,你明早上记得……” “我朋友寄来的,”唐绵解释道:“田阿姨你拿一箱回去嘛~” “不了不了!”田阿姨连连摆手拒绝,除了背着包,她的腕间还挎着一口袋,里面装着擀面杖同面板,是她头一次拿过来的。 唐绵见状,马上换了鞋,披件外套,抱上一盒就站到了门外,深怕田阿姨再客气:“我送您下去。” 听到外面的声音,emily裤子都没提好,从厕所冲了出来:“你们干嘛?你们干嘛?!” 语气中流露着无法被忽视的惊慌。 唐绵晃了晃套在手指上的钥匙串:“我送田阿姨下楼,马上就回来。” “哦哦!” 女孩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又转身回了厕所。 第十一章 下楼,还没有走出小区大门,远远就看见田阿姨的老公骑着摩托车在门口等待。 那中年男子见妻子同唐绵一起提着东西走出来,赶快迎过来。 叁人在门口闲聊两句后,唐绵送走他们,再去旁边的便利超市买了包烟,又给emily挑了些小零食,才慢悠悠地回家。 结账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给那个女孩子挑东西?是已经默认那人要住自己家吗?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还留在这里,并且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而到现在为止,手机仍然没有信息进来,应该怎么办呢? 在距离翡翠城大门大概十米的样子,唐绵看到一辆黑色揽胜停在路旁。 路灯光落在车身上,流光浮动,却也犹如蛰伏与黑夜的巨兽。 不动声色的,让人窥不到,一丝内里。 没带眼镜,她不太看得清车牌,所以脚步仅仅是稍有迟疑。 蓉城这么大,豪车遍地,揽胜确实算不上什么非常独特出众的车子,等个红绿灯,大概率都能碰上一辆,不会那么凑巧是他。 可是,倏忽之间,她依然想起了去年十一月中下旬那个礼拜五的凌晨,他给自己送丁丁妹儿过来,她也是在黑夜里先远远望住了这辆车。 就前不久,从超市出来的那个晚上,他开着揽胜在人来人往的蓉城街头从自己面前驶过去的画面,她同样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不管已经将话说成什么样,她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停留。 没想到还有几米距离时,车窗忽然降落。 黎靖炜湛黑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生病了也穿这么少?” 语气随意,像是他们是一对关系亲密的恋人那般的熟络自然。 这种姿态,仿佛上个礼拜的那个清晨的种种不愉快从未发生。 男人看着唐绵抬头—— 在那一刹那间,有惊讶,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可紧接着她的脸色又变,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她迟疑了,站在原地没有再动。 家里开着暖气,唐绵就穿着居家服,刚才怕田阿姨再拒绝,随便在玄关拿了件外套。 轻型羽绒服不算薄,但是出门得匆忙,她忘记了戴围巾。 男人开腔关心之际,她才感觉到刺骨寒风从领口灌入的凉意。 忍不住用双手抱紧自己的手臂。 唐绵不知道,这段时间的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她也说出了那样的话之后,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位男人的关心? 视线里,他的手覆在方向盘上,指尖的烟已经快要燃完,烟头上挂着一截摇摇欲坠的烟灰,他将烟捻在车载烟灰缸里。 此刻,她站在离车几米的地方,做不到用平和的口吻来回应黎靖炜刚刚那句听起来有些亲密的话。 其实理智告诉唐绵,应该直接开腔让男人把emily领走,可是她却怎么也组织不出恰当的言辞。 仿佛下午对着李谢安明“侃侃而谈”的那个人,不是她。 正想着,她看见黎靖炜下车,从副驾驶拿出一深咖色羊毛围巾。 唐绵还未来得及反应,这条男士围巾就已经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呆站在那里,任凭男人帮自己把头发仔细理了出来。 低着头,映入视线的是男人西裤裤腿,笔挺修长。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细腻的东西贴着她的肌肤,仿佛仍然有他的体温,柔软了她的内心。 “你喜欢吃那水果?”黎靖炜的声音好像就在她耳边。 “还行。”他应该看到了自己和田阿姨,是指刚刚的草莓,唐绵心想。 抬头,男人湛黑的眼眸深邃,让她觉得心乱的深邃,只好又偏开,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离得近了,黎靖炜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稳重气场,让她忆起几天前的那个清晨—— 他单手撑着她头侧的沙发,动作隐忍地覆在她身上。 低头之际,喷在她额头气息湿热又急促。 还有他脖颈处突显的青筋…… 突然想起的这些画面,让唐绵感到无地自容。 “学校老师说她晚上有时候会流鼻血,你多注意一点。” 黎靖炜没忘来的目的,转身从后座拿出个纸袋,看着里面像是装了emily的衣服。 “?”唐绵没有回话,但是她看着黎靖炜,眼神中分明透露着——什么?你不是来接她回去——这种意思。 “突然换了环境,可能她一下子适应不了。emily喜欢你,也听你的,麻烦你多引导。” 犹豫了几秒,她对黎靖炜说了今天第二句话:“好。” 这一声应下,唐绵就有些后悔。 把他女儿伺候得舒舒服服,倒显得像是带着什么目的在讨好对方,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 就像是今天这则短信,很像是她借着emily的名义,重新与这男人搭上线。 自己真心待这女孩好,都显得不那么坦荡。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一丝丝的不自在和不舒服。 正想着,黎靖炜已经把纸袋递过来。 男人的手很大,手指骨节分明,修长而削瘦,带着男性独有的阳刚。 唐绵看到他捏着纸袋边缘,她伸过一只手拎过袋子的细麻绳,刚刚的想法仍在脑海,心里有些小别扭,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手。 黎靖炜没即时松手,她拧眉,手上用了力道,依旧没有抽动。 目之所及处,恰好是男人挺括的西裤裆部。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他的那里,唐绵心跳有些乱,她快速移开视线,又想抽纸袋,结果黎靖炜腕上不过稍稍用力,她整个人就带得往前趔趄。 男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她能感觉男人低头时薄唇好像扫到了她的额间碎发。 暧昧气息在二人呼吸间流动。 正当唐绵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的时候,男人瞥到购物袋里装的东西,问道:“不舒服还买烟回去?” “你管我?” 唐绵想要甩开他的手,但未能如愿。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娇嗲。 “现在脾气大了?” 黎靖炜笑了,是淡淡的,很难掩藏住的那种笑容。 “我一直都这么大脾气,不行吗?” 女孩微微抬头,斜眼看他,路灯光下的脸,红扑扑的。 “行,”黎靖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紧接着问:“下午怎么回事?” 语气带着关心。 见唐绵疑惑,他又解释道:“跟着emily的人,说你不舒服。” 对一个正常女人来说,大晚上,一个你曾经仰慕并且现在很可能抱有同样心思的男人离你这么近,说着关心你的话,做着暧昧的举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为此沉沦、为此心动。 甚至为此,摇摆不定。 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她小声回了句:“还好,已经吃过药,没什么问题。” 两人靠得有些近,他高大的身躯像是抵挡住寒风,缓解了些不适。 害怕在小区门口碰到熟人,她小心用余光看看周围,视线里只有羊毛围巾的边缘和来来往往的路人。 挣扎着退开跟他保持距离,黎靖炜却突然抓住她的小手。 两人靠得一近,唐绵脑袋一团乱麻,又再一次好想把整个人缩进围巾里。 但男人掌心干燥的热度那么清晰,这种无处可逃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黎靖炜察觉到她指尖的轻微挣扎,减轻了手上力度,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改为轻握她的细腕。 黎靖炜垂眸看她,问了句让她不知所措的话:“那天之后……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男人的这个语气与这份犹豫,让这个“不舒服”,自然变得不是指头痛胃痛之类的症状。 唐绵听懂了,所以变得尴尬。 特别是在面对着他的时候。 尽管隔了几天,但是她还没豪放到跟他大谈事后感,不想扭扭捏捏的说自己难受,也做不到拍着胸脯说好得很。 “真不舒服?”见她不答,黎靖炜又问,低沉的嗓音里带有试探。 唐绵尽量不让自己脸红,眼睛没看他:“没……挺好的。” 黎靖炜不接话,唐绵没再开口,两人就这样站在小区边上,气氛有些莫名。 过了会儿,嗡嗡的震动声音充斥在彼此之间。 周而复始响着。 唐绵终于忍不住提醒:“你不接电话吗?” 手机在裤袋里震着,黎靖炜没理会。 “……” 唐绵觉得不能一直杵着,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杵着,她出声打破尴尬的氛围:“我先进去了,你……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说完这些,她朝大门口走去。 “cecilia。” 唐绵脚步停顿,心跳异常。 黎靖炜声音很好听,有着成熟男人的磁性低沉,也有成功人士的沉厚稳重。 忽然,唐绵就想起那个凌晨,他指出报告当中不满意的地方,她在边上听着,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觉得他说的很对,整个思路都被他带着走。 她咬了下嘴唇,不得不回转过身。 下一秒,她的后脑勺被男人轮廓分明的大手托起。 唐绵能够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唇上也是热热的。 还不算太晚,小区外的道路上不时往来车辆,偶尔还有叁两个行人。 唐绵心里有害怕,害怕被熟人看到,心跳很快很快,又因为羞涩,脸红到脖子,想要掰开男人的手,纤细手指却硌到他腕间的钢表。 叁十几岁的男人,在大马路上亲人,以为他是晚上应酬喝了酒,却未闻到分毫酒气,一时间她脑子里乱成团,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自己说过的那些决绝得有些难听的话,在此刻,在两人之间,似乎只是掀起了短暂的丝丝水纹,到最后,什么用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微微放开了她。 唐绵想要从他怀里退开,挣扎,黎靖炜却搂着她不动。 小区门口有人挎着购物袋进去,她下意识撇开头,心里有不安,真怕遇见同幢楼里认识的住户。 黎靖炜搭在她腰际的手加大了些力道:“philip不合适你。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有时候看起来得到的很多,其实失去的更多。” 唐绵抬头看他—— 男人的轮廓经过岁月的沉积,透着沉稳的气度,成熟的魅力不言而喻。 站在他的身边,她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那股安全感。 “我知道。” 唐绵舔了下嘴唇,答。 微弱的路灯光下—— 黎靖炜低头看着她几缕碎发遮掩下白皙恬静又微微红润的脸庞,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有些不想说话。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 龚阿姨穿着运动套装往小区跑去,偏头看了看路边的两人。 碰到熟人,让唐绵尴尬,她下意识想往后退,黎靖炜很配合地松了力道。 “上去吧。”他把双手插回裤袋,动作自然。 唐绵拎着皱巴巴的袋子,转身,小跑进了小区。 心跳异常,但她强迫自己不能回头去看。 电梯来了。 唐绵走进去,刚准备摁关门按钮,听到有人喊“等一下”,然后便看到小跑过来的龚阿姨。 龚阿姨瞧见唐绵,一愣,随即打招呼:“绵绵啊!” “……” 唐绵耳根还有些热,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嘴边扯出一抹笑。 电梯上升的时候,龚阿姨突然说:“绵绵,刚刚那是你男朋友吧?长得一表人才,车也不错。” “不是的。” 唐绵看到龚阿姨一脸热络,害怕之情油然升起,又完整地说了一遍:“他不是我男朋友。” 龚阿姨怔了怔,先是有些吃惊,但很快会意地笑了笑:“阿姨晓得阿姨晓得,你放心,阿姨不会乱说的。” 唐绵:“……” 发觉解释无用,干脆也不再多费口舌。 唐绵开门回到家,先把围巾取下,顺手就往玄关的挂钩上放,却看见自己那条浅咖围巾已经占据位置。 浴室的灯亮着,唐绵像做了亏心事般把围巾折好放进她衣柜,那件男士西装外套的旁边。 这样一来,她才发现,自己之前忘了把他的西装还给他。 屋内暖气足,她感觉口有些干,进厨房想喝点儿水。 保温壶里的水已经所剩不多。 拿了电热水壶到水槽前,唐绵伸手扳水龙头把手,视线却不经意地往窗外瞥去,一眼就看见黎靖炜那辆揽胜还停在楼下。 她看不见车内情形,却也猜到他正坐在车里。 或许在打电话,或许在抽烟。 不管他是在等谁,看谁,干什么,唐绵内心都有是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当然,也有无力感。 唐绵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所有的理智,似乎都抵挡不了黎靖炜的一个眼神、一句话。 所有的努力,在见到他之后,尽管再叁克制,都显得那么无用。 就像绵绵情愫,来得突然,又不突然。 灯火照亮窗户,但是唐绵不知道前方的路,应该怎么走。 恍然间,她想起那个有花香的夜晚,也是这辆车,挡住了自己的路。 他同样,也像今天这样吻了自己。 那个场面的震惊感和随即带来的种种烦恼,至今在她心里无法磨灭。 时间过得既快又慢,不知不觉中,今天已经来到了新的一年的第一个月的正中。 唐绵慢慢发现,以往每一次碰住黎靖炜,她都会默默在心里数,这是哪一天、是第几次。 每一个小细节,都会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中重播无数遍。 可好像是在台北尝试着想要纠正“记忆”这个概念开始,她倒记得不像以往那么清楚。 将水壶插上电,在“呲呲”的加热声里,唐绵收回思绪。 她摸向自己刚才在楼下被他吻过的双唇。 一个你爱慕多年的男人,温声细语地关心你,任何身心正常的女人,都没办法无动于衷吧? 唐绵冷静思考过,或许这种触动,不仅跟情爱有关,还有那份埋藏心底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就像今天在宏盛会议室,那么多高层领导,人群之中,唐绵的第一眼,便只看见了他。 同样的,她知道,那个刹那,他的眼中,也只有自己。 当时,心里那种“邪恶”的叛逆念头似乎快要抑制不了。 黎靖炜是一个多金又有颜的成熟男人,不管传闻如何,不管是真是假,她身边就有大把人视黎靖炜为理想对象。 唐绵想起了tracy,她是黎靖炜摆在台面上要娶的女人,那么私底下呢?有多少? 自己算是其中一个吗? 是一个被他身上的魅力所吸引,麻痹了理智,放弃了坚持的女人? 听着洗手间里传来的动静,她忽然想起emily第一次到翡翠城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那时她还不晓得眼前梳着脏辫的叛逆少女是心上人的女儿。 如今想来,当时没放在心上只当八卦听听的emily的每句话,几乎都无意透露着黎靖炜是她父亲。 连他女儿都晓得自己爸爸身边女人太多,不知是女朋友还是情人的人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亲子时间。 以及那个晚上在牧马山别墅,emily对于那些女人在谈话之间所流露出来的不安…… 想着那女孩的脸庞,唐绵对自己今晚的心软,有一点自责。 此刻,她的大脑乱成一团。 其实,她清楚,在对黎靖炜说出那样的话之后,这些想法原本就不应该再次出现。 可是就像那些莫名的情愫,总是会控制不住的溜出来, 深呼吸了一下,唐绵把沸水倒入保温壶,端着水杯准备去客厅,路过窗户时脚步却停顿,又朝楼下望去——昏黄灯光下,只有叁叁两两的人走过去。 那辆黑色揽胜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摆在荷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下,是那人传来的信息—— 【明天我要开会emily麻烦你照顾下午五点我来接她】 第十二章 emily在洗手间待了很久,据说是想要洗了澡后将自己那件毛衣再搓干净。 当唐绵看见想要去阻止之时,那衣服已经不能再派上用场了。 女孩撇撇嘴:“这毛衣和t,好像不太相似……” 唐绵无奈地摇摇头,没理女孩的洗衣大战,只是轻声说:“下次记得不要饭后马上洗澡,对胃不好。” 说完,将那件满是水的衣服找了个口袋装好,再放到了门口。 女孩说“好”,接着又开始解释一通,什么原本是想洗手,然后不小心把衣袖弄攒了,就想着把澡洗了云云。 打扫洗手间的时候,emily一直站在门外。 “你爸爸拿了衣服过来,你去看看。” 唐绵觉得她站在那儿碍手碍脚的,只得出声将人支开。 “我爹地这次还算靠谱,刚还有少少担心他忘记给我拿制服。”女孩在外面大声嚷嚷。 唐绵洗了手出来时,emily已经将口袋里面的衣服统统翻出来,凌乱地铺在沙发上。 话说到这儿,唐绵看沙发上随意搭着的运动装,才觉越发眼熟。 那女孩口中严格的寄宿学校原来就是她的母校,而她的弟弟唐源,现在还在那儿读书。 头几次见面,唐绵只知道女孩已转学过来,但蓉城名校林立,具体在哪一间,她还没细问过。 正想着,emily迎上来关切地问:“姐姐,你吃药了吗?” 刚吃饭时,田阿姨有叮嘱唐绵记得吃药。 唐绵点点头。 “那就好。” 已经十点过,女孩哈欠连连,直说补习班比学校上课累多了,今晚要早点睡,说着就轻车熟路地回了房间。 唐绵看着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再推开门回房间时,女孩已经睡得似小猪,哪里有她刚吐槽的——陌生城市、陌生环境搞得她日日失眠、神经衰弱。 唐绵笑笑,轻悄悄地退出来。 虽然事情很多,身体也还有些不舒服,但是她仍然记得唐源头两日打电话来说寒假前要进行诊断性考试的事情。 她去了趟书房,emily的书包随意搁在飘窗台上。 原本应该在她包里的模拟试卷以及教材参考书,现在铺满了偌大的书桌,她随手一翻。 有那女孩的,也有唐源的。 刚回蓉城那段时间,唐绵帮唐源改过几次试卷,尽管已经隔了好一段时间没碰过,现在再做起来,算不上得心应手,但也还算可以。 她用红笔把那些错题都圈出来,然后照着题型找到参考书上对应的知识点,确定无误的她都用直线在字底下划出来,再把页角折起来。 有部分题目,她觉得可能涉及考点,便在a4纸上重新罗列出来,还在后面对应写上相关联的考题。 emily半夜口渴想喝水,起来看见身边冷冰冰的床铺,吓了一跳,推门而出,正想大叫,便看见书房门缝里透出灯光来。 她走过去,没听到里面有动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小心翼翼地拧开了房门把手。 刚开了条门缝,就看见唐绵趴在桌边睡着了。 她走到书桌旁边,看见好几张试卷,其中有一张还是自己的。 本来空白的地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虽然她看不太懂,也猜到那是正确的解题步骤和答案。 和以往老师那手潦草字不同,现在试卷上的红字很漂亮,透着女性的秀气。 她发现,唐绵还细心地在某些地方用英文标注。 在emily的学习生涯里,还没有谁这么耐心地给她改过考卷错题。 不论是在温哥华还是香港,老师对她除了摇头就是无视,家教看在黎靖炜钱多的份上,还能勉强应付。 她刚回香港,什么都不习惯,每天只想睡觉,家教不会阻拦,反而乐得轻松,离开前还会帮她把作业做好。 至于那些女家教,每回净想着见她爹地,还老问跟黎靖炜有关的事,让她觉得很恶心。 而这次转学来蓉城,老师都只希望她安安静静,不要惹是生非影响他们的业绩考核就可以。 教育模式和内容的差异,并没有谁来关心过她。 唐绵的睡眠素来很浅,她隐约感受到旁边有人,悠悠睁开眼,看见了正低头捣鼓着什么的emily。 因为灯光刺眼,唐绵微微皱眉。 女孩没想到唐绵会醒,吓了一跳,抬起头和她大眼瞪小眼。 唐绵这才看清,她拿在手里的是自己的手机。 “刚才响了一下,我就看了看。”少女边解释边把手机给她放回去。 “什么都没看到,没解锁呢。” 唐绵手机里满是不能被别人看的隐私,刚刚看emily拿着,想到那些信息,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瞬间清醒。 她拿过手机,只看见工作群里的消息,时间是凌晨1:33分,她只道:“回去睡吧。” 见她不跟自己计较,emily大摇大摆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唐绵只有一个想法—— 被宠坏的熊孩子。 礼拜六,唐绵和emily刚准备吃早饭,门铃就响了。 是唐源。 头两天她人还在山城的时候,唐爸爸便说周末把人送过来,约的也是这个时间。 与现在很多青春期的叛逆小孩不同,唐源一直是个听话懂事的男孩子,对长辈很是尊重礼貌。 连刘女士都直夸,圆圆是个好孩子。 以前他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每次见面唐绵都喜欢把他抱起来转圈圈,虽然自小未和这弟弟一起长大,但应该是血缘天然让人亲近,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爸爸把唐宫的早餐盒子摆上桌,一切进行地很自然。 直到唐源将书包放到书房再出来洗手,与emily在卫生间撞了个满怀。 唐绵不知如何给父亲介绍自己家里多出来的女孩,索性不再介绍。 emily也老老实实的,四人坐在一起沉默地吃着早餐,直到唐爸爸清清喉咙开口,唐绵能感觉到他酝酿了很久。 “昨晚小区门口的男人,是你的朋友?” 唐绵喝牛奶的动作一僵,emily已经在旁边抢答:“那是我爸爸,来给我送厚衣服的。” 女孩努力把普通话说得标准,很是乖巧的模样。 唐爸爸闻言看了眼女儿,这事是刚刚在楼下碰见晨跑的小龚告诉他的。 现在听这女孩这么说,又见沙发上放的衣服,想来是搞错了。 没再往别处想,他只当是个误会。 “上次我跟你谈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唐爸爸又道。 唐绵抬头看了父亲一眼,转而又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emily:“两个小朋友在这儿,不谈这些。” “哎,这个有啥子嘛,小娃娃哪儿懂得起这些哦?……” 见唐绵脸色有变,唐爸爸一顿,只好道:“我不催你,但你自己要提上日程。不管是不是那个人,你岁数不小了,都应该考虑这件事。” emily一脸好奇:“姐姐,你是被催婚了吗?” 语气之单纯,让唐绵捏紧了手中的勺子,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道:“对啊!” 吃了早饭,唐绵就准备给唐源讲题,emily很感兴趣,嘴上积极,直说自己也要好好学习,可坐在那儿直打瞌睡。 唐绵把她敲醒几次,都毫无作用。 中途,黎靖炜还差人送了两大箱水果过来。 唐爸爸围着箱子转了两圈,又看看叶引送过来的那几箱:“这是特供的,绝对不便宜,咱们帮他照顾小孩没多花什么精力。绵绵,你把钱数给人家爸爸,不要欠人家人情,我们不缺这点钱。” 唐绵听着这段话,若有所思。 唐爸爸见她不回答,也没罢休,盯着她一定要让她表态,唐绵只得答应。 因为下午去学校的时间尴尬,十一点半刚过几人就把中午饭吃了。 唐爸爸约了人打牌,提着几箱叶引送过来的草莓先离开,让唐绵好好照顾两个小朋友。 其实唐绵也没怎么照顾他们,只是督促他们学习。 两个孩子趴在客厅茶几上做试卷,她就在旁边餐桌上整理自己的资料,偶尔辅导唐源做题。 发现emily的基础知识实在薄弱,唐绵没再让她做试题,拿出教科书一页一页用英文夹杂着粤语解释给她听。 女孩似懂非懂。 下午2点30分,唐绵出去买了点材料,准备做几个榴莲酥让唐源带到学校去。 emily闻到那味,立刻捂起口鼻,嫌恶地道:“怎么做这东西,恶心死了。” 她说这话时,唐源已经吃掉一个榴莲酥。 榴莲的味道虽然很多人不喜欢,刚刚从烤箱里出来的榴莲酥却很受欢迎,很酥很香,馅儿也不怎么臭。 女孩见唐绵没有哄自己尝一个的意思,觉得没劲,看了看碟子里的榴莲酥:“一共六个,一人两个,我还是算得来这个数学题的。” 唐绵忍住没笑出声。 蓉城实验一中上了高二周末都只放一天,礼拜六下午就要返校上晚自习。 詹阿姨去丽江旅游,唐绵让爸爸不用来回跑,自己等会儿送唐源去学校就行。 唐爸爸那边忙着打牌满口答应,但没忘了嘱托水果的事情。 唐绵含糊答应着。 看今天还有进一步降温趋势,唐爸爸又说让家里的阿姨收拾几件厚衣服和冬季床上用品送过来,她开车送到学校帮唐源收拾一下。 现在关键时期,可不能生病感冒。 emily在旁边一听,立马掏出手机给她爸打了个电话,声音气鼓鼓地。 快要到点,叁人随便吃了点中午的剩菜,唐绵在收拾,两个小朋友先背着书包下楼,说要买点文具用品,等会儿小区门口见。 4:50,唐绵接到阿姨的电话,拿着手机和车钥匙便下楼。 下午她出门买了东西,想着等会儿要送弟弟,就把车摆在大门出来的街边。 唐爸爸家的阿姨走得快,看到眼前情景直接骂了句“哪个胎神把车停到这儿。”听着像是很气愤。 靠近市中心,又挨着公园,这一片停车位挺紧张的,附近有些人舍不得买地下停车位,又不想花钱租,就经常占据街边位置。 唐绵提着口袋跟在后面,看到自己车后面横着辆大众轿车,只觉无语。 绕了一圈看那车主未留任何信息,正想打开手机软件叫车,身后响起一喇叭声。 转头,是那辆黑色揽胜。 唐绵抬手看了眼表,刚好五点。 “上车吧,我送你们。” 男人下车,从车头绕到她们这边,自然地接过唐绵手上的口袋。 他好似看出唐绵的疑惑。 “emily说那小男孩是你弟弟,两个孩子一个学校,刚好顺路。” 黎靖炜将东西放进后备箱,又把阿姨手上的东西接过。 男人看她站在那儿没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特别像是两口子之间的动作:“坐前面,两个小朋友和阿姨坐后面。” “不了不了,不麻烦了。我回去两站公交,和去学校不顺路的。” 眼前这一看就矜贵的男人点了自己的名,阿姨心生惧意,连连摆手。 黎靖炜又对阿姨说:“不急,先送您回去。”语气很是客气。 说完,又望向唐绵。 唐绵看了看周围,眼前的男人仍扶着车门等待自己上车,目光坦荡。 她不再拒绝。 没刻意去看他深邃的眼睛,简单道了谢,开腔让站在一旁十分局促的阿姨上车。 唐绵坐在副驾驶,目光跟随男人绕回驾驶室。 揽胜底盘高,隔着挡风玻璃,她只看得到他的上半身。 这是两幢房子的垭口地带,劲风吹起他的外套下摆,也稍稍吹乱他的头发,与平常西装革履的他很是不同。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一幕的场景,让人有不同的感觉。 没有征兆、没有原因,唐绵鼻尖一酸,很想哭。 接上不远处的两个小朋友,就听到黎靖炜开口。 “系好安全带。” 不知他是在对谁讲。 唐绵一愣,看看自己胸前,车内空调足,她一上车就习惯性地敞开外套,这样一来,杏色打底衫让她的曲线更加突出。 她吸吸鼻子,没接话,只是红着脸强装镇定地拢了拢外套,从身侧拉过安全带系上。 男人再一次发动引擎,黑色揽胜很快驶出翡翠城,汇入来往不息的车流。 经过步行街,emily嚷嚷着要吃鸭翅膀,让黎靖炜把车停一旁,拉着唐源跑去买零嘴。 唐源是那种性格非常好的男生,相处半天,两个小朋友已经完全没有早上见面时的尴尬。 而阿姨早就已经下了车。 叽叽喳喳的高中生一离开,车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个人。 狭仄的封闭空间,两人都未先开口,只听得电台甜美女声提醒着城市交通路况。 沉默几秒,唐绵没忘唐爸爸的叮嘱,低头打开手包,拿出五六张百元人民币递给黎靖炜:“我知道那东西不便宜,我爸觉得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欠人情,让我记得把钱给你。” 黎靖炜看了看那沓崭新的人民币,又瞥了她一眼,似是而非地说了句:“你倒是听你爸的话。” 唐绵其实也别扭,给不给钱这件事她犹豫了很久。 说实话,这水果本身的价格对唐绵、对黎靖炜来说,肯定都不算什么,或许只是对方的一点小小心意,钱的数额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但是,唐绵最终下定这样的决心,并不完全是是听从唐爸爸的话,而是她自己的再叁衡量。 她大概清楚黎靖炜送这些东西的含义,包括那条被他丢掉的项链,唐绵基本上都算明了。 但是,这种明白,是她不想要的那种明白。 唐绵刻意忽视。 但是,就算换一种说法,说是照顾他女儿的谢礼,她同样也不愿意。 emily到她这里,认识她,是calvin搭的线,她一开始是承的师兄的情,与黎靖炜无关。 她不要让emily在自己这里显得很有目的性,就像她想在黎靖炜那里交换、得到些什么。 两种想法之混合,让她觉得如果什么都不做就收下那些东西,也就将自己与那种要占黎靖炜便宜的女人划上等号。 她坚信自己和那些女人是不同的。 她一分钱多的东西都不想要在黎靖炜那里拿。 尽管这次东西是不贵重,但她害怕一拿,拿成习惯,拿得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慢慢地,性质就变了。 例如,她是不是会提出…… 她不保证自己的自控力,因此只有告诉自己,在一开始就需要抑制住这股火苗。 清清喉咙,唐绵就着后一种想法,说得很坦诚:“我只是觉得我对emily好,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孩子。没想你送我这些东西,我也不想从你那里多拿什么。” 又想到几百块应该买不了这两箱水果,她声音稍稍轻了些:“可能这点钱不够,你就当是半卖半送吧。” 后半句,还开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 唐绵见男人没反应不接,直接把钱搁到仪表台上。 “你的其他东西,包括不小心掉下的那条项链,我都收好了,看多久给你,或者我给你寄到宏盛?” 闻言,黎靖炜终于抬起那双湛黑的眼,正儿八经地看她。 没一会儿,两个小朋友回来,手里拎着两大袋零食,除了卤菜还有很多果脯饼干。 “爹地,一共385块钱。” emily趴在驾驶座椅后方,跟自己老子报销,有些俏皮:“我这儿还有200块,你再给我两百就行了。” 黎靖炜从西装内袋掏出皮夹,抽了6张一百的给她。 “难得大方啊!” 女孩手指灵巧,数钱如飞,视线却瞥见仪表台上那迭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头,眼珠子转着,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然后乖乖坐回去,把六百块钱折迭好藏进裤袋。 傍晚时分,是学生返校的高峰时段。 车子停在宿舍楼下。 唐源说他要先去一趟教室签到。 唐绵不觉奇怪,只让他把寝室号告诉自己,她读书那会儿,一中就有这个规定,是为了确保学生的返校安全。 黎靖炜皱眉,心情不太佳,看向站在旁边的女孩:“你不用签到?” emily吓一跳,观察到黎靖炜有黑脸的趋势,她两手抱着背在胸前的书包,撒腿跟在唐源后面跑向教学楼。 宿舍门口,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出。 黎靖炜站在车旁,他低头点了根香烟,又把烟盒跟打火机扔到驾驶座椅上。 空气里弥漫了带着薄荷香的烟草味。 唐绵看了他一眼,绕到车尾从后备箱里取袋子,手刚搭在拎带上,身旁挨近一道挺拔身影,男人的大手轻而易举就把袋子拿出去。 “上几楼?”黎靖炜问她。 唐绵原本想的是坐他车到校门口就带弟弟走进来,没想他直接把车给开进学校,这已经惹得不少同学侧目。 现在是到唐源的寝室,不想在学校和他被别人看见,对唐源,对emily,对他,都不好。 “我自己拿得动。” 她侧身抬头,很是坚持。 黎靖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真的撒手将袋子搁在车旁,自己退到边上抽烟。 一个体积庞大、十几斤重的袋子,要徒手搬到5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 唐绵用手试探了下袋子,开始后悔自己的逞能,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 从揽胜停靠的地方到宿舍门口,十来步的路,唐绵为了不显出自己的弱势让人看笑话,中途不停歇地把袋子拎上公寓楼门口的台阶,手掌心被勒得火辣辣的疼,走到关闭的半扇防盗门后,她才松手把袋子放在脚边。 有男生从旁边经过上楼,走到一半又折回来,问唐绵要不要帮忙。 “不用,这东西挺重的。” 男生听她声音好听,心生腼腆,直接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没事,我饭吃得多力气大。” 她莞尔:“那谢谢你。” 男生拎起袋子问:“你到几楼?” 黎靖炜将剩下半支烟摁灭丢进垃圾桶,锁了车,将车钥匙放到裤袋里。 踏进公寓,一眼就看见唐绵正跟一个男学生有说有笑,他的视线继而落向男学生手里的袋子。 唐绵没想到黎靖炜会进来,隐隐有些尴尬,毕竟刚才自己在他面前那么大义凛然。 男生帮唐绵把东西搬到宿舍就走了。 整个宿舍有些乱,但唐源的床铺是最干净的。 唐绵叁两下就给他弄好了,又帮他们宿舍把地给拖了两遍。 弄好这些,都已经六点过了。 唐绵在阳台洗拖把的时候,看见两个小朋友站在宿舍园区门口摆龙门阵,像是在等人。 emily把零食往唐源怀里一丢:“给你的。” “这不是你买来自己吃的吗?”唐源面露惊讶。 “说了给你就给你,你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呢!” 唐源觉得还是不能收,他也听见了爸爸白天的话。 今天黎叔叔已经给了他家送了东西,还送他们来学校,不可以老占别人便宜。 emily不以为然:“他哪还差这点钱,再说,我是他女儿,这钱花我身上那叫名正言顺,他不给我花,也得花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身上。” 就算现在来内地读书,她会的成语也不太多,当然她也很少从课本上学到些什么,这句话还是她从香港嫲嫲那里听来的。 听过一次,便牢牢记在心里。 唐绵从宿舍出来,往他们这边走,刚刚站定在两个小朋友背后,便听到那句“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emily转身瞧见唐绵,吓了一跳,看着唐绵手里拿着的手机,像是想起什么,解释道:“我昨晚是想加你的微信来着。” 唐绵笑笑,说没事儿,等会儿加上就是了。 这时有同学经过,女孩被拉到一边,应该是要谈什么八卦之类的。 “姐,你和黎叔叔以前是不是有矛盾?”女孩一跑远,唐源突然开口问。 手上回复消息的动作一停,唐绵抬头看他:“怎么这么问?” “黎慧甄说的。在步行街买东西的时候,她说黎叔叔看你的眼神不太对,问我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许久未见唐绵回答,唐源肯定了心中猜测,又觉得emily的爸爸不像坏人,下意识帮黎靖炜说话:“姐,黎叔叔虽然看上去有些严肃,也不太喜欢说话,不过感觉人不错。给我们送水果,还送我们到学校。” 唐绵不清楚emily到底跟唐源讲了什么,所以迟疑着该怎么回答,现在听唐源这么说,她心头一松,随口编了个理由:“以前在香港上班,工作上有过接触。” “噢……”唐源点点头。 “东西我给你收拾好了,快去上课吧!”怕弟弟再问什么,没等他开口,唐绵已经在催促。 黎靖炜站在拐角处的花坛旁边打电话,唐绵往外走了两步,便瞧见了他。 男人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背影挺括,有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1米2的床,盖的跟垫的都要,厚一点……直接送学校来。” 唐绵路过时侧目,发现emily在不远处斜着身子使劲戳手机,还不时和旁边的女学生交流两句。 那边,黎靖炜低沉的嗓音透出些许不耐:“不就是买个床上用品,颜色款式你自己难道还拿不定主意?” “……”助理在那边唯诺,怕随便买了老板千金不喜欢。 黎靖炜心中的不高兴越来越重,一个回身,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唐绵,眉眼深邃,他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语气也有所缓和,对着电话那边说了句“算了”就收起手机。 唐绵正欲走,被黎靖炜喊住。 他问:“晚上有没有事?” 闻言,唐绵的耳根有些烫,鬼使神差间,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想到那个清晨黎靖炜覆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画面。 铺面而来的,是双腿间的那种潮湿触感,以及自己紊乱的心跳。 本就暧昧不清的男女,现在男人对女人发出这种信号,参杂着昨晚街头的那个让人心动的吻…… 唐绵不止一次体会过黎靖炜的生理变化,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强忍。 那个清晨,被劈开的那种疼痛感还在,心里一紧,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毫无准备。 想要装做听不懂,默不作声地从他身边经过,但却未得逞。 黎靖炜伸手来拉她的胳臂。 几乎是下意识地,唐绵往边上一闪,避开了他的动作,人也撞到旁边的竹栅栏。 这一下,躲得狼狈,她脸上也热了起来。 见她差点跌倒,黎靖炜本来打算过去扶她一把,结果又见她脸红,便猜到她心思歪了,不免觉得好笑,却也不急着点破,只道:“我跟你好好说话,你脸红什么?” 唐绵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指尖绞紧,不想再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深吸口气,低声道:“你想都别想!” 最后半句,带着女孩子的娇嗲。 第十三章 为了方便打扫,今天唐绵穿着宽松牛仔裤跟打底衫,加了件短款毛呢外套,头发用皮筋随意扎了个低马尾,这会儿有些松开了,几缕头发松松垮垮的散在脖子和脸上,乍一看,跟性感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 黎靖炜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睫毛,双手好整以暇地插袋:“我想什么了?”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略显凉薄,引得唐绵抬起头看他。 “爹地,不要老挂住你那些拖友,给我买垫被了没?我也要横条的……” emily大大咧咧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唐绵循声转头,女孩边走边玩手机从宿舍那边摇摇晃晃过来。 “你怎么走路的?”黎靖炜突然就严厉了表情。 在他的训斥声里,女孩飞快往教室那边跑去。 唐绵趁机转身离开,逃离这份尴尬。 她脸上的温度还没褪下去,尤其在她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后,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天色已经全黑。 唐绵从行政楼底下穿过,出了学校,到马路对面的站牌旁等车。 虽是周末,但也是晚高峰期,出租车几乎都载了客,手机app也没有人应答,唐绵干脆专心等公交。 但人静下来,总会胡思乱想。 唐绵不自知地叹了口气,想到了那有着薄荷气息的香烟味道,烟瘾上来,摸摸荷包,却发觉自己没带烟出来。 一辆揽胜从学校大门里拐出来,唐绵本能地往角落走了走,又抬头假装在看站牌。 黑色suv贴着公交车站往前行驶了一段路,很快又倒回来,恰巧停在她的身边,副驾驶车窗降下,黎靖炜看着她说:“上车。” 上百万的豪车,车上的男人姿色还不差,这种行为,很容易成为众目焦点。 唐绵很快就发现周围人都在瞧自己。 她不想上车,因为种种尴尬的存在,让她不想要面对黎靖炜。 但是,唐绵同样也不想被人当猴看,她知道自己现在脸红得发烫。 何况还有一层因素,是她更加不想和黎靖炜在公开场合纠缠,被人影下来以至于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黎靖炜同李谢安明关系不好,这几乎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 她之前大概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才在刚回蓉城的时候很想要帮黎靖炜,哪怕是尽一点小小的力量,也就出现了那种冲动的行事。 可是,现在她才渐渐明白,自己的那些手段在他们的眼里可能就如同幼儿园小朋友的把戏,幼稚得不得了。 何况,之前自己所作的蠢事也让她看清自己的能力。 或许在专业知识上,她有点儿水平,但是对于理清这种“宫斗”中的人物关系,处理这种派系斗争,实在是力不从心。 自己在“勾心斗角”这一方面没开窍,完全没这样的天赋。 她连方向都没摸清楚,怎么帮?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害怕别人看出自己和黎靖炜的关系。 自己傻,多的是聪明人。 她很害怕,自己再次被当枪使。 不管是当谁的枪,那种自己无法掌握的无力感,让她想起来感觉到后怕。 所以,面对李谢安明的“好意”,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只能选择——退。 犹豫不过一秒,转身朝着揽胜行驶的相反方向走去。 可揽胜也在缓缓倒退,像是在配合她的步调。 这下,就连骑电动车经过的人都会回头多看她一眼。 唐绵停住脚步,揽胜也已经停下,她停在那儿站了五六秒,憋着一口气走到车旁边,黎靖炜正垂着眼点烟,姿势熟练,微微皱起的眉心带着几分痞气。 点完烟,眉心散开,他将打火机扔在前方仪表盘的空处,胳臂搭在车窗边缘,往唇间送了一口烟,再侧头看她,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不继续走了?” 隔着很快散开的烟雾,唐绵瞪着眼咬了下唇,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黎靖炜带她去了离蓉城实验一中最近的商场。 半路上,唐绵试图开口再解释刚刚的事情,她不想这样的别别扭扭。 只是未等她开口,黎靖炜突然说:“emily想买你弟弟那样的四件套。” 这句话一出,她也想起emily那句“我也要横条的”。 刚回蓉城的时候,詹阿姨经常做些小点心给自己送过来,唐绵不知回礼什么,逛街时看见很适合男孩子的无印良品风格床上四件套,就给唐源买了好几套。 刚刚女孩或许是瞥见了透明口袋套着的这些东西,这应该也就是黎靖炜一定要拎自己一块去买的原因。 到了商场,唐绵领着黎靖炜直接上了叁楼,在床上用品区逛了一圈,最后挑了一套暗粉的细方格四件套。 不是横条,但和唐源的那一套是同个系列。 “小姐,是付现金还是刷卡?”导购小姐开票的时候抬头问她。 唐绵回头看向坐在等候区的黎靖炜,他正在接电话,说的是英文。 她不想上去打扰,正准备自己掏钱,但那人大概看出是要结账,从西装口袋掏出皮夹扔在茶几上,然后没了下一步动作。 唐绵只好走过去,皮夹上还残留着男人的体温,现金不多,她就随便找了张信用卡。 等她付好钱回来,黎靖炜已经站在一张床边,上面铺着的正是她刚买的四件套。 对于她没买横条买了方格这事,他自始至终没发表任何意见。 刚上了车系好安全带,黎靖炜边打方向盘驶离停车位边说:“你拿回去,只要喜欢,不过几百块的东西,我还不计较这点钱。” 唐绵看了他一眼,捏紧了胸前的安全带没动。 松手,她靠在座位上,看着前面老位置上不再整齐的一迭钱,突然就记起那次在前往的宏盛的网约车上听到的传闻。 那个大叔说——数年前黎靖炜在蓉城,连个几块钱的小菜都舍不得买…… 那番话可信度不高,她当时也没放在心上,作为李家的养子,只要李家不倒,他什么时候都不会缺钱花,能一直财大气粗、出手阔绰。 她双手环抱,转头看向窗外,不知道自己怎会莫名其妙想到这些。 再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7点半左右。 唐绵跟着黎靖炜上楼时,大脑还有些转不过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按照她对自己的要求与决定,她应该在商场门口跟他分道扬镳。 不,最开始,她就不会上黎靖炜的车。 宿舍楼有些古旧,二人踏上一节一节的台阶,往女孩的寝室走去,声控路灯随之亮起,看着前面照亮前路的男人,唐绵觉得很恍惚。 她曾经无数次地这样望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再次忆起网约车上那位大叔的一番话,唐绵心里空落落的,很酸,酸得不是滋味。 这个点,学生都去教室上晚自习,整个宿舍楼里空荡荡的。 楼层宿管员帮忙开了门就先离开。 刚走进宿舍,黎靖炜的手机就响了。 “买了……给你换好再走……上自习别玩手机……有不懂的多问问同学……” 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尽管周围有自己这些“花蝴蝶”和那么多的负面新闻,但唐绵始终觉得,他并不算一个太糟糕的父亲。 挂了电话,黎靖炜打开一个衣柜,应该是emily的。 可能是里面太脏,他皱紧眉头,翻找了会儿,拿出一块毛巾,然后走去了洗漱间。 听到“哗哗”的水声传来,唐绵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她走进宿舍,环视一圈,比起唐源他们那个,还要更加脏乱。 地上角落到处可见化妆棉和棉棍,开关上的边缘却积着厚厚的灰尘,她不敢相信眼前这是女生宿舍。 走到emily的衣柜前,里面没什么衣服,都是拆开吃到一半的零食,有包水果干已经快要发霉。 黎靖炜再回来,手里拿着拧干了水的湿毛巾。 他已经脱下西装,烟灰色衬衫,袖口被稍稍撩起,露出结实小臂,左腕上戴的表,深棕色皮带,是很大气精致的一款男士机械表。 看出他是要去擦emily那张脏兮兮的床,唐绵主动道:“我来吧。” 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爬到上铺,恐怕连转身都显困难。 黎靖炜抬眼看她,没有拒绝。 拿过毛巾,唐绵脱掉了鞋子,踩着台阶爬到上铺,刚到emily的床上,她就被那股味道熏得皱眉。 唐绵拿开枕头,发现下面放着双臭袜子。 她完全没想到,眼前的场景是一个女孩子的床。 遇过邋遢的,也没见过这么不讲卫生的。 唐绵真担心自己收拾到一半会从哪儿窜出一只老鼠来。 跟emily比起来,唐源简直是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好孩子,她想象不出emily是怎么在这床上睡觉的。 女孩应该是将就学校发的六件套胡乱弄一通,没有好好打整过。 这么冷的天,还把凉席放在床垫上,如果不是从小被宠爱长大,没有生活常识的话,唐绵想不到其他借口。 唐绵拣了袜子和零食袋子丢下去,被套和床单也被拆下来扔到地上,又把凉席卷成一卷,放在床尾。 额角垂下的几缕头发有些碍事,她干脆摘了皮筋把过肩的长发盘起来,露出线条好看的白皙后颈。 唐绵准备把女孩的床给重新整理一下,将被褥折迭好,想让黎靖炜搭把手递下去。 转过身,发现他正靠在门框上,不远不近地盯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很深刻,也很认真。 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唐绵被他看得莫名心乱,错开和他对视的目光,大脑出现短时间的空白。 忘了自己刚刚计划好的打扫步骤。 宿舍里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是手机在震动。 “喂。”黎靖炜握着手机,走到外面过道上接电话。 男人说的国语,唐绵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他解释说道他这两天会去纽约,所以婉拒了对方的打球邀约。 这个电话刚挂,他又接起一个,换成了广东话,口吻也变得随意了些,唐绵猜到大概是朋友打来的,谈论着生意上的事。 在这点上,黎靖炜跟她见过的很多大老板很相近,手机好像永远有接不完的电话,行程排得也是满得不行,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 抛开公事不谈,这么多年过去,当听同事讲那些八卦、听叶引和charlie对自己劝诫,唐绵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她的心事。 那么,算是他私事的一部分吗? 听着黎靖炜在走廊上的咳嗽回音,唐绵揪紧了手里的毛巾。 上上下下几次,唐绵已经把床上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 黎靖炜挂了电话回来时,她正站在床上对着墙用毛巾擦床内侧的蚊帐架子,对男人进入房间浑然不知。 对眼前的成果,唐绵算是比较满意,想着洗下毛巾再最后擦一遍就收工。 蓉城一中是老牌学校,宿舍楼有些年头,往下爬梯的时候,袜子底部被根铁丝钩住,有些打滑。 一个不慎,脚下踩空,她以为会摔得四脚朝天,背脊却贴上男人温热的怀抱。 “……” 唐绵的心跳异常快,她感觉到男人的大手正搂着自己的腰。 为了干活方便,她已脱了外套,打底衫不算厚,她能清晰感觉到男人手掌的温度。 两具身体紧紧贴合,她的呼吸完全被男人身上的气息包围,有烟味,却不熏人。 挨得近了,她闻到须后水的淡淡香味。 相同的性质,相同的姿势,但与上一次在青城后山的湖边有所不同,黎靖炜开口关心,嗓音深厚好听:“有没有伤到哪儿?” “没。” 唐绵只听得自己声音的微颤,却忘了从他怀里退出来。 稍稳定情绪后,她往后挪了一步,又低低说了句:“没有。” 黎靖炜湛黑的眼看到她的神情躲闪。 有尴尬,还有羞涩。 他不动声色地从女人腰上收回了手。 站在盥洗台前,唐绵看着渐渐被水浸没的毛巾,一时又有些思绪纷乱。 夜风从半敞的窗口灌进来,她的小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手机在口袋里响了。 唐爸爸打来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还没,宿舍这边还有点卫生没搞好。” 唐绵看了看腕表,确定好时间说:“差不多了,最迟9点就能到家。” 怕对方再问什么,她赶快补充道:“我到家后给你发微信报平安。” 洗漱间和宿舍是分开的,隔着墙壁和一扇玻璃推拉门。 唐绵刚才出来时,顺手合上了那扇门。 傍晚的尴尬还没散去,她想用外面的冷风来使自己冷静,恢复理智。 唐爸爸在挂电话前问起,“水果的钱,有没有给圆圆同学的父亲?” “已经给了。” 唐绵说给的六百块,唐爸爸觉得可能不够。 那些放在玄关的水果瞧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便道:“快过年了,到时让圆圆送点东西过去,就当是回礼。” 黎靖炜坐在靠门下铺的一张床边,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唐绵纤瘦的身影晃在洗漱间的白墙上。 寝室门敞开,他点了根烟,没有抽,任由烟卷在指间燃出一截烟灰,青烟飘到走廊。 离得不算近,唐绵低声讲电话的声音,隐约从门缝间传来。 他听见她说到“人家不会在乎我们那点儿东西”时,从墙壁上转开视线,手指不自觉地点了下烟卷,青白灰烬落在地板上。 离开台北的头一天,表哥带他去阳明山的一间茶室小坐,雨过天晴,两山之间,竟能够看见隐约的彩虹。 离开时,表哥问他——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黎靖炜抿了口茶,未答话。 是钱?是权?还是情? 他说不太清楚。 对这个问题,大多数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中想法也会随之改变。 而不同的人,交出的答卷自然不会相同。 岁月,除了带来人生阅历,更多的,还有欲壑难填的野心。 他始终觉得,男人在这个年纪,大抵都是如此。 古人说,四十不惑。 纵然时光优待自己,可他也开始慢慢学习品味这句话。 这些年来,他奋斗过,空虑过;得到过一些,也失去过很多。 没日没夜的工作、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滤去了热情的浮躁,增添了理性的沉着。 渐渐地,他弄懂了过去不太懂的世界,也走进了自己给自己画的固定圈牢。 出去将烟头丢掉。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盏亮起,但环境仍旧昏暗,光晕外侧还有一群小飞虫和乱糟糟的黑网。 就如同他的思绪一般。 过去再折返,当他立在寝室门前时,隔着起了雾的玻璃门,只隐隐看到唐绵有些颤抖的背影。 室内室外,一冷一热,是两个世界。 冷空气来得并不突然,天气预报很早就说过——蓉城今晚会下雪。 如果准的话,这将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农历年就快要过去,中国人心目中真正的新一年,终于要到来了。 第十四章 习惯使然,黎靖炜不自觉地又摸了根烟出来,看着前方女人的模糊身影,像是想到些什么,又没给点上。 他记不太清具体是哪一天了,但是那天是在东京,并且就是东京申奥成功后的第一个冬天,这两点,他倒不会记错。 同合作方聚餐结束后,已经有些晚了,但是他还要赶回办公室开会工作。 手上的项目推进得太慢,董事会在后面盯得又紧,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时常头痛得厉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已经是家常便饭,却仍然必须得强打起精神去面对接踵而来的考验。 闭目养神片刻,他便打开电脑处理邮件信息,但只觉心烦意乱,盯着屏幕出神。 司机是个日本人,对老板情绪有所察觉,打开了电台,大概是想到老板从香港来,还特别选择了广东话频道。 见此,黎靖炜索性合上电脑,转头看着窗外。 那段时间,他几乎常住东京,可还从未静下心来欣赏这都市夜景。 霓虹灯点亮整座城市,夜色逐渐变得张狂,和人的心情形成鲜明对照。 街上行人未减,不远处叁叁两两数个男人提着公文包从地铁站出来,沿着街道拐进一家居酒屋。 黎靖炜捏捏眉心,闭上眼,车厢逐渐被动听的男声环绕。 这样的放空时间,他记不得上次拥有是什么时候了。 【繁忙的工作,加一把劲来过渡 无聊的交际,只管把笑容制造 回家,打开一副电脑 模拟找到,模拟倾诉,模拟很好 …… 浮华掌声里,只想一个人赞慕 从难关出发,心境可向谁透露 是否,悲欢早有定数 何时得到,何时失去,谁能猜到 …… 仍然能拥有梦想跟前途 仍然能拥有自尊跟自豪 仍然明知许多女伴,一转身会遇到 为何感到,这不算最好 …… 明明从不信天荒跟地老 明明从不会后悔得不到 明明从新掌握去做,我总可以做到 为何今晚我不懂如何,告别烦恼 ……】 整首歌伴奏不算强,前半段几乎只听得钢琴声,男歌手的声音完美被突出。 加上声线、咬字特别,这些歌词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被人写在他的手心。 他不自觉地捏了捏手。 空空的,除了拇指的茧疤,什么都没有。 前排司机很是惊讶,看着后视镜里跟着旋律轻轻哼唱的老板,默默把音量调大一档。 这些年来,黎靖炜很少听歌了。 以前倒是喜欢,特别是那些个不得不没日没夜开车的难忘时光。 凌晨的疲惫与犯困,总需要音乐相伴来提提神。 而有些歌,恰恰比茶与咖啡,更加让人清醒。 一张《吻别》狂销百万张,让来自香港的男歌手红遍神州大地,不论是大陆还是港台星马,大街小巷都在放张学友。 初到台北那年,他同小表哥在西门町远远看过那些疯狂的少男少女抱着人形立牌追张学友的港星车,所以如果偶然有遇到放这一首歌的店家,完全不足为奇。 也有可能是路上没有一个行人的蓉城午夜,他或许因为开小差而忘记加速闯过马上变红的黄灯,高底盘的货车猛得停下晃得人头晕,他将总会卡带的车载播放器打开,会有这样一首歌也是正常。 不过仔细想想具体时间,都不可能。 所以,听这首歌,一定是在香港。 黎靖炜后来再回到香港,有一段时间很爱伙同一班朋友去看演唱会。 那天晚上,他坐在内场第七排听过这首歌,是快要步入千禧年的那一场。 时间的话,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 但是香港并不是太冷,甚至有着初春的温暖,他只着一件白色衬衫,袖扣是母亲在头一天的下午,亲手给他缝上的。 为什么印象会这么深? 因为这场演唱会的第二天…… 世纪之交,张学友唱着挥别1999,当时的他,也以为自己已经走过那些困难重重的道路,能够将那些不算愉快的过往抛在脑后。 重新看香港这座城市,他只有满腔的抱负与雄心,完全无法领悟这首歌描述的那种孤独和寂寥。 而就在东京的那一刻—— 不知道是年岁渐长,还是身在异国,抑或是过往经历过于丰富,他深深体会到曲中人的感受。 他读书不多,不怎么会用漂亮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心中所想,多亏了这些美妙的音乐,能够宣泄释放他的内心些许。 男人将车窗降下一丝缝,歌声被风声掩盖了些许。 他点上一支烟,吞云吐雾间,几个“明明”、几个“仍然”却还在脑中回荡,串起他的心中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受。 那几个“为何”,却问得他不知如何作答。 夜越发黑,街道两旁的看板却越发耀眼,五颜六色的灯光使得黎靖炜心中的复杂感官被无限放大。 这个红灯的等待时间有些长,当他准备再点上一支烟时,却只有空空的烟盒,那种烦躁感觉陡然升起。 男人无聊地转着打火机,心中滋味复杂。 一转头,他便望到了街头的唐绵。 女孩穿着暗红色的薄棉衣,黑色牛仔裤加短靴,一只手扶着行李箱,正在向出租车司机道谢。 那是在赤羽桥附近,因为他看见了唐绵身后红白相间的东京铁塔。 女孩的脸颊被寒风吹得红彤彤,跟后面的东京塔像是融为一体。 他降下车窗,想要将眼前的画面看得更加清楚。 红灯转绿灯,雪纷纷扬扬的便从眼前飘落。 那么的美,那么的纯洁。 远处的唐绵很是惊喜,笑得像个孩子。 天地之间,雪花在翩然起舞,美得让人惊叹,可女孩的笑容似乎让这些东西黯然失色。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接住它们,有些调皮。 她应该是从香港过来,看得出专门加了衣服,但穿得仍然是有些单薄,估计是没料到东京今晚会下雪。 车逐渐开近了,黎靖炜甚至可以看清女孩被冻得发红的手指。 夜空雪花飘,落地人心颤。 那些雪花掉在了地上,落在了唐绵手心,也滴在了黎靖炜心上。 霎那间,刚才那份疲惫、寂寞、无力,彷佛如同这些雪花一般,都轻飘飘的。 像是晶体有了附着物便被荡开、晕散。 那些情绪也慢慢消失不见。 黎靖炜叫住司机,打开车门,举着伞向女孩走了过去。 短短数步,伞梢便积起一层薄薄的白雪。 那天,好像是东京在新一年的第一个下雪日。 黎靖炜发现自己对关于唐绵的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但是具体到时间点却常觉模糊。 因为,黎靖炜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唐绵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心。 甚至这种步进,慢慢地,足以动摇他曾经为之坚持的那些东西。 拉回思绪,站在门外的黎靖炜将握得有些热的烟盒放进包里,抬脚往里走,如同以往的每一次。 接完唐爸爸的电话,唐绵收起手机,望着窗外发呆。 学校在市中心,周围还是些没有改造完成的老破小区,漫漫夜色下,像是这座城市不灭的火光。 洗漱间并不避风,她在外面站着其实很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进去,甚至不敢转身。 她害怕一转身就要面对那个男人,面对一些她无法招架的事情。 她在洗漱间站了会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拧干毛巾进宿舍。 对于刚刚黎靖炜脑中的无数想法,她当然是完全不知。 拉开推拉门时,男人正站在寝室门旁边看墙上的宿舍规章制度。 唐绵看了他一眼。 男人对身后的动静没回头,只是将手从裤兜抽出来,换了个姿势。 她亦没说话,爬到上铺把床擦一遍,确定干净后,准备下床拿被套。 手还没抓上扶手,便看见黎靖炜站在床边把新买的垫背和四件套递给她。 唐绵很少从这个角度近距离看看黎靖炜。 她甚至可以看见他有一个浅浅的发旋。 唐绵有些不习惯。 只是避开视线,没再和男人的眼睛对视,顿了一秒伸手接住。 她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在意背后男人的目光,又折腾了会儿才把床铺好。 唐绵穿上鞋子,用拖把将地简单拖了一遍,把emily衣柜里的垃圾都收拾打包出来,接着把换下的被套装进刚才买四件套送的袋子里搁在衣柜旁边,最后自己拎起两个满满的垃圾袋,出门放在走廊上。 弄好这些,才算完成整件事。 一转身,黎靖炜已经站在洗漱间抽烟,侧对着墙壁,没看这边。 推拉门没关,唐绵站在寝室门这头,两人隔着几步距离。 唐绵往前一步拿过放在下铺的外套,走到黎靖炜的身后,想跟他道别。 “黎总,被套如果还要的话,可以带回家让家政洗一下。” 她停顿不过一秒,胡乱扯了个理由:“我回去还有文献要读,就先回去了,你……” 唐绵似乎还想对男人说些什么,犹豫几秒,终究是没开口。 黎靖炜看她用手指搅了搅怀里外套的衣袖,很是纠结的模样。 他没回应,只是沉默看着女人手里的小动作。 没等他回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唐绵转身走回门口。 她手握上门把,想要拉开门离开。 没想到的是,那门锁已经生锈,唐绵拧了几下,没打开,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她听到男人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当黎靖炜的手出现在她视线里,唐绵知道他就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他尝试地转了下门把,也没成功:“应该是坏了。” 唐绵拿出手机:“我让唐源过来,把园区宿管员叫上来。” “宿管员会开锁?” 他低沉的嗓音,仿佛贴着她的耳边响起。 唐绵只觉得周围空气有些稀薄,忍着加快的心跳点开通讯录。 “学校有值班的后勤工作人员……” 一个电话过去,那边是关机状态。 唐源周末回到学校,为了专心学习会关掉手机,有事才开机打个电话,又为了防止被老师发现,他都是把手机藏在有密码的行李箱里。 关于这点,唐绵当然并不知道。 “没打通?”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在发现门打不开后,唐绵感觉到宿舍内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听到黎靖炜这么问,唐绵才想起来,emily的电话自己也有。 这是女生宿舍,自己刚刚着急想找唐源的行为真是又愚蠢又好笑。 “黎生——” 唐绵转过身,说她准备给emily打个电话,却发现两人此刻离得很近。 男人烟灰色衬衣的第叁颗钮扣映入她的视线。 按下那些乱糟糟的念头,唐绵抬起头,眼睛跟他对视。 “我,或者你,给emily打个电话,毕竟一直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她的目光过于坦荡。 那种坦荡,反而让人看出她心里发虚。 寝室装的是白炽灯,她仰头看黎靖炜感觉有些晃眼,但她不敢转移视线,身体有些轻微颤抖。 “怎么,跟我待一块,怕我吃了你?” 男人往她踱了一步,声线带了令人心悸的磁性。 唐绵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像是将她看穿。 她抑制着加速的心跳,想把那层挑破的纸又糊回去。 “我没别的意思,我跟我爸说了九点回去,如果一直拖着,我怕他会担心,而且,”她顿了一顿,才道:“我认识黎总不是一两天,您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知道的,况且,您又帮过我那么多。在我心中,黎总一直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黎靖炜回望着她的眼睛,对她打着官腔、昧着本意给自己戴上的这顶高帽子,不置可否。 男人脸上神情平静,唐绵琢磨不出他的想法。 黎靖炜拿出了手机,他按下接听键的同时,从她跟前退开去。 男人一双长腿在灯光下尤显笔直,她根本无法忽视。 她也没有选择忽视,突然,黎靖炜握着手机转过身,不期然地对上唐绵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就像偷窥被抓住,唐绵装作随意地将手腕上的外套向上提了提,尴尬地别开头。 “电话没通,关机了。”黎靖炜说。 可能怕她不信,他重新拨过去,这次开了扬声器。 当听到那段标准的女声普通话时,唐绵只能作罢。 心中又不免觉得自己现在闹得这一出,有些刻意,有些作。 同黎靖炜待在一个空间,有什么好怕的呢? 又不是没待过,更加亲密的事甚至都做过。 她都不晓得自己会是这样扭扭捏捏的人,这么的放不开。 此时,唐绵的手机突然进来电话,打断了她的反思。 她看了眼名字显示,拿着在响的手机去了洗漱间。 刺骨冰凉的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潮。 寒意铺面而来,唐绵接起电话便用肩膀和耳朵夹住,艰难地把外套套在身上。 叶引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她今天回蓉城,飞机刚刚落地,约上去接机的游进要去吃烧烤,问唐绵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晚上还有点事。” “……” “嗯,等会儿就回家。” 唐绵理了理衣服领子,刚准备说“拜拜”,叶引那边压低嗓音神秘道。 “这小子不好意思说,其实他想跟你约会,又怕你拒绝,所以拉我当电灯泡。绵绵,你要不要考虑跟他交往?如果你是他女朋友,他可以每天到你家楼下给你送早餐,晚上饿了一个电话,买宵夜随传随到,风雪无阻哦!” “唐绵,你别听她乱讲……”那男孩子的声音隐隐传来。 被他们两个逗笑,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这男同事喜欢的是—— 余光里,察觉到有目光在看自己。 她微微转头,是黎靖炜。 刚才只顾着接电话,没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第十五章 狭仄的洗漱间,配上心底的那份局促,哪怕黎靖炜只是双手插袋站在门口,她依旧觉得拥挤。 没再管电话那边在讲什么,唐绵收起手机。 想走,他没让路。 “追求者?”男人突然开口。 唐绵低声说“不是”,否定得是又快又干脆。 想继续解释对方喜欢叶引,转念又觉得没必要扯进别人。 黎靖炜往她这边踱了踱,那样的距离,让唐绵心跳加速,他低头望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有那么怕我?” “没有。” 黎靖炜并不在意她的答案,视线落向她白皙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她的唇角,想起她刚刚看见自己立马收敛笑容的紧张模样,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上次和你们吃火锅的那男人,是你什么人?” 唐绵面露不解,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还是给了回答。 “朋友。” “哪方面的朋友?”他又问。 “普通朋友。” 他却说:“普通朋友,大晚上搂着腰骑摩托兜风?” 唐绵先是一怔,然后随即才反应过来,从叶引家门口的那家餐厅出来那天,确实是那位叫游进的男同事送她回家的。 只是,他怎么会知道? 暂时敛下心头疑惑,唐绵解释:“那天,他顺路送我回家。” “我等会儿也顺路,开车送你回去,你搭不搭?” 唐绵愣住了。 黎靖炜不是没对自己说过“送你回去”,还不止一次。 每一次,都让她心颤。 可这一次,唐绵听出他话里的轻佻。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不作回答,心里也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 黎靖炜看着她低头不说话,许久又道:“别人帮你,你都承情,跟我——就分得这么清楚?” 他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迷人。 唐绵抬眸和他对视,心跳越来越快。 男人看着唐绵眨了眨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星星,晃得他心慌,搞得他想抬手抓住。 恍然间,他想起唐绵的那位朋友来采访那天,他说他喜欢眼睛漂亮的女人。 黎靖炜做过很多采访,大都在说场面话,只不过这一句是发自内心。 对于男人这句话,唐绵也来不及细细思考、琢磨其中的深意。 两人对视,她当然甘拜下风,眼神闪躲,忽闪不停。 但她在意不了这么多了,她在这一秒中只关心,黎靖炜是否能听到她胸口的“怦怦”声。 这种声音,在安静的黑夜里显得很突兀。 唐绵觉得空气逐渐变得稀薄,想要深呼吸,却提不起劲来。 明明那么冷,但她整个人都在发热,脸也红扑扑的。 当她想动动手指时,却僵硬无比,动弹不得。 黎靖炜看到她眉眼间难掩的羞涩,不免情动,挺拔的身躯忽然贴上她,右手轻握她削瘦的肩膀,低哑着嗓音,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只有跟我,你才分得这么清楚?” 男人似乎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并大有女人不回答绝不罢休的气势。 唐绵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中有让人既想要退缩,又想要向前的情绪。 “黎生,我……” 唐绵想退,身后却是盥洗台边缘。 她的耳根发热,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感觉自己的咽喉像被掐住了。 男人见此未再逼她,再开腔的声音仍然是轻缓有度:“你刚说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可你明明也说过,你并不懂我。这两句,到底谁真谁假?” 黎靖炜眼神移动,但一直未从唐绵身上离开,像是在给她时间让回忆她曾说过的话,停顿几秒才继续。 “最初,我以为自己表现得已经够清楚,但现在看来,总归怎么说都是我的问题,不是你在装傻充愣,对吧?cecilia?” 男人不单是身体还是语言都在步步紧逼,她没有后退的余地。 唐绵看着眼前的纽扣,又抬头看男人。 除了他,除了昨晚以及前不久的那个凌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人再这样称呼自己了。 她脑中快速闪过那段在伦敦、香港和东京的日子,只觉得恍若隔世。 身体一斜,唐绵的肩胛骨撞到侧后面的玻璃推拉门。 门“嘭”的一下子就划过去,关上了。 霎那间,他们二人像是被封锁在了这不算密闭的小空间内。 唐绵心慌又意乱,眼睫毛快速颤动。 大家都是成年男女,当男人简单粗暴的把自己的想法摊在她面前,唐绵除了无措,只有无措。 她能感受到黎靖炜对自己有好感,但男人对她直接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超出她的意料。 这完全是在她的计划外,她感觉一切都在失控。 天气预报很准,此时,蓉城下雪了。 窗外,轻轻的雪花慢慢地飘,像是停留在唐绵心尖,痒痒的。 她可以看到男人身后洋洋洒洒的雪。 唐绵忽然想到了叁年前她抵达东京的第一个晚上,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 但是今天,唐绵却无法装出怡然自得的模样和黎靖炜笑着寒暄。 不知何时,她已经拽上了男人的衬衣衣袖,并且那布料已经快要被她捏来微湿。 她悄悄将手放开,不着痕迹地想把那些皱褶抚平。 但她没碰到,因为男人伸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忽然,黎靖炜慢慢低下头,两人的脸靠得越来越近。 唐绵甚至看清他微翕的睫毛,不算长,但很密。 当男人高挺鼻梁碰上她的鼻子,她脸颊的热度似要烧起来。 因为紧张,眼睫打起颤。 在她晃神的刹那,黎靖炜搭在她肩头的大手下滑,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他一直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薄唇快碰到她唇瓣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指腹摩挲她的嘴角,动作带了试探。 唐绵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大脑乱成一团浆糊,手掌下,是男人的心跳。 是沉稳但却略快的心跳。 她很喜欢闻黎靖炜身上的烟味,不刺鼻,淡淡的,有薄荷的味道,混着成熟男性健康的体味,强势地侵入她的肺腑,让她的每根神经都跟着战栗。 当薄唇触碰上她的唇瓣的刹那,她抬手勾住了男人。 唇齿间的悸动,有感情、有欲望。 这份悸动,让唐绵意乱情迷。 男人的大掌温热干燥,略显粗糙的指腹带着刺感,贴着唐绵的肌肤,混肴着她已经纷乱的思绪。 少许,黎靖炜稍放开怀里的女人,看着她嘴唇红肿,脸颊像擦了过分上色的腮红。 他重新低头,封住那两瓣嘴唇,撬开她的牙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更久,也更加温柔。 吻很稠密,唐绵的五官变得木讷又迟缓,意识变得混沌,只有舌根处的酸麻越来越明显。 被放开的时候,男人的大舌也从她齿关里退出来。 唐绵甚至感觉嘴角有黏湿的液体。 新鲜呼吸灌入口鼻,记忆像被从中间切断,对刚刚发生的事模糊。 她的手还贴着男人结实的胸膛,隔着衬衫面料,掌心下是滚烫的体温。 “不说话?你不是也挺喜欢的吗?” 男人低头,低浑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鬓。 唐绵颤栗不已,想要从他怀里退开。 她有轻轻的挣扎,黎靖炜却搂着她不动。 他看着她目光躲避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眼底也蓄起笑。 “你不喜欢吗?” 男人故意又问了一遍。 唐绵明白他在说什么,脖子也跟着红透,经不住他直白到不加修饰的询问。 黎靖炜搭在她腰际的手加大了些力道。 唐绵被他拥得往前一带,再次撞上他的胸膛,耳边是他低沉磁性的声音。 “你不开腔没关系,我亲你的时候你没感觉?如果你不愿意,刚才完全可以推开我,你明明喜欢的,不是吗?我很抱歉——这么久了,都还让你不懂。” 男人顿了顿,唐绵心里一怔,又再一次听见他说出“懂与不懂”这个话题,她想起了那晚的童安格,也想到了台北的自己。 可她心中还未来得及百转千回,黎靖炜又继续道:“或许是因为我表现得不够,或许是因为我的各种条件不符合你的要求,或许是因为我似乎还未同你讲过——唐绵,我蛮喜欢你的。” “……” 听着男人的话,唐绵只觉得手臂上浮起了鸡皮疙瘩。 黎靖炜的一字一句,就像是狂风,吹过来彻底翻乱她心中所有原本就七零八落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太不真实了。 唐绵做过很多关于黎靖炜的梦,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她完全木在那里了。 外面雪还在飘,冷风吹过来,像是带了几片雪花进阳台,她打了个冷颤,却没有变得清醒。 跟“cecilia”相比,黎靖炜几乎没有叫自己唐绵,如果她没有记错,上一次还是萦绕着张学友的“旧情绵绵”的翡翠城门口。 那个晚上,她自己亲口道出了“喜欢”二字。 “我不知道……你让我,让我想想……” 唐绵的嘴像是张不开,声音沙哑且颤抖。 她明显被吓住了,想退,可是,被男人有力的臂弯搂着,整个人陷入被动当中,连声带都变得反应迟钝起来。 通常情况下,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自己倾心多年的男人。 况且,今晚这个男人搂着自己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每一字都超出了她的预期,甚至她从未想象。 此时此刻的不真实比以往任何一次,包括那个清晨,都要来得猛烈些。 当然,心中的震惊与局促,也已经完完全全盖过正常情况下应该有的欣喜感。 她仰头看黎靖炜,她的手还搂着男人的脖子。 双手的手指搅动,不经意就碰到了男人硬而扎手的头发。 踮着脚探头看了看窗外的雪,一片片在有些亮光的空中飞舞的瞬间,唐绵的脑子里已经像光影一样过了多种杂念。 望着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像是哽住了她的呼吸。 往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她的脑海快速掠过。 …… 他从走廊里传来的咳嗽声。 夕阳西下的蓉城机场。 emily与他在宏盛的争吵。 会后办公室那杯咖啡。 她在台北时对自己说的话。 种种夹杂,混乱得让唐绵的手心渐渐变凉,但再开腔时,声音依旧喑哑:“黎生,我想,你今晚一定是同我以前一样……冲动。”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仰慕你。”她的语气很轻,仿佛常年戴在她脸上闷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面具,终于可以暂时卸下来:“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这种情感、这种情愫,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转浓的?我自己都记不清……就像那个早晨我对你说过,我有过期待,可,可现在——你突然这么说,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那我再说一遍?”黎靖炜打断她。 唐绵觉得自己耳根发红,她低声说不用。 黎靖炜笑了笑,望着她的视线深邃:“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突然。唐绵,30%的宏盛股份,我怕你会被成功拐带走。” 顾不上什么称呼,唐绵心里一惊。 她是一个有着正常情绪与情感的女人,不可能不脸红心跳。 但她也是一个奇怪又纠结的女人,迎上他的深情目光,思绪却纷飞。 因着他的话,让唐绵脑海中的画面,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了李谢安明在银芭轻蔑摔掉热手帕的那一幕,以及她两次对自己说到宏盛将来会聘请专业经理人打理时的神情。 原本思绪已经像是被搅乱的毛线,但现在似乎终于要理顺了些。 微微推开他,唐绵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回刚刚想要说的话:“这个跟股份没有关系。上次在家里说的是气话,我自己心中有杆秤,我不会选择那个人,所以不会有被拐走的问题。但是同样——”,她顿了顿,道得像是很艰难:“同样,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选择你。” 话音刚落,唐绵感到男人覆在她腰际上的手,有微微的僵硬。 她也放开了双手,但却不知道往哪儿摆,也只能虚虚搭在男人的肩头。 缓慢地组织着措辞,她再开腔:“首先,我们都不是小孩,既然是成年人,就应该分得清轻重缓急,认得清现实。其次,如果我们之间这种暂时的吸引,会乱了彼此的心神,带去一些负面效果以至于伤着身,我觉得这种引力,是不应该存在的。” 唐绵说着说着,语气也越加凝肃,也陷入沉思。 她没了声之后,整个洗漱间除了风声,似乎没有了其他,只听得黎靖炜问:“首先、其次,还有没有最后?” 唐绵点点头:“还有的——对,我是仰慕你没有错,但我还是个普通的女人。”深吸一口气,她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我忘了是谁讲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于年龄,在于阅历,在于方方面面,我觉得这话好客观,所以你刚刚说的话不对,不是你的条件不够好,而是我们两人的条件摆出来,彼此之间不够匹配,不存在好与不好这种说法,你在我心中……。” 唐绵像是反应过来一下收住,看着黎靖炜的衬衣扣,抿了下嘴唇,只需一秒,她换了种口气道:“一直以来,我都希望,我以后的对象是个普通上班族,我每一日回家能够看到他,他也能看到我,或者他偶尔下了班来接我,外面随便吃点然后我们手拖手散步回家,这就是我觉得我会有的恋爱与婚姻,平平淡淡,是我期待的。而你,不会给我这样的生活。” 同样,你需要的、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你。 最后一句话,唐绵放在心里,没有再说出去。 黎靖炜想说点什么,唐绵抢先一步打断他:“黎生,我从小到大,想要做的,基本上都能够完成。对于这件事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尝试,想要纠正我以往的种种习惯,我相信我也可以,但或许需要你得帮助会让进程快一些。你帮我多次,应该不介意再多一次——” 唐绵的表情比她的思绪更加能够紧跟她的心中所想,也更加能够适应这场合该有的变化,她扯起一抹难看的笑容,说道: “以后如果再见面,我们就当作从未相识过吧!” 闻言,黎靖炜的眼神很深,像是要把这夜色中最浓的黑揉进其中。 说着这样的话,对上他的视线,唐绵的心,坠坠下沉。 刚刚的一切,不管是暧昧也好,温暖也好,似乎都是幻觉一场。 此时,手机在男人裤兜里“嗡嗡”震动起来,响个不停,无法让人忽视。 唐绵挣扎,黎靖炜顺势放开了她,拿出手机侧了个身。 她趁着男人接电话,用手捂着已然没有温度的嘴唇转身,不再多加停留,拉开推拉门,快步向寝室门走去,尝试地转了几下把手。 下一秒,门从外面被打开。 唐绵越过走进来的女生,攥紧衣袖,低着头,跟下了课的学生频频擦肩而过,匆匆跑下楼梯。 直到坐进出租车,她的心神还没有缓过来。 司机在前头问了她好几遍去哪儿。 “翡翠城。”唐绵回过神道。 两旁的路灯光迅速倒退,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心跳如雷的同时,是前所未有的无力。 看着她的背影,黎靖炜有那么一瞬,没听进电话那边说的话。 唐绵在小区外转了一圈又一圈。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整个人心烦意乱,此刻更加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脸都是木的。 她摸摸口袋,却没有烟。 一片片雪洒下来,就像是一件件往事涌入心头。 抛开那些思绪,唐绵迎着雪去便利店买了包,站在外面连着抽了叁支,心中的泛起的浪潮,都未见平息。 她想起自己不久前在山城对charlie说的那些心中话。 也想起了同candy在台北唱片行时老板放的那一首林慧萍的老歌—— 我是如此爱你,却只能沉默站在原地。 黑色揽胜驶出公司地下停车场,开上去机场的道路。 十字路口,红灯跳绿灯,黎靖炜挂档,踩油时稍有迟疑,戴着腕表的左手往回转了方向盘。 当车子停在翡翠城公寓楼前时,他却觉得莫名,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凌晨1点多了,只有少许人家点着灯。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的,雨刮器开着也没什么用,车内视野也不怎么好。 黎靖炜打开车门,下车。 他没有打伞,低头拢手护住火光,点了支烟夹在手里,背倚车身,抬眼凝望着耸入夜色的黑漆漆的公寓楼,只想寻找那扇窗。 在绵绵飞雪中,火花像只是一瞬间的光彩。 雪,慢慢积在他的肩头,又化开,微微打湿了衣服表面,他却浑然不知。 直到两根烟然尽,他整个人才慢慢平复下来。 看了眼那扇没再开灯的窗,似虫洞般幽黑,黎靖炜将烟蒂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重新拉开车门。 如来时那样,无声息地离开。 (五)第一章 但旧事像风撞铃 而绵绵铃声像你 永远永远也未平静 ——《夜风铃》 既意外又可以说是毫不意外,回到家后,唐绵几乎一晚未合眼。 这种睁眼看天亮的感觉,与在台北的那一晚并不相同。 这种心理,莫名其妙的,反而让她回想到了去年的初秋时分,她从夕阳西下的蓉城机场,开着刘女士那辆奥迪q5狂飙之后,再回家的那个晚上—— 她同样是一个人在家,同样也是彻夜未眠。 那一次,她回忆了又回忆,将很多细节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 可这一次不同,唐绵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单纯的,睡不着。 件件往事像是虚无缥缈的云烟层层地将她环绕,但并未像之前那样,总是反复浮现于脑海。 长长黑夜,她一会儿坐在床上,一会儿走到窗边,像一条搁浅在海滩边的鱼,胸闷得喘不过气来,却只是发神地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雪不停地下,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唐绵是南方女孩,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还是在东京。 屋里开着暖气,她倒是乱晃得出了虚汗。 中国人常说:事不过叁。 她想,对黎靖炜说出“拒绝”那种话,这或许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地球另外一边的美国纽约,如鹅毛般的飞雪,洒了漫天。 但这种架势,已然不能够用浪漫来形容。 位于第七大道的focus总部大厦门口,黎靖炜刚步出大厅,高大的黑色凯迪拉克suv已经在身旁停下。 郭裕坐在车后排,见车门打开,他往旁边挪了挪,一边急于询问上车的男人:“怎么样?怎么样?我看你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事。她孙子上礼拜五闹这么一出,人家合作方看到觉得不对劲要撤资,她不管,反倒要我们来擦屁股?要我说,我们也不管,看看最后能怎样?” 黎靖炜身体往后倚着座位,将大衣里面的西装钮扣解开,依旧一派稳重绅士的风度。 双腿交迭,西裤裤管下,露出半截黑色袜子,皮鞋锃亮。 男人捏捏眉心,道:“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宏盛始终是第一位。 “那行,你硬是要管,我们这些做马仔的自然无意见——可礼拜五你就该直接来纽约,不知你在蓉城拖什么?最近形势不太看得透,我劝你最好不要在那边蹚浑水。真是很害怕你在那边金屋藏娇,留恋温柔乡不想走,到时候误事却不自知——” 话道一半,郭裕生生停下,猛地没再继续,转移话题说着:“今晚找个地方按摩放松放松?这几天神经老绷着,明天回国了,总得抽时间出去玩玩。我打听过了,住的地方附近有几个酒吧,自带party。”他一副兴致颇浓的样子。 黎靖炜开腔:“齐梁最近还有没有往亿谦跑?” “他最近人跑上海去了,躲着老太婆呢。说实话那边给的条件不错,齐梁这人你还不清楚,估计想知道你能给他什么价格,你不动,他不见得愿意这么快卖出去。” 再次提到李谢安明,郭裕脸上的讥诮更甚:“我估计啊,老太婆还是想趁你不在国内,在暗地里搞些小动作,有一招叫什么来着,调虎离山?可惜,她手底下顶事的没几个,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黎靖炜俯身从储物盒摸了根雪茄出来,隔了几秒:“不能掉以轻心。这样,你让joy在年前,把philip的朋友调回香港。” “你是指他的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一起。”黎靖炜神色如常,低头将雪茄头点燃,然后慢悠悠旋转以让热量传递整个茄身。 “你这——不是摆明了和老太婆对着干、戳她的痛处?那么多董事在看着……”郭裕有些不赞同:“你既然不想自己出来做,留宏盛一天,那面子上还是得挪着过吧?” “把人放在公关部。” “你现在这招叫什么?有点损啊……”郭裕微微眯眼。 “去越南前,我就让你跟进港大那边的项目,现在进展到哪儿了?”黎靖炜吐出一口雪茄烟雾,岔开话题,不答反问。 “后期是jeff在具体跟,应该没问题。他们那边春季学期开始,可以的。” 黎靖炜没再继续问,从礼拜日的凌晨离开蓉城开始,这几日东奔西走,除了陪focus高层打球,还接触了几位有意向跟宏盛蓉城合作的投资人,其中忙碌自不必说,他抬手捏了捏肌肉已经僵硬的后颈,睡眠不足,导致太阳穴隐隐的作痛。 郭裕忽然想起什么:“你让我不插手私事,除了你交代的,我一样没再插手。但你人来纽约,于公于私——邓志晟那边,你总得过去一趟。” 除了身边的莺莺燕燕,邓志晟在纽约有个固定情人,在圈子里不是个秘密。 对方已经跟了他十几年,除了没领证生孩子,其它正牌老婆该有的一样也不缺。 至于太太陈玲芳那边,只要不撼动她的正室地位,不生出个小野种危及她女儿的利益,对丈夫时不时飞纽约陪情人的行为,自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上个礼拜五philip闹了那么一出之后,邓志晟便乘着私人飞机抵达纽约。 其实在黎靖炜刚落地美国时,他已经打来过电话,表示想见他一面。 下午四点一刻,黎靖炜出现在邓志晟在纽约的别墅里。 与从蓉城返香港在阳明山居见面那晚不同,邓志晟穿着一身唐装,正在窗前摆弄一盆六月雪,身边陪伴着一个模样婉约、穿着旗袍的女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增添了几分儒雅。 他看到黎靖炜进来,接过女人递来的毛巾,擦拭干净双手,两人去楼上的书房。 在沙发坐下,邓志晟先开口:“focus那边情况怎么样?跟软件园配套的商务中心,不能停。” “过完农历年,focus会派新的负责人到蓉城,继续洽谈接下来的合作事项。” 邓志晟边倒茶边看向坐在旁边的人:“做了不少让步吧?” 黎靖炜笑了笑,回答道:“算不得什么让步。做生意跟赌钱一个道理,不到最后,胜负难料。” 邓志晟点头,话题突然一转:“tracy昨天到的纽约,刚才和助理出去逛街,要不是我说你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这会儿已经像尾巴黏在你身后。”说着,语气稍稍严肃了些:“你跟tracy的年纪都在那里,再过几天就该是猴年了,我看——有些事情不能老拖着不碰。男人除了事业,身边也要有个嘘寒问暖的人。” 见黎靖炜不为所动,邓志晟道:“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我就当没听过。怎么——我家囡囡还在跟你闹别扭?” 黎靖炜轻转手里的茶杯,话说得不偏不倚:“tracy从小性格好,这么多年,我没见她和谁红过脸。” 闻言,邓志晟脸色稍稍缓和,叹了口气:“我就这么个孩子,以后邓家还不是她的,她不喜欢掺和生意上的事,性格也不争,我这个当爹地的总得多操心,等她结了婚,把手头上工作一抛,我也学人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个二叁十年的惬意日子。” 他看着面前沉默不表态的黎靖炜,继续道:“我和洲行相识叁十载,你也算我看着长大的。现在我都还记得,洲行刚把你们姐弟俩领回家那天,香港台风刚过境,宾客稀稀拉拉,我带着tracy同她妈妈过去,一进门就看见alex同sandy围着你同leonora……elizabeth上去问你用不用换一件衣服,你扭过头看了大家一眼说不用。算了算,一晃得有二十几年了吧?你看人那眼神,这么多年,没变一点样。也就从那时开始,我便看好你。” “tracy她母亲,这两年一直神神叨叨,想早日抱个大胖孙子已成心病,才会在头段时间做那些糊涂事。我们邓氏没宏盛那么多死规定,如果你愿意,婚后可以过来帮我。” 黎靖炜道:“我的过往档案不太好看,过去只怕会拖累邓氏。” 邓志晟却大手一挥:“我活了几十年,谁有能力谁是草包,一眼就明白。你在宏盛这么多年,算是尽心尽力,可是做得再好也是替别人做嫁衣。是时候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你不负人,人恐怕不承你的情,有些事我也看在眼里,只不过作为外人不好说什么。至于你那个女儿,就快要考大学了吧?到时候送出来念书就行。虽然生恩是不如养恩,但真涉及到利益层面,难保不会只认血脉。” “至于你身边的那些人和事——”邓志晟喝了口茶:“男人逢场作戏在所难免,tracy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分得清轻重,也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 黎靖炜点了支烟,却是没再说话。 tracy回来的时候,黎靖炜恰巧从下楼来。 看到他,tracy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助理,欣喜地挽住他的胳臂,眉目动人:“什么时候来的?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又怕打扰你工作。” “买了不少东西?”黎靖炜的视线落向助理拎着的大包小包。 助理是个年轻小姑娘,跟了tracy叁年,见过黎靖炜几次,大老板一个,年纪不大,身材好,穿西装的时候特别有魅力,这会儿见他看向自己,不禁红了脸。 让助理先下去,tracy从一个纸袋里拿出男式围巾:“你常穿的衣服品牌,是不是可以试试?” 说着,打算踮起脚给他戴上看效果。 黎靖炜却从她手里接过围巾,还没说什么,手机响,他将围巾搭在沙发背上,转身走到边上接电话。 10分钟后,黎靖炜从别墅出来,郭裕已经停车等在门口,雪已经稍小一些。 “不多陪陪tracy?”郭裕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 黎靖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郭裕忍不住道:“你不要嫌我多嘴,你身边人,总要有一个跟你讲真话。你在蓉城那个女仔,该做了断就果断些,拖拉对谁都不好,对吧?人家就是个单纯天真好好读书的乖妹妹,真等晓得了你过往那些打打杀杀,不吓都吓跑啦?……这样一来,知根知底的tracy对你真挺不错的,你看啊,就拿南城那件事说,她知道后第一时间联系国内媒体,表示对你无条件信任,一般女人谁有这肚量?她追着你这么多年,你不多给点回应,等她琵琶另抱,那7%的股份可真跟你无缘了。” 久久没见车后排有动静,郭裕抬头看向后视镜,黎靖炜正闭目养神。 晚上有个饭局,跟focus这边的高层。 8点左右,各自散去。 下榻的酒店附近有家按摩推拿会所,是个华人开的,按摩师大多是也是中国女孩。 郭裕见时间还早,撺掇了几次,见黎靖炜还是没去酒吧的打算,他一个人又觉没意思,干脆拽上黎靖炜去按摩,昨天落枕,脖子正好难受得厉害。 快过年了,一进店里,是很浓郁的中国色彩装饰。 选按摩师时,郭裕找了个童颜巨乳。 发现黎靖炜点的是会所里唯一的男按摩师,他进到单人房间里,偷偷叫来负责人,问她有没有长相清秀又前凸后翘的,负责人很快领了个人过来,郭裕觉得还入得了眼,让负责人送去隔壁房间。 黎靖炜这几天睡得时间少,肩膀处按捏的力道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有点昏昏欲睡。 当腰际覆上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他又猛地清醒,拽住对方试图往下探的手,偏头看到换了人,眉头微皱。 女按摩师见他长得不差,看上去就是有钱人,也不磨蹭含糊,脱了鞋子要往按摩榻上来,她用手拨了拨及腰的卷发,弯腰,胸前沟壑尽显,超短裙下是白花花的大腿。 原本趴着的男人却意兴阑珊,起身拿过衣服开始穿。 摆明没那个意思。 黎靖炜没等郭裕出来,先回酒店,从电梯出来就看见坐在过道接待区的tracy。 tracy已经换了身蓝色缀花的连衣裙,并着双蹆稍稍倾斜,风衣拿在手里,看起来知性清爽,身边搁着一个纸袋,发现自己等的人回来了,她脸上绽放出笑容,另一只手拿起装着围巾的袋子轻晃:“你走的时候忘拿,我只好给你送过来。” 黎靖炜抬手看腕表,打算先送人回家。 tracy却道:“外面雪那么大,好冷的。我又在这里等了你那么久,你不请我进去坐坐,还是,你藏了人?” 这话,带有几分委屈俏皮。 “而且我口有点渴,想喝杯水再走。” 黎靖炜拿了房卡开门,tracy紧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 房间很干净,不是那种被酒店清洁工打扫过的干净,在于居住的人没把东西弄乱,大床上还摊着男人衬衫,书桌的烟灰缸里有几个烟头。 整个房间,到处都有男人独住留下的痕迹。 黎靖炜脱了大衣搭在沙发上。 tracy看向在给自己倒水的黎靖炜,她终于忍不住,过去贴上男人的身体。 黎靖炜低头,女人一双葱白纤手正搂紧他的腰。 “lester。”她动情地唤了一声。 下一刻,双手被拉开。 黎靖炜转过身,把水杯递给她:“不口渴了?喝完,我开车送你回去。” tracy不得不接住杯子。 “我去洗手。”黎靖炜进了卫生间。 衣柜旁的全身镜,映出男人站在盥洗盆前的侧影。 “明天几点的飞机?回香港吗?我和你们一块回去吧,反正这边也没事。”声音轻快。 “不多陪你父亲几天?” tracy手指轻敲自己的膝盖,半开玩笑地道:“他有简阿姨陪,哪儿抽得出时间让我陪,我在这儿,充其量是只电灯泡。” “回头让郭裕看看,有没有那趟航班的机票。” tracy轻弯唇角,准备上前替男人抚平衣袖的皱褶。 只不过,她还没碰到什么,黎靖炜已经不动声色地拿出了一包烟,避开了她。 男人的神情平静:“你先待在房间,我打电话让郭裕过来送你。” 说完,他先拉开门出去了。 黎靖炜下到一楼,在大厅的吸烟角落,给郭裕打了个电话。 末了,男人嘴边咬着根烟,单手护着那簇淡蓝色火苗,当烟头出现忽明忽暗的星火,他收起打火机,同时吐出一口烟雾。 落地窗外,扫雪车驶过。 地面上原本已经堆得几乎接近1英尺高的雪,倒是隐隐消失。 纽约这场大雪持续了整整一天,中间还伴随着狂风,气势汹汹,劈头盖脸的。 同蓉城前几天的那场雪,没有一点儿相似。 密集的雪花在寒风中漫天飞舞,吹乱了路上行人的头发,也模糊了这座城市的一切。 蓉城一连下了几晚上的雪。 可是不管再大,都只有薄薄的一层。 贴着树叶、贴着车身,降落到路人的身上,永远堆积不到多高。 第二天白日里太阳一出,雪一融化,整个路面,除了有些湿,一切像从未发生过。 这就跟唐绵的生活一样。 这两日,她除了抽了出一天去a大帮季老登成绩又交了两篇公共课的课程论文以外,其他时间都在海达。 接近年关,正事没多少,杂事倒是一大堆。 礼拜一,听从郊外滑雪回来的同事说起,这叫做瑞雪兆丰年。 礼拜叁,刘女士带着舅舅舅妈从上海回蓉城,也说了同样的话。 两母女只是打了个简短的照面,唐绵听不懂对方的语气,但还是从侧面问了问万宝的现况。 当然,也道出了自己已经跟李谢安明坦白这件事。 看见刘平还算明显的表情变化,她想要劝母亲,钱够用就好,不要那么辛苦。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和立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刘女士扭头看了眼从房间出来的舅舅,叹一口气说,新年开年,不管怎么样,自己成个家。 唐绵撑着阳台的木质窗棂,看了眼睡懒觉的丁丁妹儿,语声平缓,算是答应了。 今年比起往年,农历过年的时间点要稍晚一些,但距离现在,也只有十几天了。 礼拜五的晚上,那天已经是腊月十叁。 唐绵挂名那个团队的高伙请客户吃饭,对方也算蓉城有头有脸的老板,姓张。 海达手上握有其集团旗下几个公司的常法,每年都有面额不小的金额进账,海达从主任到助理,自然都是不敢得罪。 拜年饭局一个接一个地排,怎么都不会少了他们。 元旦后的某个工作日,唐绵跟着同事一起见过这老板一面。 所以这次应酬,对方在电话里主动提到唐绵的名字,章律只好吩咐把唐绵也一块叫上。 唐绵之前跟着师母参加过几次这种饭局,倒也还算适应。 应该这样说,就算有不喜欢,但不是不能够接受。 所以对于这次的应酬,她没有拒绝,反而还算是理解,她是那种在工作学习上责任感比较强、也比较要强的人,很害怕别人说闲话。 她因为读书而挂名到那个团队,既然拿了相应的工资,就不能不做事,自然更加不能搞特殊。 吃饭的地方是蓉城南门上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开席后,那位张老板不时寻了话题跟唐绵聊天,唐绵还能应付,有些话不愿意接,她就微笑揭过。 对方得知唐绵的读书经历,更是面露惊讶:“我以为唐妹妹只有二十一二岁,没想到都是博士了。” 唐绵看出对方对她有想法,无奈两人中间隔着个位置,对方想揩油也够不到自己。 喝到尽兴时,张老板站起来,举着酒杯要敬唐绵酒。 “怎么好让张总敬酒,应该是小唐敬你才对。”唐绵的顶头上司,也是所上的高伙何律也站起身,扭头对唐绵道:“小唐,张总跟咱们合作了七八年,是老客户中的老客户,你以茶代酒敬张总一杯。” 张总嚷嚷着:“咋个能用茶代呢?要喝就喝白的。” “小唐回去负责开车,我们这几个人里头就她还没碰酒。” 唐绵知道何律在护着自己,她拿着茶杯起身,落落大方地对张总道:“张总,今天要开车,下回一定陪张总多喝几杯。” 张总没再为难,笑呵呵地喝下美人敬的这杯酒。 坐下后,何律低声嘱咐唐绵出去把单买了。 唐绵点头,推开椅子悄然离开。 她到包间旁边的小厨房,把卡交给服务员买单,自己走远几步,靠在护栏边抽烟透气。 大概过了几分钟,身后,有人喊她:“绵绵?” 唐绵转头,看到万宝梁总的秘书——小曹。 小曹西装革履,对在这里遇到唐绵颇为诧异,得知唐绵是出来见客户,他说:“董事长今天请银监会的几个高层吃饭,就在这层楼。” “我妈也在?”唐绵觉得在这种应酬上唱主角的该是刘平。 “刘总出差去了庆阳市,今晚晚些会回来。但银行那边不能拖,梁董只好自己来请这顿饭。” 唐绵将半支烟捻灭丢在垃圾桶里,问道:“银行的贷款还没批下来?” 小曹摇头,叹口气:“一直卡着不松口,也找了其它银行,不是找借口推脱就是流程复杂,等批下来也得好几个月,万宝现在有几个大项目准备启动,现在资金跟不上,可能需要搁置一段时间。” “银监会那边,有进展吗?” “那几个老家伙说话避重就轻,饭都快吃完了,态度还是那样,刘总前些日子往银行跑了好几趟,也没见成效。” 话正说着,那边,服务员拿着卡跟消费单走过来,说发票还在开,稍等一会儿在大厅交给她。 告别小曹,唐绵回到包厢。 万宝陷入困境这件事,她从未真正接触过,原本那种虚无感被她刻意忽视,直到现在看到实在场面又听当事人提到,某些片段不可能不涌入她的脑海。 此刻,不管是社交还是吃饭,唐绵都已然没了心思。 第二章 唐绵跟着大部队走出包厢,下了电梯,落后几步去大厅取发票,转身迎面就遇到了梁斌山和几位陌生的中年男女。 “梁伯伯好。”唐绵扯出一抹微笑。 尽管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但她仍旧维持着面上应有的礼貌。 梁斌山也对众人介绍了唐绵,说是自己的一个晚辈,在名所海达工作。 “咦,那这还是唐妹妹的亲戚嗦?”张老板不知何时从侧方过来,站定在唐绵身侧,同梁斌山旁边的几个人熟络地打着招呼。 那几人对他,都是相当客气。 原来,银监会一主要领导的堂弟,恰恰就是这位张老板。 “唐妹妹,你说我们两个算不算是有缘分?”张老板主动伸出手:“刚刚没跟唐妹妹好好认识一下,来,咱们握个手。” 唐绵没办法,只好跟他握手:“张总。” 一见这种局面,立在一旁的梁斌山可谓是更加卯足了劲想要将唐绵夸上天。 握着她白柔小手,张老板心里有些痒,也就忘了松开。 唐绵挣扎,他顺势松开女孩的手,夹着烟,点了点梁斌山:“你这人,有点本事……” 张老板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非常有眼色地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上去摸一圈?唱哈歌?” 众人附和,都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唐绵不是什么虚荣的人,自然不可能因为些场面话而飘飘然,看了一圈围住自己的人,虚伪笑道:“梁伯伯您过誉了。我同事他们还在外面等着我呢,晚上大家还要开会,只能先走一步,各位玩得愉快……” “诶,不急,唐妹妹你又不是何律师的司机,他们自己不会喊个代驾嘛?怎么能让你屈才去干那些事呢?我们之中可没有哪个是去读过博士喃?对吧?”张老板打断她,周围立着的几个人纷纷打着哈哈点头。 唐绵没答话,感到心里一凛,果然,听着张老板再次开腔道:“更何况,我正惦记着唐妹妹那杯酒呢。” 说着,他上前来,虚虚揽住了唐绵的腰。 烟酒混合的味道铺面而来,她忍住了第一时间想要呕吐的冲动。 梁斌山站在一旁不过犹豫几秒,随即上前附和。 唐绵不想掺和,无奈没有几个男人力气大。 在上电梯之前,梁斌山凑过来她旁边低声耳语:“绵绵,好孩子。现在万宝真的很难,既然你认识那人,多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够起点作用,况且,你妈妈最近真的太累了,我今天过来,也是想要分担她的……” 被拖进烟雾弥漫的包间,唐绵听到男人打牌时发出的嘈杂说话声。 唐绵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心里却没底,这个张老板的眼神让她不舒服,想找借口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提包不见了。 “怕你等会儿忘了,我让小曹给你拿车上去了。你多玩会儿,不着急嘛!”梁斌山在一旁解释道。 张老板在那边笑:“唐妹妹在这儿,我今晚能大杀四方。” 牌桌那边的人跟着起哄、拍掌。 又坐了两分钟,包间里,有银监会的人,也有万宝的人,环顾一周,她开口:“张老板,我学校有点儿事,所以得赶回去,您看下回行吗?下回我再陪您一块儿打牌。” 谁成想,张老板立马变脸了。 一个脸熟的万宝男高层赶紧道:“绵绵,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你就仰慕张老板这种成熟男人吗?这会儿人在你面前,你倒不好意思起来,张老板这人可是蓉城出了名的好说话,还能为难你不是?” 唐绵听到仰慕两个字,心知那男人不安好心。 可是她走不成,被强行留下,手机还不在身上,甚至不能发信息向人求救。 十几分钟后,唐绵坐在了张老板的身边,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脱身,她看了看腕表,将近十点,张老板没放她离开的意思。 银监会那些个人先后提出告辞,最后散场时,包间里只剩五六人。 没有了梁斌山的身影,甚至万宝的人,一个都没。 唐绵想走,张老板拽着她的手臂,咬着烟卷说:“吃完宵夜再送你回去。” “我不饿。”唐绵心跳很快,不可能不慌张。 “那就当陪我吃。” 张老板眯着眼,不松开她,尽显强势。 刚出包间,远远的,有人跟张老板打招呼:“这不是张总嘛?前脚刚见过,这会儿又在这儿碰到。” 那腔带着粤语调的普通话引得唐绵回头。 张老板改搂唐绵的细腰,迎上去:“郑行长,来内地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尽地主之谊,哟!原来黎总也在,还有顾总、郭总……” 唐绵一愣,远远看见了黎靖炜。 唐绵像是做了亏心事那般猛地低头,却整个思绪都停摆,满脑子都是刚刚那惊鸿一眼。 数日未见,男人看上去依旧气度不凡,望向这一边,眉头微微蹙着,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却又不会让人察觉到那种焦虑不安的情绪。 素色衬衫下是男人健硕又精瘦的身材,挺括宽厚的肩膀撑起了藏蓝色休闲西装。 黎靖炜身后还有好几个男人,看起来都跟他年龄相仿。 其中有两个要面熟些,包括数月前在人民医院碰到的那位医生,似乎是叫杜方君。 余光感受到他们一步步地靠近,她暗暗使劲,却依旧挣不开张老板搭在腰际的控制。 “只顾着说话,电梯来了都没看见。” 张老板带着唐绵先进电梯,其他人鱼贯而入。 电梯合上,空间瞬间变得拥挤。 “想去哪儿吃宵夜?”张老板不顾其他人在场,低头跟被自己强搂着的唐绵说话:“鲍鱼还是鱼翅,随你点,你今晚就是我的小福星,你就是想吃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唐绵强忍着男人身上令人作呕的烟酒味:“张总,你晚上喝多了。” “如果喝多就能见到唐妹妹,我宁愿长醉不醒。” 站在旁边的杜方君看了黎靖炜一眼,皱着眉,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想帮唐绵解围,却被郭裕暗地里扯了一把。 那位被称作“郑行长”的男人,当没瞧见,吹着口哨哼着歌。 黎靖炜看着电梯光面上映出的身影,唐绵在说完那句“喝多了”之后没再言语,安安分分待在男人的身边。 电梯门开,黎靖炜第一个走出去。 唐绵看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其实可以向他们求助。 可是那一刻,她想到自己前个礼拜六晚上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突然犯了犟,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 不对,应该是说,她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 被张老板带到地下停车场,唐绵终于没忍住,甩开对方的手,还没走两步,旁边一辆黑轿车里出来叁个人高马大的肌肉男,一看就不是好人,张老板在后面慢条斯理地掸掸裤子:“唐妹妹,敬酒不吃吃罚酒,撕破脸,到时大家都不好看。” 露天停车场。 郭裕同黎靖炜飞机刚落地就赶过来,来得晚些就没喝酒,他开那辆揽胜,晚上也住牧马山那边。 杜方君心里记着唐绵的事,他看看副驾驶室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又对着郭钰说:“jonny这小子,走那么早,估计这会儿事都办完了。” “指不定现在在床上吃宵夜,”郭裕趴在方向盘上,扭头跟杜方君搭话:“那么嫩的一簇草,藏着掖着都不比直接吞掉来得靠谱。” 杜方君笑笑,意有所指地拍了拍黎靖炜的肩:“的确啊,这抢手货,一不留神就没了,得牢牢看着。” 话落,见车上两人都没反应,转身去开自己的捷豹。 郭裕开车上路。 十几分钟后,黎靖炜接了个电话,是合作伙伴打来的,约他周末回香港钓鱼,两人说了会儿话,他挂断电话,也不把手机收起来,直接往仪表台上一丢,继续闭上眼假寐。 “那个姓张的,除了搞建筑,还开担保公司,道上也有点关系。” 郭裕叹了口气,手指轻敲方向盘,像是不经意地说起来:“我前些天在澳门见过他玩牌,同行的还有个模特,听人说这厮有怪癖,喜欢各种玩花样,有次还把人玩到口吐白沫送医院,最后都没救过来,花了几万美金吧,就摆平家属那边。” 见旁边的人没反应,他打开车载音响。 这车头一天借郑恩怀开过,有几张留下的cd。 郭裕随手选了一张,放的恰巧是老郑在电梯里哼的那首歌,男女混唱的歌声萦绕在车内。 【…… 黑夜来得无声 爱情散得无痕 刻骨的风,卷起心的清冷 吹去多年情份,只剩我一人 …… 我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 进退我无权选择 紧紧关上心门,留下片刻温存 只怕还有来生,我爱的依然最真 我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 ……】 黎靖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他转头看向窗外,眼廓在夜晚显得格外深邃,过了会儿,他突然道:“把车靠边停。” 唐绵被强行带上张老板那辆商务车。 还没坐稳,她便瞟到自己的包被丢到旁边,后视镜里那叁个保镖上了一辆银灰色的轿车。 关上车门,张老板就点了根雪茄,快五十岁的样子,长相还算儒雅,此刻却让唐绵心生恐惧,她的双手下意识呈自卫姿势环在自己胸前。 旁边的男人,斜她一眼,看出她的防备,他把夹着雪茄的手搭在她座位靠背上,一口烟喷在她脸上:“听你梁伯伯说,你常年待在香港,你们万宝家大业大的又一直想去香港上市——你后爹那人,不可能让待在在香港却不跟那群人混,刚刚怎么不打声招呼?” “我从没参与过万宝的业务。”唐绵作镇定地道。 “那就是跟他们不熟咯?” “对,不熟。” “不熟的话?你是指全部,还是单指哪位?”还没等唐绵回答,老江湖的张老板接着道,表情玩味:“黎总?刚他还瞟我们一眼,越装作一本正经越有鬼。也只能是他,他最花了。不过确实是我们男人的典范,男人的楷模!我看——你也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我跟他们都不熟。”唐绵尽量维持自己的平静,目视前方,心中默记着行驶路线。。 张老板饶有趣味地点点头:“不熟好啊,熟了以后大家见面尴尬,共用过一样东西,男人嘛,总归有点好面子,你说是不是?” 唐绵脸色苍白,手指揪紧自己的衣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张老板看她小鹿受惊的模样,心里越发痒,靠过去:“跟着我,总比跟个倒插门的好。我老婆前几年也死了,还没孩子,你要是表现得好,指不定能做张太太。” “张总对我可能有点误会,我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就一打工领薪水的。” 唐绵冷静着出言解释:“张总是明白事理的人,在我心里,您就是长辈,值得我去尊重敬佩。” 张老板点点头,说得煞有其事:“以前我包过一个女大学生,跟你一样,把我当父亲,尤其在办事的时候,一口一个爸爸,叫得我直接想把她弄死。” “……” 唐绵全身汗毛都竖起来,觉得恶心,脸上血色也退下去。 张老板喝了不少酒,挨得近,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体香,不是浓郁的香水味,也看到唐绵皙白干净的脸庞,心痒难耐,伸手往唐绵衣服领口去探去。 男人粗糙的手指突然袭来,吓得唐绵用尽全力甩开他的触碰:“别碰我!” 前面的司机,默契地帮老板降下隔屏。 显然,张老板不是第一次在车上干这种事。 唐绵是真害怕,她不再态度强硬,软着声道:“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该刚认识就这么做,我以前没谈过恋爱,你想跟我长期发展,最起码拿出点诚心来,现在这样子,根本不尊重我。” 边说着,眼泪就要掉出来。 张老板看着唐绵泫然欲泣的样子,着实勾人,不由配合道:“那我要怎么做才算尊重你啊?” 话刚说完,司机突然踩急刹车,后面的两个人猛地往前撞。 张老板骂了句“卧槽”。 前面一辆黑色越野车打横停在路中央,挡住去路。 唐绵惊魂未定,抬起头,那车灯晃得她眼睛发花,来不及反应,就看到有人从那辆车里下来。 熟悉的挺拔身影,让她的心跳愈发的乱。 张老板在旁边呵呵笑:“看来唐妹妹跟黎总不是一般的熟。” 下一刻,黎靖炜已经拉开商务车后车门。 一月下旬的天气,男人似乎不嫌冷,就穿着白色衬衫西装裤,单手撑着车顶,另一手握着车把手,修长的身躯稍稍弯下,他看着车里,视线越过唐绵,径直落在张老板身上,嘴边噙着笑:“我有点重要的事要找唐绵谈,张总的这顿宵夜,只能留到下回再吃。” 张老板不怕得罪黎靖炜,手里夹了根雪茄,翘着腿:“唐妹妹刚才告诉我,说跟你不熟,这么晚了,放她一个人跟黎总离开,我不放心。”说着,他强行把唐绵拽到自己身前搂紧,手游走在唐绵的腰侧:“唐妹妹的事,不劳黎总费心,以后自有张某会照看她。” 唐绵挣扎不得,扭头看向黎靖炜。 她,只想跟着他走。 黎靖炜点点头,黑夜里,他的神色不明,没再说什么,往自己的车走去。 “你看,跟他还不如跟我,最起码我不会……”张老板的话还没说完,旁边车门被打开,然后他被扯着衣领拽出去。 整个动作之快之猛,让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唐绵听见张老板惊慌的质问声,也看见他被黎靖炜像小鸡仔似的提着,然后鼻梁上就被重重挨了一拳。 伴着他痛苦的哀嚎,两泓鼻血也流了下来,慌得他赶紧抬头。 下一秒,他用手帕捂着鼻子大呼:“保镖,保镖呢?都死到哪儿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银灰色轿车已经停下。 唐绵从小就是叁好学生、乖乖女,生活、学习都是循规蹈矩。 她也只在小时候见过同学之间打架,可那种小打小闹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也不能跟现在的情况相提并论。 此时此刻,当她亲眼看着黎靖炜因为自己去打了张老板,除了吓得不轻,更多的还有无所适从与不可置信。 初始的一个瞬间,手脚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尤其当后面那辆车里下来3个保镖的时候。 她踉踉跄跄紧跟着下车,看到黎靖炜揪着张老板,又是一拳下去,打得张老板滑坐在地上哀呼遍野。 唐绵转身在车后座找到了自己的包,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她一面看着黎靖炜的动作,一面摁“110”。 按到第二个键,她感受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继续不了。 当然,她也猛地反应过来,不能继续,不应该继续。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有好心人把唐绵拉到边上,免得她遭殃,又问她怎么回事。 唐绵嘴唇都在颤抖,哪里回答得上来。 她害怕围观人群,看到有人举起手机拍照,下意识就要挡到黎靖炜面前,更想扯着他住手,然后赶快离开。 但她的想法都没有成功。 站在旁边看着黎靖炜无所顾忌的动作,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又有人过来问发生了什么,唐绵稳住心态,只说自己工作应酬,被黑心的老板看上了,强行叫人把她拽走。 路人见她长得好看,这会儿实在可怜,好几个人上前劝架,还有大爷指着鼻青脸肿的张老板骂道:“抢人家婆娘,该遭!” 张老板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被这么多人围着骂过,又气又怒,也被黎靖炜的拳头打怕,听到人群中说警察马上来了,有些慌了神。 他好歹是企业家,为个女人跟另家公司老总大打出手,要是登报成了新闻那才丢脸,当即不管不顾地上车走人。 几个保镖脸上都火辣辣的疼,见老板走了,推开劝架的路人,赶紧跟着走。 天早就黑透了,围观人碎嘴几句,也纷纷离开,街边一下空了,也静了。 唐绵和黎靖炜之间隔了大概有两米,她整个人目光黏在男人身上,但行动却迟缓。 夜风凛冽,吹得她脸上生疼,却没能够让她清醒。 男人的嘴角似乎破了,他用大拇指抹了抹,拣起地上的西装,走向站在路灯光下的唐绵,见她整个人呆呆的,皱眉,语气不好地问她:“杵在这儿干什么?等他回来接你?” “不是。” 离得近了,唐绵能将那伤口看得很清楚,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知该说什么。 等上了黎靖炜的黑色揽胜,唐绵双手抓着安全带,看到他熟练的掌着方向盘倒车,她忍不住瞟向他的嘴角。 男人的脸廓线条分明,薄唇紧抿,透着冷肃的威严,那点伤,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阴沉。 刚刚的那些画面就像是车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模糊又浓郁,近在咫尺,不断冲击着她。 车厢安静,只有滚滚车轮声。 这一刹那,情绪来得并不莫名,唐绵红了眼眶,心里又酸又涩。 黎靖炜没直接送她回家,而是在临近的酒店开了间套房。 两人身上狼狈,确实需要清洗。 唐绵在柜子里找到医药箱,深吸口气,拿着棉签跟碘酒从主卧出来。 黎靖炜正靠坐在沙发上抽烟,隔着淡淡的薄雾,男人的眉头微微皱起,听见轻盈的脚步声,他抬眼望过来。 尽管看男人的样子,不像是会在意伤口,但唐绵仍然走到沙发旁坐下,用棉签沾了碘酒,想要替他处理嘴角的伤。 感受到对方放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动的视线,女孩的眼睫垂了下来,不自觉地攥紧手里那根棉签。 黎靖炜看她这样,喉结滑动,突然缓缓靠近,低下头,想吻她—— 第三章 唐绵察觉到黎靖炜的意图,下意识屏住呼吸,当男人的薄唇触碰到她嘴角,她的心跳惴惴。 他的气息带着熟悉与让人心安的感觉拂过唐绵薄薄的肌肤,让她感觉一阵颤栗和酥麻。 下一秒,手就被他握在掌心,能够清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那根烟被他摁灭在烟灰缸里。 黎靖炜盯着唐绵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此刻心里的想法,身体前倾,把她围在自己的臂弯里。 在她分神的时候,双唇已经被撬开。 不属于自己的味道侵入口腔,唐绵被拉回思绪,她发现男人覆在自己身上,两人的身体几乎无间缝地贴着。 黎靖炜一手抚上她的脸,亲吻的力道加重。 他又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隔着衬衫,是他宽厚结实的肌肉。 唐绵脑子里很乱。 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可想起他肆无忌惮地揍张老板的那个画面,手指只是微微蜷起揪着他的衬衫,身体已然不受意识的控制,意识混沌。 包里传来手机铃声。 黎靖炜动作停顿,唐绵顺势推开他,她忍着扑通扑通的心跳,从他身边站起走开。 电话是刘女士打来的,她刚回到家,问唐绵怎么这么晚还没在家里。 现在已经是晚上11点。 “嗯,马上就回去。” 刘女士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问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 唐绵不知道怎么开腔说清楚这一回事,没跟刘女士细说,只是道:“回去再说,这会儿不是很方便。” “那你自己开车小心。”刘女士在那边叮嘱。 挂了电话,唐绵握着手机转身,那边的人已经从沙发站起来。 “等着,洗完澡送你回去。”他说完这话,进了淋浴间。 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唐绵觉得整个人有些冷,她抱着双臂坐回沙发,余光里,是男人胡乱扔在单人沙发上的西装,有些脏了,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到上面还有血渍,却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张老板的。 唐绵仔细回忆了今晚发生的一切,想要理清一点什么,却没有丝毫头绪。 黎靖炜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在她心里错乱了,她记不清顺序,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她无法描述的难以相信。 心里的那种酸楚情绪,就像是水纹,被一层一层、一圈一圈,泛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不易被察觉。 还有她给自己筑的厚重高墙,随着黎靖炜在今晚的每一个动作,早已七零八落,尽管并没有听到轰然倒塌的声音,但她很清楚这一切的发生。 同样,也就是在今晚,唐绵彻底认识到,她自认为的小聪明在蛮力面前是多么的不值得一提。 现在再忆起自己从台北刚回蓉城的那几条天真的道路分析,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几多可笑。 这个社会,多得是不讲道理惯用强的现象。 如果不是黎靖炜出现,她不确定后来能不能脱身,如果不能摆脱张老板,她不敢想自己现在会在哪里。 想起张老板那张笑容瘆人的脸,她还感觉到后怕。 酒店套房的门铃被按响,打断了她原本混乱的思绪。 她过去开门,外面站着leo,一打照面,对方愣了愣,回过神道:“黎生……” “他在洗澡。”话说出口,唐绵意识到自己表达很暧昧。 她想再解释清楚,leo已经把手中纸袋递过来:“唐小姐,黎生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是胡嫂准备了干净衣服,让我送过来。” 唐绵不得不伸手去接,尴尬更甚:“麻烦了。” leo摆摆手,其实黎生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 他刚将车停回家,就接到郭生的电话,让他去牧马山拿套黎生的衣服出门,也没具体的交代,只说黎生可能需要,结果他刚开车过人民南路,真接到黎生的电话。 这会儿leo瞧见唐绵也在,心里难免惊讶,却不多问:“没其他事,那我先回去了。” 唐绵没再多说,道了辛苦之后关上了门。 她刚把衣服放在茶几上,黎靖炜就穿着白色浴袍从淋浴间出来。 “这是leo送来的换洗衣物。” 黎靖炜正在擦拭头发,听到她的话,他看向那个装衣服的纸袋。 唐绵衣服不脏,但她还是进淋浴间整理仪表。 镜子里,她的脸色显苍白,只有双唇,有微微血色。 俯身,用温水洗了个脸,她随时去抽纸巾,想起酒店洗手间里只有厕纸,看向毛巾架,那上面还有条毛巾,她用毛巾在脸上覆了覆,一贴近,上面全是男人的味道。 再出去,黎靖炜已经穿戴整齐。 看见他穿着一件藏蓝短款棉衣,唐绵脚步不由的一顿。 一月中下旬,蓉城的夜间温度在叁五度。 唐绵自己也穿着比较厚的外套,只是她没料到黎靖炜会穿棉衣,可能是胡嫂选的衣服,年纪大的人更注重保暖,而不是风度。 棉衣里面是白衬衫,配着黑西裤,他侧对唐绵,头发有点湿,那模样,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 当他拿了根烟叼在嘴边,唐绵的心跳在预料中的莫名加快。 是那种她自己很熟悉的悸动感觉。 黎靖炜转过头,见她出来,他拿起车钥匙,“好了的话,送你回去。” 唐绵侧身指了指洗手间地上他换下来的衣服,问道:“这些衣服需不需要带走?” 男人看了眼,他已经打开套房的门:“晚些时候,工作人员会拿去清洗。” 之后应该还会送到宏盛。 唐绵心里已经明白,没再继续多问。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唐绵跟在黎靖炜后头出电梯,走到车前,他先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唐绵看了他附在车门上的手背,无法忽视他指掌关节上破了皮的地方。 晚上十一点以后,路上的私家车已经很少。 唐绵始终转头看着窗外,因为张老板的事,她想道谢,但没忘记自己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就在几天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着要跟他划清界限,现在想来,还真是讽刺。 她双手握着腿上的包,感觉别扭又矛盾。 快到翡翠城时,唐绵开口:“停在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就行。” 旁边开车的男人没应答,车子在大门口减速,却没停。 保安看到是辆黑色豪车,二话不说就放行,等车子过去后,忍不住多看两眼,不知道是哪个住户新买的,以前没见过。 车子开过消防通道,在7幢楼下熄火。 翡翠城7栋临街,隔一条窄窄的单行道就是蓉城的中心公园,周围绿化非常之好。 深夜起风时,树影幢幢,风吹叶响,尽管隔着车窗,耳边仍旧传来萧索的簌簌声。 唐绵解开安全带,犹豫再叁,还是打算说“谢谢”,她刚侧过头,就看见黎靖炜拿过手机接电话。 等听筒那边说了几句,男人才嗓音低低地道,讲着广东话:“还在外面,过会儿回牧马山,明天再说,今晚不去了。” 没听到声音,唐绵也猜到是个女人打来的。 她兀自推开车门,准备离开,手腕却被男人轻轻握住。 他还在讲电话:“你们也早点休息,先这样。” 唐绵听到“你们”两个字,知道自己误会了,低头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不自在,忍不住挣扎了下。 黎靖炜没松手,他挂断电话,打开车内照明灯,然后朝她看过来。 车内空间不大,唐绵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 不知过去多久,他稍稍松了力道。 唐绵抽回手,下车,冷风吹过身体,吹乱发丝,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关上车门,公寓楼里出来一个人。 看清楚是刘女士时,唐绵脑袋发懵,紧张感来袭只需要一秒钟,因为身后那辆揽胜还没开走。 “看你一直没回来,所以我到楼下来看看。” 刘女士视线一转,落在那辆黑色越野车上,刚才她还未出入户大厅,便看见唐绵正从这辆车里下来。 车,并不是那辆宝马x3。 唐绵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揽胜的驾驶车门打开,黎靖炜已经下车。 看到他,刘女士神色略惊讶,又看向自己的女儿。 刘女士是见过黎靖炜的,在几次应酬饭局上,可现在——他怎么会跟唐绵在一起?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尴尬。 唐绵把自己应酬遇到流氓老板的事用简单几句告诉了刘女士。 她不想当着黎靖炜的面引爆矛盾,说的时候半真半假,隐瞒了梁彬山在整件事情中的作用,只说自己在应酬的时候被张老板强行带走时遇到黎总,黎总顺便送自己回家。 黎靖炜自始至终没开口,也没揭穿她的谎话。 刘女士听唐绵讲完,眉头紧皱,职场上被揩油不奇怪,但逼人做不轨之事,却是过了。 她以为是海达的安排,下意识拿出手机就准备给章立勤打电话,吓得唐绵赶紧抬手拦下,碍于有外人在场,刘平没再强势继续。 看向站在唐绵旁边的黎靖炜,尽管楼下光线不好,她也注意到男人嘴角的伤口,脸色跟着缓和:“今晚上多亏黎总,要不然唐绵没办法平安到家。” “应该的。”黎靖炜开腔,语气谦和。 圈子里都说这位宏盛老总心机城府深,刘平没跟他深交过,但此刻倒是觉得人品不错,如今帮了唐绵,还大半夜送回来,客气挽留道:“家里在煮东西,吃点再回去吧。” 黎靖炜看了眼唐绵,见她没反应,便道:“太晚了,不好意思上去打扰。” 刘女士见他这么回话,应该是不急着离开,既然已经出口请人吃宵夜,不会再在乎晚不晚的问题:“蓉城人夏天吃冷淡杯,冬天吃夜宵本就是这个点,不算打扰。” 唐绵心里希望黎靖炜拒绝,怕待久了会被刘女士看出点什么。 她没回头,却听到黎靖炜的声音在身后传来:“那叨扰了。” 叁个人上楼,唐绵是最沉默的那一个人。 印象中,刘女士其实算是善于言辞的,但这一次,除了进电梯时冲黎靖炜点头微笑之外,没再刻意找话题。 电梯停在目标楼层。 刘女士率先出电梯,快走到门口时说:“你外婆在家里。” 见唐绵疑惑,她紧接着解释道:“外婆腿有点不舒服,你舅舅那边忙得团团转,我上来就把她接过来,准备去省骨科医院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我明天有空,你要是忙,就我陪外婆去吧。”唐绵抬手去拨鬓边发丝,想起身后跟着的男人,又把手放回去。 刘女士打开门,外婆刚好从房间出来。 她瞧见唐绵回来,叫了声“绵绵”,然后发现还有个陌生人。 刘女士简单介绍了下,开口吩咐女儿:“帮客人拿双新棉拖,在储物间里。” 唐绵刚换好鞋,外婆已经拿了棉拖过来,黎靖炜礼貌道谢。 进屋,唐绵去厨房帮刘女士盛宵夜,其实就是纯肉饺子和玉兰片炖鸡。 比平常多了几个夜包子,因为六点过刘平忙完就开车从庆阳上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汤是回来路上在庆阳一家老字号打包的。 刘女士盛了四碗,往叁个碗里加了葱,想到什么,对唐绵说:“你去问问黎先生,吃不吃葱和胡椒?——还有,能吃辣不?用不用单独兑蘸水?” 客厅里,外婆正在跟黎靖炜说话。 男人身子略微往前倾,对叨叨不休的老人家,没有一点儿不耐烦。 唐绵走出厨房,恰巧听见外婆亲切的声音:“绵绵她妈妈带我去过一次纽约,那是夏天,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这老身板,遭不住。你们年轻人是不一样,但还是应记得工作不能安排得太满。像绵绵她妈妈那样,一天到晚东跑西跑的,太辛苦了。” 黎靖炜附和着,抬头,深邃的视线先捕捉到唐绵。 老人家扭头看着唐绵道:“绵绵,这位黎先生刚从纽约回来,说是很冷,你记得多带衣服。” 唐绵一愣,答应着,随之莞尔,转而问黎靖炜蘸水辣度以及汤里面需不需要加胡椒和葱。 “汤不是本身就有吗?”他反问。 房子里开着暖气,黎靖炜已经把外套脱了,白衬衫黑西裤,可能是因为刚才洗过澡,他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身上没有入夜后的颓废。 听到他这么问,唐绵才正儿八经地看向他,哪里知道他也正在看自己,两人眼神一交汇,唐绵只觉莫名的尴尬。 当着外婆的面,她不好有什么额外反应,只能耐着性解释:“我妈他们这次买的是庆阳做法的。就是食材炖的本味,很淡,现在是在单独的碗里放。” 黎靖炜道:“那就加吧。蘸水就跟你们一样。” 唐绵回去厨房,还听见外婆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端宵夜上桌,四人落座,为表客气,刘女士拿出一瓶别人送的珍藏红酒,后来想起黎靖炜要开车,只能作罢。 “除去必要的应酬,平时我不喝酒。”黎靖炜开腔。 刘女士流露出赞同之色:“确实要少喝酒,唐绵有个表叔就是酒精中毒导致肝脏问题,酒桌上谈生意是没办法,平日里自己要注重身体保养。” 外婆夹了一块饺子放到黎靖炜面前的碟子里,问道:“黎先生和我们家绵绵认识多久了?” 黎靖炜看了唐绵一眼,回答道:“有好几年了。您叫我小炜就行。” 听到黎靖炜这么说,唐绵捏紧了筷子,心跳加快。 外婆点点头,让刘平再去舀点儿烫的汤出来兑一下。 唐绵连忙起身,放下筷子,说她去。 出来时,黎靖炜起身接过唐绵手中的小提锅,坐下又称赞这饺子蘸水不错。 刘女士笑笑说道:“这还是唐绵在伦敦学会回来教我的,酥油海椒是她自己溅的,还可以噶?”没有问谁,语气当中带着自豪。 唐绵被夸得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 凌晨零点半,黎靖炜告辞离开。 刘女士让唐绵送人下楼,唐绵重新穿上外套,换了鞋跟在黎靖炜身后出去,看到电梯刚好下到21楼,她加快脚步过去,摁了下行按钮,然后安静退站到旁边。 心里装着事情,一碗汤和饺子,唐绵没吃几口。 到楼下,从电梯出来。 有住户加班回家,进了大厅后,骑着站立式电动车过来,唐绵一时没注意,差点撞上那车的前轮,手臂被男人握住一扯,人瞬间到他身前,躲开了冲过来的电动车。 电梯门合上,电动车跟住户消失在视线里。 唐绵已经反应过来,发现黎靖炜的大手还握着自己的胳臂。 男人的手很好看,不是那种细致白皙的好看,骨节分明,浅麦色,修长,让人觉得很有力道。 唐绵想挣脱,却不及他的动作快。 黎靖炜把她拽向一边,唐绵身高差不多一百六十五公分,在南方姑娘里不算矮了,但在他面前依然显娇小,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被他拎去大厅角落。 后背抵上墙壁,唐绵心里微乱,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手正撑在自己身侧的墙上。 大厅门口有监控探头,这里恰好是盲区,光线也晦暗。 黎靖炜想起她被那个张老板搂在怀里的情形,自己心里难免不舒服,又见她此刻像没事人一样,眉头微微皱起:“叁更半夜,随随便便上男人的车,你是真单纯还是太随意?” 唐绵知道他指张老板的事,没跟他争辩,据实回答:“他身边有叁个保镖,我再反抗也无济于事,信不信由你。”顿了顿,她又说:“你才太随意。” “说你两句,还知道顶嘴,在我面前这么横,说什么都头头是道、条条有理,动不动就长篇大论。在别人那里怎么就跟缩了脖子的鹌鹑一样?” 黎靖炜看着她,低沉的嗓音又低了低:“还是你认定了,我拿你没办法。” “……”唐绵的大脑“嗡”地一下,脸忽然很烫,连着耳根。 这时传来汽车轮胎碾压井盖的哐当巨响。 黎靖炜低头就要吻她。 靠得近了,唐绵闻到她的牙膏味道,别开脸,双手撑着他宽实的胸膛,怕有人突然过来,她心跳变得很快。 “又怎么了?”他问。 “你刚刚为什么要上去?” 唐绵眼睫微抖,低声道。 黎靖炜一怔,蹙紧眉头:“你妈妈开口,我怎么不上去?” “你应该找借口拒绝啊!等会儿她看出什么来了!”唐绵有点气,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有撒娇的意思。 男人随即似笑非笑地道:“我们有什么要害怕被她看出来?” 唐别瞬间憋红了脸,竟然是答不上来。 “你跟着要去纽约?”黎靖炜没再继续逼问,低头看着她,换了个话题。 “嗯,很早就定了,礼拜天下午的飞机,去开学术会,”唐绵顿了顿,抬头问道:“这两天纽约很冷?” “挺冷的。雪下得很大,不好看也不舒适。” 唐绵愣住,想到了很早之前,他发给自己那张图片——纽约的冬日午后,明明那么美的。 思绪杂乱,她想起这些话的来源,也将它理了出来:“我外婆刚跟你说什么?” “她问我多大,成家了没,做什么的。然后——问我你身边有没有追求者。” 唐绵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那你怎么说?” “我照实说。” “……” “你这段时间都待蓉城?” “不,我明天要去新加坡,可能会待几天,但具体几天没确定。怎么?我待在蓉城你准备干什么?”黎靖炜看着她挑眉。 “不干什么,我就是问问。纽约没有直飞新加坡的航班?你要到蓉城转个机?”唐绵眨了眨眼睛,将他的话抛回去。 黎靖炜一本正经地答道:“源丰的郑恩怀过来蓉城谈事情,这饭局很早就定下来了。” 唐绵心里很甜,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地点点头,学着他以前那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今晚你也看到——梁斌山只是表面老实,除了扶不上墙,心术还不太正。你妈妈是很有想法的人,不会察觉不出来,她拖到现在,应该是有自己的安排和打算,”黎靖炜顿了顿,继续道:“郑恩怀明早就回香港,时间比较紧,我让他联系你妈妈……” 唐绵努努嘴巴,打断他,心底的情绪被男人的这番话勾起来:“不用——我不想你插手这件事。我堂姐以前就说过,我妈这个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她既然已经选择了站在谢安明那边,你现在进来掺一脚,怎么都是不好的。至于梁斌山——现在万宝一团乱,我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她,或者说是我应该等会儿上楼马上就告诉她?” 话说到这里,唐绵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一副犹豫样子。 但她也没有要一个确定答案,只是自己问自己罢了,换口气,又紧接着道:“我从来没问过我妈和梁斌山的关系,因为我并不喜欢这些事,觉不觉得丢脸另说,心里肯定不会舒服,我以前只想着她开心就好,但现在我开始怀疑她的眼光,虽然背后这样说自己母亲不太好,但是我都在怀疑,她是爱钱、爱权还是爱他那个人,或者就是——” 说到这里,她突然止声。 黎靖炜却问:“就是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唐绵感觉自己就像跳梁小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黎靖炜面前说这些,深呼吸,神态平静地开口:“没有什么。” 黎靖炜收回撑着墙的双手,他说:“上去吧。” 唐绵抬眸看他,没想到他会让自己离开,因为尴尬她也没犹豫,只不过走了几步,她就停下来。 她转过身,见黎靖炜双手插袋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不由地靠近,说:“张总那边,你打了他,会不会惹出大麻烦?” 那位张老板,是蓉城本地人,听梁斌山的意思,在圈子里挺有本事的,手上生意不少。 唐绵今晚被他挟持,看出对方不是正经生意人,这种人使起手段绝对不磊落,她不希望看到旁人因为自己受牵连。 她继续道:“如果……” “别东想西想的,先把自己管好。” 黎靖炜扔下这句话,离开入户大厅。 第四章 唐绵回到楼上,就看见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敲敲打打的刘女士。 “外婆呢?”她随手挽起蓬松的长发,换鞋。 “先睡了。”刘平边打字边回复,话音落下不过两秒,她将电脑合上,望过来。 这是常规版兴师问罪的开场动作。 见站在玄关磨蹭的唐绵,刘女士喝了口水,压低了声音问:“你爸之前说的圆圆同学的家长是不是他?” 刘平的嗓音是很自然的女中音,胜在气势和冷淡的语气,如人一般,很有压迫感。 唐绵换了鞋走到客厅坐在刘女士对面的胖沙发上,余光不可避免地扫到沙发旁的落地灯,整个客厅静谧得恍惚能听见灯泡里电流的嗞嗞声。 她没开腔,默认了。 “你回答我,究竟怎么回事?”尽管声音带着疲惫,但态度依旧强势。 “我在港大的师兄,之前拜托我照看过一个女娃娃,我当时不晓得她是黎的女儿。那天圆圆过来让我给他看题,碰巧他女儿头天也来家里了。” 唐绵回答得避重就轻。 “只是同学家长?”刘女士的视线从水杯转移到唐绵脸上,又说:“他说你们认识好几年了。况且——同学家长会送那个给你?” 刘女士是指的那些昂贵水果。 她的疑问不无道理,万宝到上面里疏通关系,有位老首长的夫人特别喜欢吃这种水果,他们想送,却怎么都买不到,价格昂贵不说,主要还是没有渠道。 唐绵压住跳得过快的心,装作随意状地说了两句:“海达业务那么广,以前在香港的时候总会碰到啊!你说那水果,他可能觉得麻烦我们吧,就送了些,也莫得好多,多的那些都是引子从海南寄过来的。我不晓得有那么贵啊,要是晓得我肯定不会收。再说,我们觉得不好弄的东西,人家不一定觉得是什么稀罕物啊?说不定是别人送他的,他顺手就送给我们了啊。” 刘平点点头,觉得唐绵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这也太扯了。你跟他扯得上关系,咋个不早点给我说喃?话说回来,我才想起,有一次在上海见过你不喜欢的那个男娃娃——”想到什么,刘女士挑挑眉:“他当时跟他姑爹,也就是这位黎先生一块出来应酬,可能年纪小,还有些定不下性来,”她稍作停顿,才又说:“但在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里,已经算很不错。” 唐绵听到这里,心里涌起不自在,再开腔添了几分不耐烦:“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个男的,我不喜欢,还要我说好多遍?还有,就算我之前给你说了,你又要准备咋子嘛?” “诶,不咋子啊!注意到点儿哈,你现在啥子语气哦?有关系就好办事啊!你不晓得我现在焦头烂额的吗?那个男娃儿,你不喜欢就不喜欢,我继续逼你没有嘛?” “……” 唐绵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指,像是没听见,假装用动作的随意掩饰心中的紧张。 “今天看着他很年轻啊!比上次我在越南碰到他那次看起状态要好些。” 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刘平再次压低声音,像是在拉家常那样摆一个出现在家里的客人,边说,边把眼镜取下来擦拭:“但无论如何,真是想不到他的娃娃都和圆圆一样大了,看来那些传闻多多少少不是空穴来风。” 见唐绵不答话,刘女士又自言自语,继续道:“圆圆是乖娃娃,你做姐姐的,还是要多注意到点儿他平常身边的人。” “妈!你又没跟他接触过,你咋个晓得他是啥子样子的人喃?!再说,今天不是他,我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唐绵将把玩的手放下来,没掌握好力度,指甲滑过沙发背,轻微的疼痛感提醒了她,自己刚刚这句话不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有问题。 她这样猛地一停,反倒是让刘女士倾身放水杯的动作顿一顿。 瞬间,唐绵的脸色有生硬的微妙转变,想要赶快努力把自己的话圆回来:“我们普通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刘平压着脾气说:“诶,唐绵,你这种反应有点儿奇怪哈?我跟你就是在摆龙门阵,你急啥子急?慌啥子慌?” “……” “他跟他那个丈母娘关系不好,我想你是晓得的。现在你跟对方走得近——”刘女士话未说完,唐绵又出声打断她。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他走得近?我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一下被唐绵反应弄来又点反应不过来,刘平道:“好。就算你说得对。但我跟那边走得近,这没错吧?这个我也从来没瞒过你。但你瞒到我跟李的对家有接触,至少这点莫得拐哈?一天到晚闷到不开腔,你觉得合不合适?摆出去好不好听?我好不好处?” 人都有七情六欲,两母女两人,并不例外,情绪爆发也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我没得啥子都跟你交代的义务。你反而应该反思你自己——你望到那边那么久,甚至还想喊我怎么怎么样,最后有没得成果?现在万宝还不是一塌糊涂。还有——你跟那个姓-梁的,我劝你当点儿心。” 唐绵不晓得被那句话刺激到,从沙发上起身,声音也提高了一度,没等刘女士回答,往房间走去。 “唐绵,你马起个脸咋子?这难道就是你跟你妈说话的态度吗?”刘平被唐绵彻底激怒。 “……” 唐绵抿了抿嘴唇,脚步一顿,心一涩,觉得自己的话确实过火,平静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要跟对人、信对人。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话音还没落,这边马上接上。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跟我讲道理,唐绵。你讲的那些话,该我来警告你——我跟他没打过啥子具体的交道,但我相信很多话绝对不是流言蜚语,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城府颇深肯定不假——再说,既然我们已经站了队,那和宏盛老总那就不可能是一路人。再等两天,李董要办迎新宴,目前不晓得是蓉城还是香港,但多半是蓉城,到时你和我一同去。” “我不去。”唐绵因为这种事情被自己母亲说一通,心里不可能舒服。 可能是考虑到外婆在休息,也有可能还有其他事情,刘女士关了灯、拿起电脑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往房间走的半路上,刘平站定在唐绵面前,眯了眯眼睛看着她,平静了些。 “你跟那个男娃娃的事情,我没再逼你了哈。但是——前前后后一摊事,人家李董那么帮我,越南那边那么麻烦,人家二话不说引荐人、帮忙找关系。现在,既然邀请函送来了,你不能不给面子,跟你妈去吃个饭会少你二两肉?何况,去的那么多人,关系网撒大点,对大家都有好处——我给你导师打了电话,你去纽约就叁天,你不要想到找借口,抵拢过年那两天,我不相信哪个会还要办!” “……” 静静地听自己母亲说完,唐绵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只是眼睫毛动了动,捏紧衣袖,回了房间。 一瞬之间,她想到了刘平和李谢安明之间的关系。 想到了万宝尚未处理好的麻烦。 想到了梁斌山做的那些恶心事。 想到了自己手上那两份尚未交出去的协议。 她不愿意让自己去趟那浑水,更加害怕因为自己和刘女士的原因,对黎靖炜造成什么影响,如果能维持表面和平,将一切摸起走,当然是最好。 刘平看着唐绵的背影,走廊上,除了拖鞋轻微摩擦地板的声音,似乎没有了其他。 她收回目光,再次打开电脑后,又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第二天早上唐绵带外婆去看了腿脚,没什么大问题后,她送外婆回家,自己又调头去了a大准备此次出差要用的材料。 期间,黎靖炜有打来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唐绵与他似乎很少很少通过电话交流,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说了两句之后,倒还是慢慢放松,自如起来。 她想到了很早很早之前,他在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给自己发的那张照片。 同样是那一天,他在香港被人拍到同tracy游车河。 隔两天,她到香港去,也被李谢安明找到一起吃了晚餐。 那像是一个分水岭。 再之后,她跑去台北,有关于他的片段仍旧会不时跑出来扰乱她的呼吸,但是唐绵不得不承认,两人的短信、沟通几乎断了。 两个人都忙,只是随意聊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唐绵在办公位置刚坐下,跟她并不算相熟的一位师姐端着水杯走进来,问她:“你挂证是在汉同还是哪儿?” “海达。” “这个所最近两年在蓉城发展势头还可以哈,诉讼和非诉,感觉都比较均衡。”师姐是蓉城中院的一个法官,大概叁十出头。 “业务量和北上广那种大城市还是有差距,不过是在上升期,资源算是比较稳定的。”唐绵客气笑笑,起身将烧好的开水壶拎过来。 “没想过到法院这种单位?” “家里人挺希望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我之前常年在国外,想想还是不太合适我。”唐绵给师姐倒水,说道。 “各有各的好处,真是围城。我每次想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总会有新闻曝光阻止我。” “怎么了?”尽管不是很有兴趣,但唐绵还是决定进行这一场闲龙门阵。 “就是手上的客户资源什么的,说不清嘛。你看那些手握各大集团常法的所,风光的时候多风光,等对方哪天就倒台了,该咋个办?” “?” “金荟不就是个最简单的例子。他们老大凌晨被经侦带走了,我听我同学说,这个公司多半要完蛋。去年在中院那个案子闹那么响,海达前前后后还是来了不少人,花了不少精力诶。但现在对方垮台,如果钱没到位,到时候要到哪儿去收钱?就算有钱,过程走起来也麻烦嘛?对不对?” 金荟的老大,就是昨晚的张老板。 是巧合? 听到这些,唐绵不可能不联想到黎靖炜。 难道,这是黎靖炜的手笔? 唐绵有点不太敢相信。 见唐绵没答话,法官师姐也没在继续扭到说:“但你家里也不存在这些问题,你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就来什么样的就行。不过师妹,我得说句知心话。我来读博,是生活所迫,你不一样,得好好珍惜学生生涯。对了,你看没看到港大那边最新的通知?” “怎么了?”唐绵回过神来,道。 师姐抿了抿唇角,神秘笑笑将水杯放下:“哦哦,季老发给我让我安排底下的研究生拿去教务备案,我给忙忘了,马上、我马上发给你。” “叮”的一声,打开那封邮件,网速有点慢,看着几个点点一直转着圈,唐绵双手捧着滚烫的瓷杯,耐心等待。 等那个pdf文件见了天日,28寸的显示屏,她第一眼先看到屏幕的右下方,公告的最末端,方形公章旁边,签着一个人的名字。 字体有些潦草,透着商务化的味道,显大气。 鼠标不需要动,视线往回流,从上到下,粗粗扫过一两百字的全文,始终跳不进她的脑海。 唐绵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愣住啦?唐绵,这经费可不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啊!这次又恰好挂你做项目负责人,你之前不知道吗?我以为宏盛这种企业最多可能跟计算机、经管院呀那种走得近些,没想到能够赞助我们这种课题,真好!记得给我代购呀!”师姐的声音从电脑屏幕后放传来。 “……” 关掉邮件前,唐绵又看向那个电子签名。 恍然间,她再一次想到了夕阳西下的蓉城机场,也是这样的阳光洒进了落地玻璃窗,然后印在他的袖扣,和双眸。 当时他笑着说:“仍然在港大吗?能够在个不错的学校做个学生真是好。” 同样在季老家吃饭那晚,他也有说过“学生就该好好读书”这之类的话。 就在前不久的凌晨的宏盛蓉城办公室,他跟那位叫jonny的男人介绍自己,还是用了“学生”二字。 唐绵其实早就是不是学生了,她同样慢慢开始明白,读博也是一种变相的工作,但仔细想想这一路,还是能够感受得出来,黎靖炜似乎特别喜欢自己在学校,而不是海达。 哪怕自己代表海达去宏盛开会,搞得不愉快后,他仍然耐心点出问题所在。 她再一次看向电脑频幕,阳光从玻璃窗洒进来,仍旧跟刚刚一样,恰好落在“黎靖炜”叁个字上。 唐绵没有在纽约待到叁天,因为天气预报说,纽约将会有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 收到这个消息,课题组五人在纽约参加了第一天的总议题讨论后,便赶去了东京。 东大那边有个学术峰会的主办人,是季老的师弟,他得知纽约那边的行程有变后,盛情邀请大家前往参与。 除了一个师兄先赶回蓉城以及一个师妹签证过期以外,剩余叁人都全部改签前往东京。 共待了五天,在成田国际机场准备回蓉城时她接到刘女士的电话。 这才知晓李谢安明的迎新宴最终敲定在蓉城办,并且有一环节安排是去青城山爬山拜大师,这算是开启香港企高管办迎新宴的新模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但唐绵听到了还算合理的解释——和香港的政商人士到内地比起来,内地官员现在想要在临近春节时候办理出境的审批手续,非常麻烦。 何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刘女士口中这位“女中豪杰”办迎新宴绝不只是想要迎新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提供一个平台来给大家交流,自然地点也变得不那么关键,主要是要让能参加的人越多越好。 宏盛有那么重要的项目在蓉城,再加上她孙子才闹了那么一出,她选在这个城市,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为什么会有青城山,对于香港富商来讲,也并不是不好理解。 唐绵听到这些,捂着话筒走到安静角落,装出很为难的样子:“纽约下暴雪,好几个教授都没按时到,这会得延两天,我在做会议记录,不能请假。” 刘女士有些生气,但似乎也无可奈何。 转头,唐绵给charlie发了微信就立马改签去了香港。 接近岁末,尽管是外商很多的香港,春节的氛围亦同样浓厚。 各大公司的迎新会、团年饭都在这一两个礼拜集中办,海达也不例外。 本来唐绵是打算跟着季老回蓉城把资料整理好再飞香港一趟的,这下为了避开李谢安明在蓉城搞的那东西,她选择直接先到香港玩两天,正好也与steven讨论一下,她即将要负责的那个课题。 steven对于课题莫名其妙飞来的巨额赞助资金也是惊奇,连忙说要多约隔壁学院的昂贵团队来做复合数据分析。 从金钟大厦出来,看到街边店铺挂起的一盏盏红灯笼,风声擦过她的耳畔,唐绵恍然间就想起—— 从福源酒楼出来往回望时,那幽幽跳动的火光。 现在想来,真像是某一天黎靖炜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眸。 来不及定格找出是具体的哪一天,紧跟着,不可避免的,刘女士以及李谢安明的那两份文件尚未处理好的事,也浮现于脑海。 她点了支烟,烟圈背后,香港这座拥有山与海的城市,正是黄昏时分。 不得不承认,除了蓉城以外,这是她最熟悉的城市。 件件事情夹杂,一来一往之间,此时此刻,回到香港,她竟然有了那种要碰却不敢碰的感觉。 可是,该来的总是回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唐绵到香港第叁天的中午便被刘女士敲开了酒店的房门。 原来,宏盛主席李谢安明今日在自己大宅办家宴,请了各路名流。 而她的契女刘平自然也在其中。 唐绵整个人被刘女士堵住,没有了再拒绝的借口。 李家大宅位于浅水湾道11号,光是大宅面积,就有足足一万五千平方尺。 据媒体报道,是因为李洲行的父亲喜欢这个数字,花巨资从一英国富商手里买来的。 算是入住这一区的,第一个中国人。 轿车一路驶来,天色暗了些,窗外的海岸线已经不太看得清。 半山腰的铁艺大门缓缓敞开,碗口粗的百年梧桐遮去了两旁路灯的光,唐绵望着远远的几栋欧式建筑。 她在杂志上见过,风格迥异,出自某位国际建筑大师之手,几十年过去,依旧占着“香港第一豪宅”的头衔。 一路上,刘女士有意无意都在向唐绵灌输和李家有关的信息。 语气稀松平常,似乎就真的只是在介绍而已。 这样的刘平,恰恰会让唐绵心软。 因为唐绵明白,真正的家族联姻,根本不会给你机会去谈什么合适不合适、喜欢不喜欢,就算不合适、不喜欢,为了钱、为了势也要强行合适、喜欢。 没有铺垫,没有讲条件,被看中的人,那就必须硬着头皮上。 然而,刘女士并没有这样做,至少现在没有这样做。 所以,母女俩可以有争吵,但当涉及到有些事情时,唐绵却仍旧不忍心做得太过火。 第五章 和香港众多在二战及战后靠着吃地理位置红利发家的老广家族不同,李家是浙江人。 李洲行的曾祖父是清道光年间的红顶商人,彼时就已经在杭州、上海有了七房太太,几代下来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二十世纪中叶,改变无数中国人命运的那一年,李氏选择举家迁至香港,直到改革开放后才慢慢开始向大陆投资。 那个时候,李家已是香港四大家族之一。 “李家唯一的遗憾,应该就是到了香港后变得子息单薄。所以他们屋头急些,想找个好女娃娃。这都是正常的嘛!”刘女士发出感慨。 唐绵面色平静,只是扭头看着窗外,装作听不懂,没有接话。 上一次见面,李谢安明对自己说,再给她一个月时间。 现在,似乎,已经到了约定期限。 想到这里,她捏紧了手中的包。 车子刚在主宅前停下,李谢安明的助理已经跑下台阶迎接。 李家的人丁再稀少,后辈有再多不好看的新闻,也是名门,就算是现在已接近年关,留港富豪并不多,但像这次李谢安明举办家宴,来的人可一点儿也不见少。 唐绵刚从车里下来,他们后方又驶来两辆车,分别是奥迪a8和奔驰s500。 看到先后下车的两个妇人,就像上次庄老生日宴那次,刘女士低声向唐绵介绍,免得她等会儿在里面因为没眼色闹尴尬:“穿黑色套装裙的,是a省张书记的太太,至于她旁边那个,是前几年中央退下来的陈司令的女儿,当然,也是香港邓家的太太。” 唐绵的视线停留在陈玲芳的身上。 不同于书记夫人的低调内敛,陈玲芳穿着青花瓷旗袍裙,她同tracy的五官很像,但举手投足间更为大气。 大宅内,到处是欢声笑语,挑高的客厅里也坐满人。 唐绵跟着刘女士进来,大厅的室内喷泉后突然窜出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不留神就撞到她身上。 “小心——” 唐绵伸手,小女孩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这个屋里的孩子,父母都不会是普通人,那孩子摔的不轻,唐绵见孩子瘪嘴要哭,赶紧蹲下来,一边用手揉对方膝盖一边开玩笑地道:“速度这么快,都能打破博尔特的赛跑记录了。” 小女孩听出别人在夸自己,忘了哭,好奇地问唐绵:“whoisbolt?”(谁是博尔特?) 是个听得懂国语却说不来或者说是第一反应下不会说的小朋友,这在现在的香港豪门二叁代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像emily的普通话就不算好。 想到这里,不知道她今晚会来吗? 还有他,会来吗? 今早黎靖炜给她来过电话,但她当时人在海达帮忙准备年会伴手礼,就没听到。 过了十几分钟,对方发来短信:【马上登机飞台北】 后来唐绵看到未接来电和信息再回过去,那边又没接。 之前便约好charlie吃过午饭打壁球,结果她刚赶回酒店换好衣服,刘女士就来了。 一下午,带着她见过造型师,又去化妆、做发型,根本来不及拿出手机看一看。 压住这些念头,唐绵只觉得眼前的小朋友模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那颗蘑菇头,刚想说话,身后传来一声“alice”。 小女孩看到来人,立刻跑过去,甜甜叫道:“妈咪。” 唐绵起身,回头瞧向对方,是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艳丽女人。 黎婧灿看到唐绵时也是一愣,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上次在停车场与pureyoga的尴尬还在,她对唐绵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拉起女儿的手踩着高跟鞋地往客厅那边走,alice扭头跟她拜拜,然后边走边说:“舅舅明天会回香港的,对吗?你记得打电话让他别忘了给我带我的凤梨酥。” 她又换成了广东话,带着小朋友的软糯,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可爱极了。 原来,这小朋友是黎靖炜姐姐的小孩,她脑海里刚蹦出这个念头,那边,刘女士已经从洗手间回来。 跟着母亲穿过金碧辉煌的走廊,那个小女孩已经不见踪影。 看着窗外的照明灯,她反应过来——小女孩的舅舅,不就是黎靖炜吗? 看来,今晚,他不会出现。 刘女士带唐绵上楼和李谢安明打招呼。 叁楼的露台上,几位贵妇打扮的人正坐着聊天,其中就有书记夫人和陈玲芳,还有蓉城的赵太太,以及堂姐唐可的大舅妈,也就是锦丰当家人的太太。 看来此次在香港的迎新,还是来了不少蓉城的“达官显贵”。 唐绵的别扭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尽管刘女士在口头上已经再叁承诺不逼她,但这种拒绝不了的场合,只要她还是刘平的女儿,就不可能不发生。 “这就是明姐常提到的绵绵吧?” 唐绵还未来得及一一打过招呼,一个中年美妇便率先开口,话里话外很给李谢安明的契女刘女士的面子。 李谢安明让佣人给母女俩加椅子,自个儿拉过唐绵的手,见唐绵墨蓝色裙子外罩着香奈儿的经典格纹外套,打扮简单低调又不显小家子气,没顾唐绵之前说过的话,心里只觉更加满意,扭头对其他人说道:“我要是真有这么个孙女,晚上睡觉都能笑醒过来。” “您有孙子和外孙女,就是差个孙女呢!” 有人接话,很懂李谢安明的心思。 那位书记夫人也笑着道:“philip今年有28岁了吧?” 之前的美妇说:“这感情好,刚好一对!” 这话,听上去是打趣,刘女士看了唐绵一眼不开腔,那头李谢安明笑而不语,这样的默契被在场的人看出了道。 唐绵不喜如此,但不好表现在面上,只能依旧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佣人端着茶水过来,李谢安明问她大少爷在干什么。 “在房间玩电动呢。” 李谢安明蹙眉,开腔的声音略低了些,顺手也将紫砂杯放回小茶几上:“这都几点了,还在玩,你去把他叫过来。” 佣人离开,马上有人道:“我听人讲,爱打电动的人,头脑灵光,智商高,如果让我去,连手柄怎么拿都搞不清楚。” 李谢安明的脸色好了些,很受用这番讨好:“智商再高,不放在正途上,也是白费。” “philip还小,等结着婚,心性自然就会定下来。” 那美妇贴心安慰:“到时在公司事务上也能帮明姐你分担一二。” 说话间,philip已经过来了。 “emily她早上也回港,说是要跟好久不见的朋友出去行街,人家年轻人的世界,我总不好sayno。不过还好,等会儿要回来吃晚餐,今次两个乖孙都来撑嫲嫲啦!” 她像是在对众人解释自己外孙女此时为何不在场,边说还拉起自己孙子的手拍了拍,如果不是手上的昂贵首饰和自带威严的眼神,真的很像普通人家的奶奶那般亲切。 唐绵看着她的模样,以及她说的话,心里紧了一紧。 “emily真是越来越懂事了,更是越发靓了,前两个月我有在九龙碰见她,真的好似sandy细个时候。” 有个年纪稍长的夫人喝了一口咖啡道。 李谢安明笑容有些僵,过了会儿转头对philip扯开话题:“绵绵第一次来家里做客,你带她去逛逛。” 唐绵在八卦杂志上见过sandy的照片,不似大家闺秀。 更像是蓉城话里说的那种——“街(gai)妹儿”。 她的思绪飘远,直到听到李谢安明的嘱托。 她也不愿一直待在这里,索性和philip一块下了楼。 大宅前面是大片草坪还有泳池,面朝海湾,摆了八九张桌子,佣人端着餐盘穿梭其中。 穿过人群,更到场的人打了一圈招呼,philip再也没什么耐心,他把唐绵带到主宅侧后面的一玻璃暖房附近。 远远便瞧见那屋内一排又一排全是名贵的鲜花,还没走近就已是芳香扑鼻。 他停在门口,两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中夹杂着敷衍,可能因为之前唐绵帮他圆过谎,也可能是因为他本身就对这种事情抗拒加无畏,现在他越发肆无忌惮,说了句“这边风景不错,你慢慢欣赏”,自己到别处去了。 唐绵完全不介意,甚至是求之不得。 这地是浅水湾道11号的最高点,景色确实很美。 李家财大气粗在几栋别墅后修了个人工山地,种了好些花花草草面对大海,别有一番感觉,似世外桃源。 傍晚7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二月初,对于香港来说,似乎已经踏入早春行列,可温度仍然不见得高,海风拂过她的脸,头发被吹起,唐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站得高,所以稍稍低头就可以看见主宅那边人声鼎沸。 她刚刚跟在philip后面时有注意,哪怕对外说是家宴,仍然来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从那些人的交谈中才知道,农历年的年末在大宅办家宴是李谢安明多年来的习惯。 乘新年假期还未真正开启,大家也就还未离港前往世界各地度假。 席间她会给晚辈派利是,每年都是大手笔。 今年也不例外,来了好些小朋友,就算金额有差距,但肯定是来者有份。 据说李董的意思是,不能因为在蓉城办了宴,就不管香港这边的后生仔,大家还是要在一起热闹热闹。 话说的很好听,就好似她真的是“大家姐”,或者说长辈。 唐绵往前走了两步。 站在栏杆前,尽管有那个小女孩的话,她仍旧习惯性找了一圈,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其实,她并不想在这里见到黎靖炜。 当然,更加不想在这里看到emily,想想都觉得尴尬。 尽管后者多半无法避免。 “说曹操,曹操便到”这句话真是不假。 唐绵刚准备离开,转身便看见由两个佣人陪伴着站在花坛边的emily。 女孩穿着缎绒面小短裙,满脸不耐烦,看到立在那儿的唐绵,神色骤然一变,欣喜地小跑过来:“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绵扯唇角,还未来得及回答,emily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很吃惊。” 唐绵没那么敏感,简单解释一番又道:“穿这么少,不冷?” “还好,下午和朋友唱k,包厢里都有暖气的。” “还化了点儿妆呀?”她冲女孩莞尔。 emily羞涩地笑。 “寒假放几天呀?” “你不能相信,这个假期居然不到一个礼拜。” “怎么回事?” emily读的国际班,按道理应该是没有补课的。 “我明天就要去瑞士,winterschool咯~”女孩耸耸肩。 “没关系,可以滑雪,还是很好玩的。”唐绵只能安慰她。 “对啦,姐姐!谢谢你上次帮我弄的床,不过花纹我还是不太喜欢。今下午在置地广场我有找到我要的那种,我买着了到时带到瑞士去。” 就着这些,唐绵忆起在宿舍发生的那些事情,以及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她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还打算随乱说些什么,余光便看到李谢安明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招呼宾客。 今天对李家来讲是个大日子,李谢安明已经换了一套衫,现在穿着瑞祥的定制旗袍,外搭黑金镶嵌的披肩,随着她的走动,披肩处的流苏轻轻晃漾。 见到站在这边的唐绵二人,李谢安明招呼他们过去,看向挽着唐绵的emily,打量道:“你们认识?” 女孩被突然到来的嫲嫲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答话。 唐绵赶紧接住,含糊解释,只说自己和emily之前在蓉城就见过,是自己弟弟的同学。 秘书在旁边耳语两句,李谢安明点点头,转而看着外孙女,语气变得和善亲切:“emily,james已经到了,你去门口接他一下。” “我要姐姐跟我一起去!”emily下意识就开始讲条件。 李谢安明拒绝:“姐姐是客人。” emily不吃这一套。 唐绵一下领回到对方的意思,连对emily说自己还有事情,等会儿一定过去找她。 闻言,女孩没办法,松开唐绵的手,在佣人的陪伴下,慢吞吞地离开。 “绵绵,你跟我来。” 收回盯着自家外孙女的视线,李谢安明对唐绵道。 家宴在晚上8点正式开始。 草坪上宾朋满座,几乎没有空的位置。 透明挡风玻璃立在外围,阻挡海风袭来,内场有火炉,有中国传统色彩的灯笼,场面是一派温馨。 母女俩被安排和李谢安明同一张桌,philip坐在她旁边,黎靖炜的姐姐也抱着孩子坐在主桌上。 大概是有人觉得她面生,当然也有可能是头段时间在蓉城闹得那一出,已经让大家知道了她这么一个人,唐绵非常能感受到旁人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 她的笑容僵硬,很不喜欢被这样看着。 微微低头,余光便看见emily和她嫲嫲口中的james坐在隔壁桌,垮起一张小脸,将所有的不高兴都显露出来。 中途,唐绵实在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想要换口气,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看到那个号码,她的心跳莫名变快。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在香港,但又是否知道她已经被逼拖着到了他丈母娘的晚宴上呢? 她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正打算回电话过去,洗手间进来个中年女人,她朝对方笑笑心虚地走了出去,却又在门口碰到了terrence的太太,只得赶快把手机放进了包里,随她往内场走去。 回去刚坐下,唐绵听到入口处发生些微骚动,好像是谁来了。 抬眸,看见的是缓步而来的黎靖炜。 他穿着浅蓝衬衫,藏青色西装一丝不苟,米黄镶灰边的口袋巾,衬得他整个人挺拔优雅,但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又添了些随意。 当他出现,不少商界老总纷纷主动起身和他打招呼,给足了面子。 隔着一段距离,唐绵都听见那一声声熟络的“黎总”或“黎生”。 那人一路走来,已然成为整个晚宴的焦点。 唐绵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下意识看了一眼刘女士和李谢安明,握着高脚杯的手指微微攥紧,指关节泛白,耳边旁人在说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 突然,主桌上,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童音:“舅舅!” 唐绵转眼望去,是那个叫alice的女孩,她蹬着两腿要下去,却被黎婧灿训了一声:“坐好!” 李谢安明在看见进来的人是黎靖炜后,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她拿起杯子抿了口红酒,眼底一派淡漠。 黎靖炜走到主桌这边。 alice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过去,黎靖炜顺手抱住孩子,掂了掂她的分量:“又重了。” 小丫头不乐意了,搂着他的脖子嘟嘴:“舅舅,你这样说,真是非常不会讨女孩子的欢心。” 黎靖炜笑了笑。 那样的笑,极淡,却很有味道。 是属于男人的味道。 唐绵摸摸眼角,敛眸喝水,入了口,才发现自己拿了那杯红酒。 alice的位置让给了黎靖炜。 把杯子放回去时,emily咋呼的声音又响起:“老爹,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我刚给你打电话,你也没告诉我已经到了。” 此话一出,引来李谢安明的教育:“跟长辈说话就这么没大没小的?” emily吐了下舌头,乖乖退回去啃牛排。 那个凌晨之后,唐绵便没再见到过他,没有思念是假的,当他再次出现,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男人抱着alice跟主桌上李谢安明的弟弟打招呼,听着他的声音,唐绵的脑海里,跟着想起那晚的事情,情景仿佛再现眼前,包括酒店里黎靖炜俯身亲吻她的画面。 惊心动魄过后,是烙在心底的回忆。 时间隔得越久,反而越是清晰,情绪也更加明显。 看到黎靖炜动手的时候,她开始不敢相信,后来是害怕担忧,等一切回归于平静,她没忽略那瞬间自己的疯狂心动。 仔细想想,那并不是什么美好温馨的浪漫。 然而,就是这种触目惊心的场景,让她在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她。 唐绵也记得那晚他面对刘平时,那尊敬的态度。 算起来,黎靖炜跟刘女士还是平辈人。 想到这里,唐绵的心里又酸又甜,像是一颗双翼糖果包装的边缘,被揪得很紧。 第六章 这样的一餐饭,与银芭那场,除了地点有变、人物有变、心态有变之外,从本质上来讲,没有任何区别。 十多个人的主桌,除了李家人和她们母女,都是达官显贵。 但是,和旁边相比,显得安静又沉默,连刀叉碰撞的声音都一点儿听不见。 应该也不能够用沉默形容,只不过是当所有的寒暄都已经讲完了,所有的笑话也都已经说尽了,几个不熟但彼此间又有故事,心怀小心思的人被硬凑到一堆,多多少少会显得有些尴尬。 到最后,唐绵连表情都已经难得再多撑。 她全程低头,只为是为了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然,她内心也希望这场晚宴能尽快结束。 这时,李家的公关团队请了人来唱粤剧,一来一往,场内好不热闹,盯着台上,倒让原本的不自在和尴尬消失。 没一会儿,佣人开始上甜品。 李谢安明让佣人先端给唐绵,一边和蔼地看着唐绵:“我听阿平讲,你好中意食芒果千层,所以特地让厨房给你做了点,你尝尝。” 这句话再次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唐绵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余光里,黎靖炜正在与旁边的黎婧灿讲什么,没停顿,也没跟着人群往这边瞧。 粗粗扫一圈,她发现,自己的甜品果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只好开口道谢。 李谢安明听到唐绵喊自己董事长,便道:“你又不是宏盛员工。年轻人,就同philip那样喊我嫲嫲就行。” “……” 唐绵尴尬弯起唇角,却没顺杆往上爬地喊一声。 她不明白李谢安明这样的做法。 刚刚emily离开后只有她二人,她明明借由那个不到叁分钟的时机把话说得还算清楚——她会在回蓉城后把那两份文件送回宏盛,或者是对方指定的地方。 该翻篇的是得趁早翻篇,毕竟新的一年,大家都想有新气象。 当时,对方神色未差,明明也答应了,但此刻,却再一次把自己拱到台面上。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让唐绵紧张和不知所措,她想看黎靖炜的反应,却不敢。 于是乎,唐绵只得看了刘女士一眼也顺便环顾会场,看着桌与桌间弯腰敬酒的企业家,视线之内,每个小细节都尽显奢华迷乱。 她放下了手中的甜品勺,望向远方。 似乎是海岸线的尽头,能够模糊看见个小小灯塔。 唐绵不禁好奇——它,又在那儿渡过了多少的夜雨侵蚀呢? 当装饰彩灯转到这边,色彩变幻,她才借势不着痕迹地往黎靖炜那边扫了一眼。 没想到黎靖炜也在看她,是用那种很正常的眼神。 二人目光交汇只有一秒。 唐绵因为害怕,赶快转开,握着银叉的手有些抖。 动作稍微有点儿大,引来坐在旁边的刘女士侧目。 她放下刀叉,抬手替唐绵理了理此刻并不凌乱的头发。 黎靖炜只在主桌坐了一小会儿,就被一个老总拉到别桌喝酒。 唐绵想到小报喜欢讲他始终融入不了香港上流社交圈,现在看来不然。 围在男人身边的还有一个唐绵觉得眼熟的人,仔细一瞧,原来是唐可的二表哥。 庄彦文今年大概叁十有七,常年在香港打理家族信托,长相成熟俊朗,身穿高领毛衣跟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算起来,唐绵也该叫他一声二哥。 唐绵跟庄彦文接触不多,她对这位二哥的印象不怎么样,嗑药飙车养女人这类事以前庄彦文没少干,那时候她也才十来岁。 当庄彦文和黎靖炜站一块,唐绵却笃定他们不是同类人。 哪怕他们的过往,听上去极为相似。 场地上人有些多,她被刘女士拉去和律政司司长打招呼,末了,一个慌神,就没再看到男人的身影,想来可能和人到内厅谈事情也说不清。 这样不见面也好,因为情愫是藏不住的,免得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 十点半,有宾客陆续离开,晚宴终于有了结束的样子。 刘女士被几个女企业家拉去打麻将,emily打算跟几个同龄的世家小姐去澳门玩,李谢安明便让philip开车送唐绵。 这也是她在酒桌上执意不让philip碰酒的原因。 晚上唐绵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累,想着philip对自己也没意思,不愿意在推搪上浪费时间,也不愿意再次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她只想赶快离开,便点头答应。 philip开的是那辆同唐绵一模一样的白色a7。 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唐绵本来打算坐后面,但看到他伫立在那,身后是大家的注视,她想了想,还是配合地坐进副驾驶室。 车子从李家大宅离开,自从报了酒店名,二人未再多说一句话。 封闭空间,很安静,加上这车子底盘矮,唐绵只觉得压抑,闭上眼睛养神。 现在是香港旅游业的旺季,唐绵是从东京临时改签过来的,自然没订到中环的酒店,不过幸好,半岛还有房间。 平常从浅水湾开车到尖沙咀不超过二十分钟,哪晓得今日在黄竹坑道遇上塞车。 看着前面的车流,philip有些躁动,像是找不到止痒的,突然开口:“别再陪我嫲嫲瞎搞,我对你没心思。” 用的粤语,语气冷淡。 唐绵没睁眼,心里想着他是不是神经方面有什么问题? 不过因为不想多扯只想尽快结束所有对话,她没计较他之前的胡乱行为,还很给面子地顺着他的话,“哦”了一声。 philip斜她一眼,发出轻哧。 a7驶出香港仔隧道时,philip接了个电话:“在送人,还得闲呢?你大晚上来试试。” 唐绵总算转头看他,因为他发牢骚的内容。 “不想出海,太冷了。” “……” “西贡太远,换地方我才来。” “……” “你们都叫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 “什么?谁让他返港的?!现在人在哪儿?” “……” “公关?公关个屁啊!我嫲嫲?不可能!” philip斜眼看了唐绵一眼,又跟那边的人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他把车停靠在路边。 “你也听见了,我们不顺路,反正离半岛也不远了,你拦一个的士吧。” 唐绵看着窗外街景,快到可是还未到跑马地,不堵车,到尖沙咀大概就再有十一二分钟的车程。 可如果不预约,这一带,非常难打车,特别是晚上。 philip却不以为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流行打车app,你下个订单,抢单的多得是。还有,你觉不到车关我咩事啊?怎似鸡啄都唔断?叫你落车你就落!” 唐绵闻言蹙眉,刚碰上门把手准备下车的动作停了下来。 转而是脾气上来了:“你还是个男人吗?连这点风度都没有。” 岂料,philip听到这话,脸色骤变。 他直接下车,走到副驾驶这边,拉开车,强行解开唐绵身上的安全带,把人拖了下去。 “老子最恶心你们这种女人,整日里就想着怎么钓金龟婿!” 好像是故意说给唐绵听,用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有些好笑。 他指着唐绵的鼻子骂完,直接上车,走人! 唐绵拿着包站在路边,不敢相信香港豪门花重金培养出来的小孩是这样的素质,心里再一次肯定这样的人精神方面存在问题,实在跳脱得来不能沟通。 这样一对比,emily除了叛逆点有点小机灵,其他都还好。 唐绵脸被气得通红,旁边的路人望住这边看热闹,指指点点。 她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烦躁得很。 果真,站了十几分钟都没等来的士,uber也一直没人接单,她打算往前走两步坐公车。 “唐小姐?”有人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 唐绵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穿过马路朝她跑来。 “是唐绵唐小姐吧?” 唐绵点头,看对方样子憨厚,“您是——” “哦,我是李家司机,路过见到唐小姐在路上走,下车冒昧喊住了你。” 司机说着,指了指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唐绵看见一辆黑色宝马7系,有些眼熟。 这一片是住宅区,街边没什么店铺还开门,行人也少,车子停靠在路边,车头灯照亮空气里的悬浮尘埃,感觉有些凄寥。 中年司机又说:“这边难叫车,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女仔走在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唐绵抬手看看时间,已经错过尾班车的时间,跨海走回去也是不现实。 “那麻烦您了。” “不麻烦,”司机笑了笑,边和唐绵一块过马路边道:“我个打工仔,也就替老板做工。” 刚走到车旁,中年司机已经替她打开后车门。 唐绵觉得自己坐副驾驶就好,司机却说:“还是坐后面吧,舒服些。” 道了谢,唐绵俯低身,刚准备上车,便闻到一股淡淡酒味。 同时,也发现车里原来还坐着一个男人。 看清是黎靖炜时,她突然就明白司机那句“也就替老板做工”是什么意思。 男人闭着眼,靠在后排座位上,像是喝多了。 车窗外的霓虹灯照亮其侧脸,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脱了外面的西装,单单的浅蓝色衬衫,将男人宽厚的肩膀和胸膛的弧度,完美地勾勒出来。 唐绵的视线停留在他直挺鼻梁以下嘴唇的位置。 男人的双唇偏薄,即便是在闭眸休憩,依旧没有半分放松,紧紧地抿着。 她站在车边,有一秒钟大脑停止了运转。 但是,只有一秒。 唐绵转头看了这位中年司机一眼,没有再扭扭捏捏,压抑住过快心跳,装作大大方方的模样同黎靖炜问好。 上了车,司机问唐绵住址。 唐绵先下意识地侧头望住黎靖炜。 男人没有说话,看向她的眼睛却像是昏暗车厢里的一束光。 唐绵报上酒店名,并补充道:“要是麻烦的话,把我放在理大或者红磡就行,我走过去。” “我们从西区过去可以吗?黎生要去上环,然后我再送您到酒店门口。现在不堵车,很快的。”司机道。 唐绵正想答应说“好”,便听到黎靖炜开腔:“先送她吧。” 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却有些客气和疏离。 此时,车已行至赛马博物馆,听闻男人的话,司机往左向皇后大道东打方向盘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才回正。 唐绵也愣了一下,但是并没第一时间接话。 她怕自己说得多,错也多。 在街上这司机介绍自己是“李家司机”其实想来有些微妙,现在再加上黎靖炜的态度,她确实有顾虑,或者说是之前的种种她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但过了几秒她觉得不搭腔显得有点过于刻意,就又开口向黎靖炜道谢。 声音在安静的车厢显得很是突兀。 她如同去李家路上那般,再一次捏紧了手里的包。 一路上,司机专心开车,职业操守很好,没有再多说一句闲话。 唐绵不觉得压抑,但却感觉无法呼吸,腿上的皮制包留下了好几处指甲印。 进入红磡海底隧道,车上的氛围灯亮了起来。 朦朦胧胧的蓝色,增添了几分暧昧。 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唐绵身旁便传来手机的震动声。 黎靖炜接起,跟对方简单说了几句话,他挂断电话后吩咐司机:“时间有些晚,到了你就把车开回去早点休息。leo在半岛等我,他送我就行。” 司机一听,连连道谢。 唐绵不是很明白黎靖炜的意思,她扭头看向男人,带着疑惑。 黎靖炜将手机随意放在二人中间,伸过手很自然地拍了拍唐绵的腿。 隔着衣物,男人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是传到她的肌肤,带着安抚。 还没到半岛,就远远看见巴洛克复兴风格的外墙上挂了很多中国风的装饰灯,门廊下挂了好几个大灯笼,还贴着对联,一派红彤彤。 原来,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 唐绵有些恍惚,虽然她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香港,但上一次在这座城市见到黎靖炜,还是去年那黄色金秋的万圣节。 转眼间,新历年已过,旧历年的每一天也就快要放进抽屉里等待生灰了。 时间走得太快。 快得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穿着中国传统服饰的门童迎过来,黎靖炜和唐绵一同下的车。 她弯腰向李家司机道谢,再和司机一起看着黎靖炜走向那辆卡宴。 唐绵有些不习惯。 大概是因为看惯了他在蓉城的那辆黑色揽胜,甚至有一秒钟,她没反应过来,觉得他上错了车。 可能由于节日的关系,就算是接近午夜,大堂内的人完全不见少。 唐绵站在里侧,视线穿过人群,透过一扇拱形窗户,看着suv和黑色轿车相继离开。 她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唐绵回到房间,卸了妆,拿起太妃椅背上的睡衣准备去洗漱,余光便瞟到窗外的一辆车。 在墨色的夜里,那车停在香港太空馆背后的绿化带旁,有棵大树为其遮挡了些霓虹灯光。 唐绵走近了些,想看得更加清楚。 她探出头,衣服就掉在了木制地板上。 没发出什么声音。 黎靖炜下车,入目的就是唐绵朝自己飞奔过来的身影,纤瘦却又窈窕。 她没赶上那趟绿灯,站在马路对面拍着胸口有些气喘。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拂起轻盈的纱裙裾。 那双白皙笔直的长腿在夜色里甚是晃眼。 这一刻,除了她,她身后的所有繁华,似乎都变作了背景。 不知为何,黎靖炜莫名想到了蓉城机场的那个黄昏,她是不是也像是这样。 “饿不饿?” 男人将女人圈在怀里,嗅着她的秀发,声线迷人。 唐绵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摇摇头,稍稍退开,近距离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抬手轻轻覆上他的唇角。 已经都好了,看不出什么痕迹,但她还是脱口就问:“还痛吗?” “要是痛,你打不打算替我医医?”黎靖炜笑笑。 唐绵有点脸红,微微低头,余光瞥见来来往往的车辆,想要退出来他的怀抱。 却没有成功。 “你在这儿等多久了?车停在这儿会被罚款吗?” 因为黎靖炜的话,她心跳还未平复,说话带着喘息。 “当然不会。” 他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传来leo的声音。 “黎生,还是上车先。” 唐绵的脸,“刷”一下红了,推开男人,躲在他身后。 黎靖炜又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替她把车门打开:“我喝了点酒,现在没法开车。” 车往九龙那边开,不快不慢。 这么晚了,沿路逛街的人还是很多,没什么店铺打烊,喜气洋洋的各种彩灯,烘托出节日氛围的浓厚。 以往她在香港,总觉得很累,心态上的浮躁,致使她很少静下来,欣赏过这座城市。 唐绵稍稍放下车窗,一丝风透过缝隙吹在脸上,很舒服。 除了风声,她仿佛也能够听见些其他。 这是一座不夜城。 一座有魅力的不夜城。 它的风采,刻在了每一个在这里停留过的人的心里。 第七章 卡宴驶上清水湾道,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唐绵开始有点不解。 “你不是去上环有事情吗?” 黎靖炜没回答,只是问她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唐绵摇摇头,说自己晚上去李家前填饱了肚子,真的不饿。 从一开始,唐绵就没有问黎靖炜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同样,也没有问他——如果自己没有看到他的车,他准备做些什么。 是想想就算了? 还是打一个电话? 亦或是直接上来找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问。 唐绵明白自己今晚出来意味着什么。 既然已经在他身边,那么这些问题都不再有意义。 在半岛电梯间里的几十秒,那个密闭的独处空间,她将手放在胸口,能够感受到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 她其实有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些冲动。 她得承认,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有过害怕,有过犹豫,有过退缩。 这些复杂情绪的存在,也让她相对理智地,说过很多违心夹杂真心的话。 可是到了最后,彷徨了再彷徨,她还是选择跟着自己的心走。 在路口,唐绵看着黎靖炜从车上下来,往自己这边望。 维港的晚风拂过,有点微凉感觉,令人清醒,那棵大树的枝条垂落,迎风摇曳。 树影下,他的身型挺拔,一副出类拔萃的沉稳派头,完全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等红绿灯时,他插袋站在路的那边,一辆又一辆的车从两人中间驶过,似光影穿越时空一般。 她的心,百转千回,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奔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张开怀抱等自己的那一刹那,唐绵忘记了所有。 道路越来越窄,卡宴最终停在盘山公路旁。 唐绵反应过来时,leo已经不见踪影。 她看见不远处写着“kowloonpeak”的指示牌,仍然有些懵,对于自己被带到了这里。 等到有一片树叶掉在她的发梢,再落到黎靖炜肩头时,她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幻觉。 路灯忽明忽灭,光线不是太好。 随着男人的步伐,女人翘着的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带动着细高跟上的碎彩石一闪一闪,似是引路灯。 黎靖炜也像是跟着这光,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走得很稳。 唐绵趴在他背上,感觉分外安心。 “在香港这么些年,平时喜欢做什么?” 一路上,除了树叶摆动的“沙沙”声音,很安静,唐绵闭上眼睛,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行山,还有出海。” “来过这儿吗?” “来过一次,刚到香港时和同学来的。不过那天上午起大雾,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有些冷,唐绵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将头深埋他的颈窝,声音也“嗡嗡”的。 “那我来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是一个人。风景,时好时坏。” 唐绵环着他的脖子,指尖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微颤。 观景台很平整,不过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唐绵要下来自己走,男人没说什么,只是放下她,替她拍了拍被自己压得有些褶皱的裙摆。 再点上一支烟,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天公作美,万里无云,视野开阔。 不同于在太平山顶看见一幢幢摩天大楼笔直耸立,有伸手可及之感。 在这里,可以把港岛、维港、九龙半岛尽收眼底,是另一种风味的壮观。 数不清的霓虹闪烁,恍若峡谷中散着微光的萤火,错落有致。 小小的船儿缓缓入港,配合着所有灯火,像是站在一个巨大银幕前感受可望不可及的星空,唯美而立体。 夜色深深,灯火璀璨。 唐绵从来没看过这样的香港,感觉震撼极了。 二人并排站在最前端,黎靖炜侧头看闭着眼睛的唐绵。 光线不算亮,衬得她的侧脸很柔和。 他的视线继而落在女人的腿上。 没什么阻挡物,不知是海风还是山风,铺面而来。 唐绵穿着不过膝的裙子,两条白花花的腿难免受凉,她下意识地把左右脚交叉,减少被吹刮的面积。 黎靖炜把烟往嘴边一叼,空出的手脱下西装,往她腰际围去。 唐绵正沉浸在这美景中,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往旁边一退。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住,拿下嘴里的烟,抬起眼眸瞅她:“风有些大,披上吧。” “……” 唐绵脸微微发红,却不再躲开。 黎靖炜的双手绕到她身后,西装覆上她的后腰。 两人挨得近,唐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空气里的烟味,很惑人。 当他俯低身,男人的喉结离她鼻梁不到5公分,自己的下巴似乎碰到了他的衬衫领口,有些痒。 心跳越来越快,唐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黎靖炜稍稍退开去,夹烟的左手和右手一块,在她身前把西装袖子打结。 “我听好多人讲过,在香港,不管是追女仔还是拍拖,一定要带她上飞鹅山看一次夜景。” 等打好结,他立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女人说道。 是那种认真语气。 风从身后吹来,将唐绵的头发拂得更乱,遮挡了视线。 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眼眶红红。 情绪来得相当自然,她本来想放在围栏上的手在空中停留,不知道是该去抓纷飞的发丝,还是擦拭眼泪。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捉住,脸颊覆上一股干燥的温暖。 感觉到男人手掌传来的温度,她的羞赧从脸颊蔓延至脖子。 唐绵吸吸鼻子,忍住要再哭的情绪。 黎靖炜一手拉着她,一手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灯火闪亮,他低厚的嗓音像是随风飘来:“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也觉得很美,那时候还很小,只是觉得美。” “后来呢?” “后来,就是很多年后了。有段时间经常来,都是大半夜,想看看这城市有没有休息的时候。” “那有吗?” “从来没有。” 唐绵偏头,视线落在黎靖炜身上,他点了点烟灰,眉眼轮廓在夜色下很是深邃。 “二十多年前,我就住在那儿。” 唐绵顺着男人夹烟的手指望过去—— 是九龙。 “我父亲是个赌徒,我母亲是台湾人,嫁到香港来时不知道这些事。我姐和我出生没多久,我父亲在外面惹事就被活活打死,过了好几年警方才在元朗的山上挖到尸体。” “我母亲独自一人带我和我姐,日子过得很辛苦。她不太会讲广东话,在那个年代很难找到一份工打。我们租我父亲叔叔的房子,价格低些,但随时可能被收回去。” 男人指尖的烟就快要燃尽,他抬起手抽了一口。 “他每个月二十号来收房租,头几天我母亲都睡不着,因为我们拿不出。生存都是问题,更别提上学,所以我姐没怎么读过书,她把机会让给了我。可我也没用功,学校统共没去几天,背过老师瞒着我母亲逃学,白天在中环卖报纸,晚上就到维港卖玫瑰。那时候很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大家要争要抢,挣不了几个钱。” 他将往事讲得轻描淡写,好像那都不是他的幼年经历,语气也不免显清冷。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我从家里跑出来,旁边大厦底楼有个瘸腿的中年男人开米面铺,每晚九点关门。他记性不太好,老是掉钥匙,所以后来他就藏了把在门口盆栽。我每晚都掐准时间趁黑摸过去,在他关门离开后,偷偷进去拿一点他不会发现的东西。” 黎靖炜注视着远方楼宇,像是陷入了缅怀的情绪里:“那晚运气不太好,我揣了一小袋米回家,遇上了拐子佬,他跟了我一段路,趁我走进一个小巷,捂住我的口鼻。” 听闻这些,唐绵不知怎样描述心中的感觉。 或许是“黎靖炜”这叁个字天然带着卖点,也可能是因为他后来的经历衬得他的童年、少年过于神秘,所以有太多的报刊杂志讲述过这段属于他的时光。 唐绵看过很多,版本各异。 没有一个似这样。 再说,阅读文字和听当事人讲起,完全是两回事。 她记得好多八卦小报写得有鼻子有眼,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他为何被李家收养。 李家那几年在生意场上频频碰壁,收养这对龙凤胎是李洲行的大哥找风水大师算过的,说他们姐弟二人的到来会为扭转李家彼时的颓势。 具体是哪一年不得而知,但是黎靖炜十叁四岁跟着李家出席社交场合的照片,有杂志刊登过。 此刻,莫名的,他在给emily送衣服那个晚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浮现出来。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有时候看起来得到的很多,其实失去的更多。】 唐绵不知道黎靖炜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对自己说出那些话的? 也不知道他是有怎么样的经历,才会驱使他会说出那些话? 回忆起这些,她本来想讲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心,她的手背能感受到男人手指的茧。 唐绵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虎口,软软的。 她的心,酸酸的。 很不是滋味。 “吓到了?”黎靖炜将烟捻灭,语气不似刚才。 唐绵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我胆子很大吗?” 男人笑了笑,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蓉城对她说的话。 唐绵也笑了,气氛缓和不少。 黎靖炜拿出烟盒,又抽出一支。 风有些大,他的发丝被吹乱了些。 打火机响了好几次,都没看见那抹猩红色。 唐绵走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护住火苗。 两人的手指交迭,像是围成一个港湾。 “之前看过很多我的报道?”黎靖炜吸了口烟,替她拨了拨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 唐绵有些尴尬,像是小女孩的心思被拆穿。 她憋红了脸,低头不开腔。 男人收回视线,他眯起眼望向远处画面中的海港:“看了那么多,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其实,当黎靖炜刚开始说“追女生、谈恋爱要上飞鹅山”时,唐绵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尽管他以前流露过同样的意思,更是对她说过“喜欢”这样的话,但似乎,都与这次不太一样。 现在,再加上这句,唐绵傍晚那颗装满糖果的心,被彻底捋平,似乎只剩下甜。 对于过去那些人、那些事,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况且,中间还横着一位未婚妻tracy。 这些都是问题。 她内心有很多疑惑,和很多不安全感。 可是,他现在开诚布公真的让她问,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再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周围的纷纷扰扰,关于他的、关于她的,阻碍因素太多太多,她自己心中,不晓得已经做过多少次斗争了。 甚至一度幼稚“逃跑”、躲起来过。 现在,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就不会再去在意那些真真假假。 唐绵的眼睫动了动,片刻安静,说了句:“没有”。 话刚落,从维港那边传来一声轰天巨响。 璀璨烟火接连升天,在夜空中绚烂绽放。 火光映衬下,观景台这一片被瞬间得亮。 二人同时望向此起彼落的烟火。 借着光,唐绵看了看腕表,指针恰好,指向零点。 新的一天,又来了。 新的一年,更近了。 刚开始,她以为只是香港农历叁十前几天常规的迎新烟花表演。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除了觉得烟花更像是融入了天幕,更为壮观外,与往年没有分别。 可渐渐地,倒能看出一二来。 很特别。 很不一样。 唐绵双手交迭捂住嘴巴,有一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男人幽深的视线也盯着她。 紧贴脸颊的左手有些僵硬,动弹不了,只得伸出右手指向维港方向,可指尖在空中舞了好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手掌,不知流向哪里。 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着他的脸部轮廓,可唐绵已经看不清他五官上的表情。 只听得他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轻轻说地说: “cecilia,iwannaholdu,kissu,and…iloveu……”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唐绵的全身瞬间麻木,连带着思想。 太惑人了—— 未再给她反应时间,唐绵的手被拉开,随即,他环住她,不过半秒,有吻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之前喝了酒,还是由于自己的泪水凝在脸颊已经干透变凉,男人薄唇上的温度比她的高,像是要把她灼伤。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唐绵的背脊不轻不重地贴上围栏。 他的吻来得很强势。 但也很温柔。 唇齿间的烟味浓烈,仿佛要通过唾沫融入她的血液和骨髓之中。 良久,黎靖炜从她嫣红的唇瓣离开,低下头看她。 男人微粗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低靡克制的声音伴着烟花的“砰砰”声在她耳畔响起。 “你眼睛一亮,我就受不了。” 他的嗓音成熟,在荷尔蒙的刺激下,原本就有磁性的声音显得越发的深厚性感。 唐绵搂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一些。 听着他的靡靡之音,腿软得不得了。 她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口腔里好像都是他留下的味道。 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唐绵的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带着她飞蛾扑火。 她松开原本攥着男人肩头衬衫的双手,替他将褶皱抚平。 做了蓉城初雪的那个晚上,她想要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 当她闭上眼睛主动亲上黎靖炜唇角的时候,滚烫的泪珠落在两人脸颊。 风吹过来,唐绵觉得自己处于冰火之间。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还摸到了他的袖扣,不似以往那般冰冰凉凉。 唐绵找不到缓解的地方,整个人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碰上不过两秒,黎靖炜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俯身而下,将女人压在栏杆和自己之间。 唐绵的上半身都悬在外面,支撑点只有男人有力的手臂。 发丝随风飞舞,她没有觉得害怕。 黎靖炜重新亲吻她的嘴角、下颌、脖颈,还有锁骨。 一点点,一点点,灼烧了她白皙的肌肤。 男人的大掌温热干燥,略显粗糙的指腹带着刺感,酥软了唐绵的全部。 两具身体紧贴,男人夹着烟的大手按着她的腰压向自己。 “感受到了吗?” 他的声音让她颤栗。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唐绵的脸烫到能冒气。 见她只是红着脸不说话,那人像是真的非要一个答案,猛浪地抓着她的手往下探。 刚一接触,又是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像极了她的心跳。 她的指尖像摸着一团火。 唐绵想退,却无路可退。 黎靖炜那双深眸,望向她动情模样流露出的羞涩眉眼:“跟我回家?” 是喃喃低语。 此时,烟花停了,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被放大。 男人的声音像是伴随着山谷里的风传到唐绵的心尖。 风轻轻地吹。 一层,一层。 一圈,一圈。 将她环绕,将她包围。 夜,也在沉沉地醉。 唐绵转头看了眼这座城市。 一片烟雾缭绕之中,是灯火通明的千家万户。 她的手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男人有些快的心跳。 她望向他,东方之珠,整夜未眠。 第八章 这座城市没有睡,也不会睡。 自然,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和事,也没有。 如唐绵和黎靖炜这样为情为爱的普通男女,在香港有一大把。 他们,同样没有。 仿佛现在,才是属于他们的精彩开始。 像这样的一个夜晚,唐绵觉得不够真实。 即使黎靖炜再叁表明过想法,甚至对唐绵说那些印象里并不符合他性格的话; 至于她,也还算是清楚自己的心。 但现实中的重重阻碍,加上两人之间真实存在的差距,都让她退缩,也让她害怕,更让她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无法掌握的,她做梦都没有想象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幻想过,自己和他之间会到达这种程度。 再坦白一点说,她很少期盼过。 只能说是几乎和很少,为什么呢? 因为,或许是女人独有的潜意识吧。 从去年秋天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她的感受却比过往十年都要来得深、来得浓、来得厚。 自己在他面前的状态,或者说是心态,都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接触,变得更加和最初的她,有所不同。 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她低头看自己被牵着的右手,又看看远处的路牌,写着—— “龙驹道”叁个字。 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九龙塘。 眼前这一簇簇错落有致的低密度别墅群背靠着笔架山,如同一个个小星星在山野里照耀着大地,一闪一闪。 或许是因为光芒过于耀眼,使得往前往后的小片段,都变得非常零散。 对于农历腊月二十七跃向二十八的这一晚,唐绵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或是一种合适的水彩,抑或者说是一首合适的歌,去描绘它。 或许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分界线存在。 上了那辆黑色宝马7系轿车时,是一条蓝色的线; 站在半岛旁边那个红绿灯前时,是一条金色的线; 趴在黎靖炜背上感受微风声时,是一条粉色的线; 听黎靖炜讲起他的那些往事时,是一条白色的线; 看见cecilia和玫瑰烟花图案时,是一条橙色的线; 被男人拥在怀里亲得乱如麻时,是一条红色的线。 而后来呢? 从再次坐上卡宴,到她提出来要去便利店买东西,再到她忆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往事时,以及之后的所有画面,夹杂在一起,究竟是一条什么样颜色的线呢? 唐绵又不知道了。 因为,她已经记不清。 在飞鹅山上,唐绵哭得并不算厉害,但控制不了的滚烫眼泪流下来还是让大脑有短暂的空白,几乎站都站不稳。 从山上下来的这十几二十分钟,她的脑袋一直处于当机状态。 在便利店的几分钟,有一些画面几乎没有缘故地如播放电影般,从脑中闪过。 直到真的像是有胶片转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后,才把她稍微敲醒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后来,唐绵有尝试找寻有关于这晚的最后一段记忆,想要给它定义一个颜色。 可再叁地想,画面都仿佛被定格在黎靖炜拥着她走进独立屋的花园的那一幕。 在要入户的那个小花园等黎靖炜开门时,唐绵觉得连空气都显得逼仄起来。 她很想要将一些话,却不知道能够或是应该讲什么。 夜深了,那盏壁灯亮着,光晕不大不小,让人觉得温馨又暧昧。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阵阵花香,让人不自觉地产生种种遐想。 一进房门,漆黑一片。 唐绵心脏怦怦地跳,有些小小紧张。 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既知道又不知道的那种紧张。 在那些零散的画面里,大概只能回忆起来几个很模糊的片段。 在第一幕里,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呼吸。 黎靖炜的声音带着蛊惑,像是在引诱她沉沦深渊。 在他急切的吻里,唐绵放下了所有的心理枷锁。 她伸手覆上男人的脸颊。 他脸上冒出来的胡渣,有些扎人。 但是,很是性感。 画面模糊,但是身体上的感官却十分清晰。 情似缕,吻如丝。 缠缠绵绵,拉开序幕。 在第二幕里,唐绵体会到了“过去与现在”会以这种方式产生汇聚。 交错间,唐绵从黎靖炜的眼眸里好像看到了记忆中那个有些莽撞、有些胆小、有些青涩小秘密的自己。 或是在伦敦,或是在东京,或是在香港,又或是在,蓉城。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扶着那滚烫的胸膛,亲吻他的眼角。 她就像是海洋中的浮萍,又感觉自己就像是随着海浪不断起伏的小船随着男人的动作,摇摇摆摆。 所有的意识,都在这深深浅浅中逐渐模糊。 人一对,影一双。 交交错错,奔赴高潮。 在第叁幕里,暧昧因子在空气中四处乱飞,似乎已经将唐绵包围。 发丝贴着她的嘴唇,呼吸间,满满都是想象中,情与爱该有的味道。 仿佛初秋时分那首自己最喜欢的歌,就在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黎靖炜的每一下动作,都像是在她的心尖重重走过。 她第一次知道灵魂和身体是可以这样合二为一的。 房间没有开灯,但是两边大片的落地窗,让外面的星星点点透过玻璃,穿过城市与山野,洒向这一室旖旎。 爱一晚,恋一世。 身心相通,大概就说的就是这样一种吧。 其他零零散散的片段,她不大记得起了。 但她可以确定,那晚在九龙塘龙驹道9号,她一丁点儿都没有哭。 第二天,天气真是不错。 唐绵看到几束亮光从窗帘缝隙里露进来,她慢慢眨了眨眼。 从时间先上来看,明明是还算是在冬日,但香港这座城市却已经有了初春之感。 真的是很奇怪,唐绵体验过香港好几个这个时分的冬天,没有一次像这般温暖。 听着楼下花园有狗狗的撒欢声醒过来,发现自己还枕着男人的臂弯。 她仍然感受到他的体温,昨晚的兴奋还历历在目。 黎靖炜未醒,手臂搭在她的腰上,有些沉,随着她的呼吸轻微伏动。 唐绵微微抬头,因为没戴眼镜,所以只得眯眯眼,想要看清楚些。 视线里——她的外套、短裙,他的衬衫、长裤,散在地板上,纷乱杂陈。 文胸半掉不掉地挂在床头柜边缘,蕾丝细肩带点缀了旖旎风情,两人的内裤扭成一团,挤压在柜子与床的边缘。 黑色皮带被丢在卧室茶桌上,皮带的金属滑扣碰到玻璃发出的清脆响声,犹在耳边。 他昨晚的西装被随意搭在沙发凳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让那个金属袖扣闪闪发光。 那曾是她的视线,停留过最多次的地方。 收回思绪,唐绵感觉到浑身黏哒哒的,尽管昨晚两人已经冲过澡。 脚有点麻,她忍不住动了动…… 对于这样的事情,当黎靖炜有过再叁的暗示,当她开始有想象,乃至于有期盼时,不可避免地总是会思考结束后,双方的反应。 除了逃之夭夭,她实在不知道这种激情过后的清晨,该以怎样的面目来对待黎靖炜,或者说该用怎样的心态来分析她自己。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动,黎靖炜在半梦半醒间,亲了亲女人的额角和发鬓。 极其温柔,极其眷恋。 房间安静,仿佛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某些因子的流动驱使着脑袋当机。 这样一来,人,似乎也更容易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比如说,胡言乱语。 良久,盯着他的挺鼻薄唇,唐绵吸吸鼻子:“醒了没?” 黎靖炜含糊地“嗯”了声,没有睁眼。 愣了几秒,唐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似乎准备搂着她再睡个回笼觉。 她眼眸闪闪,戳了戳他的胸膛,话题一转,嘟囔着说:“诶,你上次,隔两天都还会问问我‘是不是哪里舒不舒服’,怎么这次不见你问我?” 语气之中,带着一份很明显的娇柔。 黎靖炜握住了她乱戳的手指,手臂跟着收紧,冒着青色的硬硬下巴抵着她的头,低低的嗓音响起在房间:“昨晚你不是一直在说‘很舒服’吗?” “这两种‘舒服’能一样吗?”她下意识就反问。 “那我现在问你?”他的声音是清早才有的性感。 “……” 唐绵被他的话憋来脸通红。 她明明是想借由这种话来“调节”她原本预想中早晨起来应该有的尴尬,但却又是自己挖了一个坑给自己跳。 “cecilia,有没什么不舒服?” 他把这问题又问一遍,倒是让人挑不出一点不是来。 唐绵只得硬着头皮,并煞有介事在他怀里闷着声音道:“还行吧。” 末了,她都对自己的语言和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对于上次被打断的那场性爱,她根本是害羞得不行,就连做梦都想不到,过了不到一个月,自己就能够在黎靖炜面前“豪放至此”,甚至大谈事后感。 “嗯,那我再接再厉。” 当他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时,连带着那些他哄着、逼着她说那些话的场面,让她无处可逃。 唐绵就连脖子也红了,但她不承认。 “我发觉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是不是在这样的事之后,男人都会原形毕露,哦,不对,应该是本性…暴露?” 黎靖炜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窝里,他又低声问她:“我以前是怎样?”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黎靖炜没有接话。 “我感觉一切都好不真实哦,我居然在清醒状况下说了刚刚的话,我好奇怪哦!”唐绵侧头贴在他的胸膛,心里惴惴,话说得嘟嘟囔囔,但却很坦白:“我总感觉我应该是在你醒之前落荒而逃——这样才比较符合我的性格。就像你说的,我很清楚自己对你的感觉,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我现在正儿八经睁开眼睛看见你在我旁边,又是另外一回事。你比我大几岁,男人在你这个年纪阅历通常已经很丰富,何况你的世界,有很多是我没接触过的。我的生活一直循规蹈矩,最大的不蹈矩,就是你。所以,我……” 黎靖炜跟她稍稍分开,睁眼低头看她:“所以,你的答案呢?” 唐绵有短暂沉默。 “昨晚太突然了,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都没反应过来。而且——现在,”唐绵拉拉被子,低头看了眼全身赤裸的自己,又抬头瞪他:“我的答案还重要吗?”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那我再说一遍?” 唐绵觉得自己耳根发烫,她低声说“不用”。 黎靖炜低声笑了笑,望着她的视线深邃:“我说过了——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突然。尽管我明白你的心,但唐绵,30%的宏盛股份,我仍旧害怕你会被成功拐带走。” 唐绵的脸“轰”地一下红了。 他说过几乎一样的话,在蓉城初雪那天。 当时,她的脑海里思绪纷飞。 不似今日,更多的是羞涩与甜蜜。 这样的话,算是情话吧? 下一刻,她的左手被他握住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应该。 对黎靖炜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用心地跟女人表露心迹。 唐绵被他握着的手指蜷起,心中思绪是另外一种万千。 “如果你觉得太快,我们可以慢慢来。”他又说。 她嘴角抿起小小弧度,说:“好。” 房间安静,像是有一种无言的爱,在空气中流动,萦绕着淡淡花香。 曾经并不敢去触碰的期待与幻想,仿佛被照进现实。 没有再胡思乱想,使劲回忆。 她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享受这份触手可及的爱恋。 他的身后是晚冬初春时节的笔架山,在太阳光下,苍翠掩映。 在那个当下,她有红了眼眶。 龙驹道9号那巨大的冰箱几乎被世界各地的茶叶占据,还有些小空间,零散放着几条开封过的香烟。 唐绵立在那儿,男人的白色衬衣堪堪遮挡她的大腿根,完全无法盖住那些暧昧痕迹。 正想问怎么办,她转头便看见黎靖炜站在自己身后。 隔着中岛台,只瞧见男人的上半身。 唐绵稍稍低头挠着后脑勺,这样下床之后的面对面,倒是让她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阳光透过开放式厨房的落地玻璃洒进来,黎靖炜穿着白色的居家毛衣。 是她刚刚半躺在床上看着他套上的那件。 狼犬jack在男人旁边打着转儿,一人一狗的后面,是几乎伸手可触的笔架山。 唐绵甚至可以看见几片树叶贴着梁子。 不知是玻璃的反射聚拢作用,还是原本就是这样,这份绿意盎然在唐绵的脑海里竟然显得如此深刻。 也不能用深刻来讲,就是看着很舒服。 她也不晓得是缘于此时的男人没有平常的严肃,还是这幅画面有其他独特之处她没有形容上来。 总之,和以往不同。 后来仔细想想,这或许大概也就是她,感觉到自然又放松的原因吧。 两人手拖手出门,走在街上,话都不算多。 唐绵看了看在周围来往的人群,也有十八九岁的情侣,女孩挽着男朋友的臂膀,却没有像这样手拉手的。 她脸上的温度升高,他们都算不上小年轻了,出于本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心里还有一丝的窘迫。 黎靖炜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一些。 男人的手掌心宽厚干燥,透着暖暖的体温。 “emily刚给我发消息说,马上就离开香港了。”唐绵像闲话家常那样开腔,在快要走到城市大学校门的那个路口。 黎靖炜虚搂护住她,避开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学生:“嗯,我知道。” 他的态度不动声色,也不强势,似乎是一个很随意的动作,只为了带她安全过马路。 “我们昨晚好冲动,完全都没考虑到emily回家该怎么办。” 唐绵看着那些个活泼的小孩,懊恼情绪上来就只是瞬间的事情。 emily同朋友过海到澳门玩,今天的航班飞苏黎世,总是免不了应该回家收拾一下东西。 尽管她最终因为在那边玩着不想离开,从而导致实在赶不及,只好直升机到香港,便直接赶赴机场。 但,唐绵想来还是后怕。 如果她回家,看到自己和黎靖炜躺在一块儿,该怎么办? “她不是小孩子,应该理解和尊重父亲有爱慕并且很想要相处的女人。” 唐绵感觉街头安静了几秒,侧头看他。 阳光耀眼,晒得整个城市都笼罩着一层金黄色,暖烘烘的,连带着让她不太看得清楚眼前男人的表情。 那些不安,再度被压了下去。 黎靖炜没带她去什么高级餐厅,反而领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又一城后面的一条小巷。 在不起眼的街头,有家老字号牛腩面。 唐绵开始有些不习惯,当然对于黎靖炜这样的男人,很自然地愿意进这种油烟味较重的餐馆,也让她意外。 令人惊讶的,居然是唐绵最爱的那家在九龙塘开的分店。 以往她常常去铜锣湾总店,这一家,倒是第一次来。 黎靖炜牵着她的手,替她撩开门帘,两点过了,店里光线不怎么好,也没什么人。 她忽然就想起从跑马地出来的那个夜晚,朦胧细雨中,她小跑冲进那家店铺时,也是这样的光景。 那一天,重重的门帘还打痛了她的手臂。 当时,那逼仄的空间里混着香味的热意铺面而来,又让她忘了那种痛感。 这些小细节,本来都已经模糊了,可在这一刹那,又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原来,有些缘分,比想象中,要来得早一些。 “过年,有什么安排吗?” 两人面对面坐,男人点上了一支烟。 “不知道,还没定。”唐绵眼睫忽闪,心里想着他打算干嘛。 “以往都是怎么过的?” “工作。你晓得的,海达是英资所,没有春节放假这一说。” “不回蓉城?” “我妈嫌蓉城冷,基本上都会去澳洲待个把星期,我表姨一家移民那边很多年了,我高一还是多久跟着去过一次,不喜欢,后来出去读书、工作,也就没再去。至于我爸那边…嗯,他们一般会带爷爷奶奶去叁亚或者暖和点的地方,人家一家人,我去插一脚总是不好……所以…如果有空,我就找个近点的地方潜水、晒太阳什么的。” 黎靖炜点点头。 “那你呢?往年都怎么安排?”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笑眯眯。 “跟你差不多,看每年的情况。忙的程度不同,安排也不一样。”正说着,两人点的东西端上来了。 黎靖炜拿餐巾纸擦了擦筷子,再递给她。 “哦~——”唐绵接过放在碟子上没开动,反而是单手托着下巴朝着黎靖炜眨了眨眼睛。 她道:“怎么?你今年准备如何安排?” 在白炽灯下,女孩的眼睫像两把漆黑稠密的小扇子忽闪忽闪。 第九章 私人飞机降落在羽田国际机场,已是农历腊月二十八的傍晚时分。 东京的冬日,天已经黑透了。 唐绵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说想来东京玩,她明明才从东京回到香港。 而且,这两天的东京非常冷,貌似也不太适合度假。 随便找个东南亚小岛玩玩,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头两日在东京,学术峰会的主办学校是东大,而承办则是明治大学。 它的标志性建筑是位于骏河台校区的libertytower,坐落于御茶水河畔。 当时,唐绵和同门从丸之内线走出来,随着人群跨桥往目的地挪动。 她太久没有到过东京,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景,恍若隔世。 一侧头,便看见了那间茶室。 自伦敦一别后,她第一次见到黎靖炜的那间茶室。 不知为何,唐绵只记得当时的黎靖炜满脸疲惫。 对于她的请求,男人捏捏眉心,说道:“别担心,cecilia。” 没跟上大部队,唐绵停留在那窄窄的桥上,身后人影重重。 看着一辆又一辆呼啸而过的地下铁,像是记忆不断在她心口穿梭,可除了这些片段,其他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些在东京的人和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其实,黎靖炜让自己选个地方的时候,唐绵脑海中第一反应是黎靖炜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紧接着的是她很清楚一个大型集团的真正话事人,是不可能拥有纯正假期的。 他作为宏盛老总,不管是在哪一个时间段,会议、应酬,应该都多得数不清。 不忙来连轴转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抽得出时间去度假? 但是,当黎靖炜一问,犹豫几秒,她脑海中还是闪过了那美丽的东京铁塔。 或许,这就是一种没有考虑的潜意识里的答案吧? 可后来她又在想,为什么要思考、要顾虑呢? 活得洒脱一点,才会活得开心。 看来,他在翡翠城单元楼下说的那句“是不是只有在他面前才那么横”,还是有些道理的。 至少,她在他面前,很多话,不会在脑中过几遍、绕几圈再开口。 日本政府自2011年启动申奥后,便计划扩大在港区填海造陆的规模,这自然也吸引了全球的各大企业对东京的投资。 2013年,政府正式提出“东京湾再建设”后,相关行业就成为当时全球比较热的香饽饽。 宏盛当然没有错过,和长基、新丽组成财团前往东京。 这中间,不论是与当地政府、企业,还是与自己的合作伙伴,都免不了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 唐绵当时所在的团队在给长基做法律顾问,接触到一些,也了解到皮毛。 她亦就是在这种状况和背景下申请的外派东京。 时间不长,也断断续续的,统共不到一年吧。 所以唐绵对东京这个城市,称不上有多熟悉。 记忆在缓缓苏醒,画面闪过,唐绵还想说些什么,转头看见那狮子图标。 到ritz-carlton了。 后方的东京铁塔亮得耀眼,是经典的红白配色。 不可避免的,她想起了那年的初雪日碰见他的那一个地方。 在酒店简单整理一下,两人打算去六本木的一居酒屋小酌几杯。 唐绵取了隐形眼镜带着框架,穿着棉服和休闲裤,扎着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素面朝天。 因为不想一进一出便利店让镜片起雾难受,她便站在门口等黎靖炜进去买烟。 他前脚刚进去,她的手机就响了。 看了眼来电,她直接接起:“干嘛,刚——” “我靠,仙人板板!你去哪儿了啊?!”电话那边,叶引的声音又大又尖。 唐绵握着手机愣了有两秒,刚想问她怎么了,引子已经火急火燎地说开:“你是不是跟你妈说,跟我去泰国了?” “是呀,出啥子事了?”唐绵心底生起不详的预感。 “你老娘刚给我打电话了!你之前给我发的微信我没看见,等我反应过来想圆谎,她已经听出不对劲,然后问我你去哪儿了。我死不承认啊,就说你同charlie先从香港去,我工作搞完再去跟你们回合。不过,你妈那么精,不一定会信……” 唐绵捏捏眉心,被人从梦境拉回现实,原来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话说回来,你到底去哪儿啦?” 唐绵没有再刻意隐瞒她:“引子,我应该是谈恋爱了。” 自动门一开一合,当黎靖炜再出来时,就看到唐绵神色不太好地在讲电话。 “陪?当叁陪吗?” “……” “妈,你想一哈——自己身上有啥子价值值得对方挖?没有嘛?我都懂的道理,你为啥子就老是转不过来弯呢?” “……” “你管得我在哪儿?我就是哪天不在了,我看你也无所谓嘛。” “……” “我就是在跟你说话,妈!万宝万宝,天天都是万宝,我看你去跟它两个过算了!” 说着说着,唐绵摸了摸下巴,烟瘾犯了,手伸进荷包,下意识就想点上支香烟,却发现没有。 一转身,不知何时,黎靖炜已经站定在她斜后边半米远的位置,一只手拿着她落地时随便提过一嘴的抹茶味今川烧。 或许是觉得她有些激动,男人夹着烟的那只手顺了顺她的背,想让她冷静些。 “……” 但这样的安抚显然是没有用的。 唐绵听着刘女士在听筒里的话,一股火直往心里窜,只是盯了黎靖炜一眼,视线便直直停留在旁边的电线杆,脱口就道: “你晓不晓得梁斌山在你背后做了些啥子?你把人家当宝,人家不见得甩你哦!我建议你喊你那些跟班儿给你说两句老实话,如果实在问不出来就算了,但你回蓉城之后,看哈姓梁的在你背后有没有乱搞?我不是说男女关系,而是其他。你不要以为所有事情都在你得掌握之中!别个给你看的,都是别个想给你的,拜托你换个方式仔细想一哈,看哈你还有没有必要,再为了万宝做到现在这个地步?!” 没等那边再说什么,唐绵就把电话给挂了。 “蓉城话你听得懂得吧?你也看到了……其实,我脾气相当不好的,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唐绵边吸鼻子边转头面向黎靖炜,声音闷闷的。 稍稍冷静下来,对于那些“丑事”,她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男人看着她,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 唐绵感觉到脸颊上的触摸,他的手心贴着她那被风吹来冰凉的脸颊。 只需要瞬间,强忍的泪水便滑过眼角。 男人温热的指腹揩掉她脸上的泪痕,带着厚茧的触觉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 下一瞬,她已经被搂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 “你在开玩笑嘛?” 听到他学自己那句不标准的蓉城话,唐绵靠在他的胸膛上,没忍住笑了。 她缓缓睁开泪水婆娑的眼,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男人微敞开的衬衣领口。 “那我可就当真了。”她从他怀里退出来,哽咽着声,手指攥紧他的衣袖。 黎靖炜拿出纸巾擦干女孩的泪水。 “尝尝这家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明早再去银座瞧瞧?” 她低头,入目的是她最喜欢的日式小吃,今川烧。 已经不烫了,唐绵拨开袋子低头咬了一口,动作迟缓地点点头。 见她这样,黎靖炜将没抽两口的烟捻灭,又牵起她。 手心传来的温度,像是平复了唐绵内心所有的烦躁。 路边灯光昏黄,晃眼的便利店招牌灯打过来,让一切都很像是慢镜头的电影画面。 这年的农历没有真正的叁十。 黎靖炜和唐绵到达东京的第二天,是农历二十九,也就是中国人的除夕了。 早上又是唐绵先醒。 她把脸往黎靖炜的怀里埋了埋,嘴唇恰好对着男人突起的喉结,放松自己闭上了眼眸。 两人再次起来后,已经有些晚。 来不及先去银座打一圈,因为唐绵头一晚托朋友约了很不好订的纪茂登,而那家店在新宿。 原本是只有晚餐营业的,但鉴于最近的客流量和节日的关系,便放宽了时间。 全世界不论哪里的哪个角落,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国年。 除夕这天,东京街头的主要景点都为在外华侨华人送了新春祝贺,到处一派喜气洋洋。 没有人不会受感染。 虽然他们现在处的位置,没有涩谷那“全世界最大的交叉路口”,但人流量仍然不容小觑。 唐绵以前在东京时就住新宿附近,不需要导航,也不需要问路,她基本上能够找到她想去的地方。 “在蓉城没当你的向导,在东京我也可以,”吃了饭出来往停车场走,人太多了,根本没法并排走,唐绵只得被黎靖炜护着走在前面,末了,眼睛转转,顿了一顿,又补充:“no,justshinjuku啦,我只对这边比较熟!你呢?你之前在东京住哪儿呀?” “港区?”没等黎靖炜开腔,唐绵在前面倒是把问题给回答了。 “好好看路。”男人边说,边伸出臂膀帮她隔开旁边不断往这边挤的几个高中生。 唐绵撇撇嘴,“偃旗息鼓”。 隔了一会儿,黎靖炜似乎是找准时机,看到个缝隙,站到了唐绵身边。 他目视前方,拉起唐绵的手,握在手心:“那回蓉城之后,你可不能忘了。” 人群之中,低低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哦。”唐绵反应过来,反手勾住他,脸红红。 “你觉得刚刚那个好吃吗?”她侧头问。 “还行。” “这家店好出名,一直都不好订。我就想着味道一定还行,结果似乎麻麻的。中国人有着中国胃,还是适合中国菜,对吧?以后来日本,顶多吃点日式小食,绝对不再大费周章找日料,不喜欢。” “没吃饱?” “也不是没吃饱,肚子饱了,嘴巴还没有……” “那我们去银座?找你说的那个今川烧?” “好!” 唐绵将脸靠近他的臂膀,隔着棉服,蹭了蹭。 银座与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纽约的第五大道齐名,是世界叁大最繁华的购物街之一。 从二丁目走到六丁目,整条中央大道人海如潮,路中间还有些街头艺人在卖艺,好不热闹。 各大名品店的外装都带着十分浓厚的中国风。 红灯笼啦、对联啦,一些橱窗上还有很多卡哇伊的小猴子。 既温馨,又可爱。 相当有节日的氛围。 两个手拖手的人,穿街走巷,都没找到唐绵心心念念的那家今川烧。 她居然忘了具体地址,也忘了店名。 胡乱逛一通,唐绵突然想到明天是初一,便说要买两件新衫。 这句话脱口的时候,两人正站在四丁目附近,这一区块,是银座最热闹的地方。 对面就是宝格丽、路易威登等奢侈品名店。 全部是一整栋楼,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上去,都相当高大上。 唐绵开始犹豫,是去哪一家? 刚进chanel,唐绵便让迎宾安排日文sa接待他们。 在sa的热情推荐下,唐绵拿了个香港一直没货的小号黑金牛皮leboy。 原因是她现在提着的那个booktote实在是有些大,适合开会却不太适合度假。 至于衣服,挑来挑去,试了几件,最后都没看到合适的。 结账时,唐绵专门用日语对sa说,无论如何,刷她的卡。 可这个时候一直坐在接待区耐心看她闲逛、换衫、再逛,还时不时给点个人意见的男人,起身走过来。 “我自己给。”唐绵拦下他递卡的手臂。 黎靖炜坚持。 sa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景,退到一旁,等他们协商。 “买东西让我自己来——就算万宝再有问题,我拿自己的钱,买个包,还是不成问题的——我不是时时买名品店里的东西,但每年过年前我会shopping一番,挑一些我喜欢的,就当是送自己的新年礼物,这是我的习惯。如果今次我改变自己,去那些快消品牌随便买两件,反倒让我觉得在你面前变得做作,有些刻意。所以尽管纠结,我还是进来了。但我特别怕,我是别人眼中那种找个富豪男友,就要拖着他到名店疯狂扫货的拜金女人。” 黎靖炜按住她翻皮夹的手,挑了挑眉,又温和地说:“你的想法我通通理解,也尊重。我很开心你在我面前没有伪装,但站在我的角度,我拍个拖,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想给我女友买她喜欢的东西——只要她喜欢,我都……” 唐绵脸红打断他:“停——” “刷卡吧。”她唤来sa小姐。 从店里出来,唐绵挽着黎靖炜结实的胳臂,半依偎在他的身边,往停车场那边走,两人打算去代官山吃晚餐。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语气带着孩子气的别扭。 “哪里怪?” “就是觉得,我像是跟别人上着床,然后换了个包。”唐绵指指他提着的购物袋。 午后时分,路上的人越来越多。 男人换了个姿势,遒劲有力的大手拦着她的腰际,让她走到里侧。 没有掺杂丝毫的轻浮,而是呈一种保护的姿态。 “不要东想西想的。买它,不过是希望你开心。如果买个东西,增加了你的负担,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闻言,唐绵笑了笑。 想想也是,又不是游艇飞机那种特别昂贵的东西。 她仰头看他:“你得庆幸,虽然我爱买东西,但还算有点小积蓄……而且,我不是那种要星星、要月亮的女人。” 说完,又觉得害羞,哪里有人这样自夸的?还在他面前嘚瑟积蓄? 而且,这种意思不就是黎靖炜是那种没头脑的“昏君”? 黎靖炜略微低头,看着她的眼神暗含了温柔:“你就是要,我也得想办法啊。挣了钱,存卡里……” 唐绵受不了,打断他:“诶,我突然想起来。你那张卡,就那信用卡,还在我那儿。”怕黎靖炜忘了,她补充道:“给emily买床上用品那天,顺手就放我包里,忘给你了。” “嗯,你拿着就好。” 她还想说什么,旁边有人推搡着挤过来。 唐绵感觉到放在自己背后的胳臂稍稍用力,她被彻底圈在男人宽厚的怀里。 人来人往的银座街头,唐绵抬起左手环住了他的后腰。 路过叁越百货,唐绵在一楼的临时小摊又买了个鲷鱼烧:“我今天的糖分已经彻底超标了。” 她举着小吃晃了晃,一双眼眸从新买的围巾里露出,噙着笑意。 他拉着她过马路,看到中国娃娃装扮的卡通人物玩偶,唐绵又笑眯眯跟人挥挥手打招呼。 再上车时,黎靖炜将唐绵一路上买的东西放在后座,绕到前面,提议—— 去横滨吃晚饭? “今天不晓得好多中国人去,万一被认出来……”唐绵不赞成。 尽管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不去,而是可以吃一餐正宗的中国菜。 黎靖炜听到她这么说,替她关车门的动作一顿,左手把着车门,右手撑着车顶,弯下身盯着坐在副驾驶里别扭的人儿,目光温和,声音低低沉沉得好听:“我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唐绵对望着他的眼睛,脸有些红。 第十章 在横滨中华街吃过年夜饭,时间刚好走到六点差一刻。 从上个月27号离开蓉城开始计算,唐绵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吃过川菜了,今天终于狠狠地一饱口福。 两个人点了几个菜都非常正宗,连花椒都是汉源的,几种关键食材统统是从蓉城空运过来的。 “以前,我朋友给我说过,谈恋爱的话,前期都不要跟男朋友吃火锅、川菜、湘菜这种……因为会把形象搞来非常差——我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呢?” 唐绵吃得非常满足,但在擦嘴巴的时候突然后知后觉,敏感起来、害羞起来。 “所以你是为了维护形象,才不愿意在蓉城当我的向导?”黎靖炜替她撩开门帘,牵着她出去。 “才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唐绵笑着把头扭向一边,还微微昂起头,模样俏皮。 两人手拖手散步,沿着中华街主路,路过北京饭店,穿过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慢慢往红砖仓库那边走去。 唐绵心情相当不错,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衬得她背后的中国结以及一个个“福”字更加红彤彤。 “刚刚舞龙那个男孩长得有点像刘德华,我觉得。” “人家戴着头套,你还看得清?” 唐绵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看得清。说起来,我还没正儿八经看过这些表演。” “以前在伦敦,不是很多?没去看过?” 一路上,她的左手一直被他轻轻攥在手心。 “我除了读书都在打工。春节这几天最忙了……” 唐绵摇晃着两人相牵的手,嘟嘟嘴。 “看来我得跟我舅舅反应一下,问问他以前是怎么对待他外甥媳妇的。” 唐绵脚步一停,红着脸说:“你别——他都不怎么在店里,怎么知道这些?但是,他人很好的!” 见黎靖炜只是笑笑不回答,她知道自己被玩了一通,胡乱扯开:“你仔细看刚那个变脸了吗?好一般,还是蓉城西门上有一家火锅城那个专业些。等回去之后——” “……” “不准笑!” 唐绵挡到他前面,也捂住他的嘴巴,凶巴巴。 穿过了山下公园,一个转角出去,视野如星空。 快要落下的太阳黄澄澄,像一个大圆盘。 真是漂亮又震撼。 印象中,几乎每个具有魔力的大城市都会有一座巨型摩天轮,好比伦敦、香港,以及面前的横滨。 不可否认,横滨的夜景是世界级的,有大正风又带着港口城市的洋气。 那近在咫尺的巨大邮轮,为这座国际化的都市增添了些许霸道。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流光乍泄。 黄昏还未正式至,红砖仓库前的大片广场搭起了临时集市,人潮聚集,好不热闹。 唐绵一手拿着黎靖炜刚才打气枪赢来的小猴子玩偶,一手被他拖着,慢悠悠沿着公园那条种满玫瑰花的小路闲逛。 还是冬日,花未开,但仍旧是浪漫的。 右手边是美丽迷人的海湾,左手边则是密密麻麻、叽叽喳喳的人群。 他们似那其中每一对的普通情侣。 唐绵的视线乱晃,黄昏下,大片草坪旁的古旧仓库的红砖墙是极好看的,隐隐约约散发着沧桑成熟的魅力。 稍不注意,远处有个小男孩的皮球“气势汹汹”地飞过来,眼看就要打到唐绵。 男人身体一侧,将她拥进怀里。 那个皮球擦着他的外套,撞到了旁边的栏杆,又滚回到草坪上。 唐绵以为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 这个小插曲让两人在岔口那儿换了条路,慢慢再往前走,能看到一些大大小小的游艇,除了几对小情侣站在栏杆外围拍照,没什么人,倒是显得安静。 望着小男孩跑远的背影,唐绵心跳平复,但似乎是想到什么。 “上个月,哦不对,已经是上上个月的事情了。我去台北参加眷村交流会,刚好就是圣诞节那两天。有天在新光百货吃饭,也有这样的熊孩子。那个小男孩在商场里胡乱跑,他妈妈就准备教育他,不过他真是机灵,随手就指着招牌上的‘横滨’,问他妈妈怎么读,转移了话题。他们走后,我就站在那儿看那个招牌,广告把横滨的圣诞集市描述得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搞得我当时心里还在想,干脆买张票飞过来好了。” 她耷拉着眼皮,语气之中仍然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意。 黎靖炜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想说什么,还未开腔,唐绵又先开口:“不过我在想,人逃跑一次选一个地方就好,如果‘波及’太多城市,好像就会让那次逃跑变得没有意义,浪费了时间也浪费了精力,搞得跟度假似的。现在回过头看,幸好我也没做作地到处乱跑,因为从台北回去之后,我发现我的改变是极小的,我的立场,大概只坚持了两个礼拜不到……而且,那个参会资格很宝贵,我也不想错过。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到现在为止,我没正经谢谢你。我是说——台北那件事。” 唐绵在说后半句的时候,又换成了她这两天的俏皮。 她低着头,时不时用脚踢着滚到路旁的小碎石,有些费鞋。 僻静的路边,猎猎风声贴着耳畔。 黎靖炜微微握紧她的手,还不时在她手背处轻轻摩挲。 他微微侧头,深邃的眸光停留在她发心上,他大脑里窜入了很多很多的画面。 【uncle,你就教教我咯~……什么?几勺酱油?…不能凭感觉呀,我之前没做过饭诶。对对对,就是那种。那,肉馅儿呢?我得去买哪一种肉呀?就是哪一种部分?还有油辣椒,油温多高?芝麻是要熟的还是生的啊?】 【bb,小可爱,大好人~你帮我去宏盛一趟,求求你啦!……我?我还要去太子大厦送材料呀!……没有!怎么可能?我谁不敢见?】 【我刚到东京……拜托,我又不是他的谁。不一定哈!我没得把握的哦~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废话!我当然以及肯定,绝对是尽全力。】 【tom,拜托了啦。回蓉城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你不用劝。刚刚你讲的所有好处,我都清楚。而且我始终是蓉城人,回去才是对的。哪里还有什么原因?我分手都几百年了,绝对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妈咪?她随便我啊,但读书她很赞成的。】 【当然可以。但蓉城我也很多年没回来过了,不晓得我以前喜欢的那几家店还在不在?也不晓得黎生你喜不喜欢川菜?】 【“黎生,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您,我尽快email过去。对对对…我还不确定时间,不用接机。已经很太感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了。不用、不用留房间,我自己订酒店。】 【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于年龄,在于阅历,在于方方面面……以后的对象……外面随便吃点然后我们手拖手散步回家,这就是我觉得我会有的恋爱与婚姻,平平淡淡,是我期待的。而你——不会给我这样的生活。】 如思绪一样,耳边是混乱的各种声音,夹杂着邮轮的归港鸣笛声、小孩的嬉笑声,偶尔海鸟飞过的滑翔声,最后的最后,黎靖炜脑海中的画面莫名其妙地定格在去年初秋那人头攒动的跑马地看台。 唐绵一个人坐在双人秋千上,望向下方奔跑马儿的振臂高呼。 画面一转,又是今早的清晨。 她闭着双眼,粉唇微微开启,睡着的样子很是恬静安详。 黎靖炜原先紊乱的心情,顷刻间,归于最初的平静。 他问她:“跟我在一起——会不会很无聊,或者说,不自在?” 唐绵停住脚步面向他,对他这种直接、甚至带有点“不自信”的询问有些尴尬。 璀璨的灯光,把横滨的夜晚码头点缀得格外浪漫。 停了好久,想了想,她决定也坦白地把心里真实的想法道了出来:“你为什么会这么问?这不像你——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算无聊,什么算有趣?每个人性格不同,对‘不自在’的评判标准自然也不一样。我之前那段,嗯,怎么说呢?……其实,我不太清楚正儿八经谈恋爱是怎么样的?所以,在这方面的表述可能不如人意。” “第一感觉,或许就应该是能在对方面前做自己?这就是自在不自在?那我就觉得还好——当然,也可能是我们现在还是处于刚开始相处的阶段,总会有些不适应,我想这还蛮正常的。但总的来讲,没有什么好别扭的。” 说完,她抬起没被男人牵起的那只手,因为抓着小猴子,只得用两根手指艰难撩过被风吹乱的头发勾到耳后。 毛茸茸的小东西扫过她的脸颊,刺激得面色发烫。 “在相处过程中,你喜欢怎么样,希望我做什么,可以明确告诉我。我想,一段感情能够走到最后,离不开——交流、信任,与经营。”黎靖炜边说,边替她完成了后半段的动作。 唐绵红着脸点点头,心里认同男人的话。 他的身后,密匝匝的游艇之外,是夜幕下的横滨港湾跨海大桥。 像是一条彩带滑进了深深的夜里。 黎靖炜兀自地解释起来:“蓝曼敏,是我以前在饭局上认识的女明星。当时觉得人不错,抱着交往的态尝试过,娱乐圈里的规则,普通人很难理解,不久后发现不合适,就没再联系。” 这位蓝姓女星隐退多年,传言是已远嫁美国。 而至于他们怎么不合适,他不过轻描淡写地带过。 两个人分手,不在背后痛踩前任,是一个男人的基本风度。 唐绵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里有不解。 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讲这些。 “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问,但我还是想要让你知。这些事,传来传去,似真似假,有时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知是个人,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本来我都觉得无畏这些流言,但你跟着我,我不希望你不清不楚。” 黎靖炜像是在回忆,过了会儿才又说:“周殷雯担任过宏盛旗下网游的代言人,当时参加饭局的人很多,我的车同她那辆刚好停在隔壁,被狗仔拍着照。其他新闻,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起来。你可以问,如果我还记得,会答你。” 唐绵想起在两天前的飞鹅山,他也是让自己问。 她想到了些什么,却又抓不紧一闪而过的画面。 没开腔,唐绵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至于tracy,”男人顿了一下,也明显感受到手心里女孩的手,动了动。 “大概是十一二年前,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tracy的父亲拉了我一把。”他说起往事神色平静:“tracy对我来说,更像妹妹。她跟sandy一样,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对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 “但坦白讲,就算没有感情,去年年末向tracy正式求婚,争取在今年中旬完成婚礼,是我很早之前就计划好了的事。” “这样挺好的。”唐绵没头没尾地开口。 当然,这也是她内心深处不可否认,最真实的想法。 黎靖炜没有说话。 他本来也觉得挺好的,可是在纽约的时候,他拒绝tracy的示好,那日跟邓志晟在书房的谈话,邓志晟应该看出他没有拿婚姻当筹码的打算。 tracy对他的感情众所周知,但他对tracy却始终没说过喜欢,跟她的相处模式,和以前把她当妹妹时并没差别。 当然,如果他选择踏出那一步,为了利益,也无可厚非。 他并不讶异,也不会感到奇怪。 “但是——人生的旅途就像这大海,大多数时候是茫茫未知的。”黎靖炜点了一支烟,没抽:“我以往总觉得,幸福不一定是幸福,也许会变成负担、也许会成为遗憾,毕竟世界总是有现实的一面。这一步走对与否、下一步该往哪儿去?脑子里总是绕不开这些问题。偶尔倦透,觉得一切都无意义,很想逃避。是啊,不止你想逃,我亦是。” 听他说这话,唐绵忆起前不久他在宏盛蓉城办公室望过来的那一眼,虽然凌厉冷酷,眼中却有化不开的倦意。 整天斗来斗去,尤其是在宏盛控股这种大集团里。 “很累的,对吗?”唐绵轻轻地问。 黎靖炜点头,弹了弹烟灰,并不否认。 “在不知不觉中,是在你根本没意识到、没发现的时候——有没有那样一个人,在你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到她,她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够平复内心很多杂乱,你会想方设法地想要见到她,看到她与别的异性接触可能有发展,会情不自禁的不高兴?”见她愣住,他继续说:“对我来说,这个人就是你,每次看到你,我会有很多想法。” “很抱歉,唐绵。兜兜转转那么久,我才认清自己——是我的问题。” 望着他,唐绵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的手心有些微微冒汗。 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形容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看向远方,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闪闪的星星在天际流动,宽广壮观的跨海大桥就在眼前,玲珑娇小的海鸟在已经暗下去的天空翱翔。 横滨港口的海风干干净净、温温柔柔地拂过唐绵的脸颊,平息了她犹如潮水般汹涌的感触,也带走了旧年里的那些愉快或悲伤的日子。 稀稀落落的几人在海边散步聊天,笑声不断。 漫长的黄昏,就这么安然滞于那一个瞬间。 也让唐绵的记忆,定格了下来。 唐绵一早起来,只觉得腰酸疼不已,像是要被折断。 窗外的碧海蓝天下,有悠悠转动的巨型摩天轮,风景值千金。 好不惬意。 她拉过被盖瞪了一眼,那边神清气爽立在窗边泡茶的男人。 早霞铺满靠窗的地板,殷红的光映亮了房间的一角。 黎靖炜望向这边的眼底含了笑意,他走过来俯身捏了把她的脸颊:“happychinesenewyear!cecilia!——新年快乐!” 他讲英文。 最后半句,又换成了广东话,充满了磁实的魅力,很有味道。 替唐绵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黎靖炜递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红包。 唐绵愣了一下,红着脸接过。 “是讨个好彩头的意思?” 黎靖炜的笑很宠溺,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她的鼻头:“意思一下。” 唐绵扑上去,双手缠住他的脖子,鼻梁轻碰他的鼻子,轻轻地说:“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看着他的眼眸,她的睫毛微颤,新的一年,真正的来了。 在洲际酒店二楼吃早餐时,唐绵提议说要去浅草寺求御守。 “昨晚不是说去箱根泡温泉?”黎靖炜用勺子给她盛了一小碗鲜虾粥递过来。 唐绵拿着调羹在粥碗里轻微搅拌:“我改变主意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他的眼神温暖如玉。 沿着15号国道,也就是第一京滨道路回东京,稍稍有些堵车。 用了将近1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无论何时,浅草寺门口,都是人头攒动,何况还是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 黎靖炜牵紧了她的左手,跟着人流往里面挪动。 晴空塔在不远处被太阳光照得发亮,像是有彩色的光芒。 唐绵望过去,有些晃眼睛。 她眯着眼,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她只看见了身边的他。 男人没穿西装,反而着件棉服外套。 是昨天晚上在横滨闲逛时,唐绵坚持要买的。 棉服是单色普通款,可男人穿在身上依旧帅气,甚至还多了一份少年感。 很像是那晚,他沐浴过后送自己回到翡翠城的感觉。 而且,与唐绵现在身上那件,很搭。 其实唐绵非常喜欢看黎靖炜穿一身笔挺的西装,让人很有安全感,这也是她心中理想伴侣的模样。 但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到了日本,这个对他们二人来讲,陌生又不陌生的国度,她却在追求不同。 到东京的第一个晚上,街边那通的刘女士电话,其实有将她打清醒—— 现实还是摆在那里,黎靖炜和她,都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如果终究要面对,那为什么不珍惜这几天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美好时光呢? 来日岁月,即使有冷漠冰冻、狂风暴雨,艰难旅途上多得一个彼此,自然会使得回忆里的爱,也更多。 或许是因为,这儿没人认识他们,加上唐绵的心境有所改变,那根弦不再紧绷,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自在,就像是在一个世外桃源。 也或许是因为,唐绵明白,到了香港,回了蓉城,不论黎靖炜纵不纵容自己,她都不会允许自己再在大庭广众下随心所欲。 再或许是因为,在异国,在他乡,她期盼自己和黎靖炜像这街上每一对亲密男女那般普通、简单。 但其实唐绵有一点没有明白,她身旁的人,并没有变。 其实,不管他们身处于伦敦,香港,蓉城,还是此刻的东京,感觉还是那份感觉。 只要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就够了。 这才是她所需要的那份,洒脱与快乐。 天蓝蓝的,风也不似昨晚在象鼻公园那般大,但还是把唐绵的红色围巾吹起。 不知怎的,下摆刚刚好绕上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他们穿过重重人群,站在了殿前。 黎靖炜侧头,看见唐绵闭上眼睛。 人海茫茫之中,他也只看得见她。 女人在喃喃自语。 丝丝白雾,萦绕男人眼眸。 睫毛扑闪,撩动爱人的心。 男人知道,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虔诚。 他闭上眼睛,也是一样。 第十一章 不像那一对对内心缱绻有痴痴恋的男女,时光老人从来都不多情。 唐绵万万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她再怎么珍惜当下,他们在日本待的几天,还是一晃而过。 在札幌飞香港的私人飞机上。 唐绵在内间睡得迷迷糊糊,中途起来喝水时,能够望到一直在开会的黎靖炜。 没有上去打扰,透过缝隙,视线并不是那么清楚。 男人带着无框眼镜,神情严肃。 是她印象中黎靖炜最应该有的样子,现在看来,却稍有陌生。 唐绵以往总觉得,黎靖炜绝不是什么痴情汉,可,不知为何,与他相处的每个小细节,乃至他一个小小眼神,她都觉得自己在被爱着,她能体会到他向自己迈进的步伐,带着坚定。 他努力在自己面前收敛他平常待人中不自知的强势,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算得上是宠溺。 他在自己心慌、心乱、害怕以及无助的时候,总是能够带来安定。 经历过某些事,已经不是情感了,是那种,对生命的安定。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恋爱中的女人,都会有的幻觉与想法? 滑雪盛季,两人没去国人扎堆的niseko,而选了雪量第一,知名度却还不是那么高的kiroro。 这滑雪场的中文名也喜感,更加符合中国人春节的喜气洋洋。 唐绵的滑雪技术略胜黎靖炜一筹,但总的来说,两人水平都相当一般。 不过她第一天就放飞自我,速度一起来,甩开原本一前一后护着自己的教练,声音“唰唰”掠过,眼前视线模糊,肌肉的紧绷,让往事一幕幕浮现于脑海。 那天,是一个暴雪过后的大晴天,唐绵在更衣室,接到了steven的来电。 如果没有这个铃声,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 头两天在香港时,她给自己导师承诺,在大年初八提交新项目的计划书。 今天已经是初五了。 按照唐绵以前的习惯,她会在规定时间的前两叁天给一个草稿出来大家探讨,可这一次,她没有。 steven在办公室合起电脑后感到奇怪,便打电话过来询问。 听着他那push又严肃的语气,唐绵这种“好学生”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 想起自己半岛那一摊散在床上,还未来得及整理收拾的衣服、文件—— 头,隐隐作痛。 飞机落地香港,是下午时分,leo已经等在停机坪。 “黎生,刚你交代的事jonny说他直接回话给你。五点半,您与正邦的洪董有个会,要敲定南城商贸中心一期招商的具体细节,整个项目组都会参与,jeff主持。七点,林生约您吃晚餐说要商量一下与保良局接下来的合作方式。哦,还有,您给台湾的文教基金会的回信,我让秘书拟好了,您看有无必要再出英文的……” 这位助理在等候期间大概已经将这些话在脑海中重复了好几遍,一字接一字伴随着飞机的轰鸣和风声传了过来。 黎靖炜揽着唐绵往飞机旁的一辆黑色suv走去,在为她打开车门的同时,开腔打断:“我先送cecilia回去,再去公司。” 隔着男人立在车前的身体,唐绵能看见他被风吹起的大衣下摆,还有leo的半边脸。 她的身体稍微前倾,不自然地撩撩头发,朝这个大男孩笑了笑。 余光里,停机坪上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还能看见远处满载乘客的摆渡车在缓慢移动。 “司机开吧?”leo朝她点点头,上前一步,提议道。 “不用,我自己来。”黎靖炜替她将车门关上。 回港岛的路上,车速不快也不慢,很稳,窗外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有绿油油的隔音带和因不停装载货物显得有些乱糟糟的码头。 还有便是,有条不太看得清的海岸线。 大概是因为没戴眼镜的关系,几种东西夹杂一起,配上有些毛毛太阳却雾朦朦的天空,唐绵氛围感觉很是厚重。 就像是压住了她的心,有些闷闷的。 过了青马大桥,看着倒车镜里跟在后面的几辆车,她知道,上面有保镖和助理,或是秘书。 唐绵明白,回到香港之后,一切都不一样。 “对了,emily给我说,她这两天要回香港考什么试好像?”唐绵收回看窗外的视线。 “是吗?那等她回香港,我们一起吃个饭?” 唐绵半掩的睫毛忽闪了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自己有点怕,怕他女儿不愿意接受。 黎靖炜拉过她交迭在一起的双手,声音低缓:“这个问题不在于她愿不愿意,我们的日子是我们的日子,她是晚辈,有建议权,但是没有决定权。再说,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我觉得,她很喜欢你。” emily确实跟她关系还不错,到瑞士后第一时间给她打了电话,说要给她带礼物回来。 其实唐绵当时已经心生愧疚,因为她正和女孩的父亲手拖手漫步在东京街头。 也想起上次她不舒服,emily紧张的模样,唐绵更是心里一涩。 天真善良,拥在这个女孩身上,还算是贴切。 唐绵抿了抿嘴唇,心中纠结,不开腔。 “你的担忧我明白,emily不是那种女孩子。” 唐绵说她知道,情绪有稍稍的低落。 在快要到半岛时,唐绵说要在酒店前面几十米的便利店买东西。 闻言,黎靖炜靠边刹车熄火,车厢安静。 他转过头,深邃的眼凝视着她:“今天工作安排很多,调不开,可能不能一起吃晚饭。” 唐绵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她抬起眼:“没关系,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这几天……我已经非常开心。” “不知道要多久,结束了我给你打电话?” “行,不着急,我那个报告可能也要花很长时间,晚上我同样要出去开会。你先处理好你的——但,不管再忙,你记得吃晚餐。如果太晚了,就别喝茶了。还有啊,烟得少抽,最多……最多小半包?我都无资格讲你,但我们都尽量?” 听着唐绵絮絮叨叨的交代,这种被关心、被牵肠挂肚的感觉,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宏盛我只去过一次,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吗?如果实在忙,你让leo给你买叁文治?” “不过叁文治也不太行,那下楼打包面或粉咯?但一定记得让人给你加一份蔬菜,还有汤,你也得——” 回神,她车内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偏过头却发现黎靖炜正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 被男人那双黑眸看得两颊发烫,唐绵真的好想把头埋到车子底下。 不再说什么,赶快推开车门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黎靖炜同样恍惚。 他在反思自己,尤其是在回了香港这座他最熟悉的城市之后,甚至实在面对一些挑战的时候,他都在反思—— 在札幌凌晨的只有他们二人的雪山,对唐绵说出那样的话,到底是劫后余生的冲动还是已在内心压抑许久? 坦白讲,他也没有个确切答案。 他早已过了轻狂冲动的年纪,但似乎面对唐绵,总是有点不太理智。 别的不说,光是带唐绵上飞鹅山,究竟有没有经过深思熟虑? 他觉得是复杂的。 时隔多日,他仍然很清楚地感受到,那晚他的紧张,其实不比唐绵少半分。 说出那些从未向旁人、也不愿向旁人吐露的难以启齿的过往,他忽然觉得,好像没有很难。 但很大的原因,应该是由于对方,是唐绵。 年前那日回到香港,隔着饭桌,看见唐绵的小心翼翼,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什么都不管,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 可他忍住了。 因为,他不能。 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她,都不能。 尽管他见过也听旁人讲起过,可再次亲眼目睹李谢安明的拉郎配对,他不舒服。 尽管他十分清楚唐绵对他的心,但远远看见女孩上了philip的车,他仍然焦虑。 那一秒钟,所有的千头万绪、担心与迷茫,好像都得以消失。 他开始懊恼于自己以往数年间的瞻前顾后与优柔寡断。 其实,他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 黎婧灿大概看出了他想要冲动的意气,拉住他说了一番。 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黎靖炜着急离开,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 “leonora,我是喝了酒,但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近一年,特别是这几个月,我都在想——什么事情值得花心思,什么人值得被珍惜。老实讲,事情一大堆,我亦明白事事都重要,好难排出个先后。但我心里很清楚——错过她,我不愿意。” 对方愣了一下,可能是被他坚定又认真的语气吓到,缓缓松开拉住他胳膊的手。 手指在空中张了张,有什么话,哽在喉咙,终究没有说出口。 海风吹过来,晚风缓缓起。 黎婧灿点上一支烟,望向弟弟离开的背影。 在黑夜里,浅蓝色衬衫被风吹来微微鼓动,远远看着,发丝还有些凌乱。 远处,佣人抱着睡着了的alice过来,她捻灭烟头,朝女儿走去。 浅水湾道11号见证了过往太多的人和事,无数个日升月落,潮来潮起在这里发生。 在大家没有察觉时—— 人来人去,爱,慢慢走了。 缘散缘聚,情,悄悄来了。 卡宴刚离开尖沙咀,黎靖炜的手机响,是宏盛蓉城办公室的负责人打来的。 他拿过蓝牙耳机,接起电话。 没一会儿,黎靖炜扯掉耳机扔一旁,看着前面的车流,在路口掉转车头又打转弯灯,开上到宏盛的道路。 十五分钟后。 黎靖炜从电梯出来,脸色极差,径直走去董事长办公室,旁人怎么拦都拦不住,急切喊“黎总”的声音在过道里此起彼伏。 董事长特助被黎靖炜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一推,只觉身形趔趄,差点跌倒在李谢安明跟前。 李谢安明正在跟“南城事件”后她便一直酝酿,可在年前才正式提拔上任的财务部经理说话,听到动静,扭过头看向门口。 她看见黎靖炜,脸上没有诧异,似乎早已料到他会上来。 “你几个先出去。”李谢安明对旁人道。 财务部经理和特助,还有一旁的几个高管出去,没忘记把门带上。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妪婿两人。 过去十多分钟,黎靖炜从里面出来。 他的脸色,比起来时,好不到哪儿去,给人阴沉的感觉。 黎靖炜回到69楼,进他的办公室,走到大班桌边,情绪有些失控,一脚下去直接踹翻了椅子。 郭裕得到消息赶过来,进门就看到一地狼藉。 “怎么回事?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focus那边剪彩的嘉宾老子都联系好了。政府的态度怎么样?双方当初是签了合同的,宏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搞算违约啊!老太婆不知道就违约金这一项,完全可以把公司弄个底朝天?” 郭裕关上门,边往里走边问出自己的疑惑。 黎靖炜紧咬腮帮,他一手撑着落地窗前的青花瓷台架,一手叉腰,望着楼下已经缥缈的景物,情绪久久难以平复下来。 郭裕话刚问完,手机就有电话进来。 他接起,等那边说完,脸色骤然难看,挂了电话,问黎靖炜:“我们不是第一次同hi合作,他们内部,我们都还算了解,每个板块负责人都不同,那边出了问题,只要不涉及到这边就还好。况且,合同你才刚和他们签,现在的所有问题都是预见性而不是实质性的——看老太婆那个样子,现在该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回避。这么大个企业,出事第一时间就想关着门不做事,像话吗?” 蓉城软件园的项目自去年十月启动,除了在人工智能、软件信息服务、通讯技术等领域扩大招商规模外,还引进了北临电子、旺尚智能、启渡半导体等知名集成电路企业。 在一派热火朝天之中,就以今年初宏盛拉来行业翘楚——在美国上市的台资hilvo公司助力蓉城semi-conductor(半导体)以及eda(electronicdesignautomation电子设计自动化)产业发展,最为引起各方广泛关注。 蓉城的项目不是两家企业的第一次合作,早年间宏盛旗下的几家公司与hilvo便在东南亚有合资开办工厂。 而今天的问题,便是午后,位于印尼的工厂,在“环保”与“劳工保护”两个敏感议题上同时爆发。 先是原料泄露,让棉兰的母亲河瞬间变了色,损失难以估量; 再来就是大量工人走上街头展开了有组织的罢工。 宏盛在印尼工厂占的股份并不多,也只是边缘化的项目,但是这样的事情,一件还好,两件同时发生,对相关上市公司来说,处理不当,往小了说,很可能影响股价的跌升;往大了说,关联公司在公众心中的信赖与接受度,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不管合作模式是怎么样的,两家企业表面上都是一体的,何况hi也是宏盛目前在内地最大的外资合作伙伴,尤其是在蓉城,软件园即将展开的项目,使得两家企业的合作之深度、之广度,都很难被快速切割开来。 蓉城其他相关的配套企业受到这个消息,立马联合致函要求管委会调查,并且在调查期间,谨慎起见,暂停宏盛与hilvo在软件园的一切活动。 尽管官方层面没有人出来表态,但网络上已经被炒得沸沸扬扬,毕竟这样的话题,很容易被放大,再牵扯出其他负面新闻。 说实在话,宏盛作为港资企业,在这种新兴领域掺一脚,还是在内地,很多人本就觉得莫名其妙,害怕借由高新技术之名,大搞房地产开发,因此项目立项之初自然不被大家看好,甚至董事局多人反对。 眼看一切准备就绪,楼都盖了几栋起来,农历开年一期就要投入正式运行,民众、学者、业内同行、金融机构等对此纷纷有所改观转而看好其发展时,却在此刻爆出这样的新闻。 不止宏盛高层,整个香港乃至亚太金融投资圈都知道,这个项目是黎靖炜提议、并且是力主推动的。 况且,现在出问题的合作伙伴恰恰就是黎靖炜亲赴台北邀请而来的。 一旦因此叫停,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暂且不说宏盛的股价和未来发展会怎么样,董事局那群老家伙加上各大中小股东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便是——黎靖炜。 前段时间黎靖炜和tracy公证的消息在香港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马上就要开董事会,李谢安明现在突然发难,目的非常之明显。 郭裕扯了扯领带,扶起倒地的椅子:“蓉城那边上上下下反应那么大,跟南城那件事有什么区别?” 黎靖炜转过身,拿着打火机点了根烟:“kevin要管得住自己底下,别人怎么搞都搞不到他身上。这次不一样,hilvo出问题,有害物质泄露先不说,游行应该有人在作怪。” 男人虽然用的“应该”,却是笃定语气。 郭裕:“刚jeff给我打电话,说jonny已经从上海飞蓉城了,他紧接着从南城直接去雅加达。问题不大,至少现在看着,问题不大。” “你打个电话给calvin,让他也跟着去一趟棉兰。这种事和一般的新闻不一样,我们要非常重视,得第一时间拿出诚意,让政府那边知道。” 说完这句,黎靖炜按灭香烟,拿起桌上的文件从旁边的通道直接去了会议室。 郭裕大刀阔斧地往沙发一坐,联系各路人士,等黎靖炜开了会回来,他的手机已经打来发烫。 “真是人倒霉,连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郭裕头疼,把通话内容告诉黎靖炜:“刚刚警方那边查到,clark把他在la的独立屋通过离岸公司过户给了a省省委一领导的二奶,现在hi已经想办法压下来了,还没掀起什么波澜。” clark是hilvo在大陆的二把手,常年在那边。 台北那边没让他主理核心业务,而是负责项目配套设施建设,例如头段时间海达参与了的招投标,便是clark的意思。 黎靖炜也在沙发坐下:“找人盯着网上跟蓉城公安那边。” “放心吧,已经吩咐下去了。” “先休息一会儿,现在着急也没用,等jeff他们落地蓉城了,才知道他们那边态度怎么样。这年头不兴什么连坐,hi出问题就出问题,我们只是选择也许出错,不是我们本身管理出问题。” 黎靖炜点头,还想说什么,电话铃声响了,是表哥。 他起身,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听那边说着。 夜幕降临,仿佛可以感受到楼下的车水马龙,与这里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样?” “台北那边还好,问题不大。几个董事已经到雅加达了,准备连夜去棉兰。我们并不是主角,让他们在前面先看看风声。”黎靖炜收起手机回到沙发处坐下养神。 郭裕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像是以闲聊之姿再开口:“那就好。只要处理得当,只是小风波而已。不过现在细想,头段时间李谢安明趁你不在蓉城频繁前往内地,为的就是这一天,我在纽约的预感——没有错。你提早把jonny弄到内地跟着你这步棋是下对了,可惜就是有些晚。不知道他同新经理做交接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什么。那是老太婆的人,据说挺不好打交道的,整个财务部有大换血的征兆。” “那人爱怎么折腾就去折腾。”用两根手指捏了捏额头,黎靖炜闭着眼睛说:“新官上任叁把火,他想树威信搞风气,很正常。他在华尔街那么多年,突然回香港,不是得罪了前老板就是跟同事相处不愉快。” 两人共事多年,郭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认识的人当中,刚好有朋友在华尔街工作的,晚点我让他去打听打听。” 黎靖炜不置可否,打不打听,不过是走个过场。 看男人端起秘书刚刚送进来的茶抿了一口,郭裕想了一下再开口:“过年哪里去玩啦?” “你知道还问?” 黎靖炜将茶杯放回桌上,起身到吧台拿了支雪茄过来,放在在手里细磨,语气不佳。 郭裕叹了口气。 黎靖炜很少动私人飞机,像那天突然这么急打电话要求安排航线,更是罕见。 他去泰国度假碰见机场管理局的朋友,一支烟的时间才知道黎靖炜年前带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机场这件事,已经在小范围内被议论开来。 吓得他急忙请人吃饭、说好话想要压下来。 “现在的女孩子,总以为遇到两次英雄救美,就是遇到了真爱。殊不知所有的礼物,都已经被提前标注好了价格。” 郭裕心里大概猜到是之前那个蓉城女仔,很怕在现在这个敏感关头,黎靖炜陪着对方折腾耽误了正事,见自己这样说对方仍然反应,便试探着提醒:“野味偶尔吃吃还好,别老想着钻在山林里狩猎,到时候腰吃不消。满汉全席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它有看头呀,最起码能帮你镇得住场面,是不是?” “你这个比喻不恰当,我不喜欢。”黎靖炜皱眉头,没拿雪茄的那只手轻点皮质沙发,斜眼看他,想了想才又开腔:“如果非要像你那样讲,就算是野味,卖得好,价格也不低于满汉全席。而且,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喜欢比较重要。” 郭裕是聪明人,一听,自然明白这人已经默认了,并且现在对那段情大概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但是他也搞不懂了,那个唐绵,除了长得还算过得去,哪里来的魅力把黎靖炜迷得神魂颠倒。 “我不似jeff那样你说什么是什么,因为我没他那样的背景随心所欲输光了还有有钱老豆撑他,更加不似jonny那样只看今朝一切坦然,无所谓大家怎么样。之前我提过几次,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而今天,你也看到现在的局面,我是当你是我老板,我只是个跟住你多年的同事,才讲你知。” “tracy就这两日返港。”郭裕不再绕圈子,表情认真:“不管是结婚还是办个正式订婚宴,邓家那边你总该表个态,tracy是不会怎么样,但她老豆老母都不是好说话的人。况且,你今时今日的表态,不是为了自己——” “这个事我自己已经处理好了,用不着反复在我面前提。事情来了就面对。我想jeff已经讲给你听,工作是工作,别跟私事混为一谈,更不用把所有事都往那边扯。” “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郭裕砸吧了下嘴,抓住他的后半句:“大家把你们拉郎配对的时候,你怎么不义正言辞地讲不行?哦,现在大家都默认你两个在拍拖,就连狗仔都知,tracy身边有个黎靖炜,你突然又话‘不行’——上次去纽约,你到底跟他父女两个讲了什么?——” “以往在董事会上,邓志晟是把你当女婿才会帮你,如果你不给他面子,翻脸的话——别说什么帮与不帮,他大概每天都会同老太婆一块,给你小鞋穿。”见男人没打断他,郭裕再接再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7%的宏盛股份,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黎靖炜斜靠在沙发上,沉默。 “邓志晟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那7%的股份,就是他女儿的嫁妆。”郭裕越想越觉得这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宏盛现在这个股权架构,你比我清楚,只需结个婚便可拿住邓志晟手边股份,这同我们和东家谈、与西家唱比起来,绝对是最为轻松省事、也是最没风险的。拿今天这件事来讲,有他的帮助,再加上我们若能够真正话事,不会这么被动。再说,tracy的模样身材没得挑,对你又专情,你说一,她绝不敢忤逆你说二。两者加起来,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喜欢tracy?”黎靖炜忽然开腔,一只手肘撑腿,将雪茄递过去。 郭裕没接,努力保证言语上的逻辑不被干扰:“不是,我只是在给你分析——单就说当年上海高尔夫球场和伦敦theone商场这两个项目,你刚坐上这个位置,如果没邓志晟的支持,他不帮你引荐那些商界的老人,老太婆根本不会给你坐稳这把椅子的机会。” 见黎靖炜还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刚才还有空打趣他,郭裕真觉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话你知。现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情,权衡利弊只能靠你自己,不能想着还可以玩一玩。” “你什么时候见我是在玩玩了?” 黎靖炜低头点雪茄的手一顿,抬眸看向站在远处的郭裕,问的语气非常之认真。 郭裕突然被隔得不知道说什么来接,思考了一下才说:“不是就好。” 语气较之前比起来,要淡一点。 似乎也夹杂着不同意味。 他没理一团烟雾中黎靖炜投过来的眼光,去吧台接了口水喝,也岔开了话题:“leo说等下你还有事?这边我盯着,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再打给你。”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郭裕转身说:“老太婆的人,估计已经盘算着怎么拟终止合约了。” 黎靖炜朝门口轻抬下巴,示意他去吧。 郭裕起身,边接电话边往外去:“dick,是我……” 当合上门,办公室里陷入静默,黎靖炜一个人坐在那儿抽完了那支雪茄,才又站起身。 当他重新走到落地窗前伫立,背影在偌大未开灯的办公室内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第十二章 从福临门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街边商铺,大大小小的霓虹面板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映得这座城市,五光十色的模样。 同时,也照在来来往往的路上行人的脸上。 在这个时间点,这一带几乎是收工返屋企的上班族,他们大多表情严肃,面容在那瞬间色彩变幻地忽闪过,让人看不太清。 可也不需要看清,这偌大的城市,缕缕行行的人那么多,各有各的心事。 谁,又会有那么多精力,去考虑谁的那一个? 黎靖炜同几个商界朋友在门口握手道别。 叮叮车从面前驶过,他多等了一个红绿灯,才看见自己的那辆黑色卡宴。 他是临时入的局,方才赶过来时,离大家之前已经的约定时间已经过十几分钟,便没把车停到饭店车库,而是随意摆在不远处的路边。 此刻,离卡宴大概还有个几米的距离,五六个记者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举着贴有电视台、报章媒体标签的话筒推搡着往他面前靠。 “黎生,你刚是不是同李太在办公室发生了争执?” “软件园正式启动不久就被宏盛自己叫停,这是否是你两个不合的原因?” “这次你两个闹不愉快,你是不是真如传言说得那样,会另立门户?” “针对印尼工厂的问题,你有没有要说明的?出现这样的管理不当与几乎无力挽救的风险,是否会延续到蓉城,毕竟那是宏盛的旗舰项目。” “黎生,有网友在ins上po出疑似你和一年轻女子同游东京的照片,请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宏盛有高层透露消息说,你会于近日向董事会递交辞职书以对此次事件负责,这个消息属实吗?” “黎生……黎生,请你回答一下!” 记者狗仔争先恐后地扯着嗓门往前挤,生怕自己没被黎靖炜注意到。 街边攘来熙往,这里乱作一团,不时有人侧目,也有不少好事者过来围观。 黎靖炜低头盯了一眼那个声音最大的财经记者,吓得她的手明显抖了抖,话筒上的小牌子差点打到旁边同事的手臂。 “针对今天印尼的新闻,公司已经派高层第一时间赶赴当地了解情况,在政府的最终审查结果出来前,我个人以及公司,都不会有任何表态。至于宏盛同hilvo在近期签的有关于蓉城软件园的所有合约、与其展开的商贸往来情况,公司会按照法定程序给社会大众以及所有的合作伙伴一个答复与交代。宏盛在全球项目很多,合作过或是正在合作的企业都相当多,我们的口碑与做事态度,相信大家有目共睹。作为一个爱国爱港的企业,一直以来,宏盛都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在发展道路与战略选择上,从来没有过任何损害公共利益的事情发生。以前没有,现在以及今后都不会有。” 话毕,黎靖炜面不改色地推开跟前的话筒和录音笔,拉开车门。 那边饭店工作人员见这边乱作一团,赶忙小跑过来拦住朝黎靖炜身上扑的记者。 男人上车,随手把烟盒、手机甩在中控台上,戴着钢表的左手轻转方向盘,卡宴从路边停车位驶出。 “你让人看着点媒体,我最近不想上娱乐新闻。”路上,他给leo打了个电话。 带着记者在港岛上坡下坡,大街小巷里转了又转,晃了大概得有半个多钟头,黎靖炜看几眼后视镜,才确定后面已经没有狗仔在跟车。 这时,车轮滚滚,才明显有些急地往尖沙咀驶去。 不知为何,今日的红磡隧道在这个时间段仍然有些堵。 卡宴停在车流里,如同这座城市里每一辆普通的车——无法前进,不能后退。 这份不由自己,与漫漫人生长路中的点点滴滴,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哥哥,哥哥,那两人好脏啊,他们的妈咪是疯了吗?好可怕呀!妈咪让我们不要跟他姐弟俩个倾计呀。” “不能叫我爹地是爹地,我只有sandy一个妹妹,你们是谁,我不知。” “李诚瑜!我警告你,你和你那个讨厌鬼妹妹再这样对我弟弟,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姓黎的,你敢乱说一句话,敢动我马仔一个手指头,你老母同你家姐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lester,妈咪说你娶了我,所有的事她可以解决。” “仔仔,你要记住——人只要拥有信念和理想,怎么样都能高飞,可是登高跌重在所难免,平常心对待。人世情缘,要走的留不住,要来的挡不了,不妨顺其自然。生活的酸甜苦辣,都是自己的情绪所带来的,你要学会给自己带去积极而又乐观的状态。” 黎靖炜搭着车窗边缘的手轻抚薄唇,另一手握着方向盘,好让车子不偏不倚地跟着前方亮起的车灯挪动。 隧道里鼓风机的轰轰作响声传到车厢里面,密密麻麻的车尾灯、指示灯,加上卡宴自身的暗色氛围灯、仪表盘,再混上那些在脑海中甩都甩不掉的发黄回忆,让黎靖炜觉得眼前这一切,显得有些杂乱。 可能是因为她不在身边,此刻,同那一晚的温馨暧昧,似乎一点儿都不一样。 在这个没有办法解决的等待时分,这份杂乱,反而能让他稍稍理清刚刚脑中的混乱画面。 他抽了支烟出来点上,没有抽。 屡屡烟雾萦绕鼻息,将他拉回现实。 同样将他拉回现实的,还有leo的来电。 出了隧道,他没有办法按照心中的既定路线前往尖沙咀,他将未抽的半截烟头捻灭,调头往宏盛开去。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一天。 不是生物钟,而是闹钟的作用,唐绵早早就起来了,做瑜伽时,却一而再再而叁记不清动作顺序,状态非常不好,于是只得结束,简单收拾一下准备与steven以及他请的外聘团队开会。 在半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块叁文治,她刚刚付了钱,手机就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唐绵看了眼四周,心跳略快,深呼吸,摁了接机键:“喂。” “出门没?”黎靖炜问她。 “出了。在买早餐。” “昨天那个便利店?” 隔着自动玻璃门,唐绵看见他正拿着手机靠在车身上,像是某种默契,他转头朝这边瞅过来。 在视线对上之前,她先挂断电话,强压着心尖的欢欣雀跃,也忽略原本有着的担忧,朝那边挥了挥手。 结果没注意,手就打到了一位穿着西装手拿便当的过路人,唐绵第一时间先看了外面一眼,有点窘迫。 那个人见唐绵没反应,用广东话语气不好地骂骂咧咧,唐绵转身连连道歉。 昨天是回香港的第一天,黎靖炜同唐绵没有一起吃晚餐,更加没有见面。 黎靖炜的工作性质以及遇到的问题抛开暂且不谈,就单单拿唐绵来说,因为数日度假而积攒下来的工作,已经让她忙得团团转。 从飞鹅山开始算,离开香港,再到回来香港,时间在一天天地走,两人关系随着不断地相处,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比之从前的暧昧不清,当捅破了那层纸,当黎靖炜提出想要将关系再进一步,两人连带着相处模式都跟着改变。 在日本还好,唐绵总觉得那是个“世外桃源”,所幸“破罐子破摔”,随心所欲做个自己。 可此时此刻,是在香港。 昨晚的思维以及全部精力被密密麻麻的文件占据,让她来不及考虑这么多,直到今早一起来,看到那样的消息—— 双手的颤抖程度,不亚于去年夏末她第一次到宿舍时看到那个采访视频时。 第一时间,没有犹豫也没有思考,她下意识就打电话过去,对方占线。 当时才六点不到,唐绵反应过来,捏着手机看向窗外,维港都不太看得清楚。 就像是心里的思绪,怎么抓都抓不住。 直到天亮,那边都没有回消息过来,所以,当黎靖炜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半岛附近,是完全的意料之外。 置身于港岛特有的便利店,带给她的那种只属于香港的熟悉感觉时,当她非常清晰感觉到面前有无法逃避的困难时,让唐绵感觉自己陷入了久违的“纠结”里。 这是一个大白天,一切感官、氛围,还有想法,都完全不同的白天。 尽管气温还未完全起来,但那种要出不出的太阳,明晃晃的,把人的心,照得发亮。 也把很多东西照得模糊。 前路漫漫不太看得清,她没有方向,昨天飞机落地时的那种失重感与不确定感,在此刻,变得更深。 在这一方面上,她知道眼前不远处的男人或多或少一定也有点。 自己都能预料到或许是很艰难的,他身处那个位置,周围那么多眼睛盯着,压力绝对不必自己少。 况且,如果说他对这段情真正用心,这样的感觉只会更甚。 等唐绵走出便利店,黎靖炜已经拉开副驾驶车门,非常绅士。 她坐进车里,想到自己那通急匆匆的电话,心头那抹尴尬以及担忧,统统都还在。 车厢里熟悉的味道,让始终萦绕在脑海里那异国几日的情景,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浮华乱梦。 黎靖炜打开驾驶室的门上车。 “什么时候过来的?”唐绵看着他,敛住混乱游走着的思绪,率先开口。 他说:“没多久,系上安全带。” 唐绵恍惚,这似乎是他第二次提醒自己。 上一次,应该是送唐源和emily去学校的那个傍晚。 说实在话,在唐绵的印象里,很少见黎靖炜系安全带,当时她心里猜测过,他应该是没这方面习惯。 所以通常都是她主动,比如说从横滨回东京那天早晨,甚至是她提醒的他:“系上安全带。” 现在听他嘱咐自己,她愣了愣,反应过来的时候,黎靖炜已经替她拉过安全带,当他侧身靠近,唐绵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香水味,更像须后水轻淡的味道,如果离得远,很难察觉。 他工作了通宵,唐绵拢了拢耳边发丝,心想。 卡宴沿着林荫道开离尖沙咀,行驶在早晨高峰期的香港街道。 过海之后,有些堵车,唐绵望了眼车流,开腔道:“早上那通电话——我看到新闻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她边说着,边将中控台的水杯换了个位置,抬眼看他。 “商场如战场,有这样的事相当正常。任何事都有输有赢,不管能不能够解决,都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自然就不应该被归在生活中、放在心上影响自己情绪。” 闻言,唐绵很自然地说相信他能够解决。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口,映着她一闪一闪的睫毛,温暖又令人迷醉。 收回视线,男人轻踩油门跟着车流往前挪,说道:“对。所以生活总是要正常过的——今天起这么早,有没有吃过早餐?”他手把着方向盘问她。 唐绵退回去,从包里拿出那块叁文治,握在手心还有余温,回答他:“等下了车再吃。” 过了路口又再转了个弯,黎靖炜把车停靠在某家餐厅外,他转头看着唐绵:“我还没有用过,当陪我进去吃点。” 唐绵说好,跟着他下车。 她在车上有注意时间,距离同steven约定的时间还有30来分钟。 店内面积不大,却坐满客人,时不时传来工作人员叫餐的尖锐声音,这种大声吆喝的广东话,听起来粗鲁,却又亲切。 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种冰室、茶餐厅在香港比比皆是,通常需要拼桌,没有太多讲究,赶时间的男客人把通粉吃得嗤嗤作响。 就像黎靖炜刚才说的,这只是香港普通而平凡的一个早上。 每个上班族都有自己或多或少的烦恼,当然也会有只属于自己的小确幸,这一点上,不会因为财富地位的区别,而有任何的不同。 角落里恰巧有张两人座的空桌。 唐绵快步走过去,把包放椅子上,占住那张桌子。 坐下后,黎靖炜把菜单推给她:“想吃什么,点好我去排队。” 闹哄哄的店里,唐绵目光逡巡在菜单上。 黎靖炜穿着藏蓝色的西装,双腿随意交迭地坐在对面,他喝了口大麦茶,可能不喜欢那味道,又把杯子放回去。 自打他推开门进来,不管是气派还是身高都十分抢眼,许多客人有意无意把视线投向这边。 看完菜单,她选了菠萝包和话梅柑橘。 黎靖炜点的是一碟饺子。 用餐快要结束时,手机响。 餐厅里太吵闹,黎靖炜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出去前,他解释了句:“leo打来的。” 唐绵轻轻“嗯”了一声,隔着花乱的落地玻璃,她看见黎靖炜挺拔从容的背影。 这样工作中的他,是她一直以来最熟悉的他的模样。 事业有成的男人在这个年纪,都会显得比较有魅力,不过黎靖炜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她却没办法用言语形容出来,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之后,仅仅只能够说是感官上的认知。 当然,也有可能,一个人的经历越复杂,身上那股气度也会变得更加深沉稳重。 想到他让自己别担心的事,唐绵切了一小块黄油放进菠萝包里,但没再继续动。 黎靖炜接完电话回来,唐绵已经吃得差不多。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发现她只吃了小半个菠萝包,水也没怎么喝,眉头微微皱了皱,再看向她的目光有关心:“怎么吃得这么少?” “你再看看?”唐绵眨眨眼睛,语气带着撒娇意思。 语气轻快,略显娇憨,也有些不好意思。 男人低头,发现自己点的那碟饺子剩下部分被解决得七七八八。 “我觉得你那个要好吃微微。” 黎靖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道:“要不要打包一份带走?” 唐绵说:“steven不准我们边吃东西边讨论,打包也是浪费。” 他点点头,没再执着于打包的事。 话落,唐绵看了眼腕表。 黎靖炜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再过十五分钟就整9点,他把椅子往里推了推:“走吧,送你过去。” 从早餐馆到steven说的中环某写字楼,大概需要近十分钟的车程。 路上黎靖炜又接了个电话,连的车载蓝牙,声音环绕式传入她的耳朵,唐绵听了他谈工作的全部过程。 黑色suv在写字楼不远处的路口等红灯,右拐不远就是宏盛。 早上几个电话连续打来,唐绵知道黎靖炜还有公事,或许是那件事,或许是其他,便没让他再开过去,免得到时候掉头堵车又不方便:“这几步路,我可以走过去。” 黎靖炜过了路口,把车靠边停。 这个点,人行道上多路人,大多是匆匆赶去公司的上班族。 唐绵解开身前的安全带:“我把饺子给吃了,叁明治你拿去,打热一下。” 黎靖炜接过不再温热的食物,侧过脸看她:“可我仍然想吃饺子多一些。” 听着他的话,唐绵红着脸解开身前的安全带。 车靠在路边,她不再耽搁,准备下车,却听见黎靖炜说:“还是送你到大厦车库。” 上午九点半,写字楼的停车库没什么人。 唐绵轻轻说声“拜拜”,刚推开车门,黎靖炜喊住她。 回过头,黎靖炜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他颀长的身躯覆过来,轻轻吻了吻她烫烫的脸颊,放柔嗓音道:“去吧,安心做你的事。” 唐绵看了看四周,心生窘迫。 走了两步,她想起什么,又折回去对他说:“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黎靖炜投过来一个很深情的注视。 他说“好”。 上楼的时候,唐绵看到电梯光面上,自己红彤彤的脸颊。 她捏了捏,烫烫的。 窗户打开,早春的风在吹拂,吹散了唐绵一团乱麻的心思,也缓和原本应该紧张的会议氛围。 中途休息,唐绵到吸烟室抽烟,对着落地窗外,是另一栋大厦的屋顶花园,没什么人打理,看起来很是又脏又破。 这种新新旧旧夹杂在一起的建筑物,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在全世界来讲,都独一无二。 “欸,绵绵!你怎么在这里?” 窗上的影子模糊,她转头,原来是刘女士的秘书。 叁十好几了还孤身一人,也是个一心拼事业的女人。 “在这边开会。敏仪姐。”唐绵愣住,但还是礼貌打招呼。 “哦。我帮你妈过来拿个文件。”张敏仪晃了晃手中的牛皮口袋。 “那你先忙。” 在东京同母亲在电话里大吵一架之后,两人没再联系。 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因为自己的话,去反思与梁斌山之间的关系,话都说到那个份上,并不想要去刻意关心。 既然目前从她的角度看起来仍旧没什么改变,那她也不再有多说必要与权利。 客气过后,唐绵捻灭烟头,看了眼腕表,准备离开。 可张秘作为外人哪晓得这些,叫住她:“绵绵你先别走!你劝劝刘董,既然源丰银行这边已经基本上敲定了,是时候让她休息一下了。连轴转几天,她身体吃不消啊!” 唐绵看着张秘的黑眼圈,自然懂她话里的意思,对她这句话里好几个点疑惑的同时,还有些小紧张:“她现在人在香港,没去澳洲?” “今年没去。不过也没在香港,在这边待了几天就回去了——”张秘书说,“你晓得的,这种事情,她不太放心底下的人办事,什么都要自己盯着。” 唐绵像是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你刚说什么?源丰银行?”她打断了张秘书的话:“敲定了什么?郑恩怀那个源丰?” “额——对,是他们主动联系的刘董。不过我们没有跟郑总直接接触,和一个副总协商的,但七七八八没什么问题。只要这笔款下来,锦丰那边项目能够跟上,万宝这次也算是渡过一劫。” “协商什么?”尽管唐绵心里大概清楚,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大片落地窗旁,有小小的开口,能感受到一丝丝的风,气温并不算特别高,她只穿着驼色高领针织裙,却仍有些热。 薄薄的衣领高度正到喉咙,说话间,她感到呼吸有点紧,遂不自在的动了动脖子,抬起食指,在衣领和脖颈之间轻轻滑过。 “就是贷款啊,还能是什么?梁董现在坐到边边上休息喝茶,平姐这次力挽狂澜,稳定下来,公司多半要变天——”铃声响起,张秘书边说边接起电话,然后用唇语道:“你妈妈——” 唐绵点点头,看着张敏仪离开消失在尽头的背影,转身联系叶引。 当她收到原先排斥接触的那些信息,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 人都是感情动物,对待越是亲密的人,越是敏感。 一个字,一个表情,一个行为,可能都会被左右。 何况,有些事,不必抽丝剥茧,只需要稍稍一点,便能让人心如明镜。 插曲始终是短暂的,整理好情绪,这一天过得很快。 黎靖炜中午打电话过来,唐绵有叮嘱他记得吃饭,自己却和项目组的几个人开会搞到下午五六点,中间啃了个贝果、喝了两杯咖啡,就草草了事。 或许,这就是一般打工人,都常有的状态吧。 这是一种,不管你谈恋爱与否,或者说是谈怎样的恋爱,都无法改变的现实生活状态。 但幸运的是,在一天的头脑风暴之后,steven大发慈悲,同意今天的稿子可暂定下来,详细的,让几个师弟师妹做了基础数据分析添加进去,再校对润色文字即可。 “如果蓉城那边忙,你就先回去。这边,叁月可能会集中忙些,你再往这边跑勤点。宏盛砸这么多钱,你再怎么要做出点东西来,给别人个交代。”他说。 唐绵连连点头,看来一天的全情投入,能够让那根紧绷的弦暂时放一放了。 作为学生,这时她比较愿意看到的事情。 她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自己的这一份努力过后的幸运,万宝那边有“贵人”帮助的“幸运”,黎靖炜与宏盛那边,也同样能够拥有。 第十三章 晚上六点一刻,众人在办公室吃会后点心,黎靖炜打来电话,邀请她共进晚餐。 唐绵有些诧异,这人的还说与做真是一致,居然还有时间约她。 没问他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只是笑着答应他。 不过没打算让他来接,想着可能还会在香港待两天,便自己打车去提了a7再过去。 两人将见面地点约在半岛的一楼大堂。 黎靖炜订的是那家响彻香江的华丽精致的法国菜——吉地士。 唐绵早到两分钟准备上去换个衣服,却在停车场被黎靖炜叫住。 她站在那儿,等着他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今天想到选这呀?吃个晚餐而已,搞得这么隆重?而且,我记得它不是很好订欸。” 唐绵将车钥匙放进衣服荷包,半仰头看他,笑眯眯。 既然黎靖炜都不将棘手的工作带给她,扰乱两人之间原本该进行的生活,她也并不想开场白就提那些事。 里面有下午开会用的便利贴,所以放进去前,因“道路”不通畅,她还低头整理了下。 “看来你今天是相当忙,忙过我。”低低的男音在停车场拐角响起,磁性十足:“happyvalentine'sday!cecilia!” 黎靖炜稍低头,唐绵脸上的肌肤细腻柔嫩,光洁的额头在车库柔和的灯光下透着莹白的光晕。 他摸摸她的头发,拉起她空下来的手。 “什么?今天是——”唐绵拉住他站定,没再继续往前走,看着他晕在车库路灯光里的侧脸。 “是的。也是我们的第一个。”说着,他不知道是从哪儿变出来一条手链:“情人节快乐!” 唐绵低头,手腕有一秒钟的冰凉。 “看喜不喜欢?” 她抬起来仔细一瞧,是她的名字,英文名。 在灯光下晃了晃,耀眼极了。 恍然,她想起那条被她放在衣柜,和他的西装、围巾一起的那条项链。 “哪里订的?” “伦敦。今早他们才送到香港来的。” “你多久去的伦敦,我怎么不知道?” 黎靖炜没回答她,只是又问了她一边,喜不喜欢。 “很漂亮,我好钟意。thankyou!” 停车场没什么人,她没在执着,只是摩擦着手中的链条,踮脚,亲了亲男人的侧脸颊。 黎靖炜低头轻笑了一声,揽住她,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的钟意。” 这一刻,像是有星星坠落在两人身上。 进了电梯厢。 “我还是得上去换件衣服呀!我都忘了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感觉我这样不是很得体。而且,去吃法餐的话,我记得这应该有dresscode?” 唐绵看着电梯镜面里的自己—— 没提包包,一条针织裙,还带着框架眼镜,配上松松垮垮的丸子头,怎么看都是个学生。 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从蓉城出发,在外面待了这么些天,就只提了一个26寸的箱子。 如果没在东京买几件衫,连换洗都不太来得及。 电梯厢里就他们二人,黎靖炜也看向镜子里的她:“不用那么麻烦。吃个饭而已,订的包厢,没外人。” 他是用那种低沉温和的嗓音:“况且——我觉得人靓,任何衫都只是锦上添花,不重要。” 唐绵被他的甜言蜜语搞昏了头,弯弯唇撒娇:“怎么办,我突然有点后悔,没有答应你——” “现在不晚,我们明天去?” 唐绵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算了,再缓一缓吧……” 黎靖炜像是无声地叹息一声,揽紧了她。 两人出电梯,在大堂里,有人喊了黎靖炜的名字。 几乎是下意识的,唐绵从黎靖炜怀里退出来,抬头看向走过来的人,是一位打扮得体的中年贵妇。 贵妇打量的视线落在唐绵的身上,话是问的黎靖炜:“小炜,跟朋友在这边吃饭?” 腔调是那种很老派的国语。 “林阿姨。” “这位是——?” “唐绵,我女朋友。这位是,林阿姨。” 唐绵一愣,旋即冲林阿姨礼貌地笑了笑,看上去大方得体。 黎靖炜问候完,捏了捏唐绵的手:“你先过去看看吃什么。” 她忙点头,径直往里走去。 进包厢,唐绵仍然心有余悸。 因为那位林阿姨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凿穿一样。 没多久,黎靖炜也进来了。 唐绵忍不住问他,林阿姨跟他是什么关系。 “是我妈的同学,也是我舅妈的表妹。他儿子这两年在香港做生意,她也就从台湾跟着过来。”说着,黎靖炜将西装外套脱了搭在衣架上。 转身,看着她的小脸就能猜到她的担心,走到她跟前,拿手抬起她的下颌,然后又放开,将一缕发丝勾到她耳后。 “香港有六七百万人,我们只是普通市民,遇到熟人的机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遇到了就遇到了,不要担心——”看着她仰头看自己的面容,黎靖炜深邃的眼底蓄起笑:“点菜了吗?” 骨节分明的大手停留在她的后颈处不曾离去。 略略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细腻光滑的肌肤,还想说点什么,门口的服务生敲门准备进来。 黎靖炜亲亲她的额头,回到桌对面。 简单环顾四周,仔细想想,这其实是唐绵第一次住香港的半岛。 以往都有公寓,自从退租后再来香港,她都选择四季,如果那边没房间,那么退而求其次,她会选君悦。 位于尖沙咀梳士巴利道,拥有停机坪及全球最大的劳斯莱斯车队、有着东方贵妇之称的半岛酒店,尽管在近年来在高端科技以及迎合潮流等方面有了巨大进步,但由于听起来、看起来过于“文艺复兴”,从来没有在唐绵的名单之中。 至于这家酒店内风靡全港的餐厅,今天也是她第一次踏足。 “它有固定的menu,我看了看,又加了个鱼子酱牛肉塔塔和香煎鹅肝配苹果——我饿了,今天。”唐绵咬了口餐前面包说。 “没多加一个芒果千层?”黎靖炜接过服务生递上的热毛巾,说谢谢。 唐绵摇摇头说不用:“差不多够了,就先这样吧。” 豪华水晶灯下,挂画、蜡烛等装饰,让整体设计显得相当富有法式宫廷风味。 中间的新鲜玫瑰,给这个包厢增添了些许浪漫气息。 窗外,街灯映着这座城市的璀璨,让原本熟悉的街景显得迷幻。 可这餐饭,唐绵吃得稍显沉默,大概是因为刚刚在大厅的插曲,也可能是因为白天的插曲,或许也是因为宏盛的事情,总是让内心的隐隐担忧,反复出现。 上餐后甜品的时候,黎靖炜的电话响了,他看了唐绵一眼,接起来。 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很杂,大人小孩一大堆,但她七七八八听出来,内容是对方知道了他跟个女孩在酒店里出现。 唐绵放下小勺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黎靖炜。 他耐心听着那边的东拉西扯,偶尔应答两声,讲国语,语气正常,听不出有什么不同,然后他抬眼望着自己。 深邃的眸子里,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深意。 唐绵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跟着紧张起来。 “……嗯…你们不用过来…嗯……有点忙。对对,表哥给我说了,问题不大,我过几天再去。嗯,好,好的——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我带她回去……” 带她回去? 唐绵听到这几个字,慌了。 甚至,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还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黎靖炜已经挂了电话。 他环顾了包厢一圈:“我在台北的家人,都很想要见你。近期如果我们能够抽得出时间,回去一趟?” 说话间,法式吊灯温暖的光晕洒下来,勾画出男人线条深刻硬朗的轮廓。 唐绵的犹豫被掩埋,被蛊惑得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个礼拜一。 唐绵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黎靖炜已经离开了。 房间蒙蒙亮,没有电视剧和小说里那种贴在床头柜的便利贴,她捏了捏发酸的腰,下床洗漱。 心里没有任何失落,只有甜蜜。 因为这份自在感。 唐绵在楼下吃早餐时,黎靖炜发来短信,她刚刚点开,还没来得及看,电话紧跟着就来了:“司机的电话,你收拾好了联系他。”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她说不用,自己打车过去很方便。 唐绵今天得去海达,因为之前她在蓉城负责的那份赴港上市报告书被选为模板,今天的交流会上她得发言。 黎靖炜没在那边多劝,只是让她注意安全,还想多聊两句,秘书过来催他,两人只得匆匆挂了电话。 说是交流沙龙,但是劳力去了所上,自然不会有人放过她。 一点半,准备收拾收拾去吃午饭前,唐绵去了趟洗手间。 两女同事正在盥洗台前聊天,其中一个正是许久不见的annie。 她瞧见唐绵进来,像是忘了之前唐绵的不给面子,热情打招呼,接着立刻捅旁边那人的胳臂,使眼色暗示。 洗手间里瞬间有了一种别扭尴尬的氛围。 尽管疑惑,但唐绵没多想,打过招呼后,走去了隔间。 等她出来,盥洗台前已经没人。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唐绵隐约感觉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好像是从今上午她到海达开始…… 关掉水龙头,她抽了张纸巾擦手,思绪有些零乱。 吃了饭回海达,唐绵发现那些奇怪的眼神不但没消失,反而愈来愈厉害。 经过茶水间,她听见有人提宏盛,刚要进去倒水,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停住脚步。 “是不是看错了?确定是cecilia?” “billie不是有影照片吗?这么多年同事,别人认不出,你我还不知道是不是?” “怪说不得,你们记得jepson吗?家里条件那么好!我当时好心好意介绍他们认识,cc可是正眼都搭不上呢!可见人家想法跟我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啦!” “那这样说来也很奇怪呀!说不定只是人家的踏板而已。唐绵这种开豪车住豪宅的富家女选什么不好,选黎靖炜那种死了老婆带着小孩倒插门的?” “拜托,黎靖炜那样的条件,他就是有老婆或者说再来十个小孩,他只要看得上我,我都会说愿意!” “ceci的妈妈就是很着名的企业家。万宝之前一轮赴港上市就是我前东家在做嘛!我接触过,她妈妈人还不错的啦!不过这段时间锦丰系‘政变’,没点儿手段,可能坐到哪个位置去?只能说,想法摸不透,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觉得多半是资源互换啦!就像你说的,万宝这次的危机解决就是最好的印证。” “不一定哦!我们所本身就跟宏盛接触多,万一她和黎生,就是正常业务关系呢?我们不要在这背后瞎说!” “不可能吧?甲方爸爸那边什么时候口味变这么小清新,喜欢职场小白领了,还把自己女人安排在乙方公司,吃窝边草,还是,想玩办公室制服诱惑?” “我还是不相信cc是这样的人……” 唐绵没再多听,摸了摸水杯壁,回到办公区。 坐下来,她拿出手机,在海达内部论坛上看到了同事们口中的照片—— 黎靖炜探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的,以及握着方向盘望向她背影的,共两张。 外加一张社交平台的截图。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第一张里男人挡住了她的大半边脸,看不太清楚,第二张只有她提着booktote的背影。 第叁张是他们两人在银座买了包出来后被拍的,不过刚好唐绵被街上的人形玩偶挡住,只看得到黎靖炜拉着个女孩。 唐绵不自觉地摩擦手机屏幕,心中的害怕蔓延至全身。 没心思再做事,唐绵坐不住提前离开,在电梯门口遇到来香港办事的刘律。 两人寒暄一阵,唐绵开口说送他。 之前本来计划的是下午见客户,中午饭前,她就让司机去半岛把a7开过来。 上了车,左右无人时,刘师兄突然开口:“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毕竟是你的私事,以前章律还有季老都让我多关照你,也跟我透过底。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唐绵猜到是什么事,刘律现在肯提点她,说明是真把她当师门一家人,她也没有拿乔,诚恳地道:“师兄,您跟我直说,没关系的。” 刘律见她神情没有恼怒不悦,不再拐弯抹角:“你跟黎总是不是很熟?” 熟不熟,怎么个熟法算是熟?是工作?是生活?还是其他?唐绵忽然有些无从判断。 她握着方向盘的片刻迟疑与沉默,让刘律看出了端倪。 他很自然地想起蓉城招标会上的场景,年轻漂亮的乙方律师与风流倜傥的甲方老板,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刚到香港两天,所上传的风言风语,我也有所耳闻。有些事一旦有了苗头,哪怕开始是捕风捉影,但说的人多了,众口铄金,最后也会成真事。” 刘师兄继续道:“像黎总这样的男人,叁十几岁,事业有成,人长得也好,受你们这些年轻小女生喜欢很正常。所里那些人,归根究底不过是‘嫉妒’二字。你身上有他们拼命想拥有却永远得不到的资本——这么号人物跟你扯上关系,你说她们心里什么滋味?和你讲这些,是希望你能摆正态度。男人最了解男人,有些时候觉得新鲜,逗一逗差些社会经验的女孩子。你还年轻,有些男人,可以仰慕,但不能去招惹——毕竟圈子不同,现在再多的甜言蜜语、风花雪月都是暂时的。等到时候真牵扯不清了,传出去,男的不过风流而已,吃亏的,总是女方,你说是不是?” 唐绵沉默了很久,舔了舔嘴唇才开腔。 “师兄。很感激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很多问题,我想得确实是简单些。可是这样也好,生活本身就很简单。人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一碗面也好,满汉全席也罢,都只是一顿饭。我自己真切体会到当下开心,当下快乐,是因为这个时间点有它,我会感觉到满足,而不在乎它究竟是什么、旁人怎么说。你说对吧?” 对方张张嘴,没再多说什么。 看着刘师兄下车的背影,唐绵握着方向盘思绪万千,心里突然感觉空荡荡的。 这种心慌心乱肯定存在,因为她是个人。 但是她做不到改变,因为这些道理她自己都亲眼看见了,这些劝告,她比谁都明白得早。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对别人的选择,无关人员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从包里拿出一包烟,她点了一根,吸入肺中,又缓缓吐出来。 烟雾弥漫里,她往手机里输了黎靖炜的号码,然后打过去,明知道他现在可能在忙。 电话只响了一声,那边接通了。 几乎是刹那,唐绵原本飘摇的一颗心稳稳落地,烦绪也跟着远离,她先道:“是我。” “我知道。”黎靖炜答。 听着他的声音,原本想说的话,她发神望着仪表盘,突然不想开口了。 沉默间,听到他问自己:“现在在哪儿?打电话过来,已经下班了?” “……” 唐绵抖抖烟灰,不答反问:“你呢?你现在在哪里?” 黎靖炜听到她略带小性子的问话,没有丝毫不悦,有的只是纵容,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又清晰了些:“刚结束一个会。也想着你在干什么,正准备打给你。” 唐绵无意识地“嗯”了声,嘴角抿起小小的弧度。 手抬起,准备将烟头按灭,那串手链就从衣袖里露出来。 她突然听到电话那边有人敲门喊他,不再缠着:“你先去忙吧。” “唐绵。” 准备挂电话前,黎靖炜低低地喊了她的名字。 低沉的声音带了缱绻的暖意。 不习惯他这么叫自己,唐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干嘛?” “晚上没办法一起吃饭。”黎靖炜停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忙完了还是回九龙塘。” 明白他的意思,唐绵脸颊微烫,语气不自然地问:“那你跟谁一起吃?” “几个朋友,往年过年都会抽时间聚一聚,今年我不是没在香港,所以——” 说着说着,他突然止了声。 唐绵刚想问“怎么了”,又听到黎靖炜磁实的嗓音通过电波传入她的耳朵里:“你愿意一起来吗?” “……”唐绵捏紧手机,想到今天所上那些人的七嘴八舌,也想到刚刚师兄说的话。 心动有几分,却仍旧有所顾忌。 “如果行的话,等会儿我去接你。” “不用——”唐绵拒绝得有些快,说完这两个字,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语塞,只能在大脑里找着词汇,“我回去等你,你少喝点。” “晚上有其他安排?” “……没……” 黎靖炜说:“那我出发前给你电话。我这等会儿还有个会,大概一个小时结束。” 唐绵抠起衣袖,这是她心情纠结的表现,她低低地说了句:“还是算了,你去吧。” 她的确想融入黎靖炜的生活圈子,但又怕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黎靖炜像是知道她的顾虑,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随意:“都是一些老熟人。他们也很想认识我心仪甚至想有有进一步关系的女孩。” 唐绵又开始动摇。 “那就这样,你先回去休息一下。”黎靖炜已经说了结束语。 唐绵妥协,不过开口打断他:“你把地址发我。不用麻烦多跑一趟,我自己开车过来——有没有着装要求?”挂电话前,她补充问道。 “没关系,你随便穿就行。” 结束通话后,黎靖炜把手机往茶几一扔,刚进来的两人已经演上了。 杜方君捏着嗓子:“你说我该穿什么好呢?” 郑恩怀猛地握住他的手,一脸深情款款,用他那口蹩脚的国语说:“不管你穿什么,你在我心中都是美若天仙。” “靖炜……”杜方君回握郑恩怀的手。 黎靖炜突然抬眼,夹着烟的手指点着演得正起劲的两人:“好歹都是喝过不少墨水的。一个医生,一个行长,注意点素质。” 杜方君笑得更有深意。 郑恩怀把头靠在杜方君肩上,又用双手攀着他的脖子,差点就挂杜方君身上,脸上却是天真无邪的表情,抿着嘴角说:“阿君,lester的样子,是不是就是现在流行说的‘装逼’?” “恶不恶心!”黎靖炜执了烟盒掷过去。 郑恩怀搂着杜方君哀叹:“也就在我们面前发脾气。在人面前说话细声细语的,想帮人家妈妈还不敢自己出面,不过没他做背书那浑水我也不趟。真是披了层人皮装模作样,这得意忘形的样,都快忘了自己是匹狼的事实。” “这叫闷骚,懂吗?医院碰到了,装不熟,心疼放心里,假模假样让我去看!” “对对对。上次英雄救美也是。非要先稳一稳,要稳吧,你又稳不住——” 两人一来一往,黎靖炜低头抽了口烟,半晌才开腔:“等会儿吃饭,不要叫乱七八糟的人过去。” 郑恩怀问:“我倒是得到小道消息,那边知道春节你带了个女孩把日本走透透,现在正在查哦——以往可以拿钱压传统媒体不写,现在互联网时代,人人都是自媒体,你拦得住吗?” “……”黎靖炜没答话,只是点了点烟灰。 郑恩怀也加入话题:“你拍个拖的新闻现在不稀奇了,但那边要是晓得了对象是谁,这事倒有些麻烦。以那位的脾气,如果知道你……恐怕连抽你筋扒你皮的心都会有。” “八字还没一撇,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杜方君啧了下嘴。 郑恩怀说:“这叫积怨已久,有些事,不过是导火线。你看这次印尼闹这么厉害,要不是lester后面还留了一手,不好办呐。她身为主席,没在背后煽风点火?我不信。我看只要是lester手上的项目,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也不管宏盛死活。” 然后他们发现聊了半天,当事人还没表态,不由齐齐看向兀自斟茶的那人,不相信他真的不急。 philip现在玩心重对公司事务没兴趣,不代表一辈子都会如此。 而且sandy的孩子也大了,不是亲生的终归养不熟,经不住挑拨,到时候反目是极有可能的事,人家在李家那边可是有亲外婆的。 黎靖炜淡淡地开腔:“现在的宏盛是李谢两家企业合并而来,更是她的心根,这几十年来从未放过手,尤其是在李洲行得病之后。这几年,她私底下做过不少非法勾当,对集团怎么样、对股东怎么样,大家心中都清楚。即便明面上没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但自家窝里证据一大把,现在是利益相互牵扯,如果哪天平衡被打破,难保不会有人握着所谓的证据跳出来。” “这老太贼狠!”杜方君感慨。 郑恩怀突然陷入沉静,经过深思熟虑后才道:“其实,对付那位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不过未等他说出是什么办法,黎靖炜已经摁灭烟蒂站起来,他从沙发边上拿了外套:“我去开会,jonny应该快落地了,你们联系一下。calvin来不了,你们让人把我上次带回来的酒送一箱去他家。” 等人消失在门口,郑恩怀暗暗叹息一声。 倒是旁边的杜方君从外收回视线,顶了顶郑恩怀肩膀:“什么办法说给我听听?” 郑恩怀摇头:“你这个中文叫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再说——人不同意,那就不是办法了。” 他们都是年过而立的人,有些话不用挑明来讲,彼此就会明白,刚才黎靖炜起身的动作,一定意义上已经是不让郑恩怀再讲下去。 郑恩怀身体往后靠着沙发,感叹:“红颜祸水呀!” 第十四章 唐绵到半岛把房间退了,提着行李箱回了龙驹道。 jack趴在楼梯口的毛毯上,瞧见她晃了晃尾巴。 看见她上楼,又憨憨地跟在后边。 唐绵将衣服一件件挂进去,时间还来得及,又去简单冲了个澡。 拉开浴室门出去之前,她想到自己刚才抽了烟,又跑进去刷牙。 香港这两天升温了,站在衣柜前,唐绵没什么过多选择的空间,挑了件白色的蝙蝠长袖针织衫,搭黑色a字短裙,又把头发披散下来,纤白的手腕处戴着手链和腕表,在镜子面前,有光芒折射出来。 她打开梳妆包,拿出七七八八的化妆品,给自己上妆。 描完眉,从叁只口红里选了那支ysl的唇釉。 刚把唇釉盖子拧紧,叶引发微信过来问她回蓉城没有,在干什么。 唐绵回了叁个字:“在化妆。” 叶引要求拍个照瞅瞅。 收到照片,不到5秒,她发惊恐表情过来:“我靠!草莓红,传说中的斩男色,专斩直男!” 叶引平日不化妆,报社的女编辑叁天两头讨论化妆品,她耳濡目染也有所了解。 “你涂斩男色,打算去斩谁?黎靖炜?” “斩个屁!你不懂这叫‘女为悦己者容’嘛?” 唐绵抬头,看着镜子里的女人,眉目如画,唇红肤白。 还没回过神来,那边就传来叶引噼里啪啦的声音:“啧啧啧~你现在这是春风满面啊!不过,女人嘛,我也理解你,谁都挡不住英雄救美的戏码!暂且不论给万宝拉贷款这种事,单纯说他为了你揍另一家公司的老总,就让人心动啊!黎靖炜这样身材的,打起架来一定又狠又帅,我看他的样子,绝对有练过。” 那晚的事,唐绵后来有和自己的好友分享些许,叶引聊起来还很亢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我可亲眼见过你怎么对那些追求者,一旦有苗头立刻掐死,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呢,要死不活,没点激情,我现在是懂了,原来心里早就揣了人啊?还是怪我自己傻了,太憨了!还以为凭实力人家黎总才会答应接受我的采访,原来还是走了后门?在东京那次,黎靖炜坐你旁边,当时我就感觉怪怪的,现在知道他对你有想法,我才明白,那应该是男女荷尔蒙的碰撞,虽然他没看你几眼,也不怎么说话,可你们俩一块坐在那,就像天雷勾地火,一不小心就会‘砰’——擦枪走火。” “你别说那么早的事!说现在,现在还春风满面呢?我现在愁容满面还差不多!” 唐绵边收拾东西边将今天白天所上的事讲给自己的朋友听:“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不该是你考虑的事情啊!你口中的黎靖炜那么有本事,你告诉他,让他解决啊?他一个大男人不挡在面前还想当缩头乌龟?”引子在那边扯着嗓子说道。 言语之中流露出不满意,有别于以往她说到黎靖炜的害怕与崇拜。 这份不满意无关于黎靖炜,更多的是因为唐绵多年来的隐瞒,以及知道唐绵那件秘密后的延续至今的惊讶。 “他没有!他还不知道。是我自己在纠结——现在这种敏感时候,我不想惹什么麻烦。” 唐绵低头用卷发棒将发梢弄了点弧度,一下没弄好,有点烫手。 “你都说了,相片看不出来是不是你,而且就算是你,他的态度摆在那里,那你没事给自己找事干嘛?……不过我得再次确定哈,你确定了她跟那个玩具小公主还是谁,说清楚了?” “确定。”唐绵没迟疑便回答。 抬头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差一刻。 挂了电话,她顺手把使用过的化妆棉丢进垃圾桶,又照了下镜子,准备出门。 黎靖炜刚才已经将地址发过来给她,是位于石澳的阳明山居。 唐绵之前在那里见过客户,知道地方,去的路上不是很塞车,她到达的时候,不到五点半,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将车停好,唐绵便看到立在一辆minicooper旁边抽烟的charlie。 有个小生的团队约了她准备在这里拍最近很火的落日杂志封面。 charlie到得早些,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许久未见的唐绵。 看着时间还有一会,两人手挽手去海边走走,聊聊近况。 “现在明星真有钱,只是拍个照都要订豪包,哪个包厢望出去不都一样吗?”“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吧!大的那几个是落地窗,可能拍出来效果可能还不错。你好好加油!” “好的啦——你说这地方,从外面看着真不怎么样,穿过来真是别有一番洞天。”charlie顺着楼梯走前面,东张西望的喟叹。 私人海滩入口,站着接待客人的侍应生。 唐绵报了黎靖炜给的包间号,说自己到早些,先同朋友在底下喝点茶。 “你们现在怎么样?”服务生带着她们入座到公共喝茶区里的一个小包厢,真正的面朝大海,风景不错。 唐绵朋友有几个,感情很好,什么事愿意分享,是彼此的树洞。 但charlie在这件事上,对她唐绵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 很多话,她可能不会对叶引说,但却瞒不了charlie。 “其实——我们在札幌的时候,他给我提了结婚。”唐绵垂着眼睫,缓缓开口:“但是……我没同意。” charlie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是完全的不可置信:“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错吧?cc!” “那天情况不一样,在札幌,我们在雪山被困了一晚上,早上直升机来之前,他向我求婚了。在那种时候,脑海里只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我很害怕他是觉得我陪他经历那种无法忘记的时光,所以我说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回香港再说——回香港之后,这两天他忙得不行,你也该看新闻了,宏盛出了点事……” “……”charlie沉默了半天才缓过劲来:“cc——你真的好牛!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牛逼?这种时候都能冷静,你才是干大事的人啊!” “这是我的问题,我比较犹豫而已。尽管我不晓得自己在犹豫什么?” “除了你怕他是冲动,还有其他原因吧?” “对,我不想他不给自己留回旋的余地。” 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charlie压低声音说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听到对方这样问,其实唐绵心里也没底,握着茶杯幽幽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呗。现在还蛮好的。我就是简单过好每一天,不因为一些小事冲动,最好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 charlie知道她指的是那件让她懊悔很久的“u盘”事件:“你这个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刚刚的原因里面,始终有你自己的不太乐观?” “也不是乐不乐观,就是我单纯觉得,原本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因为他是他,而我是我,变得复杂了些罢了。我不求自己能够帮得了他什么,只希望不要惹麻烦就行。” 唐绵小抿了口茶,她不懂品茶,却也感觉出这是上等的好茶。 “你也太贬低你自己了?”charlie不赞同。 “我不是贬低自己。记得去年我们在酒吧的时候,我说过——我跟他之间本身就有差距。年龄、身份、阅历,很多很多,其实我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你应该还有印象,上个月我在山城的时候跟你讲,我准备放弃了——我不想他不好,也不想我不好,我都不想。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事情发生得很自然,甚至于有些moment我都后悔于自己之前犹豫,快乐最重要,管得别人怎么想,对吧?” “看来某些个moment是不能够说给我听的羞羞的那种?——那你们可更得把措施做好,男未婚女未嫁,哪天真中奖了,闪婚是正常现象。” 见唐绵瞬间红了脸,charlie没再继续打趣:“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在天桥上吗?我形容他对你,就像是风,来去都只像是你的梦罢了。当时你没有反驳,我想我说对了——那么,现在呢?你拒绝他的求婚,可你又是实实在在的爱他,感情这种事,还是只能自己体会。” “其实,我当时是很感动的,是言语不能够表达的那种感动,因为我已经完全认定他了。结婚不结婚,我倒不觉得是最重要的事,我对他,不缺那一份文书。当然,彷徨与不安由于现实的很多问题,肯定会有。他的很多事,他讲我就听,不好奇是假,但那是他的过去,和我的世界有很多的不一样,他也难,我没有办法想象或是体会,只能当聆听者。我没谈过恋爱,不过,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就是恋爱的感觉,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很自在。” “那不是挺好的——他知不知你……这么多年?” “我想他知道的吧,不过这并不重要了。”唐绵身体往后靠着椅背,不自觉地摸了摸带着体温的手链。 “也对,”charlie点点头:“不重要的。但——你之前收到的那两份协议呢?你怎么处理的?那可是两笔不菲的财产啊!是人都会心动欸!” “再多我也不在乎,那并不属于我。但给你讲个笑话——我曾经考虑过,干脆顺从李谢安明,她高兴、我妈高兴,我也高兴。我为什么高兴?因为我肯定我拿到股份转身就会给黎靖炜,他不是一直很想要吗?——” 看到有服务生过来,唐绵停了下来,待人离开再继续:“你听,是不是笑话?我的脑袋,真是少根筋,居然会有这种白痴念头冒出来。所以啊……有些时候不能头脑发热一冲动就去决定什么。” 这话,听着像自嘲,不过使用的语气,也让整个气氛轻松起来。 charlie笑眯眯吃了块刚上的糕点,但还是忍不住提醒:“cc,你现在可千万别做这种傻事,我们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自己始终是第一位啊,我们又不是什么大英雄,何必逞强去拯救别人?” 得到唐绵的肯定回复后,她才说道:“话还是说回来,那两份协议是‘常人’眼中香饽饽的同时,更是烫手山芋。要是李谢安明知道你不同意,转身就跟黎靖炜搞在一起,这可怎么是好?” “什么叫转身就搞在一起?!你最清楚,我认识他,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是我妈和那个人非要怎么怎么样,我的态度一直都很清楚啊。至于那两份协议,我的脑子我的智慧,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我又没随身带着,放在蓉城只得麻烦引子帮我寄到宏盛了,我看头两天已经签收了。”唐绵顿了顿:“不对,我反思——我中途还是犹豫过,因为我妈那边的事情。哎……怎么吵、怎么闹,我始终是她女儿。” “那你后来怎么调节的?” 唐绵笑了笑,半开玩笑地道:“不是已经跟你汇报过了吗?” “你现在还没跟你妈联系?这么些天了。” “没直接联系。我低不下头,她也是。况且,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细说我在拍拖这件事。不过,昨天她让秘书去帮我把车子今年的保险、车行的保养费、牌费杂七杂八的给交了,又让秘书过来问我铜锣湾那套公寓我喜不喜欢,喜欢就买,免得住酒店不方便。她应该给我在a大的导师打了电话,知道我在香港的时间可能要长些……哎,在东京跟她吵架,是话赶话,赶上了。出那些事,她其实不知道,我把气撒到她身上,也是我不对。她当时心里急,我该理解。既然过都过了,解决好了,没造成什么,算了……” charlie点点头:“两母女嘛,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咯?不过——这样看来,黎靖炜还真的是蛮喜欢你的。至少拿出了实际行动让我们看到了。毕竟,嘴巴说说谁不会?他们这种人,跟女人交往,估计都是跑车房子随便送送罢了。到你这里,还是不一样,出钱又出力的,对你好,也愿意出手帮——” “其实我也不是求他这些。”唐绵打断她,搁下茶杯,认真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认识他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但我那时就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或是财富,都不是。” 话音刚落,归巢的燕子划过天空,消失在海平面上。 两人同时望过去,背景里,血橙似的太阳挂在海平面上,平静的海面倒映着晚霞,鸟儿的飞翔,就像是穿梭于人的心房。 唐绵和charlie人在一堆,话就说不尽,直到那边工作人员打来电话,charlie才惊觉过来有工作。 唐绵同charlie穿过小径往大厅走去,也很凑巧地就看到黎靖炜从车上下来。 作为朋友的charlie大方打招呼,再和他们道别。 唐绵和黎靖炜随服务生往里走,她大致把海达有人拍下他们照片的事情讲了一下。 黎靖炜笑笑说是小事,只是问她怕不怕,像是早就知道了。 灯光照在黎靖炜的脸廓上,淡淡的光晕,映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唐绵的手指反握了他的大手,突然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摇摇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进电梯,男人侧过头,看到的是一张略显拘束的小脸。 唐绵握着包的链条亭亭立在那里,脸颊边的发丝被她掖到耳后,露出姣好的细白脖颈,妆容精致,一对用眉笔浅浅描过的平直眉显得很精神。 进到包厢,服务生退出去,里面仍有内间。 黎靖炜正准备推门,一个男人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唐绵认识他,是那个凌晨出现在宏盛蓉城办公室的财务部主管,jonny。 jonny瞧见门外两个人,打量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唐绵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视线下移,自然也注意到进包厢的两人十指相扣,他马上反应过来,调整神色往边上靠了靠,笑着打招呼:“来了?” 黎靖炜牵着唐绵进去:“其他人都到了?” “我和george前后脚到,方君同william早到两分钟。”jonny跟着进来,关上门。 粗粗扫一眼,屋里还有叁男一女,几个男的唐绵都有印象,倒是那女的,看上去比唐绵还要小些,五官生得大方漂亮,穿着卫衣牛仔裤,正坐在那玩手机。 杜方君扭头对沙发上那女孩说:“在台北嚷着要见,这会儿人来了,你倒捧着手机不肯撒手。” “哪儿呢?哪儿呢!” 女孩抬头四下张望,然后跑过来,好奇地打量了下唐绵,又笑着看向黎靖炜:“靖炜哥,这就是嫂子吗?” 当着这些年纪明显比她大的男人面,被喊嫂子,唐绵有些窘迫。 jonny翘着二郎腿在那起哄:“嫂子嫂子,女字旁一个叟,叟的意思是老头儿,fiona你可把人叫老了,要我说叫‘小嫂子’最合适,你问lester,我讲的对不对。” 女孩真转过头问黎靖炜:“是这样吗?” 有那么一瞬间,唐绵感觉到身边男人被打趣得略略局促,即便这份局促很快被他脸上的浅笑遮掩过去。 黎靖炜虚搂了下她的肩膀,介绍那个女孩:“方君的妹妹,方禾,fiona。还在美国念大学。” fiona笑起来有酒窝:“小嫂子好。” 唐绵没有应下这声嫂子,只是腼腆微笑,对她说:“你好,唐绵。叫我cecilia就好。” 其他人里杜方君唐绵见过,另外两个郭裕同郑恩怀,黎靖炜又一一做了介绍。 郭裕她觉得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否见过。 人齐了,杜方君招呼着大家上桌点菜。 唐绵自然被安排在黎靖炜旁边,fiona则坐在唐绵另一边,不时跟唐绵说话,言行间对她也颇为照顾,唐绵多少察觉到,fiona在这里,让她跟这些大老爷们吃饭时神经不至于太紧绷。 而且她也发现,包厢里除了她们两个,再无其她女伴。 自打唐绵进来打了一圈招呼后,那位叫郭裕就不再说话,几乎变成透明人。 可能考虑到jonny同黎靖炜饭后还有会,几个男人都没喝酒,用果汁或豆浆代替。 等菜上来,包厢里的气氛热络起来。 fiona好奇地问唐绵:“小嫂子,你是怎么跟靖炜哥认识的?” 黎靖炜背靠椅子,手里夹着根烟,听到fiona这么问,他低头抽了口烟,唐绵转头看他,恰巧看到白色烟雾遮挡了他脸上的神情,fiona还在那巴巴望着自己。 以唐绵的性格,很难在这样的场合甜蜜害羞地讲起“相爱经历”。 在众人饶有兴致的注视下,她只能红着耳根假装平静地说:“在伦敦,我那时候在读书,遇到他——后来,在他舅舅的餐厅打工,就有见过面。” “黎靖炜”叁个字到嘴边,觉得不合适,“黎生”、“黎总”又显得生疏,叫不出“靖炜”,也还未习惯称呼他为“lester”,便只能硬生生换成了“他”。 杜方君笑嘻嘻:“我听到的版本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呢?”fiona很感兴趣。 闻言,唐绵抬起眼皮看他。 杜方君收集齐大家的关注目光,理了理外套,清清嗓眼,徐徐道来:“十几年前在蓉城,某个秋高气爽的夜晚,有人在放学路上遇到流氓,就拼命地跑,没看路结果就撞到一个青年。背的书包,扣子一刮,挂住了那青年的衣服,衣服更是扯破了一截。自此,牵扯出一段难解的缘分……” 唐绵听得怔了好几秒,十几年前……她在读初中? 在记忆里搜寻跟杜方君描述对得上号的画面,对那天遇到流氓的事,确实有印象。 不过,她只记得自己拼命跑拼命跑,最后跑到小区门口的巷子外,才发现那流氓早就没跟上来了。 难道是—— 不由的,心跳有些加快。 杜方君见她这样,猜到她定是记起来了些什么,笑着道:“有些事,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旁边的郭裕突然插嘴,幽幽来一句:“不就是件衣服,那衣服可不便宜。” “……” 其他人怕黎靖炜不高兴,赶紧七嘴八舌的起哄,有人说这叫甘之如饴,也有人开玩笑的说,george你这句话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郑恩怀直接端着那杯豆浆起身要敬唐绵:“他说话比较直,不过没什么恶意,相处多了你就会知道,别往心里去。” 他没提给万宝放贷的事,唐绵不好意思,赶快起身:“我明白。我也是这样的人。以茶代酒,感谢都在这里面了。” 和郑恩怀碰杯后,她喝了口果汁才坐回去。 郑恩怀见她真不计较,爽快地道:“听george说,那天在蓉城,lester还蛮喜欢我放的碟片?看来,我的音乐品味还是蛮不错的,等哪天你们办喜事,我一定高歌几曲。” 唐绵对这种打趣的话一笑带过。 黎靖炜看了她一眼,把烟蒂捻灭在骨碟上,他开腔:“行了,赶紧吃。方君同fiona晚上还要回台北。” “不着急,今天不回去了。明早的安排刚被取消了,如果晚上你的会结束得早,我们去钓虾?好久没去过了,我今天听人说,香港开了家钓虾馆还不错。”杜方君笑言。 jonny接腔说没问题,说等下开会主要是他交代蓉城目前的情况,几句话就结束很快的。 黎靖炜问过唐绵之后也说可以,话毕,他发现唐绵没动那只清蒸大闸蟹:“不喜欢吃?” 唐绵倒不是不喜欢吃,正当季的时候也爱买,只不过她有个不好的习惯,遇到可能会弄脏手的食物,她有很强烈的抗拒心理,一般情况下她在外面有其他人的时候,宁愿不吃。 黎靖炜也注意到,只有他跟唐绵的手最干净。 他是因为没怎么吃东西。 看向唐绵的碗跟骨碟,又见旁边的fiona正捏着排骨大快朵颐,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唐绵正想说饱了,黎靖炜撩起衬衫袖口,拿走她手边的那只大闸蟹。 黎靖炜剥螃蟹的动作很斯文,当他的手指沾上蟹黄,没急着用湿毛巾擦,而是继续慢条斯理地挖掉蟹脐跟蟹眉,他把处理干净的螃蟹掰开,用筷子挑出蟹肉,当一小碟蟹肉推到自己跟前,唐绵抬眸看向他。 “吃吧。”黎靖炜正用毛巾擦拭根根修长的手指。 “靖炜哥对小嫂子真好。” 不知何时开始,fiona伸着脖子羡慕地瞧这边,转头对自家哥哥说:“哥,你也给我剥螃蟹吧。” 杜方君无情地驳回她的要求:“自己剥。” “哥,你真是我亲哥。” 倒是jonny伸手:“来,哥哥给你剥。” 唐绵低头,没去看其他人,嚼着蟹肉,心里有满足也有羞赧。 中途,郑恩怀哼着歌去上洗手间,jonny剥完螃蟹,擦干净手也跟着起身,包厢里的小洗手间只能一个人用,两人就勾肩搭背地去外面的洗手间。 包厢不远处就是公用的洗手间。 两人排完水,叼着烟在盥洗台前洗手,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怎么样?”郑恩怀问。 jonny听他没头没尾这么一句,却明白他在讲什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估摸着能成。” “我也这么想的,这关系应该定了。要不然今天吃饭不会把人喊上,还让方君把他妹妹叫上,不就怕人尴尬不适应。” 郑恩怀站在自动烘干器前,伸着手翻动:“这上了心,自然得好好哄着宠着。一家人,你帮我我帮你,没问题。只要别又是一头白眼狼就成。” jonny扔了擦手的纸巾团:“应该不会。这女孩看着lester的眼神,都含情脉脉、温温柔柔的,她应该是晓得lester有个拖油瓶的吧?都没介意,听说处得也还行。那晚在办公室,这女孩整个就是害羞得不行,恐怕是被lester吃得死死的。不过看别人的眼神还是不一般,不是小家子气的性格,肯定是聪明会来事那种——我之前有女朋友是海达的,我打听过了。” 郑恩怀笑笑:“这是自然的,她方方面面肯定是要拔尖,不然李太不可能会硬是选她做新抱,听说还去泰国找人算过?——你说老太婆晓得了会不会气得半死?想要弄死他?” “lester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竞争白热化,李太无外乎最在意两样东西,手上的权力同philip。你看看春节这段时间,哪一样不是让她焦头烂额?气得在浅水湾的大宅躺了两天没去公司。说这后面没有lester的动作,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这样说来,唐绵也挺好的,还挺旺他的。再加上,lester不是过去像白纸一样干净的童男子,你给他找个纯洁无暇、单纯得不行的、胆小怕事的,绝对理解不了他那些过去。这个唐绵是他自己看上的,你什么时候见他主动带女人来跟咱们吃饭?”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就连以前的时文,要不是她整天追在lester屁股后头,主动得让人发毛,lester还不一定会着了她的道。” “说起时文,哎,她不是离婚了吗?” jonny像在回忆这个女人,突然对郑恩怀:“你觉不觉得,唐绵跟时文在气质上还是挺像的。” 郑恩怀啧了声:“我看你是女人玩多了,看谁都像,像个屁啊!姓时的就是个臭婊子,要不是她家有权有势,当年出事的时候,老子就把她五花大绑丢柬埔寨的山里去,让人好好收拾她,看她还敢不敢再兴风作浪。” “但这事也活该lester倒霉,人单纯。”jonny也不想提这段往事,具体情况他们还是后来听郭裕说的,即便他们不是当事人,但每回说起来都忍不住义愤填膺:“不过那个时文也没捞到好,alex还不是没为她浪子回头,他俩相爱相杀那么多年,最后一个在国外离婚一个死无全尸,看到这种结果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边说话边走回包厢。 “其实我前几年在迈阿密见过时文一次,她还跟我问起lester,瞧她那样,”郑恩怀冷笑:“大概还想着lester。换做我,我也忘不了,这叫什么,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我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我才追悔莫急。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对那个男孩说叁个字,我爱你。” “不要恶心人,不过她现在离了婚,指不定还真想回香港再攀上lester,可惜以lester的性格,这破镜恐怕圆不了。不过如果是tracy,我倒还真怕搞出破镜重圆那一套。” 郑恩怀点了点烟灰:“不可能,不要用你的想法去想他。大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明白,他要是真喜欢tracy,不会跑到美国去同邓家说那些话。你看看印尼的事搞得多难看,谁不晓得邓志晟有个妹夫在那边做将军?搞鬼应该还不至于,但都没说出手搭一把,可见是有多生气。lester当时还没回香港就给我发来万宝的财报,意思我很清楚,又过两天,就带人去日本,我以为就是养个女人玩玩,上心些罢了。直到今天看到他带这个唐绵过来,才真的确定,他那天跟邓志晟谈的是什么事。” jonny说:“女人嘛,掀不起什么波澜!别的不担心,就怕他再遇上一个时文。” “行啦。”郑恩怀打断他:“这个唐绵跟时文还是不一样的,虽然我不是亲历者,但认识他这么多年,我是不相信他对时文有什么感情的。时文那个人啊,在我看来,更像是他们兄弟俩的猎物。你想啊,他那个时候年轻想事情也简单,人又刚从蓉城回来,心态什么都不稳,容易膨胀,心里更是憋着东西在,半推半就能把alex气得要死,怎么可能放弃这种机会?但现在你看看——lester除了他妈,什么时候这么主动伺候过人?他叁十好几的人了,经历得又多,看透一个小女孩不是很难的事吧?况且,刚才我们也听见了,人家都认识多少年了,那俩都是聪明人,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也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十五章 杜方君口中香港新开的钓虾馆在观塘附近,不过出发前打电话过去,老板说要元宵后才正式营业。 众人悻悻。 为了不扫兴,郑恩怀便提议在这儿附近找个场子钓鱼玩玩也挺好,但就不海钓了,免得麻烦。 郭裕有其他事,走得早些,黎靖炜和jonny上了那辆卡宴去宏盛开会。 唐绵则自己开车,跟着前方的郑恩怀。 到了停车场,两人并排往钓场走去。 “lester工作确实算忙的,毕竟那么大个集团,他压力也大。有些时候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包括emily——你认识的吧?” 唐绵笑笑:“认识。我觉得还好,他还蛮称职的。” 她话说得模糊,不晓得这份“称职”是指做父亲,还是做对象。 “lester这个人啊,你以后跟他待久了就会发现,不会说话,怎么讲?应该叫闷骚?哎——不对,我无资格在你面前讲哈?你们要更熟一点。”郑恩怀边说边瞟了一眼闷着看地下没接他这句话的唐绵:“好早前lester同我讲了后,因为我还不太了解万宝的整个运行情况,我就直接找了梁总,不过当时他说不需要银行的贷款。后来我们又在香港接触了你母亲,发现头先是双方在沟通上出了问题,尽管中间圈圈绕绕了些,不过现在解决了,也算不错。” 唐绵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知是因为梁斌山做主没接受源丰银行贷款,还是因为亲口听别人提起黎靖炜很早就有为自己找郑恩怀帮忙。 郑恩怀转脸看她:“怎么,lester没告诉你这事?” 没等唐绵回答,他又点头表示理解:“也是,朋友这么些年,多少了解他的脾气,他就这幅德行——事情没办成,跟你提,估计觉得损面子。办成了去提,又显得像炫耀,不太好。” 唐绵敛下复杂的思绪,对郑恩怀说:“真是麻烦你了。” 郑恩怀笑:“lester难得亲自跟我开口,你要谢,得去谢他。”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 fiona看到他们俩到了,拉上唐绵就要去选钓竿,这里有专门租借鱼缸和钓竿的地方。 至于那两位男士,郑恩怀有事没事就会跑来钓鱼,鱼竿都是自带的,常年放在轿车后备箱里,恰好也有一副备用的。 选鱼竿的时候,fiona突然凑到唐绵身边,像是闲聊一般跟唐绵搭话:“其实今天是我哥求着我来的。我哥说了,你额胆子跟老鼠一样小,如果我不来,他们几个男人指不定就把你吓哭了,到时候丢脸的是靖炜哥。” 这话,听着真不像好话。 同为女人,在四下无人时,唐绵已经感觉出fiona对自己有敌意,从fiona的话里隐约猜出来龙去脉。 fiona神情倨傲地道:“不管是以前的sandy、tracy还是现在的你,都配不上靖炜哥,你们靠近他都不怀好意,只有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唐绵有些搞不懂fiona在想什么:“你不是有男朋友?” 刚才在吃饭时有提到。 “那又怎么样,我有男朋友跟我喜欢靖炜哥,完全是两码子事,谁规定我喜欢靖炜哥的时候不可以再有男友?” 唐绵失笑,心里更把fiona当没长大的孩子。 “你这是什么表情?”fiona看出唐绵没把自己当回事,愤怒地把胸一挺:“真搞不懂靖炜哥看上你什么了?tracy跟我比起来是差了那么一点,但好歹看得过去,你这样子的,根本比都没必要比了。” 唐绵点点头,走去另一边选钓竿。 fiona立刻追过来,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上帝好不容易给我开了那扇窗,我刚准备脱掉鞋子爬进去,你倒好,直接抢在我前头了,虽然你对我的威胁更小一些——我就说你不是真心喜欢靖炜哥的,我哥他们不在,你都懒得跟我装亲近。” 唐绵转回身,看着她:“我现在没有在跟你说话吗?” fiona挑眉,用手圈着唐绵的胳臂往另一排更高档的鱼竿走去,嘴里说着:“我警告你,不准欺负靖炜哥哦!他现在看起来是很喜欢你,可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也不准偷偷背着他干坏事,就跟以前那个女人一样,更不准取笑他。” “取笑他什么?”唐绵问她。 fiona斜睨她:“别以为我不知道,生意场上,靖炜哥的那些手下败将,只会整天不要脸地取笑他倒插门,以为这样就能显出自己多高贵。他们以为靖炜哥愿意娶sandy那个张扬跋扈的坏女人吗?小时候她跟她哥没少欺负靖炜哥,后来跟别人乱搞怀着孕觉得丢脸,就要死要活地逼靖炜哥娶她!真是好一个‘一箭双雕’!我听我哥说了,他们拿黎阿姨生病的事逼迫靖炜哥,如果靖炜哥不答应结婚,他们就要拔掉阿姨的氧气管。” 唐绵心里微颤,忍不住问fiona:“他妈妈不是在温哥华吗?” “嗯~……是在温哥华没有错,不过是好后面才去温哥华养病的啦。之前在香港医过,也回过台北,后来是听别人说温哥华有位医生可能有办法,才去的。靖炜哥从牢里出来后,自己赚钱照顾他妈妈,情况才有好转的。而且李家超级坏,光是我晓得的,就害了他妈妈两次,我以前偷……”fiona有些不耐地摆摆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他妈妈是为了救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后来靖炜哥跟他姐姐才被李家收养。” 不知道是不是唐绵想多了,她听fiona这么说,立刻联想到黎靖炜和自己说过的他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的事。 “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被李家收养的?”唐绵开口问。 fiona瞅她一眼,然后翻白眼:“我哪知道那么清楚,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 唐绵想了想,也是。 fiona比她还小几岁,会知道有些事,应该是听杜方君或其他年长者说起的。 “我不清楚这个,但我知道别的事。” fiona拿眼斜她,好像在说——我知道很多跟靖炜哥有关的事,你就羡慕嫉妒恨吧。 唐绵没把她的挑衅放在心上,只管自己挑选合适的鱼竿。 “选这里的鱼竿,省得你钓不上来鱼哭鼻子,靖炜哥到时候还要怪我。”fiona边说边把唐绵拉到旁边竖着的那几根钓鱼竿前:“其实,婧灿姐挺可怜的,她以前不喜欢待在李家,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走了,好像是去法国还是哪里,可是那男的不好,喝醉酒老是打人,有次把婧灿姐打到流产。”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角:“那男的特别恶心,在外面养情人,不小心被婧灿姐抓到他们鬼混,婧灿姐的脾气本来就火爆,然后跟他们打起来,当时她肚子里又有了宝宝,结果孩子没保住,所以alice其实是她第叁个孩子——你一定要像我一样,对alice好一点,知道吗?——”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这个表情?”fiona见唐绵神色平静,没回她的话,不高兴地蹙紧眉头:“你这个人心真硬,我当初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整整哭了一晚上,房间里的抽纸都被我用完。哦——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婧灿姐是谁?” 唐绵低头看着那些鱼竿,回答也像信手拈来:“黎靖炜的姐姐。” fiona抿了抿嘴。 其实唐绵的心里远不像面上表现的这么轻描淡写。 就算黎婧灿不是黎靖炜的姐姐,也足够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说不上好,毕竟初次见面那人曾骂过自己是不懂英文的土鳖,她也以为对方真是媒体口中黎靖炜的红颜知己。 自是不对盘。 当fiona用“张扬跋扈”形容sandy时,唐绵却认为,这个词用在黎婧灿身上可能会更加贴切。 “反正不管怎么说,靖炜哥他们在李家过的日子并不像外面说得那么好。那时候靖炜哥还小,还要靠着李家才能医治他妈妈,所以受了很多委屈。靖炜哥比那个alex聪明,alex你知道是谁吧?就是那个李家的少爷——alex背地里老欺负他,我哥说靖炜哥其实成绩很好的,本来打算是要去英国读大学的,但alex说靖炜哥以后会跟他抢家产,怎么都不让。再加上李洲行被什么机构调查过一段时间,不在家,李家那个讨厌的女人看不惯靖炜哥,就赶他走,他们就被人追着跑,还在我姨婆家里躲过呢!” 盯着眼前的鱼竿,唐绵脑海中有无数的画面在翻滚,包括那个被她当作笑话,一带而过的网约车上听到的那些话,以及黎靖炜给送她丁丁妹儿的那个夜晚,对着运渣车的“侃侃而谈”。 她忽然转过头问fiona:“你姨婆是蓉城人吗?” “是啊!我们全家都是外省人,我外婆是蓉城的,她有一个妹妹当时在大陆没有跟着来台湾,所以我们在大陆有很多亲戚的,对了——你知道什么叫外省人吗?”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事?”唐绵不答反问。 fiona挑眉瞅她:“我哥眼光这次真看走眼了,你不仅胆子小,还不太聪明,我在跟你示好要和你做朋友,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唐绵竟无言以对。 fiona又开始警告唐绵:“这些话我是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大嘴巴的到处说。” 唐绵还未说话,又听到fiona叹气:“靖炜哥是真的喜欢你,看来我这次又没希望了。” 说着她拿起两根钓鱼竿,让唐绵先挑一根。 唐绵吸吸鼻子,指了那根红色的,fiona却把那根蓝色的塞她手里:“好了,蓝色这根归你,红色这根是我的。” 然后拿着钓鱼竿大摇大摆走去租借登记的柜台。 钓鱼场在石澳的后石滩,尖石和浪花很大,又是晚上,想要钓起一条鱼来,难度并不小,因此也吸引得很多钓鱼爱好者前往挑战。 fiona像只快乐的小鸟,一会儿跑到杜方君旁边一会儿又晃去其他人那,瞧他们钓的怎么样了,自己则静不下心来钓鱼,那根红色钓鱼竿被她搁在唐绵脚边,不时跑回唐绵那儿嘲笑她钓不上鱼来。 唐绵不介意,倒是杜方君,听到妹妹乱讲话,偶尔皱眉出言训她。 fiona蹲在唐绵旁边,撇着嘴角不以为然,又仰头跟唐绵说:“靖炜哥跟邓家划清界限,说实话我挺开心的,那样tracy就不会再缠着他,不过一想到是因为你,我整个人又不太好了。” 唐绵手里的鱼竿轻动,白炽灯照亮隐隐这一片水域,使得人们能够看见黑漆漆的海面被荡开圈圈涟漪。 有些走神,fiona见唐绵没反应,突然尖叫:“快拉线,鱼上钩了!” 晚上十点多,黎靖炜姗姗来迟。 钓鱼场内还有其他企业家,黎靖炜打了一圈招呼才转身朝她这边走过来,发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听到他放下隔间帘子时那轻轻的声音,唐绵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黎靖炜走过来往前望了眼鱼饵,又瞧向旁边的水桶,一条小鲫鱼在桶里游动,向来有些严肃的五官有笑意:“比我想的要好。” “要不是我,那条鱼她都钓不上来。”隐约听见fiona扯着嗓子在不远处邀功似的嚷了嚷。 黎靖炜蹲下来,他拣起那根红色钓鱼竿,开始弄鱼饵。 白衬衫外,他穿着藏蓝色的夹克。 夜深了,海边时不时刮来冷风。 唐绵把几缕头发勾到耳后,注意到黎靖炜夹克拉链没合上,不知道冷不冷,fiona刚才把她自己的小马扎拿到杜方君身边,这会儿正在逗另外一个老总的小朋友。 见黎靖炜没地方坐,她忍不住开口:“蹲久了会脚麻,要不你先去弄个马扎过来?” “不用。”说完,黎靖炜抬头看向唐绵,眼底有笑意,他不咸不淡地来了句“腿确实有些麻”,随后坐在唐绵没碰到的马扎另半个凳面上。 他从后面把唐绵整个人都搂进自己怀里。 唐绵没料到他会坐到自己后面,脸倏地发热。 这个姿势,让唐绵觉得很尴尬,她相当于坐在黎靖炜的腿间。 马扎的凳面不大,两个人挨得非常近。 虽然有小隔间,但旁人还是能够透过泛黄斑驳的pvc幕布看个大概。 一时间,唐绵的心思全不在鱼竿上,周围还有相识的人,她脸上流露出怕被调侃的羞涩。 “这样挤着——不热吗?” 黎靖炜低头,看到她红红的耳根,他笑了笑:“今天天气确实不错,但晚上却有点降温。不过如果你真的热,可以把外套脱了。” “还好,我不热。”唐绵能感觉到男人的气息拂过自己颈侧。 在他怀里她老老实实地不敢乱动,害怕到时在这种地方出现让彼此尴尬的情况。 黎靖炜开腔:“fiona从小被家里宠着,性格上像孩子,不过没什么恶意。” “嗯。”唐绵轻轻应一声,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回答模棱两可,可能会让人误会,补充道:“人确实不错,钓鱼竿就是她帮我选的。”过去半晌,她咽了咽口水,开口道:“你以前在蓉城待过多久?我说的以前——是很早很早之前,比如,是在我读初中之前。” “还是有好些日子。怎么?你是想问刚方君说的事?其实,那是上次我在香港看蓉城的一个街头采访,就是你同一位男性朋友的那一次,忽然记起来的,我自己都有些不确定。想想,真是有些年头了。” 唐绵的声音带着几分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半晌,封闭的包厢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其实,今天是我母亲被医院下通知说没法再救的日子。” 一瞬间,唐绵大脑里很乱,不知道要怎么接他这句话。 “她在嫁给我爸之前,跟过李洲行几年。” 黎靖炜自顾自说着,口吻平淡:“那时候正值台湾经济腾飞,不少东南亚人到台湾做工、上学,李洲行也被家里派到台湾办厂,我妈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想要出去打零工挣点钱补贴家里,你了解的,眷村穷嘛,大家都懂事得早。她到处找工作,最开始是在南部一些俱乐部唱歌,后来不知道经谁介绍,就进了李家办置的一家工厂。那家电子厂就设在新竹,而她在假期之后,也会去到新竹读书,所以她很珍惜那次工作机会,想要表现好些,平时的课余时间都有机会能够去,挣钱养活她自己,不给家里增加负担,当然,她也做到了。” “她在新竹读清华,算是当时那个厂里比较优秀的那一波人。李洲行为了把厂办好,有段时间一直住在厂里,日久生情说的应该就是他们这种。李洲行当时已经在香港结婚,不过还是跟我妈开了头,后来他说回他香港离婚。我妈信了,跟着别人东躲西藏等了他整整叁年,没有等来他的人,却等来他跟妻子喜得千金的消息。” “……” 唐绵转头望向他,两人离得近,她甚至轻轻一动,就可以碰到他说话时微微耸动的喉结。 他说了很多,他的嗓音低沉有磁性,说的内容却让她不知该作何回应。 她想起那晚他在飞鹅山上说的话,他父亲死于聚众赌博斗殴。 那他的母亲呢? fiona告诉她黎靖炜的母亲病得很严重,常年在温哥华疗养,但她也听emily提过,嫲嫲爱吃辣、偏爱蓉城菜,还很爱美。 那现在的情况,又如何了呢? 有些东西会弄湿双颊,被她锁住在眼眶,就像有些东西想问,却终究没问出口。 唐绵微微抬头,两人对视,黎靖炜的眼眸更加深,像是把这夜色中最浓的黑揉进其中。 这样的黑,纯粹又未知,让她的心坠入无尽的漩涡。 目如其人,一个人的眼睛,总是蕴藏着他的情绪和人生阅历。 可黎靖炜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善于隐藏。 至于他的过去,如果他不说,不管世事流言如何纷飞,都仅能从他眼角的细纹中看出历经年月后的性感与沧桑,还有饱经世事的人才会有的这样一双眼。 是啊,剥开有些伤口,需要勇气的同时,也很残忍。 唐绵有些时候想碰、也能够碰,但她却仍然有一分胆怯。 黎靖炜搂着她,沉吟片刻后才说:“我很抱歉唐绵,我的过去,其实并不光彩……” 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细腻敏感如她,不会不明白黎靖炜此时此刻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唐绵稍稍扭过身,左手覆在男人的手臂上,打断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你的过去,说我不好奇吧,我得跟你承认,我都是‘假清高’!你都晓得的,我看过很多报道,也听周围很多人讲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些我未参与的过去,我没有去相信,我想——如果你愿意,如果时机合适,你会让我知。毕竟,有些话,旁人没办法共情,有些经历,没有参与的旁人也没办法体会,你说出来,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其实今天你讲这些,我这种人这种性格,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让你知道我心中的想法,更加准确的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的想法,我只知道——过去不管是好是坏,都只能够回过头看,但是看并没办法再改变了。我更加珍惜和在意你的现在,我也希望你亦是这样。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也一定会在你身边。你携着我,我陪着你,没有那么多难事。” 她倾身,右手贴着黎靖炜宽阔的背脊,仍不住想要轻轻地抱一抱他。 “梦里的蓝天,明亮又耀眼,怎么都不会飘远。就像今天这样,对吗?” 这句她憋在心里很久的话,靠近他的耳畔,吐露得很自然,就像是在飞鹅山顶他拥着自己喃喃那般。 沉默良久,只听得海浪汹涌,唐绵故作老成地咳嗽两声:“重复的话说再说都是多余的,你之前对我说过你觉得自己的条件达不到我的要求,你刚还是这个意思吗?——到了今天,你还说这样的话,那是你的眼睛有问题,还是我的眼睛有问题?你知不知光是海达就有多少人觉得你是白马王子?!” 唐绵身上有着沐浴露的淡淡香气,黎靖炜闻着这股味道,又听到她俏皮调逗的话语,莫名情动,越发用力地搂紧她,让两颗心却贴得更近。 过了一会。 “对了——你请郑先生帮万宝的事,我还没有谢谢你!”唐绵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换了个话题,语气也换成以往那种:“其实回香港第二天我就碰到我妈的秘书了,当时就知道了。但我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总觉得这样说出来很客套又见外,就一直憋在心里。对这种迟到的谢谢,你不准介意。” “就口头上的道谢?” 男人往后想要看见她的表情,冒着淡淡青茬的下巴碰到她的脸颊,唐绵能够感受到他沉稳的呼吸,他的嗓音像在蛊惑着她的心神。 下一刻,手里的鱼竿发沉。 黎靖炜在她耳边说:“收线,鱼上钩了。” 唐绵脸颊红红,转过身看了一眼,依着他的话收线。 看到自己钓起来的是条肥美的黑鱼,她的唇边扬起浅浅弧度。 黎靖炜也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可以化成水—— 潮起潮落,浪涌浪息,层层迭浪周而复始地压向块块礁石,所带来的每一片粼粼波光,都像是这似水流长的年华里每一个琳琅的日子。 夜色如打翻的稠墨,就像那些被附着了阴霾的过去。 星星点点,窥探着人世间的最细密的心思。 淡淡情愫,就像是天空跟海那般的呼应着。 风很缱绻,吹散了那些个无法言喻的过往。 天际间,午夜的海平面上,那孤独的灯塔又亮了起来—— 冬去春来,日落日出,那一团亮光,就像是一弯新月,照亮过路人的天与地。 (六)第一章 我会装傻,事情过后不再问他 我若想他,偷偷地拨一个电话 我看见他,有什么烦恼都可以放下 有人知道心事的感觉是真好 就是这样牵着我的手 春夏秋冬轻轻依偎在身旁 ——《牵手》 阳历叁月第一个礼拜的第二个工作日,蓉城这座城市和风习习,阳光灿烂,可以用美好来形容。 时间车轮滚滚前行,拉开了新学期的序幕的同时,也宣告着春天的靠近。 彼时,新的一年已经在欢声笑语中到来,又在日子的推动中逐渐走向平常。 回家过春节的学生们开始陆续回到这座城市,开启另一段学习征程。 跟随着行李箱拖动而发出的滚轮声,唐绵也回到了这座久别的城市。 时光匆匆流逝,自己仿佛仍然像是以前那漂泊的云朵、流浪的风。 似乎,从来没有回过蓉城。 究竟是蓉城数月是梦境,还是过往几年是幻觉? 有一瞬间,唐绵竟然有些分不清了。 顺着人群过了海关,蓉城话不时传到唐绵的耳旁。 那些纷纷乱乱、虚虚渺渺的画面,才慢慢沉淀。 熟悉的指示标,亲切的口音,让她放松—— 原来,这才是她最为了解的城市。 这是一个与香港、台北又或是伦敦、东京,一点儿都不同的城市。 她不记得是哪一年,在蓉城飞伦敦的飞机上,她看到一本英文杂志,上面有介绍蓉城,说它是全中国最具人间烟火气的城市。 当时,她没有这种感受。 甚至从去年夏天回到蓉城,断断续续待了她成年以后最长的一段时间,她也仍旧没有这种体会。 而现在,回来这里,回到她生长的地方,她不知为何,莫名踏实。 过去那些似梦非梦的一个月,在这一刻,回归平静,回归现实。 也回归生活该有的模样。 上个月15号那天,两人回到龙驹道都已经是凌晨时分。 第二天唐绵事情不多,睡了个懒觉起来约charlie做瑜伽,下午和几个朋友逛街买衫。 晚上同黎靖炜一起在他办公室吃的盒饭,尽管唐绵再叁说用不着麻烦,但会议空档黎靖炜还是开那辆a7把她送回龙驹道,再自己打车回了宏盛。 第二天,黎靖炜为了处理那件事去了雅加达,紧接着又回了趟蓉城,一刻未停。 唐绵在海达碰到terrence,被点名去了东南亚出差。 中途,emily回了香港一趟,但是由于唐绵和黎靖炜都不在港,也就没有按照之前设想的那样,大家一起吃个饭。 唐绵在出发前,其实心里也是忐忑的,但幸好,整个过程没什么特别的,同以往每一次一样。 海达这样的所,放眼望去都是高学历的专业人士,只要有工作时,基本上态度都很专业,更何况,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每天时间都不够用,之前照片的事,一是本身就无法完全确定那是不是唐绵,二是旁人看唐绵与之前相比没什么区别更没什么过大反应,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人再提起。 画面重重闪过,其实不止这些,自从飞机在新加坡起飞而带来了失重感的那个瞬间开始,唐绵脑海中就开始浮现种种片段。 这五六个小时的飞行,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梦里的画面,就像是从槟城前往新加坡的车上,一路摇摇晃晃,让人睡意十足,沿路都是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视觉上看着非常舒服,像是一副绚烂的水彩画。 她记得当时,自己有拍了几张随手发给黎靖炜,交换着不在彼此身旁时的生活片段。 …… 梦,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充斥着她的脑海,与以往每一个因他而失眠的夜晚一样。 出了航站楼往停车场走去,电话铃声响,打断了唐绵的所有回忆。 黎靖炜在那边问她回家没有。 “还没呢~” 唐绵发现只要听着他的声音,心中很多的杂念和想法都会稍稍暂停,然后听到他问自己:“那现在在哪儿?” “不告诉你~你猜猜?”她卖起关子。 黎靖炜轻笑了声,很短促,但唐绵听得很真切,她不由握紧了手机。 说起来,从她和黎靖炜离开香港算起,这一个礼拜,两人好像都在用手机联系。 不过都是忙得团团转的人,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好好地说话。 对于正是热恋期的情侣,单单只有打电话,相思之意,不言而喻。 正想着,忽然又听见他低低沉沉的嗓音:“我猜你刚吃了一份蛋烘糕。” 像是猜到了什么,唐绵猛地停下来往后望过去—— 大厅自动门一开一合,人来人往,她没有看到黎靖炜,但还是心跳加快,挂断了电话,拉着行李箱二话不说重新往航站楼走去。 旁边是一棵棵景观树,遮挡了明亮的路灯光。 唐绵推着行李箱回到接机大厅,四下看了看,还是没有瞧见人。 正欲打电话,肩头忽然一沉,带着温柔的力道,她蓦地回过头,看到的是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 尽管是叁月,但蓉城的夜晚气温也不见得有多高,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衬得身形颀长。 在阑珊灯光的映衬下,那双深邃的眼眸显得格外清明。 “你怎么来了?”唐绵问,心中有诧异也有欣喜。 黎靖炜比她早几天回蓉城,中午唐绵刚到机场时,两人通电话,他说他要去隔壁市出差,行程很紧,会在那边住两晚。 唐绵的飞机延误了两次,起飞时她打电话过去,那边挂了又发信息过来说是在开会,等会儿再联系。 她落地蓉城时,已经夜晚八点一刻了。 黎靖炜没马上回答,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漂亮的脖颈上,她把头发全都扎起挽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细白的脖颈,刚下飞机,没搭理,散落几缕发丝,行李箱上放着她常用的手提包,也搭着她新买的羊毛披肩。 “说了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开车回去——你这样,我会产生极度依赖性的,不好……” 黎靖炜稍低头,看着她白净的小脸,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声音磁性又低沉:“这么久不见,就不想我?” 他这一笑,顿时让那线条冷硬的五官柔和了下来。 “怎么可能?” 唐绵连忙否认,脸颊又染了红晕,像是刚刚风尘仆仆所带来的急切,又像是害羞。 黎靖炜伸手,握着她纤细的藕臂把她拉近自己的身体,唐绵眼角余光注意到一辆从他们旁边驶过的棕色轿车。 很享受这种被喜欢的人呵护的感觉,她的嘴角不可遏止地噙起笑容。 没有让司机跟着,黎靖炜自己从工具箱里拿出用具连接两辆车,用揽胜帮燃停了有一个月的x3。 入夜了,亮着的车头灯照射出空气里纷扬的灰尘。 唐绵站在一旁接刘女士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家。 站在宝马车旁边,看向眼前挺拔成熟正在用湿巾纸擦拭指尖的男人,挂断电话后,她先开口:“我妈打的电话,我——” 黎靖炜却说:“这会儿太晚,女孩子独自上路不安全,送你吧。” 唐绵坐进驾驶室,男人用手扶着车顶俯身对她说:“你先开,我跟在后面。” 唐绵点头,目送他走去旁边的揽胜。 晚上十点差一刻,两辆车一前一后回到翡翠城。 唐绵没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而是停在侧门的路边。 她推开车门,走向后面的揽胜,人行道边树影重重,路灯光跟月辉被切割成了婆娑的碎片。 黎靖炜没下车,在她走到车边时,车窗缓缓的降下,在黎靖炜深邃又温柔的目光下,唐绵开始扭捏。 “我突然不想回去——” “上去吧,你母亲还在上面等。” “……”唐绵不动。 “坐这么久飞机,不累?” “开这么久的车,不累?”她望向黎靖炜的那双眼睛水润润的。 男人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我5号就回来。” 黎靖炜的指腹有薄茧,她拉住握在手里,很温暖,即便有夜风迎面吹来,唐绵一点都不觉得冷。 “那你路上开慢点,安全第一。” “晚上早点休息。”黎靖炜说。 暖黄色的路灯光晕开在他漆黑眼眸里,很明亮,仿佛点缀了夜间的那一颗颗星子。 唐绵拨了拨耳边不存在的发丝,退到边上,道:“看着你走,我再上楼。” 目送suv驶离,唐绵才转身往小区走去。 打开房门,玄关处灯光不是很强,微微往里望,刘女士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丁丁妹儿半眯着眼乖乖趴在一旁,要多乖有多乖。 换鞋,唐绵将行李箱立在入户花园。 “回来了?晚饭吃了吗?”刘女士的声音响起,自从在东京跟刘女士在电话里吵了一架,这还是母女俩第一次正式打照面。 “……吃了,飞机上吃的,在机场也买了点。” 刘平摘下眼镜,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声音淡淡的:“我下午刚从庆阳回来,打包了一份椒麻鸡,饿了你就再吃点。你喜欢的张水饺我也买了一笼,看你吃得下就吃,吃不了就当明天早饭。这两天田阿姨家里有事,请假了。” 房内开了地暖,唐绵将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视线落在电视机上—— 画面里,一个年轻妈妈,正蹲着给五六岁大的女儿系围巾,小女孩手里握着一个棉花糖,眉开眼笑,连带着她母亲的脸上也绽放了笑颜。 这样温馨的相处,在唐绵的记忆里,也模糊存在过。 她转回视线,答道:“哦……好,我先去洗一下——”,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妈。” 唐绵答应着,没什么不自在也没什么别扭,但尴尬确实有一丝。 洗了澡出来,刘平还半躺在沙发上,但丁丁妹儿已经没了踪影。 “新加坡天气还不错吧?累不累?”刘女士往旁边挪了挪,大有要跟女儿谈心的意思。 “还可以。不累……”唐绵没拒绝,边往头发上抹精油边往客厅走,坐在刚已经被坐热的那一块。 “但回来还是要注意衣物增减哈,不要整感冒了。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你学校那边本身就忙,不然你海达那边,就先不要去了……” “嗯?咋个突然说起这个……” “没必要那么辛苦嘛,年过了,新年新气象,生活重心转一转,工作还不就是那样,体验一下就行了——不晓得你还有没有印象,我同学宁阿姨的女儿,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在上海的投行工作,也是拼得不行,现在可好?上前天,在公司健身房直接晕倒,还没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从小看到大的娃娃,咋个说没得就没得,这两天晚上想到都后怕,睡都睡不着……”刘女士边说,有点哽咽,“认真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品质,我不认为我们家存在这种困扰——” “……”唐绵听到母亲的话,也满是震惊,那个女孩她有印象,比她还要小上一岁。 虽然这种新闻时常有,不过就发生在身边,那种感触还是不一样。 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母女俩又陷入了沉默。 “这次回来待多久?准备多久再回香港?”刘平率先开口。 “要一段时间哦怕是——怎么?你是想让我待在蓉城还是香港嘛?”唐绵开玩笑地道。 “欸,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你想在哪儿,我管得到吗?只是我下个月可能会经常性去香港,你要是也在,到时候好协调时间……我听小张说,你是不喜欢铜锣湾那套房子还是啥子意思?” “我没说我不喜欢,只是觉得没必要——你这边刚刚处理好,舅舅那边也需要用钱。万宝的事我都听说了,股权转让之后的附带条件……怎么说,梁家那边给的蛮苛刻,你的压力也大——那笔贷款,我是说源丰银行那笔,得用在刀刃上。” “钱挣来,不是我们两个用,留给谁用?该享受享受!这个道理早懂早好,我就是明白的晚了些,你不一样——再说,购置房产也是一种投资,要是你觉得还行,下次你回香港,你就把它定下来。不然我们两个都经常性跑香港,次次都住酒店,像是怎么一回事?早就该买了!……对了,你咋个晓得源丰银行的事?” 刘女士拿着遥控板换过去换过来,又换成了原来那个频道,屏幕里—— 拿着棉花糖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到了要偷偷摸摸写日记的年龄。 唐绵盯着电视屏幕出神,也被一下子问住,反应了一下,接着才解释道:“……张秘书给我说的。” “哦,这样啊,她都没跟我提过。那,今年春节给你爸那边打电话问候了吗?他虽然新成了家,但对你还是可以,毕竟你在香港那几年,每个月几万块钱的房租,是他在给你付。”刘女士又问。 “打了的。他们带着爷爷奶奶去马尔代夫了,源源跟着学校去瑞士,实验中学的传统,你知道的。”尽管下半句刘平会问什么,唐绵心中清楚,但还是老实答道。 “嗯。那你呢?你的春节呢?咋个安排的?” 果然如此。 唐绵抿了抿嘴唇,调整了下坐姿:“跟男朋友。” 刘平抱肘举着遥控板的动作没变,扭头望向她。 唐绵没有回避刘女士投过来的审度眼神。 四目相对,她又重复了一遍:“跟男朋友。我谈恋爱了。” 沉默,再一次蔓延在空气里。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让人听到心跳。 刘女士被唐绵搞来愣住了,缓了好久才再一次听到她的说话:“你不早说——对你怎么样啊?是干啥子的?哪里人?你们认识多久了?” 直视着刘平,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没开灯的情况下,电视机的光线太晃眼,她看见问了一串问题的刘女士鬓边有数根白发,心里蓦地有些堵得慌,兜在棉质睡衣口袋里的双手攥紧,所有要说的话,被哽在了喉咙里。 这时,刘平搁在饭厅的手机响了,打破了这蔓延的沉默。 她看着依旧不动的唐绵,放下遥控板去接电话。 没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握着手机,拿过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公司有点事,比较急。我出去一趟,你早点睡——你刚刚说的,等我回来,我们再慢慢摆。” 唐绵耷拉着眼皮,说了声“嗯”。 夜风从敞开的窗缝间吹进来,有些冷,她不自觉抱住自己的手臂。 刘女士一晚上没回来,她开了会连夜赶去杭州,一是那边有生意,二是她作为学生的湖畔大学也开学了。 第二天,唐绵定了一个很早的闹钟,回到久违的a大。 早高峰有点堵车,就像是她堵堵的心理状态。 唐绵到的时候大家都在上课,校园里空空的,透过几株早开的桃花,她一眼便看到办公楼外停了一辆以往没见过的面包车。 那车贴着某花店标示,车外立着一大男孩,明显是在等人。 在法学院门口,唐绵签收到了一支带着晶莹露水的玫瑰。 唐绵感到惊讶,她手上这朵玫瑰没有经过任何修剪和包装,带刺的根茎还有些扎人。 在这个早晨,显得很是朝气蓬勃。 甜蜜得很有希望。 一瞬间,沉重了一晚上的心情也舒畅不少。 送花的男孩穿着一身工作服,催促唐绵签字,像是在赶时间去下一家客人那儿。 “谢谢你——”她把纸笔还给那男孩,“见到买花的人了吗?” 尽管唐绵心中知道答案,但她还是想要问一问。 “没有欸。”那男孩低头收起签字笔,抬头说道:“那位先生一早打电话来订的,我们拍了几张今天刚送来的花过去,他选了这一支,说了送花时间,让我们一定要等着你亲自签收,就挂了电话。那边声音很杂,他好像很忙的样子。” 唐绵点点头,把衣服袖子往上缩了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花。 她仔细地看了又看,低头闻了闻。 是沁入心扉的花香,可能是混着周围环境里自带的一丝丝的桃花芬芳,夹杂在一起,是一种很不一样的味道。 进到办公室,唐绵找了个玻璃瓶,仔细洗干净后,才将花插了进去。 放了些水,笑着摆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同门下课回来之前,唐绵给黎靖炜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 隔了两分钟,她又发了条微信: 【花收到了,很漂亮,我很喜欢。】 上午事情不多,想到下午有她主持课题的报告答辩,唐绵约上师姐早早去食堂吃饭。 正午阳光照到食堂靠窗的那一排时,坐在那儿的几个人几乎同时抬手挡了挡眼睛。 唐绵也不例外,她坐的位置,刚好被晒住。 师姐这才发现了她手腕上的手链。 “好漂亮呀,是你的英文名吧?以前没看你带过,这次到新加坡去买的?” “不是,嗯……英国订的。” “你最近有去英国吗?没有吧,别人送的?那是今早送你花的人送的咯?” 唐绵没否认也没承认,有些不好意思地缩手。 “有男朋友啦?哎哟,我们师门时隔多月终于又成功一个!什么时候谈的啊?多久带来我们见见?” 唐绵还没回答,手机便震动了一下。 她顺势收回被师姐拉住的手,看了眼亮起的屏幕。 是黎靖炜传来的消息。 屏幕有些反光,她把手机微微抬起,才能看清楚。 【allthebest!mygirl!】 唐绵抬头看见师姐一副“快告诉我,我想知道八卦!”的脸,笑了笑,也点点头。 “嗯!是他送的——我男朋友。” 唐绵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语气中带着肯定。 “哪里人哟?”师姐问。 “香港人。” 唐绵放下手机,手链因为动作伴随着投射过来的阳光,十分耀眼。 她的声音也像是他早上送的那支带着水晶的玫瑰般,有些甜蜜,有些洋溢。 第二章 回蓉城的第叁天,唐绵赶着早高峰去a大家属区见了季老。 当天下午,她代季老到a科大给那边的工科生上普法课,结束时刚好叁点半。 唐绵拿着文件夹、提着电脑,准备离开教学楼。 她得赶回a大继续看资料,过段时间她又要回香港,所以蓉城这边有很多东西要交接、要处理。 “口”字形的民国式教学楼,每走几步路便会有一个拐角。 从一走到二,屋檐下的窗台上分别有一盆紫色和红色的花,在阳光下开得很明艳。 春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当过路人的影子被打在已经不算斑白的墙壁上,让人有一种时光错觉感。 一路走过去,一间间阶梯教室里坐满了懒心无常的学生,教师在讲台上拿着话筒,讲个不停。 此情此景,让这个午后,变得慵懒。 唐绵穿着暖色调毛绒里的外套,外加休闲裤,整个人也变得缓慢。 “我跟你们讲,我们学知识、做研究,最主要的是要讲信仰。其实不止是现在的求学阶段,将来你们进入到社会,工作也好、成家也好,对工作的那份热情、对家人的责任感,都要有信仰支撑,也就是说——我们做人,最紧要的,是要有信仰。心里要有东西来推着你往前走,不然你容易懈怠,最后什么都做不好的。” 这些讲道理的话,不论是从教授、还是企业家口中,唐绵在不同场合听人讲过好一些。 有没有信仰,信仰是什么? 唐绵觉得太过于抽象,实在是因人而异。 是值得开一门哲学课来好好探讨的话题。 这老师大概也只是想借此来教育教育学生,唐绵心想。 侧头看了眼滚动播放的电子课表,她准备加快原本已经放慢的脚步。 隔着墙,老师说到后面,可能把话筒拿开了,有些听不太清,声音有些变化,“……西方总爱说我们中国人丧失信仰,我不这样认为。你们看看宏盛……” 后两个字,不知为何,让唐绵停下了脚步。 刚刚凑巧,她走到后门。 而门,还开着。 唐绵犹豫一秒,将东西抱在怀里,弓着腰,走上台阶,坐到最后一排。 大概是太阳光有些刺眼、再加上反光的原因,教室拉着窗帘,白炽灯下还算大的阶梯教室,挤了得有个两百多人。 每个人桌上放着翻在不同页数的《软件工程》,他们大部分在玩手机,听课的倒是没几个。 这样一来,倒是显得站在讲台上的中年教授,似乎是在“对牛弹琴”。 可这老师倒是没在管,喝了口茶,又拿起话筒,自顾自地在上面喋喋不休。 “说实话,之前我也觉得黎靖炜就是个杂七杂八新闻多得遭不住、还有些市侩的商人,但这两年大家晓得的撒,宏盛在蓉城那么多项目,它们在我们这儿开专家座谈会,都有高校学者参与,基本上每次都会邀请我去。” “而他差不多每次都在场,很重视。我们大家几次接触下来,他真的是我见过最……的企业家。” 他可能想不出来什么恰当的形容词,犹豫了下,竖起了大拇指。 “声明一点哈,虽然我们搞科研,但我认识的企业老总还是不少哈!还是有发言权的。” 讲台上的人,与大多数的高校老师没有分别,喜欢、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吹嘘自己的机会。 恨不得每次上课都可以在不经意间回顾自己的海外顶级名校的访学经历,外加自己在社会上熟识的各领域的大佬。 “好像是第二次谈吧,我就把我的观点说得很明白了——这些年,国内一线城市,像是京沪深啊,建立软件园、布局半导体产业基地,似乎是一种潮流和趋势。但是由于这种技术更新升级换代迅速,再加上我们缺人才、缺资金、更缺技术,很多因素导致整个行业仍旧属于高风险、低回报的行业。所以大多的软件园没有被办出、也可以说是很难办出活力,其中最为重要的半导体产业,不管在哪儿,几乎都处于瘫痪状态。而且其他城市搞,基本上是国企成头,所以宏盛要往蓉城布这个局,必须要叁思、叁思再叁思。当时其他老师都盯着我,黎靖炜也是。” 教授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没再继续说:“可你们猜,他怎么回答?” 唐绵坐在最高处,看着底下玩手机的同学,陆续把头抬了起来。 其实,过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网络、电视上关于宏盛软件园的新闻热度一降再降,就算是加上了印尼那边的突发事件,但这里是蓉城,并不是宏盛的大本营,所以同香港那边情况不同。 再说,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会天天没事盯着旁人怎么样不放,还不都是先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现在,唐绵周围已经很少有人专门再提及他和宏盛。 不过今天,倒是个例外,也难怪她停下了脚步。 此时此刻,坐在教室里听别人讲他,与以往听别人将他,内容不同、情形不同,真是一种非常不一样的体验。 就像是背着所有人吃了一颗糖果,大家都说好吃,可自己却不能够附和。 唐绵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独特滋味。 奇怪中带着丝丝甜蜜。 等到几乎所有同学都把目光投向讲台,那教授才开始继续说道。 “黎靖炜给我们几个教授说:技术方面的问题他不是专业的,但他明白——半导体是整个智能工业中技术含量最高、最不能考虑成本和最核心的一环。从美国产业链转移升级开始,日韩、台湾地区在这一方面的投入都不惜血本,现在基本上垄断这一行业,走在了我们前面。所以中国大陆要搞,而且必须马上搞。既然要搞,总要有人成头、出头,而宏盛愿意做这样的先行者。成本不计较,宏盛有多少拿多少。” 这位老师大概是想要模仿黎靖炜讲话,还加上了些手势,有些夸张。 逗得底下的学生哈哈大笑。 他自己说到后面,说得可能有些热,边说还边将身上的外套脱了放在讲台上。 唐绵看着前方叽叽喳喳在讨论的学生,还有在讲台上以黎靖炜为例子高谈阔论的教授,撑着额头,不自知地摇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以往,她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黎靖炜都是负面的。 她开始习惯了别人说他不好,开始努力克制自己想上去跟别人理论一番的冲动。 而现如今,这种变化,是不是也太过突然了? 她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这个世界变了? 正想着,那位老师又继续说:“哎,最近的新闻,宏盛的公关就处理得还不错呀,蓉城这边基本上没受啥子影响,下个礼拜实验室投入使用的开幕剪彩,我都要去的哦!所以有些新闻看看就好,具体细节我们这种普通人肯定接触不到。但我相信黎靖炜不是那种遇到问题不负责的人——欸!我说同学们!你们不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哦!” 那教授的声音突然提高,拉回了唐绵的思绪。 “黎靖炜这样做,其实是对你们有好处的啊,而且大大的!在蓉城建软件园,你们想没想过,要创造多少就业岗位出来?直接受益的又是哪个?不就是你们这些小崽崽吗?” 他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身影映在播放着幻灯片的幕布上,时不时遮挡几个字。 也会挡住宏盛的logo。 唐绵左右歪歪身子,想将它们看清楚—— 【重要性:能成为中国硅谷……教育科研中心地位。】 …… 【现实意义: 1.直接创造几千万低薪高技术岗位和上亿配套产业间接岗位 2.改变一地区人才和经济结构 3.大幅提升科研创新实力。】 …… 【落地蓉城:依据……加快数字经济发展的战略部署,借助……发展规划契机,依托a科大及相关高校,于蓉城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区域内,规划建设“蓉城软件产业园”。】 …… 唐绵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出声。 她也跟底下那些学生一样,拿出手机“咔嚓”一张。 低头看了眼照片,唐绵顺手发给了黎靖炜—— 【看看别人怎么夸你的?我咋个那么骄傲呢?ヾ(≧▽≦*)o】 当天晚上,整个师门开学大聚餐,唐绵喝来有点醉熏熏。 回家后,两人打了个视频—— 放着唱片,听着那些熟悉的歌曲,东拉西扯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主要是唐绵在讲,她的话比以往要多一些,讲刘女士、讲唐爸爸,还讲自己那不知道何时消失不见的日记本…… 黎靖炜充当听众,很耐心,最后说回到蓉城若有机会想要拜访她的父母。 他说姨妈已经打电话过来,说蓉城这边的礼数得先做到,再说让女孩跟他回家的事。 想到刘女士的离开时的眼神,唐绵没表态。 忽然之间,唐绵想起去年他去新加坡那次,和自己聊天的那个夜晚。 也是在这张床上,她蜷缩在被窝里,思考着一字一句该怎么回。 那个纠结紧张的自己,她有些看不清楚了。 那个场景,仿佛,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就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一样。 挂了视频电话,唐绵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房间,看到了他发来的信息。 时间显示是7分钟前。 一行字,有标点符号。 和以往不太相同,很正式。 【没有你在身边,思绪纷纷,梦会搁浅。】 唐绵双手握住手机,盯着屏幕笑出了声。 就一声,小小的,不易察觉。 可在只开着台灯的昏暗房间,显得有些,嗯,也说不出来显得怎么样。 总之,和以往不一样。 她抬起自己纤细的左手腕,盯着那串手链看了会儿,眉眼弯弯地钻进了被窝里。 第二天一早,唐绵没定闹钟,睡到自然醒。 她拿过手机看时间,已经10点37分,屏幕上显示两通未接来电,是黎靖炜九点打来的。 唐绵坐起身,拢了拢头发,回拨过去。 “刚睡醒?”黎靖炜的询问传来。 听着男人磁性的嗓音,唐绵的脸有些红,她“嗯”了声:“你回蓉城了吗?” “刚下高速,绕城有点堵。”唐绵知道那个口子,不堵是不可能的,又听到他问:“今天准备忙什么?” “下午得去学校一趟。” “那你收拾一下,我现在过来接你,一起吃午饭?” 唐绵说好。 不到十二点,黎靖炜比唐绵预估的早到了15分钟。 她背着包小跑着过去,快到翡翠城门口,出于本能,放慢了脚步。 过了门禁,在她的视野里,有一道身影斜靠在一辆挂蓝色牌照的黑色suv车的车门上。 是那辆路虎揽胜。 不知道为什么,对唐绵来讲,就是要比香港那辆卡宴熟悉几分。 黎靖炜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是浅蓝色的衬衫,衣领处的两颗纽扣没扣上,双手抄在裤兜里,他的姿势很惬意,穿着商务西装裤的双腿笔直又修长。 唐绵不得不承认,非常的赏心悦目。 想到昨天下午在a科大听到的那些话,不由勾起唇角。 黎靖炜察觉到有人靠近,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过头看向翡翠城门口。 唐绵已经跑过林荫道到了他的跟前。 “以后别开那么快,又不着急,开快了多危险。”她说这话时,语气里透着无心的责怪。 黎靖炜站直了身,低头看她:“想早点见到你。” 唐绵抿嘴咬着下唇,垂着眼睫毛,微微上挑的眉角暴露了她的害羞又满足的心思。 “快上车,先去吃饭。”她把黎靖炜往驾驶室那边推。 揽胜刚驶过一个红绿灯,唐绵手机就响了。 是学校那边的来电,让她下午早些过去,说是有个交流会的开幕式彩排,希望她盯一下,以及之前营商环境的课题结项后得有个结项汇报,虽然不是她做,但是作为参与人的唐绵,自然也应该参与。 黎靖炜也听到了这通电话。 他带唐绵去吃了顿高效率的午餐,然后送她回学校。 这一路上,他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工作,另外一个是黎婧灿打来的。 “我姐——她入股了朋友在蓉城开的美容院,过来剪彩,小朋友一定要跟着,说很久没看到舅舅了。今晚吃饭,介意一个小电灯泡吗?” 唐绵笑了笑,想起那个小蘑菇头的模样,摇摇头。 下午六点差几分钟,黎靖炜打了电话过来,说他和小朋友在楼下等。 唐绵收拾好东西小跑下去,在阶梯上就看到黎靖炜带着个小女孩站在学校里的人工湖旁。 alice用小胖手搂着黎靖炜的脖子,看到湖边坐着不少学生,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又有些怕生,奶声奶气地问着黎靖炜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譬如这里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湖,湖里有没有鲨鱼之类的。 黎靖炜哄起孩子来很有耐心。 唐绵一路走过去,能听到他很低又有磁性的嗓音,想起那晚在浅水湾大宅,他也是这样。 忘了是谁说过,他很喜欢小孩,看来没有错。 离开a大的时候,外边天色渐暗。 因为车上多了个孩子,唐绵跟alice一块坐到车后排。 alice还认得唐绵,她坐在座椅上,晃着两小腿,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拿出叁颗大白兔奶糖,探身趴着驾驶座递给黎靖炜一颗。 黎靖炜边开车边接过糖,不忘跟她道谢,alice非常大方地说不客气。 alice坐回去,她又捏着另一颗糖递到唐绵面前,没有急着给唐绵,抿着小嘴一本正经地用英语说道:“bolt是谁我已经知道了。” 那模样,像是在等着夸奖。 “alice,老师说你最近国语学得很不错,你得多说说,让cc阿姨看看你有多棒。”黎靖炜看着后视镜说道。 唐绵跟黎靖炜对视一眼,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夸赞:“alice很聪明。” alice满意地晃着小脑袋,听话的转用国语讲:“那给你这颗糖。” 然后自己迫不及待地开始剥糖纸,把过大的奶糖塞进嘴里咀嚼。 黎靖炜醇厚的嗓音从前面传来:“alice,你在换乳牙,记得你妈咪的话,只准吃一颗大白兔。” alice很小大人的比了个“ok”的手势。 小孩子嘴巴小,alice含着糖,含了会儿嘴角滴滴答答地流出口水,唐绵眼疾手快的伸手,刚好把差点落衣服上的口水接在手心,另一手已经从包里拿出纸巾:“alice别动,先擦一擦嘴巴。” alice很乖巧的把小手背到身后,配合地嘟起小嘴。 唐绵被她逗笑:“alice你几岁了?” “五岁。”alice得意的伸出一只小肉手晃了晃。 唐绵又替她擦掉嘴角的口水。 可能是才下飞机有点累,没一会儿alice就趴在她腿上睡着,车里开着空调,唐绵还是拿过黎靖炜脱车里的西装盖孩子身上,她用手摸了摸alice圆鼓鼓的脸蛋,闻到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黎靖炜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下午在学校里,师门的一个师兄请喝下午茶,她吃了点,现在也不是很饿。 听到她说都可以,黎靖炜又道:“alice没有半小时醒不过来,后备箱有方君下午送来的鱼,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回牧马山自己做饭。” 唐绵没意见。 带个睡着的孩子去餐厅,确实还是回家吃饭合适。 车子开进牧马山别墅旁边的车库,已经晚上七点多。 下车后,黎靖炜从唐绵手里接过alice,五岁的孩子也有叁十几斤,唐绵放开孩子后,手臂有些泛酸,她从后备箱拿了那桶鱼,下一秒又被人接过去:“我来拿吧。” alice正趴在黎靖炜肩头呼呼大睡。 黎靖炜单手搂着孩子,另一手拿过沉甸甸的水桶,唐绵想帮忙,听到他说:“帮我把车里那件西装拿上。” 等唐绵取了西装,黎靖炜早已先朝别墅走去。 灯光下,他的背影格外挺拔,被橘黄光线在地上拉出修长的影子。 第三章 唐绵进别墅的时候,黎靖炜已经把alice放在卧室下楼来。 jack趴在楼梯口的毛毯上,瞧见她晃了晃尾巴。 “它也回蓉城啦?” “我姐过来,就把它一起带过来了。” 黎靖炜几乎不在家里吃饭,所以胡嫂收拾完别墅就去旁边小屋歇下了。 唐绵不想再把老人家喊起来,干脆自己担下做饭的职责。 她杀鱼的时候,jack进厨房缠着她,前肢抬起扒着流理台,似乎想看唐绵在干什么。 多次接触下来,唐绵对这条德国狼犬早就不再如最初那么恐惧,看它吐舌头的蠢萌样,要不是手上拿着剖了鱼肚的鲫鱼,她真会忍不住摸摸jack的脑袋。 黎靖炜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拎着个装食材的袋子,有番茄有白萝卜还有笋和牛腩。 是从同小区的杜方君家里借来的。 jack看到主人,又立刻跑过去讨好地摇头晃尾,真是一直忙得不行的大狗。 黎靖炜拍了拍jack的大脑袋,因为别墅里安装了地暖,他脱掉夹克只穿衬衫,看到唐绵刚清理好两条鲫鱼,他卷起衬衫袖:“要不要帮忙?” 唐绵不知道黎靖炜做饭水平究竟怎么样,只是指派了轻巧的活,譬如淘米。 “以前经常做饭?”黎靖炜站在水槽前问她。 “我妈上次只是在你面前吹牛啦!其实我只会做拿手那几个,而且也是有空才会做,没时间的话就煮面条,以前我在你舅舅餐厅打工的时候——”唐绵把用菜刀割过的鲫鱼放到碟子里,她拿起洗干净的白萝卜,想起什么,在下刀前征询黎靖炜:“萝卜鲫鱼汤可以吗?还是葱煎鲫鱼,又或者,糖醋鲫鱼?” 夜晚温差大,唐绵更倾向喝汤,但她不确定alice喜不喜欢萝卜。 她读书的时候,很多同学讨厌吃白萝卜,比如说叶引就不喜欢。 所以她才会有这么一问。 黎靖炜说都可以。 他低着头淘米,修长的手指浸没在淘米水里,灯光下,喉结轻动:“alice很喜欢吃萝卜。” 既然没忌口,唐绵还是选择做萝卜鲫鱼汤。 她边切萝卜边继续方才被自己截断的话:“我跟你舅舅学过几道菜,但做来做去,最擅长的还是跟兑蘸水有关的,比如说是凉拌鸡,面啦,饺子啦,还有抄手,我做得都还可以——不过,我不会包。” 黎靖炜已经把米淘好。 加水的时候,唐绵不放心,亲自检查。 耳边散落几撮发丝,她刚伸手想拨回耳朵后边,黎靖炜比她快了一步,他站在自己的身后,当他的手指触碰耳背,唐绵感觉到他动作的温柔,心里有丝丝的羞涩,她转了个身,原是想走开,没想到两人挨得更近。 黎靖炜双手撑着她身侧的流理台,就这样,低头吻住了她。 黎靖炜的吻,总让唐绵觉得有侵略性,唇上的火似乎能蔓延至全身。 很是奇怪,黎靖炜身上的味道让她既觉得心安,又让她忍不住沉迷,没有香水熏染,是纯粹的男人味,混着薄荷烟草的气息,在他吻着自己的时候,总是萦绕在她的周身。 双手沾着鱼腥味,她不敢碰那件白衬衫,只能被动地被他吻着。 唐绵心里顾忌,趁着换气问:“emily不在家?” “不在。”黎靖炜继续吻着她:“她住校,你忘了?” 他的嗓音很好听,暗哑磁性。 唐绵感觉脑子里晕乎乎的,迎合着他热烈的亲吻。 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衬得她身型更窈窕。 黎靖炜一手环住她的腰,吻得热切时,他把人搂到自己怀里,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纤瘦的背脊,让她贴着自己的身体。 感受到他的反应,唐绵有点忍不住了,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架在他肩上,但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他的衣服、他的人。 过去许久,楼上传来孩子稚嫩的哭声。 黎靖炜放开怀里的女人解释道:“alice醒了,我去抱她下来。” “嗯。” 唐绵看着他上楼的身影,脸还很烫。 唐绵在煎鱼的时候,黎靖炜抱着alice走进厨房。 alice的大眼睛里还噙着两泡泪水,却没掉下来,眼泪和鼻涕已经被擦干净,小悬鼻红彤彤的,一手搂着黎靖炜的脖子,一手拿着可能是emily的玩具的洋娃娃,好奇地看唐绵做菜。 黎靖炜对着抱在怀里的alice说:“舅舅是不是没骗你,下楼就能看到cc阿姨给你做饭。” 唐绵因为刚才差点控制不住的吻,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倒是alice,咯咯笑着趴到黎靖炜的脖颈间,又忍不住偷偷转头来瞧唐绵。 “出去吧,里面油烟味太重。”也怕油溅到孩子,唐绵补充道:“大概叁十分钟后能吃饭。” 黎靖炜裤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专注温柔的目光看了眼唐绵,然后抱着孩子去客厅。 不到两分钟,唐绵被一小股重力冲撞,手里的番茄掉进水槽,庆幸不是在炒菜,要不然真会出事情。 她回身低头,看到的是抱住自己腿的alice。 alice正冲她咧嘴笑,漂亮得像一朵小太阳花。 唐绵听了听客厅的动静,alice却说:“舅舅接完电话上楼去了,他让alice坐在沙发上别乱跑,所以我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很得意的小表情。 说完,她张开细小的手臂要抱抱。 煤灶上在用砂锅炖萝卜鲫鱼汤。 唐绵来回洗了手,又用洗手液去掉鱼腥味,擦干手才蹲下身,然后把alice抱了起来。 唐绵抱小孩说不上熟练,但唐可家的小侄儿倒是挺粘自己的,所以抱起小朋友来,至少不别扭。 “田螺姑娘你一定是在炖萝卜。”alice老神在在地皱眉抿嘴。 唐绵忍不住笑:“田螺姑娘?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你这小鼻子真灵,能闻得出来是什么?” alice却用小胖手捧着唐绵的浅笑,表情严肃的蹦出两个字:“好看。” 黎靖炜从书房出来,反手合上门,从二楼望下来,客厅早已没了alice的身影。 他下楼,脚上的棉拖让他行走没有声音。 走到厨房口,黎靖炜看见里面唐绵正在炒菜,alice表情严肃地坐在小板凳上,小胖手拿着打蛋器搅拌,另一手兜着小瓷碗,碗里盛着两个鸡蛋。 “alice。”黎靖炜站了会儿,双手插着袋走进去。 “我的田螺姑娘答应给我做意大利面。” alice忍不住炫耀。 黎靖炜揉了揉她的蘑菇头:“这么好,舅舅也没吃过。” alice转了个身,用背对着黎靖炜,警惕地护住那两个鸡蛋:“那下次再让田螺姑娘做给你吃。” 唐绵做了两菜一汤外加一份西红柿鸡蛋意大利面。 alice早早地爬上椅子,没去翻行李箱,黎靖炜拿了块新毛巾给她当口水兜,唐绵把意大利面搁到她面前,又把其它的菜端到桌上。 除萝卜鲫鱼汤,她还做了西红柿牛腩和清炒笋片。 黎靖炜接完电话回来,碗筷都已经摆好。 “开动咯!”alice举着勺子宣布。 黎靖炜坐在孩子旁边想要方便照顾,偏偏alice小手端着那盘面下桌,坐到唐绵的旁边,很怕舅舅抢她的意大利面。 看到alice像防贼防着自己,黎靖炜背靠椅子,脸上的笑容很宽厚,语气有假装的严肃:“alice,你这样,舅舅会伤心的。” “那给你吃鱼鱼。” alice用大汤勺舀了条鱼放黎靖炜的碗里,又用自以为偷偷的方式舀了几块萝卜给唐绵,黎靖炜笑着看向坐对面的唐绵:“看来她现在更喜欢你了。” “……”唐绵面露不解。 有小朋友在,黎靖炜没抽烟,但可能烟瘾翻了,用手指随意地点了点桌面:“alice最不喜欢吃鱼。” 不过alice的确很喜欢萝卜,顾不得烫吃掉好几块,唐绵给她盛了小半碗汤,小丫头等不及,用勺子敲着盘子晃脚催促,喝完后砸吧着嘴:“好喝。” 唐绵看到她眯着眼摸肚子,不禁发笑。 她挺喜欢这个孩子,不娇生惯养,言行举止还很逗。 因为有孩子在桌上,唐绵跟黎靖炜的交流很少。 吃到一半,和乐的气氛被铃声打断。 黎靖炜起身走出餐厅去开,alice用圆乎乎的手指点了点牛腩,然后张开小嘴,唐绵很配合的用公筷夹了一块牛腩给她,放下公筷的时候,她抬头看向口那边,黎靖炜已经开门。 但他挡在门口,以至于她看不见来了谁。 女人都有第六感,唐绵隐隐猜到有事。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黎靖炜准备关门出去,对方却强行要往里来。 唐绵看到了属于女人的裙摆。 一双纤手眼瞧着要缠上黎靖炜的身体,似乎想抱他,黎靖炜避开,他退了半步,对方趁机不管不顾地闯进玄关处,唐绵还没收回视线,刚好跟对方来了个四目相对。 看清对方是tracy,唐绵多多少少有尴尬的心理。 抛开在香港她自己远远地望,这是她第二次见到tracy本人。 唐绵对tracy的了解,更多地来自网络跟报道,包括她跟黎靖炜的关系。 当然,后来黎靖炜有解释过,不过,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甜蜜文字在她心底留下了印迹,不管报道虚实如何,唐绵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她此时此刻的身份,让她看到tracy,心里介怀的同时,更多的是自问。 这种自问,让她觉得羞耻,因为如果没有她,黎靖炜不会放弃跟tracy的联姻。 很多事情,包括头两天的事情不会变得艰难许多,也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tracy看到陪alice坐一起吃饭的年轻女孩时,心情也非常复杂。 早在一个多月前的纽约,父亲亲口告诉自己黎靖炜已经明说了没有联姻的想法时,大脑有刹那的空白,然后她连行李都没收拾,买了张机票第一时间准备从纽约回国,结果在机场被家里人拦住给带了回去。 “不要再去丢人了!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对她说完这话,父亲也让佣人将房门锁了起来。 仔细想一想,其实他拒绝自己的那晚,tracy多少已经有了预感,但那仅仅是猜测,因为这是他对自己的一贯态度。 但是,她始终不相信黎靖炜会不要她爸爸手里的股份,所以她亲自跑来验证。 这个礼拜她在巴黎有发布会,结束后,她连助理都没带就直飞蓉城,下午落机,等到这个时间才过来,她知道自己是故意而为之。 就像很多跑去捉奸的正室一样,她选这个点,是想看看这座别墅里到底有没有藏女人。 现在看到餐桌前坐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tracy不是不能感受到,这个认知,也在消磨她的那点自我安慰。 这些年,tracy听过很多黎靖炜跟女人的绯闻,不论真假,她都没去关心过。 因为她知道,最后黎靖炜考虑的结婚对象还是自己。 她爸爸摆在明面上的也有两个女人,她跟简阿姨相处融洽,所以她对黎靖炜有女人的事情不是不能接受,哪怕他们结婚后,只要外面的女人懂分寸,她也不会闹。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又有哪个男人甘愿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 可是现在,她的自信被赋予“盲目”两个字,黎靖炜用行动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tracy不由地发出一声冷笑。 “是因为她吗?” 她直直地盯着餐厅那边,看出黎靖炜护着那个女人,她心里更难受。 他不愿意把那个女人置于尴尬的处境,那么自己呢?父亲说的话还在耳边:“他不找你,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过可以分手的关系!不找你,是给你留面子!明白了吗?” “就因为她,你不愿意跟我结婚,连宏盛7%的股份都不要了?”tracy不敢置信,语气里透着轻蔑,那个女人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怎么能把他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黎靖炜已经挡住她的视线,他的声音很冷:“对。得到答案,你可以走了。” “我不过就说她一句,你就不舍得了?”tracy要往餐厅去,下一刻手臂就被拽住。 她抬起头,从没见过黎靖炜那么阴鸷的眼神,他的嗓音响起在她耳畔:“tracy,有些事不说不表示我不知道,做符合你身份的事。” 那边,传来椅脚摩擦地板的动静。 唐绵站起身,她看着黎靖炜:“等会儿可能会下雨,我先回去了。” alice仰着头,不高兴地嘟了嘟嘴,小手拽着唐绵的毛衣:“田螺姑娘,说好等会儿陪我看动画的。” “田螺姑娘?” tracy觉得这称呼很可笑,转而问身边的男人:“lester,原来她是你家佣人?” 不管是不是这个女的让黎靖炜改变初衷,想到这种成日里想着麻雀变凤凰的打工妹坐在黎靖炜家的餐桌前,tracy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她改用英文讥诮的道:“lester,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允许佣人上桌跟你一块吃饭,毕竟教育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素质修养。” 唐绵冷笑了一声,大概明白tracy为什么突然用英文说这番话,不过是想借此变相的羞辱她。 可能在tracy看来,她不该听得懂这么流利的英文交流。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在脑子里,不免觉得好笑,甚至有点无语。 这一刹那,她终于想通,不管是蓉城还是香港,她都不愿意与那个圈子里的人接触的原因。 好想以同样的姿态怼回去。 话都到嘴边,唐绵却突然想到对方刚刚说的股份,话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明白,邓家或者说类似于这样的家族对于黎靖炜来说算什么——是不是可以得罪、是不是可以撕破脸? 这些,都没有办法由她来判断或者说,直接由她来做。 tracy似乎还想说什么,被五官冷肃的黎靖炜打断:“她不是佣人,tracy,不要让我请你出去。” “不是佣人,那是什么?”tracy无畏他的警告,笑了之后恍悟:“我差点忘了,内地现在喊工人都不喊佣人,叫家政是不是?” 她感觉黎靖炜已经被自己激怒,即便他面上还算平静。 tracy微笑地看向唐绵,话是问黎靖炜的:“她在哪个家政公司任职?我看她把别墅打扫的很干净,好辛苦的。我们家比较大,打扫的人手不够,正想再找个合适的家政,lester,你帮我问问她,要是她抽得出时间,可以——” “tracy,你来之前应该已经知道了她是谁,话不用我多讲——她是我现在稳定交往,并且很珍惜的对象。如果你不懂得尊重人……” “别说了。”唐绵从客厅拿过外套跟包,打断黎靖炜。 她转头望着tracy莞尔,大方地道:“我平时工作挺忙的,应该没什么空余时间。刚才也不过煮了顿饭给我男朋友和可爱的小外甥女,他们高兴我就高兴,我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么看来你是有什么误会,邓小姐。” 不顾tracy神色难看,唐绵转头对黎靖炜说:“不打扰你们谈事情,我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黎靖炜要去拿车钥匙。 唐绵说不用:“现在还不是太晚,外边打得到车。” 黎靖炜拿出手机打电话:“那让司机送你。” tracy现在真切感受到,自己在这里就是个毫不相关的外人。 见唐绵要走,alice也跳下椅子从餐厅跑出来,黎靖炜抱起孩子,对着她柔声道:“舅舅现在有事,你帮舅舅送cc阿姨回去,可以吗?” alice重重地点头,然后朝唐绵张开手臂:“抱抱!” 这时候,司机出现在别墅口。 唐绵看到孩子殷切的目光,她只能接过alice,抱着她往外走。 “到你家看动画片去,我今天看什么呢?” alice喜滋滋的声音消失在别墅门口。 第四章 唐绵带alice回到翡翠城,小姑娘撒娇说动画片和饭后小甜点是绝配。 看着她黏着自己的可爱模样,唐绵不忍心拒绝。 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千层蛋糕,切了一小块给alice。 小朋友坐在沙发与茶几中间,边看动画片,边吃,真是让人觉得鬼马精灵又是萌萌哒。 唐绵站在厨房里看着这一幕,没有东想西想,只不过记忆的门突然就被推开,是谁说过的,黎靖炜很喜欢小朋友? 一瞬间,她就想起那个早晨—— 那是去年十一月底的一天,由秋转冬,太阳暖烘烘,唐绵同刘女士及唐可一家吃了饭出来,接到了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杜方君,让她去人民医院复诊。 想到手机里黎靖炜那几条反复叮嘱她去检查的信息,她答应了。 杜方君在替唐绵看片子时,随意问了她几个问题,得知她在海达上班,自顾自地说起来:“那你也算宏盛的半个员工咯?他这个大老板,每个月跑底下那些公司就要费不少精力。他年轻的时候头部受过点儿伤,一直都有后遗症,看他没日没夜的工作,我也没少说他,作为医生,最怕遇到这种不听话的病人。唐绵,你说是不是?” 唐绵微微弯起唇角,不置可否。转又好奇,是什么伤? 杜方君不愿多谈,只说是开车时不小心出了车祸,不过问题不大。 怕显得刻意,当时唐绵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这个人吧,其实和外面传的还是很不一样的。” 杜方君将片子放一旁,开始在病例上写着些什么:“他身边配的秘书助理啊都是男的,我就问他,你这么干,永远传不出老板潜规则秘书的花边新闻,你猜他怎么回的?” 说着,他停下用笔的右手,看了眼旁边的唐绵。 唐绵坐得规矩,很配合的接话:“怎么回的?” “他反问我,现在社会不都流行男男配吗?” 她当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现在想来郑恩怀那句“闷骚”,一点儿不假。 杜方君又问她:“leo你见过吧?” 唐绵点头。 “leo正好端咖啡进来,当即吓得脸色发白,还非常隐晦的告诉老板,说他没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打算……” 他边说边模仿leo的语气,唐绵脸上忍不住挂起笑容。 “他这个人呢,在感情方面挺迟钝的。现在那些女明星个个不安分,逮着机会就想上位,前些日子网上那个叫周殷雯的,你应该玩微博吧?这就是个搅事精,说白了也是被老板带着跟靖炜吃过几顿饭。两人又碰巧在国外碰到,那些狗仔捕风捉影,愣是把两个人绑在一起消费。” 杜方君瞧唐绵一眼,继续道:“他叁十好几的人,结过一次婚,还不是他心甘情愿结的。他这些年也想好好找个对象交往,可惜贴上他的那些女人,十个里面有九个看重他的钱,还怎么继续处下去?” “不是还有一个嘛?”唐绵接过病例,随口开了句玩笑。 但又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意有所指,不太好…… “问题是那十分之一也得考虑方方面面啦!比如说时机合不合适啦、感觉到不到位啦……很多嘛。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大家都在劝他,别搞那些有得没得,到时候遇到真命天女,手牵手走在路上,要是身边却还有花蝴蝶在乱飞,那女孩不被吓跑了才怪呢——”看到有医生牵着个小男孩进来,他话锋一转,说道:“对了,你知道吗?他还挺喜欢小孩的,朋友的小孩、亲戚的小孩都宠得不得了,独独自己却——” 杜方君拿余光瞥着唐绵,似真似假地说:“说真的,要是你们俩生个小孩,不晓得有多漂亮。” 当时,唐绵记得她扯出一抹笑,假装没听懂,转头看向窗外。 夜很迷乱,也很长,带着春雨降临前的厚重。 …… 唐绵低头笑了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分莫名其妙地想起这些。 不止这些,回忆像是无边无际的网,将她层层套住。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回顾这些其实并没有过多久的片段。 况且现在这种时分,按照她以往的性格,她应该胡思乱想,而不是忆起这些有的没的。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城市另一边的牧马山别墅。 小朋友跟唐绵离开后,偌大的别墅里,突然寂静的可怕。 tracy恢复了以往优雅端庄的大小姐形象,她独自面对着黎靖炜,心里惴惴不安。 说出那些绵里带针的话,并不是她本意,只不过刚才她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接受不了黎靖炜因为这么个平凡无奇的女人放弃他想要已久的宏盛股份的事实。 黎靖炜从裤袋里拿出一只手,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温度:“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同样也是我唯一一次,给你留面子。类似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邓家的司机应该还在外面等你。” 话落,径直准备上楼,没有送她的打算。 tracy心慌不已,她上前拉住黎靖炜的衬衫袖子:“lester,如果刚才我有冒犯到那位小姐,我可以道歉。你知道的,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黎靖炜转过脸看她:“她不是‘那位小姐’,而是我的女友,现在,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tracy,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比sandy小上一点,在我心里,对你们的定位并没有差,都是如同妹妹的存在,有亲情却没有爱情。如果一定要说差别,那就是我曾经尝试着去发展跟你的感情。” “你把sandy当妹妹,可你们结了婚,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可以?” tracy深呼吸,她已经冷静下来:“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你的女友,上次我们给我弟弟捧场,她坐我们旁边,那时候——” 黎靖炜没说话,态度已经是默认。 tracy心里百味杂陈:“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不介意你们在一起,对我来说,这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这个圈子里又有谁是干净的?我爹地年轻时养过不少女人,我外公都睁只眼闭只眼。到现在,我爸身边还有我妈咪跟简阿姨。所以——你跟她在一起的前提是,我们得先订婚,等我们结婚后,我会让我爹地将宏盛的股份转到你名下,我可以跟她和平相处,但你得保证她安分守己,在我生下孩子前,她不能怀孕。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一直待在蓉城,毕竟香港的圈子就这么大,我不想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候你是住在蓉城还是回香港,我不会干涉。” “我跟你父亲说那些话,不是逼你让步。爱是自私的,不可能和别人分享,既然我想留她在身边,必须确保没有其它可能会牵扯不清的关系。” tracy的眼角湿润:“你想过没有,你作出这种决定,我爹地不会再支持你?auniteelizabeth的手段有多强硬,你最清楚不过。你现在就是她孙子的拦路石,尽管你嘴巴上说着到蓉城、转蓉城,可圈子里谁不知道,蓉城不过就是你转移大家视线的幌子,你真正的野心依旧在香港、在宏盛!如果你背后没有靠山,你以后走的每一步,都会艰难,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今天作出的决定!” 黎靖炜站在楼梯口,白衬衫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尤显挺括,他的声音低缓有磁性:“tracy,当年我可以为了宏盛10%的股份把sandy的孩子接到身边抚养,你就应该已经看清楚,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tracy急于帮他解释:“那件事我知道,是他们先对你母亲——” “我们会考虑走到一起,不过是彼此权衡利弊后的结果。我是个反复无常的男人,也很自私,遇到对我感觉的女人,我舍不得放手。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发现,缘分来得快,去得更快,如果我不在最短时间内作出选择与决定,我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如果蹉跎多年仍旧错过,到时候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让我想要共度余生的女人。” 黎靖炜说:“那个叫陈霖奕的话剧演员,他能为你离婚,连儿子都没要,比起我,他应该更适合你。” tracy心跳很快,下意识地否认:“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她没想到,黎靖炜知道她跟陈霖奕之间的纠缠。 tracy以为没人知道的。 毕竟,她从来没跟陈霖奕发生过分的举止,他们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于礼。 哪怕她在跟陈霖奕的相处中有过动摇,但陈霖奕的年纪是个硬伤,他比她整整大了二十岁,她父母那关恐怕都过不了,而且她父亲对黎靖炜的喜爱有目共睹,所以结束那段短暂的风花雪月后,她依旧选择黎靖炜成为自己的人生伴侣。 tracy看着黎靖炜挺拔的身影,只觉得冷漠无情,恐惧过后是口不遮掩:“所以现在——你是觉得我们邓家对你没帮助,用完就踹?你别忘了当初李伯父过世后,是谁顶着压力帮你坐稳现在这个位置?又是谁帮你奔波扩展人脉?如果不是我爹地,你根本不会有今天!” 黎靖炜点头说:“你说得对,你父亲帮我搞定不少人脉,他开出的条件是从我投资的那几个大项目里分一杯羹,其中就有吉隆坡的机场以及去年启动的南城商贸中心,甚至连我表哥搭桥台湾几个企业唱主角的苏比克湾核电站,他都统统要参与。在philip去年回港后,他第一时间打听了philip的喜好,如果不是philip真对女人没想法,tracy,你现在应该已经跟philip订婚。前段时间,当我被谢安明在印尼的小动作搞得焦头烂额时,他有能力搭一把手,却仍旧持观望态度,甚至一度在背后递刀子,当然这是人之常情,我理解。至于,你一直提到的那7%的股份,那股份即便是作为你的嫁妆,一旦我接手,还是需要支付比市价还要高的股份转让费——因为,你父亲早就吃准了我不可能愿意让这些股份落到别人手里。” “你骗我,我爹地不可能这么对我。”tracy被打击得摇摇欲坠。 “对,他是你的父亲,同时还是个商人。” 黎靖炜说完转身往楼上走。 看着他的背影,tracy忍不住问:“如果她没有出现,你会不会跟我结婚?” 话刚落下,别墅外响起轿车连续的鸣笛。 就在那刺耳的滴滴声里,tracy听到黎靖炜给出的答案。 他说:没有如果。 拉着厚重窗帘的书房里。 黎靖炜倚着书桌边缘,垂下眼眸,点了根烟。 书桌上那杯傍晚沏的茶,早已经渗着冰冷。 透过窗帘缝隙看向外边夜色,他有些看不清,似乎除了漆黑再无其它。 在跟tracy讲述那些事的时候,过往岁月也像黑白胶片在脑子里倒带,他以为会像最初那几年的愤恨不平,然而真的去回忆了,感受到的只有索然无味。 对,没错,确实是索然无味。 时光不光会让人老去,也会让记忆产生变化。 当记忆里的一帧帧变得朦胧而模糊起来时,每一帧都像是电影里的虚焦却依然斑斓的画面。 风声潇潇,吹来吹去,是他回忆的方向。 他伸手,稍稍拉开了窗帘,看到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也想起了他轻狂的年少。 其实,比起alex,他才更像李洲行年轻的时候。 只不过李洲行不喜拍照,更是严厉禁止媒体刊登有关他的照片,所以很难找到其壮年时的照片。 唯二的两张,一张在谢安明的办公桌上,还有一张被他母亲夹在那本残旧的日记本里。 当糊里糊涂多年的母亲被一辆卡车彻底击倒后,他才在收拾东西时发现了那张照片。 忽然就明白,当年已经被拐子佬带上公海的他是如何被救出来,接着怎会被送到李家,又为什么会在长到十五六岁时,谢安明要想方设法地把他送离香港,以避免经常和李洲行见面。 其实,被“放逐”的,原先只有他一人,是姐姐怕他出事,自己选择和他一起走。 这样的路途和通缉犯跨省逃亡一般艰难,唯一比通缉犯好的一点,是他们姐弟不至于被通缉,谢安明只吩咐暗中行事。 姐弟二人没什么目的地,只知道不能留在广东。 一个倾盆大雨的晚上,二人突然就想到以前小时候听说过无数次的——蓉城。 没有过多犹豫,两人辗转贵州、山城,最后才到蓉城。 那趟“旅程”,是他第一次到祖国大陆,更是第一次到蓉城,却听到了让人熟悉的方言,在那样的“动荡不安”中,带给他最踏实的安定,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点点的归属感。 不过,没有身份、没有证件,年龄又小,干什么都举步维艰。 什么都尝试、什么都做,只要能够养活自己,幸亏姐弟俩是从小过苦日子长大的,对这一切上手起来,难度并不大。 从家具厂的临工到只能在凌晨开运渣车的无证司机,黎靖炜干了很多份工,中间出过事、打过架,直到90年代到大陆昆山投资设厂的大舅舅回蓉城祭祖时,在路上碰到了卖黄果兰的黎婧灿。 但也就在这时,李洲行接受调查后出来知道这件事时,把谢安明狠狠训了一顿,又赶紧派人连夜把他们接回来。 此时,距离他们离开香港,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那段时间的种种,哪怕是再微小的事,都会成为蝴蝶效应的开端,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刻,掀起一场来势汹涌的飓风。 回到香港的黎靖炜,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不想读书也不愿意再读书,满腔的热血再加上心中憋着一口气,也想要争那么一口,用什么方式都好,只要快速。 小孩子顶着小孩子阶段的压力,成年叛逆期顶着成年叛逆期的压力,同alex的不和,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由暗转明,再到不可调和。 然而,不管是争兄弟、争女人,还是抢地盘,对方和自己比起来,始终差一口气。 但母亲从小的教导,让他从未干过突破底线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内心有横线,所以做人做事容易被人在背后开枪。 命运是未知的,越想做什么,在能力不够却又冲动行事的情况下,会给自己惹下麻烦的同时,也让母亲陷入了更深的漩涡。 被逮的前一天,他同一班朋友在游艇唱k,玩了个通宵。 慢悠悠摇回西贡时,已经夕阳西下,下船前,当时的“女朋友”想要到浅水湾续一摊,他头有点晕没同意,独自上了岸。 勉强开车回到李家,酒仍旧未醒,姐姐载他回九龙去看母亲,他想吃麻婆豆腐,母亲没做,却做了姐姐喜欢的萝卜牛腩。 他使性子有点不高兴,没吃饭冲出来抽烟,还没点上,就有警察站在面前。 那艘停靠在浅水湾的游艇,被市民举报有人在上面聚众吸毒,一查,果然有。 alex坐着轮椅在远处的街角,摆出得意眼光,蔑视眼前的一切。 可能是心痛亲儿子,也可能是想给太狂的他一点教训,无论黎婧灿如何求情,李洲行都没有出面。 在里面的日子并不久。 出来以后,母亲的“病”更重了些,不光是在外人面前,就算在他们姐弟俩面前,也偶尔有些不清醒。 当然,关于这一点,他是后知后觉的。 因为彼时,香港的李家已经变了天,李洲行与谢安明痛失独子,几近昏厥。 对此,他像是一只久未放出笼的快乐小鸟,和叁朋好友玩遍香港,一个月过去后,玩来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追求什么,有些兴味全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看演唱会,那天和叁两好友从红磡出来,两个消息是一前一后传到他那里的。 母亲和sandy都进了医院,全身都有淤青,也都昏迷不醒。 一人是在九龙没有名字的诊所,而一人是在养和的vip套间。 这边医生两次下通知书没人理,那边众人团团围住以绝食相逼的富家女。 抬头望天,同样的天空,任何人看都是相同的一片天空,为什么那一天,看起来,是如此的空洞? 当缤纷的晚霞渐渐消失,黎靖炜明白,他天真的想法没有办法不告终。 对于谢安明提出让他跟sandy结婚以给母亲换医院的条件,几乎没有考虑,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考虑的资本,不得不点头。 尽管他内心非常清楚,对方一箭双雕的意图。 那一刻,他也彻底明白,因为无权无势,便不会被人当回事,甚至抢占他的所有物,也觉得理所应当。 放眼这个圈子乃至社会大范围内,不管是谁,几乎都“利”字当先。 他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但那个时候他接触的人的观念里,或者说母亲给他带去的价值观里,仍然觉得—— “利”虽然重要,却不能忘“义”。 可是,在李家待久了,才发现这里的人,把“利”摆在中间、变着花样摸得透彻,却压根不把“义”放眼里。 …… 最初几年,似乎只要闭上双眼,往事就会出现。 夜一旦深,长夜一旦冷,他就似躺在泥潭里,脑海中纵然有千百种感慨在泛滥,却都无处安放。 自怨自艾过,怨天怨地过,觉得自己一天天如行尸走肉的般活着意义不大,种种行为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除了取悦自己的一些没必要的感受,生活并无希冀,无助、无望、无奈,曾经也想要放弃。 因为结局迷离,究竟怎样?谁都说不清楚。 可现在,多年过去,人生的路,浮浮沉沉的走过,黎靖炜已经很少像这样回头望,他往往都是习惯性的向前冲,直到站在命运的交叉点上,不得不停下来,看一看四周,却只有自己孤单的行影。 他侧过身把香烟往烟灰缸里点了点,台灯光在他衬衫处落下暗色剪影。 再看向外面—— 今夜雾太沉,迷蒙了窗玻璃,他也仿佛被回忆缠住了身,出现幻觉。 黎靖炜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的眼前仿佛出现唐绵的模样,朦胧的是那张张笑面—— 她的句句情话、她的绵绵情意、同她走过的漫漫情路,像是萧瑟的风雨中,伴他穿过深深黑夜里,那温暖的光。 他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 或许是被风雨拂过,那肌肤在温热中,带着些凉意。 黎靖炜收回手,拇指顺着食指窝慢摩。 就像他牵着她的手一般。 似乎就在此刻,他的心烦意乱,才有所缓解。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波涛,才能被抚平。 他闭上眼睛,头痛旧疾有所缓和。 就在这种时分,昨日的忧愁与年少的烦恼,也在挥一挥手当中,飘得越来越远。 第五章 天气预报还蛮准的,不知道几点,反正是深夜了,外面飘起了丝丝细雨,在这样的初春时分,清爽的同时,仍旧有些冻人。 唐绵接到黎靖炜电话的时候,正抱着alice靠坐在床头,房间里开着空调,她往两人身上裹着毛毯,ipad屏幕上还在播动画片,alice已经在她怀里打着小鼾睡熟过去。 司机送她们到翡翠城就先离开,不过有给唐绵留电话,如果alice想回牧马山就打给他。 回到翡翠城不久,唐绵电话响了,去书房处理点东西,再出来,客厅已经没了人影,寻到房间,alice已经自发爬到她的床上,小手捏着唐绵本来搁在梳妆台上的芭比娃娃。 那个芭比娃娃是唐爸爸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这些年她一直好好保管着,alice明确的表达出喜欢,还问她可不可以拿回家。 “这个是阿姨的,阿姨再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唐绵跟她打商量。 alice歪着头想了想,很爽快地答应。 然后,一大一小窝在床头,没人去看ipad上的动画片,拿着手机在网上挑选芭比娃娃。 等唐绵付款成功,alice已经趴在她肩头心满意足地闭眼睡着了。 她洗了澡出来,正在犹豫打不打给司机,黎靖炜的来电显示在手机上。 唐绵换好衣服,抱着熟睡的alice下楼,拿了一件自己的棉服裹在孩子身上。 电梯里,唐绵看向上方跳动变化的数字,脑子里想着事。 刚才通电话时,即便心中好奇,她也没有问黎靖炜后来跟tracy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她觉得,她从开始就选择相信他,那后来不该再在他面前疑神疑鬼。 况且,tracy出现在牧马山,很大程度上肯定了自己的肯定。 唐绵想起fiona说的关于黎靖炜姐弟的一些事,心里很酸,很想抱抱他,吻一吻他。 电梯开,唐绵看见已等在外边的黎靖炜。 黎靖炜从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孩子。 alice睁了条眼缝,认出抱着自己的是舅舅,没有哭闹,趴在他身上继续睡。 唐绵把他们送出公寓楼。 黎靖炜晚上没喝酒,她不担心酒驾问题。 至于司机那边,黎靖炜来的路上已经打过电话,让人先回家休息了。 唐绵站在入户大厅外的台阶上,看着黎靖炜俯身小心地把孩子放进副驾驶室,又帮alice系好安全带。 男人在照顾孩子时体现出来的耐心一面总是很迷人。 隔着风雨,看到他关上车朝自己望过来,唐绵抱着搭在臂弯里的棉服,在寂静的路灯光下,突然,心里又生出一抹不好意思来。 黎靖炜踏上台阶,停住脚步的时候,两人恰好是上下台阶站着。 唐绵刚才出来,手里抱着孩子,没再从鞋柜里拿休闲鞋,随便把脚放进昨天下班脱在玄关处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高跟鞋里,拿上钥匙匆匆出了公寓。 这会儿黎靖炜站在自己跟前,彼此视线近乎持平,他的眼睫毛和发丝都有雨水,不过雨并不大,也就还好。 “路上小心开车。”唐绵先说了道别的话。 黎靖炜注视着她皙白清隽的脸庞,他知道自己有必要解释点什么,然而,解释再多,有些事仍然真实存在过,他没办法去改变。 “今晚的意外,是我没处理周到,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听到他醇厚低沉的嗓音,唐绵知道他在指tracy,给出的态度是理解。 “一开始是有点不高兴,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并不是你的问题。何况——这不正是说明你很有魅力?” “你这心态我该学习。”黎靖炜笑了。 “其实,人生本来就是和那些人、那些事相遇的过程,酸酸甜甜、苦乐哀愁,都消磨了青春,也是逝去时光的一部分。过去的人与事,我们都没办法改变或者说否认他们的存在,那就不用去否认。换一种角度,喜也好,悲也好,都是收获,都丰富了人生这趟旅程。” 入户大堂外挂着几盏带着春节氛围的灯笼,跟铁艺灯的光线融合在一起,唐绵缓悠悠的说着,身形被罩在这样朦朦胧胧的灯光下,白皙皮肤带着柔和温润的色泽,侧脸线条仿佛被人用毛笔精心勾勒过。 黎靖炜盯着她,只是出神地盯着她。 冷风掠过,花与叶落了一地,回忆情绪带着缱绻而来。 唐绵说完,见对方没反应,看了眼外面—— alice还在车上,怕等会儿雨下大,尽管她有点儿舍不得,却仍准备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 不过,黎靖炜却没急着离开的意思。 他抓着她手腕的手动了动,拇指往上移,在她的掌心里摩挲,指腹的温度灼热干燥。 唐绵被怕痒,缩着手要收回来,他按着她的手不让动,不一会儿将她的手心摸了个遍。 这角落里光线不好,他又挡住了灯光,大片身影笼罩在她白净的脸上,挺俏的鼻梁在皮肤上投下淡淡翦影,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黎靖炜心痒,低下头似吻非吻的亲了她一下,唇瓣拂过,像是在有意勾引她,看她反应。 暧昧随着周围温度的升高而无声蔓延开来。 唐绵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心跳加速,眼神也飘忽了一下,转着眼珠去看周围,害怕有住户回来。 唐绵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当他的双手轻按在自己肩上,缓缓低头意图明显的靠近自己,她仍旧脸红了。 仰头,视线里是明亮的灯光,唐绵只觉得严重缺乏安全感。 “闭上眼睛。”男人嘶哑着嗓音靠近她,伸手搂住她的腰,让她挺起腰和胸,贴紧自己。 男人的阳刚,女性的柔软,在碰撞中融合。 唐绵像被蛊惑住,听话的合上眼睫。 唇瓣间细细的研磨过后,他进到她的口腔里搅拌,嘴角黏湿的感觉让唐绵蜷紧手指攥住他的大衣袖子。 比傍晚在厨房里的吻更火热。 黎靖炜跨上台阶,把人带向玻璃墙,唐绵的背抵上,黎靖炜已经挨过来,他身高腿长,几乎把她包围在他的影子下。 黑色大衣里是他单薄的衬衫。 唐绵大脑一片空白,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他坚实的胸膛,心跳扑通扑通的加快,掌心在带着他体温的衬衫上慢慢往下,想要握住被他西裤下起变化的身体重重磨擦顶着的东西,可手刚碰到他的皮带,就已经硬得让她睫毛发颤。 换气的间隙,黎靖炜的大手放在她臀上,另一只手从她的毛衣底下钻进去。 雨声滴答,唐绵没有感受到凉意,他的手掌很热。 “前排扣?”他似乎笑了声,混杂在低低的喘息里,沾染着情欲。 “你不正喜欢?”唐绵语气带着不服输,但说话的娇喘出卖了她的全部情绪。 话音还没落,束缚自己的胸衣一松,唐绵的气息更急,想要阻止他,带着茧的修长手指覆上来,握住一拨,她全身软得再也提不上力气,她整个人心生恍惚,被他拿捏在了手掌里为所欲为。 彼此呼吸交织,鼻息也越来越重。 看着四周环境,意乱情迷的唐绵清醒过来,她断断续续求饶:“回去……我们回去。” 第二天醒来,窗帘只开了一条缝,阳光钻进来洒在地板上,带着雨后晴天的清爽与炽热。 jack在草坪上撒欢,唐绵怎么都不承认是她提出的回家,也选择间歇性地忘掉昨晚她在单元门外的“放纵”行为。 趁着小朋友和黎靖炜还没起来,她烤了两片吐司,自己打车去了海达。 今天有客户过来签合同,客户是港商,何律很早就说让唐绵作陪。 速战速决,谈得比较愉快,唐绵和另外一位律师一起把客户送到机场。 回去路上,手机有信息进来。 黎靖炜发来微信,说alice想请她吃饭。 等红灯的时候,唐绵看着这则信息,昨晚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里,脸又有点烫。 可能是见她没回短信,那边又打电话过来。 铃声响了会儿,唐绵按接听键,那边是alice稚嫩的声音:“田螺姑娘,舅舅让我打电话,他想请你吃barbecue,可以吗?” 唐绵忍不住笑出来。 “舅舅说我不能这么说,田螺姑娘,我有说错话吗?” 唐绵一手把着方向盘,嘴边噙笑:“这个我也不清楚,得问你舅舅。” 电话那头,alice真拿开手机去问身边的人。 听筒里再传来声音,已经换成黎靖炜。 他说:“中午要是没其它安排,一块出去吃烤肉。” 唐绵听到他低厚的嗓音,是跟alice说话时完全不一样的那种,不过几秒的迟疑,那边的人又道:“alice已经换好衣服,我们准备出门,现在过去接你?” 这话听着像在征询她的意见,实则不容拒绝。 唐绵告诉他自己送客户的事:“这会儿还在路上,30来分钟后才到市中心。” 黎靖炜说没事,alice九点半刚吃的早餐。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唐绵就收到他发来的微信,上面是烧烤店的地址。 黎靖炜蹲在孩子跟前,帮alice穿好外套。 小丫头扬起下巴,很听话的站着,任由男人修长好看的手指替自己整理衣领。 穿小皮靴时,alice突然说:“比起aunitetracy,我更喜欢田螺姑娘,aunitetracy太凶了。”小丫头又睁大眼睛看着舅舅:“你呢,舅舅你更喜欢谁?” 黎靖炜抱着打扮好的孩子走去别墅门口:“舅舅是大人,大人的喜欢跟你的喜欢不一样。” “可我知道你喜欢田螺姑娘。”alice搂着黎靖炜的脖子,捂着嘴笑的很得意,“你昨晚跟田螺姑娘亲嘴,我在车里有看到,david说,只有谈恋爱的人才能亲嘴吃对方口水。” 黎靖炜笑了:“你才几岁,就知道亲嘴,还有david是谁?” “是我的同桌啊!”alice答得很天真。 中午,唐绵把车熄火停在路边车位上。 烤肉店附近有公园,有学校,街边人来人往,坐在车里,她一眼便看到在烧烤店门口抱着孩子的黎靖炜。 charlie曾经对她说过:两性关系中的男女就像两块磁铁,如果二人之间存在某种吸引力,隔得再远也能一眼捕捉到对方。 相反,引力不再,面对面也是枉然。 这不仅是指物理上的,更加是情感上的。 所以,这十年,唐绵从来不认为是蹉跎。 黎靖炜似乎也看见了她,视线投向这边,阳光下,男人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他低头跟alice说了什么,alice立刻兴高采烈地朝她停车的位置挥手。 唐绵脸上微热,心头有甜蜜,锁了车朝他们走过去。 “怎么站在这儿,太阳又大,风又大的。” alice抢着回答:“因为舅舅说看到你的车了,得等你一块进去。” 唐绵忍不住轻捏小丫头的脸蛋。 吃烧烤时,黎靖炜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香港。 唐绵说可能还得等好几天,a大这边刚好有个年级开题,她手上有分几个师弟师妹的初稿,得看好沟通到位了,才能回去。 “有些时候我都分不清,我是学生还是打工人,说是学生吧,我课都没怎么上,说是打工人吧,我手上也没怎么跟项目了,都是做些杂事,都不晓得这样对不对?” “不然下一步考虑先把一边放一放?”黎靖炜问她。 唐绵摇头,帮alice切着烤好的牛排:“还能克服——话是这样说,我还蛮乐在其中的,说没上课,季老在办公室给我讲一个小时,抵得上以前好几节。还是挺有收获的,主要是比较自由——” 黎靖炜点点头,没有再劝,只是让唐绵自己平衡好,别太累着了。 “对了,季老还挺关心宏盛的,问海达手上的评估做得如何了,都是关于宏盛的。” “等这两天过了,我们一起去拜访他。” 唐绵说好。 季家和黎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那个年代,村子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都来自他们两家。 季老年轻的时候和黎靖炜的姨妈谈过那种纯纯的青梅竹马的恋爱,后来因为多种因素夹杂没有走到一起。 谈起来,那是很早很早的事了。 久到,如果不是有人专门去回忆,根本不会被提起的程度。 午饭后,两人牵着小朋友出店门,外面人很多。 春雨敲开了春天的大门,冬天的雪慢慢在春天融化。 蓉城人喜欢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到城市的小公园,看花,看人,晒晒尘封已久的心情。 当阳光轻抚在皮肤上,那种不急不躁,不强不淡的温度,足以让人放下所有的疲惫,去期待所有的美好。 还没上车,黎靖炜就接到电话,临时有事要去处理。 alice晚上就要跟着黎靖炜回香港,所以不想去公司,只想要跟唐绵玩。 “我可以照顾她。”唐绵说着,摸了摸alice的蘑菇头。 黎靖炜见她是真不为难,把孩子托付给她后先行取车离开。 这个下午,唐绵其实早约了叶引做瑜伽,不过现在带着小朋友,计划好像不得不改变。 哪晓得alice听说要做瑜伽高兴得不得了,直说自己也要参与。 唐绵想起来在pureyoga遇到黎婧灿那一次,看来alice也是个小小伽人。 本身就是约的私教,打电话问老师可不可以带个小朋友过去,老师问了下情况就说可以。 老师本身也有小孩,可以把课程改得趣味性多些,偏向于亲子瑜伽。 叶引得知唐绵带来的是黎靖炜的外甥女,把唐绵偷偷拉到角落,看着坐在休息厅里喝柠檬水的alice,暧昧地轻声道:“人都肯把孩子交给你,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唐绵笑笑:“我难道不值得信任吗?” 叶引横她一眼,拉着唐绵苦口婆心地嘱咐道:“我对你没什么多说的,千万记得做好保护措施。” “……” 唐绵看了眼alice那边,确定孩子没有听见,她低声跟叶引说:“有孩子在呢,你别口无遮拦。” “这有什么?黎靖炜这样的年纪的成功人士,喜欢一个女人拉裤链直接办事不是非常正常?他慌的时候你可千万得稳住!” 叶引看唐绵脸红,可没管那么多的继续道:“但是你也得把握好度,怕他忍不住跑去外面找人泻火。反正你要记住,男人都喜欢床下正经,床上开放的女人,你可得——懂得撒!” 唐绵不想理这个女流氓,看到老师已经牵着alice进去教室,她朝指指更衣室,用唇语说马上出来。 叶引跟进来,关上门说:“黎靖炜是还不错,最起码比我认识的其他老板好很多,年纪不过四十,身材保养也好,可能以前经历过比较多的女人,但不见得浪子真不会回头,你刚才说他跟邓家那边已经说清楚,要对你没用真心,也不会这么卖力讨好。” “刘女士知道了吗?你跟黎靖炜……” “我跟她摊牌了我耍朋友了,对方的大致情况她也问了哈,但我还没说具体是跟哪个——本来是要说的,但那天她临时有事,又出去了。后面就没什么好的时机详细摆。” “以我对你妈的了解,要想喊她点这个头,不容易哦!……不过呢,你妈现在经历了万宝的大换血,整个人可能超然了,也说不太清,没准硬两天,就发现还不错,是个金龟婿,要钱有钱,要颜有颜,完全达到你妈找女婿的标准——”叶引抓了抓唐绵的手:“其实我觉得站在长辈角度,黎靖炜就一点不好,怎么那么早就生了个女儿。我也奇怪了,他跟那个李家的女儿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才多大啊?要不是在香港,证都没法扯吧?” 唐绵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满了十六周岁就是合法,他那时候也快二十了。” “哎,就算是奉子成婚,有钱人家应该也有的是办法。”叶引认同地点点头,继而又看着唐绵说:“黎靖炜年纪虽然不大,但他女儿读高中了,如果你以后真和他结婚,得想一想怎么才能跟只比你小十岁的继女和平相处。” 两人从更衣室出来,穿过走廊:“没想那么远先,她女儿还挺乖的,我还蛮喜欢的。” “是吧?人和人相处都是靠诚意,能不能跟他的孩子处好,关键还在你这里,就看你愿不愿意拿真心去对待那个不是你生的却是你老公的孩子。” 第六章 下课后,两人带着alice在二楼吃甜品,游进打来电话想请叶引出去吃饭。 叶引摸着后颈别别扭扭地说有约了,游进问是谁,得知是唐绵后,主动邀请唐绵一起。 唐绵看出这两人有点猫腻,不想当电灯泡,带着alice要先走,叶引却拦着不让:“你们不去,那我也不去。” alice听说可以蹭饭,拍着小肉手欢呼。 游进请他们吃的是川菜,在一家口味正宗的餐馆里,正是晚饭时间,餐馆的十来张桌都坐满了人。 见到唐绵时,游进还是如以往那般很害羞,也注意到被唐绵牵着的小孩。 “这是她老公的外甥女。”叶引嘴快地介绍。 alice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唐绵只能出言提醒叶引:“当着孩子的面别胡说。” 叶引抿嘴笑:“干嘛这么拘谨,现在耍朋友不都老公老婆的喊吗?” 唐绵不理她,拿过菜单结束这个话题。 点菜时,考虑到孩子的口味,除了辣子鸡跟酸菜鱼,其它点的都是不放辣椒的菜,游进还帮alice点了份玉米粑粑。 alice没来过这种小餐馆吃饭,看什么听什么都觉得新奇,她又生得机灵,转头问唐绵:“田螺姑娘,玉米粑粑是什么?” 叶引趴在桌上哄孩子:“叫什么田螺姑娘,应该叫舅妈。” 唐绵皱眉看这引子,警告她别教坏小孩子。 alice却受教地点点头,又看着唐绵问一遍:“舅妈,玉米粑粑是什么?” “……”唐绵无语。 叶引捧腹大笑。 饭快吃完时,alice嚷着肚子胀,唐绵拿了纸巾带她去上厕所。 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叶引见唐绵一直没回来,又见电话响不停,拿过来一瞧,屏幕上是个手机号码,没存姓名,一看就是专门买的号,她想了想,还是帮忙接起:“你好哪位?唐绵去了洗手间还没回来。” “她在外面?”男性醇厚的嗓音传来,稳重又成熟。 叶引猜到是谁,立刻正襟:“是黎总?” 那边没否认。 叶引也不敢跟对方套近乎,不等对方询问,已经把情况都交代出来,包括在哪儿吃饭,跟谁一起吃的。 黎靖炜来得很快,他掀开门口的挡风帘进餐馆,穿着西装跟大衣,衣着笔挺,那辆揽胜停靠在路边。 唐绵他们这边刚结完账,alice看到黎靖炜,喊着“舅舅”跑过去,黎靖炜一把将她举起来抱在怀里。 “臂力不错。”引子凑在唐绵耳边小声说。 打趣完人,叶引非常识趣地拉着游进先撤。 唐绵跟在黎靖炜身后出餐馆,alice趴在黎靖炜肩上对着唐绵捂小嘴偷乐。 因为两人各自都有开车,唐绵没坐黎靖炜的揽胜。 alice和唐绵待了一下午,比起舅舅更粘唐绵,走到车旁边时,她吵着从黎靖炜身上滑下来,小腿迈着绕过车头,自个儿打开x3的副驾驶车门爬进车里坐好,还熟练的给自己绑上安全带。 黎婧灿从蓉城直接去了山城,这几天在那边玩,alice不喜欢去,再说还要上学,就跟着黎靖炜先回香港。 黎靖炜没抱孩子下来,他拉开x3的驾驶车门:“还不急,带着小朋友搭民航不方便。等到了翡翠城,alice再坐我那辆。” 听出他是要送自己,唐绵没有拒绝。 路上,唐绵偶尔看向反光镜。 六七点钟,天色灰暗,正是视野不太好的时分,但她仍然瞧见后面跟着的揽胜。 细白的手指握着方向盘,唐绵知道他在后面,心里有种道不明的安全感,想起自己刚回蓉城的那晚—— 他也是这样,一路从机场送自己回家。 只要他在身后,唐绵万分安心。 两辆suv先后停在翡翠城门口,熄火。 唐绵把alice抱去黎靖炜车上,又让黎靖炜等会儿,五六分钟后跟着人流从大门小跑出来,手里拿着装了个芭比娃娃的精致盒子,是昨晚她跟alice一起挑选的,快递员下午已经送到家里了。 alice在欢呼尖叫后,抱着芭比娃娃爱不释手。 黎靖炜亲了亲她的侧脸颊,说他过两天就回来蓉城。 目送他们离开,唐绵心情较好的上楼。 黎靖炜带着alice回到九龙塘别墅的时候,刚好十一点整。 进到家,黎靖炜脱了西装外套,把衬衫袖口卷起,亲自给alice洗了澡。 alice用肉肉的小手拿着浴巾把自己从头到脚胡乱擦了遍,又抖着小身板穿上精梳棉的小睡衣。 头上扎了块羊角毛巾,在黎靖炜拿着蓬头冲洗浴缸的时候,她已经光着小脚丫爬到床上玩拆掉了包装的芭比娃娃。 黎靖炜收拾好淋浴间出来,小家伙正捧着芭比娃娃用ipad玩自拍。 “在做什么?”黎靖炜走过去。 alice咯咯笑着把ipadmini递过去。 黎靖炜接过一看,屏幕上是个对话框,alice已经把自拍照发给对方,她用稚气的声音解释:“我下午加了舅妈微信。” “舅妈?”黎靖炜坐在床边。 alice趴在床上点头:“田螺姑娘就是舅妈,舅妈就是田螺姑娘。” 黎靖炜笑了笑,看着ipad的视线落在外甥女身上,看她摇头晃脑的样子,抬手揉了揉裹在孩子头上造型滑稽的毛巾,又问她:“你还玩微信,你妈咪平日里就教你这些?” “她才不教我呢,这个多简单,我看她玩几次就会了。” alice边说边拿回ipad。 见唐绵没回复,她有些失落,发了段语音过去:“舅妈,你怎么不理我呀?” 唐绵听到震动声,刚洗完澡回到卧室。 拿起手机,发现是alice发来的微信消息。 下午看到alice从小包包里拿出ipadmini说要加她微信,说实话,唐绵很惊讶,一个5周岁的孩子,玩起ipad来有板有眼,会解锁,会连wifi,还玩社交软件。 叶引却不以为然,说她家叁岁的侄子都知道捧着iphone切水果。 除了语音,alice还发了一张自拍照。 毛巾扎在耳边两个小坨坨,黑溜溜的大眼睛,身上穿着小碎花的睡衣,小胖手里捏着个芭比娃娃,模样可爱又有些好笑。 唐绵边擦头发边回道:“刚去洗澡了,alice还没睡?” alice收到消息,高兴地立刻坐起来。 她看了眼在衣帽间里的舅舅,圆乎乎的手指摁着语音按钮道:“那真巧,我也刚洗完澡,现在轮到舅舅去洗。” 说着,alice拿起ipad对准衣帽间“咔嚓”一声发过去。 唐绵收到图片,黎靖炜好像站在衣柜前,正在解右手手腕处的袖扣,男人身型挺拔匀称,灯光在地板上散开光晕。 明明傍晚才见了面,也明明他落机就给自己打了电话,可现在盯着这张小朋友随意发过来的照片看,她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能跟孩子聊什么,唐绵说:“明天还要上学吧?早点休息。” alice叹气:“可是我还没看睡前动画片。” 黎靖炜冲完澡出来,alice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 九龙塘这边有alice专门的小房间。 把孩子抱过去,给她盖好被子,黎靖炜关了灯离开。 回到主卧,发现alice的平板还在床上,ipad正播着《蜡笔小新》。 黎靖炜关闭视频,余光瞥见有未读信息提醒,他打开微信,正是alice跟唐绵的聊天对话框,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除了两张图片其它都是语音。 他把语音听了一遍,内容很没营养,无非是一个孩子不停说说说,一个大人很有耐心的听着,适时的夸赞alice几句。 唐绵最新发过来的语音是让alice看完动画片早点休息。 黎靖炜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时分,他放下ipad,拿起自己的手机,发微信问唐绵睡了吗? 【刚喝了一杯牛奶,正准备睡。】唐绵回得很快。 她接连发来两条消息:【你洗好了吗?早点休息今天。】 【嗯你多久回香港】 唐绵在翡翠城的房间,一只脚立在床边,一只腿跪在床上,歪着头,左手食指不自知地点了点自己的侧脸颊。 她飞快地回了信息,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又打,又删。 来来回回好几次。 最后—— 【怎么?你今天中午才问了一遍你就忘啦?还是说——你想我早点回,准备干嘛?o(〃^▽^〃)o】 【刚在机场碰到一位朋友,他说下个礼拜有一天日子还不错。】 黎靖炜摸着烟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对方回复,正想着是不是自己问得过于直接。 烟蒂的火星明明灭灭,一根烟快燃到尽头时,手机震动起来。 是郭裕的电话。 黎靖炜打开别墅外的铁门,看到郭裕正靠在车身上抽烟,瞧见他出来,用皮鞋踩灭烟蒂头过来:“我这都作陪两个晚上,再这么下去,我可吃不消了。” 他停在路边的轿车副驾驶座里,窝着一道醉酒不醒的身影。 黎靖炜收回视线,双手插在裤袋里开腔:“把人送回家,送到我这来也无济于事。” “怎么会无济于事,她就是因为你才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 其实从纽约回来后,郭裕心里就很清楚黎靖炜已经找邓家摊牌了,但他实在想不到他会真跟tracy把话挑明。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以说陷入僵局,印尼这件事,他私下有给邓志晟打电话探口风,当时邓志晟的语气可以用雷霆大怒来形容,还没说上两句就挂了电话。 但这事,在他看来也不是不可挽救,毕竟tracy的态度摆在那里,男人到他们这种年纪,再谈爱情说实话很可笑,如果他是黎靖炜,对有好感的女人,如果兴致好的话会追求一把,再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感情,这都不成问题。 但最后要娶的,肯定是tracy,这是坚定不会动摇的结果。 黎靖炜说:“送她回去吧。” 话落他转身欲走,甚至没去车旁看一眼tracy到底有没有事。 郭裕有些看不下去,拉住黎靖炜的胳臂,压低了声说:“我说你最近是不是乱吃方君给你开的药,要不然怎么净干没脑的事?我这会儿把人给你带过来,你去哄几句,等她酒醒了还不是那么回事。” 说这话时,郭裕神情格外认真:“方君他们几个不知详情瞎起哄,我和你兄弟这么多年,难道还会害你?唐绵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你现在硬是把她拉进来,对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事。是,tracy虽然动摇过,那还不是你不给人家回应,但她最后不还是选择继续等你?叁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愣头青,真情还是假意你还分不出来?” “她都跟你说了?”黎靖炜很平静。 郭裕点头:“那个什么演员的,她说他们没发生过什么,只是当时有点好感。” “以后别再因为这件事跟她见面,选择跟谁在一起或者结婚,这是我的私事,别人管不了,也不该管。” “你现在公事私事划的这么清了。” 郭裕心里又急又气:“如果没有你舅公,印尼这件事不会解决得这么快,但做生意,不可能处处有贵人,更多的是陷阱。邓志晟不是什么好人,这是明摆着的事,你这样做,算摆了他一道,他在圈子里很没有面子的。再说,唐绵最初是老太婆看上的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现在你要是跟她手拖手出街,谁见了不骂你?争权夺派牵扯到一个女人身上去了?好,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你能够见人就去解释吗?我跟你说实话,在我的眼里,你现在就是色迷心窍,被你的下半身糊住了脑子,唐绵除长得好了点,其他方面跟tracy哪儿有可比性?” “再说了,既然你不愿意单干,那就说明你心里是在意宏盛的。宏盛这么大的盘子,不要说7%的股份,就像是齐梁手里那丁点儿,我们是怎样谈,才拿到手的?是牺牲了将军澳的地皮!这些你最清楚不过,对吧?我怎么觉得你变得越来越优柔寡断了呢?根本不像我认识的lester……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当年你可以忍着娶不知道被谁搞大肚子的sandy,今天为何就是不能够接受tracy?道理是同样的啊!”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妈当初故意装成那个样子,是为了谁?你妈刚醒过来的时候,那个状态,你记不起来了吗?你忘了让你妈将就着嫁给那个赌鬼的罪魁祸首是谁?……你在李家这么多年,李洲行难道真的不知道你是他儿子?——那他还不是放任alex那么欺负你!你姓李,宏盛本来就有你的份!但是,没了邓志晟的支持,你要拿回那些东西,远比想象中难上许多。” 黎靖炜说:“只不过舍近求远,最后是我的,一定还是我的。”大手轻握了下郭裕的肩膀:“唐绵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能判断出来。” “你能判断出来?”郭裕轻哧:“你要真这么火眼金睛,当年在时文那里能栽这么大的跟头?” 黎靖炜没理会他的讥诮,语气平静地道:“时文的事,我觉得你最清楚,既然当年的闹剧已经酿成毁了一个人和一条生命的局面,就没必要再谈了。不过更为重要的是,唐绵和她不一样,我的心态也不同。没有什么可比性。” 黎靖炜上到二楼,看过alice才回自己的卧室。 手机上有未读微信消息。 他站在床边拿起手机,解锁后对话框里有唐绵发来的信息。 【那你那位朋友是准备结婚摆宴请客还是干什么?(o=^?ェ?)o┏━┓】 这边没回复,五分钟后她又发来信息。 【早点睡,晚安。】 看到她偷换概念,他轻笑,想到唐绵在那边纠结的小脸,又觉自己是不是真的过于急了些? 第七章 礼拜一,唐绵到学校参加一个为期数天的学术论坛。 a大法学院是主办方,唐绵和几个师兄师姐忙得团团转,海达蓉城那边,她倒是没再去过。 师兄师姐都是蓉城本地人,大家都讲蓉城方言,中餐、晚餐,乃至宵夜,都去吃蓉城的地道美食。 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外奔波的原因,所谓的reversecultureshock(逆向文化冲击)其实从来没有困扰过唐绵。 不过,从她去年回到蓉城开始算起,纯粹待在蓉城的日子,仔细算算并不长。 唐绵自然也就来不及认真分析所谓的工作节奏以及生活氛围的种种转变,当然,或许正是因为从未长久地停留于某一个城市,才不会存在那种适应的压力。 结束的那天下午,黎靖炜回了蓉城。 唐绵高兴得不得了,是那种肉眼可见的高兴。 晚上6点过,黎靖炜来接她,两个人一起去吃江湖菜,点了个麻婆豆腐还有毛血旺,再搭配个茄子豇豆以及煎蛋生菜汤。 这家江湖菜开在一家老小区的一楼,连牌子都没有,没有熟人带路,根本不太好找,唐绵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常来。 两人吃完饭出来时,外面夜晚正是华灯初上的城市景象。 月朗星疏,道路两旁的昏黄灯光形成一道美丽灯海。 来的时候,馆子附近没有空的车位,黎靖炜让唐绵在小区门口下车,他则把车停去了几百米远外的露天停车场。 “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取车。” 他说着朝前面的十字路口走去,打算穿过斑马线。 唐绵开口:“一块去吧。” 黎靖炜回过头看她,眼底有笑意:“那得再往里走一段路。” “没事,就当是饭后散步。”唐绵踱步到他跟前,在他的注视下,朝他眨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要不然过会儿车子还得特意掉头来接我。” 过马路的时候,在车来车往里,黎靖炜牵过她的右手攥在手心。 两人沿着窄窄的非主干道走过去,开始计划是不是可以去看一场夜间电影。 视线里,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缀满人间,遥远又通明。 黎靖炜指尖的光火忽明忽灭,明时仿佛和远方的霓虹融为一体。 唐绵想——这算不算是她追求的安全感呢? 整个晚上,唐绵的心情都还算不错。 可能恋爱中的男人女人都是这样吧? 彼此一点点小小举动,就像是和暖的光线,点亮生活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也让爱情,在时光流逝中,不知不觉,长高一点,再一点。 “我这算不算是已经当东道主了?”唐绵倒着走路,笑眯眯地仰头看着黎靖炜。 “当然。”黎靖炜也笑,牵住她的手,让她小心看路。 “我不担心,因为你在我身边——你记得吗?就是这条巷子……我当时就在想,是哪个大帅哥帮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兜兜转转,居然是你。” “别这么打趣我——其实,那天晚上我赶着去电话亭给我妈打电话,那么久没见,她在香港也担心。” 一开始,黎靖炜很少提他的母亲,后来唐绵慢慢了解之后,也理解他的“很少”。 现在不时,唐绵还会想起在钓鱼场的那晚,他断断续续说得那些话。 她尽量不去想,但是他的声音外带着那些画面,总是会涌入心头。 “我母亲是在台东乡下生的我和我姐,生了整整一晚上。在那之前,她尝尽各种办法想要入境香港,都失败了。她是不是在台东那里遇到的我父亲,到了现在我都不清楚,不过他们很快结婚了,我母亲换了证件,然后终于到了香港,那个时候她月子都还没坐完,就深怕我父亲一个人回香港,不带她。后来想一想,一个没文凭、没身份还拖着两个小孩的年轻女人,想要去香港,似乎只有这么一条路。” “我被拐子佬带走的那晚,走遍警局没有人愿意管。第二天早晨,我母亲急来没办法,在宏盛门口,拦住了李洲行的车。那是多年后,她第一次再见到李洲行,几度悲欢,不管是怎样的相逢,原应该被珍惜,不过,她估计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应该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面对强势的谢安明,她伪装了自己,收起了自己原本所有的性格,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只是为了保护我和我姐。” …… 将回忆拉回,唐绵吸吸鼻子,语气故作轻松:“那是你大舅把你从工地上带走的吗?” “算是,也不算是。他和李洲行的人前后脚到,所以我得做出选择,是回香港还是回台湾。” 对于这个话题,唐绵是聪明的。 她不会不问,但问到这种程度也就没打算再继续问下去。 后面的事,对黎靖炜来讲,不是那么好的回忆。 谁的心里没有些深深的伤口,唐绵不愿意做那个撒盐人。 两人沉默走了一小截,快到巷口,灯火要璀璨些,人也多了起来。 “我妈又在问我男朋友的事——我半坦白、半不坦白,不过我们每次聊到这个话题,总有事拦住她,她今天下午从杭州去上海了,这两天不会回蓉城,所以,我可以…回牧马山……” 唐绵吞吞吐吐,被黎靖炜灼灼的眼神看得全身上下骨头直酥,没继续说。 黎靖炜没言语,搭在她肩的大手不禁向下滑,摸上她的臀部,肆意地瞧着她侧脸,手上用了力道揉了揉。 唐绵的脸颊开始发热,被他这手摸得心砰砰乱跳,想要拿开黎靖炜搁在自己臀部的手。 黎靖炜望向这一片璀璨,瞥了眼旁边的唐绵,柔白的颊,微红的唇,风在吹动,胡乱飞舞的发丝,撩动着他的心。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什么看电影的心思,到商场五楼的电影院打了一圈,就准备离开商场。 唐绵心想,这一天,真是过得平淡又幸福。 司机在底下等,往升降梯走去时,唐绵和他闲话家常,从白天的趣事探讨到刘女士打算在香港买套房,不知道那个楼盘值不值得投资的问题。 聊得起劲,抬头却看到叁米外站着emily。 唐绵眨了眨眼睛,想要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答案让唐绵紧张,那就是emily! 她穿着校服,跟以往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 几乎是下意识,唐绵立刻就松开了黎靖炜的手。 emily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爸爸和神色稍微有些慌张的唐绵。 商场外面,天早已经黑透了。 唐绵站在街道边上准备自己叫车走,但是黎靖炜已经打开了车门,吩咐司机送她回去。 “可是,”他打断她的可是:“既然撞见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emily这么大了会给予理解,你不要有任何顾虑。” 黎靖炜对唐绵说的无比认真,似乎是在担心她会落荒而逃一样,他此刻语气流露出来的不自信,不太像他。 “好,你跟她解释一下,一定要好好的说。”唐绵妥协,不敢看那边的emily,先上了车。 司机关上了车门,对黎靖炜点了点头,然后上车。 emily朝爸爸走了过来,满满都是震惊,带着哭腔:“爹地,为什么我看到你在牵着姐姐的手?” “今天不是周末,还是这个时间点,你为什么会自己来商场?”黎靖炜的眼神,是希望emily不要撒谎。 emily她确实是有点害怕黎靖炜的威严,低下了头,不敢说今天学校运动会没上晚自习,她便和几个同学一起出来逛街吃东西。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和cc姐姐手拖手?”女孩的话,带着哭腔。 “因为我们在拍拖。emily,你是大孩子了,我们从来没想过瞒你,只是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 “……”emily不说话,只是哭。 黎靖炜蹙着眉头,伸手揩掉女儿那张脸上可怜兮兮的眼泪,他说:“emily,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安静读书,早点懂事。在香港那样的舒适圈里,你永远都不可能长大,所以,我把你转学到蓉城来,一是想让你感受内地的好的文化氛围,二是想要看到你的成长。” “至于我同cecilia的事,我跟她认识非常久了。但是,她在蓉城把你接回去的那个晚上,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一直到了我去找你,发现你在她家,我们才知道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凑巧。你长大了,现在我也不瞒你,我很爱她,也很珍惜她——但我希望你清楚,无论我和她之间如何发展,你是我女儿这一点,不会改变。” emily忍不住大哭起来,不哭出声,只是看见眼泪掉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她问:“那你们会给我生弟弟妹妹吗?” 黎靖炜怔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女儿会这样问。 “会的。” “多久生?” “……” “那你和姐姐生了小bb,他们会叫我姐姐,叫你爹地,叫姐姐妈咪,那我——那我,又该怎么叫姐姐呢?” “……” 黎靖炜将emily送回学校又去公司开了个临时短会,晚上十二点多才回到牧马山别墅,眼前一片漆黑。 “怎么样了?”唐绵穿着拖鞋走到他面前,忐忑地看着他的眼睛问。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黎靖炜是不自信的。 他一开始似乎没想到她会回这里,回来的路上没有打给她,很轻地开了房门,就像以往一个人下班,看了一眼客厅,没人,走去厨房,没人,推开卧室门,看到她在。 其实他可以打开鞋柜先看一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敢。 同样,唐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让司机把她送到牧马山,这不像她。 不过她相当清楚,不论是站在哪一个角度,她今晚都应该在牧马山,不管emily跟不跟着黎靖炜回来,她都应该在。 一路上,唐绵都在想他们父女俩谈的情况,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第一次到牧马山,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进这个房间,黎靖炜在世界各地的房子都用的同一个密码,唐绵晓得。 所以,当她自己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如。 “emily会接受,不过可能需要时间。”黎靖炜视线盯着唐绵的脸颊,抬手正在解开钮扣,准备脱下身上的衬衫。 唐绵上前,没有多想地就站在了他的眼前踮起脚帮他解开身上这件衬衫的钮扣,一边解开一边抬眼问他:“emily哭了?她怎么能接受我?总觉得是我骗了她。” 在唐绵眼里,黎靖炜算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尽管可能某些方式不恰当,但总的来讲,没有二话。 想到这里,她不免紧张。 “你别多想。她是哭了,但是很快就会好,已经在问多久给她生弟弟妹妹了。弄得我……” 黎靖炜捏了捏唐绵皱成一团的小脸,抱紧了她。 忽然就感到十分的暖心。 他抱得很紧很紧,手抚摸在她的背上,箍紧在自己的怀里,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我打过交道的女人不算少,也尝试着接触过一些,但是我辗转反侧地想过的就只有你,会冲动、会带着欲望地想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叁十好几了,人生无常,半生转眼就过去。我曾经不相信爱情但心里又十分憧憬,工作之余,也时常在想,我这一辈子肯定得找到一个女人对她好,当然,她同样会那样对我。不过,如果一直碰不上这么个合拍的人,就这样过一生,把一切交给命运和时间,我也不介意。幸运的是,我遇见了你——说这些话你别笑话我,我犹豫过我不否认,对此我很抱歉耽误这么些年,但我想你能够理解我,但,或许现在其实也不算晚,正是最合适的时候。我想这些很久了……我想要一个你给我生的孩子,让我们一起陪伴孩子长大,听孩子喊我们爸爸妈妈。” 他的声音很低,很缓。 印象中,这种带着明显情绪性的话,黎靖炜很少说过这么多。 想到他的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唐绵哭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热热的泪水滑过脸颊,然后视线模糊地看着他敛眸缠绵的吻上自己两片柔嫩的嘴唇。 唐绵闭上眼睛,纤柔的身腰被他身躯压得微微后仰去,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抚摸着他的厚实肩膀,用尽全身力气缠绕着他的舌头。 两人拥吻着走向卧室,倒在床上。 唐绵和黎靖炜一起在蓉城待了一个多礼拜,两人都忙,基本上只有晚上有空见面。 按照计划,唐绵离开蓉城的前一天,是一个礼拜六,当时黎靖炜已经去了外地出差。 那天,emily下了课,唐绵在校门口接她。 小姑娘看见唐绵不太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唐绵揽过已经要高过自己几公分的女孩:“怎么,不认识了?” emily没回话,严肃站定在她面前,吞了一口口水,又舔了舔嘴唇,才又再开腔。 “姐姐。那天在你学校门口你跟我讲那些话,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实在是很有道理。我也有努力在做。结果这么久以来,真是第一次溜出来玩,就碰到你和爹地——” 唐绵准备解释一下,被emily抬手打断:“你听我说完姐姐。当我一开始看到你们手拖手,只是震惊,第一反应,觉得你和那些通过接近我来接近我爹地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但只需要稍稍一想,回忆我们之间,你对我很好,其实很少有人对我这么耐心过,包括我爹地……其实不光是校门口那次,那晚你送我回家,我把画笔给你,你说你不要,爹地让你拿着,你走后他立马就追出去,我就觉得有问题——我爹地说他很爱你,那你呢?” emily其实没想让唐绵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你也很爱他。在你学校门口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翻过来覆过去地想,是对我好没有错,但其实稍微会想一点,敏感一点,你是为了他——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对,我反而觉得有个人看住他,多一个人对他好是一件蛮不错的事。就像你说的,他不容易。我嫲嫲虽然已经谁都不认识,但只要听到我爹地的名字就会哭,如果她知道有一个对我爹地这么好的人,她也会放心呢——” 听到女孩这么说,唐绵思绪飘远。 碰到emily的那个晚上,其实唐绵看得出来黎靖炜的情绪稍有些不对劲。 他是一个会把心事藏得略深的人,但发展到现在,很多事他就算不明讲,但他的表情、他的眼神,几乎都蒙蔽不住唐绵的眼睛,即使猜不对但也没多大的偏差。 那一晚,黎靖炜的情绪转变,唐绵觉得或许是因为傍晚他们们提到他远在加拿大的母亲,或许是因为晚上碰到的emily,更或许是,他的心中一直真的日复一日的如此期盼—— 他想要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孩子,那个孩子的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叫他爸爸。 emily叫他一声爸爸,但说到底,那不是他的小孩。 甚至于说,对他来讲,在一定程度上,还带着讽刺。 正想着,emily挽住她,说想要吃鸭肠火锅还有红糖糍粑。 唐绵说好,那是之前她答应过要带女孩去的一家。 emily笑嘻嘻:“不过,最紧要的是,你们多久给我生弟弟妹妹呢?这两天,我把名字都想好了呢!女bb就叫elly,男bb呢,就叫edgar——欸姐姐,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我还是叫你姐姐吗?或者直接叫cecilia?叫阿姨我是叫不出口的……” 听到这些,唐绵满腹的话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有点跟不上女孩的节奏。 第八章 叁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叁,唐绵坐早班机带着整整叁个行李箱以及丁丁妹儿,回了香港。 尽管在季节变迁上仍是春天,但真实体会上,香港的夏日感觉已经十足。 路过九龙塘,才发现这座城市的木棉花开得热烈。 唐绵坐在车上,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些橘红色的花儿,像是男男女女炽热的心,又像是迎接她归来的热情拥抱。 对于香港这座城市,不管是何时何分,她都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尤其是从蓉城来到这里。 当天,黎靖炜人在伦敦没来接她,不过刘女士派了人来接机。 上个礼拜,刘平从内地长叁角几个城市办了事就直接来了香港。 危机风波过后,万宝准备在香港上市的事又被她提上了日程,她现在是公司话事人,约谈、路演之类的,事情很多,在这边要方便些。 到香港就涉及到住,所以在提过要在香港买房之后,尽管唐绵没表态,但她行动力极强的就让秘书以公司的名义买了一套。 是一套中半山的高档寓所,远眺维多利亚港,虽然比不上翡翠城那样的面积,但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千尺豪宅了。 唐绵知道后,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说自己出去住酒店。 回家来不及仔细看看新屋,唐绵放下行李和刘女士打了个招呼就拿上资料,打个的士马不停蹄地赶往港大,又是一天的会在等着她。 这几天,唐绵确实是很忙,忙来唐可一家到香港度假,她甚至只能够抽出一顿饭的时间陪他们,不凑巧的是大忙人刘女士又有个会走不开,以至于一家人都没聚到一堆吃餐饭。 25日晚上,唐绵在被母亲以及堂姐唐可的轮番教育加反思后,跟着刘女士和金发局的长官在中环一家西餐厅吃晚餐。 这次回来香港,唐绵觉得周围一切都有点不一样。 首先,她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在香港,现在身边却多了个刘女士; 其次,她发现万宝似乎被宏盛抛弃了,准确的说是被李谢安明抛弃了。之前对方跟唐绵提过万宝上市她要管,可这么多天过去,就唐绵的观察而言,没觉得她管了什么。 再次,她同黎靖炜中间的感情,比上一次在香港的感觉有不一样。 饭局结束之前,唐绵的手机在手提包里响了起来,拿出来看,是黎靖炜的号码。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唐绵对饭桌上的几个人歉意笑笑。 走出来站在外面的走廊,唐绵看着包厢的方向声音很轻地跟他聊着:“你那边听上去很安静。” “你休息了?”黎靖炜问。 他刚到机场休息室,等待登机,但从他那里飞回香港起码需要13个小时。 唐绵想了想刚刚包厢里的对话,不觉微微地皱起了眉,对他说:“还没休息,这里有个饭局还没结束——你那边有谁跟着你呢?” 黎靖炜说leo和其他两个工作人员,特别提到了在机场碰到一位叔叔,是在李家工作多年,后面移民伦敦的老人。 她听着,心揪起,都是些大老粗,没人会照顾他。 但转念又一想到与charlie昨天在西九海滨长廊夜跑时对方在她耳边的劝告:“没有你的几十年,不管好与不好,他难道不会睡觉不会吃饭?现在还不是能够跟你相遇了吗?别把自己放在伟大位置上面去,你远远的担心、关心那么多,除了苦你自己,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收敛心思,唐绵又简单讲了下现在是有哪些人,是在干什么:“主要……我听到他们在提什么将军澳那边一个楼盘宏盛打算转手但手续出了问题?你知道吗?这一块是李谢的人在主导,我得搞清楚了再走。然后呢……等下直接去兰桂坊,charlie办生日party。” 对于唐绵提起李谢安明,黎靖炜只是很平静地说“知道”。 唐绵说那你心里有数就成。 黎靖炜对唐绵说,他马上就要登机回港,抵达香港大概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几点到达还不一定。 唐绵对他说:“那在飞机上尽量休息,注意身体。” 他“嗯”了一声,却迟迟的都没有挂断。 片刻后,他的声线透着满足地说:“唐绵,感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唐绵,在外出差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联系,他原本以为自己也并不需要这种联系—— 可到了现在,他发觉,自己开口说一说归期,就能换来对方一声温柔关心的感觉,实在是很窝心。 唐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感谢自己,但是,这样的他,最让人没有抵抗力了。 “你在我身边我也很幸福——好了,你先登机,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在吃饭。”唐绵不觉地微微笑,低头,按下挂断键。 刚才,黎靖炜问过了唐绵等下去兰桂坊的酒吧的名字,唐绵问他干什么? 他说,你如果被哪个男人拐跑了,我也好掌握女朋友失踪的准确位置。 听着他磁性的声音从听筒那段传来,忽然之间,她想到去年秋天那个带着绵绵旧情的兰桂坊,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看着窗外灯火璀璨的熟悉城市,唐绵不禁失笑。 回香港探亲的苏国峰到休息室时,黎靖炜正在接电话,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两人聊这几日的股市情况。 苏国峰听不懂这些门门道道,服务生端送上两杯茶时,黎靖炜挂断电话,他捏了捏眉宇,似乎很疲惫,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看到皮质沙发椅上的蛋糕包装盒,苏国峰问是不是带回去送给女朋友的。 黎靖炜点点头说是,回港有时间可以带她同峰伯一起吃个饭。 苏国峰想到了什么:“那蛋糕是肯辛顿附近那家吧?这家店的前身是家单纯做吐司的店。刚开业那会儿,队伍都排到路口,后来有个俄国大老板看上了那个意大利师傅,把人高薪聘到家里专给他一个人做,结果不到叁个月他又嫌人做的腻口,直接把人给开除了。” 说着他看了眼准备喝茶的黎靖炜,继续往下说:“这家店因为没有师傅做不出好吃的东西很快就关了,如果不是那位大老板一时兴起,那家店可能会一直开的红红火火,那位糕点师也会好好呆在蛋糕店工作,很多员工自然也就不会失业。有时候呐,某个人的兴趣使然,往往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黎靖炜放下茶杯,看着面前老实敦厚的苏国峰,笑了笑:“您要想提醒我,不用拐着弯。” 见黎靖炜捅破纸把话挑明,苏国峰闭上嘴没再接茬。 黎靖炜一双长腿交迭,五官平静,深邃视线看着旁边水族箱里的热带鱼,似漫不经心的道:“就单说之前蛋糕店,糕点师被大老板高薪挖走,也算是钱货两清的交易。至于蛋糕店会倒,与其怪旁人,倒不如说是没把握好机遇,没有哪个做生意的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峰伯,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就给人开开车,在做生意这方面,哪能跟黎生您比。”苏国峰呵呵笑。 他在李家多年,看过几代人因为处理不好情爱问题,欠了太多情债,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黎靖炜当初回李家,也是他去接的人,感情有少许不同。 他看着黎靖炜长大,中间的波折与坎坷,他都再清楚不过。 从私心里,他不希望黎靖炜不爱护羽毛,重蹈李家人的覆辙。 闻言,黎靖炜也淡笑:“您给我父亲开了二十来年的车,在您面前,我不好班门弄斧。” 提到李洲行,休息室包厢里的气氛发生微妙变化。 苏国峰犹豫了会儿才说:“下个月中旬,是李生逝世8周年的忌日,老夫人那边有打算大办,到时候您恐怕免不了也得忙活。” 黎靖炜已经重新合上眼,他仰头靠着座位:“应该的,好歹我在李家住过那么多年。” 唐绵在兰桂坊同一班好友玩到叁点过,没怎么喝酒,但很尽兴。 第二天,唐绵去海达开会,是亚太区的会,人很多,她在底下不停地在看时间,等待着黎靖炜回港,心里还计划着去铜锣湾吃一家新开的泰国菜。 中午的时候,黎靖炜打来电话,唐绵很诧异,因为她太熟悉那个航班了,这个点根本就到不了。 黎靖炜说,航班中途因为天气原因迫降了,本打算天黑前如果能回香港就不给唐绵打这个电话了,但预计天黑前到不了。 挂了电话,唐绵有些失落。 一天时间,唐绵就在等他中度过。 下午在港大时她收到消息,他重新登机了,据说半夜才能抵达香港国际机场。 唐绵说去接他,他说不用。 夜里十一点十五分。 唐绵接到他的来电,她调的静音,怕吵到隔壁已经睡下的刘平。 这段时间,虽然母女俩都在香港,但却都是早出晚归,有着时间差,除了昨晚,平时连个照面都难打上。 当然,唐绵有点故意成分,为的是让刘女士没有机会坐下来和自己进行“好好摆一下”这项议程。 下楼,出了金碧辉煌的入户大厅,唐绵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感觉到春夏之交的夜晚,香港这个城市仍旧有些许凉意。 这个点了,中半山住宅区的行人不多,车辆来来往往,倒是在繁华中透露着些许孤寂,黎靖炜脱下西装外套拎在手里,倚着路灯在抽着一根烟。 黑色西装与这浓浓夜色很好的融合在一起。 “我下来了!” 两人有五六天没见,唐绵直接就钻了他的怀抱,脸贴着他的胸膛,他身上的气息让唐绵安定。 黎靖炜低头,舔了下薄唇,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说:“不想你把我等,但你在这里,才让我对香港这座城市,更加想念。因着你在这里,我才有归属感。” 回程航班中途遇到迫降,让这趟行程多耽搁了十来个小时,他没有自己开车过来找唐绵,但司机送到他,他就让人先走了。 这种时分,他只想看到唐绵一人。 指腹的粗糙带来那瞬间的酥麻感,让唐绵抖了一下,她覆上黎靖炜的手,清亮的眼睛眨了眨。 睫毛忽闪的那一下,像羽扇拂过他的心尖。 映在她瞳孔里的暗淡灯光,像是涟漪浮动的湖面,撩动黎靖炜的心。 “饿了吗?我们先去吃点宵夜——我上楼换个衣服马上下来,你等我。”唐绵对他说。 黎靖炜点头,抬起眼注视着唐绵跑开上楼的纤细背影。 十分钟都不到,唐绵下来。 黎靖炜不是什么讲究的人,两人就在中环一家没打烊的茶餐厅随便吃了点。 唐绵不饿,基本上没吃,就是单纯陪他。 这种时分,光是看着他,都觉得幸福无比。 吃了饭出来,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两人面前,黎靖炜拎着西装外套的手轻轻搁在唐绵的肩上,打开车门,绅士地让她先上车。 待唐绵稳稳地坐了进去,他才弯身钻入车内,关上车门。 他先对司机说了地址,是九龙塘龙驹道。 唐绵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抿了抿唇,心跳和身体肌肤的温度都在随他对司机说出地址的那低沉嗓音而变化着。 黎靖炜一只手抬起,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眉头微微地蹙起,近几日的出差甚是疲惫。 唐绵扭头看着窗外的夜色,霓虹与街上的车灯形成了一幅光影交错的绚烂景象。 车内播放着一首英文老歌,歌声动人,叫人实在不忍出声打破。 【…… onlyyou(只有你) havethepowertomoveme(能够打动我的心) takeme,holdme,mouldme(带走我、拥抱我、塑造我) changemeandimproveme(改变我,让我变成更好的我) …… nowwithyouthelightisshinningthrough(现在和你在一起,我的人生仿佛无限光明) yougavemelifenotjustexistence(你让我知道生命的意义不止是活着) onlyyou,youarethestarlight(只有你,你就像是璀璨的星光) ……】 他和她默契地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当车驶入过海隧道,黎靖炜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擦。 黎靖炜回香港后的一连几天,唐绵不论是到海达还是港大,都是他充当专职司机,管接管送,非常尽职尽责。 但是由于刘女士不仅在香港买了房而且自己还住在那儿,让唐绵有了一个物质与精神上都同时满足的家,这与头几个月在香港,她只能够住酒店是有着质的不同的。 再加上charlie在旁边的“煽风点火”,所以再次回到香港,不管再晚,就是哪怕她都跟他回了九龙塘,她还是不得不或者说内心坚持每天回家。 当然,直接原因有她没办法对刘平撒谎说自己每晚都要通宵加班。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唐绵见过太多因为恋爱冲动而失去自我的女人,所以哪怕再爱,都得保持相对理性以及合适的距离。 虽然她心底早就认同了这个人与这个关系,但同居,与发生关系,对一个女人来讲,始终是不同的。 不过,这样相对频繁又不至于每天黏在一起的接触,像城市中每一对情侣那样,让唐绵觉得飘飘然。 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甚至一度后悔自己的“慎重”,那晚应该不乱岔开话题。 礼拜叁中午,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入新的一个月。 唐绵和黎靖炜跟大部分上班族情侣一样,相约在湾仔一家茶餐厅吃简餐,吃完了黎靖炜送她回港大。 这天要比平时早一点,车子在校门口熄火,唐绵说:“突然想起来,你在伦敦买的那个蛋糕我没吃到,听charlie说,香港分店最近会开业,到时候我们去试试。” 黎靖炜看着她,温柔说好。 唐绵手握着安全带,却忽然不想离开,他也没催促她,过了会儿她侧头巴巴地望着右边的男人:“怎么办?我不想进去欸~” “嗯。”黎靖炜靠着座位,也没解开安全带,他说:“那就再坐会儿。” 说着,抬起腕表,给他们定了个时间:“到一点进去。” 现在是十二点五十七分。 唐绵努努嘴,还想说什么,电话又响了。 “进去吧。”黎靖炜转过头,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深邃又温柔。 唐绵不免情动,解开安全带,凑过身亲了下黎靖炜的嘴唇。 站在路边,看着车子掉头,上了坡道开远了,唐绵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视线下站在不远处的刘平。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原本今天该在越南的刘女士,怎么会在这里? 除了错愕,唐绵还有些紧张,因为她看到刘平的眼神不对劲。 刘平的目光充满了审度,当她慢慢走近,唐绵垂在身侧的双手下意识握拳,她觉得刘平似乎看到了什么。 她刚才所站的位置,是卡宴掉头前的正前方。 坡度的关系,这边要低一点,她应该可以把车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打量着自己女儿,刘平的质问声响起:“这就是你说的男朋友?你告诉我说是香港人,是做生意的人,比你大上几岁,呵——,唐绵你有本事了?对,没错,你一点儿都没撒谎,但是,是他?你这两天晚上回来这么晚都是跟他鬼混?” “……” 唐绵讨厌她这么盘问自己的语气,“嗯”了一声就打算转身进升降梯往校门口去。 “你给我站到!”这样子被忽略,刘平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怒气隐忍不住要发作:“你晓得他是哪个吗?!” “我很清楚地晓得他是哪个。”唐绵微微侧身,“我现在有事,学校那边打了几个电话了——” “我跟你一起去,在门口等你。”刘平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刘女士跟在身后,唐绵全程觉得压抑。 “唐绵,你今天跟以前那样转移话题莫得用哈,没把刚刚的事情讲清楚,我哪里都不会去。” 到了法学院,人就在大厅站着,没有一丁点儿妥协的样子。 唐绵头痛,全然没有刚刚在黎靖炜面前的娇柔样。 “不然你先找个咖啡厅坐一下,我们等哈再联系?” 五十来岁的女人穿着干练讲究,白衬衫和黑色西装喇叭裤外套着廓形风衣,派头和架势都十足,一直在门口,实在是太打眼了。 “不用。”刘平拒绝,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自己的外套。 因为刘女士在底下,唐绵干什么都心神不宁。 带着这种混乱心情,她根本投入不了全部的精力,只得合上电脑,草草了事。 和steven打招呼说自己有事,时间不到两点半。 她下到一楼大厅,刘平正在打电话,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是正常的,但唐绵很清楚这种正常下,有着一种低气压的存在。 母女俩就在学校里面的咖啡厅坐下,不管是路上还是电梯里,港大坐落在山上,高高低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是那种让人窒息的沉默。 咖啡馆里,一位金发碧眼的兼职大学生拿着价目表离开,很快又端着两杯咖啡过来。 唐绵心里非常清楚,刘平非要等她出来是为了什么事。 而现在,刘女士不喜不怒的神情,让人猜不透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该怎么样去开腔,唐绵不想刻意去琢磨。 这样的琢磨,会让她觉得很累。 对面的刘平打破沉默:“港大环境还是不错哈?” “嗯。” “那还行,贵有贵的道理——你又要上学又兼顾海达那边,同时还要两个城市跑,有没得不适应的?” “挺好的。”唐绵答。 面对刘女士,她不是那种话多的人,说完这叁个字,彼此又陷入静默。 第九章 初春时分,香港的缕缕阳光从窗边洒进来,落于坐在唐绵对面的母亲的发顶和肩头。 刘平端起咖啡杯,终究没喝一口,又把杯子放回去,她抬头望着静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儿。 她穿着烟灰色的醋酸面料衬衫,沙发边上搭在短款同色系的西装外套,巧克力色的头发用鲨鱼夹随意夹起,当她低头垂着眼睫,几缕发丝下是她秀挺的鼻梁和淡红的唇瓣,因为化着淡妆,她的五官看上去越发精致立体。 二十七八岁,是女孩跟女人的过渡期,亦是最美好的年龄。 品相清丽的轻熟女,最容易吸引的,恐怕就是事业有成又已过而立的成熟男人。 因为这个认知,刘平既觉得骄傲自豪,又觉得担心害怕。 唐绵包里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来,是海达那边一个律师的电话。 “我在外面,嗯,可以过来……好,你把东西发我邮箱,嗯,你堆在你办公室,我回去就先处理这个……嗯?好,我去那边一起做,嗯嗯,问题不大,晚饭前应该能改出来。” 结束通话,唐绵正准备开口,刘平却问,带着一抹讽刺的微笑,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个问题,似乎再问,女儿就会给出否定答案那样:“这就是那晚你给我说的男朋友?” 唐绵说对,是她的男朋友。 “你晓不晓得黎靖炜是宏盛李董的哪个?又晓不晓得他是philip的哪个?你们这样做有违世俗啊!” 没有等女儿的话音落下,刘平的声音像机关枪“突突”讲出,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 唐绵点点头,说晓得。 “那既然你都清楚,你还跟他——” 面对刘女士的问题与停顿,唐绵都没过多的反应,只是安静看向窗外。 “跟我说实话,你跟黎靖炜到底是咋个认识的?究竟有好久了?” “……” 唐绵手指稍稍握紧手机,少许沉默后,她稍稍扭过头据实回答:“我刚到伦敦,你一直没给我打钱,我跑出去找兼职,他帮了我。” 刘平看着女儿白皙的五官,湛黑的目光望进她的眼底:“帮了你?帮了你啥子?值得你搭上自己?呵,在蓉城,我还好酒好菜的客气招待,想起来真是又好笑又讽刺。” “帮了我啥子?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他,我现在没办法坐在你面前。不说那一次,单单在札幌,我就被雪山埋了。” 说到这里,唐绵陷入回忆—— kiroro雪场难度并不大,两人第二天就没让教练再跟。 唐绵滑雪确实还可以,但没有那么熟悉雪道,中途一不留神就拐进一片白茫茫的树丛,偏离了雪道。 那天能见度不是太高,没几步,就直接冲下了一个坎。 把跟在后面的黎靖炜吓了一大跳,甩开雪杖,猛得扑过去,想要接住她。 怎料到两个人都掉下去摔了个狗吃屎。 两人都手机都还是好的,但是却没有信号—— 环视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这一刻,显得并不是那么美,甚至有些恐怖。 唐绵和黎靖炜很快冷静了下来,分析所处的位置,决定自己寻找下山的路。 滑雪场所在的山梁呈辐射状,整个山脉为环形,两人相互帮助对方沿着侧面山沟滑下后,侧切着翻越了叁道山梁,然而每次翻过山梁,试图找下山路时,都只能看到断崖和瀑布。 雪下个不停,又绵又密,气温也越来越低。 天色渐渐变暗,此时唐绵脑子一片空白,想到了那部可怕的电影,她看了眼时间是15:30。 “别怕,也别慌,我们往上爬。”面对一下子慌了神的唐绵,黎靖炜在一旁不断鼓励。 上山的难度要大一点,唐绵有运动基础,但怎么都是个女性,体力逐渐开始不支。 不知道过了多久,望着斜前方像是星星的航标灯,她听见黎靖炜在她后方说:“我们结婚吧,唐绵。” 他说话有点喘,声线真挚。 但他的语气,又仿佛今天吃什么那般轻松平常。 唐绵在前面,黎靖炜还虚虚托着她的臀,怕她往下滑。 出于安全考虑,她没有办法往后转看清他的脸,她低着头看着小小视线内由手电筒照亮的小小世界,愣了一愣。 夜晚的山间气温只有零下,不管是思想还是行动,都被放得很慢。 她真的是愣住了。 就像是现在一样。 “唐绵?唐绵!你听到我在说话没有?你不要给我东扯西扯扯这些,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晓不晓得他今年好多岁了?” “叁十五六。”唐绵放下手机,拉回思绪,调整了个姿势道。 她的双手捧着瓷杯,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到掌心,又听到刘平问自己:“那你对他这个人了解好多?你在香港待了这么几年,又在海达工作,应该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唐绵:“嗯。” “他有过一段婚史,家里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儿,这事你也清楚?” “对。他女儿叫emily,现在在蓉城上学,是源源的同学——妈,这个,上次他到屋头吃饭,你就问过了。” 刘平吞了吞口水,没理唐绵的擦边打诨,又问:“哼!你还了解得清楚欸!那其它事呢?你又晓得好多?” “差不多都晓得。” “他年轻的时候,在蓉城跟别个打群架被砍得半死,混不下去跑回香港又跟那些不叁不四的人搞在一起吸毒,出去耍把别个打瘫痪自己也坐牢——这些,你都晓得?” 唐绵盯着面前的咖啡“嗯”了一声,神色非常平静。 面对油盐不进的女儿,刘平心头是挥不去的烦躁情绪。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烟盒,没有抽出一根烟,只是把烟盒拿在手里,不停地转。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有些话难以启齿,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要再跟他往来,他比你大八岁,以前结过婚,现在不见得身边就没别人。我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一个私生活混乱的浪子,有朝一日因为女人改过自新的事,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我不晓得你现在是冒险还是侥幸心理在作怪,在感情问题上,都统统不可取!永远不要觉得你在哪个男人心中是最特殊的!!” 唐绵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以前的事,他从来没有瞒过我。” 他也没有为自己荒唐的过去做过辩解。 刘平听她这么说,眉头皱紧,额际青筋突显:“唐绵,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在做啥子?!好,我们不说远了,就说说现在——黎靖炜主持宏盛业务,说是把重心全部放到蓉城去,画大饼,拉了那么多人去跟到投资,但是,他人又去了几回?现在高楼大厦是建起来了,然后呢?!我自己就是商人,我最了解商人的嘴脸,说的永远比做得好听!唐绵……黎靖炜比你大八岁,他在风流场所左拥右抱的时候,你还在小学教室里读四大名着!你心里头想啥子,恐怕一个眼神他就猜得到,更晓得用什么话来哄住你。他在圈子里啥子名声,他做生意啥子手段,要不要我喊几个人来说给你听?!” “这些事,是你刚在楼下跟你生意场上的朋友打电话问的吧?他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或者说是新闻里说的那样。你没有跟他接触过,根本不晓得他是啥子样的人,逮到就开始乱说,笑不笑人哦?!” 相比起刘女士的激动,唐绵显得很是平静。 刘平被噎住,将面前的咖啡杯随意换了个位置,缓了下再开腔:“好!我承认有些事我是听别人说的,但无风不起浪,你不可能去跟每个人解释他不是这样的人。既然他在社会上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都变成是了。我确实跟他接触不多,但就单单那我自己的感受来说——去年在越南,我亲自看到的,火都要烧屁股了,他还想到豁到大家去搞赌场,你说哈,要啥子样的人才有这样的定性和心态?这么稳得起,那是一般人吗?不可否认,搞公司办商业,我们需要他这样的人,但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发展成对象啊!你一个小女娃娃玩得过、吃得住这种男的吗?你动哈脑壳要得不? “不用说了——我很明白自己在做啥子。” 唐绵轻声打断自己的母亲,语气却坚定。 “你明白?”刘平眼睛通红,见到女儿这样,情绪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为啥子我只看到,你被一个经验老道的老男人迷得晕头转向,连最起码的是非都已经分辨不出来?!不要说我不同意,你去问哈你爸,问哈他——你找了个他儿子同学的爸爸,你看哈他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唐绵不想争吵,即便母亲的这些话像针扎在自己的心头,她只是用平和的口吻道:“翻过年,我已经28岁了。不是小孩子,也有决定跟谁交往的权利。男未婚女未嫁,我们没有一定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刘女士冷哼一声:“在一起?怎么个方式算是在一起?男女朋友?还是说——你心甘情愿去给一个那么大的娃娃当后妈?” 唐绵咬了咬内侧嘴唇,没有否认。 “好!你接受人家,考虑过人家接受你吗?就说你,你心头真正安逸你爸找了个只比你大十几岁的后妈吗?” 唐绵低头不开腔,很多话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刘平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往后靠,胸口起伏不停。 再睁开时,她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有无奈:“唐绵,我催你成家,不是要你随便哈一个就要得,那种男的,你吃不住的啊!我不相信一个在生意场上心狠手辣的人,会对女人有好温柔!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为了源丰的贷款跟他…” “你不要老是说吃不吃得住这种话!吃不吃得住我不晓得,我只晓得感情不是靠吃不吃得住维系的,你表面上看起就是吃得住梁斌山,结果喃?大家都看到了——”唐绵打断她的话:“至于源丰的事,我没有跟他提过,他倒是主动问,不过我没让他帮,所以他托人帮忙,我根本不晓得。” “不晓得?”刘平已经完全被唐绵气昏了头,加重语气:“我扪心自问,对你一直是富养,我的能力范围内,你要啥子,我给啥子。但现在,你选择他,为什么?我真的是想不通。一个男人叁言两语就把你哄得团团转,唐绵,这么多年,我给你交的学费都白交了?你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感情的事和读书没有关系,和钱、社会地位统统都没关系,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晓得他是哪个。” “所以说,当时我让你留在伦敦,你不愿意,让你回蓉城,你不干——是为了他,你非要到香港读研、工作?” 唐绵点点头,很坦诚:“没错,是因为他。” 刘女士拉过唐绵放在桌上的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心平气和:“你太瓜了啊,我的乖女子……我希望你耍朋友,希望你成个家,纯粹是因为我晓得,一个女人只拼事业是不完整的——之前让你去见那些男娃娃,我承认有自己的私心,但我想你明白,我的私心不单单是为自己,同样也是为了你。你从小到大,我和你爸都没怎么管过你,你除了懂事之外,我很清楚地晓得,你是个单纯、直接甚至有点一根筋的女孩子,这是优点的同时,更多的是缺点,这样的性格容易吃亏、容易得罪人的啊,唐绵!你想过没有?!之前的几个男娃娃,包括你最为排斥的philip我个人觉得,他们都是跟你一样,有啥子说啥子,比较单纯、藏不住事的人,你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比较没有那么累,也比较适合你——” 对于刘女士的这些话,唐绵有刹那怔住,眼周渐渐湿润:“我从来不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是随便。妈,我认识他十年以上,他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对我怎么样,我自己有感觉。合不合适,时间说了算,我们两个人说了算。” 不断摸着女儿的手背,刘平可能沉默了有一两分钟,再开腔:“那世俗的眼光呢?别人会怎么看待你?圈子里的人都晓得你同philip接触过,而黎靖炜是那个男孩的姑爹,现在发展成这样,你觉得以李董那种性格,她会善罢甘休?!” 唐绵打断她:“首先,我必须要申明一点,我只同philip见过几次面,不存在你们心中,或者大家眼中的‘接触’;其次,李谢安明那边,她要怎么样,我管不了——她真以为她是女皇什么都能管?我和哪个谈恋爱,想怎么谈,关其他人屁事!再次,也是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他。” “唐绵,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懂不懂?你都这么大了,咋个还跟小娃娃一样幼稚?好,不说她,你觉得黎靖炜有本事能够解决,那就等他去解决。但是——你想没想过,现在自媒体发达,不是有权有势就压得下去的,一旦你们在一起的事被媒体晓得,风平浪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狂风骤雨你都想好了?他那样的男人,过往交往的是什么人?风评如何?周围人异样的眼神,背到你的指指点点,还有各种不堪的窃窃私语,你都准备好去承受了吗?” “没有人希望这些事发生,但如果非要承受这些,我也会勇敢面对——”唐绵说:“妈……你说的问题我都考虑过,甚至比你想得更多,但就像我刚你说过那样,我们认识十年,该了解的,包括你说的,他有过一段婚姻,有一个女儿,我都很清楚——追朔他的过去,不管是好是坏,根本都追朔不完,与其让某些不知道真假的事来烦扰我们的生活,还不如把眼下他带给我的幸福与快乐当成一块橡皮擦,擦掉他与别人的过去,擦掉他那些不太好的过去,只向前看。” 见刘女士不开腔,唐绵换了口气,继续道:“我们选择走到一起,都犹豫过。到现在,兜兜转转——他选择了我,面对的压力,不论是舆论还是其他,以及他要舍弃的东西,统统都在我之上。感情互相来往是平等的,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什么,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的负面情绪,那么我,也不会做这个人。” 刘平看着唐绵双眸通红,明艳的五官早已褪去她记忆中的稚嫩。 想到以往那些画面,她终究没再开口说什么。 第十章 回到法学院,唐绵拿上电脑,提着包,就往海达赶,一刻不敢耽搁。 她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开车。 当降下的士的车窗,风贴着她的脸颊,唐绵的心情是复杂的。 在所有的朋友当中,似乎确实是她和“纠结”的交情最深。 不过此时此刻,她和刘女士将所有话说明白之后,这一份该有的纠结并不存在,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想到最后刘平拉着自己说话的表情,她的心又是空荡荡的。 这种空荡荡,不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而是有种因子在她的世界里浮动,带着些许她不能够掌握的不安。 恍然间,想到那晚在蓉城,黎靖炜对刘女士的恭谨态度,唐绵心里一阵酸楚。 她好想抽上一支烟。 可是到了海达,她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午后时分,港岛的阳光正好,视线不错。 手机有未读信息。 是刘女士发来的,只有几个字。 【绵绵,对不起。】 看着手机屏幕,她的鼻子泛酸,眼角也湿润了。 过了良久,那边又来微信。 【你做的决定,我尊重。但作为母亲,我并不愿意看到我的女儿受伤害。】 唐绵看着这则信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她闭了闭眼睛,脑海里还有刚刚的对话,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刘女士作为母亲,从来没对自己讲过这样的话。 通常情况下,或者说在唐绵的记忆里,母亲是强势的,不会跟任何人服软,以往母女间有什么矛盾,都是让时间来淡化,过了不知道不久,谁先买个小礼物、请吃一顿饭,就算是缓和了,也就一直很平淡。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唐绵看到来电显示,她抽了两张纸巾,拿着手机离开办公区。 无人的楼梯间,唐绵吸鼻子,用纸巾擦掉眼泪,确定没异样后才接电话,她开始没说话,听得那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这么久才接电话,在忙?” “还好,刚才在洗手间。”唐绵胡诌了个理由。 黎靖炜顿了顿,开腔问:“嗓子怎么回事,感冒了?” “只是有点不舒服,过会儿就好。” 那边倒没了声音。 过了会儿,黎靖炜说:“去忙吧。” 直到挂了电话,唐绵才想起,自己没问他为什么打电话给自己。 她重新回到办公区,心情不像之前,打开邮箱,拉出同事发给自己的邮件,深呼吸了下,开始专心处理工作。 良久过去,唐绵的办公屏风前倚上一道身影。 她只当项目组同事过来瞧自己在干什么,现在正忙,没多加理会,自顾自地在理其中的关系。 那人却伸出手,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签字笔把玩,刚好她要用笔修改一下逻辑图,抬头说:“我先用——” 看到黎靖炜要笑不笑的俊脸,唐绵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唐绵真的没想到是他。 大脑有短暂空白,回过神,她第一时间四下看了看。 下午,所上没什么人,她在海达香港早就没有固定工位,她选的位置靠里,这会儿没人注意这边。 唐绵收回视线,望向靠着屏风的男人。 那支签字笔,被他修长的手指拿着娴熟转动了下。 这个动作很多人都会,但被他做起来,自有一番风流稳重的韵味。 唐绵瞥过视线,没再继续坐着,脸上有来不及收起的羞涩,她低声问:“你怎么到这来了?” 出口后又觉这话不对,海达是宏盛的常法,他过来这里,似乎没什么问题。 “有点事。”黎靖炜说。 他修长的身体慢慢离开屏风,一手抄袋,又把签字笔递过来。 唐绵刚握住笔端,小办公室里出来两个同事,像是有所感应,她们朝这边望过来。 想到之前那些流言蜚蜚,不想出什么幺蛾子,唐绵立即对黎靖炜说:“tom跟terrence都刚出去,材料应该还在办公室,我带你过去。” 黎靖炜瞧她眨眨眼睛瞎扯,知道身后一定有人。 他的表情略玩味,却煞有介事地点头,丢下一个字“行”就自己往外走去。 唐绵赶紧跟上。 那俩同事看到黎靖炜走过来,赶紧打招呼。 唐绵想着他刚才说的话,不想落人口舌,只能跑一趟办公室。 秘书小姐那里关于宏盛的材料很多,却不知哪一份是黎生要的,犹豫着要不要去问,又怕到时候受责难,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力衰退,忘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唐绵看她又问助理,心知拿文件是黎靖炜随口说的,便指着桌上一份文件说:“好像就是这份,我先拿过去,如果不对,我再来换。” “那也行。”秘书小姐点点头。 她本打算自己送的,现在听唐绵这么说,简直求之不得。 这样一来,即便真送错了,她也能把责任推干净。 等唐绵拿着文件离开,总助才对秘书小姐摇头:“人家都说一个公司最滑头的就是秘书和助理,你看看我俩——宏盛老板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把人训哭,看怎么收场。” 秘书小姐直呼冤枉,眼珠一转,趴在助理桌边说:“之前不是都传,我们不是正好看看……” “传什么,我不知呢。” 秘书小姐识趣地闭上嘴。 唐绵从办公室回来,拿着文件走去会客室。 会客室关着门,百叶窗也拉得很牢,只有她和他。 唐绵晓得立柜里有茶叶,翻箱找柜寻出来,又去洗了杯子,再回来准备泡茶。 刚往杯子里放了一小撮茶叶,腰上多出男人骨骼分明的大手,黎靖炜从后轻轻地抱住她。 唐绵手上动作放慢,背脊贴上男人坚实的胸膛,即便隔着衣衫,即便过了这么久,仍旧让她心跳加快。 “刚才哭了?”黎靖炜询问的声音很沉稳。 唐绵知道他刚刚肯定听出了些什么,但没想到他人会来。 现在心里感动的同时,心中又在纠结是否应该让他掺合自己和刘女士的事情,想着想着,话脱口就变成:“刚才在理那篇报告的逻辑,怎么理都理不清。忽然就想起以前初中的时候,我们班主任就是教语文的,她很不喜欢我,有次自习我向同学借钢笔,她经过教室刚好看到,把我叫去门口,当着全班的面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我这么下去,下次月考肯定进不了前五,自己不思上进还拖累同学。” 这件事是真的,发生在初二时候。 其实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长到这么大,唐绵已经大概猜到当时的班主任为什么会那么不喜欢她,但始终不愿意相信那是真实的原因。 如果说是为她好,她从没过叛逆的行为,成绩也稳定。 黎靖炜笑了笑:“班主任一定是女的。” 的确是女的。 从他讥诮的语气里,唐绵已经听出潜台词,正是她心中所想。 这些在学校所受的委屈,她从没向人倾诉过,父母都忙,从未管她的学习。 等到长大,对于这些小时候的事,更是没有了回顾或是分享的欲望。 这时,两人都感受到手机震动。 黎靖炜放开怀里的唐绵,他走到窗前,接起电话。 通话寥寥几句结束,黎靖炜转身刚想说话,唐绵倒是先开腔:“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就是有点难过,过会儿就没事了……” 黎靖炜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关心道:“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去做事?” 唐绵听了这句话,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和母亲的对话,还有的是过往那些她和他的岁月。 “别哭,”黎靖炜擦干她的泪水,将她再次拥入怀里,“你对我讲的那么些话,我都放在心里。不管发生什么,怎么到你自己这儿,还哭鼻子?” “我给你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带着哭腔,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跺脚,在他面前,唐绵现在已经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 “好好好,什么都没说过。”黎靖炜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也顺着她的背。 也抹顺了唐绵原本很烦躁的心。 黎靖炜实在是忙,没在海达待多久,便离开了。 当然,他也不能在海达待多久。 不管有再多的情愫在,他确实像charlie说的那样,像一阵风—— 当然,于现在的唐绵而言,这样的风,紧紧将她包裹。 在走廊抽了一支烟,再回到位置,刚坐下,手机屏幕亮了,然后震动,进来一则微信。 【晚上一起吃饭】 唐绵回了个“好”字,外加一个笑脸。 微信上,charlie恰巧在找唐绵。 “晚上请你吃寿司。然后去做指甲哇咔咔!” 她紧接着发来了餐厅信息,是非常不好预定的一家,他们两人之前说过好几次要去吃了。 唐绵答应了黎靖炜,尽管有好几天未见自己这位好友,也只能够回绝。 charlie回信息的速度很快:“这餐厅最先是你说要去的呢,现在居然不去,约了谁?” 不等唐绵回复,对话框里又弹出叁个字:“黎靖炜?” “算了算了——拜拜!” 唐绵忍不住发了串省略号过去。 和charlie简单聊了会儿,唐绵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5点半左右,前台lily捧着束玫瑰过来,一进工区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花很香,数量也很足,不多不少,刚好99朵。 唐绵正在调整报告格式,冷不防眼皮底下多出一束玫瑰,有吓到。 “ceci,有追求者哦。”lily冲她眨了眨眼。 唐绵看着那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害羞脸红。 “啧啧,够烂漫的。”有男同事经过喟叹。 唐绵:“……” 从lily手里接过花,她注意到花上有张卡片,打开,里面用英文写着:“致美丽的你。” 看着这话,心里略微觉得奇怪,愣着了一下,想说是谁。 正想着,手机响,是陌生号码。 她接起,那边是philip吊儿郎当的声音:“喜欢吗?” 唐绵看了看桌上那束玫瑰,结合philip这句问话,明白过来花是他送的。 philip在电话那头懒懒地说:“本来打算送99朵蓝色妖姬,可惜店里数量不够,老板娘说99朵红玫瑰代表forever,天长地久,寓意不错,我看将就着也行,就没再费劲往别处跑。” 不过一会儿,同事们纷纷围过来观赏那捧红玫瑰。 唐绵只好走到角落讲电话。 philip这个举动反常得很,她感觉得出来,philip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喜欢她,但他做的事都在宣告“我要跟你在一起”这个信息。 唐绵突然很想问他,最近有没有不小心磕到脑袋? philip见她没反应,喂喂了两声:“你不说话,几个意思?” “你让人来把花取走。”唐绵淡淡地说。 philip不以为然:“不就送你束花,干嘛这样一板一眼,你要是真不喜欢,直接丢垃圾桶。” 唐绵知道跟他说不通,直接挂了机。 她走回位置,看着那束花,在众目睽睽下,拿起来直接塞进走廊上的垃圾桶。 5点50分,唐绵检查了一遍报告,准备去个洗手间后离开。 lily又出现在办公区门口。 她用手轻轻叩了叩门,像在卖关子,等众人齐齐看向口,她笑着往旁边让了让。 看到philip的时候,唐绵皱眉。 philip却径直朝这边走来,显然已经知道了她的位置:“等会儿想去哪儿吃饭?我请客!” philip往唐绵的办公桌边缘一坐,他摘掉墨镜把玩在手里,穿着黑色长款大衣,里面是t恤跟牛仔裤,麂皮短靴恰巧踩在唐绵的椅子杠上,整个人又高又瘦,还把右胳臂搭在屏风上,嘴边噙着笑,模样帅气迷人。 他常年在国外生活,海达这边,几乎没人见过他,也没人认识他。 lily会带他进来,也是因为他报了唐绵的名字。 而且,不管什么年龄段的女人,对帅哥总是没有抵抗能力。 唐绵合上电脑,淡淡地说:“我没说要跟你吃饭。” 有个同事从洗手间回来,笑着说:“cc,你男友来接你下班啦?”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唐绵心里烦躁。 同事有刹那的尴尬。 philip笑笑:“确实不是男朋友,我是她的未婚夫。” 同事立马露出恍然的表情,点点头:“未婚夫好未婚夫好,结婚时可要让大家知哦!” 唐绵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不想理会这个公子哥,唐绵转身回办公区拿出包,philip见她要走,伸手阻拦:“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调,我都过来找你了,你好歹给我留一点面子。” 唐绵深呼吸,却仍旧不耐烦地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吃饭?——还有,不要乱说话给我惹麻烦,我跟你只见过两次面,无冤无仇。” “不需要你答应我,我现在不是在接你了?走吧,另外我还有事跟你讲。” “有事直接说,不用吃饭。” “可我想吃饭。”philip边说边拉她的手臂。 唐绵避开他的触碰:“有什么事先说吧,我约了人,没时间跟你吃饭。” “不行,那事在这里没法说。”philip皱了皱眉,有不耐烦,强行把人拖走。 唐绵敌不过philip的力气,又像那天在a大一样,被他拽出写字楼。 在写字楼下,看到一辆熟悉的车时,唐绵的脚步停顿。 philip见她不动,皱眉催促,他注意力都在唐绵身上,没有留意到那辆被埃尔法挡着的黑色卡宴。 上了车,唐绵偏头看向反光镜,视线里又只有那辆白色埃尔法。 在香港这样的城市,开卡宴的不止黎靖炜,再加上那辆埃尔法挡着驾驶座,她也没有看清车里有没有人。 philip发动跑车,唐绵却忍不住又看反光镜。 “想好没,吃什么?”philip侧头问。 唐绵不想搭理他,拿出手机给黎靖炜发短信,大概讲了下事情经过,为爽约道歉,让他别等自己,因为她不知道要陪philip折腾到几点。 对方没说什么,只问她能够处理吗? 唐绵说:【可以。】 十来分钟后,跑车停在湾仔富豪饭店外。 她被philip半强迫地拉进饭店。 从电梯出来,philip不经意的瞥眼,愣了愣,自言自语:“我姑父怎么也在这里?” 唐绵回过头,果然看到黎靖炜。 他单手抄着裤袋,另一手里拿着车钥匙,走过来。 作为晚辈,philip立刻打招呼:“姑父,你今天在这里有应酬?” “嗯。” 黎靖炜回得随意,视线停在philip跟唐绵交握的双手上。 唐绵挣扎,philip生怕她溜走,不肯放手:“那,姑父,我们先进去了。” 黎靖炜瞅了眼唐绵,目光平静,转脸看着philip问:“你这样出来,跟着你的保镖呢?” “姑父你别提,我嫲嫲这请的都什么人,我绕了大半个中环才甩掉他们。” “还没吃饭?”黎靖炜问他。 philip笑,举起跟唐绵紧紧扣着的手:“这不正打算去嘛。” 黎靖炜点头,先行离开。 唐绵深深舒了一口气,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跟正面一般笔挺。 philip要了间包厢,坐下后,他直接把菜单扔给唐绵,唐绵心里不愿意吃这顿饭,所以没翻菜单,philip不甚在意,他也不看菜单,随便报了几道菜名,等服务员离开后,他翘着二郎腿给自己倒茶,没忘记给唐绵也倒一杯。 “头段时间说给你10%的宏盛股份,不是开玩笑的话。”philip把茶杯推过来。 唐绵抬眸正儿八经地看他,也在想他拉自己过来的目的。 philip说:“我爷爷的遗嘱里有规定,只有等我结了婚才能接手20%的宏盛股份,到时候我对这些股份拥有绝对的行使权,就连我嫲嫲也不能干涉,婚后你也有充分自由,我不会干预你做任何事,只有一条,我们得尽快结婚。” “为什么?”唐绵问道。 philip抿了抿唇角,他往后靠着椅背:“我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呗,刚好你是我嫲嫲看上的,既然这样,那是两全其美的事,我为什么还要反对?” 唐绵要是信了他这番话才有鬼。 她隐隐能够感受到,philip对自己有排斥心理,或者说,他对女人都有排斥心理。 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跟philip接触次数越多,这种感觉越强烈。 “你找错人了。我有交往的对象。” “嘿!你既然有男朋友,还来参加我家的迎新宴干什么?包括那次在蓉城的青城后山,你难道看不出你妈和我嫲嫲打什么主意?”说着,philip斜眼瞅向唐绵:“还是说,你在骗我?” 唐绵被他这种语气激怒,但又碍于包厢内只有他们二人:“我不想扯这么多,大家都是成年人,各有各的理由。你嫲嫲之前提的协议,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而且现在东西,已经物归原主,也跟你嫲嫲说清楚了,看来你们之间的信息沟通存在延误。我从来不认为我跟你之间有需要我交代清楚的关系,但现在你既然拉我出来,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我对你没兴趣,包括你的股份、你嫲嫲的股份,我都没兴趣。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幼稚的事,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我很忙。” philip眉头一皱,露出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哟~口气这么大?看来是找了个有钱人?可再有钱,会有钱过我?会有我大方?你先分了吧,我不介意你的心在哪儿!婚后我们也可以保持开放式关系,我无所谓的,先把婚结了,你想干嘛,我都ok的!只要,我们在我嫲嫲那儿看得过去就行。” 唐绵冷笑一声,恰在这时,手机响了。 “你那个了不起的男友打来的?”philip晃了晃长腿:“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他说分手,我可以帮你。” 唐绵道:“不用。” 说完她也没避着philip,接了电话。 “已经在吃了?”黎靖炜在那边问她。 他的声音隔着线路传来,是属于成熟男人的深厚。 唐绵说还没,她把手机从右侧换到左侧,终归是不愿让philip听出给她打电话的是他姑父。 刚才那瞬间的赌气心理消失,如果philip有所察觉从而闹大,就像刘女士说的那样,对黎靖炜和对她来说,都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黎靖炜道:“什么时候差不多了,回电话给我。” 唐绵收起手机,听到philip在旁开腔:“我嫲嫲许诺你20%宏盛股份,我再给你10%,到时候在董事会上,只要我跟我表妹不吱声,你想坐主席的位置都行。你高兴哪天把我嫲嫲开了,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我一点儿意见都没。” “我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讲。”唐绵抿了口茶,没什么表情。 philip用“你傻了吧”的眼神看她,只不过这次不等他再说什么,包厢的门开了,进来两个穿黑西装的魁梧男人。 男孩看到他们,脸色骤变,低声骂了句脏话,不管不顾地想跑,刚站起来就被保镖按在椅子上。 唐绵看出这是来逮人的,直接说:“走之前记得结账,他刚才点了不少菜。” 结账的时候,philip还在反抗。 两个保镖非常默契,从服务员那里拿回信用卡,可能是怕人中途逃跑,各搀philip一条胳臂把他架出包厢。 离开前,唐绵看着没动过筷的菜,对服务员说:“帮我打包吧。” 唐绵从包厢里出来,包里手机响,她一手拎打包盒,一手拿出手机。 她看到号码,是黎靖炜。 手里东西太多,本来打算离开饭店上出租车再打给他。 唐绵先说:“刚从包厢出来——你吃过饭没?”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唐绵以为是信号出问题,她拿过手机看屏幕,正常通话中,对着话筒说:“我听不到声音,要不发短信吧。” 只顾着讲电话,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在走过来。 男人的皮鞋踩在祥云图腾的红色地毯上,他不疾不徐地走近,旁边包厢的小厨房门口站着服务员,恰巧看到西装革履、气质成熟的男人走到背对着他的女孩身后,他从裤袋里拿出手,轻轻揉了下女孩的头发。 唐绵冷不防被人摸头,心生厌烦,转身看到同样把手机搁耳边的黎靖炜,除去惊讶,还有欣喜和心动。 两人几乎同时挂掉电话,唐绵轻声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前后都能掐这么准时地出现在饭店,唐绵潜意识里觉得不像巧合。 想起在海达底下看到的车,当时在路上,她也有看向反光镜,却没瞧见那辆卡宴跟着。 黎靖炜把手机揣回裤兜,注意到唐绵手中那两个印着饭店logo的纸袋。 唐绵举起纸袋:“这些菜没动过筷,干脆打包带走。” 黎靖炜接过,笑道:“会过日子。” 女孩挽住他的胳臂,小声嘀咕一句:“那是当然!” 两人进电梯下楼。 上了车,唐绵边扯过安全带,边说刚刚同philip的谈话。 “你说——他这出是什么意思?” “philip一直有比较稳定的对象,但这样的对象,李家是肯定不会接受的。也因着这事,年前他和他嫲嫲吵了一架,就一直被留在家里,这两天他吵着要和对方出国,当然又激化了矛盾,他可能现在待不住了,跑出来透透风。” 唐绵点点头,看来自己之前猜的内容,比较准确。 suv行驶在路上。 唐绵想起什么,转头问:“你刚在那儿有没有吃过晚饭?” 黎靖炜边开车边反问:“你觉得呢?” “……” “那就在附近找家餐厅吧。”唐绵扭头看着窗外闪过的一家家店面。 黎靖炜却说:“你打包的这些菜不准备吃掉?” 唐绵听出他的话中意,她稍稍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要吃的话,得找个地方。” 车子停下等红灯。 这里右转过去不久就是刘女士才买的公寓,唐绵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 “这会儿家里有人吗?” “没有人,有狗——我妈去越南了,丁丁妹儿在。” 黎靖炜点点头,黄灯跳绿灯,朝右一打方向盘,车子驶向波老道。 philip嘴巴叼,点的几道菜都是名品,唐绵只用微波炉了叁菜一汤。 冰箱里还有点剩饭,她打算弄个炒饭,出去问他这个想法怎么样,却见他正站阳台上打电话。 唐绵听到一句“你要是不放心,过两天再去一趟雅加达”,又见他语气严肃,想来是公事电话。 正准备回厨房,黎靖炜已经瞅见她。 他没挂电话,直接问:“怎么了?” “现在煮饭来不及,想问你吃炒饭怎么样?” 唐绵怕打扰他,尽快说完。 黎靖炜说:“你看着办。” 等唐绵转身进厨房,他才继续跟电话那边的人讲话。 那边已经听到他身边有女人,不知对方说了什么,黎靖炜很短促的笑了笑,点头:“对,上次同他们一起吃过饭。嗯,回台北有时间聚。” 唐绵把炒饭端上桌,黎靖炜也打完了电话。 同样的饭菜,换了地点来吃,嚼在嘴里多了些家常的味道,也更适口。 吃饭途中,唐绵接到tom那边的电话,让她晚上再去海达一趟。 黎靖炜听到了,说等下送她过去。 饭后,黎靖炜拿着一次性杯子去卫生间漱口。 唐绵收拾好餐桌,倒掉叁道剩菜,把基本没动过的脆皮烧腩仔覆上保鲜膜放进冰箱,关上冰箱又把两副碗筷洗了。 用纸巾擦了手,从厨房出来,唐绵看到黎靖炜正交腿坐在沙发上逗弄趴他身边的丁丁妹儿。 这只懒狗跟着她到香港好几天了,不过还没适应这座对它陌生的城市,再加之以前被刘女士宠得不像话,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窝在阳台上睡觉,很难得会主动这么亲近客人。 黎靖炜嘴里叼了根烟,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它的背。 丁丁妹儿圆碌碌的黑眼睛半眯着,看起来舒服极了。 瞥见唐绵出来,他似笑非笑地说:“它还挺懂得享受,小型犬胖成这样,当心叁高。” 在家里对上他的笑容,唐绵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妈是想给它减肥,只不过施行起来没那么简单,晚饭后带它出去散步,没走两步就趴地上,我妈看不得它受委屈,最后的结果就是,牵着出去抱着回来,我妈的手臂已经快练出二头肌。” 虽然话语轻快,但说到刘女士,唐绵的心还是沉了沉。 “今天中午,我妈看到我们在学校门口了……”唐绵抬头看他。 “所以是因为这个?” “嗯,对。她有点反对,不过——不过,我是成年人了,我也有跟她讲清楚,她也说尊重我。” “这个怪我。等你母亲从新加坡回来,看她的时间,你安排我们一起坐坐?” “我妈说话不好听。” “丈母娘看女婿不是越看越爱?” “看样子,是你很自信欸~” “不是自信,我是相信任何事情,真心与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和结果。” 给丁丁妹儿喂了点狗粮,他们才离开波老道21号。 在玄关换鞋时,唐绵突然想起这次被她专门带到香港挂在自己房间里的男士西装以及围巾。 “等我一下。”说完,她转身又回了房内。 再出来,唐绵拎着大大的袋子,里面是折迭好的西装和围巾。 “西装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干洗过了。” 黎靖炜望了眼那日特意留在剧院的藏青色西装,抬头看她:“还留着?” 唐绵脸发红:“又不是不能穿,为什么不留着?” “多久带过来的?” “就这次。不晓得在香港待多久,行李箱装得下,就拿着了。” “你也不嫌麻烦。” “这件西装这两天你还可以穿一穿,再过段时间太热了,就得放箱子里了。” 黎靖炜不置可否,在薄雾里,他有笑。 第十一章 唐绵没让黎靖炜送她去海达。 黎靖炜的工作时间远比她的宝贵,唐绵心里清楚,他已经在自己身上耗了一下午,她不想让这份耗费太多,至于黎靖炜,晚饭后也确实有点事。 从车库出来,在唐绵下车前他说:“你的车还在港大,等下我过来接你,到时候陪你去取车。” 唐绵点头说好。 关上车,直到黑色卡宴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招手拦车。 到海达时天已经微微黑,电梯门刚打开,唐绵看了眼大办公室工位上忙碌的各位同事,耳边响起的是密密麻麻、没有规律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恍然间,这段时间的所有匆忙,在这一刻都归于平静。 原来,不管是在a大、在海达蓉城还是说在港大,都没有这里,让她有归属感。 此时此刻,那种漂泊过后的久违的真实感,才铺面而来。 穿过走廊,唐绵听见从不远处的会议室里传出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话声。 那扇玻璃门没有关,唐绵的身体甚至不用稍稍往前探,就能将里面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是今下午她参与那个项目的团队的几个人。 “头两天在杭州,虽然那个办公室环境超级好,view超级牛逼,放空座位我超级爱,下午茶超级棒,可是累得我哟,每天回酒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是同事paris在说话,用的上海方言,参杂着英语,听起来嗲嗲的,却不觉得奇怪。 paris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姑娘,也是唐绵的在伦敦的学姐,在海达香港办公室新一辈里,算是做上市公司业务合规,做得比较出色的一位,之前被上海那边长期借调,现在回香港做团队的一个小负责人。 但是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有另外一个人将她的话接了起来。 “在哪个城市完全不是重点。只要老娘还要上班,不管是onsite、second,还是回本部,都要疯了!” 同事linda也是内地人,她站起来,边说边将隔壁座位的椅子挪了挪,动作有些大,尽管有消音垫,还是让人觉得刺耳。 “何况你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山芋,不是一般的烫手。whatever,老娘随时随地想辞职,可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paris耸耸肩又说,顺手将手里的文件夹甩到会议桌的中间。 “啪”的一声,将她的怒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欸,是唐绵回来啦!虽然你关系调回蓉城,但你要记得,我们至始至终是一个team哦!不管是在香港还是东京,我们都是一起的——你真是不知,上个项目我眼睛都快搞瞎了!” 同事kate端着咖啡从会议室对面的茶水间出来,看到站在会议室外观望的唐绵,连忙打招呼,外加调侃。 两人寒暄的声音也让里面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个人探出了头。 kate挽着唐绵没提公文包那只手往里走去,嘴巴没停。 “你知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唐绵摇摇头,盯着她的眼睛说不晓得。 “哎,也不怪他们发牢骚。谁想碰那种敏感项目?我想你也不愿意呢!” “宏盛的,还是万宝的?”唐绵问。 “都有啊!” “宏盛旗下哪一家公司?有关软件园的?印尼那边解决得还行啊!既然合作方没问题,这边还在敏感什么?再说,我们在香港,有问题也是让蓉城办公室做呀~还有万宝,我们做法律服务,走正常上市流程不就好了。” “解决得还行是没错,但现在港交所在调查宏盛旗下几家公司这次赴蓉城投资前的手续。两边情况不一样嘛,上面求稳,保险起见,当然得重新做调查评估撒!到时候如果出问题,那就会问我几个机构的责任了!蓉城那边已经过来几批人了,强度难度都大,推进得很慢。” 唐绵这才反应过来,前段时间在香港遇到刘师兄,原来是这个原因。 后来在蓉城又遇到过他,他也告诫过自己——处理工作不要带感情,细致,不能让别人来返工,也不能出一丁点儿错。 还有十分钟到开会时间,几个人又在那儿闲扯了几句,无非就是些抱怨。 唐绵没怎么讲话,低头翻看手上的资料。 “唐绵,你母亲是万宝刘董,对吧?” 会议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了,tom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最前方,身体前倾,问她。 “嗯……是。” 唐绵愣了一下,对于这种问题,突然马不实在对方是什么意思,环视盯住自己的叁男两女,才犹豫着回答。 章律点头:“那宏盛这边你还是先放一放,让他们先弄。迟点我发份年报给你,文和置地ipo,你做个基础分析报告给我。” 还没等唐绵反应过来答应,就有人表示了不满。 “为什么呀,tom?你不能因为cc拍拖对象是宏盛太子爷就这样吧?我们几个才从杭州回来,气都没喘一口,cc这段时间常驻香港,你生生又给团队砍掉一个人,我们几个撑不住得啊!” 同事b反应比较强烈,唐绵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那我们现在按照你说的做,出了问题,你来负责?我这样安排有我的理由,还要给你解释?” 他用的玩笑语气。 可尽管这样,话音刚落,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再开腔。 这个会开了个寂寞,tom东拉西扯讲了一大堆,没什么重点。 不过也给项目组承诺,会面招实习生来帮忙完成基础性工作。 或许,这恰恰是领导的艺术吧。 会议结束,桌面上唐绵从蓉城带回来的桃酥,被一扫而空。 正准备离开,秘书小姐过来叫住她:“ceci,tom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进去之前,她看了眼挂钟,8点差一刻,落地窗外,夜幕低垂,一片旖旎光色。 tom让唐绵先坐在他对面。 接过助理送进来的咖啡,唐绵点点头:“谢谢。” “不客气。”漂亮的助理眉眼弯弯地微笑着转身出去,并轻声地把办公室门捎带着关上,偌大的房内,听不见城市车水马龙的嘈杂。 “真是没看出来cecilia,以前大家错怪你了。”他盯着电脑屏幕,打趣唐绵。 唐绵抿了一口咖啡,无奈,只说那只是个误会。 “我明白我明白,不说这个——你在港大那边忙不忙?”他看完邮件,抬头望着唐绵,脸上带着笑。 这句话,有点熟悉,但唐绵一下竟然想不起来,上次这种对话,是在哪里。 “还好,目前还好。两边的工作,我都会拿出同样的、100%的精力去完成。”唐绵挂着职业微笑,心中已经大概猜到tom找自己的原因。 “是这样的,我知你最近关注中合的那个事没?” 唐绵点头。 中合南城有个授薪合伙人,才叁十几岁就在办公室猝死,而他的妻子,是全职太太,马上就要生小孩了。 家里老人、房贷全靠他一人。 这个消息一流传出来,整个行业的人,都有担忧与恐惧。 当她在群里看到别人转发这个新闻时,一下就想到了宁阿姨的女儿。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我们所呢,人文关怀这一块做得还是比较好,比较尊重员工自己的意见,也会考虑员工的实际情况——你本身在学校那边也忙,再加上香港蓉城两边跑,你的人事也走过去了,我理解你的情况,真要忙起来,你不可能拒绝得了。听说你在港大还有课题,更是不可能把那么多精力放这边……” “tom,其实宏盛这个——” “你听我说完cc。章律在会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你母亲并不是很愿意让你参与这个项目。他说你之前跟着蓉城那边一个律师出去应酬,差点出事,所上已经欠了她一个大人情,现在她既然向海达开口,是你的意思也好,不是也没关系,你就先放一放,做轻松一点的事,这样也免得大家说闲话。” 其实,从tom刚刚说出阻止她进项目组的那句话开始,唐绵心中就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只是不敢确认。 她想到刘女士下午的短信。 这难道就是不想让她受伤害的方式之一吗? 在这一点上,唐绵能够隐隐感觉到,黎靖炜也是相同的态度—— 他更加希望她在学校,而不是在律所。 而a大与港大之间,他似乎更偏向于她在港大。 那其中缘由呢? 跟其他事一样,她已经不需要去问,心中却很清楚。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唐绵坐回位置,拿了手机准备给黎靖炜说自己这边好了。 charlie发微信让她推个港大摄影团的师妹给自己,正事干完,就把头疼的事跟朋友一叨唠,从晚上分享到今下午,事情可太多了。 charlie发来“哈哈哈”,外带一句欠抽的话:“你妈说的没问题啊——姑父跟侄媳妇,好禁忌的爱情哦!” “拜拜。”唐绵回复。 8点20分,黎靖炜发来微信,已经在地下停车库等她。 现在这个时间点,陆续有打工人离开,唐绵提上包包,去了趟洗手间就直接下班。 电梯到达负一楼。 唐绵从f区走到c区,不知是那辆车太打眼,还是停靠的位置太好,她一眼就看到黑色卡宴。 黎靖炜没下车,车窗半降,他正坐驾驶座上抽烟等她。 唐绵准备走过去,空旷的地下停车库,有人喊她的名字:“唐绵?” 转过头,是团队的另外一个外派律师jerry。 对方从d区匆匆走过来,看见唐绵时有些喜出望外:“在这里看到你正好,这几份资料你帮我拿上去,我就不回去了,女朋友还在车上等呢。” 话刚落下,几个档案袋被塞到唐绵的手里。 “我也赶着走。”唐绵说。 对方打断她:“也就坐个电梯,不会花你太多工夫,谢谢你啊唐绵,改天请你吃饭。”边说边小跑着回d区,完全没给唐绵回绝的机会。 唐绵看了看手里的档案袋,扭头瞧垃圾桶,心里有些郁闷,却没真把东西扔垃圾桶。 她明白,为着刚刚的事,现在她在团队的处境,不会太好。 一拨人走出电梯,说笑着走来e区跟f区取车。 唐绵觉得现在自己走向卡宴太惹眼,只能拿出手机知会黎靖炜。 “我上去送样东西,尽快下来。” 刚才唐绵被人突然拦住,黎靖炜在车里有看见,这会儿又见她手里多了个牛皮袋,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没焦急催促,只说:“去吧,我在写字楼后头的路口等你。” 正值第二波下班时间,电梯里出来的员工越来越多。 唐绵收线,逆着人潮进电梯。 电梯关上,她望着徐徐上升的数字,忽然觉得,在忙碌的工作中,有个交往对象,尤其那个人是他,真是挺好的。 唐绵回到海达的时候,人比刚才少了些。 她拿着资料直接去指定的办公室,打算放下东西就走,结果走到办公室门口,paris走过来,注意到唐绵拿着的档案袋:“jerry让你拿上来的?” “对。”唐绵点头。 paris的眉头松开:“你去把材料扫描一份,再发到我邮箱。”见唐绵肩上挎包,她又道:“你晚上没事?今晚11点前要给叶氏出个意见书,jerry他母亲住院,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你也留下来吧,多个人速度总归会快一些。” 唐绵顿时有种被坑的感觉。 “快!我们抓紧,早做完早收工!”paris催促,自己转身回隔壁的办公室。 站在复印机旁边,唐绵拨了个电话给黎靖炜,跟他说加班的事。 黎靖炜问:“大概几点能走?” “还没有确定,我现在在扫描东西,”唐绵的语气透着抱歉,她转了半个身,背对着打印机:“应该要很晚,你别等我了。” 那边的人说:“嗯,先忙吧。” 晚上10点50分,paris发信息到群里,告诉大家可以下班了。 “今晚说是预计有雨,要是没带伞,记得在所上拿一把。”有同事离开前说。 大部分人没着急走,老大叫了夜宵,大家围坐在会议室,吃吃喝喝,放松一下。 暂时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上司的压迫,很自然的,就如同讲一个明星的八卦般。 大家提到terence可能要跳槽这件事,另外一个所高薪聘请他到新加坡,大家纷纷羡慕不已。 还有,刚才被打断讨论被随意提起,从而继续—— 有人不解,有人抱怨。 不过可能是碍于唐绵在场,抱怨的内容仅仅局限于对宏盛的批判,与,对宏盛的不解。 也有稍微年长一点的前辈过来安慰唐绵几句。 “我真的无法理解,内地那么多企业都没行动,宏盛一个港企去来弄软件园是为了什么?我做这么多年的资本市场,从来没见过,这东西的收益短期内根本看不到啊!” “是的,只有亏本,到时候赔得来连妈都认不到了,他们就晓得锅儿是铁铸的了。”有个同事也是蓉城人,气得方言都出来了。 “都没什么问题的啦!只要待遇够,就无问题!钱到位,我自然就到位。” “你看哈你们~真的是,谈这些自然就说明了你们这些人格局没打开。人一旦上位,追求的就是情怀。谈钱,就是俗气。你们就是俗气!看看人家黎靖炜。” 唐绵的思绪飘远—— 一月底,她同季导还有师门几个人去纽约开会。 从那天开始算起,离开蓉城,到香港、日本又回香港,再跑东南亚,回到蓉城,最后又回香港。 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仔细想来,如同在云间上跳舞。 前年年末在香港偶然看到那份报告,她和所有人一样,以为那只是一种不可能落到实处的规划。 直到不经意间从在宏盛香港任职的那位老乡口中听说他们在不停派人到蓉城进行实地考察。 再后来,她也回了蓉城。 可是,去年春夏的几个月仍然是没有消息。 心情烦躁,跑到台北散心,倒是暂时让她忘了蓉城这边没有着落的事。 可她对于台北来讲,终究是过客。 回了蓉城,最热的那几天,刘女士安排的相亲局不断,种种原因夹杂,她每天都心烦不已。 在某些个夜晚惊醒,甚至一度觉得宏盛可能改了计划。 按耐住想要到章律那里一探究竟的想法,到了十月,终于开了那个发布会。 唐绵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地,可她也一直有疑问——宏盛为什么会搞软件园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项目? 宏盛作为传统的香港企业,按照正常的惯性思维,无论如何与这样相对来讲较为“新兴”的产业,都是挨不上边儿的。 何况对内地,无论是政府还是一般公司来说,复杂的股权架构往往代表着多方利益在中间拉扯,也就存在很多不可控的因素,将这样的产业交给这样的企业,不是什么最优选择。 所以,宏盛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是如何说服政府的? 有记者问过黎靖炜,可他从来没有从正面回答过。 唐绵同样有疑惑。 忽然,她想起自己最近这次回蓉城的第二天——到a科大那次。 那位教授的喋喋不休,让她印象深刻,也点拨了一些她的迷津。 换个角度、换个人,听听其他的话题,回蓉城,理由确实很多。 随着与黎靖炜的进一步贴近慢慢消失。 到现在,她甚至不需要问—— 人在岁月里漂流,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不能够重头来过,更无法在一处等待停留,只有永远向前冲,才有能力去挣脱一些束缚和枷锁。 他不停地追逐,选择蓉城那座城市,哪怕是遍体鳞伤,也要这样做,无非就是对过去的一种回望与填补。 似乎是一种默契,唐绵不问,只有心疼。 唐绵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雨声已经渐渐大了起来。 她没开车,所以不用去车库,拐出电梯,看到大堂里屹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个时间,前台早已下班,连保安也不见踪影。 脚步不由地停下来—— 站在闸机出口旁边,唐绵手里还拿着刚摘下的工作牌。 莫名的,她忽然想起从台北回蓉城之后,她同师门的人聚餐出来,远远看着宏盛大厦时的画面。 黎靖炜正低头俯视着靠窗那边的展示台,那里有一个规划沙盘。 他的个子高,单手撑着展示台下端,另一手插着西裤口袋,有些百无聊赖,但他的姿势跟神态平静,没有不耐烦的迹象。 落地窗外,夜已阑珊,灯火也疲倦。 所有的繁华与风和雨,都化作尘埃。 唐绵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下班了?” 黎靖炜转过身,手从展示台上拿回。 唐绵点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一楼空调开得低些,下了电梯,迎面就是一阵嗖嗖凉风。 见他就穿着衬衫,她忍不住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你不用等到这么晚的。” 他拿出车钥匙,牵起她的手,说:“先回家。” 黎靖炜的说话很平常,平常得就如同在kiroro的那句“我们结婚吧。” 唐绵侧头看着他盯着自己的眼睛,感受到男人宽厚又温暖的手掌,很自然地反扣回去。 回忆也在这个时分紧紧相扣,她忽然就想起来童安格在午夜唱的那首歌,萨克斯悠悠响起,她也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就懂了他。 唐绵说:“好。” 带着笑意,也如同他那般平常。 第十二章 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或许是因为容貌,或许是因为性格,或许是因为背景,亦或许是因为财富,但东说西说,原因太多太乱。 如果说白了,说开了,其实,还是为着那身体里那因对方而分泌的荷尔蒙,或者是它的类似因子的刺激。 深夜,九龙塘别墅。 不需要忍住自己,他们像无数热恋中的男女那样情难自控地亲吻,两颗心的颤抖,让所有的行为都激烈而忘情。 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房间内的一切声音都更加清晰,似乎只有彼此交织在一块的急促呼吸,压抑却又旖旎。 男人的大手带着粗茧,每次抚上她的身体时,唐绵都不可遏制地颤栗,她觉得自己在黎靖炜的抚摸下化成了一滩水。 当彼此彻底结合的刹那,不仅是身体,还有灵魂上的契合,深入骨髓。 当身下的大床开始晃动,黎靖炜低头,张嘴咬住了她绵软的乳。 他的喘息就在耳畔,他的注视沾染了情欲,格外的迷人性感。 唐绵的瑜伽不是白练的,她像是一团柔软的橡皮泥,被那双粗粝的大手摆弄出各种姿势。 到了某一个时间点,她快受不了,想找一个浮标,尝试着想要抠紧黎靖炜精瘦的腰,但在这样的横冲直撞里,她的身体却仿佛被抛入了云端,不再受自己控制。 结束后,两人在床上躺了会儿,不知道已经几点了,黎靖炜才抱着唐绵进卫浴间。 灯光照耀下,唐绵的头发湿哒哒的帖在脸上,锁骨和肩膀线条漂亮细致,女人味十足,乌黑眼睫柔顺的耷着,干净的五官被热气熏得微红。 她正闭眼打瞌睡,任由黎靖炜把她放进盛满温水的浴缸里,当她放松自己的身体,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下面流出来,想到那是什么,小脸晕起淡淡的红晕。 黎靖炜扯过一条白色浴巾围在腰际,然后帮浑身酸软的唐绵洗澡。 两人坦诚相待不是第一次,这样的状态也不是第一次,唐绵并没有什么不自在,没有以往几回的害羞,只是借着明亮的灯光看着面前的男人。 最先映入她视野的,是黎靖炜结实有力的小腹,随着他的动作,她的眼睛定格在他小腹上方位置的一道疤痕。 大多数中国人,包括唐绵在内,就像谭咏麟唱的那首歌:“说起来人生的仆仆风尘,不能够留一点回忆……说起来爱情的悲欢离合,有个你我永远不提……”那样—— 很多种爱,很多种情,有些人,有些事,因为太多的原因,不会再被提起。 唐绵的手指忍不住摸上那个伤疤,已经想过多次,也看过多次,在心里清楚的情况下,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再提。 但就是在这一个时分,网约车上那大叔说的话,包括今下午刘女士从旁人那里打听来的传闻,都不可避免地涌入她的脑海。 唐绵出声问道:“还痛吗?” “不痛。”黎靖炜男人的动作很柔和,他倒了些沐浴露在手心,抹开后才涂在她的手臂上。 “多久弄的?”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唐绵还是问出了口。 声音很轻,心里很酸。 “嗯……在蓉城。”黎靖炜没有隐瞒,但回答得轻描淡写,“那时候不成熟、不懂得忍,也让后面很多问题的处理,变得不是那么合自己的意。” 说话间,他的动作未停,仿佛对待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他视如生命的珍宝。 卫浴间的空气掺杂着沐浴露香甜的气味。 唐绵的眼睛还盯着黎靖炜那处伤疤,陈年旧伤有些淡了,但是仔细看,仍旧能够看得出来。 听黎靖炜这样说,唐绵搭在浴缸边沿的纤细手指微微弯曲,思绪万千。 她的眼睛稍微往下,沾着几颗小小水珠的睫毛颤动,目光停留在黎靖炜那八块腹肌上。 “吓到你了?”黎靖炜低低开口,语气很温柔:“过去这么多年,不太看得出来,也不痛——”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唐绵就弯腰轻轻地亲了亲那伤疤的边缘。 黎靖炜的身子微微一震,准备起身取东西的动作也顿住了。 他低头看到贴着自己的小脑袋,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小腹,一点点的亲吻,像是奉献出她最虔诚的心。 黎靖炜抬起手,轻抚她的后脑勺,然后俯下头轻吻了下她的耳根,薄唇又移向她白皙的后颈、肩窝。 一瞬间,欲望再次来袭,仿佛电流窜入唐绵的四肢,纤瘦的身体不可遏止地微颤。 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清晨,空气无比清新,整个城市都像是被净化了一样。 这种雨后的大晴天,阳光一丁点儿都不腼腆。 唐绵起床,光裸白皙的身体上披着一件男式衬衫。 躺在床上熟睡的黎靖炜感觉到身边有人,他醒过来,睁开眼眸就看到眼前一双诱人美腿,匀称纤细,白的泛着性感光泽。 没有刻意好好挑选个日子,更加没有悉心做一个周全的预备,唐绵看了一眼窗外,咬着嘴唇,羞涩开口:“天气很好,我们去红棉道吧。” 室外,正是美好的春日—— 阳光正好,温暖和煦,微风吹起窗前透明纱帘,也拂过有情人的心。 除了一颗心,没有什么必须要准备的东西,两人都穿着平时工作日的西装衬衫,这确确实实,只是香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早晨。 收拾好之后,唐绵再一次确定自己的证件在包里,又去找他早就准备好的证件,一起放好搁在她的提包的最里层。 提上包,下楼的时候,黎靖炜正在煮面。 出门前,唐绵看了眼时间,是9:17,她拿出手机打给steven,请半天假。 男女登记注册结婚是很件神圣的事,但其中的过程远比唐绵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首先是需要提前预约结婚日期、接着再递交结婚通知书,还要进行公示,之后才能正式登记。 幸亏是黎靖炜在路上联系了朋友,不然他们两个没网上预约的人,连流程第一步都没搞懂。 从红棉路婚姻登记处出来,春风和煦,阳光普照大地,晕染了这一季的时光。 在寸土寸金的中环,难得有这一块满满都是郁郁葱葱的地,视线之内,随处都是美,以各种方式展现着香港这座城市的生生不息。 香港公园的树替这玩耍的孩童与游客遮挡了烈日,微风拂过,吹动得树梢“沙沙”作响,一片清新感觉,像是走进意向深深的诗篇。 有两个家长带着小朋友在放风筝,那些长长的线,引领着唐绵的思绪。 “你说,我平时听那么多歌,怎么在此时此刻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该用一首什么样的歌来形容我的心情,或者眼前的画面呢?” 黎靖炜在她手背处摩挲的大拇指,摸到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钻石的棱角划过指腹,他的脑海其实涌入了很多很多的片段—— 从伦敦到香港、再到东京,接着是经历生死的雪场,最后定格在蓉城的秋夜,从季老家出来,她在星空下的笑眼。 画面一转,是她昨晚,看着他腰腹的伤疤潸然泪下。 原本有意思紊乱的内心,渐渐平静,他攥紧她的手,笑着说道:“让我来想想?……不过我和你一样,现在脑袋有点儿停止运转。” “你怎么知道我和你一样?!——不过,其实并不是非要用哪一首歌来给现在这个时分做注解,对吧?我只晓得现在很美,一切都是因为,有着你——”唐绵像一个拿到糖果的开心小孩叽叽喳喳个不停。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压根都没想到香港结个婚这么麻烦,其实应该听calvin的话,直接去律师行的,方便些。”唐绵说着说着,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又举起“拟结婚通知书”看了又看。 阳光底下,薄薄一张,但又似千金重。 “那现在是你比我急?”黎靖炜打趣说。 唐绵想到自己之前的一本正经—— 【现在这个时候,我们都不冷静。你的提议带着冲动,如果我说yes,也一定是在这种情况和这种氛围下所情不自禁而没有考虑后果的。所以——别急,等回香港冷静下来再说。】 还有在香港与蓉城的两次扭扭捏捏,不禁有点不好意思。 但她不认了,态度骄横地打断他。 唐绵从他手掌里抽出了自己的小手,抬起五指并拢的左手到他的跟前。 “你这句话,再加上你这个行为,你知道叫什么吗?——叫‘骚’!” 目之所及,是太阳光线下那枚熠熠闪烁的钻戒。 钻戒是黎靖炜在札幌就提前订好的,一直放在行李箱里,因为唐绵的一次次的犹豫,也就没拿出来过。 看着阳光下的一脸俏皮的唐绵,黎靖炜忽然伸手,把人搂入怀中。 他的脸贴着她白皙的脖子,声音低沉又有些哑:“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唐绵被他突然的这一举动和这句话搞来怔愣。 周遭所有的动静都瞬间消失,只剩下黎靖炜低低的嗓音,他又说了一遍:“谢谢你,唐绵。” 没有甜言蜜语,只有简简单单的那么两句,而且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唐绵眼圈泛起暖意,鼻子也跟着酸涩。 她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眼睫忽闪,被强烈又熟悉的男性气息深深地包裹着,双手扶住他的腰背。 上车以后,黎靖炜问:“黎太,我们是否应该庆祝庆祝?” “你突然这么称呼我,我还有点不习惯——”唐绵坐在副驾驶上小心地将证件和文书重新整理好,放进包里。 “那你得抓紧时间习惯,会有很多人这样叫你。”黎靖炜看她低头认真的模样,笑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中午想吃什么?” “西营盘有家叉烧饭好久没去过了。” “……?” “和你在日日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庆祝了。我不在意这些,你不用事事都想着我会怎么对你去要求,我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感到是幸福。” 阳光明媚而耀眼,透过车窗,变得柔和些许。 唐绵说话间,不经意看见映在男人的西装袖扣上的光晕,思绪自然会飘远,想到很久以前的自己和他。 黎靖炜锁住眼神,不移不动,视线落向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点头说好。 在这一刹那,黎靖炜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天与地,但仔细一想,只是因为——唐绵在他身旁。 对于两个人之间因为多了一张纸,而产生的微妙变化,唐绵心里的个人感受,无法从言语上对别人或者说对自己,进行一个绝对的、完整的、恰当的表达。 与黎靖炜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不论是哪一种在一起,其实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悟一悟相处之道。 原因很多,比如说两人的成长背景大相径庭,他的家庭、工作之复杂程度,是唐绵无法企及的。 但是与黎靖炜的单独相处,其实去不去红棉路其实没什么区别,具体的划分点可能是要追溯到上飞鹅山那天、在札幌的雪夜,也有可能是前前后后的所有经历的累计。 有微小的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相同之处,是唐绵都用了心,想方设法朝让双方舒适努力。 不同之处,是彼此的相处细节,当谈到了一定的程度,或是说欲望把持不住以后的那个程度,两人生活上会更亲密,接触更多。 对待爱人,肯定会卸下平日的伪装拿出真实的自己,唐绵曾经以为成长的环境不同造就的人大抵也就不同,也害怕地想象过,当更加紧密地联系后,一些生活习惯、对事对人的观点上,自己会不会和他产生很大的分歧? 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多了一个爱护她的人,其他问题,还并没有出现。 23号的傍晚,黎靖炜人去河内出差,charlie到港大来接唐绵回花园道的爸妈家吃饭。 在香港这么些年,徐家父母总是很欢迎唐绵到家里来玩。 那天,除了唐绵,还有其他客人,是徐爸爸年轻时的同学,常年在伦敦,这个月回香港办事,离开前,到家里来拜访。 客人到的时候,charlie正在帮徐母往餐桌上铺台布,唐绵小步跑着去开门。 门开,苏国峰站在外面。 峰伯看清来开门的是唐绵,想到头几天黎靖炜带着跟大家吃饭的女孩,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里已经传来老友熟悉的声音,峰伯笑了笑,开口回应徐爸爸一声,又问唐绵:“你跟老徐他们——” “charlie是我的好朋友。” 唐绵没忘那晚在湾仔吃的那餐饭,除了峰伯,还有黎靖炜身边好几个工作人员。 峰伯点点头,看到徐爸爸系着围裙出来,立刻笑着过去打招呼。 徐妈妈过来互相介绍,才猛地反应过来,两个人都跟“宏盛”有关系。 唐绵转身关上门,charlie已经溜到她旁边,用胳臂肘碰了碰唐绵:“我以前都不知道峰伯是给李家开车的,刚听我爸一说,把我吓得不轻。” “是还挺巧的哈。“唐绵轻声道。 吃饭时,徐爸爸问起峰伯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你都退休这么些年了,年年回香港祭拜不说,就单回来这么几天还要给李家打工啊?” 谈及宏盛,唐绵动作慢了下来。 峰伯夹了口菜,边吃边说:“下午大家都在摩星岭那边,忙得不行,出来后公司那边临时腾不出车来,我反正闲着也没事,就开车送投资部经理去了趟南城,来回两叁个小时,这不,怕你们等急,过了关,马不停蹄往这边赶了。” “宏盛的投资部负责人,郭裕,george?”charlie问。 “对,就是他。”峰伯说着,抬头讶异的看charlie:“你也认识他?——哦,也正常,同黎太他们一定一起吃过饭?” charlie瞅了眼被“黎太”这种称呼搞来愣住的唐绵,含糊的道:“不算认识,就是见过。” 徐妈妈在旁边哼道:“就是cc这几个朋友受得了她,凭她横冲直撞的那个样子,哪怕认识,也是因为得罪人家才会认识。” charlie在心里默默流泪,妈,你不亏是我亲妈,真了解我。 峰伯啧了声,作不经意的开腔道:“george那个人,本事是有的,就是花花肠子厉害,我要是有女儿,绝对不让她接触这种浪荡子。” 说着,摇摇头。 徐妈妈立刻教育女儿:“记得你峰伯说的。” “你们想多了,怎么可能……”charlie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干脆埋头喝汤。 晚饭后,峰伯跟徐氏夫妇在客厅喝茶聊天,今天是菲佣的休息日,洗碗的活就由两个晚辈承包下来,尽管徐妈妈再叁说放在那儿就行。 厨房里charlie小声道:“峰伯在李家开车应该有些年头了,要不我去打探打探……” “不用啦。”唐绵把洗好的碗放到滤水架上:“我们都申请了,打探不打探都是那么大回事。” charlie靠着流理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绵像在思考,过了会儿才说:“不管是打探他的人,还是打探宏盛,都没必要。他的人,不管是拍拖还是婚姻,深度了解要有,神秘感、新鲜感同样要有。至于宏盛,我不想参与,也参与不了。” “你看你——这么久了,都‘黎太’了,还这副态度。” 唐绵将手擦干,侧头看朋友:“一直是你在说我,说说你,你跟那个郭裕,怎么回事?” 前天,黎靖炜同唐绵约朋友吃饭,郭裕在,charlie也在,但其他还有好几人,有些带着伴侣的,坐了个大圆桌,十几人。 不过,他们两人,是怎么搭上线的?唐绵倒是有些疑惑。 “你别说了,他那种人,哎……算了,提都不想提。” 这晚,峰伯和唐绵待到10点多离开。 下楼的电梯里,峰伯跟唐绵唠了会儿家常,他对待唐绵的态度像一个长辈那样和善。 从楼里出来,峰伯突然开口:“黎生这些年总是在出差,搞得小朋友无法无天,没人镇得住,送到内地去,不知道有没有变化——”说着笑笑:“emily小时候我还抱过她,皮得很,现在长这么大,可能脾气还是没变?” “有些小脾气,但是很可爱。”唐绵看到路边有的士,没招手拦住。 峰伯笑起来眼角有几道褶子:“哦,忘了您是蓉城人,我这人年纪大了,反应也变得迟钝……” 唐绵说没有。 “我送你吧,黎太。”峰伯看唐绵没开车。 唐绵说:“不用,您不顺路。” 峰伯没坚持,离开前,想了想,对唐绵说:“有些话,其实轮不到我这个员工来讲,不过还是忍不住跟你啰嗦几句,我在李家待了几十年,算是看着晚一辈的长大——黎生这么多年过得挺不容易的,老夫人那边对任何人都是强势的,那孩子,唉,小时候也受过不少苦,在李家过的,怎么说呢,还不如就在普通人家当个小孩。现在遇到合适的缘分,我是真替他开心……不过啊,人这一辈子,哪怕再功成名就,落叶归根后,最想要的,还不就是天伦之乐。” 晚上,唐绵躺在床上细嚼峰伯说的那番话—— 从emily那个孩子想到李家的每一个人,又想到以往黎靖炜对她讲的那些话,她知道自己是逃不开的。 翻了个身,唐绵面朝窗户那边,望着皎洁的月光,久久无法入眠。 第十三章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来到四月底。 自从被项目组变相排除后,唐绵回了趟蓉城,一天之内,办理好了在海达的辞职手续。 拿着东西出写字楼时,她有一种虚空感。 刘女士在越南待了一个礼拜,回到香港后,或是因为那两则信息,也或许是其他原因,唐绵搬回了波老道21号,想要修复与母亲的关系。 唐绵对刘女士提了几次黎靖炜想要前来拜访,都被刘平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那我要是跟他回台北,你到时候不要在那儿念说我们不懂规矩哦!”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说过尊重那就不会插手,你想干啥子就干啥子吧。” 唐绵被她这句话搞来有点抽象。 其实那天对刘平母女来讲,并不算吵得厉害的,只是情绪波动比较大,但这次以往那些“招数”都已经不太管用,甚至叶引、唐可统统劝过,但刘平始终都是爱理不理的冷淡样。 不过,唐绵也是忙人,不可能始终围绕着这件事转,说了几次没效后,也彻底“躺平”,无所谓了,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以沉默跟刘平宣战,甚至有几晚没管刘女士的脸色,跟着黎靖炜回了九龙塘。 四月的最后一天,唐绵去中环的金融大厦帮steven交东西,结束后与charlie约了瑜伽课。 黎靖炜人去南城了,不晓得回不回香港吃晚饭,如果不吃的话,她可以和朋友好好聚一聚。 想到这些,唐绵边走向电梯边拿出手机,想要打给黎靖炜。 忽然,她的后衣领被轻轻扯了一下。 唐绵下意识地回头。 旁边的玻璃幕墙上靠着黎靖炜高大的身影。 手机从耳边拿开,唐绵看着他,心里那点甜蜜浮现在了唇边。 黎靖炜站直身:“走吧。” 说话间,已经拉过她的一只手。 刘女士跟律政司的长官吃过饭出来,商场的冷气十足,细心的张秘书跟在她旁边,将外套披在她肩上,准备前往国金大厦开会。 她拢了拢衣领,揉揉太阳穴问:“李董那边,我的话,带到了吗?” “嗯。秘书说,李洲行祭日这个把月,她没心思理这些,所以反应不大。不过,宏盛最近股权变动特别大,除了她手上托管的部分,其他流动性比往年股东大会召开前,都要高。” 张秘书老练又干练地笑了笑说:“咱们帮亲不帮理,绵绵是您亲女儿,正常的嘛。何况——李董那边,问题本身就多。不过可惜的是,之前的那些资料,我都没留底。” 车子来了,刘女士按住后开叉的衬裙裙摆坐进去,唇角露出很淡的笑意。 张秘调侃:“您就是这脾气,对绵绵好,又不愿意说……女儿误会您呢,又拉不下脸去解释——两母女坐下来谈一谈嘛,您这边早就心软了,免得绵绵她夹在中间也为难。” 刘女士睨了秘书一眼:“我没看出她哪里为难,她根本是没把我放在眼里,说登记就登记,招呼都不打一个。” 秘书让她先宽心:“但黎总对咱们绵绵可是一片痴情呢。” 刘女士笑了笑,说道:“现在是热恋期,感情的事,谁说的准?” “无论如何,就目前来说,他对绵绵是没有二话的——您看,之前的贷款……” 刘女士沉思一下,抬手说:“这样,先打听打听看宏盛的股东大会,李董的弟弟参加不参加,如果参加的话,替我把消息带给赵家。” 刘平还未扳倒梁斌山掌权前,作为总会处理过赵夫人娘家与李董弟弟的财务,秘书秒懂她的意思:“好。” “还有——给唐可打个电话,让她跟她大舅一家人协调一下时间,看看有没有空到香港来玩两天,万宝上市就是这两天,蓉城那几家人,该请的都请来。” 张秘这下有点迟疑了:“李董那边在看着,宏盛又开股东大会,我们这么高调,会不会……” 刘女士挑了挑眉:“高调点不好吗?唐绵跟那样的人交往,迟早需要我今天的高调。” 张秘书依言称是。 礼拜六又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国金大厦的电梯运行慢了些。 等待的时间里,唐绵的注意逐渐转移到了身边的男人身上。 她的视线扫到他有些褶皱的衬衫领口,抬起葱白纤细的手指,目光专注地替他抚了抚。 下一瞬,黎靖炜低头,动情地亲了一口她的嘴角。 电梯在十七楼停下发出开门的声响。 唐绵双手推着他的胸口,被他突然而至的动作弄得脸红,往两旁瞧了瞧,幸好没什么人,嘴里抱怨着:“会被看到的——” 黎靖炜低头,深情的黑眸盯着她:“我亲自己太太,还怕别人看到?还要经谁允许?” 唐绵:“……” 这种算是有点不着调的话,从黎靖炜口中说出来,让唐绵有点不适应,脸上越来越热,不知为何,突然想笑,也很想咬他一口。 见电梯门久久不开,她胆子大了,一下子扑到黎靖炜的怀里,搂过他的脖颈,眯着那双漂亮的双眸逼问:“我们还要两天才正式注册欸!你这算不算是提前行使权利?等会儿狗仔看到了!再说,我允许了吗?” “你昨晚不也喊我——” “那是你逼我的,你还好意思说!” 唐绵想到那些画面,脸红。 黎靖炜看着她笑,笑得别有深味,唐绵的脸越发像是一颗苹果:“算了,不跟你计较。”说着,就要缩回自己的双手。 恰在这时,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 唐绵扫过去的眼角余光,看清出来的人时,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 唐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黎靖炜身上下来的,她望着拎着公文包、后面跟着秘书的刘平,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只是轻轻地喊了声:“妈。” 金融大厦的两家咖啡厅都满座,周围全是奢侈品卖店,没什么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地方。 叁人顶着烈日沉默地走了几分钟,才在一个小巷里找到家冰室。 临近五月,又是午后时分,香港的天,热气是全方位的来,让人感觉胸口发闷。 唐绵没跟着进去,dior的正大门口,人来人去,有小贩问她买不买名牌包,可以一折到手,也有人过来给她发卖苹果手机的小卡片,但她置若罔闻。 纤瘦的身影被阳光拉长在地上,天气预报本来说今日有风球过境,但哪晓得是艳阳高照,唐绵穿着棉质衬衫,比头两天厚一些,额际滑下汗水她也无暇顾及,一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马路斜对面只露出一脚的冰室。 刘平说要单独跟黎靖炜聊一聊,不准她跟去。 她不知道母亲会说什么,会不会像在自己面前那样,说些让黎靖炜难堪的话? 但当刘女士提出跟黎靖炜单独聊一聊的要求时,她内心焦躁,却说不出回绝的话。 因为这明明是她想要的画面,虽然她并不希望是因为被撞见才出现,有点尴尬。 一个是她心爱的男人,一个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在那一刻,唐绵陷入两难境地,纠结与烦躁重现。 与此同时,马路对面的老冰室里。 陈旧的立式空调,哗哗地吹出冷风,马路上的汽车鸣笛声偶尔从pvc门帘间传来。 刘平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端详黎靖炜,算起来,自己跟他是平辈,可此时此刻,她下意识的,用了一个长辈的眼光去看他。 刚得知他跟自己女儿之间的事时,刘平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她打死都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 除去上一次在翡翠城,刘平跟黎靖炜就已经见过寥寥几面,打过不咸不淡的交道,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对于他帮唐绵,她是感激的。 对于他的过往种种,她是介意的。 到后来知道源丰的贷款,是他搭的线,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在面对自己女儿说出非他不可的话时,她找不到任何一种形容词来描述当下的心情。 刘女士让服务员上两杯冻柠茶,似感叹地先开口:“真是没想到,我会跟宏盛女婿,因为这种理由,坐在这里。” 不管刘平提起“女婿”这个词,是有意还是无心,黎靖炜听了,心里都不好受。 “你跟唐绵的事……”这样的黎靖炜,在刘平看来,不管是上次在蓉城还是今日在香港,都是很知礼的,倒是让她有些话开不了口,她顿了顿,才说:“我不让唐绵跟过来,是觉得有些话跟你讲就好,没必要让她听见。” 服务员端了两杯茶水过来。 刘平拿起杯子,又放了回去,她没有喝,语气很淡:“听她的意思,你们已经去申请结婚了?” 黎靖炜抬头看过去,说是的,在这个月7号。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靖炜的底气并不是那么足,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合规矩、也没有礼数的。 他不知道,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刘平,跟当年外公外婆知道母亲背着所有家人硬是为那个男的生儿育女时,是不是有着相同的心情? 心情一时之间,复杂了起来。 不过刘女士似乎没打算让他解释,接着又开始问:“对于你们做这种事,合不合规矩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是不尊重人的。不知道,唐绵是怎么给你说起我这个母亲的?——” 说实话,这个问题,同样让黎靖炜很难回答。 现在这样面对面与自己应该称作“丈母娘”的人坐在一起,对他来讲,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刘平问出这个问题,也料到了黎靖炜回答不上来,当然,她也没有准备让黎靖炜来回答。 看了眼窗外,行人匆匆,阳光刺眼,她转回头,微微眯着眼,幽幽道:“她没怎么跟你提过吧?……从小到大,我这个女儿就跟我不亲,当然这怪我,在她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我基本上没管过她。不过你问我后不后悔?我一定会说不后悔——因为我一直坚信有得有失,人的一生不可能是完美的,你不可能什么都要。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她不可能高中毕业就直接去英国读书,她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想在哪个城市工作就在哪个城市,她更加不可能想工作就工作,说想读书了,转身就去读书——在你面前提这些,显得倒像是有些在卖弄哈?” 黎靖炜摇摇头,静待刘女士继续说下去。 “不过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我却是后悔的……从那天在港大同唐绵谈过之后,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在各项教育方面、包括在她成长的最为关键的那几年,因为没有家长陪在旁边,所以出现了很多误区?——包括在择偶这一方面,我想,她会选择你,或者说,你小小帮她一次,她就记在心中十几年,到现在坚持非你不可,应该跟她常年缺乏父爱关怀有关。” 对这种说法,黎靖炜不置可否。 刘平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尽管唐绵并不认同我在某些方面的做法,但她永远没有办法否认,她是我的女儿,她也在很多方面像我。我相信你到蓉城来做生意,或多或少都从旁人口中提起过我,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做生意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好听是耿直,说难听就是情商低,唐绵遗传我,是一个坦率而直接的人,我已经因为这样的性格吃过不少苦,也走过很多弯路,所以我很担心——我只有绵绵这一个女儿,我所有的一切,到今天为止的一切奋斗,都是为了她。她以往总是误会我和梁斌山有什么什么关系,哪儿什么关系,利益关系罢了。但正是因为这样,我太明白,一个女人想要在这种复杂场合立足或者说自保的难度——我从心底里,并不希望她卷入这样的漩涡。” “不过现在,你们都是成年人,生米煮成熟饭,我有再多的意见都没有用……”这种巷子里的茶档,嘈杂得很,刘女士抿了口茶,将杯子轻轻搁在:“让你听我拉拉杂杂说这多,我想问问,你对这段感情,怎么看待?” 黎靖炜望着刘平,喉头轻动,不善言辞来得并不突然。 他盯着刘平的眼神笃定,话却说的简单:“我认定了她。” 刘平深呼吸,立场动摇,但却仍旧开口,想要找个理由说服对方,也说服自己:“我不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任何一段感情,责任都在于双方,选择跟唐绵在一起,你要承受的一点儿都不少,未来的路有多难走,你比我清楚。现在你可以压住媒体不说一时,但是没办法永远,而且我的女儿,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后边。李谢安明那边已经知道唐绵和你在一起了,万宝在香港上市的路,最后两个环节基本上算是推翻了全部重来。如果不是我提前让唐绵退出海达的项目组,她会被收拾得很惨,或许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一而再再而叁地让唐绵留在港大?……说实话,你说出这样的话包括做的一些事,我是感动的,可我也不得不坦白,我作为一个母亲,因为最近一系列的事,现在是又后悔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做错了,是我就不该动让她同你那个外甥接触的念头?还是说不该同意她来香港?或者说当初就不该送她去英国读书?——” 情绪上来之后,刘女士不论是表情还是话语,都已经不如之前那样“淡然”,明显已经有点语无伦次。 “您的担心,我明白,我一定会尽我全部的能力,保护好唐绵,让她不受伤害。” “唐绵今年也不小了,岁数在那儿摆到,但心态始终不成熟,常常是做事莽撞不动脑筋,不计较后果——刚回蓉城,就做得出拷贝我电脑里资料的蠢事。再加上,她从小也没咋个吃过苦,总归是骄纵了些,兴趣爱好也奇怪,天天只晓得摆弄那些老掉牙的碟片。大部分时候,她的脾气也比较古怪,不会服软,用我们蓉城话来讲,就是一根肠子通屁股,相处起来,要是硬碰硬,到时候的结局一定是两败俱伤。” 黎靖炜听着刘平故意略带贬低的评价,不可能当面将它驳回,更加说不出口“唐绵在我面前改变了性格”这样的话,但凡一个有担当的男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女人推出来当盾牌,作为女方的家长,也不会喜欢听到这种推卸责任的辩词。 他重新抬起头,深邃目光对上刘平的眼睛,搭在腿上的大手稍稍收紧。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确实还是个小女孩。过去这么些年,如果她愿意当小女孩,或者说愿意在我面前当小女孩,是我的幸运。” 刘平眸光微闪,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尔后又听到黎靖炜磁性的声音响起,十分郑重:“对于唐绵,我百分百认真。因为很多往事的牵绊,不管愿不愿意,也不管我承不承认,我的前半生确实一直是在为争权争利而活,而后面的几十年,我想为自己活。” “……” 刘平突然有些张口结舌,喝了口茶润了润唇,再开口:“我们家庭条件算不上差,我当然希望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不至于我奋斗这么多年去给别人做嫁衣。所以她找你,在这一方面我不担心——可是对于你有一个女儿这一点,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坦白告诉你,我一想到就难受……真的是完全接受不了唐绵去给那么大一个高中生当后妈。” 如果说之前是黎靖炜因为客观原因的不善言辞,那么这个问题,是他无法解释也无法回答,他开不了口,去道出从未像旁人讲过的emily的身世。 炎炎烈日下,唐绵盯着那间门面狭仄的茶档,目不转睛,恨不得自己会读唇语。 看着刘女士一系列的动作转变,红灯也恰巧变为绿灯。 她稍稍有所迟疑,最后几秒,顺着人流跑了过去。 撩开pvc门帘,唐绵站定到刘女士和黎靖炜的跟前,把对坐的二人都吓了一跳。 唐绵坐在黎靖炜的旁边,宽厚的大掌裹住她骨节纤细的小手,她的唇角荡漾开一抹安抚性的笑,她转头对着自己的母亲说道:“妈……” 刘平看向她,眼神里,有无奈。 唐绵眼圈只需要一瞬间,就酸涩,但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开了口:“妈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离不开他,不管他的条件是什么样的,我都选择他,不会变了。” “天空有天空下雨或者放晴的理由,我们身旁的每个人,对于某些事、某些人,自然也有不得已开不了口的苦衷……你刚刚的意思我明白,你的顾虑,曾经同样也是我的。现在当着我最亲的两个人的面,我也不避讳说这样的话,他是有小孩,但是那个小孩是十六七岁,不是六七岁还天天要父母管教和陪伴的年纪,emily已经那么大了,完全可以和我做朋友、做闺蜜,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当她的后妈,我只是她的朋友,一个好朋友而已。” 唐绵吸吸鼻子,目光清澈:“妈妈——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香港有风球过境,结果今天一整天都还是艳阳高照,白瞎了我穿的比前两天多些,在外面站着等你们热得不得了,汗水长流……我们人就是这么奇怪,总是在出门之前预计天气,也在相爱之前就会猜想结局,可不曾想过,天气是随时会变的,而爱情的结局究竟是怎么样,同样也不是能够提前规划好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旅程,所以,我不想活得那么纠结,天有不测风云,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握好现在的没一天,让爱简单些?” 最后叁个字,她说得很低,但她知道,刘女士听进去了。 因为她在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听到对面一声极轻的叹息。 最后,刘女士在上车之前,摸了摸唐绵的脸,对黎靖炜说道:“不是要有见证人吗?具体是几号,提前告诉我。” 夕阳穿过重重楼宇,风光无限好。 游船悠悠驶过,渔人在码头上靠岸,东风吹过,西风又来,往日情景在浮现。 在这一瞬间,黎靖炜握紧了唐绵的手,甜的空气似乎在蔓延,填满了他们的呼吸。 人来人往中,点点和滴滴,停驻倾听—— 仿佛回到那个浪漫秋日的夜晚,层层波浪,轻轻拍打海岸,如同幸福,在慢慢步近。 第十四章 香港这座城市,像往常一样的运转着,黎靖炜同唐绵都忙的不行。 宏盛那边自是不用提,忙是常态,倒是steven那个让唐绵唱主角的项目,把她搞来晕了半天。 两人偶尔约个午餐,除了一起回家之外,还会在天气还不错的下班时分出出海,也一起约着打打网球或是壁球,做些运动。 当然,这里代指的都是些正常的运动,以此调节一下繁忙的工作节奏,以及缓解一下紧绷的工作神经。 某一天,两人都是午餐会,之前没什么特别安排,也就早早起了床,计划着去爬山。 没法走远了,就顺着中环往太平山走去,游客不多,沿途风景极美。 蓦然回首中才发现,春天随着落花悄悄走了,气温一天比一天高,香港这座城市的夏天,披着一身的绿叶儿在湿热的暖风中走来了。 过去的这一个月,两人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自从被排除项目组后,唐绵同黎靖炜和刘女士商量后,除了索性正式从海达辞职,开始全心在学术上发力以外,也算是有幸运神眷顾。 她陆续收到两本还算不错的期刊,给她发来的用稿通知。 宏盛旗下几家上市公司股价在印尼事件后,在疲软中一直不上不下,现在相关新闻淡了下来,不管是好几个高管还是公司,状态都也有所回升。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唐绵正式满了二十八岁。 秋冬春夏,二十七到二十八这一年,过得无比充实,让人难忘。 不知是命运还是凑巧,那天,在家人朋友的见证下,黎靖炜和唐绵在这个春暖花开、香港迎接盛夏的日子里,完成了终身大事。 在唐绵的坚持下,两人没办婚宴。 “没必要高调宣布结婚,再宴请几百桌酒席,日子是我们在过,那些东西除了浪费精力,让人烦恼外,没一丁点儿好处。” 在简单的仪式上,唐绵没有扔捧花,而直接将这象征爱情传递的花束给了刘女士。 一整天里,唐绵只在那一个瞬间流下了眼泪。 窗外,树一阵阵的晃动,哗啦啦地响着,投影掠过,燕儿飞,一朵朵的云儿,在蓝蓝的天空飘荡。 众人走出礼堂,清凉的风迎面吹来,吹得满园的花儿沉沉醉,花香布满了他们全部的呼吸,唐绵闻到了专属于香港的夏天的味道。 黎靖炜通过正式声明稿对外宣布了他结婚的消息。 港媒一连几天大批围聚在宏盛门口,想要一探究竟,不过由于新娘子被保护得很好,除了知道人叫“cecilia”,来自内地以外,其他信息直到现在都还没被正式曝光。 但是不知道为何,黎靖炜的工作量陡增,让他比以往忙了不少,但两人还抽空选了一下午回了趟蓉城,拜访了早知道消息的唐爸爸。 亲朋好友聚在一堆,几十个人,唐爸爸搬了两箱茅台出来,大有要考验女婿酒量的架势,结果自己喝得烂醉,抱着黎靖炜称兄道弟。 同样,除去来回飞行,两人也抽了两天时间去温哥华看了黎妈妈。 那天的斯坦利公园气温刚刚合适,不冷不热,路边有些不知名的娇艳花朵随风轻轻摆动,是一个与郊外野餐相配的日子。 唐绵和黎靖炜陪着黎妈妈,在湖边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黎靖炜蹲在他母亲的轮椅旁边,讲道:“妈,这是绵绵。你曾经说过,遇到心仪女孩一定要带回家让你知道,这不?我带回来了——注册正式生效前,她母亲也同意了我和她的交往,她跟外公外婆通过电话了,过两天我们回台北,大家都很喜欢她。” 有小朋友和家长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黎妈妈目光追随,看到上面挂着的卡通气球,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兴奋拍手。 他陪母亲聊了一会儿,走到旁边吸烟区抽烟。 唐绵随着黎靖炜过去,风在吹拂,温凉的感觉触在皮肤上似有若无。 黎靖炜垂着眼点烟,姿势熟稔,他把双手腕撑在栏杆沿上,往唇间送了一口烟,背对着唐绵:“我们结婚,若是我母亲知道,该有多好。” 唐绵从后搂抱住他的腰:“妈妈心里一定知道。” 他把烟雾吐出,点头:“这几年过来,对着我妈,我常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医生嘱咐,好的坏的,都要对病人说,当她是个正常人才有利于她的恢复。但我和我姐一直报喜不报忧,家事,我们的感情问题,事业问题,都是。我们想着,如果她始终不清醒,却还要接收那些负面消息,那对于她的世界来讲,是多么的没有必要,更加不公平。” 唐绵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背部。 离开温哥华的那个清晨,他们和黎妈妈道别。 母亲拉着唐绵的手不放,“你就是绵绵,对吗?这个棒棒糖给你!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哦!” 别墅的花园里,微风拂过,唐绵含泪拥住了这个独自在异国他乡多年、已然是忘记悲伤只知欢喜的女人。 后来,从台北回来的那个傍晚,唐绵来不及休整,就同steven和团队飞到了新加坡。 项目正式启动之后,她也比以往忙了不少,在外几天,那边已经多次打电话来催。 等她忙完再回到香港,已经是四天之后。 那一天,是已经是五月的一个特殊日子。 不过,他们不兴这些。 艳阳高照,飞机在忙碌的机场平稳降落。 摆渡车来接,降下车窗,风吹到她的脸上,热浪铺面而来,唐绵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这样的湿热气候,是她记忆中习以为常夏天应该有的样子。 陌生,是离开这一座城市,时间不长却仿佛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车子行上她心中的路线,太阳犹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将街市的行人给熏蔫了。 项目组开了复盘会,结束后,黎靖炜来接她。 晚餐时分,上班族很多,中环附近几乎没有不需要等位的餐厅。 黎靖炜把suv停靠在福临门对面的车位上。 唐绵率先推开车门下去,站在旁边看他倒车。 附近有不少高档写字楼,下班后,身着套装的高级白领踩着高跟鞋穿过斑斓的夜色走进商场,或许是同另一半约会,又或是逛奢侈品店,犒劳自己忙碌的身心。 隔着晦暗的车窗膜,人影重重,她只能大概看到他的轮廓。 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过从十多年前第一次见黎靖炜一直到现在的种种—— 也许并不完全,但也足够她回忆,唐绵心底的满足感与那种不真实感在不断地提升。 一双男人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她眼皮底下,头顶是黎靖炜低低的嗓音:“进去吧,妈在等了。” 对刘平,黎靖炜已经改口叫“妈”了。 他提着橘红色礼品袋,是买给刘女士的名牌手提包,唐绵的那一份,在车上。 叁个人吃饭不是第一次,同前几回一样,基本上是听刘女士在讲,黎靖炜偶尔接两句。 饭吃到一半,菲佣抱着才洗了澡的丁丁妹儿来的晚了些。 唐绵这段时间饮食不规律,没什么胃口,刘女士见状,给她叫了碗鲍鱼粥,下句话就让黎靖炜安排香港名医,唐绵明天早上去看看。 见他马上拿出手机就要联系,唐绵连说不用,她胃一直都不好,之前一段时间还被刘女士送去看过中医,喝中药调理过。 “可能是最近忙,别小题大做了,我没那么娇气。” “必须去哈——”刘女士放下筷子,坚持道:“自己的身体,自己要注意。小炜你也是,小杜给你开的那个药啊,你得按时吃,知道吗?” 黎靖炜点头,说好的。 饭后,黎靖炜同刘女士都还有会,恰好都在宏盛附近,唐绵说自己回去也没事,可以在附近茶室等他们。 遭到刘女士的拒绝后,唐绵看了他们两眼,没坚持,开车送丁丁妹儿回去后再回九龙塘。 她洗漱后本来想再看会儿书等他,但最近这段时间的安排多,经常性犯困,也就没再熬。 半梦半醒之间,不知何时,房间里到处漆黑,只有从门缝间渗进来的些许灯光。 卫浴间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是黎靖炜在洗澡。 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多。 唐绵又躺了会儿,但始终无法入眠,轻手轻脚地走到卫浴间门口,抬手碰了下半毛玻璃门,发现只是虚掩着,洗发水的香味从门缝间飘出来。 手上稍稍用力,在门被推开的刹那,她又抿了抿唇角,讪讪地收回了手。 玻璃茶几上放着黎靖炜的手表,是他进去洗澡前摘下的。 唐绵盯着黑色的表带,过了这么久,两人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这样,她的心脏,还是莫名地加快了跳动,是一如当初的悸动。 黎靖炜冲完澡出来,他只在腰间围了浴巾,发现唐绵半躺在床上看电视,擦拭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在看深夜的音乐节目,声音有些杂但很低,低到黎靖炜觉得这一切很恍惚,有点不真实。 电视光线忽明忽暗地照亮唐绵白皙的脸颊,很恬静,让人心安。 “刚才尽是我妈在摆,我都忘了说,在新加坡的时候,姨妈同leonora来酒店找我,但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跟他们出去行街,只好在楼下餐厅随便吃了个简餐,显得我很可怜的样子……因为就我做工。”唐绵扭头,嘟嘟嘴。 黎靖炜的姨妈长居新加坡,在黎靖炜正式拜访了刘女士同唐爸爸,两人回了温哥华之后,唐绵也跟着黎靖炜回过台北,时间紧张,头天晚上吃的晚餐,第二天吃了午饭,下午见了朋友,两人就回香港了。 姨妈很喜欢唐绵,知道这个外甥媳妇要到新加坡调研,连忙说到时候在家里住。 唐绵又拉拉杂杂摆了很多,从alice那天打视频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又说到刘女士和姨妈的愉快通话。 直到黎靖炜躺在床上,她才拐着弯开口:“你就不说点什么吗?” 黎靖炜摸着她的头发,问:“你想听什么?” “你说呢?” 唐绵坐起身,秀发垂在肩头,半眯着眼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腹肌。 昏黄灯光下,黎靖炜靠在床头,看着她细白的脖颈,目光有些慵懒。 他握住她乱戳的小手:“你先给点提醒,我才知道一个方向。” “今天晚上,你们根本就没去宏盛开会,支开我,说什么?” “……”黎靖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唐绵撇嘴角,睨视他骨节好看的大手,嘟哝道:“去温哥华之前,我就觉得你们两个怪怪的,有天在家里吃饭,你们两个就在厨房背着我说那么久,这次还瞒我?” 黎靖炜瞥向跪坐在旁边的女孩儿,目光趋向温和:“我有什么敢瞒你?” “你现在是在说你自己是耙耳朵的意思嘛……”唐绵嘴上杠他,心里却甜蜜蜜。 黎靖炜瞧着她的样子,低笑了下,把她拉到怀里,让她枕在自己胸口,他冒着青色的下巴轻蹭她的头发,说:“都是在拉家常,具体什么,都记不清了。” “就算之前是,那这次呢?你不要框我——” “在讲公事。” 唐绵:“你不觉得……这段时间,我妈对你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吗?” “你不满意?” “我不是不满意——我是觉得,你们两人现在是同一阵线的了,包括让我从海达辞职这件事,我妈明说让我不要干,你虽然没明说,但给steven的团队投这么多资金又让我做主力,不是同样摆明了?……我妈之前做很多事,总是把我当成小娃娃,不开腔不出气的,干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一次,你们,是不是还是打算瞒到我?” 她心底想到什么,环着黎靖炜脖颈的纤纤十指下意识收了收。 黎靖炜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头安抚她,唐绵幽幽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这样总觉心里有个地方摸不着,好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还记得吗?小舅舅在台北说得很对——人世间的恩怨是非,怎么可能完全分得清楚?我看着外公外婆那样的感情,我觉得就是最好的爱情……他们没有烦心事吗?肯定有。那天晚上,大家在家里唱歌,我听到外婆跟外公唱江蕙那首《家后》,真的是好感动,每一句歌词,我都觉得是在写她——外婆十六岁就一个人跟着外公从蓉城去台湾,小两口在这个漂泊的岛上组成家庭,十八岁不到就生姨妈,拉扯大这么多小孩,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任意一件,都足以击倒一个人,那些艰辛与困难无法想象,但日子还是这么过了几十年,相濡以沫、彼此扶持,我想用在两位老人家的身上,是最好的——也是我最羡慕、想要做到的。” “……” “其实,在我心里,现在这样就很好,你在我身边,我们组成了一个家庭,没什么再需要改变的……,就像歌词唱的那样—— ‘有一日咱若老,找无人甲咱友孝,我会陪你 坐惦椅寮,听你讲少年的时阵,你有外摮 吃好吃丑无计较,怨天怨地嘛袂晓,你的手 我会甲你牵条条,因为我是你的家后 阮将青春嫁置恁兜,阮对少年跟你跟甲老 人情世事已经看透透,有啥人比你卡重要’……” 听着她的喃喃,黎靖炜勾勾嘴角,抬起大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搭着她的头发。 唐绵用耳朵贴着黎靖炜的胸口,静静听着他稳健的心跳。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两人说着话,说了很久,唐绵的意识渐渐迷糊,直到彻底没了声。 黎靖炜低头凝着她的睡颜,很安静,白日里明艳的眉眼此刻却显出几分稚气来,他想起晚上刘女士在办公室对他说的话—— 李谢安明已经带着财务去了执行处。以防万一,你委托calvin签署的文件,早点让唐绵晓得或许好一点,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第二天上午,由于刘女士下了“命令”,黎靖炜还坚决支持,唐绵不得不去做检查。 但是黎靖炜和刘女士都忙,走不开,也就陪不了她。 不过,黎靖炜还是亲自送唐绵去了诊所,再去的宏盛。 黎靖炜安排的医生非常负责,所以项目非常多。 唐绵不认为胃不舒服需要搞这么久,但又不想医生觉得她仗着黎靖炜而不配合,只好一项一项听医生的完成。 出来后,刚好十一点整。 leo过来,准备接她去宏盛。 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的太阳,唐绵将太阳伞裹起放进黎靖炜昨天送她的手提包里,眯了眯眼对leo说:“先不去宏盛。我学校那边还有会,你先送我过去吧。” 说实在话,唐绵今早起来是有点生气的,生气黎靖炜昨晚诓自己,没把瞒她的话说清楚。 可现在,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想,只是想要先感受一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完全没有真实感。 听到唐绵的说话,leo当即脸色就变了—— 黎总比唐绵早知道结果几分钟,恨不得自己过来接人,不过那边实在是走不开。 接完电话后,jeff过来送紧急文件给黎靖炜,最近股权异动,召开了多几次的发布会,他是忙来晕头转向。 黎靖炜接过文件,前一页后一页快速翻开看了两眼,忍不住抬眼说道:“我要做爸爸了。” jeff站在他面前,有点没听清,不以为意地问了一声“什么?”,接着迟钝的反应了过来,瞪大眼睛问:“?!你要做爸爸了?啊?” “暂时保密。”黎靖炜轻声说,表情转而深沉与严肃。 jeff直接“我靠!”一声,来回搓着手掌靠近黎靖炜面前的办公桌,满满的替朋友开心道:“你这速度,太快了吧——” 开完会出来,郭裕和黎靖炜在楼梯间抽烟,他这段时间忙着股份收购,齐梁那边的情况非常复杂,外加邓家的基金会出了点问题,他同黎靖炜的私人公司有在其中参与理事,件件事都麻烦,忙得是团团转。 “那边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看来philip还确实是alex跟那陪酒女确实是磕了药搞一搞怀上的,不晓得是精子质量还是卵子质量有问题,那脑子吧,总是少根筋——昨天晚上,老太婆让他去和林家的孙女见面,不知道谁把他惹到了,出来后,载着人家女孩子就去撞柱子,把人行道边的栏杆全部撞飞了,你说是不是神经病?” “当时媒体没人在场吗?” “在场,李太物色新抱,对方也是世家小姐,怎么可能没人在场……你能压新闻,那边还不是能压。要开股东大会了,这两天,大家都谨慎得很。” “这是应该的。” “你新丈母娘可是把老丈母娘得罪惨了,北越的工厂本来是她帮老太婆引荐内地的财团,搞到现在,人影都看不到了,万宝的设备业一个都没跟上,所有东西都摆在那儿,我看老太婆这次不太好跟股东交代。” “昨天晚上开会你也在,如果有什么差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唐绵参与进来。” “哪里有那么多如果?我是查了又查,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问题。就算到时候真的有什么,你丈母娘也不可能让唐绵怎么样啦,放心好了——欸,我才惊觉,你的丈母娘都是女强人型的哈,不过差了一个辈分哈哈哈哈哈……” “……” “对了,你今天过生日,准备怎么搞——” 黎靖炜想到什么扯动嘴角,不言不语。 郭裕点点烟灰,又问:“唐绵知道你过生日吗?准备送你什么?” “你这问的什么问题?”黎靖炜斜眼看他。 “也对,你们都注册了——” 他想到那天注册的画面,还有那个女人,暗暗不爽。 “我要做爸爸了。”黎靖炜闭着眼眸,手指轻轻捏着眉心嘴角扬起笑容。 郭裕抬起的手顿住,侧头:“唐绵怀孕了?……哟?这不是最好的礼物吗?” 黎靖炜点点头。 开会前的十几分钟,黎靖炜在办公室把自己要做爸爸的消息告诉了可靠的朋友,接着打给了关心自己的远在台北的家人和黎婧灿,又给在开会的刘女士发了信息。 那一边—— 唐绵的内心是激动的,这种激动让她觉得这一小段时间里,每次想起,都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不过,比任何一个梦都要不真实。 开会间隙,她打开了手提包,拿出手机,在回复几个邮件,回复完消息又拿出医院检查的单子查看。 中午和项目组以及第叁方在外面吃饭,饭后,唐绵自己开车回金钟的项目办公室。 唐绵正要把车开向车库,却听见一声鸣笛,接着,白色a7就被前方一辆黑色卡宴截住。 唐绵望着对面车里的男人,太阳光刺眼,她眼帘睁开又合上,却始终适应不了这虚幻而刺眼的光线。 其实不需要看得太清楚,她知道一定是他,心里有小小的甜蜜。 突然,回忆悄无声息的来到—— 她想起蓉城那个被她留住放在心里的带着花香的金色秋天的夜晚。 不禁觉得,时间真是像手中的沙,一不小心,就流逝了。 黎靖炜下了车,直接走到奥迪a7驾驶室车前。 唐绵落下车窗,看他,黎靖炜一手撑在落下的车窗边缘上问她:“弄好了吗?” “快了。”唐绵看着他的眼睛说。 黎靖炜点头:“我在下面等你。” 唐绵上去放下出去见第叁方带的资料,拿了手提包离开办公室,下楼找他。 黎靖炜等大厦外面,就站在卡宴旁边抽烟,时不时地抬头瞧一眼大厦门口,当在玻璃墙上见到唐绵的身影,他笑着把烟按灭,走向唐绵。 人来人往的金钟街头,唐绵就这么被他拥住。 男人的大手从后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他一遍遍的低喃,带着沙哑与低醇:“我要做爸爸了……” 唐绵听着,想着他在蓉城那晚上的话,轻轻回拥住他,在心里默默替他改正—— 这一次,你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要做爸爸了。 对于他认emily这件事,唐绵除了替他觉得委屈以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如果黎靖炜一辈子不说自己认下同父异母的妹妹被强暴却执意生下的emily做女儿,唐绵也不打算问。 那段过去,对黎靖炜来讲,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唐绵心里发酸。 “看在你今天过生还有宝宝的面子上,昨晚的事,我先不跟你计较——”唐绵将脸埋了埋,嘟囔道。 “生日快乐,老公……” 黎靖炜不放心,自己又带着唐绵去医院检查,要再次确定一下胎儿情况,以及她的身体情况。 检查之后离开医院时,五点差几分。 在车上,黎靖炜拿着单子瞧个不停,唐绵坐在副驾驶上接到刘女士的电话。 万宝前几天正式在港交所敲钟,刘平相较于以往,松了口气,那边在问:“你人在哪儿?今天小炜过生,约朋友了吗?没约就回家。我跟田阿姨请教了怎么做麻婆豆腐,等会儿准备露一手。” 唐绵扭头看盯着她的黎靖炜,心里比蜜还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家里多了个黎靖炜之后,自己和母亲的关系,要比从前“柔和”得多。 她说:“同他刚从医院出来,妈妈……你知道吗?你要做外婆了……宝宝在肚子里,一个多月了。” 她说着说着,就不自控的带着哭腔。 “那么大的人了,哭哭啼啼像是什么话,有什么回来再说。” 刘女士望着窗外,夏日悠悠。 她的声音如往常一般,电话那端女儿看不见的她的双眼,却泛着泪光。 第十五章 岁月无声。 太阳升起落下,满城灯火明明灭灭,带走一天又一天。 秋冬春夏,四季的风与四季的花,各有各的神韵,也携带着各自的往事。 人生是场悠悠的梦,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风,慢慢的从温柔似水变得看不清方向、找不到人影儿,也彻底带来了夏天的讯息。 骄阳似火,虫鸣鸟啼,揭开了这座城市的美好一季。 那种湿湿的热,是属于夏天,也是代表香港的夏天的,是平常生活中再不能平凡的事。 这样的一个季节,用自己的方式,不易察觉的,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个人。 生命的滋味,也在一一揭幕。 黎靖炜被商业罪案调查科带走的那天,正值酷暑,唐绵跟着项目组,在南城做调研。 收到消息的时候,是傍晚的7点56分。 那天的早晨,唐绵睡到自然醒才起床。 黎靖炜应该是早就走了,不知是几点起的,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听见动静。 十点零七分,他们在中环某教育机构汇合,一起去上了一堂孕期课程。 “早餐吃了很多,第一回吃早餐没有孕吐反应。”唐绵在电梯里向他说今天的情况。 “嗯,早上起床没看到你人,卧室空空的不适应。”他最近很忙,早出晚归,但还是坚持参与每一次唐绵提前安排好的活动。 “那我今天晚上早点回来?”他摸摸她的脸颊,牵着她的手走出电梯厢。 …… 一个半小时前,他们还通了电话。 黎靖炜当时在公司楼下的茶餐厅吃通心粉,唐绵和项目组则在万象城吃的越南菜。 这真真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这样每一个日子接连起来,就像是串串珍珠,贴着人的肌肤,质感细腻的让唐绵开始逐渐习惯,有人在称呼她为“黎太”。 晚饭过后大家准备逛一下,消消食,再回香港。 当时,唐绵脱离大部队在商场书店挑选着孕妇需要看的书籍,听到charlie在电话那端说的话,脑子一片空白,差点没反应过来。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晓得他和george都被带走了。你先别慌、先别慌,真的,我刚不敢打给你就是怕你慌……虽然我心里也慌……不过,你有着bb,以bb为主——你多久回香港?” 挂了电话,唐绵心慌意乱,给刘女士打过去,听到母亲的声音,几乎就要绷不住:“到底是怎么回事?ccb的人怎么说?” “据说是小炜在股份收购当中存在不正当的洗钱行为,他可能今晚回不了家。我已经让司机过来接你了,差不多人也到了,你到商场门口,等回了香港再说具体的,好吗?” 举着电话的手,一直发抖,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刘平冷静中又带着安抚性的声音,唐绵此刻的脑子,是阵阵发蒙。 等到她坐着车回到香港时,天已经黑透了。 唐绵没第一时间赶过去,而是让司机载着她先回了九龙塘一趟,除了找证件,她还想收拾几件衣服,给黎靖炜送过去。 最后,她急急燥燥地赶到时,刘女士带着张秘书同charlie已经站在门口了,旁边还有久未见面的calvin。 “怎么样了?”唐绵问他们。 calvin摇头,想了想又说道:“现在没办法联系——,”他看了眼唐绵手中的衣服口袋:“用不着,里面不让带。” “师兄我知道,可就是想试一试。”唐绵低头抿着惨白的嘴唇,纤细的手指攥紧了手提包。 “你先不要担心,这些基本的东西,不会亏到他的。眼前最主要的是,一摊子的东西还没处理,股东大会就这两天,jonny、jeff,甚至leo全部都被约谈了,一时半会儿现在在外面的几个人,谁都不敢擅自做决定。要是损失大了,没有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唐绵对黎靖炜公司的事也是一窍不通。 以往,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黎靖炜,都避免让她过多接触宏盛的东西。 “但现在着急也没有用……或许就是走流程,有人举报,不可能不管吧?——我助理来了,我们先进去把字签了。” 陪唐绵办妥手续,又跟唐绵母女聊了聊,calvin就走了,毕竟他还有其他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 见唐绵站在大厅不肯离去,前几天到香港准备照顾唐绵饮食的田阿姨在旁边安慰道:“生意场上有点波澜不是正常的,那天上的月亮也没有叁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圆的撒,对不?” 唐绵听着这样的话,内心的不安和无所适从并没有丝毫褪减。 想到黎靖炜这段时间的奔波,在想到他今晚在里面的情况,她的心就像是冰凌融化,水滴落下,慢慢拍打岩石,一声声一下下的,令人焦躁难当。 第二天上午十点,唐绵在刘平的陪同下在中环与刚回家洗过澡的jonny喝咖啡,想从他那里了解最新的情况。 全程基本上是刘女士在问,她几乎是每说一句话,都会看一眼在旁边愣神放空的唐绵。 …… “唐绵——你听到我们在说话没?”刘平不满,但顾及到有外人,加上唐绵还怀着孕,又不好摆脸色。 趁着jonny去洗手间,刘女士拉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宏盛本身问题就很多,现在一些不合规的地方被暴露出来,小炜不管做与没做,都会被调查,这是正常也是肯定的,你看哈你现在啥子样子?你摆起这副脸就能解决问题吗?你是他太太,不能说要求你习惯,但遇到这种情况,你要有魄力也要有定力——事发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反对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我不赞同,面对这样的事,刚好是对你的考验,你现在怀起我孙孙在,更加应该有强大的心理!你要记到当时你答应过我的,会有勇气去承担责任和面对考验,那这次恰恰就是一次历练,对吗?” “……” 道理唐绵完全都懂,但现在听到,她调整坐姿,闭上眼睛只觉得心烦意乱。 望着唐绵的脸,其实,刘平的内心,远远不似她的语气那般平淡。 头段时间,在会议室看到黎靖炜发来消息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将唐绵从小婴儿时期的模样一直到现在,回顾了个遍。 这段时间,她同女儿女婿一样,整个人晕乎乎,真实情绪无法形容,只知道是开心。 可往往,一旦想到目前的局面,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心里揪成了一团,不安越来越深。 就像现在一样。 等到jonny再回来时,唐绵再睁开眼:“多久可以有亲人探视?我想见他。” “目前不行。和lester有接触的,都会被调查问话。你是由于身份特殊,还是学生,社会关系和资金往来都很干净,又顾忌到你现在有孕,警方才没有找你。就像auntielau说的那样,事情不严重的,你别害怕知道吗?lester最怕的就是你害怕,保重好自己和宝宝。” jonny强调道,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焦躁极了。 唐绵眼眶通红,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头。 离开前,唐绵像是想到什么,她捏了捏眉心,说:“股东大会前,能不能安排我同谢安明见个面?” jonny和刘女士都一惊,问她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聊一聊。安排不了就算了,反正现在也是特殊时期,她恐怕不是很想见我们这边的人。” 唐绵抿了口温白开,脸上没什么表情。 出来的时候,刘女士碰到熟人,唐绵没心思社交,打了个招呼就先回到车上等,她没想到会在门口碰到philip。 “欸,这人有点面熟耶,不正是我姑父的新老婆?我瞧瞧,哦,是我的上上上个相亲对象呢?”他双手插袋,吊儿郎当的样子。 唐绵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他。 见状,他自己跟了上来:“听说我姑父取消了这几天的安排,我还以为你们要一起出国度假。” “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起公司的事情了?”唐绵没回头,不想跟他瞎扯,让举着伞走快了些。 philip挑挑眉:“人都是会长大的嘛。” “哟,不错撒。”唐绵阴阳怪气道。 philip没说什么,只是拿斜眼瞧她。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来找我干什么?你嫲嫲派的保镖没跟着你?”唐绵站定在黑色轿车前,司机替她将车门打开。 司机认识philip,怕唐绵有什么闪失,但见两人似乎有话说,就退到一米外的地方等待。 “我姑父被带走调查了,不用等到明天,最多再过一小时,宏盛压不住后,媒体铺天盖地的消息就会出来。‘墙倒众人推‘这句话只适合用在我姑父这种人身上。毕竟,小人物被推一把没威力,倒没倒的,谁愿意看?” “就为了说这个?嗯,我只能说,你的国语有进步——呵,‘墙倒众人推’?就凭你们?那你们就来推一把试试看!” 说完,唐绵准备坐进车里,见philip要过来拦,旁边的保镖和司机赶紧将人挡在外面。 这时刘女士举着遮阳伞出来了,见到这边的情况,一个箭步冲过来,拉住在敲着车窗貌似还想说什么的philip。 唐绵坐在车子里,车窗贴着膜,她看着刘平跟philip站在车外交谈的情景,像是一张镀了颜色的黑白照片。 中午刚回波老道21号,手机响了,唐绵看了换鞋的刘女士一眼,走到阳台去才接了起来。 “emily?” “是我,姐姐,我爹地怎么了?我看到说他被警察带走了?” “你在哪里看到的?” “微博。”emily诚实回答。 唐绵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尽量提起自己的语调才道:“没什么事,都是常规问话——你别担心,好好读书。” …… 午饭,田阿姨给唐绵煲了汤,唐绵坐下,确实很饿了。 其实她是生理上的饿,心理上的不饿,但为了宝宝,她不得不吃。 “里面有排骨,玉米,还有……”田阿姨的话没说完,唐绵已经喝了一口,然后孕吐的反应,迅速就上来。 唐绵连忙起身去了卫生间。 刘平放下筷子就跟着过去,看着蹲在马桶前干呕的女儿,想着这两天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满满的都是心疼。 “妈,我没事儿。你公司事情本来就多,吃了饭你就去忙,用不着陪到我。”唐绵压着领子背对着刘女士说。 下午,唐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上次回蓉城,她已经把自己收藏的很多碟片拿回了香港,随便放了一张,旋律能够让她稍稍平静。 关掉手机和窗帘,她很想补一觉,同样,也是为了宝宝。 但是,一些歌,总是会让她不自觉地带入一些事,睡眠质量,总是完全不听本人的控制。 这一下午辗转反侧,睡得极不踏实,她,不出意外的,还是失眠了。 傍晚,在两位律师的陪同下,唐绵去了黎靖炜位于宏盛的办公室,拿一些jonny需要的工作资料。 唐绵看着办公桌上自己与他在北海道雪场上笑得灿烂的合照,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执行处的人已经来翻过,办公桌左边的第一个抽屉被打开还未被关上,黎靖炜的办公桌大,比唐绵以往的大了两倍还不止,上面的东西很乱,和她印象中有些不同。 唐绵不知道jonny要的材料在哪里,她依次打开抽屉后,看到里面放着一个一盒子,唐绵打开后,视线看着笔记本的封面,颤抖着手打开,粗略扫过—— 一动不动盯着最后那几排字,和简单勾勒的画像,一时怔住,差点站不稳。 离开前,天黑透了,人和城市都变得昏昏沉沉。 维港的船只似星星点点在不停移动,一低眸,川流不息的繁华街景尽入她的眼底。 远处的潮声悠悠也滔滔,这座大厦伫立于此多年,像是看尽看惯了这世界名港的风云变幻、无常岁月。 唐绵在想,黎靖炜看着这样的画面,会想些什么? 久了,会不会自然也就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寡淡无味? 需要协商以及签字的东西很多,离开办公室,又有对口的人来盘查,回到波老道,已是凌晨时分。 唐绵撑在冰冷的洗手台上,浴室的灯亮得晃眼,这一刻,才将她内心的一直压抑的种种情绪放到最大。 她打开花洒,洗了头洗了澡,不知道是不是水汽弥漫的浴室太热太闷,她越洗越觉得脑袋发沉,想到宝宝,她快速清洗完之后吹干头发,用浴袍将自己拢得严严实实出去。 坐在床上,唐绵不可能不想起,她去南城前一晚洗澡时,黎靖炜倚着浴室门口看着她,眼神里全是不放心。 “担心什么?都是防滑的。”唐绵想让他到床上休息,别起来了,虽然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躺在床上显得很不安分。 黎靖炜等她洗完澡出来,双臂搂住了她的身体,吻着她皙白的背,嗓音低沉又沙哑:“今天我让人在拍卖会上买了颗钻石,想要送给宝宝,但还没想好用什么来命名,你来想想?” 唐绵在他怀里笑,这已经不是黎靖炜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钻石、游艇还有房子,不光是香港,从欧洲买到北美,还都要买最好的。 她都很难想象,孩子出生时他的模样。 “他才多大啊?能懂这些东西吗?真想让bb看看他爸爸现在的样子,我会吃醋的……” “你们都是我的宝贝,但你是最宝贝的……”黎靖炜有些热的气息喷在唐绵的颈上。 晚上睡觉前,他亲吻唐绵的肚子,低喃唱着那首唐绵很钟意的歌曲: 【…… 亲亲的我的宝贝 我要越过海洋 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 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 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 摘颗星星做你的玩具 我要亲手触摸那月亮 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 啦啦呼啦啦啦呼啦啦 还在上面写你的名字 啦啦呼啦啦啦呼啦啦 最后还要平安回来 回来告诉你那一切 亲亲我的宝贝 ……】 旋律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一句又一句的循环,唐绵视线呆滞地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眶发红。 最后,他会平安回来,一定。 其实,唐绵是一个很喜欢胡思乱想加回忆的人。 特别是当遇到什么“大事”的时候,往往一个小小的点,会触及到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奇怪的地方,然后她的思绪就开始漫天飞舞。 这两天,刘女士与自己都在抑制,以免不冷静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以往,解决这种“开小差”的办法是把自己脑海中与黎靖炜有关的片段拿出来、摊开来,放在手心,记于笔尖。 让它们晒晒阳光,不至于发霉腐烂。 把它们细细回味,以免她不能呼吸。 可是现在,她没有办法运用任何一丁点儿以往的“手段”,来改变自己的状态。 除了抽烟,她想不到任何一种缓解内心郁结的方式,可偏偏她又不能。 唐绵重新穿上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 车,是黎靖炜上个礼拜新买的,一辆法拉利跑车,说是送她的周末礼物。 早先订的时候不知道她怀孕,后来担心底盘低,唐绵就基本上没开过。 其实那辆白色a7,在她知道和philip撞款之后,就一直想换,但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住的方面,因为九龙塘那边有jack,所以那房子两人也没常住了,黎靖炜在中半山新购置了套豪宅,离刘女士买的那套只有叁分钟的车程,但有几处需要改动,比如说唐绵想要的唱片室,都要重装。 所以这段时间,他们偶尔住波老道,或者是黎靖炜在中环的一套工作公寓。 在唐绵的印象里,黎靖炜不是什么铺张讲排场的人,但现在遇到自己和小朋友的事情,或者是她想要的,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正想着,唐绵发现自己到了“kowloonpeak”这指示牌的旁边。 上一次来这里,黎靖炜在旁边,是个早晨,暖风习习。 上上次来这里,黎靖炜同样在旁边,也是这样的一个凌晨,夜风凛凛。 而这一次,只有她自己。 唐绵很小心,穿着平底鞋,打着手机电筒,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观景台很安静,安静得能够让唐绵想起很多往事。 月光皎洁,俯瞰着千家灯火,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灯,在闪闪生辉着,灯海景致真真是吸引人。 每一盏灯下都有一户人家,每一户人家都有他们的故事,忽然间,唐绵就在思考,她此时此刻站在这里,那一盏盏灯下,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每一对人、每一家人,是如何度过这样一个漫漫长夜? 但凡像是这种晚上,如果能够飞到晚空去,滋味又是否不同呢?心境又能否开阔呢? 或者换个角度来说,夜色深深中,这样的点点星火,是不是像那窥探心事的眼睛? 月落在大地,将她心底的情绪,照得发亮。 黑夜拥抱着满天星星,唐绵捏紧了那属于自己的,久违的,日记本—— 大结局(上) 6月30日这一天,对唐绵而言,是特别的。 上午10点,轿车顶着烈日,行驶在去宏盛的路上。 等红绿灯的时间,能够瞟到大厦屏幕里播放了一半的新闻―― 宏盛控股集团今日召开股东大会,黎靖炜却被警方带走而缺席。 所配视频是宏盛大厦门口记者拥堵的场面,随后贴出了李洲行和谢安明以及黎靖炜的照片,并将李洲行生前死后公司经营状况以及宏盛的派系斗争逐一报道。 那则短视频没看完,车子又驶向了既定道路,唐绵收敛心思,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熟悉街景,太阳高高挂在天空,她甚至能够回忆得起来在哪一天,他们在哪一家店,说了些什么。 想到黎靖炜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唐绵没有悲观,但还是忍不住有情绪起伏。 因为,今天的一切,对她而言,是未知的。 司机算是熟人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黎太,相信黎生一定会没事的。” 唐绵点头。 她自我分析,自己只是依赖他太多太多,尤其是从知道怀孕之后,变得越来越离不开他。 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她不能够接受,或者说不能够很快接受这个这样的情况。 因为黎靖炜在她眼中,好像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 于公,就算是之前印尼那样棘手的问题,他都能够妥善处理;于私,他和刘女士“打交道”,也能够将对方哄得很好,现在处得和亲母子似乎没什么区别…… 可能每个女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盖世英雄”,对唐绵而言,黎靖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离宏盛越发的近,唐绵的心里越发的没底,除了满脑子的浑浑噩噩,还有害怕。 她手指发抖地把手机搁在了一旁,不停做着深呼吸,心口发疼。 手机在一旁响起。 这两天,手机一响她就头皮发麻,尤其不敢接那几位的电话。 想知道好消息,又怕传来的是坏消息。 其实,唐绵昨天晚上睡得并不好,准确的说,这两天,她都睡得不好。 一直想着股东大会当天会遇到什么样的状况? 如果处理得不好,又应该怎么办? 他在里面,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此时此刻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会不会惦记外面约好本该去做的b超检查? …… 唐绵统统都在想,可是都不敢细想。 只能沉默着,同这无声的夜,打着对垒。 今天一大早,唐绵发现自己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 稍微处理了下,黑眼圈看上去总算没那么重了。 她打电话让charlie介绍靠谱的化妆师来家里给她化了个提气色的淡妆,显得有精神些。 唐绵瘦,正常的西装衬衫穿在身上,根本不显怀,踩个小高跟,和中环普通上班族没什么区别。 出来时,唐绵摸了摸手腕上他替自己带上的钻石手链,仿佛还有他手指的温度。 外面的光线射到手链上,将她的名字照得熠熠发光。 昨天,也就是黎靖炜出事的第叁天,唐绵开始回到了项目组。 组内的同学看她的眼光都有所不同,但唐绵表面上坚强得很,她不习惯脆弱给任何人看。 唐绵对任何人的态度都照旧,她不想跟任何人去谈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好话题,一是自己的精力不够应付,二是这些都要避免对黎靖炜那边造成负面影响。 宏盛不让人清净的事情本就多,够他累的了。 那天中午,刘女士提着饭菜过来看她,也硬是让她就着菜,吃完了一小碗饭。 离开时,刘平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等下我得回蓉城一趟,明天宏盛开股东大会,我争取赶回来。现在的问题是,小炜出席不了,你得代表他去,这是他之前签的委托书的副本。” 到宏盛大厦时,leo来接她,电梯直接上12楼的会议厅。 唐绵没想到会在休息室看到emily,她一个人坐在那儿玩手机,身边没有其他工作人员。 感到奇怪,但仔细一想,又不奇怪。 emily见唐绵进来,起身过来迎她:“不要害怕,我爹地一定没什么的。” 忽然想起什么,emily又问:“我有弟弟了,对吗?” 唐绵抬头,勉强地对emily笑了笑:“现在还不知,本来昨日该去检查,但有点忙。” 与外面西装革履的人来人往相比,休息室里很静很静,emily说:“我以前问过我爹地,会不会再给我生弟弟妹妹,我爹地的态度是肯定的,在我看来他是期待的——所以…为了弟弟妹妹,他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道unclecalvin同你讲没有,我今早回香港已经签了股权转赠协议,虽然还没有生效,但等我年纪一够,就可以了。你心里知的话,会不会等会儿很多事好办一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样就算是帮爹地了吧?” 看着emily如水面上的粼粼波光般的亮眼,唐绵心潮澎湃,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抬手摸了摸女孩因吹冷气而冰冰的脸颊,说:“一定的。” 没两分钟,郑恩怀的号码闪烁在手机屏幕上。 唐绵直接就接了起来,动作很快。 对方先安慰:“我人在台北,和lester舅舅处理好这边的问题就马上飞香港。你别担心,他一定没事的,我们始终都这样坚信着。” 这几天,唐绵每次听别人这样安慰都会眼眶一热,何况还是在这样的股东大会前夕,她点头:“会的,我知道。” 唐绵去了趟洗手间,回休息室时emily已经不见了,看了眼时间,没再多找,准备出发去会场。 在走廊上,远远就看到一群人。 郭裕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那边一群人,说道:“当我不懂法吗?黎生只是被接受调查,最终结果是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何况,老子都出来了,他出来,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行得端坐得正。说句不好听的话,某些人现在这么搞我们,风水轮流转,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还不知道呢?” 其中一人回道:“郭总,你应当理解宏盛绝大部分股东此刻的心情。” “理解什么,怎么理解?”郭裕觉得这些人说的话就是昧着良心,讥讽道:“这几年宏盛的发展,是靠谁?是谁一直在作怪?大家心知肚明。利益应该是看长远的,而不是盯着面前的小恩小惠!” “……” leo看到了唐绵,过来迎她,周围有人细细簌簌就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郭裕瞧了一眼唐绵,还没来得及开腔,唐绵就已经问道:“你们在聊什么?”leo瞧着唐绵这位黎太,将刚刚的情况一五一十的都说了一遍。 其实不用他介绍,唐绵都心里有数—— 这几位小股东大概是谢安明或是哪个有心人派来的人,要了解一下黎靖炜这边究竟是什么态度?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是自发的。 赌一半一半,一半是黎靖炜这次彻底倒台,一半是被放出来,发现股东大会一开,集团格局大变,他被换下之后,想翻身的机会恐怕根本不大。 唐绵不想跟这些人废话,抬起头看了眼站在那儿的几位,往前走了几步到大厅外缘—— 安检线后方有几十上百位记者,都看到这陌生面孔的女人。 大家心里大概能够猜到这位是谁,但还是交头接耳地在讨论,并且人人都像狼看到了肉,举着摄影机不停地往前扑,闪光灯“啪啪啪”的不断。 保镖紧张,过来保护她以与那些记者隔开,唐绵摆摆手说不用,自己慢慢朝他们走近。 站定在大家面前,唐绵提起声音,落落大方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黎靖炜的太太唐绵,大家可以叫我cecilia。我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大家认识。”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偌大的大厅瞬间逼仄了不少,唐绵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西装衣袖,又放开。 “我知道大家对我很好奇,确实如某些媒体杂志写的那样,我来自内地,是蓉城人——,” 唐绵又往前走了几步,和其中几位记者相距不到一米,用流利的广东话开始讲道: “我第一次来香港是同我母亲一起,那一年是1996年,我刚满八岁。对一个小姑娘而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高楼大厦与繁华城景,当时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这座城市学习、工作、交朋友,乃至于成家。我这一代的内地小孩,几乎都受到港台文化的影响,我听粤语歌、看港片,从这之中,我了解到什么是狮子山精神。后来来到香港,我身边的同事、同学、朋友真真切切地让我直到这种精神的具体涵义,特别是从黎靖炜身上——其实,今天这个日子对我而言,是特别的。去年的今天,我从香港正式回了蓉城,那个时候,我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长期在蓉城生活了,为了什么选择回去呢?心有所系,魂有所牵,我是为了黎靖炜。他,完全值得我这样做。” “我相信大家知道,蓉城,是这两年才发展起来的城市,旅游业、软实力还不错,但是说到底,没有什么自身拿得出手的硬产业,作为蓉城人,对于宏盛这样的企业愿意到蓉城投资,我是觉得非常感恩的。我还是个学生,在蓉城和香港都还在不断地汲取知识。目前,我接触到高校里面的老师、同学的机会还蛮多的,在我的接触范围里面,几乎每个人谈到黎靖炜,都是称赞的。我知道一个企业选择到蓉城去做那样的投资,短期的回报率一定不会好看,但是,给蓉城那座内陆城市,所带去的创新活力、所创造的就业岗位、所带动的周边的商业配套、对人才结构与经济结构的影响力,都是不可估量的……我这个土生土长的蓉城人,对于一点点细小的改变,都深有体会,我很期待的我的家乡有一个崭新的面貌。当然,黎靖炜为了这一切能够真正落地,所面对的艰难险阻,所需要付出的努力,我这个他身边的人,都不能够或者说不敢想象。” 这是唐绵第一次在这么多面前说这样的话,当然,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到他的全名。 没给记者反应的机会,唐绵悄悄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大家肯定都很清楚,一家集团的运作,涉及到的人、事、物太多了,非常的繁杂,不是我们这种门外汉能理解的。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定会存在各式各样的矛盾,有的能够调节、有的不能,因为一开始就没有眼缘,我相信各位记者朋友在职场当中,一定也有过这样的体会,对吗?宏盛属于综合性比较强的集团,lester处于这样的位置,我作为太太,其实常常还蛮担心的。我会害怕,在正常的商业交往当中,他的正直会不会给他招来一些横祸?因为对方是怎么样的,谁都不清楚,会不会给他穿小鞋?会不会给他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毕竟,做得好,也会遭人眼红的。有些时候,他带着工作后的满身疲惫回家,我除了心疼地说让他多休息以外,没有任何办法,也无法替他分担。” 有几个记者在附和着点头,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讨论这是不是去年在网路上火过一阵的“蓉城街头女孩”,不过总的来说,这种起哄炒热的氛围,能够让唐绵很好的继续下去。 “我和lester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之前一直是朋友。实话实说,因为各位朋友写的一些八卦报道呀,我也担心过,他是不是那样风流跟很多女人牵扯不清的男人?可慢慢接触,我才发现,他和媒体杂志报道之间,几乎是两个人……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位有担当、负责任、好重情重义的男人,从跟他在一起以来,他都只带给我十足的安全感,不止我有这样的感觉,他的姐姐、我们周围的朋友,我的母亲统统都对他称赞不已。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不辩解,有什么苦自己受的人,只愿意带快乐给我。不仅对我这样,他对身边人亦是如此……”唐绵说着说着,眼眶就发红。 有两个记者见状,连忙递了纸巾上来,她接过,礼貌道谢。 “我这个人比较笨,他的工作搞不懂,也从来没有参与过,但我很清楚他对工作的热情与态度。有些时候,我都会在想,他是重视我多,还是重视工作多些,你们天天追着他、围着他,说不定见他多过我……” 唐绵边说边笑了,跟记者打趣,现场感觉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黎太,那这次黎生被带走,你有什么要说明的吗?” “过去几天,事情在不断发酵,媒体报道很多,大家想法很多,那几位股东刚才的顾虑,我百分百明白、百分百理解。但是,lester到现在为止,还未有合适的机会能够替自己辩解两句。不过,就如同george刚讲的那样,种种事项表明,lester目前被曝光的问题是有待商榷的。我相信香港这个城市的公平、公正以及良好的法治运行,如果在一方当事人都没有做出过陈述的情况下,各位就下一个定论,我想,对宏盛、对黎靖炜、对很多股东、工作人员,乃至于对整个商业界而言,统统是不公平的。所以今天,我以一个宏盛普通员工的妻子的身份,我恳请大家,在正式的公告、公文出来之前,高抬贵手,给我们空间——” 唐绵说道这里,停顿了下来,跟leo交换眼神,对方非常有眼力见的过来在唐绵耳朵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黎太,会议快开始了,您得先进去准备。” 唐绵被工作人员带着进入会场,层层热浪之中,室内的冷气开得越来越足,一进一出,两种极端的反复交替,就像是包裹着人们的全部情绪。 她将包放在一旁的桌上,也不跟谁说话,眉眼平静。 拿过水杯,抿了一口温水,她抬头打量着会场之中的一切—— 她朝刚刚没怎么打招呼的郭裕点点头。 他前边站着的两个男人,黑西装,白条纹衬衫,手拿公文包,有模有样。 股东正在陆陆续续进来,包括tracy的父亲邓家掌门人,唐绵是第一次见。 唐绵的骨子里当然有胆小因素存在。 她知道自己要面对这些人,所以刚刚那番话,真实感情占99%,她必须得这么说,说给公众听,也说给自己听,好为自己加油打气。 george也跟唐绵点头打招呼,这段时间,他对唐绵的印象早已改观。 原先,他觉得唐绵是图钱与地位,她若是想得到黎靖炜的财产,想必可以经营得好这笔财富,毕竟,一个能经营好跟黎靖炜的感情,并这么快让他娶回家的女人,还有什么是她所办不到的? 这是george眼中那个怀揣着目的唐绵。 可现在,看着她刚才说话条理清晰、情真意切,层层铺垫,却又不紧不慢,不可否认,谁听到,都是心疼的。 她将一个外来女人的柔软,在那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既满足了媒体的好奇,又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 这对于黎靖炜来讲,这无疑是加分的。 会议要正式开始的前叁分钟,谢安明穿着她标志性的旗袍,挽着披肩、拎着中式皮包,带着philip姗姗来迟。 精神派头十足。 philip两手抄袋,身着笔挺的白色西装,英俊有余,成熟不足。 手机有短信进来。 【姐姐,我先回蓉城了。加油(??_?)?】 唐绵心里明白小姑娘的为难处,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再说让emily出来面对公众,不要说别人,唐绵自己就不会同意。 刘平也发来消息,让她稳定心态,当作是一个普通的测试。 charlie和引子也安慰她:“名人身后是非多,豪门自古多恩怨。见不得你们好的人,怎么可能良心发现停止兴风浪?没关系,你只需要在外面做好该做的事,一定没问题的。” 看着这些文字,唐绵深呼吸,收回目光,脸上重新换上职业微笑,吩咐大会秘书准备开始。 会议厅里,掌声四起。 尽管唐绵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暗潮涌动,但这无非仍就是一个正常的股东大会,审议与表决都是些集团基本运行所需要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 唐绵坐在位置上,没理底下,也没理旁人,只是不紧不慢地找着那个当下她需要的文件。 需要她表决的时候,她总是观察周围,当了最后一个。 看着眼前的咖啡杯,尽管leo已经帮她换成了白开,但她还是毫不意外的开了小差。 从心底里,她是排斥这样的场合的。 自从蓉城那次招标会之后,那杯应该是齁甜的咖啡让唐绵忘不了自己的“愚蠢”。 【下次再参加这种会,说什么前,先冷静思考。在你自己没有把握的时候,尽量少说,多看。】 今天之前,唐绵把黎靖炜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找寻自己的方向。 中场休息,唐绵卸下刚刚的伪装,进到休息室闭目养神,保镖站在门外。 可这种时候,她很难寻到一份真正的安静。 philip带着另外一个世家子弟进来,细细簌簌个不停,跟刚在大会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分别。 饱受精神折磨的这几晚还就在眼前,下半场的流程她心里也没底,听着心烦不已。 唐绵转过头,表情没什么波澜,半垂着眼睑凝向斜躺在沙发上的philip:“这是休息室,保持安静,你不懂吗?——随你现在怎么酸我,这些股权就是在我手上了,但你们要明白,我和lester没有区别的,在谁手上都一样。你眼红也好,你不忿也罢,都没用。你们把他暂时弄进去,还弄不到我头上。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很气吧?有本事杀了我来抢,不然就给别在一边叽叽歪歪!孬!我看着也可笑。” 这些话,同样也是说给跟在跟后面进来的谢安明听的。 被逼到了极致,也已经压抑到了极致,骨子里那点倔强就冒了出来。 在唐绵的意识里,只要她这个妻子还喘着气,黎靖炜的东西谁也别想动一分一毫。 既然来都来了,她这颗眼中钉已经让人惦记上了,唐绵也不再畏畏缩缩,索性把话撂这儿。 但是说到“杀了我”的时候,唐绵的手还是控制不住的抖,她孤身一个女人,哪会一点都不胆怯? 谢安明慢慢走进,看着瞪着眼,因为紧张和愤怒双目有些充血的唐绵,肃着声有些愠意地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杀不杀的。lester进去,没有谁不在想办法。底下的人做事出错,肯定不能怪罪到我们头上。” “怪罪到我们头上?”这句话倒是一语双关,很有意思。 唐绵冷笑,不吱声,缓缓平复着胸膛的起伏看着她。 心想,你做过什么真以为大家是白痴不知道吗? “philip最近脾气不是太好,你别跟他计较。”谢安明咳嗽着,坐到唐绵旁边的沙发,从手上的文件包里找出一份放在唐绵的面前。 “这是昨天董事局开会大家的意见,你好好看看,对症下药。” 唐绵看了一眼那份文件—— 入深水者得蛟龙,入浅水者得鱼虾。 已经把话说到这一步,哪有再回头的道理。 她抄起那本沉甸甸的蓝壳文件夹,看着谢安明沉了沉心,颤抖的手指藏在文件夹下,盯住对方的眼睛,这是今天唐绵第一次近距离地仔细看谢安明。 恍然,唐绵想起去年在香港街头被她拉住的那一次。 那一天,自己认错了车,对方做了精致的手部护理邀请自己得闲饮茶,是大众印象里女企业家的典型形象。 唐绵有点错愕,比起记忆中那副干练强势模样,她苍老和憔悴了不少。 这种变化,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宛若藤枝临近枯萎。 …… 收回心思,唐绵弯了弯唇角,清冷的眉眼,连笑都带着叁分假意,语气淡淡地道:“有心了。我知道应付董事局不容易,谢谢你帮lester争取机会。” 谢安明的虚情假意做得滴水不漏,唐绵也有样学样。 …… 唐绵站在电梯间的时候,想起刚才谢安明笑意温和说出的每个字都觉得心神不宁,那根本不可能是她的本意。 每一次见面,唐绵从她眼里看到的阴鸷和算计,才是真正的她。 中场休息回来,会议按照议程进行了两叁项,马上就会谈到涉及黎靖炜的问题,唐绵的心越来越紧,底下、台上的人说些什么,她的脑袋说实话,有点儿停止运转,会议厅内的声音“嗡嗡”的,听不太清了。 就在这时,刘女士挽着包包,踩着高跟鞋往这方走来,脚尖微微向外,走姿端庄优雅,步伐稳健干练,她的后面跟着唐可搀扶着的赵夫人,引得一众股东和媒体频频侧目。 唐绵眉梢微动,喝水的动作一顿,第一反应,是微微转头看向谢安明。 谢安明见状,如鹰一般的眼睛也闪了闪。 心中思绪烦乱被掩埋,唐绵捏着冰冷文件壳的手指紧了紧。 扫过对方眉宇间的慌乱,她只不做声的盯了一眼,眼神自带的攻击性,掩藏不了。 大会秘书在介绍接下来的表决事项,唐绵抬手关掉面前的立式话筒。 她怀着bb,只得调整坐姿,稍稍倾身靠到谢安明旁边,凑到对方耳畔,用压低到只能两人听见的嗓音: “哦,刚才忘了让你知——赵夫人来了,你应该非常清楚最近一年你的团队在蓉城所作的一切,是留了痕的。我妈是个正直的生意人,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我可不一样——你和赵氏在软件园的每一笔交易、你往宏盛蓉城投的每一颗老鼠屎,我手上都有数据!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你跟我接触过,跟我妈接触过,都是事实,而我,从来没有一秒钟想过当你的棋子。还有,你弟弟挪动资金给自己买游艇修独立屋的事,你应该也很清楚吧?现在,人证物证统统都有,恰好也都在香港,各位股东也都在,大家是不是都该有一定的知晓权啊?当然,如果lester今天有任何的意外,这些信息我不敢保证媒体不收到,我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在icac的办公室。” 没理面色难看的谢安明,唐绵的眼神沉静又安宁:“philip的朋友将林家女儿手弄骨折,人被你搞到澳门躲着了吧?交换条件是你孙子乖乖听你的话参加今次的股东大会。要是你孙子知道你让人在澳门做的一切,你认为他还会听你的话吗?……lester是传统的中国男人,做事讲情面、顾大局,东西到他手里,他却处处以宏盛的利益为他的最优选择,不愿意做有损于股东、有损于宏盛形象的事。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既然你可以做到无所谓,我同样也可以。我记得你说过我跟你年轻时候很相似,我以前不信,现在想想,可能你看人还蛮准的,所以我再说一遍,你们之间怎么争、怎么斗,我都不想管,也没有能力管,只要lester平安无事,那大家就正常相处,毕竟,哪个公司内部没点儿矛盾、没点儿问题?不过,但凡lester有什么,我一定可以比你做得更加绝——” 大结局(下) 走过了春天,走过秋天 送走了今天,又是明天 一天又一天 月月年年 我们的心不变 ——《选择》 股东大会结束后,唐绵没跟着黎靖炜的朋友、同事、刘女士以及蓉城过来的亲戚朋友到福临门聚餐。 她突然很想回家睡上一觉。 只有这样的彻底放松,唐绵才发觉,自己的全身肌肉,是那么的酸软。 深吸一口气,她能够闻到床上枕芯被套的太阳味,混合着平日里常用睡眠香薰味道。 被套柔软亲肤,温馨舒服又好眠,没多久她就睡过去。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睡得很熟,做了个长长的梦。 在无边无际的梦里,内容天马行空、光怪陆离。 但是,无论片段如何变化,人,始终还是那些人。 有黎靖炜和刘女士,还有charlie、叶引、candy……等等一班朋友。 往日的温馨片段,夹带着她脑海中那些熟悉的歌曲,像电影似的在她面前不断回放。 周华健曾经唱过《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把他好几首名曲当作歌词串了起来,在唐绵的印象里,她不见得有喜欢这首歌,但她觉得这首歌的歌名,确实是取得非常好。 她算是个记性还不错的人,脑袋中装的东西其实并不少,但记忆中的很多片段都是配合着某一些歌而存在的。 对于画画与日记来说,也都是这个道理。 当她在写心事或者说提起画笔的时候,是在帮自己记录某个片段,通常情况下,她会放一首她喜欢的歌。 整个过程,是伴随着那首歌而进行的。 所以,有的时候,如果偶尔在街头听到某一首歌,或者想起一首歌,她都会分不清歌词与旋律背后存在的那个当下,究竟是真实片段,还是记忆中自己虚构的场景? 这些年,唐绵几乎没有梦到过她的日记本—— 这一次梦,是不一样的。 在梦里,她还是跟以往一样,爱坐在书桌前,听着歌,记录着自己的点点心事。 她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连贯性地写日记? 大概是正式到香港之后吧? 学业任务重、工作也繁忙,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在香港碰见过他。 那个属于她,同样也属于他的日记本,被逐渐闲置。 然后…… 就找不到了。 对此,她极度慌张过,她疯狂寻找过,但都以无果而收场。 渐渐地,可能是生活中繁杂事太多没什么精力分心,也或许是自己的生活圈与那个男人千差万别,她慢慢也就释然了。 她开始学会用脑海来记忆。 这种方法很累,因为往事会在一些个并不恰当的时分,不经意地跑出来在自己面前滚动播放。 而且反复呈现会导致很多画面的错位,时常让她自己也摸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但不管怎么说,彼时的唐绵一定在梦里都不敢想象,那个属于她的小秘密,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至于画画,更是因为忙,也因为不想要再过多回忆,除了几分钟的简笔画可以随时展开,唐绵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拿起画笔了。 梦很悠长,当回到黎靖炜哼着童安格给自己送来丁丁妹儿的那个凌晨——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唐绵画了一幅乱七八糟看不出来具体内容的“抽象画”。 在那一天,唐绵把童安格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听了36次。 他说自己不懂,但确实,她不怎么懂,对自己也是对他。 当然现在感觉出来,仅仅是在那个时分。 画面一闪,梦里,唐绵再度回到去年从台北回蓉城的头几天—— 她住在宿舍,也曾经想过提笔写日记,但写字始终不如相思。 不管是错位也好,怎么样都好,当时她想着,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把黎靖炜放进了心底最深的地方,那就没有必要再让他出现在能够看见的地方。 从emily宿舍回家那一晚,梦里的时间似乎离现在隔得更近了些,唐绵几乎整晚没睡,像极了某一个夏末初秋时的自己,但心境上,她似乎重现了在宿舍那几晚时的状态。 林慧萍的歌声与绵绵细雪为伴,陪伴她迎接了新一天的日出。 歌曲或许是一种寄托,今年二月之后,生活重心的转变,唐绵开始减少让自己沉迷于歌曲当中的时间。 梦里,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两人做了检查出来,唐绵用车载蓝牙播放歌曲: 【…… 眉毛像你,眼睛像我 鼻子像你,嘴唇像我 再让他拥有我的深情,你的温柔 男孩像你,女孩像我 身材像你,气质像我 让整个世界为我们祝福感动 ……】 唐绵也跟着唱,觉得幸福极了。 爱,像是有一种魔力,吸附在她的身上。 她闭上了眼睛,怎知画面突然再次跳转—— 飘过万里遥,黎靖炜和她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伦敦街头去了? 人来人往之中,黎靖炜深深拥抱着她,温柔地亲吻她,然后告诉她,他有事要处理,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种真实感,让慌乱来得并不突然,眼角有温热的东西流出来,有人给她擦干净,指腹干燥微粝。 黎靖炜安慰她:“我很快会回来,别担心。” 说着,就要放开她。 “你不要走……我害怕……” 她手心突然摸到了一处温暖,忍不住伸手像浮木一样紧紧抱住,她将头枕在上面,有些硬,却很平坦舒服。 “梦见什么了?” 唐绵茫然、失神有一瞬间,耳边怎么会有黎靖炜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眼,仰起脸去看,黎靖炜的脸在她面前渐渐清晰。 黎靖炜伸臂搂住了她,充满磁性又温柔深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回来了,会一直在你身边。” 唐绵看着他,手指拽住他的衬衫袖口,有点儿不敢相信,没有真实感。 心里泛着淡淡的甜,梦里的波涛汹涌以及那些因为梦魇引起的恐惧心理不见了踪影。 “多久回来了的?”唐绵收敛情绪,问的平淡,仿佛,他只是出了一个短差。 “昨天晚上……听妈说,这两晚你都睡得不太好,如果叫你起来,舍不得的同时,我会更加有罪恶感。” 黎靖炜低头,由她靠着自己,抬手用指腹摩挲她的脸。 “辛苦了,黎太。” “我没事,黎生。” 两人之间,很多话,不用多说,彼此都明白。 即使他不在身边,唐绵其实也始终相信他。 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安排好一切,事情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能够做的事,只需要在这个他们都最为熟悉的香港,等着这个男人回家。 想到这里,唐绵稍微撑起身吻了他一下。 黎靖炜赶忙附身让她吻得不辛苦,也不敢深吻,轻轻擦过嘴唇,算是亲密。 “吓到没有?sorry,总是因为我的事,让你烦恼。” 唐绵摸着他的脸,喃喃道:“中环、金钟随眼望过去,有太多的大肚婆都在工作,她们不是也没事?多我一个不算多。倒是你,这几天,瘦了好多。” 阳光穿过纱帘的缝隙,斑驳的落在她的身上,肤色皙白粉嫩,似要晃花人的眼。 黎靖炜将散落的几缕发丝拨到她耳后,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动了动喉咙,闻着女人发间的清香:“mybravegirl……thankyou……” 唐绵眉眼弯弯地回拥他,余光瞟到床头柜上的日历,七月了—— 又是新的一个月。 窗外的风撩动唐绵悸动的心,她感觉,自己跟他,既像是恋人之间的久别重逢,又像是稍微有点陌生的情窦初开,或者说是因着不断走进彼此生命而像是熟悉的老夫老妻。 “你总是说我勇敢,你知道吗?其实,昨天发言,每一句话,我都斟酌了再斟酌,生害怕哪一句话、哪一个词说得不恰当,或者说是姿态不到位,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原来——做企业家夫人的感觉,是这样的,我第一次经历……嗯,怎么说呢?我一直都知道你平时很辛苦,但也只是知道,今次我自己去了,才知道,生理与心理的压力,是双重的,是很大的——” “如果没有你提前安排相熟记者站在前面给我打气,如果没有你不断教我面对这些情况该如何处理,如果没有你先于这件事发生而做的各项准备,如果没有你和妈妈帮我在周围做的种种,我都没底气站在那儿的。如果没有……,所以我也感谢我自己,有留一手。”唐绵顿了一顿,贴着他的胸口喃喃:“我明白你这次的意思,幸好没有事、幸好没有事,要是有事,你想过没有,我和bb怎么办?” 黎靖炜握住她的手,笑得温和:“我相信自己,相信朋友,更加相信你。” 这年的香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同往年的夏天,没有分别。 黎靖炜回家休整两天后,重回宏盛上班。 至于谢安明那边,不知道是孙子、孙女都不顺她的意,还是多年的积劳成疾,她在股东大会后彻底病倒了,集团的事,变得有些力不从心。 不管她内心愿不愿意,很多事,她不得不放手。 七月底的一天,唐绵在中环逛街,碰到了谢安明,对方邀她饮茶。 望着车水马龙的香港,唐绵摸了摸肚子,没拒绝。 再出来时,正是中午,烈日在空中悬挂,谢安明和唐绵都没有再用白色的奥迪a7。 上车前,谢安明悠悠开口:“我选中你之前,请人看过你,都说你旺夫家,现在看来,一点儿都不假。” 唐绵勾起嘴角微微笑,没说话。 随着月份的增加,唐绵已经显怀,黎靖炜和刘女士都开始紧张她的身体。 但当事人唐绵倒是很放松。 她还是那个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唐绵。 除了学校的事,在黎靖炜的引荐下,她开始与一个香港慈善机构对接,也到港大的蓉城校友会担任理事。 黎靖炜还是和原来一样忙,不过从不缺席任何一次唐绵或者bb需要的陪伴,甚至于唐绵做孕期瑜伽,他也会等在一旁,更不要说孕期学校的课程,更是一次不拉。 两人抽空带着emily回了一趟伦敦,是为了考察学校。 女孩决定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到英国留学。 同行的,有唐绵的弟弟,唐源。 两个小朋友在伦敦的商场里,替他们的弟弟或者说是小外甥,买了一套可爱的小西装,说是见面礼。 八月上旬,香港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又闷又热。 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午后。 黎靖炜接受杂志采访,唐绵坐在一旁靠窗的沙发上陪他。 两人到达约定的茶室前,黎靖炜在车上对唐绵说:“放心,对我没有任何坏处。先前不认为私生活有必要讲述给旁人听,生活是自己的。而且,就像妈说的那样,你不可能永远在背后,股东大会时你独自面对公众,我一直很愧疚。既然大家都好奇很多事,不如就当故事给他们讲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讲完也就不新鲜了。免得以后我们在香港走到哪儿,时不时总有人上来打扰。” 记者是个二叁十岁的年轻小伙带个女助理,是leo专门安排的,经验没有那么足,礼数却非常到位。 问题都是些常规问题。 黎靖炜讲述了自己的早年经历,同李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与sandy的那段婚姻。 至于那些丑事,涉及的人包括emily在内,有太多,黎靖炜不可能全部道出。 他边说,边喝了一口茶。 男人的声音温厚,传遍不大不小的茶室。 唐绵恍然间就想起,去年秋天在蓉城,自己再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他也是这样坐着,端着茶杯,无论是什么颜色的西装外套,在他身上,总是那么合衬。 那一次,自己隔着金桂花瓣远远望着他,那份不知所措还在心头。 这一次,她就在他的旁边,他的一身穿搭,是她选的,衬衫是她熨的,领带是她系的。 记者笑问:李谢安明在近日陆续售出手中的股份,金融专家纷纷在分析,是不是意味着您对于宏盛的控制权更加的稳固?例如,您主导的在蓉城的投资,会不会顺畅一些? 黎靖炜并没有直接回应,只说不管是谁都是为了集团、为了股东,没有分别,叁两句轻松把话题绕到了其他事情上。 唐绵安静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他,心里涩涩的。 旁人不懂,她懂。 不管黎靖炜心中那道沉重的枷锁,是否被解开,现实推着他,得与失,恩怨是非,没必要再过多说明,也不能再过多说明。 接着是感情话题,记者问:“之前看过您的一个访问,您说您喜欢眼睛漂亮的女人,黎太是这一点吸引您了吗?” “她的眼睛在我心里当然是最美的。不过,不止眼睛,她的一切都吸引我。有她,是我全部的幸运。” 对于这个问题,黎靖炜给出的态度很认真。 周围这么多人,听他这样柔情蜜意的说,唐绵脸红害羞。 记者再问:“黎生跟黎太怎么认识的,方便讲一讲吗?” 黎靖炜眼梢瞥向正在喝水的唐绵,难掩自己的关心与甜蜜,实话实说道:“在伦敦的一家中国餐厅。” …… 采访进行着,唐绵时不时看看窗外举着伞的过路人。 透明伞下,行人匆匆,当她看到撞在一起的一对年轻男女时,她扭头看向几米外侃侃而谈的黎靖炜,白云载着她的思绪飞过千万里—— 在伦敦读书时,唐绵住在highholborn。 hh虽然繁华便利,但算是lse设施比较老的宿舍,那一两年总是在不停地在翻新。 那是一个下午,冬令时开始没几天,伦敦又回到了3、4点就天黑的致郁冬天。 这样的天气不容易让人心情好。 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列着密密麻麻的参考书目、专业论文以及法条案例的阅读清单,听着揪心刺耳的电钻声,除了头昏脑胀,还有心烦意乱。 她拿出笔在素描纸上写写画画,想要缓解这种烦躁的情绪。 每当有人施工,candy总是会拿出那个小小的、蓝屏的sonymp3,连上音响,用最大的音量外放张清芳。 像是要和那些噪音比比谁的声音更尖。 唐绵跟着她,也算是把这位90年代在台湾本土红得发紫的“东方不败”听了个遍。 那天也不例外。 她们从《无人熟识》《加州阳光》听到《不想你也难》《大雨的夜里》,一首又一首,最后音响里高亢清脆的女声逐渐变小、变低。 女歌手像是在低吟浅唱,又似在放声高歌,说不出究竟是用什么方式通过那干净嘹亮的嗓音,唱出了万千少女的那点小心思。 唐绵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她听到那句“想起我永远不会拥有你,眼泪就这样掉下来。”时,微黄的素描纸出现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斑驳。 顺着纸纹,晕染开来。 渐渐的,那张熟悉画像旁,多了好几行字。 写得潦草、写得杂乱、写得毫无章法。 很后来的一天,唐绵把这几行字整理好,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地腾到日记本扉页。 她抬头看窗外。 伦敦,又下雨了。 她还是,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上个礼拜,自己在宿舍对面的dominos门外和他撞了个满怀,手里的披萨糊上了他的浅蓝色西装,还在上面挂出一道彩虹,然后“啪”地掉在了地上,动静有些大。 旁边有保镖马上围了上来。 唐绵正想道歉,抬头就看见他脸上表情的转变。 他应该是正想发火,然后发现了是她。 当时的唐绵欣喜有两分,懊恼有八分。 她站在那里卷着衣袖口,说不出道歉的话,有些呆呆的。 还是男人开口:“没关系,我会处理。你先去上课。” 唐绵当时可能是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怎么了,脱口而出:“我等会儿没有课。”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唐绵会这样回答。 但他更没想到是,唐绵接下来会说:“我知道前面路口有一家服装店,有卖西装。我赔你一件。” hh附近剧院林立,服装店当然也不少,有一家candy常陪她男朋友常去,唐绵知道。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没给他拒绝的时间,就往前冲。 他没有跟着唐绵进去,因为来了一个电话。 导购员是个娇小的印度女孩,注意到等在落地窗外的男人。 才4点半,伦敦的天已经基本上完全黑了。 英式的老煤油路灯照得他身上西装的那点儿污渍越发明显,他手指间的烟冒出一缕缕青丝,整个人像融进了画里。 他没有在意服装上的瑕疵,整个人身形挺拔,是个气质非凡的东方男人。 她一时没忍住,问女客人:“是你的男朋友吗?真帅呀!” 唐绵正认真看着挂在上方的西装,思考着哪一套适合他,听到导购员这么说,回过头,看到来回踱步打着电话的黎靖炜。 他的右手里还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眼睛正望向里面,望向唐绵。 “今天非常冷,请你的男朋友进来吧!”导购员好心道。 唐绵下意识移开视线,想解释:“他不是我的……” 导购员没等她说完,笑着耸耸肩:“那请你的朋友进来吧,试一试尺码。” 这印度女孩还点了点头,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带着调侃。 唐绵看着手里的外套,心里一动,正想开口,就看见黎靖炜把烟捻灭,挂断电话走进服装店:“cecilia,其实没……” 导购员抢先一步道:“先生,这位小姐手上的衣服真的很适合您呢!” 唐绵心里略尴尬。 此时,黎靖炜的手机又响了,那边应该是在催促,他挂了电话后把唐绵手中的外套拿起来看了看,抬头对导购员说:“拿42的过来。” 导购员很快拿出一件还没拆包装的崭新外套。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 唐绵本能地去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缩回手,作势把鬓边发丝勾到耳后。 黎靖炜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而是将衣服放在了沙发凳上。 隔着一米的距离,唐绵红着脸看他脱衣服。 那是她第一次看一个成年男性在自己面前脱衣服。 尽管只是外套。 他的身材真的非常不错。 不是瘦弱型的修长,很结实,却不显魁梧。 在动作过程中,能隐约看见他性感的肌肉纹理—— 收回思绪,唐绵托着腮低头看刚刚被自己拿出来的日记本。 【“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然黑脸也有可能是那时他的心情不好(●v?v●)”】 【“可我把衣服给他弄得那么脏,他都没有凶我一句呢o(* ̄▽ ̄*)ブ”】 【“他又对我讲多谢,但我明明没有把钱给出去呀~╥﹏╥…”】 【“他穿西装真好看,连背影都是那么迷人。(●’?’●)”】 【“导购说他是我男朋友,这种关系也是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吗?(*^_^*)”】 【“天呐!要是可以和他……哇咔咔,我天天在想什么(????)”】 【“这是望见他的第二十九次。”】 …… 唐绵轻轻抚摸这一页上的泪痕,像是在停留,像是在怀念,她不想翻到下一页。 可被打湿的纸张变得有些透明,隐约显出下方的字体—— 【他结婚了……】 【30,也是最……】 “最”以及其后面几个字被墨团掩盖。完全看不清楚了。 唐绵又把刚刚的素描拿出来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的字体还在上面,她拿出纸擦一擦,吸干素描上的水滴,将它和日记本一起,放在抽屉的最低层,用厚厚的法条辞典盖住。 像是要将他们层层封锁。 有车按喇叭,拉回唐绵的回忆—— 她拍拍脑袋,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想到了伦敦的那个午后。 不止那个午后,还有那个午后里的回忆。 两个午后夹杂在一起,是那个十几岁在异乡又哭又笑的自己。 她看向窗外,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那对男女早已不在,但她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个在伦敦,对着窗户,哼唱着张清芳写满少女情怀日记的自己。 那个大胆举起手、又小心翼翼放下的自己。 不过似乎,已经离现在非常遥远了…… 采访的后期气氛比较愉快,基本全是黎靖炜在讲他和唐绵如何认识,有哪些小故事。 快结束时,那位女助理看向唐绵,笑问黎太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可不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唐绵心情也不错。 “听听歌,做做瑜伽,香港有山有水,爬爬山、看看海,也是很好的休闲方式。最近bb越来越大,得闲时就在房间听听音乐多些。” “我太太是发烧友——”黎靖炜笑,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唐绵过去坐。 茶室内双方工作人员加安保,还有很多设备,都多。 她穿着碎花长裙,缓缓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让窗外阳光透过窗帘在她身上恍得更厉害,就像是恍进黎靖炜心里,痒痒的。 “那平时黎生黎太会经常一起听音乐咯?” “对,我的喜好,lester总是能够精准掌握!”唐绵腼腆笑笑,“我好幸运,我的伴侣也是我的知音。我们都很钟意音乐,遇到喜欢的,彼此分享一下、交流一下咯!” “cecilia品味很棒,收藏很多,和她一起听音乐,是我最放松的时刻。” 她坐在黎靖炜旁边,手被他握住放在手心里。 “那黎生、黎太最喜欢哪位歌手呢?最近有什么好听的歌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吗?” 两人对视一眼,是唐绵回答的。 “歌手就太多啦,没有什么特别的。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不约而同都爱在车上放一首老歌,叫《谁令你心痴》。” 女助理面露尴尬,说自己没听过。 “哈哈哈,正常,这首歌是1986年的,比你年纪还大呢!”唐绵笑。 “黎太,你们为什么钟意这首歌呀?” “旋律很好听呀,主要是我们都觉得其中一两句歌词写得蛮好的——”说着,唐绵侧头,笑眯眯地望向黎靖炜。 两人都笑了。 “哪两句呀?”女助理追问。 唐绵耸耸肩,俏皮说道:“这就是小秘密啦!” 黎靖炜把女孩白皙纤细的手指攥在掌心,眼神里全是宠溺。 唐绵望着他的黑眸,想到隐藏着男人心事的日记本尾页,她仿佛看到了初到香港那个有些茫然无措的自己。 熟悉的字迹已经有些年头—— 【但我的心情你应该知,遇着了心头爱,却不知怎去开始?】 以及,旁边男人用钢笔勾勒的她。 那个在伦敦街头,撑着一把雨伞的她。 从茶室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黎靖炜收起雨伞,对唐绵说:“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一如多年以前,在伦敦那样的温暖。 阳光正好,越过重重楼宇,似乎还有一道弯弯的彩虹。 两人手拖手,商量着去不远处的糕点店买些小吃配合今晚的电影。 真是一个普通而又温馨的傍晚。 路过一家咖啡厅,店里放着歌曲—— 【无论何事遇见你我会失理智更不知所以 …… 迷失的心全都因你起 i'mjustawomanfallinlove. you'rejustawomanfallinlove.】 黎靖炜和唐绵走在人潮汹涌的铜锣湾街头,相视一笑。 把情与爱,缘与份,轻轻注入彼此眼中。 风吹微微,带着城市的滋味,思绪飞舞—— 飞过了伦敦,飞过了香港; 飞过了校园,和唐绵的青春。 飞过了东京,飞过了台北; 飞过了乐园,和唐绵的向往。 飞过了蓉城,再回到香港,随着清风,带着阵阵花香。 飞过了千山万水,汇聚成千丝万线,将一张情网,织得密绵。 情思绵绵,绵绵情意,缠绕着记忆,飞过了时间的海洋。 春夏秋冬,年年月月,再多情的岁月,回头望,都只是烟烟千里。 留不住呀! 时间这个圆圈圈,绕啊绕—— 带来了另外一个,黄金色秋天。 【全文完】 番外·台北的天空 王芷蕾在1985年3月发行了她加盟飞碟唱片的第一张专辑《王芷蕾的天空》,其中的主打歌《台北的天空》在那个年代传遍台北的大街小巷,也随着“移民潮”传到了大洋彼岸的洛杉矶、旧金山、温哥华等华人聚居的城市。 是属于那个年代台北人的小小记忆。 唐绵第一次到台北是2003年8月,一个炎热的夏天。 她通过学校报名参加了省教育厅组织的两岸中学生暑期文化交流活动,她是唯一被选上的“准高中生”。 那一年,两岸还没有实现“叁通”,大都只能从香港转机,有时得花上一天的时间。 受“sars”影响,尽管世卫组织已经宣布香港解除风险,但相关领导出于安全考量,文化团还是选择从东京转机。 从蓉城出发,飞抵台北松山机场,整整花了叁十几个小时。 千禧年间,台湾偶像剧携带着台湾流行音乐席卷整个华人圈,偏居西南的蓉城当然也不例外。 唐绵跟着同学趁着夜深翻过围墙,小跑到隔着两条街的网吧,看了一晚上的《流星花园》。 那是她的第一次叛逆,尽管她还在怀里揣了一本英语习题,在碟盘卡住时,她会第一时间低头背两个单词。 后来,手抄she、蔡依林、周杰伦的歌词,成为了她整个青春期为数不多的消遣时光。 再后来,唐绵多次拜访过台湾这座小岛。 多是为了音乐,或是演唱会、或是唱片展、或是交流活动,她的音乐兴趣也一变再变。 当然,眷村文化也牵动着她的心。 每一次来,她对台北、台湾的感情就增加一份。 不过,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与台北会扯上这样的关系。 2016年春夏之交,黎靖炜携同唐绵到达松山国际机场的那一刻,台北这座城市收起了记忆中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中夹带着炎热,与往常相似,又并不相似。 透过舷窗,去年年底在这座混杂着老民国、日式以及美国风格的混乱城市里的种种画面,又重新涌入唐绵的脑海。 拉拉杂杂,像是天上白云,飘忽不定,难以感触。 不过,她不再是只知道逃避的那个人。 稍稍侧头,黎靖炜正在接电话,是他的表姐打来的。 前几天,表姐带小朋友到香港考试,他们已经一起吃过饭,是一位非常可爱、并且看不出年龄的气质职场女性。 那边说有点小堵车,可能还有十来分钟才会到机场,让他们慢慢出关,别着急。 尽管有司机和助理,但每次黎靖炜回台北,黎家总会有人到机场来接。 一个小时前的飞机上,黎靖炜说:“如果你母亲不表态,我们回台北不对,但一直拖着不回台北也不对。我这个女婿,确实做的不够合格,所以,谢谢你唐绵,谢谢你的勇敢,也谢谢你一直在你母亲面前说帮我说话。” “不客气!在我心中,你本来就有这么好——但是我现在想来想去,今天我最最不好意思,老人家两个月前久提出然我们回台北这么久,结果因为我那边没处理好,拖到现在才回。” 唐绵握上他温暖的手,也接过他的话。 在廊桥上,唐绵捏紧手提包的金属链条,尽管已经见过双方的朋友和父母亲,刘女士甚至让他到家里一起吃过好几次饭。 但是,此时的情况又不一样,台北对于黎靖炜的意义,唐绵很清楚,所以她有些不自在,也有点害怕。 “是直接去家里吃饭吗?” “外婆说在自己家里方便些,她要亲自做两个菜。” “天呐!不需要搞成这样~我很紧张,我终于体会到你之前的心情了……”唐绵感觉自己手心冒汗。 看着抵达台北的欢迎语,唐绵越发得近“屋”情怯,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打扮还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在意一个人,所以希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在他在意的人面前。 说实话,这段时间唐绵整个人晕乎乎的,从申请到正式注册,再到刘女士与emily接受,唐绵都没感受到有多少的真实感。 唐绵很清楚台北这边对黎靖炜的意义,因此,尽管已经做好见他家人的心理准备,但直到此刻双脚真正踏上台北的土地,大脑也仍旧出现瞬间的空白。 还有两步路到海关,黎靖炜拉过她扣在包链上的双手,牢牢握在宽厚的掌心里。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是专属于男人的宽厚和沉稳。 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黎靖炜看着女孩脸上忐忑不安的表情,安抚道:“没事,别紧张。我们就当作到台北来玩一下?吃了饭我们就回家。” 说话间,唐绵望向不远处停机坪上一排排飞机上那中华航空的大logo,逐渐放松下来,反握住他的手,缓缓开腔:“你这么说也对。这两年,我来台北比较频繁。香港过来实在太方便了,我常常当天来回的——演唱会之类的,偶尔有些眷村展览,我也爱来。” 黎靖炜嘴角噙起笑,很浅:“外婆知道你感兴趣,说是要跟你摆一摆。” “那我是求之不得~” 她的话音刚落,机场响起甜美的女声,是一则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 唐绵抬头环视了一圈,再轻轻开腔:“我每次来台北,落地或者离开,只要是在机场,我都会想起那句——flightcx450forhongkongisnowboarding.” 后半句,她模仿起标准广播腔,让黎靖炜哈哈笑出了声 “但现在看来,台北的机场其实是一个‘团聚’的好地方,对吗?”他说。 同那个秋冬交际之时,唐绵在夜雨中赶赴桃园机场的出租车上一样,黎靖炜总是能够精准get到自己关于某一首歌的“无聊”想法。 在这一方面,不会有两颗心,像他们这般和谐。 能侃侃而谈,也能彼此温暖。 唐绵点点头,弯起了嘴角:“对。” 仁爱路的寓所,按照黎靖炜大舅舅的话来说,是很多年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黎家非常重视这一次的聚会,重视到包括黎靖炜6个月大的表侄在内,基本上所有人都到齐了,所有的菜都是家里人自己做的,摆了两大桌,人多,太热闹,小朋友还全部去了客厅。 但也并没有给唐绵压力,都说只是一家人简单在一起吃个饭而已,没有过分热情,可仍旧是相当周全。 伦敦回来的小舅舅是主厨,其他人打下手。 黎婧灿负责摆碗筷和花式,忙前忙后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水。 她穿着比较生活化的衣服,化着淡妆,同那天到红棉道观礼差不多。 这两次见面与之前比起来,黎婧灿转变很大,但仍旧非常有风韵,很有自己的气质。 在唐绵刚进门的时候,两人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不亲热,但也没什么敌意。 唐绵不知道这份态度转换,有几分黎靖炜的作用,还是说又有几分其他因素在? 不想深究,她自然接受了对方的这份转化。 别人怎样对待她,她也以怎样的面貌待之。 打过一圈招呼后,黎靖炜体贴地拉过唐绵在沙发坐下,然后低声问她要喝什么。 周围有晚辈、长辈盯着,唐绵被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微红着脸说:“喝开水就好。” 黎靖炜替她倒好水,抬头问坐在小沙发上的:“姨妈呢?” “在杂物间帮你舅舅找东西。”舅妈朝厨房那头努了努嘴。 黎靖炜捏了捏唐绵的小手:“我过去一下。” “嗯。”唐绵仰头看他,弯了弯唇角。 虽然独自面对七大姑八大姨有些害怕,但唐绵也知道自己跟去厨房的行为不讨喜,所以果断留在了客厅里。 等唐绵起身一走,立刻有人坐到她身边。 是黎靖炜表姐的女儿,叫郭玲凌,只比唐绵小上叁岁。 唐绵不是小家子气的性格,在人际交往这块,应对起来是游刃有余,但现在面对那么多的亲戚朋友,她就是有些放不开,生怕自己不当的言行举止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郭玲凌看出她的拘谨,就随意拉些家常:“姐姐,你也是蓉城人吗?” 唐绵点了点头,说:“土生土长的。” “我两个祖祖也是从蓉城来的台湾。那,姐姐你之前来过台湾吗?你怎么和我小舅舅认识的啊——” 话音还没落下,唐绵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小玩偶就砸到女孩身上。 唐绵转头,就看到表姐端着炸好的酥肉,假装恼怒走过来:“没大没小的!什么姐姐?这是你小舅妈!别给我乱在那里叫!” 唐绵汗颜,因为黎靖炜辈分高,她也跟着被叫“老”了些。 玲凌假装揉了揉肩膀:“嗷,好的妈妈——你下次轻点,我很痛的欸。” “痛才长记性!去带弟弟妹妹洗手,快点!”表姐说完,神色一转,笑眯眯将酥肉递给唐绵:“奶奶刚教我爸炸的,趁热快尝尝。” 6点准时开餐,这餐饭吃了接近叁个小时,没有冷场过一分钟。 黎靖炜的两个表姐一个做媒体,一个做公关,都是活络气氛的高手,但这份“活络”,表现得并不刻意,包括他们每个人对唐绵的亲切与爱护,也是如此。 唐绵原先其实有点尴尬,尤其是在黎靖炜的小舅舅,也就是自己的第一个老板,边用围裙擦着手,边从厨房出来,打趣着让她尝尝今天的凉拌鸡正不正宗的时候。 伦敦的那些日子与画面,不可避免地会重踏进她的心房,可以说是历历在目。 快九十岁的外婆听说唐绵挺喜欢玉兰片炖鸡和砂锅鱼,托人从南部带了土鸡和鲜鲫鱼上来,带上老花眼镜、系上围裙准备了整整两天。今天一大早,又硬是要和保姆一起到市场去采购最新鲜的蔬菜。 而外公晓得唐绵对眷村文化感兴趣,在从新加坡赶回来的姨妈的陪同下专门去国宅拿回了些具有纪念意义的小图章。 “你们弄得这么隆重,别把唐绵吓到了,我们就回来吃个饭,一家人简单些。”黎靖炜点上一支香烟,再恭敬地递给外公。 “不行哈!回都回来了,必须住两天。”老辈子非要黎靖炜表态之后再接过,说的是标准的蓉城话。 唐绵想到刚才在客厅老人家拉住自己摆得那些闲龙门阵,瞬间红了眼眶。 不想“出丑”,她抿了口果汁,甜甜的味道从舌尖直抵心头,也缓解了情绪起伏。 两桌挨得近,主桌除了外公外婆,还有叁个舅舅一个姨妈,还有他们两个以及同辈的几个表哥表姐。 听着他们聊天,唐绵忽然就想起去年在宿舍看黎靖炜在南城某派出所被记者拦住时的回答,自己当时心里的小九九—— 他的国语带点口音,但比香港那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要说得好不少,是有原因的。 还有就是,黎靖炜的烟瘾大并不奇怪,因为黎家从上到下,男女老少几乎个个都是烟民。 男人吃饭,总是少不了烟酒,何况现在小孩子在客厅那边自己玩自己的,而饭桌上男人居多,说到高兴处时说话声也跟着放大,不时还会有人冒泡神剧出来,逗得大家哈哈笑,欢乐不断。 相较于聊得起劲的表哥表姐和载歌载舞、搞笑作怪的几个表侄,黎靖炜就显得安静许多。 他往后靠着椅子,手里挟着根烟,话题讲到他时,他会露出笑意或简单地答上一两句。 “绵绵——” 唐绵正要答应过来叫她的玲凌一起去打麻将,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转身,是坐在桌对面的姨妈。 这位跟季老青梅竹马的姨妈,早年间远嫁新加坡,丈夫前两年也走了,现在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 已经上了些年纪,不过保养得当,用风华绝代、雍容华贵这种词来形容她,绝对不为过。 唐绵从一进门就觉得她眼熟,但又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 她之前还害怕因为师母的关系,可能会觉得尴尬,结果完全没有。 “有些事很多年没提过,也没有再提的必要。但既然小炜愿意让我们大家认识,我们有缘分,变成真正的一家人,有些过往,不应该被永远埋在地下,不见天日。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一辈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很多话都不会说,那就只有我这个做大姐的、做姨妈的,我来讲——” 她看到唐绵因为自己的话,重新坐正,也一边说,一边放下了筷子。 唐绵的视线,从她因动作露出的名贵翡翠镯子,转移到她的脸上。 “小炜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小妹,她不在台北,她的身体状况,我想你们去温哥华也已经看到过了,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成了黎家的禁忌话题,没有人愿意去提——岁月若能重头,我不知道小妹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跟着只见过两面的男人就去了香港……出了事碰到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孩又装疯卖傻那么多年,最后假的都冥冥中都变成真的,小炜和灿儿都这么大了,但时间似乎治疗不了我们大家心中的伤痛——到了今天,不管是怪谁,到底是谁的错,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就是她没有办法再这样再来回奔波……况且,就算她赶回来,也已经不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而欢聚。想想是悲凉的,这样的好日子,她体会不了……” 唐绵望向说着说着哽咽的姨妈,不知该如何接话。 餐厅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安静氛围,与客厅那边小朋友的嬉笑打闹形成鲜明对比。 常年住在西雅图的二舅舅见大家全部沉默,连忙起身走过去半弯腰揽住姨妈的肩膀,说道:“姐,我回台北前才去看了小妹,她挺好的。小炜给她安排的房子,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海,又舒服又漂亮。今天这种日子不说这些,一大家人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一次不容易,道理我想小炜和绵绵都明白,绵绵是个好女孩,很多话我们不说,她心里清楚得很。人生就像是醇酒,有时浓烈,有时薄,过去的事尽管滴滴在心头,但确实不能够再改变……日子还要继续过,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小妹虽然表达不出来,但她都懂的,我想也能理解大家。” 小舅舅也附和:“人家《报告班长》里面说了:合理的要求是锻炼,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炼。老天爷赋予大家痛苦、快乐、悲伤、欢乐,都是一样的,都是大家必经的旅程,并没特别的苛待谁。至于对小炜、灿儿的那些要求,既有锻炼也有磨炼,所以合理与不合理,如今来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舅舅看了眼都沉默的大家,缓缓开腔:“以前有一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谁能为世间的是非,恩怨分分明明,谁能面对创伤以后,完美地作个决定,太多的悲剧,都是我们自己负自己,何必再说明,负心是我还是你……’,很多事,过了就让它过吧。” 姨妈没回应,拿纸巾擦了擦眼角,没看大家,低头继续道:“作为眷村第二代,七十六年年底跟着爸爸妈妈回大陆探亲,说实在话,除了对那种大人口中的人事物、课本当中描述的种种有感触之外,对那些从未见过的亲人我不明白父母为何哭成那样,直到第二年的夏初,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分,我们在香港把小妹找到的那一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炜和灿儿,那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血脉是断不了的,不管见没见过,那种亲人之间的久别重逢,原来就是这样的滋味——我们家五姊妹,就我和小妹两个女孩,虽然年龄差了些,但她从小最粘我、跟我感情最好。年轻时,我在清泉岗的美军俱乐部驻唱,那时候她才在读国中,胆子可大了,每个礼拜都下台中来看我,给我带你们外婆做的菜。我也带她到外面玩,她很活泼,很受欢迎,我的朋友都很喜欢她……如果不是后来我,我那么叛逆,她不会在读书时担忧钱的问题——这怪我……” 话到这里,姨妈平静了些,反倒是外婆那边和隔壁桌有了啜泣声。 “是不该在这种日子说这些,”姨妈吸吸鼻子,“但我想,如果今天小妹在,她的心,一定跟我一样,跟所有人一样,非常喜欢你,绵绵——我一辈子无儿无女,但我都把我弟弟妹妹的小孩都当作自己亲生小孩那样对待,我相当开心小炜能够遇到你这样的好女孩。我明白感情是双方的,我不会只要求你要如何对小炜好,那样不公平,我也不会说什么面子话‘小炜欺负你了,你回来告诉我,我来教训他’,都不会,经营一段感情,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也听你小舅舅说了,你们认识好些年了,既然双方在犹豫与彷徨过后都选择了对方,走到今天,肯定不算容易,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一定要更加珍惜这份缘分,互相体谅,互相包容,遇到问题,一起去面对……” 眼泪无声地划过唐绵的脸颊,她不自觉地抬手抹掉,不知何时,另一只手已经被黎靖炜不着痕迹地攥住,搭在他的腿上。 有些糙,但很温暖。 此时此刻,唐绵的心,找不出任何形容词来形容。 时光流逝,很多东西不敢再提起,但却无法逃避。 风依旧在,雨依旧在,思念与怀念依旧在…… 离饭厅不远的阳台的推拉门未关,窗帘被撩动,就像是那绵绵如丝的记忆,在微微清风中,荡过匆匆岁月。 第二天大家一起,包括外公外婆,几辆车浩浩荡荡前往位于忠孝东路四段的吴抄手。 那是黎家人最爱的餐厅,一家既正宗,又创新的四川老菜馆。 从民国四十年开到现在,黎家第一代、第二代、第叁代,没有人不爱。 唐绵这位地地道道的蓉城人,吃过之后,也连连称赞。 下午,黎靖炜和唐绵穿梭在台北的大街小巷,呼吸着不同于香港与蓉城的气息,她又买了好几张自己喜欢的碟片。 黎靖炜也挑了一张黑胶,是苏芮的《牵手》,他说自己很喜欢这首歌。 唐绵除了自己比较熟悉的,因为几位舅舅的原因,还选了姜育恒于1997年发表的——《两个永恒》。 他那款款深情的声音,如同陈年佳酿,柔中带劲,醇美绵长,加上重新编曲,让这张翻唱辑,有了属于自己的味道。 后来有一天,唐绵在家里反复听这张唱片,久到黎靖炜问她:“十首歌,哪一首听出感悟,要写本小说吗?”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对啊!当岁月路上又不能往回走,不能够让那些曾经的梦飘来飘去,总该给他们、给往事,一个停泊的口岸——毕竟我们的路,还漫长……” 黎靖炜明白她的意思,笑着说好。 离开台北前,唐绵约了candy,自己给她带了点儿香港的海产送过去。 自己这位台湾朋友看到和唐绵十指紧扣的黎靖炜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直说—— cc,这不是你画里面的人吗?omg,我的天,你……你,你这叫什么?阿芳知道了都要替你感动流泪!呜呜呜…… 回香港前,外婆和姨妈把唐绵拉到角落里,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红包,见唐绵要还,姨妈忙握着她的手道:“你清楚蓉城的习俗,必须收下——月底刘若英的演唱会门票,我托朋友拿到了,如果小炜没时间来,你给我打电话,我到机场接你。” 在道别的时候,外婆握着唐绵的手,用蓉城话再叁交代:“随时回台北,不过下次回来不准再给我们买那么多东西了哈。” “好。外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下次我还想吃你做的砂锅鱼。”说着,唐绵还主动张开手臂抱了抱老太太。 老太太不停地说“好”。 回到香港后,一个没有忙碌而有点儿悠闲的夜晚。 唐绵坐在九龙塘的书房里,用许久未用的钢笔,在台北成都路27巷9弄一家小店内新买的笔记本上写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台北黎家人,我总是会想到张大春在《聆听父亲》里所说的那句话: “这两代的中国人背负着一部大历史,在炮声和弹孔的缝隙间存活下来。若非骄傲地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勇敢,即是骄傲地告诉我们应该如何懦弱,前者教人如何伟大,后者则教人如何渺小。我们张家门儿属于后者。如果说有“大时代”这种东西弥天漫地覆压而来,我们张家门儿祖宗的德行便是把头垂得低一些、再低一些,有如躲过一片掠顶的乌云。”】 后记·留不住的故事 我打下这个标题的时候,其实心情还蛮复杂的,这是我一开始在写开场白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的题目。 此时此刻,我有一种解脱,也有一点儿不舍。 “解脱”这种情绪是复杂的,我形容不出来,也描述不出来,但总之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舍呢,我想,我和大多数朋友是一样的,这个故事陪伴了我太长的时间,我一直以为,它永远不会结束,会一直在我的生活中存在,占满我的空闲时间。每当我打开电脑,就会打开它,直到刚才,我在文档后面添加了【完成】两个字,我才知道—— 它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到今天,我终于可以跟大家坦白,也说点儿心里话。 你们知道吗?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冒过很多次放弃的念头,因为某些时分,我觉得有些画面,在自己脑海中就好,没必要把它呈现出来,让别人评判我当作宝贝的东西。 我记得我一再地告诉大家,不管有没有人看,我都会完成它。那是在给我,也是在给大家打强心剂。 说实话,在把花了很多时间跟精力才完成的文字放上平台之后,却没有被大家理解或者说我觉得并没有产生共鸣的时候,我更加有放弃的念头。但每当这个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个故事出现在平台上的初衷,并没有需要让大家喜欢或者说理解这一点,你不能随意拔高自己的期待。所以,我也渐渐释然了。没有理解,我自己看,没有共鸣,我自己找。当然,我也反复告诉自己,在初始,我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发现或者说喜欢这个故事,甚至在中途,我内心还有点儿抵触它被更多的人知晓,我只想自己默默写一下。这一点,我自己不能忘了。 不过,幸运的是,有知己。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能力去按时完成它,从来没有。 从一开始,我就很了解自己的个性,我是个纠结得不行的人,究竟是一年、两年,还是多久才能完成?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也就更加让我需要一个平台,来承载我的总是改变的某些想法,来承载这个中途随时会被我调整的故事,有正规的形式来督促我坚持,不要再度放弃,不要让一些画面永远只是存在于脑海中。 所以,谢谢po18这个平台,给我空间自由地放上这些文字,也让我们大家,在这里相聚—— 这个下午,我翻了过去这四千多条评论,因为有点儿多,跳着翻的,很是感慨。 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有些依然还在,有些可能因为我十分不规律的更新只能陪我小小一段路。但是不管怎样,我唯有感谢,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位留言了的你。其实每一句留言,我都有认真看,对我来讲,真真是坚持的动力。 当然,我更加感谢我自己。我曾经说过,我比任何人都爱这个故事,这是绝对的。 我,也做到了。 尽管花了很久的时间,但还算是给了这个故事,属于它的不错的结局。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绵绵》这个故事,开始于2015年立秋,停留在了2016年的八月上旬。在这将近五十万字里,黎靖炜和唐绵以及他们的故事,刚好走过一个春夏秋冬。 2015年的夏天,黄莺莺在台北小巨蛋举办的“留住你我的故事”演唱会,这位与台湾唱片工业同时起飞的天后,出生于1951年的台湾莺歌,长于客家眷村,走红于70年代,淡出于90年代末期,完美的与互联网时期擦肩而过。 比起tracy晚了一代的张清芳阿芳,是台湾本省人,同年年底,她在小巨蛋举办了“芳华盛宴”演唱会,同样,这位植根于台湾本土的“东方不败”,也不太被大陆观众熟悉。 在《绵绵》里面,唐绵幸运地和那几万观众一起,观看了这两场现在看来珍贵无比的演唱会。 这两场经典演唱会,也构成了她和黎靖炜的爱情故事当中的小小部分。 那个时间,在内场,同样有一个女孩,看着这一切,看着唐绵,看着她与千万人一起的笑与泪。 所以,《绵绵》当中的一些文字,属于唐绵,也属于唐绵背后的“那个女孩”。 我认识“那个女孩”的时间,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是2015年的秋天。 那段时间,她告诉了我,关于她的一些小故事。 那些话语,吸引了我,陪我度过了那段忙碌的时光,我时常回想,怎么会有这样动人的故事?也很想要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每天都很迫切。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2015年的12月27日。 那一天的凌晨,有一点点冷,我们甚至没有一个告别,她就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 那之后,我很想再联系到她,但我知道,不会再有可能。 不过,她的那些话,总是会在脑海中回荡,一直到今天,我的心中都有那个故事的位置,久久不能忘怀。 我想,她和她的那个他,应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美好结局。 这两天,我翻了一下自己的文档,发现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我第一次动笔《绵绵》,是在2016年的8月,我从香港回家的当天晚上,那个时候,它就已经在我心中好几个月了。那一年的国庆节,我恰好没有出去旅游,就天天坐在电脑面前,所以尽管不知道呈现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但我仍旧打了类似于随笔的初稿,差不多有叁四万字吧,没什么实质内容,但我知道因为那个讲故事的女孩,我自己非常想要完成它。 2017年的夏天,具体时间我也记得很清楚,那是我出国培训的前一天,我所在的城市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风雨微微,将我的窗帘撩动。我没理第二天的早班机,写到凌晨两叁点。我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床上的那个姿势,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的《绵绵》还不叫《绵绵》,叫《港都夜雨》,我取名字的时候,完全还不晓得有一首很好听的同名闽南语歌曲。当然,“唐绵”和“黎靖炜”也都还不叫这个名字,他们一个姓江,一个姓周,都很简单。如果记忆没有出差错,那一晚,是2020年前,我最后一次打开那个文档。 2018年、2019年,这两年我都特别忙,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国内,所以这个故事尽管偶尔会在我脑海中晃动,但在现实中,算是被我彻底搁置、暂时遗忘了。 2020年8月初,那段时间我终于有一丢丢得闲,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到了这个未完的故事。8月10号上午,我的激情突然就上来,完全没有过多考虑,在ipad的某软件上,编辑了两个字“绵绵”,截图再剪裁一下,就成了现在大家所看到的封面。下午再一顿操作,很快就注册上传了这个故事。所以,《绵绵》上“po18”真的是源于我的激情和那个当下的冲动,如果那天没有那一股情绪在,我大概永远不会把它上传到任何平台,大概率会再次的半途而废。 也正是由于这种冲动,就像有些朋友知道的那样,“绵绵”这个名字起得相当随意,打开ipad编辑的时候,灵光一现出来的,和陈奕迅的那首歌并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在这之前,我只听说过有这首歌,却从来没听过。 不过,在名字确定之后,数章呈现出来之后,我也逐渐发现,这个随意起的名字,在一定程度上注定了,这个故事是围绕唐绵、以唐绵的视角展开的。 所以,现在回望,故事当中的很多人物大概是“不完整”的。 当然,这里的不完整,是指相对于唐绵而言,我个人感觉,该交代的也交代得七七八八了。 我想写的,不止是爱情,还有我喜爱的那些元素,也差不多都写了,我还算比较满意。 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缺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日子一天天的过,有详有略,不可能每个人都被完整刻画,每一天都被完整记录—— 人生,或许本来就需要留白吧? 除了故事本身,大家可能也看出来了,当然,有很多朋友多半是随便看看,没有注意到—— 其实文章里面包含着很多我的音乐偏好,《绵绵》的呈现过程,伴随着太多的歌曲。 八九十年代的台湾歌曲、香港电影,深深地影响了我这一代人。 当中有一些歌,对于我来说,甚至已经和血液融合在了一起,或许现在看来,文中有它们,几乎是我的下意识。 其实,我说是写给我自己看,但自从我写出了之后,除了当天,自己便很少再回望。 现在随便想想,故事里面的歌曲,几乎涵盖了滚石、飞碟、上华、歌林、丰华、百代、宝丽金……上世纪台湾香港的一众唱片公司。 张清芳、齐秦、叶欢、林慧萍、彭羚、凤飞飞、张学友、周慧敏、张国荣、童安格、苏芮、蔡琴、潘越云、赵咏华、王芷蕾、黄莺莺、许茹芸……也纷纷出现。 从唐绵写在日记本扉页的那首《深遂与甜蜜》再到黎靖炜在尾页回应她的《谁令你心痴》,中间包含着很多我个人非常喜欢的歌曲。 太多的歌与歌手陪伴我们去看唐绵和黎靖炜,不知道你们喜爱哪一首歌?哪一位歌手呢? 至于,有几位朋友在问的新故事。 我这里想要先跟大家分享一个我周边的真实故事。 有一年年初,一位近九十岁的老人去世后,没有家人给他签字,也没有家人来领抚恤金。 老人单位对于这样的独居老人离开,很头痛,翻出他那已经泛黄的档案,才揭开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这位老人的父亲,是建国后西南某高校的第一任校长,国内某领域的顶级专家。1949年,与家族里的其他人去香港、台湾或者美国不一样,他和他的其中一个儿子,也就是这位老人,选择留在大陆。最初,他们过着平常的日子,不过在后来的那段特殊日子里,分隔两地,二人终其一生,没再见过面。 这位老人当时到了西南边地的某一个小县城娶妻生子,运动再次来袭时,他和妻子女儿被迫分开,直到他离开,几十年过去,双方因为种种原因,没再见过面。 他离开后,单位辗转多地,联系到他女儿的时候,那位已经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子在电话那头哭得像一个孩子,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她是有父亲的。 也不会想到,她跟着她那早已改嫁的母亲再次回到她的出生地,会是这样的场景,她的母亲瞒了她整整四十年。 后来这件事在小范围内传开了,有人回忆这位老人—— 他到当地几十年,从未向任何一个人说过他的身世,他总是孤身一人。岁数大了,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总是推脱,以往在做那些苦活时,总是不合群,显得有些笨拙。 不过,他会画画、会摄影、会弹钢琴……会做很多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符合的事;他会在农闲时的黄昏,穿着他那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衫,坐在单位的山头上,吹着口风琴眺望远方的满园茶色,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多地部门的帮忙,找不到他的女儿,单位的负责人员应该怎么做?几十年过去,是不是能够联系得上他远在台湾的兄弟姊妹?谁都不清楚。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人啊,在二十世纪的中国,不能够说常见,但是一定是有不少的。 我们这种出身在二十世纪末的人,是幸运的。 不仅赶上了华语乐坛的爆发期,也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接触到那段“奇妙”的历史。 所以,我脑海中一直有两个故事—— 一个是“眷村往事”。就像是我在《绵绵》中反复提到的那样,莫名的,我对这段过往很有感触。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值得被记录。每一天走得太快,历史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改变,如果这段往事被时代的洪流淹没,我觉得很可惜。 另一个是大陆的“单位往事”。我不知道各位朋友是哪一个年龄阶段的,我个人是经历过“单位集体时光”的,时不时,我会怀念那一段有单位食堂、单位学校、单位电影院、楼上楼下整个院子都是熟人的……的日子。 这两个故事里,有太多的内容,值得我们去书写,不止是爱情,还有其他很多的情感。例如,之前我跟一位朋友提过的类型,它也是在其中。 也或许,这两个故事是结合在一起的。 因为,中国人的故事,本身就是相通的。 回头望望,过往几十年,无论如何,我们,始终连着一根筋,流着相同的血,有着同样精彩的故事,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把我们分割开。 其实,我本来想把这样的故事穿插进《绵绵》的。甚至于在黎靖炜的姨妈和季老的这条线上,伏笔都埋好了。但后来想想,不管是精力还是篇幅控制,或者说文章重点的摆放,最终还是没有付诸于实际。 不过我想,他们确实应该拥有自己的完整的故事。 《绵绵》,会是他们的引子。 我不瞒大家,对于这种“高难度”的故事,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动笔,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动笔,更加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能力动笔。毕竟,《绵绵》已经让我清晰地认识到,也深深体会到,写文光是靠一腔热血,是很难的,大量的时间与精力都要投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真的枯燥,不容易。 所以,在这里简短的先说一说,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感兴趣的知己听,也许有朋友愿意,也可以为我们大家带来这样的故事。 不管见面形式怎么样,我都和大家一样,非常期待。 况且,说不定哪一天,这样的故事,在这个平台或许在其他平台,换了一个方式被呈现出来,如果有朋友恰恰看到了,也感兴趣,要记得跟我打招呼哦! 黄莺莺和张清芳都唱过《留不住的故事》,两个版本,各有千秋,我更加偏爱前者的编曲。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在年轻的迷惘中,我最后才看清楚,美丽和悲伤的故事,原来都留不住……” 无论是歌还是故事,都会播完,都会完结。 所以,无论我的话再多,拉拉杂杂的,《绵绵》这个故事,总是会和大家说再见。 但我心里也坚信:“每一个故事的结束,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所以,很希望与大家再次见面,无论何时,期待你还在屏幕的一端。 写到这里,我个人还是蛮感慨的。 如果六年前我告诉自己—— 黎靖炜和唐绵在这里拥有了个还算不错的结局,我一定不敢相信。 同时,我也不敢相信,因着绵绵和黎生的故事,我会和素不相识的你们,有这样的缘分。 《绵绵》开始更于2020年8月10日,中间经历了很多,小修、大修,停更,乃至于断更,大家都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给我鼓励。 不知道《绵绵》会在这个平台上停留多久,我也不知道过多久以后我会让它再次只属于我自己,但总之,谢谢大家,在过去近两年的时间里,陪我走过的这一段路。 不管未来如何,感谢我们的相遇。 希望我们平安健康快乐,到永远。 she在她们的最近的一张专辑里,有一首我很喜爱的歌,歌词有一句: 【希望明天的自己,像一道彩虹,还是刚淋过雨。】 我把这句话,送给明天的我们。 上上签 写于2022年春 悄悄上线一会儿~ 各位朋友好久没见啦! 最近你们过得好吗?生活怎么样呀?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已经逐步恢复了原有的状态,很规律,我也很喜欢,在表面上看来算是达到了我以前反复跟大家说过的,要把小说和生活划分开来,好好享受生活。我开始非常刻意地去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出现我的生活中占据我的大部分时间,我也逐渐习惯了打开电脑后,不再打开那个文档,尽管有些时候会望着它发呆。 直到昨天晚上,我梦到了黎靖炜—— 没有其他,只有黎靖炜一个人。 也许很早之前有位小伙伴留言让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分享了他的故事,也提到了黎靖炜系安全带的细节。其实这是我刻意安排的小细节,完全没想到会有小伙伴留意到。 看到那则留言的那种感觉,真是让我觉得很奇妙~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只是觉得满腔的情绪翻飞,很感动~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留言一直在我心中的原因吧,莫名其妙的,昨晚的梦里,全是黎靖炜年少时开货车的那些片段…… 天气炎热,破旧车载风扇呼啦呼啦的吹,他可能是裸着上身,汗不停地流,远远看见检查队,他爬到后车厢,手动拉过那好几米长却还尚未自动化的遮蓬。他尽管戴着劣质的麻布手套,却仍旧被车上的钢筋把手背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疼得钻心,为了赶时间,他却只是拿过帕子随便捂住,往目的地驶去,冷冰冰的盒饭被摆在一旁,根本来不及动。 画面跳转,摇摇晃晃中,那脏兮兮又烂垮垮的收音机滋啦滋啦的响着,我想,他可能会听张学友,可能会听谭咏麟,当然,也可能会用磁带放着那个年代的货车司机,最喜欢的邰正宵或者刘小慧。 梦里的片段不停地变化,我实在是不清楚他在听什么,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他的处境艰难,我很心疼。 很真实,很真实的一个梦,真实到我无法描述我今早起来时的心情。 这些片段,乃至于还有好些画面,其实曾经在我的脑海中反复出现过,也想要把它们放进文中,可很多原因导致最终没有形成,哪晓得,结束之后,又来扰乱我的情绪。 不过这个梦,也有可能是昨天偶然听到了林慧萍的《我是如此爱你》。 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避免听到和这本文有关的歌曲了,因为一听到我就会想起某些画面,而我说实话并不想想起。 但这一首歌,恰恰是《绵绵》第四大章的第一首歌。 《我是如此爱你》是姚谦作词,殷文琦91年的作品。比他的出圈作品《吻别》要早上两年,也应该比很多小伙伴大上几岁,也是我最喜欢的他的作品之一。 这首歌,我循环了几乎整整一天。 《绵绵》这个故事,确实是包含了我的一部分音乐偏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些音乐串起这个故事,它们每一首,都是《绵绵》的灵魂。 就连我2020年的再一次落笔,其实也是因为我那段时间总是反复听着琇琇的《厮守》,很感动而产生的冲动,所以《绵绵》出现的直接原因,也是因为音乐。 所以,如果没有这些音乐的话,根本就没有这个故事。 而且音乐,本身或许就是很多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吧?随时都有可能被它们“侵占”。所以,文中有它们,我觉得对我来说,很自然,也很正常。 每一次听到那些好音乐,我真的是感受到无比的幸运,世界上有这些音乐人给我们带来了如此之好之优秀之经典的作品,也能够让我遇见,更可以让我可以反复回味。 昨天的那些个时分,林慧萍缓缓唱着,她那独特的咬字和重音,让我心颤,她那温柔声音流出使我不时走神,很难集中精力做事。 那个当下唐绵的种种心理状态,以及我当时在屏幕前的状态,都会时不时出现在我面前。 原来,我实在是相当难把这个故事一下子从我脑海中抹去。 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伦敦、香港、东京、横滨、蓉城,画面一幕幕,好真实,都像是印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仔细看了大家的每一条留言,大家的爱意让我受宠若惊!我心里感觉,自己完全配不上你们如此的厚爱,我只不过是讲了一个普通的故事而已,甚至有点儿偏童话。 不过,有位朋友的有一句我真的觉得说到我的心坎里,也是对我的最高和最好的评价,《绵绵》里的很多文字,确实像是我用“肉”做的,不夸张,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为它放了多少心血,《绵绵》是我写的第一本,前面没有,后面我想也不会再有了,所以我根本就没勇气开始下一故事。 我也有看到有小伙伴“安慰”我说其实有看“眷村”有关的内容,我很感动,也感觉自己做的事稍微有一点点意义,谢谢你对我用心呈现的这些文字的用心。 至于又有小伙伴在问微博,我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其实最开始是想过完结之后在微博放文档的,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想想还是算了吧,觉得没什么必要~但现在其实此时此刻我有在认真考虑,但我很害怕,有了微博就不容易把自己的生活和这个小说区分开来,所以真的是很纠结…… 我自我分析,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蛮长情也很重感情的人。我只要对一个人、一件事投入了、认真了,确确实实很难在短时间内抽离。就像对《绵绵》,我实在是很难一下子跟它说再见。 所以,如果未来有机会,时间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能会在某个平台,比如说公众号之类的,跟大家分享一下《绵绵》背后的小故事以及我当时写的想法,或者说是我后面想要表达出来的一些小短篇,还有就是我喜欢的音乐之类的吧。因为有些音乐的背后,作词人、作曲人、编曲大师,都有很多故事值得分享。如果大家有兴趣,也可以一起交流~ 也有可能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再简单润色一下《绵绵》的某些细节,搬到那个平台上去。 因为这两天,我也有看到有些朋友在分享《绵绵》的文档,也有书评,不过遗憾的是,可能由于《绵绵》本身就调整过多次,所以我不晓得流传出去的文档,是哪一个版本,还是前后有矛盾,所以我看到的书评,概括这个故事的,可能都或多或少有一丢丢的误差哈,像是一些基本的东西,都不是很准确。 但我总是在想,这个故事的初衷是圆我自己的梦,所以现在完成了,尽管出现这样的局面,我也应该洒脱一点,直接下架全文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但再想想,我又有点儿舍不得…… 总的来说,还是在纠结中吧,当然可能纠结纠结,我也就可以脱离这个故事了也说不清楚。 所以,平台的事,我也完全没想好,也还没有鼓起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毕竟喜好那些确实是很私人的东西。可能性有多大我也不晓得,多久我也不晓得,只是有想法,按我的性格,大概率或许很难行动。 (那我前面那么多话,算是废话嘛?哈哈哈哈哈!就是简单的心情抒发啦!和大家分享我这段时间的心情,老朋友应该都知道,我是个十分纠结又善变的人哈哈哈哈哈) 好啦,这就是我今天的碎碎念啦!真是好久不见,话有点儿多了咯…… 祝大家现实生活一切都好,一切顺利~ 【尒説+影視:p○18.αrt「po18art」】 碎碎念再次上线 今天是4月26日,也是林忆莲的生日,先祝女神生日快乐。 为什么突然又想到了上po呢?因为今天下午我就忽然想到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位名叫“没啥了吧”的朋友,总是在每一章更新之后,分享她心目中的想法和bgm,有分享了十几首吧,像是林志美的《你的眼神》、彭佳慧的《因为我爱你》之类的,我都还挺喜欢的,毕竟,遇到这样有契合感的小伙伴,不是非常容易,我很珍惜有这样的“她”在屏幕另外一端,能够与对方以这样的方式交心,很奇妙。 记得她推荐的,其中有一首就是sandy的《走在大街上的女子》。这首歌让我印象深刻,场景应该是改版前唐绵反复纠结的那几章,我当时觉得不怎么样,后来想想,其实还蛮有画面感的。 大概是去年年中吧,我删文之前,这位小伙伴说不太好登陆po,有时间会再上来,记忆中,那应该是那位小伙伴的最后一次上线了?不知道在真实生活中,过得如何?你说过你要交论文,希望你有好成绩,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说到歌曲,这两天网络上有个节目有点儿热度,我还挺高兴的,也看了第一期,我都还蛮喜欢的,很有情怀,对我们这种乐迷。 《爱与痛的边缘》是我早期听的粤语之一,当时觉得天呐,这是什么让人惊艳的歌词,后来慢慢长大,发现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似乎更合我的胃口。这两首歌在一起,听了前者再后者,就像是才吃了一口棉花糖之后喝汽水,很清爽。同理,这也适合放在王菲的经典作品《暧昧》与tracy的《情雪》上。 《夕阳醉了》也是我最喜欢的粤语歌之一,我记得我爸有这张专辑,我小时候常听。这首歌作词是小美,作曲是童安格。对,没错,是我爱的童安格,也是在唐绵和黎靖炜的故事中反复出现的童安格。这首歌曲中那令人惊艳的萨克斯,是我印象中最优美的编曲。 《寂寞的男人》在文中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黎靖炜在东京碰到唐绵的那个初雪日,他在车上听到了这首歌,另外一次,是他在千禧年前后张学友的演唱会上听过这首歌。前后两次相隔十几年,这中间黎靖炜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听这首歌的心情呢?或许只有他知道了吧。在我的私心里,也是我最爱歌神的一首之一。 第一期张学友出现了叁次,还有一首是港乐代表《遥远的他》,这首歌和《千千阙歌》《真的爱你》《海阔天空》是我小时候在ktv最爱的歌曲。可能现在的小伙伴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卡拉ok是有歌曲本的,每首歌都有编号。破旧音响滋啦滋啦的响,我现在都还记得小小的我站在比我高的音响前对扯着嗓子跟老板报编号的画面,甚至我还记得那几首我常唱的歌的号码。 可能是受我爸爸的影响,张学友真的是我最爱的歌手之一了。我记得我说过“唐绵”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其实,这个名字来源于张学友那首《旧情绵绵》,当时听着听着就觉得很不错,而且用粤语说“绵绵”实在是容易让人心醉。至于姓唐,那是因为我觉得她会像糖果一样让黎靖炜的生活有甜的味道。 sally和阿lam两公婆带来的两首经典,自也不必多说,业务能力超强。看着白了头发的叶倩文,真是觉得时间和青春都走得太快,想当年她还是tracy的小小迷妹,翻唱了好几首国语转粤语。哦,不过转念一想,tracy也过七十了。时间啊! 话说回来,我很喜欢让人觉得在道离别也可以感受到温暖的《祝福》以及它的国语原曲姜育恒的《驿动的心》,两首在我心中,不分伯仲,都太经典了。文中最后一章大结局我选择的bgm也是两公婆的《选择》,我想很多婚礼,选择这一首吧?出自于飞碟的经典。 至于《倾城》,这是我私心里很爱的一首。歌词太美了,开头几句,是我心中香港的夜,会有的模样。说到这首歌,原主唱许美静也是我很爱的女歌手,她所在时期的上华,是上华的巅峰,也是我心中文艺的典范。 coco的《真的想见你》算是我听过她为数不多的粤语歌,在我心中也是她的代表作,多过于那首火遍全网的《过完冬季》,推荐她和歌神唱的《从头到尾》,很有意思。 《执迷不悔》我想看过老版本的朋友不会陌生,最开始第二大章我就用的这首歌,不过是王菲自己填词的国语版,我觉得似乎更符合唐绵的心态吧~袁惟仁的曲,很棒哈! 《沉默是金》这种经典,我没任何话说。哥哥自己作曲,许冠杰作词,有多经典,我无法用语言形容啦!国语的《明月夜》以及闽南语的《海海人生》都是经典作品,非常经典,只能用经典形容,值得细品。 哦,忘了阿fa的《无条件》。我听陈奕迅不多,这首歌应该排在我喜欢他的前叁。其实,整体来说新一代的港乐我听的都不多,最爱的无非就是那几位,千嬅,祖儿,吴雨霏,卫兰等等,陈奕迅很少,但这一首歌,一直在我的播放器里。只是,因为那句歌词——因世上的至爱,是不计较条件。 这首歌其实我最中意的版本是2016年的夏天,田馥甄在香港开ifplus那场演唱会时,现场演唱的那个版本。她唱到最后的动情哽咽,也让我流下眼泪,整首歌,氛围感十足。 总得来说,第一期看下来,很感动。 我从不认为港乐是小众,懂的人,爱的人,自然懂。 好啦,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我要去做刘畊宏女孩了~ 浅浅谈一谈刘女士 今天是母亲节,屏幕另外一端的你们,有多少人做了母亲呢?又是如何度过这一天呢?或者说,你们是怎样与自己的母亲庆祝这个美好的日子的呢?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想先说说《绵绵》里面出现的为数不多的母亲,“刘平”这个人物。 说句题外话先,《绵绵》里面,出场人物我感觉还好,不算是特别多,但是可能是因为有些用的英文名,让部分朋友读起来有点儿可能有点儿难。我记得好早之前有个朋友说过——人物关系过于复杂,把她头都绕晕了,看不懂看着累人,让她心情烦躁。看着这样的评论,我当时有点儿不高兴也有点儿伤心,让她烦躁让她累,不是我的目的更不是我的初衷。与此同时,我深深反思了这个问题,在新版中,也有做调整,也尽力了。 《绵绵》里面的每个字、每一章,不管是新版还是旧版,发出来之前,我自己就读过很多遍,有我的很多想法和感情在里面,我甚至觉得自己在某些部分,并没有表达到位。这五十万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了,但我不认为其中有一个人物,一个场景,或者说一句话,是多余的。 我大概明白,这么多人物里面,李谢安明和刘平是让人争议比较多的。 对于刘平,她和唐绵之间的关系,她和梁斌山之间的关系……在连载过程中,我看到过很多朋友的看法,有积极的,当然也有负面的。 其实,《绵绵》前后两个版本之间,最大的变化,我觉得莫过于刘平和唐绵母女俩的关系。在写第一个版本的时候,我主要是想把重点放在所谓的“商战”部分,着重突出后续唐绵、黎靖炜与李谢、刘平之间的矛盾还有争斗。我计划中要呈现所谓的“职场”博弈,我想象着那样的精彩。如果这样写,那《绵绵》就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了,当然这种线条规划,是我最初大纲的模样,这样写的想法,在我脑海里,几乎从来没变过,我坚定地要写这样有“力量”和“看点”甚至于有点儿“爽”的故事。 不过你们也知道,《绵绵》在我心中是很久了,始终落笔不多,所以写着写着,我才发现想法与实际之间是会有差别的,我并不愿意让一个母亲变成那个样子。 我不否认,现实社会当中肯定会有为利益至上的双亲,为了某些东西牺牲自己的小孩。但我不愿意相信他们是多数,也不愿意让这样的人做“唐绵”的母亲,所以我选择了改变,这也是推翻重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新版当中,我加入了很多唐绵与刘平的“温情时刻”。比如说,丁丁妹儿的出现,以及母女俩人的一些活动,或者说从旁人口中的一些描述。 刘平这个人吧,是复杂的。就像“啦啦啦”和“又柚的店”说唐绵的那样,确实,《绵绵》里面的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脸谱的,他们就是普通而又平凡的人,有缺点也有优点。 这一点,刘平更是如此,她努力上进,不断进取,做事有能力更加有野心,也有爱的女儿。其中,爱女儿是天性,不能够算在性格里面。 她家境普通,靠着奋斗与努力一步步走到一个大都市所谓的“上层圈子”,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他们那一代女性来讲,更加艰难。那么,她又甘心一辈子做一个“打工皇后”,为那些人“服务”吗?我想,她心里肯定是不服气也是不愿意的。而且很多时候,她不得不逼自己不断前进,兄弟姊妹一大家人,她是顶梁柱。 一方面,她是外人眼中的“女强人”,事业上她有冲劲也高要求,那是苦过的人,才有的状态,所以她不可能永远满意自己止步于“千年老二”。所以尽管有了一定的成就,她还是要跳槽,还是要每周奔波再进入学校充实自己,才会告诉唐绵,做女人自己要有底气。同样,她把这种标准给了唐绵,也遗传了一部分好胜因子给自己的女儿; 另外一方面,生活中的她是复杂的,她心胸开阔大气,与前任丈夫之间的关系处理得不错,和亲戚朋友也还行,但恰恰应该是最亲的女儿,却始终处不好。但也是正常的,正是由于她那样强的事业心,让刘平在生活中一而再再而叁的忽视唐绵,总以为自己给唐绵的,就是最适合唐绵也是唐绵最需要的,而不管女儿愿不愿意。两人缺少沟通,甚至于缺少基本的沟通,也导致很多问题的逐渐暴露。不止是唐绵母女,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多问题,是缺少沟通而造成,所以与爱的人之间,一定要多多沟通呀~ 人很难完美,一个母亲更加如此。我想,世界上有很多人确实很难达到唐绵那样的“随心所欲”,所以她童年、青春期所缺少的部分,刘平以另外一种方式还给了她。也如同刘平对黎靖炜说的那样,如果她没有经济能力送唐绵出国,那么这个故事,根本就不会开始,自然也不会存在。甚至于换一个极端的角度来说,如果没有刘平的“忽视”,唐绵这样性格的人,根本不会外出找一份工做,毕竟她很多时候,对“金钱”根本没概念。 其实,刘平这样的人,是很多事业成功的父亲的缩影,不能够因为她是个母亲,就觉得她有多么的特别。总的来说,就如同唐绵自己说的那样,刘平还算不错的母亲。 今年的母亲节,有一点点特别,是一代歌后邓丽君离开人间的第二十七年。 印象中,刘平那一代中国大陆人,最爱的歌手无非就是邓丽君。 尽管刘平不是个浪漫或者有娱乐细胞的人,她甚至看不惯自己的女儿一天把大把时间浪费在所谓的碟片上面,但我猜想,她一定在在八九十年代听过邓丽君,并且还喜欢这个说着一口纯正国语的河北籍台湾歌手。 那时,刘平还年轻,是个带着朝气的女孩。 也许就在某一天的某个时分,午夜的收音机里传来一首邓丽君的《微风细雨》。 细雨慢慢散落大地,带来了蓉城的阵阵桂花香,让正在埋头背英文单词的刘平感到一种久违的舒心…… 多年后,唐绵和黎靖炜手拖手漫步清迈的街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细雨。 刘平牵着edgar走在后面,街边的音像店轻轻传来多年前的一首歌,女歌手的声音甜而不腻,刘平看着孙儿在一旁仰头看自己的稚嫩天真的小脸儿,不经就有些明白了自己的女儿,突然也就感觉到—— 有一些老歌,或许唯有故人唱起来,才有味道,才足够动听。 黎生,生日快乐! 黎生,生日快乐! 你不是那么注重过生日的人,若不是朋友起哄,在你的观念里,生日只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 传统和环境使然,或许你心里会更在意农历日子几分,但因为几年前小生命的到来,我猜这几年你应该会改过阳历,重视这个日子多些。 黎生,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早晨将电脑打开,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前段时间,我写过一个关于你和唐绵在蓉城初初相遇的小故事,本想分享出来给大家,但登陆po需要缘分,当时想着如果有机会在今天将它分享出来也是有意义的。但日子一过,冷静下来想想,还是算了,那个故事没必要呈现出来了。 其实上个月,我也有计划做关于《绵绵》的歌单,想整理一个给大家,或许大家能够更能get到我,也能够理解唐绵和你在某些时分的某些心情和感受。但我实在不愿意重头再读一遍文,我很害怕自己再次陷入那种情感里面无法自拔。而且,后来我也觉得,有心人和有缘人自会发现,不需要我去画蛇添足。 你知道吗?“蓉城”今天上午下了一场暴雨。我很喜欢有一位叫“琴子”的朋友的留言,她说:《绵绵》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雨前闷热的空气,很潮湿。我觉得没有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不是一个喜欢雨的人,我也不喜欢下雨,甚至于说讨厌因为下雨而溅起的污水,这样给生活带来很多不便。但因为你们,黎生你和绵绵的故事,让我对雨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总是和“雨”有关吧,那种青春时期雨下的悸动感,我很难忘记。阿芳的《大雨的夜里》我很喜欢,我也觉得,或许在雨里,美丽的梦,永远都不会醒,故事也能够继续下去…… 记得最近的一次去香港,也是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不过香港的基建做的真是不错,楼通楼,人行天桥遍布整个城市,很少会被淋湿,办事也还算方便。我住在坚尼地城,附近都是居民区,一条街的铺面连着几家都是卖海产的,我背着包走过,地面湿腻腻的,那种味道很奇怪,我既喜欢又不喜欢——我现在都还记得,我每次路过那几家店的时候,我都在听郑秀文的《理想对象》,那段时间我莫名喜欢这首当时我很久未听的歌。 这两年疫情原因,各行各业都艰难,大家原有的生活模式也被打乱,国内游变得困难,出境游也几乎变成一种奢望,甚至看不到何时能成。但我往往一听到这首歌,我就会想起,那一股味道与香港的那几个雨天,很是奇妙。 话又说远了,黎生。我只是想把心里话,跟你说一说,不过,我真是一个话多,又会联想的人……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除了跟亲近的人,我不算是话多的人。可能私心里,我真的把这里、把你和唐绵,当作了我的小小树洞,尽情倾诉。 这些年过去,我想你不会再在某一个午夜听《寂寞的男人》了吧?因为有唐绵在,你的真情以及种种不易,会有人懂得,你的复杂情绪,会有人接住。 我在这里悄悄说一句俗气的话——你真是满足了我对男人的全部幻想。但我不嫉妒唐绵,因为你们俩的相衬,是命运般的相衬。 这本书的书名虽然叫《绵绵》,全文也是以唐绵的角度展开,但你始终是我最爱也最想写的人物。我总觉得唐绵视角里的你,带有滤镜,是不完整的。完整的你,究竟如何?只有你自己知道,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人的形象,何来完整?何以完整? 不过,我想每一个读故事的人,心中都有一个关于你的感受。但你始终是你,是复杂多面的,我难以用几句话来形容我的情绪,不过我的心中,你已足够好。 黎生,千言万语,万语千言,说不出我对你的感情,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平安,健康,幸福! 生辰快乐,黎生。 【告别信】 各位朋友,不知道你们在哪个城市,也不知道你那里天气如何?请先容许我,先跟你们道一声晚安。 当然,或许你们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那让我向你们道一声早安! 《绵绵》开始更于疫情期间,那段时间我刚回国,每天闲得不行,于是这样的我,终于着手开始创造我自己的一个梦。 现在一天天过去,梦醒了,就该回归现实。 我记得我在后记里面说过,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何时会再次属于我自己?那时的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心中有很多想法,千头万绪。 这几天,同身边几位好友交流过后,我终于把它理清楚了,而《绵绵》这个故事,也终于到了要跟大家说再见的时候。 记得评论区有位朋友曾经评论过:《绵绵》就这样躺在收藏夹里悄悄完结了~ 你说的这句话我好喜欢o(* ̄▽ ̄*)ブ,我觉得是很可爱的描述。 这一次,我可能也要这样做啦! 其实,我很早很早就想和大家说再见了,这些话我已经断断续续写过几次,但我又相当舍不得。 我一直拖着,就是在等,看能不能够等几个面熟的朋友再次上线。 记得“没啥了吧”曾说过,完结过后,她自己会有一份她看文的歌单跟我分享。说实话,对此,我相当期待过,但我也相当明白,不能够把期待寄托在别人身上。 找所谓的共鸣,并不是这样找的。 我每一次写《绵绵》的时候,如果在家里,我一定会放一张专辑,随便放一张,谁的都好;如果是在办公室,那我的音乐app永远也是开着的,《绵绵》里面的歌,伴随我敲打键盘的全部过程。 我常常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腰酸背痛,脑海中时时回荡着这些画面,头脑昏昏,分不清梦想和现实。这些都是常有的状态,其中的痛苦,我无法用语言描述。 到今天,我只能说是,这个过程是枯燥的,完完全全是我对《绵绵》的爱,支持我完成了她。 记得第一次删文改文的时候,那段时间我本来就很忙,我常常是在单位附近的星巴克打开电脑就开始敲,等旁人的同时,在那儿完成了很大一部分的内容。 甚至到现在,我每次路过那个街角,我都会想到那个画面—— 那是一个冬天,我脱掉羽绒服,看着落地窗外蓉城阴霾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只是单纯地想着,这空气多久会变好呢? 愿望没有落空,今年的蓉城,我觉得终于算是有了一个完整的春天,是让人觉得舒服的季节,我觉得很好很好。 走在大街上,深吸一口气,我好满足。 今天是2022年5月29日,礼拜天,也是五月的倒数第叁天。 我早晨和许久未见的朋友相约去游了一次泳,这是我最近相当喜欢的运动,在水里,我觉得自己像一条鱼,很自由;下午午觉起来,我约另外一个朋友逛街,一人买了一条纯色的连衣裙,同款不同色。这个年头能找到不是碎花的,已是不容易,我们都很开心。 这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周末,也是我最爱的闲暇时光。 但我知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在一些城市,有好些朋友,这样普通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我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在上海工作,当她跟我讲述她的近况与心理状态时,我既担心又心疼。 她是支持我创作这本文的几个好朋友之一,尽管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写什么。 头段时间,她从上海回来了,在一番纠结下,舍弃了她在上海那光鲜亮丽、收入颇高的工作。 让我们周边无数的人,摸不清头脑,包括她的父母。 但我懂她。 她在隔离期间,我们几乎日日联系,也是她让我明白,珍惜当下的时光是多么的重要。 是她用她自己的经历,让我明白,要把自己该有的精力,投入到阳光中去,充实自己,变得更好。 也更加坚定了我,要和这个故事说再见了。 创造生活,珍惜生活,享受生活。 才是我们该有的状态。 这几天,蓉城天气都很好,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雨绵绵—— 我想,我们这个世界,就像是这蓝蓝的天,一定会渐渐变好,我始终相信希望。 我曾经问过大家最喜欢《绵绵》里的哪一首歌?我自己也说过,太多了,每首都爱,我回答不出来。 不过此时此刻,我想“陪你一段路,也让自己想清楚……我们终究还是回到,各自世界里……”既说出了唐绵在那个当下的心声,也道出了我想对你们说的话。 《绵绵》本来就是一个很私人的故事,选择在po18的原因,我反反复复也说过很多遍,也说得很清楚:是我写给我自己的一个故事,送给曾经的那个她,也圆了我曾经的梦想。 过去一个月有余,拉拉杂杂,我跟大家碎碎念了很多,你们一直都知道,我是话多的人。我一定还没说完全,不过我觉得,也足够了。 6月拉开了唐绵和黎靖炜新生活的序幕,我想,也在这个时间点,让我们走回我们各自的世界吧。 现在的这一章,刚好是第100章,我有一点小小的故意成分在,也是我在《绵绵》里,最后一次用我的私心,因为我觉得,“100”这个数字很好,很圆满。 就像他们,和我们。 新的一个礼拜就在一个小时过后来到,新的一个月,也马上走进我们的生活。 那个时分,我想让《绵绵》,再次属于我自己。 各位,相逢一场,如果有缘,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