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穿)战国组曲》 坑爹的奴隶社会 我常常和朋友抱怨,生活平淡无聊,未来一眼可望,那时候我左手拿着冰可乐,右手拿着平板,空调的冷风吹走夏日的炎热,综艺节目里的笑声吵吵嚷嚷的。然后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上天满足了我的愿望,战国末年,大争之世,真是一点都不无聊呢。 我一边自嘲地想着,一边扒拉了一口手中的麦饭。这玩意比糠还难吃,虽然我也没有吃过糠。这种粗粝的质感,又难嚼,又无味,除了饱肚以外一无是处。哦,对了,量还少,最多只能保证不饿死。 “阿姊!阿姊!我饿了!” 边上的小萝卜头只有三四岁,这几天我听到她说的频率最高的话就是“我饿了”。此时她正揪着我看不清楚底色的破烂衣衫,眼里很是执拗。 我很想打她,但我忍住了,这几天食不果腹的,还是省点力气吧。但是她在我耳边一直聒噪地喊着。 “我饿了!我饿了!” 我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你已经吃很多了,我已经分了一半给你了。” 这个便宜妹妹也不知道跟我这具身体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一醒来就在边上阿姊阿姊得叫个不停。就算这麦饭再难吃,我也得自己吃一些,不然很快就会饿死。这具身体大概只有五六岁,瘦得可以清晰地摸到肋骨。总是让我想起电视里,书本上看到的非洲难民。 境况可能还不如非洲难民吧,至少那还是个现代世界,总有办法回去。看着木笼之外来回的人群,那质朴的麻衣,那尘土飞扬的土路,我就脑仁疼。 “哞——”边上的牛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叫声,然后我眼睁睁看着它拉了一坨新鲜的牛粪,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怎么闻得到那窒息的气味了。 常言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大约就是如此吧。 何况这畜生标价比我贵多了。与牲畜牛羊一同售卖,真是令人不爽啊。更不爽的是,它们都比我贵。 唉,万恶的奴隶社会,好想背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 其实我也是昨天在木笼里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路过的行人在讲什么蔺相病逝,廉将军前往吊唁,王上恸哭等等,一会儿又聊到长平之战,秦军如何残暴,恨不能生啖其肉。 长平之战,赫赫有名的杀神白起,就是在长平之战中坑杀了三四十万赵军战俘。说起来蔺相、廉将军这个组合也很耳熟啊。课本里好像有一篇叫“将相和”或者“负荆请罪”的,提到廉颇和蔺相如之间的爱恨情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人。说起来廉颇和蔺相如是哪国人?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 首先采用排除法,肯定不是秦国,蔺相如拿着和氏璧怼过秦国。和氏璧,完璧归赵?赵国!蔺相如是赵国的! 再加上路人谈及长平之战的愤恨,我很有可能是在赵国。但是知道这个信息也并没有什么用,这改变不了我现在被关在木笼里被标价售卖的身份,也不能让我回到两千多年后的家里。 春秋战国,大争之世,可与一个小奴隶有什么关系呢? “将军,这边都是上好的,您是要力士还是女侍?”尖嘴猴腮的商贩谄媚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胡髯飘飘,身材魁梧,身上穿着光鲜的锦衣,与灰扑扑的环境及其不协调。 “政儿,你想要怎样的?还是寻个出身好些,识字的,伶俐的。”那将军没有搭理商贩,只是侧头问身边的人。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后面还跟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因为个头小,被他挡住了。这男孩长得很清秀,虽然身量矮,但身姿挺拔,颇有几分气势。他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与我对视了一眼,眼神凌厉,与年龄严重不符。不过就算再凌厉,那也不过是个孩子,我挑衅地向他挑了挑眉。 他并没有理会我杠精一般的行为,收回眼神道,“全凭舅父做主。” “识字的,正好有!您看这边,都是罪奴,出身不错,都识得几个字的!”商贩极力推荐另一个木笼里的奴隶。 我就说为什么那个笼子里的人伙食都好些,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这个商贩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几天下来也没成几单,所以大约是逮着个大户就使劲推荐。 那将军一时有些犹豫,便又问道,“政儿,你喜欢哪个?” 这样选择困难症的人也能做将军?大约是个不知名的三流将军吧。 “年纪小,好教习。”那男孩伸手指向了我…身边的便宜妹妹。 那将军看着我身边的萝卜头,皱了皱眉,“这样年幼,恐怕…罢了,既然你喜欢,就买她吧。” 商贩有些失望,我这个便宜妹妹是这里边最小的,也是最不值钱的,他平时经常连食物都不给她准备。他打开木笼门,过来拉女孩,一边推荐道,“将军不再多看几个?” “阿姊!阿姊!我要阿姊!”我这便宜妹妹叫得撕心裂肺,紧紧拽着我的衣衫,力气大得那商贩一下子没有拉动她。 那商贩见此连忙使劲将人拽了出去。 “阿姊———!” 我的脑袋被这高音刺得嗡嗡响。 女孩剧烈地挣扎起来,“我要阿姊!阿姊!” “老实点!”商贩喝道,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女孩的哭叫声中。 他的脸色瞬间黑得如同锅底,反手抄起一旁赶牛的鞭子。 “啪——!” 伴随着女孩的尖叫,鞭子在她身上划了一道血痕。 就算这女孩跟我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这种当面虐待孩童的场面还是太过刺激了。何况她还不停地叫着姐姐。 “住手!”我忍不住开口制止。 然而场面太过热闹,并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我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过去抓他的鞭子。 那鞭子抽得我忍不住嗷了一声,我这辈子,哦不,我上辈子也没被人拿鞭子抽过! 商贩一把将我推开,我一头磕到木笼上,痛得龇牙咧嘴,还带着点低血糖的头晕症状。 这便宜妹妹果然是个讨债的,呆在这木笼里还不如跟着这个劳什子将军走呢,好歹不必饿死在这里。现在她这么一闹,搞得我俩都伤痕累累,说不定还得交代在这儿。 “住手!”中气十足的喝止声如平地惊雷。 住手就是要这样喊才带劲,我刚才喊得都什么玩意儿。 那将军面色不虞,“够了。” 商贩有些慌张,“将军,要不您再另外挑几个?这个不听话,怕照顾不好小郎君。” 将军叹了口气,“罢了,两个都买了吧,姊妹之情,令人不忍啊。政儿以为呢?” “舅父仁义。” 红豆小米粥 于是我和小萝卜头两个就这样跟着他们回了家。 一回府,将军就被叫走了,只留下三个小娃面面相觑。男孩沉默地走在前面,我拉着兴奋地上蹿下跳的女孩跟着他走。 “阿姊!好看!”女孩指着廊柱上的雕花。 我敷衍地点点头,这将军府建得还成,不过比起后世著名的园林宫殿差远了。带小孩好累啊。 男孩住的地方在将军府的深处,走得人腿酸,才终于走到了一个院子里。他径自往一个屋子里走,我也拖着女孩跟上。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我时时关注着他的动作,反应极快地跟着停下,女孩左顾右盼一时刹车不及,一头撞了上去,拉都拉不住。 “哎呀!” 他回过身,皱着眉头看女孩揉额头,然后又看看我。 “嗯……小郎君,不知我们该住在哪里?”原本以为那将军还挺疼他的,但这院子里一个鬼影都没有,也不知是这男孩孤僻还是不受重视。 无论怎么说我也是这儿唯一的成年人,主持大局的责任油然而生。 男孩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屋子。 那边和这边是一个对称的设计,屋子看起来还不错。这家人对买来的奴隶这么友好的吗? “后面。”男孩转身进屋了。 我连忙拉住要跟着进去的女孩,那门果然砰地一下关上了。 “阿姊,我饿了!” 我无视了她期盼的眼神,拖着她往那屋子后面走去。那后面是一排隐蔽低矮的屋子,从院门口是看不到的。这才像下人住的房间嘛,设定很合理。 我正在犹豫着住哪一间的时候,虽然这里的小屋看起来一模一样,一个屋子里钻出来一个老妇。衣着还算整齐,只是身形有些佝偻,用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们几眼。 我笑着上前道,“大娘,我和妹妹是将军刚刚买回来的,是服侍小郎君的。” 老妇嗤笑了一声,“你们就住这一间吧,以后没事不要出院子,平惹人嫌恶。” 这老太婆浑身散发着恶意的气息啊,不过人在屋檐下,暂时忍一忍,不跟她杠。 “谢谢大娘提醒。” “阿姊,我饿了!” 我这个复读机一样的妹妹重复道。我再次无视她的请求,拉着她进了屋。 “小杂种!呸!”身后传来那老妇的声音。 这恶意大得有点过分了吧!我忍住冲出去跟她大战三百回合的冲动。俗话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自我反省了一下,并没有任何惹到她的地方。难道她暗恋那个小郎君所以吃醋了?不行不行,这年龄差大得都犯法了。想到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场景,简直令人窒息。 “阿姊,我饿了!” 我扶额叹气,“好吧,我们先去找吃的,再来打扫房间。” 这房间似乎久无人住,脏得无处落脚,不吃点东西我都没力气打扫。 伙房距离下人房很近,我出门随便转了转就找到了。也是,烟熏火燎的,总不能放在主人家屋子边上。 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并不是炒菜的那种浓郁的香味,而是淡淡的米香。 我和女孩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咳——呸!” 什、什么声音?我一进门就看到佝偻着身体的老妇正在朝一个陶盆里吐口水。场面过于恶心,我上来的食欲都暂时被压了下去。 老妇也看到了我们,她不为所动地继续往里吐了几口口水,然后咣一下放下了陶盆。 “你送过去。” “我?送、送哪?”该不是要我给她倒痰盂吧,她敢说出来我当场打爆她的头。 老妇拎着陶盆走过来扔到了我怀里,“夕食,你给他送过去。”说完自顾转身走了。 我被她的话震得一时忘了恶心,她指的是那个男孩吧?我低头看了看陶盆,里面放着几张饼,那淡淡的米香就是来自这里。不过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吃这玩意儿了。 本来以为是妖娆老妇爱上我的忘年恋剧情,结果竟然是刁奴欺主,太普通了。 这么恶心的东西我才不会去送给那个小郎君,这要事情败露,还不都是我背锅?我随手把陶盆放在了一边。 “阿姊,我饿了!”复读机妹妹盯着那陶盆好像快流口水的样子。 这个缺心眼的愚蠢妹妹真是令人头大,我把陶盆放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 我在伙房里翻了翻,找到了一些小米和红豆,作为一个将军府的厨房,着实有点穷了,连块肉都没有,好想吃肉啊。 我在灶上生了火,叫妹妹看着火,然后动手做红豆小米粥。虽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怀疑,但现在再不自己动手,就得饿死了。 好在我们在伙房里折腾的时候,那老妇并没有出现,一片手忙脚乱之下,我终于把粥熬好了,伙房里并没有糖,我只能往里面加了盐。红豆小米粥是咸的!甜党噩梦。 妹妹捧着她那一碗小米粥不顾烫嘴喝得极快。我也是饿得狠了,这咸米粥再难喝,此时也如同美味佳肴。毕竟我吃了好几天的麦饭啊!那麦子连壳都没去干净! 我们两个不顾形象地一连吃了好几碗,当妹妹要第四碗的时候,我拒绝了她。这小姑娘再吃下去胃得爆炸。 我盛了满满一大碗,决定给那小郎君送过去。好歹这是将军府的地盘,吃的是人家的米,还是得照顾一下主人家的孩子。 男孩的屋门紧闭,我敲了敲门,“小郎君?我来送夕食。” “进。”里面传来他的声音。音色稚嫩,但语气沉稳。 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坐在塌边看书,拿着一卷竹简专心致志的。爱看书的小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学渣羞愧地低下了头。 “夕食做好了,可以用了。” 他眼皮也不抬,“嗯。” 打扰别人看书似乎不太好,于是我默默地放下碗离开了。 吃饱喝足,我将住所稍微打扫了一下,天就慢慢地黑了。妹妹在边上一觉睡醒,迷迷朦朦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坐到她边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 我眉头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我呢?” “大丫。” 嗯……我还是用自己本来的名字吧。 古代人没什么夜生活,小丫一觉睡醒后眼瞅着又开始犯困。我摇摇头,决定先去男孩那收了餐具,再回来睡觉。明天还得问问那老妇有没有被褥,现在天气不算冷倒还好,天气冷起来没被子可得冻死人。 屋子里亮着一点微弱的灯火,男孩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年轻就是好,看这么久颈椎也不会酸。 赵政 小米粥一口未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小郎君怎么不用夕食?” 这次他没回答我。 古代小孩吃饭也得靠哄吗?不会吧,小丫吃饭可积极了。可能是贵族小孩的毛病?可他看起来都七八岁了,也该过了那一阵了呀。 可能是懒得站起来?小孩子嘛,沉浸某件事的时候不愿意吃饭也是很正常的。于是我将碗端了过去,放到他边上。 “小郎君,天色晚了,先用夕食吧?吃完也可以看的嘛。” 他终于放下竹简,看了一眼小米粥。 我偷偷瞄了一下他的竹简,上面刻着字,但我认不出几个,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人,成了文盲可还行。 “你识字?”男孩观察很敏锐,发现了我的偷看。 我尴尬地摇摇头,扎心了老弟。 他没有接我递过去的勺子,只是看着我道,“你先吃。” 哈?我有点蒙圈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眼神,我才有点恍然大悟,莫非是怀疑食物有问题?有点夸张了吧小老弟,这也不是拍电视,我还能下毒吗? 不过…想到那个老妇往食物里吐口水的场景,嗯……谨慎一点也没什么坏处。 我很爽快地吃了一勺,“这样可以了吧?有点凉了,要不要我去再热一下?” “不用。”他伸手接过碗,“你叫什么名字?” 大丫……不行,这个名字太羞耻了。 “我叫陆双双。”我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小郎君呢?我还不知道您的名讳呢。” 他没有用勺子,因为唯一的勺子我已经用过了,所以他只是像喝水一样喝了一些粥。 “政,这是我的名字。”他一边说,一边指着竹简上的一个字。 我看了一眼那个字,其实不怎么看得懂,但由于伟大汉字的传承性,字形看着有点熟悉。 看起来这位小郎君确认食物没问题后心情好了一些,于是我趁热打铁问道,“小郎君,买下我和妹妹的将军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兴,赵兴。” “他是你的舅父吗?” 政点点头,“他是我母亲的嫡兄。” “哦……那你母亲呢?她不与你住在一起吗?” 他摇头,拿起了一边的竹简,一副赶客的姿态。 好像问得有点多了,但是也没办法,春秋战国史在历史课本上只占三页,即便我是个文科生,知道得也很少。我只知道公元前221年秦国统一了六国,至于是怎么统一的,按照什么顺序统一的,我是完全一头雾水。 “小郎君,今年是哪一年啊?”这个问题有点蠢,但我那妹妹一问三不知,除了他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了。 他并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赵王丹十四年。” 这是什么纪年法?赵王丹十四年是哪一年?赵王丹又是谁?我只知道燕太子丹。他跟燕太子丹有关系吗?为什么名字会一样啊。还是说丹这个名字在战国像汤姆一样常见? 我端着碗,满脑子问号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赵兴…这个名字闻所未闻。果然是一个不出名的将军吗。 我和小丫在这院子里住了几天,除了那个一直在偷懒,偶尔诅咒谩骂自己小主人的老妇,还有政,就再没见到别的人。而我唯一的收获,是从老妇那里偷学了做粟米窝窝的办法。但那粟米窝窝味道很一般,还不如小米粥。好在小丫和小政都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 老妇对小政怀着满满恶意,自从我来了之后便将所有事情都扔给我了,自己不是睡大觉,就是出去玩。要知道我的身体才五六岁啊!简直是虐待儿童。 此时我正坐在政边上等他吃完饭收碗筷,顺便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他。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他一般是不说话的,直到吃完,擦了嘴,他才开口道,“你想问什么?” “现在世上有几个国?” “赵、秦、魏、韩、楚、燕、齐七国,还有一些小国。”他回答完,看了我一眼,“你的姓是陆?” 我点点头。战国七雄一个都没少啊,看来吞并还没开始。嗯……吞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来着? “你有姓,并不是庶民吧。” 我祖上三代贫农,地地道道的庶民。我笑了笑,“我是赵将军买进来的奴隶。”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以前,或者你祖上来自哪里?” “我不知道,大约是南方吧。” 他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没找到从南方来的有名的陆姓,于是又问道,“近日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想多知道一些信息,看看能不能凭我有限的历史知识活得好点啊!我呵呵傻笑了两声,“好奇。” 我看着他又捧起竹简,垂目看书,长长的睫毛在眼脸下投下一片小阴影。古代的孩子真是早熟。若是我小时候,一个人在这偏僻的院子里住着,爹不亲娘不爱的,唯一的仆人还欺主,是不会像他这样安之若素的。 我刚刚收完餐具退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就听到嬉闹声由远及近。 只见几个男孩推推搡搡地进了院子,最大的不过十几岁,小的只有五六岁。 “赵政呢!让他出来!” 赵政?政跟母亲姓赵吗?话说这名字有些耳熟。我来不及细想,迎上去道,“几位郎君可是来寻我家小郎君?还请告知名讳,好通报小郎君。” “你是什么人!”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嫌弃地打量了我一眼道。 “听说前几日父亲带他去买了几个奴隶。”另一个小些的男孩道。 我看了他一眼,这是赵将军的儿子? “呵!这小杂种还需要人服侍?摆什么郎君架势?” 小孩子说脏话是不好的,我心里叹了口气。看着架势像是来找茬的。 “哼!即便你只是个贱奴,听你口音也是赵人,竟然甘愿服侍这个秦国的杂种!令赵国蒙羞!” “就是!我赵国四十万儿郎尽死于暴秦之手,围我邯郸,杀我国人,你竟愿与秦人为伍,赵国之耻!” 孩子稚气的声音中带着仇恨。 不是,小老弟,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奴隶啊!我能理解你们长平之战后的愤怒,但我也不能一巴掌抽自己小主人脸上呀!再说了,他只是个孩子,人也不是他杀的呀。你们不应该怪白起吗?我仿佛回到了现代在网上和人撕的年岁,百口莫辩。 等等,赵政为什么是秦人?他妈妈不是赵兴的妹妹吗? 在我被喷得一头雾水的时候,他们已经推开我,一脚踹开了房门。 “赵政!你就知道像个乌龟一样缩起来!” “哈哈哈,秦人都是这样,当年平原君也是这样将他们打得龟缩不出的哈哈哈!” “把他拖出来!” ※※※※※※※※※※※※※※※※※※※※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晋了,之前写错,已修改 活的秦始皇 我看到几人抓着他的头发把赵政拉了出来。男孩打架竟然也抓头发吗,震惊。几人围着他一通拳打脚踢,他只是沉默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怎么不说话!你个杂种!你母亲就是个娼妇!你是娼妇和秦人的儿子!” “哈哈那他也不一定是秦人的儿子,说不定是燕人,或者魏人。” “赵政,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行了吗?” 赵政这名字真的好耳熟啊……总觉得…应该是个有名的人物。 眼前这校园霸凌一般的场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的,也阻止不了这几个男孩,只能上去送人头而已。可这赵政名义上总归是我的主人,袖手旁观有点过分。 我有点犹豫地在外围劝道,“别打了!别打了!” 当然这是没什么用的,他们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听说你的那个父亲抛下你们母子灰溜溜的跑了?果然秦人都是一群小人,无情无义。”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哑了?” 他们拽着赵政的头往墙上磕,再这样下去得出人命,这帮小孩下手没轻没重的。 “住手!你们再打我就去找将军了!”我只好把赵兴搬出来救场,看起来只有赵兴对赵政倒是还可以。 “小贱奴还敢威胁我们!来人,把这个奴隶拖下去打死!”赵兴的儿子高声道。 他们带着的侍卫拥上来抓我,我就知道不该多管闲事,这世道他们或许不敢杀赵政,但绝对敢杀我。杀奴隶根本就不是事儿。 生死存亡之际,我爆发出了超强的求生欲,一下躲开了来抓我的手,然后没命地往外跑。 “救命啊!救命啊!” 我才喊了两句,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人身材十分结实,我咚一下就弹回去坐到了地上。 “发生了何事?”粗犷的声音透着一分熟悉。 我抬头一看,顿时眼泪汪汪地露出得救的表情,那一瞬间奥斯卡影帝影后集体附体,我的表情令赵兴有些动容。 他温和道,“究竟是怎么了?你是政儿那的吧?” “站住!”后面追我的侍卫一看这架势,纷纷放慢脚步作散步状。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窦娥伸冤般哭道,“将军做主啊!小郎君要被打死了!” “什么?”这个问句来自赵兴边上,音色婉转,连吃惊都吃惊得这么好听。 我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色曲裾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身段玲珑,五官精致,那一双秋水明眸能看到人的心里去。好一个尤物啊。 领着赵兴和那尤物来到院子里时,那群熊孩子还在沉迷霸凌。 “赵晗!赵曾!你们给我住手!” 赵兴这一声吼比我有用多了,几个熊孩子停了手,一副被抓包的倒霉样。还有人偷偷瞪我。 “文治不行,武功不学,成天四处惹是生非!还欺负族兄,赵晗,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你!” 院里一阵鸡飞狗跳,赵兴把赵晗和一群熊孩子抓走了,并请了医家前来。那位美貌女子倒是留了下来。 我端着水进去的时候,医家刚刚出来,赵政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处理了一下,美人坐在塌边上。 “政儿,可还疼吗?” 赵政面色冷漠,没有搭理她。一时场面有些尴尬,她转头看到我,仿佛获救一般。 “好好照顾他,你是个好的。”说完她站起身,“那,我走了。” 赵政没有说话,我端着水也不知该不该应声。她便径自离开了。 我放下水盆,“小郎君,您现在要洗簌吗?” 赵政点点头,他脸上沾了灰,头发也乱七八糟的。我搅了一块毛巾递给他,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 “那边第二格屉子里有药。”他把毛巾递还给我,突然道。 嗯?不是刚擦过药吗?我疑惑得过去帮他拿了药。 他却不接,闭上眼睛道,“你手上的伤口裂了,上药好得快些。” 我手上的伤…我手上本来有被商贩打过一鞭子,今天拉拽之下被一个侍卫掐到了,便又出了些血。我捏了捏手中的药瓶,心下有些愧疚。多么为人着想的好孩子啊!我今天竟然一度袖手旁观,这简直令人良心难安啊。 “谢谢。”我心虚地小声道谢。 看着气氛还不错,我心中好奇的种子疯狂发芽,犹犹豫豫地问道,“小郎君,那位美丽的女子是…” “是我的母亲。”他睁开眼,半坐起来,“陆双,她是我的母亲,赵兴的庶妹。而我的父亲,是秦国的安国君之子赢异人。我是与赵国有着血海深仇的秦人的儿子,你可以选择留下,也可以选择离开。” 赢异人?赵政?我好像…想起来了。我感到悚然一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什么赵政,你不是赢政吗!我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药瓶,活的秦始皇!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好想尖叫啊! 稳住稳住…我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抬起头看到他清秀脸蛋上的淤青,心里又是一阵慌张。完了,那群小兔崽子都得完,这样得罪陛下你们一定会死的很惨的。话说我之前围观了一阵子不会被始皇陛下发现吧? “你想好了吗?” 想?想什么?我一头雾水。哦,对了,留下还是离开。那不是废话吗?我想走也得走的了呀,我的奴籍在您老人家手里握着呢。逃奴打死不论的啊! “如果你是担心奴籍,我会将它交给你的。” 哇,他有读心术吗?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我可能也就这么走了,毕竟奴籍这个东西总是早日摆脱的好。但是!在这个烽烟四起的战国时代,平民的命如同草芥,我一个小孩子,无钱无势,无父无母,带着一个妹妹,很难生活下去。比起这个时代的人,我唯一有的优势就是先知,还有比呆在未来的君主身边更能使用这种优势的方法吗?现在他正落魄,我若此时跟随在侧,便是后世的从龙之功,即使不能大权在手,起码也可富贵一世吧。 是以我坚定地点点头,“我留下!” ※※※※※※※※※※※※※※※※※※※※ 笔者注:赵姬出自马服君一脉是笔者不负责任的揣测,无任何史料支撑。顺便卖个萌(*^__^*) 燕赵结盟? 他点点头,“好,你去休息吧。” 我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今日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赵兴不会因为一个客居的侄子狠罚自己的亲儿子,赵姬也只是坐了坐就离开了,她甚至没有留下来安抚一下自己的儿子。这个少年受的委屈没有人来说一声抱歉,他承受着不该他受的仇恨。但他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恨,一直都很平静。这不是一个七八岁孩子该有的心智,该说千古一帝果然不同常人吗。 自从那日之后,赵政对我耐心了很多,他愿意回答我的很多不着调的问题,并细心解释。 我对他身份的震惊感渐渐平息下来,因为他跟历史上的那个秦始皇不太一样。他很平和,很安静,从来不发火,不任性,不高兴也只是沉默。是那种带起来很省心的孩子。 跟吵吵闹闹的小丫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我将甘蔗汁倒到碗里,递给赵政,他放下书简,轻轻抿了一口。 这些甘蔗汁还是赵兴送过来的,大约是为了安慰一下赵政。拿糖水哄小孩,逻辑好像没有问题。 “过几日便是赵王丹的寿辰,各国都派了使节前来贺寿。燕王遣燕相栗腹前来,似有结盟之意。”他随口道。 最近他也会与我谈论一些时事,大约是其他也没什么人可以说的。这有助于我了解情况,我也很乐意听。 “你怎么看?” 嗯?怎么还带提问的?我有种当场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慌张感。 看着我一脸蒙圈的表情,他没再等我回答,径自道,“栗腹此人贪功冒进,此行来者不善。” 我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真是尴尬。于是我只好心虚地道,“栗腹是燕国的丞相?” 他点点头,“栗腹行事一向胆大冒进,燕武成王时期,他仅凭归国质子的描述,就敢献策伐胡。” 所以是个战争分子吗?我随口道,“不是说来贺寿结盟吗?难不成是来探听虚实的?” 赵政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了口甘蔗汁。 “不是吧?真是来探听虚实的?燕国要打赵国?” 燕国跟赵国打过仗吗?我脑子里没有任何印象。战国时期战事频仍,说不定还真的打过,不过最后大家都被秦灭了国,也算难兄难弟了。既然不是灭国之战,邯郸总不会有事吧,我略略放下了心。 “那得看此行的结果。”赵政说完又捧起了书,我也了解,今天的小课堂结束啦! 我站起身,正打算识趣地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陆双,这是你的奴契,烧了它,你就不是奴隶了。” 说着他递给我一块竹简,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一些字符,好像是身形外貌之类的描述。 哇,皇帝陛下这么善解人意,这么暖的吗?我开心地接过竹简,觉得自己也该表示一下,“小郎君,陆双愿一生追随,为您效力!” 这种大腿,不抱是傻子。 他点点头,“好,明日起,我教你识字。” 哈哈哈哈,以后我的字就是始皇帝陛下一手教出来的了,想想都觉得厉害死了。 我兴奋地点了点头! 我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小丫正在外面眼巴巴的等着。我笑了笑,“你可真是太馋了,回去喝吧。” 赵政吃的少喝的也少,剩下来的甘蔗汁就给小丫当饮料喝了。 她一口气喝完,打着嗝道,“阿姊,外面热闹,好玩!” 赵王丹的寿辰,各地贺寿的人纷纷拥到邯郸,再加上快过年了,外面定然是十分热闹。只是赵政不喜热闹,而我又得照顾他,也没空出去玩。 所以我只是摸摸小丫的头,没答应她的要求。好在她只对食物有执念,对玩倒还好。 之后每天赵政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教我认字写字。我认字学的很快,但写字……我完全无法控制毛笔的走向,手抖得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奶奶。 赵政看着我抄写的一篇文章皱起了眉,表情像极了看到我试卷的爸妈。不行不行,我赶紧把这个联想的火苗掐灭,他比我小那么多,我才是家长辈的人! 他好歹没有像父母一样痛心疾首得骂我一顿,只是默默放下了书简,露出一副面对绝症病人的表情,“写得还可以。” 赵政真是个温柔的人呐,这样都不发火,还不忘勉励学生。 “昨日栗腹到了邯郸,说愿用百金替赵王丹举办寿宴,结燕赵之好。” 赵政的消息总是很灵通,不过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燕赵结盟对于刚刚经历了长平之战,邯郸之战的赵国来说,算是一件好事。到处都有人在谈论。 燕相亲自前来,还带着百金,看起来是很有诚意的样子。 “小郎君还是觉得栗腹来者不善?” 他点点头,“若此时与燕国开战,赵国胜算几何?” 练习题又来了,这个我会答,赵国和燕国都是被秦吞并的,可见就算打起来这仗规模也一般,于是我故作深沉得道,“赵国大约有五分胜算,即便不能胜,也不至于危及邯郸。” “为何?赵国在长平之战、邯郸之战时,青壮者尽去,国中多为妇孺,可参战者寥寥无几。” 我这是拿结果猜过程,经不起推敲,只能绞尽脑汁瞎掰道,“赵国如今上下一心,且历经数战,将士皆是善战之人……” 不行我编不下去了。 赵政不置可否。 清闲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各国来贺的使节赶在赵国第一场大雪之前纷纷告辞离开了邯郸,栗腹也和赵王达成了结盟的意向。整个邯郸便沉浸在过年前的微醺中。 我站在门廊下看着雪,雪已经小了很多,今天是除夕,算起来我来到战国也有好几个月了。以往的除夕夜父母会做上一桌好菜,斟上半杯酒,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年夜饭,电视里还会播着春晚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赵政站在门边,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在看雪。”我向他笑了笑,“今天是除夕,一起吃饭吧?” “夕食已经用过了。”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只吃两餐,朝食和夕食,分别在早上□□点和下午三四点左右。只有有钱的贵族会加餐,一天吃三餐。 “用过了可以再用嘛,今日是除夕呢。” 年夜饭 我从将军府大厨房里拿了些鸡蛋和肉,用肥肉下锅炒出油,然后煎了三个鸡蛋,撒上盐巴,香气扑鼻。 小丫好奇地接过碗,不顾烫嘴就往嘴巴里塞,“好吃!” 赵政矜持地尝了一口,“这是什么做法?” 不知道为什么,占据中华美食半壁江山的炒菜,似乎还没有出现在战国,这个时代的做菜手法简单得乏味。我无意加快美食发展的进程,今天是除夕夜,我只是想吃点熟悉的东西。 所以我没有解释,只是问他,“好吃吗?” 赵政点点头。 我得到鼓励后又炒了几盘野菜,烤了烤肉,煮了栗米饭。看着满桌的食物,才终于有点年夜饭的架势了! 小丫吃得满嘴流油,全无形象。我则拿了一坛酒,开了封口道,“喝酒吗?” 赵政表情有点复杂,“你哪里来的酒?” 我笑了笑,“偷的,我发现大厨房边上有个酒库。” “阿姊,我也要喝!” “喝什么喝!小孩子不能喝酒!”我严肃地教育道,然后倒了两碗。 看着赵政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我才反应过来,对了,他也是小孩。差点因为他太早熟把他当成人了。 “你也不能喝。”我把两碗酒都放到自己面前。 赵政伸手端走了一碗,喝了一口道,“我比你总年长些。” 你懂什么,我五六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算了,这时候的酒度数很低,他爱喝就喝吧。 几两黄汤下肚,我瞬间兴奋起来,其实在现代时我的酒量还可以,一杯白酒没问题,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具小孩的身体,几度的酒也能让我有种微醺的感觉。 “赵政,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小孩子要多笑笑。” “你喝多了。” 我挥了挥手,“不可能!那么低的酒精度不会醉的!”说着我站起身来,企图将赵政也拉起来。 “难得下雪,我们去打雪仗吧!” “赵国接下来会下一个月的雪。”他不为所动。 “你不知道,我们南方人很少看到雪的。”我拉不动他,便自己跑进了雪地里。 踩在雪地上,有咔嚓咔嚓的声音,非常有趣。我看着门廊下坐得端正的赵政,一时恶向胆边生,抓起一个雪球就向他丢了过去。 他一时不察被扔了个正着,碎掉的雪落在他的发间,让他有种狼狈和清冷交织的美感。 不过他瞬间黑了脸,站起身,拂袖而去。 如果我此时还清醒,那我一定会三思而后行,但酒精的刺激让我处于兴奋的状态。于是我跑过去揪住他的衣袖,“你生气了吗?” 他语气有些生硬,“没有。” 我伸手将他的脸往两边扯开,“没有就笑一笑嘛!笑起来好看!” 他扯下我不安分的手,他白皙的脸蛋上被掐出了两片红印,红扑扑的,显得有了些生气。 “陆双,你喝多了,快去休息吧。” “我没有!你笑一下,笑一下我就去休息!” 他扬了扬嘴角,敷衍地笑了一下。 “这个不算!这个不算!” 赵政忍无可忍地将我抱了起来,“你该休息了。” “你是不是嫌我吵?” 赵政把我按到榻上,盖上被子,“闭嘴,睡觉。” 他一转身,我又蹭一下坐起来,“不行!今天是除夕,要守岁!” 他站在我面前,一脸想掐死我的表情。 这还是很稀奇的,他一直都很平静的样子,现在这样倒是有点像个孩子了。 “你生气了吗?”我试探着道。 他咬牙,“没有。” 醒来的时候头有些晕,浑身都不怎么舒服,我只觉得床榻宽敞了很多,开心地滚了一圈才睁开眼。 嗯?这是哪? 这房间我不陌生,不是赵政的屋子吗!我连忙坐起身,看到伏在塌边的赵政。他似乎是被我的动静吵醒,揉了揉眼睛。 好可爱!刚睡醒的样子像毛茸茸的小动物!我忍住了摸头的冲动。 不过迷糊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恢复了清明,“你醒了?” “嗯,我怎么会在小郎君的房间?”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裳,“陆双,以后不要饮酒了。” “啊?” 我一头雾水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小丫已经醒了,看到我回来,连忙跑过来道,“阿姊,朝食!” 我揪住她,“小丫,昨日我怎么会在小郎君的房间里休息?” “阿姊用雪球打小郎君,让他笑一个,还拉着他不肯放手。” 小丫每说一句我就想抽自己一个巴掌,我从来没喝醉过,没想到自己酒品这么差,而且我才喝了两碗啊!想到刚刚看到的赵政,眼下还有青黑,想来我闹了他一晚上吧。真是丢脸丢到两千年前了。 “阿姊,我饿了!” “那就饿着!” 赵王丹十五年,新年的喜悦还未散去,整个邯郸便被一个噩耗席卷了。当年力保邯郸的平原君去世了。 初时我很蒙圈,平原君是何许人也?整个邯郸为之缟素,赵府里也到处挂满了白色麻布。这么有名的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虽然这可能主要怪我孤陋寡闻。 平原君赵胜,赵武灵王之子,赵王丹七年,也就是八年前,长平之战的次年,秦军一路高歌猛进,兵围邯郸。一般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英雄就该出现了。平原君赵胜向楚国、魏国请求出兵援助,在楚魏联军到来解围之前,他散尽家财,编妻妾于行伍之间,死守邯郸三年。最终撑到援军到来,击退秦军,秦军被迫退守河西。秦国此时已是独强于天下,这一战可谓令关东诸侯精神一振,此战同时也让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信陵君魏无忌名扬诸侯。平原君更是在赵国有了极高的声望。 以上信息全部来自赵政口述。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平原君叫赵胜,将军叫赵兴,赵国姓赵的人这么多吗?” 赵政沉默了一下,似乎对于我的重点偏移有些无语。 “赵兴的祖父马服君赵奢是平原君的异母兄。”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我绕了半天才绕明白,“赵兴的祖父也就是你的□□父,是赵武灵王之子,也就是说你母家是赵国王室?” 赵政摇摇头,“已是远亲了。” 卧槽,秦始皇竟然有赵国王室血统?贵圈真乱啊!不过赵政说的也有道理,这年代的王室到处都是,而且特别能生,随便揪个人往上数几代说不定就是某个王室。就像沙特阿拉伯遍地是王子一样。 ※※※※※※※※※※※※※※※※※※※※ 笔者注:赵姬出身赵奢一脉只是笔者不负责任的揣测,并无史料可以支持。卖个萌(?? . ??) 赵太子偃 虽然是远亲,但以平原君在赵国的声望,赵兴自然也为其服丧,拖家带口地给他送行。 这是我几个月来第一次踏出赵府,邯郸全城缟素,连与平原君没有任何亲缘的平民,也有许多自愿为其披麻戴孝一路相送。为表敬意,除年老之人外,众人皆是徒步而行。我摸着自己腰间的素色麻带,默默跟着众人,赵政在前面和赵兴的几个孩子在一起,我颇有点不放心。 那几个熊孩子天天想搞事情。 天上飘着雪花,地上铺着积雪,我这个身子本来就年幼,长得矮,在雪地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进,显得十分困难。 平原君的陵寝在城外,距离赵国王陵不远,很多平民送到城门口就不送了,但赵兴不一样,他既沾亲带故,又十分崇敬平原君,于是出了城也没有停下的打算,估计是要一路送到入陵了。 我走得生无可恋,城外的路更不好走,幸好小丫因为年纪太小,没有跟过来,不然场面就更凄惨了。 战国时代的贵族不同于后世的娇贵,他们骑马射箭,游学诸国,一个个腰佩长剑人高马大的,提笔可论天下,上马能取敌首。而一些较体弱的女性则一出城就上了马车。剩下像我这些体力不行又没资格坐车的,在后面悲催地跟着,越走越慢。 这时我脑中灵光一闪,我现在已经在人群的最后了,就算此时往边上的树林里一钻,直接回城睡觉,也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呀! 我真是太机智了,我立刻开始实施这个机智的计划。我做出一副累得要死的样子,放慢了脚步,很快就落到了队伍的最后。并没有人起什么疑心,他们有的还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有的则是走累了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落开一段距离后,直接跑进了边上的山林。这个时代绿化覆盖率还很高,不像现代到处都是人类的痕迹,原本的林中动物只能在动物园里看得到。城池之外便是田野和山林,自然风光原汁原味。我在林中躲了一会儿,估摸着送葬大部队已经走远了之后,才走出来。 我判断了一下方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果然还是回去跟小丫一起啃粟米饼比较舒服。 距离城池比较近的地方是连田阡陌,只是冬天,雪盖住了田野,也没有几个在外劳作的人。我放慢了脚步,左顾右盼,远处的山、近处的田野,银装素裹,万千雪景尽收眼底,有种想吟诗的冲动呢!不过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什么,只能无力地感叹了一句。 “好美啊!” “我的鞋子都湿了,怎么也不备车?一群蠢货!” 后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只看到一群人着素衣配麻带地走来。看起来也是送葬大部队中的人。 “太子殿下,这也是王上的意思,送别平原君当一切从简。” “父王也是,非让我送出城,这么远还得徒步走去!要不是我假托身体不适,还得一路送到入陵,腿都走断了!” “王上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平原君门客众多,声望极高,太子殿下亲自送行,正好可以让天下贤士知道我赵国太子对平原君的礼遇。” “行行行,都是你们说了有理,我实在走不动了,你们派个人去城中找车来接我吧。都走了这么远了,别人也不会知道车里的是我。” 太子?得益于赵政耐心的科普,我对于赵国好歹有了一些了解,太子赵偃,赵王丹长子。当然我贫瘠的历史知识中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顺利继承王位。不过我现在已经跟人家狭路相逢了,而且还都是偷跑回去的。 我正企图往边上田野里躲一下的时候,对方已经发现了我,我一身送葬的衣服散发着同类的气息,应该很显眼吧。 “喂!你这个丫头是哪家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天可怜见,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而已,哪里鬼鬼祟祟了! 我尴尬地回身,不知道该不该装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你是哪家的人,怎么不随着送行的人走?在此处做什么?” 我露出方张的神情,怯生生道,“奴是赵兴赵将军家的郎君身边的侍者。” “不过是个小姑娘,不要如此呵斥。”这时那太子偃开口道,然后笑眯眯地问我,“赵将军家的郎君我也识得,你是哪个小子的侍者?”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小郎君名为晗。” “原来是赵晗那个小屁孩!毛都没长全呢,倒是藏了个水灵的女婢。” 哈?这话听着很社会啊。话说回来,这太子偃看起来也就比赵政大一点,大概十岁出头,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屁孩吧。 “你们别看这丫头还小,绝对是个美人胚子。跟着赵晗还不如跟着我,小丫头你觉得呢?”太子偃带着稚气的脸上露出…不和谐的调戏良家妇女的笑容。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吧,我现在还是个孩子啊!太子殿下你是不是太不挑了,还是说就好这一口?话说回来,如果这个太子真能即位的话,赵国亡的也不冤啊。 我呵呵笑了一下,“郎君说笑了。” “这可不是什么说笑,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赵晗不是跟着去平原君的陵寝了吗?” “因为奴身子不适,小郎君让我先回城。”我希望这个太子能听懂我的言外之意,他自己也是借身体不适的理由,偷跑出来的,别在这儿节外生枝了! 不过显然他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他眼睛一亮,“即是身体不适,不如与我一起等他们将车赶来,我送你回去。” 我抽了抽嘴角,如果没有他之前的话,我倒是很乐意蹭个车,“多谢郎君好意,奴岂可与郎君同坐一车,还是先行一步了。” “这可不行…”他伸手来拉住我。 边上的随从都哄笑起来,看来太子偃干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真是令人窒息,我要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也就算了,我现在可是个小孩子,怎么也能碰上这种事啊! 我正笑了笑打算忽悠一下他寻机脱身,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可否也捎我一程?” 赵政一身素衣,打扮的比平日里还要朴素,但倒更显得他身姿挺拔,容颜清俊。 不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 笔者注:太子偃生年不详,年龄是本人自行推测的。 为什么都没人看呢嘤嘤嘤~~~~(>_ 箭下脱身 有人比我先问出口了。太子偃皱眉,“赵政?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过太子殿下。我身体有些不适,与舅父告了假,先行回来了。”赵政不紧不慢地道。 我都要笑出声了,大家的理由都这么一致的吗?就像当年在学校跟老师请假一样。 太子偃露出嫌恶的表情,“区区秦人的杂种,也配与我一车?她,一个奴隶,都比你有资格。” 你死了你死了,我小心翼翼地去看赵政的表情,他没什么表情。 “太子殿下!奴不配!奴不配!”我的求生欲瞬间暴涨,“奴还是与政小郎君一起走回去吧。” 我灵活地窜到赵政身边,拉着他就走,“告辞了,告辞了。” “给我站住!不识好歹的丫头!”太子偃喝道。 太子我是在救你啊,你现在跳的欢,小心陛下将来拉清单啊!我狠了狠心,回过头,“太子殿下,若是将今日之事传出去,太子殿下假托身体有恙,送别平原君半途而走,路遇女子便欲强夺,这话传到王上那里,不知道太子殿下要怎么解释?” 太子偃愣了愣,然后冷笑道,“倒是个牙尖嘴利的,我喜欢。今日杀了你二人,谁会传出去?” 我也笑了笑,“奴身份低微,太子殿下要杀便杀了,也不会有人追究。可小郎君是秦国王室之后,太子殿下若是动了他,他日秦国追究起来,不知道现在的赵国可还有与秦军一战之力?” 太子偃不屑道,“他不过是秦国一个旁系的子孙,他父亲早就抛弃他了,谁还会来追究。” “太子殿下,长平之战之后,赵人对秦人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可是王上为什么不下令杀了小郎君呢?太子殿下真的以为,只是顾及小郎君是马服君之后吗?” 他有些犹豫,但很快又道,“你休想吓唬我!我就不信秦国真会为了一个小杂种发兵赵国。” “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可让身边控弦之士将我等射杀于此。”我说完这句话,便一脸高贵冷艳地拉着赵政转身就走。 我走得不快,大冷天的,浑身出了一层冷汗,一直听着后面有没有什么动静。但只能听到我们踩在雪地上咔嚓咔嚓的声音。 走了好长一段路,估摸着走出了他们的视线,我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长长吐了一口气。那太子智商不高的样子,真怕他一时冲动不计后果。 “陆双,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侧头看到赵政的眼神,似有深意。我有些尴尬,“小郎君谬赞了,一时急智而已。性命之危,不得不拼上一下。” 他的视线往下,停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我立刻放开了他的手。 “情急之举,还请小郎君勿怪。” 我手里因为紧张出了层冷汗,真是太尴尬了。第一次与陛下握手居然就抹了人家一手汗。 “小郎君身体不适?今日若非小郎君,我可无法轻易脱身。” 他慢慢地继续往前走,我便跟着他。 “即便我不来,你也有脱身的办法,是我小瞧你了。”他顿了一下,“陆双,你以前未曾师从于何人吗?” 我摇头,“都是小郎君教的呀。” “你不像庶人之子,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我震惊了一下,虽然我的行为语言确实不像小孩,但这个年代早熟的人太多,我并没有那么明显吧?眼前这个九岁的赵小政自己才是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吧! 我只好继续谦虚地道,“小郎君谬赞了。” 赵政没再问,我便也安静地跟他一起走回城。这一上午真是走了一辈子的路,我走得都快瘸了。 “可要休息?” 我摇摇头,“不用不用,快走吧,我们身着素衣,还是快点回去,免得引人瞩目。” 他点头,“若走不动,可拉着我。” 我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但只见他伸出手来,赵政身形清瘦,手也是修长没有什么多余的肉,不像小孩子。 陛下好温柔,拉祖龙爪子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我毫不犹豫地拉住他的手。 “小郎君太瘦了,以后要多吃点才好。” 走到城门口时,几乎已是赵政拖着我走了。赵国重利,商业繁盛,国都邯郸更是繁华之地,城门口进城的商贩排着长队。贵族是有优先通行的权力,但赵政并没有上前表明身份,也是,他的身份表出来了也是麻烦,说不定就有激愤的战国愤青忍不住喊打喊杀。毕竟长平之战之后,四十万赵军被杀的消息传回赵国,赵国是“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孙,妻哭其夫,沿街满市,号痛之声不绝”,几乎家家都与秦国有血仇。 我们便跟着排队入城,这时只见远处几骑快马飞奔而来,溅起雪水,一路直奔城内。马上之人都身着甲胄,似是将士。 “廉将军?” “是有什么急事吗?” 边上众人议论纷纷。 廉将军?廉颇?我连忙伸长脖子张望了一下,可惜连背影也看不到了。转头看到赵政也看着廉颇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怎么了?”我问道。 他收回目光,“廉将军如此行事匆忙,恐怕有关战事。” “战事?”我灵光一闪,“燕国?” 赵政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一下,赵政居然笑了!他笑起来好好看啊,眼睛里有星星! 不行,他还是个孩子,陆双双!你要稳住啊。我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半步。 等我们进城回到赵府,我已经累得神智不清,只吩咐了一声让小丫叫我起来做夕食,便一头扑在榻上睡了。 被小丫叫起来的时候我还有些头晕,不过我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抱了抱她肉乎乎的小身子,这小丫头来到赵府后日渐长胖了,手感不错。 “阿姊给你做吃的!” 她立刻主动哒哒哒跑到厨房给我生火,她最近生火手法日益熟练。 我正犹豫着做什么菜,就听得后面一声冷笑。 “小贱婢又在给那个贱种做东西吃?莫非指望他带你回秦国享荣华富贵?”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老妇又不知吃了多少酒回来,每次吃酒回来,都要骂上半天。我已经习惯了,便没理她,自顾下锅做菜。炒个野菜烧肉吧。 “死心吧!他自身难保!他们秦国人迟早有一天都要死!你个小贱婢明明是赵国之人,竟倾心侍奉秦人,叛徒!今日我先打死你个贱人,替我儿报仇!” 这老妇竟发起了酒疯,一掌打在我背上,我本来就有点头晕,躲闪不及跌到了地上。 “阿姊!”小丫马上跑过来扶我。 “两个小贱婢!滚开!”老妇一脚踹开小丫,狠狠拿脚踹我。 这老妇平日里做粗活,力气大的很,我肚子被她踹了一脚,感觉器官都移位了。只恨我穿到了小孩的身上,不然我一定两个大耳刮子教她做人。 燕国攻赵 “哎哟!” 那老妇惨叫了一声,莫不是自己滑倒了,我睁开眼正打算起来落井下石之际,已有人将我扶起。 “小郎君?” 赵政微微皱着眉,“可有不适?” 那边已有人将那老妇捆了起来,是个身着利落青衣的青年,面容陌生。 “主人,如何处置这老妇?” 赵政沉默了一下,“你处理吧,务必干净利落。” “诺。” “贱种!你不得好死!秦人都不得好死!迟早要给我儿偿命………唔!” 青衣男子塞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我眼看着面前上演了一场杀人灭迹的戏码,有些震惊。无数个问题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真无事?”赵政的声音让我略略回过神来。 我摇了摇头,从他怀里退出来,肚子还有点微微作痛,不过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阿姊。” 我摸了摸小丫的头,“刚刚一脚有没有踢疼你?” 小丫摇了摇头,“不疼!” “回屋吧,等阿姊做好了夕食,再来叫你。” 我目送着小丫离开,回过身道,“多谢小郎君相救。” 赵政点点头,“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走到灶台边,“夕食还未做好,等一下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我会让人来做夕食,你去休息吧。” 我有点生气,赵政这个心机深沉的小孩,原来一直有自己的人手,还总是一副被人欺凌的模样,害得我一直心疼他受人欺负。也是,不然他足不出户为何消息灵通。 不过,他毕竟是秦始皇啊,没有一些手段,怎么做到那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绩,怎么称得上千古一帝。 算了算了,我甩去心里些微的不舒服,“诺,那我先回去了。” “陆双。” 走到门口,他突然叫住我。 “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你了。那老妪儿子死于长平之战,她恨的是我。” 我回头笑了一下,“小郎君不必放在心上,我曾说过一生追随,这点事不算什么。” 廉颇那日带来的信息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但第一缕春风刚刚吹来,冬雪刚刚消融时,燕国撕毁盟约,发兵侵犯赵国国境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 邯郸各处都有游侠、士人义愤填膺地骂燕国背信弃义、狼子野心。 我一边磨着墨,一边道,“小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赵政正在帛纸上画画,一副山水之景。 “燕国那边何人为将?” 青衣暗卫恭敬禀报道,“燕相粟腹亲率大军进攻赵国代地。” 从老妇那边救下我的暗卫名为蕉,少言寡语,自从被我看到过后,便也不再避讳出现在我的面前。 “哦?代地?领军的确是粟腹?”赵政慢悠悠地问道。 “打着粟腹的将旗,实则是卿秦和乐乘二人。” 赵政转头看向我,“陆双,你以为粟腹为何要做如此调包之计?” 我已经有些习惯他这种随时考教我的癖好,不慌不忙,“调虎离山,燕国知赵国与秦几战之后,青壮尽去,良将凋零,就连朝中,蔺相如和平原君也相继而去。粟腹先派一支兵力进攻代地,调赵国仅剩的兵力前往代地抵御,然后再率大军从另一边进攻。” “那依你看,燕国主力将从何处进攻?” 我沉默了一下,“有地图吗?我对燕赵边境不熟……”何止是燕赵边境,我对七国都不熟,唯一知道的就是秦国在西部。 赵政对蕉点头示意,他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牛皮,展开举在我们面前。我走到地图面前,首先找到了邯郸,然后发现了代地,位于赵燕北部边境,而邯郸靠南,差了不是一般的远。 我在赵燕边境的几个城池上点了点,最后选了最南边,最靠近邯郸的一个,“这里吧。” 赵政轻轻念出那个城的名字,“鄗城。” “主人,还有一个从咸阳来的消息。”蕉看了我一眼。 我瞬间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物什,“那我先回去了。” 赵政按住了我的手,“讲吧,无事。” “诺,秦王病重,卧床难起。” 秦王…现在的秦王是哪一任来着?我只记得嬴政的爸爸是赢异人,然后他曾说赢异人是安国君之子,那么现在的秦王就是安国君的父亲吧!赵政的太爷爷!逻辑满分!问题来了,安国君他爸叫什么名字?显然我的历史知识不允许我回答这个问题。 赵政执着的笔顿了一下,一团墨在帛纸上晕开。他皱眉放下了笔。 “这里有吕不韦亲笔书信,托奴带回,特呈于主人。”蕉拿出一块薄薄的帛纸。 吕!不!韦!这名字如雷贯耳啊。 赵政接过帛书看了一下,似笑非笑道,“这吕不韦果然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对上我一头雾水的表情,解释道,“他说愿寻时机遣人游说赵王,助我归秦。还向我描述了一下弟弟的近况,华阳夫人十分喜爱成蛟。” “主人,这样会不会影响我们本来的计划?” 赵政摇摇头,将帛书扔到火炉里,“吕不韦是聪明人,他知道什么时机是最好的。我们先按兵不动,收下他这份投名状。” “诺。” 蕉行礼之后便退下了,除了有事,作为暗卫的他基本上还是隐在暗处,不露于人前。 赵政将被破坏了的画一并扔到火炉里,火炉的火瞬间猛烈了起来。 “陆双,你喜欢咸阳吗?” 我摇摇头,“我没去过咸阳,谈不上喜欢。” “那你喜欢邯郸吗?” 我又摇摇头,“我从没好好看过邯郸城。” “如此,可要逛一逛邯郸城?” 始皇陛下邀请你逛街,谁会拒绝呢,虽然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好的兴致。 第一次不坐车出门,才发现这邯郸城真是人多,挤得不行,有种在西湖边被各种人挤到的感觉。赵政拉住摇摇晃晃的我,免得我们在人群中被挤散了。 邯郸城十分热闹,沿街有叫卖的小贩,拿着各色物件上前兜售,看我们两个小孩身着整齐,像是出身不低,更是舌灿莲花,一顿忽悠。 “有什么想买的?”看着又一个小贩上前推销,赵政便侧头问我。 “小郎君,买些饴糖吧?甜得很!”小贩拿出一颗偏黄的糖块,引诱道。 糖?我好奇地看了一眼,来到这儿半年多了,我就没见过糖,原来还是有的啊。不过白砂糖肯定没有就是了。 “来一袋。”赵政那边付钱买了一小袋,递给我。 小贩开心地走了。 “给我的?”我一脸蒙圈地拿着糖。 赵政点头,“你不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啦!”陛下亲自买给我的东西,我要供起来。 饴糖由小麦所做,味道很像后世的麦芽糖,倒算不上好吃,但在这个烹饪手段贫瘠,零食不丰盛的时代,这是许多小孩向往的零食。 头铁少年太子丹 我一边含着饴糖,感受久违的甜味,一边跟着赵政左顾右盼,观察这两千多年前的市井。邯郸的街头有许多五官颇具异域风情的人,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多看了几眼。 这时边上的小贩笑道,“小娘子第一次来邯郸吧?这些都是北边的胡人。” 他语气间还带着邯郸本地人的自豪感,我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西方哪个国家的外国人我没见过?哼! “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之后,赵国便加强了与北边胡人的往来,虽有几次伐胡,但同样也加强了两者的交流。”赵政在边上解释道。 我立刻星星眼看着他,“小郎君懂得真多!” 话说回来,由于燕国的来犯,迅速吸引了赵人的仇恨,走在街上发现骂秦人的少了,骂燕人的多了,指责燕国背信弃义,卑鄙小人。虽说战国后期臣弑君,子杀父,早就礼崩乐坏了。但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一番还是可以的嘛。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阵叫好声隐隐传来。 街头表演吗?我脑子里瞬间出现影视剧里当街表演喷火的场面,有些兴致高涨。等走近了才发现情况似乎不同,好像是在打架。 “打他!打他!”群情激愤地喊着。 赵国真是民风剽悍,一言不合就当街斗殴。我好奇地挤到人群中,才发现并不是斗殴,是殴打。 只见一群少年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场面莫名有些熟悉,我回头看了赵政一眼。他轻声道,“是燕太子丹。” 燕太子丹!终于有个熟悉的名字了,不过这样都能认出来,赵政眼力不错啊。 “燕国小人,反复无常,背信弃义,打他!让他知道赵人的厉害!” 嗯?这嚣张跋扈的声音听着耳熟啊。我抬眼一看,那身着红色锦衣,又显眼又嚣张的家伙不就是太子偃吗?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不过这太子偃的生活也太丰富了吧,第一次见面强抢幼女,第二次见面当街纵奴殴打他人。赵国有这样的太子总觉得未来堪忧啊。 太子丹看起来年纪比赵政大不了几岁,被打得很是惨烈,我和赵政在吃瓜看戏中,也从旁人的闲言里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是太子偃要收某位良家少女为妾,可能对方不太同意,然后太子丹来了个英雄救美,于是就被太子偃打着痛打燕国小人的旗号给揍了。 我佩服地看向太子丹,这人从小就头铁啊,在人家的地盘做人质,还这么刚的吗?没看见连赵政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吗。怪不得后来能做出刺杀秦王这种千古留名的骚操作。 到底太子偃也不敢当街把人打死,打了一顿又嘲讽羞辱了一番之后,便满意地走了。太子丹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鉴于两国目前的敌对状态,也没人上去扶他。 太子丹不仅头铁,而且很顽强,挣扎了一会儿居然自己摇晃着爬了起来,还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除了赵政和赵姬之外,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有印象的历史人物,城门口匆匆一瞥的廉颇不算。所以我有些好奇,便偷偷跟在他身后。 赵政很快注意到了我的行为,“你跟着他做什么?” 说起来,同在赵国为质,赵政应该认识太子丹吧?想到这里,我便问道,“小郎君和太子丹相识吗?” 他点头,“见过几面。”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对于历史人物的好奇,就随口胡扯道,“他伤得很重,我怕他路上出事,反正我们也是随性逛逛,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多么完美的借口。 赵政不置可否,就当他是接受了我的解释吧。 太子丹受了伤,最初走得一瘸一拐,后来却走得越来越快了,伤好的未免有点太快了吧。最后更是一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受了伤还跑得这么快!”我一脸震惊。 “他早就发现我们了。”赵政在边上淡淡地道。 什么?这年代的反跟踪技术这么先进了吗。不过赵政你早就知道了还在边上看戏吗? “两位有什么贵干……赵政?”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清越声音。 我回过头,只见太子丹正站在我们后面。他是那种偏小麦的肤色,五官英挺硬朗,虽还是少年,但可以想象几年后必是一个英俊硬朗的青年人。 “真是稀客,你也舍得出门了?还偷偷跟着我做什么?”太子丹颇为热络得迎上来,“既然碰上了,不如一同去我那里喝酒?” 酗酒的小孩子,太子丹在我这儿的第一印象瞬间多了这个标签。 “你身上全是伤,还能喝酒吗?”我忍不住提醒道。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这位小娘子是赵家的妹妹?没见过啊。” 赵政看了我一眼,“这位是陆双。” 我有些诧异,赵政只介绍了我的名字,一般如果是奴隶或者下属,直接言明就可,而他只说了名字,一般是介绍客人或者友人,但又不方便透露身份的做法。 太子丹倒没多问,“幸会幸会,在下姬丹。” 赵政认为和太子丹只是“见过几面”,而对方似乎不那么认为,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家中饮酒畅谈。几番推辞之下还是拗不过他,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坐在了太子丹的住所中。 太子丹的住所比起赵政的要好了太多,是个独立的府邸,装饰也算考究。也是,他毕竟是燕国太子,而且之前燕国和赵国关系也还可以。 “赵兄,如今我可是能明白你的处境了!来,为此当浮一大白!”太子丹上来就要干杯。 赵政面不改色地跟他干了一杯。我可是不敢喝酒了,于是太子丹贴心地让人给我上了甘蔗汁。 这时侍者端上来一盘香喷喷的肉,这时候还是分餐制,在赵府里自己吃的时候不讲究,但在太子丹这儿,可是每人面前都上了一盘肉,也就是说我可以独吞一盘肉了!简直是天堂! “快尝尝,这庖厨可是我特地从王宫里带来的。”太子丹热切招待。 肉是羊肉,做得倒也嫩,就是膻味去得不彻底,不过已经算是到这儿来吃的最丰盛的一顿了,而且侍者还上了一碗蜂蜜给我,大约是小孩子的加餐? 同样是质子,两相比较之下,赵政混得也太惨了吧。 赵姬来访 几杯酒下肚,便不可避免地聊起了战事。 “唉!父王此番听信了粟腹之言,太过莽撞了!先以百金给赵王贺寿,与赵结盟,后又反复,出兵攻赵,前后不过半年时间,岂不是令诸国都认为我燕国背信弃义,不可信任吗!”太子丹叹了口气,“当今秦国一家独大,诸国当同心协力,西面抗秦,如今自相攻伐,空耗国力,极为不智啊!” 他这一番高谈阔论令我停下啃肉,看了边上的赵政一眼。太子丹你是疯了吗,就算赵政从小长在赵国,从未到过秦国,可他身上毕竟流着秦人的血,他毕竟是秦国王室之后啊!你当他面讲抗秦,人家难道会跟你站在统一战线吗…… 赵政果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举杯又灌了他一杯。 “对了,我听说了一些你父亲的消息,他现今被秦太子妃认为继子,还改了名,叫子楚。太子柱已立他为嗣子了。子楚……秦太子妃出身楚国,想必是思念故国吧。” 我有点食不知味了,太子丹你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你在暗示人家爸爸为了做嗣子认太子妃为娘吗?要不是你一脸耿直,听起来像是讽刺唉! 赵政还是没有接话,又灌了他一杯。 “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在咸阳?听说颇得秦太子和太子妃宠爱。” 讽刺完又开始扎心了,小老弟,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赵政不愿和你扯上关系呢。 在赵政坚持不懈的灌酒下,太子丹终于喝醉了,不过他确实热情,自己摇摇晃晃地,还要叫人派马车送我们回去。 坐上太子丹的马车,我终于舒了一口气,太子丹这性子也太耿直了吧,我敢肯定,他被打发来当质子,一定是因为性格在燕国得罪了太多人。 驾车的是太子丹的人,所以我凑近赵政,小声道,“小郎君可是生气了?” 虽然他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也从善如流,跟我耳语道,“太子丹推崇游侠之风,喜好交友,重情义,只是行事莽撞不计后果,近之易受其累。” 他的呼吸轻轻擦过我的耳朵,还能闻到隐隐的酒气,我从来都觉得酒气很臭,但此时却觉得有好闻的酒香,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听他说完后立刻退开了一些距离。 陆双双!快住脑!他还是个孩子,三年以上,最高死刑! 想正事,想正事! 嗯……原来如此,赵政是因为觉得太子丹的性格冲动容易惹事,才故意跟他拉开距离的,可惜对方似乎还是很自来熟的样子。 “方、方才太子丹说赵王已派廉将军赶赴代地,对战燕军……可是赵军主力应当不在代地。” 赵政随意道,“你我能猜到,廉将军莫非猜不到?” “看来粟腹这个计谋着实不算高明。” “高明与否不重要,赵国难道要放弃代地吗?无论如何都是以少对多的局面。”赵政突然话题一转,“你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之前我问过小丫这个问题,听她说是都死了。于是我摇摇头,“若有父母兄弟,也不至于流落于市。” “你认为邯郸如何?赵国又如何?” 我看了他一眼,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我相同的问题了。我想到咸阳传来的信息,还有吕不韦的那封信,赵政在考虑归秦的问题吗?他在邯郸出生,从未到过秦国,如今归秦已提上日程,这个问题他是在问我,还是问自己? 嬴政对赵国是什么感觉?他的童年和部分少年时代都在这里度过,他喜欢赵国吗?考虑到他在赵国的生存处境,应该很难喜欢上吧。不过要说我对赵国,其实没什么感觉,邯郸虽然繁华,但也比不上后世的大都市。 想了想我避重就轻道,“太子偃贪恋女色,似无人君之风。” 他没再追问,只是陷入了沉思。 我们回到赵府时,发现已经有人在院子里等着我们了。女子身段窈窕,行止优雅,容貌秀丽,可不正是赵姬嘛。稀客啊,她大半年就来过一回。 她见到赵政,便笑着迎上来道,“政儿回来啦。” 赵政没有什么反应,他一直很明显地不喜欢他的母亲,当然这种一年来看孩子两三次的母亲确实也很难让人喜欢。 我以为赵姬又会想上次那样悻悻离开时,她却继续道,“你父亲传来了消息。” 赵政停下了脚步。 “我们进屋去说吧?” 母子俩便进屋去交流咸阳传来的消息了,我观察了一下赵姬带过来的侍者,是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们一左一右守在门边,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回屋休息。 大概一刻时间,赵姬就开门出来了,脸上带着笑容,“政儿,听说你这里做饭的仆人吃酒时摔进河里淹死了,只余下两个小孩,如何照顾得了你。这两个都是我亲自为你挑的,样貌好,手脚利落,以后就让她们照顾你吧。” 赵政没看那两个姑娘,只是点头道,“多谢母亲。” 赵姬欣慰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见过小郎君。”两个姑娘齐齐行礼,姿势很标准。 赵政点点头,“你们二人谁为长?” 其中略高挑一点的上前道,“奴虚长一岁,名为芜。” “好,你安排一下,在后面找地方住下吧。” 芜有些欣喜地应下,“诺!” “退下吧。”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看起来这两位比我专业很多啊,在场面尴尬起来之前,我立刻开口转移话题,“小郎君,那我去做夕食了。” 赵政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你还要用夕食?” 嗯?哦!我刚刚在太子丹府上,当着他的面喝了两壶甘蔗汁,一碗蜂蜜,又吃了一大盘肉。我立刻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以后朝夕食都交给她们做吧。” 哈?我的半吊子手艺终于被嫌弃了吗,我还以为自己厨艺进步挺快的呢。 我有点失落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小丫一见我回来,立刻转过去拿屁股对着我。我叹了口气,没理她,自顾自躺下了。 “阿姊……你不带我玩!”后面传来她控诉的声音。 我从怀里掏出饴糖递给她,顺手拿了一块放到自己嘴里,“给你买的。” “好甜!”小丫一颗糖就被哄好了。 饴糖的甜味在口中散开,我压下心里隐隐的难受,反身抱住小丫。 女侍芜 醒来的时候天刚擦亮,在现代时我也很爱睡懒觉,奈何古代没手机也没夜生活,早睡自然就早起了。我在水井边随意洗簌了一下,就听到后面有人走近。回头一看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秀气的瓜子脸,五官倒普通,但眼睛生得顾盼生辉,一番组合之下,也是个小美人。 这院子里许久没有生人,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她是芜,赵姬送来的侍女。 此时她手上正端着餐具,见到我,露出一个微笑,“你起来了?昨日见你去休息了,便也没有打扰。我叫芜,你呢?” 我回了一个微笑,“我叫陆双。”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说自己叫陆双双,赵政却一直叫我陆双。莫非是因为叠字的名字在这年代很奇怪吗? 她微微有些诧异,“你有姓?我听说你是将军……” “对,我是赵将军买回来的,只是庶人之子而已。”唉,以后我要一直为自己的姓解释吗?要不我直接说自己名字叫双算了? “原来如此。”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方才见你一直没出来,我与渔一起做了朝食给小郎君送去,还有多的,你要用一些吗?” 渔应该就是另一个姑娘的名字了吧,战国时代的人的名字好简单啊。 我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吃朝食是不是有点早啊?以前赵政也没这么早吃啊。 芜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我们看到小郎君早起练剑,便想着早些送过去,晚上再加一餐便是了。” 对了,贵族确实有吃三餐的习惯……不过,赵政早上起来练剑?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每天起来的时候他都已经练完回屋看书了吧。 “朝食放在火房里,若是冷了,你可热一下再吃。” 我点头道谢,心里颇有些羞愧,原本赵姬说我是小孩子照顾不好赵政,我还有些不服,毕竟我前世可是个成年人。但是与眼前这个小姑娘相比,我好像确实不太会照顾人。 这时火房里另一个姑娘拎着一个木桶有些吃力地走了出来。 “这是……”我一头雾水。 “渔烧了热汤,让小郎君沐浴。里面还有几桶,我也过去帮忙了。陆双,能否拜托你将餐具清洗一下?” 我还能说什么呢,微笑着答应了。我一边洗碗,一边看着她们俩来来回回搬了好几桶热水。洗好碗,我到厨房里看了下芜做的朝食,是将肉糜等材料煮在小米粥里,尝起来味道还可以,就是卖相一般。我吃了一碗,又给小丫也带了一碗,在屋子里看着她吃。 “阿姊不去小郎君那里吗?”小丫吃完后抹了抹嘴,问道。 “他在沐浴,而且……我找他做什么呢。” 小丫一脸茫然,“阿姊,饴糖!”她掏出一块饴糖来给我。 “你吃吧。”我叹了口气,为什么我当年没有报历史专业。如果我对战国史了如指掌,那么我便可以向小说中那些穿越时空的前辈一样,利用先知,让自己活得无比精彩了。 自从芜和渔两人来后,便接手了照顾赵政的工作,我便不再需要过去找他了。所有近身的活,两人是抢着做,最多支使我洗个碗洗个菜烧个火什么的,倒是比以前轻松了些。 只是也有些无聊,闲的时候我会拿树枝在地上写字,好不容易学会几个字,脱离文盲的行列,可不能随便忘了。 我在地上写了个大字,看起来像个火柴人的简笔图,“这个,是大字。你也写一遍。” 小丫也拿树枝沾了水,歪歪扭扭地画着。 虽然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文盲,但我深知知识的重要性,起码得教小丫认字。 “陆双。”芜站在门口叫道。 莫非又叫我去洗碗?这也没到饭点啊。我扔下树枝,嘱咐道,“教你的几个字多练几遍。” 下人住的屋子很小,怕她进来回转不开,我便出了门,“怎么了?” “小郎君唤你过去。” 我愣了一下,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我压下心里不知原因的几分欣喜,问道,“你可知是什么事?” 芜摇摇头,“你在教小丫认字吗?你识字?” 我笑了笑,“只认得几个而已,我们走吧。” 我进门的时候,赵政如同往常一样在看书,眼皮也没抬。 “小郎君,陆双来了。”芜出声提醒道。 赵政轻点头,“你出去吧。” 芜退出门外,顺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一下子屋子里气氛便逼仄尴尬起来。 “咳,小郎君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政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一道人影闪过,蕉出现在屋子里。他先向赵政行了个礼,又向我行了个礼,我匆忙还了一礼。 “说吧。”赵政淡淡的道。 “诺。三日前栗腹亲率四十万大军进攻鄗城。” 果然是鄗城!竟然蒙对了。我问道,“廉将军呢?他现在何处?” “廉将军派了几万大军前去代地,带着剩下的二十万直奔鄗城。” 一倍的差距,不过守城和攻城本就不同,差距尚可接受,现在就看鄗城能否撑到大军到来了。我想了想又问道,“代地有赵军几何?” “大约二十万。” 代地应该会打得更为艰辛吧。那驰援的几万人,不知有几人可以活着回来。 廉颇如今手上的二十万,应该几乎是赵国唯一可以拿的出手的军力了吧。还未从长平之战缓过来,若这一次再输了,恐怕真的有亡国之忧。 “陆双,现在你以为赵国胜算几成?”赵政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说了个保守的数字,“七成。” “为何多了两成?” “燕国背信弃义,有失道义,且如今赵国上下一心。二十万守城之士,四十万攻城之士,军力差距不大。只是代地……不一定守得住。” 赵政点点头,“此为人和。” 说完,他看向蕉,“让他们继续探查,还有咸阳那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放过。” “诺。” 蕉身影一动便飞了出去,这玩意儿是轻功吗?原来古代真的有轻功?后来为什么失传了呢。还是说这是个武侠的平行世界? 我从对武侠世界的幻想中一回神,正好对上赵政的目光。 “近日在做什么?” 啊?我有些磕巴道,“就呆在屋子里,干些杂活,和小丫在一起,没什么特别的。” “杂活?” 我不知道为什么赵政会对我干的活感兴趣,但他问了,我便随口解释道,“就是洗洗碗,扫扫院子,烧个火,打个水什么的。” 他微微皱起眉,“你为何要洗碗、扫院子?” “因、因为碗脏了呀……”这是什么弱智对话,话说赵政平日里这么聪明,怎么会问出这种何不食肉糜一样的话来。 捷报频传 “我不是问这个,你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赵政拿起一本书简给我,“有没有练字?滕写一篇看看。” 结果是可以想象的,我的字一如既往的丑。赵政拿着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 我有心辩解几句,“我没有笔,也没有竹简……” “以后你搬到我边上的屋子,书和笔都可以来我这里拿,先把这边的书看完,一天抄一篇。”赵政指了指他屋子架子上堆得高高的竹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要再去干那些杂活。” 看着那一堆山一样的书简,我内心的求知欲和懒癌拼死搏斗,我确实很需要知道更多的东西,但是那么多书看完,我应该会瞎吧。就当回到初高中吧,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场面,不慌。不过我内心又有着隐隐的窃喜,莫非我如此热爱学习吗? 此后我便带着小丫搬到了赵政隔壁的小房间,每天去他那里看书练字,仿佛回到了当年泡图书馆的日子。 我坐在桌案前,随手拿起边上的一卷书简,我每日看的书都是赵政先挑好给我的,不得不说,作为老师,他非常尽责。之前看的都是些史书类,传记类的,今日这本看起来有点不一样,我盯了半晌,不对,是根本不一样!上面的字我为什么都不认识? 我怀疑地展开竹简,发现整篇都没有几个我能认出来的字。这又是什么情况啊!我失忆了吗! 我恐慌地抬头问赵政,“小郎君,我好像又不识字了。” 赵政眼皮也不抬,“那是秦字,先前教你的是赵字。” 我恨不得一头磕在竹简上,我怎么忘了这茬,统一文字的秦始皇还在我眼前坐着呢,六国文字是不同的!也就是说,我要六国文字都学一遍吗?真令人头皮发麻。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洗脑,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陛下,统一文字是多么伟大的壮举啊!要不咱们现在就开始吧?当然这只能想想,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首先需要一个统一的帝国,以及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制度。现在该学还得学。 幸幸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啊!人生令人唏嘘!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比起赵字,秦字更接近现代字。有几个与繁体字长得很像。 “此为律字。”赵政的字写的很端正,教的也很仔细。 我跟着临摹了一遍,“秦律……这是秦律?” 赵政点头,“秦自商君变法以来,一直以秦律治国,这里只是一部分,要熟悉秦律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我看着这一堆摆放整齐的书简,两千多年前,连纸都没有发明的年代,中国已经有着这样一套律法,真是令人忍不住惊叹文明的伟大。 “小郎君,可要现在用夕食?”芜在外面问道。 “进来。”赵政放下竹简,“秦律繁复琐碎,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学会,不必忧心。” 我只是被古人的智慧震惊了,并没有忧心,他显然是理解错了我恍惚的神情。 芜送上了夕食,居然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除了在太子丹那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白米饭呢!这年代水稻虽然有种植,但面积不大,只有贵族才吃得上大米饭。 “夫人今日送来了稻饭。”芜在边上柔柔地道。 又是赵姬送的啊,她最近总是送东西过来,吃的用的,一反常态,估计是和咸阳来的消息有关。 吃完饭,又看了会书,天色渐暗,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我便告辞回自己屋子。 刚出门,就见外面站着两个人影,我定睛一看发现是芜和渔。 我回身关上门,“你们找我?” 两人上前行了个大礼。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一脸懵圈。 “奴等初来乍到,先前不知小娘子身份,多有冒犯,请小娘子原谅。” 冒犯?我一头雾水,她们没有得罪过我呀。不过我只略略愣了一下,便知道她们的意思了。自从我搬到赵政隔壁,她们就不再直呼我名字了,见到我也是眼神闪烁,很是慌张的模样。想必是为了之前支使我做事的事吧。其实她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本就是被买进来做事的,和她们分担杂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只不过,赵政有其他的安排而已。 “我有什么身份,只不过是年纪小些,小郎君想教我些东西罢了。区区小事都别放在心上了。” “多谢小娘子。” 看着她们松了口气离开的背影,我也陷入了沉思。赵政如此耐心教我,是因为什么呢?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春,若说是为了红袖添香,芜和渔两位豆蔻少女明显更合适。不过赵政不像有那种雅兴的人。那么……一定是因为始皇帝陛下独具慧眼,发现了我的才华吧!很合理!没想到我竟然这么优秀。 在我与六国文字,秦律搏斗之时,前线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邯郸,廉颇在鄗城大破燕军,代地燕军回援途中,被半途而击,主将卿秦、乐乘被俘,粟腹率军败北,廉颇正乘胜追击。 听到这消息我都震惊了,燕国战斗力这么渣的吗?带着两倍的人马还被瞬间反杀可还行。我还以为他们来势汹汹很有自信呢。结果不仅攻不了城,还让廉颇出城一路追杀,简直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这捷报传到邯郸,赵人自是弹冠相庆,连赵府里,奴仆们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捷报还没完,廉颇率领着赵军是势如破竹,反推燕国境内,如入无人之境。一时间赵国上下欢呼雀跃,全是骂燕国不自量力的。 同时,咸阳那边也更加频繁地传来消息,大多是吕不韦的,来的不仅有消息,还有各色礼物,以及黄金。 我好奇地看着那一盒金饼,太晃眼了,以前逛金店的时候也看到过很多金子,但那都是被打成首饰的,像这样一块块圆圆的纯金饼,还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不愧是战国有名的巨贾吕不韦,出手很大方嘛。 赵政只是看了一眼,然后便打开了随着一起来的信,颇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架势。 他很快就浏览完了帛纸上的内容,然后便点火烧了。天气热起来,屋子里的火炉撤下后,连毁灭证据都变得繁琐了起来。 “你想要吉金?” 大概是我盯着黄金的目光过于露骨,赵政问道。 我立刻收回目光,做出风淡云轻的模样,“没有没有,我只是没见过,好奇。” ※※※※※※※※※※※※※※※※※※※※ 关于乐乘是什么时候开始到赵国的,史记里面的说法似乎前后冲突: 廉颇蔺相如传:乐乘与赵奢同朝为官,赵奢死,赵奢儿子赵括于长平之战惨败,然后粟腹攻赵。 乐毅列传:乐乘在粟腹攻赵之时被廉颇生擒,然后投降效力于赵国,此时赵奢已死,不可能两人同朝为官。 赵世家:粟腹攻赵,廉颇俘虏的是乐间。 本文采用的是乐毅列传里面的说法。 史记原文如下: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秦伐韩,军于阏与。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救之。 《史记·卷八十·乐毅列传第二十》:乐间居燕三十馀年,燕王喜用其相栗腹之计,欲攻赵,而问昌国君乐间。乐间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燕王不听,遂伐赵。赵使廉颇击之,大破栗腹之军於鄗,禽栗腹、乐乘。乐乘者,乐间之宗也。於是乐间奔赵,赵遂围燕。燕重割地以与赵和,赵乃解而去。 《史记·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时赵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赵军固壁不战。秦数挑战,廉颇不肯。赵王信秦之间。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赵王不听,遂将之。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曰“赵壮者尽於长平,其孤未壮”,举兵击赵。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於鄗,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赵以尉文封廉颇为信平君,为假相国。 《史记.赵世家》;(赵孝成王)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燕王令丞相栗腹约驩,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间。 风筝 “吕不韦信中言,忧心我身处异乡,处境艰难,些许财帛或可有所助益。” 吕不韦还真是个投资鬼才,以前赢异人在赵为质,他也是这样砸钱相助,现在赵政这边同样如此,两次还都押对了。这要是放在现代,巴菲特都得甘拜下风。不过这一次他其实也是没有其他选择了。赢异人只有两个儿子,赵政的异母弟成蛟,母家出身楚国一脉,深受太子妃的喜爱,即便他日登上王位,也是天然地与太子妃一脉亲近的。吕不韦就是倒向那边,也无法成为最接近新王的人。 当然即便太子老迈,撑不了几年了,赢异人却仍正值壮年。考虑继承人的事还太早。吕不韦会向赵政示好,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明白异人的心理。赢异人认太子妃为母,天天身着楚服为表示对太子妃的亲近,做小伏低,先前是为了归秦,后是为了嗣子的位子。并不代表他愿意一直受控于太子妃。成蛟母家出自太子妃一脉,与太子妃过于亲近,赢异人内心未必喜欢。 “近日小郎君可有收到主父送来的书信?” 赵政点点头,“有,多是勉励之言。” 看来赢异人把未尽之言都交给吕不韦说了。 我笑了笑道,“看来主父对小郎君甚为看重。” 他看了我一眼,“咸阳之事我只与你讲过些许,又何出此言?” “小郎君已是告诉我许多了,小郎君的弟弟成蛟出身太子妃一脉,深受太子妃喜爱。而主父……”我看了他一眼,他点头示意我继续,“主父过继给太子妃后,一直恭慎事上,不敢懈怠,孝心拳拳,但是如今秦王病重,若是有万一,太子即位,主父便是储君。小郎君是嫡长子,看重是应该的。” 我这番话若是放到后世的朝代,便是大逆不道之言,但战国时期礼制并不完善,多得是胆子大的人,诸子百家当街议论王室,争论治国之道是常态。 赵政只是安静地听我说完,我现在已经很习惯他这种状态了,不说话就当你认同了吧。 我的目光回到手上的书上,我手上拿着的是一卷法经,编制者是曾任魏相的李悝,当然这卷不可能是原件,而是翻译成秦国文字的手抄版。我正在看的是《盗》篇,虽然对秦国文字来讲,我还是个初学者,但凭着赵国文字和前世繁体字的功底,我还是能看个大概,六国文字皆是由金文变化而来,其实仔细琢磨琢磨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盗》篇,顾名思义,主要讲的是如何惩治小偷大盗,保护私人财产。看着看着我仿佛回忆起了被司法考试支配的恐惧。不行不行最近一定是太沉迷学习,感觉自己快学傻了。 我偷偷瞄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看书的赵政,“小郎君,你累不累?” 他头也没抬,“不累。” 这话没法接了,我总不能说,你不累我累,我想出去玩吧。于是我挣扎犹豫了一会儿,“春风拂面,小郎君一直坐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要不要出去放风筝啊?” 赵政还是个小孩子,我应该劝他劳逸结合,陪他玩!没错,才不是我自己想玩呢。 “放风筝?” 对上他有些疑惑的眼神,哦,我的上帝啊,这个时候还没风筝吗? “嗯……就是拿,丝帛敷在竹条上,做一个大的飞鸟,可乘风而起。”好歹我没说纸,这时候还没纸呢。 “飞鸟?你说的是竹鸳吗?” 竹鸳又是啥玩意?听名字像是竹子做的。 “当年鲁国的公孙输曾做竹鸳用以围城时向城外传递消息,与你所说的倒是有几分相似。你想做一个玩?” 听他这语气,仿佛我才是孩子似的。 “小郎君整日在屋子里看书,也要多出去活动活动嘛。” “蕉。” 蕉应声出现在屋里。 “要什么材料,蕉会找给你。” 我抱着丝帛和竹条站在院子里时,还是一脸懵圈。总觉得赵政像是在哄孩子? 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硬挤出几许温和的笑容,显得有些奇怪,“小娘子,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我看着材料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玩吧,虽然莫名有种被当作小孩子的屈辱感…… 在蕉的帮助下,好吧,实际上是我负责指挥,他负责实际操作,我们终于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风筝。 这大约是历史上第一个用丝帛做的风筝吧,丝帛昂贵,我当时说的时候没觉得,真的将丝帛裁了做风筝,才感到过于奢侈。这可不是现代那个物质极为丰富的时代,丝帛可当钱用的。不过做都做完了,就来回味一下童真时代吧,好在我现在的身体还只有六七岁,玩一下也不违和。 蕉的手艺很棒,趁着春风,我只跑了两圈,风筝便顺利地飞上了天空。 上一次放风筝还是我上初中的时候,童心未泯的班主任带着整个班的人到操场上放风筝。整个天空都是五彩斑斓的风筝,那场景想起来恍若隔世。 确实是隔世了,整整两千多年的距离。 我正看着风筝出神,只感觉手里一轻,那风筝便直跌下来,我手上只余下一截线。 我看了蕉一眼,这线的质量未免太差了吧。 蕉露出无辜的表情。 那风筝飘飘荡荡,不出意料地掉到了外面。如果是一般的风筝也就算了,这玩意可是丝帛做的,丢了可惜,我正打算出去捡,就见蕉上前道,“小娘子不必担心,蕉立刻去取。” 话音刚落他纵身跳上了墙,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好想学武功啊,飞来飞去的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可不可以请蕉做我的师父。 蕉动作很快,不到半刻就回来了,同时还带了一个尾巴。 我看着那个动作熟练翻墙进来的身影,太子丹你好歹是一国太子,能不能不要做这种翻别人家墙的事情啊!燕国药丸。 显然他没有注意到我痛心疾首的眼神,他一跳下来,就很开心地上前,手上还拿着我的风筝,“陆小娘子,此为何物?” 我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丹摆了摆手,“我不过是个寄居异国的质子,无需如此客气,叫我姬丹即可。这究竟是何物?” “这是风筝。”我巴拉巴拉地介绍了一番做法和用处。 “听起来倒是有趣,只是这里地方太小,我们可去城外一试。”太子丹显得很有兴致。 “可是……” “此时春光正好,城外风景宜人,正是游玩的好时节。”太子丹怂恿道。 有点心动,不行,赵政好像不愿意和太子丹走得近,“我、还要看书。” 太子丹叹了口气,“你怎么也如赵兄一般无趣,整日闷在屋子里。罢了,我邀他同去便是。” 太子丹的野望 说完,他便上前推开了门,“赵兄!” 我连忙跟进去,就听到他在里面劝说。 “……外面春光正好,可不要辜负了,就算你喜欢闷在屋里,陆小娘子年纪小,整日拘在屋子里,都被你带得闷闷不乐的了,我家里那几个与她同龄的妹妹,可是比她娇憨活泼多了……” 不是,你劝归劝,为什么要鄙视我?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跟你那些妹妹似的蹦蹦跳跳那不是很智障吗?我郁闷地看着他。 赵政抬眼看向我。我立刻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好吧。”赵政放下书简。 哈?赵政会同意还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大约是怕了太子丹缠人的功夫吧。 我们一行三人坐着马车出城,马车由太子丹友情赞助。 出了城,我撩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与冬日的银装素裹不同,此时田野山川已是一片青绿,生气勃勃。田野里是农人劳作的身影,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违和,田间劳作的全是女人。 “女子在田间耕作,是赵国的习俗吗?” 太子丹跟着看了一眼,笑道,“庶民之家,男女皆需耕作,现在田间全是妇人,是因为赵国仅剩的青壮都随廉老将军出征了……”他突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当时父王不肯听取将渠大夫的建言,执意出兵赵国,甚至不顾及我的处境,如今燕国节节败退,且失了信义,各国都不愿出兵相助。唉……父王一直与秦国交好,只因燕国不与秦国接壤,可与秦国一起抵抗赵国,可秦国若哪日灭了赵国,燕国亦是唇亡齿寒,秦军便可兵临城下了。自五年前,秦王收九鼎,占王畿,野心小儿皆知,秦国要的可不仅仅是赵国的几座城池。” 你又来了,我揉了揉脑袋,话是说的没错,但是太子丹啊,赵政就坐在旁边,你讲话就不能过过脑子吗。 赵政看着车帘外,仿佛没听到他说话,“赵国本就游侠盛行,农事不济,如今青壮皆入伍,春耕时节田中尽是妇孺,邯郸城外尚且如此,今岁恐怕有饥荒。” 他说饥荒时的神情,就像当初说燕国必然不是真心结盟一样,非常的平静。 太子丹又叹了一口气,“战乱受苦的还是这些庶民!” 我有感而发,“兴,庶民苦,亡,庶民苦。” 太子丹颇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重复了一遍我的话,“陆小娘子对墨家有涉猎?” 我连忙摇头,虽然这几日也看了一些各家的书籍,但只是看了个大概,可不敢称得上有所涉猎。 邯郸城外本是没有多少空地的,可以耕作的地方都是田野,然而由于劳动力缺乏,许多田地荒废了下来,我们便选了个开阔的地方下了车。 太子丹一改车上悲悯的情绪,兴致勃勃地接好了线。 我只稍微教了他几句,他就很轻松地将风筝放上了天空。他拎着风筝线,一边叫我的名字。 “陆双!陆双!” 他已经撒腿跑远了,听他叫我,我只好跟着跑过去,一路跑得我快喘不上气了。 “怎么了?” 他笑着道,“听说墨子当年做出过可以载人的木鸢,你相信吗?” 你这么远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我没有当场捶爆你的头也是看在你好歹是个太子的份上了。 载人的木鸢,从理论上来讲,别说木头了,只要动力足够,板砖都能上天。但是这个时代对力的运用还很原始,人力畜力以外几乎就没有了,我是不怎么相信能将一个木制的风筝送上天上面还坐一个人的。 我有气无力地回道,“我不信。” 太子丹仰头看着风筝,“若真能乘风而起,岂不快哉!” 阁下何不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喘着粗气,没有接话。 “等我继承了王位,一定会让积弱的燕国再现昭王的盛世。” 闻言我看向这个少年太子,他一直如此的率直阳光,身怀热血和梦想,他等着将来一展宏图,重振燕国。但我记得,太子丹的结局似乎并不美好。 跟太子丹瞎跑了半天,两个人灰扑扑地回到马车边时,赵政正从另一边走回来,我往那里看了看,有个少年模样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赵兄,那是你的友人吗?为何不介绍于我们?”太子丹随口问道。 “他有要事在身。”赵政淡淡道,然后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摔跤了?” 我尴尬地点点头,光顾着看风筝,田间路滑,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太子丹当时指着我笑了半晌,简直恶劣。 “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嘤嘤嘤果然还是赵政好,多么的暖,不像太子丹那个智障少年,让人随时想捶他。 太子丹坐到马车上还是兴致不减,“陆双,以后有什么好玩的记得来叫我,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玩嘛。” 我露出疲惫的笑容。 “唉……原本心中郁郁,难以释怀,现在可好多了!”太子丹感概道,“还得谢谢你啊,小娘子。” 原来他之前心情不好吗?还真是没看出来。 太子丹送我们两个回了赵府,下车时还不停嘱咐我们下次再约。由于天色已晚,我也没有再跟着去赵政那里看书,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丫正在吃点心,见我回来了便举着一个点心给我,“阿姊,吃!” 我张嘴吃了,这是麦子磨成粉后做的糕点,还加了饴糖,是女侍渔做的。若非赵姬最近的殷勤,又是送人,又是送物的,这小丫头也不能天天那么奢侈地吃点心。 “小娘子,奴送夕食过来了。”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忙过去开门,“快进来,幸苦你了。” 一开门就见芜和渔一齐站在门外,渔端着夕食,而芜手里却拿着丝帛锦缎,还有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 芜笑了笑道,“是小郎君吩咐送过来的。说是小娘子的衣衫脏了,挑几匹做衣服。” 我愣了一下,指了指那个盒子,“这个又是什么?” “奴不知道,只是小郎君让一起送过来的。” 两人放下东西就离开了,我看着桌上的锦缎,有点不知所措,小丫好奇地打开了小盒子。 “阿姊!这是什么?”小丫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一个圆圆的金饼。 我忙上前查看,小盒子里是一盒金饼。我就说这盒子看着眼熟,不就是吕不韦送来的那个吗? 这又是锦缎,又是金饼的,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我心里虚得很啊。 宫宴 我拿着金饼越想越虚,用完夕食后,便忍不住去找赵政。他也刚刚用完夕食,芜正在收拾,我等她收拾完出门,才期期艾艾地上前。 “小郎君……刚刚我收到了一些东西。” 赵政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说。 “那么多金饼,本是吕不韦送给小郎君的,我怎么能收呢。还有那些丝帛锦缎……” “你不喜欢吗?” “喜欢!”谁不爱钱呢?“只不过……” “喜欢就收下。”他打断了我的话,“这几日得空把法经看完。” “哦……” 这种被土豪包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我一脸蒙圈地走出了他的房间。 天气炎热地让人想请后裔把最后一个太阳也射下来时。燕赵之战终于结束了,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廉颇一路高歌猛进,兵临燕都蓟城,路上还顺便一箭射死了粟腹。燕王喜当场就怂了,任命了主和派的将渠为相,与赵国言和,割让了五座城池,赵国才答应退兵,燕国此次是一番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比五。 我盯着地图上燕国国都蓟城,总觉得这位置莫名熟悉啊,像是……北京!以北京作为国都的国家竟然这么弱,太让人失望了。 “廉将军怎么不干脆灭了燕国?”这场仗让我想起了现代的对印自卫反击战,当时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干脆占领新德里? 赵政坐得端正,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夏日的焦躁,“你很讨厌燕国?” 我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 “廉颇善守不善攻,燕国死守国都,赵军若想攻克,需要付出很大的伤亡,而这种伤亡,现在的赵国已经承受不起了,即便惨胜,也很难防住燕国的反攻,还有西边的秦国。而且今年春耕已误,若是再误了秋收,赵国恐怕很快就要饿殍遍野了。”他解释道,语速慢悠悠的,很是耐心。 不愧是秦始皇啊,这才几岁,我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人家都能指点天下局势了。 与赵政推断的没错,廉颇留了些人接收燕国割让的城池后,紧赶慢赶地回了国,好歹赶在秋收之前,让士兵都回了家。 赵王丹大肆封赏了出征的将领,廉颇被封为信平君,并拜为相国,燕国被俘投降的乐乘则被封为武襄君,以示看重。令赵王惊喜的是,由于燕王喜先前不听谏言,毅然伐赵,燕国将领昌国君乐间觉得自己国君是没救了,带不动带不动,直接出奔燕国,投奔赵国了。在现在赵国朝中缺人的情况下,这可谓是意外之喜。赵王大喜之下办了宫宴为廉颇等人接风洗尘外加庆功。 这次宴会,赵政竟也出乎意料地受到了邀请。自从赢异人趁着秦军围邯郸时偷偷逃回国之后,赵王一开始对赵姬母子是怀有杀意的,但后来在平原君及一众大臣的劝阻下,放弃了这个念头,之后便对两人不闻不问了。而这次居然邀请赵政参加了。 赵政没有因为要参加宫宴而特意打扮,依旧是素色的衣衫,很是低调。不过他长的好看,穿素衣反倒不会喧宾夺主。 “小郎君,我能一起去吗?”我远远倒是看过几眼赵王宫,宫殿连片,感觉很富丽堂皇的模样。 赵政点点头,“可以。” “真的吗?”我有点小兴奋,真正的王宫唉!一座真正的,有王室在里面生活的王宫,而不是空荡荡的遗迹。 “不过,你或许不能进入殿中参加宫宴。” 我摆摆手,“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赵王宫。” 赵府的马车将我们送到宫门口,然后就只有我跟着赵政走进了守卫森严的宫门。有一个宦者前来领路,我有些好奇地看了他几眼,长得还挺清秀的,做太监太可惜了吧。 战国的宫殿还是高台建筑,每个宫殿外都有长长的台阶,显得宫殿巍峨,气势迫人。我不由自主地有点紧张,就像现代时不小心走进自己买不起的店一样。 赵政走在我前面,步伐不紧不慢,身姿挺拔,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一个九岁的孩子都这么沉得住气,我二十几年可不是白活的,我暗暗在心里给自己一顿洗脑,总算也能表现出从容不惊的模样了。至少看起来是的。 “赵兄!陆娘子!” 从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见太子丹正疾步走过来,大概是考虑到毕竟在赵王宫,好歹他没有跑起来,饶是如此,那个给他领路的宦者在后面追的也很是吃力。 太子丹倒是呼吸平稳,“原来赵兄也被邀请了啊,看来这次赵王是要好好显一显赵国胜仗的威风了。” 我连忙看了看两个宦者,他们低着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行事莽撞不计后果,赵政不愧是始皇帝陛下,太子丹的每一个行为仿佛都在印证他的评价。 “我们快走吧,免得晚了。”我看他还想再抨击几句,立马催促道。 为了让太子丹不再讲不该讲的话,我一路都在跟他讨论制作载人木鸢的可能性。 “……更好的利用风,就能使木鸢飞起来吗?” “嗯……”我正想着怎么敷衍他,就见从另一条宫道上来了一群人,多有魁梧之士。 “昌国君,乐将军?”太子丹也注意到了来人,语气复杂。 对方为首几人正在交谈,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径自入殿了。 “为首三人除了乐家两位将军之外,还有一人莫非是廉将军?”我压低声音问赵政。 赵政点点头。 廉颇啊...在教科书里可是个名人呢,又是负荆请罪,又是将相和,还有那句著名的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似乎见到了两位投赵的乐将军后,太子丹心情不是很好,“当年我入赵为质时,是昌国君一路护送,对我多有安慰教导。” 我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他几句,他自己就恢复了过来,“罢了,我们也进去吧。” 我本来以为自己要在殿外等他们吃完,结果宦者竟领我到偏殿等待了,偏殿里也摆了些吃食,也算丰盛,而且人也不少。 只不过…只有我一个女的,还是个小孩,一时便有点显眼。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装淡定地拿了些东西吃,同时偷偷地听他们聊天。这些人穿着不凡,有老有少,有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斯文人,也有看起来虎背熊腰的莽汉。 “兄台之前可是在平原君府上?” “正是。” “你可认识之前颇受平原君器重的毛遂?” “毛兄啊,他在平原君陵外守了三月,之后便往齐国去了。” 醉酒 毛遂?这名字好耳熟,毛遂自荐?不会吧,成语故事主人公居然就生活在这个时代吗? 不过我此时也有些猜到这群人的身份了,战国时期养客之风盛行,很多贵族府上都养着一大帮门客,这群人应该就是参加宫宴的王子和贵族子弟带来的门客。嗯……看来那宦者不知道将我分到哪一类,干脆与门客们塞到了一起。不过说起来……我现在和赵政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他不让我做杂事,教我认字看书,引导我分析时弊,这么看起来他是想要自己养一个门客出来吗? 这问题令人头疼,不过好歹我有着未来两千年的记忆,虽然这记忆残破不全,应该能在赵政统一六国的过程中起到协助作用,吧?所以他养我也不亏,就是这样! 我便混迹在众门客中听墙角,聊的内容五花八门,倒也不全是高大上的内容,门客的水准参差不齐,感觉聊什么的都有。有几个感觉还不如我,找到了些许自信。 “燕国这下必有十年不敢来犯了!” “我看也未必,西边秦国虎视眈眈,自当年范雎提出远交近攻之后,燕国一直和秦交好,一东一西使赵国疲于应付,若秦国再次举兵攻赵,燕国很可能还会来犯。” “秦王不是卧病许久,无法理事了吗?我看秦国王政不稳,近期是没有心力来管赵国了。” 这边在聊国事。 “听说你弟弟去了秦国?” “人各有志,如今秦国强大,许多人都想去闯一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本就是吕不韦府上的,不过是去追寻旧主而已。” “哦,那巨商吕不韦如今在秦国如何?” “好像一直跟着从赵国逃回去的那个…异人,现在叫子楚的。” 这边在聊八卦。 我一边吃点心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等我吃得肚子滚圆,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时,宫宴终于是结束了,偏殿里的门客们便互相告别,出去各找各主了。我也跟着他们一齐过去。 只是我等到人都快走完了,也没见赵政从宫殿里走出来,不是吧,难道我看漏了?我这一世可没有近视,没道理呀。此时天已经黑了,人散去后,便只剩下殿外廊檐下几盏宫灯,我心里不免有些焦急。 话说回来,太子丹好像也没见到人。 “放开!放开我!”说曹操,曹操到,太子丹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他被两个宦者搀着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嚷嚷。 “太子殿下!”我连忙上前几步,“我家小郎君可还在里面?” 太子丹摇头晃脑地看了我一眼,“陆小娘子?来!陪我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他看起来已经醉得有些意识不清了。宦者吃力地拉住不安分的他。 “这位小娘子可是燕太子丹的随侍?” 我摇摇头。 他们便不再理会我,径自拖着吵嚷的太子丹走了。我也顾不得太子丹,估计他们会将他送回府吧。 我在宫殿外又转了几圈,莫非赵政也是喝醉了吗?可他一向行事谨慎稳重,不太可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喝醉啊。 这时殿内又搀出来一个人,借着宫灯微弱的光,身形很是熟悉。 “小郎君!”我立刻小跑上前,见他好似是睡着了似的,由两个宦者架着。 “你是他的随侍?” 我点头。 “既如此,那就交给你了。”宦者将他往我身上一送,我只来得及伸手,就差点被压趴下。 我吃力地撑着赵政的体重,他好歹大我几岁,又是男孩,我哪里架得住他,“两位大人,能否帮忙送到宫门口?” 宦者轻蔑地笑了笑,“我等是照顾王上的,可不是来照顾…他这样的人的。” 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我心里只想骂脏话,你们这些看人下菜碟的死太监,不过骂归骂,赵政明明看起来清瘦,怎么这么重的啦。要是把我压坏了,我以后会不会长不高啊。 我忧心忡忡地扶着他艰难挪步,一边小声叫他,“小郎君?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在他没像太子丹那样发酒疯,不然我更拉不住他了。 宦者连宫灯都没给一盏,当然即使给了,我也没空余的手来拿,只能靠着两边微弱宫灯的光照明,赵王宫里地面倒是很平坦,不会担心因为昏暗而绊倒自己。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出去的路往哪边走?我只隐约记得方向,但这王宫中构造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走哪条道。 我犹豫了一下,打算走右边的宫道。这时只感觉有一只手臂揽了我的腰,把我带往左边。 “小郎君?” 他轻轻应了声,“快回去。” 我感觉他自己使了些力,只是虚扶着我,我顿时轻松多了,于是扶着他健步如飞。 有了赵政的指引,我们很快走到了宫门口,守卫正在落锁,看到我们询问了一番,奚落了几句,便让我们出去了。 出了宫门,外面赵府的马车早就不见踪影,我气得要骂人,这些家仆什么好的不学,攀高踩低,迁怒他人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怪不得赵政很少用府上的马车出门呢,赵府里的敌意也太大了。 王宫距离赵府可是隔着半个邯郸啊,这大晚上的,好想唱一首悲伤的歌。 路上人已经很少了,我扶着赵政心里全是各种国骂,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赵政突然推开我,往墙边走了几步。他扶着墙呕吐起来。 “小郎君?”我还以为他是装的喝醉呢,竟然真的醉成这样吗。 这时后面有马蹄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是一辆马车。马车停稳后就跳下来一个人,带着斗笠,看不清脸,但身形像个少年人。 我顿时警惕起来,挡到赵政前面,“什么人?” 来人行了个礼,“奴是赵府派来接小郎君的。” “不可能,之前送我们过来的不是你。”我十分机智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上车。”赵政结束了一轮呕吐,似乎好了一些,在后面道。 又是暗卫吗? 那少年和我一起扶赵政上了车,自己则坐在外面赶车,赵政靠着车厢壁,闭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 这个时候的酒才几度,这得喝了多少才喝成这样?我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那少年送我们到赵府就立刻离开了,自始自终都低着头,好像是故意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我扶着赵政总算回了自己的院子,芜和渔听到动静后也出来帮忙。 “渔,快去煮桔皮水解酒。”芜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小娘子,奴去烧热汤,可让小郎君洗簌。” 我点点头,坐在塌边,有点担心赵政还会不会再吐。 秦昭襄王薨 他看起来神智比之前清醒了很多,看了我一眼,“不必担心,已经无事了。” 我叹了口气,“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年纪这么小,不能醉酒的。” “赵王今日不见到我出丑,恐怕是不会罢休的。”他微微支起身子,“有气势非凡的功臣良将,自然也得有狼狈不堪的异国人相衬。” “满堂的人为难几个稚子,也真是可笑!”我忍不住讥讽道。 他笑了笑,“你比我还小几岁,我若是稚子,那你又是什么?” 我一时语塞,赵政喝多了酒嘴皮子倒是利落了很多,他平时都不会跟我做这种口舌之争。 “今天幸苦你了。”他突然轻声道。 多么懂礼貌,多么为他人着想的孩子啊,我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事,应该的,要追随小郎君,这点事情算什么啊。” 他突然凑近来盯着我,“誓死追随,可是出自真心?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言及了。” “当、当然啦!小郎君怀疑我的真心吗?”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否认,而且这已经是战国最粗的大腿了好嘛,我确实出自真心!话说赵政的睫毛好长!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我记下了。” 感情您之前都没当真是吗?我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时芜端了热水进来,便让赵政稍作洗簌,又灌了他一碗桔皮水,他才终于睡下了。 一番折腾下来我也累得不行,回屋随意洗了一下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被一阵吵嚷声吵醒。 “赵兄!陆小娘子!” 我连眼睛也不想睁,奈何外面的人完全没有识趣地离开。 “赵兄!” “太子殿下,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在休息……” 好像是芜的声音。 太子丹!我要杀了你!我生气地从塌上坐起来,随意梳洗了一下,便气势汹汹地开了门。 太子丹一袭蓝色衣衫,正站在院子里和芜说话,颇有翩翩少年的风范。然而我此刻只想一刀扎死这个少年。 “陆双,你起来啦!” 我翻了个白眼,看天色还没到朝食时分,“太子殿下这么早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我在“这么早”三个字上故意加重了读音。奈何言者有心,听者无意,他根本没察觉到我的不爽。 “昨天宫宴中我和赵兄都被灌了很多酒,我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我露出一个微笑,“多谢太子殿下挂怀。” “说来也奇怪,我得罪过太子偃,他针对我也就罢了,赵兄跟他一向没有来往,太子偃昨日也是处处针对他。你家小郎君得罪过太子偃吗?” 我皱了皱眉,太子偃……要说过节,还真的有一些。 这时赵政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太子殿下这么早过来,有什么急事吗?” 嗯?这句话有点眼熟,虽然没有加重音,但赵政你是不是也想跟我一起弄死他?我投过去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太子丹巴拉巴拉又表达了一遍他对我们的担心,赵政跟他来回寒暄了几遍,又听他嘲讽了一会赵王和太子偃,才终于将人送走。 这下我们也没有再睡下去的兴致了。赵政便开始了他一天的流程,首先是练剑。 虽然听芜说过,赵政每天早上都会早起练剑,但我一直起不了那么早,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练剑,于是我就很好奇地站在一边围观。 在春秋初期,只有上层贵族才可以佩剑,但众所周知,战国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佩剑已经成为了一种流行,人人都可以佩。太子丹一直随身佩剑,但赵政似乎没这个习惯,也有可能是年龄问题,太子丹毕竟长几岁。不过他虽然不随身佩剑,用的倒是熟练得很。 赵政练剑不像那些武侠剧里一样动作花哨,动作相对简单,但如果仔细琢磨,全是杀招。战乱年代摸索出来的杀人之道,是和平年代的人无法模仿的。 由于要练剑,赵政穿着窄袖的胡服,这种衣服在赵国曾一度很流行。 赵政一直练到朝食的时间,才停了下来,脸上挂满了汗珠。他原本长得清秀,总给人一种偏文士的印象,现在这般身着利落的胡服,手持长剑的模样,倒是有些少年剑客的感觉了。 我见他要进屋去沐浴,叫住他道,“小郎君,昨天宫宴上太子偃为难你了?” “无需多虑,没有那件事,赵王也是要羞辱我等一番的。”他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说完便径自进屋了。 被他这么一安慰,我自责的感觉就淡了很多,赵政总是有这种洞察人心的能力。 我心里叹了口气,昨天在宫殿外左等右等等不到他,我是真的非常焦急,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人非草木,相处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更何况我本身就是一个比较情绪化的人。我只睡了一觉就到了战国时代,看情况也很难再回去,倒是不在意在这个时代交几个朋友,毕竟人是社会动物嘛。但是……抱大腿没什么,跟顶着千古一帝秦始皇陛下的头衔的人交朋友,总觉得要悲剧,自古帝王无真情,无论是交朋友还是谈恋爱都不要招惹的好。 赵王丹十五年冬,我来到战国的第二个冬天,秦王稷薨,谥号秦昭襄王,太子安国君即秦王位,预定于来年十月正式举行即位仪式。至于为什么是十月,因为秦国的历法跟其他国家不一样,秦国采用的是颛顼历,十月为正月。 彼时赵政正站在廊檐之下,望着外面的雪。我犹豫了一下,按理说赵政应该从来没见过秦昭襄王,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 “小郎君请节哀。” 赵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哀伤的神色,只是叹道,“昭襄王年少即位,在位五十又五年,文用范雎,武用白起,灭东周,迁九鼎,长平之战大胜赵军,最后虽败于联军,但秦国已是睥睨天下之势,他居功甚伟。” “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我跟着拍了个彩虹屁。这段话是在一本儒家书简上看到的,似乎是讲的荀子面见范雎的故事。意思是安闲而又治理的很好,政令简约而周详,政事不烦乱而有功绩,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 赵政的藏书大多是法家的,可以明显看出他对法家的偏好,角落里也搁着几卷其他家的书简,我好奇地看过一些。 他看了我一眼,“你似乎偏好儒家?” 六博棋和中国象棋 比起偏好某一家,其实我更欣赏百家争鸣的状态,不过儒家两千年来大部分时间都是主流思想,无论愿意不愿意,儒家的思想已沁入民族的文化,融于骨血,我当然也会受到它的影响。 “各家皆有所长,可取其长而纳之。”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批判继承,古为今用!政治满分! 赵政没说什么,但我觉得他应该不怎么同意我的观点,毕竟他可是法家的死忠粉。 “可会六博?”他突然问道。 啥博?我一脸懵圈。 赵政叫芜她们将桌案搬到了廊檐下,取出了一副颇具战国特色的棋。对,六博是一种棋戏。 他与我面对而坐,跟我讲解了一下六博棋的规则。 六博棋由棋子、博箸、博局三种器具组成。两方行棋,每方六子,分别为一枚“枭”和五枚“散”。投著行棋,带着点运气成分,但棋怎么走还是很有讲究的。 “军中五人一伍,设伍长一人,博戏如行军,开始吧。” 结果是可以预料的,我输得一塌糊涂,那是连战连败。赵政还下得无比认真,一点让新人的意思都没有。 “小郎君,我是初学,自然不是你的对手,我们要不换一种棋?” 他点头,“可以。” 我在桌案上比划了一下,“棋盘像这样切成方格,执黑白子,双方对弈……” “你说的可是弈棋?” 哈?围棋已经出现了吗?赵政吩咐芜去取了来。 好家伙,果然是围棋,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原来你善弈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善,只是会而已。” 他笑了笑,“我善弈。” 赵政口中的“善弈”,那是真的善,我那两三下功夫根本不够看,输得我是没脾气了。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扳回一局,哪怕就赢一次都行啊! “小郎君啊,你有没有听说过象棋?” 他摇摇头,放下了一颗子,瞬间把我的路堵死,棋盘上已是黑子的天下。 好嘛,又输了。 “那我们下象棋吧?” “可以,不过象棋是何物?” 蕉在我的指挥下给我们刻了一个简单的棋盘,以及木头棋子。我挥毫在棋子上面写了个象字,觉得实在丑,于是将这项任务交给了赵政。 做好了棋盘棋子,我就开始给赵政介绍玩法。他领会能力很强,很快就听懂了。 “等一下,在开始之前,我们得有点赌注!”我信心满满,趁赵政还不熟悉,赢几把估计没问题。 赵政点头,“好,什么赌注?” 我笑了一下,“弹脑门吧!” 我给他演示了一下弹脑门的操作技巧,赵政很爽快地答应了。 象棋是有很多套路的,第一局我预料之中的赢了,用了一个常用的杀招把他将死。 “我赢了!”天可怜见,换了三种棋,对了几十局,我终于赢了一把!可喜可贺!普天同庆啊! 我一点都没有欺负新手和小孩的愧疚,我现在反正也是个小孩哈哈。 “这棋挺有趣的,与六博相似又更复杂。是你自己创造的?”赵政看似对象棋颇感兴趣,不怎么在意输了的事。 我可不敢侵吞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果实,摆手道,“我家乡那边流行的棋戏罢了。” 不过现在情况有些尴尬,我赢了,按照赌注,输了的人要被弹脑门。但是……我看了一眼赵政,我、我特么不敢啊!弹秦始皇陛下的脑门这事太刺激了,令人无法下手,我究竟为什么要定这个赌注?这不是坑自己吗! “愿赌服输,来吧。”他倒是很输得起。 我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不敢伸手,“那个、要不这样吧,小郎君,你输了这场,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弹脑门就算了吧。” “什么要求,说说看。”他没有一口应下,而是机智地反问我。 “我没想好,以后想好了告诉你,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想了想,“好,不过只能答应你合理的要求。” 怎么才算合理?最终解释权还不是归他所有。不过只是一局棋而已,骗到了陛下的一个要求,感觉自己血赚!我高兴地应下,“没问题!” 万万没想到,我的得意到此为止,仅仅第二局,我的杀招就不管用了。我的帅势单力孤可怜兮兮地被将死了。 “要不我也答应你一个要求?” 赵政摇头,“就算没有这个要求你也会为我做事。况且,我想要的自会去取。所以,还是弹脑门吧。” 逻辑清晰,服! 赵政摆了下架势,似乎对弹脑门这事也无比认真的样子,看得我有点发慌。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我闭上眼。这死小孩要是下重手,我就…我就称病不去看书了! 额头上被人轻轻点了一下,我睁开眼,见他已经收回手,正在收拾棋子。 “还来吗?” 还来是傻叉,接着被虐吗?我连忙拒绝,“算了算了,天色已晚,下次再战。” 我伸手摸了摸额头上被触碰过的地方,感觉那一瞬间,赵政有点…温柔?我甩甩头,我一定是单身太久了,穿越成小孩子真可怜,还不能搞对象。 过完年,赵政开始忙起来,一改之前死宅的行为,经常不见人影。我看书之余,只好无聊地教小丫识字,还教她六博棋。 “你又输了!哈哈哈!”我毫不留情地嘲笑小丫。 这小丫头毕竟年纪小,不像赵政跟我这样早熟,把规则学会就不错了,根本赢不了我。 “不玩了!阿姊坏!”小丫被我嘲笑得生气了,不愿意再跟我一起下棋。 我完全没有欺负小孩的自觉,收拾了棋子,便往塌上一躺。 “好无聊啊。” “阿姊,我想出去玩。”小丫在边上揪我的衣服。 想到我跟着赵政出门浪了好几回都没带她,我心里有点内疚,左右也无事,便点头答应下来。 邯郸城非常大,从面积上来看,不下于现代的大城市,不过赵府附近的这一片我还是比较熟悉的,便带着小丫随意逛逛。 “小娘子,买袋饴糖给妹妹吧?”小贩一如既往地上前兜售。 我看了小丫一眼,她一脸傲娇,从怀里掏出点心,“这个比饴糖好吃,我不要吃饴糖了!” 好嘛,小家伙的嘴都被渔养刁了,还挑食。 “我要饴糖!”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住了小贩。 我回头一看,是个和小丫差不多大的小正太,身着胡服,整洁但朴素,一时看不出来历。脸上肉肉的,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捏,眼睛很有神,元气满满的样子。 小贩听到有生意,开心地上前招呼,“小郎君要几袋呀?” “我要十袋!” 良将犹在 小贩喜笑颜开,“好好,只是这个钱……” 那小正太朗声道,“不会少你的!虎,快付钱吧!” 我左右看了看,并未见有人出来付钱,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小正太回首望了望,空无一人,有些慌张,不过随后就镇定下来,心理素质倒还不错。 “我父是将军李牧,你且将饴糖给我,自去李府收钱。” 小贩笑了笑,“李牧?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是钱货两清的好。小郎君还是回家取了钱再来吧。” 李牧?这名字我好像听过啊!学生时学六国论,里面有言“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刺客指的是荆轲,而那良将指的,便是李牧!我记得是个特别厉害的将军。 我这边还在回忆,小丫那边上前递给了他一块点心,“吃这个!这个比饴糖好吃!” 小正太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伸手接,“你是什么人?” 小丫愣了一下,“我叫小丫,你呢?” “我叫李用,以后会成为和父亲一样威武的将军,保家卫国,打得敌人闻风丧胆!” “你的父亲很厉害吗?” “那当然!” “那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呢?” 小丫这话估计是扎心了,小正太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知道什么,我父亲常年驻守雁门郡,邯郸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在雁门郡,我父亲优待军士边民,多有美名,无人不知!” “你父亲常年驻守雁门郡,你为何在邯郸?” 我忍不住笑出声,看不出来小丫竟是个聊天鬼才,招招致命啊,虽然看起来不是故意的。 “你、你知道什么!自然是王上看重父亲,才让他回来的!”小正太的话颇有几分心虚的味道。 李牧现在在邯郸?这样一个有名的将军,不知道长什么模样。我有点好奇。于是我也上前道,“小郎君,我们是赵兴将军府上的,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 “不是,我的侍卫虎原本在身边的。” 大概是人多被挤散了,我露出一个标准微笑道,“那我们送你回家吧?” “我才不需要,我认得回去的路。” “阿姊说小孩子一个人容易被坏人拐走的。”不愧是我的妹妹,果然还是向着我说话。 “我有剑,谁敢拐我?”李用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那佩剑估计是专门为小孩制作的,匕首一般长短。 小丫哼了一声,“谁要管你!阿姊不管他!” 小朋友吵架了怎么劝?我头大得不行,前世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有娃呀,这事我真没经验。 李用沉默了一下,“你给我吃糕点,父亲说了,受人恩惠要回报,这样吧,你跟我回家,我请你用夕食。” 迷之转折,李用扶着腰间的剑柄,一边大摇大摆的在前面开路,小丫跟在他边上搭话。 “你今年几岁呀?” “我五岁,你呢?” “我也五岁,我们同岁!我喜欢吃糕点,你呢?” “我喜欢吃饴糖。” 我跟在他们后面,听着他们毫无营养的谈话。李用年纪虽小,认路能力还不错,带着我们走了一刻钟左右,顺利地走到了李府门前。看着是一座十分低调的府邸,比赵府小很多。 李府门口站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着月白曲裾的年轻女子。看到我们,人群立刻拥了过来。 “小郎君!小郎君回来了!” “用儿!”女子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李用搂进怀里,“你跑到哪里去了,可让母亲担心极了。” 李用努力地从女子的怀抱里挤出来,“母亲!我已经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以前在雁门郡,我也时常独自出门的。” 女子不认同地轻叱道,“邯郸可不是雁门郡,你若再乱跑,我便要好好责罚你的侍卫了。” 李用瘪了瘪嘴,到底不敢与母亲顶嘴,便回头拉了拉小丫道,“母亲,这是小丫,我新认识的朋友。你阿姊叫什么?” 李用指向我时卡壳了,于是问道。 我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夫人,我叫陆双,与妹妹都是赵兴将军府上的,今日见小郎君独自在外,想来家人必定担忧,故特意送回。” 女子回了一礼,并没有因为我是小孩而轻慢,“多谢两位小娘子,两位不如进府坐一下,等我家将军回来,再一起用夕食,以表谢意。” 我有点不太好意思留下来吃饭,但又很想看一看李牧的真容,正犹豫着打算脸皮厚一厚答应下来,就听一阵马蹄声传来。 “将军回来了!” 我立刻抬眼望过去,只见来人打马而来,白马如雪,马上人一身利落胡服,身姿劲拔,下马的动作帅得令人窒息。这时候马镫还没有出现,上下马这么利落干净的人,马术必定相当高超。 李牧不过二十来岁,长得十分俊朗,关键是浑身的气质,如同利剑。看着如此赏心悦目的场景,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关于李牧的评价,他确实是赵国最后的一把利剑,甚至有“李牧死,赵国亡”之言。一生战役无数,未尝一败,没有人能在战场上击败他,他最后死于朝堂算计。 此时的他正是年少,风华正茂的时候,不过好像还不像后来那么有名。 “父亲!”李用哒哒哒地跑过去。 “你个小子,快把你母亲急坏了!”李牧敲了敲儿子的脑袋。 李用捂着脑袋,“父亲带我骑马!” “还想骑马?一边好好站着,等会再收拾你。”李牧斥完儿子,转头看到我和小丫两个陌生人,疑惑道,“这两个小丫头是……” “将军,是这两位小娘子将用儿送回来的。说是赵兴将军府上的。”李牧夫人上前温柔解释道,她看向李牧的眼神充满了不自知的脉脉情意。 “如此,多谢两位小娘子了。不如进府坐坐?” 人也见了,我可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连忙婉拒道,“李将军言重了,不过是与小郎君一起玩耍,走了一段路罢了。将军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家里人若见久久不归,难免担忧,只好就此告辞。” 李牧看了我一眼,“想不到小娘子小小年纪,谈吐不凡,若我儿能有你一半,我便可放心了。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们,只是天色已晚,不如我骑马送你们过去吧。” 我心里有点悲愤,这样言情男主一般的男人,和我竟然差着辈,孩子都跟我差不了几岁。穿越成小孩子真是令人郁闷啊。不过骑马送我们回去?莫非我可以与李牧共乘一骑,想想就令人兴奋。 我立刻答应,“麻烦李将军了。” 李牧两手提着我的腋下,直接将我放到了马上。呜呜呜,穿越成小孩就只能被这样拎着抱,跟公主抱无缘了。这马好高,我有点方张地抓住马的鬃毛,白马似乎很不爽地打了响鼻,但还是忍住了没将我甩下去。 归秦在即 李牧又将小丫抱了上来,放在我前面,于是我从抓着马的鬃毛变成抓着小丫的肩膀。 “阿月,我去去就来。”李牧转头对自己的夫人温和道。 我酸了嘤嘤嘤。一个如此风姿卓越的年轻将军摆在面前,还有着百战百胜的赫赫威名,对家人又如此温柔呵护。可他结婚了!而我才七岁!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我自己一个人在脑袋里脑补完一场大戏,李牧便飞身上马,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手在马背上轻轻撑了一下,便轻盈又利落地坐到了我身后。 帅气!我在心里喝彩。 “小丫!我会去找你玩的!”李用在下面摆手。看来聊了这一路他们俩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啊。 李牧一手圈着我和小丫,免得我俩掉下马去,一手执着缰绳,白马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他刚坐稳,便飞驰而出。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骑马,事实上前世我曾去草原旅游,也骑过马,但是那些被驯服得没有脾气的马和李牧的战马显然不是一回事。而且这马上也并没有马鞍可以抓。 我死死揪着李牧的胳膊,另一只手揪着小丫。 李牧放慢了些速度,低头道,“别害怕,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摔下去的。” 他底气十足的安慰确实起到了作用,我慢慢习惯了马上的颠簸状态,当然揪着他胳膊的手还是不敢放开。 这样在邯郸城中策马,还真是特别的体验。有点想学骑马了。 到了赵府门前时,我还有些意犹未尽。李牧照旧将我们一一从马上抱下来。 我们对他道了谢之后,他便扬鞭而起飞驰消失在路口。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我叹了口气。 “阿姊,怎么了?” 我摸了摸小丫的头,“李将军好看吗?” “啊?”小丫一头雾水,她显然没在意李牧的长相。 我摇了摇头,“没事,回去吧。” 才一进院子,就看到芜在院中打转。看到我们,迎上来道,“小娘子可回来了,小郎君刚刚问起呢。” 赵政最近天天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今天倒是回来得早。我点头,“好,我马上过去。” 进屋的时候赵政少见的没有在看书,而是在自己对弈中,不过他的心思似乎不在棋上,棋局胶着,他捻着黑子有些出神的样子。 “小郎君找我?”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嗯,你出府了?” 我坐到他对面,研究棋局,“小丫闹着出去玩,便出去走了走,小郎君可听过李牧的名字?” 我只是随口一问,此时的李牧显然还没什么名气,赵国人大概只知道廉颇的大名。赵政估计也不会关注这种小将。 “可是雁门郡的边将李牧?”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小郎君知道他?” 赵政点点头,“年前他刚被赵王召回邯郸,他在雁门郡时,每每匈奴来犯,都闭门不敢出战,赵王认为他胆小怯战,不堪大任,将他换了下来。” 简直了,虽然我对战国历史的了解很少,但是,赵政简直是一本活着的百科全书啊,他到底是怎么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全都记在脑子里的? “小郎君也觉得他胆小怯战吗?” 赵政看了我一眼,“当年廉颇对战秦军时,也是囤兵不出,赵王丹过于急进了。” 不愧是陛下,看人的眼光真的准。 “说起来,我们碰上了李牧家的小郎君,方才李将军亲自骑马载了我们回来。李牧将军可真是英姿飒爽,风华无双啊。” 赵政终于落下了手中的黑子打破僵持的棋局,黑子险胜了半目。 他开始沉默地收拾棋子,我也帮他一起收拾。一时无言,只有棋子的碰撞声。 “小郎君方才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沉默了一下,直到我觉得他要无视我的提问时,才道,“你在邯郸可还有要做的事?” 我听出了些许言外之意,“小郎君,你要归秦了?” 是了,赵政的爷爷安国君即位后,赢异人便是太子,而赵政,是他的嫡长子。以现在赵国的情况,送回太子之子以示友善,也是可能的。更何况吕不韦必然会左右斡旋。 “是我们,你不想去秦国吗?” 秦国啊……我心情有些复杂,后世对秦国的评价是怎么样的?强秦?暴秦?大秦帝国?我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比我初见他时高了许多,也带了更多的少年气,不太像个孩子了。我眼前的这个少年,将会在咸阳蜕变、成长,创下亘古未有之伟业,他的名字将令六国战栗,流传千年。我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回过神来,意识到赵政问的问题,笑着答道,“当然不是,小郎君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今年十月秦王正式即位,到时我会列席观礼,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赵政说的很快确实不假,不到一个月,赵王丹便听从了臣下的劝说,决定派人护送赵姬母子回秦,以示对秦国新太子的交好。赢异人在赵国为质时没少受刁难,赵王丹估计是想到这些有点心虚。当然吕不韦的钱应该也出了很大的力。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我便沉浸于收拾东西,说来也奇怪,我身无分文的来到这个时代,原本是没有什么行李的,两年来竟也不知不觉多了很多东西,什么衣服首饰还有杂七杂八的物件,加起来竟也有好几大包,连小丫都整出来一大包东西。平心而论,赵政对我真的是挺不错的。 我打开被放在柜子最里面的木匣子,里面是整齐码好的金饼,到了秦国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赵政是太子的嗣子,以后还会成为太子,成为秦王,天下无数人都愿为他效力,如果……如果到时候秦国无我容身之处,赵政也不愿意再留我,那拿着这一匣子金饼,想必也能找个清净地方过日子吧。只是战乱年代,要找个清净地也不容易。 我收起思绪,将匣子放进包裹。 刚出房门,就看到赵姬正在指挥几个女侍整理行李,我行了个礼。 “见过夫人。” 她看看我,微微皱了眉。 我一头雾水,打量了自己一眼,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啊。 这时赵政那边的房门也打开了,他从里面出来,看到院中热火朝天收拾的场景,微微愣了一下,跟我对了个眼神。 我摇摇头,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 “政儿,后日便要出发了,听说在赵国境内将由李牧护送我等至离石邑,自上郡入秦。” 赵姬的杀意 赵政点点头,这消息他肯定早就知道了,毕竟他一直消息灵通。 “此去秦国路途遥远,一路颠簸,你这边的两个小奴隶便不要带了吧,只是跟在你身边许久,多少知道些主人的习性,却也不好随意发卖了。刚好我那边也有几个,便一起打死了吧。” 哈?啥玩意儿?我一脸懵圈,她说的是我吗?该不会是我吧?我一时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话说赵美人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凶残啊!之前你不是还夸我是个好的吗?还有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讨论这个问题?我会有心理阴影的啊!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上心理阴影的事了,我看向赵政,陛下救我!我们好歹有着两年的革命情谊啊!我好歹算你半个徒弟啊! 赵政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我往前走了两步,他才终于开口道,“母亲还请不要插手我身边的人事。” 赵姬面色尴尬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她们年纪小,路上很难跟得上,而且到了咸阳,政儿你就是太子的嫡长子,怎样伶俐的奴隶女侍都会有的。” 赵政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整理行李交给两个女侍就可以了,如果母亲觉得她们做不好,还需要你帮忙,便将人领回去吧。母亲请回。” 我心里暗爽,但面上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虽然赵政怼赵姬也不全是因为我,他本来就跟赵姬关系不太好。世上父母并不是每一个都愿意为孩子付出,全心全意照顾孩子的。赵姬倒不是说讨厌赵政,讨厌自己孩子的母亲还是比较少的,她只是不怎么上心,或者说非常不上心。一直对自己不怎么上心的人,突然插手自己的事情,正常人都会抵触。 赵姬脸色难看地带着她的女侍们走了,我心里叹了一口气,赵姬最近也经常有在做一些想要修复母子关系的努力,但是收效甚微,两个人还是像客人多过像母子。 赵政突然看向我,我向他笑了笑,走过去道,“多谢小郎君了,救了我一命。” 他摸了摸我的头,“如若让你现在死在这里,我又何必苦苦教你两年。” 总感觉“苦苦”这两个字带着重音啊?是嫌我学的慢吗?我刚想顺着他的话拍一下马屁,就听他接着说道: “方才如果我不出声,你想做什么?” 我只感觉后背有凉意顺着背脊爬上来,强自镇定道,“做什么?自然是求夫人放我一条生路了。” 他轻笑了一声,“学完秦律你该学兵法了,即便挟持我母亲,等府中力士赶到,你也无法活着出赵府。” 他看出来了,这怎么可能?没错,我偷偷靠近了赵姬几步,如果赵政不为我说话,赵姬决定要杀了我,那么我发间的簪子就会抵在她的动脉上,势必要让她放我和小丫离开。 我行礼请罪,“请小郎君降罪,恕陆双无法束手待毙。” 他摆了摆手,“行了,起来吧。自保无可厚非。只是,陆双,若他日我要杀你,你可会同样与我刀刃相向?” 这特么是个送命题啊!我一边站起来一边思考,想想自己应该没有剑指秦始皇陛下的勇气,于是坚定道,“不会,我不会与小郎君为敌,不会伤害小郎君。” 他似乎有些诧异,“即使我要杀你?” 我笑道,“小郎君会杀我吗?” 他看了我一会儿,摇头,“不会,除非你背叛我。” “那不就行了,我永远不会背叛小郎君。” 终于把赵政哄完了,我颇觉心累,这孩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现在还是幼年体就这么难搞,要是以后进化成秦王政,始皇帝政还不知道难搞成什么样呢。这大腿真的不好抱,要么还是去隐居吧? 我回屋决定最后确认一下有没有落下东西,一推开门,差点把小丫撞倒,她似乎一直站在门后偷听。 “阿姊……”她小脸苍白,显然是听懂了刚才的对话。 我上前把她搂在怀里,“没事了,夫人是说笑的,小丫这么可爱,谁舍得打你呢。” 小丫还是有些魂不守舍,“阿爹阿娘也是被打死的……” 我皱了皱眉,我还是第一次听小丫提起这具身体父母的死因,原本战乱时代嘛,命如草芥,庶民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先前我知道这身体的父母都不在人世后也没再追问。竟然是被打死的吗? “你知道是谁打死的阿爹阿娘吗?” 小丫摇头,“说是耕作的时候躲懒,被主人家的小郎君打死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全是死人……全是死人……” 看来这具身体的父母也是奴隶,也是,会取大丫小丫这种名字的,也不会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一般为自家耕作的奴隶是不会随便打死的,毕竟奴隶也算是自家的财产,也是花钱买的,但是既然是主人家的小郎君,估计年纪不大,倒是可能性格比较暴虐。 我一边安慰着小丫,心里却有一种隐约的不安感。这并不是一个温情的时代,奴隶制尚存,又是战火遍地烽烟四起。我和她在这赵府里得了两年的安宁,并不代表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平和。就像刚才,正如赵政所说,即便我挟持了赵姬,也很难活着出赵府。而且更令人心生寒意的是,赵姬与我并无过节,她也并不讨厌我,她想处置我和小丫,仅仅只是因为她觉得我们碍事,无用。就像父母会替孩子扔掉旧玩具一样。 在赵国境内护送我们的是李牧,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不过李牧现在被召回邯郸,正好赋闲,而且对于赵王来说,赵姬母子也并不值得他派有名的大将护送吧。 同行的除了赵姬母子还有一些赵府的侍卫奴隶,李牧则带了几队赵国军士。 我努力地将我和小丫的包裹塞到后面装行李的车上,身上只背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钱和一些干粮。 “陆小娘子?” 我回头看到李牧正大步走过来,他刚刚在嘱咐随行的军士,我便也没过去打招呼。 我行了个礼,“见过将军。” “原来你们两个是秦王孙身边的人啊。”李牧感概道,伸手摸了摸小丫的脑袋。 他倒是没对赵政表露出什么愤恨之情,反而调侃着笑道,“我那儿子天天念叨着交了个小朋友,要是听到你们走了,估计得闹半天。” 与李牧聊了几句,主要是他逗了我们一会儿,赵姬便和赵政一起出来了,整装待发,终于要启程了。 ※※※※※※※※※※※※※※※※※※※※ 终于要换地图啦嘻嘻? 离开邯郸 赵姬和赵政并没有坐一辆车,我估摸着赵姬也觉得和赵政整天待在一起气氛过于尴尬,还是给对方留点私人空间比较好。他们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李牧早回到了队伍前面,翻身上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我和小丫跟在赵政的马车旁边,跟着车队走,马车走得挺慢的,毕竟人多,要快起来也很难。虽然心里有着不安,但同时我也有着隐隐的兴奋,除了上次送别平原君,那次也没有走远,两年间我一直都待在邯郸城内,甚至很少出赵府,所以我有着一种出门郊游的兴奋感。 刚刚出城,马车就停了下来。 “是太子丹。”芜长得比我高,踮起脚看到了前面的情况。 她话音刚落,就见太子丹一阵风似的大步走过来,手上还拎着一坛酒。 “赵兄,怎么走得这样匆忙,都没有好好道个别!” 赵政从马车上下来,“回秦乃赵王之命,日程紧急,未能向太子殿下告别。” 信了你的鬼话,赵政早在两月前就知道这个消息了,虽然明面上赵王那边给的时间确实很紧。他扯起谎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 “无论如何都要贺喜赵兄,终于可以回国了。”太子丹举了举手中的酒,“丹便以美酒为你送行吧。” 随侍递上了酒杯,太子丹举杯欲饮,目光瞥到边上的我,我心里一惊,有种课堂上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跟他对上目光的慌张。 果然,他又放下了酒杯,挥手道,“再取一个酒杯来,陆双也长大些了,我像你这个年纪早就开始饮酒了。今日你可别想躲。” 小孩子喝酒是不好的!你还企图带坏我? “我喝不了酒……”我顿时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语气中透露出单纯小姑娘的手足无措。前世被劝酒时我经常这么演。 不过太子丹并不吃这一套,他将酒杯塞给我,帮我满上了酒,“今日姬丹在此,为汝等送行,祝君此去,一路顺利,再见可期。” 他这样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不过就一杯应该不至于醉,虽然这个身体的酒量很糟糕。既然决定喝了,我也不再扭扭捏捏,一饮而尽。 “好!那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此去山高路远,一路小心。”最后一句叮嘱像是有所暗示,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政点头道,“多谢太子殿下相送。” 这次启程,赵兴也没有出府相送,对于赵人来说,将秦王孙主动送回多少令人感到屈辱和不甘,皆都保持了缄默和漠视的态度,赵兴毕竟是赵国人,他肯定也不愿意站在风口浪尖上。前来相送的,竟只有太子丹一人。 “陆小娘子,后会有期啊。”太子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笑着道。 可恶,就因为我比你们矮,就全都摸我的头吗! 他笑容中带着些许落寞,可能是触景生情想家了吧,毕竟同样在赵国为质,他归燕不知要到何时。 想到在邯郸种种嬉笑打闹的过往,我忍不住开口道,“太子殿下,以后行事万望三思而后行,切记鲁莽。世上有可为之事,有不可为之事,有不能为之事。” 太子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挺有见地。世间之事于我而言,只有愿为之事,和不愿为之事。若是处处谨慎,也不是我姬丹了。不过陆双,看起来你很舍不得我嘛?不如留下来,到时候同我一起回燕国?” 我知道他是开玩笑,而且也并不打算听取我的建议,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与太子丹道完别,马车便徐徐地继续往前走了,我回头看到太子丹仍旧站在城门口,向我挥了挥手。我也抬手回应他。这一别不知再见何期,很有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见。 “陆双。” 我回过头,看到赵政挑起了帘子。我上去几步道,“小郎君有什么吩咐吗?” “城外路难走,你上车来吧。” 其实我确实走得腿酸,但问题是,总觉得赵姬要是看见了更得想打死我了。算了算了,我要是一路走到咸阳估计也差不多废了。这可是近半年的路程啊! 想到这里,我也不再犹豫,“小丫也能一起吗?” 赵政点点头,放下了车帘。 马车停了一下,我拉着小丫跳上了车。小丫的身体素质看起来比我好得多,走了一路也没喊累,不像现代的小孩娇贵。赵政的马车挺大的,坐下三个人还有富余,里面甚至有小小的书架放在角落里。看来赵府好歹知道这位是秦王孙,此去秦国前途未定,说不定以后有继承王位的一天,没有再亏待他。 我研究完马车里的摆设,就撩起帘子看外面的景色,后面是渐远的邯郸城,城外的田野虽有春耕的农人,但也有很多田地上长着杂草,比去年来放风筝时荒废得更厉害了。路边有陆陆续续的人走过,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甚至还有衣不蔽体的,黑瘦黑瘦的,不像人,像猴子。我两年前刚来战国时,也与他们差不多吧。车队走过,他们只是瑟缩着往边上让,像被赶着走的羊群,看向车队的眼神十分麻木。 我皱了皱眉,“怎么邯郸城外有这么多难民?” “赵国本就耕地贫瘠,去岁又调动大半精壮与燕作战,劳力不足,饥荒是意料之中的事。”赵政没看车外,只是随手拿了卷书看着,一边解释道。 “小郎君真是料事如神。”我放下帘子,不走心地夸奖道。 赵政只顾看书,我便左右翻找了一根线,跟小丫玩翻花绳,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平坦的柏油路,城外的路凹凸不平,马车便颠来颠去的,好在我不晕车。 这才刚开始,我就觉得这一路难熬了。想念朝发夕至的高铁。 在花绳缠成一团再也解不开后,我们终于停止了这个无聊的游戏,我抬起头,只看到赵政看着车外,我也好奇地瞄了几眼,顺着他的视线可以看到远处的邯郸城,已经很小很小,几乎要消失在视野中了。 我转回视线看他,他的侧颜很精致,褪去了些许孩子的圆润,有了少年的棱角,但是还是带着稚气。他才十岁啊,我常常因为他早熟的言行举止而忘掉这一点。 这时他突然回过头,与我四目相对。 偷看被抓包了,尴尬。我企图掩饰尴尬,“咳,小郎君害怕吗?去咸阳?” 那对他来讲也是个陌生的城市吧。 他笑了,我从没见他这么笑过,以前他的笑容总是很轻淡,“怕?陆双,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一时被他语气中某种锋利的东西所摄,仿佛直到这一刻,我才得窥些许他隐藏在温和语言和轻淡笑容下的真实。 夜袭 我沉默了一下,才道,“方才太子丹所言,似有所指。莫非有人要对夫人和小郎君不利?” 赵政点点头。 “应该不会是赵王,若是在赵国地界出了事,他有嘴也说不清,若是在秦国地界,他也很难下手。赵国朝中虽有不同意赵王送回小郎君的声音,但不至于如此做引火烧身。难道……是咸阳?” 他不置可否,只是拿起边上的水杯抿了一口,“一路上需处处谨慎,到了咸阳,更是如此。” 赢异人有两个儿子,长子赵政,次子成蛟,成蛟在咸阳长大,母家与太子妃同样出身楚国,自来受华阳夫人,也就是太子妃的宠爱。从赢异人和吕不韦陆续传来的书信和信息来看,赢异人更喜欢自己的正夫人赵姬和嫡长子赵政,或者说他有点讨厌与楚国一脉过分亲近的成蛟。赵政归国,对成蛟的地位打击是最大的,华阳夫人及楚国一脉,会因此对赵姬母子下手吗? 我应了一声,方才喝了酒,马车又颠簸,我便有些昏昏欲睡。小丫已经在边上被晃得睡着了。 长长的台阶往上延伸,可以看到高台上的宫殿,气势恢弘,我站在台阶之下,能看到高台上站着的人影,身着黑色金纹王服,头戴旒冕,腰佩长剑,他背对着我站着,我直觉是个帅哥,想抬步走上去看看,然而脚下如同有千斤,根本抬不起来。 不过那人突然扶着剑柄转了过来,玉旒挡住了他的脸,模模糊糊的,不过光看这身姿和气场,仿佛就能想象他是如何的风姿卓越。那腰,那身板,那手!我努力睁大眼睛想看得清楚一点。 突然地震了一下,把我从迷思中惊醒。 马车可能是磕到了什么,我方才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话说这个姿势有点奇怪啊。我略显僵硬地转过头,正好看到赵政轮廓完美的侧脸,我刚刚竟然靠在他的肩上睡觉!而且那个梦中的人给我的感觉……为什么有点像赵政? 赵政看到我醒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瞥了我一眼,就继续看书了。 我有些不自然,理了理头发,发现马车似乎不动了。撩开帘子,发现有些侍卫和军士围着马车,似乎马车轮子卡住了。 李牧正在一旁指挥,看到我便道,“陆小娘子,马车轮陷住了,还请与王孙一同下车来,免得推动时伤到你们。” 正好可以缓解尴尬的气氛,我连忙应承,回头对赵政道,“那我们先下车吧?” 我把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丫也弄醒,三人便一起下了车。此时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看来我这一觉睡了大半天啊。 “看天色今日是无法赶到城中了,二三子!今夜在野外扎营务必警惕!”李牧嘱咐着大声喝道。 “诺!”军士齐声应答。 看这令行禁止的默契,这几队应该是李牧的亲卫,看来李用说的没错,虽然李牧不得赵王理解,但颇得手下士兵拥护爱戴。 李牧估算得没有错,等将马车从坑里推出来,再次启程后,直到日落时分仍未看到下一座城池的影子。 除了城池之外,其实野外也是有村落的,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车队宁愿野外扎营,也没有去找个村落借宿的想法。 夜间军士们升了个火堆进行照明,众人都回了营帐,只剩下值夜的士兵在外面坐着。 “陆小娘子还不去休息?”李牧坐到火堆旁。 “日间睡多了,现在有些睡不着。”我侧过头看他,“听说李将军此前一直在代地雁门郡防御匈奴?” 他点点头,“是啊,北地荒凉,然而却比邯郸自在。” “李将军可曾与秦军交过手?” “不曾,不过早听说秦军虎狼之名,我倒也确实想和秦国的将领好好过几招。”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还是算了吧,两国交战,终究是苦了庶民。” 这时有一个军士端着一只碗过来,“将军,这是赵夫人身边的女侍做的肉粥,说是感念我等护送幸苦。” 李牧接过碗,看了看我,“来,给你喝吧。” 我连忙摇头,“那怎么行……” “拿着吧,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 那士兵见此,忙道,“那我再去给将军盛一碗!”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推辞,这肉粥闻起来真的挺香的,赵姬倒是会享受,路上还带着善厨艺的女侍。 我便慢慢地喝着粥,突然听到拴着的战马叫了一声,我看过去只见到李牧的那匹白马。 “李将军的马术真是精湛,上次一见便令人念念不忘。” 李牧也往战马那边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陆小娘子谬赞了。小娘子可会骑马?” 我摇摇头,要是装了马鞍的温顺小马,我说不定还能试一试。“令郎可会骑马?” 李牧笑了笑,“那小子自小我就教他了,现在虽不算马术高超,但与弱冠少年相比,也当不落下风。” “有李将军这样的老师,令郎的马术定然也是不凡的。”我叹道。 “你莫非也想学骑马?” “自然想,只是暂时也没有什么机会学。” “这有何难,你要不嫌弃,这一路上我便教你骑马,等到了离石,你肯定早就学会了!”李牧很大方地道。 听到这句话我本该很高兴,但却只觉得眼皮很沉,似乎困倦地不行。 “小丫头你困了?” 不,不是困了,我吃力地摇摇头,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手上划了一道。 刺痛令我清醒了些许,“粥里有问题!” 李牧立刻站了起来,喝道,“二三子!小心敌袭!” 他一手扶着我,“你还好吗?” 我狠狠掐着自己的伤口,让疼痛维持意识,“李将军,我去叫醒夫人和小郎君,这边就拜托将军了!” 李牧点点头,“士兵恐怕也大多中了招,之后必有敌袭,务必小心躲藏!” 李牧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得破空声传来。 “小心箭矢!”李牧抽出腰上佩剑,挡开了几支飞过来的箭。 我弯下腰,绕到赵政的营帐外,里面一片黑暗,这么大的动静都不醒,估计也是被下了药了。 我摸黑到他床榻边,正待伸手摇醒他,就感觉一个冰冷的物什抵在我的脖子上。 “什么人?” “小郎君,是我啊!”队长别开枪,是友军! 他放下了匕首,我回头看他,他穿戴整齐,不知是醒了很久还是本就是和衣而睡。 “外面有敌袭,还有人在食物中下了药,李将军正在抵挡,但不知敌人数量。”我急促地描述了一下情况,“白日听李将军说最近的城池距离这里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不如即刻启程,等入了城,刺客便不至于如此猖狂。” 金蝉脱壳 黑暗中看不清赵政的表情,只听他应了一声。 “小郎君先上马车,我去找夫人。”我叮嘱完便要转头走,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 “一起上马车,蕉会保护母亲。” 差点忘了,赵政还有自己的暗卫呢,有人保护就成,我也不是一定要去赵姬面前表忠心。我反手拉住赵政,“行,快走吧,护卫大多被下了药,估计顶不了多久。” 外面的箭雨已经停了,敌人正在与士兵和护卫进行白刃战。场面十分混乱,刀剑声和血腥味四处蔓延,我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对方人数众多,护卫显得势单力薄。 药丸,我心里一凉,好在我们这边昏暗,我们两个小孩子又弯着腰一时也没人看得到。 我正打算拽着赵政往营帐后面绕一下,“碰!”一下,一个人被踹到我们面前,胸上插着一把刀,眼瞅是活不成了。看他服饰是赵府的护卫。 黑衣刺客冲过来拔出刀,血便溅了他一身,这时他突然扭头看到我们。 “目标在……唔!” 一个黑影在他背后出现,干净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 “主人,敌人有上百,从南北东三面合围。”黑影身着一身劲装,语速急促地禀报道。 并不是蕉,看来是另外一位暗卫。 留出西面,不是明显的有诈吗?可是现在我们人手处于劣势,也不能直接往敌人刀口上撞。 “往西走。”赵政当机立断地道。 “诺!” 那暗卫便护着我们往马车上撤,车夫躺在马车边上,不知是被药倒了还是被杀了。暗卫拍了他两下见他不醒,便将他扔下了马车,自己坐到驾车的位置。 赵政动作利落地跳上马车,反身伸出手将我也拉上去。 我才刚上车,就听驾车的暗卫一鞭打在马上,马车便立刻冲了出去。我一时站立不稳,直直倒向前面。 我的额头没有撞上坚硬的车壁,而是直接撞到了赵政胸口。mmp,还不如撞马车壁上呢。 赵政轻轻哼了一声,我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等会刺客没把人杀掉,我把人给撞伤了,那操作就过于令人窒息了。 “没事吧?” 他摇摇头,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有人追上来了。” 我忙也探头去看,只见数骑在后面追了上来,这批刺客反应倒是快,他们是马,我们是马车,虽然暗卫把马车开得如同玛莎拉蒂,但对方追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小郎君,你会骑马吗?我们恐怕得弃车。” 这时只看到那数骑之后,有人骑白马拿□□迅速追上来,一枪挑落马背上的人,动作利落。 “李将军!”那标志性的白马,可不就是李牧吗? 李牧的身手不下于他的威名,转瞬之间便接连把三个人挑落,跟下饺子似的。那群追兵便缓下速度开始围攻他。 李牧拖住了追兵,我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西面是对方特意留出来的口子,前方很有可能有埋伏。 若是中了前面的埋伏,那估计得交待在这儿,想到这里,我不顾马车颠簸,凑到赵政跟前道,“小郎君,西面的口子必是敌人特意留的,恐怕有诈,不如我们现在下车,将马车扔到峡谷中或者山崖下,好让他们花时间在搜寻马车上,等到天亮事情或有转机,这里毕竟是赵国境内,去邯郸不远。” 赵政沉默了一下,很快就首肯了我的提议。 我心里其实有点忐忑,虽然这是个很明显的口袋阵,但现在刚刚脱离追兵,看起来没有什么其他的危险,万一前面根本没有埋伏,那么现在下车无异于是人为加大风险,若是因此被刺客逮住,那我罪过可就大了。不过赵政的信任与果断让我不由得也有了几分底气。 赵政便叫暗卫停了马车。我与他一同下了车。 “把马车弃在难寻之处再去城中报信,只说是李牧部下即可。” “诺!”暗卫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我和赵政则找了个隐蔽的树丛暂时躲藏。我有些担忧,“他一个人若是碰到埋伏…” 虽然这主意是我出的,但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把马车丢了,然后再一起藏起来。当然现在这样由暗卫去引开刺客更为安全妥当。但总觉得是让那暗卫去做了诱饵,我心下有点不安。 “以雁的身手,脱身不成问题。” 我突然想起了蕉那种飞来飞去的轻功,灵光一闪,“莫非小郎君刚刚是想让他直接带着我们冲出去?他可以做到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办法岂不是多此一举? “他自己脱身无虞,但带着人便容易暴露。这一路还长着,过早暴露暗卫不是明智之举。”赵政语气平静,仿佛接下来要面对一波波刺客的不是他一样。 没想到抱上陛下大腿后大权在手富贵滔天还没影子,暗杀倒是要先来几波了。没事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说什么?”赵政疑惑问道。 好吧,我碎碎念居然还念出声了,不过陛下你的听力真是高于常人啊。我摇头作出无辜的表情,“我没说话啊。” 他没再追问,只是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有火光,很多人。” 我跟着看过去,那边有隐约的火光映射,看起来阵仗不小,城中的援军不可能这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敌人的伏击。看来还是猜对了,虽然那暗卫功夫高,但毕竟单枪匹马,这阵仗也不知能不能应付。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他了,我转头对赵政道,“刺客人多,不排除搜查这一带的可能,我们还需要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我一边说一边心里郁闷,对方这手笔也太大了,这是出动了一个师的兵力来干我们吗? 赵政点点头,“若往密林深处走,或许会碰见猛兽。” 如果暗卫按照计划将马车丢到了一个难以搜寻的地方,而且顺利脱身,那么大部分敌人必定会去确认马车中目标是否死亡,前来搜寻的人一般是不会多的。往密林深处躲一下,被找到的几率并不高,不过这也要取决于马车搜寻的难度。如果马车很快被找到的话,他们就会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肯定会大肆搜查附近一带。 不过正如赵政所说,这个时代的野外是很危险的,毒虫猛兽都蛰伏在密林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小郎君,我有一个去处,但是也有风险……” “直说无妨。” “回到扎营的附近。此时蕉应该也护着夫人撤离了,谁也不会想到我们就在边上藏着。” ※※※※※※※※※※※※※※※※※※※※ 小剧场 嬴政:今天朕听到有人谈论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陆双:是吗?(你可以不要在我身上讲这句话吗?很像在开黄腔,尤其是不要在“一人之下”那边诡异地停顿!) 嬴政:朕知道,你的愿望并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陆双:对对对,我不是那种贪慕权势的人! 嬴政翻身仰躺,掐着陆双的腰把她放到了自己身上。 嬴政:你的愿望是人上人,对吧? 陆双:( ??? )(陛下你在开黄腔,你绝对在开黄腔!不过居高临下看陛下好诱人啊喂!) 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赵政看了我一眼,“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既然我们两个达成了共识,便决定悄悄摸回去,原路自然是不行的,万一李牧那边有没解决掉的敌人漏过来,那不就正好撞上。 于是问题就来了,我正打算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出第一步,突然卡壳。 “小郎君,你识得方向吗?” 好在赵政比我靠谱得多,在这样黑黢黢的晚上,还在密林之中,他仍旧能准确地分辨方向。 马车全力跑了一刻左右,要走回去路还真的不近,赵政在前,我在后面跟着,由于除了微弱的月光没有其他照明的光源,路走得很是坎坷。 “嘶——”我在石头上绊了一下,这酸爽,就像当初穿凉鞋绊了一下小脚趾,虽然一般没什么大碍,总是痛得人头皮发麻。 “怎么了?”赵政回头看我,夜色深沉,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我连忙摇头,收回龇牙咧嘴的表情,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没事,就是磕了一下。”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很温暖,男孩子的体温果然比较高吗?此时正是初夏未至,倒春寒的时候,夜间还是有些冷的,我的手有些凉,但能够感觉到在他手心里慢慢回暖。 赵政拉着我往前走,还时不时提醒我注意脚下的石头或者浅坑。 我从后面看他的身影,他长高了许多,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却莫名有种可靠的感觉。 “小郎君,你长高了好多。” “是你长得慢。” 咋回事呢小老弟,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我郁闷地瞪着他的背影。 “无妨,慢慢长,时间还长着。” 他语气平缓,莫名地有种温柔的感觉。其实我一直有些压力,毕竟我能表现的比同龄人冷静出色,仅仅是因为我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有着未来两千年的记忆。比起像赵政,还有这个时代很多年少成名的真正天才,我只是个庸人而已。 赵政花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教我,倘若他发现我只是个庸才,并不如他想象中的优秀,他是否会失望,然后放弃我? 不过此刻他的话语却让我稍稍得到些安慰,就像,他会一直耐心地等着我成长。 得益于赵政精准的导航能力,我们终于摸回了扎营地附近,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一眼可见的有十几个人在营帐边上或坐或站,聊着天。 我们趴在树丛中观察情形,这些人的服饰与之前追击我们的人不同,乱七八糟的,腰间很多系着刀剑,但看起来都很懈怠。 跟最开始冲上来的不是同一拨人,不过看样子是敌非友。 坐的离我们最近的两个大汉正在聊天,正好可以听清楚。 “听说这次他们要杀的是秦国的太子妃和王孙?到时候不会被秦国知道吧?” “知道又怎么样?这里可是赵国,再说了,我看这次要他们命的本来就是他们秦国人。而且我们只是帮忙合围而已,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这里离邯郸太近了,恐怕不能久留。” “不过这一票给的可不少,等干完了这一票,我们就能休息上一年半载的了。往寨子里一躲,谁也找不着!” 我从他们对话里听出点苗头来,这伙人不像是刺客,倒像是山贼?我说对方怎么人数这么多呢,原来是联合了赵国的山贼吗?只是这赵国的山贼如此猖狂,竟然敢在邯郸城外出没,赵国药丸。 我一边偷听他们谈话,一边扫视周围,看情况除了这一群山贼外,赵府的人和李牧部下的士兵都已经不在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残肢,我不敢细看,威名赫赫的李牧将军总不至于死在这样的合围之中吧?马车少了一辆,应该是护着赵姬跑了。不知道小丫怎么样了,原本以为这伙人的目标是赵姬母子,跟着赵政反而危险,所以我也没叫上小丫。现在看来情况不容乐观。赵府护卫和护送的士兵应该很多都在昏睡中被砍死了。现在他们那边也是势单力薄,不知道往哪边突围去了。 “我看咱们还是去睡觉吧?营帐都是现成的。” “这不太好吧,毕竟拿了他们的钱,不是让我们守着这边吗?” “守着这里有什么用,人都跑了。” “还是再守会吧,万一他们回来了看到我们都睡下,不肯给钱怎么办。” 听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这些山贼非常懈怠,在这里躲上一晚上估计也不会被发现。现在需要担心的就是赵姬那边,还有去报信的暗卫了。不知道小丫有没有跟着赵姬他们一起。 不过我这口气松得显然太早了,只见其中一个大汉提着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去小解一下,唉!今夜怕是一宿没得睡了!” “我与你同去!” 你们两个糙汉子上个厕所都要结伴同行吗!还有为什么直奔着我们这边过来啊!眼瞅着他们哥俩好地肩并肩上厕所,很快就要走到我们面前。虽然夜色很浓,但营帐边上生着好几堆火,如果走过来肯定会发现我们,运气不好还会踩到我们。 这么大的地方就非得到这儿来,今天是个什么倒霉的日子啊。我转头看了一眼赵政,他只是看着逼近的两个人,面色如常,不过手却放到了腰间剑柄之上。 对方这么多人,硬拼没有胜算,赵政就算剑术了得,他也才十岁,和成年人之间的力量差距是很难用技巧弥补的。 我心念急转,站起身往边上疾走了几步。 “什么人!”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当然发现了我的异动。 我哎哟了一声,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几步,让对方可以看清我,同时也尽量远离了赵政藏身的地方。 “小丫头?”对方看清了我的模样,疑惑道。 夜间野外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无疑是比较奇怪的,他们左右环视了一下,似乎在找寻有没有其他人。 为了防止他们乱看发现赵政,我拈着软萌的嗓音道,“太好了,总算找到人了!两位侠士,我家娘子的马车陷住了,可否出手帮忙?” 他们被我吸引了注意力,总算不再四处乱看。 “你家娘子?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皱眉粗声粗气地问道,虽然没什么好气,但看我一个小女孩也没什么威胁,所以两人的状态都比较放松,暂时也没有动武的迹象。 好了,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侠士,我家娘子是邯郸人士,白日里与我家郎君绊了几句嘴,便跑出城来散心,好不容易听了劝说打算回去了,天色却晚了,不小心陷住了马车。”我酝酿了一下感情,情真意切道,“还请两位侠士能出手相助,等我家娘子回到邯郸必备厚礼,报答两位大恩。” 杀人弃尸二人组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我赶紧加了把火,“只不过娘子出门匆忙,除了马夫和我,也没带其他侍卫,两位侠士若肯相助,还请帮忙说服你们的同伴一起……” 他们两个相视一笑,“哈哈,推动一驾马车而已,两个人足够了,你前边带路吧,这就去帮你家娘子啊,哈哈哈。” 上钩了,是呢,野外被困的大家娘子,又没带侍卫,对山贼来讲,是很难放过的肥肉吧。无论劫财还是劫色都是个好目标。 只是被困的马车自然是没有的,我先带他们走远点,等他们落单之后再考虑应对方法吧。 “多谢两位侠士!” 我转身带路,瞄了赵政一眼,他还在原地没有动,我刚好跟他对了个眼神,我传递了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给他,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 我假装瘸了脚,慢悠悠地在前带路,一边想着解决之策。 “你们马车困住多久了?没看到其他人吗?”后面的大汉突然发问道。 我没有回头,佯装生气道,“倒是看到了一群人骑着马经过,叫了他们也不理会,还溅了我家娘子一身泥水,真是无礼!” “哈哈哈哈哈。”两个大汉笑了起来,“他们秦人就是如此粗鲁无礼!” “秦人?”我装作惊讶。 一个大汉咳嗽了一声道,“问什么!多嘴!小丫头带路吧,我们今日可不会像那群木头一样,一定好好疼惜你家娘子,哈哈哈。” 这两个山贼也真是嚣张,地儿还没走到呢,本色就先暴露了。我要再装作不知道他们的企图就太假了。 我只好作出惊慌的模样,“你、你们不是去帮忙的?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哈哈哈哈哈,这个就不用你管了!好好带路,否则就一刀杀了你!”其中一个大汉扬了扬手中的刀,威胁道。 我正打算认怂,就看到赵政跟在他们身后,从一棵树后闪身出来,手上剑已出鞘。 卧槽!陛下你冷静啊,不要这么刚啊! 不过显然他是不打算听我的眼神劝说的,我哎哟了一声,假装被石头绊到,蹲下去揉脚踝。两个山贼的注意力被我吸引了过来,就是现在! “啊!” 这一次赵政非常配合,几乎我叫唤的同时,他的剑就穿过了山贼的胸口,山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应该传不远。 我立刻抓了一把蓬松的沙土,扬到另一个山贼的脸上。 “黑!你怎么了!”那山贼被迷了眼睛,一边揉眼睛一边胡乱挥动大刀。 这次赵政直接从背后刺进了他的喉咙,他连叫声也没来得及发出来就捂着脖子倒下了。 我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血,和赵政对视了一眼,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今天真是太刺激了。 “没事吧?”赵政走过来,将剑在尸体衣服上擦了擦,收进剑鞘。 为什么你动作这么熟练啊!我摇摇头,“没、没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和颤抖。 赵政伸手拉起我的手,这时我才察觉到自己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掰开我的手指,看到我手掌中的伤口,那是之前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用发簪划的,后来情况紧急我便忘了,刚刚由于紧张掐了一会儿,于是伤口又开始流血。 他从怀里拿出白色手巾,撕了一条替我简易地包扎了一下。 我呆呆地看着他。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要知道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就连电视里都不允许出现过于血腥的画面,简直是温室。陡然直面一个人被剑刺穿喉咙,发出赫赫的声音,血咕噜咕噜地流了一地,还喷了我一脸,真的是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又用手巾替我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这么近的距离我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像漂亮的小扇子。 他抬眼对上我的目光,然后突然伸开双臂把我按到了怀里。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脸刚好贴在他的胸口。 “不要害怕,他们都死了。”赵政缓和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哇!跟陛下抱抱了!我兴奋的心情突然盖过了之前的恐惧和恍神。 我乖巧地点点头,话说赵政看起来偏瘦,胸前好像还是有肌肉的,挺有韧劲的感觉。噗噗噗,想远了想远了。 “刚才为什么跑出去?” “不出去引开他们,就会被他们发现了。”我在他怀中发出闷闷的声音。 他沉默了一下,“以后不要再做以身作饵这种危险的事。” 他是在担心我吗?我感觉心里有些温暖,轻声应下。 “小郎君,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吗?”虽然看起来这么熟练不像第一次的样子。 “不是。”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我二十多岁的心智,仅仅看到血腥的场面而已,就觉得很不舒服,他当初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一定更为害怕吧。虽然后世秦始皇一度背负暴君的恶名,但赵政并不是个嗜杀的人,只能说他周边的环境一直比较险恶,导致他不得不动手杀人保护自己。想到这里我心里有点发酸,以他的年纪,如果出生在现代,还在上小学,而这里却有那么多对他心怀恶意的人。 杀掉两个山贼的地方距离营帐有些距离,那边暂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但是时间久了,必然会发现少了两个人。我们捡起山贼的火把重新点燃,然后将两人草草藏在树丛中,地上的血迹则用土薄薄地盖了一层。 一番动作下来,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我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我竟然在两千多年前和秦始皇一起杀人弃尸,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山贼万一发现了这两人失踪,必然要找的,所以这附近也不能呆了,我们两个便只好往密林深处走。好在坑了两个火把,大多数野兽都是怕火的吧? 赵政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拉着我。往密林中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我实在走不动了。这时前面响起潺潺的水声。 “溪流?”我眼睛一亮,这一番走下来确实也是口干舌燥,又渴又累。 果然又往前走了不到五分钟,一条溪流就出现在眼前,我开心地上前查看,溪水很清,这个时候没有工业,环境是很好的,河里的井里的水都可以直接喝,当然煮沸更卫生。 我掬了几捧水喝,顺便洗了把脸。两人便坐到水边的石头上稍作休息。 大熊猫! 我看着赵政被泥土弄脏的素色衣服,突然笑了下,“小郎君,今天走了这一遭,以后我们可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赵政看了我一眼,“嗯。” “那你以后若是做了秦王,可否照拂一二啊?” 他轻轻笑了笑,“你怎么认定我一定能做秦王呢?” 因为历史书上写了……“小郎君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将来继承王位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你倒是很相信我。”他伸手揉了揉我额前的碎发,“安心,无论做不做秦王,我都会照拂你的。” 得到保证的我心情大好,浑身又充满了力量,正打算一鼓作气再往里走一段,就见赵政突然皱了皱眉,手按到了剑柄上。 “有人追来了?”我轻声问道,紧张地站了起来。 赵政摇摇头,“应该不是人。” 这大半夜的听到这句话我寒毛都竖了起来,“不、不是人……” 赵政轻轻抬了下下巴,我向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团黑白相间的团子正在小溪对面滚动。 “大熊猫!”我压抑着自己的尖叫。 那笨拙地滚到水边喝水还萌萌地跌了一个跟头的,不就是国宝大熊猫吗!毛茸茸的好可爱!看起来好像还没成年。 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却被赵政一把拉住了,“这只是幼兽,必定有母兽看护左右。” 虽然大熊猫一般不主动攻击人,但护崽的母熊确实比较危险,可是、好想摸啊……啊,它动了,好可爱!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充满了渴望。以至于赵政考虑了一下突然道,“我们可以把母兽诱杀,然后把它带去咸阳养。” 我震惊地看着他,大熊猫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杀熊猫,而且这是国宝啊!虽然这个时候显然它还没有那么崇高的地位。 “不,不用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我收敛了一下自己痴迷的表情。 见我这么说,赵政不再坚持,于是我便在小溪这边痴汉地看着熊猫宝宝喝完水,又慢吞吞地回去了。 穿越到这个时代虽然有很多操蛋的事情,但除了可以见到历史书上的名人外,竟然还能碰到野生的大熊猫,也算是一种安慰了吧。 这命途多舛的一个晚上总算没有再出现岔子,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鸟鸣声,以及微弱的人语声。 等等,我什么时候睡着的?昨晚我们靠在大石头旁休息,说好的轮流守夜,显然赵政并没有叫醒我。我坐起身,身上滑落了一件披风,赵政正站在远处与人谈论什么。对方好像是之前驾马车去引开追兵的暗卫,他怎么会在这儿? 赵政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发现我已经醒了便走了过来,还不等我开口问,便解释道,“李牧派亲卫突破重围去城中求救,援军来后刺客便都跑了,只抓住了一些山贼。现在李牧正在四处寻我们。” 我站起身,将披风折好还给他,笑道,“谢谢,总算可以安心了!” 他接过披风抖落开,伸手给我披上,“早间风寒,你刚醒来不要着凉了。” 唔……陛下越来越暖了。 赵政转身对暗卫道,“既如此,我们便去与李将军汇合吧。” 在暗卫的领路下,我们很快就与李牧派来找我们的人“巧遇”了。 赵府的护卫几乎全部折损,李牧手下的亲卫也损失惨重,赵王得知此事后,另派了一些兵士过来,并派兵在邯郸周围搜剿山贼大盗,一时邯郸城外治安上升了好几个级别。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护卫将我们一路护送进城,到了城中的住所,李牧得了消息正在门口等待,看赵政下了车,才松了一口气,“王孙可有受伤?” 赵政摇摇头,“有惊无险,母亲如何了?” “夫人受了惊吓,整夜未眠,如今正在里间休息。” 赵政道谢道,“此次全赖李将军拼死相护,政不胜感激。” “王孙多礼了,这本就是牧的指责。” 两人来回客气了一番,李牧抬眼看了看我,微笑点头示意。 我也连忙回以微笑,上前一步对赵政道,“小郎君,你昨夜也是一夜未眠,不如也稍作休息吧?” “对!来人,带王孙和陆娘子进去休息吧,我们休整几日再启程。”李牧接道。 一个管家模样的女侍便领着我们进门。路过李牧时我轻声问道,“将军,你可曾见到我的妹妹小丫?” 李牧笑了笑,“放心,她没事,只是受了惊吓也去休息了。” 我连忙行礼,“多谢。” 如果不是李牧有心相护,小丫这么个小姑娘是很难在昨天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的。 “不必多礼,她可是我家用儿的友人,我若是不护着,回家怎么跟儿子交待哈哈。”李牧开玩笑道。 我再次向李牧表示感谢后,便跟着领路的女侍进了门。 众人在城中停留了几日才启程,这一回我也不再客气,熟门熟路地带着小丫爬上了赵政的马车。赵姬好似已经不想管这种细节了,视若不见。也是,刚刚死里逃生一次,刺客又没抓到,这一路估计难以消停,她哪还有心思管赵政身边的事。 对于刺客没抓到的事,我心里也有些不安,“小郎君,这次刺杀主谋莫非是……”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太子妃那边?” 赵政点了点头。 “那……给我们下药的人可抓到了?” “跟着刺客跑了,是母亲身边的女侍,跟了她足有十五年。” 我皱了皱眉,跟了十五年的女侍不可能一开始就是细作,那时候的赵姬才十几岁,与赢异人都还未曾相识,根本没有人会布下这样的局。只能是被买通了,可是这样的女侍都能被买通,这一路估计防不胜防的事情还多着。 “看来这一路的吃食都得提防才行。”我叹了口气,“可惜渔死在了刺客刀下,以后可吃不到她的糕点了。” 花苞一样的年纪,就这样死在了荒郊野外,我拜托了李牧收敛士兵尸身时也帮忙掩埋渔的尸体,以免被野兽分食,他欣然应允,还直夸我是个仁义之人。在这个时代,这样平常的举动竟就称得上仁义吗?我有些郝然。 路过城外一片新的坟地时,车队暂停了片刻,我看到李牧带着一些士兵前去告别,那是此次袭击中所有牺牲士兵的墓。 我没有走过去,只是下车拜了几下。刚打算转身回马车,就看到车队后有个人一瘸一拐地赶上来,看身形有点熟悉。 “芜?” 常胜将军的马术教学 芜看着消瘦憔悴了许多,而且走路时明显有些跛。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落在车队后面的。 她听到了我的声音,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小娘子……” “你的腿怎么了?” “刺客来袭时伤到了腿,还好逃了出来,可惜渔她……”芜哀伤地蹙眉。 我叹了口气,“可找了医家看过?” 她点头,“在城里时,李将军找了医家替所有伤者看伤。只是我的腿恐怕再难恢复如初了。” “小娘子。”她突然跪了下来行大礼。 我吓了一跳,赶忙扶她,“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你腿还伤着呢,快起来。” “芜腿伤疼痛,自知无法赶上马车,若被夫人知晓定要将奴打死了事。还请小娘子求求夫人,放我一条生路,便是将我发卖了也好。” 我一脸震惊,指了指自己,“我去求夫人?” 你没看到赵姬现在有多嫌弃我吗?我还去她那里求情,这不是老寿星吃□□嫌命长吗。 “小娘子求求小郎君吧,夫人定会听小郎君的话的,求小娘子救命……小娘子是个仁义之人,尚且不忍渔的尸身无人收敛,定不忍见奴丧命的,小娘子……” 我怎么都拽她不起来,场面有些尴尬。说实话她不需要如此声泪俱下,我也不愿意见她白白死去,可是她现在这一番做法,反倒让我有种…莫名不爽的感觉。像是在拿仁义二字胁迫我一般,我压下心里隐隐的不舒服,不再试着拉她起来。 “你起来吧,我会去跟小郎君说的,至于他肯不肯帮你,那就不是我能应下来的了。” “多谢小娘子,小郎君对你那么好,一定会答应的。” 我不再多说,见那边李牧他们似乎回来了,便转身上了马车。 赵政正在看书,见我进来抬头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我斟酌了一下,“小郎君,方才见到芜,她在袭击中伤了腿,很难跟上马车,不如让她留在赵国吧?” “若是一般奴隶,路上卖了也无妨,但她是近身照顾主家的,难免知道主家的起居习惯,随便发卖了恐留后患。”赵政顿了一下道,“你若有心留用她,可让她坐后面运物件的马车。” “多谢小郎君。夫人那边…” “母亲她现在无心过问这些事。” 马车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只余下骨碌碌车轮的声音。我撩开帘子向外看,野外的景色见多了也显得千篇一律。而且有时会看到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难民走过。大多是黝黑瘦小的,就像跟那些贵族不是一个物种的一样,当你不把他们当作与自己同一个物种时,心里便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了。大约这个时代的贵族就是这样的心理吧。 我在那儿陷入了对生命本源的思考时,李牧骑着他神气的白马到了边上。 “小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看他单手抓着缰绳,颇为潇洒自如的模样,突然想起之前的话,“李将军,你之前可答应了我,要教我骑马呢。” 李牧拍了下脑袋,“这几日事务繁忙,差点忘了,行!什么时候想学便来找我吧。” “现在行吗?会不会拖慢速度?” 李牧摆了摆手,“这么慢的速度耽误不了!来吧。” 他伸出双臂。 不是,这是要干嘛?我一头雾水,却只见他驭着马靠近了一些,伸手将我从车窗里提了出去。 “要学骑马,胆小可不行!” 我特么,我压抑了差点飙出口的尖叫。天旋地转地落到了马背上,慌乱地抓住了缰绳。 “华,把那备用的马借这位小娘子一用。”李牧在我身后喊道。 “好嘞!”后面的一个骑马的士兵手中还牵着一匹。 “先坐上去试试!”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等一下……” 李牧提起我放到了那匹备用的红枣色马背上。敲里娘!我只来得及抓住马的鬃毛,就听它嗷了一声,撒腿就跑。 “伏下身子!夹紧马腹!” 道理我都懂,问题是我的手脚不听使唤啊!我死死抓着鬃毛,闭着眼睛,往下伏着身子,双腿实在有点够不到马腹。马吃痛跑得更快了。 我在马上是肠子都悔青了,有这么教骑马的吗?李牧你莫不是故意整我吧,我还是个孩子啊! “不要害怕!”李牧应该是驾着马赶上来了,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很近。我趴在马背上也没空看他。 “手抓缰绳!夹紧马腹!” 我颤巍巍地挪动着手揪住了缰绳,但另一只手还是揪着鬃毛不放。 “缰绳向后拉,让马停下来。” 我拽了拽缰绳,红枣马不为所动,跑得更欢了。 “用力向后拉!”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使劲往后拽。 “嘶——”马扬起了前蹄。 “啊——!将军救命!”我顿时控制不住往后滑去,眼瞅着要以脸朝地的姿势落马。只感觉腰上一紧,李牧抱着我落到了地上。 他笑着道,“第一次骑马感觉怎么样?” 我惊魂未定,不怎么样,只想捶爆你的头,什么常胜将军,今天玉皇大帝来了都不好使!“放我下去。” 李牧把我放到地上,“只需三天,你就能学会骑马。” 我忍了又忍,“将军教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教的吗?” 李牧一脸理所当然,“当然,那小子第一次上马都吓哭了,真令人羞窘。学了足足五日,不过你比他聪慧得多,三日便够了。”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夸奖了。我露出疲惫的笑容,“李将军,要不还是慢点学,先从上马开始?” 李牧恍然大悟,“小丫头是害怕了?我家里没有丫头,确实,丫头跟小子不一样,还是不能吓着的好,行,以后慢慢教。” 我无力吐槽,谁都不会这么教小孩的好吗!这跟丫头小子没关系啊,你儿子当时都吓哭了为什么你都不为所动啊。不过反正他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也不想再多说。可能将军家教孩子就是这么生猛吧…… “那今日就先这样吧,我们回去,刺客尚未抓到,不能离开马车太久。”李牧利落得跳上马,然后问我,“你可要自己骑回去?” 不了不了,我断然拒绝。 于是我便跟李牧共乘一骑,李牧只是吹了个响哨,另一匹红枣马便乖乖地跟在后面,完全没有之前的疯狂。感情你能控制它,之前是故意放它飞驰的? 我心里更加郁闷,感觉给自己找了个不太着调的老师,“李将军,之前在邯郸,有传言说你在雁门郡时用兵很保守,却不想将军是如此豪爽的性情中人。” “哈哈哈,军中之人大多如此。小丫头倒是会说话,传言恐怕不是保守,是胆小懦弱吧?” 长平之风 你猜对了,我呵呵笑了一下。 李牧叹了口气,“行军用兵自有其道,与我性格并无多大关系。赵国上下皆有冒进之风,然而赵国腹背受敌,战事频繁,即便一向国力强盛,也禁不起如此消耗。这一路行来难民无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让人痛心。” “李将军是赵国人?”我会问这句话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是到处乱跑的,秦国很多将领名相并非秦人,赵国也是如此。 “牧出生于咸阳,当时祖父与父亲都在秦为官,后来便来了赵国,在伯人长大,食赵之水米,当是赵人吧。” “将军可还记得咸阳?” “我离开咸阳时比你现在还要小几岁,完全不记得了。不过秦国如今正值王位更迭,情势诡谲,秦太子妃与王孙才出邯郸便遇刺杀,抓住的山贼口称有秦人在幕后指使。你跟着秦王孙,到了咸阳恐怕也是步步危机,虽说你年少聪慧,但还需万事小心。”李牧清朗的声音略低沉了些,用刚好能让我听清的音量道。 我心中一暖,一路行来李牧对我和小丫多有照顾,虽说他开着玩笑说我们是他儿子的朋友,但这份点头之交的情谊能照顾至此已是令人触动了。 “多谢将军嘱咐,双铭记于心。” “我膝下无女,两个顽皮的小子天天令人生气,看到你和你妹妹,一个聪敏知礼,一个灵动可爱,倒真想要个女儿了。” 不知道李用会不会对我怀恨在心,感觉自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李牧的估计非常精准,在我一再要求放慢教学速度的情况下,我花了差不多五天时间就学会了骑马,然而由于马背比我人还高,上马的时候我只能借助石头,或者让李牧直接给我拎上去,当然后面一种方式我是拒绝的。 不过即便学会了骑马,长途旅行也是马车比较舒适,虽然同样颠簸,马车上至少可以换着姿势颠簸,不像骑马受伤的永远是屁股。所以大多时间我还是窝在马车上和赵政一起看书。 天气渐渐暖起来,偶尔车外透来的青草味弥漫着隐约的夏日气息。从邯郸出发,大约半个月了吧,不知是李牧加强了警戒,还是刺客没等到最佳时机,这半个月风平浪静,想象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只是赵姬却总是病怏怏的,似是受不了旅途的劳累。 这时车队又停了下来,想必赵姬又觉得不舒服需要下来走动一下了。正好我也可以下去活动活动,我跃跃欲试,并邀请赵政一起,“小郎君要不要下去散步?” 他头也不抬地拒绝我,并且还发出了灵魂拷问,“法经看完了?” 陛下你是魔鬼吗?我捏着手上法经的《具》卷,这卷讲的主要是定罪量刑从重从轻的原则。这是法经的最后一卷了,整部法经分为《盗》、《贼》、《囚》、《捕》、《杂》、《具》六卷,结构还算完整,虽然与现代法律不能想提并论,但在这个奴隶制尚存的时代,竟然有这么一部可称完整的法条,不得不说是出乎我意料的。 不过由于时代的特性,里面的条文相对粗暴和野蛮,比如《盗》里面有一条:“窥宫者膑,拾遗者刖,为盗心焉。”意思是窥视他人家里的处以膑刑,拾到遗失物据为己有的处以刖刑,这两者被认为主观上有盗心。膑刑,挖膝盖骨,刖刑,砍脚。动不动就是致残的刑罚,透着血腥气。法家和现代法律虽然都带着法字,也有些渊源,但其实从出发点就差了十万八千里。现代法律有保护法益和保障人权的目的,而这部法经的目的只有一个,维护君王统治。 所以法家会被嬴政喜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开辟了第一个中央集权帝国的皇帝陛下,自认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的皇帝陛下,会欣赏维护君王统治的学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更何况秦国本来自商鞅起就信奉法家。 赵政对上我的目光,有些无奈的样子,“走吧。” 诶?他说完放下书起身准备下车,什么情况?我盯着你不是要企图卖萌撒娇啊喂!我只是在想正事啊喂!究竟脑补了些什么啊…… 我跟着他下了车,一脸纠结。赵政极目远眺,看着远山若有所思。 “还有多久才能到秦国啊?” 往西经上党可以直接入秦,不过上党如今为韩所控,未免另生事端,车队才决定往北绕过上党由上郡入秦,路途便更加遥远了。 “大约要到夏日。” “小郎君可知道秦国派来迎接的人是谁?” “是王翦,当年与相邦范雎交好,五年前范雎辞相病故后,他便行事低调,少闻其名,你大约是没听过的。” 我听过!秦国很厉害的将军,至于为什么厉害……反正很厉害就对了。不过看起来他现在也未真正成名。 我皱了皱眉,秦王柱随意派了个人过来接赵政,可见他对自己这个孙子也并不看重,现在秦王后明显偏向成蛟,而秦王柱对赵政也并不亲近,很是敷衍。若秦王后执意要立成蛟为嗣,不知道赢异人能不能扛得住。 不过无论现在是什么情况,最后嬴政注定会成为秦王,这是历史。担心这些也是杞人忧天了。 “不必担心,吕不韦与王翦有些许交情,此次也是父亲向王上推荐的王翦。”赵政见我皱眉不语,仿佛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补充解释道。 原来如此,也是,像吕不韦这种长袖善舞的奇才,他到咸阳这些年,早就铺开了交际圈吧?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上吕不韦本人也应该很有人格魅力。 “我还真的想见一见这位巨贾吕不韦呢。”我感叹道。 赵政点头,“一介商人能有如此果断魄力,实属难得。” 从赵政的语气中,感觉他对吕不韦还是很欣赏的。 “阿姊!”小丫拉了拉我的衣摆,“好臭啊!” 自从那次夜袭之后,小丫便沉默很多,我有些担心她的心理状态,不过除了少言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的症状,一切如常。 我笑了笑,“臭?小丫,这是青草的味……咳咳,什么味道?” 随着拂过的春风,一股难言的臭味涌进鼻腔。像是某种腐烂的东西的味道。 “前面便是长平。”赵政悠悠地道,很难从他的语气中判断他的情绪。 长平……这个地方因一场战役而闻名,长平之战算来已有十年,但赵人仍对此念念不忘。传闻有数十万人葬身于此,那么这个味道……我被自己脑补得有点毛骨悚然。 王翦 “我们会经过长平吗?” 赵政摇头,“不会,如今长平几无人居住,山谷尽是骸骨,定会绕开直接向北的。” 数十万计的尸骸是怎样的场景?我好像很难想象出来,确实还是绕开的好,现在护送我们的大多是赵国军士,倘若到了长平想起旧恨来,恐怕场面就不好过了。 “阿姊,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杀人呢?” 没想到小丫会问出这种问题来,我摸了摸她的头,她也在慢慢成长呢。 “因为,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须等到哪一天出现一位王,结束这百年的纷争,整合这破碎的山河,到时便可铸剑为犁,马放南山,得到暂时的和平了。”说到这里,我看向赵政,都言始皇暴虐,但他结束了纷争百年不得消停的战国,而且此后千年华夏文明都承秦制,受其余恩。 “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王呢?”小丫睁着大眼睛。 我笑了笑,“很快。” “为何是暂时的和平?”赵政突然问道。 这重点抓的,陛下一定是个完美主义者吧。秦为什么二世而亡,众说纷纭,人们惯常将亡国的罪过归于亡国之君,但其实一个王朝的覆灭通常不会是一个人的罪过,秦亡必有其内因,但现在的我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千年后的专家也是各有说法。 所以我只好含糊道,“天下之事,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永远的和平。” 赵政没再追问,只是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道,“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所以然者何也?其君贤不肖不等乎?其天时变化自然乎?(译:天下纷杂熙攘,有时强盛,有时衰弱,有时安定,有时混乱,其所以这样,是什么缘故?是由于君主贤明与不肖所致呢?是因为天命变化自然递嬗的结果呢?)” 嗯?问我吗?这问题有些深奥啊。 他看我一脸懵圈,轻笑了笑,“这是文王问太公的话。” 这里的文王指的应该是周文王姬昌,要不是我好歹也看了些赵政屋子里的书,还真是反应不过来。姬昌就是姬发的爸爸,灭纣王的那个姬发,所以此处的太公,就是传说中的姜太公,姜尚。当然这个姜尚并不会捉妖,也不会封神,只是周文王倚重的一个大臣。 “所以,太公是怎么回答的?” 赵政摸了摸我的头,“自己去看《太公》吧,不过看了也是白费工夫。” 看来赵政并不喜欢姜太公的答案啊。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夏日炎炎之时才终于抵达了秦赵边界的离石邑,再往西就是黄河,渡过黄河便是秦国上郡了。 离石邑是个边陲小城,看起来就不繁华,城墙很高,但是很斑驳,看起来像是修修补补了好多年一样。 这一路竟没有再遇见刺客,对方难道是见李牧加强了警惕就放弃了吗?或者决定不使用刺杀的方式,而是其他方法? 我们在离石邑休息了一晚,当地守将及其他官员没有一个露面,只派了个小吏安排我们的住宿,可见对我们这群人有多不欢迎。 第二天一早,天刚擦亮,我就被敲门声惊醒了。 “小娘子,秦国来人了。” 我立刻起床,用芜端进来的热水洗漱了下,她的脚伤养好了,但是走路还是有些跛,一直说着要伺候赵政和我,报答恩情,便让她留在了身边,毕竟她是老人了,现在就连赵姬也不敢用新买的奴隶。 “来了多少人?”我擦了擦手,将毛巾还给她,一边问道。 芜低头收拾了东西,“三四个人,好像都是军士。” 只是住了一晚,也没有要收拾的东西,我便直接往驿站大堂里走。一进门果然就见到几个身着黑甲的高大汉子,正与赵政交谈着。赵国军士并不着这种样式的黑甲。 “……船已备好,即刻可以启程。”为首的黑甲男子看起来三十几岁,声音洪厚,中气十足。 赵政施了一礼,“接下来要拜托王将军了。” 对方连忙还礼,“王孙客气了,这是下臣份内之事。” 王将军?他不会就是王翦吧?我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长相倒是勉强算个周正,没什么特别的,他非常警觉,几乎瞬间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转头瞥了我一眼。 我有些尴尬地转开了眼神,小碎步跑到赵政身后,做无辜状。 这时赵姬也在两位女侍的陪侍下进了门,舟车劳顿她显得有些憔悴,但这依旧无损她的美貌,西子捧心也是美的,美人憔悴只会令人心生怜意。 她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这位便是太子殿下信中提及的王翦将军吧?果然是雄姿英发。” 王翦行礼道,“夫人谬赞了,既然夫人和王孙都已收拾停当,那我们便启程吧?听说两位路上曾遇到过袭击,还是尽早回秦的好。” “全凭将军安排。” 我之前还在想着该如何渡黄河,等到了岸边,看到那两层高的巨大楼船时,我一脸吃惊,这个时代远比我想象的更为发达,竟然可以造出这么大的船了! “这一路行来,多谢李将军。”赵政的声音将我被震惊得出神的神智拉回来。 李牧笑了笑,“秦王孙客气,那牧就在此告辞,后面的事相信王将军早已安排妥当。” 李牧和王翦二人相互行了一礼,这是不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幕,两位敌对国家的名将如此和谐共处的场景,可是不多见啊。要是有照相机我一定会拍下来。 李牧抬眼看了看我,“小丫头,有空多练练骑马,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将军保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告别总令人伤感,再见不知何期。 李牧送我们上了船,才翻身上马,带着亲卫离开。我在船上看着他驾着白马,消失在视线中。 “唉……” “阿姊,以后还能见到李伯伯吗?” 我低头看了看小丫,这丫头比我会攀交情,自从李牧在袭击中护了她之后,她便一口一个李伯伯,甜得很。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回答。 我只记得李牧是死于朝堂争斗,却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也没法提醒他什么。 “你在看什么?” 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 我回过头只看到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正太,圆头圆脑的,很可爱。看他穿戴不像仆役,当然这语气也不像。 我笑道,“你是谁?” “我叫王贲,你呢?” 王贲?这名字也很熟悉啊……等等,是不是跟王翦有什么血缘关系? “我叫陆双,你可是王翦将军家的小郎君?” 他眯了眯眼,“你倒是聪明,家父正是将军王翦。让我也来猜一猜你,看你衣着不像奴隶,也未曾听过太子妃有其他的女儿,莫非……你是王孙的妾室?或者是他宠爱的女侍?” 水上伏击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别住,这是什么脑回路,我面无表情,“你猜错了。” 他皱眉道,“怎么会,难道你真是王孙的妹妹?” “你想多了,我确实是王孙的女侍,不过只是普通的女侍而已,没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王贲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看来王孙真是个善心人,还让女侍带着自己的妹妹。” 我内心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果然到现在为止的小孩子中,只有赵政不聒噪讨厌。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你可知道需要多久才可以渡河?” “我知道,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孩子太不可爱了!我忍住怼他的冲动,“好吧,那我去问王将军就是了。”我作势欲走。 他拽住我的胳膊,“三刻,只需三刻便到。” 死孩子力气大的不行,我差点痛得嗷出声,“你放手!” “我放手就是了,你叫什么!”他嫌弃地松手,“我在咸阳可不缺小娘子。” 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心里默念了几遍。这时正好听到王翦洪厚的声音传来,只见他引着赵政走到了甲板这边,看到我和王贲,笑道,“王孙,这位正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王贲,整日里不学无术,我强拖着他出来历练。王孙得空时若愿意指点他两句,让他可学得百之一二,下臣便不胜感激了。” 听到这一番彩虹屁,我忍不住心生佩服,不得不说王翦和李牧虽然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将领,处事风格却截然不同,李牧比较像人们想象中的将军性格,豪爽率直,很有自己的想法。王翦则不然,他处事谨慎圆滑,颇有政客之风。 这时王贲便上前见礼,“小子王贲,见过王孙。” 这时候他倒是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臭小子还有两副面孔呢! 赵政点头道,“令郎君丰神俊朗,谦和有礼,将军妄自菲薄了。” 丰神俊朗!谦和有礼!简直是闭眼夸啊。我内心默默地吐槽,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王贲气晕了,我感觉有些头晕,好像整艘船都倾斜起来了。 不对!船是真的在倾斜!而且还发出来可怕的断裂声。卧槽!战国时期也有豆腐渣工程吗!好好的船说沉就沉? 船上瞬间喧哗起来,只见黑甲的秦国军士大吼着“保护夫人!保护王孙!” 可奈何船倾斜地极快,人根本无法站稳,远处的军士摇摇晃晃地过不来。 “小郎君!”我一个大跨步到赵政边上,还好我们正好离得近,“只能跳船了!你会水吗?” 还来不及听到他的回答,就听得一声断裂声,脚下一空,我们便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 “陆双!”赵政一把将我抱住,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我们扑通扑通地掉到了江里。 然后更糟糕的是,赵政用行动回答了我,他!不!会!水!在水中被溺水的人紧紧抱住是什么感觉?等死的感觉!赵政的力气很大,勒得我一边呛水一边挣扎。 这样不行…我试图冷静下来,我的憋气极限是一分半,溺水的人一般两到三分钟后就会无力挣扎,但在挣扎过程中是会有头部浮出水面的时候的,所以我并不需要真正憋三分钟的气,只要等到赵政挣扎完呛晕过去后,再脱身把他捞走就行了。 于是我不再挣扎,只等着赵政放手。不过我却没有等多久,只感觉他突然放手推了我一把。 嗯?他还有意识?我退开一点距离,调整好呼吸,见他好像已经不再挣扎,开始往下沉。我连忙游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只是这里是黄河啊!江流湍急,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还拖着一个人,估计游不到上岸就得完。 这时,天空中一阵箭雨落了下来,极速地射进水面,激起涟漪。 我吓了一跳,只看到有几艘船上站着人往水里射箭。这些船看着有些面熟,似乎是当时与楼船一起停放在岸边的渔船。这就是一场埋伏,先破坏船,再出手杀掉幸存的人。 我只能极力地往对岸游去,万幸所有人落水之后,刺客一时找不到目标,暂时没有注意到我们,只是再来几波箭雨我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避过去了。 这一天天的都什么事儿啊!我心里有些绝望,但想到怀里还托着赵政,又使劲地往前划了几下,秦始皇死在黄河里那接下去的历史该怎么演啊!上天一定会眷顾我们的。 上天好像确实听到了我的呐喊,箭雨停了下来,我回头看了一下,有人爬上那些小船跟刺客近身搏斗中。干得漂亮! 没有了箭雨的干扰固然可喜,但岸边还是那么的远,游了半天也不见起色。在湍急的河流中游泳和在游泳馆是两回事,我的体力消耗地非常快,有种当年体育考试八百米冲刺的感觉。 “坚持住!”伴随着水花,一个身影扑哧扑哧地游到我身边,帮我一起托着赵政。 “王贲?” “快上岸!父亲他们拖住了刺客!” 有了大力少年王贲的协助,我顿时轻松了很多,一番扑腾之下,我们三个终于上了岸。 “怎么办?王孙晕过去了!”王贲忧心地跪坐在赵政边上。 我累得爬不起来,稍稍喘了几口气,才挪过去。赵政脸色惨白,看起来毫无生机的模样。 我心里一抽,不会吧,我连忙伸手探他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 有一种巨大的恐慌感袭来,想到那个安静的,一直与我朝夕相处,会用拥抱安慰我的少年会死,我就有点懵,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死的!他可是千古一帝啊!伟业未成,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死掉! “阿贲!”远处王翦也上了岸,急匆匆地跑过来。 “刺客已经被抓住了……王孙怎么了?” “我不知道……”王贲看着我的神情,也显得有点无措。 王翦立刻蹲下身摸了下赵政的脖子,“快找医家!” “将军,他还活着吗?”我抓住王翦的胳膊问道。 “情况很危急,应该是呛了水,快去!” “诺!”身后的军士领命跑走了。 找医家要多久,这怎么等得了。我看着赵政苍白的脸,如果不是脸色,他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用漆黑的眼眸看着我。 在这个时代,我不知不觉地在依赖他,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孩,可是好像只要他在,就什么都能解决一样。 “只是晕过去了,你不要哭嘛!”王贲有些慌张地道,“找来了医家一定会好的!” 我没有搭理他,王翦回头吩咐几个军士,“先把王孙抬到马车里去。” 心肺复苏和人工fu吸 几个军士上来抬人,我往后退了几步下,突然脑子里灵光乍现,记起了当年户外拓展教的心肺复苏,似乎是可以对溺水的人使用的。不管了,先试试再说。 “等一下,王将军,我有个方法或许有用!” 王翦倒没因为我是个小孩而轻视,“小娘子有什么方法?” 我跪坐在赵政边上,“曾经看到南边的渔民是这样救助溺水之人的。” 我伸手解开赵政的腰带,将他的外衣褪去,伸手摸到他肋骨下面二指的位置,将手掌交叠按上去,直臂按压,“一、二、三……” “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方法?”王贲皱眉问道。 我光顾着计数,一边看赵政的脸色,他毫无反应,“……四九、五十!” 我伸手将赵政的下颚微微抬高,看着他显得有些苍白的唇色,俯身下去。 周围发出一阵喧哗的声音。 “陆双你在做什么!”王贲惊异地叫了一声。 我向赵政渡了两口气后,再次回去继续按压,没关系,心肺复苏需要做好几组是很正常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三十、三一……” “小娘子,还是将王孙抬到马车上去吧?你这个方法……”王翦忍不住开口道,“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你我都难辞其咎。”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几声咳嗽,赵政突然吐了几口河水出来,半支起身体。 “小郎君!” “王孙!” 赵政环视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幸苦你了。” 我摇摇头,“小郎君还有哪里不适吗?已经派人去请医家了。” “看来陆小娘子还真的有法子,是我刚才着急了,还请小娘子不要放在心上。”王翦倒是很洒脱,大方告罪道。 “你救了我?你还懂医术?”赵政看向我。 “何止是懂,王孙,她的医道恐怕与其他医家都不同,举止怪异,还……”王贲说到这里,突然脸红了起来。 他居然也会脸红,突然走什么纯情风,怪吓人的,之前不是一副在咸阳阅女无数的模样吗? “还什么?”赵政好奇地问道。 我伸手把外衣给他披回去,“没什么啦,他就是比较话多呵呵,大家都受了凉,赶紧进城休息的好。” “言之有理,王孙,夫人受了凉,已经派人送她入城了,先前王孙晕迷不醒,还未来得及通知夫人。”王翦赞同道,我还看到他偷偷瞪了王贲一眼。 我扶着赵政站起来,结果自己脚下一软,几乎游过了黄河,又是受凉又是受惊的,如今放松下来便有些体力不支。 赵政不动声色伸手揽了我一把,“如此甚好,免得母亲担忧,刺客如何了?” “抓到了两个,其余全部歼灭。”王翦提到这个,肃了肃神色,并示意军士前来搀扶赵政,“原本便是有所准备,只是没料到他们能够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破坏楼船,险些伤及夫人和王孙,翦实在有愧。” 王翦早在河这边安排好了人马,赵政醒来后便即刻上了马车前往最近的城池。 赵政上车后我拦下王翦,“王将军,你可看到我的妹妹小丫?今年五岁,大概这么高,穿黄色衣衫……” 王翦摇摇头,“不曾见到,不过我属下军士正在救援落水的人,我会让他们留意的。令妹可会水?” 我愣了一下,“不会……当时她应该正在船舱中睡觉,她晕船有些不舒服……” “陆小娘子,这恐怕……我会令属下军士全力搜寻,只是你也要早做准备啊。” 我感觉心上跳了一下,仿佛听到小丫叫了我一声“阿姊”。 “王将军,还请护送王孙进城,我在这里与军士们一同搜寻。” 我很难想象小丫真的不在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拽着我的衣摆用甜甜的声音问这问那,再也不能抱着她软乎乎的身子睡觉。只要把她救起来,我可以给她做心肺复苏,我可以救醒赵政,也可以救醒她的! 赵政撩开车帘,看了我一眼,“陆双,你如今站立都不稳,不可再下水了,还是回城休息吧。”说完,他转向王翦,“寻找小丫的事拜托将军了,若是军士们水性不一,将军可寻附近渔户协助。” 王翦行礼道,“臣下领命。” “可若是寻到了人,我在这里至少可以帮忙……”大约是说的急了,我觉得有些头疼,在马车上扶了一把。 “小娘子没事吧?”王翦伸手扶了我一下。 “还请将军送我与陆双进城。”赵政对王翦道。 “诺。”王翦便直接把我塞上了马车,“二三子,尔等送王孙入城,刺客虽已伏诛,仍不可放松警惕!” “诺!” 我撩开车帘看后面远去的滚滚黄河,又回头看了赵政一眼,对于他强行带我进城的行为,我表示不想搭理他。 这样汹涌的河水,小丫真的能活下来吗?也许她会水呢? “咳咳……”赵政突然咳嗽起来,虽然他醒了过来,但还是脸色苍白,毕竟生死关头走一遭,想恢复如初还需要养养。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我知道你担忧妹妹,但是你现在行走尚且摇晃,若是留在河边,王将军还要派人照应你,不如去城中休整一番,咳咳咳……” 道理我都懂,实际上我现在看东西都有点发晕,这具身体确实已经到极限了。上马车的时候若不是王翦拖着,我可能根本爬不上来。 “小郎君应是受凉了,进城后还是找医家看一下吧。”我说完便闭上眼睛养神。 脑海里一会儿是小丫过去围着我转的模样,一会儿是刚才赵政躺在地上毫无生息的模样,一会儿又跳出来以前现代的一些人事。 这一觉睡的很沉,但并不舒服,好像做了很多噩梦。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我注意到自己睡在了一个房间里,房间摆设虽不算考究,但也一看就是贵族人家的屋子。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小娘子,医家说入水受凉的都喝些姜汁再睡的好。” 是芜的声音,她端着碗进了门。 我挣扎着起身,接过姜汤一饮而尽,“谢谢,当时场面混乱好像并没有看到你,我还以为……没事就好。” 她腿脚不便还能游上岸,小丫说不定也能活下来。 芜动作有些急促地收起了碗,“奴……自小在水边长大,精通水性,所以自己游上了岸。” 原来是这样。 “小娘子睡了一天了,奴给王孙送完姜汁后便去取餐食来。”说完她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我叫住她。 “小、小娘子有什么吩咐吗?” 我觉得芜有些奇怪,但刚刚受到了这样的惊吓,大家都是死里逃生,情绪有些不稳也是正常的,而且此刻我也没心思关注这些。 “我睡了一天?那你可有听到小丫的消息?” ※※※※※※※※※※※※※※※※※※※※ 心肺复苏有许多细节方面需要注意,请勿模仿女主动作,她本来就是个学渣。 陆双:???仿佛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 死在陛下怀里 芜摇头,“不曾听到。” 我的心沉了一下,黄金救援时间很快就过了,时间越久,小丫存活的几率就越低。不行,我还是得去河边看着。 我掀被起身,“你去吧,餐食就不必准备了,忙完你也快去休息吧。” 芜点头行礼,“诺。” 我拿下外衣给自己套上,越发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如果芜在我的房间里,她看我起床会上前帮我穿衣服。倒不是我养成了衣来伸手的坏习惯,毕竟之前在赵府我也没少干家务,只是…总觉得芜今天行事有些奇怪,没有她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得体举止。 也许是因为受惊吓了吧。 我整理好衣服,还是打算去黄河边上守着,虽然此时我内心深处已经有了一个准备,小丫恐怕是不会回来了。但是刚才梦中仿佛又看到了很多以前在一起相处的点滴,令人心中钝痛,久不能止。 天色已经黑了,廊檐下挂着灯,灯火微弱,这里大概是入城之后王翦安排的住处吧,边上的房间门口守着带甲军士。 看我上前,其中一个军士开口道,“陆小娘子可是要探望王孙?” 我见他有几分眼熟,应该是跟在王翦身边的亲卫之一,“这是王孙的房间?他怎么样了?” “王孙受了些凉,医家来看过了,倒是没有大碍。还要多亏小娘子及时出手相救,不然我等必要担上失职的罪责。” “陆小娘子,你那救人的法子我从未见过,莫非是某派隐世的医家?只是举止确实有些奇特,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做那事也可以救人!”另一个军士有些八卦地问道。 边上的军士拿手肘捅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口无遮拦。小娘子莫怪,我们都是粗人,言语不忌,冒犯了。” 我摇摇头,现在我可没心力跟他们扯皮,“王孙无事便好,王将军在何处?” “肤施县令设宴招待夫人王孙,王孙身体不适拒了,将军陪同夫人一道赴宴,如今应还在宴上。” 肤施县令?一个小小的县令出面招待太子妃和王孙?上郡守呢? 这个念头只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就不一定了。”军士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娘子如此挂心王孙,还让女侍芜来给王孙送姜汁,不自己进去看看吗?” 我什么时候让芜送姜汁给赵政了?不是说是医家吩咐的吗?芜今日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那股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你们可知道哪里有马车?我要去一趟河边。” 两人面面相觑,“小娘子,天色已经这么晚了……” “妹妹如今生死未卜,我身为阿姊却只能在此处等候,心中实在煎熬,还请两位帮忙,让我可以与军士们一同搜寻落水之人。”我行了一个揖礼。 对方有些动容,“车厩在西南角,小娘子一路小心,千万要找几个人相陪。” 我点点头,道了谢,“对了,西南是哪边?” “呃……”对方给我指了方向后有些不放心,“小娘子要不要等女侍芜出来给你领路?” “不必了,谢谢。”我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上灯火昏暗,这里女侍很少,军士倒是五人一组在不停巡逻,看来王翦离开去赴宴必定是强调了一下安全问题。我心里焦虑,便只顾低头走路,一边想着小丫的情况。之前睡了一觉一直梦到她,一会儿是她坐在赵府院子里的台阶上,用甜甜的声音跟女侍渔说话。 “渔,你做的糕点真好吃。” “我阿娘的手艺才是好。”渔环抱着小丫,声音和缓,“我自小在水边长大,阿爹善打渔,阿娘善做鱼,阿娘做的鱼啊,那香味能飘出去十里。” 小丫吸了吸口水,“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渔的回答我记得模糊了,当时我在边上练字,只记得又是一个父亲出征身亡,母亲郁郁而终,女儿抵债为奴的凄惨故事。 但是……自小在水边长大的,明明是渔啊!我记起来了,芜是邯郸人士,父母便是奴隶,什么水边长大,她套用了渔的身世,她在说谎! 她为什么要说谎?她还谎称是我让她送姜汁给赵政,莫非……她现在还在赵政的房间里……我心里有强烈的不安感,转身便往回跑。 “陆小娘子又回来了?”军士一脸懵圈。 “芜还在里面?”我急促地问道。 “是的,说起来进去也有些时间了……” 我顾不得解释,一把推开了门。芜跪坐在塌边,看着赵政喝姜汁,听到我这边的动静,两人都看向我。 我猜错了?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呃……听说王孙受凉了,我过来看看。” 赵政放下碗,“身体好些了吗?” “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只是仍旧没有小丫的消息……”我上前也坐了下来,赵政的脸色确实有些泛红,看起来像是有点发烧的样子,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有些高热,医家开了药吗?” 赵政沉默了一下,“已经去煎药了。” 他瞥了芜一眼。芜识趣的起身,“奴先退下了……” 我觉得芜有点怪异,便一直留着心,只见她作势起身,同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赵政,赵政却好像在走神。 我连忙扑上去抓住她的手,“来人!有刺客!” 芜大概没想到这么近的情况下我居然反应这么快,她有些慌乱,随即眼中划过一丝狠意,“是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她便直接顺势一刀刺进我的胸口,芜到底大我好几岁,力气比我大很多,她用上全力我根本阻挡不了。 “陆双!”赵政的语气中带着惊慌,还是我第一次听到。 其实疼痛并没有很强烈,只是看着有些吓人,芜拔出匕首,再次刺向赵政。不过她已经晚了,赵政反手抽出了塌边挂着的剑,一剑封喉,然后立刻过来抱住我,免得我一头栽在地上。 “陆双,你…你没事吧?” 赵政居然问出这样蠢萌的问题,可见也是有些失措了。我按着自己胸口的伤,迟到的疼痛感一波波袭来,“你看我……像没事……吗……” 赵政帮我按着伤口,一边吩咐冲进来的军士,“马上把医家找过来!” “王孙……我好痛啊……”呜呜呜,我为什么没有晕过去?不是受伤都会晕过去的吗?醒着太可怕了! 赵政擦了擦我脸上的血,脸色阴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他语气轻缓,“医家很快就来了,你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不痛了。” 骗鬼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啊!而且我这看起来伤得也太重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感觉要完。 “王孙……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小丫找到了……替我照顾她……我没什么遗憾……就是这一生太短……”我感觉随着血的流失,我开始有点晕,并且感到冷,“我好冷啊……” 赵政抱紧了我,我渐渐失去了意识。最后一个念头是,话说能死在秦始皇陛下的怀里,是不是下到地府也能吹一波了?只是赵政会为我难过吧?来到这个世界七年,起码有一个人会为我的离去而难过呢。 ※※※※※※※※※※※※※※※※※※※※ 好了,女主死了,全文完(正经脸) 诶~我又活了! 好冷啊…… 好热啊…… 好冷啊…… 冷热状态反复交替出现,令我十分不适,眼皮重得睁不开,浑身也没有一点力气,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偶尔听得到细细碎碎的话语声,听不真切。 偶尔我会陷入深深的黑暗中,偶尔会醒过来片刻,但却无法睁开眼,也指挥不动自己的身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我努力地睁开了眼。入目的是床上的帱帐,我侧头看到赵政趴在塌边睡觉,我还活着。这场景让我想起了当年我喝醉酒抢了赵政的床,他也是这样趴在塌边睡了一宿。我不禁笑了一声,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我吸了口气。 赵政立刻醒了,他抬头对上我的眼神,眼睛亮了一下,“你醒了?” “我……”我的声音嘶哑,喉咙有些干疼。 他立刻拿了边上的碗,喂我喝了水。 “醒了便好,来人,快请子术先生!” 女侍很快请来了一个年过半百的白髯老者,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与庶民无异,只是红光满面,精神十足,这般精神面貌不像面黄肌瘦的庶民了。 “秦王孙。”来人略略揖了一礼。 赵政回礼,“子术先生,她已经醒了,还请先生看看。” 子术摸了摸胡子,来到塌边坐下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又给我把了个脉,“醒了便算是捡回一条命,好好将养,没有大碍了。” 这个年代竟然还有能看这种重伤的医生?我顿时对这个老者充满好奇。 子术医生还交代了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便出去配药了。赵政吩咐了女侍去取餐食,在我边上坐了下来道,“你终于醒了。”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我也没想到……我还能再醒来。” “子术先生是名医扁鹊的弟子,正好在上郡游学行医,果然不愧为名医,有妙手回春的手段。” 扁鹊弟子!看来我的运气真的不错,命不该绝啊!说实话我本身对中医是将信将疑的,但如果我现在穿越回现代,我一定会变成死忠中医吹。 在子术高朝医术的调理下,过了大概半个月,我便可以下床行走了,只是不能久站,还需要人扶一下。这期间赵政几乎是亲力亲为地在照顾我,女侍的活都快给他抢完了…… 比如现在,他正在喂我喝药,啊!陛下亲手喂我喝药,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不过这并不能稀释这药的苦。 我皱起了脸,“这药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太苦了!” 赵政拿起边上的荔枝,剥了一颗塞进我的嘴里。不得不说,他剥荔枝的动作都非常优雅好看。 荔枝的甜味很快中和了苦味,只留下清甜的味道在口中。这个时候居然还有荔枝吃,也是我意想不到的,据说是郡守錡送过来的,产自蜀郡。这个上郡的郡守錡,全名王錡,正是当年长平之战中白起的副将,是秦国的老将了,而今牧守一方,确实是底子不薄,怪不得对待赵姬和赵政也是不卑不亢,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才过来拜见了一下,送了些礼物。 可惜我现在走路都不利索,无法去见见这位大佬。 “王孙,这些让女侍来就可以了,你不必如此亲为……”你这样我有点方张。 赵政不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听王贲说,你当时在河边救我时,用了特殊的方法。” 王贲这个大嘴巴!我在心里默默咒骂他,一边尴尬道,“呃……医者父母心,多有冒犯,王孙请见谅。” “无妨。”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只是以后莫再这样救别人了。” 哈?我一头雾水。 “答应我。” 嗯……被他这样看着好有压力啊,总感觉赵政越长越有气场了,呜呜呜,我还是个病号,你怎么可以欺负我,“好、好的。”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温柔。 “对了,那个芜,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从一开始就是细作吗?” 赵政摇头,“她在落水后被人所救,许她富贵,让她刺杀于我。” 我皱起了眉,这一波一波的,真是没完没了,防不胜防。 “别担心,那人已经抓住了,和其他刺客关押在一起。伤你之人必会付出代价。” 我被他略显阴沉的语气所摄,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倒是很平静,只是眼眸里仿佛有暗流涌动。他说的必然不是刺客,而是背后主使之人。 赵政要坐稳嫡嗣的位置,必定与这些人势不两立,况且对方也是一直在痛下死手。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小开心呢! “王孙,夫人有请。”门外传来女侍的声音。 “回她说我正有事。”赵政眼睛也不眨地撒谎道。 我敏感地察觉到赵姬找他过去的事他并不想听,若是以前我不会再多问,但是现在我自认为与赵政也算是亲近了,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赵政摇摇头,“无事。”完了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冷淡,又补充道,“不过是些不足一提的小事。” 好吧,我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我一眼扫到他的手,想到刚才他剥荔枝的模样,卖萌道,“我想吃离支。” 此时的荔枝名字还叫做离支,因为荔枝离了枝便很快就会坏掉。 赵政轻扬嘴角笑了下,便拿起荔枝剥了起来。啊!养眼~陛下剥的荔枝好甜鸭。对一个小正太撒娇的我应该是没救了。 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又过了半月,我已经可以自行走动了,但子术认为还是不可以长途颠簸。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赵姬频繁地找赵政,因为时间要赶不上了。秦王即位仪式定在十月,而现在一番耽搁下来已经八月底了,赵政却一直不肯出发。 “王孙,你们还是启程吧,本来咸阳那边就局势复杂,若是迟到了,难免又生出不必要的事来。我在这里再修养一阵便是了,你看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啦!” 我转了一圈,赵政黑了下脸,拉住我坐下,“子术先生说你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劳累,不能使劲,免得伤口开裂。”我机智地抢答道,“我都知道,你就放心去吧。子术先生在这儿呢,不会出什么事。” 秦孝文王薨 赵政沉吟了一下,“好,那让王翦留在这里。” “不行,刺客的目标是你,王将军得保护你和夫人。” 他不赞同地皱起眉。 最终在一番扯皮之下,王翦决定将他那个毒舌的儿子留下来,自己则护送赵姬和赵政去咸阳。 我看了王贲一眼,“我看,令郎君还是跟将军一起南下咸阳的好,我这边随便留几个军士便可,不留也行。” 王翦笑道,“陆小娘子不要看他年少,不是我自卖自夸,贲儿自小研读兵书,习武艺,如今已小有所成,一般几个大汉也奈何不了他。面对战事也颇有见解,定能全力护小娘子周全。” 我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我是怕他气得我旧伤复发。我露出疲惫的微笑。 “二三子。”赵政对军士行了一个揖礼,“陆双拜托各位了,她于我有救命之恩,请诸位全力相护,待她如待我,政在此谢过。” “诺!遵王孙命!”军士们吼了一声。 赵政看向我,“好好修养,我在咸阳等你。” 我点头笑着挥手,“再见,一路顺利哈!” 他突然黑了下脸,跟王贲点头致意后,回身上了马车。 诶?我一头雾水。怎么了?好像生气了?一定是看错了吧。 王翦上马喝道,“二三子,走!” 我站在原地目送车队离开,嬴政回了咸阳,从此他将登上战国政治的舞台,真正走到漩涡中心,也是权力中心。 夏意渐去,我站在黄河边,看着奔腾而去的流水,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小丫,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我希望她还活着,至少也没有找到尸体不是吗,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娘子,河边风大,若是受了寒,子术先生恐怕又要唠叨了。”身后的女侍出声提醒,她叫絮,是当地新买的女侍,十四岁的年纪,却话少稳重。 我点点头,回身上了马车。 回到住处,子术正在院子里晒草药,今天没有太阳,他好像很是犯愁的模样,看到我回来,他头也不抬。 “又去河边了?” 我笑嘻嘻地过去,“是啊,我叫他们停止搜寻了。” “这样也好,无望的事情,何必折腾那些军士。”子术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我沉默着没有接话,有时候人就是不想面对现实,想做最后的挣扎。 “子术先生,您收弟子吗?我能否跟着您学医?” 子术上下看了我一眼,“学医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不想去咸阳了?” 我纠结了一下,“子术先生不如也去咸阳看看?秦国的国都,必定十分繁华。” 子术摆了摆手,“此事揭过不提,你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我接住了一片飘下来的黄色落叶,“明日便是十月初一,秦王即位的日子,索性我也赶不上了,不如慢慢来。” “对了,今日可是秦国的除夕,子术先生打算怎么过啊?” 子术淡淡道,“老夫并非秦人,不过秦国的除夕。” “陆双!今日是除夕,你打算怎么过啊?”身后响起少年清脆的声音。 我回头只见王贲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腰佩长剑,神气十足的模样。 “我是赵国人,不过秦国的除夕。”我微笑道。 子术抬头看了我一眼,显然对我的两副面孔感到窒息。 “陆双,我可是为了你才留在扶施的,都不能与家人一起过除夕。你得陪我过除夕。” 我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想怎么过?” “嗯……以前除夕母亲都会给我做好吃的。” 我又不是你妈,我忍住没说粗鄙之语,“我不善厨艺。” “我就知道。”他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算了,一起用夕食吧,一个人过除夕挺冷清的。” 今天的夕食用的格外晚,虽然子术嘴上说着拒绝,在我的一再要求下,还是带着弟子阳一起和我们共进晚餐了。 我抿了一口蜂蜜水,感觉有点不得劲,抬头看到王贲也喝的蜂蜜水,“你也喝蜂蜜水?” 总觉得他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狂拽酷炫的少年乖乖喝蜂蜜水有点反差萌呢。王贲面无表情道,“秦国不许聚众饮酒。” 啊,差点忘了,我确实在秦律中看到过相关的条文。说起来秦律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残暴,相比较这个尚未脱去原始血腥的社会,秦律已经算是比较温和人性化的了。 我叹了口气,秦帝国不该是亡于秦律。 我看着夜空中的弯月,还有清晰的星河,这个时候的夜空真的是很美啊。我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前的除夕都是与嬴政和小丫一起过的,如今嬴政远在咸阳,小丫又……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你想王孙政了吧?”王贲出声打断了我文艺的脑补和感概。 这小崽子还挺敏锐,我面不改色,“我只是想起了小丫。” 王贲摆了摆手,“随你想谁,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咸阳的小娘子都快等我等急了。” 可拉倒吧,上次我给嬴政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是谁在那儿脸红结巴的?我打赌他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 “等过了秦国的新年,就出发吧。”我轻吸了一口气,想到要去咸阳,还有点紧张呢。群英荟萃的秦国国都。 “阳,你跟着他们一起去咸阳吧。”一直默默吃饭不说话的子术突然道。 阳一脸懵圈,“啊?老师不跟我同去?” 子术难得露出几分慈爱的表情,“该教你的我已尽数教与你,接下来你便要自行游学行医,钻研医道了。” 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此时听到这句话,眼泪汪汪起来,“老师……弟子还想跟着您学几年……” 子术摆手,“不必多说,去吧,不离开老师你无法成为真正的医者。记着我教过你的。” 阳好像快哭了。 除夕夜在追忆和阳心不在焉的表情中度过,没有嬴政在身边的除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王贲说的没错,我有点想他了。算算他走了也有两个月了。 虽说年后便要出发,但毕竟还是收拾了几天,与子术先生道了别。等一切收拾停当,已是半个月之后,同时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从咸阳传来。秦王柱薨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是一脸懵圈,听说秦王柱即位第三天,就薨了。这是什么情况,刚刚登基就当场去世可还行。 消息传到上郡已经是滞后了,太子子楚即位秦王,尊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原王后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立赵姬为后,嫡长子政为太子。另任命吕不韦为丞相,封文信侯。 这一番人事变动让我目瞪口呆,也同时让我明白咸阳局势必定发生了变化,不然赢子楚是没有办法这样直接将吕不韦拜相封侯的。起码这是一个对于嬴政来说有利的变化,或者说他也已经参与其中? 山水皆阳 是为咸阳 秦王柱怎么就这么死了呢,算起来他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事实上安国君并非昭襄王的长子,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太子,奈何昭襄王太能活了,硬生生熬死了太子,那位太子只好带着悼太子这么委屈的谥号狗带了,而安国君虽然在生命的竞赛中赢过了自己的父王,成功继承王位,但其实也已经五十三岁了,在古代已经不算早逝了。 不过这时间点真是…… 感到震惊的不止是我,还有王贲小朋友,他甚至迷信地认为,是不是秦国冒犯了某位神灵。真正的唯物主义者表示嗤之以鼻。 王贲催我出发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到达咸阳时,天气已经很冷了,如果再晚一些估计就要下雪了,雪中赶路可并不令人愉快。 山之南为阳,水之北为阳,山水皆阳,是为咸阳。咸阳位于渭水之北,嵕山之南,八百里秦川腹地。与其他城池不同,咸阳并没有城墙,占地极广,而且不设城墙,这一片绵延不绝的建筑群令人惊叹。 因为我们是从萧关入的关,又有王贲等军士引路,入关时比较容易。如果从东边的函谷关入关,那自当会更加严格地盘查。咸阳虽无城墙,但所有建筑都围绕着宫城而造,布于渭水北侧。我撩开马车帘子看去,这时候的宫殿大都是高台建筑,远远就能看到咸阳宫的规模,超出赵王宫不知道几倍,故宫与它一比,简直显得逼仄节约了。 这时车队停了下来。王贲骑着马哒哒哒地从前面跑过来,“太子政派人来接你了,你可不要太高兴。” 什么?嬴政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刚好到咸阳? 我一头雾水地见到了前来接人的少年,看起来比我大几岁,跟嬴政差不多大,英姿飒爽。来到马车前轻作揖礼。 “在下太子舍人蒙恬,奉太子之命在此等候陆双娘子。” 蒙、蒙恬?这名字耳熟啊! 我连忙下车回礼,“我就是陆双,让蒙大人久等了。只是,为什么太子殿下会知道我何时到达咸阳呢?” 蒙恬看我举止谦逊,面色柔和了许多,“这恐怕陆娘子需要亲自问太子殿下了。殿下正在等您呢。” 少年蒙恬长得很清俊,颇有浊世佳公子的风范,蒙氏武将世家,子弟中竟然有这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物。 想到嬴政,我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我犹豫道,“今日一路风尘,直接去见太子殿下恐怕不敬,还是等我梳洗一番,再入宫面见太子吧。” 蒙恬清俊的脸上皱起了眉,“太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今日不能接到陆娘子,恬回去可不好跟殿下交代。” 这个家伙别看语气和缓,态度倒是强硬地很。我不想刚来咸阳就得罪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将来注定要出人头地的。索性我什么德性嬴政都见过,直接去就直接去。哼! 王贲笑嘻嘻地过来对蒙恬揖礼道,“几月不见,蒙兄已是太子近臣,可喜可贺。那下面的事就交给蒙兄了。” 他二人看起来是旧相识,不过这也很正常,同为武将家庭出身,总有些交集。 蒙恬只是点头矜持地笑了一下,他现在有官职在身,与王贲这样的白身不同,确实可以受对方的礼。 “陆娘子,那我们便即刻启程吧,免得太子殿下久等。” 我点点头,让絮和阳先在咸阳看看房子,找个暂时的落脚地,自己则随蒙恬入宫。 我曾进过赵王宫,气势非凡,但这咸阳宫更是规模浩大,宫殿矗立在高台之上,给人一种威压感,宫殿间有复道,廊桥相连,繁复华丽,令人目眩。 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我仿佛真切地感受了这几句诗词描写的场景。 入了宫城后蒙毅竟还为我准备了一辆精致的马车,并无车壁,只是垂挂帷幔。 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蒙恬自己入宫城后,就从骑马变成了步行。 “陆娘子不必多虑,宫车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的,说陆娘子曾受重伤,不可劳累。”见我犹豫,蒙恬解释道。 嬴政真是个暖宝宝,我感觉心下一暖,仿佛踏入咸阳宫的惊慌都缓和了很多。等着我的,是那个教我识字,亲手给我剥荔枝的少年,没什么可怕的。放下顾虑后,我心里思念的感觉便疯长起来,他又长高了吗?到了咸阳是不是烦心事更多了? “自孝公迁都咸阳以后,咸阳宫一直在兴建新的宫室,惠文王修建章台宫后,国君便大多住在章台宫处理国事……”蒙恬见我一脸好奇,便一边走一边介绍道。 我愣了一下,“章台宫?” “章台宫位于渭水南岸,并不在此处。” “也就是说,王上如今并不长住咸阳宫?” 蒙恬笑了笑,没有作答。我意识到自己不该打听秦王的行踪,有些尴尬。 好在目的地很快便到了,蒙恬很绅士地扶我下车,并给我领路。高台建筑虽然气势恢弘,但是爬上去真的有点费膝盖,走完台阶后我浑身出了一层薄汗。 嬴政并没有在正殿里见我,蒙恬带我来到了边上一个较小的宫殿,和外面的侍卫打了声招呼,便示意我往里面走。 大概因为是偏殿,空间没有特别大,我一眼望去只见一袭玄衣的少年在案牍后面拿着书卷看书,他的身后两边的架子上同样放满了竹简。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听到动静抬头向我看过来,比起蒙恬的清秀,嬴政的长相要更硬朗一点,但又不像太子丹那般全然硬朗阳光的风格。在赵国时他一直穿素色衣裳,而秦国崇水德,尚黑色,黑色本来不该适合少年,但却十分适合他,与他的气场很是相合,稚气的脸上生出几许威势来。 我呆了一瞬,然后便俯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过来。”他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表情。 我起身时有些难过,他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显得我的思念有些一厢情愿。 我走到案牍之前,他示意我坐到他边上。 嬴政放下手中书简,上下看了我一眼,“清瘦了些,伤好得怎么样了?” “全好了……对了,子术先生的弟子阳,与我一齐到了咸阳。” 他点点头,“子术先生的弟子,必定医术不差,择日我向父王举荐一下,看可否任他为太医。” 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一下道,“今日车马劳顿,早些休息吧。” 我点头,闷闷不乐地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嗯,西边的宫殿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吩咐他们添置。” 啊?什、什么意思?我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我、住咸阳宫里?” ※※※※※※※※※※※※※※※※※※※※ 为了年纪对得上,蒙毅修改为蒙恬。 年少有为陆双双 嬴政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不住咸阳宫你想住哪里?”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可是……这不合规矩吧……” “你先休整几日,我已与太傅提过,以后你便先在我这边任个舍人之职,太子舍人本就需要轮宿宫中,并无不合规矩之处。” 啥啥啥?在嬴政不断鞭策我学习的情况下,我对秦国多少有些了解,太子舍人虽然是个品级较低的官职,秩二百石,也就是个小县县丞的品级。但是却是太子近臣,所谓位低权重,前途无量啊。一般都会选用公卿世家的子弟担任,比如蒙恬就是出身武将世家,祖父蒙骜乃是秦国的宿将。这批人等到太子顺利即位,便是君王近臣,封侯拜相的也不在少数。 而我,今年满打满算才八岁,而且是女子,出身微末,对于我来讲,简直是一步登天。 “不必担忧,你可以等休整好了,再去太傅那边。有不清楚的,可以直接问我,我若不在,你也可问蒙恬。”嬴政见我踌躇,安慰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当官呢!要知道县丞可是相当于现代的副县长啊!而且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子舍人的身份其实是高于那种小地方的县丞的,什么九岁县太爷,我还八岁副县长呢!我现在是不是算得上年少有为啦哈哈哈。 慌张过后我便开心了起来,“诺!那我先下去休息了!多谢太子殿下!” 嬴政摆了摆手,眼里带了些笑意,亮晶晶地如同星辰,“一会儿过来用夕食,别忘了。” “好!”我脚步轻松地出了宫殿。 蒙恬仍然站在外面,想到以后我跟他就是同僚了,我对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他回以微笑,“你似乎很高兴?” 我得意地笑笑没说话,“西殿在哪里?” “我带你过去吧。”蒙恬很是乐于助人的样子,“原来太子殿下前几日叫人收拾西殿,是为陆娘子准备的。” 看来嬴政早就打算好了,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刚刚忘记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几时到咸阳了。罢了,要问他的事情还多着,比如为何赢异人可以这么轻松地将自己的心腹吕不韦拜为丞相,将自己属意的长子立为太子。 西殿虽是偏殿,空间不小,什么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我摸着雕刻精致的案几,廊柱,有些难以置信,当年我的目标也不过是买个几十平的小套房,没想到到了两千多年前,我竟然住进了宫殿…… “那你好好休息。”蒙恬告辞道。 “多谢蒙大人,你先忙吧,以后还要多多照顾。” 他与我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我在殿中好奇地转了转,其实我以前就很喜欢古代宫殿建筑,每次去遗迹的时候都会想象当年古人在里面是如何生活的,现在真的住到了里面,我不由得觉得有些神奇,东摸西摸地研究了会,才感到累了,便在榻上坐了下来。从上郡到咸阳,又是赶了近两个月的路,我确实觉得疲惫,坐在榻上没一会儿我便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睁开眼便看到殿中案上燃着烛火,嬴政正坐在案前看竹简。我一坐起身,他便察觉了,“醒来了?” 外面的宫婢听到声音便拿了餐食进来,我在其中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 “絮?” 絮过来扶我起床,一边解释道,“太子殿下让我进宫来继续服侍小娘子。” 我点点头,这样也好,咸阳宫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个熟悉的女侍也好。 我和嬴政都坐到各自的案前,我看着他面前摆上的餐食,问道,“殿下也没有用夕食?” 他示意宫婢上前给他倒酒,一边道,“本就是替你接风,你可是主角。” 现在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让他等我到这么晚我有些不好意思,“你可以叫醒我的……” 宫婢也替我倒了酒,我们举杯对饮了一杯,入口我才发现是荔枝汁。 “国丧期间。”嬴政只是轻轻提了一下,我便明白了,秦王柱刚刚去世,若是饮酒作乐难免遭人口舌。 不过以我现在两杯倒的酒量,我也并不是很想喝酒。宫婢倒完酒,嬴政便让她们都退下了。 “殿下,听闻王上即位当日便立了殿下为太子?” 嬴政点点头,“华阳太后原本颇有异议,曾向父王提议暂缓立太子之事。” 我不作声听他往下说。 “但是吕丞相与华阳太后,阳泉君二人聊了一下,他们便未再提出异议。诸位嬴氏宗亲,廷上众臣大多都同意父王立我为太子。” 吕不韦……果然是长袖善舞的吕不韦啊,我有点好奇他是怎么说服华阳太后的。不,不对,他根本不是说服了华阳太后,无论吕不韦的口才再好,立太子之事关乎楚国一脉的核心利益,不是靠嘴就能解决的。 我想到嬴异人向孝文王推荐由自己信任的将军来护送嬴政,再加上一路上对方几乎算是不计后果的刺杀,根本不是因为行事嚣张不在乎,而是被逼到了绝路,除了刺杀已经没有明面上的办法阻止了。 赢异人和吕不韦在秦的这几年已经占了上风,无论是嬴氏宗亲,还是朝上群臣,现在蒙毅在嬴政身边侍奉,蒙骜必然也是站的这一边。吕不韦不是去说服,是去劝降的。 我抿了一口荔枝汁,“秦国国内如此支持王上,大约与当年的穰侯之事有关吧?” 嬴政看了我一眼,“你倒是了解得挺多。” 我得意地笑了笑,“殿下不盯着我看书,我也一直在看哦!” 我受伤留在上郡的一段时间里,特意留意了秦国的事情,以后要在咸阳混日子的,不了解清楚怎么行。 穰侯魏冉,秦宣太后的异父弟,曾四任秦相,在昭襄王时期可谓权倾一时,与宣太后的另一个弟弟华阳君,宣太后的其他两个儿子高陵君、泾阳君把持朝政,并称四贵。后来昭襄王在范雎的帮助下将这四贵驱逐出关,清理了一波他们留下的势力。 但是大家都沾亲带故的,驱逐了便也了事了,华阳夫人,便是华阳君的女儿。 对,华阳夫人是孝文王的表姑,刺不刺激!古代人就是这样荤素不忌,亲上加亲啊。 借着华阳夫人的势,楚国一脉似乎有些想要死灰复燃的念头,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似乎也有着想要效仿当年穰侯的企图,奈何智商不及魏冉十分之一。而且嬴异人也不是当年幼年即位的昭襄王。更何况,秦国向来重用六国客卿,这种亲党专政的局面对客卿是相当的不友好,自然是齐心协力地阻止这样的局面再次形成。 这么看来,楚国一脉输的不冤。 ※※※※※※※※※※※※※※※※※※※※ 小剧场 陆双:啊!我八岁就可以做到副县长级别,前途不可限量啊!以后就可以出任ceo,迎娶秦始皇,走向人生巅峰了! 赢政:??? 司马昌 “虽已不足为虑,但暂时还不能报伤你之仇,还需忍耐。”嬴政突然轻声道。 这我自然清楚,华阳太后名义上是秦王的母亲,当年也一力说服安国君立嬴异人为嗣,若是现在即位后立刻对他们下手,秦王难免要担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不仅不能下手,还得做出母慈子孝的模样。嬴异人自己估计也恶心地不行。 我摇摇头,“不急于一时。我的伤可以揭过不提,索性我现在也无大碍。但他们害得小丫至今下落不明,这个仇,我迟早要报。” 嬴政愣了一下。 呃……我是不是太直接了?“殿下,我……” 他嘴角轻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无事,在我面前,什么话都可以直说无妨。” 万幸他没有觉得我这般蓄意报复过于心机,我知道上位者大多心机深沉,但他们并不愿意自己身边的人同样心机深沉。 “对了,殿下,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到咸阳?” 嬴政抬头道,“蕉。” 一个身影从窗外掠进来,行礼道,“属下在。” “这一路护送陆双,幸苦了。” “属下分内之事。” 我恍然大悟,原来暗卫蕉一直跟着我们呢,怪不得嬴政会知道我的行踪。我佯装生气道,“蕉叔,你藏得也太好了,这么久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下。” “蕉有令在身,还请小娘子谅解。”蕉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唉,这么老实的人调戏起来没有什么趣味啊。 嬴政挥手让蕉退下了,我们两人便沉默着吃饭。我一边吃饭一边偷瞄他,他的侧脸很完美,在灯火下像是画中之人。这样的场景对我们来讲太平常了,过去两年多时间里,我都是在他的房间里学习到晚饭时间,然后一起吃饭,唯一变化的只有环境和嬴政的身高。 说起身高,为什么他长得比我快那么多?大家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他窜得也太快了吧,看起来已经快一米七了,他才十一岁啊。 两人一起用完餐,嬴政仗着身高优势摸了摸我的头,“这几日好好休息,抽空带你熟悉一下咸阳宫。” 我点头作乖巧状,“嗯!对了,不知太子太傅是何人担任?” 这可是以后的顶头上司,先探听一下情报。 “纲成君蔡泽。” 竟然是他,我曾听说过蔡泽,当然不是在现代听说的,我的历史稀烂,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我是在了解范雎的时候,听说过这个人,应侯范雎是昭襄王时期的相邦,著名的远交近攻战略就是当年由他提出的,蔡泽是他的后任,也是由范雎举荐给昭襄王的。不过蔡泽只当了几个月的相邦就自请归还相印,得封纲成君。之后他便一直留在秦国朝中任职,没想到竟然做了嬴政的太傅。 太子太傅秩二千石,为太子之傅,主要职责为教导、辅佐太子。 “不必担忧,太傅虽能言善辩,但性情温和。况且太子舍人虽为太傅属官,到底还是在我身边的时日多些。”嬴政见我发愣,温言安慰道。 我感谢地笑了笑。诚如他所言,太子舍人的职责是宿卫东宫,最初设立时大多是武将世家的子弟担任,后来渐渐也不拘泥于此,相当于秘书、侍从之类。 朝阳笼罩了整个咸阳宫,我站在宫殿前面看偶尔从宫道中走过的人,大多是宫婢、侍卫,没有看到什么卿相大臣,大约秦王在章台宫理政,所以要臣也都往那边跑吧。 这时一个眼熟的身影走过来,我笑着打招呼,“蒙舍人。” 蒙恬款款回礼,他的容貌清俊,在阳光下更是好看,“陆舍人早。” 嬴政刚被立为太子没多久,其实身边人还并未满员,正常情况下,太子有太傅、太师两位师傅,有八位太子先马陪侍左右,陪侍的太子舍人更是乌压压的一群。要知道现在这个时代有钱有势的都流行养门客,底下人都门客上千,更何况是王室。 今天由蒙恬带我去拜见我们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太傅蔡泽。 絮见我要走,过来给我披了一件斗篷。我让她留在殿中不要跟着,带着女侍去见领导多少有些不合适,蒙恬在咸阳宫中也是来去一个人,从不带侍从的。 蒙恬一边领路一边给我介绍,“这边是舍人轮宿的地方,白日里无事时也会在此稍作休息,虽然殿下已为陆舍人准备了住处,但此处还是留了一间给你。” 他领我到其中一间房间前,房门挂着锁,但是并未锁上,边上挂着一串钥匙,门上有个小牌子写着数字六。 “六?”倒是个吉利的数字。 “太子舍人现有五位,你是第六位。”蒙恬解释道,推开门。 就是个普通的房间,好歹也是在咸阳宫里,摆设虽简单但不显粗陋。摆设的色彩朴素且统一,有种整齐的美感。当然跟西殿差远了。 “你的衣服也在里面。” 舍人有自己统一的官服,我想着换上官服去见领导更正式一些,便让蒙恬等我一下,进屋换了衣服。 换完衣服刚出来,便看到蒙恬正和一个同样穿着舍人衣服的少年在聊天。对方看起来十五六岁模样。 见我出来,那个少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他长得倒也是一表人才,就是眼神有些不善,“这就是那位八岁的小娘子,叫陆双的?” 这语气里的不屑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 蒙恬点头,“正是陆双舍人。陆舍人,这位是司马昌,司马舍人,他的房间就在你隔壁。” 虽然对方看起来有点敌意,但我还是保持礼貌地对他施了一礼。 他并没有回礼,无视了我,只对蒙毅道,“昨夜轮宿,有些困了,蒙贤弟,我便先回去了。” 然后便径直离开了。 这个小崽子,我笑容有些僵硬。蒙恬安慰道,“昨夜是司马舍人轮宿,许是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知司马舍人出自哪家府上?”我看看这个小崽子能得个什么结局,战国时期有什么有名的姓司马的人吗? “你可知道将军司马靳?当年是武安君的副将。” 我一脸茫然。 “司马舍人是司马将军之孙。” 我听说武安君白起是被昭襄王赐死的,但这位副将我就不曾听说过了。不过王錡当年也做过白起的副将,如今牧守上郡,也算是一方大员了,不知道这位司马将军混得又怎么样,是以我试探着问道,“司马将军如今可在咸阳?” 蒙恬摇摇头,“他当年随着武安君一起自尽于杜邮了。” 奇观误国啊陛下! 哈?这就尴尬了,我连忙扯开话题,“咳咳,我们还是快去拜见太傅吧,天色也不早了。” 太傅并不住在咸阳宫里,不过他每天会来宫中给嬴政授课,所以他的办公室就在嬴政书房边上。据蒙恬说他每天都来得很早。 我们到的时候,蔡泽果然已经在了,他正在整理架子上的竹简,蒙恬领着我上前拜见。 “太子舍人陆双,见过太傅。” 蔡泽回身看了我一眼,笑着道,“不必多礼了,太子殿下与我提过,说你年少聪慧,是为楠木之才。” 我连称不敢当,没想到嬴政在我背后夸我呢!这吹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蔡泽年纪已经有五六十岁了,胖乎乎的,看起来确实颇为温柔宽和。 “你是殿下邯郸时的旧人,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日后我等同心协助太子殿下便是。” 他随意说了几句,便让我们自己忙去吧,并言道以后陪侍好嬴政就行,不必特意来他这边。看起来并不喜欢管事,怪不得做了几个月的相邦就辞职了。 离开时我瞄到他架上放着好几卷《道德经》,放在书卷的最上面,似是常常翻阅的样子。道德经是老子所作的道家经典,蔡泽如此喜欢,应是道家的拥簇。 嬴政向来喜欢法家,太傅却是道家一派的,也不知道交流起来会不会有障碍。 初到咸阳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辛危险,事实上比起在邯郸时,吃穿用度都更好了,我身边还有好几个宫婢服侍,过上了蜜汁封建主义奢靡生活。 蔡泽虽与嬴政理念不同,相处倒还顺畅,大概因为蔡泽性格比较佛系,并不会强行安利道家。 唯一不顺的,大概就是同事关系比较疏远,除了蒙恬稍微跟我走得近些,其他几位舍人都对我敬而远之,虽然不至于像司马昌那么明显,表面还是客客气气。 “陆舍人是女子,大约是因此才不敢有冒犯失礼。”蒙恬如此解释道。 他这话一听就是在忽悠我,我也不戳破,只是叹了口气,其实我能猜到原因。太子舍人皆是公卿世家子弟,他们只是看不上我的出身罢了。相对于其他诸国来说,秦国已经是一个对出身并不拘泥的国家了,有很多出身底层的将相,甚至有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一说。即便如此,世家子弟看不上黔首出身的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偷偷的排斥,何况,我可是奴隶出身,还不如黔首呢。 我看了看天色,“殿下又到了去章台宫的时间了,我们快过去吧。” 蒙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要出宫去办殿下交待的事情,今日便不去章台宫了。” 我点头,想到蒙恬不在那群小崽子又要明里暗里地孤立我,我就觉得头痛。太子舍人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虽然都是家里的优秀子弟,但多少还带着少年的傲气和幼稚。 嬴异人对嬴政非常看重,每日下午都会抽时间亲自教导,这位秦王在历史上总是被自己的儿子盖过风头,只知道他是秦始皇的父亲,其实他能从一介质子,到归国,到成为太子,最后即位为秦王,虽有吕不韦的帮助,他自己本人也是很有手腕和能力的。看他如今能压服楚国一脉,自己掌权便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他的看重和关照,我们到咸阳之后才能如此一切平静顺利。 咸阳宫在渭水北岸,而章台宫在渭水南岸,所以要经过一道横跨渭水的桥梁。 我坐在嬴政的马车里,嗯……当然太子舍人按理是不应该与太子同坐的,以往我也都拒绝与嬴政共乘,宁可在外面跟其他人一起走,免得显得太过特殊。 但是想到我跟着嬴政上马车后司马昌的表情,我就一阵暗爽,呵呵。 大概是我表情过于明显,嬴政忍不住问道,“你与其他舍人有矛盾?”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没有啊,大家都很友善。” 虽然大家貌合神离,但背后告状这种事好像还是有点低劣。 “今日怎么愿意上车了?” 我娇声道,“今日外面雪厚,风又大,不好走嘛。” 嬴政笑着摇摇头,没再多问。 我掀开车帘看外面跟着的一行人,雪厚路滑,鞋袜肯定会湿,叫你们玩孤立,小崽子活该! 横跨渭水的桥修得十分壮观,足可容纳四辆马车并排通行,没想到战国时期的基建竟然这么厉害,不过想想也是,恢弘的长城都造得出来,造座桥算什么,不过这种大工程造得时候肯定得死人吧。 我正感慨着,边上的嬴政似乎也有所感,“若是能造一条复道,从咸阳宫直通章台宫,将渭水两岸的宫殿都连接起来,就便利许多了。” 我回头一脸懵圈地看了他一眼,又目测了一下两宫的距离,陛下,你这是要造立交桥啊?奇观误国啊陛下! 嬴政似乎觉得自己的点子很不错,看着彼岸的咸阳宫陷入了沉思。 我该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吗?我内心犹豫着,章台宫便到了。 虽然来了好多次,章台宫的巍峨气势还是令人震撼,当然章台宫前的台阶更令人震撼,感觉爬一次就要消耗掉一个半月板。 嬴异人身边的谒者等在殿外,上前行礼道,“太子殿下,王上在东殿与吕丞相议事,请殿下直入东殿。” 往常无论是太傅上课,还是赢异人亲自教导,我们舍人都会陪侍在旁,回去还会跟嬴政讨论一下学习内容。但听谒者说赢异人正在跟吕不韦议事,我就有点犹豫要不要跟进去,不过我还没有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吕不韦呢,所以我狠狠心还是跟了进去。大不了被赢异人赶出来,反正他也不是暴虐的君王,并不会为难下臣。 进了殿,我朝后面一看,竟只有我一个人进来了,其他舍人都留在了殿外。 我跟着嬴政上前见过秦王。吕不韦也起身见礼,他四十岁左右,五官周正,气质儒雅,一眼看去只觉得他是个书生文士,不像满腹算计的商人巨贾。 “父王。” 嬴异人笑着道,“政儿来了啊,正好,寡人正与丞相商议东周君之事。” “东周君?” 这个东周国是百年前从周王室分裂出来的小国,位于秦国东边,占地很小。七年前周赧王病逝,秦军攻入雒邑,迁九鼎,灭西周,之后便只剩下这个当年分裂出来的东周国了。东周国小力弱,一直也没什么话语权,在诸国之间艰难求生。 “寡人听闻东周君意欲与韩、赵诸国,共图谋秦。” ※※※※※※※※※※※※※※※※※※※※ 前面蒙毅已改为哥哥蒙恬,剧情不变不需要再回头看。 出兵攻韩 嬴政沉默了一下道,“东周国当年本就借助韩、赵之力立国,一直与韩赵往来频繁,共谋我大秦,自邯郸之战以来,诸国间多有联合谋秦之声,政以为此时当示之以强,诱之以利,发兵灭东周,以警示诸国谋秦之意。” 好家伙,上来就要灭人家国。 “政儿所言有理,不仅仅是东周,上党本就献于我大秦了,岂有为韩所占之理?吕丞相,明日廷议,寡人便命你领兵,攻略东周。” 吕不韦行礼领命,“臣下必竭尽全力,不负王上所托。” 我算是听明白了,搞这个东周国立威警示不安分的诸国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给吕不韦刷战绩的,还有给赢异人自己刷战绩。新官上任三把火,上党郡是当年昭襄王吃过亏的地方,如今若能拿回,便是功绩一件。 嬴政估计也明白自己父亲的想法,所以才如此作答吧。 赢异人对于他的反应也很满意,“政儿,你虽年少,但也不缺果决,即日起每日廷议你也一同参议吧。” “诺。” “只是这出兵上党的人选……吕丞相可有举荐?” 吕不韦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蒙骜将军历来骁勇,为我大秦宿将,昭襄王时便颇得看重,或可担此任。还有上郡守王錡,他曾在上党等地作战,熟悉地形。” 嬴异人皱眉道,“王錡?上回邯郸之战也是他领兵的吧……” “父王,政自赵国归来,燕赵之战刚结束,赵国正饥荒遍野,无力出兵助韩,今时不同往日。” 嬴异人犹豫了一下,“人选明日廷议再议吧。” 既然想要扳回一城,挫一挫诸国谋秦的意图,自然是许胜不许败的。嬴异人对此慎重也情有可原。 “唉……可叹秦国再无第二个武安君。”嬴异人叹道。 武安君白起是被昭襄王赐死的,嬴异人可以这样感概,吕不韦自然不会接话,只是岔开话题道,“秦国关中猛将如云,王上何须担忧。就在前几日,我还听到王翦论兵,颇有见地。” “王翦……当年应侯也颇为看重他……”嬴异人目光落到自己的长子身上,“政儿,你回咸阳一路都是由他护送,不如让他在你身边任太子先马,你意下如何?吕丞相既如此盛赞,相必他有一番本事,用兵之道或可问询于他。” 嬴政自然是答应了。 我对王翦的印象很好,他是个相处起来非常舒服,考虑很周到的人。他是历史上有名的将军,连我这个历史渣都听过他的名字,正好最近打算看些兵书,到时候可以请教他,看在我们曾在黄河上并肩作战的份上,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咳咳……”嬴异人突然咳嗽起来,脸红气喘的。 吕不韦忙道,“还不快找太医来。” 边上侍立的谒者听命就要往外跑,却被嬴异人制止,“太医已经看过了,邯郸时留下的旧疾罢了,天寒便更严重些,咳咳……无大碍……” 殿里生着好几个火炉,很是温暖,边上谒者见状忙又将火炉生得旺些。 “父王,政在上郡遇袭之时,遇见了扁鹊的弟子子术,果真是名不虚传,近日他的弟子阳来到了咸阳,不如召其为太医,看能否为父王医治旧疾?”嬴政提议道。 嬴异人点头,“如此,寡人即日便召他入宫……咳咳……看看扁鹊弟子的医术如何高明。” 秦国官僚体制的效率非常高,两天之后我就在嬴政的宫殿后面见到了王翦,连官服都换上了。嬴政的寝宫后面有一块类似演武场的空地,他平日早晨会在此处练剑,风雨无阻,今天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今天陪练的是王翦。 今天不是我值班,我只是过来溜个弯的,来得便晚了些,两人已经打上了。我兴致勃勃地快步走到边上围观。 两人速度都非常快,只听得木剑敲击的急促声音,停下来时,王翦的剑就架在了嬴政脖子上。 嬴政表情有点沉重,当然谁输了都不会很愉快的。 王翦立刻扔了剑,行礼道,“臣下失礼了。” 嬴政摆了摆手,收敛了情绪,客气道,“王将军果然身手了得,吕丞相所言非虚,政甘拜下风。” “太子殿下谬赞了,臣虚长殿下十余岁,不过仗着气力足些,殿下尚且年少便有如此剑术,等殿下成年后,臣必然不是对手。” 嬴政笑道,“王将军不必谦虚,如此身手,我才放心将安全交托于你。” 今天值班的是蒙恬和另一位舍人赵安,赵安是秦国王室宗亲,但关系已经很远了,掰着手指头往上算祖宗还能说道几句,其实并不会有人真的把他当王室宗亲。不过祖上也是一直在秦为官,也出过郡守,大概是因为年纪相近,先前又比较支持嬴异人,所以才得以到太子身边侍奉吧。 两人在边上看得是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我感觉他们颇有自己撸袖子上去干一场的倾向。 我的感觉是对的,下一刻蒙恬终于按耐不住,上前道,“殿下,恬也想请王将军指点一二。” 赵安也上前道,“安也想领教一番。” 结果自然是毫无疑问的,王翦对于他们两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一顿胖揍,一场比完两人都一瘸一拐的。这一番切磋下来,几人都对王翦刮目相看,别看三人都是未成年,蒙恬可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小耳濡目染,日夜不缀地练武,嬴政同样也是平常可以以一敌众的存在,寻常大汉根本不是对手。而他们三个却被王翦完虐,可见对方武艺之强,说不定还未用全力。 王翦凭着自己高超的武艺以及温和周到的处事态度迅速得到了嬴政身边这群“□□”的认可。同时,出征韩国的人选也定了下来,还是老将蒙骜,吕不韦与蒙骜分别带兵出征东周和韩国。 邯郸之战后,秦国经过休养生息,终于还是再次向东亮出了獠牙,这一次是否还会有相抗的联军? 前线的战报还未传来,另一个战报却传到了咸阳,鲁国被楚国灭了。楚国趁着秦赵大战,联军抗秦的时机出兵攻鲁,跟鲁国磕了十年,把鲁国给灭了。 司马昌冷笑了一声,“六国各有所图,因鲁国之事,齐国近年来与楚交恶,虽未开战,仍是陈兵对峙。至于魏国,信陵君窃符救赵后为魏王所疑,如今长居赵国不敢回魏,没有信陵君,魏国谁人能有联合诸国抗秦的能力,韩赵更是自顾不暇,此番蒙骜将军必能得胜而归,为秦扩地河东。” 我坐在边上给嬴政研磨,听他此言翻了个白眼。 夏太后 “陆双不这么认为?”嬴政看向我道。 翻白眼这种不雅的动作居然被他看到了……话说你为什么一边写字还一边能关注到我?算了算了,反正我在他面前也没啥形象。 司马昌皱眉不满地看着我,“陆舍人有其他看法不妨直言。” 我笑了笑,手上没停,也没看他,“听闻魏王早就将信陵邑还给信陵君,希望他能回到魏国。” 司马昌嗤笑了一声,“竖子之言,魏王圉即便面上以大局为重,窃符之举终究是心中之刺,信陵君若真敢回到魏国,恐怕性命不保,其中缘由,信陵君自己可明白得很,他不会回去的。” 他说话呛人,我也不再客气,“司马舍人好像很了解信陵君?他当年窃符救赵,领着魏军救援邯郸,击败我秦军后又将虎符归还,以得罪魏王的代价阻止了秦军攻赵,并非斤斤计较贪生怕死之辈。若是秦国如今再次攻韩,以魏国大局为计,他与魏王未尝不能摒弃前嫌。” “即便信陵君愿意回魏,魏王又岂敢再用他,就算魏王再用他,区区一个信陵君,也挡不住我秦国大军。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区区一个信陵君?呵,当年也有人说,区区一个平原君吧?” 司马昌涨红了脸,“你!” “陆舍人,你的意思是不该出兵韩国?”蒙恬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开口问道。 我摇摇头,“邯郸之战后,秦国确实需要一场胜利,如今王上即位,国内安稳,此时出兵韩国正好。只是不可心怀骄气,宜慢慢蚕食,以稳妥为上。以免引起诸国警觉,再次联合。” 我的想法就一句话,现在距离硬刚六国还有点距离,苟起来发展,闷声发大财才是最吼的! 蒙恬点了点头,他祖父蒙骜如今领兵攻韩,他自然对此在意一些。 “哼,胆小如鼠,畏首畏尾。” 我特么今天不把你shi打出来算你拉得干净,我站起身,随手抄起边上的竹简。 “你做什么?殿下面前你想动手不成?蒙舍人,快拦住她!”司马昌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他并不会武,但长我那么多岁,倒不会怕打不过我,只是同一个幼女动手,传出去太难听,所以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嬴政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低头看书,蒙恬抬头研究着殿中柱子上的雕花。 我操着书简一路追打他到殿外,“有本事你站住!” “哼!我司马昌若与你动手有损我的名声,你好毒的心,我是不会中计的。” “小人之心……”我突然看到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 司马昌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夏太后?” 那坐于车辇之上的中年女子身着素衣,看起来四十过半的年纪。秦王柱死后,她应当是在服孝期间,所以才做素衣打扮。 秦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章台宫,咸阳宫中便只住着夏太后和赵姬,但是夏太后与赵姬似乎不怎么合得来,看来即便到了两千年前,婆媳问题还是那么的无解啊。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进去跟嬴政通个气。我对司马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迎接一下,便回身匆匆跑回了殿里。 “殿下,夏太后来了。” 嬴政点点头,起身相迎,夏太后是嬴异人的生母,生下儿子后一直不怎么得孝文王的宠爱,在孝文王后宫就是个小透明,后来因为嬴异人继承了王位,才得以位尊太后。我跟着嬴政见过几次,她说话柔柔的,对嬴政很喜欢的样子。 夏太后在宫婢的搀扶下进了宫殿,殿外的台阶对于老人来讲果然是有点受罪。 “见过太后。”嬴政上前行礼。 夏太后忙过来拉住他,“政儿不必多礼,说了多回了,叫祖母便可,太后显得生分。” 嬴政笑了笑,“祖母。” “哎!真好。”夏太后拉着他坐下,“听说王上日日把你叫到章台去参加廷议,政儿都清瘦了。哀家让他们煮了补身体的汤药,特意给你送过来。” 有种瘦叫作奶奶觉得你瘦了。 “多谢祖母。” 夏太后往后面招了招手,我早就注意到站在她后面的女子,因为对方容貌十分出众,穿着碧绿色的曲裾,看起来十三四岁左右,少女身段玲珑,举止优雅,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宫婢。 “这是哀家的侄女月儿,你应该见过昌文君了吧?正是他的幺女。” 女孩上前附身行礼,“月儿参见太子殿下。” 昌文君是夏太后的弟弟,如今嬴异人有意照顾生母一家,便封了昌文君,让他在朝中任职,平常也出入廷议颇为看重。 嬴政点了点头,“表姑不必多礼。” 我特么差点笑出声,夏太后也是脸色一僵,随即道,“月儿只大你两岁,以同龄人相待便是了。王上忙于国事,哀家那里冷清得紧,便叫月儿入宫作伴,只是她到底孩子心性,你与她一般年岁,平日里可一起玩耍。” 嬴政有些无奈道,“陪祖母和表姑解闷也是应当,只是课业繁重,若是误了,又怕父王怪罪。” 夏太后一时无法反驳,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道,“平日里你也多来哀家宫中走动,让哀家多看看你。” “诺。”嬴政点头应是。 夏太后又拉着嬴政说了会话,嬴政都耐心地对应了,夏太后起身离开,又不死心地道,“月儿刚来咸阳宫,对此处不甚熟悉,哀家年岁已高,走不了几步路,政儿不如带她逛一逛咸阳宫?” 嬴政叹了口气,“政本应亲自作陪,奈何这案上的书都需看完,明日父王要考校……不如让我身边的……司马昌,你带表姑逛一逛吧。” 嬴政指了指案几上一摞竹简,那都是他自己找来看的法家典籍,根本不是什么秦王给的学习任务。 司马昌一脸懵圈地被点了名,“呃……对啊,臣愿陪月娘子熟悉咸阳宫。” 夏太后皱了皱眉,最终没有说什么,“如此,麻烦这位舍人了。” 司马昌连道不麻烦,上去对女孩做了个请的手势,“月娘子请这边走。” 送走了一脸郁闷的夏太后,我们便又回到宫殿内,我想起刚刚嬴政脱口而出的表姑,和夏太后瞬间僵硬的脸色,忍不住笑了一下。 “怎么了?”嬴政端正地坐回席上。 我在他身边坐下,“太后分明是要将月娘子和殿下凑一起,殿下还叫什么表姑,太后脸色不好看呢。” 嬴政沉声道,“你很开心?” 东周国灭 虽然他看起来面色平静,但总觉得有种危险的感觉,我立刻求生欲暴涨,摇头道,“没有啊,殿下还年幼,太后着急了些。” 十一岁的小孩子居然长辈帮着介绍对象,这世界太疯狂了。 嬴政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总是装着一副年长者的口吻,年幼的明明是你。” 虽然嬴政表现的很抗拒,但夏太后并未死心,还是三天两头的让侄女给嬴政送吃的,当然大部分进了我的肚子,蒙恬等人也吃了不少,感觉嬴政边上的人都要被养胖一圈了。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前几日传来捷报,吕不韦在东周国大捷,攻略东周国都巩,迁东周公姬杰于阳人,东周国灭。就在刚刚,蒙骜那里也传来了消息,秦军攻取了成皋、荧阳二城,一切顺利,秦王甚悦,决定等吕不韦回来后办个欢迎宴庆祝。 这无疑又是显示对吕不韦的看重,嬴异人对吕不韦真的是相当信重啊。我有点发愁,我贫瘠的历史知识中,嬴政即位初期,吕不韦几乎是把持了秦国国政的,按照现在的情况下去,吕不韦成为秦国的权臣是自然的事,应该说,他已经是了。吕不韦本人有没有能力,当然是有的,如果嬴政遇见吕不韦于壮年,那么很有可能是君臣相宜的场景,然而,主幼臣强,便只能悲剧了。等等、主幼?嬴政是少年登位的……也就是说嬴异人活不了几年了? 我有些担忧嬴异人的身体健康,他好像确实有旧疾,咳起来撕心裂肺的。这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拾级而上,身段袅袅。是夏太后的侄女夏月,说实话我看到她就饿了。 “月娘子,今日有什么好吃的呀。”我笑着迎上去。 夏月浅浅地笑了一下,抿出两个小梨涡来,“做了一些糕点,殿下在里面吗?” 我点点头,“在里面看书呢。”一边说,我一边陪着她往里面走。 “今日是陆舍人当值?” “嗯,还有司马昌。”事实上是因为收到蒙骜那边的捷报后,他嘲讽了我一通,我才跑出来透气免得跟他演变成斗殴。 夏月撩了撩耳边的鬓发,“陆舍人与司马舍人同在殿下身边,应当很是交好吧?” “啊……还行吧。”天天掐架斗嘴的友好关系。 “这几日司马舍人带着我熟悉咸阳宫,月儿心中很是感激,能否,请陆舍人帮我将这个送与他,以表谢意。”夏月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八角形盒子。 “这是什么?” 夏月脸颊微红,“月儿亲手做的一些小糕点罢了。” 我顿时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这表情,少女怀春啊!司马昌那样的杠精都会有女生心仪?好好的姑娘说瞎就瞎了。 不过其实我也能理解,夏月本来就大嬴政两岁,而嬴政又对她很是疏远,看起来非常不好接近的样子,反倒是司马昌,十五岁的少年,长得也人模人样,性格又活泼。只是夏太后要头疼了,给孙子找的对象半路被人截胡怎么办?在线等,急! 我接过盒子,“放心,我一定将月娘子的东西和心意一起传达给他。” “多谢……”夏月的脸更红了。 啊,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调戏起来真有趣。 殿内司马昌正在书架边上整理书简,嬴政则是在摆棋局。 “参见太子殿下。”夏月上前见礼。 “不必拘礼。”嬴政摆弄着棋子,头也没抬。 “太后让月儿给殿下送糕点来,殿下课业虽多,希望也要注意身体。”夏月每次来讲的都是同样的词,仿佛在走流程。 嬴政点点头,示意我上前接过,“多谢太后关怀。” 我抱着糕点盒子敲开心,糕点的香味都溢出来了,太后那里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哒。 以往我没注意,这次我暗暗注意了一下,发现夏月偷偷瞄了司马昌几眼,司马昌虽没有什么异常,但两人眼神相对间有种莫名的暧昧。 夏月告辞后,我抱着糕点盒子坐到嬴政对面。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对弈几局?” 围棋我从来没赢过他,不过在嬴政一遍遍的虐菜下,我的棋艺还是进步了很多的,起码也可以让他停下来思索一会儿了。 “好。”我笑吟吟地答应,打开了糕点盒子,里面的糕点做得很精致,我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太后宫里庖厨的手艺愈发精进了。殿下要尝尝吗?” 我伸手递了一块给他。他正在收拾棋子,盯着糕点皱了皱眉。 说起来他好像不太喜欢吃甜食,“不喜欢就算……” 我准备收回的手被抓住了手腕,嬴政低头吃掉了我手上的糕点。 呃……他很快放开了手,继续低头收拾棋子,“确实不错。” 这种诡异的被撩到的感觉是什么啊!我们又不是没有拉过手!我摸了摸被他抓过的手腕。下棋下棋,专心下棋。 “今日廷议之中,似乎众人皆有攻赵之意。”嬴政落下一子,慢悠悠地道。 “攻赵?”我想起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赵魏两国正在合攻燕国,大约是过了个年赵国想想还是不甘心,打算联合魏国再揍燕国一顿,“倒算是个时机,廉颇等都率军在燕赵边境,赵国攻燕,正好以救燕为名。” “说起来,陆双你是赵人吧?没想到如今却在谋图赵国。”司马昌突然道。 你又来了,不杠不舒服是吧。我摸了摸怀中的爱心糕点盒,心里暗骂,再抬杠我就自己吃了。 “司马舍人此言差矣,商君是卫人,张子、范雎是魏人,如今的蒙骜将军是齐人,吕相国是赵人,自大秦设客卿之位以来,多有异国之人为将相,但无不为秦国尽心。若历代秦王拘于出身之别,不用其人,大秦也不能如现在一般出函谷,剑指东方。” 司马昌愣了一下,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暴跳如雷,沉默了下来。 嗯?他一脸沉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我见他不搭话也没再得理不饶人,专心跟嬴政下棋。连杀几局,全是我输,司马昌在边上看着也不做声,难得没有开口嘲讽我。 天色渐暗,轮班的蒙恬和赵安来了,司马昌便起身告辞。我见他离开,忙也跟着起身。 “殿下,我有些急事,去去就来。” 嬴政微微皱眉,点点头。 我一路跟着司马昌走出宫殿,“司马舍人请留步。 司马昌回头看到我有些惊讶,“殿下有事吩咐?” 我笑吟吟地从怀中拿出糕点盒,“不是殿下吩咐,是美人有事吩咐。” 他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我将糕点盒放到他手上,“拿着,月娘子的心意。” 蜜汁同事聚会 他看着手中糕点盒愣了一会儿,“月…月娘子给我的?” “说是谢谢你带她熟悉咸阳宫。”我向他眨了眨眼睛。 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这么看来司马昌身段修长,肤色白皙,确实长得还不错,可惜总跟我找茬,不然也是个翩翩少年。 “你、你别误会,这只是,谢礼而已。” 我点点头,“我知道,谢礼嘛。” 司马昌的脸皮到底比夏月厚,他也就红了一下脸,就将东西收下,面色恢复了平静。 “陆舍人,可要去府上一起用夕食?” 我有点意外他的邀请,司马昌竟然会邀请我一起吃晚饭,要知道他以前几乎是带头排挤我的。爱情的力量这么伟大吗?我只是帮忙送了个礼物而已啊。 不过他愿意缓和关系自然最好,伟人说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可以的话没必要与人交恶。 我欣然应允,“好啊。” 太子舍人有一块牌子可以自由出入咸阳宫,不过我还没有出去过,事实上来到咸阳这几个月我连咸阳宫都没逛过。出了宫门便和司马昌一起坐上了来接他的马车,司马昌的爷爷是司马靳,白起的副将,而再往上,司马靳的爷爷,就是司马错,南下灭蜀的司马错,惠文王时期赫赫有名的将领。这么算来,司马昌算是出身武将世家,奈何他却武艺不精,或者说他不太喜欢习武。 司马家自司马靳后便也没落了,子弟入仕的也有,但也没再有位极人臣的人物。所以司马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大,比起邯郸的赵兴府还要小一点。 大约是在太子边上做了舍人的缘故,司马昌自己平日里应该也有一些应酬,虽未及冠,倒也是独自接待来客,所以我并没有见到他的父母,听说司马昌的父亲在少府任职。 俗话说一起吃饭是拉近距离的最好办法,司马昌不只叫了我,还叫了其他两位舍人李莫和赵启,都是出自官宦之家,赵启祖上还跟秦国王室沾点边,当然跟赵安一样,已经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关系了。平日里我们只是点头之交,他们对我都挺疏远的。 司马昌不仅备下了好吃好喝的,还叫了家里的舞姬出来跳舞,这个时候贵族家里都会养些舞姬,东方六国此风盛行,秦国要稍好些,但也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我对舞蹈很好奇,这些舞姬大多体态轻盈,身躯柔软,翘袖折腰间非常赏心悦目,这可都是古代的舞蹈艺术家啊。 用完饭,几人还一起玩了会儿投壶,天色便黑了,也算是宾主尽欢。 “陆双,外头已经宵禁了,今日便在府上住下吧。”司马昌见我要告辞,便邀请道。 啊,差点忘了,秦国是有宵禁的,以往在咸阳宫里,反正也都早早的睡了,倒是没在意。 “对啊,吾等今日都宿在昌这里,明日一道去宫中便是了。”李莫沉迷投壶,头也不抬地道。 话是这么说,但我出宫时好像没有跟嬴政说,现在又整晚不归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抛到脑后了,想来如果他真的问起,出宫时也已经登记了,而且他也不一定会问起吧。 “好,那我们接着玩吧,司马昌,你现在投中的可是最少的。” 司马昌有点自暴自弃地盘坐在席上,“罢了,又不赌酒,没什么意思。” “哈哈,今日要是赌酒,你现在早就躺下了。”李莫调侃道。 “有本事与我来几局六博!”司马昌气道。 “不来不来,昌君善六博,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不可取。”赵启笑嘻嘻道。 善六博?比起投壶这种看起来幼稚的游戏,我还是更喜欢六博,“司马昌,我与你来几局。” 司马昌来了兴趣,令人将六博棋拿出来,和我下了起来。 “平日见你与太子殿下对弈,既不善博也不善弈,倒是勇气可嘉,今日敢和司马昌下六博,全咸阳也找不出几个能赢他六博的人。”赵启奇道,放下了投壶的箭过来围观。 我笑了笑,“反正我也不善博,输了也不丢人。” 听我这么说,他们便认为我只是随意陪司马昌下几局,必然是要输的,所以也不再围观,回去投壶了。 司马昌也没怎么当回事,只是随着时间,他的脸色慢慢认真起来,后来甚至有些难看。 “你输了。”我笑着道。 “什么!司马昌输了六博?”赵李两人闻言立刻围了上来。 “这怎么可能!” 司马昌皱着眉头,“你与殿下下六博时是故意输的?” 我摇头,“当然不是。只是你怀有轻视之意,大意了。” “可是你与殿下下六博时,明明不善六博!”赵启不可思议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与殿下下六博时,诸位只是旁观,自然不知其中交锋。司马舍人哪日与殿下来几局,便明白了。” 嬴政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怎么都诈不了他,所以我才会输的那么惨啊! 司马昌若有所思,“再来一局。” 司马昌认真起来后,我毫无意外地输了,毕竟六博是他的强项。不过即便如此,几人对我还是有些改观,即使输了也无人出声讽刺。甚至李莫和赵启不顾观棋不语的规则,在边上给我出谋划策,想让我再赢司马昌几次,挫挫他的傲气。 不过还是险输了一遭。 “唉!方才那步应该走这边。”赵启可惜地叹道。 “就如陆双所言,当局者迷啊!” 司马昌喝了一口水,“我倒是也想和太子殿下来几局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司马昌摇了摇头,“吾等与陆舍人不同,不如你与殿下亲厚,自然要拘束些。” 我愣了一下。 “陆舍人,今日此宴权当赔罪,陆舍人白日里一袭话语令昌羞愧,昌以往多有无礼之处,还望你谅解。” 白日里的话,就是那番关于出身的话吗?我倒是没想到司马昌居然有开口致歉的气度。少年虽有傲气,但还有得救。 “司马舍人客气了,平日双亦有许多失礼之处。” 还没等我客气完,他话风一转,“不过,陆舍人还是太过胆小了,如今诸国互相攻讦,秦国新王即位,正是大出之时,照昌看来,我大秦两年之内可灭韩魏。” 我笑而不语,未与他争执,说实话我自己也并不确定是否诸国还会有合纵之举,但既然邯郸之战能有那样的成果,一旦秦国势强,诸国必有效仿当年抗秦的声音。 我和赵莫两人都留宿在了司马府上,都宵禁了,不留也不行。 朝食 隔日一早,司马府的马车将我和赵启二人送到了宫门口,我们两人都要换衣服,便各自告辞分开,天色还未擦亮,不过嬴政应该已经起床了,他一向起得早。我径自去西殿换衣服,打算换了衣服就赶去嬴政那边,希望不会迟到。司马昌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说什么定然不会误了时间,谁知道咸阳早上竟还堵车!虽然堵的是马车,前往官署的官吏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围绕着咸阳宫外那一圈官署附近,还没有跑步快。好像确实看到有几个下来跑的。 昨夜换了个地方休息又有点没睡好,头晕,早知道不跟着司马昌出去浪了,不过起码改善了同事关系,还是值得的! “陆舍人,您可回来了!”絮领着宫婢迎上来。 “快快快,将更换的衣衫拿过来,今日我当值,得过去了。” 宫婢们急匆匆地替我换衣服,絮跪着给我系腰带,一边道,“昨晚太子殿下来找过舍人。” “殿下说了什么?” 絮摇摇头,起身帮我理了理衣领,让交领妥帖地叠在一起,“太子殿下只是问了陆舍人的去向,婢子等人也不清楚,殿下便离开了。” “好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我紧赶慢赶地到了嬴政寝宫后面的演武场,正好赶上嬴政刚刚到。我立马上前见礼,赵启比我到的早,跟在嬴政后面,还对我眨了眨眼睛。 王翦也已经到了,他每天早上还担任着陪嬴政练剑的工作。 嬴政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多说便接过木剑上去和王翦对战了。 木剑互相打击的噼啪声回响在演武场上,我和赵启侍立在一旁。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赵启嫌弃道。 “西殿远嘛,我已经跑着过来了,浑身都是汗。”我嘟囔道,早知道我就在舍人的值班房也放一套换洗的衣服了。 当太阳整个跃出地平线时,嬴政结束了练剑,我接过宫婢递上的巾帕,上前给他擦汗,赵启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木剑。 嬴政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彩,我拿帕子拭去,一边心里感概,侧脸真漂亮。他长得像母亲多一点,只有眉目像嬴异人,父母都是美人,又取两者之长,真是会长啊,我有点羡慕。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皱眉。 ???我满脑袋问号。 “昨夜没睡好?” 确实换了个陌生环境没怎么睡好,“嗯,殿下怎么知道?” “眼下青黑。”嬴政面无表情,“司马府上的床榻不够舒适吗?” 呃……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还好,只是换了地方不习惯……” 他没在说什么,径自往宫殿里走去。总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莫非……嬴政不愿意我与其他舍人交好?我心里一惊,后世的帝王都不愿意自己身边的人太过和睦,因为关系亲密就容易结朋党,欺上瞒下。难道是因为这个?可战国时期臣子和睦是一件好事,因为此时的主要矛盾是对外啊,嬴政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我有点想不明白。 “陆双。”赵启见我没有跟上,提醒了一声。 我连忙跟了上去,对他笑了笑,要是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来提醒我的。 嬴政回寝宫沐浴,然后出来用朝食,秦国不像其他国家一样奢靡,案上只摆了几碟精致的点心和肉糜粥,食物的香味钻进鼻腔,我偷偷咽了咽口水,倒不是因为我贪吃,平常我们来轮值之前都会先吃一顿,今天早上时间匆忙,我没吃早饭。 我和赵启交换了一个同病相怜的饥饿眼神。 嬴政用餐是比较快的,他不愿意在其他方面浪费时间,但今天时间却过得格外漫长。 他动作优雅且缓慢地将点心放入口中,然后用巾帕拭了拭干干净净的嘴角。 陛下!你以前吃饭没这么慢的吧!而且也吃不了这么多的吧! 我在边上闻着香味闻得要崩溃,闭眼忍耐,努力回想一些恶心和血腥的场面,有用是有用,就是有点想吐了。 好不容易熬到嬴政吃完早饭,话说他今天吃的确实比以往多唉,都快吃完了! 像往常一样,嬴政用完朝食就要前往章台宫议事,这个时候还不像清朝一样天没亮就上朝,廷议的时间一般放在朝食后面,事情多的话会直接聊到夕食时分,甚至晚上。大部分情况下一上午就能结束。 我们跟着嬴政一同走出宫殿,我的思绪还沉浸在刚刚自己脑补的恶心血腥场景中,有些出神,下台阶时一脚踩空。 “啊!” 幸好边上的赵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我,不然我可能直接滚到宫殿下面,得摔个半残。我就说这种高台建筑虽然有气势,但是很危险啊! “没事吧?”赵启低声道。 我摇摇头,然后对上了嬴政回身看过来的眼神。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你回去,不必跟着了。” 啊?我愣了一下。 边上的赵启比我反应快,“太子殿下,陆舍人只是一时踩空,殿前失仪实非故意,还请殿下见谅。” 嬴政微微皱眉,似乎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拂袖上了马车。 赵启向我苦笑了一下,“殿下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往常没有那么……” 我觉得有些眼睛发酸,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用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不过我尽力忍住了,保持平静对赵启道,“是我失仪,多谢赵兄为我说情,你快过去吧,别拉下了。” 赵启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然后跟了上去。 我看着远去的车辇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慢吞吞地回了西殿。 絮看到我回来愣了一下,“陆舍人你怎么……” 她注意到我的神色,住了口。 我进屋就趴到了床榻上,觉得心酸气愤,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想动。嬴政这个死小屁孩!莫名其妙!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几下,絮的声音响起,“陆舍人,用了朝食再睡吧?” “我不饿。”我脸埋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那婢子把朝食放在案上,舍人若是饿了再用吧。”絮似乎进屋放了东西,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我沉浸在难过的氛围中,回想起嬴政回身看我的那一眼,眼神冷漠,语气也冷漠。我越想越气,气得翻了个身,然后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 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 算了算了,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三川郡 咸阳宫中庖厨的手艺向来好,我将案上的朝食一扫而空,幸福地打了个饱嗝,然后又躺到床上装死。 也不知道是食物的作用让我心情好了一点,还是昨夜没睡好精神不济,反正这次我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秋意渐浓,吕不韦凯旋而归,蒙骜仍在边境驻守,整合新打下的城市。而嬴政仍在闹脾气,其实要说闹脾气也不准确,他面上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也依旧听我们一起分析时势,甚至跟我说话时也很正常。 但是,他再也不单独找我聊天吃饭了!甚至我每每想过去跟他谈谈,都会被拦回来,日光大亮的时候也能回我说,殿下已经休息了!理由找的毫不走心! 想到这里,我愁得揪了一根头发。 “陆舍人,司马舍人前来拜访。”絮进屋来行礼道。 话音未落,司马昌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陆双!我带你带你逛一下咸阳城吧?”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虽说他已经跟我算和好了,但也不至于好到这种程度。 他挠了挠头,“嗯……你可否帮我叫上月娘子……” 我就知道,在这儿等着呢。 “行,不过我近日没空出去,你和她自己去吧,别忘了给我带些好吃的回来当谢礼。”我向絮招了招手,“去请月娘子,就说我约她逛咸阳城。” 司马昌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不过市里卖的,都比不上月娘子的手艺。” 呵呵,我不想看着他们俩吃狗粮,摆了摆手,“等会月娘子到了,就说我忽感不适,让你陪她一起去吧。” 说完我就打算去里屋睡觉。 “对了,陆双,我过几日便要去少府铁官任职了。” 嗯?我停步回头,“铁官?” 铁官是少府下辖的一个部门,主管秦国全国冶铁相关事务。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海池泽皆属于天子,当然现在没了天子便是属于王了,所以山海池泽都是要收税的,管理这个税就是少府的工作内容之一,而铁官正属于此。 一般王上身边的亲信是有可能被调出去任职的,但是太子身边……倒是挺罕见的。 司马昌见我皱眉不语,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还是在咸阳的嘛,铁官官署距离咸阳宫也不远。只不过我父亲就在铁官,想到要到那个老头手下做事,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子承父业很正常,司马昌的父亲是主铁官丞,铁官的二把手,也许这只是正常的人事调动吧。 “以后就不能经常进宫了,月娘子这边……”他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笑道,“那得看你有多少诚意了。” 司马昌和夏月约会去了,我瘫在榻上看书,手上是《吴孙子兵经》,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孙子兵法》,我没看过后世的孙子兵法,也不知道跟手上的这本有什么不同,反正看得令人头大就是了。 次日便是宫宴的日子,吕不韦凯旋归来,秦王特设宴于咸阳宫,蒙骜不在,便请了其家人赴宴,包括他儿子蒙武,孙子蒙恬蒙毅及其家眷。 蒙恬和我一起坐在嬴政身后,并没有坐到他的父亲和弟弟那边。 嬴异人坐在主位上,举起酒爵道,“吕丞相为我大秦得胜归来,寡人此杯替大秦敬谢丞相。” 吕不韦就坐在他左下首,忙起身举杯,“此乃我大秦锐士之功,不韦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此言差矣,我大秦自变法以来,赏功罚过件件分明,今日丞相有功当赏。还有蒙将军,虽仍带军驻守荧阳,但封赏不可少。吕丞相灭东周有功,封文信侯,食邑洛阳十万户。将军蒙骜及攻韩将领军士,皆拜爵一级。” 众人举杯尽饮,一时间殿内皆是恭贺之语。嬴异人在众臣面前亲口封赏无疑又是在抬举吕不韦,此后吕不韦在秦国更是风头无两了吧。 我手里拿着爵杯,刚才跟着干了一杯我有点头晕,咸阳宫里的酒很好,也就意味着比劣酒烈一些。 我看到坐在嬴政下面一位的小男孩干完之后偷偷地吐了吐舌头,然后赶紧吃了几口水果,一副被酒辣到的表情。 男孩看起来与我差不多大,锦衣华服,像个娇生惯养的小王子。 我大约也猜到了他的身份,这个席位和年龄,是嬴政的弟弟王子成蛟无误了。 大家推杯换盏之间,我环顾了整个宫殿,推测每个陌生面孔的身份,倒也挺有趣。秦国制度详细,每个爵位都有各自的冠服规定,身份高低一看便知,方便得很。该来的都来了,只有华阳太后,说是身体偶感不适,未能前来。 “蒙贤弟,敬你一杯,以后可要记得来铁官找我啊!” 我们几个舍人坐得近,司马昌正在给蒙恬敬酒,蒙恬看起来不比我大几岁,酒量倒是好得很,面不改色得一饮而尽。 “祝司马兄高升。” 司马昌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可别挤兑我了,这算哪门子高升,我爹天天吹胡子瞪眼的。” 蒙恬不是个口才好的,张了张嘴没说话。 司马昌拍了拍他的肩,又朝我举杯,“来,陆双,上次在我家没喝着酒,今日补上。” 我笑着一饮而尽。 他便又敬了其他几位舍人,跟李莫两人对喝了好几杯。 司马昌敬了一圈没事人似的说说笑笑,我却有点犯晕,完了,今天又要醉。我就说小孩子不能喝酒! 人这么多我又坐在柱子边上,我便想着靠在案上休息一下,醒醒酒以免醉酒误事。只听得迷迷糊糊中嬴政熟悉的声音。 “父王,如今成皋、荧阳、巩城皆已是我大秦之地,不如在此新设一郡,以作东出之城,东面魏国。” “政儿言之有理,此乃三川交汇之处,当年韩威侯在此设三川郡,不如就仍叫三川郡吧,郡治就……设于荧阳吧,东面便是魏国国都大梁了。” 众人便都道好,殿内弥漫着胜利的欢乐气息。 我昏昏沉地伏在案上,睡意朦胧,吵闹的笑谈声和舞乐声渐渐远去。 我是被一阵晃动惊醒的,地震了吗!我急忙窜起来。 “啊!”头上磕到了什么东西。 轻微的闷哼声与我同时响起。我抬起头只见嬴政捂着下巴,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我。 “我、我撞到你了?” 嬴政放下手,我看到他白皙的下巴上有浅浅的红印,显然就是我的杰作。我有点心虚,不过……他为什么会离我这么近啊? 我这才注意到我们两个都坐在车辇之上,方才的晃动应该是车辇起动的摇晃。 “殿下,我怎么会在这里?” 心悦之人 嬴政闭了闭眼睛,“宫宴结束了,你还没醒。” 所以好心的殿下就把我放到了自己的车辇里,决定把人事不省的我带回去吗?殿下真是个好人! “多谢殿下,只是我在宫宴上醉酒,不知……” “无妨,醉酒的不止你一人。” 那就好,我放下心来,然后便觉得气氛有些沉默。按理说我跟嬴政两人从邯郸到咸阳一路都共乘一车,早就习惯了,但是最近因为他莫名其妙地疏远,好像我们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 “咳,殿下方才向王上进言新设三川郡?” “嗯。” “郡治荧阳,去魏国国都大梁不远,绾毂天下水路,好生经营可做东进之后盾,他日攻魏时也会容易许多。” “嗯。” 我有点说不下去了,趁着这个机会,我打算跟他聊一聊,做一下心理疏导,之前他总是假托休息不肯单独见我,现在总不能把我从车辇上扔下去吧? “殿下对我可有不满?” 他摇头,“没有。” 又敷衍我!“殿下可是不愿我与其他舍人过于亲密?” 他抿了抿唇,微微颔首。 我正色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双当年流落于邯郸之市,若非殿下与赵兴将军搭救,兴许已是一把枯骨。殿下教我习字,授我以道,双谨记于心,片刻不忘,亦愿以身报答殿下,报答秦国。如今殿下可是疑心于双?若是如此,我愿从此隐于山林,此生不踏国土,不入国都,以解殿下疑虑。” 我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就说了这番话,这绝对不是应对上司疑心的好办法,这么做是在作死。可我想到嬴政疑心于我,我就觉得揪心难过,非得说上这一段话才能发泄自己的情绪。 嬴政张了张嘴,似乎犹豫了一下,我倒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犹豫的神情。 “你是否心悦司马昌?” 啥玩意儿?陛下咱这讲正事呢,你怎么突然八卦起来!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跟司马昌有什么关系了,他都跟夏月热恋期了好吗! “司马昌?没有啊,他一直……心有所属来着。再说了,他以前日日与我争吵,我不讨厌他就不错了。”我说着说着,觉出点味儿来,“殿下,你不会是误以为我心悦司马昌,才生气的吧?” 嬴政捂嘴咳嗽了几声,“我没有生气。” 我眼睛亮了一下,陛下是害羞了嘛?好可爱!这样的他看起来才像个少年人。我笑吟吟地开玩笑道,“我虽不心悦司马昌,但总有一日我也会长大的嘛,也会有心悦之人,即便有了心悦之人,我也会依然追随殿下,并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其实我并没有在这个时代真的结婚生子的打算,毕竟这是两千多年前,虽不至于像后世程朱理学一般苛待女子,可到底也是男尊女卑的,而且恋人和夫妻都是过于亲密的关系,需要思想上的高度理解。二十一世纪尚且找不到一个这样的人,古代就更不必说了。 “心悦之人……”嬴政喃喃重复了一遍,“你既愿以身相报,我为何不能是你的心悦之人?” ???以身相报是这个意思吗?如果不是他还带着稚气的脸,我会觉得他在开车。问题来了,我该怎么跟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解释什么是爱情?虽然嬴政在政事方面格外敏感早熟,但男女之情,他应该还不甚了解。 罢了,我活了二十几年还没搞明白呢,就别误人子弟了。 刚好熟悉的宫殿出现在眼前,我连忙起身,“呃,殿下还小,以后便明白了,也不会再问我这样的话。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说完我也不等他回应,急忙忙地跳下车辇,在台阶上一路小跑回了西殿。之后我整晚都在做梦,梦见嬴政问我,你是否心悦于我? 秦王异人二年冬,秦国新年刚过,踩着诸国的除夕,蒙骜带着秦军就攻下了赵国数座城池,一路顺风操作,摧枯拉朽一般,捷报随着快马传入咸阳,一个接着一个,不到两个月,就打下了整个太原郡。赵国吓得从燕国边境将军队调回,才堪堪止住溃败的势头。 案几上摊着牛皮地图,我们几人都凑在案边,上面摆着小旗子,标志秦军和赵军的位置。 “吕丞相的意思,是兵分两路,共击赵魏。”嬴政在地图上点了点,“父王很是赞同。” 吕不韦也是个猛人,也是,就凭他当年把在邯郸为质的嬴异人当作“奇货”,博得今日封侯拜相的尊荣,就可见这人是个有野心,而且敢冒险的人。至于嬴异人,他很少反对吕不韦的意见。 秦国要东出,韩赵魏肯定是第一波要刚上的,事实上也已经刚了许多年了。如今新设的三川郡顶着魏国的国都大梁,像一把抵在咽喉的刀子,另一边又锤了赵国一通,看架势大有以一敌二的趋势。为什么不是以一敌三?韩国如今就剩下巴掌大的地方苟延残喘,不能算作一个单位的战斗力。 只是赵魏会这样坐以待毙吗? “听说诸国之间抗秦合纵之声日益见长,吾等还是要紧加防范为好。”王翦斟酌着语句道。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我竟然与名将王翦能达成共识。 嬴政点点头,“之前陆双也有此担忧,我已向父王呈明,父王近日已加派人手前往诸国暗中刺探,看是否有暗中合纵谋秦之举。” “还是殿下有先见之明,臣钦佩。” 我扶额,王翦的性格真的不像将军,彩虹屁是一套一套的,不从政可惜了。对于比自己小近二十岁的嬴政,那拍起马屁来是脸不红气不喘,无比自然。 “自蜀郡湔堋建成后,蜀地去岁收成大好,粮食丰盈,与赵魏一战可胜矣!”赵启信心满满道。 从殿中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轮值的蒙恬和李莫还在里面,我和王翦、赵安两人告了别,各自分开各回各家。 我还没走到西殿,就看到絮提着宫灯往这边走。 “絮?” 絮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迎上来道,“陆舍人回来了啊,正要去外面等着呢。” “什么事这么着急寻我?” 絮提着灯替我照路,一边道,“太医阳来了许久了,说有万分重要之事。” 阳?阳是子术的弟子,当初跟着我一起来到咸阳,嬴政将他推荐给了秦王,之后便留下来做了太医。我去太医属找过他几回,唠过几回嗑,他一直痴迷医道,整天不是在晒草药就是在研究医书,难得跑出来见人,还说有万分重要之事? 我到西殿的时候,果然见他在殿中走来走去,很是焦虑的模样,看到我,立刻走上来,“陆双……” 他看了看殿中的宫女,住了口。 秦王的病 我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絮领着宫女退出殿外,还帮忙关上了门。 我坐到席上,拿起水喝了一口,“究竟什么事,如此神神秘秘?” 他到我边上坐下,脸色凝重,“是秦王的病。”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秦王的病怎么了?之前问你不都说只是旧疾,调养便可?” 要知道之前我一直担心嬴异人的身体健康,再三向阳打听过,甚至每隔一段日子就去找他询问。 他脸色难看,“错了,我不如老师,秦王之病犹如水没山头,我只见其顶,不见其山脚,医道之途,果然我还远不能及……” 我现在也没心情安慰他,只急促地问道,“很严重吗?” 他沉默了一下,“只余三月之数。” 什么!我惊得差点把手上的杯子砸了。我跟着嬴政经常去章台宫见嬴异人,他虽然咳嗽严重了一些,但看起来也只是寻常的风寒而已,远没到命不久矣的程度。 我站起身来回走了几趟,“这件事除了你和王上,还有几人知道?” 阳摇摇头,“王上也不知情,只有你我。” “你没告诉他?不对,其他太医也会发现的啊。”给嬴异人看病的有一大群太医,即便阳不开口,也有的是人会说。 “病症尚未外显,其他人还没有发现。陆双,我欲离开咸阳,免遭灾祸。你曾举荐过我,按秦律可能会受我连累,可要随我一同离开?”阳仿佛是下定了决心。 这什么剧情走向,突然就开始避难逃亡了可还行。我理了理混乱的思路,“先等等,其他太医都没有发现异常,会不会……” “这次不会有错,我与老师遇到过此病状。只是当时病人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这么说,王上现在还是有救的?” 阳摇了摇头,“即便悉心修养,至多不过半年。” 也是,如果治得好,阳又何必急着逃跑。我转了几圈,还是决定相信他的判断,毕竟子术可是一个能给我动手术的古代医生啊,他的弟子技术不会差。而且我知道的历史也是如此,嬴异人英年早逝,嬴政少年即位。 “你同我一起去见太子殿下。” 如果嬴异人命不久矣,那秦国朝纲又要动荡,虽然楚系一脉势微,看情况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内外总归要早做准备。若诸国得知秦王病重必定也会有所骚动。 “不可。”阳断然道,“陆双,你可听过当年扁鹊先师给齐桓侯治病之事?” 我没听过…… 阳并没有真的打算让我回答,自问自答地解释起来,“齐桓侯当时症状未显,先师断他身有重疾,桓侯不信,认为是医之好利,欲以不疾为功。如今诸太医都认为只是风寒,若我一人断其有重疾,秦王必不会信。” 阳说的也有道理,空口白牙说秦王有重疾,我倒是敢说,嬴异人未必敢信。我想了想,“我们先将此事告知太子,让他早做准备。你如今为王上看病,不如以治风寒为名,为王上暗中调理身体,虽不能治愈,也能让他多支撑一段时间吧?” 阳连连摇头,“不行,暗中为秦王调理,若是以后有人查起来,谁知道我们是要救秦王,还是害秦王?你我都非秦人,太子政或许也会起疑。” 我愣了一下,我原以为阳是属于那种医痴类型,不问世情,不通世故,看来是我想错了。也是,阳跟着他老师四处行医,见识广博,本就不该是天真无邪什么都不懂之人。 几乎没有什么思考,我脑海里跳出黑衣嬴政的身影和他漆黑的眼眸盯着我的模样,便脱口而出,“他不会,太子殿下不会疑心吾等之意。” 不过阳的话却让我犹豫起来,倒不是怕嬴政疑心,而是……嬴异人是他的父亲,赵姬跟他本就情分淡薄,这一年来,嬴异人却是对他极为看重,处处照拂的,虽不至于无微不至,但身为君王,也尽了人父应尽的责任,虽然说当年把他们母子留在邯郸导致他们受了多年的委屈。 如果嬴政得知他父亲的病情,他又会是何种心情。 我拉着阳来到嬴政寝宫外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担心的表情。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再次给他洗脑,“医者救人,悬壶济世,如今你若一走了之,便是见死不救。而且秦王赏识于你,授予你官职,身为太医医治秦王本就是你的职责,神医扁鹊当年游历诸国,医者仁心,你又怎可行此忘恩负义之举。” 说完我便强推着他往前走。 “陆双?太医阳?你们……”蒙恬正好从殿中出来,疑惑地停下来看我们俩推推搡搡。 我立刻往后跳开一步,指着阳道,“他有要事禀告太子殿下。” 阳生无可恋地看了我一眼。 我们进去的时候,嬴政还在伏案看着地图,一个人也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我和阳上前见礼。 “参见太子殿下。” 嬴政抬头看到我们这个组合,疑惑道,“阳?” 阳保持沉默,我暗中踢了他一脚,他轻轻嘶了声,才开口道,“太子殿下,臣今日为王上诊脉时,发现王上脉象有异……” 阳将情况说了一遍。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嬴政的脸色,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其他也没有什么外显的情绪。 “三月?”他喃喃重复了一遍。 “殿下,阳方才说了,如果细心调养,不会仅仅只有三月的。”我开口安慰道,一边给阳使眼色。 阳不太情愿地开口,“细心调养,不劳心力,大约可保半年之期。” 你特么说得那么具体干什么,半年对亲人来讲也太短啦!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盯着案上的地图,“烦请你平日里多留意父王的情况,还有多久病状外显?” “大概一个月,到时候诸位太医都能发现。” “若是你老师子术先生,可能治此病?” 阳摇头,“除非先师扁鹊在世。” “我知道了,请你尽力医治。” “殿下可要将此事告知王上?” 嬴政沉默了一下,“不必,若你所断非虚,一月之后父王自会知晓,就以医治旧疾的名义便可。” 同样的话从嬴政嘴里说出来,阳毫不犹豫地应了,“诺。” “你们都回去吧。” “诺。” 我跟着阳告退,回头时看到嬴政坐在那里,眼眸微垂,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我莫名地感到悲伤的情绪。刚才讲话时摒退了左右,所以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黑衣少年独坐于殿中,得知了父亲命不久矣的消息,灯火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清。 “你先走吧。”我对阳说了一句,便回身走了回去。 我径自走到了他边上坐下,他抬眼看我,“怎么不走?” 一个抱抱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是很纯粹的黑,有时候令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但我此刻感觉到了,我伸手抱住了他。 “殿下,我在这里,你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 他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抬手反抱住我。 让我想起了在邯郸我和他一起杀了两个山贼,之后他也是这样抱住了我。当时他在安抚我,这一次换我来安抚你吧。 嬴政抱得很紧,像是在倾泻某种情绪,我的脸埋在他胸口,可以闻到他身上隐约的冷香,这个时候的贵族都有熏香的习惯,无论男女,但嬴政好像不喜欢那些过于浓郁的香味,他身上一直都是没有任何味道的,如同一杯清水,但这次靠得如此之近,我竟然闻到了隐约的冷香,说是香味也不确切,但总之挺好闻的。 我以为他会开口倾诉些什么,但他没有,只是沉默得抱了我很久,仿佛一切情绪都通过肢体和体温传递了。 “陆双,你不会离开我吧?”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不会,殿下放心。” 之后我往太医属跑得便频繁了起来,嬴政身为太子,总是召见阳过于显眼,于是便由我传递消息给他。 秦王异人二年春,春暖花开的季节,蒙骜带着秦军一手捶魏国,一手捶赵国,到秋天之时已经连下赵国三十余城,魏国两城。秦王又将他升了一级,不仅仅是他,就是在嬴政身边的蒙恬,都升迁为太子先马了,虽然理由是他辅佐太子恭谨审慎,兢兢业业,但傻子都知道,是受了蒙骜军功的影响。 但是咸阳宫的这个新年却并不欢乐,秦王自春天以来,病情逐渐恶化,到了如今甚至常常几天不能下床。尽管吕不韦严令封锁消息,但秦王病重如此,说实话很难将消息瞒得滴水不漏。 嬴异人回到了咸阳宫过年,但实际上即使是宫宴上,他也只露了一面,就由赵姬陪同回去了,之后全场由嬴政和吕不韦操持下来,当然主要是吕不韦,毕竟嬴政在朝臣看来尚且年幼。 除夕夜嬴异人再次病倒在床,赵姬、嬴政、还有一群咸阳宫里的夫人们莺莺燕燕地围在嬴异人寝宫外面。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嬴异人的夫人们大集合,据说嬴异人算是不爱美色的,而且即位才两年,饶是如此,夫人也有五六位,有臣子送的,有其他国家送的。我跟在嬴政身后穿过这群形形色色的美人,香粉味熏得我差点打喷嚏。 嬴政走到宫殿前,扫视了一眼,目光在楚夫人和嬴成蛟身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各位夫人请先回吧,太医正在里面替父王诊治,等父王醒来自会遣人告知。” 这些夫人大多既无后嗣也无宠爱,嬴异人即位后沉迷国事,十天有九天宿在章台宫,最多偶尔召赵姬陪伴,咸阳宫中的美人几个月也见不到他一回,在嬴政这个储君面前哪敢多说什么,纷纷应是。 唯有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瓜子脸美人轻声道,“妾为王上做了温补的膳食,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容妾送进去?” 我对这位夫人有点印象,好像是魏国人,出身不高,不过生了个女儿,是嬴异人唯一的公主,现在才五岁。 嬴政看了我一眼,我上前接过对方做的“爱心便当”,那魏夫人似乎有些不情愿不能亲自送进去,但好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期期艾艾道,“王上若是醒了,还请太子殿下一定告知,妾与清儿都担忧王上……” 嬴政颔首,“送各位夫人回宫。” “诺。”左右纷纷应是。 嬴政侧头问蒙恬,“吕丞相可过来了?” “已在路上,大约再半刻便能到。” 嬴政点点头,便转身进殿,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嬴异人的塌旁围满了太医,阳也在其中。 我回头看到楚夫人拉着嬴成蛟也跟了进来,嬴政并没有拦他们。 嬴异人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在章台宫初见他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国君,气势不凡,仅仅两年,他便形容憔悴,看起来还老了很多岁。赵姬坐在榻边,哭得眼睛通红。 太医们见嬴政进来,纷纷行礼,嬴政挥手制止了他们。 “父王如何了?” “太子殿下,王上身体亏空太多,万不可再殚精竭虑,思虑过多了。否则恐怕……”太医令上前回话,“臣等也只能尽力医治,只是,人力恐不能及啊。” 当国君哪有不思虑的,嬴异人现在是晕过去了,他要是醒来哪里控制得住自己不去思虑国事?从阳发现嬴异人的病,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很勉强的了,从几月前开始,嬴异人就经常发热,昏迷,咳嗽的时候像是能把肺咳出来。但他只要情况一好转,就坚持廷议,坚持看各地奏本,意志力顽强得不行。 “政儿,这些太医一点用也没有,治了这许久也不见好,我看都得治他们失职之罪!”赵姬一边擦眼泪一边道,“一会儿吕丞相来了,我定要让他好好惩治这帮无用的太医。” 嬴政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看了榻上的嬴异人几眼,坐到了边上。 赵姬复又伏到榻边继续嘤嘤嘤了。 也不知道是太医灌下去的药起了作用,还是被赵姬的哭泣声烦得受不了,榻上的嬴异人咳嗽了几声,总算睁开了眼。 “王上!王上你可算醒了,妾好害怕……” “见过丞相。”殿外传来宫婢侍卫的行礼声。 吕不韦来得还挺巧。他大步跨进殿内,还有些大喘气,可见是一路赶过来的。 “见过王上,王后,太子殿下。”虽然情况紧急,他礼数却很周全。 嬴异人微微抬手,“丞相…不必多礼…寡人身子……不争气……咳咳……国事还需…你多操劳。” “王上言重了,不韦身为大秦丞相,该为国事尽心。” “都散了吧……”嬴异人看了看周围围着的太医。 太医面面相觑,似乎有心想劝几句,但终究还是遵命退下了。 “丞相似有……烦心之事?”嬴异人在宫婢和赵姬的搀扶下坐起来一些,一边问道。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吕不韦脸上除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之色外,正常人是看不出任何东西的。 吕不韦苦笑了一声,“还是瞒不过王上,本想着太医嘱咐王上不可思虑过多,此事便暂时不惊扰王上了。” 竟然猜对了,这根本不是从脸上看出来的,这特么是读心术吧? “魏国那边来信,信陵君魏无忌已回到魏国,魏王任其为上将军,总揽魏国军事。信陵君已向诸国发出联合抗秦的意愿,诸国,响应者甚多。” 病床前的琼瑶戏码 嬴异人皱起眉,“咳咳……又是这个信陵君……他不是不肯回魏吗?罢了,韩赵魏……如今都是强…弩之末,即便联合抗秦……又能奈我何。” “啊!”赵姬捂嘴叫了一声,“这个魏无忌真是可恶,王上,不如妾修书一封到邯郸,让兄长劝说赵王莫听他的鬼话。” 这是什么骚操作,我被赵姬的脑回路震惊了。赵兴那种在赵王面前都说不上话的地位,能有什么用,再说现在都吞了赵国三十多座城池了,靠赵兴说服赵王是不可能了,找人去恐吓一番也许有点效果。 不过嬴异人和吕不韦却是一副很习惯的样子,吕不韦挂着公式化的笑容,“如此麻烦王后了。” 赵姬笑了笑,她面容娇美,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意,她往嬴异人身上依了一下,“能相助王上,妾不胜欢喜。” “诚如王上所言,我大秦不惧与韩赵魏一战,只是若如同当年邯郸之战一般,五国乃至六国联军,战况或许会胶着。”吕不韦沉吟道,“不过如今大秦粮草丰盈,倒也不怕拖上几月,联军不能久战,只要时间久了,必是我们胜。” 嬴异人点点头。 “臣再派些人去诸国游说,若能阻止诸国联合,那便更好了。” “有劳……丞相……只是信陵君,名望颇重……恐怕收效甚微。” 嬴异人的估算没有错,诸国纷纷响应信陵君的号召,赵、燕、楚、韩等国皆愿以信陵君为将,统领五国联军。 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光滑的竹简上,我走了下神,毛笔抖了抖,整个字便又不成样了。我正在抄写兵书,兵书晦涩难懂,言辞简练,光是看很难看出个门道来,我只好用最笨的办法,背诵全文并默写。感谢十几年的应试教育,用了这个熟悉的方法后,我果然慢慢能理解了。 “陆舍人?”一边磨墨的絮见我发愣,小声道。 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又得重写了。” 絮很配合地拿了一片新的竹简给我。 “陆舍人,听说魏国的信陵君联合五国要来攻打秦国?” 我点点头,继续默写,“咸阳的消息传得可真快。” “我们会赢的吧?” 我抬头对上她亮晶晶等待回答的眼眸,拜托,我又不是先知……好吧我确实知道一点未来的事,但这种某场战役输赢的细节,我哪里会知道啊! “谁知道……便是输了,也不至于输得太厉害。” 絮沉默了一下,又问道,“燕国不是与赵国打了几年了吗?怎么如今反倒联合来打我们了?” 好问题,赵魏刚刚联手揍了燕国一顿,可能是打服了吧。我叹了口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愿意看到秦国独大,哪怕是与秦交好的燕国。听说为了修好燕赵两国关系,在赵国为质的燕太子丹也被送回燕国了。 太子丹,那个举酒为我们送行的少年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回国了。 因为信陵君搞出来的声势,嬴异人又病重无法理事,嬴政便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小脸都瘦了一圈,饶是如此,他还是会经常抽空去嬴异人那里看望。 白雪掩住了咸阳宫的黑瓦,宫道上的雪早就有人铲干净了,车轱辘在潮湿的地上发出木头碰撞的声音,我搓了搓手,咸阳宫中的车辇不是封闭的,只三面挂着帷幔,挡不住冬日的寒风,从燃着火炉的宫殿里出来,便觉得寒气铺面。 嬴政伸手握住我的,他拢在袖子中的双手比我暖和很多,大约是因为男孩的体温本就比较高吧,他又常年练武。 “殿下,今日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 嬴政生于正月,每年都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过生日,在邯郸时我会给他煎两个鸡蛋,到了咸阳,太子生辰会举办个小宴会。不过今年秦王这个情况,当然是不会办的了。 他浅浅笑了笑,“我都忘了,回去给我做那个……” “煎鸡蛋!” 他点头,“对。” 下车辇后我跟在嬴政走进嬴异人寝宫,走了几步我觉得有些奇怪,外面倒是守着侍卫,但里面走来却一个人都没碰到。 这时前面传来隐约的话语声。 “……王上一定会好起来的……” 似乎是吕不韦的声音。 “王上好起来的话,你就要离开我了吗?” 赵姬的声音…… 卧槽,这句话信息量是不是太大了!前面的嬴政停下了脚步。 里面的人恍若未觉,仍在继续恋爱剧剧情,吕不韦没有说话,赵姬接着委屈道,“这支簪子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都戴着,你看得到吗?” “我自然看到了,唉……你是秦国王后,我是秦国丞相,看到又能如何呢?” 赵姬似乎抽泣了几声,“早知如此,当年你何必将我让给他……” 吕不韦叹了口气,“你是秦国的王后,身份尊崇,咸阳宫中王上专宠你一人,政儿又是太子,权势财富皆是囊中之物,天下几个女子能及得上呢?” “权势财富非我所愿,王上心里根本没有我,他心里只有大秦,咸阳宫中哪个女子他放在心中?若不是因为政儿,他根本不会待我有任何不同。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真心待我之人……” 赵姬你清醒一点,你觉得吕不韦像是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吗?他身上怎么看都不会有你要的真爱吧!还有你们为什么要在嬴异人宫殿里讲这些话?他虽然病得迷迷糊糊,但还没死呢,这是在寻找当面ntr的刺激吗? 后世武媚娘和李治那一对好像也是这种操作,在别人病床前绿他是你们的习俗么…… 嬴政的身影一动不动,我扶额,虽然早知道历史上赵姬和吕不韦似乎有一腿,但其实一直以来赵姬和嬴异人感情都还不错,没想到现在直接就当场表演琼瑶戏码起来。 突然嬴政动了,他拂袖回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我忙跟了出来,他站在宫殿门口,看着远处的宫殿群。外面的蒙恬一头雾水地看了看嬴政,又看了看我,用眼神向我提问。 我向他摇了摇头,走到嬴政身边,“殿下,我们回去吗?我给殿下做煎鸡蛋吧?” 他低头看了看我,半晌,应了一声,“好。” 嬴政的心情不太好,这很正常,随便谁看到自己妈妈在爸爸病床前跟爸爸的下属诉说爱慕之情,一定不会心情好的。 我在厨房里庖厨们的围观下,煎了两个鸡蛋,为了让食物不在寒风里受凉,用厚实的木盒装了起来。 嬴政坐在我住的西殿里,看着我默写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竹简。 “生辰快乐!”我一边说着,一边进屋将木盒里的碗拿出来,“有点寒酸,殿下不要介意啊。” 他接过我递上的筷子,咬了一口煎蛋,“很好吃。” 秦王政 我笑道,“殿下喜欢就好,今年殿下都十三岁了呢,从初见到现在,都有……” “五年。”还没等我掰着指头算出来,他就抢答道。 “殿下记性真好。” 嬴政浅笑了一下,笑意又很快在眼中消失,他沉默地吃着煎蛋。 我回想起刚刚在嬴异人寝殿中的那番对话,吕不韦语气中虽然想要保持距离,却又有种难舍难离的情绪,吕不韦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这只能是他故作姿态。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时候还没有后宫不可干政的说法,嬴异人重病或者去世后幼子即位,赵姬都会是秦国名正言顺的话事人,只要她有能力,完全可以效仿当年的宣太后。当然赵姬是没有这种能力的,可吕不韦有。 赵姬可能做不了宣太后,但吕不韦完全可以做穰侯。穰侯与宣太后是姐弟,有血缘关系,吕不韦和赵姬可没有,但是男女之间,还可以有其他关系,一样可以作为联系。 我走神间,嬴政已经吃完了东西,他的目光停留在案几上,但显然并不是在看我的那堆竹简,因为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沉郁神情。虽然我的字很丑,但应该不至于让他这个样子。 “殿下?”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缓和了些,“陆双,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记得。”不知道我穿越之后,父母会多么焦急呢,想到这一点总是令我觉得很无望,毕竟回去的可能性看起来就不大,索性把这个念头藏在内心深处,再不提及,也不想念。 “你的母亲喜欢你吗?一定是喜欢的吧,世上有几个母亲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冷然。 “王后她……也是很喜欢殿下的。殿下不妨试着亲近,不要再疏远她了?” 嬴政冷笑了一声,“陆双,你想不明白吗?吕不韦打的什么主意,而我那位母亲,又是怎样配合于他!这是喜欢吗?” 我一时无言,其实我倒不觉得赵姬知道吕不韦的打算,她应该只是蠢而已。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情绪,嬴政收敛了一下表情,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说实话刚刚的嬴政有点吓人,随着年纪渐长,他脸上本就不多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了,轮廓立体起来,而且好像还变黑了一点,虽然仍然长得很精致,但谁也不会用可爱来形容他了,尤其是沉下脸来的时候。好看的人有很多,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嬴政应该会长成很具有攻击性的那种好看。 好看就完了,管他哪一种呢。 秦王异人三年春,蒙骜对上了魏无忌的五国联军,所向披靡的将军竟然一路溃败。而更雪上加霜的是,挣扎了大半年之后,嬴异人最终没有逃脱病魔的手掌,秦王异人薨。 嬴异人临终前只把嬴政和吕不韦叫到了自己寝殿,闭门谈了两刻钟。出来时,吕不韦一脸凝重和悲伤,但嬴政的脸上却很平淡,却如同初春的凉风一般,让人觉得莫名的寒凉。 秦国上下缟素,咸阳宫中来去的宫人、脚步都加快了许多。一阵风吹过,殿中的素帆飘扬了一下,又落了下去,帷幔里面放着看起来就很沉重的棺木,一道挺拔的身影跪在灵前,整个殿中跪满了人。 守灵三日,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我有点承受不住,要知道这三天每天都要跪在灵前也就罢了,饮食也粗糙到不行,两个饼就打发了,我估计自己一定是一脸菜色。当然周围跪着的也好不到哪去。 我轻轻揉了揉跪得酸痛的腿,便见到一个身影从殿外进来,走到嬴政后面跪下,正是吕不韦。 吕不韦忙着处理国事,身为嬴异人生前最器重的臣子又不能不来守灵,于是整天来回跑。我有点佩服他的精力,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出去吃好吃的了,不过看他一脸怠色,人都瘦了一圈,便也打消了这个小人之心的猜测。 守灵三日后嬴异人,也就是秦庄襄王被葬于芷阳的陵寝之中,芷阳距离咸阳虽然不远,但也得走上一天,再加上还有些零零总总的杂事,我们一行扶灵的人便在芷阳宫里住了几天。 芷阳宫原名霸宫,由秦穆公所建,昭襄王时休憩扩建过一番,改名芷阳宫。 风格和咸阳宫差不多,虽然我对宫殿建筑很感兴趣,但架不住疲惫,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我沉沉地睡了一觉,快天黑时才醒来,起床去正殿里找嬴政。 我进去时里面正在议事,吕不韦和一些扶灵过来的大臣都在。 “……五国联军已逼近函谷关,蒙骜将军在正在关内与其僵持……” 几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函谷关……我皱了皱眉,情势怎么会到现在的地步?我本以为五国联军最多也就是收复失地罢了,没想到竟将战线推到了函谷关,要知道如果函谷关破,联军便可一路直捣咸阳。我有点怀疑历史上确实如此吗?还是说我的到来引起了蝴蝶效应? “王上,吕丞相,臣愿出战与父亲共击联军!”蒙武上前一步道。 魏无忌善用兵,如今五国联军,人数倍于秦国,再加上这个优秀的统帅,连蒙骜都扛不住,蒙武去了也是一样,函谷关就那么大,人海战术作用有限,这也是蒙骜能挡联军的原因。 信陵君这个人仿佛跟秦国相克一样,上次邯郸之战,也是他窃符救赵,强力推动了三国联军,才让秦国铩羽而归。张仪苏秦公孙衍都已经不在了,没想到还有人能做到这样的合纵联盟。 合纵?我心口微微跳了一下,既有合纵,便有连横不是吗?怎么破坏一个联盟?一个是拉拢,还有一个是挑拨。 我脑袋里渐渐清晰起来,下一秒,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王上,臣有一计,或可破此困局。”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我身上,然后各色眼神都有,大多是怀疑。 嬴政也看向我,他的目光让我突然自信了一些。 “这位是王上身边的舍人吧?你有何计,不妨说来。”吕不韦倒没有露出任何怀疑或轻视的表情,而是语气和缓地道。 我理了理脑中的思路,开口道,“众所周知,信陵君魏无忌曾与魏王不和,因此旅居赵国十年,若是令魏王再次猜忌于他,联军不攻自破。” ※※※※※※※※※※※※※※※※※※※※ 有个好心人给我灌了营养液,但是找了半天没找到哪里可以看谁给的营养液~~~~(>_ 反间之计 “这话不用你说大家都知道。”开口的是一个魁梧的汉子,看起来就是个武将,好像叫樊于期,曾是阳泉君的门客,作战很勇猛,“但魏王又不是傻子,如今将魏国军事全部交给魏无忌,摆明了是要不计前嫌地信任他,三言两语让他猜忌魏无忌是不可能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是不会轻易消失的,需要做的,只是让它破土发芽,我笑了笑道,“王上,臣愿亲往魏国,破此合纵。” 众人面面相觑,但吕不韦反应却很快,他抚掌而笑道,“好,王上,既然如此,便让她走这一趟吧。” 嬴政坐在主位上,表情不虞地看着我,我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眼睛。等等,我为什么要心虚?我在为大秦献计献力啊!于是我又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这时他已经垂下了眼眸。 吕不韦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他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诸君,我大秦稚子尚有如此魄力,更何况锐士们。如今五国想如同当年伐齐一般重创秦国,痴人说梦!蒙将军,你带十万兵马前去函谷关支援,务必不能使他们再进一步。这位……” “下官名为陆双。”我体贴地接过话。 “好,陆双,你便前往魏国行你的计策吧。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 我和蒙武一道应是,这个时代虽有野蛮原始的一面,也有这样宽容,不拘一格用人的一面。吕不韦甚至愿意采用一个小女孩的计策。据说他门下门客三千,那可真是三教九流八仙过海,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对我突然自荐,好像也并没有特别惊讶。 吕不韦如今总揽国事,他这么说了,其他人也没再有什么异议。我抬头看了嬴政一眼,吕不韦全程只意思意思地征询了他的意见,他也只是很温和地表示同意。果然如意料一般,变成了主幼臣强的局面。 散了的时候吕不韦看了我一眼,幸好我机智,不然他这么隐晦的提示还察觉不到,出了宫殿果然看到吕不韦正在外面。 我上前行礼,“丞相大人。” 我能感觉到吕不韦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听说陆舍人善弈,可有空陪我对弈?” 我苦笑了下,“传言不可信,双可称不上善弈,不过愿陪丞相尽兴。” 吕不韦笑了笑,“年少不轻狂,很好。走吧,我已遣人摆好棋局。” 一起过来的大臣都住在芷阳宫里,吕不韦当然也是,他在前面走着,我落后一步跟在后面。吕不韦当然不会是真的棋瘾难耐,要找人对弈,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在心里琢磨他会跟我说什么。 “我曾在章台宫见过你,你是从邯郸跟着王上一起来的吧?”吕不韦就像拉家常一般道。 “是,下官曾流落于市,全赖王上搭救。” 吕不韦笑了几声,对我的出身毫不吃惊,“实不相瞒,你今日殿上所言之策,与我一位门客不谋而合。” 我愣了一下,“这可真是巧了。” “来日你到丞相府来,我可将他引荐于你,说不定你二人可畅谈一番。” “多谢丞相。” “方才在殿上,你开口自荐前往魏国,王上似有不虞之色?此计你未曾告知过王上?” 还真没有……因为我是突然想到的。不过吕不韦这一提醒,我才发觉此事不妥。因为在所有人看来,我是实打实的嬴政的近臣,如果我有什么建议,明明可以私下与他先通气。除非这是我擅作主张,而且在刚刚的情况下,我与其说是献策于嬴政,不如说是献策于吕不韦。 吕不韦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我斟酌着回答,“不敢隐瞒丞相,双突生一计,只想着为大秦献力,还未来得及告知王上。况且…” “况且?” “即便先告知王上,王上必也是要和丞相商量的。也是一样的。” 吕不韦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我,这一次他脸上没有挂着微笑,眼神如刀一般,宫道上没有其他人,一时寂静。 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我勉力保持冷静,后背却有些僵硬。 “我曾听说,王上甚为看重于你,出入时常邀你共乘?” 我尽量自然地道,“承蒙王上恩惠,双立誓愿为大秦效力,如今王上年幼,丞相乃先王托孤之臣,丞相辅佐王上,吾等辅佐丞相,便是辅佐王上了。” 半晌,他才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几岁了?” “今年十岁。” 吕不韦露出欣慰的表情,“后生可畏啊,若你此去魏国能成功归来,大秦律法有功必赏,到时我一定会向王上给你讨个大赏。” 我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多谢丞相。” 从吕不韦住的宫殿离开时,我长舒了一口气,借着吕不韦认为我和嬴政有嫌隙的想法,将错就错跟吕不韦示了好。也许是因为我的年纪,他不由自主的轻视我,也许是因为向他投诚的人太多了,这件事非常普通,吕不韦看起来是相信了我。 此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芷阳宫的宫人没有咸阳那么多,夜色下的宫殿很安静,再加上到处飘扬的素帆,想到边上就是陵寝,我揉了揉手臂,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回到我居住的偏殿时,我已经有些累了,絮和咸阳宫里的宫婢没有跟过来,我便对着陌生的宫婢吩咐道,“准备热汤,我要沐浴,还有夕食,饿死了……” 我刚刚踏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玄衣少年正坐在席上,殿中灯火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精致完美的轮廓。他抬眸看了我一眼,眼眸漆黑,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我愣了一下,不由感叹,这孩子长得越来越a了…… “见过王上。”我反应过来行礼道。 “你去了吕丞相那里?”嬴政似乎进入了变声期,声音里带着一点喑哑,不像以前那么清亮了。 “是……”我正打算描述一下我新想到的,双面间谍的计划,或许可以帮他以后对付吕不韦。他却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感兴趣。 “为什么要去魏国?” 我愣了一下,“因为,要去破坏五国联盟……” “行反间之计也不是非要你去,我大秦如此缺人吗?”嬴政的语气很生硬,傻子也能听出来他生气了。 唉……总觉得他最近脾气越来越差了,跟在邯郸的时候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计谋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大家又都存疑,那我亲自去便是最好的。” 他从席上站了起来,站起来的他比我高了一个头,“你可知道若你在魏国暴露,会是什么下场?” 启程魏国 我低声嘟囔,“我会小心的,不会暴露……而且,王上悉心教导,不就是希望双能为王上,为秦国出力吗?如今怎么又瞻前顾后起来…” 他欺身近了两步,我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伸手掐死我的样子……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做出这样血腥的行为,只是叹了口气,“陆双……” “要去多久?” “信陵君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一朝一夕是解决不了的,少则一年半载吧。”我不太确定地道。 一时陷入了沉默。 想了想,我开口道,“吕丞相于先王有恩,深受器重,如今大臣中多有与其交好,受其恩惠之人,我离开后,王上暂时不要与他起冲突的好。” 他没反应。 “……是我多虑了,王上向来持重,其中得失自有打算。” “我会派暗卫跟随你同去。”嬴政终于开口道,“还有太医阳,以防万一。” 我松了口气,向他笑道,“王上真好。若是反间计不成,就让阳毒死那个信陵君算了。” 这当然是说笑的,信陵君养了那么多门客,身边能人异士众多,要接近他,给他下毒可不是轻易的事。 阳自从无法医好嬴异人之后,陷入了攻克疑难病症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眼下乌青一副快要猝死的样子,带他出去换个环境也好,免得他在太医官署里钻牛角尖钻到死。 嬴政站得离我很近,突然伸手探向我的脸,又停了下来。 我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总不会是要打我吧? 他抿了抿唇,拂袖回到了座位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握着水杯的手骨节发白,感觉用了很大的力气。 但他的语气却已经恢复了平静,“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啊…还需要钱,不过这个我向吕丞相要吧。”我向他眨了眨眼睛,“丞相大人应该很乐意提供。” 吕不韦有钱,不拿白不拿。 “何时动身?”嬴政拿着水杯在手上转了转。 “战事胶着,越早越好,如今信陵君在东方诸国间名声大震,只需轻轻加一把火,魏王必会心怀猜忌。”我顿了一下,“只是王上十月即位的大典,我就看不到了。” 虽然现在正与联军交战,仪典不会大办,但只要想想亲眼看到两千多年前,秦王即位的大典,就觉得很令人兴奋呢! “不过,等王上加冠之时,我一定会亲眼见证的,王上给我留一个席位哦。” 他抬眼瞥了我一眼,“这么说,你莫非打算去七年?” 我连忙摆手,“当然不是啦!” 好不容易顺完了嬴政的毛,再问吕不韦敲了一笔钱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五国联军撤、军、了……对,虽然联盟仍在,但已从函谷关前撤离。大概是魏无忌也认识到,联军不能打持久战,拖下去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不如先退而休憩,再图后事。 虽然横在眼前的战事稍得平息,但毕竟联盟还在,魏无忌也依旧是联军统帅。魏无忌这个人,三番五次联合诸国抗秦,留着始终是个祸患。吕不韦和群臣一商量,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行事。 于是我便踏着春色启程了,带着熊猫眼的阳,宫女絮,以及两个嬴政派来的暗卫。为了不引起注意,可算是轻装简行,就一辆马车的行头。 好在战事已经停了,我们可以从函谷关出关,不然又得绕一个大圈子。 函谷关谷道位于涧谷之中,深险如函,故而得名函谷,谷道狭窄处仅容一车通行,确实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易守难攻之地。我挑开车帘看着边上耸立的山壁,颇觉雄伟壮丽,趁着排队出关的时候,我在给嬴政的书简上描写了一番函谷关的景色。 我们每隔几日就会通一次信,通过暗卫专门传信的渠道送信。嬴政回的字都很少,我总是洋洋洒洒写一大堆,不过一旦我几日不写,他还会写信过来催问。 【……当年我们未曾过函谷入秦,希望来日可与王上共赏此景。】 我写完最后一句话,自觉文学水平有了提升,将竹简上的字迹吹干,再卷好。 “蕉叔。”我开口把蕉叫了过来,他正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 两个暗卫一明一暗,蕉扮作护卫在明,另一个暗卫许昭在暗,以防万一。 蕉看到我递过去的竹简就熟门熟路地接过放了起来,笑道,“今日便送出去。” 函谷关外还有干涸的血迹沁在土地上,断裂的武器,破损的甲片,空气中弥漫的难言气味,都在提醒人们这里不久前还是一个战场。不过尸体倒是没有看到,大约是都被掩埋了,一般情况允许,将领是会派人打扫战场,为战死的军士收尸的。 “娘子,出关后便要处处小心了。”蕉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 函谷关外被五国联军攻克,如今联军撤去,只派了少量兵力占领城池,大约五国暂时还没商量好利益分配的问题。也就意味着,这一带会非常乱。 不过我们运气还不错,到了傍晚快要接近一座城池时,也没有遇上什么意外……马车突然卡了一下,我差点磕到马车壁上,还好絮眼疾手快地把我拉住了。 “吃的!交出来!”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中隐约能听明白意思。 我就不该立什么flag,说什么来什么可还行。 我挑起车帘一角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山林里跑出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都不能叫褴褛了,还有衣不蔽体的!有些手上拿着矛戈,有些则拿着木棍,还有赤手空拳的。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瘦骨嶙峋,褴褛的衣衫下能看到肋骨。与其说是强盗,不如说是更像难民。 不过他们干的显然是强盗的事情。 “拿出来!拿出来!” 人群一边叫着,一边拿手上的矛戈戳马车箱,在马车壁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噼啪打击声。 蕉抽出长剑过来将他们驱开,“速速退去,否则叫尔等身死此处!” “人少!打他!”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 人群一拥而上,蕉不再克制,手中长剑飞舞,血液飞溅间便是几人瘫软下去,但是同伴的死并没有阻止这群人,他们依然不顾一切地往上冲,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时候就显出人少的劣势来,蕉就是武功再好,也很难防住每个方向涌过来的人。 缭 有几个涌到前边的人一把撩开了车帘,与马车中的三人面面相觑,对上那一张张黝黑布满褶皱的脸,以及那浑浊无神的眼睛,还是很惊悚的事。 “啊——!”絮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 噗嗤——我仿佛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眼前人黝黑干瘦如同树皮一样的喉咙被割开,喷涌的鲜血带着腥气和温热,才能让人感觉到对方与我们是同类。 “啊——!”絮的尖叫声吵得我脑仁疼。 蕉砍翻这几个强盗后,语气急促地问道,“陆娘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摸了一把脸,手上是红色的血,黏黏腻腻的。上一次被血溅到脸上,还是在赵国,嬴政一剑杀了山贼的时候,现在他可不在身边,我只能自己尽力冷静下来。 十来个强盗已经成了蕉的剑下亡魂,尸体滚了一地,这群人终于有些害怕了,动作开始犹豫迟缓起来。 我舒了口气,虽然这群人来者不善,但我也不想再看到人一个个死去了。 我这口气显然舒早了,因为他们虽然不再悍不畏死往前冲,但他们也没有离开,而是在林子里和我们僵持着。尴尬的是,马车轮子还陷住了,如果蕉去推车的话,我毫不怀疑那群强盗会一拥而上偷袭。 于是我果断道,“阳、絮,我们下去推马车。” 阳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听言应了一声,就开始下马车。 “娘子,你怎么能推车呢,你在车上坐着,婢子下去就行了。”絮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拦住我。 都到这会儿了还摆什么谱,我摆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走走走。” 于是我们一股脑地下了车,见我们下车,那群强盗有点骚动。显然我和絮两个小姑娘没什么震慑力,阳看起来也是一副不善武力的模样。 “兄台尽管去推马车,我来为你看着。”晴朗如玉石轻叩的声音突然传来。 只见后面走来了一个劲瘦的身影,来人不过十五六岁,身着窄袖胡服,背上背着一把长刀,面容清俊,身型修长。 蕉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来人动作优雅地揖了一礼,“在下魏国大梁人士,名为缭,游学在外数年,如今正要归家,路过此地愿出手相助。” 对方如此有礼又自报家门,我心里信了几分,便回礼道,“多谢这位郎君,我等为赵国邯郸人士,正要前去大梁。” 我们这边做主的是个小女孩,对方并没有露出惊异的神色,我感觉他第一眼看过来的时候,好像就已经猜出来了。 缭转身对着那群强盗道,“二三子,我知各位因战乱流离,农田尽毁,无粮可食,不得已而为盗,我这边有米饼赠予,诸位拿到后速速离去,不然我与这位兄台在此处,尔等也讨不了好。” 说着他从身后背的包裹中拿出一包来,还拆开来给那群强盗看了一下,里面有十数张粟米饼。 他也不等那群人回答,扬手将包裹扔了过去。 为首拿着戈的强盗接过包裹,查看了一下,“有饼,走。” 说完便带着人消失在林子里。 等强盗尽数离开,蕉回头向缭道谢,“多谢郎君出手相助,郎君仁义,只是这一路盗贼众多,若每回都予之财物,恐怕未到大梁,盘缠便用尽了。” 这一点我跟蕉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直不肯破财消灾的原因。 缭笑了笑,“话虽如此,这些盗贼也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只是战事频仍,无法好好耕种,才不得不落草为寇。” 他叹了一口气,“五国伐秦虽为救赵魏之义战,只是毁坏农田城垣无数,要几年的修养才可恢复农事。” 我一直在暗中打量他,这个人谈吐文雅,举止大方,必然不是一般庶民,我们前去大梁人生地不熟,倘若有人带领,那是最好的。 想到此处,我开口道,“郎君为助我等才损失了财物,既然同是前往大梁,不知郎君可愿与我等同行?车上还有粮食,愿与郎君共享。” 缭含笑看了我一眼,“既是同路,同行为伴倒也方便。至于粮食,缭身上还备有盘缠,用尽了再问娘子取用也不急。” 能一起去就好,其他细节无所谓。一路上还可向他打听一下大梁的消息。 事实证明,邀请缭同行的决定非常的明智,他简直就是一个人形自走gps,虽然据他所说,他离开魏国已经数年了,但他对地形却非常的熟悉,一路上再也不需要向其他人问路了。 而且在跟他熟悉了之后,他告诉我们,过去几年他一直在跟随鬼谷子学习。我在现代的时候就听说过鬼谷子,只知道是个非常神奇的人物。事实上,在这个时候鬼谷子就已经很有名了,因为当年名震天下的张仪、苏秦等都是他的弟子。听到这个消息,连一直萎靡不振的阳都惊了一下。话说回来张仪活动的年代,距离现在已经有近百年了,鬼谷子的年龄究竟有几岁,真是一个谜啊。所以也有传说鬼谷子有延年益寿之术。 一路上我与缭谈天说地,发现鬼谷子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各方面都有所涉猎,连医道上,都能跟阳聊上一整天。 “……五国伐秦虽为义战,信陵君也确为有大才之统帅。然而,联军构成杂乱,战虽义战,兵非义兵。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乃盗贼,非义兵也。”缭摇了摇头,“所以此去大梁,我要面见信陵君,助其组建义兵。” 我知道,他说的是军纪,这个时候的所谓军纪无非是令行禁止,至于对被占领地的烧杀掠抢,一般的将领都不会在意。很多将领为了鼓励自己手下的军士,对这种行为都持放任的态度。别说是封建社会,就是到民国乃至现代,每当战争的时候,这种行为依旧在发生。 不过他竟然也要见信陵君,这可不是巧了吗? “若能做到郎君所说的义兵的程度,那么庶民百姓必定单食壶浆相迎。所谓得道者多助,便大抵如此了。”我肯定了他的想法,“不瞒郎君,吾等前去大梁,也是想要投入信陵君门下的。” “原来如此,娘子小小年纪就见识广博,信陵君必会看重娘子的。” “郎君谬赞了,吾只不过是一介食客而已,岂敢与郎君相提并论。” 与鬼谷子的弟子一同前去投入信陵君门下,不仅成功率高了很多,而且也能够基本上消除我们身上的怀疑,应该不会有人认为我们是秦国派来的间谍了。 ※※※※※※※※※※※※※※※※※※※※ 是不是要高考了?虽然不知道读者中有没有要高考的宝宝,高考加油哦~!祝福!good luck! 魏国大梁 没想到刚开始就如此顺利。 魏国国都大梁,地处平原,四周水网密布,农田阡陌,交通便利。远远的就能看到大梁的城墙,整个大梁城都被高大的城墙围了起来,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只巨兽伏于平原之上。从赵国到秦国再到魏国,这是我见过最高最厚实的城墙。 看到我们一行人有些惊叹的表情,缭解释道,“大梁城位于平原,无险可守。因此当年魏惠王迁都大梁时便修建了坚固的城墙,墙高约有五丈,共有十二个城门可供出入。” 我们几乎是和信陵君前后脚到达大梁的,随着信陵君的回归,大梁城里到处有人在讨论着信陵君和他所领导的五国攻秦胜利之战。 “……函谷关谷道狭窄易守难攻,我倒认为联军应该绕道进入关中。” 我坐在酒肆之中,听着边上人讨论着如何攻克函谷关的话题。来到大梁已经好些天了,我每天都会到街头巷尾、酒肆食肆里面探听消息。我跟缭约好明天要一起去求见信陵君,所以我一边听着边上人聊天,一边琢磨着明天的说辞。 时近傍晚我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这时候许昭也刚好从外面回来。许昭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长得非常普通,是那种看一眼马上就会忘掉的长相。 “娘子,如今魏王最为宠幸的美人,为赵国来的清姬。她的家人都住在城东,她时常出宫来看望她的家人。” 我点点头,“很好,辛苦你了,继续盯着她,什么时候她出宫了,即刻来告诉我。关于晋鄙的家人和下属,可有信息?” 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之时,将率领着魏军的将领晋鄙杀死后,用偷来的虎符率领魏军前去救援赵国。虽然信陵君是出于大局考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从某种方面来讲,他也是牺牲了晋鄙的性命,成全了自己的大义。晋鄙的友人和家人未必能理解。 许昭递给我一张绢帛,“这个上面是当年晋鄙属下的名单。” 我展开来看了一下,上面有十数个名字,“你试着接触一下这些人,看看哪些人对信陵君怀有怨愤之情。” “诺。” 第二天刚刚用过朝食,缭便依约来找我一起前去求见信陵君。他此时还是一身窄袖胡服,不过背上的大刀倒是已经拿下来了,换成了腰间配剑。我们两个都很默契的没有盛装打扮,而是维持着平常的装束。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候的有才之士大多有一些矜傲,喜欢打响名声之后,让对方亲自上门来请,自己前去自荐的反倒落得下乘。如果再沐浴更衣,盛装打扮的话便更下乘了。 简单点说就是如果想要被人当作高人的话就要矫情一点,不要太上赶着。 信陵君如今名声大振,前来投奔的人不计其数。负责接待的人听说我们的来意之后一点也没有惊讶,给我们分配了一个院子。 “两位的来意我会秉明君上,之后君上自会与两位相见。”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把我们带到之后客气的说道,语气特别像当年给我面试的hr。 不过信陵君府上的待遇很不错,不仅分配了住所,甚至还分配给我们一人一个女侍差遣。 我本来还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想着到时候怎么忽悠信陵君,结果来了半个月在府上白吃白喝,却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据说,信陵君每隔一个月就会在府上举办宴会,邀请所有府上的门客,到时候门客们就可以一展所长了。 缭对此有些着急,找了那个管家好几次,不过每次对方都是态度客气,但是并不打算帮忙的样子。 我倒是很乐意保持现在的状态,也不打算在宴会上出什么风头。毕竟我不是过来真正辅佐信陵君的。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我和缭呆在屋子里面下六博棋。很多对抗类的棋戏都有兵法战略隐藏其中,善于兵法的缭自然也善于六博。除了嬴政以外,我在他手上输得最惨。 “……秦军虽已退回函谷关内,但元气未伤。待秦国新王即位,政局稳定之后,必会重整旗鼓试图东出。在此之前,若能重新整合联军,以军法律之,必能大大提高胜算。”缭对于至今未能见到信陵君,显然有些怨念,哪怕在与我下六博棋时,都有点心不在焉。 我心中一动试探着道,“我见缭兄心有丘壑,对兵法之道颇有见解,实乃大才也。为何会选择前来效力信陵君呢?” 缭愣了一下,“天下谁人不知信陵君礼贤下士,而且善于领兵作战,如今又为五国联军之统帅。陆双,你不是也来投入信陵君门下了吗?” 我笑着摇摇头,“我与缭兄不一样,我年纪小,又为女儿身,不过是庸碌之才,只有信陵君这样仁义的主君才会愿意留下我。但缭兄不同,信陵君确实善于领兵作战,正因如此,缭兄在此地反而无法发挥出自己的长处。身为臣下,能补上主君的不足之处,才是最好的状态。” 他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我还是打算先见过信陵君再作他想。” 我在心里偷偷地比了个v,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角挖不倒。这个缭是个人才,能骗回秦国去就最好了,哪怕骗不到秦国,最好也不要让他留在魏国,不然可能会影响到秦国东出的计划。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邀请道,“缭兄,再过几日天气便更加炎热了,趁着今天还算凉爽,不知可愿与我同去城外踏青?大梁城外农田阡陌,溪流纵横,端的是一副好景色。” 缭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身为信陵君府上最外围的门客,府上并不会给我们提供马车,好在我离开秦国的时候从吕不韦那里搞了很多钱,现在花起来也不心疼。 “这些年的大梁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缭看着车外的街道,熙熙攘攘路过的人群,如此说道。 他话音刚落,马车却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在大梁城中,总不至于又是轮子被卡了吧。 “娘子,前面好像有贵人出行,其他车马都避让了。”暂时充当车夫的蕉回话道。 贵人?我皱了皱眉,挑起马车帘子向外面看过去。 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驷马马车缓缓驶来,前后骑马、步行的从者仆僮众多,其他行人车马纷纷避让,十分有排面。吕不韦在咸阳出行恐怕也不过如此。 “是龙阳君。”缭开口道。 拙劣的英雄救美 竟然是龙阳君!来到大梁之后,我已经好几次听到他的名字了,事实上,这个名字哪怕在现代也很有名气。龙阳之好,就是由这个人衍生出来的词。龙阳君是魏王的男宠,传闻是个绝世的美人,非常得魏王的宠爱。 我们的马车在路边避让,龙阳君的马车驶过时,微风轻轻撩起车帘。我睁大了眼睛,企图看清车内人的长相。惊鸿一面只看到了对方的侧脸,不过仅仅是一个侧脸,便叫人足够惊艳了。 “如何?”缭在边上含笑问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让缭兄见笑了,双只是一时好奇,龙阳君果然貌若美妇,容色倾国。” “龙阳君擅长剑术,你方才若在他面前说出貌若美妇的话来,恐怕就得受他几剑了。”缭调侃道。 龙阳君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无非让我感叹了几句竟然能够见到传言的本尊,接下来的这位贵人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马车顺利地出了城,我眺望着外面的青青农田,转头对缭道,“一会儿寻个幽静之处,我与缭兄可对饮几杯,我带了大梁有名的好酒。” 缭垂着眼眸,轻轻点头。 我看了看天色,出声嘱咐蕉,“蕉叔,城外车马少了,速度快些也无妨。” “诺,娘子坐稳了。” 随着外面几声鞭响,马车的速度提了上去。 “我们要去哪里?”缭突然开口问道。 我笑道,“前些日子我在城外发现一处景色优美之地。” 突然前面有喧哗之声传来,不等我问出口,蕉便放慢了速度道,“娘子,前面好像有人遭遇了贼人。” 我跟缭对视了一眼。 “距离大梁如此之近,怎会有贼人?”我有点疑惑地问道。 缭露出了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是啊。既然有人遭难,那我们还是出手相助吧。” 缭的表情让我有一点不安,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近前了才发现有一辆马车被手持大刀的盗贼团团围住,只剩下两三名护卫还在挣扎,不过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你们这些贼子好大的胆!可知道车内是何人?速速离去,可饶你们一条狗命!”护卫大声喝道,虽然语气强硬,但不免有些色厉内荏的感觉。 “车内不是一位美娘子吗?我们早看到了。这才上来与她打个招呼的。”盗贼们嘻嘻哈哈地回应着。 这个时候蕉跳了出去,非常符合剧情地喝道,“住手!” 有了蕉和缭两位战斗力满值的友军加入,护卫这边很快取得了优势,那群盗贼见势不妙纷纷逃走了。 “娘子,贼人已经逃走了。” 侍卫恭敬地向马车内之人禀报。 “今日多谢几位伸手搭救,些许财帛不成敬意。”车内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未见其人仅闻其声,仿佛就能令人浑身酥软。 马车上下来一个圆脸的姑娘,将手中雕刻精美的盒子递到我们面前。 不等缭开口,我立刻做出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这位娘子,吾等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为了求财。这个我们不能收。” 圆脸姑娘为难的回头望了马车一眼。 “是我唐突了,不知几位可是大梁人士?日后若有难处,可去城东司空府寻我,必定尽心相助。” “我等乃信陵君府上门客,今日不过举手之劳,娘子无需挂怀。娘子可是要回城?娘子身边护卫稀少,不如由我等一同护送,以免再出差池?”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一下道,“如此,有劳了。” 于是,我们一行人便和他们一同入城,说好的踏青自然也不了了之。入城之后,对方说是还有要事,我们自然也不好再跟着,对方再次道谢之后便与我们分开了。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缭突然开口道,“那位娘子是什么人?” 我笑了笑做无辜状,“她并没有露脸,我怎么会知道呢?大约是住在城东的吧。” 缭嗤笑了一声,“陆双,今日这一场遇袭的戏码是你一手安排的吧。只是我不明白,你的目的是什么?又为什么非得带上我?”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我往马车壁上靠了一下,“缭兄,你在说什么?我安排这样的事情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看那位娘子身边女婢的装扮,他们应当是来自宫中。城东司空府……车内之人应当是如今深受王上宠爱的清夫人吧。” 我笑而不语,没想到缭仅凭着女婢的装扮,便能猜出他们的来历。 “缭兄多虑了。”我看到信陵君府已近在眼前,回头对他笑道,“明日信陵君便会在府中设宴招待门客,缭兄要想献策,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啊。” 说完,我便跳下了马车,径自回去了。 刚刚回屋,就发现许昭正在里面等我,他上前行了个礼,“娘子,王上的书信。” 我接过书简看了一遍,不由得弯起嘴角。嬴政让人故意给魏国安插在秦国的探子走漏风声,说是要与信陵君合作,让他携五国联军之势即魏王位,并贺他成功在望。陛下真是神助攻啊~ 等探子的这个消息传给魏王,再加上清姬为信陵君门客所救,魏王会不会多想呢?毕竟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也是因为魏王的宠妃如姬为报信陵君之恩,才偷了虎符的。如今信陵君又来施恩于他的宠妃,谁知怀着怎样的意图呢。 “对了,那些晋鄙旧人如何了?” “他们本就对信陵君心怀怨愤,只需稍提点几句,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我点点头,“你没暴露身份吧?” “我只装作是要报恩于晋鄙的商人,倒也没有人怀疑。” “那就好……”我喝了口水,见许昭还不离开,疑惑道,“还有事吗?” 他犹豫了一下,“娘子,我们买通的前去袭击清姬的那些山贼,要不要处理掉?免得事迹败露。” “不必,给钱打发走就行了。” “可是……” 我笑了笑,“这件事不必做到天衣无缝,暴露了反倒有利。” 他一脸蒙蔽地看着我,“诺。” 我走到窗边,可以看到池中绽放的夏荷,现在只需要等了,以魏王的性格,大概也等不了多久吧。 院子外的走廊上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群人呼啦啦地经过,看服装像是楚人。这样的场景并不罕见,各国使者,名士,纷纷前来拜见信陵君,真是高朋满座,门庭若市啊。魏王看到了不知是怎样的感受呢。 信陵君 第二日是信陵君例行举办宴会的日子,在这儿白吃白喝这么久,终于可以见到正主啦。 信陵君的府邸很大,花园里可以办party,还未到开宴时间,门客们纷纷提前到场了,有些占了距离主座较近的位子,有些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昨天那事之后、缭便没再来找过我,所以今天我也很自觉地没去邀请他,独自一人过来了。 正是黄昏日落时分,太阳不那么毒了,但园中热气未散,好在信陵君让人搬了许多冰块放在四周,还能做个降温作用。好大的手笔啊,这时候的冰块可不多见,都是冬日里存下来放在地下冰窖里的,用一块少一块,我也只在咸阳宫里享受过。 如此烈火油烹的繁华和富贵,就像枝头被酷热晒瘪的花朵一样,过犹不及。 我正出着神,边上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位……小娘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未曾见过啊。” 我侧目看去,说话人是一个高挑干瘦的年轻男人,两颊瘦削,棉布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挂在晾衣杆上似的。 我浅浅笑了一下,“本月刚来的,还未曾见过君上呢。兄台呢?” “我?我在赵国之时就追随信陵君了。”他语气中有些得意。 信陵君在赵国旅居时算是郁郁不得志,他那时就入了信陵君门下,必然鄙视我们这些看着信陵君得势才来投奔的人。 只是他身上衣着虽整洁,边角处却隐隐有洗得发白的痕迹,腰间也就配了一块成色普通的玉佩,看起来并不怎么受信陵君看重。这时候受主人看重的门客,可是能食有鱼、出有车,过着跟主家差不多的生活的。 我心下一动,“那可真是巧了,我本是邯郸人士,说不定以前还见过几面呢。” 他对于我攀关系的话语显然很是受用,“你是赵人?你这样小的女娃,独自来魏国投奔信陵君,也是怪事一桩啊。” 我露出忧愁的表情,“不瞒兄台,我在邯郸之时,就听说过信陵君礼贤下士,仁义救赵的美名,一直心生向往。现下信陵君身陷险恶境地之中而不知,我心中担忧无比,只好前来魏国提醒。” 他愣了一下,“险恶境地?君上何时身陷险恶境地之中了?” 我左右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一会儿我会在宴会上与君上细细说明,君上如此英明,定会明白其中利害。” 他皱眉道,“究竟是何事?不如你先与我说道,我跟随君上日久,熟知君上脾性,也好帮你参详?” 我犹豫了一下,才慢悠悠开口道,“你觉得君上如今在魏国如何?” 他皱眉道,“魏人无一不敬重君上,别说是魏国,就是韩赵楚等国,也对君上推崇有加。” 我凑近他道,“与魏王相比呢?” 他愣了一下,面对这个送命题犹豫了一会儿,才含糊道,“君上……似乎更盛一筹。” 我向他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要劝君上藏拙,免得引起王上猜忌?” 我摇摇头,再次压低声音,“君上如今再如何藏拙,也藏不住的。” “那……” “我且问你,如今谁能将五国之军,西面抗秦?是君上还是王上?谁能礼贤下士,招揽诸国门客,作强魏之法,是君上还是王上?” “……自然是君上。” 我笑了笑,“既然如此,这王位理应由君上来坐,不是吗?” 他吃了一惊,左右看了一下,脸色紧张,“你胡说什么,君上绝不会做此等事情!王上是兄,君上是弟,哪有弟弟即位的道理。” 我瞥了他一眼,“君上高义,自然不会做此等事情。但你我身为君上门客,食君之禄,不该为君上考虑吗?君上有口不能言之事,我等不该为之言吗?” 我注意到门客来得差不多了,不再多说,信誓旦旦道,“今日我便要为君上言不能言之事,为他日君上即位立第一份功。” 他皱眉不确定道,“真的可行?” 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总之我会秉于君上,这与你无关。” 他没有在意我的态度,反倒是皱眉陷入了沉思。我见他如此,不再多说,往席位上去了。 我走了几步就看到缭的身影,他在席上正坐,身姿挺拔,看到我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今天他穿了宽袖的衣服,不再是平日里的胡服打扮,显得他特别具有贵族公子的气质。 既然他装作没有昨日之事,我自然也乐得不必解释,便也回了一笑,过去他边上的席位坐下。 “缭兄今日可想好与君上说什么了?” 缭颔首,带着自信的表情。 还没来得及问几句,信陵君就来了,前呼后拥地一大群人,占了前面的席位。我说怎么没人再往前坐,原来真正受重视的门客都是与信陵君同进同出的,那些席位是留给他们的。 我望过去,只见主座之人年已过半旬,发须皆白,但精神颇为健硕,也并未发福,一身深红直裾,锦织暗纹,衬得他气势不凡。 信陵君竟已是花甲之年,不过想想也是,同样被称为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几年前就领盒饭了,我还参加了他的葬礼呢。战国四公子,听起来让人浮想联翩,总觉得是四个帅哥……年轻时应该长相不差吧,我看着信陵君的脸推测。 众门客起身行礼,我也跟着一起。 “各位先生请就席。”信陵君谦虚地回礼。 一番谦让后众人都就了座,信陵君便起了话头问大家对如今联军有何想法。众人各抒己见,大多认为应该把打下来的土地分一分,好好经营发展一波,再图后事。也有部分要明年再战函谷关的战争积极分子。 总之也就这两种观点,这时我喝了口水,意欲起身。 “君上!臣有一策。” 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动作。我抬眼看过去,正是刚才和我搭话的削瘦男子。 “先生请讲。”信陵君如传言一般礼贤下士,无论是哪位门客有话要说,他都听得很认真,态度非常诚恳谦虚。 “君上。”他咽了咽口水,似乎有点紧张,“如今君上名望威震诸国,为魏国国民计,为天下万民计,臣以为,君上可趁此联军之势,自立为王。” 信陵君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住口!先生怎可胡言乱语!” 我拿爵杯掩住了唇边的微笑,趁着众人被这个消息震得窃窃私语之时,起身离开了花园。 离开时我还听到后面传来那个削瘦男子的声音。 “王上与君上兄弟情深,然而此番不是为吾等计,也不是为君上计,而是为了诸国万民……” 罢免信陵君 信陵君必定不会同意,至少现在不会同意,他是窃符救赵的信陵君,是为了联合抗秦大计甘愿冒死回国的信陵君,无论真心假意,他也无法反手推翻自己的兄长,自己即位的。但是,魏王只要听到这个消息,便不会无动于衷,无论信陵君做出怎样的反应,都不会减轻他的猜忌。 功成名就、从龙之功的吸引力如此之大,让那个久久不得信陵君看重的削瘦门客忍不住抢了别人的计策。可他怎么知道,这个计策本就是为他预备的呢。 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信陵君没有处置那个劝进的门客,只是将他逐出了府。这样心慈手软的做法,无疑会加重魏王的猜忌。 放在窗前的荷花花瓣泛起枯黄,这样的天气,离了枝干即便用水养着,也两日就枯死了。改日要嘱咐絮,不要再插荷花了,平白浪费了很多条生命。信陵君府分配的女侍虽然也算手脚伶俐,但瞅着我来了这么久也不受看重,便也偷懒起来。那也好,还是絮照顾的妥帖,我干脆将她和蕉一起带了进来。至于阳,他在大梁找了个医馆,坐诊看病忙得不亦乐乎。 絮小步从外面进来,行礼道,“娘子,缭郎君过来了。” 缭换回了胡服,见到我时依旧是温和地笑了一下,如果不是我猜得到他今日的来意,看起来他就像是来找我去踏青的一样。 “缭兄来寻我对弈吗?” 缭摇头,“熊禾被逐出去了,你知道吗?” 原来那个削瘦门客叫熊禾,“略有所闻。” “他说,那一番话是有人教他说的,虽然他并没有在场上找到那个教他的人。”缭坐到窗前的坐席上,以前我们常在这里对弈。“那个人是你。” 这样的陈述句让人很难反驳,我也没有打算反驳,“这可真是冤枉,我几时教过他说那样的话,这本是我要亲自向君上进言的,奈何他抢先一步。” 缭侧头看向窗外,“你是想让王上猜忌君上,从设计救下清夫人开始就只有这个目的,对吧?” 我坐到他的对面,点头,“可惜那日出了熊禾的事,让缭兄无法献策于君上。实非我所愿。” “为什么?” 我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缭兄听过窃符救赵的故事吧?” 他点点头。 “那么自然也知道晋鄙将军了。” 他睁大了眼睛,“你是晋鄙将军的旧人?不对,那时候你才多大……” “其中因缘两三句也说不清,总之,当年信陵君为了成全自己的名声,对将军下此毒手,今日他便要为此付出代价。” 缭沉默了一下,“你不是晋鄙将军的旧人。” 他语气肯定得我差点没绷住。尴尬……我应该演得很生动啊,为什么一秒就被识破了。 “那我是什么人呢?” 缭皱着眉,没有说话。 “你若要将此事告知信陵君,也请自便。” “罢了,人各有志,各为其主。是我未在开始就猜透你的用意。”缭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魏王圉三十年十月,秦国新王嬴政即位。拜丞相吕不韦为相邦,称仲父,总揽国事。仲父此称并非嬴政初创,周武王称辅佐过父亲周文王后又辅佐自己的吕尚为尚父,齐桓公也称管仲为仲父。伯仲季,仲是排行老二的意思,这么算来,仲父就像我们称自己老爸朋友为叔叔的那种感觉。 来到魏国的一番举动终于有了后效,魏王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两个月后,魏王圉三十一年的正月刚过,魏王便以信陵君年事已高为由,罢免了其上将军职,换了自己亲近的将领担任。 年事已高……魏王身为长兄,比信陵君还要大上几岁,这理由找得毫不走心。 一年前信陵君从赵国回来时,两人还抱头痛哭,兄弟情深,如今却猜忌怀疑,处处堤防起来。 我掰下了一根屋檐上的冰棱,拿在手中把玩,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历史上设计陷害忠良的小人一般。 信陵君失势,府上冷清了很多,有些趋炎附势的门客离开了,剩下些忠心的,还留在这里。 “你还不走吗?”这般动听的声线,必然是缭无误。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走?” 他几步走过来与我并肩站在廊下,“你不会是要取了信陵君的性命吧?如若这样,我必会阻止你。” “我何必取他性命。”无冤无仇非得把人搞死,那真不至于。如今信陵君手上的军权已被收回,新任魏国上将军根本压不服五国联军。没有了信陵君的领导,五国联军名存实亡,不足为虑。 缭看了眼我手上的冰棱,“你的目标不是信陵君,是五国联军,如今换了统帅,五国皆各怀心思,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合力了。我差点忘了,第一次见你时离函谷关不远,你来自秦国,对吗?” 我笑了笑,不回答,“外面雪停了,缭兄要打雪仗吗?” 他仿佛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露出几分了然,“好,只是我大你几岁,岂不是以大欺小?” “那可不一定!”我跑进庭院里,弯身揉了一团雪,就向他扔过去。 缭身手敏捷地避开了。 他身怀武艺,无论我做什么假动作忽悠,他都能避开我的雪球。我身上却被打中了好多个,好在他放轻了力道,疼是不疼,就是打得憋屈。 “啊……”我一脚磕到了石头上。 “你没事吧?”缭过来伸手扶我。 我反手将一把雪塞进了他脖子里,“哈哈哈哈,兵不厌诈,缭兄善于兵法,怎么疏忽了。” 他的表情很奇怪,目光闪了一下,侧过头去,默默得将雪甩掉。 “不高兴了?虽说胜之不武,但今日你打中我那么多回,我不过打中你一回而已,怎就不开心了?”我往后仰躺在厚厚的雪地上,“上一回打雪仗,对方好像也不高兴了。” “雪水冰凉伤身……嗯!”没等他说完,我将他一把拉倒在地上。 “不冷吧?雪没化的时候是不冷的,软绵绵的,像躺在云朵里。” 缭没再出言相劝,他躺在我身边,“上一回打雪仗,是跟谁呢?” “嗯……是在邯郸的时候,跟我的一位友人。他可没有跟我一起玩,砸了他一颗雪球就黑了脸……不过黑着脸也挺可爱的。”我想到幼年嬴政的那一张软乎乎的包子脸,还非得摆出沉着冷静的表情,就觉得萌得不行。还有点怀念,他现在长得都不可爱了。 “友人…”缭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下。 “他那个人啊,有时候很难搞,有时候又很温柔,但是总给人很安心的感觉,而且长得很好看。” “比我好看吗?” 此生不负 我侧目看了他一下,一向君子作风,温和儒雅的缭居然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他似乎是意识到失言,避开了我的眼神,看着天空。缭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温润如玉的好看,所谓君子如玉大抵如此。 我半开玩笑地笑道,“比你好看。” 他笑了一下,“我倒也见过不少女子,魏女、秦女、楚女、齐女各有千秋,有温婉的,也有娇俏的,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我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我是怎样的?” 他张了张嘴,似乎很难形容地犹豫了一下,“……如山上青松,原上劲草。” 这是什么鬼形容,“青松劲草,可都不像形容女子的词,我都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贬我了。” “两位倒是好雅兴啊,苍天为盖雪地为床,岂不潇洒?”一个低沉嘶哑的男声突然传来。 我抬头一看,只见信陵君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比起几月前在宴会上见到的他,如今他的两鬓似乎更加斑白,神色也憔悴了许多。我心里惊了一下,他听到了多少? 缭反应很快地起身行礼,“见过君上。” 我也忙跟着。 信陵君摆了摆手,“不需拘礼,我曾在宴上见过二位,只是不知姓名。” 不愧是信陵君,府上多少门客,他竟然都能记住。不过看他神情,应该是刚刚来的,并没有听到我们之前的谈话。 我和缭分别介绍了一下自己,邀请他进屋稍坐,这次他身边就带了两个随侍,看起来只是在府中散步而已。 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不巧,之前缭想要面见信陵君陈述自己练兵之策时,永远找不到他,如今献策也无用之时,他倒是自己撞上门来了。 “你来自邯郸?我也在邯郸住了十年啊,才一年时间,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信陵君感概了一声,“投于我府上的女子,你是第一个,年岁几何啊?” “双十年又一岁,世上女子聪慧者甚多,如赵国的威后,秦国的宣太后,都非常人可及之辈。只是世道纷乱,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君上才见得少了。” 信陵君乐呵呵地笑了笑,“有理,为此言当浮一大白。来人,上酒,今日我要与二位一同赏雪作乐。” 他挥手吩咐左右。 “诺!” 缭在边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君上,实则关于五国联军,臣有几……” “只赏舞乐,不谈国事。”信陵君没等他说完,便出声阻止了他,“去把赵国那几个胡姬叫来,胡姬之舞别有风味。” 舞姬在庭院雪地里红衣白雪相得益彰,舞姿动人,我一脸蒙蔽地被信陵君灌了一杯酒。 “我的孙女与你同龄,她可不如你聪慧机灵,来日……我让她来向你多学学。”信陵君脸上红彤彤的,带着酒意半醉道。 我谦虚道,“君上之孙,定然如同君上一般人品贵重,聪慧过人,我岂敢与之相比。” 他拍了拍我的头,“今日不算君臣,不必如此拘谨,就像方才躺在雪地里一般,尽管娱乐!” 我望着信陵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论是不是作秀,他都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贤能之主,而我却处心积虑地坑了他一把。当初提出反间计时,只想着替秦国除去这个人,然后凭着这份战绩可走到一个相对有话语权的位置,日后说不定可以帮到嬴政。现在想来,其实嬴政注定会统一天下,即使没有我的帮忙。而我却害了面前的这个人。 只是事已如此,再作矫情之语也无益。 “君上少饮些酒吧,注意身子。” “哈哈,我已是年近花甲,又有何惧。”信陵君大口饮尽了杯中酒,“满上!” “胸中志……不可成……魏国啊……谁可救你!”信陵君喝醉后开始喃喃自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我见他如此心中有愧,只好闷头吃菜。 喝醉的信陵君被他的随侍扶走了,女侍们来收拾残局,我和缭对着庭院中的雪面面相觑。 “听闻君上每日都是大醉而归。” 缭如玉石轻叩的声音却令我更加不安起来。 我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该走了。”眼不见为净。 “你要回秦国?” 我笑了笑,点头,“是啊,离开都大半年了,也该回去了。” “你的那位友人,他现在也在秦国吗?”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突然对我提了一次的朋友这么感兴趣?莫非仅仅只是几句描述,他就能猜到是秦王?这也太恐怖了吧,不可能吧。 “嗯,我们一起到的秦国。”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是否心悦于他?” ???我一脸蒙蔽。 大概是我蒙蔽的表情过于明显,他有些无措地道,“抱歉,冒犯了。我、我只是觉得你提起他时…神情很不一样。” 一向从容有礼的缭竟也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若是在平常,我可能还会好奇地逗他一下,可现在我只觉得心神不宁。我的情绪……这么明显吗?我与嬴政的关系,我从来不敢细想。 “若不是的话。陆双,等你及笈若还未有中意之人,可愿与我相伴一生?”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展开!我这是被求婚了吗?为什么不谈恋爱直接求婚啊?你们古人都这么直接的吗?还有缭你什么时候对我动的这个心思啊!一点预兆也没有啊!简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啊! 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眸,我被震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子,若你愿嫁于我,我们可一起游历诸国,一起看大川大河,一起谈论兵法国政,此生必不负你。如你这样的女子,实不该困于后院,终老于尺寸天地之间。”缭白皙的脸微微泛红,音色温润,但字字清晰,有种言出必行的承诺感。 “你可愿意?” 我伸手揉了揉脸,这是我两辈子第一次被人求婚,真他娘的刺激,“呃……” 说实话,他那一番许诺,真的很令人心动,在这个时代,这样的诺言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做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在贞洁方面虽没有像后面宋明要求的那样苛刻,但是女子大多也是作为附属品依附于丈夫的,庶民之家多的是娶不到老婆的男人,而贵族子弟,养美姬,纳小妾,女人对他们来讲是消耗品、装饰品,哪怕妻子也算不上平等的人。 所以便显得缭的想法和承诺格外可贵。 赵国攻魏 缭笑了笑,“你现在不回我也可,索性你还有四年才及笈,彼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缭兄,我待缭兄如友人,未曾有其他心思,所以……缭兄还是另寻佳人,莫要为我耽误了。” 他垂下眼眸,似乎是有些失望,“好,你才十一,是我孟浪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缭兄风度翩翩,君子如玉,必然有许多小娘子趋之若鹜的。” 缭抬头回了我一个微笑,没再露出失态的神色,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承你吉言,几时离开大梁?我去送你。” 送走了缭,夜色已深,我洗漱上床,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按说我今日饮了酒,当有助眠之效才对。可耳边却总是回想着缭那清朗的声音。 “你……是否心悦于他?” “我只是觉得,你提起他时神情很不一样。” 一会儿又是嬴政的脸在眼前闪现,我记得他身上的冷香,只有靠得极近,才能闻到。 我真的,喜欢他吗?这怎么可能,他才几岁,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他一直很早熟,似乎也并不像一般的孩子。可是……即使抛开年龄的问题,他是嬴政啊,是千古一帝秦始皇陛下啊。我可以效忠于他,可以跟他搞好关系,甚至可以跟他成为朋友,但是……我从不曾妄想与他谈恋爱,相伴一生。哪怕是做朋友,做臣子,我也是想着功成身退,隐居山林,过富婆生活的。 但是……我回想着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早已经过了朋友的那根线。我当然可以骗自己,那只是君臣相宜。可是,果真如此吗? 缭的话仿佛揭开了我掩在心底有意忽略的情愫。 如果我并非对嬴政动了其他心思,为什么不答应缭呢?天下不会再有人做出比他更完美的承诺了,若注定要在这个年代择一人伴一生,缭难道不是个好的选择吗?可是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那么,嬴政呢?他当然对我是很好的,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放眼整个咸阳宫,我们俩也是最亲近的了。 我左右睡不着,起身点了烛火。 “娘子?”睡在外间的絮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我起来看会书,你继续睡吧。” 我从架子上取下了那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帛书。就着灯火,可以看到上面苍劲有力的字,并不因载体是软绵绵的帛书而失了风骨。这字迹我很熟悉,是嬴政亲笔写的,这样的字需要花大功夫去练,他从来就是个能吃苦的人。我们之间的每一封信,都是他亲笔写的。我摸着帛书最后那几个字。 【何时回秦】 他应该也是有一些喜欢我的吧。也许并非男女之情,但一定是有感情的。 我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不该对他起那样的心思。不起那样的心思,我们可以君臣相处,尽我所能助他统一六国,若是可以,尽力改变秦二世而亡的宿命。然而,若是成了爱慕,那便可悲多了,有词云,“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曼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帝王家有粉黛三千啊,年少欢喜撑得了几年?这年代倒是可以离婚,但君王的女人显然不行。 我越想越乱,提笔回信。 【魏国情势尚不明朗,需再观望】 让我捋捋清楚思绪,再回去吧。 我这一捋,就捋了大半年,天天在信陵君府上陪着他寻欢作乐,饮酒唱歌,日子过得颓废且快乐,宛如一条咸鱼。为什么我在现代没有遇到这样的boss? 嬴政没有再回信,新王即位之后的秦国无比安静,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秦国正在动用大量人力修建水利设施,似乎暂时无暇东顾。这个情况无疑令联军更加放松起来。 信陵君被罢免后一年,大梁城内少有人再提及联军,诸国使者往来频率也渐渐减少。 魏王圉三十二年,赵王使廉颇攻魏。这一举动彻底终结了本就名存实亡的联军,诸国又开始互相攻伐,你争我夺。 “赵王定是与秦暗中勾连,如今秦国太后乃是赵人,赵王索性与秦交好,倒也不算稀奇。”缭一边落子一边道,信陵君不谈国事,他憋得不行,就只能抓着我谈。 我有一点走神,一直没收到嬴政的信,他是生气了吗?还是已经忘了我? “秦赵有长平的旧仇,要交好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他笑了笑,“如今天下,几国没有旧仇?” 我愣了愣,这么说倒也对,打了百年了,都是血海深仇,同时也是沾亲带故。赵国送回赵姬母子本就是要交好秦国的,谁知秦国反手给了它一巴掌,才不得不联军抗秦。如今秦庄襄王已死,新王即位,新王年幼自是太后做主,太后可是赵人,跟赵王丹往上数几辈可是同一个祖宗。 “阿双!”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我和缭动作一致地抚了抚额头,回头只见一粉衣少女,与我差不多年龄,肤色白皙,身形纤细,走动间环佩叮咚,端得是一个小美人。 正是信陵君的孙女,姬妍。 自从信陵君让她跟着我玩之后,她是天天拖着我逛街玩耍不知疲倦。至于缭为什么也这么苦恼,因为姬妍看上了他。 “缭、缭哥哥也在啊。”姬妍的音调降了八度,期期艾艾道。 很好,我今天不用陪她逛街了!我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起身,“我出去散个步,你们先聊。” “陆双……”缭跟着站起。 “缭哥哥,你可以教我对弈吗?” 我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容,然后快步出了门。我教过这位小姑娘对弈,那难度不下于我写出一笔好字。上帝保佑他。 缭的推断没有错,仅仅过了几天,秦国便出兵攻魏之卷地,将战线又推了回来。这一波配合打得很默契。默契地让信陵君又多喝了几杯酒。他虽然不再谈论国事,但以他的能力和地位,消息还是会往耳朵里钻吧。 魏国腹背受敌,不过即便如此,魏王也没有任何起用信陵君的意思,莫非在他看来,信陵君的威胁远比敌国更大? 不过魏王的运气非常好,魏王圉三十二年夏,赵王丹薨,因国内有丧,赵军攻势暂缓。 吾家有女初长成 赵太子偃即位。太子偃啊……那个上蹿下跳欺男霸女的小屁孩,竟然顺利即位了。他今年还未及弱冠吧,估计也就跟缭差不多岁数。 赵偃小时候就是个冲动的脾气,虚长了这几岁好像也没改,他一即位,就立刻将攻魏的老将廉颇换了下来,让乐乘顶替他。廉颇拒不交兵权,与前来交接的乐乘打了起来,好嘛,外战变内战可还行。 乐乘败于廉颇,带着残兵逃走了,一时不知去向。而廉颇…… 我看着面前的老将军无言以对,廉颇跑到了魏国,直接来找信陵君了! 廉颇比我在邯郸见他时更加苍老了,当时虽已两鬓斑白,仍雄姿英发,气势如虹,而如今却已有了几分老态。不过比起憔悴的信陵君,他到底还有精神些。 “一直听闻君上之名,如今终于有幸拜见。”廉颇饮了一杯酒,感概道。 信陵君笑道,“我也久闻廉将军大名,没想到竟能在大梁宴请将军,人生之事真是变幻莫测啊。” “先王在时,我也曾劝他莫要攻魏,如今五国联军分崩离析,真是可叹啊。” 信陵君喝着酒没有说话。 “不过,若是君上愿意振臂高呼,诸国必然应者云集。” 你可少说两句吧,好在信陵君依旧颓废得让人放心。他如同敷衍缭的时候一样,摆了摆手。 “莫谈国事,你我皆过花甲之年,含饴弄孙,喝酒赏舞,岂不快哉!” “君上……” 信陵君指了指边上的我,“我的这位小门客,与廉将军同是邯郸之人,极为伶俐,将军若想念邯郸之时,可找她谈论家乡之事。我有些醉了,先回去休息片刻。” 他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疲色,站起身时还有些摇晃,我忙上前扶他。 一边小声道,“君上,双认识一位医者,医术高超,不如让他为君上调养身体?” 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说了这句话,兴许是补偿吧,他今日如此郁郁不得志,虽是因为魏王本就猜忌他,到底我也使劲推了一把。 信陵君拍了拍我的手,笑道,“无妨。” 我与他孙女年岁相差无几,他经常对我露出这种和蔼宽慰的笑容,令我隐隐自责。 他轻轻推开我,径自离开了。 廉颇叹了口气,仿佛又苍老了几岁。他抬眼看了我一下,“你是赵人?”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声音如同洪钟,便是如此放松的状态,当他看向你时依旧气势逼人,尸山血海里杀伐出来的气息,会令人本能得战悚。 无论是在王翦、还是李牧身上我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场。那二人到底阅历尚浅,虽然以后威震天下,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是,小时住在邯郸。”我乖巧答道。 “是哪家府上的娘子?任你一个女娃四处奔波。” 廉颇看起来就不怎么亲近好说话,我也无意跟他辩驳什么,只是随口回答,“父母都非有名之辈,将军应当未曾听过。” 廉颇离开赵国,与赵王偃是明面上的不合,现在来找信陵君应是另谋出路,可惜信陵君一副无心世事的模样,他自然很失望,也没兴趣与我这个小丫头多聊,很快就离开了。 我送走了廉颇,便往自己屋子里走,信陵君听出廉颇的意图,就毅然决然地拒绝并离席了。也许他每日沉迷酒色玩乐,还有不想让魏王再起疑心的意图吧。 “娘子回来啦!”絮在门口迎我,脸带笑意。 “怎么了?这么开心?” 絮不说话,把我领进门,然后哒哒哒把衣架拖了过来。 我看着衣架上挂着的那件碧色的衣裙,一脸蒙蔽。我伸手摸了摸料子,是如同纱一样轻薄的料子,很适合夏天,上面有精巧细致的纹样,看起来很费工时。 “你送我衣服?” 我的婢女竟然这么有钱! 絮摇摇头,“娘子说笑了,奴哪里请的了这样的制衣师傅。这是缭郎君送的。” “送你的?” “自然是送娘子的啦。” 不是,缭送我衣服你开心什么?不对,缭为什么突然送我衣服啊? 絮开心地把衣裙取下来,“娘子可要试一下?穿上了一定好看。” 出行在外我一直作胡服打扮,行动方便,倒是很久没穿过这么少女的衣服了,有点心动,我点点头。等我先试上一试,再去问缭怎么突然送起礼物来。 絮兴致勃勃地替我穿衣服,我看着她半跪下来帮我系腰带的身影,忍不住出声问道,“絮,你多大了?” “奴十九岁了。”她系好腰带站起身,弯身替我理了理衣领。 “你跟着我,也有好多年了吧?”计算能力捉急的我含糊道。 絮笑了笑,“五年了呢,娘子也长成窈窕淑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铜镜移到我对面。铜镜模糊,但我也看习惯了,里面的少女身形纤细,碧色衣裙透着夏天的气息,看起来已不是让人难以注意性别的小孩模样了,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明是自己,却莫名带着几分陌生。 我抚了抚衣袖上的纹样,笑道,“许久不作打扮,还有些不习惯呢。” “缭郎君的眼光真好,娘子肤色白,碧色很合适。” 我看了她一眼,“你好像很喜欢缭?” 絮面色腾得涨红了,“奴、奴是觉得缭郎君和娘子很般配…娘子莫要打趣奴了!” “怎么就般配了,你家娘子才十二岁,想这个也太早了吧。” 絮抿了抿唇,“女子十五及笈,大家娘子多有早就定好亲事的,十二也不早了。缭郎君有君子之风,又待娘子好……” 我有些哭笑不得,照理来说,任何女侍也不会这样跟自家主人讨论这些事,还提建议的。絮会这么说,自然跟平日里我们相处之道有关,虽然我从来没有说过人人平等的肉麻话,这个年代也不太可行,但由于曾接受了近二十年的现代教育,有些待人处事的理念早已深入骨髓,我并不会,也做不到像其他贵族一样,视奴仆为低劣的人,或者物品。所以自然的,絮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她说的话在这个年代的视角看来,确实是为了我好的。所以我也只是打趣她道,“我看,我倒是不急,你今年都十九了,还是赶快给你找个好郎君,免得整日里东想西想!” “娘子!”她的脸更红了,欲言又止。 我奇道,“怎么?你真有心仪之人了?” 她咬了咬牙道,“娘子是否心仪…王上?” 我愣了一下,最近我是有什么桃花劫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拷问我这个问题啊! “王上,有什么不好吗?” 絮摇头,“王上自然是好的,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可比。只是……” 那可不,别说放眼天下了,往前数两千年,往后数两千年,也没几个人可比的。这么想想我眼光真的好啊!莫名其妙得意起来是什么鬼。 信陵君逝 “只是娘子若想与王上在一起,未免辛苦。” 我叹了口气,扑进了絮的怀里,搂着她的腰,“唉……” “娘、娘子……” 正在气氛突然变姬之时,敲门声响起。絮如蒙大赦地过去开门了,她显然受不了我这种热情的同性相处方式。在古代人看来,现代女孩子应该都姬里姬气的吧。 “陆双……”缭突然住了口,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我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镇定道,“如何?” 他笑了笑,眉眼温柔,“皎皎如天上月。” 唔……这彩虹屁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我这一辈子的长相并不算出色,无论是比起夏太后的侄女夏月还是信陵君的孙女姬妍,都要略逊一筹。我咳嗽了几声,“怎么突然送我衣服?” “没什么,日前妍娘子拉着我去裁衣,见制衣师傅手艺颇佳,便叫他给你也制了一件。” “原来如此。只是常言道无功不受禄……” “你不是当我是友人吗?友人之间送一件衣裙算得了什么。” 我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旋即大方地道谢,“如此多谢了,我很喜欢。” 我邀请缭进屋坐下,让絮倒了两杯花茶。缭端起杯子看了一眼,“这是……菊花?” “是院中的秋菊,晒干后泡水,水带花香,很有趣味。”我解释了一句,这时候没茶叶,我便做了这种简单的花茶来充当日常茶饮。 他低头抿了一口,“不错。秋菊都开了啊……其实今日来,主要是来跟你道别的。” 我愣了一下,“道别?你要走了?” 他垂目看着茶杯,“嗯,信陵君一心避事,魏王……不足与之谋。我也该离开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不过世上无不散之宴席,这些年来,我也经历了很多次离别。虽有伤感,倒也还能接受。 “大梁不是缭兄的家乡吗?” 缭笑了笑,“游学诸国,本就是缭之理想。更何况,家中双亲已逝,多留也会给人添麻烦。” 我从不知道缭的身世,他的父母竟都已不在人世。不过这个年代战事频仍,疾病多发,平均寿命很短,放眼我周边的人,父母俱全的竟是少数。 “缭兄打算去哪里?如今秦国强大,何不去秦国?” “确实如此。联军已散,放眼天下已无一国,能与秦国的强大相提并论。不过,我打算先南下楚国。” “这是为何?” “秦国,我自然会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这又是为何?”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只会问为什么的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笑了笑好脾气地解释道,“秦国如今王政未稳,正如你所知,缭善于兵法,并不善内政。” 王政未稳?对于这个说法我有一些困惑。确实嬴政年少登位,如今秦国朝政应是吕不韦把持,但这远远没到王政不稳的境地,毕竟吕不韦再如何,他也只是臣,只要等到嬴政成年,取回国政大权,并不是一件难事。秦国历代相邦,无论如何权倾天下也都不过是一时的,最终能得善终的都没有几个。 而且我对于嬴政最后能掌控秦国国政非常非常的自信。既然缭有去秦国的打算,那我也不再多劝,游历诸国到底是他的理想。 “如此,一路保重。” 缭说走就走,没有多耽搁,跟我道别的三天后,他就离开了大梁,快得让我没来得及回他的礼物。最后只好塞给了他一罐花茶。 将缭送出城外,刚回到信陵君府就见到许昭在屋子里。 “怎么?有咸阳来的消息?”这话问出口的时候,我心底竟有隐隐的期盼。 许昭恭敬地递给我一份帛书,“是王上的书信。” 我心下竟有一份难言的激动,不过面上却没有透露出丝毫,我伸手接过了帛书。“你先下去吧,若有回信我再叫你。” “诺。” 等人退了出去,我才低头将目光放到了帛书上。这时候的通用书写载体是竹简,绢帛是非常昂贵的东西,可通金银,拿在手上很轻,轻若无物,但我覆在上面的手却久久没有将它展开,仿佛它重若千斤似的。 时隔半年,嬴政又来了书信。我长吁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拿起帛书看了起来。 这次的信很长,不像以前只是寥寥几句。嬴政在信中将朝中局势描述了一番,吕不韦门客愈众,正令门客们编写书籍,说要以吕氏春秋命名。还在洛阳建行宫,富丽堂皇可与咸阳宫相比。赵太后近日宠幸身边宦官嫪毐,还欲封之以侯,简直不可理喻。华阳太后及阳泉君为首的楚系一脉,围在长安君成蛟边上,蠢蠢欲动。 【……咸阳诸事繁杂,暂勿回秦。】 看完整封信后,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嬴政亲政前情况这么困难吗?我又想起缭说的那句“秦国王政不稳”,心下担忧。 我攥着帛书在屋子里踱了几圈,又把帛书看了几遍。嬴政会写这么多字,实在反常,是不是……他如今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也觉得棘手,所以需要倾诉呢?嫪毐……应该就是那个赵太后的男宠了。想到嬴政可能在咸阳宫中孤立无援,即使我知道他是最后的胜利者,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得很。只要想到他一人独坐殿中,灯火闪烁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唇一定是微微抿着的,然后写下这一篇书信,我就觉得心隐隐揪得疼,想陪在他身边,想抱住他,想看他露出生动的表情来。 半晌,我才下定了决心,我得回去看一下,信陵君已无再参与国政之意,诸国也已开始互相攻讦,我来魏国的任务早已完成了。 只是……因着突然发觉了自己隐秘的情绪,我不愿,或者说有点不敢再见嬴政而已。 我正打算第二日就让絮开始收拾行李,然后编个理由跟信陵君道别。结果,信陵君病倒了。 酗酒伤身啊!我忙让蕉去把阳给找来,信陵君府上自然有的是医者,只是他今日会憔悴颓废至此,到底有我的一份责任,我多少也想尽些力。 信陵君年纪大了,这一病就卧床不起,我虽担心嬴政处境,可到底信陵君待我一直和蔼宽厚,加上我内疚自责的情绪,便也暂时无法动身。只好写了一封回信给嬴政,告诉他王翦、蒙氏都是可信之人,再多的信息我也不知道,只能相信陛下的能力了。 信陵君这一病断断续续地病了一年多,期间阳和众医者是群策群力,奈何,心病难医。 魏王圉三十四年春,信陵君病逝于大梁。信陵君出丧的那天,我终于见到了魏王姬圉,他比信陵君还要年长,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竟在信陵君灵前放声恸哭,哭得差点晕过去,左右搀住了才不至于倒下。 ※※※※※※※※※※※※※※※※※※※※ 终于长大了,o(︶︿︶)o 唉,可累死我了。 丞相长史李斯 要说魏王与信陵君手足情深,但信陵君在世时他反复猜忌,要说他无情,如今神态也不似作伪。 姬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信陵君一向宠爱这个小孙女,爷孙感情很深。我只好拍着她的背安慰。 我提出反间计的时候,只想帮助秦国破五国联军,却没想到会间接导致信陵君的死亡,令他人失去性命,令他人失去亲人。我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要趟这趟浑水,明明即便我不出手,秦国一样会一统天下。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我踏上了回程的路,来送我的只有姬妍。 “陆双,你不能等我及笈礼之后再走吗?缭哥哥走了,阿爷也走了,如今你也要走…”姬妍的眼睛哭得红红的。 我心里叹了口气,她出身优渥,信陵君又宠她,导致她性格有些任性,但也不是什么坏人。要说坏人,也许我才是坏人吧。 “我家里有事,不得不回去处理。” “那……我以后去邯郸找你。” 他们一直以为我是赵人,我说要回家,自然是回赵国了。我也不戳穿,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后会有期。” 大梁异常高大的城墙随着马车的车轮声渐渐远去,我放下车帘,理了理案上的丝帛,提笔写道:【王上,吾已离大梁,不日回秦。当春耕之时,城外耕者甚众,草木青青,不知咸阳草木青否?】 阳没有跟着我一道回秦,我也没有强求,说到底他本是奉老师之命外出游历,也没有在一个地方呆着的道理。 夏日炎炎之时,我才终于到了咸阳,没想到当年离开咸阳,一走就是四年,咸阳城还是如同四年前一样繁华,好像范围更大了,没有城墙的城池范围是越铺越大。 “……那黑龙遮天蔽日,对王上俯首,定是祥瑞之兆……” 马车外隐隐传来人声,谈论的大概又是嬴政春日祭祀渭水的神迹,半月前开始秦国上下就传遍了这个祥瑞之兆。作为一个从小长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者,我自然不信这些神迹的。就像在鱼肚子里放写了字的纸条一样,古代大多神迹都是人为造势。但令我比较困惑的是,吕不韦肯定不会为嬴政造这个势,这事儿想来想去,嬴政自己干的可能性最大。 只是我原本以为他这边可能情况很糟糕,现在看来,他还在主动出击,不像难以应付的样子。可在他与我的书信中,言语之间他总是隐隐透出焦虑不安的感觉,也因此一路上我是紧赶慢赶,马车颠得我骨头都快碎了。 去了三个国家的都城,我才察觉到咸阳城的不同,因为没有城墙,咸阳城的建筑大多围绕渭水而建,整体布局并不清晰,但街道上却不如邯郸和大梁一般热闹,人很多,来往商人也很多,但没有沿街叫卖的情形。咸阳城的商业交易,都必须在“市”中进行,有专门的市官管理。给人一种人虽多,但井然有序的感觉。 哒哒哒哒…… 远处几骑的马蹄声传来,在马车面前停了下来,为首是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蓄着整齐的胡须,一身黑色轻甲,动作利落地跳下马来。 “王将军?”我笑着挥了挥手,忙下车见礼。 王翦客客气气地回礼,“陆舍人,多年不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奉相邦之命,前来迎接陆舍人。” 吕不韦?我愣了一下,竟然是吕不韦让他来接我的? 我在咸阳好歹也混过一段时间,下车后看到王翦身着打扮,竟是郎中令的服制,郎中令位列九卿,秩二千石,掌宫殿门户宿卫,统领郎官,而且是实打实的君主近臣,每天在面前打转的那种。 “几年不见,王将军风采更盛,相邦大人真是折煞我也,怎可劳动郎中令亲来迎我,双内心郝然。” “我与陆舍人本有旧,即便相邦大人不吩咐,也是要来与你接风的。” 互相商业吹捧客气了一通,我们俩谦让着上车上马。 王翦骑着马与马车并行,一边与我搭话,“陆舍人的反间之计,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五国联军,居功甚伟,此番相邦大人定是要论功行赏的。” “微薄之力而已,就承郎中令吉言了。” “王上在章台宫等你。”王翦突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就像是我幻听了一样,然后又提高音量,“你瞧,那边。” 我愣了一下,还不等琢磨他的用意,便随着他看过去,只见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车马华丽,仆从甚多,让我想起了在大梁看到的龙阳君出行。 “这是?” “甘泉宫的那位。”王翦语气似有讽刺。 我有点稀奇,以王翦的性格,要去讽刺一个人实在是很罕见。甘泉宫是赵太后的住所,他自然不会讽刺太后,我心下了然,这便是那个赫赫有名的赵姬的男宠,嫪毐吧。 一个男宠竟然这么嚣张,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吕不韦的府上,富丽堂皇自不必说,吕不韦手下门客不比信陵君少,地方小了都住不下。说实话我一路旅途颠簸,实在不太想劳心劳力应付吕不韦,但如果回到咸阳不先去拜会吕不韦,那我离开时那一顿忽悠就白费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随着吕府的管家左拐右弯。 “相邦大人正在里面,请。” 我点点头,在门外脱履进入。 屋内不只有吕不韦一人,下座上还坐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瘦长脸,眉目倒还周正,眼神颇为锋利。 “下官陆双,拜见相邦。”我只撇了一眼,就上前行礼。 “快请起,尚书令此番与大秦有大功,是本相要代大秦谢你才是。”吕不韦呵呵笑道。 “尚书令?”我疑惑道。 “前些日子相邦向太后和王上推举你为尚书令,王上已经准了,诏令这两日便会下来。”瘦长脸的男人起身与我互相行礼,并解释道。看他服制冠帽,应是吕不韦的长史。 我忙作出欣喜之态,“多谢相邦大人提携。” 吕不韦笑了笑,“是你自己的功劳,本相只是给王上提个醒罢了。” “今日也是巧了,你可记得当年你提出反间之计,本相曾言,识得另一人提出同样的计策?” 我目光看向边上的长史,“莫非是这位长史大人?” 吕不韦哈哈笑了几声,“本相就说,见过的女子之中,双是最有灵气的。这位是本相的长史李斯。” ※※※※※※※※※※※※※※※※※※※※ 回来啦……都长大啦……终于可以干柴烈火啦……兴奋·jpg 别后重逢 李斯!这个名字可不陌生,虽然不记得他具体的事迹,但应是秦始皇身边的一员重臣。 对于这种历史留名的能人,我自然不敢怠慢,忙再次跟他见了礼。 “尚书令客气了。听相邦大人言,尚书令善弈,何日得空,可与斯对弈几局?”李斯的眼神有种莫名的锋利感,仿佛看久了可以洞悉一切,我跟他对视有点不舒服。 我刚想客气说以后找时间来几盘,就听吕不韦开口,“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本相让人取来棋具,你二人可对弈几局,本相也正好观摩一下。” 撞撞撞,撞你个头。我今天很忙,也很累,还要进宫见陛下,哪有空陪他下棋。我心里mmp,脸上笑嘻嘻。 跟李斯下棋不是个轻松活,他棋路很诡,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坑到。我下得心力交瘁,他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淡然模样。下了几局,我败多胜少,而且还有点饿了,脑力劳动消耗热量啊! 见天色已晚,我便找借口想走,“长史大人棋艺精湛,双甘拜下风。” “承让,尚书令如此年岁,便有此棋力,日后必在斯之上。” 奴仆收了棋具,吕不韦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色确实不早了,再晚就会打扰王上休息了。尚书令日后在王上面前侍奉的时间很多,如今回到咸阳,你该去见过王上。” “诺,多谢相邦提点。” “本相若亲自带你前去,王上可能会对你有所偏见。李斯,就由你带她去拜见王上吧。” 我与李斯一起恭敬应是。 章台宫我不是第一次来了,但那高高的台阶还是令人头疼,李斯话很少,跟我一辆马车过来也没多说几句话。他面不改色地往上走,步伐稳当,似乎一点都不累的样子。 守在宫殿外的正是王翦。 “郎中令。”李斯上前行礼,“奉相邦之命,带舍人陆双前来拜见王上,还请通报。” 王翦看了我一眼,“长史请稍候。”便挥手示意左右侍从进去通报。 通报的侍从很快就出来了,“王上召陆舍人进去。” 李斯愣了一下,“只召陆舍人?” “是。” 李斯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好像有隐约的失望? “既如此,只能你一个人进去了。” 殿里铺着朱红色的地砖,透过袜子会传来些许凉意,夏日的时候还是很舒服的。高大的烛台上燃着灯火,我抬头一眼就能看到坐在主座的身影,身姿挺拔,轮廓好像很熟悉,但那种莫名的威压感却如同实质,令人觉得陌生。我见过魏王圉,他可是做了三十四年的魏王,虽也有上位者的威压,但与面前这位年轻的君王相比,就显得相形见绌了,不可同日而语。这样的气场,以吕不韦的识人之明,真的认为自己可以控制君王,大权独揽吗?不、不对,吕不韦已经意识到了,听说甘泉宫中的嫪毐,就是他引荐给赵太后的。大约是不想给嬴政留下坏印象,尽早切断和赵太后的情谊,才这么做的吧。不过,给对方的母亲介绍男宠,这操作很迷啊。可能是希望东窗事发时,嫪毐能给他顶包吧。 “王上,陆舍人到了。”领我进殿的郎官俯身行礼。 我也回过神来,跟着行礼,“参见王上。” 殿内一时无声,只能听到竹简翻动的声音,仿佛能让人的心脏都紧缩起来似的。 是要闹哪样!我抬头偷看,就看到一双黑色暗纹的靴子停在我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竹简的声音消失了,这人走路没声音的吗? 一双手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提了起来,那力气大得能把我抡出去。 “王……唔!” 我刚刚站稳,便被人一把拉入了怀里。熟悉的冷香隐约萦绕鼻间,我的脸撞在他胸口,直接将我的话撞没了。 不过我的心中却突然跃起一阵喜悦和安心。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我,力道大得我有点喘不上气,我想伸手绕到他身后去拍拍他,刚刚动了一下,他的怀抱收得更紧了,行行行我不动,再收紧我就要被你勒死啦,陛下这是个人,不是柱子啊。 虽然很享受跟陛下抱抱,但是我还是要为自己的小命打算。 “王上……我……喘不上来了……” 闻言,他终于有了点反应,松开了我。我大大喘了几口气,“王上刚刚可吓人了,我都不敢认了……” 我有点撒娇地道,一边安抚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一边抬头看他,就这一眼令我瞬间失了言。 轮廓中虽还可见当年的影子,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若是惊鸿一瞥,我可能真的不敢认。说来也奇怪,刚刚那个距离,也可以看到他的脸,但是因为气场太强,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就像面对猛虎时,你不会有心思去数数它有几颗牙。但现在他站得明明离我那么近,那种压迫感却轻了很多,我才关注到他的长相。双目狭长,鼻梁挺直,唇还是像以前一样薄薄的,下颌的曲线很利落,垂眸看我的时候,可以看到他长长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长相很俊美,是那种令人不敢逼视又无法移目的俊美,但莫名的有点……寡情的长相,很难叫人亲近的样子。 见我呆呆盯着他,他皱了皱眉,“你还知道怕?” 声音已经不带任何以前清亮的音色了,略显低沉,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讲话像公鸭嗓的变声期呢,错过了好可惜。 不过为什么突然怼我啊……我一脸蒙蔽。四年不见,第一句话就是怼我吗? “都出去。”他突然开口道。 唉?边上的郎官起身迅速地退了出去,低着头没有看我们一眼,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是怎么可能不知道啊!我的脸烫了起来,太羞耻了,居然还有人,我怎么就脑袋一昏把他给忘了呢! 更羞耻的是,随着嬴政的吩咐,侍立左右的郎官们纷纷退了出去,起码有七八个人!妈蛋!你们站在边上跟柱子似的,为什么存在感那么弱啊! 转瞬之间,宫殿里只剩下了我们二人。嬴政高我一个头多,目测有一米八几,没关系,我还会长的!我揉了揉有点酸的脖子,低下头盯着朱红地面。 “你长大了。”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这种语气是怎么回事啊!搞得像你看着我长大似的!不过我也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 “是啊,明年我就及笈了。” “离开咸阳时,你说此去一年半载。” 陛下你记性可真好,确实一年半载就能完,只是……我硬生生拖了一段时间,再加上信陵君的病,竟一去四年。我底气不足地解释道,“这个、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再回咸阳宫 “为何不看寡人?” 因为脖子酸,不过我还是很刚地抬头跟他对视,于是又被美颜暴击了,好帅! 他抬起手,微凉的手指落在我的脸上,轻轻的按了一下。 “怎、怎么了?”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有种酥麻的感觉,太神奇了! “陆双。”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极力忽略听到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的那种奇异的感觉,应了一声。 “四年来,寡人经常后悔同意你去魏国,同意你离开。”他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来回琢磨了两遍也没明白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王上……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他嘴角轻轻扬起,“嗯。” 这是肯定的回答吧?嬴政真的在想我?那他……他是不是……是又怎样呢?我们年少相识朝夕相处,男女之间有些情愫也很正常,年少爱慕罢了,哪个少年不怀春?年少时的感情多少无疾而终,人都是会长大的。但是如果我一旦得到他,得到我面前的这个人,我肯定无法轻易放手。君臣相处,只要不到功高盖主的程度,好歹可算善始善终。 “我、我饿了。” 我的话极其破坏气氛,不过嬴政并没有任何不快,他看了看殿外的天色,“走吧。” 走哪去?我一头雾水得跟着嬴政走出了宫殿,章台宫是由秦惠文王所建,仿造了楚国的章华宫,楚国章华宫本就是诸国宫殿中最为壮观豪华的一座,章台宫在此基础上又融合了秦国建筑的特点,便显得更为巍峨壮观,除了主宫殿外,楼阁宫殿层层叠叠,令人目眩。 王翦带着一众郎官们跟在后面,跟我们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听到我们的谈话,万一发生意外事故又能及时反应过来。我不得不再次感概,王翦是真的会做人。 “王上任王翦将军为郎中令,无人反对吗?”郎中令掌管众郎,宫内值守的侍卫,嬴政身边负责谏议的众大夫,都是郎中令负责管辖,这么重要的职位,没有人想换上自己的人吗?王翦虽然能力强,但他近年一直呆在咸阳,没什么军功啊。 嬴政走在我左前方,我盯着他玄色王服上的纹路研究,系着腰带的腰虽然细,但不是纤弱的那种,而莫名地有种力量感,大约是常年习武身姿挺拔的气质加成吧。嗯……有种想要伸出手去抱住他腰的冲动。 “你忘了,王翦是由吕不韦推荐的。” 他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心猿意马,我连忙把奇怪的幻想抛开,一脸正经,“原来如此。” 王翦本就是由吕不韦推荐给庄襄王的,在他人看来,他应该属于吕不韦一脉才是。说不定吕不韦自己也这么认为,不然也不会让他来接我去吕府了吧。嬴政提到吕不韦的语气似乎带着冷然,纵然吕不韦身居秦国相位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除了贪权势,喜豪奢之外,也是尽忠尽职,还有着当年助赵姬母子回秦的功劳。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成年的君王不会喜欢先王的老臣权倾朝野的。 “你为何如此推崇王翦?” 我回头看了一眼王翦,跟他微笑点头打了个招呼,“王翦将军最懂得审时夺度,王上是秦国的王,他知道该站在哪边。” 他后来能有那样大的名声,显然不可能站在秦始皇的对立面嘛。多的我也说不出来,于是岔开话题道,“今日见到了嫪毐的车驾。”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太后欲移居雍城,说那里清静。” 我注意到他对赵太后的称呼,他甚至不再称她为母后,我不在的这些年,他跟赵太后的关系似乎更差了。不过想到如今赵太后的所作所为,将一个男宠惯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确实令人头大。 搬到雍城去也好,省得陛下看到他们就头疼。 “这样也好,那嫪毐在咸阳四处招摇,有碍王上和太后的名声。” 嬴政在一座精致的两层建筑前停了下来,守在门外的宫婢开了门,我随着他进门。 “这里是?哦!有吃的。”我一眼看到已经摆好的桌案上,放着菜食。 “天色已深,用完餐后早些休息吧。” “多谢王上。”我走到桌案边上看到琳琅满目的食物,食指大动,吕不韦也是,在他那儿呆了半天,连点心都没上,“看起来很好吃……” 等等,早些休息是什么意思?我勉强把目光从食物上挪开,“呃……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吧。等一下宵禁就不好办了。” “回哪里?” 我愣了一下,之前我都住在咸阳宫里,虽然也在咸阳买了个小房子,但是从来没住过人,现在估计全是尘埃,需要好好打扫一番才行了。 “我在咸阳买了一个小院落……” 嬴政面色不改,“过几日寡人派人帮你清扫一下,现在先住在这里吧。” 常言道,君者赐不敢辞,更何况他是一片热心,我再拒绝显得很矫情,于是我爽快地答应下来,“如此,要叨扰王上几日了!” “无妨,寡人习惯了。” 我竟无言以对。 第二日我就拿到了尚书令任命书,不过上面写的上任时间在半个月后,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休息。我住的楼叫映月楼,名字非常俗气,从二层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远远的渭水,和北面的咸阳宫。趁着有空,我打算回咸阳宫原来的住处,看有没有能理出来搬到我的房子里去的。 不过四年过去了,也许早就被扔掉了吧。我拿着新入手的尚书令牌子,咸阳宫的守卫核对了几遍便放行了。 本来我是做好了什么都已经被清理掉的准备,结果踏入熟悉的宫殿时,发现竟然窗明几净,仿佛一直有人在住一般。里间传来女子的嬉笑声。 “……真有此事?那可太可怕了!” “那可不是,我妹妹娥就在甘泉宫服侍,听说那嫪毐还欲调戏于她,吓得她好几日都托病不敢出门。” “可那嫪毐不是相邦大人推荐的吗?” “我跟你们说,你们千万别说出去,那吕相邦和赵太后,也是不清不楚的……” 看样子是宫婢在讲八卦,我本来有点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她们,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里间静了一下,一个梳着宫婢发型的女子探出头来,看到我有点困惑。 她还没认出我来,我倒是看她有点面熟,可不正是曾在这里服侍过我的宫婢之一,虽然名字已经不记得了,但眉眼还是熟悉的。 “你还在这里?” 她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走出来不确定地道,“陆舍人?” 我点点头。 她脸上瞬时露出欣喜的神色,“见过陆舍人!陆舍人回来了!你们快出来!” 燕美人 里面又钻出来了两个宫婢,也都很眼熟,都是当年服侍我左右的宫人。三人一齐上前行了礼,都是一副欣喜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有点尴尬,“你叫什么名?” 她们倒是没什么不开心的,第一个出来的宫婢恭敬道,“奴叫秋,这两个是春和夏。” “你们是姊妹?”我奇道,这长得也不像啊。 秋摇摇头,“奴的名是当年带吾等入宫的姐姐取的,说我们原本的名不雅。” 原来如此,这个年代的平民都没文化,取出来的名字确实很随便,我还见过有给女孩取名叫牛的。 “我都离开这许久了,你们还在这里,莫非这儿有人住着?” 秋忙摇摇头,“是王上让吾等每日打扫,以待舍人归来。” 听闻此言,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对于自己在魏国耽搁了这么久,有点心虚起来。 “王上得空还会来这里坐坐呢!”春补充道,她是个圆脸的姑娘,看起来挺活泼的。 我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席子上坐下来,看着这眼前熟悉的屋子,陛下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可否请你们帮忙,替我收拾一下我留下的旧物,我要将它们搬到自己的宅子里去。” “诺!”三人干劲十足的应道。 有他们三人的帮忙,我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 “舍人以后不住在这里了吗?”秋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我现在担任了王上的尚书令,自然不能再住在宫里。等我的房子收拾干净就搬进去。” “原来舍人已经升任了尚书令,恭喜尚书令大人!”春反应很快地跟我道贺,其他二人也连忙跟着一起。 “尚书令的新宅里应该还没有奴仆吧,可否将吾等也一起带走呢?” 我犹豫了一下,“你们毕竟是宫人,也不是我能擅自做决定带走的,况且在宫中难道不好吗?” “宫中虽好,然而比不上在尚书令的身边伺候。” 我愣了一下,说实话面前这三位宫婢虽然也照顾我近两年的时间,但我和她们交流甚少,实在不明白,她们为何这么执着的要呆在我的身边。 “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在我身边有什么好的?我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尚书令,俸禄也不过千石,你们跟着我哪里比得上宫中的吃穿用度呢。” “尚书令有仁义之心,是奴伺候过的对吾等最好的主人了。” 虽然不太明白,她们为什么得出这样的评价,但是我的宅子虽小,也需要几个人打理,如果是旧人更好,于是我开口道,“好吧,既然你们愿意,我会向王上提,看能不能把你们带走。” 听我这么说,他们三个都是欣喜莫名,仿佛这件事情已经成功了一样。 “尚书令,既如此奴随您一起出宫,帮您把行李搬过去吧。” “不急。”我拦住了充满干劲的三个人。这一走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这座咸阳宫,想想左右无事,我便道,“在这里住了两年都没有好好逛过,你们应当很熟悉这里吧。不如带我逛一下咸阳宫如何?” 三人自是欣然答应,于是在三位导游的带领下,我开始了自己的咸阳宫一日游。坐落于渭水北岸的这座咸阳宫,又被称为北宫,渭水北岸并不是一片平坦的土地,而是呈现北高南低的地形,咸阳宫的建筑物也顺着这个地形,而且再加上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高台建筑,便显得每座宫殿都巍峨高耸,气势恢弘。 咸阳宫的佔地面积非常大,这也意味着逛起来非常的费脚。一个时辰后,我终于明白自己一日游遍咸阳宫的志向非常的不可取。 我垂着自己酸软的双腿,叹气道,“罢了罢了,今日就先逛到这里吧,我们回去拿行李。” “诺。” 我捶完腿刚抬起头,便看到宫殿的拐角走出来一行人。我定睛一看,只见人群中央簇拥的正是夏太后,还有一位美貌的少女,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夏太后后面。但即使她站在后面,人们一眼望去也会将目光首先放在她的身上,用美貌来形容确是相得益彰,但又显得贫薄了。此女身段窈窕,行动间莲步轻移,姿态优美。肌肤洁白,以往总觉得用剥壳的鸡蛋来形容人的肌肤未免有些夸张,但用在此女身上确是正好。倘若光论美貌,此女与年轻时的赵太后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而若论举止身姿,此女更是完胜。 看起来她也不过与我同龄,咸阳宫何时有了这样的美人,怎么也未曾听说过? 我其实不太愿意见到夏太后,倒不是说她有多难搞,毕竟她是太后,见到了少不得要行礼问安,处处拘谨。 不过我们现在是迎面相撞,我要是视若不见显然也很失礼,到底人为君我为臣。于是我便行礼道,“参见夏太后。” “嗯?你是何人?” 大约是见我身着官服,却又是个豆蔻女子,夏太后也是一时蒙逼。 “臣是新任尚书令陆双。” “原来你就是陆双啊,听说这次你立了大功,真要说起来,哀家也曾见过你几回,当时你在王上身边做舍人吧。我大秦女子为官,你还是第一人。”夏太后似乎对我挺感兴趣。 没想到我现在在咸阳这么有名了吗?我一边心里默默吐槽,一边面上恭敬道,“臣惶恐。” “唉,你也长大了,听说当年你独自一人前往魏国之时,不过才十岁,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为大秦尽力乃双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夏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细碎的笑纹透着几分温柔慈祥的气息,“好,好,王上如今已十七了,常独自住在章台宫,身边都没有一个照顾的人,女子心细,你好歹多照顾王上一些,让他注意身体。” “诺。” 被夏太后抓住叮嘱了一番,才放我离开。我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美人的背影。 “你们可知夏太后身后的那位女子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心直口快的春出来回道,“那一位是去年来的燕美人。” 突然失恋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里的美人并不是一个称赞,而是秦国后宫的品级,如今的秦王是嬴政,后宫自然也是他的后宫,这位燕美人自然也是他的美人了。 嬴政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作为一名君王,他有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历史上的秦始皇并没有立皇后,也不贪女色,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后宫,想想也知道,吞并六国,统一天下的始皇帝,起码也得有各国后宫佳丽三千吧。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现在很难受。想到嬴政会拥抱另一个女人,亲吻另一个女人,与另外一个女人生下孩子,会对她百般温存。我就浑身难受! “尚书令,你没事吧?”秋小心翼翼得问道。 我摇摇头,“回去吧。” 出宫的时候还碰到了一个小插曲,守卫宫门的侍卫拦住了我,不让我把春夏秋三人带出去。这也能理解,于是我转身安慰她们。 “待我回章台宫与王上讨要你们,再来带你们走。” “诺,我们帮尚书令把东西搬到马车上吧?” “如此多谢了。” 我们正要动手,就听到粗旷的声音传来,“发生何事了?宫门之处吵吵嚷嚷!”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身着轻甲的魁梧汉子带着侍从正从外走来。看他衣着应是卫尉。 “下官新任尚书令陆双,见过卫尉大人。” 那卫尉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抬手回礼,“我道是谁,原来是尚书令啊!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年少有为啊!” 我挂着微笑连道谬赞。 “尚书令为何在此?” 边上的侍卫将事情与他讲了一遍。卫尉怒道,“尔等不长眼的东西!尚书令刚刚立了大功而归,如今在相邦和王上那里都是红人,几个宫婢罢了,难道王上还会怪罪不成?” 呵斥完属下,他又回头对我道,“尚书令别听他们瞎扯,这三个宫婢你带走便可。” 我有点尴尬,这位卫尉也不是四年前的那位,我跟他完全不熟。其实我并不需要他这样违反规定给我开方便之门,传出去还以为我视律法为无物呢。但是直接拒绝又怕得罪人。卫尉是九卿之一,论官位他还是上级。 “多谢卫尉大人体恤,只是既然宫中有这样的规则,下官怎敢令卫尉大人为难,传出去……怕影响卫尉大人尽忠职守的名声,若是如此,下官当真羞愧难当。还是先请示王上才好。” 他笑了笑,面孔黝黑粗糙,看不清神情,“还是尚书令想得周到,既如此,你们还不帮忙搬东西?” 于是宫卫们便帮忙将我的行李搬上了马车,与卫尉和春夏秋三人告别后,我便去了自己买下的宅子。 这宅子很小,如今的秦国咸阳就如同现代的北京,简直是寸土寸金,大的宅子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我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絮就迎了上来,“娘子回来啦,庭院里已经洒扫了一番,主卧也收拾出来了,其他房间还在收拾呢。” 我一边去拿行李,一边赞道,“厉害啊,一个人就能收拾得这么快,不过也别累着了,后面还会来几个女侍,得空再去市场买两个小厮。” 絮连忙上来帮忙,“奴来就是了,娘子进去休息吧。” 经过絮的辛勤打扫,我的小宅子已经可以住人了,住在章台宫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打算去跟嬴政道个别,顺便再问他把春夏秋三个女侍要过来,在细节上他向来大方,估计没什么问题。 虽然做好了这个打算,但我却迟迟没有动身,直到太阳开始西斜,再不动身就来不及的时候,我才出了门。 当站在章台宫长长的台阶前时,我甚至很想转身就走,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情绪化的行为。我慢慢拾级而上,心中思绪纷杂。 那燕美人曼妙的身姿总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这样的美人,我见尤怜,何况男子。五国联军破裂,燕国害怕秦国记仇报复,欲与秦修好,去岁将太子丹送来了咸阳为质,这位燕美人应当是一同来的。燕虽国小力弱,但主动求和西面事秦,秦国自然会欣然接受,也是给其他诸国做个榜样嘛。 但是……我长吁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走的急了,有点喘不上气来,肺部隐隐有酸涩的疼痛。 “陆双?” 我刚刚走完台阶,就听到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甲冑的少年,他面容清秀中带着几分熟悉。 “蒙恬?” 好歹共事两年,我马上认出了眼前之人。他笑着上前几步,打量了我一下,“你果真回来了。尚书令大人,恭喜啊。” 我笑了笑,“好久不见,中郎将大人,同喜同喜。” 世家到底是世家,蒙恬与我年岁相同,如今竟已是中郎将了。 “唉,虽担着将军的名头,却未曾上战场杀敌立功,当真可惜。”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得空一起出来玩,再过几日司马昌就要大婚了。” “什么?”我一脸蒙蔽,也是,司马昌也该是弱冠之年了,按这个时代标准来看,已经是晚婚了,“是哪家的娘子?” “夏太后的侄女,昌文君家的小娘子。他倒是有福气。” “这可太好了。”过了这些年,他们可以修成正果也是可贺,“这小子,大婚也不曾邀请我,真是狼心狗肺。” 我可还给他们牵了线呢! “这你可冤枉他了,他如今在铁官任职,又不能进出章台宫,上哪里找你去。还托我带话给你呢。” “对了,你是来找王上的吧?” 我点点头,“烦请通传。” 宫殿内很安静,现在的国事大多是吕不韦在处理,所以很多大臣会先去找吕不韦禀告商讨,嬴政相对没有那么忙。 “参见王上。”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落到手中竹简上,“免礼,今日出门了?” “嗯,回了一趟北宫取旧物,有一事想请王上恩准。” 他放下竹简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 “以前照顾过我的几个宫人,我想带她们出宫继续跟着我。” 他点点头,“自然可以。” “多谢王上。我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即日便搬进去,这几日叨扰王上了。” 他沉默了一下,“嗯。” 就这样吧,尚书令虽然掌少府文书,群臣章奏,平日也多有侍奉君王左右的时候,但只要与其他朝臣一般,谈论国事,事罢回家,少年情愫总会随着时间和距离暗淡、消逝。 若对方是个寻常人,哪怕在两千年前,我也起码敢争取一下,说出自己的心意和希望,但他不是寻常人。 我掩住心中隐隐的酸涩,尽量平静地道,“臣告退了。” 低头转身,我仿佛花了很大的力气,与自己第一段未曾开始就注定要结束的感情告别。左右还有侍立的郎官侍卫,我不能在这里掉眼泪,人都说失恋很痛苦,我这都还没开始呢,就已经如此痛苦了。 离上任还有一些时间,希望够我调整心情吧。 “且慢。”嬴政突然出声叫住了我。 浓朱衍丹唇 我不想回身让他看出异样,但显然我也不能背对着他回话,于是我回身低着头,希望他看不到我的神情,“王上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都出去。”他开口摒退左右。 郎官们从我身边快速利落地退了出去,殿内顿时更加安静了,安静得落针可闻。嬴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下阶,停在我的面前。 “怎么了?” 我摇摇头,“无事,只是天色已晚,臣该回去了。” “既无事,抬头看着寡人。” 我现在应该很难控制自己的表情让他看不出异样,所以我没有理会,“王上若无别的吩咐,臣就告退了。” 话音刚落,我只感到下颌疼了一下,嬴政抬手捏着我的下颌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 我压住差点叫出声的痛呼,正对上了他细长的眼眸,他小时候的眼睛很亮很漂亮,但如今的眼神却令人捉摸不透,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般。 “王上做什么?”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嬴政对我一直很温柔。即使生气也最多是不理我罢了。 “你想与寡人划清界限,是吗?”嬴政的语气没有很大的波动,但他掐在我下巴上的手却是力气越来越大,我感觉他要卸了我下巴。 从小便是如此,对人心的把控仿佛是他的天赋技能,他很轻易就能知道别人的想法,哪怕是极隐秘的。 我闭了闭眼睛,“臣听不懂王上的话。” “那寡人就告诉你。”他极轻得说完了这句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低头,他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这么近也看不到毛孔,皮肤真好。 “唔?”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啦!嘴唇上突然有温凉柔软的触感。我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然后难以置信地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对方已经挑开我的牙齿,唇齿更紧密地纠缠在一起。我隐约可以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好像更浓郁了一些,而且好像还带眩晕效果,令我一时脑袋空白昏昏沉沉的,唯一清醒的也许是我的心脏,它跳得非常快。 嬴政的吻技算不上好,而且还气势汹汹地带着侵略性,不知是发现我挺配合的,还是找到了诀窍,他慢慢温柔下来,仿佛有安抚的意味。 他的唇离开我的时候,我微微有点喘,而且姿势很尴尬,我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胳膊还搂着他的脖子。 mmp,我竟然是这么主动的人吗?!我有点尴尬地打算抽身离开。 他伸手按在我背上,让我紧靠在他怀里,然后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开口,音色低沉好听,语气也比刚才好多了,带着温和的意味,“你没有躲,你心悦寡人。” 别再扎心了陛下!我埋在他胸前不想说话。色令智昏!美色误人啊!我这是中了美男计吗? “那王上呢?王上心悦我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竟不争气地屏住了呼吸。 “嗯。”他应了一声。胸腔发声时有轻微的震动,给人真实的感觉。 我伸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蹭了几下,他伸手抚着我的头发。我现在比当年得知高考成绩超常发挥时还要兴奋。 在嬴政怀里黏糊了一会儿,我才想起今天令我反常的源头来。就算两情相悦,互相喜欢,嬴政也不会属于我一个人。我可以与其他人共享爱人吗?当然不行,这又不是共享单车。 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 “今日我在北宫见到了燕美人。” “燕美人?”他似乎有点疑惑,“去岁燕太子丹来秦为质之事你应当听闻吧?她是太子丹的庶妹。” “燕国公主啊……”我说举止优雅,风姿卓越不像普通人,原来是一国公主,“王上纳了她为美人?” “燕王喜虽反复无常不可信,但此番主动修好,也可动摇诸国决心。” 我的心里微微冷了下来,“秦燕不接壤,若能重修旧好,继续两面夹击赵国,令其疲于应对,自是再好不过了。” 他抚在我头发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燕美人惹你不快了?” 惹我不快的哪里是她。我从他怀中抽身出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没有燕美人,也会有楚美人、韩美人。双愿为王上效死力,但不可与他人共夫君。王上是秦国的王,注定要纳很多夫人美人,今日之事,还请王上抛之脑后,此后只是君臣…” 迎着他的目光,我声音渐弱。妈蛋,理亏的又不是我!你还想左拥右抱脚踏几条船不成?虽然说这时候的贵族男子理直气壮左拥右抱的很平常。 “原来如此,若寡人答应你,不纳其他美人,你还执意要与寡人君臣相待?” 我有点不敢置信,都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但嬴政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允诺的人。可是,我怎么敢相信,一个君王会为了我,不纳其他的女人?这不是电视剧或者小说,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后就完结了。这是几十年的漫漫人生,便是倾城容貌,也会老去,何况我的容貌也不算出色。普通男子又有几个能保证一生只钟情于一人?更何况,是君王。而且未来他会成为天下唯一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握有这样的权势,真的甘心只与我一人白首吗? “王上是秦王,怎么可能不纳其他美人,便是王上愿意,朝臣也不会愿意的……而且我也会老的,世间美人何其多……”我有点慌乱地道。 他伸手把我再次抱进了怀里,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轻轻叹了一声,“世间美人何其多,寡人要的却只你一人。至于朝臣……寡人之事何须他们多言。” 陛下你以前不会花言巧语的,你变了!不过我心中还是控制不住涌上来的欢喜之情,我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张俊美的脸,薄薄的唇,垫脚轻轻地啄了一下,“我相信王上。” 他轻笑了一下,本该显得寡情的长相忽然柔和起来,陛下笑起来真好看啊。 “寡人倒是不知,原来你已视寡人为夫君?” 那是为了押韵!我脸上有点发烫,刚刚一时情绪激动,没注意用词。 “那、那只是比喻!” 他见我的羞窘状,眼眸带笑,低头靠近,我有点紧张但很上道地闭上眼睛。 “王上,昌平君求见。”外面传来郎官的通传声。 ※※※※※※※※※※※※※※※※※※※※ 恭喜男女嘉宾牵手成功(papapapapa) 新官上任 我睁开眼和嬴政面面相觑,他皱了皱眉,飞快地在我唇上碰了一下,才放开我道,“请他进来。” 哈哈哈总觉得嬴政刚才的表情有点郁闷呢。 昌平君是现任的秦国左丞相,相邦和丞相虽都有相字,实则是两个职位。丞有辅佐之意,一般为副职,顾名思义,丞相是相邦的助手。但其实在吕不韦之前,纲成君蔡泽辞掉相位后,秦国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设相邦,只有丞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分散相权的手段,君权相权之争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初具雏形了。 我对其人不甚了解,我离开咸阳之时,尚没有这个昌平君,只听闻是楚国公子。 来人比我想象的要年轻,战国四公子都是花甲之年,让我未能一睹风采,但是这位楚国公子身上具有所有你能想到的,公卿子弟的礼仪和优雅。他的长相倒不如何出彩,但配上这份气质,足以令大部分女性心折。 “参见王上。”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同样的动作,做起来分外优雅好看。 嬴政回到了坐席上,身姿挺拔,细目微垂,居高临下地看下来也颇有威压感。人与人之间若有气场的话,嬴政比这位昌平君小那么多岁,气场却隐有压制之意,果然是天生王者吗? 我对昌平君行了一礼,他也是优雅客气地抬手回礼,然后神情认真地禀报道,“臣刚刚接到赵国来的急报,十日前赵王偃派李牧出兵燕国。” “哦?”嬴政音色微微上扬,似乎有点惊讶,但表情很平淡,看不出任何惊讶的意思。不过昌平君并未抬头直视他,所以应该没注意到他的表情。 “道是燕国西面事秦,背盟弃约。” 这种理由都是虚的,要说背盟,第一个对盟国动手的可是它赵国。细究起来也很有趣,如今的国力,秦国大于赵国,而赵国又可虐一虐燕国,于是秦国往东欺负韩赵魏,赵国则往东欺负燕国,真是一环扣一环,大鱼吃小鱼啊。 “李牧此人,这几年才在赵国名声鹊起,曾在北边大败匈奴,善于战策,燕国恐怕难有一战之力。” 这话说得客气了,燕国对上赵国近些年就没赢过。 嬴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事明日廷议再议。” 望着昌平君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我看向嬴政。 “王上早知此事?” 他点点头,示意我过去。我上了台阶,他伸手拉着我坐在他边上。 “除了此事,还有一个消息,五日前魏王圉薨逝了。” 我惊了一下,但又并不觉得意外,魏王年岁已高,信陵君逝世时他又受了些打击。这两兄弟竟前后隔着几个月便相继离世,谁也想不到他们生前曾如此互相猜忌提防。 我叹了口气道,“这倒是个出兵魏国的好机会。” 不过虽然秦魏相邻,魏国的消息竟然这么快就能传到咸阳,嬴政手上必有埋在魏国的线人。 我转头看着他,有种梦幻感,多年前我刚来到战国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后我和嬴政居然变成了这样的关系,居然搞起了对象! 他突然倾身靠在了我身上,他的头放在我的腿上,发丝抚过我的手。仰躺是非常考验颜值的姿势,我低头就可以对上他的脸,比例完美,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投出小片阴影,显得无攻击性起来。 “王上累了吗?” 他的头在我腿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陆双,寡人像在做梦。” 我伸手抚上他笔挺的鼻梁,顺着鼻梁往下,落到他的唇上。 “唔?” 他伸手抓住了我不安分的手。 “咸阳的局势并不如王上所书的那般危险,吕相邦暂无不臣之心。”我慢悠悠地说道。 他唇角微弯,“不错。在大梁时,你是否想过从此不回咸阳?” 我心里惊了一下,他知道,即便远隔两国,仅从我的书信中,他便能察觉到我有离开的想法吗? “王上怎么肯定,我收到信便会回来?如果我仍不回呢?”我有点抬杠地道,心有成竹吃定我会担心他回来,太不爽了! 他睁开眼对上我的眼睛,“你忘了,你应承过寡人永不离开。若你不回来,便是失信,是背叛。” 咳咳,这质问令我陡然心虚起来。 他伸手将我落下的一缕头发别回了脑后,“你能回来,寡人很高兴。寡人厌恶背叛,非常厌恶。” 他的语气并不凶狠,但让人感到一丝冷意,他真的变了,或者说,是我不够了解他。当年处境所迫,不得不压制自己的性情,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温和安静只是表象,内里充满攻击性。 但是现在他靠在我的腿上,闭着眼睛,我却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心感,完全无视了他话语中的威胁。我可能是被人下蛊了。 我甚至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王上如此秀色可餐,我怎么舍得不回来呢!” 他愣了一下,然后蹭地坐了起来。 “应该已经宵禁了,你今夜住在这里吧。寡人还有事处理。” ???咋回事?害羞了吗?你亲我的时候也没见你害羞啊,奇怪的害羞点。 出殿门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声,让替我引路的郎官一脸蒙蔽。 尚书令是少府的属官,秩千石,负责管理少府文书群臣章奏,还有替君王传达命令。文书那么多,自然不可能一个人管,尚书令手下有尚书二百余人,在渭水北岸还有自己的官署。我以后就是有手下的人啦!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下了马车。官署前已经站着迎接的一干人等,见我露面,纷纷行礼。 “见过尚书令。” 为首的是一个年过五旬的男子,发须皆隐隐泛白,我忙疾步上前回礼,并伸手扶他。 “尚书令,下官赵章,任尚书丞一职。这些都是在职的尚书吏,只有今日当值章台宫的十人未在其中。” 我看了一眼这乌压压的人群,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全人,便笑着开口道,“双初来乍到,以后还需各位不吝相助,先在此谢过。各位先忙去吧,还请尚书丞带双熟悉一下官署。” “那是自然。”赵章摸了摸胡子,“都忙去吧。” “诺。”众人应是,便纷纷散了,有几人好奇地看了我几眼。 见此情形,我也只是笑了笑,这尚书丞赵章出身秦国公族,不过也是八杆子才打得到的远亲了,说着好听罢了。他从尚书卒吏做到尚书丞,在这儿呆了有十余年,自是人情牵扯众多,我一个空降的小姑娘,虽因反间之计获功,也没人敢当面质疑,但到底说话的分量跟他没法比。 发兵赵魏 不过他面上极为恭敬客气,尽心地带我参观详解。 “少府文书大多藏于咸阳宫中,常年有人在那里值守管理。至于平日群臣奏章,待王上批阅后,不需要返还的,便存放于此间书库之中。” 赵章带我来到了一个足有两层楼高,占地与体育馆相当的建筑前。我对这个时代基建能力的认识,在我看到各国王宫,黄河上的楼船,横跨渭水的大桥时便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见到这栋建筑我也很淡定。 赵章与守在门口的小吏打了个招呼,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门时有一股木头的味道铺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巨大的架子,上面堆满了竹简。 “这边是历年来的群臣章奏,这边是尚书吏记下来的廷议问对。” 简直就是个藏书库,尚书官署的藏书库就这么大,咸阳宫内的藏书处不知又是何等规模,抽空可以过去看一下。 从藏书库出来,就看到前院里放着好数十个大箱子,小吏们正在将竹简放入箱子中。 “这是今日的章奏,已经是第五车了,要送去相邦大人府上的。”赵章解释道。 我点点头,吕不韦看了章奏后,会整理向嬴政和赵太后汇报。如今太后带着嫪毐搬去了雍城,便只是向嬴政汇报了。但是这只是个形式而已,想也知道,吕不韦会先将章奏看一遍,群臣还有敢在章奏中言他之过的人吗。更别说他会不会将于自己不利的消息压下,或者修饰一番再行禀告了。 “一日要送几车?”看着搬竹简的人气喘吁吁的模样,我皱了皱眉,竹简这个载体啊,拿在手里手感很好,但单位体积的信息量确实太低了,牵扯到大量文书的时候就非常不方便。 “少时六七车,多时十余车,到了各地章奏汇聚的时候,那数十车都是不够的。” 我摇了摇头,话说纸怎么做的来着,应该是木头吧?要不要得空研究一下? 我之前的尚书令年纪大退休了,之后便一直是赵章在管理,所以他名为尚书丞,其实干了好几年尚书令的活。如今我初来乍到,自然仍是他在管理,我一时倒也无从插手。 尚书令虽手下也有百余人,但在廷议之上,也只能站在最末的靠门位置,离嬴政最远的地方,幸好我这一世没有近视,不然连脸都看不清。 燕赵之战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咸阳,李牧率领赵军连夺燕国两城,燕王即刻命剧辛领兵十万驰援,赵国这边也是又派出了一支军队两路夹击。 “……如今燕赵之战正酣,不如趁此时机,我大秦出兵河东,收复失地!”樊于期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王上,臣也认为此乃东出之机,不可错失。” 秦国大臣基本上是全员鹰派,出兵的呼声是一边倒的。 “臣以为此番先出兵魏国为好,赵国为燕所牵制,暂时也无暇支援,但若同时进攻赵魏两国,令东方六国起警惕,难免又有合纵抗秦之声。”蒙恬出声道,“祖父正在秦魏边境驻守,也不需大肆调兵。” “中郎将年纪小,莫不是被联军吓破了胆?臣愿领军攻赵,十万人足矣。”樊于期主动请战。 蒙恬脸色有点不好看,之前蒙骜输了与联军的战役,虽然并未受到任何处罚,但也惹得流言纷纷,即便后来蒙骜带兵平复了晋阳之乱,又收复了些失地,但仍对他的名声造成了一定影响。 “王上,臣也愿领军攻赵。”一个清朗的声音,来自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年之口。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身形修长但显得有些单薄,眉眼间与嬴政有几分相似,但更清秀些,气质截然不同,有种书卷气。 长安君成蛟,嬴政的异母弟。 我看到嬴政似乎皱了皱眉头,这时吕不韦上前一步道,“王上,既然长安君与樊将军皆有领兵之意,不如令长安君为将,樊将军为副将,率十万军攻赵。再令蒙骜将军领兵攻魏,兵分两路。” 吕不韦一开口,有些嘈杂的殿内安静下来,安静了几秒钟,只听得熟悉的低沉声音,“……就依仲父所言。” 这样是不是有些冒进,我心里有几分担忧,不过此时显然也不适合提出来。庄襄王时吕不韦一直是支持嬴政的,没道理会跟成蛟那边交好,如今让他们领兵又是为什么呢? 散会时已是日过正午,我刚走出殿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 “中郎将?” 蒙恬拍了拍我的肩膀,“还像以前一样唤我蒙兄就行,你可是直接去司马府?” 今日是司马昌与夏月大婚之日,前几天司马昌亲自来我宅子里送了帖子。 我笑了笑,“我先去昌文君府上见新娘子。” 蒙恬愣了一下,才道,“我倒是快忘了,你是女子。” 你这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接啊! 虽然目的地不同,但都是要过桥往北的,倒也顺路,出宫后我刚爬上马车,蒙恬便跟着爬了上来。 “你不是骑了马吗?”我一脸蒙蔽。 “让侍从给我牵着了,今日疲乏,还是坐车轻松。” 蒙恬长年习武,身体素质非常好,我才不相信他在宫殿里站了半日就乏了。 “长安君去年娶的夫人便是赵国公主,如今却自请为将攻打赵国,实乃怪事。”蒙恬皱着眉压低声音道。 成蛟娶妻了?!他跟我一样大吧。 “而且那樊于期当年可是阳泉君的门客,向来跟长安君亲近。莫非是要给长安君挣军功?” 蒙恬的话拉回了我偏移的重点。成蛟娶了赵国公主,反手就自告奋勇攻打赵国,确实很奇怪。倒不是说夫妻感情,娶赵国公主本就是为了借赵国之势,如今又与赵国敌对,那不是白娶了? 挣军功倒也说得过去,那为何非拿赵国下手?韩魏都在边上站着呢。 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当,一个支持成蛟的将军,再加上十万大军,赵国公主…… “莫非……” “莫非什么?”蒙恬期待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不过猜想而已。” 以吕不韦的能力,难道看不出其中有蹊跷吗?他为何要相助他们呢。还有嬴政,他竟也答应了。 要事相商 夏太后的弟弟昌文君如今任少府一职,算起来是我的直属上司,除了第一天到任我去拜见过他之外,我们也没有很大的交集,他从没来过尚书官署。回到咸阳以来我还没有见过夏月,好在她还记得我,让下人通传后便直接领我去了后院。 “君上还在少府官署未曾回来,娘子让奴先领尚书令过去。” 亲生女儿马上要出嫁,昌文君竟然还没回来。我心里感概了一下,对领路的女侍点点头。 院子内摆满了各色箱子,女侍们匆匆忙忙地来去,差点撞到我。 “娘子正在里面梳妆。”领路的女侍伸手指引。 我一进门,只看到一个窈窕女子正对着铜镜,边上围着好几个女侍,正在给她梳妆。 大约是从铜镜里看到了我的身影,她突然回过头,笑道,“这是哪位大人啊?” 夏月长得更具女人味了,从一个生涩的少女蜕变成成熟的女子了。 “月娘子。”我也笑了笑,“真是一位绝色的新嫁娘。” 她伸手拉我坐下,“果真是长大了,当年你如此年幼,却总作出年长的表情,可好玩了。” 夏月似乎比当年活泼了很多,看来这些年她过得不错。 “大梁怎么样?我刚知晓你去做如此危险之事,那时可是吓坏了。” 我挑了几样趣事说给她听,她捂着嘴笑得乐不可支。 “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可以去那么多地方,见那么多人。不像我,走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咸阳城外了。” “你要远走也行啊,今日不嫁给司马昌那小子,以后随我一起去便是了。”我开玩笑道。 她笑着打了我一下,“如此,他非得找你算帐不可。” “那倒也是,当年我刚来咸阳做王上的舍人之时,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恨不得将我扔进渭水里。” 她笑了一会儿,“我初见他时,他倒是很有君子之风。” 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救了。我摇了摇头,想到方才听女侍说的话,随口问道,“今日是你出嫁之日,君上怎么还未回来?” 她收敛了笑容,“你也知道,当年父亲想让我入宫,他一直对阿昌不满。” 原来如此,倒是我多嘴问了。不过现在想想我也觉得很奇怪,嬴政长得这么好看,虽然小了几岁,但怎么看也比司马昌强吧,她当年的眼光真的很迷啊。虽然我不喜欢其他女人跟嬴政扯上关系,但陛下怎么能输给司马昌那个小子! “你当年怎么就看上了司马昌,王上不好吗?” 她轻叹了一口气,垂眸看着桌上的珠钗,“王上自是万中无一的人,只是…我有点怕他。前些日子入宫见太后,远远见了一面,就觉得很吓人呢!” ???这就是气场太强把桃花运都冲散了吗…… “幸好阿昌如今在铁官,不用日日伴驾了。”夏月拍拍胸口。 直到夏月出嫁,昌文君都未曾现身,夏月上轿时似乎有些失落。 我虽是去参加婚宴,并不是主角,但毕竟刚刚升了职,表面上看也颇得吕不韦赏识,上来敬酒的人很多,再加上以前在咸阳的旧友,以我两杯倒的酒力显然撑不住。勉强撑着给司马昌敬完酒,晕着头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我便只好请辞了,再不走就得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了。 上了马车后我就头晕目眩地靠在了垫子上,胃里一阵阵犯恶心。古今官场都不好混啊,不会喝酒不行。 此时还未宵禁,但街上行人已经比白天少多了。我挑开车帘,对车夫喊道,“去、章台宫!” “此时去?”车夫一脸蒙蔽地看着我,“大人可是喝多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看本官像是喝多了吗?我有要事、与王上商谈,快去!” “诺。” 由于尚书经常一车车给章台宫送章奏和文书,我拿着尚书令的牌子很轻松地进了宫门。章台宫主殿的台阶要了我老命,我摇摇晃晃地爬上了台阶。 “谁?尚书令?”值守在殿门外的侍卫。 “我有要事,求见王上。” 我进去的时候,嬴政还在伏案看文书,抬眼看了我一眼,“有何要事?婚宴结束了?” 我哒哒哒跑到他案前,“非常、重要的、要事!” 他微微皱眉,“你喝醉了?”说着伸手探了探我的脸。 他的手凉凉的,很舒服,我忍不住蹭了几下,“我没有喝醉、没有!” 嬴政示意左右退出去,索性将书简卷起放到一边,好整以暇地道,“那你有何要事?” “嗯?”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总觉得是有事情要跟他说的,但又想不起来了。究竟是什么事呢…… “我头晕……”我难受地向他倒过去。 落进一个带着熟悉冷香的怀抱里,才觉得安心了许多。他伸手抚着我的头发,轻声道,“这样可好些了?” “嗯!”我在他胸口蹭了蹭,有点犯困。 “去塌上睡可好?” “嗯……”我自动环住了他的脖子,“不想走。” 他附身把我抱了起来,“好。” 嬴政抱着我进了内殿,将我放到塌上,“你休息吧,寡人让他们送些醒酒的汤药来。” 说完便欲起身,我迅速抓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手指微凉,碰触的地方凉凉的,很舒服。 我只觉得莫名的孤寂感涌上心头,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想起现代的一些人事,想起永远回不去的故乡,再也见不到的亲友,这种情绪在我清醒时并不强烈,只有晚上入睡时,或者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袭来,仿佛要将我淹没在这陌生的时代。这是不可为人言的隐秘,犹如庄周梦蝶的非真实与孤独。 见我执拗地抓着他不肯放,嬴政坐回了塌边,“寡人不走便是。” 有轻如羽毛的吻落在我的眉间,我可以看到他棱角完美的下颌,闻到他熟悉的冷香,渐渐放下心来。 等我恢复意识时,只觉得头隐隐作痛,青色床幔映入眼帘。嗯?我的床幔明明被我换成了骚气的粉色。 我翻了个身,看到了一个完美的侧颜,等等,嬴政为什么会躺在我身边!我又穿越了吗! 话说他睡着的样子,跟他小时候好像啊,收敛了所有攻击性,只剩下纯粹的俊美,如同画中人一般。如果嬴政平常也是这样的气质,必然要迷倒咸阳城万千少女的。 我正望着他出神,就见那羽毛般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眼中毫无刚睡醒的朦胧。 “呃?”来不及装睡的我发出惊讶的声音。 学渣研究造纸术 “几时了?”他的声音有点刚醒的喑哑。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我环顾了四周,“这是哪里?” “章台宫主殿之后,寡人的寝宫。”他一边平淡地道,一边起身。 我一头雾水,仔细回忆昨日的情形,我只记得在婚宴上喝了许多酒,为了不出丑只好匆匆告辞,撑着上了马车。之后醒来就在这边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嬴政回身看了我一眼,“昨晚你说有要事相商,见到寡人后便拽着不放,只好陪你一同休息了。” 我捂住了脸,又断片了!我前世酒量这么好,这具身体却喝两杯就断片,昨天我居然喝了酒到章台宫来发酒疯吗?太可怕了。 “还有章奏未阅,时间还早,廷议之前应能看完。你接着休息吧。”嬴政说完便开口唤人进来更衣洗簌。 我缩在塌上有点尴尬,这场景像极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啊!还有章奏没看完是因为我捣乱吗?更心虚了怎么办。 “王上,我陪你一起吧,我给你磨墨!”为了弥补自己干下的蠢事,我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 嬴政不置可否,于是我便跟着他到了主殿,在他边上坐下,撸起袖子就开工。磨墨这活我熟,根本不用动脑,于是便有点走神。 “你有要事与寡人相商?”嬴政突然问道,头也不抬。 那不是醉话吗……不过要说要事,倒还真有一件,“虽只是无端猜疑,但长安君和樊将军请军伐赵之事,总觉得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 “说不出来,但我也赞同中郎将之言,先伐魏再图赵更为妥当。长安君到底年岁尚幼,也未曾上过战场,带兵出征早了些。而且……若他们有其他图谋……” “此事相邦昨日来找我商议,若有其他图谋,便趁此一网打尽,岂不省事?” 我愣了一下,原来如此,吕不韦想趁此机会彻底扫除这个威胁,这是钓鱼执法!嬴成蛟的事迹我并不清楚,但对方皮相出众,给人的印象还挺好的,当年赵姬母子被追杀,成蛟还是个孩童,未必参与其中,所以我对他也没有什么不满。庄襄王身体不好子嗣单薄,虽非一母所生,成蛟毕竟是嬴政唯一的弟弟。 “也许是我猜错了,长安君不过是年少冒进,欲得军功罢了。”我决定聊些开心的话题,目光落到嬴政手上的竹简,灵光一闪,“王上,我在尚书这些日子,觉得这书简实在搬运不便,存放又占地方。我有一个法子,可做出如丝帛轻盈的纸,或可替代笨重的书简。” “纸?” 我点点头,“莹白如雪,轻盈如帛的纸,可在上面书写。” “哦?你从何得知此物?” emm……陛下你不要抓奇怪的重点啦!“我家乡那里有人会做,看到过一些。” 他看着我,眼神令我有些心虚,总觉得好像被看透了似的,于是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王上~不要问这些啦,总之让我试一试吧!” 他点点头,没再追问,“你是尚书令,便宜行事便是。” 对嬴政撒娇竟然这么好用!我开心地抱住他的胳膊,“多谢王上!”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低头吻在我的唇上。 陛下领悟能力超强,吻技一日千里啊。我有点迷糊地感概,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为什么情侣喜欢接吻呢?也许是因为可以和喜爱的人纠缠在一起,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对方的存在。 秦王政五年春,长安君和樊于期领着十万大军直奔赵境,同时驻扎在函谷关外的蒙骜军突然发兵攻魏,连下魏国二十城,一扫当年败势,振奋秦人。 而我则在渭水河畔的工坊里一头雾水,纸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在陛下面前吹的牛一定要圆上啊,不然可丢脸丢大了。众所周知,纸是由木头做的,木头做成纸浆,然后再成纸,这是我知道的所有关于造纸的信息。说起来步骤好像很简单,那么首先,问题来了,木头怎么变成纸浆? 我盯着工坊中那口咕噜噜冒热气的大锅,另一边放着细细密密的竹编网,用来抄纸,按照我的设想,应该用铁丝网的,奈何这个时候的制铁工艺还不能做出细细的铁丝来。 失败好多次了,抄出来的纸根本没有强度,一拿就散。我拿起那张失败品,都不能称作纸,因为上面凹凸不平,全是毛刺,空洞大得墨都能往下漏。想起自己吹的牛,莹白如雪,轻盈如帛。 我无意识拔了自己一根头发,真令人头秃。失败品上突出来的桀骜不驯的木纤维仿佛在嘲笑我。 盯着那张不成纸样的失败品,我陷入了沉思。 “大人,喝杯水吧?这里热得很。”絮端了一杯水给我,一边给我打着扇。 在外边我不让她喊我娘子,听着娇滴滴的,不利于我在属下面前树立威信。当然到现在为止也没什么威信就是了。尚书的事宜仍旧是赵章在打理,我也插不上手,近月我沉迷造纸不能自拔,然而收效甚微,不得不说令人懊恼。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总算让我平静了一些,工坊里有炉子烧着,虽是春日仍炎热如夏。 絮看着我手中的纸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奴方才去尚书官署取茶具,听到尚书吏们议论。” “议论我?说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他们说,大人整日在工坊里与奴隶为伍,莫不是……” “莫不是?”虽然知道看她这表情不是好话,但听一半我很难受啊。 “莫不是大人忘不了为奴的日子,颇为怀念。”她小心翼翼地说完了话。 这话倒也算不上顶过分的,我笑了笑,不以为意。如今我也算小有名气,我的出身自然也被扒了,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我上回还听到有人谈论我,说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身为尚书令正事不干,天天在这工坊里打转。 要说不生气也是假的,只是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也不能一个个堵了。如果能拿出成果来打他们的脸就好了。 想到这里,我看着手中的纸皱眉。 “大人。”一个身着朴素的年长妇人突然走到我跟前,纳头而拜。 工坊里的工匠们都是我问隐官借的,隐官是秦国官办的手工作坊,里面的工人都是曾经受刑后,因身有残疾或者用刑痕迹,难以谋生,便可在隐官工作,毕竟这个时候的刑罚动不动就致残。 刚听到这个制度时我还觉得很人性化,考虑得很周到啊,但等我知道隐官庞大的人数时,便觉得秦法或许确实过于严苛。 这位老妇人的脸上被刺了字,显然是受刑的痕迹。 毕竟她年长,我连忙叫她起来,“老夫人请起,寻我何事?” 再见太子丹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但还是低着头弓着腰。 “民妇不知大人想做什么,但瞧着似与赫蹏有几分相似,或许大人可去隐官查看赫蹏制作的方法。” 赫啥玩意儿?我一脸蒙蔽,看向絮。 她跟着我这么多年,马上心领神会地解释道,“赫蹏可用于书写,轻薄便于存放,然而价格昂贵于丝帛,并不常用。” 比丝帛还贵?莫非这个时候已经出现纸的雏形了?我对这个赫蹏好奇起来,不过在此之前……我看向面前的老妇。 “这话,是谁让你与我说的?” 老妇听闻此言吓了一跳,扑通跪下来,“民妇……民妇自己想的!” 看她被吓得不轻,这样的心理素质也不像能做恶的人,我语气和缓道,“你不必害怕,我很感谢你的建议,不过听起来不像你可以说出来的,是谁教你说的?你放心,若此事于我有帮助,我会奖赏于你,亦会奖赏于他。”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于大人有帮助?” 我点点头,露出和善地微笑,“即便没有帮助,你愿献策,我也会奖赏于你。”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是我儿子,他听闻我说了工坊的事,便教我说了那些话。” “令郎?”这个答案很让我意外,“令郎如今在何处高就?” “他才刚刚入学学室。” 秦国官办的学室只有官吏子弟才能入学,这老妇出身隐官,她的儿子竟能入学室,只有一个可能性,她的丈夫是官吏。但如果是高官显贵必不会娶一个隐官出身的女子为妻,而这位妇人脸上刺字,容貌被毁,显然也不会被收为妾。所以应当只是一个基层小吏。 我怎么也想不出我跟一个基层小吏能有什么恩怨情仇,所以这位老妇的儿子,应该只是想帮他母亲挣点功劳? “既然令郎有想法,不如请他亲自来见我,随我一同去隐官查看赫蹏的做法,我也好细细问来。” 老妇带着点不安回去通知她儿子了。 我有点心累地起身,“随我出去走走。” “诺。” 造纸事业一筹莫展,如今有人提建议,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渭水河畔景色优美,我看着河上那座桥发呆。突然听得身后有马蹄声。 “陆双!” 我回过头,只见一身着蓝衣的年轻人从马上跳下来,动作干净利落。来人剑眉星目,轮廓分明,还带着点熟悉。 “太子丹?” 姬丹快步走到我面前,后面的侍从才刚刚骑马赶到,多年不见,他的性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 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要不是认出你身上官服,我还不敢叫你,你真是陆双那个小丫头吗?” 我笑了笑,“太子殿下也是更加丰神俊朗了。” “听说你年前就回来了,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他问得我一愣,确实,我一直知道他在咸阳,但从没想过去拜访他。或许早知道不是同路人,何必牵扯太多呢。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我揖手道歉,“新接手了尚书,诸事繁杂,许多咸阳旧友也无暇相聚。怠慢太子殿下还请见谅。” 他叹了口气,“听说秦国出兵赵魏了,我曾去见过赵兄,希望他能体恤庶民,勿起兵事,奈何……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兄是指嬴政,好久没人这么称呼他了,话说你不会当面叫他赵兄吧? “本以为赵兄做了秦王,或许秦国会不一样。才聊了几句,他便推脱有事离开了。陆双,你可否也帮我劝劝他?” 我皱眉犹豫了一下,“太子殿下,我记得你曾说过,要让燕国重现昭王的盛世,你应知道,燕昭王联合五国伐齐之时,又有多少庶民生灵涂炭。” “昭王当年是为报国仇,自然是不同的。” 我笑了笑,“要说国仇,五国联合攻秦难道不是国仇?王上也可以是为了报国仇。同样是报仇,谁更比谁低劣?” 姬丹愣了愣,沉默下来。 见我们谈事情站到远处的絮突然小步走过来,对我们二人行礼,然后对我道,“大人,您等的人来了。” 我点点头,示意她在边上等我。 姬丹叹了口气,“何止是他,你也变了。你可曾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兴,庶民苦;亡,庶民苦。我本以为你是仁义之人,是我看错了。” 常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未去找他。 “听闻你曾去魏国为间,挑拨魏安厘王和信陵君的关系,让安厘王解除了信陵君的军衔。那时我就该知道,你和赵兄,和秦王是一样的。”他似乎有点失望地道,“恭贺你高升了,尚书令大人。” 说完他拂袖离开,骑马绝尘而去,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我目送着他离开,轻叹了口气,信陵君之事我确实无从辩驳,说到底我没有当年纵横家们骗尽六国仍脸色不变的天分。我会因为伤害了无辜的人而良心难安。 那老妇与一个高个子少年等在工坊外,我一眼望去也看不清脸,只觉得似乎比起其他平民,这位少年姿态更挺拔些。 “让他们过来吧。” “诺。”絮过去将两人领了过来。 两人一齐行礼,“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我看着少年站起来,他身高很高,与嬴政相差无几,虽衣着朴素,却长得很是俊朗。眼神很规矩地没有乱看,只是微垂看着地上。 虽恭敬但并不萎缩,与他的母亲形成鲜明对比。 “是你让令堂带话给我的?” “学生并无带话之意,只是希望能对大人有所助益。” 他自称学生,我愣了一下,他现在是学室子弟,往后若学得好,是有可能入尚书的,我身为尚书令,他口称学生倒也很合理,不卑不亢。 我笑了笑,“你是何意都好,怎么想到那个赫蹏的?不瞒你说,对于赫蹏制作,我知之甚少。不如你为我详解?” “听母亲说,大人欲前往隐官亲看,不如边走边说?” 我看了他一眼,这少年对答自若,完全不怯场,这样的气度,在平民中很少见。 隐官距离渭水不远,距离我这个造纸的工坊也不远,毕竟很多手工作业都需要用到水,建在水边自然更方便。 那少年落后一步跟在我后面,亦步亦趋,“众所周知,绸乃蚕丝织成,上等蚕茧抽丝织成绸,大人身上所着便是。而恶茧,劣茧则制成丝绵絮,可用来做冬衣。在制作丝绵絮时,需使用篾席进行漂絮,残絮留在篾席上,时间久了便会连结成片,晒干后取下,便是赫蹏,可用于书写。” “也就是说,赫蹏是丝絮所制?” ※※※※※※※※※※※※※※※※※※※※ 猜猜这个少年是谁?猜对没奖略略略 和陛下的第一次约会 少年点点头,“正是因为赫蹏制作麻烦,需要漂絮很多次才可得一张,价格比丝帛更为昂贵,所以隐官出产的赫蹏并不多。” 说话间便到了隐官,我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次过来借了人。咸阳的隐官有好几处工坊,这边的工坊是制衣的,显然赫蹏也会在这里产生。 隐官的官吏见我又来,便出来迎接,估计他们也很郁闷吧,我一个尚书令不在尚书官署管理章奏,不在章台宫侍候左右,天天往隐官跑。 一个隐官的官吏给我引路,留着长长的胡须,眉眼间有点熟悉,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年。 “此乃家父,在隐官任职。”少年解释道。 这可真有趣,今天将他们一家子见了个遍。 我的猜测是对的,他的父亲是官吏,不过隐官这种部门,工作场所比较艰苦,看他父亲冠服,也只是不入流的小吏。 “此处便是制丝绵的地方,大人请。现在是春日,大约要再过一个月,才开始生产丝绵。不过大人若是要看,下官可唤人来演示几遍。” 这个工坊是暂时关闭的状态,进去后一股子密封的蜜汁气味,有点上头,“不知坊中可有现存的赫蹏?” 对方为难地皱了皱眉,“去岁的赫蹏除了送入宫中的,已全售空了。大人可等上十日,下官禀明长官,让他们再制一些。” 让他们这样兴师动众的重开生产线,传出去还以为我这个尚书令整天找事。我摆摆手,“罢了,我自己去找吧。那漂絮用的篾席在何处?拿给我看看。” 既然宫中有,去问嬴政要一下不就完了,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有见他了,廷议远远望上一眼不算。 出了隐官,我看着一路陪侍的少年,此人心性谈吐都不俗,难得并非出自世家,不如拉拢一下,以后也好给我打下手,我手上办事的人不多。 想到此处,我表情温和地笑道,“今日麻烦你了,我还未曾问及你姓名。” 他揖礼恭敬道,“学生赵高,愿为大人效力。” “……” 对不起打扰了,告辞! 这是何等卧槽的运道,我上了前往章台宫的马车,心中还久久不能平静。不过……赵高不是太监吗?emm……也不会有人生来就是太监吧。我不知道赵高出名前是个什么状态,我只知道,他后来深受秦始皇信任,在秦始皇去世后,秘不发丧,矫诏令扶苏自杀,立幼子胡亥为帝,作死秦朝他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秦朝二世而亡非一人之过,这个锅不能全扔给赵高或者胡亥,但是,传闻赵高为了掩盖秦始皇去世的事实,遮掩尸体的味道,买了许多咸鱼跟陛下的尸体放在一起,想到这里我就怒火中烧。转而又想到秦始皇寿数不高,去世时似乎还未满五十。 更生气了怎么办!好想回头把赵高扔进渭水啊! 走进章台宫时,我还处于气鼓鼓的状态,看到嬴政正伏案看章奏,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我就有点心痛起来。 “参见王上。” 嬴政抬头看了我一眼,挥手屏退左右,这已经是正常操作了,毕竟我们在一起免不了要黏黏糊糊,虽说嬴政身边伺候的郎官都是他的人,有些明面上是吕不韦推举,但其实是双面间谍,只会选择性地将情况透露出去。但是人前表演还是有点太重口了。 我起身熟门熟路地上前坐到他边上。 “谁惹你不快了?”嬴政能够很轻松地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 尚未发生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 嬴政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每次我主动上去撩拨他都会这样,反差萌敲可爱。 “王上,你这边有赫蹏吗?” “赫蹏?应该有。你要它做什么?” “近日在琢磨造纸,或许能参考一二。” “好,等会寡人让他们去取来。” 从被赵高惊到的状态回过神,赫蹏的做法倒确实启发了我,丝絮也可成型成一片,是不是不需要全部用木头?倘若丝絮可以,那么还有其他什么也可以呢?还有那个篾席,做的很精巧,得让隐官借我几个。想到这里,我脑子里也有点想法,急着付诸实践,便起身道,“王上,我跟着一起去取吧!” “你来找寡人,就为了取赫蹏?” 嗯?虽然陛下语气很随意,但总觉得有点后背发凉呢。我愣了一下,“王上还有其他吩咐?” “若无事,你打算一年都不进宫?” 我天天都进宫啊,不是每天廷议吗?就算我站得比较远,陛下你也不能当我不在啊。 “不该同意你搬出去。”见我一脸蒙蔽,他总结道,说完站起身,“走吧。” “去哪里?” “春日风景宜人,随寡人出去走走。”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嬴政不是个爱玩的人,他是个十足的工作狂魔,这大白天的出去游玩很不像他的作风。 不过很是我的作风,所以我很积极地跟他上了辇车。 “咸阳哪里比较好玩?”造纸的事也不急在一时,我心里暗暗记下了刚才的灵感,然后兴致勃勃地问道。 这问题不该问嬴政,他对这些不在行,刚刚要是没跟太子丹闹翻,倒是可以问他。不过……我偷偷打量了一眼嬴政,黑色王服,气势不凡,眉眼间有些锋利之色,薄唇总是习惯抿着,给人寡情且威严之感,不过,只有我知道,它品尝起来很美味。停停停,我在想什么呢!总之,跟陛下出来玩还是很开心哒。 秦王的辇车跟一般的马车不一样,三面是帷幔,一面是开放的。周围随侍众多,前拥后簇,前面开路的郎官早就将无关群众赶跑了,所以即使在咸阳官道上驶过,也没看到什么人。出行封路的习惯原来古来有之啊。 我的手从袖子下探过去,偷偷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划拉。 他反手握住我的,抬眼看了我一眼,我向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上林苑?” 这地方我远远望过,位于章台宫南,占地极大,里面看起来像是个园林,春日路过墙边还能看到探出来的花枝和里面郁郁葱葱的林木。显然这样大的园林必定是王室的。后世的皇家园林都是闻名的世界名胜,我从未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逛过。 下了辇车,嬴政依旧没有放开我的手,反而拉着我逛起了园林。这、这是约会吗? ※※※※※※※※※※※※※※※※※※※※ 没有人猜,难过(???__???) 陛下的生日礼物 仪仗郎官远远缀在后面,我低声道,“王上这样,消息定会传出去,不用半日,全咸阳都会知道了。” “知道便知道,与寡人在一起很丢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吕相邦那边必定不会信我了,而且哪有王上和自己臣子……”说起吕不韦,也是很令人头痛,他把我打发到尚书令位子上后,便没有再理会过我。仔细想想倒也能理解,如今咸阳半数官吏都与吕不韦私交甚密,其中他亲自举荐的也不少,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无形的人脉网,未必时时联络。 “不必顾虑他,尚书丞赵章是他的人。” 虽心里早有猜测,我还是暗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吕不韦在秦国可谓大权独揽,既然他要审阅章奏,那管理章奏的,必是他的人。将我放到一个这样的位置,看似提拔,实际上是不信任的。要骗过这种成精的生意人果然不容易。 “听说近日吕相邦命手下各家门客著的书,快要完成了,道是欲集百家于一体。”我想到偶尔听到几句的流言。 嬴政点点头,未予置评。 除了这个消息,其实我还听到了从雍城传来的风言风语,听说太后搬到雍城后,大小事务交由嫪毐打理,嫪毐招揽门客,大兴土木,一副要建个国中之国的架势。 最近的秦国朝局真是牛鬼蛇神乱七八糟。知道嬴政不愿听到雍城的消息,而且他的消息向来比我灵通,这种流言必然心知肚明,我也就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 上林苑里种的花开得正好,亭台水榭,令人很是心旷神怡。前面园子里是一片翠绿的竹林,看着就很凉爽,嬴政拉着我径自进了竹林,果然一阵凉意泛着青草气息卷来。 林子中还放着石桌和席子,桌子上还有点心水果。我有点诧异,这像是提前布置好的,不过王上要来,提前布置也很正常。 我们在席子上坐下,我拈了一块点心吃,上林苑大得很,走了这一会儿我已经有点走饿了。 “王上心情不佳?”我有点不明白嬴政这一番操作,莫非是出来散心吗? 他摇摇头,伸手拿了一块点心,递到我嘴边,我低头看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这是什么羞耻的喂食play啊!不过我也只敢在心里默默吐槽,表面上很乖巧地把点心吃了。 “好吃吗?” emmm……陛下你别这样,我害怕。 “挺好吃的。” “过了今日,你便及笈了。”他慢悠悠地道,“寡人的贺礼。” 说着他看向前面的竹林。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今天是我生日啊!我最近天天泡在工坊里,早把自己生日忘得一干二净了。本来嘛,以往过生日也就是嬴政会送我礼物,然后再吃点好吃的就完了。但是今年确实不太一样,女子十五及笈,男子二十加冠,即便平民人家有条件的都会庆祝。 翠绿的竹林里一团黑白相间的毛茸茸格外醒目。大熊猫!大熊猫宝宝! 等我看清楚,惊喜地从席子上站了起来。 那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好奇地看着这边,犹豫地走了几步,pia叽滑了一跤。 好可爱!萌得我心里打颤。我忙跑过去,见我动作这么大,熊猫犹豫了一下缩成一团。我小心翼翼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熊猫宝宝的毛软软的,手感超好。我大着胆子将它抱了起来,唔……好软好萌。 “这、这是贺礼?”我撸着熊猫头上的毛,抬头看嬴政。 “此兽名为食铁兽,成年后牙锋爪利,不可近身,如今尚幼倒还可耍玩。” 我抱着熊猫坐回了席子上,真是难以置信,当年流行撸猫撸狗,万万没想到我居然撸起了熊猫。 “我很喜欢,多谢王上!”我给了他一个由衷的笑容,爱不释手地摸着毛。 嬴政今天这一番反常的举动,竟然就是为了送我生日礼物?虽然他依旧是安静地看着我撸熊,表情是一贯的淡漠,但总觉得偷偷准备惊喜的陛下超可爱呢! 想到这里,我探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谢谢王上。” 偷袭完毕我正要回去,嬴政伸手按在我的脑后,下一瞬微凉柔软的薄唇就贴上了我的。自从无师自通掌握了接吻技巧,嬴政的吻从来都充满侵略性,跟他禁欲的外表一点都不像。如同攻城拔寨一般,非要将每一寸都置于自己控制之下,才能满意似的。 “嗯!”怀中的熊猫宝宝发出不满地叫声。 哎呀!好像挤到它了。我连忙推了嬴政几下,他手劲大得很,纹丝不动。 “嗯嗯!”熊猫宝宝再次刷存在感。 嬴政意犹未尽地放开我,低头看了熊猫一眼,皱眉,“此兽如此讨嫌,你喜欢它什么?” 陛下你难道对可爱没有任何反应吗?多可爱啊!可爱就是正义! 我摸着熊猫的毛安抚,一边问道,“上次见到……食铁兽还是在赵国了,这只是从哪里找来的?” “蜀郡奏报中有提及此兽,寡人便让他们送了过来。” 我心里刷过一行666,“那以后我能经常来看它吗?” 上林苑属于王室消遣之地,不像其他处理政务的场所,我不能随意进出。 “不将它带走?”低沉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挑,不同与他平日波澜不惊的语气,带着点放松的气息。 嬴政的坐姿也不像平日里那样端正笔挺,而是靠在边上的凭几上,姿态相对放松悠然。 “可以带走吗?”我喜道,“不过……我的宅子太小了,没有地方划给它做竹林。” “如此,寡人命他们在章台宫植一片竹林,上林苑太远了,多有不便。”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我迅速想到了后世著名的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为搏美人一笑,很多君王都干过这种事儿。不过想到嬴政即位后迅速修建起来的郑国渠,以及骊山正在修建的规模宏大的陵寝,区区一片竹林好像不值一提。而且……嬴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为女人色令智昏的角色吧。 “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歪过去倚靠在他身上,他很自然地伸手圈住我。 左右无事,我把唐太宗杨贵妃和荔枝的故事换了个时代背景跟他讲了一遍。 他安静地听完我的故事,“寡人未曾听闻此事,这是你自撰的?” 嬴政的知识面我是知道的,显然他也对此很有自信。不过陛下你永远都在抓奇怪的重点啊! 我含糊道,“只是平民之间流传的故事罢了。” “嗯……你想吃离支?” 又是奇怪的重点,我放弃地叹了口气,“有吗?” “有。”嬴政收紧了胳膊,让我整个人更加紧密地与他贴合在一起,“将国力衰弱怪罪于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本就很荒谬。” ※※※※※※※※※※※※※※※※※※※※ 没人互动吗?孤单寂寞冷 半成品造纸术 这不是历史上常用的甩锅伎俩嘛,不是怪罪于女人,就是怪罪于太监。 嬴政的吐息就在我耳边,有点痒痒的,让我自己的声音都听着有点悠远起来,“幽王烽火戏诸侯,世人不也怪罪于褒姒么?” “裂土封国,自有其弊,并非人之祸。” 从竹林外走进来一个女侍,手上端着满满一盘荔枝,低着头恭敬行了礼,将荔枝放到案上。全程没有抬头看我们一眼,幸好,不然我们现在这姿势简直一副要白日宣淫的模样。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捏着荔枝的外壳,熟练灵巧地剥开荔枝的皮,白皙水嫩的果肉在果壳中分外诱人,拿着它的那只手,也很诱人,我的目光停留在果肉上,又流转到他的手指上。好看的人,连手指都漂亮。 果肉被递到我的嘴边,我低头吃了。 他似乎顿了一下,才开口道,“甜吗?” “嗯。”提供给王室的水果想也不会差到哪里,荔枝甘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发,比甘蔗汁更鲜美。 “寡人也想尝尝。” 我心领神会,探身去拿,“我给你剥……唔!” 唇齿流连间泛着荔枝的香甜,他的睫毛轻轻扫过我脸上,有点痒痒的。 “嗯嗯!”怀中的熊猫扭动了几下。 嬴政眼睛也不睁,捏着它的后颈一把将它拎开。然后顺势将我压在席上。 等等等……我抓住他抚到我锁骨上的手,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他顿了一下,支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黑色的眼眸好像拢着一层水光。 “王、王上……” 他笑了笑,嬴政笑起来很好看,周身的威压感和攻击性散去,与我记忆中的那个安静少年更为相似。 “虽是春日,席上凉,起来吧。”他伸手拉我起来。 到底刚才是谁把我按到席子上的啊! 有了赫蹏的启发,造纸术的研究终于有了起色,丝絮难得,我便让他们取破布料子代替,经过了近一个月的调整,终于造出了第一张可算作纸的东西。 “终于成功了!恭贺大人!”赵高捧着新鲜晒好的纸,递到我面前。 这张纸显然距离我说的什么莹白如雪差了十万八千里,呈现比宣纸还要深一点的颜色,表面也很粗糙,强度也不够,不过好在用料成本很低,比起赫蹏更能量产。 就这样吧,在没有荧光剂的时代,要做到莹白如雪也不大可能。最近我每天梦里都是工坊的场景,都快疯了,终于搞出来了,就这样吧,能用就行。我毫无梦想地想道。 “各位辛苦了,此物呈交王上后,我必会将各位功劳如实上秉。”我对赵高点点头。 他便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挑了几张完好的纸,用盒子装好,恭敬交给我。 我示意絮上前接过。不得不说,在造纸流程的细节方面,赵高提出了很多可行的建议,而且仅仅相处了极短的时间,他便能做到经手之事事事妥帖称心,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这种默契,只有跟了我多年的絮才会有。 这就是传说中的能力强吧……有这样的下属很省心,但是,想到他是赵高,我就有点膈应。 我的目光转到他身上,他依旧是恭敬地低着头。 “你并非隐官之人,但能成功造出纸,你功不可没,我也会如实向王上秉明。” “多谢大人,学生只是奉大人之命行事,不敢居功。” 我在廷议之上将纸拿出来的时候,确实引来了一阵热议。郎官从我手中取了盒子奉给嬴政,嬴政只取了一张看了下,便示意拿去传阅。 几张纸在殿中传阅,私语不断。 “看似确能书写。” “与赫蹏有几分相似。” “若是与赫蹏一般,那又有何用,不如用丝帛便是了。” 我咳嗽了几声,看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才开口道,“此物虽与赫蹏相似,然而用来制作之物易得且低廉,甚至比竹简更低廉。” “比竹简更低廉?!” 殿中一片哗然。 吕不韦清了清嗓子,他这一咳可比我厉害多了,殿中瞬间安静,虽然好多人仍旧不停用惊诧的目光看我,但到底无人再出声。 “尚书令,此言非虚?” 我揖手道,“下官不敢在王上和相邦之前妄言。” 有了我这自信的担保,倒也没再有人提出疑义。 “臣想,此物较之竹简更为轻便,易于搬运存放,倘若平日章奏对应推而广之,亦可节省人力。”其实还有一个意义我没有说,文字的载体可以影响到知识的传播,其带来的影响是很难预见的。 纸虽然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之心,但毕竟说起来也就是奇巧罢了,至少大部分人暂时是这么想的。很快话题便转移到战事上去了。 燕赵之战已经结束,燕国宿将剧辛被庞煖擒杀,燕军大败,损兵两万。赵国没有乘胜追击,大败燕军后立刻着手西面,毕竟这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接连大捷的秦国。 蒙骜与成蛟会师于赵边境,大战一触即发。 “王上,老臣以为,河东新扩之地可设一新郡便于统合。”吕不韦提议道。 继三川郡之后,秦国又新得一郡,取了个没什么新意的名字,东郡。 “臣听闻那赵国庞煖携败燕之势,欲效当年信陵君,联合诸国攻秦。”站在前方的昌文君道。 “如今韩魏已是强弩之末,燕国刚败,更是不堪。唯有齐楚二国,齐国向来与秦相安,臣请王上派谒者携文书出使齐国,想必能令齐国作壁上观。至于楚国……”昌平君揖手道,“臣愿前往楚国郢都,为王上求娶楚国公主,令秦楚交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我咯噔完,就见吕不韦出言反对。 “老臣以为不妥,秦楚联姻多年,如今我秦国华阳太后便出自楚国,然而这些年来哪一次联合攻秦,楚王愿置身事外?如今主动与楚联姻,便是示诸国以弱,必然会让诸国抗秦之志更盛!” 说得好!我在心里给他鼓掌。昌平君出身楚国公族,对楚国他自然是偏向和的。 “相邦大人此言未免意气,如今我秦军在韩赵魏三国接连大捷,若是楚国不插手,大秦向东再扩地千里,也非不可为!” “便是加上楚国,我秦军锐士也能胜之,昌平君出身楚国,如今却是我大秦丞相,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吕不韦哼了一声。 昌平君面上没有动气,维持着一贯的自若,但嘴上不饶人,“相邦大人可是怀疑下官暗通楚国,若是如此,尽管调查便是,只是王上面前,众臣之中,相邦大人轻易污蔑下官,若是查无实据,相邦大人可愿意按我大秦律例,担这诬告反坐的罪名?” 夏太后有请 “够了。”略带沉色的熟悉声音从主座传来,“谈对敌之策便可,熊卿,仲父并无疑你之意,寡人也相信你。” 昌平君揖手,没再多言。 “仲父之言有理,楚国几次三番攻我大秦,若不示之以威,恐怕难得安寝。” 既然连嬴政都站这边,昌平君也未再坚持,只是散了之后,昌平君直奔着离开的嬴政去了,大约是企图再说服一番? 下了章台宫,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撸熊猫,就见一个宫婢拦住了我的去路,“尚书令请留步,夏太后有请。” 夏太后?她找我有什么事。在去往北宫的马车中,我差不多猜到了夏太后请我的缘由,我就说嬴政大摇大摆地跟我跑去约会,必然会带来后续一些麻烦。朝中同僚倒是没有来冒然相问的,连吕不韦也没有特意找过我,没想到第一个来找我的竟然是夏太后。 说来也神奇,如今秦国有三位太后,住在北宫的夏太后,住在华阳宫的华阳太后,还有住在雍城和嫪毐难舍难分作天作地的赵太后。 由宫婢引着进入夏太后的宫殿,殿内坐着好些个莺莺燕燕,我粗略扫了一眼,除了主座的夏太后之外,最惹眼的就要数那位燕美人了,虽然坐于下座,但因容貌出挑,分外惹人注目。 夏太后右下手坐着庄襄王的魏夫人。就是生下了庄襄王唯一一位公主的那个魏夫人。庄襄王去世后,他的几位夫人都住在芷阳宫为他守灵,除了成蛟的母亲楚夫人和这一位魏夫人之外。夏太后的左下手则坐着一个与我年龄相差不远的女子,一手搭着凭几,一手扶着小腹。 这是个生面孔,我没再多看,上前行礼。 “见过太后。” “起来,到前面来。”夏太后的声音有点嘶哑。 我低头走到夏太后跟前。 “你自小跟在王上身边,如今也出落成淑女了。听说几日前王上特意陪你去上林苑过生辰,可见爱重。” 夏太后语气平静,我一时也听不出什么深意,便谨慎回道,“承蒙王上深恩,双自当竭力报效大秦。”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傻孩子,报效大秦有将在外,相在内。可有一件事,却是你能为大秦做的。” “请太后指点。” “王上即位五年,膝下无一子嗣,年前虽纳了燕美人……但他常年住在章台宫,除了来看望哀家,甚少到北宫来。成蛟小他三岁,如今王妃也身怀有孕。先王早年在邯郸为质,处境艰难,子嗣本就单薄,到了这一代,王上又是这般忙于国事。国事重要,子嗣也重要,王上年轻,对女子之事思虑不足,既然他对你有意,合该纳你入宫才是。住在宫外成什么样子。”夏太后笑了笑,“不过也不打紧,哀家可替你做主。” 啥?你咋就做主啦?我不需要啊!古代人一顺溜的早婚早育,那个手扶小腹的陌生女子原来是成蛟的王妃,那位赵国公主。跟我差不多年纪就怀孕了啊。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她长得不算十分好看,中人之姿,只是看着温婉的面相。成蛟带兵在外,如今与蒙骜会师一处,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希望我所猜测的事情并非事实。 “太后,尚书令虽出身不高,但毕竟是跟随王上多年的老人了,而且于秦国有功,妾以为,起码也得封一个八子的位分才好。”魏夫人细细柔柔地道,还向我眨了眨眼睛,这是在示好吗?我不需要这种示好啊! 夏太后笑道,“哀家岂是吝啬之人,王上喜欢,直接美人都可封得。尚书令意下如何?” 意下不好,要说今日夏太后之意倒也算好心,在她看来,既然我和嬴政有情,那么将我纳入宫中岂不是皆大欢喜,日后相处也可名正言顺。逻辑是这样没错,但我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念头就是拒绝。 八子也好,美人也好,我看向坐在角落里不作声的燕美人,呆在这北宫中了此一生,真的是我想要的吗?答案显然不是。 见我许久不作答,夏太后面色有些不好看,“怎么?尚书令嫌弃位分过低了?” “臣并无此意,只是臣是王上亲命的尚书令,未曾秉明王上擅离职守,恐怕有违大秦律令。” “原是如此,此事你不必担心,哀家会向王上说明的。” 我正在思考脱身之计,就见一个宫婢疾步进来,“太后,王上来了。” 夏太后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下,调侃道,“王上倒是来的快,是怕哀家欺负了你不成?” “自是因为想念太后才过来的。”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熟悉的挺拔身影正好进殿。 他的目光与我相碰,停留了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上前。 “参见王上。” 众人纷纷伏身行礼。 “祖母。” 夏太后笑道,“王上来了,快坐。” 嬴政侧头看了我一眼,“今日陆卿在廷上所提的造纸之术,寡人本想私下再同你商议一番,如何令其代替章奏竹简,推行至各郡县。不想竟让祖母抢先一步。” “政儿是怪罪祖母与你抢人了?”夏太后佯嗔道,“若非将她唤来,你可还记得来看看祖母?不过你来得正好,祖母知道,政儿年少幕艾,喜欢窈窕淑女,这是好事。只是我大秦王上,既有中意的娘子,自然是要给人家名分的。祖母替你将她纳入宫中,日后也可名正言顺地在王上身边服侍。” 嬴政沉默了一下,与我对视了一眼,我对他暗暗使眼色。 “寡人知道,多谢祖母提醒。只是现下尚书官署中还有些事需要尚书令处理,陆卿,你先去处理公事,莫要耽误了。” “诺。太后、王上,臣告退。”我马上顺驴下坡请辞。 出了宫殿,我站在台阶下面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嬴政也走了出来。 “王上,太后那里没有生气吧?” 他伸手拉过我的手,“无妨,回去吧。” 跟着他一起上了辇车,我想了想开口道,“王上,关于造纸之术,我确实有一些想法。” 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接着说。 “当今天下诸国,识字断文之人大多为贵族官吏,究其缘由,不过是因为书简难得,而且也无人教习。秦国以法治民,然而民不识字,虽有官吏宣读,多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极易在无意识中触犯秦律,导致如今刑徒众多。秦人世代生于此,或者还可忍耐一二,但如今大秦东进,新郡中皆为六国之民,民众愚昧无知,便会以为秦律严苛,心生不满。长此以往恐会多生事端。” 成蛟之乱 他的脸色认真起来,看着我,微微皱眉。 “是以,等纸替代竹简之后,我认为可以在民众中推行识字,令其识字明理,如此日后再推行新政,或者新的律令,民众才可充分理解。如今秦国各地本就有学室,只是允许官吏子弟进学室,而且只教秦律。若是增加学室,令所有民众子弟都可入学室学习,除秦律之外,还可增设其他科目,譬如术算、秦国历史等等。学有所成便可参加考核,入朝为官,必然学者无数。” 基础教育,令知识平民化,开民智。这就是我想说的。想想隐官庞大的人群,想想修陵墓、修郑国渠的大量刑徒,秦国的律法很容易被触犯,律令细碎严苛是一方面,民众愚昧无知不解其中意是另一方面。换句话说,普法可能没做到位。但是对一群大字不识的文盲是很难普法的,后世能做到普法,那是有基础教育做后盾。 嬴政摇摇头,“此法不可行。” 我有点不服,这么坚决地被拒绝了吗!我想了好久的。 “为何?” “若施此法,秦国必上下反对,提案者成为众矢之的是其一。施此法后,何人耕作,何人从军是其二。” 被他问住,我有点失落,“昔年商君变法也是上下反对,可秦国能有今日,全赖商君法。” 他突然伸手抬起我下颌,眼眸漆黑如墨,“便是此法可行,你也不可自比商君。” 我知道自己不如商君,可陛下这话也太伤人了吧!简直当面打脸说你不配啊,我生气了!哪有这样的男朋友。 “商君为变法死无全尸,寡人绝不会看着你走这样的路。” 我愣了一下,我可以看到面前人眼中的认真之色,半晌,我才喃喃道,“若是牺牲我一人,可得天下,王上也依旧会选择保我吗?” 他揉了揉我的头,“痴言,寡人得天下无需牺牲心爱之人。你和天下,寡人都要。”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我全都要。我叹了口气,为自己问出这样矫情的问题感到尴尬,爱情使人智熄啊。我歪过去靠在他的肩上。 “方才我看到昌平君去找你了,可是为了与楚国联姻之事?” “嗯,还有成蛟那边似有异动。” “长安君?”我皱了皱眉,“如今他与蒙老将军在一处,想来凭老将军的能力,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寡人已去信蒙将军,希望他多留意。” 想到方才在殿中见到的成蛟的夫人,我不由得有点感慨,若成蛟真的心有异心,恐怕结局很难善了。 “陆双,你不想入宫陪伴寡人吗?”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弧线完美的下颌骨,薄薄的唇。“不入宫,也可以陪伴王上,不是吗?” 我自然想跟他在一起,但绝不是作为后宫的美人,如菟丝花一般依附。我想与他并肩而立,我想……能相助他几分。以前我认为嬴政是千古一帝,创造了前无古人的千秋伟业,一生可谓荡气回肠波澜壮阔。可现在与他如此亲近,有时候我会莫名地心疼他,如今内有嫪毐搞风搞雨,成蛟目的莫测,吕不韦大权独揽,外有诸国联合之声,欲再次合纵攻秦。全是烦心事,秦王也不好当。 前线的消息再次传来时,我正躲在章台宫的竹林里撸熊猫,这只熊猫宝宝取名叫滚滚,慢慢跟我熟悉了起来。 “尚书令。”竹林外有郎官匆匆疾步过来。 我站起身,滚滚立刻抱住了我的腿。我看着它可爱的模样笑了笑,“何事?” “王上请尚书令去主殿,有要事相商。” 我皱眉道,“廷议刚刚结束,有什么急事吗?” “蒙老将军去世,成蛟与樊于期联合赵军反了。” 什么?!成蛟反得虽快了点,但也在意料之中,可蒙骜怎么会……我抓着滚滚的后颈将它拎开,“走!” 由于我本就在章台宫,到殿中时只有王翦、蒙恬、吕不韦三人,其余人都还未赶来。 “参见王上。”我又与其他三人见了礼。 蒙恬的面色很沉重,我知道他向来崇拜自己战功赫赫的祖父,现下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等了片刻,众人陆陆续续地到场了。 “赵将庞煖率赵韩魏卫楚五国联军,与蒙骜将军一战后已迅速向西拔城直逼函谷关,长安君与联军合谋,率军反秦。”昌平君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势,在中央铺开的牛皮地图上比划。 “王上,臣愿率军前去击溃联军!”蒙武首先请战道,壮年大汉却虎目有些泛红。 “臣也请战!”蒙恬立刻跟着出声。 “蒙将军曾随老蒙将军在函谷关击退联军,对函谷关也熟悉,臣也以为是此番出战的不二人选。”昌平君表示赞同。 “昌平君言之有理,不过此番庞煖来势汹汹,何不令郎中令一同前往更为稳妥?况且联军虽是外敌,叛军却是内乱,本该郎中令管辖。”吕不韦cue了一下王翦。 王翦很配合地出列道,“臣愿为大秦剿灭叛军。” 最后出征的人便定了蒙武和王翦,蒙恬到底年少没有经验,不放心让他去扛联军。散会时,我故意慢腾腾走在后面,企图等人走光后在章台宫蹭晚饭。虽说我跟嬴政那档子奸情已经是半公开的状态了,但毕竟君臣有别嘛,还是要矜持一点,太大摇大摆了也不好。 万万没想到有人跟我打着一样的主意,我看着留下来的蒙恬一脸蒙蔽。 蒙恬也没在意我,揖手道,“王上,臣恳请与郎中令大人一同出战!” 还没放弃请战的念头啊。 嬴政放下手中的书简,竹子磕在桌案上的声音在空旷宫殿中格外清晰。 “蒙卿,寡人知你心绪,然而郎中令领兵在外,若你也走了,何人护寡人左右,拦宵小于宫外?” 蒙恬愣了一下,“卫尉竭身强力壮,善武,必可护王上万全。” 卫尉竭,当时我欲带宫女出北宫,他还想给我通融被我婉拒。之后在章台宫外也见过他几回,每次都很热情的模样。 “寡人闻报,他与雍城有所来往。” ※※※※※※※※※※※※※※※※※※※※ 时间线调整过了,跟历史不再一致 赵高的效忠? 蒙恬惊愕道,“雍城?莫非……也许是太后关心王上安全,多有叮咛。” 嬴政冷笑了一声。 这话显然蒙恬自己也不信,沉默了一下,行礼道,“臣莽撞了,请王上责罚。身为中郎将,自当谨遵王上之命,护宫中安宁。” “有蒙卿在,寡人自可高枕无忧。卫尉那边,你多注意,但不要让他发现任何异样。” “诺!” 蒙恬对我点了点头,告退了。虽然脸色依然凝重,但比起方才好上了一些。 666,不愧是陛下,三言两语就把人稳住了。蒙恬到底年纪小,直来直去又好忽悠,不像王翦那只狐狸,吕不韦都看不明白他的立场。 我哒哒哒跑上台阶,坐到他边上,“那卫尉果真是……雍城那边的人?” “十有八九。”嬴政随口答道,复又拿起竹简。 我见他如此不在意,伸手抽走他的竹简,“卫尉掌宫廷近卫,若他有异心,王上岂不是很不安全!” 他盯着自己空空的手愣了一下,侧目看我。 被他细长的眼睛一瞥,我就有点心虚,但是输人不输阵,我保持神情自若地回看他。 他摇了摇头,把手敛进袖子里,往凭几上一靠,“不必忧心。” 他语气笃定,令人莫名信服。 我默默地将竹简放回桌案上,“蒙老将军怎么会就这样……总觉得有几分蹊跷。” 嬴政眯了眯眼睛,“此事确实蹊跷,或许与成蛟有关。” 我惊愕道,“蒙老将军为大秦拓地千里,可称秦国良将,即便长安君有异心,他是秦国公族,怎能行此等不义之事。” 嬴政抚了抚我的头发,用手指顺着我的头发一路梳下去,将发尾在指尖绕了个圈,“若他能像你这么想,也不会勾结赵国了。” 他捋我头发的样子像极了我撸滚滚的毛。 大军开拔,前方战事正酣,而我则沉迷于纸的推广,天气炎热,工坊里的温度更加令人窒息,我进去的时候,只看到身形修长的少年用臂膊缚住宽袖,正亲自拿工具捞炉子里的东西。 “赵高。” 见我来了,他忙从台子上跳下来,上前行礼,“大人,今日制成的纸都在边上的库房里。” 他露出来的胳膊比初见时黑了些,现下脸上胳膊上都挂满了汗珠,看着肌肉线条均匀,比他看起来的更为健硕。 咳咳,非礼勿视。 他大约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忙抽掉臂膊,将袖子放下来,有点不自在地告罪道,“下官不知大人来访,失礼了。” 我尴尬地摆摆手,“里面这样热,这几日你每天都来?” “是,为免造纸之术泄露,下官已令人把守工坊进出,参与的隐官名录也已列出,请大人过目。”说着他从腰间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显然是本工坊出品的。 我展开纸,上面的字迹清晰且苍劲,令人眼前一亮,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名单,我忍不住心生佩服,哪怕我讨厌赵高,也不得不感叹他考虑周全而且办事稳妥。 他本来该在学室里,但因为我如实上报了他对造纸术的贡献,他得以保送入尚书。虽只是最普通的尚书卒史,到底是有机会进宫服侍秦王左右的。为了避免他跟嬴政多接触,我索性把他调到身边,让他负责造纸术相关事宜,如今看来,他干的不错。 如果不是历史上那一番令人反感的操作,眼前的少年应该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辛苦你了。” “能得大人赏识,下官自当竭尽所能。” “外面备下了冰甘蔗汁,你出来喝几杯吧,免得热坏了。” “诺。” 外面树荫下放了席子和小案几,女侍春跪坐在一旁将冰果汁注入杯子。 我拿起杯子转了转,冰块在里面咕噜噜地转了几圈。举杯一饮而尽,冰凉甘甜的汁水顺着喉咙而下,瞬间透心凉,暑意尽消。 春上前立刻给我满上,那边赵高倒是很客气,只浅饮了几口。 “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请,我心里默默吐槽,但面上还是和善地道,“请讲。” “今日下官去官署中时,正好碰上尚书丞,他问及工坊及造纸术之事,下官不敢多言,似乎令他有些不快。还请大人下次见到尚书丞,可替下官解释几句,以免伤了和气。” 我捏着杯子抬眼看他,这当然是一件小事,但其实能听出来两个意思,其一,他知道我与尚书丞赵章不是一路,甚至知道在尚书中我说不上什么话,其二,他肯定站我这边,得罪尚书丞也不在乎。 让这种聪明人办事很放心,但跟这种聪明人相处却很累。聪明人不少,嬴政不必说,像缭、王翦等都是聪明人,比起赵高有过之无不及,但是跟赵高相处是最累的。也许是因为我对他有偏见,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我都忍不住多想吧。 “那是自然,尚书丞并非苛刻之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这样下官就安心了。” 告别赵高,我打算去北宫看看那个全秦国最大的藏书库。之前听赵章说起过,我一直想来看看。身为尚书令,这本就是我管辖的范围,一次都没来过也太失职了。 藏书库与库房给人的印象一点都不搭,外观是一座两层高的巍峨宫殿,占地极广。 守门的出了近卫就是尚书的人,自是认出我来,虽然我不管事,好歹也天天去签到的。 “大人。” 我看门半开着,问道,“有人在里面?” “是纲成君,他有王上的特赦,经常来。一呆就是整日。” 算起来在纲成君蔡泽当年任太子太傅之时,我陪嬴政上过他的课,也有一分师生之谊。他在燕国呆了三年,说服燕王送太子丹过来为质,与秦重修旧好。回到咸阳后倒是少听到他的名字,原来是躲到这里来看书了。 虽说不好打扰,但来了不打招呼也说不过去,于是我便让一名轮值的尚书带我过去。 藏书殿里面的摆设像是尚书官署那个书库的放大版,不过无论是书架还是装饰都要考究不少,毕竟是王室图书馆嘛。 我让春和夏等在门外,独自一人跟着领路的尚书走过一行行高耸的书架。 “纲成君。”那位尚书唤了一声。 我只看到有人席地而坐,捧着书简,若不是藏书殿里的光线经过精心设计,外面的光能投进书架间,都看不到那边坐着一个人。 我行礼道,“下官尚书令陆双,见过纲成君。” 他有点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几年不见,蔡泽的头发白了很多,不过精神倒还不错。 “尚书令……是你啊,老夫失礼了。”他说着失礼,倒也没有站起来的打算,“你找老夫有事?” 偷听不是一种好习惯 “下官巡查此处,听闻纲成君在此,特来拜见。” 他摆了摆手,“不必拘泥,全当老夫不在罢。” 见此我也不多打扰,正要告辞,他突然开口道,“老夫听闻尚书令制成了一种名为纸的东西,可代替竹简?” 我有点不好意思,“奇巧技罢了,没想到纲成君也听闻了。” 他捋了捋胡子,笑道,“其中利益丰厚,尚书令行走要小心啊。” 我愣了一下,却见他又低头看起了书,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 利益丰厚?如今造纸工坊出来的纸,都存在库房里,打算等多一点了,就提供给咸阳各官署,秦国各郡县使用,价格还未定,但既然成本不高,我自然也不打算定高价,纸价若高,那就背离了制作它的初衷。若是推广开来,倒确实能薄利多销,毕竟是消耗品。 如今造纸术被赵高控制不外传,若能垄断,自是后续利润颇丰。 我本来没想着赚钱,自然没注意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回想起来,赵高早就发觉了,所以他马上严苛管理进出工坊的匠人。 我拍了下额头,最近沉迷恋爱感觉智商都下降了,真可怕。 等纸通行于咸阳,能想到这一点的人绝对不少,打主意的人也不会少。这样的诱惑,说不定真会招来危险。看来还得好好想一想才行。 道别蔡泽,我粗略逛了逛藏书殿,殿中书简上的字都是用刀笔刻的,显然因为刀刻比较便于保存。这个殿里的书籍没办法换成纸质,一个是工程量浩大,另一个,纸哪里比得上竹简易于保存。 从藏书殿出来,时近傍晚,为了不被宵禁堵在北宫,我带着两个女侍匆匆赶往宫门口。 藏书殿坐落在比较偏僻的角落,距离最近的宫门也很远。我走得气喘吁吁,抬眼间却见前面的宫殿里闪进一个人影。 “春,你看到刚刚那人了?” “好、好像是个男人……”春有点慌张地结巴道。 “胡说什么,也许是宫中的中人。”夏斥了她一声,“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时间不早了。” 中人也就是太监,这个时候的宦官只表示君王近身之臣,并无太监之意。 我觉得刚才那个身影有点眼熟,皱眉道,“这是哪里?” “应该是燕美人的住处。”春夏二人本就在北宫呆过很久,对此很熟悉。 燕美人,我想起了那个令我一见惊艳的女子。等等,燕美人,燕国公主……刚刚那个身影……很像太子丹。 有了这个猜想,我便越回想越像。太子丹在这里做什么?这是北宫,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过去看看,别出声。”我小声道,“算了,你们在外望风,我进去看看。” 我蹑手蹑脚地走上台阶,燕美人住的宫殿台阶不高,又这么偏僻,外面也没有值守的人,看来她在北宫的日子过得不太好。 人语声从里间传来,我立刻放轻了脚步。 “……为何?你不跟我走,莫非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这声音…果然是太子丹。 “兄长,你万不可鲁莽行事,若是父王知晓,必不会轻易饶你的。”轻轻柔柔的声音,如同上好的绸缎划过肌肤。必然是燕美人了。 “哼,父王本就看不惯我,他还能一剑杀了我不成。何况历来质子逃回国的事也不是没有,秦庄襄王不也是从邯郸逃回秦国的么。你放心,父王那边我去解释。现下联军攻秦,成蛟又在屯留反叛,内忧外患之下,无人会关注你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太子丹要带着燕美人一起逃走?!果然是他能做出来的操作。 “不行的,兄长,你我是父王送来的人质,如今两国交好,你我一走,两国便要交恶了。”燕美人语气有点怯怯,但说出的话倒是很坚决。 太子丹似乎有点懊恼,“你真是如父王一般怯懦!自你来到秦国,秦王可曾见你一面?秦宫里可有人待你好?你是我燕国公主,他们如此折辱于你,你还愿意呆在这里吗!” 里面响起轻轻的啜泣声。 太子丹叹了口气,“罢了,那你多保重。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卫夫人?” 我正听得入神,就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贴到我的脖子上,低头一看,是寒光四射的刀刃。 “别出声,否则杀了你。”身后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开门,进去。” 我心下大惊,身后的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是什么人?这里可是秦国王宫,可不是随意来去的地方,春夏二人没看到他吗? 见我发愣,脖子上的刀刃又压近了一分,感觉很快就能划破我的皮肤,我不敢再耽搁,伸手推开了门。 门开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两人,太子丹立刻回过身,手按在剑柄之上,但等看清来人,他却放松了下来,“离兄,陆双?这是……” “原来殿下认识?此人在外偷听,必然知晓殿下计划,不可留。”身后之人语气狠绝。 太子丹往前走了几步,“你怎会在此处?” “距此不远便是藏书殿。”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自己什么也没听到也不会有人信,“太子殿下要私自回国?” 太子丹看着我没有说话,反倒是边上的燕美人一脸恐慌道,“兄长不可杀她,尚书令,兄长是因为思念故国才说出胡话来,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殿下,她是秦国官吏,不可信。”拿剑架着我的人一副要置我于死地的模样。 太子丹皱着眉,有些犹豫。 我咬了咬牙,盯着太子丹道,“你们今日敢动手,别说逃回燕国,恐怕还未踏出咸阳便会被捕。” 太子丹这边倒还好,我身后这个人听起来像是个剑客杀手之流,这种人视人命如草芥,还真干得出一刀抹了我脖子的事来。 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刃压近几分,我感到一丝疼痛,肯定流血了。 “闭嘴。”他喝了一声。 太子丹来回踱了几步,“离兄,她与我少年相识,也曾把酒言欢,我实在不忍取她性命。而且她所说也有理,在秦宫之中刺杀秦官,非同小可,全咸阳必会大索凶手,我们很容易暴露。” “可是若放她走,她去告发殿下……” 太子丹皱着眉不说话。 “既然殿下想留她性命,我有一个办法。”身后之人突然伸手递了一颗药丸到我面前,“吃了它,今日留你一命。” 毒药 “这是什么?” “这是毒药,扁鹊弟子亲制,若你守口如瓶,待殿下顺利脱身,便将解药给你。” 真有这种延迟发作的毒药?你不是在蒙我吧。我盯着那颗药丸一脸拒绝。 “你这个没有什么副作用吧?” “吃了它,要么我一剑杀了你,别耍花招。”对方不耐烦地催促道。 这秦宫的防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谁都能进啊!而且进了这么久也无人发觉啊!那个卫尉一定消极怠工了吧! “看来你选择后者。” “我吃。”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伸手接过药丸,这玩意要往嘴里送还真是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压力,我抬眼看太子丹,“太子殿下,这个药丸确实有解药吧?不会我吃下去,就当场毙命吧?” 太子丹点点头,别过头没再看我。 “我相信太子殿下不是奸诈之人。”我说完便将药丸放入了口中,还没等我琢磨出滋味,身后之人抬了一下我的下颌,我差点咬到舌头,药丸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差点没噎死我。 “咳咳咳……”我心里只想骂脏话。 “记住,你的命在自己手里,不要乱说话。” 脖子上的刀收了回去,我正想回头看一看这个罪魁祸首,就感觉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人的好奇心有时候就不该那么强…… “大人!大人!”女声中带着哭声,嗡嗡地,吵得我脑仁疼。 粉色的帷幔飘扬,回到自己宅子里了?我睁开眼,看到床榻边趴着整整齐齐四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个个秋眸含泪。正是絮和春夏秋三人。 “大人醒了!” “要喝水吗?” “大人我扶你。” “这……”我开口就觉得喉咙疼痛,手一摸发现上面包了布,应该是包扎过了,看来不是噩梦。等等,那我不就是真的吃了一颗来历不明的毒药吗! 絮扶着我喝了几口水。 “我怎么回来的?” 春夏二人齐摇头,“奴等在殿外等了一夜,也进去找过,燕美人只说没见过大人。本想回来想想办法,却见大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昏迷不醒。” “奴吓坏了,忙找了医家来看,却说大人没有大碍,很快就会醒。”絮有点惊魂未定。 我摇了摇自己有点迷糊的头,“医家说,没有大碍?” 那毒药吃了都看不出来吗?难道是骗我的? “大人可要用餐?睡了一天一夜,夕食朝食都没用呢。”秋体贴地问道。 她这么一说我确实饿了,我点点头。 等她转身出门去吩咐厨房上菜,我才反应过来,“我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是什么时辰?今日的廷议……” 说的急了,喉咙便有些疼,我皱了皱眉,那人下手可真狠。 “已是日中时分,奴等见大人不醒,都吓坏了,还未曾向宫中传信,还请大人责罚。”絮羞愧道。 幸好,嬴政若知道我受伤昏迷,调查起来,到时候太子丹他们肯定以为我泄密了。不知道这毒药没解药能不能解,托阳的福,我与好几个太医有些交情,可以私下请他们诊断一番。 “无妨,这等小事惊动太多人不好。你去宫中递个信,就说……我昨夜没睡好,睡过头了。” “诺。” 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出门见人,脖子上还包着一圈呢。现在又是夏天,不能做个围巾遮挡。 “医家可有说,我这伤几日能消?” “医家说,伤口有些深,少则三五日可愈合,而且疤痕恐怕要月余才能消褪呢。” 这可难了,我要是月余不出现,谁都知道有问题。太子丹那个手下也是,让我不要泄密,自己下手那么重,现在要怎么瞒? 瞒个屁,不如先试试把这毒解了,反手就去告发他们。 想到这里,我忙吩咐道,“秋,你带着我的令牌,去太医官署找太医赫,请他来一趟。” “诺。” 太医赫当年佩服阳的医术,经常跟阳黏在一起,与我也比较熟悉。 把事情都吩咐好了,着急也没用,我便索性安安心心地吃起饭来。当我把最后一块面饼塞进嘴里时,一个护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人,王上来了。” “咳咳咳……” 春眼疾手快地把花茶递给我,“大人,你没事吧?” 我喝了几口茶水才将噎住的面饼咽下去,有点慌张地站起来,嬴政怎么会直接过来了?我搬到这里都好几个月了,他也没来过一次。我现在慌得就像要被抓奸啊!考虑了一秒钟要不要躺回床上装死后,我迅速抛弃了这个馊主意,认命地出去接驾。 嬴政不是微服私访,他好像也从来不微服私访。所以我家门前的那条道被清理得非常干净,除了跟随车驾的侍从郎官之外,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 “参见王上。”我带着几个女侍护院行礼。 嬴政上前伸手将我扶起,漆黑的眼眸在我身上扫了一眼,最后停留到我的脖子上。 “受伤了?” “嗯……对,在厨房里试做新菜的时候,划到了。”我扯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牵强的理由。 不过他没有多问,手滑下去正好抓住我的手,十指相扣,他面上风淡云轻,“不请寡人进去坐坐?” “当然,王上请。王上今日怎么有空驾临敝舍啊。” 他侧目看了我一眼,“廷议未见到你,过来看看。” 算时间,过去传信的絮还没入宫,看来嬴政是廷议结束就直接过来了。我陪他进了屋,一串郎官护卫便留在了门外,这么小的宅子里有点塞不下那么多人,外围的只好委屈他们呆在外面路上了。 他被我拉着坐下后,对我放在案几上的花茶产生了好奇,“这是什么?” 我乐得把他的注意力从我伤口上引来,“这是花茶,取的秋菊,去除水分后可保存起来泡水喝,王上要试试吗?” 他点点头。 我正待唤女侍泡花茶,就见他自然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陛下你现在越来越不讲究啦!“怎么样?” “尚可。”他放下茶杯,拽着交握的手把我拉进怀里。 我顺势抱住他的腰,耳边可以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有力,很令人安心。 “王上,你平日用什么香啊?” 他将下巴抵在我头上,“寡人不喜熏香。” “可是王上好香啊~”我觉得自己就像在调戏良家。 他果然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到耳边的心跳声有些不稳起来。好好玩,我有点坏心地抬起头,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一下。 “陆双……唔……”他低头对上我的眼睛,微微眯了下细目,薄唇是很淡的粉色,真是个俏郎君呢,我上去直接堵住他的嘴。吻我别说话! 而且攻了陛下有种很开心地感觉呢!不过陛下好像不喜欢,他很快反守为攻,一手按着我的后脑,一手揽着我的腰。 解药的消息 然后就悲剧了,脖子上的伤口传来一阵疼痛。 “嗯………”我皱了皱眉。 嬴政放开我,伸手抚上我伤口上包扎的白布,“还好吗?” “没事,伤口很浅的。”我歪倒在他怀中蹭了蹭,扯开话题,“今日没去廷议,有什么大事吗?” “不过是些前线战报,庞煖率联军往南渡河水,经蒲坂绕过了函谷关,当地驻军暂时无法抵挡,吕不韦请战前去击退联军,即日出发。王翦在屯留与叛军对峙,尚未开战。” 嬴政语气平淡,但这消息可不平淡。 “绕过了函谷关?”我喃喃道,这个庞煖以前在赵国没听说过,正是去年赵燕之战才冒出来的,用兵很出其不意啊。还有吕不韦居然会请战,他在军事方面能力远不如在政事上,很少率军打仗。 “王上,尚书令大人请的太医到了。”外面突然传来郎官的声音。 卧槽,忘了这回事,我让秋去请太医了!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嬴政看了我一眼,“让他进来。” 我从嬴政怀里退出来,做乖巧状,那边秋领着太医赫进来,太医赫一看这架势有点懵逼,我向他眨了眨眼睛,使眼色。 “参见王上。” 嬴政捏着花茶的杯子,神色莫名,“你是请他来看伤口的?” 我乖巧点头,“对对对!” “那就看吧。” 脖子上的伤口是划伤,虽然疼,但伤得不深,毕竟伤得深我就死了。 太医赫将包扎好的伤口揭开,上了药,“尚书令的伤口无大碍,下官留些祛疤的外用药,伤好后记得涂抹,应当不会留下疤痕。” “多谢。”我道了谢,转头对秋道,“去送送太医。” “且慢。”嬴政突然叫住了他,“既然来了,不如替陆卿诊个脉,以免有其他伤到的地方。”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我没有其他不舒服!” 嬴政抓住我的手,“就当让寡人安心。” “……”对上他的眼神,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今天他会亲自来这里,也是因为担心我吧。我回握住他的手,目光落在我们交缠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几乎可以将我的手包在掌心。 “好。” 罢了,之前的医家不也没有看出来异常吗?或许太医也看不出来呢。 一时间便屋内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太医赫低头认真把脉。 半晌,太医赫才收手抬起头,眉间带着凝重,“尚书令的脉象稳健,然而细忖却有细微渐弱之势,像是……中毒之状。” 嬴政捏着我的手紧了紧,“你敢肯定?” 太医赫许是被他的语气吓到,有点犹豫道,“下官也不能确定,还是请太医令大人再来看一看的好。” “去找太医令。” “诺。”站在门口的郎官迅速领命。 看来那个人没有骗我,我真的吃下了一颗毒药。我的心里有点沉,不过这屋子里的氛围眼看着越来越压抑,我还是忍不住出声救了一下边上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太医赫。 “那个……我知道。” 我看了看边上的人,现在还想瞒住已经是不可能了,好吧,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自己可以瞒过陛下的自信。 “都出去。” 一群人如蒙大赦地退出了门外,并关上了门。只留下我一个人面对嬴政山雨欲来的气场。 “我昨天吃了一颗毒药。” 他闭了闭眼睛,“解释。” 于是我将昨日不小心在北宫碰到太子丹的事讲述了一遍。嬴政的表情越听越阴沉。 “你脖子上,也是他们伤的?” 我微微颔首。 “不必担心,寡人这就派人捉拿贼子,取回解药。” 我揪住他的衣袖,“那人看似亡命之徒,恐怕即便抓住了人,也不会轻易将解药拿出来的。”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动作轻柔,“寡人从未见过真正宁死不屈的人,人都是有弱点的。你好好休息,这几日便不必廷议了。” 他的自信消除了我的不安,我乖巧点头。 “还有,此等隐瞒之事,下不为例。” 我眨巴了下眼睛,企图卖萌蒙混过关、不过对方不为所动。 “我只是担心,你对太子丹那边出手,影响秦燕两国的关系。”说到底现在燕国毕竟没有参与到联军中来,虽然主要是因为他们弱鸡,快被赵国打残了。 “姬丹敢在秦宫行凶,还敢伤你,他倒不担心影响两国关系。区区燕国,还不至于如此顾首顾尾。”他的手抚到我包扎好的颈部,“别说是燕国,就是如今的联军,又能如何。联军早已不是当年的联军了。” “还疼吗?” 我点点头,“超疼的!” 他俯下身,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我的颈部。我整个人僵硬了一下,这比激烈的拥吻还要让人心颤啊。我紧张的顺势摸了摸嬴政的头(?)。 虽说中了毒,除了每天都犯困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征兆。不用参加廷议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睡懒觉了。 正所谓春困秋乏,秋日午后正是打瞌睡的好时光,我手中的书简滑落,才将我惊醒。竟然又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我才刚起床没多久啊。 睁开眼便看到玄色的身影,来人替我捡起了书简,放在桌案上。 “王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几天嬴政天天往我这边跑,都快把我这里当成他的书房了。 “累了?要不要去休息?” 我摇摇头,这都快睡傻了。太医令来看过后确定我是中了毒,但这毒他暂时解不了,也不敢乱开药,他们回去研究解药了,只是这几天除了每天来给我诊一次脉之外,也不见有什么进展。要是随便就能解开的话,他们也不会那么放心让我走了。 嬴政坐到我身边,让我可以倚着他。 “王上,我最近越来越困,是不是要死了。” 他揉乱了我额间的碎发,“不许轻言生死。卫尉来报,伤你的贼子已经落网,很快就会有解药了。” “抓住了?”我有点诧异,那人武功这么高,这才几天居然就被抓到了。 不过,秦国是个与东方诸国都不同的国家,法度严明,而且对基层的掌控力度很强,以朝廷的力量,认真起来别说在咸阳找一个人,就是在整个秦国找一个人,都不是难事。 “能躲藏这些天,还有几分本事,不过到此为止了。”嬴政语气冷然。 赵高的自荐 咸阳的刑狱并不大,毕竟秦律之中少有坐牢这种温和的刑罚,所谓的刑狱只是需要容纳一下待审以及待行刑的犯人而已。卫尉竭在外相迎,领着我们入内。 刑狱里光线偏暗,但却比我想象地干净,只是泛着淡淡的铁锈味,血的气味。这也很正常,这个年代的监狱,就别指望人家不虐囚了。 卫尉竭亲自在前面领路,“王上,贼子就被暂时关在这里。” 不用他开口,我也透过栏杆看到了里面被绑在刑架上的人。蓬头垢面,身上血迹斑斑一时都看不出有多少伤。 “解药呢?”嬴政显然对里面的人毫无兴趣,只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场面有点尴尬,卫尉竭告罪道,“这贼子嘴硬得很,不过最多再一日,臣必能拿到解药。” “寡人已经给过你一日了。” 卫尉竭顿时伏地请罪,“王上恕罪。” 这卫尉竭与雍城有来往,我本以为嬴政要借此机会搞他,没想到他只是冷声道,“限你日落之前。” “诺。” “咳……呸……”里面绑着的人不甘被无视,突然吐了一口血水,微抬起头,“小娘皮胆子……倒是大……既然如此……便给老子陪葬吧……哈哈咳咳咳……”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出言嘲讽,真是个硬骨头啊。虽然并不是我去主动告发他们的,但现在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没想到……秦王大驾光临……哈哈……虎狼之君……竟是情种,真是让人……钦佩啊……咳咳咳……” 你可闭嘴吧,我偷眼看边上嬴政的表情。他倒是没什么特殊的神情,毕竟从一开始就很沉郁了。 “他既然还能开口,寡人希望下一句听到的是解药的消息。”嬴政说完便拉着我拂袖离开了刑狱。 走出刑狱大门,外面天光大亮,仿佛与里面是两个世界。到最后也没看清那个蓬头垢面的人长什么样。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我脚下一软,差点往前摔一个狗啃泥,幸好边上的嬴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他伸手揽住我的腰,让我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低头看我的眼神专注又带着几分不安。我很久没有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了,上一次,还是我在上郡被捅了一刀的时候。四年不见,我总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但这一刻我很清楚地明白,至少对我,他没有变。 “没事吧?” 我摇头笑笑,“只是有点困了。” “那我们回去休息吧。” “嗯……” 嬴政扶着我上车辇,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体力的流逝,如果他没有扶着我,我甚至爬不上车辇。 这时有郎官来报,“王上,有一位叫赵高的尚书,求见尚书令。” 嬴政头也不回,“尚书令有恙,让他有事去找尚书丞。” 我拉住他的衣袖,“王上,他应该是有要事,让他过来吧。” 赵高不是拎不清的人,这个时候来找我,肯定是有极其紧迫要紧的事。 嬴政皱着眉一脸不同意,我伸手抚平他的眉心,“我就坐在车辇上听一听。” “最好他确实有要事。” 郎官领着赵高来到车辇前,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嬴政,但看起来很镇定。 “参见王上。” 嬴政没说话,他显然对这位打扰我回去休息的属下很有意见。 “赵高,你有什么事吗?” “尚书令大人,下官听闻大人身体有恙,特来为大人分忧。” 这话说的奇怪,身体有恙这种事也不是别人可以分忧的。 “我倒是不知道,你还通医术?” “下官不通医术,但是下官可为大人拿到想要之物。” 我皱了皱眉,跟嬴政对视了一眼,我中毒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对外只说我身体不适罢了。听赵高的口气,他好像是知道了?可是知情者应该都是不敢透露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想要之物。” “下官只是斗胆猜测,王上若准臣进入刑狱,只需一个时辰,必能拿到大人所需之物。” “倘若不能呢?”嬴政突然开口。 “臣愿听凭王上处置。只是,里面之人的性命,恐怕无法顾及。” “生死无妨。” “王上!”边上的卫尉竭见此忍不住跳出来,“此人籍籍无名之辈,这样贸然介入实在可疑,或为贼子同党,还请王上三思!” “他是你的属下,你可信任他?”嬴政没有理会他,只是侧头对我说道。 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赵高的性格,但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把握,不会如此莽撞地跳出来,他应该很清楚如果事情不成,他会有什么下场。我点点头,“他应该有办法。” “既然如此,便允你一试。若是不成,受牵连的可不会只你一人。” 赵高深深俯首,“诺,臣领命。” 回去后,嬴政还是很不放心地把太医令和太医官署里值班的太医全都叫了过来。不过这也没什么用,最后还是勉强开了一个提神的方子。 我靠在嬴政身上笑了笑,“这个毒还不错,起码没有七窍流血,那也太丑了。” 他伸手抚开我鬓边的发丝,没有说话,表情沉重地就像抱着一具尸体。 我把头蹭到他胸口,“王上这几日除了廷议,每日都呆在这里,恐怕惹得议论纷纷了吧?” 他收紧了圈着我的胳膊,“无妨,国事自有太后处理。” 赵太后一意孤行地封了嫪毐做长信侯,如今吕不韦带兵出征,他们竟然也想总揽国事吗?本以为他们搬到雍城是想远离朝政,过两个人的神仙日子呢。 我隐约觉得不对,不过此时累得很,也就没有深思。 “一个时辰到了,你先休息,寡人去给你取解药。” 我有点诧异,“王上这么相信赵高?”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让我靠到软枕上,拂袖起身,“他不在乎自己的命,总该在乎他主人的命。”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太子丹。这个时期很多义士,他们甚至可以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来表达大义,但是这种人却会为了自己的主君义无反顾地去死。 “王上,尚书赵高求见。”这时外面郎官通传道。 自投罗网太子丹 赵高既然按时前来复命,自然是将事情办成了,我看着眼前盒子里的药丸。 “臣已令人试药,无任何不适。”赵高伏身恭恭敬敬地道。 在隔壁煎药的太医令又被叫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解药,又让几位太医传看了一圈。才谨慎地回话道,“王上,此药应为解药,只是为防万一,还是请人先试药为好。” “不必了,已经试过药了,把药给我吧。” 太医令一脸懵逼地把盒子奉上,我刚要伸手接过,嬴政抓住了我的手腕,目光扫了一下边上的赵高。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放心,我摇摇头,“没事的,而且我现在很不舒服,再试药也不知道需要多久。” 说着我还揉了揉眉头,露出不舒服的痛苦表情。 他松了手,我接过盒子取出药丸塞进嘴里,一气呵成不带停顿。 我倒不是有多少相信赵高,只是他这时候没有理由也没有胆子害我,不让太医令去试药是出于其他理由。所谓的试药自然也是让人去试的,即使知道这解药九成没有危险,我也不认为自己的性命一定比他人的金贵,需要让他人替我承担这个风险。 解药下肚后,没有什么反应。众人观察了我一会儿,场面一时尴尬。我还算淡定,什么药都是需要时间才能起效的嘛。 过了一会儿我更加犯困了。太医令上前给我把了脉。 “尚书令脉搏不再减弱,许是解药起效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嬴政目光扫向赵高。 “你起来吧,若解药为真,这次你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赵高站起身,低头道,“臣家中贫寒,只想要些财物。”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转念又想起秦律里的规定,有功不可推辞奖赏,推辞奖赏是犯法的。 嬴政点点头,他便识趣地退到边上。 解药令我愈加犯困,还好太医们判断是因为解药起效了,脉象安稳。后来我终于没支撑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过来,有种睡了很长一觉的感觉,多日的疲惫一扫而光。昏沉的精神也渐渐清明起来。我撩开粉色帷幔,床边守着的絮立马上前扶我。 我示意她不必搀扶,我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 “大人已经恢复了?”絮惊喜道。 扫了一圈屋内,只有絮和秋二人值守,嬴政不在。这几天我每次睡过去一睁眼他都在边上,倒是有点不习惯。 “王上呢?” “燕太子丹求见,王上刚刚出去。” 太子丹……我皱了皱眉,他来做什么?自投罗网吗?该不会……是因为被抓住的那个人吧……以他的性格倒是很有可能。 说是出去,其实嬴政就在外间,与我的卧室隔了一小段走廊而已。毕竟我的宅子很小,总共也没几间房。 走到隔门边上,可以听到隐约的人语声。我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偷听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我控记不住我寄几! “……我愿意交出解药,还请秦王殿下放他一条生路。” “寡人听不懂燕太子的话,贼人伤了我秦国的尚书令,还给她下了毒,如今燕太子手上有解药,还来为贼子求情,莫非,你才是幕后之人?” 太子丹沉默了一下,“若是秦王殿下想因此治罪,那便将我拿下吧。我愿以解药换他的性命。” 我心里叹了口气。也正是因为太子丹的这种性格,拦住了当时那人,没有一刀杀了我。如果是嬴政……肯定当场弄死免留后患了。 “燕太子不熟悉秦律,给秦国官吏下毒,可不是小罪。秦法初立之时,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根本就是唬人的谎言,秦法是为秦王服务的,哪怕商鞅在时,当年太子赢驷触犯秦法,最后受刑的也是赢驷的师傅。而当初范雎被他举荐的人连累,秦昭襄王也说赦免就赦免了。当然现在的太子丹可不是赢驷,嬴政也不会赦免他,要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是可以的。 “只要能放了我的友人。丹不惧刑罚。” 嬴政笑了一声,“一个贼子换燕太子,这交易不亏,不过可惜,他已经死了。寡人倒是可以命人将他的尸体给你,不过想来很难入目吧。” 陛下你现在的作风语气都太反派啦!我挠了挠头,那个人死了啊。也不知道赵高用什么方法拿到的解药,估计不会是温柔的手段。那样硬骨头的人都招了。 “他死了?”太子丹惊道,“是我害了他!” “寡人的尚书令受了这么大委屈,区区一个无名之徒的命,自然是不够的。燕太子既已承认罪行,那便按秦法办事吧。来人,押下去。” 我万万没想到嬴政真的打算搞太子丹,要知道下毒这种害人性命的罪,最低死刑。这可不是一个随便的贼子,这是他国太子啊。 “赵政!你身为一国之君,竟出尔反尔!” “寡人何时答应过你什么?”嬴政似乎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带走。” 我内心挣扎了一下,想到当时他毕竟拦了一下那人直接杀掉我的企图。伸手推门进去,正好看到太子丹被几个郎官围起来。 嬴政则坐在主座上冷眼看着。 “王上。” 他看到我,眼神缓和了许多,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看着神色好多了。” 我点点头,“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可以出去跑一圈呢!” 我看向太子丹,他对上我的目光后立刻转到了别处。 “既然尚书令已经恢复了,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呢。”太子丹语气似乎还有未尽的气愤,“虽然喂你吃下了毒药,我已经说服他及时给你解药了,我们并不想取你性命。而你们却毫不犹豫地取了他的性命。” 所以我还得谢谢你喽。我咬了咬牙,有点不想给他求情了。我相信太子丹说的是实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让人好生气。 “王上,你看我已经完全好了。贼人已经伏诛,何必再牵连更多呢。” 嬴政不为所动,挥了挥手,郎官把太子丹带走了,他倒也没有挣扎。 我摇了摇他的手,“王上,他毕竟是燕国太子,若真按秦律处置,还是不太妥当。况且……他确实没想致我于死地。” 嬴政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似是在确认我是否真的完全恢复了。 “王上,我们毕竟年少相识,也曾以…唔?” 可能是觉得我太烦了,嬴政俯下身堵上了我的嘴。 ※※※※※※※※※※※※※※※※※※※※ 赢政:我有特殊的让你闭嘴的技巧 陆双:可恶,美人计! 大败联军 如同往常一样充满掠夺性的吻,令我瞬间忘记了自己没有说完的话。沉醉在他身上隐约的冷香中。 在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极力劝说下,太子丹最后只是被软禁了起来,免得他再跳出来搞事情。 我不在尚书官署的日子,一切运行顺利如常,那是当然的,毕竟我在尚书官署只是个吉祥物,真正管事的是赵章。或许我不在他更觉得舒服。工坊那边有赵高,也没出什么纰漏。 我先到官署里签了个到,然后便巡视了一遍工坊。赵高在边上细心报告近日工坊中产出的纸和遇到的问题。 “大人,纸的数量应该够王宫和咸阳各官署一月的用度了,下官以为可以着手替换竹简了。” 我点点头。 “日前雍城那边派人来取纸,下官送了一箱过去。” 我停下脚步,“雍城?除了取纸,可还有问其他事情?” “有人意图混进工坊,幸好下官早有防备,对方未能得逞。” “雍城的人?” 赵高点头应是。 如今吕不韦带兵在外,章奏都是送到雍城去由太后过目的,不过到了雍城,究竟是太后过目还是长信侯过目,就显而易见了。他们来要纸倒是不奇怪,毕竟本来工坊属于王室,产出的纸首先是要供给宫中的。 至于派人混入工坊,我想起了蔡泽的提醒。赵太后虽然不太聪明的亚子,嫪毐倒是嗅觉灵敏啊。 “工坊务必严加看管。” “诺。” 我看着低头应是的少年,他即使低下头也比我高,这次算是他间接救了我,让我的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他逼问出解药位置必然使用了非人的手段,连卫尉竭都没有想到的那种,年纪轻轻就手段毒辣,再加上历史上的那些事情,令人多少有些忌惮。另一方面他毕竟救了我,而且他现在尚且年少,还没有做任何对嬴政、对秦国不利的事。 即使在历史上,也是秦始皇去世后,赵高才违背了他的遗诏。当然这不能说明赵高对秦始皇有多么忠诚,真的忠诚就不会矫诏了。秦始皇一统宇内,独揽朝纲,威望无人能及,他在世时,怎样耳生反骨的人都不敢起什么反心。 “大人?”赵高唤回了我的思绪。 我笑了笑道,“赵高,王上虽已赏过你,但你救了我,我也该谢你才是。” 赵高连道不敢,“若非大人提携,下官如今仍在学室,岂有面见王上的机会,下官心中不胜感激,只求能报一二。” 我心里叹了口气,罢了,反正我在嬴政边上看着,多注意赵高就是了。 秦王政六年的除夕,前线的消息传到咸阳,给咸阳城更添了一分新年的喜悦。吕不韦率军突袭楚军,楚军长途跋涉而来,很快落败,楚军落败溃逃后,其余诸国军队纷纷跟着溃逃,来势汹汹的联军竟轻易就被击溃了。捷报传到咸阳,秦王下令解禁酒令十日,咸阳城充满了庆贺的气氛。 章台宫中灯火通明,嬴政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本崭新的奏本翻看,经过改进调整,现在工坊产出的纸已经有不错的韧性了。 “怎么样怎么样?”我一脸求表扬。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确实较之竹简轻便许多,要什么赏?” 我扑进他的怀里,“要抱抱。” 嬴政反手抱住我,熟悉的冷香将我包围,令人感到安心。 “对了,这奏本上的字,是何人所写?” 我回头看了一下那本奏本,为了验证墨不会大面积晕开,我让赵高在上面抄写了一段话。为什么不自己写?因为我那张牙舞爪的字有点辣眼睛。 “……赵高写的。” “就是上次取回解药的那个尚书?”嬴政记忆力向来好,立刻想了起来。 我倒是希望他这个时候记忆力不要那么好。 “嗯……” “难得写的一手好字。”嬴政语气中似乎有些欣赏。 我连忙扯开话题,“相邦大胜,郎中令那边却不见有什么消息,真是奇怪。” “寡人昨日收到王翦书信,叛军已降,屯留归复。” 我笑道,“那可太好了!” “只是可惜,叛将樊于期连夜逃脱,往东去了。”嬴政语气中有点遗憾。 “区区一人也翻不起大浪,如今联军和叛军皆被击溃,总算可以消停会了。” 嬴政握着我的手指把玩,语气莫名,“寡人明年加冠,还有的是好戏。” 男子二十加冠成人,从理论上来说,嬴政该亲政了。一切能顺利吗?无论是吕不韦,还是雍城的太后嫪毐,真的愿意还政? “不必担心,很快就会结束了。”嬴政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动作轻柔,眼神中的沉郁叫人不敢直视。 叛军投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咸阳,正是新年后刚刚开始廷议的时候。我依然站在离门最近的老位置。 众臣正在讨论对叛军的处置。结论几乎是一面倒的,按照大秦律,叛国是死罪。不仅是死罪,还要连坐。 听他们讨论着是否要将叛军全数斩杀,还要连坐屯留的民众。我终于忍不住出列了,叛军可是数万人啊! “王上。” 我很少在廷议上发言,毕竟位低言轻,不过我开口之后,殿内竟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我硬着头皮继续道,“臣以为,军士只是听命行事,不应受此重罚,只惩处将领即可,而屯留庶民手无寸铁,只是受叛军胁迫,更不应受连累,反倒可多加安抚,以安民心。” 殿内沉默了一会儿,才见昌文君开口道,“尚书令未免太过仁慈,若对于叛国之罪,王上都网开一面的话,岂不是助长此风?” “正是,叛军趁乱反秦,其心险恶,要从重处置,才能震慑宵小!” 我抬眼看了一眼嬴政,他一直没有开口,这是他的习惯,吕不韦在的时候,他很少开口,决定都是吕不韦做的,吕不韦不在,他也会等到争辩尾声,再开口定论。 我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细长的双眸看不清情绪。 我抿了抿唇,“叛军本就是投降,若还受此重罚,日后敌军定会誓死抵抗,令我方损失惨重。” “郎中令率军围困屯留,除了投降叛军也无第二条路可走,数万人留在国中恐有后患!” “尚书令莫非是妇人之仁了?” “蒙老将军之事也颇为蹊跷,说不定也是叛军作为!” 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舌战群儒。 “够了。”嬴政淡淡制止了众人的争执,“如众卿所言,长安君成蛟携叛军趁乱反秦,其心可诛,按律当死。其门客侍从,所率军吏,皆按叛国论处,传信郎中令,就地处置。” “诺。” 阳泉君之死 吕不韦不在的日子里,众臣也发现了这位年轻的君王处事果决,处理国事手到擒来,是以也重视了几分。 望着王座上的熟悉身影,我心里暗叹了口气,退回到原位未再出声。如今嬴政在臣子中刚刚建立了些威望,他既已下令,我自然不能拆他的台。 “尚书令留步。”散会后我正走出宫殿,一道温和的声音叫住了我,说话似有特殊的韵律,十分悦耳。 会这样讲话的,只有昌平君了。贵族的选修课,说话像唱歌一般有特殊的韵律。 “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他浅笑着,“尚书令可有时间陪在下拜访一位故人。” 我有点困惑,我和昌平君没有什么私交,不过嬴政比较看重他,平日见的多而已。拜访故人这种事他怎么会来找我? 以昌平君的眼力,自然看出了我显而易见的疑惑,但他没有多解释,只是神秘地笑着道,“必定让你不虚此行。” ???更困惑了。 出了章台宫,外面列着几列或身着甲冑,或后背劲弩的侍卫,卫尉竭穿戴甲冑整齐,正在等候。 “丞相大人,周围已布置停当。” 昌平君点点头,“走吧。” 这架势哪是去拜访什么故人,明显是去搞事情的啊。我与他一起上了车,才忍不住问出口。 “这是要去哪里?要拿什么人吗?” 在马车上昌平君也坐得很是端正,“尚书令果然聪慧,王上命在下带上尚书令一起。” 嬴政?我撩开车帘看着左右围着的全副武装的侍卫,路上行人都躲着走。 这个方向……会是谁呢? 我并没有疑惑多久,马车停在了一座巍峨迤逦的府邸前,阳泉君府。是了,成蛟已降,如今也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我明白嬴政为什么让我同行了,当年那场水上的伏击,令小丫长眠黄河,策反女侍刺杀嬴政,更是令我差点就死了,现在胸口处还有浅浅的痕迹。 阳泉君的府邸已经被围了起来,我跟着昌平君进门,里面自是雕梁画柱不必赘言,阳泉君身为华阳太后的弟弟,显赫一时,生活奢靡,只略比如今的吕不韦逊色些而已。 “有想要的吗?尽可取之。”昌平君见我盯着一盏精巧的灯打趣道。 我摇摇头,其实由于造纸术,嬴政赏了不少东西,平常他也经常送礼物给我,我那小宅子里藏了不少珍宝。但是这种华丽的东西免不了吸引人的眼球。 阳泉君正在正厅里来回踱步,见我们带着一大群侍卫进来,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这是做什么!昌平君!你竟敢擅自围困本君!” 昌平君还是挂着浅浅的笑容,有时候你都要怀疑他的笑容是画上去的,“在下岂敢擅自行事,这都是奉了王上的命,听闻日前阳泉君欲夜逃出咸阳,派人看守也是无奈之举嘛。” “无稽之谈!王上定是受了你等蒙蔽,华阳太后呢!我要见华阳太后。” 昌平君走到席上坐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华阳太后,她现在可能自身难保,恐怕无法过问阳泉君的事情。” 阳泉君捋了捋胡子,那劲大得,我都怀疑他要把胡子揪下来,“赵政小儿,还有吕不韦,若不是我阿姊相助先王,他们今日还不知道在哪里,竟然做出如此恩将仇报之事。还有你!你我皆为楚人,你今日这样待我,他日赵政小儿羽翼丰满,你又能得什么好下场?” 居然敢骂陛下,我要上去battle,不等昌平君回应,我率先开口道,“哼,恩将仇报?当年从邯郸到咸阳,一路追杀,这便是恩吗?” “信口开河!秦律有诬告反坐的罪名,尚书令慎言。” “阳泉君既知晓秦律,可知道辱骂王上,截杀太子是什么罪?若是矢口否认,也无妨,当年的刺客,可都是留了口供的。”昌平君理了理袖子,“罢了,闲话不必多说,来人,把王上赏的酒端上来。” 昌平君似乎不想跟他再交谈,只是转头对我笑道,“这事结束后还想到尚书令那里讨一杯花茶喝。” 我笑着应是。 侍卫把爵杯拿上来时,阳泉君终于露出了慌张的神色,“我要见王上,我要见太后!尚书令,你我无冤无仇,不要听了奸人蛊惑,只要你今日替我找来华阳太后,本君自会记住这份恩情。” 我冷笑了一声,“无冤无仇?阳泉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你派人收买的女侍,当胸刺了我一刀,足足养了三个月我才能来咸阳。即便此事可以揭过,你们在河上设伏,楼船沉没,你可知道,我的妹妹从此便消失在河水中,她才五岁,跟你们才是真的无冤无仇。” 任凭生前怎样呼风唤雨,走到死亡面前,也没有几个人可以从容应对的,更何况阳泉君本来就不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人。侍卫强行把毒酒给他灌下时,他已是涕泪横流挣扎得形象全无了。这毒不像我中的那种温和,起效很快,而且看起来也很痛苦。阳泉君一边吐白沫一边在地上抽搐,看着令人渗得慌,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停止了挣扎。 我和昌平君走到外面,看着清澈透亮没有污染的蓝天,希望小丫可以瞑目吧。 “原来有这样的缘由,王上才特意让我请尚书令一起看这场好戏。”昌平君语气和缓得感叹道,和缓得没有丝毫感叹的意味。 “让丞相大人见笑了。” “怎么会,实不相瞒,在下与阳泉君也曾有几分龃龉。” 所以嬴政才让他来办这件事吧。时隔多年,他还记得当年我说要报仇的事,特意让我来亲眼见见阳泉君的下场。世上若有一人,可以记得我所有的委屈和心愿,怎么能不叫人心动呢。 或许我该当面向他道个谢。只是想到廷议上的成蛟叛军之事,我又有点无奈,在国事上,嬴政几乎听不进任何保守温和的建言。如果王翦在的话,也许他也可以帮着劝劝,想到这儿我摇头苦笑,王翦是什么人精,他才不会讲这些让嬴政厌恶的话。 吕氏春秋 阳泉君“病逝”,华阳太后悲痛欲绝,闭门谢客,名为修养,实则软禁。与成蛟来往密切的大臣也有许多受到牵连,免职的免职,流放的流放,还有被罚徭役修陵墓去的。 廷议之后,我在章台宫里跟滚滚玩了一会儿,想着跟嬴政打个招呼就回家。路过主殿时却看到蒙恬跟一个女子在殿外拉拉扯扯。 我内心八卦的火焰瞬间燃烧,好奇地走近几步,发现那女子小腹凸起,竟怀有身孕。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吗?我脑补了一出大戏,又走近了几步。 emm……看清那女子长相后,瞬间熄灭了我的八卦热情。女子圆圆的脸,五官柔和,但是眼下青黑,丝毫没有孕妇的丰润。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成蛟妻子,那位赵国公主。 上次见她时还是在夏太后那里,她扶着小腹脸色红润,神色安恬。如今却是一副憔悴的模样。当然这份憔悴从何而来我也很清楚。 两人都看到了我,女子眼睛一亮,放开蒙恬往我这里疾步走来。 “尚书令。” 我揖手行礼,“见过王子妃。” 她立刻伸手扶我,“如今我还算什么王子妃,尚书令不必多礼。” 我笑了笑,心知眼前是什么情况,“臣还需前往官署办事,就先告退了。” “尚书令!”对方急切地拉住了我的衣袖。 我看了一下她的手,她尴尬地放开手,“尚书令可否向王上通报,求他见我一面?” 我看向蒙恬,他摇摇头,“王上正在与丞相讨论政事,不方便见王子妃。” 我无奈地摊手,“你也听到了,王上正忙着,王子妃不如下次再来吧。” 她的眼睛有点红红的,“那我可以去尚书令府上拜访一下吗?” 虽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帮不了这个忙,但看她这个模样,我心中也有些不忍。她是赵国公主,嫁给成蛟也是赵王的意思,政治斗争本与她无关。 “我现在还需要去官署中办事……” “没关系,我可以在外面等。” 无话可说,我点点头,我自然不能真的让这位王子妃在尚书官署外面挺着大肚子等我,是以我只在官署里逛了一圈,就带着这个尾巴回自己宅子了。 回屋坐定,我让女侍们上了点心和水果。 “王子妃有孕在身不可劳累,喝点水休息一下吧。”我温声道。 她神色恹恹,依言抿了口水,看了看案几上放着的东西,“王上果真爱重尚书令,这离枝是蜀郡运过来的吧。” 我笑了笑不说话,我爱吃荔枝,嬴政经常派人送过来,至于产自何处我倒是没有细问。 “我也不多说闲话,长安君之事尚书令比我清楚。他是昏了头,竟做出这种事来,只是他毕竟是王上的亲弟弟,还请尚书令怜惜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为孩子的父亲求求情,求王上放他一条生路,哪怕流放千里也无妨。嫒娘在此铭谢大恩。” 她干脆利落地附身行大礼,我都来不及扶她。 我连忙亲自起身过去将她扶起,“王子妃快请起,臣不敢受此大礼。你有孕在身,切莫动了胎气。至于王子妃所托之事,臣并非不想帮忙,而是爱莫能助。王上已经下了令,现在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尚书令,你我同为女子,又同出于赵国,看在这个份上你就帮帮我吧,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众所周知,尚书令最得王上恩宠,只要你肯相劝,说不定王上会念及手足之情,网开一面的。”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 我叹了一口气,“王子妃,你太高看我了,该说的我都说过了,王上该下的令也已经下了,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你好好保重身体,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这个情根本不用求到嬴政那里去,数万叛军都不能放过,更何况作为主角的成蛟呢? 她在我这边哭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终于体力不支,我让女侍将她送回。看她虚弱地被女侍搀扶着出去,我心中不由唏嘘感慨,如今阳泉君已死,华阳太后被软禁,成蛟的母亲楚夫人则被送到了芷阳宫与她过去的那些“姐妹”们一起为庄襄王守陵,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出来了。楚国一脉几乎全军覆没,这是嬴政和吕不韦合力的结果,或者说这是吕不韦想要做的事,而嬴政正好跟他目标相同,于是推了一把。 秦王政六年春,吕不韦率军凯旋而归,抵达咸阳。一起到的还有蒙骜老将军的棺椁。 嬴政出章台宫相迎,厚葬蒙骜将军,并为吕不韦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吕不韦如今已位极人臣,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职都不可再进一步了,于是嬴政又封赏了他三川郡的大片土地。 身为臣子,做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已是十分危险了,倘若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是王翦,又或者是蔡泽,那么他们必然会十分慎重,然而吕不韦却似乎被这遮天的权势迷了双眼。他在洛阳修建宫殿,富丽堂皇不下咸阳宫。 “你听说了吗?相邦大人令门客所编的书,名叫吕氏春秋,如今在咸阳广为流传,相邦大人将它写在纸上,张贴于咸阳各处,但凡有人能增删一字,便可得千金。”夏月盘腿坐在席上,一边吃水果一边叽叽喳喳道。 我看她这形象全无的样子,有点想叹气,当年怎么会觉得他是一个优雅有礼的淑女呢?自从她跟司马昌成婚以后,她简直是释放天性,越来越像司马昌了。 至于吕不韦编的那本吕氏春秋,这些日子在咸阳可是流行话题,哪怕我再不关注,消息都会往耳朵里面钻。 “再好的书,要仔细挑也总能挑出几处可修改的地方来。” “可是这都已经半个月了,也不见有人拿到这千金悬赏。要我说既然你这么有自信,不如你去将它拿了来?” 我斜瞄了她一眼,“你如今讲话是越来越像司马昌了。即便我真能找到删改的地方,也不敢出去拂了相邦大人的脸面。” 吕氏春秋是由吕不韦手下无数能人志士所编,固然写得很不错。但是全咸阳也不可能没有一个人能找出其中的错漏,无人出手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本书的编纂者是吕不韦。 “真没意思,那这样的话岂不是无人可以得到这千金悬赏了。罢了不聊他,你如今都年过及笈了,以后怎么打算?王上那边可有说起?” “说起什么?” “自然是说起何时娶你啊。如今咸阳上下谁不知道你跟王上的关系,王上后宫空置,难道不是为了娶你吗?” 不速之客与谣言 我愣了一下,跟嬴政谈了这么久的恋爱,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他。而他也从来没有提过。不对,他是提过的,他问过我为什么不愿意入宫陪伴他?先不说我是否愿意,如果那就是求婚的话也太随便了吧。我心里有点郁闷地喝了一口花茶。 世间美人何其多,寡人要的却只你一人。 嬴政对我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正如我当时应承他的一般,我相信他。但我却不相信我自己,不相信漫长的岁月。有时候安静的时候想起来,我常常觉得难以置信,如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得到一位帝王的心吗? 絮快步走进来,凑到我的耳边道,“大人,赵尚书求见。” 赵高?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夏月见我神色严肃,识趣地告辞了。 我的预感是正确的,赵高一进门,行了礼连一口水都不喝,就直入正题。 “大人,内史想要进入工坊查看。” 我皱了皱眉,内史管理国家财政钱粮,相当于后世的户部尚书,或者现代的财政部长,位及九卿。 “内史亲自来了?” “是。” 如果不是的话,赵高也没必要来找我了,他自己就能想办法打发了。 我揉了揉眉心,“走吧。” 到了工坊,只见门口站了一群人,看服制都是内史那边的下属官吏。为首的一个瘦长脸戴高冠的正是内史肆。 我下了马车就上前打招呼,“内史大人,下官尚书令陆双,工坊之事正是下官负责,听闻大人来访,有失远迎。” 他长着一双三角眼,看人颇不舒服,抬着下巴看人就更不舒服了,“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尚书令,失敬失敬。尚书令年少有为,我向来佩服,只是却不想如此纵容下属,莫非是仗着王上看重,恃宠而骄,视法度于无物?” 这上来就是夹枪带棒的,估计也是没在赵高这边拿到便宜,有点气愤。 “大人此话何解?莫非是手下人不懂事冒犯了?” “冒犯倒是小事,只是这隐官工坊虽首供王宫,但产出布匹精粟皆由内史调度,如今我想进去查看,你这个好部下却将我等拦在门外,莫非这隐官工坊如今归尚书管辖了不成?” 我看了一眼赵高,笑道,“内史大人要查看是理所当然的事,赵高,取进出账目来。” 赵高恭敬低头回道,“已经呈给内史大人了。” 我点点头,“那带内史大人去库房看一看纸,数量与账目是否一一对应。” “已经带内史大人去过了。” 我疑惑地回头问内史肆,“既然都已经查看过,大人何出此言?莫非是查看的不够仔细?下官可亲自带大人再看一遍。” 内史肆嘴角抽了一下,似乎更生气了,“不必去库房转悠,我等要进制纸的屋子看一下。” 我皱眉露出为难之色,“可是……造纸之术乃是机密,王上有令,除工匠外,其余人等不可进入。” “王上的命令?你可有凭证?” 其实嬴政根本没有下过这样的令,我也没想到会有人直接正面硬刚。 不过这不妨碍我理直气壮地回复,“并无凭证,内史大人若不信,现下就可同我进宫面见王上。” 内史肆冷笑了一声,“既然口说无凭,尚书令还是让开吧,免得伤了你。” 话音一落,他身边的人便过来站到我的面前,挡住我的路。 卧槽失策!对方人数占优啊! 我万万没想到咸阳城内,居然能演变成拼人数的黑社会对峙。若是对方要不顾一切硬来,那场面就对我们很不利。 “内史大人,你莫非要违抗王命吗?” 内史肆示意左右把赵高也隔开,“少拿王上压我,陆双,今日我在此处,是奉太后之命,巡查内史下辖各处,上报太后,这是我职责所在。便是王上知道了又能如何?明日廷议,你尽管开口。” 我就说,即便是九卿之一,区区一个内史,哪里来那么大胆子,做事这么莽。而且我跟他素无冤仇。原来靠山是太后啊。 他们那边私底下打这个造纸术主意很久了,赵高看得紧,没有捞到什么好处。现今是索性来明的了? 见他令人开门,我出声道,“既然是太后那边的意思,内史大人还是独自进入的好,若是知道你带了这一大堆人进去,太后也不会高兴的。” 内史肆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示意其他人在外等候。 过了两刻时间,内史肆才从里面出来,皱着眉头,带着人离开了。 “大人没事吧?”赵高过来关切道。 我摇摇头,“我见他神色有异,你在工坊里做了什么?” “下官收到消息后,便令工匠关闭工坊收拾器具,应该很难看出什么。” 我笑了笑,“那就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赵高揖手道,“若非大人开口,让内史大人独自进入,那些分管工坊的官吏足以看出其中蹊跷。” 我看着这群不速之客离开的方向,大约是觉得成蛟一脉一朝覆灭,自己的地位更加巩固,雍城那边也是更加肆无忌惮了。 回程我特意下马车走了一段,果然看到墙上到处张贴着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没想到纸张刚开始推广,吕不韦就帮忙打了这么大的一个广告。我停在一张面前看了看内容。 现在是春日,我看到的这一篇正好叫《开春》,不过除了第一句全篇与春天没有任何关系。讲了几个历史小故事,主要是讲游说之法,如何说服别人。我津津有味地将整篇通读了一遍。 平心而论,吕氏春秋写的通俗易懂且很有趣味,只是“一字千金”的做法虽然可能是出于精益求精的治学态度,他人看来却过于高调招摇。 “……真有此事?” “所以王上口称仲父,其实并非仲父,是亲父也。” “以太后行径,倒也有几分可信……” “这么说来,长安君反倒是先王的亲生子……” 身后有人路过,低声交谈,谈话声飘进我的耳朵。 我皱起眉,看向边上的絮。她有点尴尬地上前低声道,“年后此等谣言愈传愈烈。” “什么时候开始的?” 絮回忆了一会儿答道,“去岁战事正酣的时候。” 那个时候事情多,我又中了毒,竟没有听到咸阳还有这样的谣言。说起来关于秦始皇的生父,后世也有各种猜疑。 但这么些年,从邯郸到咸阳到大梁,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庄襄王又不是傻子,连自己的太子是不是自己亲儿子都搞不清楚。去年成蛟叛秦,然后就传出这样的谣言,两者之间很可能有猫腻。成蛟是庶子,庶子要上位,抹黑一下嫡长子的身世也是正常操作。 如今成蛟已死,谣言却愈演愈烈,这次又是谁在背后搞鬼。 志得意满的佞臣 秦始皇之所以是千古一帝,并不取决于他是谁的儿子,只因为他就是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听着他们肆意谈论猜测嬴政的身世。 我转身往马车走去,“絮,去上报廷尉,方才二人为叛军鸣不平,许是同党,请他好生查问,以免有漏网之鱼。” “诺。” 那两人自然不太可能是叛军同党,但我很想吓一吓他们,省得整日里乱嚼舌根。 我并没有在廷议上跟内史肆对峙,毕竟他肯定会将赵太后扯进来,最后演变成嬴政和太后之争。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这并不妨碍我吐槽他。 “你不知道,他的下巴都抬到天上去了。”我依在嬴政怀里,手上揉着滚滚。 “啪嗒。”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颗白子放到棋盘上,玉石敲击的声音清脆好听。 “要不要寡人替你出气?” “别别别,现下相邦和长信侯刚好互相牵制,不是最好的时机。”我连忙阻止他。 我一激动,怀中的滚滚也跟着激动起来,小爪子一挥,哗啦啦,棋子散了一地,嬴政下到一半的棋局瞬间毁了大半。 “……” 滚滚第n次被拎着后颈丢开,这虽然是他送我的礼物,但嬴政好像越来越讨厌它了。滚滚那么可爱,怎么可以讨厌滚滚! 我心疼地看着滚滚在边上翻了两个跟斗,还好它毛茸茸又有弹性,皮实得很。 嬴政收紧了搂着我的胳膊,让我整个人几乎陷在他怀里。他的下巴在我头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莫名可爱? “今日外面日光可好?”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气息吐在我的耳边,痒痒的。 “嗯,似乎要入夏的模样,日光很盛。”我一路走过来还出了一层薄汗。 “去召内史肆进宫,寡人有事相商。”他提声道。 “王上,不要打草惊蛇呀。” 他摸了摸我的头,“无妨。那只兽打乱了棋子,你陪寡人对弈几局吧。” “它叫滚滚。”我纠正道,正想起身坐到对面去,嬴政的手臂却没有放开的趋势,“不是要对弈吗?” “这样也可以对弈。” 好吧,你其实根本没想好好下棋吧。 “阳泉君之事,多谢王上。” “不必言谢,想到你身上的伤,寡人就想让他死。这么些年,久等了。” 我笑了笑,“已经只剩下一点点痕迹啦,你看。” 我拉开一点领口,胸前的伤口已经只剩下浅浅的疤痕,只不过有一掌的长度,还是有点影响美观。还好这个年代也没有什么露肩装,交领之下裹的严严实实。 嬴政伸手抚上我的伤痕,他的指尖有点凉,动作温柔,仿佛抚摸上好的瓷器。 突然他倾身在我伤痕上轻轻吻了一下,我顿时浑身炸毛,柔软的唇触碰的肌肤的感觉被无限放大,甚至让我浑身都僵硬起来,我这时才觉得,伤口的位置过于暧昧。 我连忙把领子拉回去,一脸正经。 嬴政伸手给我整了整衣领,“没关系,寡人不嫌弃。” 我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脸,太不经撩了!内心默默唾弃自己。 “咳咳!该你了!” 他捻了一颗白子,闲闲地放下,似乎没有多做任何思考。 当然只是似乎而已,一炷香后我再次输的一败涂地。 “王上,你就不能让我赢一局吗?”我表情郁闷地收拾棋子。 “自然可以。”嬴政浅浅笑了笑,“不过……韩国与秦求和,送了精通水利的郑国过来,燕国与秦求和,送了太子过来。” “所以?”我一脸懵。 “所以寡人让你胜,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呢?” 太可恶了!还我可爱安静的小政!我哼了一声,“罢了,不用王上相让。” 放狠话是舒爽的,结局是惨烈的。嬴政果真硬生生赢了我十局,陛下果然是个假男友。 我恹恹地往他怀里靠了靠,“不玩了。” 嬴政伸手轻轻捏着我的下颌,将我的脸转向他,低头吻在我唇上。不如往常一样纠缠,只轻轻碰了一下,像极了初恋那种不带任何□□的吻。 “好处寡人收了,可还要再起一局?” 我抿嘴笑了笑,“好。” 踏出宫殿的时候已经日光西斜,我出门跟守在外面的郎官打了个招呼。蒙骜下葬后,身为孙子,蒙恬需要服丧一年,期间需穿齐衰丧服,禁酒肉,禁娶妻纳妾,这期间自然也无法在章台宫宿卫了。 郎官示意我看殿前站着的人。 可不是内史肆嘛,他官服整齐,站在殿门前。 “两个时辰了。”他低声道。 我笑了笑,颇有几分小人得志,“春光明媚,让内史大人欣赏一下章台宫的景致也好。” 他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傻子也知道嬴政是故意的,这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开。内史肆跟我在工坊门口的那番对峙也不是秘密。有心人很容易联想到一起。就怕他们不联想,我与嬴政的关系传的沸沸扬扬,早已不是什么隐秘,年轻君王惩罚大臣只听信一面之词,只因为与我关系密切,可能会有损声名。但是如果嬴政隐而不发,却会让人更加忌惮,虽然不知道具体计划,但在嬴政加冠亲政之前他应该会有所动作,这个时候最好不要留给别人隐忍待发的印象比较好。 想明白这个道理,我甚至想上前嘲讽几句索性把戏演足,顺便出气。 “内史大人。”我敷衍地行了个礼,“哎呀,王上还忙着呢,一时半会怕是没有时间,让大人久等了。” 我此刻的语气自己听着都像个不正经的佞臣。 内史肆撇了我一眼,没搭理我。 我绕着他走了一圈,皮一下超开心,“这天都快暗了,下官就先回去了,大人慢慢等哦。” 我心中暗爽,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吕不韦回咸阳半个月后,王翦也率军归来,他在屯留,没有比吕不韦远,只是因为在当地处理叛军事宜,才晚归了这么些天。 同样是凯旋,嬴政对王翦的迎接就显得冷淡多了,只是赏赐了财物给各将领军士,基层军士可能会因斩首敌人得爵,中高层将领能拿到的便只有赏赐。 内史肆那日在殿外站了三个时辰,听说后来进殿时差点摔倒。自那之后,立竿见影,没人明面上来工坊找茬了。虽然暗地里想混进去的人还是不少,不过相信赵高可以应付。 还政于王? 炎炎盛夏,除了廷议没法推,我基本不出门,赵高提了几次扩大工坊规模的事情,我便让絮去市上看看,是否有闲置的地出卖,最好在水边。隐官的工坊供给王宫官署以及下属各郡县,已是极限了,而且那是公家的产业。如今我有意自己投资搞一个工坊,卖给民间,薄利多销,说不定还能卖到东方六国去。当然造纸术并不难,这种技术垄断不能维持很久,在此之前,先赚一笔也是好的。 不过天太热了,还是入秋再说吧。我躺在榻上吐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书。 “大人,要不要喝一些甘蔗汁?”春坐在冰块的另一边扇风,风掠过冰块,便带来几分凉爽。 我点点头,她便从冰块里捞出一个竹筒,将里面的甘蔗汁倒出来递给我。 冰果汁泛着竹香,消暑解渴。不过这样惬意的午后总是会被人打扰。 夏从外面进来,“大人,北宫夏太后有请。” 又是她?我感到有点脑仁疼。 “不是听说身体抱恙吗?”我嘟囔着起身,夏太后病了有半个月了,嬴政抽空会去探望。现下秦国有三位太后,夏太后跟嬴政是关系最好的,不过嬴政到咸阳时已经十岁了,人又早熟,祖孙情也没有培养出来很多,一直淡淡的。 至于夏太后之病……听闻成蛟死讯,夏太后就病了。再如何,成蛟是她的亲孙子,庄襄王本就子嗣单薄,谁曾想还要自相残杀一番。 这次来到夏太后的寝宫,一路安静多了,只有夏太后在里间塌上休息,女侍领着我进了里间。盛夏的天,屋里却没有放冰块,连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还弥漫着一股子药味。 “参见太后。” “起来吧,近前来。”夏太后的声音有几分气虚嘶哑的感觉。 我低头上前,她靠在榻上,有气无力的模样,“坐。” 我依言坐到塌边,只听得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王上近来可好?” 我点点头,“挺好的。” “我都知道,赵姬糊涂,不亲近自己的亲子,反倒亲近外人,不加约束,任由旁人借着她的名头胡来。王上烦心事多,劳烦你多替他分忧。” 夏太后这次的态度与以前完全不同,我有点懵,乖巧应是,“诺,为王上分忧是臣的本分,自当竭尽全力。” 她虚弱地笑了笑,“不必担心,哀家只是找你说说话。王上自幼在邯郸生活,少与亲人相处,好不容易回了咸阳,先王又走得早,父子也未相聚几年。我有心与他亲近,但彼时他性子已经养成,不同于其他的孩子。本以为他天性寡淡,可这么久了哀家也能看出来,他待你不同。有你陪着,哀家也能放心。” 我有点尴尬地理了理衣摆。 “孝文王纳我入宫时,我才十三岁,我自幼长得不美,若非春日踏青,在渭水边遇上了彼时还是王子的他,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夏太后跟我讲了她年轻时候的事,她与赢柱相识于渭水河畔,少女虽非绝色,但年轻温婉,青涩单纯,少年王子动了心,纳她入府,也曾恩爱一时。只是嬴柱府上本就美人无数,最初的新鲜感后,便也可有可无了。之后便是无数个漫长的日夜,因为无宠,嬴异人被选定前往邯郸为质,她也无力阻止。 “异人少时便聪敏过人,为母亲的不曾助他分毫,反倒因为他,才得以为秦国太后。” 夏太后虽没相助,好歹也没添乱,这么想想嬴政才惨,他的母亲天天在添乱。 夏太后扶了扶额头,皱眉,“年纪大了,这么会儿就乏了。今日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你定会觉得我老婆子烦得很吧。” 我摇摇头,除了屋子里太热之外,听她讲这些旧事还挺有趣的,就像在听故事。 她握住我的手,明明这么热,她的手却干枯冰凉,“好孩子,陪着政儿。我恐怕没有多少日子了。” 看她脸色憔悴,我有点心酸,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诚挚的关心和担忧。 “只是天气太热了,太后才觉得不适,等入秋身子自会好起来的。” 她浅浅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转瞬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下来,“成蛟那孩子……糊涂啊……” 真算起来,王位之争不过成王败寇,成蛟运气不好,碰到的对手是个ssr。 咸阳的流言越传越离谱,连吕不韦如何与赵姬相识,又是如何相好,如何让怀了孕的赵姬嫁给庄襄王都有鼻子有眼的,活像有人趴在床下偷听一样。 这样甚嚣尘上的流言,嬴政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不过他没有任何反应。这种传言又涉及到权倾朝野的吕不韦,满朝便如同聋了一样,闭口不谈。 五国联军退去后,楚国因害怕秦国报复,往西迁都寿春,索性躲到离秦国远一点的地方去了。而庞煖带着赵军无功而返,想想不甘心,掉头去了齐国,借口齐国依附秦国,向齐国开战。打不过你就打你的盟友,赵军大胜,占领了齐国的饶安。 打着帮助齐国的旗号,秦军休整之后继续东进。 “王上明年便是弱冠之年,按例需举行加冠仪典,自此亲理国事。时间紧迫,且需要请诸国之人列席观礼,未免有所差池,有损我大秦国威,此事应当早做准备。” 昌文君铿锵有力的一番话,把原本听军事布置听得昏昏欲睡的我惊醒了。殿中一时寂静,嬴政加冠亲政之事一直无人提起。原因自然很清楚,如今国事由吕不韦和雍城的赵太后把持,近来嫪毐与吕不韦本就在许多事上针锋相对,若提及秦王亲政,还政于王,岂不是一下子得罪两个人。 昌文君是夏太后的弟弟,如今这一番话不知是夏太后的意思,还是嬴政的意思。 “昌文君言之有理,按惯例国君加冠之典应在雍城的蕲年宫举行。赵太后日前刚刚吩咐过,加紧筹办加冠之典。”奉常嬴骁附和道。 图谋 这位是庄襄王的兄弟,孝文王子嗣繁茂,生了二十多个儿子,其中出跳的却没有几个。奉常作为九卿之一,平日里主管宗庙礼仪,奈何秦国并不像东方诸国一般礼节繁琐,所以相比较而言,也算是个清闲的职位。 赵姬吩咐奉承加紧准备加冠仪典,这怎么听怎么怪异。她原本就不是一个会为儿子操心的妈,况且如今从雍城发出来的命令,即便打着太后的幌子,也未必是太后下的令。 去雍城举行加冠礼?雍城如今可是嫪毐的地盘。觉得不妥当的自然不止我一个人,但是雍城是秦国故都,秦献公迁都咸阳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秦国的政治中心,秦国历代先王陵寝、宗庙大多在雍地,凡遇大事祭祀仪式也都选在雍城。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哪怕知道不妥也无法反驳。 最不能开口的是吕不韦,他若开口,难免令人觉得,他是为了阻止亲政,想要独揽朝纲。 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将军棋,我看向开口的嬴骁,他平日存在感很低,人也长得胖胖憨憨的,这是别人将他当枪使了,还是他明白其中缘由,站到了另一边? 按常理,秦国公族再怎样也不该站到嫪毐那边,论血缘论亲疏,嫪毐都是个外人。 “王上,蕲年宫久未修缮,若诸国之人观礼,不如在章台宫,或者北宫举行加冠仪典更为合适。” 令我没想到的是,吕不韦竟然还是出声了。 “相邦大人不必担心,太后到雍城之后,已命人修葺雍地主要宫殿,蕲年宫也在其中。”嬴骁接话道,“王上,日前奉太后之命,臣亲往蕲年宫查看,已修葺完毕,焕然一新了。” 这嬴骁平常不说话,一上来就这么刚的吗?敢这么跟吕不韦说话的,廷上众臣可没几个。 “既然太后早有安排,依旧制在蕲年宫也未为不可,仲父意下如何?”嬴政突然开口,他和吕不韦意见不同可是相当罕见。 “臣以为应该派人前往蕲年宫勘查,再做决定不迟。雍城虽不远,距离咸阳也有两日的路程,王上出行自是要万分慎重。” “相邦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太后是王上的母亲,还会对王上不利不成。相邦大人万般阻挠,莫非是不舍得辅国之权?” 吕不韦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下来,“王上面前,奉常难道要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仲父莫生气,小叔是无心之言,慎重是好事,仲父再派人去勘查一番便是。”嬴政打断了他们一触即发的状态。 吕不韦哼了一声,“臣知道,王上自是明白其中轻重的。” 我内心叹了口气,吕不韦看着嬴政长大,经常把嬴政当作小孩子,免不了带着指导的语气。嬴政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更何况……吕不韦和赵姬之间的传言甚嚣尘上,嬴政当年是亲耳听到两人暧昧的话语,他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 散会后,吕不韦留了下来,我刚想离开,嬴政边上的郎官就叫住了我,让我多留一会儿。 章台宫我熟悉得很,就在偏殿里一边吃点心一边等。等了半个时辰,吃得我都撑了,郎官才来通知,吕不韦离开了。 进殿时,看到嬴政正站在殿中,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背对门看着王座。主殿空旷,屏退了左右,只有他一人,背影莫名有点孤寂,又很有气势。 黑色真的很衬他。 我轻手轻脚地上前,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他僵硬了一下,然后伸手覆住我的手。 我把脸埋在他背上蹭了蹭,“王上好香啊~” 他笑了一声,“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但我能感觉到,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我才松开手,想起正事来,正经道,“王上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伸手把我拉到面前,“你可知道,为何太后会提出在蕲年宫行加冠礼?” “也许……是见王上长大了,想要还政。”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浅笑道,“你果真如此想?” 当然不是……这话我自己都不信。只是我心里的那个猜测,我却难以说出口。我抬头看他,尽量委婉道,“太后,要对王上不利吗?” 这可是亲妈啊!十月怀胎血脉相连的亲妈啊,本该是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人。 他表情未变,还是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你还是这么聪敏。她和嫪毐那个假阉人生了两个杂种,如今是想要我让位了。” 看着他的表情,我感觉像心上被刺了一下一样,成蛟是他的弟弟,异母不亲倒也罢了,可赵姬是他的母亲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我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脸,“王上……” 他的动作比我快,抚了下我的脸颊,有点不自在道,“你哭什么?可怜寡人吗?” 我的手最后落在他心脏的位置,“王上这里痛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痛,我不如王上,痛哭了。” 他擦掉我脸上的眼泪,“寡人不痛,所以你别哭了。他们不会让寡人痛,会让寡人痛的,只有你。所以你要好好的,不许受伤,不许离开。” ???突然情话,哭不出来了,甚至还有点开心。我埋在他胸口擦干了眼泪。 “既然王上已经知道他们的图谋,为何还要答应去蕲年宫行加冠礼?” “这些年嫪毐在咸阳收买了不少人,既然他们自己找死,不如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我点点头,虽然这个一网打尽必然又是血流成河,“有什么需要我去办的吗?” “彼时咸阳和雍地都不安全,寡人让人送你去骊山暂避。” “都不安全?”我震惊了一下,嫪毐不过是赵太后的男宠而已,能闹这么大?“会很危险吗?” “放心,寡人会赢的。”他语气笃定,“事定之后,再来接你观礼。” 就这样躲起来感觉怂怂的,不过我不会武功,真的乱起来,也不想嬴政还要为我分心。 入秋时分,我随嬴政前往骊山王陵巡查,骊山比起芷阳宫更远,车队浩浩荡荡,一眼望去绵延不绝。 “这还算少的,等王上亲政,群臣相随,人会更多。”王翦身着轻甲,单手拎着缰绳,解释道。 马车里呆着无聊,我便不安分地要了一匹马骑。 “说起来,自郎中令大人从屯留归来,我都没有好好贺过凯旋呢!下官失礼。”我笑着道。 王翦摆摆手,“尚书令多礼了,接风宴上不都贺过一回了嘛。不过你这马骑得不错,莫非是王上所授?” ※※※※※※※※※※※※※※※※※※※※ 越写越慌,这文扑的不行,然而我预定要写30到40万字啊…… 温泉play “是赵国的一位故人,很久以前就学了的。大人与他也有一面之缘,李牧将军。”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王翦却立刻回忆了起来,“我记得他,当时就觉气质不凡,非池中之物。以我愚见,如今赵国名声大盛的庞煖,恐不如他。” 卧槽,这难道是名将之间的心灵感应? 秦始皇陵,在后世人看来充满了神秘感,我满怀期待地想要一窥究竟,到了之后却发现,这才挖了个地基,占地极广,宛如一座巨大的城池,可以看出将来的规模,但现在就是个毛坯。 我们登上边上的山顶,整个工程便可一览无余。按秦国惯例,修建这些大型工程的大都是刑徒,还有一部分是服徭役的。人在土台之间穿梭,搬运,远远望过去像蚂蚁一样。 “修王陵的人有几何?”我问边上负责此事的少府官吏。 “约有十万之数。” 十万啊……没有机械化的古代,一切工程都得靠人堆。 秋风凉爽,尤其是山顶,更显得风大。风吹动嬴政的广袖衣摆和身后的披风,但他本人却如同青松一般一动不动,不像我被风吹得凌乱,莫名狼狈还有点冷,一点都不帅气。 我把披风裹紧,让风不至于吹进去。 眺望远处的嬴政回过身,见我这个样子,伸手把披风解下来搭在我肩上。他比我高很多,黑色的披风能把我整个人裹起来,带着他的体温和冷香,瞬间笼罩我的全身。 “回去吧。” 骊山附近建有离宫,事实上咸阳左右,关中之内,历代秦王陆陆续续造了无数离宫,看来建宫殿这爱好在君王之中很普遍啊。 骊山离宫相对较小,也很久未修葺了,但是竟然有温泉!不过……只有嬴政住的主殿有。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蹭了他的温泉。 淡淡的硫磺味弥漫在空气中,我倚在池边摸着雕刻精致的兽首,因为蒸汽的熏陶,它很圆润,手感不错。为什么要在温泉池边上雕兽首?奇怪的审美。 四肢百骸浸染上来的暖意让我昏昏欲睡,我闭上眼睛养神。 还有几个月,就是嬴政的加冠礼,几天后嬴政启程回咸阳,而我会留在这里。到时候找个由头,就说我冒犯了王上,被他见弃,让我留在骊山自省。这是来之前就商量好的戏码。 即使只是演戏,想到要跟他假装不和,就觉得好难受呢。 突然感觉一只手臂揽过我的腰,将我捞了起来。 “啊———!”吓得我惨叫一声睁开眼。 对上的是一双细长的熟悉眼眸。 “王、王上。”我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不对!我没穿衣服!我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遮脸还是遮身体。话说嬴政你为什么突然出现还把我从池里捞了出来啊!快放我下去啊! 好在这尴尬的场景没有持续多久,嬴政拿了一件外衣把我裹了起来。 “寡人以为你睡着了,不可在温泉中久留。” 他语气似乎还有点无辜。 “王上?”外面传来侍卫郎官的声音,大约是被我那一声鬼叫吸引过来的。 “无事,退下。”嬴政沉声道。 就算我睡着了,不能让女侍进来叫人嘛……简直槽多无口。 我裹着外衣瘪了瘪嘴,“王上放我下去吧,我自己走。” 即使盖着外衣,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里面全真空贴在他身上,有点太刺激了,我的小心脏不太能承受。 他无动于衷,抱着我来到外间,温泉外面是休息换衣服的房间。有供人暂时休息的榻,嬴政将我放到榻上。 我刚想起身,他俯身压了下来。 他的黑眸中有令人颤栗的情绪,他本就俊美得比较攻击性,再加上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令人不安的欲望,我一时竟不能言语。 下一瞬他的唇便落在我的上,这一次的吻跟以前的不同,我几乎无招架之力。 他很轻易地挑开裹在我身上的外衣,从温泉里出来还带着余温的肌肤感受到他手掌的微凉,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我努力忽略掉心里痒痒的感觉,企图推开他,我现在几乎□□,他又是血气方刚,这特么不擦枪走火才怪。赶紧把这势头给停了。 不过我显然高估自己的力量了,使了吃奶的力气都没推动他分毫。或许是觉得我扑腾得碍事,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两手按在头顶。 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我诚然喜欢他,也不是不能与他□□做的事,只是……这样独断专行,未曾经我同意的情况,总是令人有点抗拒。 然而令我感到悲哀的是,我竟然无法反抗,当王想要什么的时候,谁能有拒绝的权力呢? 你不能去奢望,与王有一份平等的感情,哪怕他是爱你的。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此刻竟还觉得难以接受。 我闭上眼睛,不再挣扎。 嬴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吐息近在耳边,比平日要沉重些,连音色都带着几许暗哑,“为何流泪?” 我摇摇头,抿唇不说话。 他似乎轻叹了一声,微微起身将外衣重新裹在我身上,然后将我整个人搂进怀里,紧得像是要将我们揉成一体似的。 半晌,他才道,“让女侍进来替你更衣。” 然后松开我,起身便走。 “王上。” 他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我喜欢王上。” “寡人知道,早点休息。” 我揪着外衣看他离开,他好歹还是没有罔顾我的意愿,但是……看他隐忍又有点心疼?人走了竟又有点失落? 我抓了抓头发,搞对象令人头秃! 经过温泉之事后,我一度有点尴尬,不过尴尬归尴尬,正事不能忘。 为了达到不和的目的,我开始搞事情。 比如我当着随行群臣的面,开始劝谏。 “王上,此地刑徒竟有十万人之多,实乃空耗民力,若此十万人可在田野耕作,或者从军杀敌,不知可有多少粟谷,可拓几座城池。还请王上赦免其中轻罪之人,爱惜民力!” 这一番义正严辞的话,既表明了我大仁大义忧国忧民的人设,又暗示修王陵不如种田重要,让嬴政的发作有理有据。我真是太机智了。 嬴政抬眼看了我一眼,只是随意的一眼,仿佛有千钧之力,令人心脏瞬间紧缩。 殿内气氛凝滞了一下。 我暗自憋嘴,虽然是演戏,但嬴政用这样的态度对我,还是觉得好伤心啊,不过戏要演全套。 “王上!臣是为了大秦长治,为了王上才有此建言,还请王上三思。” 有礼貌的绑匪 “不必多言,既然陆卿如此爱惜民力,不如留下来相助。” 随行的群臣互相交流了无数眼神,但无一人出声求情,不是吧?我人缘这么差的吗?感觉要被陛下嘲笑了呀。 “王上!”我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嬴政拂了拂衣袖,没搭理我,“可还有其他事要商议?寡人乏了,都散了吧。” 王驾在骊山停留了半月,然后启程回咸阳,我站在楼阁上望着蔓延的队伍远去。 “大人,王上定是一时气急,不需多久就会让大人回去的。”春在边上劝道。 这次出来就带了她跟絮两人,秋比较稳重,留她看家。 我叹了口气,尽管知道最终的结局,但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将加冠礼举行地点定在蕲年宫,无疑是以身犯险。那日廷议后,嬴政和吕不韦私下讨论了嫪毐一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忽悠的,总之吕不韦没再提出异见。只要吕不韦没意见,前往蕲年宫加冠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我拿着书喃喃道,手边放着一盏花茶,这卷是《太公》,当年嬴政问我的那句话,姜太公的回答就是君主贤明与否决定国家兴衰。 而他对君主贤明与否的定义,削心约志,从事乎无为,约束欲望贪念,无为清净治国。很明显的黄老道家思想,与法家很不相同。 嬴政的性子跟清净无为这四个字是不可能扯上关系的,怪不得他不喜欢太公的回答。 春在边上小心翼翼地给我加满茶水,“大人可要出去走走?” 我天天关在屋子里看书,她显然很担心我的心理状态。 骊山虽然偏远,但每天泡泡温泉,亲眼目睹秦始皇陵的建造过程,还是很惬意的。让我焦虑得逼着自己读书的原因,只是担心嬴政那边的情况而已。 “许昭回来了吗?” 嬴政留了许昭和雁两个暗卫给我,如今蕉年纪渐长,在嬴政身边混了个谒者仆射的官职,不再做暗卫这种危险的活计。 絮拿着钳子把火炉挑得更旺些,温声回道,“还没有,雪天路滑,许是要慢一些的。” “这么大的雪,王陵还在修吗?”我伸手在炉子上烤火。 “听说为了庆贺王上加冠,赦刑徒休息三日。” 嬴政出生于正月,大雪纷飞的日子,明日便是加冠礼了,按理他应该已经到了雍地,也不知道如何了。 探消息的许昭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我心下不安。 “雁,你去雍地,看看王上如何。” 雁长得平平无奇,混在人群里认不出来的脸,恭敬地低着头,语气硬邦邦的,“属下奉主人之命保护尚书令,不敢擅离职守。” 我气得瞪了他一眼,好说歹说不愿意,简直就是死脑筋。 “大人,奴愿前往雍地查探。”春自告奋勇。 我摆了摆手,“你不会武,太危险了。罢了,都休息吧,等到明日一切便见分晓了。” 遣散了众人,我躺在榻上却左右难眠。当年从邯郸到咸阳一路的刀光剑影,函谷关外满地战场的狼藉,还有路过长平时那莫名的臭味。 今夜的咸阳和雍地,不知又是怎样的场景,嬴政他会不会受伤?他武功很好,身边守卫众多,应该不会吧。但是嫪毐定是有备而来…… 我翻了个身,却见榻前站着一个黑影。 卧槽!我瞬间后背发凉,“谁——唔!” 来人捂住了我即将出口的质问,冰凉的锋刃抵在我的脖子上。 这场景莫名熟悉,为什么我总是被人刀架脖子? 黑暗中冷光闪动,只见黑影身后又出现一个身影,手持长剑袭来。 黑影连忙侧身躲避,我脖子上的锋刃也随之移开,我立刻灵敏地躲到一边。 那边两人瞬间过了几招,黑暗中只听得金属碰撞的声音。我这才反应过来,救我的应该是雁。 “来人啊!有刺客!”我大声喊道。 后颈突然一痛,晕过去之前我脑中只来得及划过一个想法,刺客不止一人! 再次醒来的时候,只听到木头燃烧的噼啪声,如果不是后颈传来的疼痛,以及浑身上下酸痛的不适感,我还以为自己仍旧睡在燃着火炉的宫殿内。 面前燃着一个火堆,我躺在火堆边的地上,靠近火堆的那边身体还好,远离火堆的那边几乎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边上响起。 我勉力撑起身子看他,只见一位身着朴素麻衣的年轻男子背靠大树坐着。虽身着粗布麻衣,但长着一张干净清秀,不像劳苦庶民的脸。 “你……”我开口便觉得喉咙干渴涩痛。 他起身摘下腰间的水壶递给我,“喝口水吧。” 虽然干渴难忍,但我哪敢喝这来路不明之人给的水,我摇了摇头,“你是谁?是你打晕了我,把我劫持出来的?” 他收回水壶,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打晕了你,你叫来了很多守卫,为了顺利脱身,不得不带上你,还请见谅。” 这么有礼貌的绑匪?我有点懵逼。 “你跟她客气什么?她害死了离兄,没有一刀杀了她,已经是你妇人之仁了!”边上有人冷哼着开口,一袭黑衣的男子斜倚在树上。 看身形,我榻前的黑影就是这个人。 “徐兄太冲动了,杀离兄的是秦王嬴政,也不是她。如今你擅闯离宫,我们带走了这位娘子,必然引得秦国上下戒严,与计划无益。” “哼,我看那些守卫方寸大乱,她这个尚书令还挺有分量。如今殿下那边水泼不入,干脆用她换殿下得了。” 我总算听出点门道来,他们口中的殿下应该是太子丹吧?至于那个离兄,应该是给我下毒,后来被赵高弄死的那个游侠。 “咸阳大乱,本是个极好的机会,没想到那王翦竟然安排得如此周密。” “咸阳大乱?如今怎么样了?”我迅速抓住了重点。 麻衣男子笑了笑,“天色露白,应该已经结束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天际微微透出的白光,新的一天开始了。 “若我们现身,以她换取殿下,先不说秦王是否答应,便是答应了,吾等也逃不出秦国。” 黑衣男子有点急躁地道,“既如此,她就没用了,让我杀了她为离兄报仇。” “徐兄稍安勿躁,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离兄之死并非这位娘子所做,徐兄若擅自杀人,在下只好行墨者之法,将此事禀告钜子。” 黑衣男人吐了口气,“我去看看前方是否有埋伏。” 说完便跳上树,飞快掠走了。 ※※※※※※※※※※※※※※※※※※※※ 吃瓜群臣:家务事不好管,溜了溜了。 嫪毐之死 只留下我跟麻衣男子面面相觑。 他笑了笑,眼睛下的笑纹显得格外亲切,“在下韩式,让娘子受惊实在不好意思,徐兄性子急躁,常常冲动行事,我代他向娘子赔罪。” 态度这么好,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叫陆双,既然不打算拿我换太子丹,你们想如何?” 他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为难,“在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如今乱已经平了,秦王加冠,关内必然戒备森严,原本救殿下的计划亦不可行,只好先回去再做打算。在秦国各关卡排查之前出关。” 我双手赞成他们离开,问题是,我呢? 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至于陆娘子……还请与我们同行一程。” “我能说不行吗?” “你放心,在下不会让徐兄伤害陆娘子的。” 换句话说,我要是不配合,他就会伤害我是吗?连威胁都这么含蓄的吗。 “陆娘子可要吃点东西?” 这一番交谈下来,我也知道他应该并不想要我的命,于是也不再与他客气,“我要喝水。” 韩式拿给我的米饼硬得跟石头一样,一口下去差点崩掉牙。这粗糙的口感,能与之相比的只有麦饭了吧。 我看了看手上的饼,又看了看他,目露谴责。 他笑了笑,“在下身上只有这个,陆娘子也许吃不惯,但这世上有很多人,这样的食物也是吃不到的。” 似乎为了让我相信不是故意虐待俘虏,他取出一个饼来,自己小口咬起来。 好牙口! 我叹了口气,“我出身奴隶,岂会不知这世间疾苦。只是看郎君不像黔首庶民。” “哦?在下只知道陆娘子在邯郸之时便追随秦王殿下,却不想还有这样的身世曲折。在下生于韩国新郑,十年前投入墨家钜子门下,周游诸国,已有数年不曾归家了。” 又是一个不归家的人,墨家这个学派两千年后很著名,在战国也是显学。它和其他学派不太一样,墨家的组织性更严密,说是学派,其实带着点团伙组织的意思。 以钜子为首领,墨家子弟统称墨者,到各国为官需推行墨家思想,而且需要定期向组织上交俸禄所得,是为有财相分。墨家的严密组织性,在百家中也是一朵奇葩。 有许多墨者都行游侠之事,以太子丹的性格,结识墨者并不令人感到惊奇。 虽然对于墨家这个学派我很有兴趣,但是、这不代表着我愿意跟他们走啊! 我居然又没有看到陛下的加冠礼!上次即位也错过了!白穿越了! 想到此处,我腿下一软。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我的胳膊,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陆娘子小心脚下。” 这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我已经走了整整一天!我快猝死了。而且为了躲避可能存在的封锁,他们不敢走辟好的官道,带着我往密林深山钻。我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在参加荒野求生节目。 啃干饼,喝山水,从天亮走到天黑的山路,世界上有这样魔鬼的节目吗? 我拿袖子擦了擦汗,大冬天的爬山爬得一脸汗,粗布在脸上擦过,触感很不舒服。 为了避人耳目,我自然不能穿着尚书令的官服,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粗布麻衣。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黔首”。 我身边的两人虽然看起来比我轻松很多,不过形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走不动了……”我气若游丝地抓着韩式的手臂,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换的草鞋根本不能走山路,脚上也不知道磨了多少血泡,感觉自己就是个东方版的人鱼公主。 “少耍花招拖延时间,若是我们被秦人抓到,我就先杀了你。”那个黑衣男子,徐园在前面冷冷地道。 我往边上一坐,“那就杀了我吧,韩郎君,你看看我,离累死也就差一口气了。” “你!”徐园捏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韩兄,带着她走不快,此处无人,正好将她处理了。” “徐兄,你既已入墨家,身为墨者,万不可再轻易杀人。何况她只是一个不会武的女子。”韩式第一百零一次劝他的暴躁队友,然后看了我一眼,“在下知道陆娘子劳累,等出关后,立刻为你寻一辆车。” “出关?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韩式尴尬地笑了笑,“如今若将你留在此处,或者送入城中,在下担心会泄露吾等行踪。等到了安全之处,自会送你离开。” 我翻了个白眼,“一旦王上下令,秦国内不会有你们的安全之处。” 韩式笑而不语。 “反正我走不动了,你看我的脚。”我伸出脚控诉,草鞋浸出血色,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韩式别开眼,叹了口气,然后走到我面前,转身蹲下,“事有急缓,在下背你吧。” 边上的徐园嗤笑了一声,“我去前边探路。” 我心情复杂地趴在韩式的背上,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虽然韩式长得不错,但我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甚至马上犯起了困。 秦国对基层的控制力强得不像一个古代国家,仅仅三日,徐园就无法再找到补充干粮的地方了,哪怕是很小的乡里,都收到了搜查的命令。 “城门口堆着刚被弃市的盗贼尸首,想必是此番大索的意外收获吧。”徐园说到意外收获时,语气颇为讽刺,“没想到秦王真的为了一个尚书令,全国大索。” “几日前秦王加冠之时,嫪毐起兵失败,第二日就被判了车裂,门客侍从皆连坐致死,咸阳各官署都空了一半,几乎血流成河。里面多少是嫪毐的人,多少又是秦王政要借此除去的人呢?在此时,竟有人擅闯离宫,劫持秦官,挑战秦王威仪,那自是要深究到底的。”韩式慢悠悠地道,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杀嫪毐是秦王政的意思?坊间传闻,是吕不韦……” 韩式笑了笑,伸手抚去边上草叶上的露水,“徐兄还以为,这秦国日后还是吕相邦的秦国吗?天要变了,这位秦王可不是什么能被人拿捏的主。这次折损的可不止嫪毐的余党,还有吕不韦的人。” “听闻秦国太后与那假阉人生了两个儿子,秦王政当场令人扑杀了,还将太后囚禁于雍城。现下清洗官吏手段又如此酷烈,对天下来说,恐怕并非喜事。” ※※※※※※※※※※※※※※※※※※※※ 营养液突然增长啦!哪个宝宝给我投了?谢谢~ 前事如梦 我在边上竖着耳朵听,心下安定了许多,看来嬴政应该没有受伤吧。 韩式也难得皱了眉,表情凝重,“确实如此,如今秦国一家独大,秦王政野心勃勃,必不会止战。” 粮食吃一点少一点,已经不够绕远路的,要想出关,只能通过函谷关。函谷关的排查本来就严格,现在更是加强了警戒,颇有一只蚊子都放不出去的架势。 “在下与徐兄的样貌无人知晓,最容易暴露的,是陆娘子。” 我捶着自己酸软的腿,头也不抬,“那你们将我放了,不就可以顺利出关了吗。” “把你杀了更方便。”徐园讽刺道。 “徐兄不要吓她了。”韩式劝道,目光看着远处函谷关的入关口,微微皱眉,“这些天被抓到的盗贼可不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关隘口堆着……“尸体?” “故意将抓到的盗贼处置后,陈尸于此,无非是要震慑其他人。不止此处,秦王政囚禁太后之后,上下多有劝谏之人,王宫前劝谏之人的尸体恐怕摞得不比这里低。” 我皱了皱眉,诚然这些盗贼也都是犯了罪的,诚然为赵太后求情之人或许有一些是心怀异心,可是这样大开杀戒,难免落下暴虐之名。 我还在担心嬴政的名声,就见韩式对我笑了笑,“陆娘子,在下想到一个方法,只是要委屈你了。” ??? 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韩式动作利落得一掌将我打晕,最后只看到他微笑的脸,两个酒窝仿佛在嘲笑我。面善的人手最狠! 苍天被两边的悬崖峭壁割裂,如同一把锋利硕大的宝剑。我一时被这美景所震,直到身后传来韩式的声音,才回过神。 “小双!” 我回头笑了笑,“韩式哥哥。” “说去采药,却半日不见人影,山中有猛兽,可要当心才好。”韩式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篮子,“走吧,该是夕食的时候了。” 我小跑着跟在他后面,一个月前我采药的时候摔了一跤,撞到了头,醒来后竟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 好在韩式很耐心地陪我回忆,此地是楚国山中,墨家子弟所建造的据点之一,用来收留一些有意隐世研究的墨者。我叫郑双,父亲是韩国的大夫,母亲早亡,小叔郑菡早年便入墨家门下,常年在此隐居,父亲因公出使秦国,一去数年,便将我托付给小叔照顾。 至于韩式,他出身韩国公族,与我自小相识,在此地见面后更是故人相逢不甚欢喜。 山溪边有着错落的木屋竹屋,我跑到熟悉的一间外,一边叫着,“小叔!我回来了!” 进了屋子,便只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在案前摆弄几块奇怪的木头,他抬头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哦,小双啊,快来看看,这个是否就是你口中的水车?” 我凑近看清楚那些木头,才发现竟是一个迷你模型,“是,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有这么大呢!” 我用手比划了一下,疑惑道,“小叔也不曾见过此物?那我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郑大人是水利上的行家,你可能是听他说起过。”韩式解释道。 他口中的郑大人,自然是我的父亲郑国,可惜我这个不孝女现在都不记得他的长相了。希望他从秦国回来的时候我能恢复记忆吧,不然场面就太尴尬了。 郑菡放下手中摆弄的迷你水车,叹了口气,“疲秦之计实非良策。” “疲秦之计?”我现在对什么都很好奇。 “多年前,你父亲奉韩王之命,前往秦国献上开渠引水之策,以保关中沃野千里。事实上,是韩王想让秦国民力消耗在修建水渠之上,无力东进。先不说,若事情败露,兄长性命不保,韩国也要面对秦国的怒火。便是一切顺利,秦国日后也会粮草丰盈国力强盛,韩国岂不是更无抵抗之力?” 原来我爸是去做间谍了,真是刺激。 “可是,父亲为何不修建一条无用的水渠呢?” 郑菡摸了摸我的头,“小双,兄长一生投身水利,绝不会做此等事情。更何况,秦国也不是没有精通水利之人,若故意为之反而容易暴露。” 虽然对这个便宜爸爸我没有任何印象,但好歹是父亲,我不免有点担心,“若是此事暴露,父亲岂不是回不来了?” 要知道我醒过来的这一个月,可是听了不少关于秦国的事情。毕竟如今秦国可是最强的国家。听说那秦王政不是易与之辈,刚刚加冠亲政,才一年就车裂长信侯,扑杀异母弟,囚禁太后,罢免吕不韦,摧枯拉朽地把国政抓到了手里,上下官员都清洗了一遍,一时咸阳人人胆寒,不敢再置喙。 这样的人,要是知道韩国的图谋,那我这记不得容颜的爹恐怕要gg,斩首起步,最高车裂。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郑菡安慰道,“兄长一定也很想你。” 在山中的日子很安宁,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每天早晨会有年长墨者在空地上讲课,所有人感兴趣的都可以去听。 “……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苍劲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间。 我坐在席子上,有点走神,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很陌生,但据韩式所说,父亲入秦后,我已经在这里生活很多年了。 一朵白色的花朵停留在我眼前,顺着捏着花枝的手看过去,只看到韩式温和的笑容,“很香,你闻闻。” 我笑着接过花,放在鼻间嗅了嗅,是一种甜甜的香味,我不喜欢这样的甜香,应该是一种更淡的,闻着令人觉得安静的香味。我应该曾经闻到过那样的味道,但已经记不起是在哪里了。 “我要回韩国一趟,今日是来与你道别的。” 我愣了一下,“我能与你同去吗?” “怎么?不喜欢这里?” 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这不是我该留的地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去做,但又想不起来,也许回到韩国我能想起点什么。 我摇摇头,“这里很好,世外桃源。只是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或许去韩国能找到答案。毕竟我幼时生活在韩国。” 韩式沉默了一会儿,“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出去后万不可自己乱跑,如今你不记得从前的事,若是出点事,我可没法跟郑大人交代。” 新郑 告知小叔我要跟韩式一同离开的想法后,他沉默了许久,才应允道,“本想让你留在此处,不必受世间侵扰。不过毕竟你风华正好,若是一直同我呆在这里,兄长也不会乐意的。” 虽然不记得过往,但郑菡作为我在这边唯一的亲人,在我失去记忆后一直对我很照顾,我闻言有点不舍,“我会回来看你的。” 韩式安慰道,“不过是回韩国一趟,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一段日子,你随我一同回来便是了。” 与山谷中的人一一告别,我便跟着韩式启程了。 楚国偏南,多山林池沼,启程前我一身粗布麻衣但好歹干干净净,一副山中隐居之士的状态,等从大山中走出来,我已经是一副上街乞讨的难民模样。 “当初选择在这里定居的墨家先辈,真是……” “是钜子定的地方,这里远离尘嚣,方便隐居之士钻研。” “真是优秀!”我一个急转弯补完了后面半句话。 韩式很崇拜钜子,要是我说点不好的,非得教育我几个时辰,恐怕到韩国国都新郑一路都不得安宁了。 韩式笑了笑,“我们寻个落脚处沐浴更衣,再启程往新郑吧。” 最近的聚居处是一个山野小村子,围了一圈低矮的墙,断壁残垣,很多地方都倒塌了。令人怀疑是否还住着人。房子基本上是草庐,夹杂着一两间泥屋,零散十余户,望去毫无生机。 韩式示意我跟在他身后,从围墙缺口走进去。 “嘎吱——”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只见唯二的那间泥屋里走出来一个佝偻的人,整个人深深地弯下腰去,枯黄稀少的头发用木枝在头顶盘了一个发髻,皮肤黝黑,身材枯瘦,一时竟分不出男女。 “婆婆,这边可有空屋可供吾等休息一夜?”韩式上前柔声问道。 好吧,一时分不出男女的只有我,他眼力好得很。 对方微微抬头,浑浊的眼睛盯了我们一眼,看到韩式腰间的佩剑,眼神瑟缩了一下,“都是空的,都走了,都走了啊……” 我环顾了一下,见果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有点不敢置信,“此处只有婆婆一人住着吗?其他人呢?” “死了,都死了……他们来抓人……去打仗……没人回来…没东西吃…生病…”婆婆碎碎念地往边上走了几步,颤巍巍蹲下身,将地上的杂草拔起,然后就往嘴里放。 这里十余户,竟然全部死绝了。从她絮叨的只言片语,仿佛能听出梗概,青壮年被抓去充军打仗,战事频繁都死在了战场上,留下的妇孺老幼大约因为劳动力不够,又生病,竟生生饿死病死了。 我和韩式对视了一眼,他从包袱里拿出几块米饼,上去放进对方的手里,“吾等在此地借宿,这是费用,请收下。” 那老妇好似没有听到他说话,拿起米饼嗅了嗅,就往嘴里塞,活像有人会与她抢一样。米饼坚硬,但她却吞得很快,令人担心会不会噎到。 我看着这幅情形有点动容。 韩式轻声道,“走吧,挑个干净的屋子休息一晚。” 左右最能遮风挡雨的,也只有另一间泥屋了,我们不用多犹豫,就选了那一间。 虽然带了火石,但此处离大山不远,我们不敢生火以免引来野兽。 我躺在干草堆上总觉得有虫子,久久不能入睡。 “睡不着?”韩式轻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翻了个身,“韩式哥哥,我们走后,婆婆会怎么样?” “大约寻些草根果腹,看模样也活不了多久吧。” 我叹了口气,“此处已是韩国境内,韩王殿下知道这些吗?” “天下纷争百年,这样的事遍地皆是。更何况韩国位处大国之间,西面秦国频起战事,步步紧逼,韩王殿下即便知道,又能如何,有心亦无力矣。轻启战端,只会伤两国之民,奈何秦国对东方虎视眈眈,自来不顾止战非攻之言。”韩式跟着叹了口气,“若你心中不忍,明日离开之时,再赠她一些食物罢。只是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人,救不了一国之人。” 或许现实,或许凉薄,但我知道,韩式说的是对的,战乱年代,苦痛才是平常事,谁也救不了。 韩王然三十四年夏,我和韩式刚刚踏进韩国国都新郑的城门,就得知了一个对韩国来说爆炸性的消息,韩王然薨逝了。 ???在位三十四年的韩王然居然在我们刚到新郑的时候,就去世了?莫非我是克韩国吗? 因为国丧,韩式答应我的带我在新郑好好玩玩的承诺也只好作废了。而且、韩式竟然是韩国公族!他是韩王然的侄子,墨家子弟藏龙卧虎啊。 所以理所当然的,既然回到新郑,他需要为韩王然的丧事忙前忙后。 当然我也没闲着,原本我以为既然生母早逝,父亲又远去秦国,我回到家里肯定是冷冷清清,一间挂满蜘蛛网的屋子。结果……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郑家是个大家族啊! 什么样的大家族,就是一眼望去全是亭台楼阁的那种,全家人站到面前能站满一个院子的那种,在国都有豪宅的那种。 我站在堂前瑟瑟发抖,有种被围观的尴尬。 主座坐的是个老奶奶,同样是老奶奶,跟我路上见的就像不是一个人种一样。一身深色锦服,脸上虽有岁月的痕迹,但肤色偏白,神情也安静庄严。 “小双啊,既然你回来了,那就住到家里来吧。这些年在外受苦了。”老奶奶开口了,语气笃定,没什么商量的意思,话语中带着莫名的韵律,像是故意保持一种好听的韵调一样。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种说话方式。 我一脸懵圈地点点头,有免费的落脚之处当然好。 我被女侍领到了据说曾经父亲郑国住过的地方。比较偏僻,正好我也没兴趣跟一大家子人打成一片。 “父亲去秦国之前,一直住在这里吗?”我随口询问带路的女侍。 “五郎君一直在外考察河水江流,甚少回来。” 我点点头,父亲排行老五,看来上面还有四个哥哥,这年代贵族生十七八个儿子不算多,我很淡定。 地方不大,但可以明显感觉到刚刚被打扫过。我一路奔波很久没看到一张干净的床榻了,也顾不得什么,吩咐女侍无事不要打扰后,就上床补觉了。 韩国国丧,不能吃大鱼大肉,我父亲好像也并不受重视,提供给我的饭菜不算顶好,但毕竟是精致烹饪过的,啃了两个月米饼的我简直泪流满面。 郑家 在郑府吃了睡睡了吃,好好养了几天,我才缓过神来。 这几日我也从分配过来照顾我的女侍口中,探了探消息,郑氏往上追溯要到当年被韩国所灭的郑国,如今的国都新郑,当年是郑国的地盘,而郑氏正是郑国王室后裔。 再往上追究,那也是跟当年的周王室沾亲带故的关系,血缘高贵得很。当然现在也只是韩国的一个世家罢了。要说血缘,百姓往上追溯来头都不小。 按理说虽然我不在新郑长大,回到家里总该有点安心感,但事实上那种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久久不能散去。 正在我想着要不要出去走走,寻找儿时的记忆。韩式就找上门来了。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将人领进屋子,示意他随便坐。 “在这里还习惯吗?从你五岁之后,这是你初次来新郑吧。” 我笑了笑,“反正我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无论如何都是初次。” “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请你去做客的。”韩式神神秘秘地道。 我愣了一下,“宫中之人?” 韩式有点惊讶,“你如何得知?” “若并非行走不便,何必让你特意请我过去,直接来便是了。而且韩式哥哥乃是韩王殿下的堂弟,一般人谁能请得动你传话。莫非是钜子要见我?” “不许拿钜子玩笑。”韩式正色道,“要见你的是公主云,你小时候跟她常常一起玩耍。” 这就尴尬了,我根本不记得什么公主云,五岁时候的事谁能记得起来啊!再说我还失忆了! 韩王宫富丽堂皇,但我却没有什么触动,潜意识觉得这般的宫殿应是平常之事,甚至还觉得不够大气。可我常年住在山里,哪里来这么财大气粗的想法。 一路上韩式跟我介绍了一下我的这位发小,公主云是新上任韩王安的女儿,很受韩王宠爱,她的美貌闻名韩国。当我到达这位公主云的宫殿时,才知道受宠爱此言非虚,除了韩王的宫殿外,面前的这座土台是最高的,高台再加上足五层的楼阁,在最顶层可以看到整个新郑的景色。 这座高台的主人更是衬得整座宫殿越发耀眼,少女一身淡紫色宫装,腕间带着银铃,肤色白皙无暇,眼眸中水光潋滟,如有星光洒落。 边上的女侍见我盯着愣了一下神,低声咳嗽了几声。 “参见公主殿下。”我反应过来行了礼。 少女从席上站起来,腰间环佩,手腕上的银铃叮咚,“这是阿双吗?快让我看看,我们有十余年未见了。” 她拉着我站起来,她的长相本有点清冷美人的意思,然而笑起来却令人感到亲切,看着就令人容易放下心防,与韩式的气质竟有几分相似,不愧是亲戚。 “与我也几年未见,倒不见你如此热络。”韩式调笑道。 我有点尴尬得笑了几声,这样的美人,我也不愿泼她冷水,但我对她毫无印象,处处都透着陌生,“公主殿下,我想你应该也听说过了,我之前受了伤,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我默默地试图将手抽回来。 公主云秀眉轻蹙,“兄长告知我了,身体可还好,可有其他不适?” 我摇摇头,她抓得紧我一时抽不出手,只好被她拉着坐到了一起。 “兄长不是来找父王的吗?”她回头对韩式道。 韩式无奈笑道,“行,我这就去找王上。” 公主云带着我一顿追忆往事,奈何我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 “阿双,你看那里,我们小时候常在那边玩耍,你还在阶上跌过一跤,还记得吗?” 公主云的芊芊玉指指着窗外的某个远远的宫殿。楼阁上视野非常好,不过即使面前放着大半个新郑的景色,也无法唤醒我的记忆。挥之不去的陌生感。 “殿下的宫殿是王上的宫殿外,整个新郑最高的宫殿吧?”我岔开话题。 公主云果然灿烂笑道,“是啊,我小时候就喜欢高处,父王即位后便让我搬进了这里。你看那个,是不是很漂亮。” 她指着檐下精致的金铃,微风拂过就会发出细碎的铃声。我有点好奇这样不会影响到晚上休息吗?不过我面上很是配合道,“漂亮!王上真是对殿下宠爱有加。” 听到这句话,她却叹了口气,“父王很久没来看我了,听说是因为秦赵战事,秦王政才亲政不久,为何又要轻启战端。” “秦赵战事?那为何韩王殿下……”虽说诸国关系牵一发动全身,可人家赵王才是应该忙活的人吧。 “韩国国小力弱,若赵国败了,那韩国更无法与秦国相抗。父王为此忧心忡忡,食不下咽。”话虽这么说,她脸上一点担忧的表情也无,浑然是一副与己无关的神色,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王室贵女,她也许根本不在意她摆了摆手,“不聊这些,你这次回来可是要成婚?” 啥?!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成婚?” “你连这个也忘了?式哥哥也未曾告诉你?郑家与王室代代姻亲,郑家嫡系如今只剩下你,自然是要落在你身上的。”公主云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你觉得式哥哥如何?不过他常年不在新郑,父王应该不会让他娶你。我这些兄弟,也没有几个配得上你的,对了,你可记得修堂叔?他倒是仪表堂堂,只是这样我日后要唤你堂嫂了,感觉很奇怪。” 信息量太大我有点害怕,我连忙打断她瞎点鸳鸯谱,“郑家嫡系只剩下我了?我没有其他的兄弟姊妹吗?” 那郑家满院子的人都是什么情况? 韩云呆滞了一下,由于皮相好,作出这种神情也只会让人觉得娇憨可爱,“你是真的什么都忘了啊。” 于是韩云吧唧吧唧地把郑家的情况做了一下介绍。 如今郑家当家的那个老太太是去世老家主的妾,在这个时代,妾就是奴隶。老家主原配娘子,正是郑国的母亲,我的祖母乃是韩国宗室贵女,奈何身体孱弱,生下我父亲后就去世了,此后老家主没有续娶,家中杂务交给唯一的妾打理,直到去世。从理论上讲,郑家嫡系只有我父亲这一支,然而父亲他沉迷研究山河水利,致力解救众生于水患之中,一直无心恋爱,在宗族的压力下,才娶了同样韩国宗室的贵女为妻。这位便宜母亲跟她的前辈一样体弱,生下我就撒手人寰。或许这也不是体弱的问题,没有破腹产的时代,生孩子本就是件风险不低的事情。 媵女? 何况韩郑两家代代姻亲,谁知道是不是近亲结婚的隐患。 由于父亲只生下了一个独女,按照惯例我要嫁入韩国王室,郑家嫡系就无人了。而郑家的那位老太太,也就是老家主的妾室,生了两儿两女,一大家子人,父亲常年不在新郑,我也在外,郑家自然是由老太太和她的两个儿子做主了。 关系复杂得令我挠头,我茫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见我不甚在意,韩云正色道,“如今你年纪不小了,郑大人也不在身边,无人为你筹谋婚事,你自己要多上心,免得被他人捷足先登。不如我向父王提一提,让他为你做主,早日将婚事定下?” 别别别,我立马拉住她,“王上如今为国事烦心,此等小事就暂时不要打扰他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多谢殿下提醒。” 她意有所指的话语,不就是暗示小心郑家那一家子人抢我的姻缘吗,虽然我不在乎这个,但她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好吧,总之你心里明白就好。如今你一个人在新郑,他们可有苛待你?” 我回忆了一下在郑府的情况,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不算苛待,摇了摇头。 “那就好,以后你也在新郑,便可以经常入宫陪我了!”她笑靥如花。 由于碰上新王即位,韩式在新郑停留了很久,帮助他的堂弟韩王安处理国事。而我则经常被韩云叫到宫里聊天。日子过得惬意但到底有点无聊,而且我总是做梦,梦见很多熟悉的人,醒来却不记得面目。 “听说秦国的夏太后几日前薨逝了,秦王政竟以天子之礼为其下葬,真是嚣张至极!”韩云发现我对国事比较感兴趣之后,她便经常把从韩王那里听来的消息分享给我。 夏太后是秦庄襄王的生母,秦王政的亲祖母,于情于理都会风光大办的,只是……天子之礼啊,秦国、或者说秦王政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甚至不屑遮掩一二。 韩国处于尴尬的地缘位置,北有赵国,南有楚国,东有齐魏,西有秦国。这其中哪怕最弱的魏国,韩国也打不过。不能怪韩王无能,秦国如今虎视眈眈,他除了依仗东方诸国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是日,韩式难得有空参与我跟韩云的茶话会,聊到韩国的未来,他也不免一脸忧愁。 “若说有力挽狂澜之人,式认为还真有一个。” “谁?” 韩式笑了笑未作答。讲话讲一半的人最讨厌了! 这时外面的女侍急匆匆进来,看到里面三人,有点紧张地行了个礼。 “什么事?”韩云皱眉道,她讲究行止优雅,看不得这样毛毛躁躁的行动。 女侍以额触地,“方才秦国传来消息,郑大人之策被秦人发现,秦王震怒,已将郑大人下狱,还遣使者来痛斥王上……” “什么!”韩云也顾不得仪态了,她飞快看了我一眼,“阿双你不要焦急,我先去父王那里问清楚。” 韩式也是面色严肃,“除了痛斥,使者还说了什么?” 女侍摇摇头。 韩式跟着起身,“我同你一起去,双儿,你先回去休息,若有消息我立刻去告知你,放心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急匆匆地离开了。这时我才意识到,出事的是我的父亲郑国,疲秦之计被识破了,我就说这是个奇葩计策。 以秦王政那脾气,总感觉凶多吉少,莫非这个父亲我都没来及见一面就永远见不到了?我有点不是滋味,如果我没有失忆,这个时候应该会很难过吧。 当天我并没有等到什么消息,几天后韩云竟换了一身胡服,偷偷来到了郑府。 利落的胡服挡不住少女的玲珑曲线,比起穿着宫装的她,多了几分俏皮的魅力。不过美人的脸上却满是愁容。 “怎么了?殿下怎么会偷偷跑出来?”我给她倒了一杯水,示意她带出来的女侍在外望风。 韩云的性格非常公主,这种换装偷跑出宫的事,不像她的风格。 韩云一口气喝了一杯水,“阿双,父王他要送我去秦国!他好狠的心啊!” 我愣了一下,“送你去秦国?” 这话说的模糊,一般王子王孙送去别国当质子的很普遍,公主则一般是嫁过去。 “王上要让你嫁给秦王?” 韩云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秦王无后,但我韩国力小国弱,我就是过去了,也无法做王后。更何况如今秦王为疲秦计大怒,此时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本以为父王心疼我,必不会如此狠心,我求了他三日,也未曾让他改变主意。” 我看了一眼韩云梨花带雨的容颜,确实是绝世尤物。韩王有好些个公主,独宠她一人或许正是因为她的容貌。如今到了使用这份容貌的时候,不过韩王想得也未免太简单。怎么想,秦王也不会中这拙劣的美人计吧。 “那你要怎么办?偷偷逃跑吗?” 韩云一脸震惊地看着我,“逃跑?新郑是我的家乡,我是韩国的公主,我能跑到哪里去。” 说实话除了偷跑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她与我同岁,早已过了及笈之年,韩王之所以一直没给她安排婚事,等的就是这一刻,不是靠求情就能改变韩王的想法的。 她在我这边睡了一晚,抽泣了半夜,早上才顶着红肿的眼睛离开。 刚刚熟悉起来的发小就要远嫁秦国,我心中有些不舍,打定主意接下来多去宫中陪陪她。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不舍是多余的。第二日一早,韩云前脚刚走,后脚韩王的谒者就上门了。 令我为媵女,陪公主云一同前往秦国。 这特么是什么操蛋的安排。陪媵是这个时代很常见的婚嫁制度,通常媵妾不是姐妹,就是同宗族的女子,或者身边婢子,对于男方来说跟买一送一差不多,但是我这是哪门子的媵女?我与韩云并非同宗,也不是她的婢女,何况韩云嫁过去不是正妻,陪嫁些丫鬟也就够了。 唯一的理由……我是郑国的独女。如今秦王因疲秦计大怒将我父亲郑国下狱,韩王把我送过去,不就是送了个出气筒过去赔罪吗? 这是人干事?父亲郑国是为了韩国才冒险去秦国为间,如今暴露也算是为国牺牲,韩王不好好照顾他的子女,反倒把我也送去秦国只为平息秦王之怒,这样的国家毫无信义,毫无骨气,是不会有未来的! 山有扶苏 当然韩国有没有未来也不管我的事,我再不想想办法,自己的未来就很惨淡了。想也知道,这一去恐怕不是跟老爹在牢里相聚,就是在黄泉路上相聚了。 我焦躁地转了几圈,还是决定找韩式商量。 换好衣服刚要出门,就被人叫住了。 “天色不早了,妹妹这是要去哪里?”男子的声音显得有些滑腻。 我回过身只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消瘦男子,长着鹰钩鼻,眼袋很深,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我与他有几面之缘,郑老太太生了两儿两女,两个女儿都嫁人了,并不居住在这里。大儿子郑克有三儿两女,二儿子郑菡,正是我那位住在山里的小叔。眼前的这位正是郑克的长子郑志,我的堂兄。听说他整日里纵情声乐,极好美色。 “公主云殿下让我入宫陪伴,兄长可要同去?”我表面上极为淡定的笑道。 “哦?”他侧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以往公主殿下都是派车辇来接的,今日怎么没有?” “殿下怎么想,我怎么会知道呢?也许是忘了吧。”没想到他观察力还不错,我面上淡定,内心慌得一批,“难道公主殿下做事需要向兄长禀告吗?” “妹妹说哪里的话,我只是担心妹妹万一出个好歹,我们郑家到时候拿不出人来,无法向王上交代。不过想来大伯也在秦国,妹妹应该也很想过去与他团聚,不会做出什么不顾大伯的行为吧。” 夹枪带棒的威胁了我一通,他才离开。 我皱眉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郑克的三个儿子都在韩国朝中为官,现在想来,韩王直接下令让我为媵女,未必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若我和父亲都死在秦国,那他们这支庶出的就可名正言顺地打着郑家的牌子了。 我原本不在乎什么嫡庶之分,也不介意与他们兄弟姊妹相称,但如果他们要背后下黑手的话,那情况就有点麻烦,毕竟父亲不在这边,只剩下我一个女儿家,不能真的跟长辈顶着干。 韩式的住处我去过几回,与郑家隔得不远,我在门外敲了半晌,才有一个小童子过来开门,有些面生,只探出半个脑袋,仿佛害怕我突然闯进去似的。 我和善的微笑道,“我来找你们家式郎君,我是郑双,烦请通传。” “我家郎君不在,阁下改日再来吧。” 韩式不在倒并不奇怪,他最近总是忙着帮韩王处理政事,所以我嘱咐小童道,“烦请转告你家郎君,郑双来找过他,有要事相商。” 我本以为韩式听到口信会来找我,结果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他的身影。我心下焦急想要再去找他,却接到了韩王的命令,让我入宫陪伴公主云直到启程。 这哪里是陪伴,分明就是软禁。 我看着窗外大半个新郑的景色叹了口气,韩云在边上跟着叹了口气。 “阿双,你可有心仪之人?” 我想起梦中模糊的身影,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也许没有吧。” “我也没有,既如此嫁给谁都一样,反正我是韩国公主,不是嫁给秦王,也是嫁给魏王、赵王或者哪个什么王。好歹,秦王还很年轻呢。秦宫里总不至于缺衣少食吧。”韩云伸手拉住我,“起码还有你陪着我。” 我笑了笑没说话,她不明白,她过去,最差的结果也无非是老死秦宫。但我过去……反叛的王子成蛟是斩首,叛乱的长信侯嫪毐是车裂,夷三族,我的父亲郑国对于秦王来说也是欺骗背叛,不知道我们又是怎样一个死法。 我一会儿思考着逃跑的方法,一会儿又觉得就这么跑了,丢下老父亲有点不仗义,再说韩王宫守备森严,我一时也跑不了。 “殿下可有办法联系韩式哥哥?” “我知道你想找他想办法,你家那位堂兄向父王提出来时,式叔叔当即就反对了,后来还找父王密议了好几回,可惜父王不为所动。” 原来如此,韩式没有撒手不管,这个消息虽令人欣慰,可他也帮不上忙,那整个新郑恐怕无人能帮上忙了。 “不想这些了,我们来练舞吧。”韩云拉着我起身。 “练舞?” “到了秦国,还得向秦王献舞呢。” “我也要跳?” 韩云一脸理所当然,“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媵女,我们自是要一同献舞的。” 我只是去送个死,为什么还要跳舞?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不会跳舞。”我一脸咸鱼的表情。 “不会可以学呀,我教你!” 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饿死,也不会学舞的! 三天后…… “阿双,要听着乐曲舞蹈,柔软一些。”韩云有些心力交瘁地第一百次提醒道。 公主的宫殿富丽堂皇,但是每天呆在里面也实在无聊,在韩云的不懈劝说下,我终于还是跟她一起排练起舞蹈来。真香:) 不过舞蹈这种事,也是需要天赋的。 “殿下,就没有简单一点的吗?” 韩云叹了口气,“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都换了三首了。毕竟是要给秦王献舞的,太简单了有损我韩国之名。” 我们相视无言对峙了半晌,她才无奈道,“好吧,这首已经是最简单了,不能再换了。我先跳一遍。” 她与边上的乐师说了几句,比起之前更显欢快的曲调响了起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一曲舞毕,韩云微微喘着气走到我身边,“这曲应该比之前简单许多了吧,你可必须学会。” 动作难度确实小了很多。由于节奏较快,跳起来显得比较俏皮活泼,与之前的曲子风格很不一样。 我没什么自信地点点头。 见我一脸颓废的表情,韩云话题一转,“你听说了吗?秦王政令吕不韦南迁至蜀地,吕不韦接到命令后服毒自尽了。” 蜀地山高路远,而且气候与北方大不相同,多瘴气毒虫,生活条件十分恶劣。吕不韦年事已高,秦王政让他迁去蜀地,跟要赐死他也没有什么两样,吕不韦也明白这一点,索性痛快的自杀了,无非是斩草除根。 “还有,日前秦王政还下令驱逐秦国内其他六国的门客客卿。” 前有吕不韦,后有我父亲郑国,看来秦王是不再相信异国人了,而且好像对疲秦计余怒未消。 我越听越心凉,满脑子都是药丸,“跳舞吧跳舞吧。” 您可憋说了! 韩非 一个月后,在百般无聊之下我终于学会了这一支简单的舞蹈,让韩云老师勉强点头了。而同时,临行的准备也完成了,礼服被送进宫殿。 礼服呈深绿色,绣有暗纹,足有三层,与韩云的那套是同一个系列的,她的更复杂,层数也更多。 穿着这套衣服恐怕走路上厕所都得别人帮忙,更别说跳车逃跑了。当然如果真心想走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我的那位老父亲还在秦国大牢里呢,我现在又失去了记忆,如果离开韩云,离开韩国,离开父亲,离开这世间与我唯一的联系,天下之大,我竟不知何去何从。 在这样进退两难的犹豫中,我和韩云一起上了前往秦国的马车。韩云邀请我跟她同坐一辆车,但奇怪的是,韩云的车架前方,还有一辆大马车,看装饰和式样,并非奴隶所能乘坐的,起码也是个公室子弟。 “那是非叔公的车。”韩云解释道,她指挥女侍帮她脱下外衣,“听说秦王政指名要让非叔公入秦,否则就要发兵攻打韩国。于是父王便令非叔公护送我们入秦。” “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非叔公……不善言辞,早年曾游历诸国,师从荀子,几月前荀子仙逝,他还特意赶去楚国送行,近些年一直在府中不常出门,著了几本书,然而读来枯燥乏味,也未见有特别之处。”韩云对这位亲戚显然不太感兴趣,“不过,他的儿子,就是我与你提过的修堂叔,倒是样貌过人。可惜如今你们只能有缘无份,天各一方了。” 我根本不认识你那个堂叔,能不能不要一副这么惋惜的表情? “你这里有他的书吗?” 韩云摇摇头,“都是劝谏君王,治国理政的书,我读来有什么用。你想看我派人去寻来,反正你就爱看这种枯燥的东西。” 没过多久一筐子的竹简就摆在了我的面前。 “这么快?”这才半天的工夫。 我拣了一卷在手里。 韩云笑了笑,“非叔公听说我们在找他的书,就将他的初稿借给你了。” 果然竹简上有很多增改的地方,一团团墨点,然而哪怕是没有墨点的地方,我竟然一个字也看不懂。 我愣了一下,递给韩云,“这与你之前看过的相同吗?” 韩云没有伸手接,随意撇了眼,“相差无几,不过我也没有仔细看,都忘了。” 韩非乃是韩国人,他的初稿自然也是用韩国文字写的,而我竟然不识字。郑家再没落,那也是王室后裔,郑家的女儿不可能不识字。莫非失忆会让人连识字的能力都丢失吗? 我心里有点狐疑,不动声色地问她道,“殿下自五岁时与我分别,我们就再未相见过吗?” 韩云不疑有他,“是啊,完全不同了,仔细看看倒还有几分幼时的模样。” “之后我一直跟着父亲和小叔在外?” “唔……这个我也不清楚,大约是如此。”她有些支吾,“式叔叔是这么说的。” 我低下头再次仔细辨认竹简上的字,有些字的字形很熟悉,我能猜出大概意思,但印象中并不是这样写的。 我用手指在虚空中画了几下,写出我印象中应有的字形。 “怎么了?”韩云见我举止奇怪问道。 我摇摇头无奈道,“我不仅不记得你,竟连字也不认得了。” 韩云惊讶道,“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她水灵灵的眼眸中瞳孔微微放大,透出几分惊愕,看来不似作伪。 “我是无缘拜读这些佳作了,一会儿马车停了,我亲自去向先生表达谢意。”我可惜地感叹道,将竹简放了回去。 车队停下来吃夕食的时候,我下车前往前面那辆马车,左右女侍抬着一竹筐的书简跟在身后。反正只要我走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不错眼地盯着我的行踪,干脆利用一下这些苦力。 韩非没有出来散步,坐了半天的马车,他竟然仍待在马车里。 我来到马车前,“小女郑双,前来还书,并谢过先生借书之意。” 坐在车辕上的侍从跳下来,客气道,“书简给我便是。” 我示意女侍将竹筐交给他,整整一筐的竹简可不轻,他轻松地提了起来,仿佛提着一只空竹筐。 我看了看紧闭的车帘,“书中有些问题,我想要向先生请教,不知先生有没有时间?” “郎君正在著书,娘子还是请……” “不过一日,娘子、就看完了?”马车中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 一个字也没看懂,但我当然不能这么说,我顾左右而言他,“有许多不解之处,故特来向先生请教。” 马车里沉默了一会儿,侍从揭开车帘,“娘子请上车。” 马车内很宽敞,但也很混乱,到处堆着竹简,韩非坐在唯一的桌案后面,执笔沉思,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我没有打扰他,顾自找了个空地坐下,在这地方要找个能容我坐下的空地也很不容易。 一时无言,韩非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忘了这边还有另一个人。我只好将目光投向他笔下的纸。 【……且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 我略略撇了一眼,似乎能明白秦王政逼着韩王令他出使秦国的原因了。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人们一向屈服于权势,很少能有被仁义感化的。 这种思想与如今的秦国何其合拍。 等等,为什么我能看懂了?我发出吃惊的声音。 韩非终于注意到我,见我盯着纸一脸惊诧,他捋了捋胡须道,“此乃秦国的、尚书纸,娘子、未曾见过?” 他说话时有很明显的停顿,我想到韩云对他的描述,不善言辞。不过我面色如常,假装没有听出任何异样。 纸自然是见过的,听说几年前秦国的尚书令做出了这种纸,轻盈便利,很快风靡了诸国。 “先生用的……是哪里的文字?” 入秦 他目光落在纸上,浅笑了下,“此乃、秦文,吾欲、整理一番,呈给秦王。” 秦国文字……我并非不识字,我识的,是秦国文字。可我生于新郑,长于楚国,为何不会韩文,而能熟识秦文?在我失去的记忆中,与秦国莫非有交集? “娘子、有何疑问?” 韩非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此趟收获颇丰,不过我之前的话也得圆过去。 我盯着纸上的文字,灵光一闪,“先生言,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故明王应当峭其法而严其刑。然,若一味严刑峻法,民怨四起,如之奈何?” “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时、当乱世,应、行诛严、之道。正如吾、文中所言,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而今、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言道,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国、安民富,何来、民怨?” 尽管因为他口吃的原因,听着很是吃力,不过我一直保持认真聆听的姿态,未表露出任何不耐之色。 韩非的观点很简单,只要国富兵强,物质条件丰富,即便严刑峻法,也并不会有什么民怨。经济发展能解决大多数的问题。 我本来只是想随意问个问题糊弄一下,回去研究我失忆之事,听了韩非一席话,我忍不住跟他谈论起来,后来甚至还取出棋对弈了几局。 我会下棋,但却不识得韩国文字,这件事显得更加奇怪。 从韩非的马车下来时,已经过去了半日,车队到达了晚间休息的小城。 韩国毗邻秦国,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车队就能从新郑到达咸阳。发现自己与秦国诡异的联系之后,我便完全放弃了中途逃跑的念头。无论是为了我的父亲,还是为了寻找遗失的记忆,我都应该去一趟秦国。 不过……这也无法改变我去到秦国的危险处境。 一路我大半时间都在韩非的马车上,一方面是被他的博学多识所吸引,看他所著的《五蠹》一文能明显感到他对法家思想的坚持,但他对道家黄老思想也相当精通,跟他谈论可以令人受益匪浅。 另一方面,越是明白韩非的学识,我也越清楚秦王政逼着韩王让他入秦的原因。明明下了逐客令,不再欢迎异国人,却偏偏要韩非出使,可见看重。若能与韩非结交,他愿意向秦王进言,父亲之事或许可得缓和,解决了燃眉之急,我才有精力在秦国慢慢调查失忆之事。 从韩非的书中,可见他对韩国的感情,父亲是为韩国为间,相信韩非也不会拒绝帮忙。 更何况,韩云一有空就拖着我练舞,比起练舞,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与韩非谈论、对弈。 “郑双!” 马车稍作休整,我正要像往常一样溜达去韩非的车上,就被韩云叫住了。 “殿下?”见她秋眸圆瞪,一副生气模样,我一脸疑惑。 韩云气鼓鼓盯了我一会儿,“今日便要入秦,秦军会接过防卫,若是见你成日与非叔公待在一处,难免惹人非议,你莫非不清楚吗?” 我恍然,近日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竟然忘了这事。我的身份是陪嫁韩云的媵女,名义上以后也是秦王的女人,跟男子成日待在一辆马车里确实不妥,甚至可能会影响韩云的名声。 我有些可惜地缩回了踏出去的脚步。 “快替她更衣,可不能再如此随意了。”韩云坐到我边上,握住我的手,“以后在秦国,只剩下你我,万事都要谨慎才行。” 我这才注意到,她已经穿上了自己好几层的礼服。衬得她端庄优雅,气质如兰。 我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殿下,秦国向来有连坐之刑,我可能会因父亲之事受牵连。若真如此,还请殿下不要身涉其中,以免受连累,只需要向非先生传话,令他千万替父亲和我争取一个面见秦王的机会。” 韩云皱眉露出担忧之色,“真有如此严重?堂堂秦王,莫非会为难你一个女子?” 我苦笑了一声,“倒不是担心秦王刻意为难,只是秦法严苛,只需下一个依法严惩的令,对吾等来讲已是万劫不复了。” 说完这句话,我心里有点唏嘘。是啊,最强大国家的国君,如今在秦国已是独揽朝纲,韩非若真能为我争取到面见秦王的机会,我要如何说服他,让他赦免我们呢? 根本没有百分百成功的说辞,多么完美的说辞,都只是赌上一把而已。毕竟企图游说秦王的人,能从咸阳排队到新郑,其中不乏优秀的说客。 赌命吗?真是奢侈。 韩云听了我的话,有点忧心忡忡。几日后,等看到函谷关口堆着的尸体时,她的忧心到达了顶端。 层层叠叠的礼服下,韩云的手冰凉,“阿双,你看到了吗?” 这么显眼除非是瞎了才看不见,说实话我也有点后背发毛。简直是给入关的人一个下马威。 被逼着去探听消息的女侍苍白着小脸回来,“自秦王殿下亲政以来,函谷关就加严了进出盘查,一旦发现贼人,一律弃市,陈尸于关外。听说秦王殿下在找人。” 这样大张旗鼓的找人,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啊,要是抓住估计不走一遍酷刑都不能好好死,为他默哀。 秦王这么记仇,还是为自己默哀吧,我对于说服他又缺少了一点自信。 尽管是韩国公主的车队,仍然避免不了盘查,车队上下都十分愤慨,然而愤怒并没有什么用。 就连我和韩云的马车帘子都被掀起来盘查了一番。女侍们慌乱之下,往韩云和我头上扣了两顶戴纱的帏帽。 身着黑甲的秦军都是一脸肃穆,一丝不苟的样子,好歹没有让我们把帏帽也摘掉。 “真是太失礼了!”车队过了函谷关,女侍忍不住道。 韩云自入了函谷关,就一直低着头保持沉默。对于女侍的抱怨也没有任何反应。 “殿下?” 她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盈满了泪珠,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生不忍,“阿双,我想回家。” 这个时代有许多这样的公主,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他国的宫廷了此一生。天下纷争百年,这些公主的命运也如此循环了百年。 我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但此时的我并无暇感叹公主的命运,距离咸阳越来越近,我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命运。 ※※※※※※※※※※※※※※※※※※※※ 营养液增加了!谢谢营养液!虽然不知道哪位宝宝投的(?? . ??) 献舞 身为第一强国的国都,咸阳远比新郑更加繁华,规模也更加庞大。 如此繁华盛景,让韩云暂时忘却了之前的忧虑和不安。接待的行人将我们安置在行人署边上的驿馆中。 或许是看在韩非的面子上,秦王并没有让我们等太久,几日后便在咸阳北宫设宴招待韩非。 原本还打算在咸阳逛一逛的韩云顿时紧张起来,每天天不亮便拉着我排练舞蹈。 “阿双,你又慢了。” 我绝望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决定重新开始。 “我道是谁,原来是韩女,天都还未亮就练起舞来,真是勤奋。可惜秦王殿下可不吃这一套,恐怕是要白辛苦了呢。”廊下传来一个细细娇娇的声音。 我转头看过去,只看到几个美貌少女倚在廊下嬉笑。看穿戴既不像秦人也不像韩人。 “哪里来的女婢,如此失礼。” 韩云还未发话,她身边的女侍已经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一边小声提醒韩云,“殿下,这些是之前齐王带来的女子。” 这女侍把情况摸得如此熟,颇有搞情报工作的天赋。齐王建月前亲自来了一趟咸阳,秦王设宴款待,两人相谈甚欢。 齐王都已经回国了,送来的这些女子仍旧停在驿馆里,恐怕秦王早就忘了还有这回事。 这样的处境竟然还有心思嘲讽我们,脑回路真是与众不同。 “呵!韩国公主又如何,入了秦宫,吾等都是一样的。” “那也等尔等入了秦宫再说吧,我看,尔等是要在这驿馆住一辈子。” 韩云哪里找来的这么牙尖嘴利的女侍,简直666啊。 “做什么,秦国不许私斗,违者重罚,你们不清楚吗?”穿着整齐官服的行人从廊下转出来,黑着脸喝道。 “大人,她们天未亮就奏乐,吾等好几日都睡不好,你可要为我们作主啊。”齐女们瞬间变脸,作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撒着娇道。 这些齐女看着就不像贵族女子,反倒像特意训练的舞姬之类,论撒娇卖痴,娇柔造作,这边就远远不如了,也做不出这样自降身份的事来。 好在那位秦吏对此毫无反应,依旧是一脸严肃地道,“公主殿下,日出之前不可喧哗,亦不可奏乐,还请殿下谅解。” 韩云不乐意地皱了皱眉,我如蒙大赦,忙开心地道歉道,“多谢这位大人提醒,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就回去睡觉。” 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齐女,面色同样肃然,“若有争端,可去行人署对峙,不许私下争斗。” 这小吏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齐女们见此也便不再纠缠,两方互相给了个白眼便各回各家了。 我高兴地想要回屋补觉,却被韩云一把拉住。 “阿双,你说这秦宫里都是什么魑魅魍魉,这才到驿馆呢,就冒出这些……”她皱着眉神色担忧。 韩云自来受韩王宠爱,入住韩王宫以来,自然也无人敢让她不舒服。 这才哪到哪,面上的酸话都是毛毛雨罢了,无论在哪里,真正可怕的都是暗斗,而非明面上的嘲讽。 不过说到底,齐女敢对韩国公主出言不逊,也不过是因为韩国国弱,而齐国却与秦结盟,关系颇为友好,齐人便也自以为高人一等。 入秦以来秦国官吏的素养令人耳目一新,秉公无私,不卑不亢。虽然有时候令人感觉过于严肃刻板,但比起东方诸国的官吏,只能说秦国的强大不是毫无原因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秦国之后,我虽然心里依旧担忧自己的命运,但却奇异的有一种熟悉且安定的感觉。 陪着韩云聊天到天亮,晚上顶着黑眼圈就去宫宴了。 为防止自己因睡眠不足精神不济当庭出丑,在去咸阳北宫的马车上,我仍旧在回忆着舞步。然而咸阳宫前的尸体把我瞬间吓回过神来。 秦王政是有什么古怪的爱好吗?收集尸体什么的。 咸阳宫因地势而建,宫殿器宇轩昂,抬头望着层层台阶,有种逼人的压迫气势。明明礼服那么厚,献舞的舞服却薄如蝉翼,秋风瑟瑟,透过广袖灌进来,冻得人手脚冰凉。 韩云走在我前面一步的距离,她腰背挺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端庄而优雅的提步而上。刚刚在马车里,她还因为咸阳宫前的尸体,瑟瑟发抖地抓着我的手。一下马车,她的身形姿态,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她是一位完美的王室公主。 秦王政宴请韩非,除了我们还有很多舞姬在偏殿等待。 韩云有些不高兴,不过秦王向来对六国送来的美人没什么兴趣,这次愿意让我们献舞,也是看在韩非的面子上罢了。韩非的面子这么大,韩王如果让韩非给秦王政献舞,说不定能换得韩国十年太平,我心里有些滑稽的这样想道。 我们的舞排在最后,作为压轴出场。我们只好顶着舞姬们神色各异的目光,在偏殿等着。 伴舞的女侍自觉地将我们围在中心,隔绝那些或猜测、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熟悉的乐声响起,我们伴着乐声入殿,我只隐约看到高高的主座有一个人影,身着黑衣,冠上的冕琉遮住了他的容貌,但只觉得居高临下有种迫人的气势。明明宫殿中响着乐曲,但看着他却会给人落针可闻的紧张感。 韩非坐在左下首,殿中人不多,只有寥寥数个官员作陪,看官服都品级不小。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好在没有出错,一曲舞毕,我松了口气,跟着韩云上前拜见秦王。 “韩国公主觐见秦王殿下,父王祝秦王殿下长乐无极,愿两国永世修好。” 我跟着她行礼,伏下去还未起身,只听到一声冷笑。 “疲秦之计就是韩王的永世修好吗?”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声音来自右边,应是秦国某位官员开得口,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王久久没有开口,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秦王……” 我听到韩非开口,松了一口气。 “你身后是何人?”音色略显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韩非的话,语气笃定且不容置疑,充满了上位者的威压,不用想也知道秦王终于发话了。 不过这个问题……韩云的身后,不就只有我一个人吗?伴舞的女侍都退下去了。 “是……”韩云犹豫了一下,我明白她的顾虑,如果说出我的身份,她怕我因此受牵连。 不过这种事瞒不住,倒不如坦诚。 “韩国大夫郑国之女郑双,见过秦王殿下。”我索性自己开口道。 相拥而眠 “韩王倒是有趣,居然把郑国之女送了过来!”左右官员毫不掩饰地语带嘲讽。 “抬起脸。”秦王语气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比他的下属沉得住气多了。 我微微抬起头,当然也没有直视他,垂着眼脸一副乖巧样。 ???我保持这个姿势很累的,秦王居然半晌没有开口,廷上众人也许也是感觉到气氛诡异,也都沉默下来。 “今日与先生畅谈,寡人受益匪浅,实感相见恨晚,还请先生在咸阳小住,住处已经备妥,若有所需,尽管与寡人开口。” “诺,多谢王上款待,非愧不敢当,若有差遣,自当尽力而为。” 两人寒暄一番,韩非就识趣地告辞了,陪宴的众官员也纷纷散去。边上的从者引着韩云退出去,却示意我留下。 我一脸蒙蔽地跟同样一脸蒙蔽的韩云对视了一眼,她就被从者半推半拉地带了出去。 这是什么展开啊!为什么会留下我一个人! 我有点紧张地看向主座上的身影。 “秦王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褪去衣衫。”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笃定,就像在说一件不容置疑的既定事实。 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好吧,媵女本来就是陪嫁给秦王的,这也是义务,但是为什么这么直接啊!还有韩云在边上,为什么是我?秦王殿下你是不是眼神不太好使? 我当场愣住,期期艾艾道,“秦、秦王殿下,我……我有点风寒,还是改日吧?” “寡人不是在与你商量。” 正如他所说,他也没有必要跟我商量,可是……宫殿堂阔宇深,朱红色的地砖沁上来丝丝凉意,我的手指也有些发凉,僵硬地移到腰带上。 我当然可以拒绝,咸阳宫门口堆了那么多尸体,应该也不在意多上一具。 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屈辱,心脏有点抽紧的不舒服,我伸手抽开了腰带。 舞服单薄,只有一层,我闭上眼,任舞服从身上滑落。 谁说秦王不好女色,我看分明是色中饿鬼,哪个人传的谣站出来我绝对不打死他。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近,如同踏在我心口上一样,我的双手握拳,指甲掐在掌心,传来的疼痛才让我没有失态。 我能感觉到他站在我面前,不用睁开眼睛,就能感到强烈的存在感。只要想到他的视线正落在我的身上,我就全身毛毛的。 胸前传来温热的触感,我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我胸前,指尖有薄薄的茧,有种粗糙的触感,与胸前细嫩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浑身酥麻,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个位置……有个疤痕,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大约是跟着小叔到处奔波难免遇到些山贼大盗之类。 他抚过我疤痕的动作十分温柔,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近的距离,透过冕琉可以隐约看清他的脸,他垂着眼眸,目光放在我胸前的伤痕上,长眸薄唇,俊美又寡情的长相,此时却给我一种温柔的感觉。 我可能是疯了,他可是秦王政,用铁血手段清洗朝堂,把秦国掌握在手中,手上握着百万虎狼秦军,令列国谈之色变,与温柔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强国君王。 不过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减缓了紧张和恐惧,反倒是……觉得羞耻起来。毕竟我面前站的是个男子,而我身无寸缕。 “此伤为何而来?”他突然开口道,语气没有多大变化,但却不再充满压迫感。 你确定不让我穿上衣服再聊天吗? “我不记得了,也许是被山贼所伤。” “不记得……那寡人呢?” “嗯?”我疑惑地看向他。 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衣披上我的肩头,将我整个人裹在其中,淡淡的冷香瞬间环绕口鼻,这个香味……好熟悉,好令人安心。 我怔忪了一下,他便伸手将我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后面的宫室。 我被放到塌上时,还有点蒙蔽,说实话我不明白秦王为什么会看上我,韩云的美色胜我千百,更不明白为什么我一靠近他,就觉得莫名熟悉,有种安全放松的感觉。 这剧情不是我给他下了降头,就是他给我下了! 关键是,虽然秦王长得不错,刚认识就坦诚相见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不过,大约君王跟后宫女子都是这个节奏吧,毕竟也不会真的谈恋爱,只是繁衍后嗣罢了,看中了就直奔主题也很正常。 晚宴结束,天色已经暗了,寝宫的烛火要比前殿暗一些,落地的巨大烛火台上的光明明暗暗,有几分暧昧难言。 将我放到塌上后,秦王取下了冠冕和外面几层黑红色的衣服,只着白色的中衣躺到我的身边。 他躺下后将我搂进怀里,就不动了。 emm……?? 我原本还紧绷着身子,闻着熟悉的冷香,本就睡眠不足的我渐渐犯困…… 这是我近日睡得最好的一觉,一夜无梦,以至于我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长眸时,还有一点蒙蔽。 我竟然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 “尚未日出,还可休息片刻。”秦王摸了摸我的头发,“寡人先去廷议。” 这样俊美的容颜,这样深情的眼眸,这样温柔体贴的话语,令我瞬间脑袋一空,乖巧点头,“嗯。” 直到他起身让人进来更衣,换上冠冕王服,我才浑浑噩噩地回过神,坐起身想着是不是应该上去帮忙。 秦王更衣完毕,举步正要踏出寝宫,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大踏步走到塌前,附身下来,微凉的唇落在我的上,一触即分,但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更深的情绪,仿佛可以瞬间将我淹没。 “更衣之后,就来章台宫。” 他眼中的情绪令我动容且莫名揪心,“好。” 秦王离开后,我抱着被子愣了一会儿,谁能不会想到,我与秦王相拥而眠,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留有他的柔软触感。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秦王的情绪很奇怪,若说是一见钟情,我也并非倾城绝色,而且他什么都没做。莫非……秦王不行? 我甩甩脑袋,抛开自己奇怪的猜测。 现在看情况秦王对我的小命没什么想法,那么,我可以找个机会提一下父亲之事。按小叔的说法,父亲为人固执,不会在水渠上做手脚,这水渠必然是好的。若是如此,倒还有一线生机。 “殿下,是否要现在更衣?”女侍跪伏在塌前问道。 我点点头,才回过神来,“你叫我什么?我并非韩国公主。” 女侍们取了衣裳来,扶我起身,“王上有令,以王后之礼侍奉殿下。” 王后 王后之礼??!我懵了一下,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奇怪了,秦王政看着我的眼神,根本就不像在看一个刚认识的人。还有这令人受宠若惊的宠爱。 换上了一袭湖蓝色的曲裾,摸着料子柔软舒服,绣花繁复,很是贵气。 “就这样吧。”我拦住了女侍不停往我头上簪发饰的举动。 “殿下真是美若天仙,难怪王上如此宠爱,这咸阳宫里可从没有哪位美人能让王上多看一眼的。” 许是看着我性子还算温和,伺候的女侍胆子大起来,笑着奉承道。 我自己的容貌自己明白,若说不美,倒也算是可人,若说美若天仙,那着实是夸张了,韩云那样的才称得上美若天仙。 说起韩云…… “韩公主呢?她在哪里?” “应是安置在北边的宫殿中,列国来的女子都在那处。”女侍恭敬回道。 我点点头,“一会儿可否带我去见她?” 女侍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有点为难,但还是应道,“诺。” 梳妆完毕,女侍鱼贯而入,端来了丰盛的朝食,满满当当摆了一个桌案,肉糜粥,甜糕点,切得细细的嫩羊排,应有尽有,令人食指大动。甚至还有满满一盘的荔枝。 昨日忙着献舞,也没吃夕食,闻着香味就饥肠辘辘,我坐下来索性好好吃了一顿。 咸阳宫很大,好在备了宫车,从秦王休息的寝宫到北边安置列国美人的宫殿,几乎要横跨大半个咸阳宫。 我坐在宫车上,看一座座高大雄伟的宫殿,熟悉感从脑中一闪而过,仿佛我也曾许多次抬头,看到的便是一望无际的黑瓦宫殿,许多次低首,看到的是宫殿朱红色的地面,还有坐在王座上熟悉的身影。 怔忪间,目的地已经到了,这一片地处偏僻,宫殿矮小,甚至显得有些老旧。 女侍刚扶着我从宫车上下来,我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宫道上疾步走过来。 “笙?”我开口叫住她,正是韩云身边的女侍笙。 她手上端着碗盘,看到我愣了一下,目光在我们一行人身上扫了眼,“郑娘子。” “你是去取朝食?公主殿下起了?” “殿下担忧娘子,一夜未眠,看来是多虑了。娘子请随我来。” 我敏感地察觉到她语气不对,也能猜到原因,不过我没有多说,实际上我自己都仍是一头雾水。 我跟着她绕了一会路,才进了一间低矮的小宫室。 “郑娘子稍候,奴先通报殿下。”笙示意我在外稍等。 我点点头,屋子外面栽了一棵不知名的树,秋天叶子落尽,显得有些凄清。 笙进去足有半个时辰,都不见动静。我倒是耐心地看着那枯败的树枝,跟着的女侍有些忍不住了。 “殿下,廷议后王上在章台宫见不到殿下,恐有不快。” 我看了看天色,站得也有点腿麻,想着上前敲敲门,就见门忽得打开了。 “阿双!”韩云一脸喜色地出来拉住我的手,上下看了看,“你没事可太好了!笙这个臭丫头,竟用完了朝食才记起来告知我,你在外面。当真是该罚!” 笙在她后面低着头行礼,“奴有罪,还请郑娘子责罚。” 我笑了笑,“无妨,本想跟你好好聊聊,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此处偏僻,一切可都好?” 韩云皱着脸嫌弃,“你也看到了,昨日竟在殿中发现了一只硕鼠!可吓死我了!你呢?看起来,昨夜秦王临幸你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夜,要说什么都没发生也不会有人信,我也未做辩解,权当默认,“殿下不怪我?” 韩云笑道,“怪你做什么,你我同为韩女,如今你能得秦王看重,这是韩国的幸运。秦国大军列于韩国边境,如今可不是小女儿拈酸吃醋的时候。” 说到这里,韩云脸色一肃,揖手道,“韩国的未来,就仰仗你和非叔公了。” 我连忙扶她,“非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双如今自身难保,怎敢与之相提并论。” 还有一句话我不曾说出口,即便韩非有经天纬地之才,韩国怕也是回天乏力了,强弱之势已成,韩国没有时间了。 由于笙耽误了时间,我跟韩云聊了没几句,便得启程去章台宫了。 再次路过阙下那堆引人注目的尸首,我忍不住向女侍询问。 女侍压低了声音道,“是为了太后之事,王上有令,谏太后之事者,杀无赦。” 这应该指的是雍城的赵太后吧,秦王政的生母,去年与嫪毐一同作乱,被秦王政镇压后一直软禁于雍城。 想想也是,自己的母亲居然联合外人与自己作对,何等令人心寒。只是世上有不像样的母亲,世人却不允许有囚禁生母的儿子。 章台宫比起北宫更加华丽高耸,而且北边还在扩建,我好奇地问了一下,原来是在建一个空中复道,连接渭水两畔的宫殿群,以后便不需要从下面走了。 横跨半个咸阳的复道,真是大工程啊。我远远看着在土石间穿行的人影,咸阳的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不像韩国,已然是日落西山的模样,连华丽都透着腐朽。 章台宫的台阶更多,女侍们透着焦急,但也不敢催促,我很善解人意地加快了脚步。 一口气爬上台阶,我气还没喘匀,就见一位身着黑色轻甲的年轻郎官迎上前来。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中的惊讶显而易见。 “大人,这位是……韩国来的郑娘子。”身后女侍开口道,然后又小声解释,“是王上身边的中郎,王贲,王翦将军之子。” 这位年轻的中郎稍稍收敛眼中的惊诧,低头行礼道,“王上在那边,娘子请。” 我微笑回礼。 他并没有引我进殿,而是绕着建筑到了东面,只看到一个笔挺的身影背对我们站在阑干前,长身蜂腰,头戴冠冕,腰佩长剑,正是刚刚廷议结束的模样,黑色王服上的暗纹在阳光下有水纹一般的光。 王贲将我引到后,与女侍们退至远处,我上前走了几步,从这里望下去,可以看到渭水、以及渭水上正在进行的复道工程,还有半个咸阳的景致。让我想起了韩云那座高台,为什么上位者都喜欢高处? 他转过身,手轻轻搭在剑柄上,手指修长好看,昨日这只手还抚过我的胸前。我有点不自在地抬眼看他,天下有关于这位王者的无数传闻,或真或假,但却从无人谈及过他俊美的外表,冕琉遮住了容颜,但仅仅站在面前的气势,仅仅是这修长的身形,这蜂腰宽背,连手指都这么好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谈及过呢? 他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我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见过王上。” 他抓住我的胳膊没让我跪下去,“寡人已经通告群臣,三月后大婚,娶你为后。” 谏逐客书 ???我被这消息震得半晌回不了神,勉强挤出几个字,“为、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突然要结婚? “你不愿意?”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再说了现在也没有我说不愿意的余地吧。 “我……我是韩国公主云的媵女,王上娶我为后,不合常理……” 他笑了笑,“那你便是同意了。至于其他,寡人的王后,需要合谁的常理?进去吧,这里风大。” 说完,他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腰,往殿里走。 我一脸蒙圈地被他带进了殿,有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秋日的午后格外令人犯困,不过我心中有心事,倒也清醒得很。 边上的秦王政在看章奏,章奏都换成了薄薄的纸本,作为发源地,纸在秦国的普及程度显然更高一些。 他看字很快,很快就合上了手上的奏本,从另一摞抽出一本新的查看。 殿中除了纸页翻动的声音外,落针可闻。 我捂嘴偷偷打了个哈欠,捏了捏坐得有些发麻的腿。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必拘束,随意坐吧。” 端正的雅坐是真的累,但是秦王面前太随意也不妥,何况我有事相求。 趁着他从章奏中分神的片刻,我忙开口道,“王上,家父郑国之事,我有几句话想说,还请王上容秉。” 话说出口我有点忐忑,毕竟秦王对疲秦之计好像很是震怒。 他放下章奏,喝了口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但说无妨。” “家父当年确实奉韩王殿下之命,怀着疲秦的目的为王上献开渠之策,然而父亲一生投身水利,疲秦之策是真,引水开渠之策也是真,开水渠后,关中受益更是真。兵家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关中可得沃野千里,日后秦国拔剑东顾,不更多了一份倚仗?此计虽以疲秦而始,却以强秦而终,岂不美哉?此计虽可为韩延数岁之命,若成,却可为秦建万世之功,其中取舍,还请王上三思。” 说完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捏着杯子,毫无愠色,反倒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与他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把我给问倒了,我连这位老父亲的长相都忘了,哪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大约,是在父亲来秦国之前。” “大约?” 失忆之事毕竟奇怪,我也无意大肆宣扬,便只模糊道,“数年过去,记不得具体时日了。” 他没再追问,只是又拿起了案上的章奏。果然还是不行吧,吕不韦何尝不曾为秦国出过力?但最后一样是身死的结局。何况父亲只不过是他国的大夫罢了。 昔年商鞅变法,有大功于秦国,但依然落得车裂的极刑,秦法延续,倡议者却死无全尸。即便父亲的水渠仍继续修建,也确实于秦有利,父亲的命却不一定保得住,终究是欺骗,杀一可以儆百。 我看着他翻动奏本的手,心里有点焦虑。 只见他将奏本放到了我的面前,“看看。” 这本单独被放在案几的角落里,应该不是与其他奏本一起的。但是……呈给秦王的章奏,关乎秦国内情机密,我看了不会被灭口吧? 我有点担忧地翻开了奏本,瞬间令人眼前一亮,字写的端正有力,力透纸背。内容更是令我心下一惊。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我抬头看了秦王政一眼,他继续翻看着其他章奏。冕琉半遮半掩,模糊了表情,话说戴着这玩意看章奏真的不觉得累赘嘛。 因着我父亲之事,或许也因为他想清理秦国官场中插进来的他国间谍,秦王政早前下了驱逐秦国内他国客卿的令,显然这篇章奏是上书劝谏的。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举地千里,至今治强…】 通篇文章十分顺畅,先是举了秦国先王例子,表明客卿有功于秦,又从秦王的衣食住行谈起,表明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如今逐客,是资敌的行为,是把人才白白送给其他国家。 从文辞到论点论据都无从挑剔,令人掩卷赞叹。我瞄了眼末尾的落款。 李斯? 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他的观点于我是有益的,若是能说服秦王收回逐客令,那父亲受到宽待的可能也会大很多。 秦王既然将他的奏本单独存放,说明对此是有些触动的。 “如何?”秦王合上了手中章奏,就在我看李斯的奏本时,他已经看完了一整摞,这阅读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字写得很好。”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李斯的文章已经写得足够好,没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若我再多说几句,说不定反倒画蛇添足。 他笑了声,我有点惊讶地看他,漆黑的眼眸里蕴着笑意,如同天上星星,七国之内,也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绝色的君王了,这么想想,其实我也不亏啊。 “确实比你的字好看多了。” 虽是嫌弃的话,语气温柔带着宠溺和亲近。我愣了一下,恍惚间觉得我也曾和某人这样坐而论事,谈笑风生。 “寡人会再见郑国一面,不只是水渠,寡人有很多事想问问他。”他似乎意有所指。 但我想不到其他父亲会惹到秦王的地方,毕竟听小叔说他一心扑在水利之事上,并不爱惹是非。 虽然秦王亲口说要娶我为后,我仍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直到第二日用过朝食,女侍带着人来给我量体裁衣,说是要开始做婚服。 女侍喜气洋洋地道,“三月后殿下就要大婚,得抓紧时间,婚服必得开始做了。” 我一脸茫然地任她们摆弄。 量完尺寸,已是日上三竿,我站在宫殿外,可以看到下面来回走动的人,黑甲侍卫五步一岗,站在宫殿前两旁的台阶上,来回众人头戴高冠,身穿官服,皆是行色匆匆。 我望向巍峨的主殿,这里便是秦国的中心,通过那些捧着书简小跑的尚书和议郎,秦国国内郡治,对外攻防,所有政令便从此地传到各地郡守,边境将军手里。 韩王宫是精美华贵的王室居所,而秦国的章台宫,固然巍峨壮丽,却更像是一座运转精密的仪器,秦国的政治中心。 “参见王后。”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父女相逢 我回过身,只见是昨日见到的郎官王贲,王翦之子,说起王翦,他本声名不显,数年前长安君成蛟叛乱,他带兵平叛,但这到底是秦国国内之事,直到今年秦王政命他率军攻赵,攻下了赵国的阏与及九座城池,才在列国有了声名。尤其是韩魏这些与秦国毗邻的国家。谁知道什么时候王翦领兵攻打的,就是自己的国家了呢。 王翦如此受秦王政看重,他的儿子随侍秦王实在再正常不过。 我愣了一下才发现他是在向我行礼,忙道,“大人不必多礼,我如今还不是什么王后。” 他直起身,“王上已下令准备大婚事宜,不过迟早的事。”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殿下,王上有请。” 我皱了皱眉,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神情就很不对劲,我状似随意地问道,“大人以前可见过我?” 他走在前面领路的步子顿了一下,“殿下说笑了,臣不曾到过韩国。” “那我呢?我有没有来过秦国?” “这……殿下生平,臣亦不甚了解。殿下何以有此问?” 我笑了笑,摇头道,“只是觉得秦国有些熟悉,许是听得多了。” 我也是魔怔了,即使我会秦国文字又如何,我的父亲郑国既然能出使秦国,必然也会秦国文字,也许是他教我的。 话语间,王贲已经引着我到主殿了。 “殿下请。”王贲示意我入内。 我正要迈步进去,只听得他在后面轻声道,“臣倒是认识一人,与殿下有几分相似。” 我有心问他什么人,但也不好保持跨步的姿势在此与他攀谈,便只好回头看了他一眼,留待出来再问他。 殿内除了王座上的秦王和左右郎官侍从外,便只有一个人,站在中央。 我瞄了他一眼,是一位清瘦的中年人,发丝胡茬乱糟糟的,似乎很久没有修剪了。 “见过王上。” “免礼,过来。”秦王政伸手道。 我迷茫了一下,才猜到他的意思,上前伸手放进他手里,他顺势拉我在边上坐下。 “昨夜休息的如何?”他捏着我的手没有放,像是抓到了好玩的玩具一般,握在手中拨弄。 昨晚陪他吃完夕食,又待在一边陪他看奏本,夜色渐深才回去休息,这才一晚上没见,他就像是久别重逢似的。 我有点不自在地道,“休息的很好,多谢王上安排宫室。” 他浅浅笑了笑,“原本无需另外安排宫室,只是寡人睡得晚,怕吵到你。” 别别别,您还是让我单独睡吧。 “这位先生,你可认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位中年男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如此。 “不……”我刚要开口否认,脑中灵光乍现,这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一个人,“父亲?”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抬头打量了我半晌,才不敢置信道,“双儿?” 还好猜对了,不然简直是尴尬。我本想努力调整出一个久别重逢的表情,然而失败了,只好保持在一个有点茫然的状态。 “你真是双儿?肯定是的,与你母亲年轻时长得一样……” 这时我终于调整好了表情,“父亲!你一切可好?” 我起身欲上前,手却在秦王手中一下子没□□。我对上那双漆黑的长眸,他眼中似乎有笑意,然后放开了手。 我顾不得思考他的眼神,疾步走下台阶,“父亲!” “双儿……”郑国的手干瘦黢黑,颤抖着不敢抚上我的脸,眼中有深沉的怀念。 见他如此,我一时心中也有点酸涩,原本对这位记不清脸的父亲,我并没有多少感情,只知道我有这么一位至亲,我有义务救他。但是现在见了面,尴尬之余也有了几分实感。 我握住他的手,抚上我的脸,“是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几遍,又是欣喜又是感动道,“老夫没想到,还有再见双儿的一天,还出落得这般窈窕,如你母亲当年一样,上天不薄!” 我乖巧地应对老父亲的赞美。 “这些年你在哪里?过得可好?一直在秦国吗?” “这些年我……”刚要回答他的疑问,我突然感到一阵违和感,“父亲不知道我在哪里?” 郑国比我还疑惑,“若老夫知道,无论你在哪里,定是会接你到身边的,怎能容你流落在外,生死不明。” 什么叫流落在外,生死不明?我不是父亲托付给小叔照顾的吗? 我皱起眉,之前的异样再次涌上心头,“父亲上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候?” 他几乎没有回忆,就答了出来,“你四岁诞辰,我带你去新郑玩,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我在新郑找了你几个月,几乎翻遍整个城,都没有你的消息。” 我心里一沉,十五年前,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有跟着小叔在墨家的据点生活,早在十五年前,我就走失了。 谁在说谎?我看着眼前男人欣喜若狂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神色,下意识地相信了他的说法。 那么韩式、我的那位小叔郑函、韩云,他们编造了我的过去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韩云知情吗? 我脑中一时思绪纷杂,十分混乱,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王座上的人,刚好对上他的眼神,他在看着我,不知为何我心下安定了许多,回首道,“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等日后再与父亲详述。” 或者说,我真的是郑双吗?十五年之久,从垂髫小儿到少女,面貌全不相同,郑国真的能认出来? 郑国点点头,依旧不错眼地打量我,仿佛生怕一眨眼我就消失了。 “父亲缘何一眼就能认出我?” 郑国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你与你的母亲长得太像了,我不会忘记她的模样,还有你后腰位置可有一个指甲大小的胎记?” 后腰?我倒是没注意。一会儿得找个房间确认一下,看郑国的神态,他很肯定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希望如此,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了。 “老夫遍寻韩国,都没有任何你的消息,如今竟还能有重逢之日!双儿,你受苦了!” 我安抚了一会儿他的情绪,见到自己的这位父亲,我脑中的疑问反倒更多了。我得去北宫再找一次韩云,她……应该知道一些吧。 秦王是个黏人精 我看了秦王政一眼,他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们重逢的场景。不论中间发生过什么,郑国是我父亲这个信息是对的上的,只需要再看一下我的后腰,就能确定。所以这父亲我还是得救。 “在王上面前失礼了,请王上恕罪。” 秦王政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双儿不必在意。” 双儿?你跟着郑国叫什么啊? 我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平静道,“父亲之事,王上……” 他抬手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寡人即日会撤回逐客令,正如李斯所言,此举孟浪冒进,于秦无益。至于郑国先生,三月后大婚,许多事情还需要先生操办,这些日子还请好好休养。还有水渠,寡人等着先生为秦建万世之功。”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竟然这么豁达地承认了之前的策令有问题,并且毫不犹豫地改正。有多少君王能承认自己的错误,虚心修改的?韩人都道秦王好战嗜杀,是个暴虐的君王,然而比起韩王的懦弱无能,秦王政明明更加有魄力,也愿意听取建议。 而且还帅。我看着那张冕琉后俊美的容颜,忍不住补充道。 “多谢王上!” 父亲与我一齐道谢,然后他有点茫然道,“大婚?” 呃……话说父亲还不知道,韩王把我送过来的事情吧。父亲为韩国为间秦国,冒着生命危险,身份暴露后,韩王却将他的独女送来秦国,以平息秦王之怒。这件事若说给他听,他一定会很失望。 我正组织语言,就听秦王政开口道,“寡人倾慕双儿已久,愿取之为后,大婚定在三月之后,一应仪礼,还请先生协助。” 郑国愣了半晌,才跟我对视了一眼,仿佛有点不太明白情况,“双儿和秦王殿下?” 倾慕已久,我听到这句话时,心脏竟不由自主地漏了几拍,这话由他那带着几分沉色的声音说出口,带着令人心醉的色彩。 只是……我们刚刚认识吧,怎么就倾慕已久了?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秦王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娶我为后。 不过面对郑国疑惑的眼神,我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到底做王后总比作为媵女嫁过来要好吧?好像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见我如此,郑国尽管依旧疑惑惊讶,到底还是应承下来。 “先生回去休息吧,婚仪之事明日自有人前去详议。”秦王政语毕,左右郎官上前引郑国出门。 郑国有点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殿下,臣与小女久别重逢,可否让小女随臣回去,以诉思念之情?” 秦王沉默了几瞬,“先生一向独居,不如先整理完再让双儿住过去,以免忙乱。” “殿下考虑得周到,那臣即刻回去收拾,明日就来接双儿回去。”郑国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随郎官出去了。 殿内便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秦王起身走到我跟前,拉住我的手,正是深秋时节,暖意透过手掌传递过来,令人贪恋。 “三月太久了。”他有些喟叹道。 对这莫名而来的恩宠,我有些不自在,但又确实并不抵触。就像要嫁给他这件事,我心中只有惊诧,并无抵抗。 或许……我抬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骨,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 “王上大婚,三月时间已是仓促,奉常那边,怕是忙得不可开交了。”我浅笑道。 他看着我的脸半晌,伸手将我搂紧,吐息近在耳边,“不想让你离开。” 我茫然了一下,才猜到他的意思,他不想我跟郑国住出去,虽然对于秦王这么黏人有点诧异,我还是温声道,“最多不过三月而已。” “寡人一刻都不想让你离开,你已经……”后半句话轻不可闻。 “嗯?” 秦王没有理会我的疑问,他的手下滑到我的腰间,在腰间徘徊了一下。腰间本就敏感,他手上的温度仿佛可以透过布料传进来似的,我有点紧张地扭动了下身子。 “在这里。”他轻声道。 “嗯?”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胎记?我后腰真的有胎记?” “双儿对自己的身子,竟还没有寡人熟悉?” 不要贴在我耳边开黄腔!我要报警了! 我面色不变道,“后腰这个位置,本就很难回身看到。” 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啊!就算曾经在他面前褪过衣衫,观察力也太惊人了吧! 秦王言出必行,说不让离开就不让离开。第二天郑国来接我的时候,他以婚服尺寸还没测好的理由,搪塞了我父亲。最后给了他一块随意进出宫门的令牌。 整整十五年的空白,重逢后虽然感动欣喜,但除了小时候的事,也没有什么话可聊,尽管如此,郑国还是每天都进宫,哪怕只是跟我一起静静坐一会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过显然秦王政不这么想,最初几日还好,但等到他第三次来找我,发现郑国依然跟我坐在一处说话时,气压明显降低了。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殿外就有人来找父亲商量水渠事务,他只好起身离开,临了还不舍地道,“为父很快处理完事务,再来跟你讲小时候的趣事。”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外,一阵大力就将我揽了过去。 我猝不及防地扑到了秦王怀里,脸撞在他胸口,虽然都是肉,但他的胸口硬邦邦的,差点把我鼻子撞扁。 “嗯!”我揉了揉鼻子,“王上?” 这又是作哪门子妖? “寡人命他留你父亲到宵禁。” “……原来是王上故意让人将父亲叫走的。”不愧是赫赫有名的秦王,操作一个比一个令人头秃,“父亲与我多年未见,失而复得,想要多说说话也是常理,还请王上体谅。” “失而复得……”他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摸了摸我的头发。 秋日的早晨,宫殿中炉火烧得暖洋洋的,四五位女侍围在我身边替我整理衣裳,边上还整齐地站着一列,端着首饰环佩、洗漱物品。 “王上在前殿议事,请殿下洗漱用餐后前往。”女侍用温和平稳的声音道。 我吐了口气,秦王意外得黏人,无论是议事还是看奏本,非得把我叫到边上看着,哪怕只是坐在边上,一句话也不说。 我甚至都没抽出空去找韩云。 又是故人 “我得去一趟北宫。” 女侍们有些为难地面面相觑。 “只是跟韩国公主讲几句话,若是王上问起,便说我去去就回。” 伴君如伴虎,这些在章台宫伺候的女侍,其中为难之处我也理解,是以耐心解释道。 我态度坚决,女侍们也不能拿我怎样,只好委委屈屈满脸沉重地准备了马车。 秦王政大婚之事已经全国皆知,是以只要身份一亮,便可随意出入各座秦宫。 宫车上的帷幔飘飘扬扬,我百无聊赖地撩了一块在手中把玩,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韩式和韩云要骗我,就连我的小叔都如此配合。 宫道上迎面疾步走来几个人,都身着官服,为首者与我年纪相仿,眉目俊秀,几人手中都捧着书简。 我在章台宫呆了几天,也能大概根据冠服辨别出对方的身份。这应当是尚书的服制,这也稀奇,秦王长居章台宫,尚书自然服侍左右,怎么跑到北宫来了。 两队人狭路相逢,对方看到我们这边前呼后拥的架势,识趣地退到了边上。 宫车驶过,由于对方还算出色的容貌,我忍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丹凤眼的瞳孔因吃惊而放大,他低声喊了一声,“大人!” 这惊讶的表情,与秦王身边的那位郎官王贲如出一辙,我微微皱眉,近几天都没有在秦王身边偶遇王贲,也无从问他那个与我相似的故人。但是看情况,这一位也知道些事情。 我连忙让宫车停下,让人把他叫住,实际上也不必叫住他们,因为他就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我的方向。 果然奇怪。 女侍上前讲了几句话,把他们引到宫车面前。 几人动作整齐地行礼,“参见王后。” 我还有点不适应,忙道,“不必多礼,几位可是尚书署之人?” “是,方才不知殿下身份,未曾问安,还请殿下恕罪。”为首的年轻人低首道,态度很恭敬。 我微微眯眼,“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一下,沉默时间长得有点可疑,才终于开口道,“臣尚书赵高。” “你刚才称呼我什么?大人?” “臣认错人了,还请殿下恕罪。”他依旧低着头,语气平稳,再也听不出任何惊讶之情。 我嗤笑了一声,“莫不是,我长得也很像赵尚书的某位故人?” 他仿佛是被我问住似的,半晌没开口,“殿下说笑了。” “那你说说,跟我长得像的那位故人,是何许人也?”我懒懒靠在宫车里的凭几上,这问题既然没机会问王贲,问他也一样。 王贲毕竟是秦王身边的亲信,还是这个寂寂无名的尚书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殿下还是不问的好,王上并不愿听人提及。” 秦王……我愣了一下,这位与我相似的“故人”,不仅认识王贲,还与秦王政关系匪浅? 疑问仿佛得到了解答,秦王政突如其来的恩宠,比起一见钟情,还是移情更有说服力一点。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同时又有点隐隐的不舒服,他那样温柔的对待,长眸中深沉的感情,都属于另一个人,并不属于我。 “那她……还在人世吗?” 赵高摇摇头,“臣不清楚。” 我坐在宫车上回想与秦王政相处的情景,是的,他像是在对待一个熟悉的人,而非仅仅见过几面之人。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令东方六国战栗的这位年轻王者,也会倾心的爱上一位姑娘,再想到那句倾慕已久,我自嘲地笑了一声,倾慕是真,已久是真,只是并非对我说的。 那么……我真的能这样嫁给他,做他的王后吗?有种抢了别人东西的感觉,同时,我又何尝愿意永远做别人的替代品呢?秦王不像是会长久沉浸在虚假幻象里的人,倘若有一日他惊醒我不是那个人,他又会怎么样?我心里的疑惑虽然得到了一些解答,但情绪却更低落了。 见到韩云的时候,可以看出她过得不怎么样,往常神采飞扬的公主殿下,虽依然华服锦衣环佩叮咚,但眉目间透着几丝落寞。 我询问了一下她的近况,她只是摇头苦笑,“除了那位燕美人还算有个名份,其余住在这里的各国女子,连个位份都没有,日子能好到哪里去呢。都说秦王不喜美色,看来只是人不对罢了,恭喜你了,阿双,以后你就是秦王后了。还有郑伯父,听闻他也已经被释放了,真是可喜之事。” 我笑了笑,不禁又想起那位与我相似的“故人”,这个王后本应该是她的。 女侍笙端了热汤放在我面前,“郑娘子春风得意,如今怕是一心要做秦国的王后,韩国边境的黎民,还有这里受苦的殿下,早就已经忘了罢。” 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我心里呵呵了一声,“这是在秦宫,可不是在新郑,祸从口出,别给殿下惹麻烦。如今韩国和殿下的处境,可不应该怪我,你该回去问问我们的王上。” 如果他愿意听韩非的话,韩国说不定还能多撑几年,不至于连抵抗之力都没有。 两人都愣了一下,想是没料到我会突然回怼。毕竟以前我都是假装无事发生的。 “笙!还不向阿双赔罪!”韩云呵斥道。 我摆了摆手,“免了吧,这也不是第一次赔罪了,可见也是无用。” 见我如此不留情面,韩云有点讪讪道,“阿双今日是怎么了?”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喝了口热汤,“殿下,我之前问过你,五岁与你分别之后,我是否与父亲、小叔一起在外,你说不清楚。那我今日再问你,我五岁离开新郑,究竟是跟着父亲一起走了,还是失踪了?” 她眼神有些慌乱,“你、你知道了?也是,郑伯父应该会告知你。其实你当年是失踪了,郑伯父一直在找你,直到式叔叔在楚国碰巧遇见你。” 我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可瞒的?你为何要骗我?” 她大眼睛里也满是疑惑,“我不知道,是式叔叔让我瞒着你。” 韩式……那个笑起来令人觉得分外亲切的男子,我失去记忆之后,一直照顾我左右的人,我不愿相信他怀着恶意,但是他究竟想隐瞒什么? “阿双,当初秦王陈兵于秦韩边境,逼父王交出非叔公,如今非叔公已经到了秦国,可秦军仍无后撤之意。现在你深得秦王恩宠,望你为两国边民计,借机劝谏秦王遵守承诺,撤回大军。” ※※※※※※※※※※※※※※※※※※※※ 剧情日渐狗血 纳采问名 韩云说这段话的语气肃穆庄严,像是一国公主的气度。 这样的嘱托,我只能咬着牙应下,这是韩王送韩云和我入秦的目的。 只是我心里也明白,韩国是秦国伸手就能摘到的果子,早已是掌中之物,无力回天了。要说服秦王撤军,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他对我的所谓恩宠,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人。 走出韩云的居所时,我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不想回章台宫,便让他们送我去父亲的住所。 侍从们自然不愿意,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秦王不在,在场的都是弟弟。 郑府门口,我扶着女侍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时,她表情沉重地像出殡。 父亲得信早就在门口等我,“双儿!快进来,我已让厨房备好了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我笑着被他拉进门。 或许是因为缺席了十五年的父爱无处安放,郑国对待我热情中透着小心翼翼。 他备下的点心菜色都是新郑的风味,意外的合我胃口。 “双儿,你是否有心事?” 我心里暗叹,到底是血浓于水,即便隔了十几年,郑国还是能看出我的情绪。 我将韩云的嘱托说了一遍,郑国闻言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为父在秦数年,秦王此人野心勃勃,所图非小。你出身韩国,若贸然相劝,他或许会认为你心系母国,有异心。非但于事无益,还会牵累自身。” “女儿也是这样以为,只是若秦军果真挥兵东进,父亲真愿置身事外?” 我试探着问道,我反正失忆了,对韩国没有什么感情,只要郑国也无所谓,谁管他韩国死活。 至于边境黎民,列国纷争百年,并非每一场战争都由秦而起,只劝住秦王也没什么用,要让天下止戈,那得游说诸国。墨家干了这么多年,照样拦不住人心的贪婪。 郑国皱着眉叹气,“此事你不必理会,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为父也只能尽力而已。” 言外之意,他自己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国覆灭的。 见我面色沉重,他笑了笑,“双儿不必担忧,郑家乃当年郑王室之后,韩国灭郑,若以后韩为秦所灭,也只是循环往复,为父并不会做蠢事。” “倒是双儿,你果真愿意嫁给秦王吗?” 我盯着碗碟里精致的点心,方才屏退了左右,屋子里只有我们父女二人,倒也不怕说实话,“父亲可能不知道,疲秦计暴露的消息传到新郑,王上惶惶不可终日,再加上秦军压境,王上便令我为公主云的媵女,与她一起入秦。” 郑国不是愚钝之人,听我说到这里,他自然也明白了韩王的打算,脸色有点不好看,“王上他………唉……既然你并非自愿入秦,为父带你离开此处可好?” 我愣了一下,他补充道,“水渠完工在即,即便我不在,也不会有太多问题。秦王虽权势滔天,待臣下也虚心恳切,有明君风度,但其本性凉薄狠绝,又为一国之君,实非良配。原本见你喜欢,为父也不好阻挠。” 我的老父亲啊,你知道他权势滔天又凉薄狠绝,还敢带着我离开吗?你胆子是真的大,失敬失敬,不愧是做间谍的人。 跟着父亲莽一下令我有点心动,不过我也知道,秦国的未来王后跑了这件事绝对不小,若是我一个人倒也罢了,可父亲毕竟年事已高,陪着我一起冒险,万一失败该如何是好。就算成功,莫非要让父亲与我一起流浪天涯颠沛流离?要知道当年和成蛟起兵的秦将樊于期,秦王至今还在用金千斤、邑万户的重赏悬赏他的人头。 我看着父亲认真的眼神,他不惜为我放下自己钟爱的水利事业,也不为秦王的权势所打动,他只想自己的女儿能过得开心。这便是为人父母最殷切的希望吧。 我笑了笑,“秦王如此俊美,你女儿跟了他也不亏,怎么听父亲的话,倒像是龙潭虎穴似的。” 他也被我的调侃逗笑了,“总而言之,无论你愿意留下还是离开,为父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听闻此话我心下温暖,在郑家留了半日,天色渐暗,我才动身离开。郑国并非铺张之人,郑府也不大,院子里的那一笼子大雁就格外醒目。 来时我心绪不宁,也没有多问,现在平静了许多,便随口问道,“大雁很好吃吗?父亲养了这么多。” 郑国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秦王殿下送来的礼,前几日派人前来纳采,问名,都送了雁来。” 我愣了愣,倒是没想到这边进行地这么快,大雁很有活力,在笼子里扑腾,场面很热闹。 婚仪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中前面三礼都需要使者执雁而往。 回宫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心里有点忐忑,来到主殿前正好碰到守卫在外的王贲。 “参见王后。” “王上还在里面议事?” 王贲摇头,“一刻钟前刚结束,王上正在里面,殿下请。” 我点点头,却见他低声叮嘱道,“因着前线战事,王上有些不虞。” 我回看了他一眼,“这嘱托也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故人?” 他愣了一下,我抬步走进殿内,果然见里面很空旷,就连随侍的郎官也没有。只有秦王政一人在案前看奏本,外面天色渐暗,殿内灯火通明,火光笼罩在他身上,有几分模糊遥远的意感。 进殿脱履,但即便是着袜子踩在地上,这样几不可闻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我。 “见过王上。”见他抬头看过来,我连忙行礼。 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到他边上。 我刚刚坐下,他就顺势倒在我腿上,我顿时浑身僵硬,他略显锋利的眉目从这个角度俯瞰,竟然不觉得有攻击性了。 “王上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闭着眼回答道,“前线传回消息,几日前与赵一战失利,损伤颇重。” 赵?一直以来赵国都比韩国争气多了,和秦国虽然输多赢少,也至少有来有回,不像韩国,光顾着挨打了。 他的眉心有点皱起,我下意识伸手把它抚平。等我的手指触到他的皮肤,才反应过来这动作过于逾矩。正待抽回,就被他一把抓住。 他把我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温热的唇触及手心,令我忍不住心颤。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流畅,就像曾经做过很多回。是那个人吧,那个与我相似的人。 大婚 “你可记得李牧?赵王将他从雁门调回,这次王翦就是败在他的手里。”他闭着眼睛,语气有些随意,就像在聊晚饭吃什么。 记得……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苦笑了一下,他闭着眼也看不到我的表情。 秦王政十年冬,秦赵之战僵持数月,期间秦军吃了好几个败仗,此前高歌猛进战无不胜的秦军连败于李牧之手,李牧顿时名声大噪,风头无两。 原本被秦国的强大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东方诸国,也找回了几分信心。 但咸阳城的这个冬天却并不低迷,因为他们早就加冠成年却一直单身的王上,终于要结婚啦!其他国家的王子王孙,早就子孙满地跑了,而他们的王上却迟迟不结婚,要知道秦庄襄王本就子嗣单薄,再自相残杀一番,成蛟gg,现下除了成蛟的那个遗腹子,居然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可成蛟毕竟犯得是勾结外敌叛国的罪,又是庶出,他的子息到底不算名正言顺。 于是秦国宗亲朝臣就陷入尴尬的境地,催婚吧又不敢,只好旁敲侧击企图让秦王自己顿悟,才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秦王在二十三岁的“高龄”终于顿悟了,这春天来得虽然晚,人选也不甚令人满意,但好歹是愿意结婚了嘛!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以上心理活动是根据眼前这位女侍感情丰沛的演讲推断出来的,这个圆脸姑娘名字是春,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长得很可爱,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秦王政又送了一批女侍给我,春就是其中之一。 大婚前一天,秦王好歹肯让我在郑府住一晚。郑国把全府向阳最好的房间留给了我,尽管我只在这里住一天。 屋内摆放着秦王送来的纳征礼,有黑红二色的丝帛,堆了一屋子,还有这个……我拿起这白色玉圭,入手温润微凉,上面刻有谷粟的纹样。圭是礼器,只有天子大婚,纳征礼中才会有谷圭。诸侯王只能用玉璋,但是现在天子已经没有了,而秦王取而代之的野心昭然若示。 女侍铺好了床,春过来行礼道,“殿下,明日要早起梳妆,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点点头,放下手上的东西,婚礼虽然在黄昏时分,但其实早早就得起床梳妆打扮。我回头看了一眼摊在架子上的婚服,由于婚期紧,这婚服是前日才送来的,不过时间紧迫没有影响它的精美。秦国尚黑,王后的婚服也是以黑红二色为主,绣着复杂的暗纹,乍一看跟秦王政的王服很相似,这个式样,日后整个秦国也只有我和他二人会穿,想到这里我心里竟不由自主泛上几丝欢喜。 我按住胸口,将这种奇怪的情绪抹去,平心而论,秦王对我太好了,没有人顶得住君王这样的温柔体贴,可是……这一份深情并不属于我,若我真的深陷其中,哪一日秦王醒悟过来,我又该如何自处? 或许是换了地方,或许是心里思绪繁杂,一夜无眠。直到院子里扫洒的声音传来,我才有点头晕地起身,睡在外间的春立刻唤人进来替我更衣洗簌梳妆。 “今日列国都派使节前来观礼,一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秦国王后的风范!”春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叽叽喳喳道。 她跟其他唯唯诺诺的女侍不一样,胆子大得很。 我笑了笑,她这样吵吵闹闹的,反倒可以让我轻松一些,“列国?赵国也派人来了?” 秦赵打得不可开交,这边竟还派人来参加秦王的婚礼? “呃…除了赵国,不过我们也不稀罕他们来!” 春拿着头饰往我发髻上装扮,我拾起桌上一支粉色的珠花,“把这个也替我戴上吧。” “这个……”春有点奇怪地接过,但到底没开口询问,“诺。” 这珠花和其他一套粉色的头饰是昨天郑国送来的,颜色和式样都很活泼,像是小女孩会喜欢的类型。这大约是在我失踪的十五年间,郑国买下来的,想要送给他下落不明的女儿。 与今天的场合、衣冠都不搭,所以只能取一个戴上,希望父亲看到我戴着他送的首饰出嫁,能开心一些吧。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坐得我腰都酸了,才算打扮停当,铜镜光滑,里面印出来我的轮廓,但也看不太清楚细节,只听得女侍们在一边恭维。 吃了点东西,就去向父亲告别。 整套的礼服穿在身上,再加上头上的发饰,走动十分不便。 我在郑府主屋里向父亲行礼告别,郑国忙扶起我,眼眶有些红,手掌干瘦粗糙,但很温暖,“双儿,为父只愿你夫妇和睦,一生顺遂。” 我也有点鼻子泛酸,好歹没有失态,只是应声。 “去罢,别误了吉时。” 车马早已在门口备好,我接过女侍递上来的扇子,遮住脸,迈步出了门。 从郑府到举行婚礼的咸阳宫,一路都有侍卫拦着看热闹的咸阳群众,秦王大婚,下令大贺十日,所以这次倒并没有封路。 我隔着车驾的帐幔,可以看到两边围观的群众和守卫的军士,见到车驾,都纷纷行礼。 郑府在渭水河南,而咸阳宫在渭水河北,中间要经过一座横跨渭水的大桥。 车驾上了桥,我看到对岸似乎有很多人马,旗帜招展。 “殿下,王上在前面亲迎呢!”走在边上的春低声道。 不必她提醒,我也看到了对岸的人,秦王一身黑红色礼服,冠冕整齐,站在人群之前。只是在那里站着,身姿挺拔,气势不凡,身边郎官数千,拥簇者众,但他却如此的卓尔不群,令人一眼就能看到,再无旁人。 我不由自主捏紧了手中的扇子,仿佛遥遥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漆黑深邃的长眸。 车驾慢慢停了下来,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车行个礼,秦王大婚用的是天子之礼,但是天子无需亲迎新妇,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秦王却走到了车驾之前,伸出手,“寡人前来亲迎夫人,不知夫人可愿赏光共乘?” 大婚(二) 总觉得这个流程好像不太对,但是我也不懂,便伸手落在他手心,让他扶着我下了车。 他的手指修长,把我的手衬得很小,但两人衣袖上的纹章却十分相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我笑了笑,一手执扇掩面,一手被他拉着,登上了他的车辇。 到达进行婚仪的咸阳宫主殿时,天色渐暗,刚好是吉时。 下了车辇,秦王执着我的手走那长长的台阶,钟乐声浑厚庄严,回荡在整座宫殿中。我不是第一次走这台阶,但这是第一次他拉着我的手,带我走上去,仿佛在带我进入他的世界一样。 他的冕琉遮住了脸,但我从侧面看去,却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颜,笔挺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眼尾,还有线条略显锋利的下颌骨。 殿中有秦国宗亲朝臣,有列国使节,满满当当灯火通明,秦王执着我的手,从殿门口,走到台阶主位前。 “参见王上,王后。” 我与秦王相对而坐,共牢而食,合卺而酳,红黑色的丝线将两只瓢联系在一起,我拿着瓢一饮而尽,女侍将两瓢合并,用丝线缠绕在一起。 “王上万年!秦国万年!” 道贺声回荡在整个宫殿,秦国群臣看起来比正主还要激动。 婚礼既成,接下来宫中会摆三日宫宴。 秦王和我一起到了后面寝殿,女侍帮忙将我们沉重的外衣卸去,就识趣地退出了寝殿,屋内顿时只剩下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寝殿的灯火有些晦暗,平添几分模糊的暧昧。 我偷偷抬头扫了他一眼,正好被他抓个正着,“累了吗?” 我摇头,“还好。” 可能是因为心情比较激动,而且自己也没走几步路,一时也觉不出累来。 “既如此……”他伸手将我横抱起。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衣襟。 他俯身将我放到塌上,声音压得很低,吐息近在咫尺,“既如此,大婚之夜不可辜负,夫人意下如何?” 他的尾音有点上挑,带着几分诱哄的味道。 他身上的冷香如此熟悉,令我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对着那双长眸,我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轻轻点头。 (此处请自行脑补) 我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整天,是食物的香味将我唤醒的。 夜色朦胧,身边人已经不在了,我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入手冰冷,他已经离开很久了。刹时间竟有几分失落。 帷幔外有灯火,我撩开帷幔,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案前看书,只点了案上的一盏灯火,整个寝殿便仿佛只有他是在发光。 他似有所觉地看向我,“醒来了?” 我揉着有点晕的额头起身,不知为什么也没有女侍进来,按理听到动静,女侍应该会进来侍奉。 秦王起身走到塌前,他长得很高,影子投在我身上,让我眼前暗了一下,他伸手拿了备好在架子上的衣服,递给我。 “谢、谢谢。”我默默地拿过衣服,一边抬头看他,背光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我居然就这么嫁给了秦王,成了秦王后? “夕食都上了三回,你像……滚滚一样能睡。”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俯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滚滚是谁?”我被他搞得有点害羞,岔开话题道。话说这个名字好奇怪,从秦王口中讲出来还有一种违和感。 莫非跟我长得很像的那位,就叫滚滚?这名字也太儿戏了吧。 他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明日带你去看它。” 然而事实上,第二天并没有成行,因为…晚上折腾得精疲力尽的我,第二天又在补眠。我双腿发软地走到案前,看了看桌案上的食物,又看了看低头看奏本的人。 为什么,他能够晚上不睡觉,白天看章奏,还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他抬头瞄了我一眼,“醒来了?” 我特么现在听到这句话都有点心里阴影,默默地坐下来吃东西。 他放下章奏,看着我吃东西。 “咳咳……”我差点噎着,他贴心地递上一杯水,就着他的手我喝了几口。 “慢慢吃,多吃点。” 这话听着我好怕啊,有种要养肥我然后再吃的感觉。 “王上,中郎将蒙恬求见。”外面传来郎官的声音。 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有人可以救我于“苦海”了。 我没听过蒙恬的名字,不过蒙氏是秦国有名的武将家族,想也知道应是出自蒙氏。 身着轻甲的中郎将蜂腰宽背,进门后他动作利落地行了礼,“参见王上。” ※※※※※※※※※※※※※※※※※※※※ 删掉了一千字的车,这次总该过了吧!!!【胡言乱语】 有朋自远方来 “蒙卿回来了?”秦王收敛了表情,正经起来显得有些冷肃,“可惜错过了寡人的婚礼,这是王后。” 蒙恬低着头,“参见王后。” “此时匆匆进宫,有何要事?” “臣想向王上举荐一位先生,这是他的著书,还请王上过目。”蒙恬双手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上前递给秦王。 纸书?我停下闷头吃饭,瞄了一眼,纸书的话,这本书应该刚写没多久。 秦王接过书,倒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让蒙卿如此迫切举荐,寡人倒是有点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大才之人。” “四年前楚国的春申君与赵国的庞煖合五国联军攻秦,绕道蒲阪,一路顺利至蕞地,当时他正在辅佐春申君。” 秦王眯了眯眼,“莫非迂回之策,是出自此人之手?” “正是如此。” 秦王没再询问,低头翻开了手中的书。蒙恬安静地垂手等待,我安静地低头吃肉。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我都吃好了,秦王才合上书页,不过依旧将书本拿在手中,“此人如今身在何处?” “此人名为缭,大梁人,早年曾师从鬼谷。先后辅佐过信陵君,春申君,去年春申君之事后,便离开楚国来到了咸阳。臣偶然遇到他与弟子谈论,见其言谈不凡,便邀请至府中小住,只是没住几天,他便前来向臣请辞。臣万般挽留,他才愿意多留一日,故而只得仓促入宫面见王上。此人对兵道之事颇有见解,或许于王上有用。” 秦王听了这一番话,思索了一下才道,“寡人去你府上见他。” 蒙恬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秦王对待人才并不高傲,大多时候是很谦和的,比如说对韩非的礼遇。但他也不像信陵君春申君一样,竭尽全力地展示礼贤下士形象。秦国信奉法家,等级严苛,君臣分明,明显也不是走这个风格的。更何况如今天下秦国一家独大,列国有才之士络绎不绝,咸阳人才济济,也没必要作这种秀。 “王上亲去?这……”蒙恬似乎也觉得有点奇怪。 “乞人之死不索尊,竭人之力不责礼。随我走一趟吧。”秦王将书拢进袖中,拂袖道,“去告知李斯,让他同去。” “诺,臣立刻安排。”蒙恬行礼告退,转身时似乎看了我一眼。 我微微皱眉,又是一个“故人”。 “寡人很快回来,若是累了便先行休息无妨。”秦王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搂住我的腰,低头在我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虽然最亲密的行为也已经做过了,但我依旧对他的亲密举动不适应。倒不是不喜欢……只是我知道,他眼中看着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诺。”我微微侧过脸,轻声道。 “怎么了?”他没有立刻动身离开,也没有松开搂着我的手,反倒是像看透了我的心事一般,开口问道。 我盯着他衣襟上的暗纹,“我只是在想,乞人之死不索尊,竭人之力不责礼,听这话倒像是个恃才狂傲之人。” “你对他很有兴趣?”秦王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不疑有他,“能让王上亲至的大才之士,确实令人好奇。” 秦王沉默了一下,收紧了搂着我的胳膊,“以后不许见他。” ???我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反应? 这位让秦王在大婚休息期间亲自去见的人,果然十分受秦王看重,授以国尉之位。国尉这个职位很神奇,位高及三公,名义上掌全国军事,但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实际上军事肯定是要握在秦王手中,更何况是像嬴政这种强势的君王。所以国尉实际权力并没有那么大,不过对于一个初至秦国的异国人来讲,已经是十分的高位了。 大婚之后,秦王便照常忙碌起来,章台宫中的灯火总是彻夜通明,我入睡时他还在处理政事,我醒来时,他已经离开,只有床褥上躺过的痕迹,或者夜半梦醒时分,横在腰间的手臂,冬夜中温暖的体温,能让我感觉到他确实每天都回寝殿休息的。 秦赵战事胶着,韩国割城献地,以求一夕安寝,秦王暂时未再进攻韩国,只是要求韩魏二国一同伐赵。 韩魏两国国小力弱,倒不见得能起什么作用,无非是造势,重在参与而已。不过我倒是松了一口气,韩云的嘱托固然可以不理会,但父亲是韩国人,他对韩国还是有感情的。 还有韩非,他是韩国公族,从他的书中也可以看出他对韩国深切的感情。 如果父亲和韩非都为韩国说话,显然我也很难冷眼旁观,但以秦王心性,真要对韩国出手,劝谏无用,只会惹祸上身罢了。 身为新晋的秦国王后,我自然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秦王未立王后,赵太后长居雍城,华阳太后自成蛟之事后被幽禁于华阳宫,后宫人事便一直由夏太后代行,夏太后去世后,便成了无主的状态。 章台宫倒还好,毕竟秦王长住,女侍很少,都是秦王的亲卫郎官,按照军规管辖,秩序井然。咸阳北宫,那可就乱成一团了。 除了一个有正式名分的燕美人之外,其余各国的美姬胡乱被塞在北宫比较偏僻的宫殿中,既没有封号,也没有特定的女侍,全是各自从家中、母国带来的人。虽然登记在册,但跟实际情况有多少出入,谁也不知道。实际上别说女侍了,就是她们本人,几年过去还在不在世都要打一个问号。 宫中支出由少府管理,倒是还算清晰,只是记账的方式还可以再精简。我把账本留下,打算研究一下。至于北宫中的那群美人……我觉得有点头疼,为什么少府不直接安排,显然也是觉得棘手,秦王没有指示,他们很难处理。毕竟其中除了有舞姬之外,还有各国的贵族女子,甚至王室。虽然没有封号,名义上到底是送给秦王的人,少府也不敢随意处置。 不过秦王不在意是明摆着,所以给她们的支出也不多。 灯火突然亮起,让我眼前一亮,我从竹简中抬起头,看到女侍正在添火,天色竟不知不觉暗了。 “殿下看了一下午,小心眼睛,要不要休息一下?”侍立在一旁的春适时开口道。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我需要一个懂账目,识字的女侍来做我的詹事,总理诸宫事宜。春给我的印象很好,但活泼有余,稳重不足,而且她也不识字。 一般王后的詹事都是宫内的中人,只是秦宫中人不多,要找到一个素质人品都过得去,可以委以重任的也太难了。 我摇摇头,“很快就看完了,明日随我去北宫走一趟。” “诺。” 看完最后一卷,我忍不住揉了揉脖颈,低头看一下午书,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尤其竹简还那么重。亏得秦王在主殿一坐就是一天,真非常人也。 一双手敷到我的颈后,轻柔地捏了几下,酸胀的颈部瞬间轻松下来,春这个丫头,虽然心直口快难当大任,手上活倒是不错。 ※※※※※※※※※※※※※※※※※※※※ 上章企图开车被锁,修改完申请重审了,我太难了(???__???) 陆双! 我舒服地叹了口气,“唉,这秦国的王后也不好当啊。” 以往我说这话,春就会日常吹捧羡慕,夸张地表示全咸阳的女人都羡慕秦王对我的专宠,但今日她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嗯?我疑惑地回过头,对上一双漆黑的长眸。 “原来做寡人的王后这么难,辛苦夫人了。” 我连忙告罪行礼,这秦王不声不响地进来,怎么也不见人通报一声,左右女侍也不见踪影,这群没义气的家伙。 他抓住我的胳膊阻止了我,将我拉进怀中。 “这些事你不喜欢,就不必理会,让少府去头痛吧。”他的吐息近在耳边,说完还在我耳垂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的触碰总是会让我很敏感。 我想着他话中的含义,莫非……他心里也很清楚,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并不愿意真的让我行王后之事? 若是如此,为什么要娶我呢?封我做个美人夫人什么的,不也能一解相思吗? 我看着手中整理了一下午的东西,还是忍不住道,“王上,北宫住着的各国美人,如今乱成一团,还是需要好好安排,这是分配好的宫殿,还请王上过目。” 他接过竹简扫了一眼,皱眉,“卫美人?” “这是卫国公主,王上觉得位分低了?只是燕国公主也只封了美人,若是卫国公主位分高于她,未免有失公允……”我说一句,秦王的脸色就黑上一分,直到我说不下去。 难道他很喜欢这个卫国公主?也没听说秦王去过北宫找她啊,或者……他觉得我管得太多了?一个代替品居然行使起王后的责任来? “王上恕罪。”反正先认错就是了,管他因为什么生气,他是王上他最大。 他这次没有扶我起身,“大婚才半月,你就迫不及待地将其他女人塞给寡人,你究竟当寡人是什么?” 这语气怎么像我负了他似的,那是给你处置后宫,又不是给我。 他站了一会儿,殿中是死寂的沉默。 “啪!”竹简磕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扔下竹简拂袖而去。 朱红色的地砖上晕开几滴水,我擦了擦眼角,脸上的眼泪却任我怎么也擦不干,从我知道韩式等人的欺骗,到与秦王成婚,知道他只是把我当作替代品,压抑在心内的慌张与委屈终于克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同时心中的一个念头也愈发清晰,离开这里。这世上或许只有父亲是真的疼爱我,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何必受这些鸟气。 秦王离开没多久,春和其他女侍就匆匆进来。 “殿下……还是起来吧,地上凉。”春跪到我的边上,和其他几个女侍扶我起身。 这一夜秦王都没有回来,我睡得也不太好,总觉得殿中的炉火不够旺,手脚冰凉。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了床,春在身后给我梳着头发,动作轻柔。其他女侍都端着首饰站在一旁。 窗外冬雪未消,屋内气氛有点沉闷,春似乎想要活跃一下氛围,“殿下今天要去北宫?奴已经让他们备好车辇了。” “不必了,我想去看看父亲。”我看着铜镜里的人影,“轻车简从即可。” 王后出行的仪仗并不比秦王小,我一直觉得很兴师动众,所以成婚之后除了回门,还没有出过宫。 “诺。”春知道我心情不好,没有多问。 我的马车停在郑府门口,春一下车,守在门外的护卫就认了出来,连忙进去通知,上前行礼。 “双儿!”我刚下马车,郑国就疾步出来,笑着道,“回家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快进来,为父这就让他们去准备点心。” 无论长到多少岁,在长辈眼里永远都是个需要用点心哄着的小孩子。我笑了笑,挽着他的胳膊进门,“我有点想父亲了。” 郑国愣了一下,“双儿……秦王殿下待你不好?” “……哪有的事,父亲想到哪里去了,我就不能想念父亲吗。”我撒着娇道。 郑国摸了摸胡子,“以后若是想见为父,派人递个信,我进宫去见你就是了,你这样不带侍卫跑出来,若是出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我不以为意,“这是咸阳,又不是偏僻之地,何况我还是带了四个侍卫的,哪里就能出事了。” 他表情严肃道,“你如今是秦王后,身份尊贵,难保某些铤而走险的六国之人,不会对你下手。” “好好好,我以后一定带上一大队侍卫,绝不让父亲担心。”我笑嘻嘻道。 “你来得巧了,日前水渠完工,为父昨日才刚刚回来。” 我愣了一下,“水渠完工了?” 郑国脸上带着自信,“与我所设想的一般,日后当泽被千里。” 虽然小叔郑函和韩式等人一起骗了我,但他对郑国的描述并没有错,父亲确实醉心于水利,哪怕这水渠修完了,泽被的是秦国的千里,他也一样欣喜。 “水渠修完,父亲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郑国看了我一眼,“待你生下王子,为父便要南下蜀郡一趟,去看看当年蜀郡守李冰建造的湔堋。” 王子……我尴尬了一下,这是在催生吗?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秦王莫名其妙的要娶我为后,不仅我蒙圈,郑国也很蒙圈,他很担心我以后的处境。但我若是生下王子,那就是秦王的嫡长子,这样他便可以放心离开咸阳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和秦王成婚后,几乎每天都睡在一起,他体力好得很,白天处理政事,晚上依然精神奕奕,需索无度。若哪一日真的怀孕也不算稀奇的事,只是……用孩子来稳固地位,这种想法仅仅是从脑海中闪过,便令我觉得浑身不舒服,十分反感。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也不知为何,我心中如此抵触。 “蜀地多瘴气毒虫,恐怕行走不便。” 虽然聊了几句,但也不过才走到正堂前的院子里,却正好迎面碰上一个人。来者看起来不超过三十,身负一把长刀,穿着利落的胡服,眉目倒是清秀温润,看着斯斯文文的,很难想象他挥动身后长刀的模样。 因为身着胡服,我也看不出他的身份,只是他的目光一落到我身上,便停住了,“陆双!” 残雪未消 我微微皱眉,郑国略显疑惑地解释道,“国尉大人,这位是小女。双儿,这位是国尉缭,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吧?” 原来他就是缭,当真是年少有为啊,我还以为已经是个老者了呢。 “令爱……”缭似乎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仍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咳嗽了一声,“原来是缭卿,久闻大名。” 我的这一声“缭卿”终于让他回过神来,行礼道,“参见王后,臣失礼了。” 我现在有点好奇,他认错的那个人,和其他人认错的,是同一个人吗?缭从未来过秦国,怎么会跟秦王认识同一个人?莫非我长了一张经常撞脸的大众脸吗? “无妨。”我状似无意地问道,“缭卿似乎是认错人了,陆双……这是那位娘子的名吗?” 缭显得有点神思不宁,“是,我与她多年未见,故而错认了,还请殿下恕罪。” 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居然还跟我同名,想到秦王叫我的那一声过于亲昵的双儿,原来如此,他唤的不是我。 “陆双?莫不是当年的尚书令陆双?国尉大人与她相识……”郑国看到我的表情后停了口,“双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长舒一口气,勉强笑着摇头,“我没事。” 我就说这名字听着耳熟,原来是尚书纸的那位尚书令陆双。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那能让秦王如此留恋的女子,是一位倾城绝色的美人,结果竟然是一位秦国的官吏,而且,从来没有人说过,陆双是个女子啊!当今时代少有女子为官,莫非秦王有断袖之癖吗? 缭比我还要惊讶,“尚书令陆双是女子?莫非真的是她?” 郑国愣了一下,“我也不曾见过她,三年前秦王加冠之时,咸阳大乱,陆尚书为贼人所掠,至今不见踪影,不过听闻她确实是女子之身,而且与秦王自小相识,深受器重,常伴王驾左右。秦王殿下一直在重金寻找她的下落……” 我想起来入函谷关之时的场景,秦王在找人……原来不是仇人,是心上之人。 说到这里,郑国看了我一眼,“国尉大人,小女真的与陆尚书如此相像?” 缭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若陆尚书与我的友人陆双是同一人,确实很像。” 听闻此言,郑国微微皱眉,眼里露出几许担忧,他能为间秦国,并非迟钝之人,自然也想明白秦王突然娶我为后的本意,不过他没有多说,只是伸手道,“哪有站在外面聊的道理,还是进去说吧。” 进门后三人入座,父亲让我上座,我自然是辞了。 “父亲与缭卿可是从前就认识?”国尉缭会出现在这里也让我很意外。 “今日也是臣与郑大人初次见面,听闻水渠完工,臣想了解一下相关情况。”缭终于恢复了平静,音色温和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他一个国尉,刚刚上任不去找将军们了解情况,怎么找郑国?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补充道,“今岁秦国大旱,但是凭借着湔堋灌溉的蜀地所产粮草,仍能支撑与赵为战,不致使秦国出现饥荒。令尊所建成的水渠,同样有灌溉关中土地的作用,臣想向郑大人了解一下此渠的具体功用。” 我点点头,“委积不多则士不行,诚如缭卿所言。” 他眼睛亮了一下,“殿下也看了拙作?” 他写的那本书就放在寝殿的桌案上,秦王得空就会翻看,我自然也好奇地看了一下。 我笑了笑,“我才疏学浅,虽粗看了几遍,亦不甚详解。” “殿下过谦了。”缭抬眼看向我,剑眉星目,他的眼部轮廓较之常人更深邃,看谁都仿佛带着几分深情款款。 “咳咳…”郑国咳嗽了几声,“既然国尉大人想了解水渠情况,何不如亲自去看一看?渠口就在咸阳北边,今日还早,若是快马,一日也可来回了。” “那自然是好。” 我跟着起身,“父亲,我也想去看看。” 郑国有点为难,“若要一日来回,必得快马,双儿你……” “快马就快马,有何不可。”我跟着韩式从楚国到韩国新郑,一路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我是会骑马的,虽然也不知从何学来。 我走失的时候才五岁,失去记忆的这些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骑马对弈识字,又是何人所授?这些可都是贵族才会的东西。 老父亲拗不过我,自然只能同意了。 残雪未化,但路边杂草已冒出新芽,迫不及待地迎接将要到来的春天,空气还是沁凉的,风打在脸上,不免有几分疼痛,不过我依然没有放慢速度,斗篷随风飘舞,两边的田野在迅速后退,我畅快地笑了几声,发现缭的速度也不慢,一直保持与我齐头并进的状态。 我看过去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也不知道看着我多久了,我有点不舒服,又是一个想在我身上找影子的人。 我抖了抖缰绳,夹紧马腹,身下的马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更加撒欢地跑了起来。不愧是秦宫里的好马,很通人性嘛。 沿着泾水一路往北,直到日上三竿,我们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前面就是了。”郑国伸手指向前方,那里有几间小屋,有些刑徒模样的人在清理石块。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条凭空出现,两岸夯着整齐土块的“河”,虽然不宽,但绵延向东,望不到尽头。 “此渠由西向东,连结泾洛两水,可灌溉两岸万顷之地。”郑国骑着马到前面,一边往前,一边介绍道,“待卜得吉日,便要放水开渠,届时王上也会亲临。” 缭对与水渠的实际效用非常关注,一行人便下了马,沿着水渠边走边聊。 我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一边摘路边长出来的野花,不知名的小花和杂草长在一处,春天还未到,就颤悠悠地在寒风中绽开了,看着怪可怜的。 春不会骑马,在她的百般反对下,我把她跟其他女侍们留在了郑府,只剩下两个侍卫,远远跟着。若是她在,肯定会劝阻我“不合身份”的行为,而我父亲郑国这个钢铁直男,最多就叮嘱一声别着凉。 走了一会儿,我手中的野花已经被编成了花环。 我将花环随手往头上一放,两手拢在嘴上呵了口气,“真冷啊……” 方才快马扬鞭时不觉得冷,下马安静地走一会儿,反倒觉得寒风凛冽了。 缭笑了一声,“殿下可想吃点热乎的东西?” ※※※※※※※※※※※※※※※※※※※※ 最近在看一本恐怖小说(/w\) 风寒 我点点头,散了会步让冷风吹了吹,我心情好多了。之前朝食吃的少,觉出几分饿来。但是这荒僻地方,还能有什么热乎东西吃?我疑惑地环视四周,除了远处渠口那几间小屋之外,尽是田野山林,田野间还有几间被雪压塌的小草屋。 “殿下稍等片刻。”缭说完,轻巧地跳上马,“臣去去就来。” 他扬鞭策马,很快就跑进了密林中。我和父亲面面相觑。 果然没等多久,他便策马从密林里回来了,手上拎着东西,近了才能看清,是一只兔子,一支利箭贯穿脖子,已是死透了。 缭翻身下马,一手拎着兔子,另一手从马背上抱了一捆柴下来,哗啦啦扔到地上。 这熟练的模样,像极了行走乡野的游侠,任谁也看不出是执掌秦国军事的国尉大人。 郑国也看呆了,“这是……莫非要烤兔子?” 缭笑着道,“郑大人要尝尝在下的手艺吗?” 一边说,一边手上也没停,从腰间拔出匕首,处理起兔子来。娴熟的手法让人不禁怀疑究竟有多少兔子曾遭他毒手。 将兔子剥皮,用雪水清洗处理后,便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我看着缭从马背包袱里取出火石和盐,一脸蒙圈,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么齐全的装备啊!你是来野餐的吗? “常年行走在外,常备着一些干粮和用具。”缭解释道。 我默然,这位秦国新任国尉,身上带着游侠气息,和秦国整体氛围简直格格不入。 思绪很快被滋滋作响的兔子肉,以及浓郁的香气打断,肉的表面呈现美妙的金黄色,滋滋冒油,让人不禁想大快朵颐。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次兔兔! 真香!放点孜然辣椒粉就更好了。我拿着分给我的一块兔肉,一边想道。缭的手艺不错,外脆里嫩,虽只是放了些盐,肉本身的香味便足以使人沉醉,当然也有可能是我饿了。 看着茫茫的雪,吃着烤肉,再喝上两口酒,不由让人从心底叹一句舒服。 吃饱喝足,带着微醺的酒意,我们启程回咸阳,酒令人浑身发热,便是扑面的寒风也不觉得寒冷了。 春带着女侍们等在郑府门口转圈圈,一副要盼成望夫石的模样,看到我们打马而归,一群人立刻上前牵马,扶我,还搬出来一块下马蹬,我并不理会,利落地翻身跳下。 “殿下,宫门都快关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了。”春有些焦急。 我回头道,“父亲,缭卿,那我先回去了。” 郑国点点头,示意我快回去。 我不怎么担心回去晚了,章台宫与北宫不同,宫门并不落锁,因为秦王常常理政至深夜,很多官吏也会留至深夜,或者临时召官吏入宫议事。 至于秦王,月不上枝头,他是不会休息的。而且…现在他即便休息也不会找我了吧。 透过宫车飘扬的帘子,可以看到最高的那座宫殿,果然灯火通明,看着夜幕下拱卫四周的那层层叠叠的宫殿楼宇,我微微叹了口气,低头对边上跟着行走的春道,“去主殿吧,还有,去拿些糕点……” 想起来,秦王好像对甜腻腻的糕点没什么兴趣。算了,总该拿点东西,不好空手过去。 今日守在外面的是熟人,王贲。我伸手接过春手中的糕点,上前。 王贲带着众郎卫行礼,“参见王后。” 我示意他们起身,“王上在里面吗?” 这话听着像句废话,实则是想问里面有没有臣子在议事,我方不方便进去。 “王上在里面……只是……”王贲有点支吾。 我不以为意,“既然在议事,我就不进去了,还烦请替我将糕点送进去。” “并非议事……卫国公主在里面。”王贲低着头,有点干巴巴地道。 我愣了一下,卫国公主?除了住在北宫的卫国公主,提起之后,秦王突然大怒的那一位之外,也没有第二个卫国公主了吗? 难道秦王真的对这个卫国公主另眼相看?可是那尚书令陆双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到底在想什么啊,陆双也好,卫国公主也好,谁说秦王非得只喜欢一个人?历来君王哪有只喜欢一人的? 穷人没得选择,君王他可以全都要。 我摇了摇头,忽略心中莫名的不适,浅笑道,“原来如此。” 说着,我把糕点递还给春。 “殿下可需要臣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此时也不方便搅扰……我们回去吧。”我万没有想到,这样短的一句话,说出每个字,我的心里都要抽疼一下。 说完我就扶着春的手臂,转过了身,再待下去,谁都能看出我的失态。 春立刻将糕点盒交给其他女侍,伸手扶着我,“天色不早了,殿下小心脚下。”一边还自然地呵斥执灯的女侍,“还不将火移得近些!” 回到寝殿之中,我已经回过神来,但是却发现了一件更让我悲伤的事,我对秦王动心了,在明知道他将我当做替身的情况下。谁能抵挡得了君王的深情和宠爱,还是一位如此英俊而强大的君王。更何况,初次见他之时,就觉得熟悉。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我早早更衣上床,却一夜未眠,只觉得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一会儿是参天又反着光的不明建筑,还有打扮怪异暴露的男女行色匆匆,一会儿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看书写字,我总与他坐在一处,却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觉得熟悉。 睡了一觉反倒更累了。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守夜的女侍神色惊慌。 “我没事……”喉咙有些干痛,脑袋昏沉沉的,大约是受了风寒。 在雪地里吹了一天的风,果然报应来了。 女侍们扶着我给我喂了一些水,我浑身提不起劲,见她们张罗着要去叫太医,忙伸手制止。 “天还未亮,不要兴师动众,等天亮了再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春坐在塌边,拿冰帕子给我擦脸,“这可拖不得,殿下,你的脸上好烫啊。” “没事,几时了?很快也就天亮了吧。” 春望了望窗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左不过才鸡鸣时分,离日出少说也有两个时辰呢。” 我摸了摸她的脸,“哪里就这么严重了,让其他人都睡去吧,留下几个守夜的就行了。” 这两个时辰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春一直在边上守着我,一看天亮,立刻叫人去请太医。 但即便太医来了,也没有立时就能好的,最多不过把个脉,开几副药。 常言病来如山倒,这一场病来得气势汹汹,导致我好几日都头晕无力,几乎卧床不起。 赵太后的臆症 说起来只是一场感冒而已,发烧咳嗽喉咙痛,吃药一周好,不吃药七天好。我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春急得不行,每天都想去找秦王,幸好被我摁住了。 这章台宫里的事,秦王如果想知道,哪有不知道的,何必去自取其辱。 “把窗子打开,咳咳咳……屋里闷得慌。”我靠在榻上恹恹道。 春满脸不赞同,“若是再受凉了如何是好……” 我正跟她僵持,就见外面女侍匆匆进屋。 “殿下,方才王上遣人来传话,明日太后回咸阳,还请殿下前去甘泉宫相迎。” 春皱起了眉,“谁来传的话?人呢?殿下病重,如何能去迎接太后。” 女侍被她严厉的态度吓得颤巍道,“已、已经走了,是王上身边的郎官,奴、奴不认得……” 我伸手制止她吓唬小丫头,“太后回咸阳……我怎么不曾听说过?” 现下秦国虽有两位太后,华阳太后软禁于华阳宫,本就在咸阳,这位显然就是秦王的生母,赵太后了。当初垒在阙下的尸体可都是劝秦王迎太后回宫的啊,如今怎么秦王愿意接她回来了? 太后回来,我身为王后前去相迎很合理,何况按常理,新婚之后需见过舅姑,行庙见之礼,才算礼成。秦王之父已逝,自然要见秦王之母。 新婚……我自嘲地笑了笑,虽成夫妻之礼,亦有夫妻之实,可我与秦王,算是夫妻吗?他想娶的,明明是另一位“双儿”。 “殿下病中,故而奴也不曾提及。日前王翦将军向王上推荐了一位来自齐国的先生名为顿弱,是他上言劝谏,王上才决定迎回太后的。” 顿弱?这名字陌生,王翦身在秦赵边境领军,战事胶着,居然还向秦王荐人。然后这人上来就去劝秦王接回太后,要知道为这事死得人可不少,尸骨未寒呢。 王翦推荐这样莽撞的人,就不怕触怒秦王吗?将军带兵在外,最怕的就是朝中有异,他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我想来想去觉得怪怪的,只是春等人都只是女侍,听到的消息也不过是人人皆知的东西,其中内情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想的多了,头又晕起来,“咳咳……把衣裳备好,明日一早叫我起床。” 春抿着唇一脸委屈,“殿下这样,如何能去迎接太后,早上风大,必然要站上许久……” 我揉了揉眉心,“没事,小病而已,太后回来,我不在也不像话咳咳咳……” 事实证明,春在秦宫中呆的久了,经验老到,很有远见。等我第二日换上那全套沉重的礼服,登上车驾时,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要在车驾上保持优雅的正坐,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气力。春怕我吹风病情更重,还给我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 大婚时我也穿过王后的礼服,当时并不觉得有这么重,也许是因为近日本就生病,身子比较虚吧。 甘泉宫距离章台宫不算远,若是快马,一刻时间也就到了。车驾缓慢,仪仗队伍又长,却得走上半个时辰。 少府昌文君比我到得更早,在甘泉宫门口等着我,他是已故夏太后的弟弟,年纪已然不小,头发花白,还拄着一根拐杖。领着少府众人向我见礼。 “舅爷快请不必多礼。”我忙道,下车急了,脑中一阵眩晕,有些站立不稳,春见状立刻扶住我,好歹没有出丑失态。 昌文君长着一张严肃的脸,“太后已到城外,一个时辰后便到,臣已令少府将甘泉宫布置停当。” 我颔首笑道,“辛苦了。” “臣分内之事。” 他吐字硬邦邦的,冷肃着脸,我也不欲多说。我知道秦王强硬地娶我为后,摄于秦王威势,朝臣不敢多言,但心里却对我这个王后未必满意。 要知道韩国最受宠的嫡公主,尚且不够资格做秦王后,更何况我只是出身韩国贵族世家。 昌文君是夏太后的弟弟,以赵太后的所作所为,她当年与夏太后的婆媳关系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谁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儿媳妇整天给早逝的儿子戴绿帽子。 以此看来,昌文君对于这位外甥媳妇也不会很满意,不过正如他未必满意我,仍在宫门口候着等我一样,他仍拄着拐杖在宫门口等候赵太后的大驾。 他这么大年纪都等着,我也不好进去坐着烤着火炉等,对比太强烈。 春和另一个女侍在边上一左一右扶着我。 “辛苦你了。”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春说道。 我体力不济,几乎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毕竟对方也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要站上一个时辰她估计也不好受。 春摇摇头,低着头。 赵太后的车驾比预计来得早些,饶是如此,我和昌文君也在宫门口站了大半个时辰。 除了太后仪仗之外,外围都是黑甲的秦王郎卫,可以认为是秦王孝心可嘉,派了这许多亲卫护送,换个角度想,又何尝不是押送呢。自从嫪毐叛乱之后,赵太后就被软禁于雍地,这些年来秦王不曾去见过她一面。 不过无论赵太后现在是什么处境,今天我都是作为晚辈来迎接她的,昌文君随我上前。 “参见太后,殿下旅途劳顿,还请入宫休息。” 率领护卫亲卫队的,正是蒙恬,他率众郎卫向我和昌文君见礼,示意女侍扶赵太后下车。 见到那消瘦的妇人从马车上下来时,我一时无法将她与赵太后那位艳名在外的女人联系起来。她很瘦,虽着锦衣华服,鬓上亦是珠翠满头,似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但仍遮不住疲惫和憔悴之色。比我这个病中之人状态还要差。 她下了马车,也不看其余人一眼,由女侍扶着进了门。 “咳咳……”我们一行人跟着她进门,吹了这会风,我的脑袋更晕了,喉咙发痒,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蒙恬就走在我后面不远,见此压低声音道,“殿下身体可好?” 他是中郎将,我们那里太医进进出出,他不可能不知道。 我摇摇头,“无妨。” 此时走在前面的赵太后一行人突然骚乱起来,只见赵太后甩开了扶着她的女侍,慌慌张张地往回跑,刚好跟我撞个正着。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抓着我的胳膊,力气很大,“你看到我的儿子了吗?你看到我的儿子了吗?” 王上驾临 她的双眼瞪得很大,配上那过于瘦削的脸,很有惊悚效果,我还真的被吓了一跳。儿子?她儿子不就是秦王吗? 虽然头晕无力,胳膊被她抓得疼,但场面话我还是信手拈来扯了几句,“王上国事繁忙,兴许无法亲来迎接太后,殿下有何吩咐,妾身愿为代劳。” 她就像听不到我在说什么一样,不停重复,“我的儿子呢!我的孩子!” 她的情绪越发激动,抓着我胳膊的手也越发用力,我觉出不妥来,赵太后这状态,像是得了癔症。 蒙恬见状,忙令左右郎卫将她拉开,也不知道她突然哪里来那么大力气,三四个郎卫才控制住她。 “放开我!我的孩子!不要杀我的孩子!”赵太后被抓住后叫得更加凄厉。 我皱了皱眉头,被她这一闹,我脑袋更疼了。 “快扶太后进去休息。”蒙恬冷声吩咐道。 “诺。”郎卫和女侍连拖带拽地将她往屋子里带,动作一点也不留情起来。 “啊!放开我!你会有报应的!你残害血亲!你是恶鬼!你不得好死!” 这咒骂来得蹊跷,语气狠戾,虽说是发了癔症,但总觉得意有所指。 蒙恬表情难看,好在赵太后终于被强行拉进了屋里,虽仍有咒骂声和凄厉的尖叫声,但到底不算太刺耳了,也听不太清楚了。 “唉……何至于此。”昌文君叹了口气,在地上磕了几下拐杖,“殿下,太后已经休息,臣也该回去了,官署中尚有事务。” 我勉强地笑了笑,“舅爷请便。” 今日这一番折腾,我的体力已经告罄,说实话我现在也很想直接回去。 我有些犹豫地看向赵太后所在的宫殿,“太后她,一直如此?” 蒙恬点头,“好几年了,时而清醒时而……” 赵太后的癔症让我想起当年的传言,当初嫪毐与赵太后相好,在雍城偷偷生了两个私生子,并欲起兵杀秦王政,让自己的孩子为王,事败之后嫪毐被处以车裂极刑,那两个孩子据说也被秦王当场处死了,赵太后说的孩子,莫非是指她和嫪毐的那两个私生子? 那她咒骂的……是谁?秦王政吗? 外面有郎卫急匆匆跑进来,“大人,王上驾临。” “王上?”蒙恬似乎有点惊讶。 我也愣了一下,秦王居然亲自过来了,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乍一听到,甚至想躲起来避而不见。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和蒙恬一起出门迎接。 “参见王上。” “免礼。”熟悉的低沉声音,让我心隐约抽痛了一下。这个声音曾在我耳边响起,语气亲昵,令我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殿下?”春有些担忧地将我扶起来。 我摇摇头,示意无大碍,感冒头晕无力是正常事,今天不凑巧,又站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这场病一时半会恐怕好不了了。 “王上,太后已经到了,在内殿休息,只是身体有些不适。”蒙恬上前报告情况。 秦王微微颔首,抬步往里面走,众人跟随其后。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默默地跟在后面,这样也好,本该如此。我随韩云入秦,也从未想过能与秦王发生什么事,如今还混了个王后,已是意外了。秦王也许是清醒过来,我并不是他寻找的那位陆尚书,也或许是有了新欢卫国公主,忘了旧爱陆尚书。怎样都好,从头至尾也与我无关。 索性我身体也不舒服,站在边上极力减少存在感,假装自己是一张背景板。 赵太后似乎已经安静下来了,坐在席上发呆,几个女侍还是紧张地守着她。但是见到秦王的一瞬间,她突然就站了起来,直接扑上来。 “还我孩子!” 蒙恬眼疾手快地拦住她。 “放开我!放开我!我的孩子!” 秦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眼看着她。 她对上秦王的眼神,突然就变了态度,“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边喊着一边惊惧地往回躲。 秦王冷笑了一声,“寡人何曾要杀过你,一直都是你、要杀我。” “啊——!不要杀我!政儿!政儿!他们是你的弟弟!” 秦王抿着唇,显得有些阴沉,“让太后好好休息。” “诺!” 左右郎卫上前捂了赵太后的嘴,与女侍们一道将她拖进里间去了。 没有了她嘶声力竭的惨叫,总算耳边能清净一些了。不过我一点也没有松气,看今日这情形,关于赵太后的传言恐怕是真的,目睹了一场王室纠葛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秦王现在心情肯定很不好,这个时候谁撞上谁倒霉。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怕什么就来什么,我正这么想的时候,一抬头就对上了秦王的长眸。 哦漏,药丸。 一般在课堂上对上老师眼睛,肯定中奖:)我立刻避开了目光,研究地上砖缝里顽强生长的草,春日未到,已经冒出了绿意。 然后就感觉一片阴影遮住了部分日光,我的感官突然变得无比敏锐,熟悉的冷香隐隐约约。 他走到近前,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我轻轻吸了口气,排解这铺天盖地的压抑感,结果喉咙又开始痒,连忙将咳嗽压住。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大步往边上的偏殿走去,我猝不及防差点被拽得摔个跟头。 他将我拽到偏殿中,反手关上门,甘泉宫久无人住,偏殿里摆设很少,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我被他连拖带拽的拎进来,脑袋有些晕乎。 感觉秦王状态有些不对,我连忙识趣地示弱道,“我今日有些不舒服……” 只听到他嗤笑了一声,“是吗?与寡人共处一室就让你如此不适。” ???我冤枉啊!苍天可鉴日月可表!我低声咳嗽了几声,“我……” “无论你嫁给寡人是情势所迫也好,是无路可退也罢,如今你是寡人的王后,你生是寡人的王后,死也要入寡人的陵寝。”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我面前,他很高,站在近处极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的话也让我有些心虚,确实,嫁给他这一决定,虽然并不让我感到排斥,但实际上更多的是情势所迫无路可退。当然,如今时代的贵族女子、王室女子,两情相悦的婚姻是万中无一的。 我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为了让脖子好受一点,我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举动不知为何触动了他的神经。 他突然伸手将我捞起来扔到塌上。我本就因为风寒脑袋晕乎乎的,这天旋地转下来,更是头重脚轻,我趴在榻上缓解眩晕感。 把我甩到榻上后他便俯身而下,熟练地解开我的腰带,片刻就将我层层礼服给拆开了,比我自己脱得都快。 你是 与他成婚以来,这事儿我也是很熟悉了,只是今日身体状态不行,而且地点时间,都不太妥当。 我有心推拒,却使得他的行为更加粗暴起来。 “王上……唔……”未出口的话被他的唇堵在了口中。 对于夫妻之事秦王向来强势,但并不失温柔,今日的他却有些不同,浑身气压极低,那架势像是要吃了我,或者弄死我。 我有点害怕,好不容易得了片刻喘息,忙道,“我真的……不舒服……” 他不为所动,俯下身紧紧拥着我,偏殿阴冷,我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的地方,透着寒凉,但与他相触的部位却又觉得火烫。 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道,“这是你的承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寡人会令你守诺的。” 听到这句话,尽管我脑袋里因为发烧糊里糊涂,但也隐约明白,恐怕这句话又是对陆双说的。 这个念头只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很快我就没力气琢磨他的话了,平日里由于巨大的体能差距,应对秦王就是一件辛苦的活计,近几日我因为风寒发热,更是体力不支,昏过去的前一秒,我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真是丢脸丢大了,白日宣淫也便罢了,居然还晕过去了,外面可都是人啊! 还有你自己找卫国美人冷落了我这些天,你又发哪门子火啊! 这一晕仿佛晕了好久,再醒来时头也痛,喉咙也痛,全身上下就没有舒服的地方。 又觉得热,我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企图离身后那个热源远一些,却被箍得纹丝不动。 我挣扎着睁开眼,“嗯……水……” 喉咙疼的不行,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有冰凉的杯口抵在嘴边,我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水,才稍微好受一些。 “咳咳……” 有人轻拍我的背,似乎是想让我咳得松快一些。 咳嗽了一会儿,我总算清醒过来,横在腰上的手臂和贴在身后的身体存在感过于强烈,也过于熟悉。新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夜间半醒,他都会这样抱着我,但我从来没在他怀中醒来过,因为秦王从来不睡懒觉,日出之前他就已经起了,等我醒来之时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而此刻,天光大亮,他却在榻上搂着我睡觉,实在反常。 “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他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带着点刚睡醒的低沉喑哑,吐息令我耳朵有点痒痒的。 我回过神,想起晕倒之前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只听说秦王暴虐好战,可从没听说过他喜怒无常啊,这冷一阵热一阵的,谁能吃得消。 简直毫无规律可言嘛,就算看到赵太后心情不好,也没有拿我撒气的道理吧。 不过我心里再怎么不满,到底也是克制住了,没有跟他呛声,“只是略感风寒,并无大碍……咳咳咳……” “宫中郎卫和太医也不知在做什么,王后生病,竟无一人来报……” 这话,就像在解释给我听,秦王居然会像我解释?我有点怀疑自己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下,才又道,“先用朝食再喝药。” 他突然的抽身离开竟让我觉得一阵空落落的,只见他从桌案上端了一碗粥,过来坐在塌边,让我倚靠在他身上。 “我、我自己来吧。” 他无视我的要求,舀了一勺就凑到我的唇边。 闻到那粥的香味,胃里迟钝地传来一阵饥饿感,于是我条件反射地低头吃掉了。 看着只是单调的白粥,味道竟然相当好,咸鲜开胃,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温暖的粥滑过喉咙,让疼痛缓解了些许。 我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他垂目舀粥,长长的睫毛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肤色在男子中算是偏白的,一点瑕疵也没有,笔挺的鼻梁,长长的眼眸,偏薄的嘴唇,以及线条过于锋利的下颌,无论做出什么表情,都会带着几分锐利和压迫感。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这样的人,做出照顾人的事情时,总有点反差萌。好像……他将自己放在心上一般。 我心里嗤笑了一下,便是放在心上,那人也不是我。 他突然抬眼看了我一眼,偷看被发现了!我连忙装作认真喝粥的样子。 “王上不用去处理政事吗?” 还是让女侍来照顾吧,我实在有些担心,他越对我好,我就越陷越深。 “不急。”他只是轻声道。 喂完了一小碗粥,他又拿起边上的药,“把药先喝了。” 我已经连喝了好几天的药,闻到药味就头皮发麻,反射性地皱了皱眉,有点不太想张嘴,“其实……这药也没有多大用…咳咳……休息几天自己会好的。” 感冒是可以自愈的,我脑袋里闪过这一个念头,虽然不知道从何听来,但莫名笃定地相信。 秦王跟着皱了皱眉,下一秒,扬手自己喝了起来。 ???我一脸懵圈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低头吻在了我的唇上。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萦绕,但我的注意力却全被这一个深吻夺去,半晌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一个吻。 我见他又要喝药,忙阻止道,“王上!我自己喝,我自己喝。” 这般喂法,这碗药得喂一年! 他意犹未尽地看了看药碗,似乎觉得有些可惜,“苦药难咽,寡人助你不好吗?” 我可谢谢您了,我微笑道,“过了病气给王上就不好了。” “寡人不怕。” 我怕,我怕行了吧,我的笑容濒临崩溃,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刚放下药碗,嘴里就被塞进一块糖,苦味还未来的及散开,就被甜味冲散了。 感受着糖块在口中融化,我看着眼前的年轻君王,感情有些复杂。他完全不必事必躬亲地照顾我,即便我是他的王后。 难道,他对每一个女子都这样好吗?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温柔谦和,对女性温柔体贴的君子啊。 “王上对卫国公主也是这样温柔体贴的吗?” 话一出口,我就自觉失言,且别说这话语里酸溜溜的味道,我虽是秦王的王后,但说到底也只担了个名头而已,哪怕是出身高贵的王后,也没有拈酸吃醋的立场,更何况是我。 出乎意料,秦王并没有生气,只是愣了一下,皱眉道,“卫国公主?” “日前王上不是召了她来章台宫吗?” 秦王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抬眼看了我一下,突然轻浅笑道,“寡人召她来,你不开心?” 我自然不开心,“王上愿意召哪位美人,妾身岂有过问之理,是妾身失言了。” 他笑了几声,“寡人的王后吃醋了。你放心,只对你一人温柔体贴。” 后半句话他收敛了笑意,只是眼神中的笑意还未褪尽,亮晶晶的,仿佛他整个眼中只能看到我一样。 我心中不由一动,转而又想到,这份深情并不属于我。心动化成绵延的苦涩,比方才的药更苦。 “王上……其实……咳咳……” 他轻拍我的背,“这些太医也是无用,区区一个风寒,看了这么久也不见好。” 我咬咬牙,“我并不是王上找的人。” 他不为所动,依旧轻抚着我的背,只轻声道,“你是。” 互相吃醋以示友好 虽是轻声,语气却不容置疑。 让人甚至有点不敢反驳,但我头铁,还是不怕死地继续道,“王上要找的,是当年的秦国尚书令陆双,而我,是郑国之女郑双,名虽相同,长相许也相似,但并非一人。王上把我当作她,既是欺骗自己,也辱没了对陆双娘子的感情。” 这番话说完,我心里叫着要死了要死了,秦王下一秒肯定就让人把我拖出去斩了,扔在宫阙门口。说不定还得分尸泄恨。希望他有点良心,不要牵连为秦国做出贡献的父亲。 他沉默了一下,这沉默仿佛度秒如年。 “你就是陆双。” 不是吧,这都不能让他清醒过来?爱情的力量也太伟大了吧。令人脑壳疼。 “你胸口的疤痕,是你七岁那年为寡人拦下刺客,留下的刀伤。十五年前你在新郑走失,寡人亦是在十五年前,与你在邯郸初见。”他伸手抚上我脸,“最重要的是,寡人不会认错你。”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我感冒晕乎的脑袋更加晕乎了,但是一切却又顺理成章且逻辑和恰。我会秦字却不会韩字,我对秦国莫名地熟悉,我从五岁走失之后,空白的十五年。还有秦王给我的熟悉感。 但我真的难以相信,我居然就是那个把秦王迷得神魂颠倒的狠人? “若我就是秦国尚书令,那我为何会在楚国?”为何我一睁眼就在楚国山林间,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韩式? 他眯了眯眼睛,“楚国?” “寡人加冠之日,你为贼人所掠,之后便不见踪影,竟是把你掠去了楚国。”秦王似乎对这个消息也很疑惑,他沉思了一会儿,“到楚国之后发生何事?” 我毫无犹豫地把失忆之后所见所闻一一告知,说来也是神奇,自我失忆之后,无论是面对韩式,还是韩云,甚至是父亲郑国,都有种陌生不安感,但面对秦王,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韩式……”他皱了皱眉,“此人声名不显,不过既然是韩王室,找他倒也不难。” “王上要找他?”我自然也很想问清其中曲折,“只是韩式为墨家子弟,时常跟着墨者们四处奔走,行踪不定,大多时候都不在韩国。” 他没再接话,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好多了,这几日不许出门吹风,好好在这里休息。” 他的举动亲昵且自然,但这一次我清楚的明白,没有第二个人。 “王上,你与陆双……你与我以前是什么关系?” 按理说,明面上的身份,应是君臣,但显然并非如此。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我,“你曾言,让寡人应允,日后宫中再不纳美人。” 我、我以前这么厉害?好像很凶悍的亚子。 “可是你尽数忘了……”他欲言又止。 所以我要整顿那群六国美人的时候,秦王才突然生气起来? “你曾言,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对上他那一双长眸,我莫名心虚,“对不起…” “无妨,你回来就好了。”他伸手把我揽进怀里,“可以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于寡人而言,已是失而复得。” 嘤,突然有点愧疚起来,我有点犹豫地伸手抱住他的腰,他的手臂收得更紧,甚至可以互相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过,不许再去见尉缭,不然寡人就杀了他。” ???沉浸在温馨气氛中的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语气虽平静,我可不会觉得是在开玩笑,但这话听着不像秦王平日会说的话,有点情绪化。 我恍然记起,几日前在父亲那里碰到的那个年轻国尉,颇有游侠之风。说起来,他刚来咸阳的时候,秦王也对我说过这句话。他不是对尉缭十分看重吗?怎么反手就要杀人?果然伴君如伴虎。 我压低声音道,“他有问题?难道是他国的间人?” “不是,你再去见他,他就是了。” 我突然福至心灵,这特么,不会是吃醋了吧?我顿时兴致盎然,喉咙也不痛了,头也不晕了,不怕死地试探道,“秦国以法治国,王上随意杀人,岂不是要动摇秦法?” “你要替他说话?” 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我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不试探了,不试探了,保命要紧,“我只是担心王上惹人非议。” 他用手指梳弄着我背后的头发,一下一下漫不经心,令我舒服地有点犯困。 “我失忆之前认识尉缭吗?”我迷迷糊糊地问道。 “不认识。”他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虽然从逻辑上说不通,如果我不认识尉缭,为什么他一来到咸阳,秦王就让我不许见他?不过我明智地没有发问。 “其实,我只是去探望父亲,碰巧遇见他,一同去看了父亲修建的水渠罢了。” “寡人知道。” 也是,我要是真敢红杏出墙,按秦王这性子,我现在还能好好活着那就是个奇迹。 病去如抽丝,我这场感冒过了大半个月才好全。期间秦王一直不许我出门,等到了可以出门的那天,我恨不能跑起来。 “参见殿下。”春从门外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我正在铜镜前让女侍给我梳妆,忙挥手让她站起来,“怎么来了?我不是遣人让你多休息几天吗?” 春笑了笑,“已经没有大碍了,有点想念殿下。” 我叹了口气,“是我不好,害你受罚。” 我在甘泉宫昏倒再醒来时,身边的女侍都被换了一茬,问秦王得到的答案是因为照顾不利,有失职之罪,都被处罚了。在我的坚持下,他才答应让她们继续跟着我,不过很多人都已经受了廷杖,一时半会也无法回来继续工作。 看到春我觉得有点愧疚,毕竟是我一意孤行地非要在寒风里策马奔驰。 春眉眼弯弯笑了笑,“殿下折煞奴了,听说王上身边的郎官也有不少受罚的,连中郎将都没有免过,奴这边休养几天就能恢复,没有大碍的。” “中郎将?”蒙恬也受罚了?我忍不住扶额,“与他有什么干系?” “好像是失职。” 莫非是因为没有把我的情况禀告秦王?这下可好,秦王身边的郎官也得罪了一大半,脑壳疼。 春接过梳子开始给我梳头,我在铜镜里看着她,突然问道,“你知道陆双吗?” 存韩?灭韩? 春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殿、殿下可是想起什么了?” 她竟然知道,我原想春在秦宫呆得比较久,说不定有所耳闻,但她毕竟只是个女侍,即使听过,也不会比郑国知道的多。 但看她神色,好像还有意外收获。 “想起什么?我应该想起什么?”我回头看她,“关于陆双你知道多少?” 她愣了一下,才缓缓道来,“奴以前服侍过尚书令大人,大人被贼人掠走后,王上震怒,罚吾等在骊山服役守陵,无令不得离开。彼时……嫪毐逆贼作乱,咸阳各处整肃,血流成河,王上愿意饶吾等性命,大约是看在大人的份上。王上在秦国大索一月,上下戒严,都不曾找到大人的行踪,朝中便有人传言,大人也许早就为贼人杀害了。吾等便以为,大约要在骊山了此一生,几月前,却听闻王上要大婚,让吾等前来服侍王后。”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这命令来得奇怪,秦宫女侍成千上万,却偏要将吾等从骊山调来。但无论如何,那是离开骊山的好机会,只是……奴不相信大人已经去世了,不愿另投他主。大人对奴宽和仁义,奴虽卑贱之人,亦想回报一二。” 没想到她平时大大咧咧,还是个有义气的,“那为何,你又来了这里?” “奴想来看一看,王后是怎样的人。” 我笑了笑,“替你家大人不平?” “也幸好,奴过来了,才能……” “才能什么?” 春皱眉住了口,似乎颇为苦恼。 “王上说,我就是陆双?”我慢悠悠问道。 她眼睛一亮,“殿下,幸好奴过来了,才能再见到你!” “你等等……”我看她一副如释重负激动无比的模样,连忙抬手让她冷静,“你早就知道,我是陆双?” “那是自然,奴贴身照顾殿下,这世上即便有面貌相似之人,行为举止,声音细处又岂能一模一样。刚刚到殿下身边,奴就认出来了。” 我咬了咬牙,“那你怎么不早说?” “殿下以郑国大人之女身份出现,而且似乎忘记了很多人,奴不敢相认。” 有理有据,我揉了揉眉心,“我几日前才知此事,心里乱得很,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诺。” 春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我一人。我这几天脑子里都乱得很,终于算是给陆双,也就是我的经历排了一个时间线。我是郑国之女郑双,幼时在新郑走失,大约是被卖到了邯郸,在邯郸遇见当时在赵国为质的秦王,化名陆双,之后随他归秦国,一直在秦国为官,两年前秦王加冠,我被贼人所掠,然后出现在楚国山间的墨家据点,失去了之前的记忆。按韩式的说法,我的失忆是因为在山间摔了一跤,磕到了头。现在想来也是谎言,我的失忆不排除人为的可能。 那韩式,墨家,与把我从秦国掠走的贼子之间,有什么关系? 门外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安声。 “参见王上。” 我看了看天色,还未到日中,廷议这么快就结束了? 一袭玄色王服的身影踏入殿中,长身玉立,风姿卓越,我不由暗自赞叹,这糊里糊涂结了婚,夫婿光看外表就是万中无一,倒是运气不错。虽然除了韩王没见过其他六国的王,但我也敢说,天下七国,秦王最帅。 我暗自赞叹的对象显然没有猜到我在想什么,他径自走到我跟前,我正要行礼,他握着我的手腕就让我站了起来。 “今日天气不错,怎么不出去走走?”音色是一贯的低沉,但语气带着几分慵懒轻松。 我浅笑道,“正要出去,有什么好事吗?王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他自然地搂过我的腰,带着我往殿外走,“既如此,寡人陪你。赵国传来捷报,秦赵之战,不久便可分胜负。” “恭喜王上。” 他突然顿住脚步,低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 又、又怎么了!我一头雾水地朝他眨巴眼睛。然后他便突然伸手抬起我的下颌,俯下身,唇上柔软一触即分,就剩下些许凉意。他从外面来,还带着寒意。 吻虽浅,他看着我的眼神却深沉起来。 他这状态我特么太熟悉了,这要是不打断,今天就别想出门了。 “王上,你之前说的那个滚滚,他是何人,能带我去见他吗?” 他终于放开我的下颌,揽着我出门,“好,现在就带你去见它。” 我们从主殿后面绕过去,没走多久就见到了一片竹林,初春时节新的竹叶泛着青绿,竹子底部还能见到冒出尖尖的竹笋。 郎卫宫女都远远缀在后面,林子里 我没好好逛过章台宫,一直没发现这儿居然有片竹林。 滚滚究竟是何人?它根本就不是人。我看着眼前笼子里那只抱着竹子啃的黑白兽。 “这、这就是滚滚?” 秦王点点头,“它喜食竹木,这片林子也是为它所建。” 我好奇地走上前几步,终于引起了它的注意,它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我,放下竹子扑到了笼子上,“嗯!嗯!” “它怎么了?” “也许是认出你了。” 虽然滚滚看起来比我还要大只,但是好可爱啊!毛茸茸的让人好想摸,尤其是耳朵,我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几乎要伸手去捏它的耳朵了。它也很乖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我居然还能看出几分亲近来。 身后的人大手一揽,掐着我的腰阻拦了我和滚滚的相逢场景。 “食铁兽凶猛,成年后不可靠近,以免受伤。” “嗯嗯!”滚滚拍了几下笼子,仿佛对秦王的阻拦很不满。 我回过头,“王上,这竹林既然是为它而建,为何要将它关在笼子里?这样它多难受啊。” 话出口我才觉得自己语气娇蛮还带着埋怨,不过秦王并未在意,只是耐心解释道,“平日也是放养在林子里,今日怕它伤到你,才关起来的。” 我在笼子外逗了它好一会儿,给它喂了竹笋,才和秦王一道尽兴而归,离开前我再三提醒,一定要将它放出来。 “累了吗?”回去的路上,秦王贴心问道。 我摇摇头,竹林距离主殿不远,我当初从楚国的山林里出来,可是全靠双腿的,哪就这么虚弱了。 “方才听王上提起,与赵之战有所进展?那赵将李牧骁勇善战,王翦将军终于找到突破之处了?”我有点好奇地问道。 李牧最近风头正劲,秦赵两国战事胶着,秦国竟输多赢少,能将现在的秦军逼成这样的人可不多。放眼六国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赵之利剑,破敌之法不在战场,而在朝中。虽已有眉目,但仍需徐徐图之。”秦王微微眯了眯眼睛,长眸中似有锋芒,“双儿,寡人若发兵灭韩,你意下如何?” 我意……等等,不是在讲赵国吗?关韩国什么事啊!它躺着也中枪啊!还有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这问题要怎么答啊! 我一脸蒙蔽且无辜地看着他,“灭韩?为什么?” 李斯之策 其实我当然知道为什么,秦王野心昭然,秦国上下对东方的图谋,早已不是隐秘。 “韩国地小国弱,灭之不过大秦锐士随手可为。李牧给了东方六国太多的妄想,是时候击碎这些妄想了。” 杀鸡儆猴……可怜的韩国就是那只鸡。 “而且,这也能给赵王偃提个醒。”他收敛了眼眸中的情绪,语气中反倒带着些许温和,好像真的是要给赵王好心提醒一样。 我故意用鞋子在石板上踢踏出声音,清脆的叩击声很有趣。 “韩国是你的母国,寡人会下令,入新郑后不犯郑府。” 其实犯了也没什么,那群人不曾对我抱有好意,送我入秦时倒是很积极。不过这样多少显得凉薄,这个时代礼崩乐坏,却莫名地注重声名。 “多谢王上,此事,韩非先生可知晓?” 他皱了皱眉,“他今日递了奏章,便是反对此事。认为应当先联合韩国攻打赵国,以免让赵国有机可乘。” 我抬眼看了看他,“王上不以为然?” 他沉吟片刻,“言之有物,然而韩非出身韩国,本也并非自愿入秦,存韩之策,或有他意。” 这就是怀疑韩非了,毕竟韩非入秦不久,又是韩国宗室,提出存韩的策略,谁都会怀疑他的用意。 “双儿,你与他同行日久,认为韩非此人可信与否?” 我对上那一双漆黑的长眸,又是一个令人纠结的题目。 他摸摸我的头,将我的手抓在手心,暖融融的热意传递过来,比暖手宝还好用。 “不必多虑,只是……”他微微俯下身在我耳边道,“只是与夫君说悄悄话罢了。” 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秦王长着寡情禁欲的长相,做起这些暧昧举动倒是无师自通。 “韩非先生有大才,也对韩国怀有情义。”我缓缓道,韩非是一个改革者,他想打压贵族,提拔平民出身的官吏,整肃吏治,这些策略放之七国都可使用,但最初却是为韩国而提的。他提存韩攻赵之策,别说是秦王,就是我,也难免怀疑他的用意,里面是否掺杂存韩的私心。 “先不论他的意图,存韩攻赵倒也并非无理,如今秦赵相持,再分兵去攻打韩国…” 刚听到这个决策,我也觉得不合理,但毕竟我出身韩国,为了避嫌也没有第一时间出言制止。 “确实如此,韩非奏曰,秦若一岁仍未能灭韩,示弱于他国,他国或群起攻之。”他笑了笑,“诸国群起而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有何惧。况且我大秦灭韩,哪里需要一岁之久?” 我们两人已经走到了主殿下,守在殿外的王贲疾步跑下来,行礼,“参见王上、王后。” “廷尉李斯已到,正在偏殿等候。” 秦王微微颔首,“双儿,你看过他的上书,可还记得?” 我点点头,那可不,之前秦王下逐客令,李斯上书劝谏,他的那封谏逐客书鞭辟入里、引经据典,再加上一手好字,给人的印象很深刻。 后来秦王接受他的建议,取消逐客令,还晋他为廷尉,忝列九卿之一。在秦国大约也算是名噪一时的新贵了。 我眼瞅着秦王拉着我要往殿内走,忙道,“王上,廷尉找你许有要事,我还是先……” 他抓着我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自然是有要事,一同听听无妨。” 李斯看年岁也有近四十了,身形瘦削,胡子梳得一丝不苟,廷尉的官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进了门就恭恭敬敬地行礼。 “参见王上,王后。” “李卿免礼。” 李斯直起身,双手将手上的章奏递给郎官,郎官接过来放到秦王案前。 “王上,韩非的章奏臣已通读,不以为然。” 秦王撇了一眼案上的章奏,缓缓道,“哦?李卿有何见解?”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叫人看不出喜怒来。如果不是手上还玩着我的发尾,我都差点被唬住了。 我的头发很长,有几丝垂落在膝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玩具一般,修长的手指捏起发丝,在指上绕几圈,然后发丝滑落,再捏起发丝……乐此不疲,就像一个人肉卷发机。 “秦之有韩,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虚处则然,若居湿地,著而不去,以极走,则发矣。夫韩虽臣于秦,未尝不为秦病,今若有卒报之事,韩不可信也。秦与赵为难。荆苏使齐,未知何如。以臣观之,则齐、赵之交未必以荆苏绝也;若不绝,是悉赵而应二万乘也。夫韩不服秦之义而服于强也。今专于齐、赵,则韩必为腹心之病而发矣。韩与荆有谋,诸侯应之,则秦必复见崤塞之患。” 我看着他滔滔不绝,心里给他刷了个666,幸好韩非是写的奏章,这要是当庭辩论,就他这哒哒哒的,韩非恐怕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何况韩非还有个天生的劣势,口吃。 李斯的意思也很简单,如今赵国与齐国眉来眼去,似有拉拢结盟之意,秦国虽然派人去齐国游说,却也未必成功。倘若赵齐联手,秦国必定要全力应对,没有心思再管韩国,韩国是个墙头草,要是看到秦国无暇他顾,到时候与南边的楚国联起手来,又是一场联军攻秦。还不如先把这个不确定因素给解决了,再全力搞赵国。 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攘外必先安内。韩国如今对秦称臣,也算是“内”了。 李斯似乎是停了一下想看看秦王有什么感想,秦王没有说话,他便继续道,“非之来也,未必不以其能存韩也为重于韩也。辩说属辞,饰非诈谋,以钓利于秦,而以韩利窥陛下。夫秦、韩之交亲,则非重矣,此自便之计也。臣视非之言,文其淫说靡辩,才甚。臣恐陛下淫非之辩而听其盗心,因不详察事情。” 前面还是正常辩论,后面就有点暗戳戳给韩非上眼药了。不,不是暗戳戳,是明目张胆。 秦王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不置可否,光看他的表现,倒很难猜到,他也在猜忌韩非的用意。 “若要攻韩,务必速决,否则必为诸国所轻,李卿可有妙计?” 李斯自信地捋了捋胡须,“秦发兵而未名所伐,则韩之用事者以事秦为计矣。臣斯请往见韩王,使来入见,大王见,因内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与韩人为市,则韩可深割也。因令象武发东郡之卒,窥兵于境上而未名所之,则齐人惧而从苏之计,是我兵未出而劲韩以威擒,强齐以义从矣。闻于诸侯也,赵氏破胆,荆人狐疑,必有忠计。荆人不动,魏不足患也,则诸侯可蚕食而尽,赵氏可得与敌矣。” 李斯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我才收回目光,此人行为举止一板一眼,如果秦法拟人化的话,大概就长这个样子吧。廷尉,掌刑狱,这职位真适合他。 “王上要令他出使韩国吗?” “让他试试也无妨。”秦王眯了眯眼睛,“诚如你所言,韩非有大才,寡人想用他。但他必须以秦国为先。” 韩非入狱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让李斯出使韩国,就能试出韩非?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口问道,“李斯以前认识我吗?” “自然,不过你们相交不深。” 我回忆方才李斯见到我的场景,他没有一丝异色,与其他人的表现都不同。莫非是因为相交不深,没有发现我就是陆双?又或者说,是心机深沉。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整座秦宫听不到任何蝉鸣声,连鸟鸣都没有。我只觉得闲得无聊,除了去竹林找滚滚玩之外,似乎无所事事。 秦王依旧是十分忙碌,他日出之前就起床,夜半时分才回寝殿,有时候甚至后半夜才回来。我站在宫殿外的阑干前,可以看到前殿的长长台阶上,官吏来去频繁,复道上可以看到尚书们拿着书卷低头匆匆走过,宫女中人拿着各种物什行色匆匆。 大家都很忙,好像只有我天天在晒太阳。 “怎么这么安静?”我喃喃道。 “殿下要召乐师舞姬前来吗?”身后女侍提议道。 我摇摇头,秦宫的舞姬不错,风格各异,什么国家的都有,大约也是诸国送来的礼物之一。只不过天天看也没什么意思。 “这都入夏了,也不见蝉鸣声。”我有点奇怪地问道。 “王上喜欢安静,以免蝉鸣搅扰,宫中一直有人将幼蝉黏走。” 我点点头,“那鸟呢?怎么连鸟叫声也没有?该不会王上连鸟鸣声都嫌烦吧?” 女侍不敢作答,有点尴尬地笑笑。 好吧,我吐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就看到下面复道上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高? 对方好像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停下脚步抬眼看来,扬手作揖行礼。 我微笑着点点头。 “殿下,郑大人来了。”身后女侍出声通报道。 “父亲?快请。” 郑国一身整齐的官服,像是刚去前殿议事完毕,顺便来看看我。 他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憔悴,眼下青黑。 “父亲近日可好?瞧着瘦了些。” 郑国摇摇头,笑道,“一切都好,你呢?怎么好像清瘦了。” 我之前生病的事并未外传,父亲也不知道,我索性也不提,免得令他担心。 “哪有,这几天坐着不动,都长了一圈肉呢。”我摸了摸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虽然系着宽腰带,看不出小肚子,但好像真的胖了一点,可怕。 看来以后早上秦王起来去练武的时候,我也得跟着去跑几圈,不然一直窝在这儿吃了睡睡了吃,肯定会日渐膨胀。 郑国笑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就好,这样为父也能放心了。” 话虽是这么说,他的笑意却未达眼底,相反,眉目间笼着愁绪。 “近日可是发生什么了?” 郑国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公事繁忙,有点累了。” 我皱了皱眉,父亲性格固执,他如果不想说追问也无用,所以我便只叮嘱道,“公事要紧,身体更要紧,父亲千万要注意休息。” 等到郑国离开,我才把春叫过来吩咐,“你去前殿打听一下,有什么事情发生,父亲情绪不对,必然不是小事。” 章台宫守卫严密,要进来探听消息难如登天,但防卫都是对外的,春倒是经常能从相熟的女侍守卫那里听到些风声。 当然直接问秦王,他大约也会告诉我,毕竟他的章奏堆在案上,从来不避着我,有官吏禀告,也从不让我暂避。这样的信任常常让我动容。不过最近他忙得很,一天也很难说上两句话。 春去了一刻钟,便疾步赶回来,“殿下。” 她近前低声道,“韩非先生被王上下狱了。” 我愣了一下,虽然我知道,秦王对韩非有怀疑,可他对韩非的欣赏也并不假,韩非所著的书他可是连寝殿里都放了一份,有空就会拿着读的! “所为何事?” 春摇摇头,显然以她的能力也打听不到细节了。 当天晚上,我撑着没有睡过去,在寝殿里燃着火烛看书,日色渐深,左等右等,也不见秦王回来。 他每次回来我都睡得迷迷糊糊,倒也没注意,竟然每天都这么晚。这早起晚睡的,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吧。本是想等他回来问问事情,却不由自主担心起他的身体状况。 “春,你陪我去前殿看看。”我放下书,起身道。 “诺。” 春拿了斗篷披在我身上,又让女侍提着宫灯开路。 主殿建在高台之上,可以俯瞰咸阳,宵禁许久,望下去已是灯熄人眠,只有前殿,还亮着光。 守在殿外的是蒙恬,我见到他有点尴尬,毕竟他因我受过罚,不过他倒是一脸严肃恭敬,完全看不出其他情绪。 “参见王后。” 我从身后女侍手中接过点心和水果,“烦请蒙卿通报。” “王上在查阅案卷,殿下可直接入殿。” 我有点诧异,不用通报直接进去?蒙恬显然不会做这个主,想必是秦王吩咐过。 我端着食物进门,就见秦王负手站在殿中,面前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他正皱眉端详着,听到我进门,才抬眼看来。 “还没休息?”他有点疑惑道。 我将点心和水果放到案几上,“睡不着,都夜半时分了,政事重要,但王上也要注意身体呀。” “哦?寡人不在,所以才睡不着?” 您可真会抓重点,这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调笑完我,他又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地图上,微微皱眉沉思。 “关于韩非先生,王上做出了决定吗?” 他轻舒了口气,“尚未。” “那为何……” “待拿下韩国之后,留在秦国与否,便取决于他的选择。” 也就是说,秦王不打算在攻韩这个问题上,听取韩非的任何意见。 “若他选择离开,王上会让他离开吗?” 他伸手抚过地图,一寸寸缓慢而轻柔,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情,“寡人不是魏惠王,不会让商鞅离开秦国。” 我心下了然,商鞅曾在魏国国相公叔痤处任职,公叔痤病重时向魏惠王推荐商鞅,说商鞅年轻有才,可以担任国相治理国家但如果不用商鞅,一定要杀掉他,不要让他投奔别国。魏惠王认为公叔痤已经病入膏肓,语无伦次,于是皆不采纳,任商鞅离开了。间接给秦国送了个逆天的人才,送了秦国富强的根基。 若韩非拒绝留在秦国,那他必然性命难保。秦王不是魏惠王,再欣赏他也不会留祸患。 绝世的才华就如同绝色的美人,容易带来杀身之祸。 不过至少现在,韩非没有性命之忧。 我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动过的逃走念头,状似不经意地开玩笑道,“那若是我要离开,王上也会杀了我吗?” 秦齐联姻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突然紧张起来。 作死真令人上瘾,微笑.jpg “寡人不会杀你。”他的声音一贯地沉稳平静,“但是,会让你永远无法离开。” 这算不上狠话,但莫名地令人后背发凉,毛毛的。 “寡人的王后,想离开吗?”他上前几步,站在我的面前,不知是身高差,还是他的气势,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对我温情脉脉,对我体贴备至,有时候容易让人忘记,他是秦王政,弱冠之年就能独揽秦国朝纲,令宗室群臣俯首的秦王政。 他看我怔怔的模样,突然缓和地笑了笑,他的眉眼锋利,笑起来才能缓和些,让人有暇心欣赏他的容貌。他伸手把我搂进怀里,下巴很自然地搁在我的头上。 我一脸懵圈地埋在他的胸前,他比我高很多,这个姿势几乎将我整个人包裹起来,很温暖,但是也很具占有欲。 他做什么都这样,我回想起刚才,他修长的手指温柔描摹地图的样子,毫不掩饰的占有欲,韩国?韩国只是个开始。 李斯出使韩国的结果,是铩羽而归,韩王虽然见了他,也表示了对秦国的忠心,但以身体不适为由,坚决不来秦国,没几天就病入膏肓,好像命不久矣。让李斯挟韩王以令韩国的计划落空了。 韩王不上当,想要兵不血刃灭掉韩国,就成了不可能的事,秦赵之战可以拖,秦韩之战若久不分胜负,却会让列国看轻秦国,从而鼓起勇气抗秦。所以必须是速战速决的闪电战,必须摧枯拉朽,一鼓作气。 韩王虽然不上当,但是面对步步紧逼的秦军,韩国有人忍不住了,李斯刚刚回到咸阳,便从边境传来消息,韩国南阳郡守腾,献郡降秦。 哗然的不止是韩国,还有秦国上下。郡守腾这一行为迅速打破了僵局,韩国本就只有尺寸之地,失去南阳一带更是只剩新郑等寥寥几城,以南阳为前锋,挥军破韩几乎是唾手可得。 对于这位瞌睡时送上枕头的投诚者,秦王并未让他来咸阳表忠心,依旧令他留在南阳任郡守。而原本蒙武率领的秦军则是如同李斯提议的一般,停在东郡边境,既不攻韩,也不往北支援王翦攻赵。 秦军压在边境上,别说是韩魏两国,就是齐国都有点慌起来,怕秦军玩一个借道攻齐。 齐国这么一慌,再加上秦国使者荆苏的游说,赵国一番拉拢尽付东流,齐王建遣使者随着荆苏回咸阳,求娶秦国公主,愿修两国之好。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秦王根本没有女儿啊!问了春才知道,庄襄王的小女,秦王政的庶妹公主清,年已及笄,仍未出阁。 秦王当廷就同意了,赵太后疯疯癫癫,华阳太后幽禁华阳宫,这场婚事的主管之人,便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 不过倒也算不上忙,礼仪规制自有奉常、少府等安排,我只需要拿个主意。 我来到咸阳大半年,从来没听说过公主清,根本不知道秦王还有个妹妹。她是庄襄王的魏夫人所出,一直住在北宫,夏太后在时,还照拂一二,夏太后去世后,心里只有国事的秦王政早就把这位便宜妹妹忘到九霄云外了。 在秦宫里面被秦王忽视,那日子自然算不上好了。我从宫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这座宫殿,就明白若没有齐王的求娶,估计秦王政永远也记不起这位公主。 地方不小,但北宫不像章台宫,很多偏僻的宫殿修葺得很少,看着虽壮观,但住着未必舒适。 公主清刚刚及笄,身着素色曲裾,身量单薄,芊腰不足盈握,看起来还没怎么长开。面容倒是清秀,虽然是异母兄妹,与秦王长得一点也不像,她长得与母亲魏夫人神似,芊芊弱质的模样。 “免礼。”我虚扶了一下,示意她们二人起身。 大夏天的宫殿里如同蒸笼,比外面烈日下还热几分。 我一进门就觉得闷热的气浪扑来,皱眉道,“少府不曾送冰过来?” “天气热,送来的都用掉了。”魏夫人恭敬回道,她看着有些憔悴,衣着虽是上好的料子,但都看着旧了。 冰窖里的冰是冬天存下来的,数量有限,肯定是先供给章台宫,至于其他宫殿分到的数量,那得看存储情况。秦国法度森严,即便公主清不受宠,少府的人也不敢克扣了。 “一会儿回去,让少府多送些冰过来。”我对春吩咐道,“若是不足,就从我那里匀吧,王上白日不在寝殿里,不需要那么多。” “诺。” “多谢王后。”魏夫人拉着公主清感谢。 我看着跟在母亲身后唯唯诺诺的公主清,实在有点担心她嫁过去齐国会是什么情景。齐王建都四十多岁了,后宫美人可也不少,这小白兔的模样,真能应付得了吗。 “清儿要远嫁他国,以后也很难回来,出嫁之前自然不可慢待,这里可是你的娘家呢。”我温和笑着道。 其实看到公主清之后,我心里不太好受,虽然这个年代公主嫁给另外一个国家的王,是一件十分常见的事情。但想到这个娇弱的被忽视的少女,独自一人远嫁齐国,嫁给一个比她大近三十岁的丈夫,此后一生难回故土,难见亲人,还是觉得有点心酸。 心酸归心酸,我并不能做什么,哪怕我阻止她嫁给齐王,她也不会得到自由,她也要嫁给其他国家的王,秦齐至少还交好,她不至于有性命之危。 正如韩云嫁到秦国一样。 原本只是过来走个流程,想到此处我也多了几分真心,好好宽慰了一番,送了添妆,还把手上的镯子也摘下来送她了。 异国他乡,手上有钱总好过些。 魏夫人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送我离开,看到那堆价值不菲的添妆,她的笑容都真挚了许多。 我刚刚扶着春的手上宫车,就听到远处一阵喧哗。 “郑双!你可还记得公主殿下!”女声尖利刺耳。 我被吓了一跳,“什么人?” “殿下,宫女拦驾,吾等已经将她压下去了。让殿下受惊,吾等领罪。”侍卫匆匆跑过来行礼告罪。 我拍了拍胸口,回过神来,“是公主云身边的宫女吧?让她过来……勿伤其性命。” 其实我真不想见她,韩云身边的那个女侍,就跟杠精一样,自从我做了王后之后,每次见我都吹胡子瞪眼的,活像欠了她八百万。 幸好我吩咐得快,那女侍笙被侍卫架过来时,已经去了半条命,奄奄一息的模样。 见她如此凄惨,被吓到的气也全消了,我耐心问道,“你找我何事?” 她喘着粗气看我一眼,“殿下病重……想见你一面。” 韩云的请求 “病重?”因为韩云骗我的缘故,我与她有了隔阂,也没再去看她。 但到底十几年前的手帕之交,她也不曾将我忘记。 再次来到韩云的宫殿,只觉得比上回更加冷清,宫殿的朝向不好,显得有些昏暗。甫一进门,就闻到苦涩的药味,韩云倚靠在榻上,屋内竟没有一个女侍。 “咳咳咳……”她手上拿着书简,咳得厉害了便探手去够水杯。 笙强撑着上前,将水杯递到她的手里。 “你回来了……”韩云抬眼看到我,浅浅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苍白无力,如同她苍白的脸,“你来啦……咳咳咳……” 我见此喉咙有点发涩,“不过几月未见,怎么就病得这么严重了。” 她原本的容色也黯淡了下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形销骨立般的虚弱。 “我大约时日无多了,这样也好……非叔公入狱……秦军攻韩……我也不想看着韩国灭亡……” “说什么傻话,太医怎么说?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看什么书呢……”我伸手拿掉她手里的书,随意扫了一眼,虽不认识韩字,但看着眼熟,好像就是韩非的书,“你这么年轻,一场病罢了,何至于此。” “无妨……我本也无意苟活咳咳咳……之前骗了你,我心难安……”她伸手握住我的手。 你反握住她的手,叹气道,“我已不放在心上,你好好养病,不要多想。至于其他的,以后我去问式哥哥吧。” 她摇了摇头,“式叔叔瞒着你,一开始只是因为……他发现你是郑大人的独女之后,不想让你与秦国牵扯,以免陷入两难境地。” 我皱了皱眉,“若是如此,为何又要送我来秦国?” “送你入秦……是父王的意思咳咳咳”她急喘了几口气,“式叔叔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只是……秦军压境,情势危急,况且……” “况且什么?” “你失踪之后,秦王一直在寻找你,式叔叔觉得,或许……你以韩人的身份入秦,可为韩国争取生机。” 我笑了笑,“原来如此,可他为什么会认为,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还会站在韩国这一边呢?我是秦国官吏,现在更是秦王后,理应为秦国着想。” “可你也是郑家女儿,你是韩人。” 我拍了拍她的手,“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的失忆,是否与韩式有关?” 韩云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站起身,“我明白了,可惜韩式他想错了,哪怕我失去记忆,我也不会站在韩国那边。韩王可以将忠良之士的女儿献给敌国,他不配得到效忠。” “郑双!你怎可对王上不敬!”笙早就在边上跃跃欲试,终于忍不住喝道。 我看了她一眼,“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你!” 韩云虚弱地伸手制止她,“阿双,父王行事糊涂,只是因为他害怕秦军。我希望你阻止秦国攻赵……也不仅仅是为了父王……你行走诸国,应该也见过战事频仍给平民带来的灾难,难道……你真的忍心看到生灵涂炭,遍地骸骨吗?咳咳咳……” 我叹了口气,没有接她的话,“你好好休息吧,我让太医再来给你看一下。” “阿双!若真的有那一天,能否请你让秦王不要伤父王性命?” 我提步出门,“秦王不会杀他的。” 秦王政的野心远不止韩国,屠杀王室只会令接下来的路更难走。再说了,秦韩两国也并无血仇,何必去担这样的恶名。 也不知是因为公主清出嫁比较忙累着了,还是韩云的话,我辗转难眠,很晚才迷迷糊糊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身边有凉凉的东西,酷暑难耐,我忍不住翻身靠近凉爽的源头,一把抱住。 习武之人,冬暖夏凉,真是好用。 “双儿?” “嗯……”我睡的迷糊,也不知是梦里还是真实地应了一声。 糊在我脸上的碎发丝被人温柔地拨开,感觉有人轻柔地摩挲我的脸,然后是肩膀,背,腰…… 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长眸微微睁大了些,似乎有点惊讶,我少见他这样的神色,感觉有几分…无辜? 你特么摸来摸去的,我不醒才奇怪吧,惊讶什么呢!等等,他该不会每天回来都这样吧,我睡熟了所以不知道?王上你好变态啊…… 秦王显然不知道我在醒来的一瞬间脑子里转过这么多念头,“怎么醒了?” 你说呢,我谴责地看着他,挣扎着去够塌边小案几上的水。原本贵族就寝,塌边都会有人守夜的,但是新婚夫妇睡觉床边守着一堆人这像样吗!在这一点上秦王跟我不谋而合,第一天就把守夜的人全赶到了门外。 修长的手臂越过我,轻松将水杯拿在了手里。 “谢谢……”我啜饮了几口,“王上刚刚回来吗?” 他点点头,我借着殿中微弱的灯火看他眼睛下面,睫毛很长,居然没有黑眼圈!天天熬夜还没有黑眼圈,这是什么上天眷顾的美貌啊! “每日昼夜不眠,会伤身子的。” “无妨。” 我见他不以为意的样子,有点生气,想想也知道,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天天熬夜,昼断案夜理书,长年不得休息。 秦国的情况与其余诸国不同,自吕不韦后,秦国再未设相邦,虽有丞相但也没有以前那般权势了。大权集于一人,也就意味着无人分担,会非常非常忙,□□乏术。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好,寡人答应你,夜半之前回来。” 我叹了口气,埋进了他怀里,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今日去了北宫?” “嗯……去看看公主清,王上不去看看她?”若是秦王能表现得看重,也许她在齐国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你去过便好。”他漫不经心道。 他一下一下顺着我的头发,力道不轻不重,怪舒服的。 “睡吧。” 我摇摇头,刚才做的梦让我不愿再入眠,我梦到了满地断肢残体,连尸体腐臭的气息都真实得可怕。 狱中会韩非 “怎么了?” “只是做了个噩梦。王上既让蒙将军领军震慑诸国,王翦将军又与赵对峙,莫非暂时并无意攻韩?” 蒙骜老将军去世后,秦国如今出名的武将除了蒙家,也就是新贵王家了,既然攻韩要速战速决,万没有用新人的道理吧? “寡人心中已有人选,若顺利,雪落之前便有结果。” 雪落之前……也就是很快就要动手了,“莫非是中郎将?” 秦王轻轻笑了一声,“不然。” 不说拉倒,我哼哼了几声,闭上眼睛。方才梦里的场景好像又浮现在眼前。 生灵涂炭,骸骨成山……我皱了皱眉,睁开眼道,“王上,我想去看看韩非先生。” 他的手顿了一下,“……刑狱偏僻,多带些人。” “嗯。”我环着他的腰,穿着玄色王服时,腰带总是显得他的腰很细,但真的摸起来,还是有很多腹肌的。 我忍不住多摸了几把,然后便感觉他的肌肉紧绷起来。 “嗯?” “看来王后今夜很有精神。”他压低了声音,翻身把我按到了身下。 馋秦王身子的后果很严重,第二日日上三竿,我才揉着腰起床。如果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我能赖到下午。 春一边给我布菜,一边低头偷笑。 “你是不是在笑我?”我眯着眼睛道。 春连忙摇头,“没有,奴想起高兴的事情。” 我哼了一声,接过肉汤,“吃饱了再跟你算帐。” 春笑得更厉害了,她一点都不怕我,跟秦王比起来,我这个王后毫无威严。 “殿下恕罪,王上专宠殿下,殿下自然只好辛苦一些了。” 莫非王的后宫三千佳丽,是因为王后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听起来好像很合理……合理个鬼。 “从明日起,我每天早上都要去跑步。” 不就是体力吗,我完全不慌的。 “跑步?”春一脸懵圈。 我站起身,忽略腰酸腿软的不适,淡定道,“今日要去探望韩非先生,你安排一下。” “诺。”春正色应是。 刑狱紧邻廷尉官署,两者占了一条街,这里本来除了廷尉官吏之外,就人迹罕至,炎热的夏日都透着凉意。 廷尉官吏早在外迎接,我扶着女侍的手下车,只见众人行礼。 “参见王后。” “诸卿免礼。”我瞄了一眼领头的官员,正是廷尉李斯,“我想见一见韩非先生。” 李斯低着头很恭敬,“诺,殿下请。” 他亲自在前引路,厚重的门被两个守卫拉开,我下意识地屏气,毕竟想也知道,气味肯定不好闻。 出乎意料,没有阴暗潮湿的味道,走道上十分干净,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此处很是整洁干净。” “闻知殿下亲临,臣已令人仔细洒扫,以免唐突殿下。” 我看了他一眼,李斯给我的印象就是一板一眼,严肃得如同秦法,倒没想到,人不可貌相,他还挺能来事儿的。 “韩非先生近来可好?” “师兄自来身子孱弱,在此郁郁寡欢……又听到韩国的消息,便时常精神不济。”李斯微微皱着眉,有些担忧道。 “师兄?”我愣了一下。 李斯点头道,“臣与韩非师兄曾一同在稷下学宫求学,师从荀子。” “原来如此。”李斯在秦王面前说起韩非的语气,可不像师兄弟,没想到两人还有这样的渊源,“这可真是出乎意料,我还以为,李卿不喜欢韩非先生。” “殿下见笑了,臣与韩非出自同门,此乃私,为王上建言献策,此乃公,臣万不敢因私废公。” 我笑了笑,未置可否。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李斯从头至尾低着头恭恭敬敬,我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无从猜测他的情绪。 “殿下,到了。” 暗室中燃着一点烛光,一个单薄的身影就着烛光执笔书写,时而沉思,时而落笔,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展眉抒怀。 身处囹圄,韩非却如同我初见他时,在马车中一样,坦然自若。 “师兄,王后来探望你了。”李斯出声提醒。 韩非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才回过神来,急忙起身,却差点一个趔趄。 我忙道,“先生不必多礼,来咸阳一路,我向先生讨教许多,亦称得上是半个学生了。” 韩非笑了笑,“你、你有许多、奇思,吾受益、不少。不敢当、老师之名。” “先生看着憔悴了许多,可是身体不适?” 韩非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墙上的小窗口,巴掌大的窗口透进来些许光线,是这暗室里唯一可以看到阳光的地方。 “此处阴寒不见天日,难免伤身。我会向王上说明,先生染病应在家中静养。” 韩非摆了摆手,“王后好意、吾心领了。” 我看了看李斯,和后面乌泱泱的一群人,“你们出去吧,我想和先生单独聊聊。” “诺。” 众人退去后,我便坐到了韩非对面的席上,一如我当初在他的马车里向他请教问题。 韩非摸着胡子笑了笑,展开一卷空白的竹简。他不善言辞,为了更好地交流想法,更喜欢跟我笔谈。 我看着那一盏微弱的灯火,有点心酸,以韩非的出身和才华,都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王上并非厌弃先生,待风波之后,定会重新启用先生的。” 韩非摇了摇头,执笔书写,“殿下又有疑问了?” “瞒不过先生。”我正色道,“ 南阳郡守腾之事,先生想必也听说了。韩国如今境况,以先生之能,自然清楚。” “殿下可是觉得为难?” 我沉默着点点头。 一声喟叹幽幽响在暗室中,韩非跟着沉默了半晌,才提笔,“如今韩国已是无力回天,殿下不必为难。” 他写得缓慢,好像写出这句话很艰难一般。 “并非因韩国为难,如今王上器重李斯、尉缭等人,欲得志于天下。不知又要平生多少战乱纷争,多少流离失所。” “战乱百年,若秦可得天下,倒也可让天下人获得久违的平静。” 我愣了一下,“先生真的这么想?那为何……” 为什么要劝秦王不打韩国,硬生生把自己搞进刑狱。 “存韩之策并非出于私心,与赵国对峙之余,发兵攻韩过于冒进……不过如今郡守腾降秦,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来韩非是真心劝谏,不是为了韩国?我对之前的怀疑有点愧疚,“是我狭隘了。” 韩非摆摆手,“非身为公族,长于王室,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他抬目看了我一眼,“在见到秦王之后,我就明白,这场经年的纷乱或许很快就要结束了。若如此,时移势易,秦法严苛,治乱之利器,未必是治世之良法。只是……殿下,秦国是一架马车,六辔掌于秦王之手,若到了那时,能劝谏一二的,大约也只有你了。” 流言 他讲得模糊,我听得蒙蔽,“什么意思?” 他却不愿再多解释,“殿下若得空,可看看先师的著书,或有所得。” “先生,若真要劝谏王上,为何不亲自上书?王上看重先生,必会认真考虑。” 他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笔,显然不想再聊了。 跟韩非聊了一下,心情倒是好了一些,正如他所说,天下打了这么多年,或许秦国东出,尽得天下,反而能迎来和平吧。 第二天一早,我隐约感觉到身边的人起床,挣扎着睁开了眼,然后就刚好对上一双长眸,而且近得很尴尬。 ??? 秦王应变能力奇高,他脸色不变,自然地在我唇上亲了一下,“寡人把你吵醒了?” 这、这是告别吻吗?平常早上睡死的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剧情? 我早起的心情莫名愉悦起来,抿唇笑了笑,“不是,我决定以后早上都要起来跑步锻炼。” “为何?” 这个问题……就很尴尬……才不会说是因为要加强体能,和秦王一较高下之类的… “就、就是锻炼一下身体……” 他突然沉了沉脸色,“可是听到了什么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我一脸蒙圈,“什么?”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无事,寡人正好要去练剑,一同过去吧。” 我和秦王都换了一身窄袖方便运动的胡服,我摸了摸腰腹,好像……胖了? “王上,我是不是胖了?” 秦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点头认真道,“确实。” 晴!天!霹!雳! 悲愤交加中,我下定了每天跑步的决心。 黑色窄袖胡服衬得他线条利落,蜂腰宽背,身材好得令人捂脸。尤其是手上长剑出鞘,更是气势无双。 我看着秦王练剑,一边赞叹一边心虚,夫君的身材这么好,我要是胖起来可不行。 于是我围着空地开始跑圈。 跑着跑着我总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痛苦地跑过圈,恍若隔世。 我跑了五六圈,才停下来接过女侍递上来的手巾擦汗。极目望去,可以看到太阳从宫殿的屋脊上升起,给整座章台宫披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色。 “日出了!” “飒飒飒!”破风声响起,却见秦王手持长弓,一弓三箭,准确地刺入百步外的树干中。 666。 我忍不住拍手称赞,“王上真厉害!” 他嘴角微微上扬,又是取了三支箭在手。 “飒飒飒!” 后面的三支箭与前面三支箭刺入相同的位置,并且把之前的三支震了下来。 这是在炫技吗……我很捧场地继续称赞,“好棒!” 我哒哒哒跑到他边上,“王上,我也想试试,你可以教我吗?” 他点点头,示意边上守着的王贲,“取□□来。” 我有点疑惑,“□□?” 他伸手将弓箭递给我,“你要试试此弓也可。” 玄色弓箭入手就很沉,我差点没拿住。看他拿在手里轻若无物,根本想不到有这么重。 我准备学着他的姿势,一手抓着弓,一手拿箭搭在弦上。 但是!我一只手根本拿不稳弓,这把弓死沉死沉的。 秦王笑了一声。 嘲笑我也就算了,居然还笑出声,这也太过分了吧,我敢怒不敢言,悻悻地放下了弓箭,偷偷瞪了他一眼。 他笑意尚未从眸中敛去,显得眼神格外柔和,里面还映着我的身影。我只感觉心脏跳动了一下,有点尴尬地低头摆弄箭上的羽毛。 他上前一步站在我身后,伸手圈着我,帮我调整好姿势,慢慢拉满弓弦。 “蹭!” 弓弦的震动声还回荡在耳边,箭稳稳地刺入了树干。我的背依在他的胸前,瞬间竟有种心里软乎乎的,站不住的感觉。 王贲小跑着回来,才让我回过神,从秦王怀里退出,我好奇的接过□□。 这把弩只有巴掌大小,跟秦王的弓比起来,就像一个玩具。不过外观打磨得很精巧,箭袋里装了三支短箭,青铜色的箭身上还雕着精美古朴的花纹。 不像武器,像工艺品。 “知道怎么用吗?” 我笑了笑,动作不怎么熟练地将箭放进了□□的槽中,上弦,然后瞄准千苍百孔的可怜的树。 “嗡!” 按动板机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杂音,短箭飞射而出,精准地刺入树干。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第一次使用弩,就可以射得这么准。 “厉害。”秦王学着我刚才的样子赞道。 我摸着□□上的纹路有点爱不释手,“这□□做得如此小巧,真是稀奇。” “韩国的弩,向来闻名天下。” “这是韩国的?” 秦王点点头,“此弩可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我愣了一下,面见秦王是不能带剑以及其他任何武器的,而且以章台宫的防备森严,几乎也不会有用到这□□的时候。 莫非……是因为我之前的那次失踪吗。 日出后,我和秦王沐浴用了餐,送他去前殿廷议。 秦王挺拔的身姿消失在拐角,我转头看向春,“近日有什么与我有关的流言?” 春愣了一下,皱眉,“王上明令禁止谈论宫中之事,已经没有了……” “哦?那以前有什么流言?”我说要锻炼身体,秦王的反应很不正常。 “之前…”春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凑近压低声音道,“王上独宠殿下,又无所出…有那不知所谓的流言,说,说殿下不能生养,是褒姒妲己一般的妖后,迷惑了王上,要坏了秦国宗庙社稷。” 我闻听此言,晒笑了一声,“确实不知所谓,我哪有褒姒妲己漂亮。” “王上已下令禁止谈论宫中之事,如今已没有人说这些诨话了。”春有点担心地安慰道。 以秦王如今的威势,虽可以将流言压下,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秦国如今虽独霸一方,但是若秦王没有子嗣,那这便会让秦国不稳定,始终有巨大的隐患。政权的更迭最容易起内乱,整个秦国都需要一个继承人,以保证任何意外到来时,政权的稳定交接。 我摸了摸肚子,感觉最近确实胖了许多,连肚子都大了……等一等…… 我的月事是不是,好几个月没来了?我不愿意让女侍处理自己的月事带,都是自己换自己扔,还囤了很多,所以连春都不怎么清楚我的情况。 而我自己对这种事也从来不上心,现在想来,似乎很久……没有造访了。 该不会是…有了这个猜测,我脸都吓麻了,扶着春的手臂道,“去请太医来。” ※※※※※※※※※※※※※※※※※※※※ 新年快乐,最近流感严重,小天使们注意身体鸭 亡韩 “殿下,你怎么了?”春被我的状态吓到。 “没事,快去。” 春派了好几个女侍一同去请太医,扶着灵魂出窍的我回寝殿。她被我吓得脸色发白,忙将我扶到榻上。 不、不一定,我的月事本来就不准,而且我也没做记录,也许是我记错了。 太医来得很快,我没有等很久。他看起来比我还紧张,跑了一脑门的汗。 “参见王后。” “免礼,你给我请个脉吧。” “诺。”太医将他的物什从木箱里拿出来,伸手给我把脉,一边问道,“殿下有何不适?” 好像没有什么不适,也是哦,怀孕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症状呢,我含糊道,“没什么,就是好像胖了一点。” 太医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到底没有露出“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太医垂目把脉,他的手指才搭上去片刻,便立刻变了神情。 “恭喜殿下,这是喜脉,殿下有孕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但第一时间涌上来的,是慌张。 怎么办,第一次怀孕我没经验啊! “恭喜殿下!” 满屋子的恭喜声中,我更慌张了,有点不知所措地按着肚子,只是有一点点凸起,看着像是吃胖了一些,难以置信,里面有一个小生命……我和秦王的……孩子? “参见王上!” 熟悉的身影大步踏入殿内,步伐有些急切,看到屋子里的太医,他表情阴沉了几分,走到我跟前,“发生什么事了?哪里不舒服?” “王上,我…怀孕了。”我一脸蒙蔽的看着他。 他居然跟着蒙蔽了一瞬,然后才恢复了神情,他将我揽进怀里,“寡人在,别害怕。” 他身上的冷香令我觉得安心,稍稍放松下来,然后就觉得极其丢脸,“我没害怕。” “好,你没害怕。” “王上怎么来了?廷议结束了吗?” “今日无大事,让他们散了。” 我埋在他胸口不动,只听他开口吩咐,“所有人今岁俸钱三倍,都出去吧。” “谢王上王后!” 女侍中人退出去后,寝殿里便十分安静,秦王拥着我,也没有放开。 “我怀孕了,王上欢喜吗?” 他略略收紧了胳膊,“嗯。” 后来秦王几乎将所有太医都叫来,给我看了一遍,才确定我怀孕已经四个月了! 也就是说新婚没多久,就已经怀上了,可是完全没有害喜,没有不舒服,就像怀了个假孕。 我有时候摸着肚子都怀疑,里面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个宝宝。要不是一天天大起来,我都要以为太医集体看走眼了。 自从我怀孕之后,秦王除了上午的廷议,其他时候几乎都陪在我身边,连各地章奏都拿到了寝殿来看。 一般他看章奏的时候,我就会拿出让他们搜罗的荀子的文章,在边上看。只是后来我就很容易困,经常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再醒来就已经躺在榻上。 攻打韩国的人选,几乎所有人都没猜到,秦王政十年初秋,刚刚归附秦国的南阳郡守腾,率秦军攻打韩国,连下数城,兵围新郑。 既不是老牌秦国将门蒙氏,也不是秦国军事新贵王氏,竟以韩国叛将为主将,这一行为,简直是对韩国的轻蔑。更讽刺的是,这样的配置,十万秦军就打穿了韩国。列国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头。 新郑被围当日,城头便升上了降旗,城门大开,韩王安素车出城,执诸侯铜印降秦。 秦王特书主将腾,封存韩国府库宫室,以待后书处置;内史腾所部暂驻新郑,等待接收官署开到。 至于为什么我会了解得这么清楚,因为秦王是在我边上写的。 至于韩王安及韩国王室,则被押往咸阳。 “妃嫔媵嫱,王子王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我喃喃道,这段话如此熟悉,就像早已经注定的宿命。 春眼睛一亮,“殿下虽不在场,却是洞若观火呢。” 我笑了笑,正待说什么,只觉得腹中传来疼痛。 “殿下!来人!快叫太医!” 诊断出有孕之后,太医官署里半数的太医都在偏殿里值守,过来也就几步路。 “双双!起床啦!吃饭啦!” 熟悉的大嗓门响起伴随着敲门声,我揉揉眼睛睁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有些模糊,我下意识摸到了床头的眼镜戴上,世界才清楚起来。 “双双!” “唉!马上!”我匆匆起床洗漱,窗帘拉开可以看到下面的楼宇和车流,正是夏日阳光最灿烂的时候,白剌剌的阳光下,行人都纷纷打起了阳伞,不停地在楼宇的阴影里躲避。 大厅里弥漫着饭香味,我跑到厨房,看到妈妈熟悉的身影戴着围裙正在灶前忙活。 “妈妈,有什么好吃的呀?” 叫出妈妈的时候我有点恍然,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叫过这个亲昵的称呼了。 妈妈瞥了我一眼,“快去坐着吧,中午你爸爸不在,就煎两个荷包蛋,炒个青菜,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 我伸手抱住妈妈,“妈妈,我好想你。” “天天见面有什么好想的?”妈妈疑惑道。 “就是想嘛。”我看了一眼锅,里面热油冒起了烟,妈妈动作娴熟地敲了一个鸡蛋进去。 “滋——”鸡蛋下锅,香气瞬间满溢出来。 我盯着那滋滋作响的鸡蛋,脑子里嗡得一下。 “好吃吗?” “嗯。”男孩长得精致漂亮,安安静静的,跟我见过的其他孩子都不一样。 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很快棱角分明起来,轮廓渐渐锋利,长眸中眼眸漆黑如夜,当他把视线放到你身上时,仿佛有万钧的压力。 “嬴政!”我忍不住叫出声。 我记起来了,我记得那个教我识字,教我对弈的小郎君,他一步步带我习惯两千多年前的那个世界,将七国的舆图展开在我眼前。 他是千年不遇的王,也是我难割舍的知己挚爱。 “双双?快去坐好吧,很快就能吃了。” 坐到餐桌之前,妈妈夹了一个荷包蛋给我,一边碎碎念,“天天在家睡懒觉,也不知道学习,大学就这么轻松吗?” 我轻轻咬了一口荷包蛋,“妈妈,我现在可是连战国时期的文字都能看懂了哦,要不我去考个历史的研究生吧?” “你一个学外语的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嘛?” “妈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妈妈愣了一下,似乎有点诧异,“怎么样的小伙子?眼神不太好呀。” 我笑了笑,“你女儿有这么差吗?说真的,我有很喜欢的人了。” 妈妈再往我碗里夹了一个蛋,“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我跟你爸都不反对你在大学里找对象,但社会上也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人。” “是个很厉害,很帅的男生。” 王子扶苏 “这么好?太好了也不行,你管不住的。”妈妈有点担忧。 “他对我很好。”我站起身,“妈妈,对不起,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我不能留下他一个人。” 妈妈伸手拍了拍我肩,“去吧,你姐姐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明年就要结婚了,你放心吧,我们都好。” 我鼻头泛酸,整个世界如同破碎的镜子一样崩塌,随之身体发沉,传来一阵阵无力感。 “双儿……” 有悠远的呼唤声传来,我费劲睁开眼看了一下,“王上……” 嬴政眼中闪过喜色,“你醒了?” “嗯……” “恭喜王上王后,是个小王子。”女侍道贺的声音传来。 我回过神,哦,我是在生孩子来着。有什么比恢复记忆的时候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更令人蒙蔽的呢? 幸好,人还没错。看着嬴政俊美的长相,我心下稍稍安慰。 等一下!秦王好像没有王后吧…… “可有什么不适?” 我摇摇头,除了有点虚弱无力,倒也没有其他不舒服,“我想看看……孩子。” 女侍将宝宝抱到榻边,孩子红红皱巴巴的,我毫不犹豫地嘲笑道,“真丑。” 嬴政也看了看,思索了一会道,“这孩子,就叫扶苏吧。” 扶苏?这名字不太对劲啊,我正想开口否决,就听他接着道,“寡人还记得你跳的那支舞,也记得彼时失而复得的心情。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那为什么不叫荷华?” 嬴政皱眉看着我,好吧,秦国长公子叫荷花,确实很莫名…… 但是公子扶苏…秦始皇东巡驾崩后,赵高矫诏令扶苏自杀,扶苏领旨后便提剑自刎。 襁褓里的小扶苏皱着脸,还无意识地bia叽嘴,好像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可爱! 只不过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不过是失了个忆,醒来之后居然嫁给了嬴政,连扶苏都生了。 历史真的能被改变吗?还是我记错了,秦王是有王后的? 扶苏满月的那天,秦国上下欢庆,同时秦国还书告天下:韩国并入秦国,建立颍川郡,建郡治于阳翟。 自此,韩国国灭。 殿外下着厚厚的雪,殿内火炉烧得很旺,温暖如春。 我使了点劲,将手指从扶苏的小手中抽出来。 小家伙长开了些,眉目酷似嬴政,完全找不到任何我的影子,始皇帝的基因就这么强大吗?我有点郁闷地想道。 不过,看到这么q版的嬴政,还挺有趣的,尤其是捏他脸的时候。 想到这里,我恶趣味地又捏了捏扶苏的脸。 他委屈地瘪了瘪嘴,企图抓住我的手,我反应很快地收回手,让他抓了个空。 略略略~ 逗弄了他一会儿,我看向案前的嬴政,正月休沐,他今日难得没有在处理政事,而是在看书。 我俯身将扶苏抱起来,坐到他边上。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慵懒的模样。 “王上,你都没有抱过扶苏。” 他看了一眼宝宝,理直气壮,“让女侍去照顾吧,今日休沐,寡人想与你在一处。” 听听,这是当父亲的人说的话吗!扶苏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他还会好奇地摸摸我的肚子,生出来之后,他却一直没有表现出身为父亲的亲近。 这让我也有点担忧,嬴政在世的亲人如今只剩下赵太后,显然二人之间是谈不上什么温馨的亲情了,扶苏与他血脉相连,是他新的亲人,我希望他能感受到亲人之间的感情。他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亲情,与亲人的羁绊,我希望能从扶苏这里得到弥补。 我气鼓鼓地看着他,他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寡人不会抱婴孩。” “王上能骑射,能断案理政,能御秦国上下,抱小孩又不是什么难事,宝宝多可怜呀,父王都不肯亲亲抱抱他。” “宝宝,你父王好狠的心,他一定是不爱我们了,嘤嘤嘤…”我捏着扶苏的脸,一边逗他,一边可怜兮兮地假哭。 嬴政伸手捏了捏眉心,放下书,“好,寡人抱完他,就让女侍把他带下去照顾?” 成交!我马上把一脸无辜的扶苏塞到了他怀里。 陛下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不会抱小孩! 我看他动作别捏地托着扶苏,感觉他脸上的表情都要崩了。 “他为何毫无筋骨?”嬴政的语气有点嫌弃,似乎找不到着力点,只好托着他,那模样像托着一个炸弹。 一个月大的孩子能有什么筋骨,可不是软趴趴的嘛。 我忍不住嘴角上扬,“没想到堂堂秦王殿下,竟然还有不会的事情。啊,我忘了,你也不会游泳来着。” “哇———”扶苏跟着大声哭了起来。 我仿佛听到嬴政脑袋里的弦崩断的声音,忙上去接过了扶苏,说来这小家伙也奇怪,我一接过,马上就止住了哭声,只是哼哼唧唧的,好不委屈。 我忍不住亲了亲他的小脸蛋,“不哭,乖乖。” 哄好了扶苏,我抬头偷偷看嬴政的脸色,果然不太高兴的亚子,得了,哄完小的还得哄大的,我太难了。 我将扶苏交给女侍,依依不舍地吩咐她们好好照顾,这才蹭到嬴政身边,“王上~你多跟扶苏亲近,他熟悉你之后就不会哭啦。” “寡人也要。” “嗯?”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脸颊。 我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我,“双儿……” “怎、怎么了?” “你是否已经记起来了?” “我……”我对上他的眼眸,他虽是疑问,语气却很肯定,只是眼神不如平常坚定,有点闪烁不定。 “是的,我记得王上。” 至于为什么不跟他说,一是我失忆了许久,脑子里有点混乱,再加上扶苏出生,事情多,自己都还没理清楚。另外,我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秦始皇没有皇后,我是一个不存在于历史中的人。那么……我跟他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还有扶苏……他怎么办…… “何时恢复的?”他执起杯子喝了口水。 “一个月前,扶苏出生的时候。” 他低笑了声,“果然如此。” 嬴政会发现我的异常,是自然之事,朝夕相处,便是细小的变化,都很难瞒过对方,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赵王的猜忌 他伸手拉过我和他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案几,但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忘了恭贺王上,新得颍川一郡。以水代酒,敬王上。”我抽出一只手,作势拿水杯敬他。 他默默地喝了一杯,“你恢复了记忆,没有什么想问的?” 我沉吟了片刻,摇摇头,倒也不是没问题,不过如今时过境迁,有些细节我不想再多问,“王上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失忆之事可知道是谁下的手?” 我当时被韩式二人挟持到函谷关附近,最后的记忆就是韩式将我打晕了。无论是有意无意,我失忆的事肯定是他俩搞的鬼。 我将当时情况简述之后,嬴政与我的判断差不离。 “来秦的韩国王室中并无韩式此人,不过寡人已令韩安书信联络他。” 韩安就是韩王安,如今韩国已灭,他也不称王了,前些日子刚被押来咸阳。 我皱了皱眉,韩式给我的印象,可不像是好对付的人,“韩……安在咸阳,已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韩式还会听信而来吗?” “他会来的。”嬴政只淡淡道。 韩式……我回想起那个总是带着亲切笑容的俊秀青年,平心而论,除了挟持我跑出秦国之外,他对我还不错,至少从始至终不想伤我。我只是想问问清楚,这失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有没有后遗症。 至于我的身世,结合韩云、父亲的话,我也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反正无论这具身体的身份,是大丫还是郑双,里面的灵魂都是我。 “对了,韩式等人当时是为了救援太子丹而来,将我掳走只是意外,太子丹现在还在咸阳吗?” 嬴政点点头,“若是如此,以太子丹作饵,或许比韩安更合适。” 无怪乎列国把秦王政当作大魔王看待,陛下现在暗中设伏的样子,像极了反派啊! 我心下不安,“王上也曾让太医们都给我诊治过,除了失忆也并无不妥,既然如此,就也不用大动干戈了吧。与韩之战刚刚结束,正是修养生息的时候,何必再起波澜呢。” 他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这些狂悖游侠,在咸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寡人岂能容他。” “更何况,他们还伤了你。” 他把我的手捏在手心里,他的手比我大一圈,刚好包住。 劝不了劝不了,韩式你自求多福吧。 我把案几推到一边,往前挪了挪,挪到他的怀里,他很默契地圈住我。 “反正,我现在回来了嘛。” 嬴政抱着我没说话,一时殿中只有火炉偶尔的噼啪声。 “听说这次扶苏满月宴,赵王也派谒者过来了?” “嗯……”他埋在我的颈窝里,懒洋洋应了一声,气息挠得我颈间痒痒的。 “王翦将军还在上郡与赵军对峙呢……原以为赵王偃脾气暴躁,竟然还有主动修好的时候。” 当年赵偃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和嬴政在邯郸见过他,还跟他结了个小梁子,只记得是个任性荒唐的人。自他即位后,倒也干过不少荒唐的事,譬如刚刚即位就逼走廉颇,譬如宠信权臣郭开,譬如立倡门出身的女子为后,这在我看来没什么,但问题是他还废嫡立幼,将前王后生的赵嘉太子废了,立幼子赵迁为嗣,国赖长君,没有任何缘由就废除嫡长子赵嘉,无疑很不明智。也不知道是被赵王后一番忽悠迷了心窍,还是因为长子声名渐起,给他造成了威胁。 “你可曾听过和氏璧?” 当然听过,当年蔺相如完璧归赵的那块璧嘛,“嗯,莫非…” “赵王谒者带来的贺礼中,就有和氏璧。” 我有点好奇,“哦?长什么样?” 嬴政让人把和氏璧取来满足了我的好奇心,玉石有案几四分之一那么大,通体透白,水色温润,手感不错,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左看右看,“我不懂玉石,都说和氏璧乃天下奇珍,赵王倒是舍得。” 这几回秦赵之间的战役,秦国都没得什么好,李牧带领的赵军,将王翦等人的军队拦在国门之外,甚至还有反攻的势头,对赵国来说,形势大好,怎么这个时候赵王居然派使者来主动示好了?甚至不惜将和氏璧送来了秦国。 难道是秦灭韩之战过于速战速决,把赵王吓住了,这也未免牵强,赵偃可不像这么胆小的人。 “赵国来的人你也认识,是李牧之子。” “李牧之子?李……用?” 当年那个拿着短剑在邯郸街头迷路的小男孩,还是我跟小丫一起送他回家的。他也该有十七八岁了。 我突然闪过一个猜想,“难道,赵王和李牧将军已经离心?” 有了这个猜想便越发觉得很有可能,李牧并非死于战场,他死于朝堂。 嬴政不置可否。 “两军交战,临阵换将可是大忌,赵王真会这么傻吗?更何况,李牧将军还拿了好几个大捷。”我有点想不通赵偃的脑回路。 “郡守腾亦是良将,若非有他,灭韩之战也没有这么容易。” 我愣了一下,赵王害怕李牧像郡守腾一样叛赵,可是,这怀疑不会莫名其妙升起,秦国肯定也在背后下了不少工夫。 一如当年的信陵君,堡垒都是这样从内部被攻破的。 聊着聊着,修长的手指顺着衣衽滑了进去。 好好聊天呢!你干嘛! 我一边试图把他的手拉出来,一边道,“我早说过嘛,赵偃没有人君之风。” 嬴政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还有些喑哑,“双儿,寡人忍很久了……” 语气还带着点委屈巴巴是怎么回事,我微微愣了一下,他的手便长驱直入,顺便还把我腰带解了,娴熟的一笔。 自我被诊出怀孕后,嬴政便遵照医嘱没有再碰我,但由于他实在是很忙,除了睡觉好像有看不完的公文,我也并没有觉得他在忍耐什么。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忍很久…… 第二日我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正月休沐结束,嬴政自然又恢复了早起晚睡的作息,早就不在寝宫了。 铜镜光滑,可以看到肩颈上的红痕,好在交领很高,还能遮一下。 “殿下,夏秋二人已经到了,在外求见。”春小步进门,恭敬道。 “只有两人?”总不至于我亲自派人去骊山接,絮也不肯回来吧?我心里沉了下,有不好的预感。 春低着头,语气低落,“絮姐姐……一年前得了风寒…已经不在了。” 逝者如斯 那个沉静稳重的女子,从初到咸阳就陪在我身边,从上郡到咸阳,再到大梁,到骊山,她一直在我身边。她不肯出嫁,说要一直陪我,却不想…… 我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葬在何处?可有家人?” 春摇摇头。 我叹了口气,“让她们进来吧。” 最后留在我身边的只有秋,夏在骊山已有心仪之人,我不留她,送了她自由身和嫁妆,让她可以成家。 “只有最后一事,要拜托你。” 夏红着眼睛,“奴不敢,殿下但凡有吩咐,必定竭力全力。” “倒也不必,只希望你于咸阳近郊找一块安静的地方,好好葬了絮,这些……本该是送她的嫁妆,就与她一起入葬吧。”我从台子上拿了一盒子首饰,递给夏。 “殿下仁义,奴必定办妥。” 我点点头,示意春送她走。 四个女侍,只留下了两个,说来也巧,正是春秋战国的春秋。 在寝宫逗扶苏的日子过得悠闲,但也有几分无聊,毕竟扶苏光是奶妈就有四个,更何况服侍的女侍中人无数,其实除了逗逗他,没什么需要我干的事。 于是我开始琢磨着酿桂花酒,虽然我酒量不行,那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 赵高来的时候,我正在把酒坛子埋在树下,拒绝了女侍的帮忙,一个人哼哧哼哧地铲土。 “殿下。”他端端正正地行礼。 我拍了拍手,站直身子,从秋手里接过手巾擦手,“赵尚书升官了?可喜可贺。” 秦国有一套完整的冠服制度对应爵位和官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赵高升了尚书丞。 赵高连道不敢,伸手将手上的木盒子递出。 “这里面是全国各郡十二家造纸坊的出入明细,请殿下过目。” 秋接过盒子,送到我面前,将盒子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文书,我没有伸手取,“十二家?” “是,除了咸阳造纸坊在尚书官署名下之外,其余十一家都在尚书令大人名下。” 我愣了一下,当时我动过自己开几家赚钱的念头,也跟赵高设想过,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碰上了一连串事情,也就搁置了。 “尚书令名下?她……不是失踪了吗?” “大人失踪后,王上曾亲自向臣问及大人之事,后来便令臣以大人的名义,在秦国各郡设立造纸工坊。” 这是我想要做的事,所以即使我不在,你也替我做了吗……陛下…… “殿下?”秋见我发呆,轻轻提醒道。 我回神将目光放到赵高身上,“既然是在尚书令名下,怎么如今又交给我了?” “王上有令,臣自然无不遵从。” 我笑了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逗逗他,“听你一口一个大人,还以为对尚书令有多忠诚,原来只要王上一声令下,可以将她名下的东西随意交给别人啊。” “并非如此!若不是殿下,臣宁愿一死,也不会将大人的东西交予旁人!”他突然红了脸,一改方才的冷静,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 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转而领悟过来,他认出我了。只是我和嬴政都没有挑破“王后和尚书令陆双是同一人”的事实,他自然也不敢挑破。 “臣失礼了,请殿下降罪。”他伏身请罪,“只是大人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愿为大人舍生。” “快起来,我只是说笑罢了。”我示意秋上前扶起他,“赵卿,如今王上既然升任你为尚书丞,尚书官署事务繁杂,工坊的事便找个稳妥些的人交接吧。” “臣愿继续为殿下的工坊效力。”他回答地很快,几乎没有多加思考。 这回答有点让我意外,“哦?赵卿要想清楚,尚书丞虽不算高位,但伴君左右,将来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亦未可知。” “臣愿为殿下效力。” 我轻笑了笑,“你的心意我领了,赵卿心有沟壑,理当志高,我岂能阻拦你。这几日你找找有没有适合托付的人,带来让我看看。” “……诺。” 虽然他口口声声要为我效力,视官位如粪土,但他并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若我真的应下,恐怕就不是施恩,而是结仇了。 赵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才收回目光,笑意亦全数收敛。 “殿下不喜欢尚书丞吗?”春有些奇怪道。 也就她胆子那么大,什么都敢问出口。 “何以见得?”我淡淡道,接着拿起了铲土的工具。 “殿下看着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了他一般。” 我悚然一惊,我的情绪如此明显吗?赵高,秦始皇死后,矫诏令扶苏自杀的赵高。我甚至在想,倘若我现在就杀了他,那是不是后面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秦帝国能平顺地交接到扶苏手中,也不至于二世而亡。最关键的是,扶苏,他对我而言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扶苏公子了,而是会朝我呀呀叫唤,用跟他父亲相像的黑眸好奇盯着我的宝宝。 只是我下得了手吗?平心而论,现在的他是无罪的,为了未发生的事情杀掉无辜的人,这又是正确的吗?现在我与他还关系不错,若一击不成,那可就得罪死了。 我叹了口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咸阳城外小山脚下,垒了一个小坟包,土色很新。初春时节,才几日工夫,墓边的野草野花都发了新芽,生机勃勃的模样。 我环顾四周,鸟语花香,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将宫中带出来的杯子放在坟前,往里面倒了一杯花茶。 “阿絮,你在时都是你照顾我,如今我也为你倒一回茶,愿你安息。” 我在墓前坐了半晌才离开。 出来时是轻车简从,当然暗地里也是有不少侍卫便服跟着的,我情绪有些低落,便打算回转时去看看父亲。 我怀孕生产之时,父亲也时常进宫探望我,只是因为秦韩之间的战事,父亲欣喜中常常带着点无法掩饰的担忧。或许我该开导他一下。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春立刻跳下车去了解情况,很快就隔着车窗回禀,“殿下,是扶灵的车队。” 死者为大,更何况我是微服出行,“我们让一下吧。” 我透过车窗看过去,这一看便觉得不同寻常,扶灵的车马不少,看着不像是一般人。而且其中大多穿的韩国服饰。更奇怪的是,竟还有身穿秦军黑甲的军士护送。 “这是什么人?莫非是哪位韩国公室?” 春跑过去与队伍外围的秦国军士交流了一下,还拿出宫里女侍的身份牌自证了身份。 “殿下,是……韩非先生。”春小心翼翼道,她知道我和韩非相识。 陆小丫 我懵了一下,韩非?怎么会是他?我望向那只马车上的灵柩,难以相信,韩非居然会躺在里面。 是了,以韩非的才能,以及嬴政对他的推崇,不该在秦帝国默默无闻,除非,他早就去世了。 我尚且记得他耐心回答我的问题,不因为我年轻,不因为我是女子,甚至不因为立场的不同而敷衍轻视。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字写的很好,与赵高不相上下,比起赵高的字更大开大合。 “先生是怎么……走的?” 韩非是服毒自尽的,在韩王安带着王室来咸阳的那一天。 我拦下扶灵队伍的时候,扶灵的韩人多有不满,神色警惕排斥。唯有领队的年轻男子神色自如。 他长得眉目俊朗,一身重孝,显然是韩非的直系亲属,他的话语也证明了这一点。 “娘子拦下吾等有何贵干?此乃家父灵柩,逝者已矣,还请诸位谨言慎行。” 我颔首揖手道,“我曾受先生点拨,不敢称弟子,但想送一送先生。” 听闻我此言,众人都松了口气,人群里隐约传来啜泣声。 领头男子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悲痛之中多有冒犯,在下韩修。” 我忙摆手道,“郎君节哀。” 他就是韩修,韩非的儿子,之前韩云想介绍给我的那个帅气小伙。她倒没有骗我,确实长得好看。想起之前的事,只觉得恍然如梦,如今韩云在北宫里不知如何,韩非走了,连韩国也不存在了。 韩修递给了我一杯酒,我举杯敬了敬棺椁,一口饮下,只觉得这酒比起以往的要烈一些,烈得人冒眼泪。 先生,一路走好。 送别韩非回来,天色已经昏暗了,我也无心再去看望父亲,只觉得心里沉沉的,马车里憋闷地喘不过气来。 韩非注定要死,所以我认识他的时候正好失忆,甚至连事先劝慰都做不到,一切都是注定的,这是历史的巧合,是宿命。那么,嬴政呢?他也注定死于东巡?那么扶苏呢?他也注定自尽而亡?那么秦帝国呢?注定如同昙花一现?那么我呢?我这个不存在于历史中的人,又将以何种方式消失于史书中? 我只觉得历史令人无力且恐惧,秦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嬴政是一个伟大的君王,但结局却又带着莫名的悲剧色调。秦二世而亡,嬴政也崩于壮年。甚至于秦帝国,也只有短短十数年。 以我一己之力,怎么能改变这样的结局?或者说,历史真的可以改变吗? “我想下去走走。” 春一直担心地看着我,闻言立刻撩开车帘让他们停车。 宵禁在即,人已经少了很多,咸阳的城市形象比我见到的任何一个国都都要好,秦律中有“弃灰于道者黥”的规定,把垃圾扔在道路上会受到在脸上刻字的处罚。所以咸阳城比起其他国家的国都更干净。 人流少了之后,也显得更空旷。 下车走了一段,微凉的风让我稍稍打起了点精神。才发现周边很是熟悉。 我当年在咸阳买了个小院子,正是在这附近,来都来了,我便信步走过去。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是……外面守着的侍卫是怎么回事? “殿下失踪后,王上时常来这里,也派了人看着。”春恰到好处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差点还以为有人非法变卖了我的房子。 本来想进去看看,但我无意暴露身份,也只好作罢。这时边上哒哒哒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前。 马车方才停稳,便从车上跳下一个青年,下车的动作很利落,像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我的左右侍卫见此隐隐挡在前面,将我围了起来。 那青年回身伸手,从马车里扶下一个女子。女子脸圆圆的,但五官很标致,显得可爱娇俏,头上梳着妇人发髻,看着面善。 两人似乎是想要进去院子里,却被铁面无情的守卫拦了回来。 “……此处主人与我家内人是旧识……” 隐约听到青年中气十足的声音。 旧识?我再次打量了两人一番,不认识呀,难道我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 我示意春上前询问。 春说了几句话,那青年便回头看了我一眼,扬声道,“若谁有疑问,便亲自来问我便是。” 春似乎是被他气到了,“你!你放肆!” 我上前拍了拍春的肩膀安抚,“我与这院子的主人也是旧识,故来相问,两位不知与她是什么关系?” 青年上下看了我一眼,“你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他身边的女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微微颔首道,“此院主人尚书令陆双,是家姐,娘子与她相识,可知道她的下落?” 我可不记得我还有个妹……妹……我抬眼看向她,若小丫活着,也该是这个岁数了。 “她是有个妹妹,只是十多年前不慎落入大河,早就不在了。” 那自称是我妹妹的女子眼睛亮了一下,“娘子果真是家姐的旧识,当年我们遇到袭击,我落入河中,幸得……夫君搭救,才侥幸留下性命。” 小丫?她还活着? “小丫?” “阿姊提起过我?没错,我就是小丫,陆小丫。” 马车里燃着烛火,照得小丫的脸红红的,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整个人支着案几往前倾身,恨不能贴在我身上。 “阿姊!真的是你?阿姊!”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在河边找了很久,我还以为你早就……这位是妹夫?” 小丫圈住青年的胳膊,眉眼间都是亲近,“对,阿姊,就是阿用当年救了我!你还记得阿用吗?他父亲是李牧将军。” 李用!赵王的使者。 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眼神中有些探究,只笑了笑,“原来是阿双姐姐,先前唐突冒犯了。只是到咸阳后听说阿双姐姐被贼人掠走了,却没想还能碰到。” 小丫闻言也很疑惑地看向我。 我笑而不答,忽视他们的疑问,“小丫,当初我们找了你很久,也没有发现你的踪迹,能否跟我讲讲,你是如何获救的?” ※※※※※※※※※※※※※※※※※※※※ 话说,如果我把书名改成《我在秦朝逆天改命》大家觉得咋样……… 赵相郭开 小丫果然像小时候一样容易被转移话题,她立马绘声绘色描述当年的情况。 她落水之后顺着水流漂去了下游,被路过的难民捡到,当然难民并不是发好心救她,只是见她胖乎乎细皮嫩肉,本是想吃掉她。为了吃这上好的“食物”,难民们发生了争执,等一番争抢之后,赢家拎着小丫找了个僻静处煮,却正好碰到偷偷溜出来的李用。 李用生在北境边疆,野惯了的,平日里溜出府是常有的事,听说小丫离开邯郸的消息,便拐了护卫溜出来追车队,车队虽没追到,小丫倒是被他追到了。 难民自然不是训练有素的护卫的对手,救下小丫,在回邯郸的路上又被得了家信找儿子的李牧追到,李用免不了被一顿毒打,但救下来的小丫再送回去也是追不上车队了,便只好带回了邯郸。 “……没过多久,胡人又犯雁门郡,父亲被调去雁门郡,我和阿用便跟着一起北上了。” “大人,行人署到了。”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我松开握着的小丫的手,“快宵禁了,你们先休息吧,来日方长。” 小丫抓着我不肯放,“阿姊,不如今日与我同住吧。” 我伸手抱了抱她,“今日见到你,知道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不过再不回去,家里人就要担心了。明日我再来找你。” “家里人?姐夫吗?我差点忘了,阿姊的夫君是什么人?你过得可好?”小丫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好奇。 我看了李用一眼,还是没有多说,“以后介绍给你,你见过的。还有你小外甥。” “小外甥!阿姊生了小外甥?”小丫惊喜道,“我要看!我要看!” 好不容易安抚了吵着要看小外甥的小丫,我上了自己的马车,小丫依依不舍地目送我离开,马车跑出去很远,我回头望她,她还在原地没有动。 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好在带了宫里的牌子,倒也不至于被巡夜的士兵为难。 章台宫的主殿依旧灯火通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小丫还活着是意外之喜,但韩非的事细想起来疑点不少。 守在外面的郎卫照旧只是行礼问好,没有拦我。嬴政正在看章奏,边上几个尚书郎卫帮着掌灯添水,整理文书。 他搁在案几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眉头轻锁,这个表情,是在权衡斟酌。 认真工作的男人很帅呀,我伫立看了一会儿。 他若有所觉抬眸看过来,我快步上前行了个礼。 “王上。” “回来了?”他随口问道,视线又放到手上的章奏上面。 我坐到他边上,支着脑袋看他,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他扬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没看我,只是抓住我的手,捏在手里,省得我再骚扰他。 我往前挪了挪,蹭到他后面,伸手就是一个抱抱。他身上的冷香扑面而来,隐隐约约,我埋在他背上吸了一口。 “这是怎么了?” 他拉了拉我的手,想把我拉到前面去,我固执地不肯放手,他便也随我了,只是将手覆在我的手上。 “王上还记得小丫吗?” “嗯,郑大人只有你一个女儿,现在想来她也许并不是你的亲生姊妹。” 也许是她父母捡到了我,将我们一同卖掉了,她叫了我这么久的阿姊,我也认下了她这个妹妹,是不是亲生的倒不打紧。毕竟从灵魂上来算,郑国也并不是我的父亲。 “她还活着,我今日见到她了。” “哦?”他语气带着淡淡的疑问,好似并不是十分在意。 我也没介意,嬴政虽然表现得礼贤下士,虚心请教,但他骨子里不是个感情丰沛的人。如果小丫不是我妹妹,他估计连想都想不起来,毕竟他自己的妹妹都没放心上。 “她当年被人救了,现在……她是李用的夫人。”本以为死去的人,好生生地站在面前,纵然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只是因为韩非的事,我一时喜忧参半,五味杂陈,倒不能单纯地开心了。 “李用…你今日也见到他了?” “嗯……”我突然抬起头,咂摸出了他的几分言外之意,“我今日见他,莫非会给他们带去麻烦?可他们并不知我的身份…” 若赵王真的在李用身边安插了人,虽然不一定能查到我的身份,但我没有特意伪装,要查到我是宫中之人并不困难。李牧之子,与秦宫中人私下碰面…那赵王的怀疑就是三分也要变成五分了。 我对李牧的印象很不错,但即使以我贫瘠的历史知识,也知道他的结局,而现在他就在走向这个结局的路上。 而小丫却嫁给了他的儿子,若大厦将倾,她也未必能独善其身。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韩非之死我无力阻止,李牧之死是写入教科书的,我难道就能阻止得了? “只是添了一根微不足道的薪柴罢了,无需放在心上。”嬴政晃了晃手中的奏本,“这才是那把火。” 我放开他的腰,接过奏本,下意识瞄了一眼落款,是个奇特的符号,并非人名。 写得很简洁,没有过多辞藻和客气词,意思只有一个,赵王偃病重。 病状描写得详细,写下这个消息的人,一定与赵王偃十分亲近,常伴左右。 这个年代的病重,离去世就差一点点,医好的可能性不大。 一旦赵王偃去世……那太子赵迁还很小,赵王后出身倡门,到现在为止也没表现出任何政治天分,赵国朝政必然动荡。 “你可知此书何人所奏?” 我摇头,随口猜测,“赵宫中人?” “赵相郭开。” 我震惊了,我好像知道了了不得的消息!赵偃你还当什么王,自己国相都被策反啦!回家种红薯吧! 等等,如果赵偃不行了,赵迁又年幼,作为国相的郭开岂不是把持朝政?而这位肱骨之臣是秦国的耳目。击败十万秦军的李牧,会是什么下场也可以预见了。 大概是由于我震惊的表情太明显,嬴政补充道,“你见过他,当年在邯郸。” 记忆过于久远,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也就是说,王上还在邯郸之时,就……” 就留下了郭开这颗棋子? “他做的比寡人想的要好,本是让他留在赵王偃身边,传递消息,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太子丹跑啦! 不是策反,本来就是个间谍啊,做间谍做成了老大可还行,也是个人才。 如果是失去记忆之前,我虽然可惜一代良将要死于阴谋算计,但也只是可惜而已。而现在,我知道了李牧的结局,也看着他处于危险的境地,就像历史的宿命。 韩非会死,李牧会死……我抬头看向嬴政,他又拿起了另一本章奏,跟我聊天不耽误他处理事情。 嬴政、扶苏……秦统一六国,二世而亡……如昙花一现,似烟花瞬熄。 人都会死,可是、可是不该是那样的结局!奋六世之余烈,他毕生心血所建立的帝国,虽不至于万世,但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陆双,你已经无法顺其自然了,天命如此,除非逆天命而行。 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韩非先生自尽之事,王上应该知道吧?” 嬴政点点头,“可惜了。” “先生身处刑狱之中,身上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毒药,此事未免蹊跷,我认为还是有调查的必要。” “哦?你觉得韩非不是自尽?” 我回想最后一次见韩非的场景,他确实心情低落郁郁,倒也不能肯定他不会自杀。但是,此事的疑点也很明显。廷尉署的刑狱可不是一般地方,进去都是要搜身的,比现代的安检还严格,就是少了探测仪而已。这样的情况下,韩非不太可能携带着毒药进去。 问题是,这个疑点我能想到,嬴政也能想到,除非… “是王上要取他性命?” 嬴政放下手中的章奏,抓了我的手在手掌里摩挲,“另有其人,你身子刚好,别管这些了。” “是李斯?” 他微微挑眉,“你还是这么敏锐。” 我只是随口一猜,更多的是靠着直觉,而且李斯是廷尉,整个刑狱都归他管,若他不知情,谁能在刑狱里搞事情?但李斯可不是一般人,他既然敢下手,必然是得到了嬴政的默认。 “他与韩非先生师出同门,竟然下此毒手……” 我老觉得李斯这人阴沉严肃地让人发寒,现在居然还能直接下手杀师兄。 “正是因为师出同门,当初也是他所引荐,才更要下手了断。更何况,韩非到咸阳后,寡人看重韩非更甚于他。” 秦法有连坐,如果韩非真的获罪,作为推荐人的李斯也会受到牵连。更何况韩非比李斯更受看重,一度威胁他的地位。 “他如此心狠手辣,自己的师兄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手,王上还能信任他吗?” 嬴政眯了眯长眸,“李斯想要的,寡人可以给他,也只有寡人可以给他,这便够了。” 李斯想要的是高官厚禄,是权力,确实没有人能比秦王给他更多了。而韩非要的是一个强盛的韩国,嬴政给不了他,也没有人能给他。所以他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李斯和韩非之前,嬴政选择了前者。 所以,哪怕我提前知道,我能救得了他吗? “王上,若我当时为先生求情,请你留他性命,你仍会杀他吗?” 他抬头看着我,“如果你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寡人。” 我没有,我不希望韩非死,是因为我跟他有私交,是因为我不忍心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死去。但是从嬴政的角度出发,上策是收服韩非为己用,问题是韩非对韩国太留恋了,而且李斯又跟他不对付。中策是杀了韩非,既然秦国不能用,那也绝不能为他国所用。留韩非性命是下下策,徒留隐患。 我沉默了,低头看着案几边缘雕刻精致的花纹。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我的下颌,让我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 “可以。” “嗯?” “将他困在咸阳也是一样的,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他的回答在我意料之外,嬴政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但是想要让他改变主意,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见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伸手捏捏我的脸,“今日是怎么了?” “逝者已矣,只是还有一个人,为时未晚。” 他按了按眉心,“李牧?” “王上果然洞若观火。” “他是横在秦国东出之路上的刺,必须除之。”嬴政不为所动。 “他如今是秦国之刺,换一个方向,也能成为秦国刺向他国的利刃。王上难道不想要第二个南阳郡守吗?”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郡守滕是布局许久的结果,而李牧心性坚毅,劝降他并非易事。” 我咬咬牙,“我愿自请劝降李牧。” “不可能!”他断然拒绝,收紧了握着我的手,“寡人不会让你涉险,而且也无需你涉险。” 我看他一副不能商量的表情,有点郁闷,莫非我改变历史的第一步就要这样失败了? “此事不必再提。”嬴政语气有点冷,“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就寝吧。”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指不放,“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王上。” 他往回收了一下,没挣脱我,便也随我拉着他,“随你。” 春日的晚上温度渐渐下降,殿里没有燃火炉,嬴政常年练武,身体素质比较好,早早就将火炉撤了,只有寝殿里还留着,那也是因为我和扶苏。 看完章奏,他开始看廷尉署呈上来的案卷,各地死刑及牵涉贵族的案件,都需要提交咸阳廷尉复核,再送进宫由嬴政过目。 人家说三权分立,秦王是三权一身,所以才会这么忙。 嬴政抬头示意了一下边上的尚书,对方默默走到边上,燃起了两边的火炉。 温暖的炉火与烛光辉映,我对这位尚书的领悟能力叹为观止。想起当年我随侍嬴政左右的时候,真是自叹不如。 想要改变秦朝和嬴政扶苏的结局,首先,嬴政得命长,如今天下还是四分五裂的局面,而且已经四分五裂几百年了,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统一不正常,诸国并存,各自为政才是正常的。虽然百年的战争已经令天下人疲惫不堪,难以忍受了,诸如墨家等呼唤和平的学派渐起,然而,他们要的是诸国并立的和平,并不是天下一国的和平。 所以嬴政需要让天下人习惯统一,习惯令出于咸阳。培养习惯需要时间,起码要一代人的更替。这个时候人均寿命不高,一代人,也就是三十余年罢了。 况且从我私心来讲,我自然也希望我的夫君能长命百岁。 所以!必须给嬴政“减负”!让他好好休息,再好的身体素质也经不住没日没夜的消耗。 你看你看,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优化管理流程,给嬴政减少工作量,就见外面有人快步进来。 “王上。”来人俯身行礼。 虽没看到脸,但看身形,看冠服,正是赵高,他如今是尚书丞了,合该在嬴政左右。 “前来营救燕太子的贼子有两人生擒,其余当场诛杀,只有燕太子逃脱,臣已令人追捕。还请王上降罪。” 邯郸的消息 我愣了一下,嬴政上次提起过,要拿太子丹诱出韩式等人。只是当场诛杀?难道不是要问前因后果吗? “生擒者为何人?”嬴政看起来没有生气,只是冷淡问道。 “两人都为韩国旧人,一为韩国宗亲,名式,一为故韩国国相张平之子,张良。” 居然真的抓到了韩式?不过这也是正常,说实话跑到咸阳来救人,要全身而退哪有那么简单,更何况他还敢来两次!话说你们韩国人对救燕国太子的事这么拼命干什么,这是什么国际主义精神。 至于另一个,大约也是他们墨家的人吧。张良这个名字,莫名耳熟? “留下韩式,寡人要问话。全力搜捕太子丹,三日之内找到他,生死不论。”嬴政没有追究他放跑太子丹的责任。 “诺!谢王上。” 他手指在案几上敲了几下,沉吟道,“此外,咸阳城内藏匿如此多的贼人,竟不曾收到内史奏报,传寡人令,免其官职,交由廷尉按律判处。” “诺。” 内史太惨了,明明是嬴政自己做了一个圈套引那些人来咸阳救人,结果内史没有及时发现,居然又要丢官帽,又要受罚,估计罚得还不轻。 我有心开口替太子丹求情,又想到他后来所做的事,如果,他没有成功逃回燕国,如果他死在秦军追捕之下。是不是就没有荆轲刺秦的事了?嬴政也少一分危险? 我闭了闭眼睛,还是想起他在邯郸为我们送别,想起他不忍让手下伤我性命…… “王上,如今秦赵战事胶着,燕国在东边可与秦呼应,此时抓回太子丹,除了泄愤并无益处,若伤他性命,还会与燕交恶,不如对外称,送燕太子回国续两国旧好?反正,韩式也已经抓到了。” 嬴政沉思了一下,我摇了摇他的胳膊,我知道自从太子丹手下给我下毒之后,记仇的陛下就对他很有意见,总是想找机会搞他。 “拟书与燕王。”嬴政捏了捏我的手,吩咐道。 “诺。” 嬴政当然不会派人去护送太子丹回燕,只是将追捕的人撤回,修书告知燕王,至于太子丹一路顺不顺利,那就不在考虑之中了。 不过他朋友多,大约是能平安回去的。 翌日,我正在寝殿里逗扶苏玩,就见女侍来报。 “殿下,赵国使者夫人进宫谒见。” 我反应了一下,“使者夫人?小丫?” 小丫比昨天打扮得更隆重,一身赵国华服,进了门就规规矩矩地行礼。 “赵国使者夫人陆氏,参见秦国王后,王后长乐无极。” 看她这作态,进门之后都不抬头看一眼,我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是我。 “小丫,快起来。” 小丫惊愕地抬头看我,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阿、阿姊?” “阿姊,真的是你?你……我还觉得奇怪,今日秦王殿下召阿用入宫,还特意吩咐要携家眷,原来是阿姊要见我!” 倒不是我要见她,只是之前提了小丫的事,嬴政居然直接将人召进宫里来……如果赵王真的在李用身边安插了细作,层层防卫的章台宫大约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猜到嬴政的用意,我心里暖了一下,李用被赵王所怀疑,对秦国是有利之事,但是若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心里肯定不好受。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帮我和小丫打这个掩护。 “阿姊怎么成了秦王后?虽然当年秦王殿下就看重阿姊,却是万万没想到,阿姊会嫁给他。” 我笑了笑示意她坐下,令女侍给她上花茶。 她一扫方才装出来的稳重端庄,凑到抱着扶苏的奶娘跟前,“这还有个婴孩,莫非就是秦国长公子扶苏,我的小外甥?” 我笑着点头,她便好奇地逗扶苏玩,“小扶苏,我是你的小姨,快叫姨~” 连娘都还不会叫的扶苏无能为力地吐了几个泡泡。 小丫毫不气馁,“姨~叫姨~跟我叫,来……” “我也没想到,你会嫁给李用……”为了解救扶苏宝宝,我连忙扯开话题。 小丫蹭蹭跑到我对面坐下,“阿用……李将军和夫人视我为女,我和他一起长大,小时候一直当他是阿兄,后来,他说要娶我……看在将军和夫人的份上,我便答应了。” 我调笑道,“果真是如此?不是因为你自己也心里有他吗?” “阿姊!”她娇嗔了几声,“还说我呢,你和秦王殿下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秦王后是韩国贵女郑氏,怎么……” “其中坎坷,说来话长。”我挑了能说的与她说了。 “原来如此……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爹娘将阿姊带回来时,你就病了,爹娘说你是生下来就寄养在外边的,我便也信了。”说到这里,她表情垮了下来,“如此说来,阿姊与我没有血缘,你还要小丫吗……” 我弹了下她的脑门,“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妹妹,一直都是。” 在这样困难的时代,小丫的父母本就是奴隶,竟然愿意收留生病的我,这份恩情已经很难得了。虽然后来也没有保住我和小丫,我们还是被拉到市上买卖了。 “那以后秦王后是我的阿姊,秦王是我的姐夫,我岂不是……”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得意的表情瞬间收敛起来,“阿姊,赵国和秦国之前在打仗吧,领军的还是将军…”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是秦王后的事情,你千万不能与赵国其他人提起,以免为你们带去灾祸。至于李用,他大约已经猜到了。” “这么严重吗?这些日子不是已经休战了?王上还派了阿用过来贺扶苏满月呢。”小丫眨着眼睛有些疑惑,“再说了,秦国太后也是赵人呢,不见赵兴将军有什么不妥的。” 因为赵太后的嫡兄赵兴是个庸人,他不如李牧惊才绝艳,惹人猜忌,也不如李牧百战百胜,功高盖主。最关键的是,郭开不会针对他。 “总之,你听阿姊的话就是了。还有,听说赵王身体不适?” 小丫懵懵地点点头,“王上时常身体不适,都说、是因为王后……” 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据说王后出身倡门,擅长房中秘术,王上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身子也不如以前了。” 王室的风吹草动,总是容易成为谈资,我无奈地摇摇头,“赵王宫中这么多美人,他若自己不节制,谁能劝得了他。” 赵王偃好色的名声虽算不上赫赫,但也是有所风闻的。更何况,他当年还企图强抢我来着。 “阿姊,秦王宫中美人也不少,听说韩国的王室贵族美人也都迁来咸阳了。要么,我回邯郸找找那王后的房中秘术,到时给你送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小丫你这些年在赵国都学了些什么东西啊! ※※※※※※※※※※※※※※※※※※※※ 上章的题目总是让我脑海里回荡着一个旋律,王八蛋太子丹~吃喝嫖赌~欠下了六点五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啦! 韩式的请求 我极力控制表情回答,“暂时不用了,以后需要再请你帮忙。” 见她跃跃欲试还要推荐,我连忙反手一个反调戏,“你倒是知道得多,莫非你已经对李用用了这什么术?” “阿姊!”她果然涨红了脸,“我、我们才刚成婚不久,阿用也没有其他女人……” “哦?所以是要留待以后用的喽?” “阿姊!” 跟我斗,你还差得远呢,妹妹。 横跨渭水,直通南北宫殿的超长复道修好了,远望过去就像一行永不会消失的巨大彩虹,还呈现华丽的黑红二色。 复道很宽,既能行走,也能容纳宫车通行。往下可以看到渭水两岸的风景,渭水桥上通行的行人,但是从下面看上来,却是看不到复道上的情况的。 嬴政和我一起在复道上看日落,太阳带着余晖从尽头的远山缓缓落下,给整个咸阳城蒙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包括我身边的人。 “双儿,这世上是否有神的存在?” 这是什么鬼问题,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关于神的存在与否,哪怕在现代也是个引起无数人争辩的话题。 “日升日落,阴晴雨雪,究竟是何人在控制?神吗?” 这题我倒是会答,我看他微微皱眉的模样,忍不住道,“这是因为……” 话未出口,我便收住了,我倒不担心嬴政把我当妖怪烧了,天圆地方的观念虽然愚昧落后,但每个时代有它自己的节奏。相信的世界观被打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甚至有人会为此自杀。虽然嬴政看起来没有那么脆弱,但说到底这种无关紧要的知识也没必要在这个时代传播。 “因为?”他侧过头看我,冠冕上的旒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完美的侧颜被挡住了。 我笑了笑,“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神。” 他盯着我半晌,让我有点头皮发麻,但他到底没有问出口,只是沉默不语。 我知道嬴政早就对我的来历怀疑了,他是何等敏感多疑的人,能做到不问,已经是极大的信任。 但是我也不好说,穿越时空?两千年后的人?怎么说都奇怪吧。现代人尚且不相信有这种离奇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年代。倒不如说我是神童,生而知之,更能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但我却不想再骗他了。 “寡人在此处为你建一座宫殿可好?”嬴政看着章台宫东面的大块土地。 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霸道帝王的台词。 “如今战事频仍,若是像水渠这般利于灌溉,利民的事情倒也罢了,若为一己私欲大兴土木,并非明智之事。还请王上三思。”完了我又觉得毕竟他是一片好意,我这样正儿八经地拒绝少了几分情趣,便抱住他的胳膊,“何况,跟王上在一起住哪里都可以。” 我感觉自己现在情话是张口就来,忍不住给自己刷一个666。 他抿了抿唇,微微眯起眼睛,“那便等到战事结束之后。” 修宫殿是你不可放弃的执念吗亲!我点点头,“好的好的。” 反正战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了一眼,王贲快步走过来,行礼,“王上,贼人韩式带到。” 嬴政轻轻应了一声,他显然并不想见韩式,按照他的意思,这种挑衅秦律的贼人,按律处死就完事了。在我百般劝阻,并且考虑到刚刚吞并韩国,不宜杀戮韩国宗亲的情况下,才改成了与韩王一同软禁陈县。至于那位没有韩国宗亲身份护体的张良同学,则被罚为城旦。 城旦,从字面上来理解就是强制劳动,筑城。但实际上少府名下很多工坊里的活都是城旦干的,比如王宫及官署的青铜器铸造,比如秦军将士的武器甲胄,再比如脚下这条复道、陵墓等的修建。不仅要加刑具,刑期还是无期,干到死为止。妻子家人也要连坐为奴。 这可真是太惨了,希望张良没有妻子儿女,免得牵连无辜之人。 时隔一年再见韩式,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李斯亲自将他送了过来,几个轻甲军士牢牢按着他。虽然好像没有什么必要,看他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模样,再加上刑具,若还能暴起伤人,那我也是服了。 更何况,韩式并不推崇暴力。 “王上。”李斯恭敬行礼,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押送的军士。 几人将韩式按在地上行礼。 我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看向嬴政,他依旧看着远处的夕阳,“你要见寡人?” 韩式喘着气抬起头,先是对上了我的目光,他缓缓笑了笑,如同初见时一样亲切自若,仿佛他只是碰到了一个友人,而不是作为阶下囚。然后他看向嬴政的背影,“秦王殿下,看来你比我想象得更在意阿双……”他喘了几口粗气,看样子伤得不轻。 这特么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了?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嬴政。 “阿双,你的失忆只是个意外,我当时打晕你之后,给你吃了假死的药,才将你从函谷关运出去。等你醒来的时候,却失忆了。函先生,也就是你的小叔认出你的长相酷似郑夫人,极有可能是郑大人失散多年的独女。我后来找医家给你看过,并无其他不妥。” 听他这段解释,我才隐约明白嬴政愿意见他的原因。大约是怕我的失忆是他做的手脚,有什么后遗症。 嬴政转过身,语气凉凉的,“假死之药。” “此药罕见,我身上已经没有了。”韩式有些无奈,“阿双是郑大人独女,韩郑两家世代姻亲,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又岂会再害她。何况阿双的小叔函先生,也是医家圣手,在墨者间也颇有声名,连他都没有看出不妥,你们尽可以放心。” 韩式的说法我是相信的,我能感觉到在我失忆期间他对我没有恶意,但嬴政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秦王殿下,无论是救太子丹,还是带走阿双,我都是主谋,我愿代张良受罚。” 我沉默了一下,韩王安在咸阳呆了一段时间后,就被押送至陈县软禁起来。陈县距离新郑不远,但他大约一辈子也出不来了,即便如此,就如同当年太子丹被软禁在咸阳一样,吃喝无虞,也有服侍的人,除了不能自由行动,日子还是能过的。韩式要是过去了,也是同样。张良就不一样了,城旦虽不是死刑,但服那样的苦役,也撑不了多久。 一时寂静,嬴政转过身,语气凉凉的,“你在和寡人做交易?” 韩式苦笑了一声,“秦王殿下误会了,我只是个亡国之人,殿下愿意放过太子丹,可见并非嗜杀的暴虐之君,张良年少,尚未及冠,只是跟在我们身边罢了。此事由我而起,便也应当由我而终。” 少年张良 嬴政没有应下,只是转开视线,再次看向余晖下的渭水。 见到他这个态度,李斯立刻心领神会,示意左右把韩式带下去。 我就知道,嬴政不会被舍生取义的行为所打动,他只会觉得他们意气用事神经兮兮。所以哪怕跟太子丹少年相识,也终究无法做同路人。除非对方是为了秦国或者嬴政本人去死,那自然是要厚赏以示赞扬的。 韩式没有挣扎,只是看向我,“到底是我多有冒犯,阿双,你自珍重。” 我心头一跳,这个表情…如果我预料得不错,他恐怕是要求死。 “等一下。”我忍不住开口阻止。 李斯停下脚步,看了看嬴政。 “韩式,那个张良,他可会筹算?”我硬着头皮问道。 韩式笑了笑,他对我笑过无数次,但这一次格外真挚,“会,他自小聪敏,精于筹算。” 我回过头看向嬴政,“王上,张良既然要服役,以他的年纪身板也服不了几天的城旦,恐怕连一堵墙都造不完。不如将他罚为隶臣,我的工坊正好缺一个精通筹算之人。王上此前可是把赵高从我这里抢走了,总得赔我一个吧。” 嬴政的长眸微微眯起,我不着痕迹地揪了揪他的衣袖,他闭目点了点头,别过脸去不再看我。 陛下生气气了,待会儿再哄。 见嬴政点头,李斯恭敬应下。韩式被几个军士架着带走,给了我一个感谢的微笑。 如果不是听到张良还是个未成年人,如果不是对这个名字莫名熟悉,如果不是不想再看到认识的人死去……我大约也不会开这个口。 李斯等人离开后,侍从远远地退开,便又剩下嬴政和我两个人。 我把手塞进嬴政的手掌里,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手掌大我一圈,稍微有点吃力。 他紧了紧手指,扣住我的手,但却仍旧望着远方,不想说话的模样。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下颌角很漂亮,分明且性感。 我踮脚亲了亲他的下颌,没办法,身高差太大,他不低头我亲不到嘴。说起来嬴政长得也太高了,我这一辈子长得不算矮,估摸着也有一米六五,远超这个年代女性平均身高,但可惜陛下目测一米九,我就比他腰间挂着的长剑高一点,剑长一米六……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扣住我的后脑,将我抵在复道的阑干上,低头深吻。 身后隔着阑干就是高空,我只害怕了一瞬间,因为他的手臂有力地箍住了我的腰。 嬴政的吻向来跟温柔无关,总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既像是君王看到了自己觊觎许久的领土,又像小孩子碰到爱吃的糕点。也总是让我轻易沉溺其中。不过陛下,你亲的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王后,能不能不要跟霸王硬上弓一样? 缱绻完毕,我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就势扑进他怀里。 他却只是揽着我,也不说话。 好吧,虽然亲是亲了,这气还没消。你是抱着送上门不亲白不亲的心态吗? 我听着他还未平复,比平日快一点的心跳声,开口解释,“我确实需要一个熟习筹算,识文断字之人。” “尚书里有很多人,让赵高给你找。” “他找了许多人给我,管理工坊的事已经足够了,只不过…” “只不过?” 我神神秘秘道,“我有一个新的算法,打算在工坊推行,需要一个……贵族出身之人。” 并不是我阶级歧视,这个年代只有顶端的贵族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赵高找的那些人,记记账管管事是可以,要研究还差了好大一截。但即使如此,那些人也是少见的“知识分子”了。 张良不一样,他是韩国国相的儿子,标准的贵族出身,君子六艺,各家各派都应该是学过的,筹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张良这个名字,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新算法?” 我兴致勃勃解释道,“如今筹算需要随身携带算筹,多有不便,我有一种新的算法,可以很方便地进行数算,只需要纸笔,若是可行,彼时也可用到各郡县上报的章奏中。” 嬴政没有教过我算数,我也没有学,毕竟数学这玩意跟文字不同,并不会因为穿越而改变规则,虽然我数学算不上拔尖,但在这个年代,我有自信秒杀绝大部分人。 虽然没有学过这个时候的算学,但毕竟也经常看到他们腰间挂着一竹筒的算筹,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在案上或者地上摆弄计算。算筹一般是六寸左右的小竹棍,凑一大把塞在算筹筒里面。条件好爱奢华的,会用骨筹、玉筹、牙筹,一般用竹子木头的居多。 嬴政摸了摸我的头发,“寡人记得,你不曾学过筹算。”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嗯,我不会筹算却会别的方法呀。” “又是你家乡的算法?赵国,还是新郑?” 我抬头看他,对上他的黑眸,他的眼神幽深,但没有忌惮,嬴政是个多疑的人,我身上的不妥之处太多了,他能忍到现在才询问也是不容易。 “张良的族人都在陈县。”他闭了闭眼睛,提醒道,没有再追问下去。 意思是如果张良不听话,尽可以拿族人让他听话。 “嗯……”我抿了抿唇,“不是赵国,也不是新郑,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眸色微动,“你想回去吗?” 我摇摇头,“不出意外,我是永远回不去了。况且,有王上和扶苏,有父亲,有小丫,有相识的朋友在这里,我虽然还是想念家乡,但也放不下这里。就当,那是前世吧。” 少年张良被带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把桂花酒从树下挖出来,尝试了许多次,还请教了少府下面主管酿酒的官吏,这次我有成功的把握! “殿下。”带着人过来的王贲行礼,想当年我刚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皮断腿的孩子,嘴欠得不行,如今宿卫章台宫,也是有模有样的。 看着倒是像他父亲了。 我点点头,把手上的酒坛交给春,“这是我新酿的桂花酒,听闻你刚刚大婚,送你一坛。” 王贲低着头道,“大婚的是中郎将,殿下大约是喝醉了。” ???我收回之前的话,他比他爹差远了,尤其是情商。 我有些尴尬地呵呵了两声,“那既然来了,就送你一坛吧,另外给蒙卿也带一坛过去,就说贺他新婚。” “扑哧!” 谁在笑!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今天的主角。 少年不过十四岁左右,体态修长,骨架较为纤细,还没完全长开,但也不是儿童的稚嫩模样。脸小且白,清清秀秀的,虽然因为牢狱之灾显得脏兮兮,但能看出是个俊俏灵秀的少年。 ※※※※※※※※※※※※※※※※※※※※ 肯定有很多小可爱没有陛下的剑高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超大声) 你知道圆周率吗 发现我的视线,边上架着他的侍卫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里,压着他俯身行礼。 “嘶——”他轻轻痛呼了一口气,除此之外一声不吭。 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我才注意到他脚上还带着镣铐。 我心里叹了一声,堂堂国相之子,世代尊贵,却不想有朝一日国破落难,竟沦为奴隶。 我示意他们将他放开,“将刑具也解了吧,不好看。” “殿下。”王贲犹豫道,“若是伤及殿下分毫,臣等无法向王上交代。” 我笑了笑,看着张良,“你可能不知道,为了留你一命,韩式替了你的苦役。还有张氏族人,想到他们,我相信你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张良揉了揉被狠狠抓过的胳膊,“你就是秦王后郑氏,郑国之女?” 我挑了挑眉,“正是,没想到我还挺有名的?” 在我的坚持下,王贲让人解了他的镣铐,只是留下了好些个侍卫,以防万一。 我在秋端上来的水盆中洗了手,仔细擦干。树下铺着席,摆着案几,春光明媚,在外面晒晒太阳极为舒服。 我示意张良就坐,自己则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了下来,今天穿的便服,简单宽松,要是换了王后的冠服,恐怕盘腿就很困难。 张良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然后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非常优雅的正坐。 “你为何要救我?” 我示意春给他倒酒,“桂花酒,尝尝。” “救你的不是我,是韩式,他要求替你受过。至于我为什么留你,听说你善筹算?” 张良看了看杯中酒,并没有喝,只是抿了抿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捏得紧紧的,“我想见他。” 我笑了笑,“你没有搞清楚情况吗?你和他都是戴罪之身,能留得一命就不错了。” 他冷笑了一声,“韩国为秦所灭,王室受辱幽禁,性命于我,如浮草。” “既然如此,那你自裁吧。”我轻抿了一口桂花酒,冷淡道。 味道不错,桂花清香满口,只是我酒量不好,不能多喝,可惜了。 张良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是,我很好奇他既然能在史册上留名,究竟有什么能耐,但我也没兴致哄一个叛逆期少年。何况他若有自杀殉国的胆子,新郑降秦的那天,他就该死了。 “你们将韩式放了,我不需要他代替。” 我揉了揉眉,“闲话不多说,韩式说你善筹算,可是真?” 他不说话,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亚子。 “给他算筹。”我示意左右,“你用算筹,我用其他算法,若你能赢我……” “你就放了我们?” 我摇摇头,“我只能放你,你现在是我的隶臣。” 按律,犯事被罚作隶臣的,是不能轻易释放的。不过身为秦王后,这些小事倒也能走走后门,况且,我有十足把握赢他。 春拿出了早就备好的玉制算筹,放在他的面前,而我面前则放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竹梃笔。比起毛笔,果然还是硬笔更适合数学计算。 张良看了看我的纸笔,眼里略显疑惑,但仍是一口应下,看来对自己的筹算能力很有自信。 “好,你想如何比试?” 我笑了笑,也很自信,“我先出题给你,你再出题给我,由女侍计时,用时短者胜。不过,题目必须难度相同。” 他没有多问,“好。” 我转了转手中的竹梃笔,先试探着道,“那就开始吧,三乘七。” “二十又一”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摆在桌上的算筹动都没动一下。 卧槽!怎么是口算?这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如果是这样的算数,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你玩耍。”他皱了皱眉,仿佛我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难道,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乘法口诀了? 我有点尴尬,但面上还是很平静,“该你了,这才刚刚开始,急什么。” 他表情有点不虞,但到底还是勉强出题,“四九。” “三十六!”我飞快地答完,想了想,决定增加难度,“三百六十五乘七百九十三。” 在我开口的瞬间,他的手放到了算筹之上,动作十分迅速地将算筹在案几上摆好,在我话音落下几秒之内,只见他飞速地摆弄了几下算筹,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二十八万九千四百四十五。” 比我想象得更快,这架势有点像在拨算盘…… 出乎意料,比赛陷入僵局,像张良这种有点天赋的叛逆少年,最好是碾压式的赢他,才能让他心服口服少作妖。 我们来回几局都没分出胜负,我立刻决定来点狠的,我让女侍拿了一张新的纸,在上面画了一个圆,和一条直径。 我让女侍量了直径,“此圆径为五寸,周为几何?” 张良愣了一下,微微皱眉,“此非算术之事。” 可把你难住了,我笑了笑,“怎么不是,此圆周为一尺五寸余。” 说完,我示意女侍拿绳子来量。正好一尺五寸多一点。 “估算而已。”张良颇有些不服气。 我笑了笑道,“径一周三,此乃算术,并非估算。” “径一周三……”他沉吟了一下,起身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 见他突然起身,边上的侍卫紧张了一下,我挥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并让女侍把量具递给他。 他自己在地上不信邪地画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圆。 “如何?” 他抿着唇道,“不过是取巧罢了。” “这么说,你是想赖账?那也行,我们可以继续比。”我表现得脾气很好。 “不必了。”他扔了树枝,“若只放走我一人,也无甚意义。” “很好,我欣赏愿赌服输的人。你赢了便放你离开,如今你输了,便安心留下来替我做事吧。”今天差点阴沟里翻船,是我大意了,这个年代可以建造恢弘庞大的建筑,可以制定面面俱到的细致律法,在算数方面,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要知道建筑是离不开数学和计算的。 “替你做事?” 我点点头,跟他讲了讲工坊的事。 “让我管理造纸工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这…难道不是机密吗?” 我摇了摇头,“倒也算不得什么机密,而且也会有人协助你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本以为…” “本以为让你做我的隶臣是为了取乐,折辱你?” 他没说话,看样子是默认了。 “我好歹与韩式熟识,你我无冤无仇,折辱你做什么?就因为你救了太子丹?” 他沉吟了一下,揖手道,“多谢殿下看重,我……臣愿尽力。” 张良被带下去休整,我允他休息几天再接手工坊之事。 春撤了他的酒杯,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无妨。” “殿下,他毕竟是擅自劫走燕太子的贼子,您就这么放任他?”春有点担忧。 劝降李牧 “他是口服心不服,看似愿意替我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 春惊愕道,“那便更不能放任他了!” “我自有打算。”我揉了揉眉心。 像张良这样的人,以后还会有很多,六国王室贵族,都会对秦国、对嬴政怀有憎恨之情。杀是杀不完的。 但并非每个人的憎恶都无法调和,譬如张良,他不是韩国王室,他憎恶的是什么?是秦国的兼并,打断了张氏世代为韩相的荣华?打断了他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还是他真的对韩王室忠心耿耿,立誓绝不侍二主? 如果是前者的话……憎恶的根基很薄弱,若他真有能耐,便给他机会,让他在秦帝国发光发热,又有何不可呢。 我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半晌,才将画好的图纸递给了春,“拿给匠桍,让他试试能不能做出来,过几天我亲自去看。” 春双手恭敬接过图纸,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我笑了笑,“算盘,比算筹好用多了。” “殿下真厉害!”春不明觉厉地吹了一波彩虹屁,颠颠地令人送图纸去了。 这是我刚才看张良拨弄算筹冒出来的想法,原本我是想推广阿拉伯数字,争取让账目以报表的形式呈现出来,现在想想这步子跨得太大了,而且推广成本太高,还不如先用算盘呢。 工匠桍是当年从隐官出来的工匠之一,手艺不错,赵高把他提拔成了管理层,我有时有新鲜的想法,便让他做来看看。 我令女侍将扶苏抱出来晒太阳,他如今已经长开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什么都很好奇。 看到我,咿咿呀呀地叫了几声,我伸手把他接过来,逗他玩了一会儿,第n次教他叫娘失败。 “王子殿下还小呢,殿下太心急了。”秋在边上浅笑着道。 我看着他肖似嬴政,却因为年纪小,圆得有点无辜的双眸,被萌了一脸,嬴政脸上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但是,好可爱啊! 我拿过纸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拨浪鼓,“这个也去拿给匠桍,要用最好的材料做,不能有任何异味。” “诺。” 女侍拿着图纸离开,那边却有另一个女侍疾步走过来。 “殿下,赵使者携夫人求见。” “李用?快请。”我有点疑惑。 自从与小丫相认后,她时不时就会进宫来找我和扶苏玩,她对扶苏特别感兴趣,大约是见到这迷你版嬴政觉得很神奇。但是李用却从来不跟着一起来的,他是男子,又是他国使者,身份敏感,也不适合时常出入后殿。 两人都穿着初次进宫的华服,很是隆重,我略略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果然,坐下讲了没几句,李用便道,“外臣与小丫在咸阳叨扰已久,也是时候回去复命了,今日特来向秦王和王后请辞。” 小丫红了眼睛,“阿姊……阿用,我就不能在咸阳住一段时间吗?我们姊妹二人分离多年,好不容易才能相见。还有小扶苏,他都没学会叫姨呢!” “小丫,如今……总之,若你想念殿下,日后我再陪你来咸阳就是了。”李用有点无奈地劝道。 我转了转手上的酒杯,“阿用,赵王是不是出事了?” 李用惊诧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苦笑道,“小丫说她的阿姊聪慧无双,果然没有说错。” 这便是承认了。 “正是因为邯郸形势复杂,我不得不先赶回去,想来此事也瞒不了多久。” 何止瞒不了多久,嬴政百分百已经收到消息,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我就说嘛!何必瞒着阿姊,阿姊又不是外人!”小丫不满道。 李用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摇头叹了口气。 我看着小丫气鼓鼓盯着李用的样子,抿了抿唇,开口道,“阿用,你们还是不要回邯郸的好。” 李用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殿下此言何意?” “赵王若出事,太子迁年幼,即位后必然由赵后主政。当年赵王立赵王后,废太子嘉,改立太子迁,李牧将军是否上书劝阻,极力反对?” 李用沉吟了一下,“确有其事,父亲认为废长立幼并非明智之举,何况,王后出身……颇惹人诟病。可是当时朝中大多数人都是反对的,若是王后因此发难,满朝上下受牵连者众多,想来不至于如此。” “那不一样,阿用,如今赵国大半兵力都在李牧将军手中,将军若是支持王子嘉,足以令赵后寝食难安。” 李用的脸色难看起来,“可是,如今秦赵边境对峙,父亲力挽狂澜……” “赵王后可是心胸宽广,顾全大局之人?” 李用脸色忽明忽暗,沉默半晌,“便是王后不顾大局,朝中众臣,赵氏宗亲,又岂能让她胡作非为。” 那不是还有个郭开吗?而且估摸着还不止郭开一个人。谁知道秦国买通了赵国朝堂上多少人。 “如今李牧将军形势危矣。”我叹道。 “那可怎么办!”小丫没有李用沉得住气,立刻慌了起来,“阿姊,你这么聪明,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看了面色沉重的李用一眼,“办法倒是有的。” “不愧是阿姊,有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如今既已是这样的局面,将军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趁早率兵回邯郸,废太子迁,拥立王子嘉。” 小丫眨巴着眼睛,满是惊慌,“这、这不是……” “若是父亲此时率兵回都,秦军必然长驱直入,何况太子迁是王上亲自立下的太子,父亲虽不赞同,亦不会如此不顾大局,行谋逆之举。”李用断然否决,“那第二条路呢?” “率军投秦。”我看着李用的脸色更加难看,“以李牧将军之能,王上必会以国士客卿之礼相待。” 李用皱起的眉头可以夹死路过的蚊子,幸好如今时节蚊子还没出来。 “你是想为秦国劝降父亲?” 我叹了一口气,“是,也不是。与其说是为秦国劝降,倒不如是想让将军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想让小丫和你都好。” 如今的秦国,良才汇聚,李牧于秦国,是锦上添花,绝谈不上雪中送炭。当然,多一个善战的将军,总是一件好事,毕竟要用良将的地方,还多的是。 李用与我对视,我坦荡地回视他。 他似乎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而小丫歪着头听了半天,似乎终于听明白了,乐道,“若父亲来秦国,我岂不是可以一直在咸阳与阿姊在一起了!” 你的重点抓得很优秀。 “不急,你可以一路仔细思考。至于邯郸,如今还是不要回去的好,以免将军因为你们,处处受制。” 赵悼襄王薨 “母亲还在邯郸。”李用起身急道,看他的模样,已经动摇了几分,开始担心起仍在邯郸的李牧夫人。 “现在派人去接也许还来得及,如果动作够快。” 李用闻言也不敢多留,急着派人安排李牧夫人的事情,拉着小丫匆匆跟我告别。 小丫虽然一头雾水,但也知道我们也许很快有再见之期,倒没有那么难过了,恋恋不舍地跟扶苏道了别,跟着离开了。 今年的春天格外肃杀,春雨一阵寒过一阵,前脚赵王偃病故的消息传到咸阳,后脚韩式自尽的消息也传到了宫中。 虽然早料到,韩式可能有求死之心,却不想他一个如此爱笑的人,竟真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彼时我和张良正在对弈,前几天扶苏终于学会了爬,闲不住地在席子上爬来爬去,张良总是被他打扰,于是我连赢了好几局。 干得漂亮儿砸! 下次我跟嬴政对弈的时候,也要把他带上,简直就是利器,有望赢陛下几次了。 张良拿起边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咳咳咳……酒?” 我笑了笑,“原来你不会喝酒啊。” 张良默默推开了酒杯,拿巾帕优雅地拭了拭嘴角,掩盖方才的失礼,“殿下送来的,算盘,确实比算筹便于计算。” 我点头,“既然好用,我便让人多做一些,你寻个时间,将用法都教给管事们。” 张良微微沉思道,“工坊得利不多,我不明白,殿下为何不将纸售卖得贵一些?” “自来识字懂礼便是公室贵族的事,书简也都为公室贵族所有,竹简笨重,帛书昂贵,都非黔首可以染指的。既然如今有纸这种便捷的东西,何必再次向黔首关上大门呢?” “有教无类……”张良喃喃道,“我倒是不知道,秦王后殿下会有这样的想法。” 您这话听着像是夸我,怎么还有点阴阳怪气的。我摇了摇头,不跟沉浸在亡国之痛中的叛逆少年计较。 “纸价只是一方面,实际上我还有另一个想法。” 有女侍急匆匆地走来,恭恭敬敬行了礼,凑到春耳边说了几句。 我微微皱眉,“什么事?” 春凑到我边上,低声道,“韩式公子……自尽了。” 我愣了一下,只觉得手上的桂花酒也失了香气。 张良捻着黑子下了一颗。 “吧嗒。”落子清脆。 “韩式自尽了。” 张良的脸色白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今日便到这儿,你先去休息吧。”我知道他无心再下棋,便扶着春的手起身。 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直到女侍开始收拾棋子,他才突然站起来,“他、他为什么……” 我虽然跟韩式算不上什么感情深厚,到底也是熟识的,如今心里也隐隐不适,“还能为什么,因为一个月来了两波救他的人,他要是不死,说不定还会来第三波第四波,墨家的人是都想死在咸阳吗?” 真就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送呗。韩式又不是被判了死刑,从长计议这几个字是不懂吗? “他们都受过韩式的恩惠,并不吝啬舍命救他。”张良慢慢道。 我摇了摇头,抱起边上不明觉厉的扶苏,婴儿的眼睛里永远很纯净,有时候也很让人羡慕。扶苏啊,珍惜你无忧无虑的时光,你的一生,注定与纯净二字无关。 赵偃死了,太子迁在权臣郭开的鼎力支持下即位,为赵偃上谥号襄,称悼襄王。 刚刚即位的赵迁还未及冠,一时赵国朝局动荡。 “让我想起了当年…王上刚刚即位的时候。”我靠在嬴政的胸口,慢悠悠地道。 他的手正扶在我肩上,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仿佛能把我肩头盘得圆润起来,撩得我心里痒痒的。 同样是幼主即位,太后摄政,权臣当道。 只是赵迁不是嬴政,他恐怕是处理不了这样的场面了。 “李用离开咸阳时,见过你。” 我坦荡承认,“我让他去劝李牧将军归降。” “他答应了?” 我摇摇头,“他很犹豫。不过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都于大局无碍了。若是成了,王上可多得一员猛将,岂不是意外之喜?” 嬴政笑了笑,“如此多谢夫人为寡人筹谋了。”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王上真要谢我,就抽时间陪陪扶苏吧。” 我真是为他们培养父子之情操碎了心!嬴政跟扶苏一直有莫名其妙的距离感,明明是父子,他却跟扶苏并不亲近。赏赐从来都是不缺的,韩国宫室里的奇珍异宝,列国送来的礼物,一股脑塞给我和扶苏,章台宫偏殿里都放不下了。但他很少抱扶苏,几乎不跟他玩,最多就是看着我跟扶苏一起玩,时间久了他还会觉得不耐烦,想把扶苏支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陛下的俊颜,我老脸一红。 “既如此,给扶苏生个弟弟陪他玩吧。” 赵迁即位后,没有第一时间收拾李牧,甚至还封了李牧为武安君,颇有不计前嫌君臣尽欢的模样。 “武安君,这名号听着不吉利。”我拿着刚做好的拨浪鼓,在扶苏跟前摆弄,他瞪着眼睛,看着拨浪鼓来回摇摆,爬过来想要拿。 上一个武安君,是大名鼎鼎的白起将军,自尽于杜邮。 再上个,是佩六国相印,纵横天下的苏秦,亦死于非命。 以武□□,好意喻,然而并没有好结果。 我的手一躲,扶苏便抓了个空,他也不哭,也不抢,憋着小嘴看着我,委屈巴巴的。 我忍不住笑道,“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子。” “大约是像他的娘亲。” 我回过头,“父亲!怎么一来就数落我呢。” 郑国哈哈笑了笑,抖了抖衣服,坐到我跟前来,伸手去抱扶苏。 “大王子长得可真快。” “父亲是刚刚从前殿廷议那边过来?” 郑国一边逗扶苏一边回答道,“对,来看看你和扶苏,还有,跟你道个别。” “道别?” “为父想去看一看当年蜀郡守冰所建的湔堋,特向王上自请巡查蜀郡直道驿馆,方才王上允了。”郑国有点犹豫道,“此去一年半载,我去信让你小叔来咸阳,他自小聪敏,你若有难处也可帮你一二。” 小叔?那个楚国山里碰到过的郑函?我对他印象不太好,毕竟他曾经和韩式一起骗我,虽然可能怀着让我远离纷争的好意……况且他是墨者。 “不必了吧,我在咸阳能有什么难处…”我企图婉言谢绝。 郑国严肃道,“王上专宠于你,夫妻和顺自然是好事。但他毕竟是王,为父无能,你的几个叔伯也都不成器,如今韩国又……你娘家衰微,咸阳宫中有嫡庶公主,有各国贵女,就连今日魏国送来的美人,都是相国之女,其中不乏有厉害的,为父怕你独木难支。” 郑家人 老父亲你对宫斗这么内行吗? 我摆了摆手,“她们都在北宫,我和王上都不去,连面也见不着。” “双儿……”郑国似乎还想劝劝我。 我扯开话题,“魏国送了美人过来?” 美人舞姬这个时代就跟珍宝一样,送来送去都很正常。但这也不是什么节日,魏国好端端的送什么礼。 “魏王派使者过来送了好些珍宝美人,和一张舆图。” “舆图?”我有点诧异。 送舆图可不仅仅是送一张地图那么简单,送的还有这张舆图所绘的地。这是割城献地啊。珍宝美人是添头,这地才是主礼。 不过,想到如今魏国的情势,却也是无奈之法。秦军主力虽在与赵国作战,但仍旧是分兵打下了魏国的好些城池,边上韩国前车之鉴,魏王大概是真的怕了,指望秦国去专心捶赵国,别再拿自己下手了。 “王上收下了?”应该是会收下,毕竟嬴政现在一门心思整赵国,魏国地小国弱,现在放一放也行。 “嗯,王上收下舆图,赞许了魏王,不日便要派人去接收新城。” 我点点头,抓住了扶苏不停想往我这边够的小手手,“叫娘,叫娘就抱你。” “魏国如今难成气候,为父只是担心你……”郑国看我不以为意,叹了口气,“总之,还是让你小叔过来,为父也可放心。” 一番推三阻四,还是阻止不了郑国拳拳爱子之心,为了让他放心去追求梦想,最后我只能勉强同意让郑函来咸阳照拂我,虽然我觉得他也照拂不了我什么。 还没等到小叔郑函来找我,大叔倒是忍不住了。韩国被灭后,一部分韩国贵族留在新郑,一部分与韩废王安一起被软禁于陈县。按理来说,郑家与韩王室世代姻亲,应该是属于被软禁到陈县那一拨的。嬴政让他们继续留在新郑,是因为那是我的母家。 郑家那位老太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郑克一直在韩国为官,而小儿子郑函则早年离家游历,入了墨家钜子门下,常年不着家。 我失忆期间住在新郑郑府,见过这位大叔几次,他一副严肃的模样,没给我留下太多印象。 郑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我看他们在女侍的引路下进门,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子二十几岁,脚步虚浮面色发黄,正是堂兄郑志,至于那个女孩,看起来不过才及笈,肤色白皙,柔柔弱弱的。 “参见王后。”几人一道行礼。 “大叔多礼了,快请就席。”我嘴上客气,但也没怎么搭理他们,只是研究着张良呈上来的月报。 韩式自尽后,他好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但工作倒是极快上手了,我要求的月报也做得有模有样。 “臣等听闻大王子降生,十分欢喜,只是因为彼时情况特殊……才不曾来咸阳道贺。”郑克抖了抖胡子,说得有几分僵硬。 春令女侍们将他们送的贺礼送到我跟前,我看了一眼,大多是些珠宝绸缎,品相上佳,如今这种珍宝玉石,绫罗绸缎我也是见得多了,毕竟嬴政那边对这些东西兴趣有限,每次收到各国的礼,转手就送给了我。连我都觉得品相上佳,那确实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既有重礼,必有所图。我面上不显,只是平静地令春收下。 “大叔客气了。” 我这位大叔大约是居高位久了,不擅长做奉承人的活,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无非是些新郑以前的趣事,我小时候的趣事,别说我的灵魂换了个人,就是郑双本人在这儿,她也想不起四五岁时候的事吧。 听得我都困了。 春在我边上待了这么久,还能不明白我的心思,便开口道,“殿下,看着时辰也不早了,王子该醒了。” 我心领神会,“啊,扶苏醒来见不到我,难免哭闹,今日便先到这里吧,秋,好好安排食宿,既来了咸阳,我定是要一尽地主之谊的。” 见我起身要离开,郑克等人急忙站起身,“殿下。” “大叔还有何事?” 郑克往后面看了一下,他儿子郑志则拎着那个女孩往前面推了一把。 我皱了皱眉,郑志动作有些粗鲁。 “殿下,这是小女芙儿,今年刚及笈。听闻臣要来咸阳,吵着非要跟来,见一见王后姐姐。” 我微微颔首,不走心地夸道,“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娘子。” “你婶婶身子不好,不曾一起动身,臣和阿志两个带着她也不合适,不知可否让她在殿下这边住上几日?芙儿听话懂事,必定不会给殿下惹麻烦的。” 原来是这样,我定睛看了看郑芙的模样,长得清秀不是客套话,确实是柔弱精致,五官小巧标致,身段纤细,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美感。 不过这样貌比起北宫那些各国美人,是毫无优势的,大约郑家适龄未婚的女儿也只剩这个能拿出来了。 猜到了他们的用意,我自然不想留下郑芙,虽然我对嬴政很有信心,况且他也不喜欢这种柔弱型的,但谁会把打自己丈夫主意的女孩放在身边呢。 “春,找几个得力的女侍跟着一起去照顾芙妹妹。”我吩咐完春,就对着郑克笑道,“如此,大叔也可以放心了。” 郑克脸色有点僵硬,“芙儿一直仰慕殿下,希望能留在殿下身边学习……” 他身后的郑志伸手暗自掐了小姑娘一把,他大约还以为自己动作很隐蔽,实际上从主座高处看下去一览无遗。 郑芙踉跄了一下上前叩首,“王后殿下,王后殿下,就留下芙儿吧,芙儿愿为奴服侍殿下左右。” “殿下……双妹妹,当初送你来秦国,也是为兄和父亲向废王力谏的,若非如此,也没有双妹妹今日,双妹妹如今贵为秦王后,莫非就不愿意和我们扯上一丝一毫关系了?”郑志接过他父亲的话头道。 “阿志!不可对殿下无礼!”郑克斥道。 好像被郑志的无状所激怒的样子,但如果真的要喝止,又何必等他讲完?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不愧是父子,配合度满分。 我没有工夫也没有心情跟他们做口舌之争,“送他们出去吧。” “诺。” 春上前施礼道,“两位大人请,若是等宫卫将两位架出去,那可就不好看了。” “殿下!殿下!”郑克父子倒还没说话,郑芙竟突然冲上来,“臣女有要事禀告……唔!” 边上的女侍眼疾手快,一脚踹在她胸口,将人踢开。 看得我都胸疼,我忍不住瞥了眼,是个样貌普通,身材高挑的女侍,平日里少言木讷,没想到是个狠人啊! 李牧的死讯 郑芙被她一脚踢得半天起不来,捂着胸口,但还是执着地发声,“殿、殿下!” 我示意挡在前面的女侍退开,“你有什么要事就说。” 她喘了几口气,看看边上的郑克二人,“请殿下、屏退左右。” 这左右显然是指的郑克二人,有点意思。我大方道,“行,既然芙妹妹想与我单独说几句体己话,大叔不如先去休息,之后我定派人安全将她送回去。” 郑克父子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有点疑惑,但让郑芙留下本就是他们的目的,便也一齐告辞了。郑克倒还好,郑志因着刚才的不愉快,连行礼都十分敷衍,不过我也不想跟他计较这些,反正以后也不会把他再放进来了。 “好了,他们走了,你说吧。”我是不觉得这位跟我素未谋面的郑家小娘子,我名义上的堂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她既然要讲,我也不妨听一听。 这时秋从外面匆匆回来,凑到我耳边,“殿下,前线大捷,赵国的武安君战死了。” 我怔了一下,怎么可能,李牧死了?!而且还是战死? 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弥漫上来的不是悲伤感慨,而是难以置信,是我记错历史了吗? 这个时候我当然不想再听郑芙bb,随意吩咐宫人给她安排个地方住,便将她打发了,她还要说几句,但看我的神情和氛围,识趣地跟着女侍走了。 若是李牧真的战死沙场,那么去找他的李用和小丫如今怎么样了?他们见到李牧了吗? 李牧还是死了?历史的走向真的如此顽固,不能为人力所影响吗。 我缓缓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问秋,“秦国的王后是郑国之女郑双,此事应当诸国皆知吧?” 秋虽然被我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恭敬回答道,“殿下大婚已一年有余,诸国王公贵族自是无人不知的,便是黔首庶民,邻近的也都是早有耳闻。” 那么,为什么历史上的秦始皇,没有皇后呢? 先揭过这个隐忧不提,李牧出事,我必要派人去探听小丫二人的情况,但环顾殿内,都是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女,在秦宫里待得细皮嫩肉的,派她们远行去秦赵边境,恐怕要一去不回。 我目光瞥到方才出脚利落的女侍身上,“你叫……” “奴叫臼。” 果然又是这个风格的名字,臼是用来舂米的器具,估计是生下来的时候父母随手一指边上的石臼,就成了名。 不过我是不会随便去改别人的名字,便点头道,“你方才动作还挺快的。” 臼规规矩矩地低着头道,“家中无兄弟,我是大丫头,爹娘将我当儿子养大,爹身子不好,家中重活都是我做的。” “你如今进了宫,家中怎么办?” “爹娘五年前得病死了,留下了薄田,我送了妹妹们出嫁,听闻王宫招宫女,便前去记了名,我想来咸阳看看。” 没想到臼看着面貌平凡,还是个有想法的,我心中一动,多问了一句,“可识字?” 她摇头,这也是意料之中。 “你替我去办一件事,回来之后,我教你识字。” “多谢殿下。”臼伏身行大礼。 我暗自点头,示意春附耳过来,低声嘱咐道,“再从工坊寻一个靠谱的管事,与她同去寻小丫。” “诺。” 相隔两地,便也只能如此了,或许当时我就该让小丫留在咸阳,只是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春带着臼出去仔细布置任务,却见另一个女侍托着书籍进来。 “殿下,这是工坊送来的账册。” 我点点头,示意秋放起来,“送账册来的管事是哪一个?” 干脆直接抓个壮丁,让他去春那里领任务。 “是张郎君送来的。” 张良?我微微皱眉,“他不进来?” “张郎君放下账册就走了。” 我心下觉得有点异样,“上回也是他送来的?” “是。” 我接过账册翻了翻,字迹工整清晰,想来也确实奇怪,韩式死了,张良既没有闹也没有消沉,反倒矜矜业业地管理起工坊来。 孩子静悄悄,多半在作妖。 “去把他叫回来。” 张良身着素色衣袍,他不是官员没有官服,如今他虽名义上是我的隶臣,但毕竟我也是发他工资的,他大约是在为韩式守丧吧。 “参见殿下。” 我浅笑道,“许久不见你,怎么送了账册也不进来聊几句?”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我抬眼示意左右退下,就留了几个可信的,“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近日所图何事?”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殿下何意?”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张良,韩式逝世,你不躲起来缅怀,反倒雷打不动地往宫里跑。亲自送账册,又不进来见我,可见你只是想进这章台宫罢了。”我抬目对上他的眼神,“你进宫做什么?” 他笑了几声,“殿下…多虑了。都说秦王多疑,我看王后也不遑多让。” 我咳了一声,不悦道,“当着我的面说我夫君的坏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张良愣了愣,“我倒是没想到,殿下与秦王如此伉俪情深。” “那是。”我挑了挑眉,“你不必岔开话题,你、或者说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孤身一人在咸阳,殿下也知道,张氏族人都在陈县,无令不得出。何来同党。”他垂眸道,语气平静,“我只是觉得账册重要,才亲自送来,却不想平添怀疑。” 差点我就信了,如果不是他垂眸之前一闪而过的惊诧慌张神情的话。毕竟年纪还小一点,没有那么沉得住气。 我冷哼了一声,只觉得心里烦躁,“你不必糊弄我,今日是给你一个机会,收了那些不安分的心思,韩国已经亡了,也不会再回来。我会派人通知内史和卫尉,注意咸阳是否有异动,若是查到你的身上,我不会保你。” 到底是少年人,他没维持住冷静的模样,抬头道,“殿下何以认为,韩国没有复国之日?” 咋地,你还觉得自己能逆风翻盘?赵国都快挺不住啦!就算等到秦帝国大厦崩塌,那也轮不到韩国吧。 “你何以认为,韩国还能复国?” 有钱有粮有人吗?就算有,刚得过秦军吗,韩国还没灭之前,就打不过秦军,更别说现在了。 既然不能正面战场,也只有迂回着做了,比如让秦国自己乱起来,浑水摸鱼。 让秦国乱起来……我微微皱起眉,脑中闪过一个猜想,“你们要对王上下手?” 大义? 张良脸上的表情已经证明了我的猜测是对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一阵后怕,若是、若是因为我要留下张良,导致嬴政受到什么伤害的话…… 我当即沉下脸,“你们打算何时动手?怎么动手?” 张良抿着唇不说话,大约是知道即使再辩解也无法消除我的怀疑。 “章台宫守卫森严,即便知道守卫布防,要混进来也没那么容易,除非你亲自动手……”我上下看了他一眼,细胳膊细腿的,还没靠近嬴政呢,估计就被边上的郎卫锤死了,这样的斯文少年,王贲一拳一个。 “你们在等王上出宫的时机?” 张良自然不会回答我,他一副被锯了嘴的葫芦模样。 我马上吩咐秋,“去找中郎将,跟他说近日咸阳不安宁,让他加强章台宫戒备……罢了,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我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张良,“我此去,不会隐瞒我的猜测,你现在坦白我尚可酌情保你。” 张良仍旧不为所动。 我冷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哪怕是死了,也是因忠义而死,死而无憾吧?” “你自然是不会明白。”他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来。 “我不明白?你又明白什么了?你张良出身高贵,祖上世代为韩相,复国?究竟是为了道义,还是为了舍不下的富贵?” “我们自然是为了韩国,为了王上和韩人!” “为了韩安?他为王时不用忠良,弃韩非先生不用,疲秦计被发现后,更是毫不顾念我父亲为韩国做的贡献,甚至将我送来秦国。除了向秦称臣,便是向赵纳贡,不求强国只求偏安一隅,这样的王,便是复了韩国,又能守得住王位到几时?”我见他要反驳,马上又补充道,“为了韩人便更是可笑,列国纷争,韩国为齐赵秦楚四国所围,常年纷争不断,韩人深受其苦,更何况……若是秦王有失,秦国必然报复韩国旧人,再起纷争,受苦的也是两国黔首庶民。” “你……都是巧辩!我就知道,他们说的没错,你是个巧言令色之辈。什么为天下人推行尚书纸,什么有教无类,都是冠冕堂皇的话。”张良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道。 他还很年轻,未及弱冠,只需要言语刺激几句,就难免失态。 我微微眯了眯眼,“他们是谁?” 张良自知失言,不再开口,我有点遗憾没探到更多信息。 “若你真是为了道义,不妨想一想,比起为了韩人,为了天下人是否更称得上大义。” 我留下这句话,便带着众女侍离开,并吩咐找人看着他。 “如何才算是为天下人?”张良语气不明地在身后问道。 “结束这百年乱世,让天下人得到安宁。” 大白天的章台宫有多忙,只要看到偏殿里排队等着跟嬴政汇报工作的官员就能知道一二了,更不用说步履匆匆的尚书来回传达,在章台宫长得过分的台阶上跑上跑下,经过的时候擦着汗向我行礼。 见我过来,守在外面的蒙恬上前见礼,“参见王后。” 我跟蒙恬做了多年的同事,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来,我就是当年的陆双。不过以他们这些人的聪明敏感,大约是能猜到□□分了。 “蒙卿不必多礼。” “王上正在廷中与各卿议事。”虽说我一般过来找嬴政是不必通传的,但里面有其他人的时候守卫的郎官也会提醒几句,以免打扰。 我摇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蒙恬微微诧异,他与我年岁相当,从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高大的青年,一身轻甲更是衬得他蜂腰宽背,武将世家的勇猛与贵族的文雅气质在他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 “多谢殿下的贺礼,桂花酒很香。”他笑着道。 我也笑了笑,蒙恬的语气一如当年,他确实认出我来了。 “说起来之前还因为我的事情,害你受罚,我一直心中有愧。” “殿下言重了,当时殿下受了风寒,太医进出,臣本就知情,未曾向王上细秉,确为疏忽。还好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若是有个好歹,臣岂能担当得起。” 蒙恬的性子我也知道一二,他不是记仇的人,此事就此揭过不提,我望了望四周,郎官们都守在自己的位子上,离我们有一定距离,应该也听不到我们的谈话。 “近日……我听到些风言,王上这边的安全,还请中郎将多多留意。” 蒙恬皱了皱眉,神色一凛,“殿下从何处听到风言?” 我踌躇了一下道,“韩国旧人许有异动。” 张良说的他们,会是谁?韩国旧人吗? 蒙恬闻言虽依然面色严肃,倒是似乎松了口气,“自半年前设立颍川郡后,对于韩国旧人就未曾放松过警惕。事实上他们也未曾消停过。” 未曾消停……我愣了一下,“你是说,一直有人对王上不利?” 蒙恬点了点头,“殿下不必担忧,章台宫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吾等也不是摆设。” 这怎么可能不担忧嘛!我以前也做过舍人,也曾宿卫宫中,但当时嬴政还只是太子,前面还有个庄襄王顶着,便是有人想对他不利,也是因为夺嫡,不敢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而如今他已是秦王,国内的危险经过这些年的肃清,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是来自秦国以外的危险。 与蒙恬交谈后我稍稍放心一点,因为张良这个名字熟悉,但我又记不起来关于他的具体事迹,所以我才会紧张,就怕他是因为行刺秦王才历史留名的。行刺秦王留名的那位叫荆轲,应该跟张良没什么关系。只是一个亡国的贵族少年罢了,有多大的能量,可以在蒙恬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对嬴政不利?何况如今的内史换成了当初灭韩的郡守腾,他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之前营救韩式的那群人,也是花样尽出了,不一样折戟而归? 夜色渐深,扶苏玩了一会儿睡着了,便让奶娘抱下去休息。我去边上浴池泡了半个时辰的澡,拢了件单衣回房,天气热了,想着屋子里冰块的凉爽气,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一进门,就看到正坐在案前的身影,嬴政正低头看文书。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跑到前殿去了。 “王上?” 他抬头看了看我,“你找寡人?” 好吧,没走错,我行了个礼坐到他边上,案几上还堆着没看完的文书,看来是蒙恬把我过去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干脆搬到这里来处理晚上的公务了。 我犹豫了一下,“之前那个张良……嗯?” 我一眼瞥到侍立在一边的女侍,这个宫女,不就是郑芙吗?她换了一套宫女的衣服,要不是刚好上前来给嬴政杯中添水,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怎么?”嬴政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郑芙。 郑芙手抖了一下,水壶里的水溢出来烫到了她的手,她痛呼一声松了手,雕刻精致花纹的金壶落在朱红色地面上,发出“当”地一声。 旧事 她几乎同时跟着壶跪伏在地,那咣当一声,我都听得膝盖疼。 “你怎么在这里?”还换了宫女的衣服。 “殿下饶命!我、我有要事禀告。有人要对王上不利!” 我皱了皱眉,“谁?” “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郑芙虽看着颤颤巍巍很害怕的模样,言语却还算镇定,能将事情讲明白。 郑芙跟着他父兄来咸阳的路上,生了一场病,找了医家也不见好,所幸运气好,正碰到一位游学经过的医家将她治好了。那位医家年轻俊朗,温柔体贴。因为庶出从小不受宠爱,被兄长呼喝使唤的郑芙哪里抵挡得了,病治好了,两人也互生了情愫。对方听了她的境遇,知道她这一去入秦宫,两人就再也不可能了,便让郑芙接近嬴政后,找机会杀了他,然后他们趁着混乱把郑芙救出去,两人远走高飞。 我面色一变,伸手拿过案几上的水杯,里面的水看着普通,也瞧不出异样。 “不必担心,水没有问题。”嬴政的面色倒是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改变,反倒出声安抚了一下我,神色笃定冷静。 这么肯定……莫非嬴政早就知道?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稍稍放下心来,转而嗤笑道,“他若真的要带你走,何必等你进了秦宫。” 路上不过是郑家的侍卫护送而已,跟章台宫的戒备森严可比不了。 “我知道……他接近我是有所图的,他常私下与游侠打扮的人接近,他以为我不知道,但当你心悦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你的心,我又怎么会毫无所觉呢。” 郑芙带着投诚的决心而来,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一件陈年旧事。当年郑双……也就是我的走失并非意外,是郑家老夫人特意寻了人,将我拐走的。 看着郑芙纤弱的身影跟在蒙恬高大的身影后面出去,我才收回目光,接下来找出指使郑芙之人,便是蒙恬和李斯的事情了,我也相信他们的业务能力。 我收回目光看到案几上的杯子,还是有点担忧道,“王上可有不适?还是请太医看一看吧。” 虽然看郑芙的模样,做小动作的可能性不大。 “无妨。”嬴政对郑芙的告密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好像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听了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罢了。 我忍不住问出口,“莫非,你早就知道郑芙她有问题?” 他目光看着奏本,嘴角轻轻上扬,若不是我盯着他,估计都注意不到这细微的弧度,“你今日午后找了蒙恬,他将近日出入章台宫之人一一排查,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么快?半日时间就排查了出入章台宫的所有可疑之人? “这么说,王上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她的?”我松了口气,笑着打趣道。 他伸手抓住我放在几案上的手,“寡人当然是来找你的。” 好认真,我看着他黑色的眼眸,他的眼睛长而微微上挑,定睛看人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但是……于我,是深情无限。 我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微抿的嘴角。 害,不知道为啥,只要跟他对视超过五秒,我就开始馋他…… 我瞄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得意地笑了笑。撩陛下这种事,真是令人乐此不疲啊。 “都出去。”他沉声道。 左右宫女侍卫皆退下,我反倒规规矩矩地坐正了,正色道,“听说李牧将军殁了。” 这下他不乐意了,放下了奏本,伸手揽在我的腰上,将我往他那边带了一下,我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呀了一声。 他温热的呼吸刚好在我耳边,只觉得柔软碰触在耳垂上,让我忍不住心颤了颤。 “王翦来信,李牧之死有些蹊跷。” 我正被撩得不要不要,就听他带着几分沉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语速缓和,语气冷静。 “蹊、蹊跷?”我皱眉回过神,当时听到李牧战死的消息,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但毕竟不了解前线战况,再厉害的武将,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嗯……王翦已令人暗中追查。”他抚了抚我的头发,“寡人去一封信,免得他和你派去的人起冲突。” 我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让王上费心了。” “寡人习惯了。”他语气淡淡,带着几分调侃。 “郑家之事,你待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我愣了一下,郑芙提到的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彼时我也还没有来到这个时代,他们因为争嫡庶,将嫡系唯一的女儿郑双卖了,让郑国找了这么多年。我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也并非发生在我身上。只是过去再久,恶终究是恶,而且郑国苦苦找了这十多年,其中辛酸,总也要有人负责的。 “……如今郑家皆为秦人,当守秦法。”我也算熟读秦律,不必请问廷尉也知道拐卖人口是个什么处罚,远比现代法律严苛,略卖人者磔。磔,车裂也,传说中的五马分尸,嫪毐就是这么死的。不可谓不重了。 这个年代的律法,肉刑都是带着原始的血腥气,是不能与现代法律相提并论的。 嬴政沉默了一下,我有点奇怪,才听他开口道,“那便将此事交由廷尉处置。此外,寡人会将洛阳封给你父亲。” 这是两句看似毫无联系的话,但我未加思考便明白了其中逻辑。郑家是我的母家,封赏我的父亲,可以让秦国上下知道,此事只局限于旁系一脉,以免这等丑闻影响到我和扶苏。 作为郡县制的拥护者,多年前嬴政就当着我的面说过“列土封国、自有其弊”,除了一开始的嫪毐、吕不韦等人之外,嬴政亲政掌权之后,就没有再封过封君。 “王上不必如此……” “郑大人修建的水渠使关内连年丰收,确实为大秦立了万世之功,还有人提议将水渠以他命名。”说到这里他又浅笑了笑,“况且,他是你的父亲,寡人的岳丈。” 我抿唇也笑了,“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 “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我笑着背出这几句诗,“好在,我也没有什么兄弟。” 墨家三派 “寡人不曾听过这句话,又是来自你的家乡?” 得,陛下又毫不意外地抓了奇怪的重点。我笑着应是,手指顺着他下颌骨的轮廓描绘了一遍,真是漂亮的线条。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黑眸盯着我,“寡人还有章奏未阅。” 我恶意地笑了笑,“妾身又没有拦着王上看章奏。” 怎么说呢,逗嬴政太好玩了,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令人极其想看他失态。 他拿起一本章奏,塞到我的手里,“寡人累了,你读。” 我愕然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章奏,却见他已经歪在边上的凭几上,闭上眼,一只手仍旧扶着我的腰,轻轻摩挲,另一只手搭在几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几下,手指修长好看。 虽然我从以前做尚书令就经常陪着嬴政处理公事,但不论是身为尚书令,还是王后,我都不会翻看这些公文,这是呈给秦王的章奏,在运到章台宫之前都有封泥,尚书卒吏们会在嬴政面前将封泥拆去,整理好放在案几上。从嫪毐吕不韦一一倒下,嬴政真正亲政之后,就有了这一整套流程,为保证章奏在呈上秦王几案之前,无人私下拆看。 我翻开封页,这纸张比起当初有了些改进,更细腻有韧劲了,当然与现代的纸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这是军报。 “赵王撤尚,以赵葱、颜聚代之,战赵葱于平阳,胜,斩之……嗯?” 我□□着,就觉得抚在腰间的手游移了一会儿,然后腰间一松,腰带就开了。 md!你在干嘛!我转头瞪他,他还闭着眼睛,眉心难得没有皱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小片阴影,显得安静恬淡。 我一时便没有开口破坏这份恬静,将目光转回章奏之上,秦赵之战的军报,我也很好奇。尚指的是李牧的副将司马尚,看来李牧死后,赵王将司马尚撤职调回,换了另两个人为将,刚刚走马上任便被王翦折了一个,赵葱……大约是赵国公族,我仿佛能想象到郭开是如何说服赵王和赵悼后,临阵换将。 “……聚败走邯郸,追击之……”我念不下去了,因为那双在腰间游弋的手,顺着解开的衣襟,滑了进去。我沐浴后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衣,他却仿佛连这件单衣都嫌弃碍事。 我忍无可忍按住他的手,“王上,是你让我读章奏的。” 他抬眼看了看我,“寡人又没有拦着你读。” 这话听着耳熟,一分钟前我是不是说过?好个瑕疵必报。 我放下了手中的章奏,伏下身,顺着他的衣襟慢慢往下摸,来啊,谁怕谁! 章台宫没有鸟鸣也没有蝉鸣,夏季的清晨安静无比,是以我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外间候着的秋听到动静,带着女侍们进来,跪坐在榻前低头恭声道,“殿下可要起身洗漱?” 我揉了揉眼睛,望着深赤色的帷幔晃神,周王朝以赤色为尊,秦国喜黑,整个章台宫便是以玄赤二色为主调。 嬴政早就离开了,他数年如一日,不睡懒觉早起练武,然后处理公事。此刻应该已经在前殿了。 想到昨夜的场景,嗯~不相上下!不过他还能这么早起,还是我输了。 用过饭,我让人将扶苏抱过来,殿内铺了软席,让他可以在地上爬来爬去。扶苏见到我就很高兴,笑得双眼眯眯,直扑过来。 “小苏,你又重了。”我抱过来颠了颠。 扶苏一脸无辜地挠了挠我的脸,笑得开心。 我逗他玩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女侍,“张良呢?” 春跪坐在一边,拿着拨浪鼓逗扶苏玩,闻言回道,“让几个管事看着呢,殿下要见他?” “没有人找他?”我有点疑惑,按蒙恬的办事效率,早就该查到张良了,难道是我误会他了?不可能,他当时的反应,肯定有问题。 “奴不曾听到有人寻他的消息,这就遣人再去问问。”春立刻起身,吩咐人去询问。 我点点头,注意力再次回到扶苏身上,他已经六个月大了,长得很快,现在爬得很利落,虽然还不会说话,嘴里咿咿呀呀的,似乎也能表达自己的意思,虽然其他人都听不太懂就是了。 不过他脾气很好,即使别人听不懂,他也不会生气。我有点困惑,我跟嬴政都不算脾气好的人,难道是负负得正了么。 等了好几日,张良也没有被蒙恬带走,莫非郑芙牵扯出的那一串人,与张良无关? 我想找蒙恬问问案件查的怎么样了,不过……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点头疼。 对面坐着的男人比父亲要年轻许多,看着三十出头,剑眉星目,留着美髯须,身着素色宽袖麻袍,并不华丽但显得风度翩翩,一股士人气度。 我都没认出来,“你……真的是小叔?” 那个蓬头垢面天天闷在屋子里捣鼓木头的奇怪老男人?不过我知道章台宫是什么地方,不可能不加证实将随随便便的人放进来,所以……果然人还是要收拾起来才好看吗。 郑函摸着胡子笑了笑,“小双你出落的越发灵动了!” “小叔当初既然和韩式欺瞒我,今日怎么又愿意来秦国了。”我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 他有点讪讪地笑笑,拿杯子喝了口水,“原本,我也不想欺瞒你,人各有志,我可以自小就离家求学游历,你自然也可以选择在秦国为官,只是……” “只是我恰好失忆了?” 他打了个哈哈,“说起来,韩式给你吃的假死药并不会让人失忆,想来是徐园那小子下手太重。” 我哼了一声,我还记得徐园,当初就是他和韩式一起从骊山将我带走的。 “我本以为小叔不会来,毕竟你是墨者,咸阳可不是墨者的好地方。” 儒墨两家虽是显学,但在如今的秦国都不算得重用,而且相比起儒家,墨家混的更惨。一个学说在某国的兴盛往往与主事的君王倾向有很大关系,墨家在秦国也曾兴起过,譬如秦惠文王时期,一度看重墨家,彼时秦墨也显赫一时,但昭襄王以后,秦国实力逐渐增强强大,东出争霸之心日益增涨,诸国对秦国也多有警惕,前有张仪后有范雎,秦王便更亲睐纵横家。秦墨便也被边缘化了,至于现在的嬴政……好像对墨家也不感冒,他所欣赏的韩非所著书籍里,还有“侠以武犯禁”这样的说辞,墨家游侠便是这个“侠”。 郑函收敛了笑意,显得有些落寞,“受兄长所托,来看看你,待他回来了我便回去……”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小叔有话直言。”我微微眯了眯眼。 “你可知,墨家三派?” 灭赵 我有点意外,本以为他要提起郑家之事,毕竟现在郑家好些人都在廷尉那儿配合调查呢。 “略有耳闻。”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因为嬴政的影响,我也是关注法家更多一点。 墨子死后,墨家确实分了三派,各有主张,各立门户。 “墨子之后,墨离为三,分别是邓陵氏之楚墨,相夫氏之齐墨,以及相里氏之秦墨。” “那小叔等,便是楚墨了?”毕竟我是在楚国见到他们那一群人的。 郑函端起杯子摇了摇头,“并不尽然,三十多年前秦墨大多隐退,只余下寥寥数人在秦国,其他人都退至秦楚边界,隐至楚国山林之中。” “这么说……小叔是秦墨?” “算是吧,秦墨虽出了相里子这般主持变法,善于国政之人,但大多数却如我一般,只醉心奇巧之术,入楚后便与楚之墨侠多有来往。” “原来如此。”我拿起水杯抿了抿,岔开话题,“对了,小叔还没有见过扶苏吧,去把扶苏抱过来。” 女侍领命而去。 郑函倒也没有再执着地跟我科普墨家,而是开口问道,“我入关之时,见盘查颇为严苛,尤其是对游侠打扮的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我忍不住嗤了一声,“小叔不知?” “我不问世事久矣,又初来咸阳,倒不曾打听清楚。” “有游侠与韩国旧人勾结,欲行刺王上。秦墨隐于山林不问世事,想来这不会是秦墨所为吧?” “自然。” “那楚墨呢?”我接着问道,“其实我挺好奇的,为什么墨者要助韩国?” 这次郑函没有断然否认,只是沉吟片刻道,“楚墨多为游侠,侠者,为知己者死,他们助韩国,一是为韩式之死,是为义,二是践行墨家非攻之道,秦灭韩,以强而凌弱,擅起战事,如今又要攻赵,在他们看来是不义的。” 我怅然叹了一声,“据说墨子服役者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这次我也算是见识了。” 这群人是真的不怕死啊。 “他们看来?小叔不这么以为?” 郑函沉默了片刻,“秦墨愿助秦国大业。” 这突如其来的诚挚投诚,我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憋了一会儿我才道,“这话你该去和王上说……” 话还没说完,我就收了音,嬴政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如今入秦想求见秦王干一番事业的人,能从章台宫排到函谷关。当今天下,齐国偏安一隅,楚国内政混乱,赵国幼子为君,濒临亡国,看来看去,只有秦国朝政稳定,君王威盛,可商大计。 “你也知道楚墨图谋刺杀王上,如今小叔又说秦墨愿意效力秦国,这番话有几分可信,实在令人难以下定论。” 郑函微微沉默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物什,放在案几上,手指按着推到我的面前。 我低头看去,只见是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牌子,上面刻的文字与现今各大国的文字略有不同,但还是能认出来,是金文。“墨?这个……莫非是……” “正是钜子令。” 我凝神看向这块不起眼的令牌,打磨得很圆润,看着木质不错,但毕竟是木头的,居然是钜子令,这也太质朴了吧。墨家组织严密,以钜子为首,郑函手上居然会有钜子令,我抬头看向郑函。 “据说墨家钜子令向来都由钜子贴身保管。” 郑函干脆道,“在下正是秦墨钜子。” 说完,他伸手在钜子令上点了几下,只听见咔咔的声响,钜子令居然自动变形,几度拆分合并,拼成了一个墨字。 666牛批,我喝了口水压压惊,挥手示意紧张的女侍护卫退下。说实话我对这位便宜叔叔的印象很模糊,说到底也就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大部分时间他还都在摆弄他的木头工具。只知道年轻时是个叛逆少年,少年就离家求学墨家,然后再没有回去,也一直没有结婚。 “……秦墨能为秦国做什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都说墨家善于城守,但同样也有攻城之利。” 我颔首,示意他收回钜子令,“我明白了,我会为你引荐,但也只是引荐。” 女侍将扶苏抱了过来,我接过来掂了掂,“来,见过叔祖父。” 扶苏见到生人,大眼睛睁圆了看着,一脸好奇。 郑函也收起了方才的严肃神色,伸手从手腕上取下来一个木串,拿在手里摆弄了几下,竟然拼成了一只木鸢,他拿在手里逗扶苏,“也不曾备什么礼物,这个给你玩。” 我嘻嘻笑了声,调侃道,“小叔可真是小气。” 扶苏倒是很喜欢这个礼物,拿过来在手里甩来甩去,看来这变形小木鸢命不久矣。 郑函看着扶苏,眼神有些复杂,“倒是不曾想到,你会嫁给秦王政。” 别说是你了,我特么也没想到啊。我捏了捏扶苏软软q弹的胳膊,谁能想到秦国长公子扶苏会是我儿子? “我本以为小叔今日会提起郑家之案。”我一边捏扶苏,一边状似随意道。 郑函叹了口气,“伤人者刑,杀人者死,若是…母亲真做了略卖至亲之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若是没有,相信秦法严峻,不至于枉她。” 我笑了笑,“秦惠王之时,墨者有钜子腹居秦,其子杀人,惠王愿免其死罪,腹拒之,看来小叔不逊于当年的钜子啊。” 几日后,郑函见了嬴政,用两幅图纸和秦墨的效忠,换来了此事平息,牵涉到刺杀的人尽数按秦律处置,不牵连墨家其余人士。 也正是因为秦墨按照这两幅图纸制作出来的攻城器械,邯郸高大的城墙没有阻拦秦军很久,秋风簌簌,秦军攻克邯郸,俘虏赵王迁的消息便如同秋风一般传到天下人的耳边。 “……只是赵公子嘉与宗室众人逃出邯郸,往北去了。”尉缭平缓的语气报告着前线军情。 嬴政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木头做的攻城车模型,微微点头,“追捕赵嘉,生死不论。” “王上,臣以为,此时不必急着追捕赵公子嘉。”尉缭开口劝道。 被阻拦嬴政也不动气,只是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赵公子嘉封地在代,他既然北上,极有可能是去了代地。赵国李牧将军在代地经营多年,修筑了许多城防,而且代地紧邻燕国,若是派小股精兵追击,恐怕无法攻入代地,若是大军追击,难免令燕国紧张。我军已经连战日久,如今攻克邯郸,已生疲惫之心,急需休整,不宜再与燕起冲突。” 嬴政没有思考很久,“善。” 赵国已经回天乏力,杀赵嘉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赵国与韩国不同,秦赵死磕多年,灭赵的意义与灭韩是不一样的。区区一个赵公子,还不至于让嬴政多费心思。 “丞相。” “在。”昌平君揖手应声。 “令众臣拟新郡之名,明日商议。” “喏。” 几个临时因军情被召集来的臣子退去,殿中便更加安静。嬴政轻轻舒了口气,侧头看我,“陪寡人出去逛逛吧。” 王上的美色 我点头。 却万万没想到,嬴政的出去逛逛是什么概念,半个月后坐在东行的车舆上,我还是一脸萌比。 秋高气爽,微风徐徐,此时的气温很舒适,也很适合秋游,我看着绵延不绝的车队,前后旌旗招展,仪仗摇摇,颇觉得奢靡。 看了一圈,目光回到身边人的身上,他依旧是一袭玄色王服,因为出了城,倒是没戴冠旒,那玩意儿太遮视线了,而且也不方便亲亲。 “王上,怎么想到去邯郸呢?”莫非是突如其来的思乡之情吗?我可没觉得嬴政有把邯郸当故乡。 他随手撩了撩我的头发,“你不想去?” 我总觉得嬴政最近情绪有点不对劲,你看,他都不看书了,以前哪次出门他不是拿着书、章奏一看一整天。 “倒也不是。”我闻着空气中隐约的花果香气,“总觉得很久没有出门了,出来玩一下也好。” 抬头却对上他的眼眸,眸色微动,带着柔和,“让你困在咸阳陪寡人,辛苦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往他身上靠了靠,嗅了嗅熟悉的冷香,“怎么会,锦衣玉食哪里辛苦,他人求都求不来呢。更何况,还有王上这样的美色。”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颌,让我与他对视,“寡人的美色?” 虽然看了无数次,但这张脸这样近地凑到我跟前,那长眸凝视着我的时候,我还是有点……眩晕。 我心里大呼吃不消,他却浅浅地笑了,眸如星辰,薄唇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嗯,寡人信了,夫人确实很垂涎寡人的美色。” 我扒拉掉他的手,气呼呼地转头去看风景,真是,幼稚!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划过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不论是谁都不会用幼稚来形容嬴政,形容这位年轻的君王,但是……我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嬴政的另一面,随性的一面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吧,这种偷偷藏着秘密的感觉太让人欢喜了。 我们一路向东,陇西风光粗犷,但我在这里呆的久了,竟也十分习惯这样的山水。昌平君李斯尉缭等人亦是随行,秦国体制特殊,嬴政也不会留人监国,他走到哪里秦国的政治中心就到哪里,快马来回,将秦国各处的信息奏报送至出行车队,嬴政的案头。 车队虽然走得慢,半个月后也到了函谷关,以往出关便是出国,虽然现在函谷关外也是秦地,函谷关仍旧是重兵守卫,毕竟此处是秦地的天然大门,入关之后便是一马平川,可以直至咸阳。 我透过车窗望向陡峭的岩壁,天空被峭壁割成窄道,如同函谷道一般狭窄绵长,道边每隔数步就站着一位黑甲高大军士,平常的函谷道拥挤嘈乱,总是排着长长的队,而今日畅通无阻。 “确实景色甚美。”熟悉的低沉嗓音近在耳边,肩上一沉,我侧过头,就见嬴政凑过来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与我一起望着外面。 我笑了笑想起多年前我秘密去魏国行反间之计,路过函谷关给他写了一封信,说希望有一天跟他共赏此景。 走出函谷关只觉得天光一亮,此处虽是四战之地,但此时非常平静,关前湍急的弘农涧水声迸溅,岸边秋色宜人,除了函谷关城墙上的灼烧和暗色痕迹之外,看不到任何战争的痕迹。 函谷关是入秦最简捷的道路,平日里人来人往,颇为嘈杂,如今这样安静自然是因为先行开道的郎卫侍从早就清场过了。 弘农河之上是有摆渡的船只的,此时早已等在了渡口,是一座座巨大的楼船。 嬴政上船前在渡口驻足了一会儿,望着湍急的水流沉思。 一众郎卫官员便跟着驻足,也无人开口催促。 我跟在他侧后面,也极目望去,觉得这般波澜壮阔很是壮丽,让我想到了当年渡黄河的时候,弘农河是黄河的分支,正是当年我们遇袭那处往南的分流。 “王上在看什么?” 嬴政回头看了我一眼,“若等天下无战事,这弘农河上倒是可以修一座飞拱。” ……原来你又在思考大兴土木了,你是基建狂魔吧,我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好好好,修修修。” 嬴政抬手弹了弹我的额头,然后垂手牵住我,上了船。 我揉了揉额头,跟着他上船,要不是后面还有一大群电灯泡,我可能要跳上去亲他。 水流虽湍急,但巨大的楼船在河中只有轻微的晃动,并不激烈。 “唔——”我捂着嘴,克制自己反上来的胃酸。 “王上,太医来了。”女侍们拥着太医进船舱。 嬴政松开握着我的手,给太医腾了个地,簇着眉头,“快看看王后的情况。” 我见他担心,忙开口安慰道,“晕船罢了,王上不必忧心……唔——” 半个太医官署的太医都跟着出行,为首的正是老熟人太医赫,他如今已经混到了太医令。 太医赫不敢怠慢,立刻替我把脉,一边问女侍道,“几时开始的?” “刚上船不多久殿下就觉得不舒服了,在之前还好好的。”春忙答道。 太医赫点点头,安静摸了会儿脉,突然表情诧异起来,“这……” “如何?”嬴政语气沉下来,显然对他的支吾有点不满。 太医赫忙道,“以臣诊断,殿下有孕在身,此番应是害喜之状。” 我愣了一下,又怀孕了?想来这时候没有避孕措施,怀孕实在很正常,只是……三年抱俩是不是太频繁了啊! 嬴政倒是松开紧皱的眉头,点了点头,“并无其他大碍?” “是,不过还需其他同僚诊断,方可确认。” 这当然是为了以防万一,太医给王室诊病都是会诊的,不过太医赫身为太医令,看个喜脉还是不会走眼的,果然经过几位随行的太医确认,我又怀孕了! 我捂着仍有几分不舒服的肚子,怀扶苏的时候没有什么症状,这害喜还真的有点陌生,而且为什么在陆地上不发作,上了船就不舒服? 一只修长的大手覆在我的手上,掌心有薄薄的茧子,温热仿佛透过我的手传到了腹部。 嬴政从背后抱住我,让我可以倚在他身上,“可好些了?” 我点点头,“吃了丸药已经好多了,扶苏第一次坐船,有没有不舒服?” “他好得很,非要在船头吹风。”嬴政凉凉地道。 我笑了笑,“小苏他长得和王上肖似,想来脾气也有几分像王上的。” 嬴政嫌弃道,“寡人幼时……可不这样。” 说到这里,他眼眸微暗,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我遇见他时,他已经是个小少年了,彼时在赵兴府上确实处境也尴尬,但在那之前,他更小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我却也不清楚。 邯郸之战赢异人趁机逃回秦国,留下赵姬和嬴政孤儿寡母,那时的赵人对长平的余怒未消,恨不能食秦人血肉,嬴政想必更艰难吧。 他不曾提起,半句也没有,只知道他杀过人,什么样的情况一个孩子会选择杀人?又如何才能杀了别人? 君临邯郸 “可惜赵偃死的早,他看不到今日的赵国了。”我稍微恢复一点,惋惜道。赵偃当初因为我的事在宫宴上为难嬴政,要是让他看到今日秦军占领邯郸的样子,表情一定很好看。 嬴政笑了笑,倒好似不怎么在意这些陈年的过节。我有点奇怪,如果不在意旧事,又为什么非要亲自去邯郸呢?真的是为了亲自犒赏三军,那实在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因为我怀着孕,行进的速度便放慢了许多,这一路行来偶有见到战争的痕迹,但更多的是百废待兴的生机,秦国的官吏迅速接手了赵国旧土,编民入户,修整城垣,组织秋收,战后重建,这一切都混乱紧张,但带着秦国特有的秩序。 秦国的官吏管理水平,要比东方几国高一大截,这依赖于严谨的秦律,以及一大批从学室中培养出来的熟悉秦律的基层官吏。 秦王政十一年秋,王幸邯郸。此时的邯郸城与我印象中的很不同,城外田野已经没有了,一片焦土,城墙上有火烧的痕迹,有黑褐的血迹,也有破损。 邯郸是被攻克的,并未投降,这场攻城战显然很惨烈。 然而,来到邯郸城外,我却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这些,邯郸城外焦土上,站着望不到边的秦军,留出了中间的官道,安静立在两旁,几万大军,竟十分安静。 王翦与裨将们甲胄整齐,在道上相迎。 “参见王上!王上万年!”随着王翦等人行礼,震耳的呼喊声响彻整个邯郸郊外。 呼声落下后,嬴政朗声道,“王卿免礼,各位将士免礼,此次攻克赵国,全赖各位勇谋无双,此战将士皆晋爵一级,陷阵之士晋两级,斩首者另论。阵亡牺牲者抚恤倍之。” “大秦万年!王上万年!”将士们的呼喊声更高,仿佛令土地都震动起来。 秦国的军功爵制是商鞅那时候定下的,一共二十级爵位,爵位不只是一个名头,对应着后面各个方面的待遇,土地、隶臣妾、徭役,按理是要依照战功升爵,越到上面越难升,但嬴政这次赏功,只要参战的,所有人晋一级,战功另算,那有些战功赫赫的,说不定要连跳两级三级了。 军功爵是平民最优秀的晋升渠道,虽然打仗要死人,但其中的利益也足够令人舍生忘死。比如最低的军功爵,一级公士,就可以获得田一顷,宅一处再加一个隶臣妾。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正是这套向上的军功爵制,造就了秦军不畏死的赫赫威名。 虽然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支威震六国的虎狼之师,尤其是此刻大战方歇,杀气未泯。 车队从道上行过,两边的秦军战士都保持着严肃安静,这种安静平添几分气势,若是心志不坚的人,见到这样的场面恐怕就已经两股战战了。 嬴政自然是镇定自若的,这是大秦的军队,他是大秦的王,执剑之人只希望剑刃越锋利越好,如同无上的神兵,所向披靡。 这一世见惯大场面的我面上也能保持自若,甚至还能保持微笑,只是心里难免惴惴,毕竟这是千军万马啊。我侧头看向嬴政,他侧颜的轮廓很优秀,直视前方,身姿挺拔,仅仅只是一个人,气势绝不弱于千军。看着这样的他,我也不由地挺直了腰板,我是他的王后,可不能落后太多呀。 入了城,王翦将赵王宫中最雄伟的宫殿腾出来给我们,这是一片聚在一起的高台宫殿,廊桥、雪洞、妆阁、花苑一应俱全,还有巨大的演武场,可观歌舞,可阅军队操演。 可谓是天桥接汉若长虹,雪洞迷离如银海。 邯郸城虽被攻陷,王宫里却没有被肆意劫掠,秦军军纪严明,王翦治军也厉害,并未发生大规模的烧杀抢掠。至于王城之外,那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胜利需要庆贺,有些时候也是要睁只眼闭只眼的。 “这丛台是赵武灵王所建,至今已有百年。”嬴政站在阑干边,看着下面巨大的演武场。 我赞叹道,“确实雄伟壮观。” 赵武灵王是赵偃的太爷爷,赵国第一个称王的国君,在赵国推行胡服骑射,灭中山、败林胡、退楼烦,一度将赵国国力推至巅峰。 只是,如今站在这丛台上的是秦国的国君。我回头望了眼层层叠叠的丛台,这座百年建筑见证了赵国的兴盛和衰亡,令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艰难地回想了一下,现代还有这座丛台吗?大约是没有了吧,这样一座华美的宫殿,我不可能没听说过。也许毁于战火,也许毁于天灾,两千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为何叹息?” 嗯?我叹息了吗?我回过神看嬴政,“我只是叹时光流逝,世事易变。” 嬴政沉默了一下,看向远处一个地方,“寡人记得,你在那里等着。”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当时他在宫宴上被灌了酒,我就站在宫殿外等着他出来,从宦官手里接过醉醺醺的他,扶着他出赵王宫。 我笑了笑,“王上醉成那样,记得倒是清楚得很。” 他低头看我,长眸漆黑深邃,“世事易变,但与你在一起的事,寡人都记得。” 我懵了一下,脸上腾地热了起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郎官守卫都远远站着,听不到我们说话,羞窘才稍微缓和,“王、王上,干嘛这么突然…” 说来也奇怪,嬴政要是调戏我,我倒是有点免疫了,他这么认真倒让我手足无措不好意思起来。 他搂过我的腰,我顺势把脸埋在他胸口,这样就不会让他发现,老夫老妻的我还脸红了!真是见鬼。 “原来双儿也会害羞。”嬴政带着点稀奇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 我没有说话,秋风簌簌,但嬴政的怀里很温暖。 相偎了一会儿,他揉了揉我的头,低声道,“周车劳顿,可要休息?” 我摇摇头,“方才在里面憩了一会儿,不想睡了。” 肚子里的娃除了在船上闹腾了一下,就进入了隐身模式,跟怀扶苏时一样不让人操心。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从嬴政怀里退出来,就见蒙恬走过来行礼道,“王上,郭大人来了。” 郭……我脑中闪过嬴政提及的那位,赵相郭开,做间谍做到一国之相的牛人。 “请。”嬴政没有回殿内的意思。 不消片刻,蒙恬领着一个身着宽袖华袍的男子过来,来人身形修长,容貌端方但略显寡淡,而且身为一名两朝权臣,他太年轻了,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开拜见王上。”他振袖行礼。 十年之约 我注意到他的称呼,是“王上”而不是“秦王殿下”,是作为臣子的身份而不是外臣的身份。 嬴政抬手示意,“这些年辛苦先生为大秦谋划,寡人多谢先生。” “王上言重了,臣是为了报答王上的恩情,更是为了自己。”他语气带着点畅快。 嬴政哈哈笑了声,“这是王后,也是当年在寡人身边的尚书令,你们见过的。” 郭开抬手行礼,“见过王后,开曾为殿下御,今日能再见不胜荣幸。” 为我驾过马车?我愣了一下,终于模模糊糊地记起来,当初宫宴嬴政喝醉,有人驾着马车来接我们,就是他吗…… “来人,摆酒设宴,一别十数年,与寡人聊聊这些年的赵国吧。” 丛台摆宴,王翦、郭开等人殿内畅饮,我跟着吃喝了一会儿,考虑到自己毕竟怀着孕,便早早退席了。 刚刚回寝殿准备休息,秋就进门来报,“殿下,臼来了。” 我派出去找小丫和李用的宫女臼,她居然在邯郸?那小丫他们呢?我忙起身道,“快让她进来。” 臼与一个男子一同进门,规规矩矩地俯身行礼,“参见殿下。” 她一身庶民装扮,人也黑了很多,原本不起眼的五官看着更加平平了。 “平身,你们可寻到人了?” 臼还没有回话,就见那身着粗布短褐的“管事”抬手行礼,“牧拜谢秦王后殿下救命之恩。” 声音浑厚清朗,带着些许熟悉。 “李牧将军?”我惊诧地看向他,他一直低着头跟在臼后面,我还以为是一起去寻人的管事,便没有多注意。 现下仔细看过去,虽然鬓角有几缕白发,虽然面目带着风尘憔悴,但仍掩盖不了俊朗的五官,行止间矫健的身姿。他不再是当初的清俊白马小将,而是曾经手握赵国大多数兵力,多次击败秦军未尝一败,天下闻名的武安君。 “将军没事真是太好了,当时听到噩耗令人痛心不已。” “还要多亏殿下提醒,否则恐怕……” “将军不必挂怀,当年王上与我返秦,一路也全赖将军尽心护送,才能有惊无险。”与他寒暄几句请他落座,我忙问道,“小丫他们现在可与将军在一处?” 李牧点点头,“殿下放心,我已安置妥当。”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抿了口女侍送上的果浆,我才开口道,“如今…将军作何打算?” 邯郸被秦军攻克了,虽然赵嘉带着一波赵国臣子宗亲逃到了代郡,但李牧既然决定诈死脱身,自然不会再替赵国旧人效力。 不过我还是问道,“公子嘉去了代地,将军可要投奔于他?我听闻将军一直与公子嘉交好。” 李牧面色有些颓败,“秦军大势已成,公子嘉难成气候,殿下想必也清楚。” “如此,将军可愿入秦?以将军之能,相信王上定高位以待。” 李牧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才道,“多谢殿下看重,只是牧如今只想与家人在一起,不欲再入仕了。” 向往战场和搏杀是武将的本能,这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李牧的顾虑我也大致清楚,他是赵国名将,天下人都知道他抵抗秦军的威名,诈死反手投秦,这个操作下来恐怕名声尽毁了。 我没有再劝,“不知将军欲往何处隐居?若是秦地我也愿为将军提供些许方便。” 李牧似乎有些诧异我这么快就放弃了,但旋即含笑道,“多谢殿下美意,我们大约是要先去齐国,牧从未去过滨海之地,也想去见识一二。” “将军客气了,跟着小丫我也该称您伯父。若是论起骑马,我还要称您师父呢。”我说笑道,“齐国虽不如秦楚强盛,但孔孟之地,向学之风甚重,想必是个好地方。” 自数十年前五国伐齐之后,齐国便再不复当年的强盛之势,如今的齐王建更是偏安一隅闭门不出,对秦韩、秦赵战事袖手。齐国靠海,颇为富庶但却疏于军事,富而不强。 “将军在雁门郡驻守多年,对林胡楼烦的习性一清二楚,若有机会,将军可愿再与胡人较高下?” 李牧皱了皱眉,“殿下何意?” “六国已去其二,不知将军是否想过十年后的天下,到那个时候,将军可愿意披挂上阵,为天子征四方?” 听了我这句话,李牧神色变幻莫测,二周已灭,当今天下已经没有天子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笑道,“殿下对秦国如此自信?” 那可不,我都被剧透了两千年了,能不自信吗。 “如今的形势将军也很清楚,余下诸国,已无力再阻挡秦军了。” 虽然如此,天下四分五裂了数百年,要相信秦国十年内就能统一天下,还是有许多人游移不定的。 李牧放声大笑,“哈哈哈,若到那时天子不嫌弃牧年迈,自当竭尽所能。” “好!”我也跟着笑道,“那将军到了齐国,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还有小丫,她从小顽劣,全赖伯父照看了。” 与李牧又聊了些闲话,和如今诸国的形势,天色渐深,李牧便起身告辞。 “殿下,牧虽不了解秦王殿下,但也听过秦王的威名,知道秦国法度之森严,若是秦国一统,彼时的天子可对天下怀仁义之心?” 李牧临走时问道。 秦始皇算个仁君吗?大约是不算的吧。后世褒贬不一,但没有人会用仁义来形容他。而以我对嬴政的了解……他不是个暴虐无常的人,但要说体恤百姓,那也实在不是他的治国风格。从细节上来讲,嬴政会显得很冷酷,如果牺牲秦国一半的人可以统一天下,他眼睛也不眨地就会同意。修骊山墓和长城会死多少人,他也并不关心。但同时我也很清楚,这份冷酷无情属于帝王特质,他是天生的王者,战国时代,一个仁懦的主君是无法完成统一大业的,瞻前顾后成不了事,时代需要一位雄主,而他就是。 我沉默思索片刻,才回道,“他会是一位从未有过的天子,天下人需要他。” 一统天下是嬴政的野心,是秦国历代的野心,但止戈止战,却是饱经战乱的天下人的愿望,华夏一统,则是后世千百年,华夏民族的精神执念。 他想一统天下,天下人也需要他。 李牧笑了笑行礼告辞,“我相信陆娘子的识人之明,秦王殿下是一位值得追随的主君。” 女侍领着李牧离开,我微微笑了下,那当然,陛下岂是其他诸王能比的~ 主殿宴罢,才是黄昏时分,并不算晚,只是夜色已经深了。春秋二人提着宫灯,陪我一起站在廊下,只见到嬴政带着些郎卫侍从从前面过来,宫灯点点,嬴政的郎卫都是贵族子弟,身高样貌都不凡,但即便如此,他也是人群中最挺拔,最气势不凡的那个。因为宴请灭赵之战的将士功臣,他穿了礼服,黑红色广袖王服,腰佩长剑,头戴冠冕,身形修长,腰间束着腰带,夜色深沉,宫灯的光芒看不清被冕旒遮挡的脸,像是个神秘莫测的暗夜君王。 下一个是谁? 龙章凤姿,我看着他心里闪过这个词,便觉得十分贴切。 嬴政看到我,阔步走过来,他比我高得多,我便抬起头看着他。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蹙眉,“怎么站在这里吹风?” 我抖了抖身上的斗篷,“我披了斗篷的。” 他揽着我往殿内走,一边道,“你放走了李牧?” 以嬴政的想法,李牧这种屡屡阻拦过秦军的不世名将,要么投秦,要么就该杀了,免得再起什么风波。 “什么都瞒不过王上。”我含笑道,这里可是秦王的住所,要想混进来是不可能的,除非嬴政故意放他进来,“我虽没有劝服他现在就入秦,但预定了十年后。如此也不算辱没王命了吧?” “十年后?”嬴政略微诧异。 “等王上想要北上的时候,李牧将军熟悉胡人习性,便可事半功倍了。” 略微昏暗的灯光下,嬴政抬手按住我给他解腰带的手,眼眸中仿佛闪着星光,“十年,寡人会做到。” 北上,当然等四海归一才会北上,言下之意是十年之内,天下一国。我说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这简直是在给统一天下划期限。谁敢为统一天下划期限?我敢划,他也敢应。 嬴政摆宴不止是请客吃饭,还给了封赏,主将王翦自不必说,副将杨端和等人也都加爵晋封,郭开亦被拜为上卿。封赏大会结束后,又在武灵丛台休息了几天,我便见到了赵迁。 赵迁是赵偃的幼子,年纪还不到十岁,胖乎乎的,看着很稚气,被带到殿上来时还有点懵。 他的母亲赵悼襄后在邯郸城破的那一天,就被愤怒的赵国大臣们弄死了,所以也无缘得见这位从倡门之女做到一国之后的奇女子。 赵国余下的臣子都跟着赵嘉跑到代地,自立为代王,至于面前的这位曾经的赵王,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 “赵迁参见王上。”大约是有人教了的,他愣了一下乖巧行礼。 嬴政见此也没有兴趣跟他多交流,只面无表情道,“寡人欲为赵君寻一封地,各位意下如何?” 秦军破城之后,赵王迁便下诏自贬为君,至于这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王翦拿着赵王玺下的诏,都不重要。 “王上,房陵之地山清水秀,景色优美,不失为一个好地方。”李斯适时开口道。 山清水秀,那就是深山老林了,不愧是李斯,这小孩扔进深山里,过上几个月估计就是一个病逝。房陵又在秦楚交界,还有山间瘴气,景色倒应该不错,但都是夺命的景色。 嬴政点点头,此事便这么决定了。 我看着赵迁懵懂地被带下去,心里叹息,生于王室既享受了常人难及的荣华富贵,便也要有被政治漩涡搅碎的觉悟。赵国王室如此,秦国王室亦如此,秦朝亡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而一切努力,都只能延缓那一天的到来。 秋意渐深,秦国上下忙着管理新吞并的领土,人事任命,土地登记,工作量都不小。邯郸却渐渐恢复了些许繁华,为将要到来的新年做准备,当然,是秦国的十月新年。 “娘!”清脆的声音伴着一个软乎乎的身体扑进我的怀里。 我笑嘻嘻地揉捏扶苏的胖胳膊,“又重了呢,小苏。” 他黑色清亮的眼睛转了转,搂住我的脖子。 扶苏虽然会开口说话了,但他话比较少,经常眨着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静静看着别人。 见他对面前的棋局表现地很好奇,我温声解释道,“这是弈棋。” 说着我拿了一颗白子放在他手里。 “等你再大一些,娘教你对弈。”我握住他的小拳头,觉得软绵绵的很是有趣。 “嗯!”扶苏好像听懂了一样,点点头。 小家伙理解能力还挺强。 我便一手搂着他,一手自弈,他乖巧地看着棋局入迷,也不吵也不闹。 春端着点心过来,将点心放到边上的案上,“小殿下果然不似寻常幼子,十分沉稳呢。” 我收回手捏了个点心喂给扶苏,“那是当然,也不看是谁生的。” 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见礼声音,嬴政大步走进来,伸手揭下身上的斗篷递给候着的女侍,然后便走到火炉边上烤火。 “王上回来啦。” “嗯。”他透过火炉的火光看我。 嬴政常年练武,冬日的早上都会穿着单衣练习剑术,他并不怕冷,但自从天气凉下来之后,只要从外边回来,必定要先去火炉边上待一会儿,直到身上暖和了才会靠近我。 扶苏的小手抓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低下头轻轻道,“这是谁呀?” 扶苏懵懵地看了嬴政一眼,怯生生道,“爹。” 嬴政微微颔首就算回应,然后便坐到了对面席上,低头看了眼棋局,“寡人来破此局。” “王上请。” 虽然我下棋没赢过他,但如今黑子处于劣势,我还是有胜算的。 一边落子,我一边道,“今日赵兴将军携夫人来见了我。” 赵兴为什么直接来见我,一是因为嬴政行程繁忙不好见,二是毕竟沾亲带故,多少带着点走亲戚的意思,这样至少能有几分情面。 我对赵兴是有些感激的,若不是当年他买下我,也没有后面这许多事情。不过他过来也没有说什么,只拉扯了些家常,甚至没有多提当年的事,大约他也知道,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嬴政,当年住在他府上的日子都是落魄的低谷。 “寡人不会动他们。” 啪嗒,他修长的手夹着黑子落在玉质棋盘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会动赵兴他们,那么必然要动一些人的。嬴政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吗?显然不是。 秋后了,该算账了。 由于嬴政留在邯郸过新年,邯郸城内一度喧嚣热闹,仿佛不曾经历战火。但这份繁华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年之后,秦国黑甲军士闯入了好些个邯郸曾经的贵族豪门,以谋反之罪通通下狱判死刑。一时邯郸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册上谋逆之罪人已尽数处置,请王上过目。”李斯恭敬地双手呈上一本书册。 嬴政并没有看,只是示意郎卫接过放在案上。 这样大肆杀戮赵国旧贵族,无疑不是明智之举,但我并未劝阻。不曾亲身经历最好不要劝别人宽容,何况他不是一般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已经很克制了,未曾迁怒太多人。 何况,这些赵国旧贵族也是个不稳定因素,谁知哪日他们不会打着赵王室的名号复辟。 “寡人方才与各位商议伪代王嘉之事,李卿不曾出言,不知是如何看待?”嬴政语气平静地问道。 我抿了口杯中果浆,看向李斯,嬴政既然单独询问他,说明之前众臣商议的结果不合他心意。 李斯此时已年近半百,两鬓也染上了霜,只是脸颊瘦削,精神健硕,并不像近五十的人。 闻言他沉默了一瞬,便施礼道,“臣以为,此时当携胜势一举攻燕,以免夜长梦多。” “燕?”嬴政尾音微微上挑,目光看向挂在殿内墙上的舆图。 楚公子负刍 燕国与赵国不同,近些年国力孱弱,屡屡被赵国爆捶,如今连赵国都扑了,燕国…自然是无力抵挡秦国铁骑的。 如今秦国刚刚吞下赵国这么大一块版图,也是需要时间消化吸收的。只是面对就在嘴边的燕地,嬴政也许更愿意一鼓作气将它拿下。 不到两年的时间,秦已经灭了韩赵两国,可以说嬴政作为一个国君,光以现下的政绩就足以名留青史了,这样的胜利无疑是令人热血沸腾的,任何人都不能免俗。 说得简单点,就是膨胀了。 我轻轻笑了下,望着虽然脸色平静,但总觉得眼睛里写着膨胀两个字的嬴政。 “王后怎么看?”嬴政像是耳朵上长了双眼睛,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收敛了笑意,一脸无辜,“燕国无足道哉,倒是其余诸国,必然对秦更是警惕了。” 战国争霸固然是战事频繁,但这样连灭三国的情况却是未曾有的,足以令天下色变哗然。现下的情况,余下诸国估计早已视秦为洪水猛兽了。 “殿下所言甚是,齐魏两国倒也罢了,楚国不得不防。”李斯恭敬地附和道。 “李卿有何良策?”嬴政直接问道。 “臣曾听闻一些关于楚王的言论,或可利用一二,使楚国上下无暇他顾。只是其中详细,想来丞相大人和国尉大人更清楚。” 丞相昌平君是楚国公子,国尉缭又曾投在楚国春申君门下,他们两个确实更清楚楚国的情况。只是……昌平君出身楚国公族,他会愿意谋划母国吗?想到之前的韩非,我抛下了这个疑虑,韩非也是韩国公族,但他一样愿意为秦出力,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爱国主义,只是为名利,为理想,为知遇之恩,为兄弟之义。 年近不惑的昌平君依然举止优雅,气度不凡,知道嬴政传召是为了楚王之事,他也很详细地介绍了其中原委,反倒是尉缭不怎么积极。 如今的楚王悍是楚考烈王之子,与昌平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果他的身世没有争议的话。楚王悍的母亲是如今楚国令尹李园的妹妹,当年李园将妹妹李环献给春申君,春申君又将其献给楚考烈王,李环的运气十分好,很得楚考烈王欢心,又很快生下了一子,就是如今的楚王熊悍。楚考烈王将李环立为王后,熊悍立为太子,李园也逐渐受到重用。两年前楚考烈王去世,李园提前在宫门处埋伏刺客,一举扑杀了后来的春申君,并派人灭了春申君满门。也正是这次冲突,让尉缭离开了楚国。 春申君死后,熊悍即位,任李园为令尹,如今楚国大权尽在掌握。 但是李园的这一举动也引起了许多风言风语,比如其实如今的楚王并非楚考烈王亲子,其实是春申君的儿子,李园为保密免除后患才杀了春申君。 国君的身世存疑啊……我想到当年刚刚即位的嬴政,这样的花招曾也有人用在他身上,只是如今这样的传闻在秦国已经完全销声匿迹了。毕竟如今的秦王不是刚刚即位时的小少年,而是权柄在手令天下诸国闻之色变的强国君王,谁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丞相可知这传言,是何人所为?”昌平君说完,我便沉吟开口道。 昌平君优雅揖了一礼道,“殿下洞若观火,虽然不能确定此传言的源头,但推波助澜者却找到了几个,均与公子负刍有些牵扯。” “公子负刍…”嬴政皱眉沉思了一下,显然这位公子并不怎么出名。 “此人谋略甚于楚王悍。”昌平君想了想,简短评价道。 比楚王悍有谋略是很正常的,毕竟这个时代继承王位靠的是血统,而不是智商。像楚王悍这样几乎被李园控制的君主,估计也没有什么惊天的谋略能力。 “既然公子负刍已有异心,若再加以诱导相助,楚国自顾不暇,自然无暇顾及秦国。”李斯适时道。 嬴政没有考虑很久,颔首,“善,此事便交由李卿。” “诺。”李斯恭敬应是。 我想到当年初见李斯,还是在吕不韦那里,他很想见到秦王,被拦在门外十分失望。如今他位及九卿,嬴政也愿意重用他,也算是如愿了吧。嬴政说的没错,他想要的权力,只有嬴政可以给。 赵国的冬日比起秦国更加阴冷,不过丛台殿上火炉永远烧得很旺,歌台暖响,倒是不见一点冬日的萧索样子,只有出门才能发现已经银装素裹,凛凛寒冬。 但这份严冬带来了难得的平静,天下休战,不过嬴政依旧很忙,即使没有战事,新接收的赵地之前因为打仗误了耕收,饥荒和严寒一同袭来,不得不从关内和蜀地调粮赈灾。 在嬴政连续两天后半夜回来后,我终于忍不住把他按到榻上。 “闭眼,睡觉!” 他很轻松地就被我推倒了,躺在榻上,墨发铺开,完全不反抗的样子。身、身娇体软易推倒? 但他并没有听话闭眼,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我,我伸手去蒙他的眼睛,他突然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带倒在他身上,然后迅速反身把我压在下面。 “这几日疏忽夫人,寡人该补偿。”他贴着我的耳朵有些挪揄地道。 “太医说了,不能……” 他轻叹了口气,低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呼吸痒痒地挠着我的锁骨,过了一会儿才翻身躺在我身边,将我圈进怀里,手正好搭在我的肚子上,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好,睡吧。” 安静了一会儿,我偷偷抬头看他,就见他闭着眼好像睡着了,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睫毛更长了。 我怀有身孕,太医建议先不要行房事。现代虽然孕期出轨这种事频繁发生,但到底是受到口诛笔伐的。但这个时代美人是一种资源,作为贵族,是不会缺乏这种资源的,更何况他是国君,谁也不会认为国君拥有一大堆美人是件违和的事。我也很清楚,长在这个年代的嬴政是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概念的,他会这样做,是因为我说过我不喜欢,而他足够守诺。 古有侠士,重然诺,轻生死。嬴政不是什么侠士,但他承诺的事情还是会办到,这是君王一诺千金吗?我无声笑了笑,闭目慢慢入睡。 清晨,天光乍破,身边的人便动了动,我跟着睁开眼睛。 “怎么醒了?”嬴政的音色带着刚醒的沙哑,模糊但好听。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哼唧道,“睡不着…” ※※※※※※※※※※※※※※※※※※※※ 卡文……大概就是一种孤独吧(沉思) 旧地重游 他伸手摩挲了一会儿我的头发,“既如此,出去走走吧。” 嬴政这次罕见地没让人摆仪驾,也并无前簇后拥,只带了蒙恬及寥寥十数个郎卫。邯郸城里主要道路上的雪已经清理干净了,马车可以畅通无阻,我撩起车帘一角望着外面,辨认记忆中的场景。这个年代的城建变化很慢,虽然相隔十几年,我还是能认出邯郸的街景,甚至于在哪里买米,哪里买布。 这条路是去…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外,我的猜测没错,这是赵府。 我和嬴政一同下了马车,看着这熟悉的大门,有些恍惚。住在这里时,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从小门出入的,但却无数次经过紧闭的大门。 此时大门洞开,却不见有人相迎。 我有点困惑,这国君到来都不迎接一下的么?甚至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莫非赵兴他们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他们已经启程去咸阳了。”嬴政淡淡解释道。 攻下韩赵之后,嬴政就下令让韩赵贵族富商都搬去咸阳,看来赵兴他们也没有例外,这大雪天的搬家也是真够折腾的。 赵府内的积雪没有人清扫便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嘎吱的声音。嬴政拉着我的手走得很慢,这条路,就是当年我跟着他走进赵府的路。 我没想到他会再次来这里,在邯郸的生活对嬴政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美好的童年。 走过熟悉的道路,来到熟悉的院子里,此处风景依旧,只是显得有些许破败,大约是久无人居住了。 推开主屋的门,只闻到一股陈旧的味道与雪的凉意混合在一起,并不算难闻,倒是容易牵动人的思绪。 “王上怎么想起来这里了?”我与他一起踏入室内,里面的陈设与我们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变动,只是积了许多尘。 “只是过来看看,太医嘱咐你要多走动。” 好吧,陪孕妇散步来了可还行。不过就算要散步,来这里也是挺奇怪的,不太符合嬴政的风格,他不像我,他的目光总是看着未来,并没有那么多怀旧的心思。 再说了,在这儿呆久了万一想起来小时候的事,越想越气回咸阳拿赵家开刀可咋办。 想到这里,我偷偷看了眼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阴霾。 倒是他也正好望着我,突然笑了笑,漆黑的眼眸里盛满笑意,就像平静的湖面散开涟漪。 我一脸蒙蔽,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他含笑道,“寡人昨夜想起年少的事情……” 来了来了,说吧,哪里还有漏网之鱼?抓起来一起判死刑。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被你想起来了。 “却觉得很多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些与你在一起的日常琐事。” 我愣了愣,他的语气平静中甚至带着点怀念,就像长大后的人怀念曾经年少时光,这种情绪很正常,但情绪的主人是嬴政就很不正常。 白雪反射的阳光透过门窗从屋外照进来,光线里有跳动的细小尘埃,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轮廓分明的脸笼上一层光晕,如同神袛,但自从出发来赵国就缭绕在他身上的阴霾却已经散去。 我明白了,他已经将在邯郸的过往放下,曾经的仇恨苦痛不堪都不再能扰动他的心神,从今往后他的眼里只有东方的大片领土以及千百年未曾有人实现的目标。 他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走吧,此处寒冷不能久待。” 说完温热的手掌就把我的手握住。 冬日是慵懒的,适合在宫殿里火炉旁,喝着热汤,吃着嫩鹿肉,听着小曲儿,享受人生。 如果小丫没有在边上哭哭啼啼的话,这一切都很完美。 “阿姊……我一定会经常去秦国看你的……” 我点点头,递给她一块鹿肉,“你刚刚怀孕胎像不稳,不要情绪太激动,对孩子不好。” 说起来小丫今年二十,在这个年代也是晚育了,不过她若是再小上几岁,说不定我还要更担心一点,毕竟未成年生小孩是很危险的,这个年代产妇死亡率很高也和生孩子太早有关。 她拿过鹿肉塞进嘴里,抽泣不影响她吃东西,“阿姊你现在有了王上和扶苏,都不喜欢我了,你看你都不伤心。” 我倒也不是没有离愁,只是我清楚齐国暂时安定,而且……我们迟早会再见的。 “你放心,我也会去见你的,不用很久。” “真的吗?” 可不是,等齐国也被收入囊中,大家都是一个国家的人,要见面也很容易。 唉,有种“天凉了让齐国亡国吧”的霸道总裁感,可惜这种感觉只有我这个被剧透的人能懂。 “对、对了,阿姊,阿信你知道吗?”小丫像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摇头。 “是阿用的弟弟,他想留在秦国,阿姊能让他见一下王上吗?” “李信?”我沉吟了一下,印象中没有这个名字,大约不怎么出名吧。 不过既然是李牧的儿子,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说不定是个好苗子?既然是好苗子当然要拉过来。 于是我爽快答应,“好。” 冬雪消融,小丫和李用他们离开了邯郸,一路往东去齐国了。而我身上也逐渐显怀,原本嬴政没打算在邯郸住这么久,但因为我怀孕不好奔波,再加上冬天路不好走才一直耽搁下来。 扶苏好奇地把耳朵贴在我的肚皮上,“娘,里面有小弟弟吗?” 我揉乱他软软的头发,“也许是个小妹妹呢。” 小孩子长得快,扶苏现在已经能跑来跑去了,整日在丛台各个雪阁里窜来窜去,一群女侍在后头跟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他们都说要打燕国,燕国是什么?”扶苏眼睛里满是好奇。 “燕国啊,是我们秦国东面的一个国家,它的都城是……”我一边给扶苏耐心科普,一边想着如今的情况。 虽然不乏趁势攻燕的声音,但天气转暖之后,嬴政只是决定派兵驻扎边境,并未对燕开战。一个冬日的休整让人冷静下来,燕地距离秦国关内太远了,若拿下燕国,秦国的疆土便会拉得过长,补给线也要经过刚刚占领的赵地,长长的边境线会消耗秦国太多精力,而且燕国国小力弱,暂放一放也没有大碍,现在的秦国需要休整。 想到这里,我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害,看来这个娃是要生在邯郸了,按照太医给的日子,大约就在一个月之后,盛夏时节。 春端着几盏茶进来,一边欣喜道,“殿下,莲子汤做好了,完全按照殿下的方法做的,闻起来可香了。” 扶苏便好奇地凑过去,“我要喝。” “诺。”春笑着应是,先端了一盏给他,然后又在我跟前的案上摆上碗勺。 我一眼看到边上的几朵脸盘大的荷花,色泽鲜艳,“荷花?” 燕国来使 “是,奴看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便折了几支最大的来给殿下。” 我懒洋洋地拿了一支嗅了嗅,“挺香的。” 近日由于身子不方便天气又热了,我越发懒散,拨弄了一会儿荷花花瓣,便让春去将它找个瓶子养起来。 春也知道我兴致不高,便寻着话题,“奴刚才听说,燕国派了使者过来献城,王上正在接见他们。” 献城?我并不觉得奇怪,魏国去年也给秦国献了城,面对秦军,是战是和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选择。看来燕国是打算献城求和了,其实这城是白献了,秦国暂时并没有攻燕的打算,陈兵边境只是为了防止代王嘉搞事情。 “娘,我还要听燕国的故事。”扶苏一边喝着莲子汤,一边道。 “好。”好学是好事,我思索着燕国的情况,想着找个寓言故事给他寓教于乐一下,但是燕国这个国家也没什么趣事,除了……燕太子丹。 燕太子丹?他会名留史册也只是因为荆轲刺秦……我昏昏欲睡的脑子陡然清醒起来,荆轲刺秦?! “娘,怎么了?” “春,你可知此次来秦的使者叫什么?”我一脸肃然问道。 春见我脸色严肃,不敢怠慢,想了想道,“并未听人提及,奴这就去问。” 我示意她扶我起来,“不,我亲自去。” 春被我的凝重焦急吓了一跳,也不敢多问,留了些女侍照顾扶苏,便扶着我往正殿去。 我脚步匆忙,一边暗恨自己在宫里呆久了越来越迟钝,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忘记。 守在殿门口的是王贲,他见我行色匆匆,施礼道,“参见王后,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到宫殿下长长的台阶上一阵骚动。王贲立刻挡在我跟前,手按剑柄。 “发生什么事了?” 王贲好像是确认了并无危险,才让开一步,回道,“是燕国的使节摔了一跤。” 燕国使节还没进去?我上前望去,就见有一个年轻男子被黑甲秦军搀扶着离开,只剩下一人站在台阶上,停了一会儿转过身继续往上走。 黑甲郎卫沿着台阶边缘跑上来,行礼禀告道,“中郎将大人,燕国副使突然身体不适,卑职让人扶他去休息了。” 王贲点点头,皱眉沉吟道,“派人看着他,免得他们耍什么花招。” “诺。” 我没有理会被带走的那位副使,而是盯着稳步走上来的那人,他一身华丽的蓝色广袖,衣袍宽大盖住了他的身形,也不知是健硕还是清瘦。 “燕国使者叫什么?”我低声问。 王贲虽然觉得我这个问题很奇怪,但还是不假思索回道,“主使名为荆轲,以前也没有什么声名,副使名为秦舞阳……”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荆轲……真的是荆轲。 这时那位使者已经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王贲向我施礼告罪,“臣需要过去例行搜查,失礼了。此处人多嘈杂,殿下若要寻王上,等此番事了,臣即刻禀告王上。” 我的视线停留在荆轲身上,他看起来很轻松地接受郎卫的搜查,手上拿着的两只盒子也被打开来看了看,似乎并未发现不妥,便又合上了。 王贲带着人仔细搜了一遍,正要放行,我突然出声道,“盒子里是什么?” 肃静的殿门口我的高声显得格外突兀,众人都看过来,郎卫们不敢明目张胆盯着我,荆轲的目光则与我相对。他的目光平静自若还带着几分犀利,只是握在盒子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这位赫赫有名的杀手长相平平无奇,没有什么记忆点,很容易让人转头就把他忘记。 “殿下,里面是献给王上的舆图。”王贲解释道。 我皱了皱眉,“拿过来让我看看。” 王贲有点犹豫,“这……” 王贲还没犹豫完,荆轲那边冷冷开口道,“这位也是秦王殿下的郎卫,负责搜查吗?” 他这自然是明知故问,我一身碧色常服,还怀着孕,谁也不可能认为我是秦王的郎卫,他问这话就是阴阳怪气而已。 “使者失礼了,这是王后殿下。”王贲面色肃然,“若再言辞无状,休怪吾等不客气。” 这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大约他以为我只是秦王身边的宠妾美人,宠妾跟王后的意义很不一样,主君为了宠妾怠慢臣下那是美色误人,但王后却不同,君臣有别,臣下冒犯王后就是犯上。 荆轲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立刻告罪,“外臣失礼,请王后殿下恕罪,外臣身负使命,待将我王的礼物献给秦王殿下,外臣愿任凭王后处置。” 那可不,你本来就抱着必死之心来的,献完礼物你都出不了这大殿,谈何处置。 “处置先放一放,王卿,你将礼物拿过来给我看看。”我不想跟他多扯,殿外全是持刀剑的郎卫,只要从礼物中找出凶器,直接将人拿下就完事了。 王贲这次没再犹豫,上前去取盒子。 “秦王殿下还在殿中等候,王后不如一同入内,外臣愿向秦王和王后献上我王礼物。”荆轲垂着眼眸,恭敬道。 王贲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并无反应,便伸手去取盒子,荆轲手上端着一个木盘,盘中放着两只盒子,一大一小。大的盒子很简单,小盒子上则嵌着珠宝,雕饰精美。 还没等王贲取下盒子,荆轲突然道,“既然王后欲先行一观,外臣却之不恭,请。” 说着他伸手将木盘举至齐胸,往前走了几步,递到我跟前。 王贲他突然动作,浑身戒备,但是发现他只是将礼物送到我跟前,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仍旧是紧跟在边上。 我看着面前的两个盒子,按理来说小盒子更精致,里面的东西应该更重要,应该是舆图,那另一个大盒子里面是什么呢?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揭开了大盒子的盖子。 “殿下!”王贲似乎想阻止,但我已经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人头。 黑色的头发盘了一个普通的髻,面色不正常的白而浮肿,盒子里放着防腐的冰块,凉气中带着些许难闻的腐臭。 我努力掩饰要吐出来的恶心感,把盖子关上,“这是……谁?” “是秦王殿下千金悬赏的叛将樊于期,在燕国境内被抓获,我王令人将他的首级砍下献给秦王殿下。”荆轲平静解释。 樊于期,当年跟着成蛟在屯留作案,事败后逃跑的那个人。说起来我是认识他的,只是时隔多年,而且他只剩下一个头,又放了很久,实在是没认出来。当然我也没有再打开盖子仔细辨认的兴趣。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我也发现了盒子里并没有地方可以放凶器,除非他们把兵器放在头里面,这难度系数有点高吧,而且也不好拿出来。 我平复了一下被恶心到的战悚,打开另一个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牛皮纸,扎得很紧,还好,这个画风很正常。 我伸手拿起舆图,有点分量,沉甸甸的,牛皮纸本来就比较重,再加上把巨大的舆图卷成一卷,重一点是正常的。 我抽开系在上面的绸带,示意王贲拿着,“打开看看。” ※※※※※※※※※※※※※※※※※※※※ 感谢在2020-08-16 22:03:03~2020-08-23 14:3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廿七 18瓶;舒茵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图穷匕见 “王后殿下……”荆轲皱眉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见大殿内走出来一个人。 来者身着熟悉的尚书官服,眉清目秀,长相也很熟悉,正是赵高。他出来看到外面的情况,先是向我行了礼,然后问道,“出什么事了?王上询问燕国使者为何迟迟不上殿。” 王贲拿着舆图有点为难地看看我,“殿下,不如进殿与王上一起观看?” 他显然也很困惑我今天突然搞的哪一出。说实话燕王派使者过来献城,从逻辑上分析起来很合理,毕竟燕王对秦国一直是以交好为主的,送质子送公主,和秦国合作攻赵,所以如今出于害怕献城也并不会让人疑惑。 可谁知道太子丹横插一手呢。 “外臣也认为还是先进去的好,免得让秦王殿下等急了,怪罪下来外臣担待不起。”荆轲语气依旧平静,但似乎比起刚才少了些许紧绷的感觉。 他大约是以为既然嬴政都派人来看情况了,我总不好再按着他非要在这里看舆图。 我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语气沉下来对王贲下令,“中郎将,我怀疑这舆图中藏有凶器,打开搜查。” 我话音还未落,就见荆轲身形一闪,夺过舆图刷一下抖开,一抹冷冽的寒光在眼前闪过。 “铛!”刀剑交接声响起,王贲反应很快,手中剑已出鞘,迎了上去,“有刺客!” 我捂着肚子往后退了几步,我知道当场揭穿极有可能让荆轲直接鱼死网破,但是在明知道他的意图的情况下,我是不可能放他进殿的。 肚子里的娃大约是受到了惊吓,踢了我几脚,有点不舒服,我摸着肚子安慰他。 “铛!铛!”荆轲的速度极快,王贲也不遑多让,两人瞬间过了好几招,除了金铁之声我根本看不清动作。 等我看清的时候,只觉得身边一个黑影闪过,泠冽的刀锋就压在了我的脖子上。 cnm,王贲你在干什么!这我方主场,对方就一个人,你都能让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这场面真是出乎我意料,我本以为,这么多郎卫再加上王贲,制服荆轲绰绰有余。 这不应该啊,他武力值这么高的吗,确定这不是玄幻世界? “别过来,否则秦王后和她肚子里的王子就要一尸两命了。”荆轲在我耳边喝道,他掀开了彬彬有礼的伪装,可以听出他语气中的痞气。 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鼻尖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我微微眯了眯眼睛,荆轲受伤了,他大约是拼着受伤也要挟持我,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不,不会有机会的,我咬了咬牙道,“你的任务已经失败了。” 荆轲没有回答,他和王贲及一众郎卫对峙着,我看到边上楼上有弓箭手拉满了弦,尖锐的箭尖在初夏阳光下反射着光。 “若再僵持,也只会连累燕国,还有派你来的那个人。真正的侠士并不惧怕承认失败,何必做困兽之斗,莫非你现在开始怕死了?”我忍着肚子泛上来的一阵阵疼痛,不紧不慢道。 他终于开口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了剧本,我面上淡定,“你的副使病得蹊跷,我只是觉得你可疑。” 他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就凭这个,我就能猜出他把匕首藏在舆图里。不过他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与王贲对峙,“我要见秦王。” 王贲紧皱着眉,手中提着剑,但顾及我没有上前,只是面沉如水,“燕使此番行为,是燕王殿下的意思吗?可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显然王贲想不明白,为什么燕国会有这种骚操作,派了个使者居然是刺客。国家之间可不是靠刺杀能解决问题的,一国之君做出刺杀他国国君之事,还做得这么明显,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办出来的事儿。 当然不管正不正常,那刀已经架在我脖子上了,原因以后再分析,先把这事儿解决了再说。 王贲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开始唬他,“丛台内外戒备森严,你是跑不了的,若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能给你一个全尸。” 虽然刀锋冷冽贴着我的皮肤,夏日下都泛着凉意,但我心里并不十分慌张,荆轲的目标不是我,现在我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他不会轻易毁掉。而且被刀架脖子这事儿我熟,老人质了。 只是肚子里传来的疼痛却越发剧烈,不能再这样对峙下去。 这时,殿内众人鱼贯而出,为首的正是嬴政,赵高跟在他边上,低声说着什么,他大约是在惊变之时就跑进去通传了。 嬴政站在殿门口止步,抬眸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的情况。然后他便将目光放到了荆轲身上,面色平静无波。 “燕王派你来刺杀寡人?胆色过人,寡人倾佩。”说着倾佩,语气却是凉凉的。 我能感觉到嬴政等人一出现,荆轲全身的肌肉更加紧绷,“秦王殿下若答应不攻打燕国,写下国书为证,荆轲愿在此刎颈就死。” 嬴政冷笑了一声,眸中淡漠透着冷意,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能入他的眼中,他甚至不屑与眼前的这位刺客多说一句话。 “燕王派人行刺寡人,视两国同盟于不顾,其心可诛,告之天下,另传令给王翦,即日发兵灭燕。” 嬴政不会轻易答应荆轲的要求,这我能猜到,但他拒绝得如此果断不留余地,还是稍微有些出乎意料。 左右尚书反应很快,即刻应下,“诺。” 然后便见两人小跑着去拟书传信了。 荆轲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我明显感觉到刀锋划破了皮肤,有些许的刺痛。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很清楚只是破了点皮,但是肚子里的疼痛一阵高过一阵,我咬着牙才能勉强保持镇定。 “没想到秦王竟是如此胆怯之辈,躲在侍卫后面看妻子置身危险不管不顾。”荆轲开口嘲讽道。 不得不说,荆轲作为一名刺客心理素质是很强的,即使在这样的劣势下,语气依旧沉稳,仿佛胜券在握。要知道,只要嬴政一声令下,两边角楼的弓箭手能将他射成个刺猬。 我知道嬴政不会罔顾我的安危,所以我不怕,可荆轲不知道,面对生死可以说是十分淡然了。 “寡人也没想到,燕王派来的刺客竟如此胆怯,只敢对妇孺下手,甚至不敢出现在寡人之前。” 荆轲原本是要进去当面刺杀嬴政的,挟持我既不是他的任务,也不是他所愿,实在是因为我强行拦住了他,不得不如此,但此情此景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锵!”宝剑蜂鸣,嬴政抽出了腰间长剑,剑锋森寒,在阳光下凛凛生辉,一尺寒光堪决云。 ※※※※※※※※※※※※※※※※※※※※ 开学快乐(微笑) 荷花公主 他垂手执着剑,往前面走了几步,便从郎卫的拥簇中走了出来。 “王上!”左右紧张呼唤。 他不为所动往前又走了几步,站定,我只觉得耳边荆轲的呼吸声沉重了些许,好似有如刀一般的杀意。 我只感觉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剑刃相接的金铁之声。我也没有急着爬起来,只抬眼望过去,只见两人已经战在一处,两人都穿着广袖礼服,衣袂翻飞间已经过了好几招。 两人缠斗在一起,弓箭手不敢放箭,但郎卫已经围上去了,显然谁也没有兴趣和荆轲玩一对一的君子决斗。 郎卫还未及出手,便见寒光一闪,两人已经分开了。 我扶着女侍的手站起来,勉强望过去,只见一道血线在阳光中划过,荆轲往前扑倒在地上。嬴政的剑上却并未沾血,依旧寒光凛凛,他利落地收剑入鞘,抬眼向我看来。 看来他没有受伤。 “殿下!殿下!” 我终于忍不住一阵阵的绞痛,倒在女侍身上。 “太医!快去叫太医!”我听到春焦急的声音。 生扶苏的时候我全程昏睡,并没有觉得痛,以至于我以为生孩子这事儿并不如后世宣传的那般痛苦。 但肚子里这个却让我实实在在感受了一番生活的毒打。 “殿下!殿下喝点肉汤吧,一会儿该没力气了。”春守在塌边,拿着肉汤喂我。 我就着玉碗喝了几口,刚缓过来些许,就只觉得更剧烈的疼痛传来,忍不住闷哼一声。 “殿下,再使点劲,很快了!” 耳边的声音渐远,我疼得有点意识模糊,只觉得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屋子里有点闷,喘不过气来,只案几上插着的荷花开得娇艳,还算有一抹鲜亮的色彩。 我便盯着那几支荷花,紧紧咬着牙。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屋内都已经点上了灯火,我迷迷糊糊地想,这次没有足月,是受惊早产的,也不知道以这个年代的医学水平,留不留得下这个孩子。 “哇——”我的恍惚状态是被一声婴孩啼哭惊醒的,疼痛已经散去,只剩下深深的脱力感。 “殿下,是个……”我都没听清女侍的话语,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光昏暗,也不知是日暮还是日出,屋中寂静,我身上也觉得清爽,应该是清洗过了。 我眨巴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感觉手上压着什么东西,侧头看去,就见嬴政伏在塌边闭目沉睡,手覆在我的手上,而他边上还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大一小都闭目睡着,眼角眉梢极为相似,连衣衫都是相似的玄色。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用目光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 嬴政似有所觉,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睁开眼,“醒了?” “嗯……”我笑着应,伸手摸了摸他的眉,这里的轮廓感特别好看,“王上这样睡会不舒服。” “寡人只是坐了一会儿。”他抓住我的手,“可要用饭?” 我点点头,别说还真是有点饿了。 嬴政看了看边上睡熟的扶苏,叫女侍进来把他带去睡觉,然后又令她们拿了吃食。 我喝了几口香软的肉糜粥,“孩子呢?” 女侍连忙把放在另外榻上的婴孩递过来,我低头看了看,愣了一下,跟扶苏好像,当然也就是说又是个像嬴政的孩子。 我有点不甘心,凭什么我辛辛苦苦生的孩子长得一点也不像我?想到这里,我幽怨地看了嬴政一眼,“名字取了吗?” 他摇摇头,显然他一直守在我边上,还没顾得上给娃取名字,“是个女郎,你可要为她取名?” 我沉吟了一下,目光飘向案几上的荷花,“叫荷华吧。”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听着就像兄妹。 嬴政这次没有否定,“好。” 我盯着小荷花的脸,有点担忧,嬴政这张脸长在女孩子脸上…会不会有点奇怪? 因为燕王派使者刺杀秦王,秦国对燕开战,这次的战事名正言顺,再加上秦国如今一家独大,并无一国出手相助,除了已经无路可退的代王嘉。可惜代王嘉手上的那点兵力,也只能捧个场了,燕国独木难支节节败退。 当然前线的战事并未影响到邯郸丛台宫,荷华满月后,我们就准备启程回咸阳。 “王上身边的郎中令将军自请去职,罚去军中参加攻燕之战了…”臼缓声说着消息。 我整理书册的手微微一顿,王贲去前线了?前线是最容易建功立业的地方,但他去职去了前线,那就是从士卒做起。 身为守卫君王的郎卫,让嬴政亲自迎击刺客,还让刺客挟持了我,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推脱的罪责,但这样的惩罚并不算轻,毕竟……前线基层军士的阵亡率是九死一生。即使是攻燕这种一面倒的战争,一线死亡率也是相当高的。 “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两天前。” 那是荷华满月之日,我叹了口气,虽然领军的是他父亲王翦,但在这样的大军之中,王翦是很难照顾到一个基层士兵的,而且以王翦一贯的行事风格,他也不会照顾。 回程的路走得也很慢,抵达咸阳时已经是初秋了,前脚刚抵达咸阳,后脚秦燕之战的捷报便传来。 秦王政十二年秋,王翦在易水西破燕、代联军,随后攻破燕都蓟城,燕王喜往辽东逃窜。 战事打到这一步,燕国距离亡国也就差那么一点了。 我坐在章台宫左边的暖阁内,看着案几上的书册,上面有一列人名,后面附着生平,儒墨道法,哪家的人都有。虽然嬴政是个坚定的法家派,但并不代表着他没有学习过其他各派的言论。这份名单就可以看出,他为扶苏选老师是不拘泥于学派的。 我看了一眼坐在小案几前认真认字的扶苏,以我的书法显然是教不了他写字的,秦国长公子可不能像我一□□刨字。 只是这个启蒙老师的人选也实在不好定,若只是读书写字,如李斯,如赵高,都是个中好手,但李斯权欲太盛,而且心冷,赵高……因为历史上的事情我也不能信任他。 昌平君是楚国公室不合适,国尉缭…他虽然才华横溢,行事也算得上磊落,但我已经答应了嬴政不见他,蒙恬是武将,教文化课专业不对口。 脑仁疼,我揉了揉太阳穴,思忖着名单上的人,还是找个有学识,但又不牵扯太多的人比较好。可惜蔡泽早已去世了,不然他倒是个好人选。 “殿下,张郎君在外求见。”秋从殿外进来,行礼通报道。 太子丹的首级 我把心思从书册上拉回,自从上次刺杀事件之后,我很久没见张良了。因为秦墨的效忠,那件事没有牵涉很多人,张良并未被牵扯到,看来他除了勘探章台宫地形之外,没有做其他可疑的事情。他名义上仍是我的隶臣,便继续留在工坊里办事。 张良一身麻布素袍,越发瘦削的脸上少了几分少年意气,多了沉静的气质。 “参见王后。” 我支着脑袋打量他,“有什么事?” 他递上手中的木盒,“殿下之前交给匠喾制作的…字印做好了,臣特替他送来。” 春接过木盒,仔细打开检查了并无异样,才放到我面前的案几上。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寸左右的小木块,每个木块上都刻着字,我伸手取了一个,与我想象的相差不大,毕竟刻字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技术。 拿了一些字放在事先做好的木制框架中,刷上墨,字迹便清楚地在纸上显示出来。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只是这字还是不够标准。” “殿下认为这字不够好?”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是你的字?” 张良沉默微微颔首。 学习各国文字是这个年代贵族的必修课,张良会写一手漂亮的秦字并不让人意外。 “字是好字,只是不够标准。这活字印刷需要的字,不是好看,而是规矩。”印刷体不需要个性。 “活字印刷…”他喃喃重复。 秋趋步进来通报,“殿下,芙娘子在外求见。” 芙娘子就是郑芙,她作为揭发者,并未受到略卖一案的波及,只是她父母兄长纷纷受罚,罚劳役的罚劳役,受刑的受刑,她成了孤女,我便给她提供了一个住所,毕竟从理论上来说我是她的堂姐。 我倒是不担心她对父母兄长的下场怀有怨怼,毕竟那是她一手揭发一手造成的,作为庶女,也许她对郑家的恨意远甚于我。 郑芙依旧着素色衣袍,柔柔弱弱的,端端正正行礼,“参见王后。” 我颔首示意她不必多礼,她最近时常在我面前转悠。 “芙姨。”扶苏对张良比较陌生,所以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如今见到郑芙忍不住软软打了个招呼。 郑芙性格比较温柔,扶苏挺喜欢她,她便微微欠身笑着给扶苏问好,“见过王子。” “这副字印暂且留在我这里,待我给王上过目之后,再行制作。” “诺。”张良沉声应是,便告退了。 我伸手把玩着手中一颗字印,想着哪些人写字端正可以用来起草字印。 “殿下,这个字是殿下名字中的苏字……”郑芙边上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我看过去,见她低眉垂目,教得认真。 “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郑芙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俯身行礼,“芙想去殿下的工坊。” 我沉默了一下,“你不要我为你选一门好亲事?” 她现在也有十六岁了,按这个年代的观点看来,正是择婿的时候。郑芙的父兄想把她塞给嬴政,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如今虽然她父兄都获罪,但若以王后之妹的名头,还是能为她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她摇了摇头,“多谢殿下美意,芙志不在此。我熟文识字,也略通筹算,殿下若能让我去工坊,愿尽绵薄之力。” 我沉吟片刻,“好,那便如你所愿,你先跟着张良吧。” 等活字印刷术成熟,工坊里肯定缺人手,自己送上来的壮丁不抓白不抓。 “谢殿下。”她深深附身道谢。 “对了,若是张良有什么异动,你要及时来报我。” 郑芙微露诧异,但依旧恭敬应道,“诺。” 我想把活字印刷术给嬴政秀一下,结果好几天都没等到他回来我就睡着了。 随着秦国领土的扩张,显然政事也越来越繁忙,嬴政虽然答应了我夜半之前睡觉,但也总是踩着夜半的底线回来。 连等两个晚上后,我终于忍不住跑去前殿找他了。这个时候并非后世明清,还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恰恰相反,王后太后参政是很正常的事,比如宣太后。我不去打扰他,只是觉得他已经很忙了,希望他可以早点忙完,免得还要分心顾我。 我到前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群女侍端着小案几离开。 “参见王后。”蒙恬抬手行礼。 我微微颔首,看着远去的宫女,“王上用过夕食了?” “尚未,殿中正在议事,王上吩咐暂缓。” 我皱眉道,“怎么又不按时吃饭…” 蒙恬有点为难地笑了笑,“王上的性子,殿下再清楚不过。” 这整个章台宫中也不会有人敢违抗嬴政的指令,他也无能为力。 我轻叹了口气,“让他们准备好餐食,一会儿送进来。” “诺。” 殿内人不多,昌平君、尉缭、李斯、还有陪侍一旁的赵高,见到我纷纷见礼。 众人正在讨论燕国派使者求和之事,战和不战两个意见相持不下。 “燕国大半土地已经攻下,若此时休战,这片新得之地必然多有异动,难保作无用之功。”昌平君显然是主战的,他说的也很现实,如果不将燕国彻底按死,很有可能会反弹,毕竟新占领的土地需要一段时间融合,只要秦军主力一撤,很难镇住场面。 但是秦军的主力不可能压在这么远的地方一直防备他们,毕竟还有魏楚。 “臣以为,攻下燕国易如反掌,但以秦国如今的情况依旧无法完全掌控所有领土,邯郸郡等地战事方歇,农事尚未恢复,本就是从关内运粮支持我秦军,燕地距离关内腹地甚远,运粮路线过长不便维系。不如等邯郸等郡恢复农事,再图燕国更为妥当,如今当按照之前的谋划,先图魏楚为上。”尉缭则持不同意见,“何况如今燕王使者携太子首级求和,若我军忍紧追不舍,难免招来燕人更强烈的抵抗,物极必反,对以后控制燕地不利。” 太子首级?燕太子丹?我愣了一下,想到当时看到的那个樊于期的头颅,太子丹他也…… 嬴政沉吟了片刻,“明日便见一见这燕国使者吧。” 说完他按了按眉心,在座的都是察言观色的人精,知道这个话题已经讨论完了,嬴政心里已有定数,纷纷识趣告退。 我上前坐到他边上,将他紧皱的眉心按开,“餐食已经备好了,我陪王上一起用吧。” 他点点头,握住我的手,“双儿觉得,昌平君所言是否有理?” 我对上他漆黑的长眸,笑了笑,“自然是有理的,王上这么问,莫非是……认为他可疑?” 嬴政摇摇头,语气平静但带着几分凉意,“昌平君是楚国公子。” 活字印刷 他对昌平君起疑了,多疑几乎是帝王的特质,之前的韩非又何尝不是因为韩国公室出身,才让嬴政下定决心舍弃他呢。 如果秦国现在从燕国撤兵,那么下一步自然就是魏国,以及楚国。昌平君的建议究竟是为秦国着想,还是为了楚国,显然在嬴政心里已经打上了一个问号。 昌平君是秦国的丞相,吕不韦之后秦国没有再设立相邦,丞相几乎就是百官之首了,这个位置显然不能让一个可疑的人担任。嬴政既然已经对昌平君起了疑心,怀疑的火苗一旦出现,是很难将其熄灭的。 “对了,你来找寡人可有其他事情?” 我得意的笑了笑,卖了个关子,“等吃完饭,我给王上看一个好东西!” “哦?”他来了几分兴致,眼中含笑。 用过夕食,我让女侍将整套活字印刷的工具拿了进来摆在案几上。 我用大毛笔蘸了墨,刷在排好的印板上,然后将其按在准备好的一大张白纸上。 印板挪开,白纸上出现了一整篇文章。虽然墨迹在白纸上晕开,不如后世的印刷清晰,但也足够令人辨认出字迹。 “如何?如何?” 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张纸,端详了一会儿,“确实是个好东西。” “嘻嘻,既然王上也觉得好,我就让他们继续制作了,只是这个字还需要改一下,王上可知道有谁的字比较适合做字版的?” 嬴政却不答话,只是神色莫测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沾上墨了吗?” “寡人只是觉得,王后有不世之才,奇思妙想世所罕见。” 我有点心虚了,忙道,“不不不,这些都是…其他人的奇思妙想,我只是复原出来罢了。” “何人有此大才,双儿可愿为寡人引荐一二?”他平静道。 我抿了抿唇,“他、他已经过世了。” “原来如此,真是可惜了。”嬴政说着可惜,语气却越来越冷。 我明显感觉到氛围不对,但又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于是明智地保持沉默。 但他的脸色并没有变得好看,连边上侍奉的女侍都忍不住放轻手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斯擅书,寡人让他助你。”嬴政打破了沉默。 “多谢王上。”少说少错,多说多错,我谨慎地道了谢,“那我先回去了。” 嬴政没说话,我便默默起身离开。 “双儿,如果你不曾失忆,还会嫁给寡人吗?”我刚站起身,就听他冷不丁开口问道。 如果我没有失忆,大约是不会做秦国王后的,诚然我喜欢嬴政,我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但兴许孤独终老,也不会嫁给他。秦始皇没有皇后,而且……我本质上是个很胆怯的人,我实在不敢将生命、喜乐都系于一人,感情的力量很伟大,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但感情却也不可控。如果有一天,曾经的朱砂痣成了蚊子血,这偌大的秦宫将成为我的囚笼。我没有这样的胆子去赌上一切。 这么说来,我像个光撩不嫁的渣女,我心里嗤笑了一下。 我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半晌我才回道,“过去的已经过去,这个假设不会发生。” “陆双!”嬴政咬牙喝了一声。 嬴政近些年已经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像个帝王一般深不可测,我已经很少见他情绪波动这么激烈了。 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静寂,左右女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吸了口气,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出去。” 女侍们立刻如蒙大赦,动作快速且井然地退出大殿,我犹豫了一下,跟着出去了,嬴政并没有叫住我,显然那个“都”也包括我。 “殿下?”秋见我走出来之后脸色不好,担忧地上前询问。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扶我,我上前几步,站在阑干前看去,此时尚未黄昏,咸阳城内还很热闹,但那份热闹传递不到高台宫殿之上,只能从炊烟以及人流车马中窥得几分。 “殿下,秋风寒冷,可别站在风口了,小心身体。”秋温言劝道。 我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往寝殿走去,被这冷风吹了一下,我脑子里清醒了许多,嬴政早就对我的来历很怀疑,但我多是模棱两可地回复他,毕竟穿越时空这种事情,现代人尚且不能相信,古代人就更无法理解了。他虽然屡屡表示疑惑,但也没有穷追不舍,我便以为他并不在意,显然,他很在意。也是,我深知嬴政的控制欲,他能容忍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存在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王后……我扶了扶额头,真是个作死的回答,但是,时至今日我也并不想骗他。如果我不曾失忆,不是稀里糊涂地被韩王塞进秦宫里,我是不会嫁给嬴政的。或许我会在他娶王后之后,自请去巴蜀做个地方官,或者辞官隐退,去看看东方诸国,我的规划里并不打算在这个时代结婚,无论对象是谁。和秦始皇谈恋爱已经是场旖丽的梦了,足够玛丽苏,我并不奢想成为他的王后,我也没有兴趣玩宫斗。 “娘!”随着奶音,一团软乎乎的团子抱住了我的腿。 扶苏抱了一下,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立刻放开我,像模像样行了个礼,“见过母后。”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小苏学得真快!” 陪着扶苏玩了一会儿,夜色渐深,便让女侍带着犯困的扶苏去睡觉了。 少了扶苏奶声奶气的声音,寝殿里显得格外安静,我坐在榻边,望着殿中的摆设,案几上放着几支丹桂,散发着幽幽的花香,铜镜前有梳子篦子,装饰宝玉的漆面首饰盒,青色帷幔上挂着一串缀以各色珠宝的丝绦,那是我闲暇时跟着女侍学着编的,编完了就随手系在上面。西面的墙上挂着一把剑,剑柄上也系了一条玄色丝绦,那也是我编的,嬴政发现时只是好奇地看了看,就接受了这个装饰物。 两人的生活气息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这些琐碎的细节比起王后这个头衔,更能深切地提醒我,我们已经是如此亲密的关系了。 月上中天,除了外间守夜女侍那边透过来的微弱火光之外,便是一片黑暗,我躺在榻上难得失眠了。 也不知道干躺了多久,听到外间女侍低低的行礼声,我便知道嬴政回来了。 床幔微微一动,一阵熟悉的冷香带着些许水汽弥漫,榻边往下沉了沉,便觉得帷幔内全是他的气息,嬴政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存在感都强得不行。 短暂的波动过后,殿内又陷入了沉静,我往他那边挪了挪,贴到他的背后。 一梦百年 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已经睡着了,我便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他刚刚沐浴完,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寝衣,能感觉到衣下完美的肌肉线条,天天早起练武的王上腰腹间没有一丝赘肉,线条流畅。 以往我做如此姿态,他早就翻身让我亲自体验一下这流畅线条下蕴含的力量了。但今日他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王上还醒着吗?”我明知故问。 他没有回答,我轻轻吸了口气,收紧了抱住他的手臂,“王上有没有想过,两千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有没有想过,一朝醒来,出现在两千多年前。时光如水奔流,不可回溯,我本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我来到这里。” 嬴政的呼吸声有点乱了,我知道以他的头脑可以听懂我的话。 “王上猜的没错,我就是来自两千年之后。那些奇思妙想,都是在这两千年间,被各个时代的人发现发明的。” 说完之后,我等着他的回应,但嬴政却没有很大的反应,不过至少是开口了,语气难辨喜怒,“那可曾听闻过寡人?” “自然知道,王上的名字即使在两千年后,也是如雷贯耳的。” “然寿命不长?” 我被噎了一下,“王上为什么这么说?” “你一直在提醒寡人注意身体。” 嬴政年轻力壮,正是风华正茂之时,我却时时提醒他养生,还经常让太医定期给他调理,确实做得明显了。 我干笑了几声,“倒也不是,王上年寿不算短,只是……” “只是?” 我有点艰涩地开口,“只是身后事不好。” 人到七十古来稀,这个时代的平均寿命很短,说实话嬴政不算短寿,只是身后之事令人唏嘘。 “如何不好?寡人未能肃清寰宇?” “不,王上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结束了数百年的战乱,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帝国。” 听到这句预言,嬴政并无欣喜之意,只是平静道,“然后呢?” “只是这个帝国二世而亡。”我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紧紧抱着他,不知道是希望温暖他的身体,还是汲取他的体温。 嬴政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是因何而亡?” 我搂着他的腰,缓缓道来,从秦末农民起义到楚汉争霸,到大汉朝,到东汉末年三国并立。我的历史不算好,说不出细节,但历史的脉络一一道来,竟也仿佛在一夜间经过了百年波澜壮阔的岁月。 说到司马氏篡位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我觉得躺得有点脚麻,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 剧透的感觉真爽,当然我也并不是剧透上头一时兴起才讲那么多的,秦帝国的结局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我很担心自己做不到改变历史,担心嬴政也好,扶苏也好都会迎来既定的命运,既然决定将来历全盘托出,不如让陛下和我一起来想办法吧。 我想了想,索性也打算解释一下他之前的另一个问题,“至于王后……嗯?” 久久没有动静让我怀疑被我压麻了的嬴政,突然翻身将我压在下面。 “如你所言,过去的已经过去。” 漆黑的长眸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混乱、怅然,嬴政不如他所表现的那样冷静。 意识到这一点,我也不再多言,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唇齿流恋,肌肤相亲,躯体交缠,体温互相渗透,他仿佛不知疲倦,毫不餍足,但等我对上他的黑眸时,又不忍心停下来。晨光里,我们都带着点至死纠缠的意味,即使叫早的女侍在外面唤了几声,也无人搭理她。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挺身紧紧搂住他,贴着他的耳垂轻声道,“我在,王上,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是数百年的沧桑巨变,还夹杂着秦帝国的覆灭,不是平平静静就能接受的。 这大约是嬴政即王位之后第一次无故缺席朝议,从晨光微露到阳光正好,我们并排躺在榻上,我觉得自己的腰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酣畅淋漓中带着点后悔,纵欲伤身啊!伤身! 我软软侧头看嬴政,他睁着眼睛面色平静,看着帷幔好像在思索什么。一颗汗珠从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滚到他的锁骨上,带着莫名的性感,令人恨不能化身成汗珠,描摹他的躯体。 我用手支着下巴侧身看他,他抬眸看了看我,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虽然浅淡,但眼里也含着淡淡的笑意,“你愿意将一切告知,寡人很高兴。” 我有点担忧,“那秦国…” “若是知晓百年之事,寡人的国家还会如此不堪一击吗?”他的语气坚决而笃定,这不是一个疑问,他的语气已作了回答。 说完,他起榻更衣,并没有叫女侍进来。我想跟着起身,才刚站起来,就觉得脚下一软往前面跌过去,“王上!” 萦绕着熟悉的冷香,嬴政应声抬手接住我,一弯腰将我抱了起来,低头看着我眼带着几分戏谑道,“双儿怎么站不稳了?” 你说呢!你说呢!我无视了他的话,“这个时间还要去朝议?” 他将我放到榻上,“见燕国使者……你就不必去了,好好歇着。” 燕国使者携太子首级求和……我想到昨日听到的话,微抿了抿唇。你终究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姬丹。早在荆轲出现在邯郸武灵丛台上时,这结局就已经写好了,如史册上一般无二。 “你可要去?”见我神色有异,嬴政问道。 我沉吟片刻,摇摇头,“不必了,他即便是活着,也没有什么话要讲的。” 嬴政微微颔首,他不是个情感丰富的人,显然对于见太子丹的首级毫无波澜,一点也没有怀念推杯换盏的青春岁月的意思。 燕国献太子首级以求和,言说当初刺杀秦王之事是太子谋划,如今自刎谢罪,希望秦君息怒。至于是真自刎假自刎就不重要了,听说是燕王派人杀的,总之台阶已经给足,秦国终于收兵,燕国才得以拥着辽东之地苟延残喘。 王翦带着征战近两年的秦军班师回朝,晋爵加封自不必多说。半年未见,我又在章台宫外看到了王贲,差点没认出他来。 他黑了很多,身形也结实精壮了些,褪去了所有世家子弟的青葱,身着轻甲,一眼看去气质锋利得如同淬血的宝剑,杀气不逊于其父。 “殿下,那位是……”郑芙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年轻人。 我笑了笑,“王家郎君已有名将之风,看来这惩罚于他也是祸福相依。” 王贲也看到了我,他的脚步一转,走了过来,“参见王后。” 今日是庆功宴,王贲能来就说明他在对燕一战中立下了大功,“恭喜高升啊,王将军。” 王贲抬手又行了一礼,“臣护驾不利,差点害了殿下……” 我摆了摆手,“王上已经按律罚过了,这件事不用再提,也无需放在心上。荆轲是燕国精挑细选的刺客,擅长暗杀之道,王将军出身武家,擅长的是在战场上杀敌致胜,为大秦开疆拓土,让你做侍卫本就是埋没了,战场才是你的主场。” 昌平君 闻言王贲抬眼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很快就移开目光,“多谢殿下宽厚。” 这时殿里又陆陆续续出来几个将领,为首的正是王翦,看来宴席结束了。 王贲行礼告退,我微微颔首。 才要抬步离开,王贲突然又道,“臣…两月前娶了妻。” 王贲年纪与我相差无几,也早该成亲了,他还算是晚的,这是在燕赵之地碰上了喜欢的人?我笑着道,“那真是可喜可贺,新婚愉快!” 王贲沉默了一下,抬头笑道,“殿下的桂花酿还有吗?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他的笑容爽朗释然,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见他,那个嘴毒但耿直的小少年,我失笑道,“你放心,少不了你的,这就派人给你送到府上。” “谢殿下。”王贲行礼告退,大步回到王翦那边。 几人见到我也纷纷施礼,我微微颔首,注意到王翦身后的另一名年轻的将领,李信。不愧是李牧之子,这么快就立功晋爵了。 李信见到我,又笑着抬手行了个礼,他是由我举荐的,只是此时天色已深也不方便交流,几人见过礼就随着中人的指引离开。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小小打了个哈欠,“走,回去吧。” 女侍打着宫灯在前引路,前殿到寝殿的这段路我太熟悉了,几乎每日都要来回走很多次。 郑芙落后一步跟在我身侧,我随口问道,“张良最近可有异动?” “张郎君近日一直与廷尉大人商讨活字印刷字版改良之事,并无异常。”郑芙低声但清晰地禀报,“只不过…芙发现了一些新郑那里的异动。” “新郑?”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韩国被灭后,秦国在韩旧地设了颍川郡,郡治却不在原国都新郑,而是设在阳翟,新郑的韩国贵族也有很大一部分被迁到陈县和韩废王安软禁在一起,现在的新郑已经不复当初国都的繁华了。 “是,当初有人接触我想通过我刺杀王上,后来他们的密谋没有得逞,便与我断了联系。只是他们却不知道,当时与我走得太近,我也发现了他们的暗线。” 我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郑芙还是一副柔弱斯文的样子,她在工坊帮忙,我也给她发俸禄,但她依旧做素衣打扮,显得十分不起眼。我倒是没想到,她当时被人家美人计所惑,还能留下后手,这位表妹可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柔弱无助,不过没关系,正如嬴政所说,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只要给她想要的就好了。 “我发现一些信息,最后都指向新郑,除夕。” 除夕,再过十来天就是除夕了。 我沉吟了片刻,“我会将此事告知王上。” 新郑还有一些旧韩贵族,莫非是他们仍不死心? 郑芙的情报无误,除夕那日新郑旧韩贵族集体叛乱,欲杀当地的秦国官吏,官吏早就得到了消息,早早潜出城,领着埋伏在外面的人马杀了一个回马枪,新郑的这场叛乱很快便被镇压下去。捷报递到嬴政案头时,与其他的章奏混在一起,并不算很显眼。 秦法有功必赏,立了功的郑芙自然要赏,嬴政很大方,直接封爵大夫,秩二百五十石,大夫这个爵位并不算高,在秦国二十爵中只是第五级,但是从这一个等级开始,就跨入了大夫阶层,周天子时期留下来的“天子-诸侯-大夫-士”的制度虽已瓦解得差不多了,但余声犹存。 郑芙经常进宫来我身边转悠,便由我将封爵的王令给了她。 “妾拜谢王上、王后。”郑芙接了令,深深伏身行礼。 我笑了笑,示意她起身,“是你应得的,王上向来赏罚分明。” 郑芙双手握着写有王令的竹简,再叩首道,“蒙殿下恩惠。” 是个明白人,我心里点头,越级封爵一是因为此事涉及谋反叛乱,揭发的功劳确实不亚于一场战役得胜,二是因为郑芙在我身边,嬴政认为我想用她,索性给个爵位方便行事。 我亲自扶起她,勉励了几句。在这个时代我也很乐意看到有自己想法的女生,如果可以,我也愿助她一臂之力。 韩国旧贵族的叛乱被轻易平息后,为防万一,也为以示惩戒,嬴政以此案为因,将被幽禁在陈县的韩废王赐死。我强烈怀疑他不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将叛乱遏止,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一网打尽,顺便找个理由搞死韩废王。 秦王政十三年春,休憩一整个冬天的秦军再次出发,带军主将依旧是王翦,王贲为其副将。同时扶苏的启蒙老师也定了下来,选了儒家的一名博士,论教学,儒家还是比较擅长的。 我走到章台宫前,熟悉的身影就迎上来,蒙恬行礼道,“王后。” 我微微颔首,“蒙卿辛苦,有时间携贵夫人去我那里坐坐。” “诺。”他恭敬应是。 我有时候想,当初的朋友同僚如今碰到我无比恭敬以待,要找个人对弈玩乐聊天似乎已经很难了,这种感觉……是不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我曾经觉得嬴政很孤独,想要走到他身边,当走到他身边之后,竟发现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昌平君在里面。”蒙恬提醒道。 两人没有在正殿,而是在边上一个视野极好的小阁,能看到渭水的风景。两人坐于案前,正执子对弈,一个一身着官服戴高冠,行止优雅,一个玄色王服冕旒遮面,气势不凡,端得一副君臣相宜的景象。 “见过王后。”昌平君见到我抬手行礼。 “丞相不必多礼。”我对着嬴政微微欠身,“王上。” 嬴政抬眼看看我,伸手,我上前将手放在他手心,顺势坐下。 棋局有些胶着,两人下得认真,我便也不出声默默看着。在下棋这事上,我相信没几个人能下过嬴政,果然,僵持片刻后,白子便开始节节败退。 “王上棋艺精湛,臣甘拜下风。”昌平君苦笑着认输。 嬴政捏着一颗黑子把玩,“丞相心不在此,寡人胜之不武。” 昌平君脸色一僵,沉默片刻才开口道,“王上与两国同时开战,并非明智之举,如今韩赵之地尽在手中,再仔细经营,必能创一个百年未有之盛世大秦。何况魏楚都愿与秦交好,骤然开战必为天下人指责。” 我忽然明白了昌平君与嬴政的冲突在哪里,战国的诸国并立,大家都只是想争霸,并未想过统一,昌平君也是如此,这种想法很正常,因为现代两百多个国家并立,也没有哪国要统一全球的。站在当时的时代,争霸的想法是主流。 大秦的王与丞相,对大秦的未来设想有极大的冲突,这样的情况必定不会长久。 嬴政静静听着昌平君的谏言,也看不出任何喜怒,半晌才道,“旧韩叛乱方定,劳烦丞相去陈县为寡人分忧。” 昌平君愣了一下,“陈县……” “本是楚地,相必以丞相的身份,定会让寡人无后顾之忧。” ※※※※※※※※※※※※※※※※※※※※ 去成都玩了几天,忘记更新了(对手指)( 星星之火 昌平君面色更加僵硬,甚至额角开始渗出细微的汗,我这时才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有了许多华发,这位翩翩公子已不复年轻了。 他有些艰涩地应声,“诺。” 目送着昌平君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总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已经像一个老人了。不知为何令我想起吕不韦。 “寡人已经令人开始为你修建宫殿,取什么名好?”嬴政的声音将我拉回神来,我回头看他,见他调整了姿势靠在凭几上,眼底全是淡漠,仿佛昌平君惊不起他任何波澜,即便他为秦相多年,一度深得嬴政看重。 等等,什么宫殿?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宫殿?” “双乐宫,如何?”他无视我的疑问,自顾道。 就…挺土的……我斟酌着开口,“我不需要宫殿…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浅笑了笑,我总觉得他与我在一处的时候笑得越来越频繁,“放心,等宫殿修好了,寡人与你一起住过去。” “……”重点是这个吗!我上去作势锤了他一下,立刻就被抓住了手腕,重心不稳栽到他的胸口。 “哎!”我惊呼着要起身,却被他箍住了腰,一边调笑道,“这里是前殿,王后可要慎重啊。” 我咬牙切齿地扒拉他的手,“该慎重的是!王!上!” 我挣扎了一番挣不脱,便放弃地躺进了他怀里,看着阑干外的咸阳城,找到他曾说的那片地方,章台宫以东,果然见已经在修葺工事,我伸手指了指,“是那里吗?” “嗯。”他捉住我的手,握在手心摩挲。 我想了想才忍不住开口道,“王上要杀昌平君吗?” 他漫不经心回道,“那要看他自己,是想做大秦的丞相,还是楚国公子。” “王上为何要对魏楚同时开战?” 嬴政低头摸摸我的头发,“这是王贲的谏策,先攻楚国,再转魏国。” 我闭目回忆了一下三个国家的位置,思忖片刻道,“魏国如今将兵力都放在秦魏边境,强攻难免损失严重,转道楚地,由南边奇袭魏国,虚晃一枪,倒是个好方法。而且可以顺道敲打楚国,以免攻魏时楚国生变。” 嬴政含笑道,“然,王后聪敏不下于我秦国丞相。” 我苦笑道,“昌平君想不到这一点,是关心则乱罢了。” “这正是寡人不得不动他的原因。”嬴政幽幽道。 “王上不问我秦魏之战?”我有点奇怪,毕竟我可是一个未来人,有这样的外挂怎么嬴政不想着用一下? 嬴政挑了挑眉,“你知道秦魏之战的详细经过?” 那当然……是不知道的,两千年多少大小战役,我本来就是个历史渣,还能记得个啥呀。 我羞愧地摇了摇头。 嬴政露出了然的表情,“故寡人不曾相问。” 你是在嘲笑我吧,绝对是在嘲笑我吧! 秦军兵分两路,王翦领兵攻楚,打下楚国好几座城池,同时王贲则领军北上,绕过了守在边境的四十万魏军,直指大梁,兵围魏都。 我曾去过魏国的都城大梁,那高耸的城墙,交错的水网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梁因为位于平原,不像咸阳有地势可守,所以城墙建造得格外恢弘高大,在诸国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样的城池要想攻克,必然要付出惨烈的代价,我预感这次的捷报不会很快传来,但万万没想到,仅仅三个月,大梁城就破了。 “……鸿沟之水直入梁城,及大雨,城中粮草遇水,守军不支,三月,魏王增开城以降,十日,得魏地,幸不负王恩。” 读着王贲写来的战报,寥寥几字仿佛能联想到大梁成为一片水上泽国的景象,大梁是魏国国都,天下有数的大城市,大水漫灌三月,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连魏军都撑不住,更何况平民。 殿外春雨淅沥,春雨滋润万物,预示着一整年的丰收,但对大梁的人来说,却是他们的催命符。 “你想开…书社?”嬴政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他手上拿着一本活字印刷的书,随意摆弄着,似乎很感兴趣。 我将奏本放下,正色道,“嗯,我决定印刷一些书籍放到书社里,只需要点上一杯花茶,就可免费查阅,也可以互相交流。” 嬴政微微挑眉,“此举何意?” “我曾和王上提及过,另天下庶民亦可入学室学习,但此事推行不易,而且王上也担心因此荒废农事战事,所以就先从书社开始吧。” 书社面向的群体依然不是庶民,而是寒门,不过学识自上而下的流动需要时间,给大秦做基础教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慢慢来吧。 “所以咸阳宫中的藏书,我可以挑一些印刷吗?”我娇声问道。 嬴政笑着摇摇头,“去吧,莫非还有人敢拦你?” 秦王政十三年春,多雨,秦将王贲水淹大梁,三月后魏王增降,魏国亡。 王翦父子班师回咸阳时,咸阳的第一家书社刚刚开业,书社正厅占地很大,里面放了桌案坐席,可以坐下来喝茶看书,另一大间则四面墙都做成了书架,书架上的书正在一一摆放。二楼是一圈小包厢,可以供有需要的人一边看书一边交谈。 我转悠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边上的地也都买了下来,方便以后扩建。”郑芙在边上解释。 有郑芙帮忙,这次书社的开业我并没有操太多心,倒是她,眼下青黑,有些憔悴。 “辛苦了,你也要注意休息。” “多谢殿下关心。”她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 这时有两名士人模样的年轻男子在门外停留,仰头看门匾,“星火书社?” 他们犹豫地往里面看了看,见里面站着我们几人,其中较高的男子便开口问道,“几位,此处是何地?莫非是售书之铺?” “本店不售书,是读书之处。”郑芙回道,声音清亮,面带微笑,方才的腼腆之色早就荡然无存。 “读书?”两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是学宫吗?” 郑芙对我微微颔首施礼,便上前向他们解释,这毕竟是开业的第一批客人。 两人听说只需要点一杯茶就可以随意阅读社中书籍,有些惊讶,郑芙又带他们参观了边上的书库,里面很快传来各种惊呼。 咸阳宫中的藏书本就很丰富,再加上秦国每攻克一国,也会将该国王室藏书运回咸阳,其中不乏很多孤本。我花了好些天挑出了各个领域,各个流派的著书,将他们印刷出来,这可是知识的盛宴啊。 ※※※※※※※※※※※※※※※※※※※※ ( 魏王增 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两人才跟着郑芙出来,手上都拿了好几本书籍,各自寻了坐席坐下,便开始阅读。 郑芙吩咐女侍给他们上茶,然后笑着走过来,“看来不久,书社就要人满为患了。” 书社对这些士人的吸引力在我的预料之中,后面又撞进来几位士人,几乎没有离开的,看着那满屋的书籍都走不动道了。 我暗自点头,只要各家子弟经常往来,书社很快就不会是一个仅仅读书的地方,这里会有很多的消息。 “若有人问起,书社主人是你,万不可提及我。”我走之前嘱咐道。 郑芙肃然应下。 在书社变成学校之前,它会是一个情报点,最好不要与秦王室扯上关系,虽然有心人能猜到,明面上还是不要走得太近。 注定是个不赚钱的生意,只能先拿工坊的积蓄来运营,咸阳一处倒也罢了,但我的设想,是要开遍整个秦国所有郡县的。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赚钱的呢…… 算起来我其实很有钱,嬴政送我的那一大堆各国国库的珍宝就价值连城,只是这也不能投入市场啊,只有观赏价值。 我正陷入沉思,就听春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夫人,前面是少府大人。” 昌文君去年提请致仕,嬴政准允并赐金不菲,他便带着丰厚的赏金退休了。如今的少府是秦墨巨子,我的小叔郑函,他带领着墨家弟子为秦军制作了许多攻城器械,导致秦墨与楚墨一度水火不相容。 墨家作风简朴,这与派系无关,所以现在郑函虽位列九卿,依旧习惯穿素色麻衣,出门也更喜欢骑马独行,不喜前簇后拥。 “夫人。”郑函下马施礼,见我是微服出宫,很默契地改了口。 我笑着点点头,活字印刷碰到的一些技术上的困难,郑函等人帮了很多忙,就连这次书社的建造,郑函都派了人过来帮忙设计,如今我俩私下以叔侄相称,关系还不错。以前的那些纠葛和亡者,也随着韩国的覆灭尽归尘土,很少再提及了。 “大人欲往何处?”我随口寒暄几句。 “往官署去,魏国国库珍宝运抵咸阳,少府正在清点。” 我微一挑眉,“魏国珍宝……魏、魏废王也到了?” 按惯例国库珍宝与王室贵族会一起被押到咸阳。 郑函也奇道,“夫人不是去看魏废王的?” “书社今日开业,我过来看看情况。”我透过春掀开的车帘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说怎么道上行人不多,还以为是春耕时节都忙着,却不想是去看热闹了。” 郑函有公事在身,交谈了几句就告辞了,我犹豫了一下,对春吩咐道,“魏废王的车驾从哪里来?我们也过去。” 春有些迟疑,“那处必定人多嘈杂,可要再多带些人?” “不必,多带人反而显眼。” 咸阳虽然没有城墙,但主干道分布得很均匀,房屋排列也很整齐,就像秦国的律法一样,整个秦国上下都带着点强迫症。沿着往东的主干道走了半个时辰,马车走不动了,掀开帘子看去,好家伙,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依稀记得我与嬴政大婚之时也不过就是这个架势了,之前韩王被押至咸阳时我怀有身孕没凑这个热闹,看来是错过了大场面。 魏王增是魏安釐王的儿子,在大梁我也远远见过他几面,彼时他还是太子,刚刚从秦国为质归国,只隐约记得他性格平和温厚,但显得平庸,若在盛世或许可以做一个守成之君。 我的运气不错,没有等多久,魏国一行人就到了。 魏增坐的是开放式的马车,这样围上来的秦人就可以透过纱幔看到里面的身影,这样的安排也不知是不是出自故意羞辱。毕竟舟车劳顿,一路奔波到达咸阳,谁也不能保持风姿了。 车中人姿态有些佝偻,一动也不动,似乎外界的一切嘈杂都被隔绝了一样。 王室还能混到马车坐,至于其他不太重要的贵族,则只能徒步了,那形容便更加狼狈,见此情景,秦人不由得哄笑起来。 春踮着脚张望,一边嫌弃道,“那魏王一点王者之气也没有,比我们大秦王上差远了。” 我笑而不语,自古成王败寇,失败本身就是最大的罪。韩王安因新郑叛乱被牵连赐死,赵王迁被流放深山,月前传来了病逝的消息,这位魏王,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后面的马车上坐着魏王的子女姬妾,魏王室宗亲,车队绵延,有幼子稚嫩,有美人窈窕。让围观的秦人大饱眼福,满足了各种八卦心理,毕竟正常情况下,王室贵族是不会允许庶民围观评论的。 回章台宫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位中年官吏,他年近四十,身形瘦削,官服穿在身上有些宽大,留着长长的胡须,梳得一丝不苟,虽然严肃,但不像李斯那般阴沉,他的严肃更容易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班主任。 这位就是我为扶苏挑选的老师淳于越,在奉常之下任太史之职,主要负责天文历法演算,以及史书修撰。位不高权也不重,但学识丰富且扎实,儒家又比较擅长教育,很适合启蒙。而且他是齐国人,齐国跟秦国一向交好,他对秦国也没有什么国仇家恨的隐患。 “参见王后,王后长乐无极。”见到我,他规规矩矩地行礼。 我忙示意秋扶起他,“先生多礼了,扶苏年幼无知,还要让先生多费心教导。” 淳于越严肃的脸上露出几许难掩的笑意,“王子聪敏好学,是可造之才。” 没有一个母亲听到这样的话会不开心,我让秋送他出宫,自己则进去找扶苏。 扶苏和荷华都住在东边的偏殿里,离我和嬴政的寝宫很近。 “殿下,该用夕食了。”我听到女侍轻柔的声音。 “等我写完这一篇。”扶苏带着点奶音,但语气一本正经。 我扶额,这个学起来不吃饭的习惯肯定不是从我这个学渣身上遗传的,别学你爸的坏习惯! 地图 “参见王后。”女侍见我进门,纷纷行礼。 扶苏从席上站起来,欣喜地几步走下台阶,行礼,“参见母后。” 我笑着扶他起身,捏了捏他圆润的胳膊,十分q弹,“今日又不好好吃饭?” 扶苏扑进我怀里要抱抱,我附身将他抱了起来,这小家伙长得快,抱着还有点小累。 他软软地环住我的脖子,撒娇道,“扶苏等母后一起吃。” “就你嘴甜,你可不许学你父王,忙起来废寝忘食的。”我捏了捏他的小脸。 “父王……”扶苏喃喃嘀咕。 “对啊。”我随口吓唬他道,“你父王就是因为天天都不好好吃饭,才变得这么凶的。” 扶苏蒙圈地盯着我,“父王……” 这孩子,一提到嬴政就慌,我接着忽悠他,“真的,娘亲不会骗你,你想啊,人如果饿了,脾气就会变差,一直熬夜又不按时吃饭,脾气肯定会越来越差的。” 我认识嬴政的时候他虽然还小,但十分早熟,一直不能实现这种忽悠小孩子的快感,而扶苏就不一样了,软萌软萌的,蒙圈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超级可爱。而且,他长得还像嬴政,完全满足我逗小嬴政的恶趣味。 “王后对寡人颇有怨言啊?”熟悉的低沉嗓音从我身后传来。 怀里的扶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挣扎着下地行礼,“参见父王。” 我回身若无其事,甚至还倒打一耙地拍拍胸口,“王上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吓我一跳。” 他天天早出晚归,沉迷政事,踏进扶苏屋子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可算是稀客了。 嬴政没有再紧抓着不放,转头对扶苏道,“私下不必拘礼。” “诺。”扶苏站起身规矩站在一边。 见此我微皱眉,扶苏一直有点怕嬴政,虽然这整个秦国上下都怕他,但扶苏是他的儿子,父王二字,“父”在“王”前,先是父子,后是君臣。这种情况出现,一是因为嬴政为君多年自带气场,长得又是一副寡淡不高兴的模样,二是他忙于政事,与扶苏相处时间太少。 想到这里,我立刻提议道,“既然王上也来了,刚好一起用餐。” 嬴政颔首同意。 女侍很快摆好了餐食,这个时候所谓的一起吃饭,也只是在一个屋子里吃饭而已,各自有一张案几,摆上相同的食物,各吃各的,互不干扰。 我平日跟扶苏喜欢凑在一张案几上吃,这是现代时候带来的习惯,毕竟这样更亲近。今日也是如此,我把扶苏安置到我边上,鹿肉酥嫩,我尝了尝夹给扶苏,“多吃蛋白质,这样才会长高。” 扶苏乖乖夹起我给他的一大块肉,咬了一口,“好吃,娘,蛋白质是什么?” emmmm我艰难解释,“就是多吃鱼和肉的意思,你要好好吃饭才会长得像父王一样高。” 说着我看了一眼嬴政,就见他并未动著,只是皱眉看着我们。 ?我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虽然刚刚在背后偷偷说他坏话,但现在才反应过来反射弧也未免过长了吧。 嬴政收回视线,拿起了玉著。 用完餐,叮嘱扶苏早点休息,我们便一起回寝宫。 刚出偏殿的门,就听嬴政开口道,“扶苏既已入学,理应另住,寡人即日令少府为他收拾新宫殿。”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他才三岁啊。” 现代的三岁小孩子,很多都跟父母睡一张床呢。 嬴政伸手揽住我的肩头,带着我往寝殿走,一边淡定道,“寡人三岁的时候已经独居了。” 提到过去的事,我有点心疼地搂了搂他的腰,“可是…” “今日去了书社?”嬴政已经岔开了话题,颇有心意已决不可更改的意思。 “嗯,还见到了魏…增。”我思索了片刻,开口问道,“王上不喜欢扶苏吗?” “何以见得?他是你为寡人诞下的第一个孩子,是秦国长公子,扶苏降生,寡人甚喜。”嬴政的表情颇为认真。 所以你是真的不觉得自己对扶苏的态度有问题吗? “那王上为何不愿与他亲近,对他也很是严厉?”我问出了困扰许久的问题。 嬴政沉默了一下,走到塌边坐下,“因为他是秦国长公子,岂可作娇弱姿态。” 说起来扶苏跟嬴政虽然长得有七成相似,但性格却相差很多,扶苏的性格更为温和娇软,但这也很正常,毕竟扶苏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而且他才三岁啊! “他还小嘛,小孩子撒娇也是很正常的。”我有点头疼的揉了揉额头,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历史上扶苏接到让他自杀的假圣旨,就乖乖自杀了,居然都不确认或者反抗一下。就嬴政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根本看不到一点父子温情嘛! 还是得找个机会让他们单独相处。 “双儿,寡人承诺的十年之约恐怕很快就能完成了。”嬴政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他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喜意。 十年之内,海内归一。如今只剩下齐楚,燕国只能算凑个数,天下的天平已经无限偏向秦国。 “楚国虽内乱未平,但兵多将勇,又多瘴气,行百里者半九十,王上不可掉以轻心啊。” 嬴政伸手拉我一同坐下,“寡人知道,明日便与诸臣一同商议灭楚之策,务求周全。” 今天魏王到咸阳,明天就要商量怎么拿下楚国,我能感觉到嬴政征服天下的心越加迫切,毕竟千年未有之大业实现的可能就在眼前。 我靠在他的肩上,伸手抱住他。 殿内安静了下来,他伸手摩挲着我的头发,舒服得让人想睡觉,然后我就真的睡了。 第二日,嬴政早早就召集群臣商议攻楚之策,我先去偏殿看了看熟睡的荷华,与早起看书的扶苏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到寝宫,吩咐臼,“准备一张牛皮纸,要能铺满半个宫殿,还有笔墨。” 臼恭敬应下。 半盏茶功夫,她就带着中人女侍们将巨大的牛皮纸搬进来,按照我的吩咐在宫殿内摊开。 “你们都出去吧。” 屏退了左右,我提着笔站在牛皮纸上,慢慢坐下来,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二十多年前的模糊记忆,我在现代看到过无数次的地图。 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但年少时的记忆往往能铭刻一生,认真回想起来竟还能记起些许。我坐了半晌,终于抬手落下第一笔。 王后甚美 画了半天的地图,我整个人累得腰酸背痛,让女侍们收拾好东西,留待下次再慢慢回忆慢慢画,这可是个巨大的工程啊。 刚刚收拾完毕,就见嬴政大步走进来,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感觉。 “参见王上。”我笑吟吟行礼,“看来王上这么快就定下了对楚之策呢。” 嬴政手臂一揽,搂过我的腰,低头亲了亲我,才含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双儿举荐的少年将才。” 我总共就举荐了一个武将,李牧之子李信。 “王上要任他为主将攻楚?” “你认为不妥?” 我摇摇头,微皱眉道,“李信自然是少年英才,只是他太年轻了,历练得不多,楚国不比韩魏,还是需谨慎为上。” “李信虽年少,但对燕之战足见其颇具将才,况且……”嬴政微微眯起眼睛,“王翦言,若要攻下楚国,必得大军六十万之数。” 六十万秦军,除了守卫边疆不可调动的军队外,这几乎是倾国之力了。 “李信呢?他要多少?” “二十万。” 这差的也太多了,只是楚国毕竟是个老牌强国,二十万大军是否太过冒险?不,我很快意识到,六十万亦是冒险,举国之力攻楚,势必其他地方军力会空虚。既然都是冒险…… 赵燕魏三国都城都是王翦父子攻克的,此时攻楚的最好人选自然也是他们,连克四国,什么样的封赏才能配得上这样的惊天大功?不用王翦父子,是避免出现无可封赏的尴尬局面,既是帝王平衡之术,也可全了君臣之义。 “太冒险了。”我还是叹道,但我并未再劝,毕竟战争本身就蕴含着很大的风险,我相信陛下能赢,那就够了。 嬴政坐了下来,我挪到他身后,替他解下冠冕,一边随口问道,“那昌平君呢?王上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沉默了片刻,“你提醒了寡人,他不该再做大秦丞相了。” 这将成为嬴政贬斥的第二个相,在秦国为相,不论是相国还是丞相,都是一个高危的工作啊。 昌平君虽然被打发去了陈县,但丞相的名头并没有被废掉,如今看来嬴政是要彻底废黜掉他了。 陈县…我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舆图,在屋里面挂地图是嬴政的爱好,前殿寝宫都有,而且还时常更新。 我起身走到舆图之前,找着陈县的位置。 陈县原属于楚国,被秦国所占,位于新郑东南方向,距离秦楚边境不远。 “怎么了?”嬴政抬眼望过来。 我伸手在陈县的位置点了一下,“若出兵楚国,此处为大军后方,粮草补给途径之处。” 嬴政缓缓皱起眉,起身走到我边上。 “昌平君为秦相多年,深知秦国军政要事,二十万大军攻楚已是险招,不可再生波折。”我沉思了一会儿,“或许王上可密令王翦将军另率二十万大军,对外只称十万,往此处迂回,可以……以防齐国有变的名义。” 我在陈县北边画了一道弧线,“东可震慑齐国,南下可支援陈县,保粮草辎重万无一失。若战事有变,亦可入楚支援。” 嬴政的目光从舆图移到我的脸上,“善。” 他的轮廓深邃,长眸盯着人的时候,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我摸了摸脸,“怎么了?” 嬴政伸手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搁在我头上,“王后甚美。” 就,挺突然的,我一直怀疑嬴政的审美有点剑走偏锋,秦宫里很多惊为天人的绝色佳人,他还能对着平平无奇的我夸出口,属实厉害。莫非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这个提议除了给攻楚加一道保障之外,还有安抚王翦的意思,嬴政起用少壮派年轻将领,以王翦的敏感绝对会想到其中深意,但如果给他一个密令,那就不一样了,这是信任。 但我万万没想到,王翦的动作这么快,第二日就向嬴政提出了辞官归隐。 嬴政执着薄薄的奏本皱起了眉,“罢了,如此也好。” 急流勇退,亦算是君臣善终。我惋惜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王上打算派谁行此事?” 他的手指搁在奏本上点了几下,陷入沉思。 我看向大殿门口,“郎中令或可担此任?” 嬴政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微微颔首,“蒙家世代善战,蒙恬的武艺谋略不输其祖父。” 沉吟片刻,他便吩咐尚书拟王令,先是褒奖了一番王翦的功勋,封其为武成侯,赏赐食邑、珠宝、美婢,然后答应了他隐退的请求。 一月后,王贲长子满月,并未大办宴席,只邀请了寥寥至交,我微服赴宴。 王贲的妻子是燕国贵女,长相并不十分出色,有些清冷寡淡的模样。王翦及王贲夫妇一同在门外迎接我。 “夫人。”见他们要行礼,我立刻下车扶住。 一边笑着小声道,“侯爷和将军莫要暴露我的身份,今日是赴友人家宴,不必拘束。” “夫人恕罪。”王翦没再坚持行礼,但依旧恭敬请罪。 前来赴宴的大多是王贲军中好友,以及亲戚,但诸如蒙恬、李信等有名的将领却一个也没有,兴许是为了避嫌,王翦故意不与他们深交。 军伍出身之人大多行事粗旷,我虽然不在意,但王翦显然不希望他们冲撞到我,是以带着王贲夫妇单独与我入内室交谈。 “参见王后。”刚进屋,王翦就端端正正地带着王贲夫妇两个行礼。 我无奈笑了笑,让春秋扶起他们。 王翦如今四十岁上下,正是年盛,中气十足,但他与廉颇不同,王翦没有任何外露的杀气,不知道的只会将他认成一个富家翁。 众人分主次落座,我看了看奶母抱出来的小孩子,夸了几句,送了小礼物,便忍不住感慨道,“听闻侯爷隐退,我还不敢置信,自王上还是王孙之时,便承蒙侯爷护卫左右,到如今也有十余年了。” 王翦恭谨道,“能为王上,为大秦东出效力一二,翦不甚荣幸。只是早年因战受伤,如今年纪大了越发严重,不堪大用,只好隐退在家,含饴弄孙罢了。” 奶母手上的婴孩突然哭起来,哭声嘹亮,中气十足。 我笑了笑道,“可取了名?” “取了,离,王离。”一直旁观的王贲接话道。 “这名字取得形象,哭声如此震耳,脆如鸟鸣。”我夸了几句,“等他大一些,正好可以与扶苏一起玩。” 看似随口说的话,但实则并非如此,王翦虽请辞隐退,但王贲还在秦国任职,现在我有意让王离以后跟着扶苏,意思很简单,哪怕王翦隐退了,秦国一样会重用他的子孙。 老臣心是不能寒的。 秦王政十三年秋,秦相昌平君被贬谪,幽居陈县,次年春,李信、蒙恬率二十万大军攻楚。 黑色旗帜满山遍野,遮天蔽日,从高台上望下去,虽看不清每个士兵的脸,但只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嬴政往前行至阑干前,俯瞰着这支整装待发的虎狼之师。 ※※※※※※※※※※※※※※※※※※※※ 感谢在2020-10-25 12:15:39~2020-11-02 14:4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舒茵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发兵攻楚 他的身影刚刚出现,山呼如潮水涌来,声音震得地面都好像在发抖。 “大秦万年!王上万年!杀!杀!杀!” 我站在后方默默看着他的身影,这就是嬴政,他甚至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动作,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足以达到拉满士气的效果,令万千人为之赴汤蹈火。 权势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我此刻真正理解了这句话,论样貌身姿,这世上会有很多比他好看的人,但那些人若真的与他站在一起,却只能相形见绌了。 李信、蒙恬及一干副将立于阵前,单膝跪地领了虎符王命。 大军开拨,风吹过,嬴政的广袖衣摆随风舞动,笔挺的身影站在阑干之前,背景是偌大的宫殿,广阔的天空,身后数丈之外虽侍立着郎卫众臣无数,但这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道身影,令人心生仰慕,又带着无边孤寂。 我往前几步走到嬴政边上,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与他一同看着大军踏起的沙尘滚滚。 他侧头看我,眼眸中带着几丝柔和,令他一下子沾染了尘世的气息,方才给我的感觉也瞬间烟消云散了,又是我熟悉的那个嬴政。 秦军开拨不久,两军尚未短兵相接,楚国自己就搞了个大新闻。 楚公子负刍的门客闯入王宫杀了楚王悍及太后,又派人包围李园府,斩尽李府之人,阖家鸡犬不留。 楚国变天了,秦国派人去楚煽风点火,让楚王悍非先王亲生子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派人帮助负刍,只是为了搞乱楚国,却不想负刍如此给力,竟然赢了。 这与当年的成蛟之乱何其相似,不同的是,嬴政赢了,而熊悍他输了。熊悍不是先王的亲子吗?楚考烈王为君二十五年,难道是个傻子么,将王位传给别人的儿子。但是真相已经不重要了,熊悍死了,死者不会开口辩解。 负刍自立为王,楚国的内乱将将平息,迎头便碰上了蓄势待发的秦军。楚军仓促应战,即便领军的是楚国宿将项燕,也顶不住虎狼秦军,依旧节节败退。 胜利似乎比我想得要容易。 娇艳鲜嫩的荷花花瓣上水珠摇摇欲滴,我拿巾帕拭去,低头对怀里的女娃解释,“这就是荷花,是你的名字。” 荷华肉嘟嘟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伸手去够案几上那朵开得正好的荷花。 我也不阻拦,任她爬过去折花。 对面席上扶苏坐得端正,小小一只正儿八经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娘……”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然后便盈满了水汽,显得可怜巴巴。 我无奈地笑了笑,“北宫与章台宫有复道相连,来去都很方便,若是想念我,每日来也就是了。” 嬴政执着地认为扶苏不应该再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觉得我太宠扶苏,生怕我把他给惯坏了。我虽觉得扶苏还小,但毕竟他是秦国如今唯一的公子,对他的教育并非只是家事。 不得不说,嬴政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比如现在扶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时,我就很是不忍,尤其是他和嬴政长得极像,只有眼睛稍微圆润一点,更显得无辜可爱。 从没见过陛下掉眼泪,也无法想象,但扶苏掉起眼泪来足以令我万事都依着他了。 我伸手拭去他脸上的金豆豆,忍不住捏了捏他白嫩的小脸。 “近来天气正好,挑个时间王上和我陪你一起去放风筝吧,上林苑里的花应该都开了。” 扶苏止住了哭泣,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我,“真的吗?” “当然啦。”我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蛋。 至于怎么说服嬴政去亲子游,我按了按眉心,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自己可以的! 有了我春游的承诺,扶苏总算恋恋不舍地搬出了章台宫。 作为赢·秦王·工作狂·政,除了正月他基本上是不休息的,况且现在昌平君被贬,秦国丞相之位空悬,他便比以往更忙一些。说起来,秦国可以在没有丞相的情况下正常运行,嬴政只是忙了一点而已,说明君权是高高凌驾在相权之上的,根本无法形成所谓的相争之势,想想也是,几个丞相能争得过嬴政。 夜色渐近,我哄着荷华入睡,让奶母抱走,然后去洗了个澡,披着寝衣摊在榻上,随手取了一本书看。榻边放着很多书,有些是嬴政在看,有些是我在看,混在一起。 韩非的《显学》,显然是嬴政放在这里的。 韩非啊……我忽然想起了见他的最后一面,暗室里的灯火,他平静的表情。暗自唏嘘了一番。 他本人虽然看起来温和从容淡定,但笔触却从来都是慷慨激愤的,读得大晚上的相当上头。 “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我笑了笑,觉得历史与现代诡异得重叠在了一起,这句话的现代版,很有名。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践出真知! 韩非的言论越看便越觉得很有先见之明,哪怕以我后世两千年的目光来看,依然如此。可惜了,韩非若在,他可以成为下一个商鞅,为统一后的秦国制定新法。 想到这里,我想起韩非最后的话,先师的著书?韩非的老师是荀子。说起来也很奇怪,韩非在书中狂喷儒墨二家,但他敬仰的老师荀子,却是儒家人士,甚至于他最后和我说的话,也是让我看他老师的书。 我将《显学》放下,寻找荀子的文章。师徒两个喷人的架势是一个比一个激愤。 我看着荀子笔墨洋洋洒洒,细数各家各派的错和过,忍不住笑出声。 “因何而笑?”低沉好听的声音悠悠响起。 我吓了一跳,手中书本脱手,砸在了自己脸上,“嗷!” 嬴政笑了声,帮我一起拿开脸上的书,我揉着被砸痛的鼻子,“王上怎么走路不出声,我被吓了一跳。” 他伸手把我拉起来,手指轻轻捏上我的鼻子,动作轻柔地揉了揉。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些温热,我的心仿佛也被他的举动揉软了,软乎乎的一片。我依靠过去抱住他,站在榻上我勉强可以够到他的唇,看着他的薄唇就在我眼前,唇色很浅,弧线优美。 我忽地贴上他的唇,心里还迷糊地感叹“美色惑人!” ※※※※※※※※※※※※※※※※※※※※ 每次卡文的时候,我都不敢登录账号,只要我不登陆账号,就不会知道有人在催我(催眠自己) 昌平君反 他的动作一顿,修长的手指顺势划到我的脑后,扶着我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搂在我的腰上,让我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身上。 寝宫里的氛围一下子迷蒙且暧昧,在这夏夜的凉爽宫殿里,交织一场弥漫着冷香的酣畅淋漓。 “王上,我们出去玩吧?我想看上林苑的花。” “嗯。”他的应声中带着几许沙哑,性感得令人心颤。 我在他胸前蹭了蹭,搂紧他的腰,“妾心悦王上…我心悦你。” 回复我的是一个轻轻点在我发间的吻,“嗯。” 夏日下,黑色的旗帜猎猎作响,轻甲郎卫前簇后拥,六驾马车里却并不炎热,角落的冰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冷气,案几上的冰镇水果也让人看着就十分凉爽。 我夹了一颗剥好的桂圆,喂给扶苏。荔枝桂圆都长于南方,在秦国都算得上比较少见的水果,只有蜀郡会时不时送这些来咸阳。 真正盛产这些水果的地区,在如今还属于百越蛮荒之地。 扶苏看了嬴政一眼,双手将碟子举起来接住,恭敬道,“多谢母后。” 我有点失望地将桂圆放进碟子里,这些王室的所谓礼仪,有时候反倒令至亲都疏远起来。 嬴政不为所动,他垂眸看书,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我瞄了一眼,见不是必须立刻处理的章奏,只是闲书,便伸手覆在书页上,“王上,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哦。” 他长眸微抬扫了我一下,依言放下书,反手握住我的手。 初夏时节,上林苑里枝叶繁茂,池中小荷才露尖尖角,我寻了一处树荫下的草地,令人放了席子和点心,嬴政安静地看着我折腾,颇有一种“我倒要看看你要作什么妖”的态度。 “王上,过来一起糊纸鸢呀!”我拿着半成品竹制风筝架子,对坐在一边的嬴政唤道。 扶苏低头认真裁着纸张,与我手上的架子比对,“母后,这样对吗?” 我点头,摸摸他的小脑袋,“对,真聪明。” 竹制架子固定处需要将竹条绞到一起,我使了吃奶的劲也掰不动坚硬的竹条,虽然郎卫宫女都站在不远处,只需要吩咐一声,有的是人愿意效劳,但这次出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做风筝。 “王上,过来帮个忙。” 嬴政总算纡尊降贵地走了过来,休闲状态的嬴政有时候就像一只吃饱后慵懒的狮子,做什么都带着点漫不经心。 我示意他随便坐,然后将手上的风筝架子展示给他看,“你看这里,需要固定。” 他伸手接过风筝架子,他的手指修长,竹架子在他手中都仿佛变小了一号。 竹条在他手里变得很听话,轻巧缠上架子,固定。 “纸。”嬴政快速扎好了竹架子,向扶苏伸出手。 扶苏呆楞了一下,立刻将手上剪裁好的纸递给他。 不过片刻,嬴政就将纸在竹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糊好了,连一丝褶皱都没有。重度强迫症做出来的产品果然令人放心。 “好啦,在纸鸢上画好画,再系上线,就可以开始放风筝了!”我取过一边准备好的笔墨,递给扶苏,“小苏,你来画吧。” 扶苏有些为难地接过画笔,似乎不知道该画什么,抬眼看到边上的水池,才道,“母后,我可以写诗在上面吗?” 我点点头,“当然。” 心里直感叹,不愧是接受王室精英教育的秦国长公子,这个年纪不仅认字,还会背诗。 扶苏拿着笔像模像样写字。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他的字迹因力道不足而略显稚嫩,但已经初具雏形,想来以后的书法肯定是远远在我这个母亲之上的。 荷华年纪小,今日没有带着一起出来,却不想扶苏竟将两人的名都写了上去。 我心里一软,摸了摸他的头。 风筝飞上天,上面的字肯定是看不清的,除了两行字以外,上面的留白也太多了,我转头看嬴政,“王上不如在上面画一幅画吧?” 扶苏捏着风筝的手微微一紧,带着些许希冀地看向他。 一大一小相似的脸对视了半秒,嬴政颔首,从扶苏手里拿过笔。 陛下的画技早在邯郸之时我就见识过,艺术造诣相当高,只是登上王位之后琐事缠身,很少再见他画画了。 我和扶苏凑在两边看他画画,画笔如游龙,几乎没有停顿,须臾间,面前的水池小荷,远处的山林都跃然纸上。 小荷、茂林,正好对应扶苏荷华,对应那两句诗歌。 这样的一副画,都有点令人担心放飞到天上刮花了。 扶苏的眼中充满了崇拜,如果是在漫画里,大约已经满眼都是星星了。 嬴政将风筝交还给他,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温柔,“去玩吧。” 风筝最后还是没有飞起来,扶苏抱着那风筝不舍得让它飞上天。 我自觉达到了亲子互动的效果,也没有勉强,三人在草地上吃了会点心,就见一个面容清俊,与蒙恬有三分相似的郎卫小跑着过来。 他是蒙恬的弟弟蒙毅,性子与他兄长一般稳重,只是自小不爱习武,而是喜欢研读各家典籍。蒙恬离开咸阳后便举荐了他前来侍奉嬴政。 “王上,陈县急报,昌平君反!” 嬴政微微眯起眼睛,与我对视了一眼,沉默片刻,沉声道,“拟密书,令王贲军南下平乱。回宫。” “诺!” 昌平君真的反了!虽早有防备,但那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内心并不真正认为昌平君会背叛秦国。我已经习惯见他穿着秦国丞相的官服,在章台宫进出,与嬴政商议政事,偶尔见到我会优雅地行礼打招呼。他是楚人,但他生于秦国,长于秦国。让他下定决心背叛秦国的,究竟是他的楚人血脉,还是嬴政的疑心? 秦楚之战的前线战报频频传来,李信虽是初次为主将,但战功不菲,面对楚国的老将项燕依旧连战连胜。 而另一边,后方的叛乱很快被蓄势待发的王贲军平定。 “昌平君跑了?”嬴政低沉问道,语气中带着令人无法抵抗的威压。 殿内瞬间陷入沉寂,左右皆大气不敢出,压抑的氛围让我从荀子的著书中暂时抬起头。 前来汇报情况的蒙毅抗压能力显然很强,低头继续道,“王贲率军追击,叛军已入楚境。” 嬴政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点了几下,才道,“传令王贲不必再追,与李信等人一心攻楚。另宣告天下,得叛贼首级者,赏千金。” “诺。” 既然叛乱没有影响到前线的战斗就已经平息,捉住昌平君确实不急在一时,我暗自点头,思绪收回到手中的书上,另一手执笔书写,偶尔冒出来一些灵感便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阴影挡住了我的光,我才揉着脖子抬头,见嬴政走到了我面前,低头看我杂乱的案几,随手拿了一本书册,“秦律?怎么又看起这个了?” ※※※※※※※※※※※※※※※※※※※※ 最近天天在外面跑,出差出得上头感谢在2020-11-15 12:09:58~2020-11-25 21: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舒茵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平楚 我环顾殿内除了几个陪侍的郎卫尚书之外,已无他人,“事情都议完了?” 他微微颔首,在我身边坐下,伸手要拿我写的几张纸。 我眼疾手快地收了起来。 “………你在写什么?” 我笑了笑,把草稿夹在书里收起来,“还没写完呢。” 嬴政挑了挑眉,“寡人也不能看?” “等我将它完成,王上会是第一个读者。”我驾轻就熟地顺毛。 “静候佳作。”他凑在我耳边低声道,然后便将下巴搁在了我的肩上。 我摸了摸他顺势滑下来的绸缎般的长发,“天色已晚,王上今日早些休息?” “仍有章奏未阅,你先就寝。”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吐了口气,娇声道,“王上还是需要赶紧找两个丞相干活才好。” 倒也不全是为了让他有时间陪我,我只是怕他把自己给累垮了。 “王绾如何?” 王绾,现任御史大夫,掌弹劾、监察百官之职,年近五旬。按理来说毕竟是三公之一,虽然比起万石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秩二千石,相形逊色许多,但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实际上他的存在感并不强,我当初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几乎没单独说过几句话。依稀记得他是从地方一路因政绩出色走到咸阳的,与被嬴政看重直接委以重任的李斯、尉缭不同,与蒙恬、王贲等受父祖荫庇的也不同。 嬴政虽然平日里并未表现出对他的看重,但能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对他还是相当信任的。 我沉吟片刻道,“他出自郡县,应当精于庶务,想来能为王上分忧。” 虽然不是精彩绝艳的人物,但基础足够牢靠,将日常庶务交给他,想来出不了大的纰漏,而且嬴政的性格太强势,王绾这样的反倒能配合默契。 这应该是嬴政仔细考虑之后的人选,所以第二日就颁布了丞相的任命。 秦王政十四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且寒冷,骊山行宫修葺后,增加了上百个温泉池,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嬴政便带着我搬到了骊山。 除了温泉,此处的宫殿下面还铺了地龙,朱红色的地砖上隔着袜子也能传来丝丝暖意。 春端着碗从殿外进来,将寒风尽数关在门外,她将手中事物递给一直呆在殿内的秋,以免将外面的寒气过给我。 “这是按殿下的法子炖的鸡汤,殿下喝一点尝尝吧。”春一边烤火一边欢快道,“闻着可香了。” 我放下手中的笔,拿过碗舀了一口,味道与现代的略有区别,毕竟很多料这时候还没有,不过已经非常鲜香可口了。 “殿下可要休息一会儿?这都写了一下午了,有小殿下在身可不能劳累。”秋在边上柔声劝道。 我摇摇头,“今日精神不错,多写一点。将田律拿过来,还有吕氏春秋。” 如果韩非还在,这个工作本该是他的,他才是最好的人选。商鞅为秦国制定的法,是切合战国时期需要的,但却未必适合天下大定之后,天下大定必行新法,韩非若在,他或许可以为秦帝国制定一套新法。只是…嬴政与他之间没有如同秦孝公和商鞅之间的信任,到底无法君臣相宜。 我小小打了个哈欠,摸了摸略微凸起的小腹,自从怀孕之后便显得惫懒,难免影响进度。 好在冬日战事进展缓慢,距离用上这套新法的那一天还远。 有了一位庶务娴熟的丞相,嬴政从政务中抽身出来的时间便多了不少,比起怀扶苏和荷华时,他陪伴我的时间更多了。当然也更容易擦枪走火。 修长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似乎只是想和未出世的宝宝来个互动,但很快便不安分地往上游走。 我熟练地抬手握住他的手指,把他的手扒拉下来。 “寡人问过太医,胎像已稳定了。”他贴着我的耳朵,声音低沉喑哑,温热的吐息挠得我痒痒的。 好家伙,不打无准备之仗啊。我怔了一下,他倾身吻在我后颈上,温柔而缠绵,带着引诱。 我哪受得了这种诱惑,立刻相信了太医专业的判断。 夏日,我在骊山行宫生下一个男孩,秦国二王子,取名为炎。主要是因为怀着他觉得很热。 然后我们就结束了这场延续到夏天的温泉之旅。回到章台宫没多久,前线便传来捷报,苟了一个冬天的楚国还是没有扛住两路秦军围攻,楚都寿春城破,上任才堪堪一年的楚王负刍被俘,楚将项燕带着残兵往南退逃。 至此这场持续一年的攻楚之战落下了帷幕,秦国尽得楚地,版图极速扩张,天下除燕代齐之外,已尽为秦地。秦国建国以来,从未有这样巨大的版图,统一天下似乎唾手可得。 而这次战役又令秦国的少壮派将军纷纷冒头,灭魏一战成名的王贲自不必说,李信、蒙恬等人也终于有了足够分量的军功。 嬴政没有做任何耽搁,大军刚刚班师回咸阳,论功行赏完毕,便直接令李信赴燕代边境,发兵取之。 对如今的秦国来说,发兵燕代,甚至算不上一场像样的战役,但却是灭国之功。这样的功勋交给李信,一是他参与过之前的对燕之战,且本是赵人,对燕代之地熟悉,二则是王、蒙两个武将世家之外,嬴政兴许有意培养其他的将领。 自从吞并楚国,嬴政的心情一直很好,不过他依然不满阿炎宝宝缠着我,就像当年不满扶苏总是在我身边撒娇一样。 “王上,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像我?”我指着小家伙圆溜溜的眼睛,总算有个娃有几分像我了,可喜可贺。 嬴政敷衍地看了一眼,“嗯。” “双乐宫正在建,陪寡人去看看。”他拉着我的手,将我从席子上拉起来。 就是那个名字很土,嬴政要给我建的宫殿,其实我不需要什么宫……卧槽!这手笔也太大了! 我从车辇上下来,望着那巨大的宫殿地基,一脸震惊,这真的是一座宫殿,不是一座城池吗……这规模比起嬴政的陵寝也没有小多少。 负责陪同的少府郑函伸手介绍,“此处为北宫门,前面是双乐宫前殿,按王上吩咐,前殿之后做了乐道……” “乐道是什么?”我迷茫问道。 郑函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我还没品出其中意味,他便解释道,“乐道下设有乐弦,上铺地板,人行其上可发出乐声。” 听着有点耳熟,我思索了片刻明白这耳熟的由来,也明白了郑函那复杂眼神的意义,我也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嬴政一眼,欲言又止。 “如何?” “王上可知道当年吴王夫差的宫殿里,有一条响履廊,西施着木履踩在上面,可作响履舞。” 嬴政微微颔首,“双儿不喜舞,所以寡人让他们改作了乐弦。” 那您可真体贴,重点不在这里好么,“吴王夫差败于勾践,人都说是因西施之故。” 嬴政轻笑了一声,望着尚未完全建成的高大前殿,“吴国覆灭,只因当年斩草未尽,后又未曾警惕防备南境,急于北上相争,与他建几条响履廊又有何干。” ※※※※※※※※※※※※※※※※※※※※ 最近沉迷一本男频的小说不能自拔,不得不说在网文这一块,还是男频那边发展的比较好啊,枝繁叶茂。感谢在2020-11-25 21:19:09~2020-12-05 11:4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廿七 8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扫燕代 我自然不觉得吴王夫差是因此亡国,但这兆头不好啊,而且…这样我会被当作祸国妖后啊!你看看,郑函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他还是我小叔呢,其他人岂不是更窒息。 “放心吧,再建十座双乐宫,寡人也不是吴王。”嬴政伸手摸摸我的头,然后向下拉住我的手,“走,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 我落后半步跟着他,望着他的背影,对于自己治理的国家,嬴政真的是无比的自信啊。不,他应该是对自己自信。 未建成的宫殿到处都是土堆石板,各种坑,虽然事先清扫过,但毕竟不好走,一会儿我就累了。 临上车前,嬴政对郑函及少府众人道,“两年之内,务必建成。” 听到这句话,我感觉郑函的表情崩了一下,但显然对着这位难搞的甲方,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表情艰难地应下。 “其实,也不必这么急吧?”看到嬴政毫无波澜地压榨臣下,而且还是我小叔,我忍不住道。 嬴政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深邃的长眸撩了一下,拉住他的手,挠了挠他的手心。 他嘴角轻轻扬了扬,“三年。” 郑函向我投过来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带着少府众人恭送我们上车离开。 扶苏自搬离章台宫后,依然每日会过来问安,虽如小豆丁一般,淳于越那边已经教完了开蒙课程,开始教他更深层次的文章了。 “今日学了什么?”我看着他端正坐在席上,小小身子挺得笔直,觉得正经得颇为可爱,尤其是他和嬴政有七分相似。 扶苏一本正经回道,“在学左氏春秋。” 我忍不住笑了笑,近日编写新法,我正在看《吕氏春秋》,扶苏在学《左式春秋》,咱可真是娘俩啊。古时历法先有春秋,后分冬夏二时,因此把国史记载叫做《春秋》,春秋便有史书之意。 “读史可以明智,只是,你看得懂吗?”我有点好奇。 扶苏微微皱起脸,“鲁国似乎与秦国很不相同。” 我心下了然,《左式春秋》讲的毕竟是三五百年之前的事情,而且讲的是鲁国,时移势易,天下情势已大不相同,而通过一国以观天下,这种能力年幼的扶苏显然还没有。 “秦国刚刚攻破了楚都,此事你可知晓?” 扶苏乖巧点头。 “小苏以为楚国为何会亡?” 扶苏乖巧摇头,然后又犹豫道,“因为我秦军锐士勇猛。” “秦军勇猛那是自然,但当年的魏武卒难道不勇猛吗?魏国又因何而亡呢?” 扶苏露出茫然之色。 我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这一次秦国赢得如此容易,是因为魏国内耗多年,祸起于萧墙之内。你要明白,凡大国者,必先从内乱起,令人有机可乘,然后一击毙命。” 扶苏的眼神专注,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我拍了拍手,“来,娘亲抱抱。” 扶苏小脸一红,“我、我已经长大了。” 我无视他的抗拒,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重了好些,娘亲很快就抱不动你啦。” 是年深秋,秦灭燕代,俘虏燕王喜、赵代王嘉。 一年灭三国,任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天下大势的涌动,数百年的战乱割据似乎将要结束了。 昔日的战国七雄只剩下秦齐二国。若不是天气渐冷,行军不便,嬴政此刻已经大手一挥,秦军早已兵临齐国国都临淄城下了。 “这是千古未有之伟业!”郑芙说这句话时,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光。 我笑了笑,“可惜你不曾学武,不然秦国可以出一个女将军了。” 郑芙闻言有点害羞地低下头,“这是书社里大家都在谈论的。” 我不再打趣她,郑芙这姑娘很奇怪,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与私下交流就像两个人,“除了这些呢?” 为了避免让人将星火书社与秦国联系在一起,书社并没有随着秦国疆域的扩张而扩张,除了第一家开在咸阳之外,第二家就开在了齐国临淄,到现在已经遍布各大城,作为星火书社东家的郑芙也在临淄待了大半年。现在的书社已经能为我提供很多信息了。 “也有许多不愤之言,咒骂……” 我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咒骂王上屡屡兴师,狼子野心,咒骂秦军暴虐,杀伐无道。” 我并不惊讶,战争总是伴随着死亡,这场统一之战注定弥漫着鲜血和残忍,怨恨是正常的。更何况能进书社借书交谈的都是士族,一个国家的覆灭自然也会导致一群士族失去原本的地位,他们自然会对破坏这一切的秦国怀着敌意。就像张良一样。 说起张良……我沉吟问道,“张良如何?” 造纸之术如今已不是秘密,有财力的富商巨贾多有自己做的,不过毕竟麻烦,工坊的纸卖得便宜,许多士族依然会选择从工坊里买,我便让张良管着工坊,负责给书社提供纸张,让书社行贩卖之事。顺便借着共事的名义,也能让郑芙看着他,以免又闹出什么事情来。 “一切如常,只是似乎有些消沉,无事总是躲在书社角落里看书,也不参与其他人的争论交谈。” 我揉了揉眉心,这家伙该不会抑郁了吧。 “李牧那边呢?” 郑芙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双手递上,“这是陆夫人给殿下的家信。” 我伸手接过,摊开信纸,颇觉得辣眼睛,小丫的一手字深得我的真传,一般人都模仿不了。 “阿双吾姊,见字如面。” 小丫在信里啰啰嗦嗦写了她孕期的不适,埋怨齐国滨海,气候潮湿,我摇头失笑,这才多久,当初搬去齐国她对海可是很兴奋的。 信的最后她表示担心齐国战乱。 我将看完的信纸放在一边,伸手在案几上点了几下,然后铺开一张纸给她回信。 齐国现在的国君齐王建在位足有三十一年,其中前十五年齐国朝政由他的母亲君王后把持,君王后去世后,则由他的舅舅后胜担任相国理政。在齐王建在位期间,西面战火纷飞,你死我活,而独独齐国面朝大海,岁月静好。齐国上下都已经习惯了和平,不修矛戈,不练甲兵,学术氛围浓厚。齐国的星火书社也是生意最好的那一批。 所以齐国若真是对上携扫灭五国之势的秦军,宛如以卵击石,这场战争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我在信中写道秦齐之战必然速战速决,让他们若是有事可与星火书社联系,无论是要留在齐国,还是暂时逃离,都会为他们安排打点。 信写好,我交给郑芙,让她传给临淄书社。 ※※※※※※※※※※※※※※※※※※※※ 这卷快结束了嘻嘻感谢在2020-12-05 11:40:39~2020-12-14 21:0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berlulu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天下一国 翌年春,嬴炎开始摇摇晃晃学步的时候,王贲率秦军攻齐,齐国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秦军势如破竹,仅一个月就兵临临淄城下,齐王建出城投降。 从秦王政十年灭韩,到十五年吞并齐国,仅仅历时五年,荡平六合,横扫八荒,天下一国。 这确实是千古未有之伟业,站在渭水上的复道中,望着热闹非凡的咸阳城,我不由想道。 正想着,只觉得光线一暗,整个人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鼻间是若有若无的冷香。 千古未有之伟业的主人公用低缓的声音问道,“在看什么?” “看咸阳城,大家都很开心。”我含笑道,“齐地的任命结束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寡人明日要封赏有功之臣,另外,周称天子,寡人不愿为天子,何如?” 好家伙,天子都不愿意做了,觉得没人能当你爸爸对吧? “看看这个。”嬴政将一本章奏递给我。 我疑惑地展开,字迹劲瘦,极有风骨。 “臣等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之自称曰朕……” 李斯你这个马屁精,我这时已经认出了笔迹,心里忍不住吐槽。 “如何?” 我笑了笑,“王上心中早有定论。” 嬴政跟着笑了几声,“知我者王后,泰皇不好,古有三皇五帝,不如寡人就取“皇帝”二字?” 被剧透了两千年的我内心毫无波动,“王上英明。” 嬴政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在你们的史书里,寡人也是取了这二字?” 我点点头,“是啊,这个称呼将流传千年。” 他的脸色渐渐沉凝,半晌才道,“寡人不是他。” 我转身搂住他的腰,“是,王上不是他,王上是我的王上。” 我的身子一轻,嬴政箍着我的腰,将我抱了起来,放到宫车上,大手一挥,纱幔随之落下,“回宫。” 一个时代的结束便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第二日,嬴政诏告天下,称始皇帝,封我为皇后,赵姬为帝太后,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封赏蒙恬、王贲、李信、杨端和等一干秦军将领,就连已经隐退的王翦也得到了再次加封。 因为要封皇后,我也身着玄色礼服,坐在嬴政侧旁。就连赵姬,都难得从甘泉宫出来,装扮完毕坐在另一侧。期间我与她对上视线,只觉得她表情有些恍惚,似乎思绪不在大殿之内,不过只要她不发疯就行了。 封赏完毕,嬴政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赖宗庙之灵,六王咸服其辜。今天下大定,何以治天下?” 用四个字来形容现在的天下,就是“百废待兴”,战乱百年之后久违的和平,这种情况下如何治理,我脑瓜子里不由得闪过一行字“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随即我又觉得好笑,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嬴政侧目扫了我一眼,我立刻收敛情绪,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 殿中静默了几秒,身为丞相的王绾首先出列发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公子,唯上幸许。” 燕、齐、楚地距离咸阳都比较远,不好治理,王绾的意思是先分封宗室之人前去治理,嬴政就两个公子,最大的扶苏今年才五岁,这要是丢出去治理封地,那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傀儡诸侯了,所以王绾的意思,应该是指其他宗室中人,嬴姓分支,或者还有异姓功臣的意思。 嬴政未置可否,显然是在等待其他的答案。 周天子分封诸国,如今秦国替代了周天子的统治,虽然嬴政不愿称天子,而称皇帝,但在许多人看来,这不过是名称的差别罢了,既然一统天下,自然要分封诸国的。不然王室子弟难道如庶民黔首一般?既无封地也无爵位?况且不像现代交通发达,通讯便利,此时的路况多样,从咸阳到燕地,到齐地,并非坦途,要直接管理这么远的地方,实际上是很困难的。 所以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表示附和。 冠旒遮住了嬴政的面容,看不清神色,但我隐约觉得他有些不满。 “皇帝陛下,臣有另议。”这时李斯突然出列道,“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後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 嬴政终于等到了他要的回答,旋即颔首,“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嬴政一开口,殿内就陷入了寂静,只余下王座之上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话毕,众人齐声应是,“遵陛下旨。” 我不由感慨,随着六国一一覆灭,嬴政在秦国、在天下的声望无人可及,可以说他已经不止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还是许多人心中的信仰。我忍不住再次看向他,王座高悬,与下面的群臣隔着长长台阶,他正坐的姿态非常挺拔,广袖玄朱二色礼服,饰有日月星辰纹章,冠旒敷面,只隐约窥见得下颌分明的线条,腰上配着长剑,修长的手搭在剑柄之上。他俯视下方的时候,会觉得孤独吗? 这时我注意到了他的手指在无意识轻轻摩挲剑柄上的丝绦,那是一条很短的玄色丝绦,是我亲手打的。 细密绵长的喜悦渐渐充盈我的内心,孤独也好,不孤独也罢,我当与他一起。 既然确定了行郡县制,各地任命调动便是个极大的工程,所以即便战事稍歇,嬴政也成日呆在前殿与众臣商议。 “殿下可要就寝?”春见我手上拿着书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摇摇头,执笔在空白的封面写下两个字“新律”。 还可以还可以,这俩字至少没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我抚平书页上的褶皱,将它放入了准备好的木盒之中,然后拿着木盒起身,“我要去趟前殿。” 女侍们没有多问,替我更衣打扮,天气渐热,在寝宫我一般只穿单衣。 夜间嬴政一般是在处理章奏,除非有紧急事件,才会召集臣子商讨,我与外面值守的蒙毅打了个招呼,端着木盒进入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嬴政如往常一样在案前处理众臣章奏及各地案宗,边上十数个尚书或添灯加火,或取放文书,各司其职。 “参见陛下。” 嬴政抬头看了一眼,示意我随意坐,然后又继续低头看文书。 “咳咳!”我没有顺势起身,故意咳嗽了几声。 他微微皱眉抬眸看着我,然后目光落到我手中的盒子上,“双儿有礼物相赠?” 我双手将木盒举过头顶,沉声道,“妾愿用盒中之礼,贺陛下威加海内,一统七国。” 新法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才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我面前。 手中一轻,他取走了木盒,随即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眉心微簇,即刻屏退左右。 等尚书郎卫依次退出,他修长的手指才捏着书页翻动,殿中一时落针可闻。他的表情从淡然到欣喜,长眸中仿佛跃动着炉火中的火焰。 这是结合了各国变法,结合了吕氏春秋,结合了后世两千年的变迁,在秦国现行商君法的基础上,作出的一部新法,虽说是法,但不仅限于律法,从农业土地、工商业经济、军事扩张、教育文化等各个角度都做出了阐述,这更像是国策。 嬴政合拢书页,深邃眸子与我对视,“你一直在写的就是这个?” 我点点头,“新法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这只是个概略,还需要往里填充细节。” 他凝神看了我半晌,笑了几声,然后搂住我的腰,带着我回位子落座,“皇后的贺礼,朕很喜欢。” 两人落座,嬴政再次翻开那本新律,仔细看起来,不时问我几个问题。我伸手用竹片将灯火挑得更明亮,一边望着他认真阅读的侧脸。 这不算厚的书页里凝聚了我对秦国未来的所有思考,秦国是一架战争机器,但如今天下一统,除了北边的胡人,南边的百越,再没有其他可以建立战功的地方了,虽然越过太平洋,登上青藏高原,还有广袤的土地,但以此时的补给和生产能力,尚未到开疆拓土的时候。所以战时法该慢慢调整为和平法了。 我与嬴政彻夜长谈,这一次我没有阻止他熬夜,甚至于我自己,都为设想中的帝国而热血沸腾无法平静。 “…所以书社是为此准备的?”嬴政挑眉,虽是问句,语气十分笃定。 我点点头,这是为推行基础教育走的第一步,当军功无法成为阶级流动的口子时,必须另开一个口子,这也是为了收天下士族之心。当起了这个念头时,一个贯彻了千年经久不衰的官员选拔制度,一个封建社会乃至于现代社会仍在采用的阶级流通渠道——科举,这两个字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端起案几上的铜壶,里面已经没有水了,抬头看向窗外,黎明的光线隐约透进来,霞光道道。 “皇帝陛下,丞相王绾在外求见。”蒙毅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不知不觉居然聊了一晚上,我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还坐得脚麻。 嬴政伸手揉了揉眉心,往窗外望了一眼,似乎也是被蒙毅的声音才拉回神。然后他回眸看我,“可累了?” 我摇头,“就是腿麻。” 说着我动了动腿,果然一阵酸麻让我瞬间表情扭曲了一下,轻轻吸气,“嘶——” 修长有力的手握住我的小腿肚,轻轻按压,酸麻稍缓。 我有点不好意思,“陛下,我自己来吧。” “无妨。”嬴政从小习武,对穴位很熟悉,只按揉了几下,我就觉得好了很多。 “回去休息吧,这份贺礼朕改日再与你继续探讨。”他见我缓解,收回手将新律放至袖中。 我依言起身,转而又有点担心他,他与我同样一夜未眠。我能回去休息,而他呢,外面还等着王绾,今日必定又不得闲。 出门时正好碰到等在外面的王绾,廊下还陆陆续续来了其他官吏,都是等着向嬴政禀报事务的。 王绾见我出来,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但又很快归于平静,抬手行礼,“参见皇后。” 我微微颔首回礼,“丞相。” 外面等着的女侍郎卫迎上来,簇拥着我回宫。我此时从前殿出来,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是否我在前殿呆了一晚上,想来会有些绮丽的传闻。不过秦法严苛,应也没几个人敢大肆传言皇家之事。 被日光一照,我才觉得头晕晕的,通宵的感觉很不舒服。 “殿下,奴已备下早食,用了再休息吧?”秋温声道。 我点头,她便令人摆上准备好的餐食,热腾腾的米粥、嫩笋、炖肉香味扑鼻,果浆清甜,一夜未眠的我立刻被勾起了馋虫,坐下大快朵颐。 末了我还不忘吩咐,“送一份早食去陛下那里,就说是我吩咐的。” 嬴政左右的人都不敢违背他的意思,若无人盯着,他总是忙得不吃饭。 “诺。” 之后几天,嬴政与我谈了好几回关于新律的疑问和细节,他眼中的星芒与当年见到韩非的文章无二,这也令我更加兴奋,仿佛已经看到滚滚向前历史马车之上的缰绳,发现了改变其走向的希望。 如果秦朝并非二世而亡,历史会如何演化呢?我从章台宫上眺望咸阳城,如此想道。该是向历史亮出锋刃的时候了。 “殿下,二娘子到了。”秋在身后恭敬禀告道。 我微微颔首,拂袖回身,从之前的思绪中回过神,笑道,“我的小侄儿可一起来了?” 小丫的儿子李和只比扶苏小一岁,见到扶苏开心得不得了,一个劲围着他转。我示意女侍陪着小孩子出去玩。 小丫拉着我的手与我相依而坐,她的脸比之前圆润了一些,但依旧有着元气满满的可爱。 “阿姊,这回我们搬到咸阳住了,以后可以经常见到阿姊了!” 我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转头看向李用,以及…李牧。 李用瞧着比之前更加成熟稳重,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内敛,而李牧一身粗布麻衣,打扮得非常朴素,鬓角有些许发白,但这不影响他挺拔的身姿,俊朗的五官。整个人的气质十分温和,既没有初见的意气风发,也没有赵国国灭时的郁郁不乐。年纪并没有改变他挺拔的身姿,俊朗的五官,果然帅哥老了也是老帅哥。 “我们又见面了,将军。” 李牧朗声笑道,“我确实没想到,天下变化如此之快。” “那么,将军可还记得当初的约定?” 李牧举杯,语气爽快,“一诺千金。”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往案上一放,“只是天下战事已歇,吾等武夫并无用武之地。” “南有百越,北有林胡,这天下的战事一时又如何平息呢?” ※※※※※※※※※※※※※※※※※※※※ 感谢在2020-12-20 15:02:32~2020-12-26 18:0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网王 52瓶;廿七 20瓶;疏狂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齐郡隗林 李牧微微沉吟,“秦……皇帝陛下欲图百越、林胡?” 转而他又笑道,“以陛下即位以来的所为,本该如此。” 总感觉嬴政给六国之人都留下了沉迷开疆拓土的印象啊,虽然这印象…也挺准确的。 “那岂不是又要打仗,又要死人了?”小丫听得懵懵地,开口问道。 自我知道嬴政在准备南下攻百越之后,也劝过他先休养生息一阵子,那叫一个难劝,好说歹说,引经据典,他才终于认为我说得有道理,决定休整一年。以嬴政如今的威望,别说打百越了,就是要横跨太平洋去打印第安人,那百万秦军也会即刻开始造船准备渡洋,当然成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但嬴政是嬴政,秦国是秦国,若秦国是一架六匹马拉着的马车,每匹马都有不同的想法,或许嬴政可以执六轡于手,游刃有余地驾驭它,但不代表不危险,让秦国避免二世而亡的结局,有两条路,一是嬴政永生,二是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加稳定,第一条路显然是行不通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得慢慢着手清除帝国体制的不稳定因素了。首先,得让这架战争机器先慢下来,适应和平。 我笑着回应小丫,“放心吧,这与七国混战不同。” 聊再多次,新律也只是纸面文章,不去执行就毫无用处。以嬴政的杀伐决断,自然也不可能让它只停留在纸面。那么问题来了,谁来主持这场变法。他一直不曾提及,想来是举棋不定没有合适的人选。 夜晚,嬴政照旧在夜半前一刻钟回寝宫,带着沐浴后的湿气,我迎上前替他卸下冠冕,宽衣解带。 “最近几日你都睡得太晚了。”嬴政低头看着我道,眉心微蹙。 这可真是一百步劝五十步,我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这话陛下该拿去劝自己。” 他沉默了一下,立刻转移了话题,“你以为何人可推行新律?” 终于…这个答案我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就等着他提起。 我踮脚整理了一下他寝衣的衣襟,状似随意开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著书者才是最好的执行者,陛下以为呢?” 他的长眸盯着我,我毫无惧色地回视他,虽然身高有差距,但我是不会输的! “不行。”嬴政沉声拒绝,语气是一贯地不容置喙。 换了别人可能已经不敢再提了,但我是谁啊,我没有在怕的。 “难道陛下有更好的人选吗?” 大秦不缺人才,但这新律最好的施行者只有我,因为它出自我之手。嬴政肯定也明白,也许这就是他迟迟未提主持变法之人的原因之一。 嬴政拂袖绕过我,坐至榻上,我小步跟了过去,挨着他坐下,“陛下难道不相信我可以做好吗?” 见他没有回答,我低下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陛下是千古未有的人物,而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一定不认为我可以做到吧。” 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伸手捏着我的下颌,抬起我的脸。我眨巴了几下眼睛,努力挤出一点欲泣的泪水,最终还是就挤出一点点雾气。 嬴政皱了皱眉,“朕没有这样想,你知道,朕……” 他突然顿住,脸色沉了沉,“不许作如此姿态!” 啊,被看穿了,我立刻收了眼泪,蹭过去抱住他,“陛下明明很喜欢我的新律,繁荣昌盛,长治久安,传至万世,你也很想要一个这样的帝国,不是么?” “我不想陛下倾注心血的帝国,留下任何遗憾。” 它不应如昙花一样辉煌短暂,它应如牡丹,艳压群芳,不辜负历代秦君筚路蓝缕,最重要的,是不辜负我亲爱的陛下,不辜负这天下百年渴求和平和安宁生活的人。 嬴政看了我半晌,叹道,“朕可以护住你,只是对于你,朕不允许出现任何万一。” 我点点头,表示乖巧理解,“我也想过,若要变法,必然会招致不忿灾祸。而且皇后的身份也不适合做这件事,若出一二,必会影响陛下声誉。所以,我可以以其他身份来做这件事,陛下不必在意“他”的结局。甚至可以效仿当年的惠文王,去其人而留其法。” 嬴政听着听着,眼神越发深沉,“这件事你已经考虑很久了?” 我点点头,“陛下以为如何?” 他叹了口气,将我搂进怀里,冷香将我团团包裹,给人以安心的气息。 函谷关隘,城墙耸立,人流密集但十分有序,随着关口的官吏指挥,分成几列登记,出示验、传。过往战争在这里留下的血腥仿佛已经随着时间散去。 一队黑甲轻骑就守在关口处,整齐肃然的气质令人退避三尺,为首之人是一个面容清秀,气质斯文的男子,手里执着一张画,对比路过的行人。 我透过车窗看到这幅场景,轻轻笑了一下,那为首之人我再熟悉不过,正是嬴政身边的中郎将,蒙毅。 马车外,略显嘶哑的声音传来,“先生。” 我明白,这是马上轮到我们了,我摸出铜镜,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这是一张带着书卷气的男子的脸,略显清瘦,年有三十余岁,身着宽大青色布袍,很有几分君子风度。 坐在对面的娇俏少女略显不耐道,“放心吧,以我的易容之术,就是你的父母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我有些遗憾,“可惜身高不能改。” 少女哼了一声,“我可没说不能改,你若愿断骨重塑,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她打量了我的腿一眼,似乎在想断哪里比较好。 我被她看得恶寒,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夫人,我们下车吧。” 她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则露出了一个甜腻的笑容,“是,夫君。” 我在扮作车夫的蕉叔的搀扶下下了车,反手伸出手,“夫人”娇娘一手提裙,一手搭着我的手下了车。 “夫人小心。”我温声提醒。 娇娘含羞带怯地看了我一眼,“嗯。” 我们一行三人几步来到守关的官吏前,将验、传一一取出交给他查验。秦国的“验”相当于现代的身份证,记录名字、性别、相貌体征、家庭住址,加盖官印。“传”是证明,需要所在的乡的亭长亲自书写,上面记录姓名、性别、去哪里、做什么。没有验传,在秦国无法住店,无法进城,可谓寸步难行。当年商鞅就是因此逃亡失败被抓住的。 我还是陆双的时候也有验,但等到入秦宫为后,便没有这玩意了。王与后的身份不需要证明,真的到了需要证明的时候,也不是区区一张验能证明得了的。如今再次拥有,还挺怀念的。 高大的官吏一看就是军伍出身,他首先拿起我的验仔细查看,“齐郡,临淄县…隗林?” ※※※※※※※※※※※※※※※※※※※※ 元旦快乐啦啦啦布鲁布鲁阿巴阿吧 入关 我有礼貌地颔首,“正是,不过在下祖籍邯郸。” 秦国的验是在攻占了当地之后,才登记入册分发的,所以有很多六国逃往齐国避难之人,待齐国投降后,都被登记成了齐郡人士。 面孔偏黑神色肃然的官吏点点头,又拿起传,然后眉头微微皱起,“这是……” 我笑了笑,解释道,“在下是接皇帝陛下旨意,前往咸阳。” 官吏再三看了看传上面的官印。 验和传都是嬴政派人办妥的,不可能有假,是以我神色自若,无惧对方打量。见关口的官吏如此认真,而且并未有索要好处费等受贿嫌疑,我暗中点头,秦的吏治清明,在封建朝代是比较罕见的,这一块就无须再改了。 这时我眼角的余光见到蒙毅带着几个黑甲军士走了过来,走动间铜甲片发出摩擦的声音。 “蒙大人。”官吏站起身行礼,几月前嬴政封赏,蒙毅被拜为上卿,又常侍卫嬴政左右,陪王伴驾,可以说是咸阳城也数得上名的红人了。 我并未跟着行礼,只是揣手在一旁看着。 蒙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画,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行礼道,“先生可是齐郡隗子?” 听到这声称呼,我差点嘴角抽搐。在这个年代只有非常有名望,非常有学问的人,才能被称为“子”,举个例子,诸如孔子荀子韩非子。 我抬手回礼,不卑不亢道,“不敢当,鄙人正是齐郡隗林,足下可是皇帝陛下身边的蒙上卿?” 蒙毅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先生果非常人,蒙毅有礼。” 我微微颔首,表情控制得既礼貌又疏离,“蒙上卿谬赞。” “蒙毅奉皇帝陛下旨意,特来函谷关恭迎先生,先生舟车劳顿,不如先入城内休息?”蒙毅十分客气地侧身邀请。 黑甲轻骑护送着我坐的青布帘马车入关,一时也引来排队入关的人群侧目,我坐在马车里,微微挑开车帘,并未在乎注视的目光,而是抬头望向斑驳的城楼,思绪万千。 第一次入关,我是跟着嬴政来的侍女陆双,对前途充满茫然无措。第二次入关我是韩国公主的陪嫁媵妾郑双,因为父亲之事心中惶惶。而这第三次,我以隗林的身份入关,只为掀动一场波澜,内心笃定一往无前,因为我知道,在咸阳有位值得信任的主君,我一生的挚爱,我将与他一起逆命运之流而上。 休息一晚之后,我并未让蒙毅带着我直奔咸阳,而是在关内走走停停,从田地,到各亭各里,一路走访。这也是从齐郡到关内,这半年以来我所做的事情。 正是炎夏,阳光灼热,蒙毅贴心得准备了冰块放在马车里,倒还得些许阴凉,但走到田间地头,那灼热的阳光与灼热的土地相互映照,就像进了一个巨大的烤箱,基本上身上的袍子就没有干的时候,所以第二天我就换上了庶民穿的窄袖短褐。 此时主流的粮食是粟,也就是现代的小米,包括给官吏发的俸禄,也是粟。平日在章台宫吃的稻米,那只有贵族才能吃得了,毕竟稻米的种植条件较之粟米更为苛刻。而且粟米是粮食中最易于存储的种类。 另一种主要粮食,则是菽,也就是大豆。这两种都是春种秋收,此时炎夏尚未成熟,只是除草除虫,浇水灌溉。 “此地每亩年收几何?”我问边上的农夫。 农夫面色黝黑,乱糟糟的头发用黑色粗布在头顶上扎了个团,身着与我差不多的短褐,身形较瘦,不过精神还不错,与之前见过的难民一流有很明显的差别。他是一位公士,秦国最低一等的军功爵,可得一顷田、一处宅、一个隶臣妾。我所在的这块,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田地,就属于这位公士。 他带着浓重口音回复道,“大人,一石有余。” 我在现代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人,并不清楚一亩是个什么概念,也不清楚一亩应该产量多少。但经过之前的研究,我对于这个年代的农业情况还是了解不少的。 一石有余,算是普通产量,那么这一顷地,一年能产百石有余。 我用碳笔在纸上记录下来,其实这些资料数据咸阳都有,我也都看过,实地考察一遍只为得到最新的信息。关内的消息倒是与记载相差甚少,但关外,六国旧地,还是有些混乱的。 休整一年确实是有必要的。 我望向边上的田地,“麦?” “那块地不好,种些麦。” 我记得初来这个时代,我就吃过麦饭,非常粗粝,当然那是因为奴隶商人使用的麦也没有好好处理过。麦的产量要高于粟,但是由于比较难吃,所以并不能取代粟菽的主粮地位。 但我记得,直到现代麦子都是主粮之一,因为麦的食用方法与粟米不同,它得磨成粉,才能做出香软可口的面食来。 “有没有……磨?”我转头问跟着的蒙毅。 蒙毅露出迷茫的表情,半晌才道,“磨是何物?” 类似石磨的东西肯定有,因为我吃过蜜饵,一种面饼类的糕点,微甜。 最后在蒙毅的帮助下,终于在当地郡守府找到了几台被称作“硙”的圆形石磨,这是靠人力转动圆石将小麦磨成面粉的,当然,这样不仅费时费力,磨出来的粉质也很粗糙。花费力气将麦粒去壳,磨成粉,再做成食物,对于这个年代落后的生产力来说,是很不划算的行为,只有贵族人家用来换换口味,并不具有普适性。 而且,这种面粉做出来的饼,也并不像后世那样松软,大约是没有发酵的缘故。 麦的产量比粟高,若可以改良麦的食用方法,是可以增加粮食供应的。我默默记下,决定回咸阳就让郑菡他们研究起来。 无论在一个怎么样的社会,想要维持统治,让底层吃饱是一个必要条件,我很清楚,其实庶民根本不在乎谁来统治这个国家,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生活状态。 蒙毅接到我之后,对我奇奇怪怪的考察一直欲言又止。 这日我擦着汗回到车上,蒙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想吃蜜饵?” 我勾了勾嘴角,摇摇头,“连年征战虽仰赖陛下神威平息,六国旧地仍有许多人食不果腹,我欲寻找解决之道。” 蒙毅闻言露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神色,“先生是个大善人。” 我并不是刚刚来到这个时代,读懂了蒙毅这张莫名颁发的好人卡的含义,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时代能消除饥饿,除了21世纪。没有化肥,没有现代化农业,没有流通全国的物流系统,要让天下没有饥饿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至少可以努力去减少。 ※※※※※※※※※※※※※※※※※※※※ 啊,卡文好难受阿巴阿吧(失去理智) 国士之礼 这一次从齐国一路走来我深刻的认识到,不仅仅是六国的贵族,六国最底层的平民对秦国的统治也非常的排斥。秦法随着秦军的铁蹄推行到了六国旧地,但是六国平民却似乎不能很好地接受完备详尽,但略显苛刻的秦法。秦国虽然有培养官吏的学室,但由于吞并六国的脚步太快,基层官吏的人数不足,更没有足够的时间对六国旧民进行普法教育。 什么样的法律才是最可怕的法律,不可知的就是最可怕的,而对于六国旧民来说,秦法就是。因为不够了解,所以很容易触犯,触犯就意味着惩罚,这对于他们来说,仿佛是天降横祸,头悬利剑。 面对这样的高压,是很容易出事的。我在抄写出来的秦律上涂涂改改,坐在马车对面的蒙毅忍不住再次出声。 “先生欲改商君法?” 我没有抬头,只淡定嗯了一声。蒙毅对我很好奇,这是自然的,毕竟天下一统之后,嬴政再没有这样礼遇过一个士人,派中郎将来函谷关迎接,这可以称得上真正的礼贤下士了。作为嬴政身边的亲随,他自然会猜测此举用意,猜测我的到来会给秦国带来什么。 不过我不打算给他解惑,隗林这个身份,并不打算在秦国与任何人深交。 秦始皇十五年秋下午,章台宫外,往日喧嚣热闹的咸阳城主道空旷安静,整齐划一的黑甲郎卫或执旗幡,或执剑戈护卫,簇拥着一道身影,头戴冠冕,身着朱玄间色宽袖礼服,肩负日月星辰纹章,腰佩长剑,气度威严,正是如今的天下共主,皇帝陛下嬴政。在他身后,则跟着一大群着官服的秦国官员。 好家伙,大场面!虽然是和嬴政事先约定过,但这百官相迎的场面着实是……爽! 蒙毅满头雾水地看了我一眼,就是当年的韩非入秦,嬴政也没干过这种事情,亲率百官出章台宫相迎,甚至都有点不符合嬴政人设。上一个让他以这种礼仪迎接的人,是吕不韦,但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嬴政已经独揽大权许久,并不需要顾忌任何人,做出此举更显得颇为反常。 我也没托大,立刻在蒙毅的虚扶下下车,我的“夫人”娇娘入城之后已经由蒙毅派人安置。 我小步上前行礼,“齐郡隗林,参见皇帝陛下,陛下亲迎,林愧不敢当。” 嬴政亦上前几步,扶住我的手臂,长眸落在我的脸上,“朕曾言,先生若愿入秦,必以国士之礼相待,岂可食言。” 声音低沉但响亮,周围的郎卫百官应该都能听清,这是我和嬴政商量好的,我要扮演的是一个嬴政及其倚重信任的臣子,这样就可以保证政令的推行,也方便后面背锅。 如有实质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了一番,长眸中眸光微微颤动了一下,我心有所动,借着宽袖的遮挡反手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 你很想我,而我也是。 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然后恢复成淡漠的模样,“先生请。” 我忙侧身想让,“陛下请。” 嬴政在章台宫设宴,百官相陪,我的位置设在嬴政右下首,对面是丞相王绾。秦以右为尊,虽然来者是客,但这个位次是相当礼重了。 “诸卿共饮此杯,为先生接风洗尘。”嬴政修长的手执起爵杯。 席边跪着的女侍为我在爵杯中注满酒,我面色平静地举杯,还好提前问娇娘要了醒酒的药丸,不然当场醉倒场面就尴尬了。 酒一入口,便觉得甘甜,这…这是甘蔗汁?我疑惑地品了品味,但面上并未有异色,一饮而尽。 我抬头望向主座的嬴政,冕琉下他神色冷淡,这是他一贯的神情,他那张脸只要没有表情,就显得冷峻薄情。 除了他,也没有旁人能在章台宫调包掉我杯中酒了,应该是他知道我酒量不行,提前做了布置。 “先生所著新律,令人喟叹,朕常掩卷深思,故特请先生来咸阳解惑。”嬴政平静但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殿内虽有百官,安静无声。 我抬手行礼,“林不甚荣幸。” “朕在邯郸时亦受先生襄助良多,今海内一统,朕常思治国之法,先生可愿以新律助朕。” 我笑了几声,“陛下若要推行新律,非一朝一夕,也非我一人之力可成。” 聊到这里,殿内已经有些悉悉簌簌的小声交谈,那是自然,隗林这个身份是突然冒出来的,嬴政又颇为礼重,秦国朝廷上下必然有很多想吐槽的。还有就是这个新律,光听名字也能想到估计有大变动,在座的各位的利益肯定会涉及一二,所以不可能无动于衷。 嬴政思索片刻,“朕欲以先生为相邦,推行新律,百官相佐,此事可为否?” 殿中的窸窣声陡然增大,吕不韦之后,秦国只有丞相,再无相邦。 我站起身,拂袖回望了一眼大殿,对上形形色色的目光。 “皇帝陛下,大秦自商君变法以来,国强兵壮,陛下受天命一统六国,今日欲再行变法,不知这新律为何?”首先发问的是一位年过五旬的嬴姓宗亲,语气还算冷静,商鞅变法伤的嬴姓宗亲利益,在那之后,秦国的宗族势力就不强,对于他们来说新律未必是坏事,故而问得坦荡。 嬴政长眸微抬,看了我一眼,我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新律足有三百二十七条,愿布告天下,与各位共议。” 我并不打算闭门造车,对秦法的修改本就该广采众议,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让天下人都参与进新律的讨论中来。 听我此言,殿内稍平息了些,想来觉得还有一段缓和时间。 我旋即转身,甩袖行礼,“臣定不负陛下厚恩!” “好!”嬴政微微颔首,“诸卿,即日起,隗林先生就是我大秦相邦,诸卿当全力相佐。” 这一次殿内几乎哗然,就连一向稳重自持的丞相王绾都忍不住出列道,“陛下三思,相邦乃百官之首,隗林先生初来乍到,并无寸功,若忝居高位,岂非令天下人侧目。” 这一瞬间,几乎整个殿内所有人都在点头赞同,仿佛秦国朝堂从未有过党派之争。 嬴政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朕意已决。” 殿内窃窃私语声很快消散,这时站在偏角落位置的一人率先朗声道,“遵陛下旨意,参见相邦大人。” 有人开头,众人不敢违背嬴政的意思,便也相继开口向我这位新任相邦行礼。声音虽不响亮,但也算整齐。 我看向最先开口的那个官吏,他也正好向我看过来,颔首致意,面庞清秀,肤色微偏黑,正是赵高。他不再是工坊初见的少年模样,身材更健壮了些,眼神也更加深邃难测。 赵高是向我示好?还是只是为了向嬴政表忠心? ※※※※※※※※※※※※※※※※※※※※ 感谢在2021-01-13 10:34:28~2021-01-20 18:0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山有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求贤令 我心里划过考量,面上只是略显疏离地颔首回礼。 这一顿宴席估计没几个好好吃饱的,除了我,回章台宫就像回到家一样,哦,严格说起来确实是我家。 羊肉炖的不错,笋有点太嫩了,没嚼劲,下次得让春跟厨房交待一声,笋不是越嫩越好吃的。 吃饱喝足,宴席近尾声,嬴政起身离席,他边上的郎中小跑过来,在我身边行礼客气道。 “相邦大人,陛下请您单独商议。” 我喝下最后一口果浆,随之起身,对着坐在我旁边席上的蒙恬微微颔首,便随着郎中的接引跟随嬴政离开。 踏出殿门没多久,就听到里面的哗然声渐响,我没有回头,只自顾跟着引路的郎中进了偏殿。 郎中并未跟着一起进门,反而在我身后将门关上了。偏殿内只立着嬴政一人,我往前几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的长眸与我对视,亦是无声。 我再往前走了几步,与他只有一拳的距离,探手摸他的脸,“陛下瘦了。” 他伸手搂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按入怀中,“你黑了。” “……”陛下扎心了! 我扑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冷香,觉得一路的疲惫赶路都缓解了许多。 修长的手指抬起我的下颌,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眉骨轮廓深刻,更显得眼眸深邃。 僵持半晌,他闭了闭眼,放开了手。 ??? 我都做好亲亲的准备了! 他眉心微蹙,“扁鹊弟子果然不凡,这要如何才能将容貌换回?” 我摸了摸脸,这才意识到自己顶着一张“隗林”的脸。所以陛下你是对着这张脸亲不下去么……有被伤到。 我一时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开他的冕琉,踮脚吧唧一口印在他唇边。 我感觉他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然后我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这里面的药溶入水中,就可以洗掉,不过再换回来可得让娇娘亲自动手了。” 嬴政瞥了一眼小药瓶,搂在我腰间的手一紧,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 “你瘦了。”他低头皱眉。 那可不,这大半年风餐露宿一路奔波,能不瘦吗? 我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哪有,是陛下力气更大了,才觉得我轻了。” 嬴政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我抱到榻上坐下,我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鼻息相闻,肌肤相亲,这令我觉得温馨且安心。 嬴政作为“礼贤下士”的君主,非常大方地赏了我一座府邸,正是当年吕不韦的宅子。吕不韦一代巨贾,把持秦国朝政多年,衣着用度都十分奢侈,他的宅子自然也维持了一贯的风格,我之前到访时就对其豪奢颇有感触,没想到风水轮回,现在我成了这里的主人。 秦国多年不设相邦,如今只有一个丞相王绾,王绾的手下虽然有一帮精通庶务之人,但那是他的人,我自然不能拿来用的,我自己也亟待招收一批可用之人。毕竟作为大秦相邦,府里除了夫人侍卫以及仆役之外,一个门客也没有,未免太过寒碜。 当然这其实也是我有意为之,一则与大秦皇后关系密切的人不适合出现在“隗林”身边,以免有心人发现端倪;二则这相邦幕僚的招收,我要将其作为科举制的试验版。 想到这里,我伸手将案几上的书册一字排开,“蕉叔!” 守在门外的蕉疾步进门,恭敬道,“大人请吩咐。” 因为多年交情我以叔相称,他却从不怠慢分毫。 我拿起边上写好的一大张纸,递给他,“将此布告抄录后张贴于城中各处。” “诺。”他双手接过我写的布告。 我又从袖中掏出一袋钱币,“多找些人。” “诺。” 蕉领命离开,书房里安静了下来,我起身环顾屋内,这宅子属于吕不韦的时候我也来过这里,与李斯曾在此处对弈,物是人非。 我踱步到廊下,外面跪坐着两个女侍,是嬴政送宅子时附带的“赠品”。这宅子的大致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主要是主人家处理政务的地方、门客幕僚的居所、以及一些娱乐设施。后面是主人家的卧室,以及安置妻子、姬妾、舞姬的地方。吕不韦鼎盛之时有门客三千,后院美人更不计其数,所以他扩建过好几回,如今简直像一个微缩的宫城。 鲜花着锦,烈火油烹的繁盛可见一斑,就如同当年的战国四公子,这世上大抵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 望着外面在秋风中因无人照料显得凌乱的花,我轻轻笑了笑,该轮到我来唱这出戏了。 “找些花匠吧。”我低头温和对女侍嘱咐道,伸手递给她一袋钱币。 豆蔻年华的少女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柔和地笑了笑,对方脸上飞快浮现出几许绯红色,恭敬接过钱袋,糯糯应声,“诺。” ?我有点疑惑,但为了保持人设并未开口询问,我这张脸长得并不帅,当初让娇娘给我易容的要求,就是既不帅得惹人注目,也不丑得影响仕途。 布告其实是一则求贤令,大致意思是,我,大秦相邦,欲招揽有才之士相助,不拘出身,不问男女老幼,下至奴隶上至王孙,只要通过考试都可入相府任职,然后附上考试细则,地点,时间。分两场,第一场定在一个月后。 分两场的原因,是方便那些一个月之内赶不到咸阳的人。 这是科举的试行版,我很期待。 对于我这个突然出现的相邦,显然秦国上下很多人都并不愿意承认,第二日,丞相王绾上门谒见,坐了一刻钟的时间,然后便借口事务繁忙告辞了。一刻钟的时间只够寒暄几句,挑几个重点讲讲秦国如今正在进行的重要事项,比如统一文字、度量衡、货币,比如整军备战,欲伐百越。这些事情但凡有心一点的人,早就已经听闻了,细节是一点没讲。 显然王绾今日到访只为了表明他服从嬴政的安排,走个过场,这个我很能理解,毕竟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空降一个从未听过的领导。 吕不韦的宅子距离章台宫不远,每日上午去章台宫廷议,下午在府里检查增删的新法,日子颇为惬意。 这样悠闲过了几天,夜色深沉之时我从书房回卧室,提着一盏摇晃的小灯,这几日有陆续上门参加“招聘”的人,府里的女侍仆役本来就不多,又分了大部分过去招待,我便时常一个人行动,轻快自在,反正这大半年在外都是如此,比在章台宫时千拥万簇要舒服多。 当然暗地里的暗卫是嬴政安排的,那是不能少的,毕竟如今看似平静,其实只是新法未真正颁布,都在观望罢了。 卧室里留着灯,女侍知道我的作息,一般都会提前铺床,点灯,烧好热水。 我的手放在门上正待推门而入,听到里面传来“咔哒”的声音。 ※※※※※※※※※※※※※※※※※※※※ 唔,今年过年放假好短,委屈.jpg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的声音,我微微皱眉,只觉得院中秋风瑟瑟,背后升起凉意,不会吧,我这还没开始做什么呢,就有人要对我下手了?这也太沉不住气了。 暗卫呢?这可是嬴政亲自培养的暗卫,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被解决?我下意识地摸摸脖子,往后退了一步,人质ptsd犯了。 在这千钧一发,我就要开口喊有刺客之际,房中传来一个声音。 “夫人为何踌躇不前?” 就离谱,我忍住内心吐槽的欲望,推门而入,见来者身着玄色赤纹常服,坐在榻上,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拿着书册,非常和谐地融入了环境,就像他本来就应该在这里一样。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我忍不住问道,虽然这宅子距离章台宫不远,可作为皇帝,嬴政如果要出宫,那架势可不小,不可能出现得这么无声无息。 当然以他的功夫,也能飞檐走壁自己跑出来,不过想到堂堂大秦皇帝陛下,半夜□□私会相邦,画面太美我都不敢想。 嬴政长眸微抬,望向一边的置物架。 我小步跑到置物架旁,这房间里的东西我大多没动过,毕竟是嬴政送的,我相信不会有问题。 我将置物架上的东西一一翻看,终于发现有一个木盒里,放着一只只能转动不能拿起的爵杯。我心下了然,转动爵杯,只听到“咔哒”一声,置物架缓缓移开,后面出现了一个通道,通道往下层层阶梯,两边燃着灯火。 “这……”我回头看嬴政,“暗道?” 他微微颔首,“另一端的出口在章台宫。” 我皱起眉,这样的暗道必然要在建造整个房屋时挖好,不可能后来挖一个,所以,这是吕不韦挖的?吕不韦卧室里藏着一个通向章台宫的暗道?章台宫是秦王理政之所,吕不韦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怪嬴政要搞他。 “此事他不会四处宣扬,如今应无人知晓。”嬴政见我沉思,补充道。 这种暗道自然除了吕不韦自己,只有他十分亲近信任之人会知道,而为了斩草除根,吕不韦的“亲近信任之人”应该被嬴政解决得差不多了。 吕不韦有什么想法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再多想,转而笑问,“所以陛下是知道这里有直达章台宫的暗道,才特意将此宅送与我的?” 嬴政不答,只伸手将我拉到怀里。 我笑嘻嘻地环住他的脖子,“皇帝陛下深夜借暗道出宫,密会新任相邦,啧啧啧……” 瞧着他长眸微眯,气氛突然危险起来,我连忙识趣地住了口,埋进他的颈窝里,作乖巧状。 他的手顺了顺我刚刚洗过放下来的长发,舒服得让人犯困,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看。” 我茫然抬头,看啥? 只见他指了指案几上的盒子,我之前就看到这个精致华美的盒子,只是被嬴政突然出现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我好奇地探手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块玉玦,呈不规则形状,镶嵌黄金,一时看不出用途,还有一颗玉润透亮的宝珠。我拿起那颗显眼的宝珠,似玉非玉,呈莹白色,竟然散发着微光,“夜明珠?” “这是隋侯之珠。”嬴政开口解释道,“纯白而夜光,可以烛室。夜明珠,确实如此。” 隋侯之珠,与和氏之璧并称春秋二宝,随侯珠原本在楚国,秦灭楚之后,这宝物便自然到了嬴政这里。 “那这个…”我又拿起其中一块不规则玉玦,入手温润,这手感有点熟悉,“和氏璧?” 嬴政微微颔首。 把和氏璧搞成这样是要干嘛,我拿着两块玉玦一脸蒙蔽,“这是,送我的礼物吗?” 虽然玉质是一等一的好,世所罕见,但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吗,莫非这就是直男送礼? 嬴政闻言浅浅笑了笑,“双儿若要,亦可相赠。” 说完,他伸手握住我的,修长的手指完全将我的手覆盖住,“咔哒”,两块玉玦在他的引导下严丝合缝地卡在了一起,合二为一。 原来是这么玩?我拿起玉玦仔细观看,发现竟连一丝缝隙也没有,浑然天成,仿若一体。 嬴政倚靠回了凭几上,一副接下来看我自己玩的模样。 我都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你给我带个玩具过来可还行,这东西给扶苏玩更合适吧?不过春秋二宝做成玩具的话,也未免太奢侈暴殄天物了。我心里默默吐槽,一边开心地拿起剩下的玉玦往上面拼。这玩具简直是强迫症福利,尤其是那顺滑地“咔哒”声,那不留缝隙的拼合。 玉玦中央刚好留下了一个可以将随侯珠放进去的位置,拼着拼着,我察觉些许微妙,玉玦共有七块,随侯珠被玉玦包裹在中央,使得整块玉石从里而外透露着莹莹玉光,外观呈一个正方体,玉石为底,镶嵌金色龙纹,这……这好像是一块玺啊! 我下意识翻开底面,上面果然刻字,“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阿这… 嬴政靠过来环住我,“朕既为皇帝,欲作皇帝玺,你看它如何?” 我拿玉玺的手微微颤抖,这不就是后世所说的传国玉玺吗!传国玉玺怎么会是拼出来的啊!还有,为什么是我亲手拼的啊! “……不错,玉润而金坚,只是为何不做成一整块的?”我小心翼翼地放下玉玺。 嬴政一只手轻松地将它拿起,“它已经是一整块的了。” 玉石在灯火下玉润透亮,没有任何缝隙,如果不是方才我亲手把它拼了起来,还往里面塞了一个随侯珠,一定会认为这原本就是整块雕琢的。 我不由赞叹,“真是巧夺天工,以春秋二宝为玺,玉玦七块合一象征陛下一统七国,四海归一,天下至宝尽入掌中。” 嬴政笑了一声,收紧了搂在我腰间的手臂,我一时重心不稳往后跌进他怀里。 “正是,天下至宝,尽入朕怀中。” 说着我觉得手腕上有凉意,熟悉的“咔哒”声响起,我下意识看过去,色泽温润的玉镯扣在我的手腕上,玉镯上镶嵌有金纹,简直像是玉玺的同系列产品。 我举起手仔细观察,发现玉镯果然如同玉玺一样,一旦扣合便浑然一体,再也找不到任何缝隙。 “可喜欢?”嬴政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一边在我耳边问道。 我笑了笑,“好看。” 我非常明智地没有问这玉镯要怎么取下来,很显然它跟玉玺一个工艺,要拿下来要么把镯子砸碎,要么砍手,就这两个方案。 不过我并不在意,早在我恢复记忆,发现自己已经成为秦王后之时,我就知道,此生我不可能再离开嬴政,我早已经接受,并乐于一生陪伴他。所以陛下频繁表现出来的占有欲,只会让我觉得很可爱,就像……要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那样。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抬手抚上他下颌优秀利落的棱角,对上他深邃的长眸,“陛下,我很喜欢。”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附身吻在我的唇上。 我如同落入深海,还未来得及扑腾便被海浪淹没,随波起伏,沉溺其中。 ※※※※※※※※※※※※※※※※※※※※ 新年快乐(手动烟花) 大治之世 红宵帐暖,春雨初霁,只余暧昧的冷香回荡,薄唇落在我微闭的眼上,我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肌肉韧劲。 迷蒙中我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噌”地坐起。 “陛下,我将新律又修改了一遍,明日我便在廷议上公示群臣,请陛下先查阅一番吧?” 说着我就要起榻去拿,却被嬴政伸手拉住,按进了怀里,“朕已经看过了。” 我抬头期待地看着他,“觉得如何?” 嬴政微微点头,“很是详尽。” 见他赞同我心里放心了不少,低头继续埋进他怀里,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靠。 “陛下可见到我贴在城中各处的求贤令?” 虽然嬴政不会在咸阳城中闲逛,但我相信咸阳的一切动向,只要他想知道,必是了如指掌。 “这是为了行科举之制做的准备?”嬴政显然早就明白我的用意。 “嗯,我想先试一试。相府任命本就是相邦一人决断,这样也不至于引起太多争议。” 嬴政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百无聊赖地在指尖上绕了个圈,“有朕在,你尽管放心去做便是,不必如此小心。” 我心里一暖,任何变革者若能得到主君的这般支持信任,都会令新政的推行顺利百倍。 “是,我知道陛下会给我撑腰。”我笑着蹭了蹭他,“只是在全面施行科举制之前,我想先将新律修改完毕,我在东方游历之时,见到许多人因小事犯法受刑,民怨四起,新律修改之事宜早不宜迟。而且科举制是如同商君的军功爵制度一般,影响深远的制度,需要一定时间的过渡期。” 嬴政眯起长眸,气氛逐渐危险,“你的意思是,会有人因犯法受刑心存愤懑,意图谋逆?” 我卡壳了一下,陛下的重点又歪到奇怪的地方去了,忙顺毛道,“以陛下神威,秦军勇猛,自然不会有人敢大规模地反抗,但毕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贵族士人尚可敷衍,天下万民不可轻视。” “天下万民…”嬴政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突然问道,“朕的帝国,亡于反贼谋逆?” 我之前虽然跟嬴政讲了后面将发生的历史,但由于我本身历史知识有限,并没有讲述细节。比如,秦为何二世而亡。 我只知道,刘邦跟项羽争霸,项羽自刎乌江,然后刘邦建立汉朝,但是…秦究竟是被项羽灭了的,还是被刘邦灭了的,还是说在两人争霸之前,秦朝已经覆灭在农民起义之中? 我错了,我该好好学历史,背下史记左传资治通鉴的! 不过即便我不清楚细节,也知道秦末有许多农民起义,即便不是亡于此,一场场镇压下来的起义也会不断消耗帝国的寿数。何况,那个时候这个帝国的缔造者,嬴政已经不在了。 半晌我才开口回答,“是亡于自身。” 嬴政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道,“凡大国者,必先从内乱起,令人有机可乘,是否?” 我愣了下,这是我之前教扶苏的,随即笑道,“正是。” “朕既任命你为相邦,便按照你的意思做吧。” 我犹豫了一下,有点忐忑地道,“陛下,若我的想法是错的……” 如果,我的判断是错误的,会不会最后还是于结局无用,甚至导向更差的结局? 他的手掌轻轻覆在我眼睛上,声音低沉却笃定,“还有朕呢。” 闻言我紧紧搂住他,一时无言。 第二日一早,我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的榻,嬴政已经走了。我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漂亮的杏仁眼。 “娇娘?” 娇娘冷笑了一声,“再不醒,你就只能顶着这张脸去廷议了。” 我摸了摸脸,很是光滑细腻,这才想起为了照顾陛下那个钢铁直男的心理,昨天我用药水洗了把脸,将脸上的易容洗掉了。 我马上望向门口,“可有人进来过?” 虽然我千叮咛万嘱咐,我睡觉的时候无唤不可入内,也不让女侍在外面守夜。 娇娘翻了个白眼,从衣袖里拿出各种物什,“有我这个相邦夫人在此,哪个不开眼的小丫头往里面冲。” 我起身下榻,“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莫非是陛下……” 娇娘呵了一声,脸色愈发难看,“你知道鸡鸣时分被人从榻上拎起来的感觉吗?” 不,不是很想知道,我明智地闭上了嘴。 次日,我将修改后的新律在廷议上一公布,意料之中地迎来了许多质疑。首先应不应该改动秦律,仅是对于这一点,就有极大的争议。 “陛下,我大秦自商君变法以来,以一国之力能敌六国之众,及至陛下英明,海内归一,可见商君之法乃富国强兵之法。且观隗相邦之新律,颇有宽宥纵容之意,若长此以往,黔首不畏律法怠于耕作,军士惧战,好逸恶劳之风盛行,岂不是与那覆灭的六国一般无二?” 秦法闻名天下多年,又取得了统一天下的成果,自然拥簇者众,就像“祖宗礼法安能改弦”一般,其中可能有真正的爱国者,也可能有利益牵扯其中之人,然而这两者是无法分清的。 我面色不变地扫过站在最前面的丞相王绾、太尉缭、御史大夫冯去疾,以及王贲、蒙恬、李信等一干将领。他们都没有说话。 不反对不代表支持,沉默是给嬴政的面子,毕竟皇帝陛下一心拜相变法,若此时极力反对,岂不是和嬴政唱反调? 我抬眼看向出言反对之人,这是个熟人,无论是现代,还是此时,廷尉李斯。 在吕不韦府里对弈之后,这是第一次他与我对视。以往无论在哪里见到我,他都是低垂眼眸,极其恭敬的。 很好,我终于可以看到他眼中的锋芒,如同初见时一般,自从韩非之事后,我一直比较怵他,尤其是他越恭敬,我越怵他。 现在这样最好。 我平静地望向他,然后扫视殿内,语气沉稳,“廷尉所言有理,自穆公以来,商君之法确实富国强兵,于秦国助力良多。” 相邦的站位位于百官之首,而且还要上两级台阶,所以能很明显地看到群臣交头接耳,互相眼神交流。 “然而,一时的正确不代表永远正确,正如廷尉所言,当今海内归一,天下没有什么六国,天下之民都是大秦之民,都是陛下的子民,与穆公之时已大不相同。这是百年未有之巨变,昔日商君变法,是正确,是为大争之世,今日秦法更改,是为了大治之世,又岂是错误的呢?” 分庭抗礼 “大治之世……”殿内有窸窣的讨论声。 说完我看向李斯,等着他跟我刚正面,我是见过他在嬴政面前怼韩非的样子的,那叫一个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传销头子一般的口才。 李斯会提出反对意见并不在我意料之外,他是廷尉,修订律令是他的本职,而且从提议郡县制可以明显看出,李斯是个十足的法家人物,比韩非更喜欢严刑峻法,疲民之术那一套,所以说嬴政善于用人呢,廷尉这工作太适合他了。 不过,他沉默了。 我顿时愣了一下,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我不相信我寥寥数语就能说服李斯,可事实就是他不再反驳。 确实,与科举相比,只是修改秦律中不适合的条款并未触动大多数人的利益,我也有自信能推行下去。 但是与我想象中相比,李斯的反对显得虎头蛇尾,似乎…只是为了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李斯不扛着,丞相王绾也不出声,武将中如今炙手可热的通武侯王贲亦不发表意见,争议很快平息。 “既如此,自即日起廷尉协助相邦修改律法,新律与度量衡、秦字一同推行天下。”此事以嬴政的旨意告一段落。 我与李斯齐声应诺。 除了统一度量衡、文字、货币之外,修建驰道,整军备战百越等等事宜也相继开展,廷议持续到了下午才结束。 走出章台宫主殿的时候我颇觉得腿酸,不过为了保持人设,我还是面色自若,步伐稳健。其他人也大抵如此。 我的站位最前面,出门的时候自然也就落在最后,我慢悠悠地在后面走着,群臣们有亲近些的,走到一起唠着嗑往外走。这场景并不陌生,以前我还是尚书令的时候就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我会和相熟的同僚聊着天,而现在,竟无一人与我搭话。 和隗林算得上熟悉的,只有蒙毅一人,不过他守在嬴政边上,并不与我们一起出宫。 前面一道削瘦的身影扶着栏杆稍事休息,落在了后面,我微微眯起眼睛,是李斯。 待我走过他身边时,他微微落后我一步,与我一同前行。 “相邦大人,下官明日便整理好相应律法文书,送至大人府上。” 我微微颔首,“辛苦廷尉府诸位同僚。” 我们两个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殿上的意见相左。 次日,我空荡荡的相府里就迎来了第二批访客,李斯及一众廷尉属官。他们拿来的不只有律法文书,还有各地呈报的死刑案件,以及正在进行的文字度量衡统一具体进展。 虽然李斯提前将所有文件都整理过,但仍旧是十分巨大的工作量,这还只是廷尉一府,我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嬴政平日里的工作量有多大。 这些案件我看过之后,还要汇总给嬴政。 “……半年内销毁所有不合制斗量之具……”读到这里,我不由皱眉,“此事是否操之过急?” 李斯坐在右下首,闻言道,“相邦大人有所不知,此事是皇帝陛下亲谕,必在一岁之内完成。” 我心里叹了口气,“我见到有强行入民宅寻找斗量之具的情况,这方面还需廷尉下传各郡县多加约束。” 李斯微微顿了一下,才应道,“诺。” 实际上以秦国如今对基层的控制力,只要官府一直坚定使用统一的斗量之具,潜移默化就会将此统一。只是这个过程会比较漫长,不如行政强制来得效率高。 文字的统一反而是相对简单的,因为这个时代文盲率过高,识字的都是贵族,而贵族一般又不会只学母国文字,对于这些人来讲,再学一种新文字也是洒洒水而已啦。 而且,印刷术随着书社推广天下,新印刷出来的字本就是统一的。 我拿起李斯已经准备好的新文字,以现今秦国文字为基础,加以部分改动,对于本来就熟习各国文字的人来说,是比较好学的。 “仓颉。”我注意到这本书册的名字。 仓颉是黄帝时期造字的史官,“见鸟兽蹏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被尊为“造字圣人” 。 以此名为篇,真正是相当狂傲,与嬴政自称皇帝一般,所以他看到这个名字肯定也会喜欢。 李斯在把握嬴政喜好方面真的是相当精准啊。 我灵光一闪,所以在廷议上提出异议,确实也是他故意的,他就是在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知道嬴政变法之心坚定,不会做无谓的反对,他是在给我捧哏。 到现在为止向我表达善意的,他是第二个,第一个是赵高。这是造了什么孽,我不想跟他俩牵扯在一起啊!不过,想到“隗林”这个身份的用处,倒也不是不能和他们走得近。 “这是下官所书,用以推广秦字,正要呈给陛下,大人以为如何?” 我点点头,李斯的书法向来不错,这次又因为是要上呈的,格外卖力,以我的书法水平是看不出任何破绽了。 看完文件,向李斯了解完廷尉府的重点工作进展,已经是天色暗沉,我这才觉得有点饿。 合上手里的最后一份卷宗,我看着屋内的李斯,以及几位全程陪同的廷尉府官员。 “李大人、诸位辛苦了。不如留下一同用餐?” 秦国律法不许聚众饮酒,在座的各位又是廷尉府的人,相当于现代的最高人民法院兼公安部,自然不能知法犯法。所以大家只好喝着米浆,随意唠唠嗑。 “听闻李大人曾在稷下学宫跟随荀子学习?”我状似随意问道。 我对李斯当年毒杀韩非的事情仍旧有些介怀,毕竟他曾经语气怀念地称呼他为师兄。 “正是,如今回忆起来,恍如隔世。相邦大人来自齐郡,是否也曾入过稷下?” 我淡淡笑了笑,“只去过几次。” 实际上我站在那座高门大屋,宏伟壮观的学宫之前时,它已经大门紧锁,门前萧条了。创立于距今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学府,随着齐国的灭亡而凋零。我并未看到百家学子在那里争辩、学习、生活的场景,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场景还会再有的。 “下官听闻大人欲以…考试广纳天下贤才?”李斯说到“考试”俩字的时候还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很别捏。 我笑着喝了口米浆,“李大人言重了,只是你看我这府上实在有些冷清。” 李斯也跟着笑了笑,他气质阴沉严肃,笑起来颇有些违和,“大人贵为我大秦相邦,广招天下贤才,亦可使天下士人知道皇帝陛下礼贤下士之名。若非已身负廷尉之责,下官亦想一试。” 廷尉府率先向我汇报工作之后,其余九卿也一一表态。 秦国朝廷相比较被灭的六国是更加团结的,并没有诸如郭开后胜等一个劲整自己人的高官,这与秦国制度,以及国君的能力有关,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海清河宴。 我这个空降的相邦些微扰动了一下局势,但很快又进入了新的平衡,隐隐以我和王绾为首,呈分庭抗礼之势。 ※※※※※※※※※※※※※※※※※※※※ 不更新我就不网购!(发出崩溃的声音 感谢在2021-02-22 17:12:58~2021-03-03 15:2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中华史上第一场考试 尽管王绾本人对我没有表现出什么意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相邦作为皇帝副手,每天需要处理的事务并不会比嬴政少,清闲时光到此结束,接下来我每天都彻底淹没在一堆堆章奏报告之中。 章台宫里灯火通明,我看着嬴政翻开章奏,一边在边上说明。 “这是本年各地税赋报表,这一列是总计,这一列是税赋类别,这一列是各郡总计……” 我坐在嬴政对面,伸手指着我画的表格,给他解释各个数据的意思。这活本来是王绾做的,整理各地奏报,上报给嬴政。各地送来的奏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交由对应九卿整理,丞相批阅,再汇总报给嬴政,另一部分则直接封泥交给嬴政。前者是各地庶务情报,后者则是御史章奏或者郡守等提交的重要事件章奏。当然,既是整理过一遍,章奏原件也是要送到章台宫的,以备嬴政查阅。 之前的丞相也会做汇总,但文字不如表格直观,于是我干脆画了几张表格。只是没有阿拉伯数字,到底有点赘余。 嬴政仔细看了看我画的表格,又从下面抽了几本章奏对比了一下,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 “还有。”我拿过章奏翻到后面,“这是本年与过去各年的对比。” 我又拿出另外一本,“这里面有犯法受刑者的人数,以及与过去几年的对比。” 嬴政修长的手指翻开章奏,微微蹙眉。 “陛下应该也发现了,受刑人数一直在增加。”我顿了一下,又道,“北边的长城,骊山皇陵,还有咸阳各处宫室的建造越来越多,却很少出现人员短缺的情况,这就是原因之一。” 他抬眼看了看我,放下章奏,捏了捏眉心,“朕明白了,相邦。” 我有点心虚地干笑了几声,虽然嬴政答应改秦法,但那主要是因为秦帝国二世而亡的预言,而不是他真的认为有什么不妥。我发现数据佐证之后便忍不住跟他bb几句。 殿中一时寂静,嬴政继续翻阅章奏,他伸手拨弄了一下我夹在每份章奏里的小纸片,抽出一张看了看,“三川郡,水况,郡守成。” 做这种便签是为了让嬴政一目了然地知道这章奏所报何事。我知道嬴政工作起来废寝忘食,而且绝不让事务隔夜,所以只能尽量缩减他的工作量。秦国的丞相都不是庸人,报表他们想不到,但这种制作梗概的方式肯定能想到。他们只是不敢这么做,君心难测,在群臣章奏上做文章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尤其是嬴政这种控制欲极强的君主,上一个这么干的吕不韦,死在蜀地还没几年呐。 他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小纸片,“昨日几时就寝?” 我愣了一下,这几天事务繁忙,睡的比较晚,略略回忆片刻,“大约…夜半时分?” “今日又是几时起的?” 我挠了挠头,“日出之前吧……” 秦国律法规定,官员手上的事务当日事必须当日毕,我又要廷议,又要整理新报表,如果不早起是无法在当天将章奏处理好的。 嬴政长眸望着我,“鸡鸣时分睡,平旦时分起,你以为自己是神仙不成?” 我呆滞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些暗卫也太多事了,不是只做护卫么,怎么还在背后向陛下告状……” 看到嬴政眼眸里的神色渐渐危险,我明智地住了口。 “陛下~”我探手抓住他修长的手指,“我是见陛下常常日夜不缀,心里担忧,才想着我多做一些,陛下就少做一些。再说了,还不是因为陛下将我教坏了,这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越说越理直气壮,甚至连声音都逐渐响亮。 嬴政长眸微眯盯着我,他一旦严肃起来,那气场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我低头不与他对视,只要我不看他,就可以假装他不存在。 半晌,只听他叹了口气,“去后面先睡一会。” 此时也已经不早了,我确实挺困的,尤其是安静下来的时候。再反驳他,估计嬴政要动手把我敲晕了,我很是乖巧地应下。 臣子留宿章台宫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谈公务到深夜,一般国君都会留宿。是以第二日见我从偏殿出来,并没有人感到奇怪。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月后,秦朝第一场考试开始了。 由于我沉迷相邦的工作不能自拔,竟没注意府上多了许多士人,大多是三晋或楚地人士,老秦人反而不多。考试那天,居然将整个园子坐得满满当当。 我见蕉叔憔悴了不少的脸庞,忙安慰道,“等第一场结束,就任命一位家宰,后面的都让他安排吧。” 他是暗卫出身,显然不擅长这些协调统筹之事,瞅着头发都白了几根。这一个月我俩都不容易,我心里颇有几分感慨。 蕉叔点点头,颇有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我继续看向“考场”,相邦府的花园极大,如今摆满了坐席和案几,却不是为了宴饮,而是为了考试。 今日我特意穿了相邦的官服,以示郑重,第一场考的是庶务,内容很杂但不精,包括基础的刑律、算术、团队管理、紧急事件处置等等。两张试卷,一个半时辰。众考生拿到之后都有点蒙蔽,显然这种考核方式相当新颖。 不过疑惑半刻后,有脑子灵活的就执笔开始答题了。 第一场考试报名的人不多,五十余人。 这大约是中华史上第一场考试,我也不担心作弊,不需要封卷,后世五花八门的作弊方式此时还没有诞生,大家都很实诚。 收了卷子,让女侍们将考生请去吃点心,我便回书房阅卷了,我很好奇,这个年代的考生能答出什么来。 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考生的平均素质非常高,按照我最初设定的合格标准,只有十人会被刷下去。那就都留下吧,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我财大气粗地想道,又不是养不起。 我拿起放在旁边的那张卷子,字虽然不是顶好但是端正,卷面非常整洁,无一处涂画,令人见之就有好感。分数也是最高的,接近满分。我下意识瞄了眼左下角的名字。 “四川郡萧何…萧何?!”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大人,此人有何不妥?”蕉叔疑惑问道,主动补充情报,“此人为四川郡沛县主吏令史。” 何止是不妥,萧何,萧何可是……他是谁来着?我愣了一下,却想不起来此人生平。只记得“萧何月下追韩信”,只记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至于萧何到底做了什么,他…追了韩信? ※※※※※※※※※※※※※※※※※※※※ 感谢在2021-03-03 15:23:28~2021-03-10 15: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有嘉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考试如抽卡 他为什么会来咸阳参加考试?四川郡与后世的四川省毫无干系,它位于沂、述、汴、濉四水流域,故取郡名为四川,与三川郡的取名法则一致。位置相当于现代的江苏西部。距离咸阳还是挺远的,他最起码半个月之前就启程了。 我低头看着萧何的卷子,这简直像在抽卡,萧何起码得是个精英卡吧。自动送上门来,岂有不用之理。 “请他过来。”我扬了扬手里的卷子。 “诺。” 跟在蕉叔后面进门的男子年纪与我差不多,一身青色宽袖衣袍,作文士打扮,恭敬地低头行礼,“下吏四川郡萧何,参见相邦大人。” “先生请坐。”我语气平静但客气地道。 萧何道了声谢,依言坐下。他年纪虽不大,但行止得当,不卑不亢,虽然有些拘束,但令人只觉得恭敬而不显局促。 容貌很斯文,带着些书卷气,给人一种温润之感。秦国官吏很少有这种气质的。 “先生如今在四川郡为吏?” “是,下吏在四川郡沛县任职,听闻相邦大人欲推行新律,又招揽天下有才之人,不计出身,特来一试。” 沛县?我总觉得这个地名有些耳熟。 我放声笑了几声,“好,今日第一场你是首名,我还缺一位家宰,不知萧先生可愿相助?” 我本来是打算直接让他为长史的,可是又觉得可能他才华没问题,但不知立场人品如何,还是在身边放一段时间观察一下好。而且,我确实急需一位家宰啊! 萧何稍微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我的决定这么快。不过他并没有犹豫。 “承蒙相邦大人不弃,愿为大人效力。” 萧何本就是秦吏,但是在一个县做小吏,与去相府做家宰,谁都知道怎么选。尤其是有想法有野心的人。萧何虽然看起来温润斯文,但他能果断决定远赴咸阳参加我这场考试,就可见他想要的不是安稳度日。 我点点头,“好,那下午的考试就由你安排吧,蕉叔,你帮他一下。” “诺。” “诺。”萧何似乎没料到工作来的这么快,稍微慢了一拍应下。 “唔…至于住处,你自己挑喜欢的吧,前院空着的都能住。” 难得萧何面色不改,平静应下,“诺。” 我拿起手边的一沓卷子,“这些人考试都通过了,麻烦你安置一下。余下的人送个小礼物,礼物去库房取,蕉叔一会儿把钥匙给你。” “……诺。” 大约是我“终于抓到一个可以使劲压榨的人了”的情绪过于明显,萧何可疑地迟疑了一下。 萧何不愧是连我这个历史渣都听说过的精英卡,在他的安排下,接下来几场考试逐渐井井有条,尽管第二场策论考试的人数倍于第一场,依旧没有出现什么乱子。 策论考的是天下形势,如今天下方定,六国没了,一多半文章都在称赞皇帝陛下神威,剩下的才有些想法。果然策论这门浑水摸鱼的人更多,就像现代,谈论国家大事的人多,但其中真有国士之才的,可没有几个。 我有点失望地翻着卷子,果然像萧何这种漏也不是那么好捡的,精英卡哪有场场出……的? 我的目光凝聚在一个名字上,张良。 这家伙怎么跑来考试了,好家伙,想跳槽啊。跳吧跳吧,反正都是我,我忍不住笑了笑,张良如果知道相邦隗林就是皇后郑双,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我抖了一下手中的卷子,将它理平整,然后阅读起张良的这篇文章。 张良的策论与别人不同,别人是为秦国写策论,而他是为“隗林”写的。 前面写的是新律推行可能出现的问题,譬如,以民众的文化水平,也许理解不了过于复杂的律法,建议以歌谣传唱的形式普法。后面却是在详述秦国的军功爵制。 我看完文章,掩卷思索,张良认为我要动军功爵制,他猜的不算错,若行科举,必然动摇军功爵制。而这个制度在秦国已经根深蒂固,牵扯到的是大秦的百万雄师。 半晌,我笑了笑,当然是因为困难,我才亲自来做,不然从秦宫里出来又为了什么呢。 张良这个人,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还是说,因为不信任我,一直在隐藏? 不过萧何让我尝到了甜头,上一个让我觉得如此省心的是赵高,像郑芙等虽然聪敏好学,但毕竟需要悉心教导,也不能放心将事情全权托付,总得自己盯着一点,慢慢培养。但萧何、赵高等人却不同,他们不仅能把事情办好,甚至在细节处理上会比我本人想的更周到。 尽管打定主意留下张良,但我没有点他首名,而是选了另外两个言之有物的,张良排在第三。 “大人,这位张良郎君,身份很特殊。”萧何拿到我选出来的卷子后,开口提醒。 我暗自点头,两天时间,萧何就将应试者的资料都背熟了,中间还要打理府上庶务,安排考试,安顿录用的门客,这能力是相当厉害了。 “哦?” “他是皇后殿下的隶臣,而且是皇帝陛下所送。” 我喝了一口水,不以为然,“隶臣而已,我会向陛下开口讨要的。” 萧何见我如此没再劝说,拿着我选中的卷子,去安置门客了。我没有见后面几场的首名,见萧何是因为对他好奇,再加上需要招揽他做家宰,张良我早就见过,其他人没有我耳熟的,便也没有一一面见的兴趣了。 三天后考试在萧何的安排下圆满结束,我府上多了两百余门客。我对此很满意,这两百人大多识文断字,士族出身,文化水平处于这个时代的前列。最重要的收获,是萧何。光是他一个,都不枉费我费时间费钱办这场考试。 如果不是章奏不能假手他人,我都想让萧何帮我看章奏了。我看着边上堆得老高的章奏,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地听着治粟内史报告五谷粮价波动。因着战事平息,粮价也比较稳定,只是因为度量衡转换的缘故,多少有些混乱,相信度过适应期就可以平稳下来了。战国时期各国货币不同,多有以粮食布匹作为通货交易买卖,现在即使统一以秦二两为货币,但粮食依旧是□□的通货物,毕竟连官吏发俸禄都是用粮食的。 “……近日粮价略高,平准令已指示各郡县放出一些粮食。” 我点点头,所谓平准,便是最早的国家宏观调控政策,治粟内史下属有平准令丞,下面有负责各个货物的官吏,做的便是贵卖贱买,保持市场供需平衡,稳定市场物价的作用。粮价低时买入,使粮价升高,以免谷贱伤农,粮价高时卖出,使粮价降低,以免谷贵伤民,避免富商巨贾囤积居奇。这个政策,即使两千多年后的现代,依旧在沿袭使用。 治粟内史报告完毕出门,我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就见萧何领着郑菡进来。 “参见相邦。” 我颔首致意,“郑大人前来,可是石磨有所进展?” 相面之术 郑菡笑着道,“正是,相邦请看。” 他从袖中拿出一卷牛皮纸,萧何接过来交给我。 我接过牛皮纸,在案几上展开,发现这是一张图纸,画着石磨,和一个…水车?只看了一眼我立刻就明白了这个装置的原理。 水力石磨? 我笑了笑,毫不吝啬赞美,“善!” 有了这个,产量更高的麦子就可以磨成粉,做成面食了。 我和郑菡约好明日就抽空去现场观看,他便留下图纸告辞了。 我将图纸卷起来放在一边,随口问边上的萧何,“下面是哪位?” 上门的官吏一整天都是绵延不绝的,简直像车轮战,我已经有点习惯这样的节奏了。真·日理万机。 “是廷尉大人。”萧何没有任何迟疑地回复道,“大人,这石磨,不知是…”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我先前拜托郑大人制作的,用来将麦粒磨成粉。” “卑职也曾见过用此物磨粉做成蜜饵等食物。” 我最近对萧何非常满意,见他有疑问很爽快地耐心解释道,“麦饭难入咽,故而不能与粟豆相提并论,但是有了此物就不同了,麦粉可以做成与稻米一般香软的食物,彼时天下就可多一种果腹良物了。” 萧何眸色微动,“原来如此,大人心系天下黎庶,卑职倾佩。” 秦始皇十六年初,休整一年的五十万秦军整装待发,嬴政任命国尉缭总领大军,发兵百越。 五十万大军一动那可不是小事,兵家有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保障后勤工作是相当重要的,好在去年算是个丰年,蜀郡和关中因为都江堰和郑国渠,粮食颇为充足,能支撑得了战事。 出征之前,尉缭、治粟内史等人与我商谈补给运输之事,在地图上比划了半天,才定了几个方案,以备不时之需。 彼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外面已经宵禁,萧何令人备下了宵夜,安排了住处,让他们在府上歇下。 我再次感概萧何办事妥帖,简直贤内助。 “相邦大人可愿陪我对弈几局?”尉缭却没有去休息。 我困得要死哪里有功夫陪你对弈,不过望着眼前这个身着秦国官服都压不住那几分桀骜的男子,我想到年少往事,便也有了几分耐心。 书房里摆下棋局,相对而坐,我回想起了在信陵君府上,我与他无所事事时常对弈。 “大人落子的模样,像极了我一位故人。”尉缭捻着棋子,悠然开口。 我笑了笑,“那可真是巧了。” “她与我一样是个喜闲散,乐自由之人,可能也与我一样,心中有不得不实现的愿望,所以只能来这庙堂人间浮沉。”尉缭仿佛没听到我说话,自顾自往下说,“如今天下大定,我的心愿已了。” 我落下一颗子,棋局已现颓势,看来我要输了。 “如此,恭喜你得偿所愿。”我抬头看着他,笑着道贺。 “只是她却似乎越陷越深,怕是要将一生压在这里了。”尉缭对上我的眼睛,他的性子虽潇洒不羁如游侠,却长了一双桃花眼,任是无情也带着三分情意,更何况,他意有所指。 我沉默了片刻,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和尉缭虽然相处时间并不长,但他其实很懂我。当年我碰到他的时候,确实还没有想过留在秦国,留在嬴政身边。正如他所说,我喜欢闲散自由的生活,我梦想的生活既不在朝堂,也不在后宫,而是在山水间,在市井中。但是我在现代之时,过的不就是市井生活吗?那个时候我不也厌恶庸碌,期待不凡吗?还有什么比改变历史,更非凡的事情呢? “因为她还有心愿未了。” 尉缭笑了笑,落子将我围杀。 我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黑子丢回盒里,往后倚靠在凭几上,“不玩了不玩了,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尉缭低头收拾棋子,一边道,“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我师从鬼谷,善相面之术。” 还有这种操作?不对啊,我不是易容了么,连易容都能看出来么!娇娘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那你给我相一相。” 既然连易容都能认出来,我也不问他有没有认出郑双了。 他连头也没抬,“除了老师,你是唯一一个,我看不出面相的人,处处矛盾。” 我心里一惊,我是不相信什么相面之术的,但隔着易容都能把我认出来,又由不得我不信。而且那鬼谷子确实传的神乎其神的。 “你可曾见过大皇子扶苏?” 尉缭好像是猜到我要问什么,“扶苏殿下…有早夭之相。” 我霎时头皮发麻,语气有些不稳,“你可知道,诅咒皇子是什么罪。” 尉缭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话还未说完,便觉得自己是傻了,相面之术就算是真的,也不意味着可以逆天改命,尉缭如果有这种本事,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或许变数在你身上。”尉缭意有所指,“毕竟我看不出你的面相。” “那陛下呢?” “皇帝陛下自然是天子之相,只是…”尉缭看了看我,“少恩寡情,并非仁君。” 我嗤了一声,“你今日胆子大得就像是要寻死。” 尉缭笑了笑,“不过是面相如此,我据实以告罢了。” 半晌,他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这既是你的选择,我便不多加置喙了,相识一场,务自珍重。” 他将最后一颗棋子收进盒子,拂袖起身,“天色已晚,相邦大人早些休息。” “国尉也是。” 我们两个都收敛了面对故人的随意,如同僚一般客气地道别。 送尉缭离开,我抬头望了望屋檐,也不知道暗卫躲在哪里,希望他们只认为尉缭与我是有国事相商,不特意禀告嬴政吧,不然章台宫里那位的醋坛子打翻了,我可不好哄。 我收回目光看了看身边的萧何,刚才我和尉缭谈话,他识趣地退出了书房,只为我们备好了棋具。 “先生辛苦了,你去休息吧,我也要回房就寝了。” 说完我转身就往卧室走。 “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萧何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好家伙,这一个两个的扎堆来找我谈心么,我回身,很好脾气地道,“先生请讲。” “自来卿相家宰,都是家主心腹之人,萧何并非出身高门士族,与大人也未有旧交,初次见面大人就将相府上下交托,难道不担心卑职…”萧何笑了笑,他笑起来有种书生爽朗之气,“大人库房丰厚,不担心卑职心生贪念吗?” 我跟着笑了笑,“若珠宝锦缎就可以买先生之志,那便是我看错人了。” 萧何沉默不语,片刻才道,“大人欲推行新律,卑职有几分浅见。” 我眼前一亮,顿时就不困了,“进去仔细说说?” ※※※※※※※※※※※※※※※※※※※※ 感谢在2021-03-19 08:11:44~2021-03-25 08:3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riszha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南征百越 我和萧何又回到书房里,分主次坐下,我伸手给他倒了一杯水。 萧何恭敬地双手接过,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册。 “大人请看。” 这场景似乎有点熟悉…我伸手接过书册。 “大人的新律有七章,是为盗律、贼律、囚律、捕律、杂律、具律、户律。卑职在此另加兴律、厩律两章,并对户律略作修改,若能得助大人,不胜荣幸。” 户律是我自己在秦律上增加的,主要是户口管理和赋税管理。自觉考虑得已经很全面,但看到萧何所书,竟发现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考虑到。 至于他新加的兴律、厩律,前者是徭役及城池守备之律,后者是畜牧及驿传之律。这两个方面原本都是归类在杂律里面,他将此单独拎出来,进行了完善。 我一口气看完了整本,掩卷叹道,“先生大才,新律推行在即,有先生相助必定事半功倍。明日你随我一起进宫面呈陛下吧。” “进宫?”萧何有几分愕然。 认识他以来他一直是温文尔雅,进退合宜,露出这般神色颇为罕见。 我点点头,兴奋劲过去困意涌来,“你不想进宫?” “卑职只不过是提了几分浅见,岂敢入宫面见皇帝陛下…” 我摆了摆手,萧何这次应该是真的想要向我献计,这是他的投名状,只是我占他这功劳无用,对于我来说,做事才是最重要的,像萧何这样的人,我不介意为他牵线搭桥,让他看到向上之路,从而更好地做事。 “你只回答我,你想不想进宫面见陛下。” 萧何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多谢大人。” 闻言我打着哈欠起身,“那今夜好好休息吧,可不能打着瞌睡去面君。” “诺。” 翌日一早,我站在咸阳城郊的高台送大军出征。嬴政并没有来,并不是每一次发兵嬴政都会亲自相送,更何况如今他是皇帝陛下,也不再是秦王了。 身为相邦的我当仁不让就得接下这个任务了。站在高台上勉励了几句,做了下战前动员,然后我将虎符交给尉缭。 尉缭一身甲胄,与平日里宽袖长袍气质很不相同,腰间配着他那柄长刀,还是当年的那柄,他如今位及三公,天下神兵利器皆可选用,上战场却仍旧带着当年那把平平无奇的刀。 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句话,转而又将其抛之脑后,尉缭此去是带兵征伐百越,若是顺利自当凯旋而归。 五十万大军分批出发,先锋其实早已动身了,尉缭亲自带的是中军,而在咸阳郊外的也只是一部分中军。 大军列队踏起滚滚尘土,逐渐远去。我回身望向身后的王绾等人,我会如此分身乏术,原因之一是王绾最近一直在默默划水摸鱼,或许他是不想与我起冲突,也或许是想看我的笑话。 王绾抬手行了个礼,我微微颔首。 “王丞相,我接下来要忙于新律推行之事,大军辎重补给,上下策应,就请王丞相和治粟内史多费心了。” 丞相一职最初本就是辅佐相邦而设,名义上是相邦的属官,虽然后来为了分散相权,没有相邦的时候,丞相作为一个独立的官职,事实上取代了相邦的地位。 所以我吩咐他做事是很合理的。 王绾只微微愣了一下,“下官领命。” 下了高台,我上了准备好的车,回身看了下站在外面的萧何。他依旧是一身平日里的打扮,平常在相府他就穿得齐整,倒确实不必刻意装扮。 “先生一同上车吧。” 萧何愣了愣,同乘同食,是这年代主人对门客最大的抬爱。随即他也没有多推辞,撩衣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向章台宫驶去,我抬手喝了口水,“南征之事我已经交给王丞相了,这几日你把我案上的相关文书整理一下,给他送过去。” 萧何却并未应承,只是略微皱眉,“大人,南征之事已备战一年,皇帝陛下一举派出五十万大军,可见极为看重,大人将此事交由王丞相全权处置,恐怕…” 他虽未明言,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南征是大事,权力和责任是不可分割的,若直接交给王绾,那这份功劳也是拱手让人了。秦人奉军功为大,如今六国皆亡,能得开疆拓土之功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苦笑道,“先生之意我明白,只是我来咸阳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今又要推行新律,实在是有心无力。” 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其实如今尚不是南征最好的时机,只是…” 只是嬴政恨不能天下所有疆土都立刻归于大秦,能劝他缓上一年已是颇为不易。 萧何明智地并未接过这个话题。 我看了他一眼又道,“况且王绾毕竟是陛下亲自任命的丞相,执秦国朝政数年,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又不是真的来跟他搞政斗的,王绾是庶务一把好手,留他还来不及呢,干嘛把人搞走。不过我当然不能跟萧何这么解释。 章台宫外,蒙毅看到我沿着台阶走上来,带着温和的笑意相迎。 “相邦大人,陛下已在殿内。” 我颔首,“还请蒙上卿通传。” 蒙毅应了声,看了眼跟在我身后的萧何。 “这是我府上门客。” 萧何与蒙毅互相见了礼,蒙毅虽为上卿,倒也并未倨傲,很是客气。 不过片刻,蒙毅就从里面出来,“陛下宣两位入殿,洛阳君也在里面。” 洛阳君?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就是郑国,嬴政将洛阳封给了他。父亲从蜀郡回来了?他去蜀郡考察都江堰,一去数年,要不是还有书信往来,我都要以为他出事了。这下可舍得回来了。 等下,既然父亲回咸阳,见过嬴政之后必然要去见我…如今的章台宫里可没有皇后啊!几个孩子随便忽悠一下,最大的扶苏又很懂事,嬴政能搞定他。但父亲…如果不亲自见他一面很难收场啊。 我有点脑仁疼地进了殿,章台宫主殿十分宽阔,可以容纳群臣奏议,除了主座上的嬴政外,下面还坐着一人。 郑国比之前黑了不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精神反倒更矍铄了。 我带着萧何行礼,“参见皇帝陛下。” “免礼。”嬴政的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爱卿今日辛苦了。” 我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嬴政最近不知道解锁了什么奇怪的xp,床榻之上,情至深处,常叫我爱卿。搞得我现在听到这个称呼就有点不自在。 下次我不卸易容,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卿,我心里恨恨想着,面上平静,“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洛阳君,这是朕新任命的相邦,隗林。” 郑国这才抬眼打量了我几眼,抬手行礼,“相邦大人。” 我忙回礼,“君上。” 郑国对我这个新任相邦没有任何兴趣,打过招呼之后就直接向嬴政请辞。 “陛下,既然相邦有事相商,那臣就先告退了。” 我抬头对着嬴政暗暗使眼色,拦住他!虽然他带着冕琉让人看不清脸,但他应该是看得到我的。 ※※※※※※※※※※※※※※※※※※※※ 最近嗑山河令快把我嗑死了,明明以前从来不看耽美的…… 邯郸地动 “皇后与洛阳君数年未见,甚为思念,今晚朕备了家宴,稍候便派车马去府上相迎。” 嬴政的声音依旧低沉,但语气却带了几分亲近。 郑国闻言行礼道,“臣多谢陛下恩典。” 我松了口气,既然晚上要赴宴,父亲必然会回去休息打理一番,应该不会直接去找我了。 郑国离开后,我先是汇报了一下早上送南征大军出发的情况,然后拿出萧何写的那本书册。 “陛下,新律已经整理完毕,新增两章请过目。” 边上的郎卫接过书册,递至嬴政案上。 嬴政拿起书册,“朕记得,新律已经定了。” “是,只是尚未推行,臣见到这新增篇章,觉得比现行的更为简洁妥当。” 嬴政没再多问,只伸手翻阅,殿中只剩下纸页的声音,我站得无聊,拿余光偷瞄了眼边上的萧何。 见他低眉做恭敬状,额间有细汗。现在是初春,天气还是有点冷的,嬴政习武不怕冷,早早就把炉子撤了,我还故意多穿了一件外袍,他这边却大汗淋漓了? 莫非,是紧张?这也怪不得他,萧何再厉害,来咸阳之前也只是县上小吏,一朝站在章台宫里,这要是不紧张,那也太非人了。 想到这里,我又抬头去看嬴政,他专注地低头翻看,冕琉遮住了脸,但我可以想象出来他的神情,必然是微微抿着唇,显出下颌略显锋利的轮廓,但眼眸是微垂的,睫毛很长,若是仔细看的话,也能看出几分柔和来。只是很少人仔细看他罢了。 其实不必紧张,嬴政虽然很少作秀表示礼贤下士,但对于愿意效力秦国的人才,他还是很宽容的。 他合上书册,突然抬头,正好隔着冕琉对上我的目光。 为了缓解尴尬,我向他发射了一个wink。 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觉他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便平静开口,“不错。” “陛下,我身侧这位便是此书的著作者,萧何。” 萧何立刻再次行礼,“草民四川郡萧何,拜见皇帝陛下。” “相邦在章奏中提到过你,让朕允你辞去沛县之职。”嬴政立刻想了起来。 这一批考试通过入相府的门客,形形色色,难免有如萧何、张良一般,原身份有所牵扯的,我之前干脆整合在一起上了封章奏给嬴政,让他特批,省的还得一个个解决。 “多谢陛下。” 我笑道,“陛下,既然萧先生都道谢了,不如大方一点,臣伏请陛下任他为长史。” 长史是相邦或丞相属官,按理便是由相邦举荐,皇帝任命的。 “善。”嬴政当即就答应了,“朕相信相邦识人之能,萧卿,朕希望你也不要辜负相邦的信任,继续为大秦建功立业。” “诺!臣必不负陛下和相邦信任。”萧何斩钉截铁地应声。 这是什么能力,我惊呆了,萧何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被人几句话就说得恨不能鞠躬尽瘁吗?这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一放,小弟纳头便拜? 我这厢还在想着,要不把张良那个叛逆少年也带到嬴政面前,说不定瞬间就治好了他的反骨。不过他有前科,我可不愿意让他靠近嬴政。 那边嬴政便再次开口,“除相邦外,都出去吧。” 我对萧何点点头,他便行礼告退了,至于郎卫尚书们,早已经习惯我和嬴政屏退左右私聊了。 等殿中只剩下我们二人,我抬步走上台阶,在他边上落座。 嬴政拿了边上一本章奏给我。 我伸手接过翻开,字迹熟悉,这不是章奏,是扶苏滕写的诗经。小家伙的字是越来越漂亮了,中正平和又不乏风骨,看来淳于越教的不错。 “双儿,你是否觉得疑惑,朕迟迟不立扶苏为太子?” 并没有,我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扶苏今年七岁,阿炎三岁,在我看来还都是小屁孩,还看不出来有没有治国之才。 大约是我茫然的表情过于明显,他笑着摇摇头,“罢了,再等几年,朕要知道扶苏是否能担起帝国。” 我亦含笑依靠在他肩头,“陛下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教他。” 他伸手拢住我的手,“今日家宴,朕让他们将孩子也都带来,你也很久没见他们了吧。” 我在他肩头蹭了蹭,“嗯,陛下真体贴。” 殿中便静下来,只剩下嬴政翻阅章奏的声音,我靠在他肩头,鼻尖是熟悉的冷香,他的一只手依然握着我的,没有松开。 当晚我卸了易容从暗道回宫,为回咸阳的父亲接风洗尘,留在宫里过了一夜,凌晨才回到相府,顶着娇娘的起床气,把她叫醒给我重新上易容。 “库房里的珠宝你随意挑,就当是我向夫人赔罪了可好?”我正哄着娇娘。 “哼!我要挑两件!” “好好……” “大人。”女侍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萧大人有急事求见。” 萧何?我立刻拿过外袍披上,然后在铜镜里观察自己的脸。 “放心吧,跟之前一模一样。”娇娘在边上翻了个白眼,又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借你床榻一用。” 闻言我放心地推门去书房见萧何,见他神色虽匆忙,但衣冠整齐,便稍微放心了一些。 萧何见到我,没有浪费时间寒暄,直接禀报道,“大人,下官一早接到消息,邯郸郡两日前地动,累及民众颇多。” 地震?我心下一凛,“去找丞相、治粟内史、少府前来议事。” “诺。” 与现代的钢铁高层建筑相比,此时的建筑多为木头、夯土材质,也无高层,倒塌造成的伤害比现代要小。但是地震会引发后续的河流改道、泥石流、饥荒以及瘟疫。 还有,我叫住萧何,“还有奉常。” 大约是日前的示好起了效果,王绾来得很快,按距离算,大约是一接到通知就没有任何耽搁赶过来了。 见人一一到齐,我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 “诸位,两日前邯郸郡地动,今日急着找各位前来,是为商议赈灾之事。” 我这话一出,几人表情都凝重起来。 “相邦大人,南征大军刚刚启程,此事不可小觑,以免被有心人利用。”王绾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我点点头,这也正是我将奉常找来的原因,大军开拔,赵地就地震,若是有人有心引导,这场地震很容易变成“上天对秦国横征暴敛,擅起兵伐的惩罚”。毕竟这个年代的人还是非常迷信的。虽然即使有这种传言,也并不影响嬴政攻打百越,但毕竟负面新闻这种东西,越少越好。 于是几人一齐看向了奉常嬴喜。 “还要请老大人让太史那边多费心了。” 奉常嬴喜是嬴政的叔辈,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不爱管闲事,除了宗庙祭祀大典,基本上就处于旁观状态。身为皇后我难免在很多仪典上要和他有接触,人虽严肃,但能力尚可,和稀泥专家。 “相邦放心。” 我又看向治粟内史,“将邯郸郡所存粮食,以及国库中除去军饷、各方用度之外,可用于赈灾的粮食数量整理出来。” “诺。” ※※※※※※※※※※※※※※※※※※※※ 感谢在2021-04-06 17:12:30~2021-04-13 09:1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狂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赈灾 “郑大人,请令太医署即刻召集可以前去邯郸支援的医者。还有工匠,民房必然倒塌无数,召集一下可以去邯郸支援的工匠。” 郑菡微微顿了一下,看了看我,然后应声,“诺。” “太医?工匠?”王绾微微皱眉,出声询问。 边上治粟内史也露出了诧异之色,只有嬴喜一副与我无瓜的表情。 我也露出同款疑惑表情,“有何不妥?” 王绾摸了摸胡子,“相邦大人心系邯郸郡受灾庶民,自然无不妥。只是历来受灾,开仓赈济粮食便罢了,将医者与工匠召集过去,却是不曾有过的。何况少府所辖太医与工匠都是为皇室所用,岂能轻易调离咸阳。” 我从未参与过这个时代的救灾,便自然把现代那套拿过来用了,我沉吟了片刻,“丞相应该知道,大灾之后多有大疫,医者必不可少。” “到时令郡守寻找医家应对也便罢了,以往有天灾,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么?我差点忍不住怼出口。大概有点明白王绾当初提议分封诸侯,嬴政的想法了。就是那种,虽然知道你只是想求稳,但还是令人上火。 不过好不容易跟王绾配合起来,我也不好真的怼他,便转头对郑菡道,“提前整备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大人,下官识得一些工匠和医家好友,若是能有相令,愿意前往邯郸相助。”面对地震,郑菡一改往常一开会就发呆的作风,显得十分积极。 我看了他一眼,郑菡的好友,墨者?秦墨有一部分入了少府为秦国效力,为官为吏,也有一部分并不愿意与朝堂牵扯,依旧隐于市井山野。郑菡说的好友应该是指后者,他毕竟是钜子,而且墨家有扶弱的思想,若是救济灾民,大抵都是愿意的。 秦朝对民众流动管理很严格,没有传是不能离开居所地的,所以他才问我要相令。 既然不是少府之人,王绾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便爽快应承下来,当场拿了相印,待执起笔,我才想起自己那极具个人特色的字,看向一边的萧何。 “咳咳……” 还没等我开口,萧何非常有眼色得上前,接过了我递出去的笔。 “诸位回去各自准备,王大人同我进宫禀报陛下。” 见萧何已经提笔写字,我便抬头整袖道。 此时虽只是日出时分,但我并不担心打扰到嬴政,因为他多年如一日地早起练武,这个时间应该已经起床了。 我们果然是在演武场见到嬴政的,他一身窄袖胡服劲装,显得肩宽腰细腿长。 “参见陛下。” 他接过郎卫递上的巾帕擦汗,一边开口询问,“有何急事?” “陛下,刚刚接到消息,三日前邯郸地动,受灾者甚多。” 嬴政微微皱眉。 我接着补充道,“臣已令治粟内史清点赈灾粮食,并传讯邯郸郡守统计受灾人数、毁坏的农田和房屋,以便后续派人支援。自来大灾之后多有大疫,臣请陛下准许太医署召集医者前往邯郸相助。” “太医?”嬴政沉吟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我,“准。” 将擦汗的巾帕还给郎卫,他转身往后面寝殿走去,“两位辛苦,朕已令他们在前殿备好早食,一同用吧。” 嬴政还要去换衣服,我们两人由蒙毅领着回前殿。 王绾摸着胡子感动道,“陛下真是心细如发,体恤下臣。” ???不就是吃个早饭吗?是不是有点夸张了…习惯在嬴政这里蹭吃蹭喝的我表示疑惑。 第二天治粟内史就把能用于赈灾的粮食数量统计出来,放到了我的案头,对他的工作效率我表达了一番肯定。 这时就不得不感慨,即便没有我,父亲也配得上洛阳君的封赏,若非他的水渠,如今又要南征,又要赈灾,粮食绝不会如此富余。万世之功所言非虚。 这场地震不出所料引起了瘟疫,案几上的邯郸郡舆图上,我执笔将发现瘟疫的县圈了出来,几乎一半的县都出现了瘟疫,如果置之不理,情况不容乐观。 “大人,这些县都位于漳水之侧,兴许与水源有关。”萧何在边上说了自己的猜测。 我点点头,“算算日子,医者应该到邯郸了吧?” 萧何应道,“是,应该到了。” “大人,下官有一言。” 我抬头看他,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先生请讲。” “历来瘟疫之时,病者多而医者少,虽然此次大人令太医署相助,但仍是杯水车薪,而且瘟疫之症极难医治。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令邯郸郡守封锁这些县,以免瘟疫再度扩散。”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我听得懂萧何的意思,瘟疫很难治,且传染性强,这个时候的医学发展很落后,没有特效药,没有疫苗,所谓的医家,也大多只是会用草药治小伤风寒咳嗽而已,治愈率堪忧,像子术、娇娘这类,能治大伤大病的医家凤毛麟角。所以一旦发生瘟疫,大多采用封村封县的方式,牺牲掉疫区的人,让瘟疫与得病的人一起消失。 见我犹豫,萧何又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再拖下去,恐怕…” “我明白了,拟令给邯郸郡守,封闭出现瘟疫的乡县,不过药材和粮食供应不能断。”我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准备一下,我也去一趟邯郸。” 萧何一贯沉稳的表情出现了惊诧,“大人要去邯郸?” 我点点头,“封县必然引起恐慌,我身为相邦若能亲至,便不至于人心惶惶。” “大人不可,瘟疫凶险万分,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反对的不止他一个人。 “不许去。”嬴政的声音冷然,修长手指上捏着的奏章被捏得泛起了褶皱。 我干笑了两声,靠过去拉住他的手,“陛下……” “陆双,你是否觉得,朕舍不得将你禁在这秦宫里?” 他抬眸看我,眼神并不凶厉,但却令人心生寒意。 我自来是知道他的脾性,也知道他对我的纵容宽待,见此不再多言,只挪到他身后,抱住他劲瘦的细腰,“不许就不许,妾身遵旨。” 感觉到他的肌肉放松了一些,我的手不老实地隔着衣料摸他的腹肌,“啊呀,陛下的身材越发好了。” 他回手将我捞到身前,“此事想都不必在想,若是你敢去邯郸,无论是什么原因,朕都会将你抓回来,以后大秦没有什么相邦隗林,只有朕的皇后。” ※※※※※※※※※※※※※※※※※※※※ 跟陛下谈恋爱没有打出囚~禁paly结局全靠女主认怂快。话说有人想看陛下的囚~禁play吗?番外可以安排一下感谢在2021-04-13 09:14:49~2021-04-21 14:4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时机已到 我撇了撇嘴,嬴政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还想动动别的脑筋。 “是是是,只是这些出现瘟疫的乡县,少则累及十余万人,封路之后不知能活下来几何。” 见我似乎打消了亲自前去的念头,嬴政往后倚靠在凭几上,“自来天灾人祸,这样的地动并不少见,远比不上诸国征伐死伤惨重。” 这话听起来凉薄得很,虽然是事实。 见我陷入沉默,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又补充道,“赈灾之事有你主理,朕相信定能减少伤亡,只是爱卿也要注意身体。”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靠进他的怀里,在他脖颈处闻了闻,“陛下好香啊!” 头顶传来他的笑声,然后他伸手抓住我的后颈,让我仰起头来,“还有更香的。” 他低头吻在我的唇上,缱绻缠绵。 萧何对于嬴政打消了我亲自前往邯郸的念头十分赞同,连夸陛下英明。他不知道他的相邦因此被恐吓了一番,腰还痛了好几天,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的笑容吵闹。 “……将白布在沸水中煮过后,敷住口鼻,另外,所有饮用的水都必须先煮沸。”我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让萧何记录下我所说的内容。 “这封信送去给邯郸郡守。” “诺。”萧何收起笔,将信纸仔细收好,“大人若是不放心,虽不能亲至,但可以派人替大人过去。” “替我去?”我微微皱眉,“这…不太好吧。” 毕竟这是件很危险的事。 “大人府中门客不少,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为大人出力的机会。” 我缓缓点头,然后问道,“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人可还记得张良?下官与他交谈过几次,有勇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张良…他入府之后我只在例行宴会上见过几次,他没有特意来我面前表现,原来,竟去接近萧何了? 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今萧何是我的长史,有他的推荐事半功倍。 “能得先生如此褒赞,想来必有过人之处。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涉险?” 张良虽然倔了点,但能力不差,而且他出身世家,自小不缺银钱,又有几分自命清高,想来做不出贪墨赈灾物资的事情,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萧何当即道,“待下官前去询问一番。” 我颔首,“好,此行毕竟危险,你可去库房替我挑选些厚礼送他。” 张良不出所料接下了替我去邯郸赈灾的任务,跟着援助的药材粮食一同启程。我另外一边则传信给当地的星火书社,配合救济。 写给郑芙的信就不必假手萧何了,我将应对瘟疫的法子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折叠后封好,交给等待在面前的蕉。 “送去给郑芙吧,她应该已经动身去邯郸了。” 蕉点点头,接过书信。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女侍恭敬的声音传进来,“大人,夫人来了。” 娇娘是扁鹊弟子后人,是嬴政网罗来的易容高手,原本在暗卫中效力,后来被嬴政放到了我身边,以隗林夫人的身份帮助我隐藏身份。一般都是我找她,她很少来找我。 我示意蕉过去开了门,只见娇娘带着一个女侍,端着碗碟。 “夫人寻我?”我望了望那碗里,竟是一碗黑色的汤药。 娇娘一脸温柔,“夫君这几日辛苦,我找医家要了滋补的汤药,特意熬了送过来。” 说着她让女侍将碗放到案上。 待人都出去,我忍不住诧异地端起碗闻了闻,“你这是唱的哪出?” 娇娘收了笑容,随意坐了下来,“你本来就身子亏,这些日子还没日没夜的,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惊奇地看她,“所以这真是滋补的药?夫人如今也会关心为夫了?” 娇娘冷笑了一声,“我是怕你死了,连累到我!” 我笑着将药一饮而尽,被苦得差点落泪,“这药怎么这么苦!” “相邦大人不怕累想来也不怕苦,所以就没有给你加甘草。”娇娘阴阳怪气道,“过来,我给你把个脉。” 好家伙,架子这么大的医生在这时代我还是第一次见。我非常明智地乖巧过去坐到她面前,把手伸给她。 一边拿起水漱了漱口,才将苦味压下去些。 “你别动!” 我立刻放下杯子做雕塑状。 娇娘表情渐渐纠结起来,纠结中透着几许迷惑,“你这脉象…” 我心里一紧,“该不会又怀孕了吧?” 明明很注意这方面的事情,千防万防都没防住? 她嗤笑一声,“你想的都是这档子事么?” 那不是因为你支支吾吾的么!我在心里默默反驳。 嘲笑完她才正色道,“我学过一些占卜之术,你这脉象,再加上你这面相,很是奇怪。” “如何奇怪?” 她收回手摇头,“我不清楚,你得找阴阳家的人看一看,或者……鬼谷子老先生应该能看出什么。” 我笑了笑,想起尉缭的话,兴许是因为我并非这个时代的人,所以面相不同吧。 “前些日子,鬼谷传人给我相过一面。” 娇娘难得没有开嘲讽,认真问道,“如何?” 我笑了笑,“说我命格非凡,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 娇娘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站起身拂袖就走。 秦始皇十六年夏,震后瘟疫随着炎夏的到来彻底消失,因为应对得当,伤亡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也没有蔓延至其他郡县。 而新律、度量衡、文字也都稳步推行。因为新律有九章,渐渐的便被称之为“新律九章”或者“九章律”。 南征大军亦传来喜讯,首战大捷,连克东瓯、闽越。一扫六国的虎狼秦军,面对百越各部亦是有睥睨之势。 张良自邯郸归来,我在府中为他设宴接风。一个月前我让萧何又组织了一次考试,这一次应试的人比上次更多,于是现在府内的门客达到了近千之数,相当热闹,甚至有几分当年文信侯吕不韦时的繁盛了。 我坐在主座上看下面推杯换盏,应付着一波波来敬酒的人,杯中换成了水,倒也不怕喝醉失态。只是此情此景令我想起很多人,信陵君、吕不韦还有战国各种昙花一现的人,如今都变成了坟冢。 宴会的另一位主角却似乎和我一样心不在焉,张良坐在我左下首的位置,擎着酒杯应付来道贺的众门客,只是偶尔闲下来时,他望着场中的目光充满追思。 追思?当年的韩相府邸想必也是这般热闹吧。 我心里叹了口气,举杯道,“先生,如今我府上还缺一位家宰,不知可愿屈尊?” 张良神态自然地跟着举杯,仿佛他刚刚根本没有出神。 “相邦大人抬爱,良愿效劳。” 沉稳了很多,初见时出言不逊的少年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两场考试下来,我这相府的入府考试也算是天下皆知了,也许时机已到。 所谓科举 翌日,我将科举制一提,就像往热油里泼了杯水一样,大殿里瞬间炸了锅。 “这是亡国之策!陛下!” “若这样就能封侯拜相,那置我大秦百万浴血厮杀的将士于何处!”杨端和声色俱厉,看着我的眼神充满愤慨,“昔日六国便是只将那些奇淫巧计之辈奉为上宾,结果也只能败在大秦铁蹄之下,前车之鉴犹在,请皇帝陛下三思。” “隗相邦,如今我大秦本就有学室可供官吏子弟学习律法,学成可为吏,郡县之中缉盗捕凶便也足够了。你欲行这科举之制,究竟意欲何在?” 我望向出言的王绾,“王丞相问的好,其一学室只考校秦律,并不涉及各家,譬如诗书礼义、数算历法、匠作农商等,科举则不同;其二学室只许官吏子弟进入,六国多有能人志士不能为大秦效力岂不可惜?” “六国之人,为这些不知是不是怀有异心的六国之人,寒我大秦将士之心,隗相邦之意,在下实在难以理解。” 是王贲,我抬眼望过去,蒙恬北上驻军边境,如今留在咸阳的将士中,通武侯王贲是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他的态度很多时候代表着秦国这群军事贵族的态度。 王贲的表情还算平静,仿佛只是觉得疑惑等着我解答而已,并没有如杨端和那般言辞激烈。 我亦是平静地回望他,这些将会迎来的质疑我心里早有准备,是以不慌不忙地开口,“各位应知,天下归一,如今除了南下百越北上平胡,已无战事,商君的军功爵制能用到的时候已是越来越少了。陛下行郡县之制,御策海内,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昔日周王亦不过亲自治理王畿之地罢了。大秦如今急需治国抚民之良才,这天下良才,正如天下至宝,何分六国旧地,合该归属皇帝陛下。” “好。”嬴政突然开口应道,然后朗声笑了几声,“相邦言是,朕既为天下之主,这天下有才之士尽应为朕,为大秦效命。隗卿,朕即命你主开科举士,为朕量称这天下良才。” 我抬眸与他四目相对,隔着台阶冕冠,但我能感觉到他眼中的笑意,心中更加坚定,俯首领命,“诺,臣遵皇帝陛下旨。” 这一次即便是有嬴政的支持,科举制的推行也不如新律一般顺利。好在我如今边上有萧何张良两个能打的,倒是给我省了不少事,尤其是萧何,在与各官署打交道方面简直是长袖善舞。 既然是全国的科举,而不是入相府的小考试,那么自然要有县试、郡试,层层筛选。一时各郡县的文书堆满了案头,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层出不穷。直到我和萧何张良等一干门客熬了几个通宵,将科举制度完善公布到各郡县,才算完事。 深夜的章台宫如往常一般灯火通明,我低头看着章奏,看完每本之后往里面夹一张便签,然后分门别类放好。 “啪”我将一本章奏拍到那一摞高高的本子上。 “怎么?”嬴政因我的动静抬头望过来。 我揉了揉额角,指这那明显高出一截的章奏堆,“这些全是弹劾科举制,指责我的。” 最开始几本看着还觉得有趣,但多了不免令人烦躁。 嬴政起身走到我的案几前,拿起最上面一本看了看,“这些都退回去吧。” 送来的章奏不批阅直接退回,意思很明显,不想看。我犹豫道,“陛下真不看?” 他抬眸扫了我一眼,“你知道朕每日批阅章奏之数。” 意思是这些废话他没空看。 我笑着摇摇头,“行,一会儿我让尚书进来搬回去。此事传出去,我可真正是个迷惑陛下的奸佞之徒了。” 自吕不韦之后嬴政亲政,再也没有出现过相邦批完的章奏他不过目的情况。这仇恨值简直拉满。 “陛下。”蒙毅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自蒙恬带兵征伐离开嬴政身边之后,一直是蒙毅宿卫章台宫,深知嬴政脾性。现在嬴政屏退了左右与我单独交谈,没有要事他自然不敢打扰。 “何事?” “大皇子殿下与帝姬殿下求见。” 扶苏和荷华?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们了。扶苏面对嬴政一直比较拘束,若是他一个人听到嬴政与我正在商议政事必然不会再进来,不过有荷华那个小丫头在,蒙毅怕是也拦不住她。 “儿臣拜见父皇。”一大一小两只端正地行了个礼。 扶苏还向我的方向微微颔首,“隗相邦。”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回个礼,就听见嬴政开口道,“扶苏年岁也不小了,今日朕为你寻一位老师。” 扶苏微微一愣,“父皇,儿臣已有淳于太傅教导…” 嬴政皱了皱眉,“淳于越颇有学识,但你是朕的长子,应博采众家之长。” 扶苏附身应是,“诺。” 我见此有点不忍心,扶苏若在现代也不过才上小学的年纪,他表现出来的也太懂事知礼了。他在我面前偶尔还会撒娇,我便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早熟。 我偷偷瞪了嬴政一眼,对孩子温柔点! 嬴政狐疑地看了看我,扶苏小宝贝一直恭敬低着头,只有荷华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嬴政,与父亲相像的眸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隗相邦以后便是你的太师。” 我比扶苏还惊诧,怎么突然又给我扔了个身份? 见我俩同时蒙蔽看着他,嬴政面容柔和了许多,竟浅浅笑了笑,然后给了我一个眼神。 扶苏回过神来,乖巧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见过老师,扶苏愚钝,请老师不吝相教。” 我颔首做出了一个和蔼的表情,伸手扶他,“殿下自谦了,早听闻殿下聪敏过人,能做你的老师,是臣之荣幸。” 扶苏抬眼看了看我,露出几许疑惑。 ?还没等我思考他在疑惑什么,荷华终于憋不住开口了。 “父皇!儿臣要见母后。” 嬴政伸手捏了捏眉心,“皇后去骊山祭祖太后了。” “那我也要去骊山。” 荷华脆生生道,与他的兄长不同,这小丫头并不惧怕嬴政。莫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扶苏小时候也没这么头铁啊。 父女俩对峙了半晌,嬴政那极具压迫感的气势,便是秦国众臣也没有几个敢与之对视,荷华却丝毫没有惧色,她比扶苏长得更像嬴政,扶苏的眼睛像我,稍微圆一点,而荷华却是和她父亲一般无二的长眸薄唇,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幼年的嬴政。 ※※※※※※※※※※※※※※※※※※※※ 五一去北海玩啦~甚至遇见了我老婆~感谢在2021-04-28 22:02:21~2021-05-08 21: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兼职太师 她在我面前撒娇卖痴,黏黏糊糊的,恨不能饭都要一口口喂她嘴里,却没想过这小丫头还有这一面。 “我也要祭拜曾祖太后,曾祖母看到荷华也会高兴的。”荷华不仅没有败下阵来,甚至还敢开口补充。 “来人,将帝姬带下去。” 我差点要笑出声,陛下你不讲武德啊,居然仗势欺人。 嬴政抬眼看到我在偷笑,突然也笑了笑,“帝姬顽劣,相邦见笑了。不如让帝姬也拜入相邦门下,替朕严加管教。” 倒也不必…你绝对是自己应付不了所以企图扔给我应付的吧,用心极其险恶! 荷华看了看我,皱眉,“我要学剑!你可以教我剑吗?” 我摇摇头,“臣不会武。” “那我不要,父皇我要学剑!” “荷华,不能对相邦无礼。”嬴政还没开口呵斥,扶苏突然出声道,他少有如此正色严肃对待这个妹妹。 荷华闻言泫然欲泣控诉道,“兄长,你欺负小花……” 我在边上看的叹为观止,荷华在我眼里一直是个爱撒娇的乖巧丫头,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扶苏凑到荷华耳边嘀咕了几句,荷华顿时平静了下来,还充满探究地看了看我。然后乖巧走到我面前,行了个礼。 “小花见过老师。” 我自然不会跟她生气,伸手扶了扶她,“殿下还小……” 荷华反手抓住了我的手,仰头双眼湿漉漉地看着我。 “咳!”我拒绝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了,“只能教你一些简单的字。” “小花可以学剑吗?”她眨了眨眼睛,奇迹般地眼中蓄满了水光,我如果说一个不字,好像就要哭出来了。 虽然知道她是在演我,但谁能拒绝一个小萝莉的请求呢,还是个长得像嬴政的小萝莉,四舍五入就是小嬴政向我撒娇啊!awsl 学学学,不学不是人。 我笑着弯腰摸摸她的头,“好,臣虽不会武,但府上有不少擅长使剑的门客,殿下若是喜欢,便让他们教你可好?” “好!”荷华就势抱住我的腿,她才刚到我小腿上面,软乎乎的一团简直要把我都萌化了。 深夜出章台宫回府时,荷华上蹿下跳地要一起,幸好嬴政在她那里还算有些威严,强行喝止了她,以不让她学剑作为威胁。 终于把荷华搞走,我擦了擦额头的汗,与嬴政相视而笑。 他眼眸中还有未散去的笑意,便显得声音也带着几分柔和,“留下来吧。” 我点点头,已经宵禁了,虽然相邦的金印若拿出来也不必在意宵禁,但赶来赶去也实在麻烦。 想到这里,我瘫坐到席上,缓了缓才直身正色道,“陛下,各地县试定于下月,郡试于明年初,那么初次殿试便在明年秋天了。” 后世的科举不止三道,但毕竟这是第一次,还是不要搞得太复杂好。 嬴政微微颔首,没有回主座,也坐到了我身边。 “对了,陛下,我让少府做的水车石磨,可以做面食,你可尝过了?” “嗯,你派人送进宫来的朕尝了,虽不能与稻饭相较,但可与粟豆并称也。” 我想起当时用麦粉做了馒头,送了萧何等一干门客,以及王绾尉缭李斯等同僚,也送了做的最完美的给嬴政。主要就是为了做广告,所谓上行下效,既然官吏都在吃,那自然民间接受度也会提高。如今咸阳种麦子的农民已经比以前多不少了,收了麦子可以以其中一部分为租金,去少府租用水车石磨,得到麦粉。 得到嬴政的肯定,我得意地笑了笑,“那个不算好吃,还有更好的东西。” 这是做梦也难想到的场景,我和嬴政一起走在地道里,两侧灯火幽幽,我知道我们头上隔着泥土,是一座深夜沉睡的咸阳城。吕不韦有钱,地道也修得宽敞,容纳两人并肩而行还有余,脚下铺了整齐的石块,还做了防积水的地漏。 平日里也走过好多回,但今日双手十指相扣,走得缓慢,竟注意到了很多细节,不免喟叹。 “嗯?”嬴政疑惑地侧头看看我。 “有钱真好。”我真心实意地感概道,瞧瞧,这作紧急用途的密道都修得如此精细。 两人出了密道,一同到了相府的厨房里,这里有我备好的面。没错,我要煮面吃!有什么比面条更适合做夜宵的呢? “陛下,你去坐一会儿等我吧。” 嬴政站在这厨房里非常的不搭,有种次元壁破了的感觉,我催着他出去别碍手碍脚,不过他不为所动。 “此为何物?” 见我捞起晾好的面条下锅焯水,嬴政站在后面很有求知欲地问道。 “这是面条。”我熟练地拿筷子下好面条,然后拿出边上特制的肉酱。 秦国原本也流行汤面这种食物,但是这个“面”其实是饼,而不是后世的面条。 此时的肉酱叫做“醓”,在贵族家中不是罕见物。不过我这肉酱炒过,显得更香一点罢了。 肉酱往面上一浇,肉酱面就做好了,再开上一瓶酒,岂不是美滋滋。 幸好我平日里不许女侍在夜间进我院子,一番折腾也没有惊动人。 廊下摆上案几席榻,我和嬴政相对而坐,想起方才我们一人一个锄头挖树下的桂花酒,我就忍不住笑出声。 嬴政正执起著,见此也露出一个浅笑,“朕想起了旧事。” 我迫不及待地扒拉了一口面,到这个时辰我早就饿了,“什么旧事?” “你与朕在邯郸城外…” 我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这花好月圆的,别聊杀人埋尸的事儿行不。 嬴政的吃相不是那种文绉绉的,很大口,但也不会觉得粗鲁。 “好吃吗?” 他拿巾帕擦了擦嘴角,“大善。” 我喝了口桂花酒,笑嘻嘻,“陛下喜欢就好,下次再给你做。” 此时没有工业污染,星空璀璨,明月无暇如圆盘。好圆的月亮,我迷迷糊糊地回想,今天好像是十五。 “陛下你看,圆月如盘。” 嬴政随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月辉洒在他的脸上,一半在月光下盈盈生辉,一半隐于暗中。 “ 月下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我敲着碗不着调地哼道。 嬴政看了看我,略显无奈,“你的酒量是半点也没长进。” “那可不是。”我拎起酒坛,“我现在能喝一坛了!” 说完我便就着酒坛大饮一口,“好喝!” 嬴政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挥了挥手,“陛下,你挡着月亮了。” 他俯身将我抱起来,“朕带你去个赏月的好地方。” 萧何之谏 说完,他腾身而起,夏夜咸阳城的晚风很温暖,一点儿也不冷。 几番纵身之后,嬴政将我放了下来。 “这是哪……好高!”我反手揪住了嬴政的衣袖,连酒都醒了大半。 往西能看到章台宫,往北能看到渭水,脚下是宫殿环宇,这是……双乐宫? 确切来说是双乐宫主殿的屋顶。 “看。”嬴政抬头望天。 我也随之望去,只见目光所及皆是漫天繁星,和一轮皎洁的圆月。我下意识伸手企图触摸,当然是无功而返。 嬴政将我伸出的手握住,拉着我坐下来。 天地寂静,仿佛除了这万千星辰,一轮皎月,只余下我们二人,这也没什么不好,我倚靠在他怀里,如此想道。 “双儿。” “嗯?”我迷糊地应了一声。 “两千年后的明月,也是如此吗?” 我笑了笑,在他胸口上蹭了蹭,“此时的月更美些,因为月下的人美。” 他也笑了,收紧了搂着我的手臂,“敢调戏朕的,也只有你了。” 我理直气壮,“我是你的妻子,调戏自己的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笑得更欢了,“夫人言之有理,在下受教了。” “双儿,有你陪在朕身边,甚好。”他熟悉的,略微低沉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开去。 第二日嬴政正式任命我为太师,与太傅淳于越一起教导大皇子扶苏,以及帝姬荷华。这自然又引起了些哗动,扶苏是嬴政的嫡长子,虽未立太子但不言自明。淳于越只是博士,并无太多实权,而我是相邦,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再教导太子,来日新君即位,岂不是一手遮天。 当然嬴政尚且年轻,考虑新君为时尚早,但秦国连续两代国君都不长寿,难免会有人心思浮动。 就连萧何,都有些沉不住气了,汇报完各地县试准备情况后他欲言又止。 “萧先生有话要说?” 萧何看了我一眼,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行了个礼,“大人如今权势之盛比起当年的文信侯如何?” 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那可差多了,我没有吕不韦有钱,而且他还有封地呢,还在洛阳造宫殿呢,还让嬴政叫他仲父呢。当然,在属下面前我还是要装一装的。 “我不如文信侯,不过也不远矣,萧先生此言何意?”我隐隐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不过佯作不知,还是很配合地问道。 他又问道,“大人对秦的功绩,比起文信侯又如何?” 吕不韦一手扶嬴异人上位,灭东周,剿灭成蛟叛乱,扶持幼君,为秦相多年操持国政,在幼主未长成之前,让秦国国政保持稳定,巩固了历代秦王留下的基业,可以说嬴政能如此轻易地一统六国,也有吕不韦的功绩在里面。至于我,相邦隗林,推行九章新律,开科举,尽管都是改革大事,但这些政策尚未看到明显的效果,算不得功绩。 假以时日,“隗林”的功绩不会小于吕不韦。不过此时我只能不甘道,“我不如文信侯。” 萧何何许人也,自然听得出我的不甘,浅笑道,“在下冒犯,只是大人可曾想过,以文信侯之功绩,尚且不能善终,今日大人尚未立下不世之功,便身居高位,其形何其险矣。” 我笑了笑,低头摆弄手上的杯子,“那以先生之意,我该如何避险。” “大人身为大秦相邦,应锦衣华服,珍馐佳肴,胡姬美婢,尽情享乐。” 我略有错愕,也未掩饰,“我以为,先生会劝我激流勇退。” 萧何抬眼看我,眼眸晶亮,“大人心有丘壑尚未实现,怎肯轻易隐退。” 我放声笑了几声,“好得很,为此言我当敬先生一杯。来人,拿酒来。” 跪坐在门口的女侍很快拿来了酒,我与萧何对饮了一杯,他也不推辞,爽快得很。 我抹了抹嘴,伸手替他又满上一杯,萧何恭敬地双手举杯接。 “先生的自污之策很好,只是我入秦之后立刻便接任相邦,陛下如此委以重任,你可知为何?” 萧何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起身,拿起墙上挂着的剑,这是从嬴政赏赐的礼物里挑的佩剑,只做装饰之用,毕竟这个年代世人佩剑是流行,我肯定也需要弄一把。 我手上微微使劲,长剑出鞘。 铮——剑鸣声响起,这是一把宝剑,不知道前任主人是六国哪位国君或者名侠,如今落我手里也算是明珠蒙尘了。 “先生擅使剑否?” 萧何摇摇头,“生逢乱世,列国纷争,下官只会用剑自保一二罢了。” “那么先生自保之时,是否忧心剑锋卷刃?” “自然不…”萧何突然顿了一下,似有所悟,“大人。” 我见他明白,收剑回鞘,“陛下是执剑之人,我愿以身为剑。” 萧何看着我沉默半晌,才道,“以陛下之威严,若要保下大人,想来也不是难事。” 那自然是可以,商鞅也是在秦穆公死后才被处决的,如今的嬴政声望并非穆公能及,他不愿意杀的人,没有人能动。 只是这样嬴政自己便要惹来许多非议诋毁仇恨,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回席坐下,“先生不必担忧,如今的廷尉李斯也曾做过当年文信侯的长史。” 萧何正色皱眉,“大人对下官爱重,下官绝无此心。” 见他神色严肃,甚至有几分愤愤,我忙道,“先生误会矣,我的意思是,先生可以效仿。” 说完我也不等他再回,举杯道,“天色不早了,先生与我满饮此杯,早些歇息吧。” 天气渐凉,各地县试圆满结束,并未出什么幺蛾子,可见秦国对基层的管理能力。县试的卷子与当初入相府考试的类似,我便令府上门客前往各郡协助批阅。到了深秋时节他们才陆陆续续回咸阳,少不得办场宴席犒劳。 同时我上书嬴政于奉常官署下增设太学一属,主管天下科举之事。嬴政当场允了,让奉常协助我一同建立太学属。 奉常嬴喜不愿意沾染科举之事,三天两头告病假,问什么事都是听凭相邦定夺。没人碍手碍脚,我也不客气,将这群门客得用的都塞进了太学属,也算都有了编制。只是这太学令的人选… “先生意下如何?” 我想来想去,还是萧何适合,虽然郑芙主管书社日久,也不缺这方面的才能,但我如今的身份是隗林,不适合与她走动,况且她要是当了太学令,书社谁来管。至于张良…他在调度方面虽然也很有能力,但其实不如萧何稳妥。 “下官必不辱命。” 我点点头,科举之事本就是他在安排,对于他我很放心。 我揉揉额头,萧何去管太学之事,那么我手边就没有人帮我代写公文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张良的声音,“大人,皇帝陛下传召。” ※※※※※※※※※※※※※※※※※※※※ 冲冲冲!感谢在2021-05-14 15:22:08~2021-05-20 16:0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尉缭之死 这不是现成的么,张良字写得也不错啊。不过因为之前跟他接触过,怕他看出端倪,我一直不敢让他与我太接近。 嬴政?我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了,两个时辰前廷议刚结束,又传召?那肯定是急事。 我立刻起身送走萧何,更衣加冠,匆匆出了门,发现张良早就备好车舆等着了,相邦出行的车驾整整齐齐,一点儿都没少。 我对他点点头,不得不说因为他出身相门,对于这些贵族仪制,官场接待之事十分手到擒来。自他担任家宰以来,总觉得我自己的格调都高了不少。 我的府邸距离章台宫比较近,所以一般急召我都是最先到的一批。这次王绾却早早就在殿中了,我心下有不好的预感,莫非是战事? 按下疑虑不说,我先行了礼,“参见陛下。” “相邦免礼。”嬴政语气是一贯的沉静,倒是让人放下心来。 这次嬴政只召了寥寥数位近臣,很快人就到齐了。 “丞相将军报告知诸卿。” “诺。”王绾恭敬应下,“诸位,今日接到南征军急报,七日前西瓯军夜袭我军,国尉缭战死,我军死伤惨重,逾十万。” “什么?”几个武将忍不住哗然。 尉缭战死?我愣了愣,这,这怎么可能,他…他可是鬼谷子的弟子啊。不,战场上刀剑无眼,纷争百年多少英雄豪杰死于战场,他尉缭为什么就不会死呢。 “在下魏国大梁人士,名为缭,游学在外数年,如今正要归家,路过此地愿出手相助。” “我倒也见过不少女子,魏女、秦女、楚女、齐女各有千秋,有温婉的,也有娇俏的,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子,若你愿嫁于我,我们可一起游历诸国,一起看大川大河,一起谈论兵法国政,此生必不负你。如你这样的女子,实不该困于后院,终老于尺寸天地之间。” “你可愿意?” “你不是当我是友人吗?友人之间送一件衣裙算得了什么。” “殿下可想吃点热乎的东西?” “大人落子的模样,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这既是你的选择,我便不多加置喙了,相识一场,务自珍重。” 我恍惚间想起许多往事,记忆力在这一瞬间竟然出奇的好,我和他萍水相逢,相交多年,称得上一句朋友。却不想咸阳城外一面竟是永别。 “此言,是在威胁朕?”嬴政语气平淡,但带着莫名压迫感的声音让我回过神。 然后殿内瞬间安静,跪了一地。我差点没反应过来,迟钝地跟着跪下。 我就是走了个神,发生什么了?我忙回忆刚刚殿上的争执。 是几位武将痛惜愤怒之余,好像提了科举之事,说是科举之事扰乱前线将士军心,虽未明言,隐隐有此次败仗源于军心不稳,与我推行科举制有关的意思。 王贲倒是不曾开口,武将中如王家父子一样审慎之人不多,这话确实说的不妥,若是因为动了军功爵制立马消极怠工打败仗,岂不是携军威胁?怪不得嬴政发怒。 “既有闲情推诿,不如商议如何取胜。”嬴政倒没有继续追究,“都起来。” 闻言我立刻起身,动作比跪下去利落多了。 “王丞相,这些日子的军报能否详细说明?先前分明连连大捷,连克东瓯、闽越。怎么突然就遭此大败。”我侧头问王绾。 南征之事自从交给他,我就不再多过问,有什么大事他也是直接在廷议上和嬴政汇报的。 王绾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军报,“都在这里了,相邦大人请过目。” 我接过军报时已恢复了神色,只是瞄到那熟悉的字迹时仍不免恍惚,尉缭作为太尉及主将,发回咸阳呈给嬴政的军报都是他亲自写的。 批阅的章奏多了,我的阅读速度很快,倒数第二封军报很快吸引了我的目光。 收到的时间是两日前,比战败的军报只提前了两日。 “……南越、西瓯之地山高路险,河道纵横,行军作战粮草输运颇为不易,可因河道之势修渠开路,以便行军…” 我微微皱眉,“粮草供给有问题吗?” 一边问,我一边抬头望向墙上的舆图,南越西瓯是后世的两广一带,水系丰富,山林葱葱。确实,对于生活在关中之地的秦军而言,行军十分困难,即使为了适应当地气候水土,此次南征大军中约有十万是楚地之人。 “南越等地地势诡谲,行军运粮都不方便,此事下官与太尉多次商议,太尉便提了开渠之策。”王绾顿了顿,“只是尚未有定论,便传来了如此噩耗。” 我见此心下了然,此事王绾必然跟嬴政提过,只是修水渠这种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对于想要尽快收复百越之地的嬴政来说,他并不愿意等待那么久。 “通武侯对此有何见解?”嬴政突然cue了一下王贲。 王贲行礼道,“臣曾入楚腹地,近百越,诚如太尉所言,百越多山水,行军不易,粮草难运。便是大秦锐士勇猛,攻下南越之地,也很难固守。” 嬴政略沉吟片刻,“相邦以为呢?” “臣以为通武侯所言有理。便是现在攻下南越西瓯之地,若不修渠通路,也难保反复。不若先修水渠,保证粮草供给,减少我军伤亡,徐徐图之。” “既如此,令副将任嚣暂领全军,原地驻守待命,太尉遗体运回咸阳厚葬。此外,传洛阳君、少府入宫商议修渠之事。” “诺。” 从章台宫回府时间已经不早了,刚刚在门口下了马车,就见里面哒哒哒跑出来一个身影,直接扑进我怀里。 “老师!” “帝姬殿下,你怎么还不回宫?”我抓着她胳膊把她小心拉扯开。 “今日很晚了,我能和老师一起睡吗?”荷华抬起头,眨巴着眼睛问我。 什么毛病,我有点头疼,觉得有必要加强对女儿的性教育,怎么能跟中年男人提这样的要求!哪怕是老师也不行! “殿下说笑了,再不回去陛下该担心了。”我摸摸她的头,忍住了捏她脸的冲动。 “我不走,我不走。”荷华抱着我的大腿不放,大有今日誓与大腿共存亡的意思。 我抬头看看站在门口迎接我的张良,张良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最后还是没拗过这个小丫头,我将她安置在东边的厢房,打算哄她睡着了再离开。 “老师,这是尹先生给我做的剑。”荷华捧着一把小巧木剑。 尹禾是我府上的门客,第一批参加入府考试的,考的是武科,射箭骑马剑术都不错,但是兵法不怎么样,所以并没有推荐他入军中,只是留在府里当作护卫,如今正好教荷华。 我笑着道,“不错,那殿下可要认真习剑哦。” 说完,我将它的木剑放在榻边,给她掖了掖被角,“休息吧。” 荷华躲进被子里,露出一对眼睛看我,从被子下探出一只小手握着我的手指,“老师不走。” “好。”我顺势坐在榻边,“我不走。” 小丫头大约是白日里学剑累了,很快闭上了眼睛,只是撑着不肯放手,嘴里还迷迷糊糊嘟囔,“娘,娘不要走。” ※※※※※※※※※※※※※※※※※※※※ 感谢在2021-05-20 16:09:58~2021-05-26 13:2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狂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尉缭的留言 我微微皱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的嘟囔声。我就说荷华怎么这么粘我,她什么时候认出来的?我带着诱哄的语气道,“我不是皇后殿下,是殿下的老师。” 荷华瘪了瘪嘴,“是娘,娘的味道。” 说完她还皱了皱小鼻子,引得我低头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味道。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将碎发撩开。 既然荷华认出了我,那扶苏必然也…只是这两个孩子竟装作不知,平日里常来我府中,也只说是找老师。莫非长在皇家的孩子果真比别人要早熟么。 我哄着荷华睡下,见她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好好守着,若是有什么事来找我。”我叮嘱守在门外的女侍。 “诺。”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月明星稀,想来明日是个晴天。 “去取壶酒来。” “诺。” 我坐在廊下,同样的位置,尉缭曾与我在此间对弈。 接过女侍取来的酒,我伸手倒了一杯,举杯敬明月,然后将其洒在地上。 “缭兄,南越湿气重,多饮些酒罢。” 说完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你说说,没事你立什么flag,心愿已了,不吉利你知道么!” “不是军事天才么,不是鬼谷弟子么,小小的百越就把你打发了。” “又得给你送葬,我送走的人已经够多了。” 我叹了口气,仰躺在席上看星空,其实死亡没什么可怕,这个时代所有的人对于两千年后的人来说,都是已经作古的人。寥寥百年光阴,分分合合,爱恨交加,跌宕浮沉,在历史课本上,兴许只有两页,一秒钟就翻过去了。只是从此不能再说话,再见面,到底是令人怅然的。 父亲从蜀郡回来之后便在咸阳过清闲日子,经常和任少府的小叔郑菡在一起唠嗑,时不时来宫里逗几个小孩玩耍,带些墨家的小玩意儿。 如今听到南方要修水渠之事,他一下子来了兴致,自请前往越地主持水渠修建。 “父亲年事已高,越地环境恶劣…”我揉着太阳穴,拿着父亲请缨的折子颇觉脑袋疼。 嬴政抬眼看了看我,“洛阳君与你当真是父女,肖似得很。” 我略心虚地干咳了声,“那不是陛下一句话,我就乖乖留在咸阳了么。” 不过嬴政此言也让我犹豫了,我知道父亲醉心水利,哪怕曾为韩国为间秦国,也兢兢业业地修建了足以名留水利史的水渠,也许我不该阻止他,留在咸阳过清闲日子是我想让他过的生活,却未必是他愿意过的生活。 见我盯着章奏迟疑,嬴政开口补充道,“朕会派人看护左右。” 他的话让我下了决心,抬头笑道,“多谢陛下。” 过完新年,父亲郑国就带着少府的一些擅长水利的工匠出发了,等到了南越,驻守的数十万秦军将摇身一变,变成修建水渠的主力。至于我,则忙着与萧何一起张罗各地郡试的事务,也顾不得日日忧心父亲安危,嬴政既安排了人照看,想必没有问题。 只是另一件事却令人疑惑。 “没有尸身?”我诧异地重复道。 王绾点点头,“已与任嚣将军再三核实,夜袭之时太尉的尸身被火烧毁,难以辨别。” 听闻此言,我心里有些酸楚,万万没想到,他最后竟落得这样的结局。 嬴政对臣子向来大方,既然没有尸身便给他立了衣冠冢,以关内侯之礼下葬。 尉缭下葬那天,大雪纷飞,让我忍不住回想起与他在雪地里打闹的场景。身为相邦,百官之首,自然要出席他的葬礼。 尉缭没有家室,只有几个弟子算是家属, 其中最为熟悉的是随他在秦国多年的王敖。 “相邦大人。” 参加完仪典我正要离开,王敖追出来叫住了我,双手拿着一把熟悉的刀。 “这是老师的遗物,令我转交大人。”他伸手举过头顶,将刀递给我。 尉缭的随身之物都随他下葬了,怎么独独留这玩意儿给我?我身处咸阳也用不到兵器啊。 我满头问号地接过刀,王敖也不多言,向我行了个礼便回去忙了。 回到马车里,我便拿着刀摆弄起来,我不习武,对于兵器自然也不精通。只是尉缭留一把刀给我,定然不是希望我用作兵器的。 刀身没有任何雕刻,只有些使用过的划痕,刀柄上缠着白布。我动手解开白布,颇费了一番工夫。然而刀柄上一如刀身,没有任何信息。 难道是我想错了,他只是想把随身之物留给我?阿这……我看着这把刀颇觉棘手起来。 罢了,兴许有我不知道的内情?说不定过段时间鬼谷子就过来找我要东西了,尉缭只是让我暂时保管? 我拿白布又给他缠了回去,缠着缠着,突然发现白布上有些污渍……不是污渍,是字! 我立刻将白布展开,只见上面字迹熟悉,写着几个字。 “八月丙寅。” 我将白布翻来覆去,也就只发现了这四个字,这是个日期,而且还是个不断变换的日期。我算了一下,今年的八月根本没有丙寅日,最近的八月丙寅日在两年后的八月初一。 而且尉缭把这个日期留给我是几个意思?莫非他两年后还要还魂来跟我约个会?八月丙寅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我无厘头地想了一堆,也没有找到头绪,索性也只能将其暂且搁置。 秦始皇十七年秋,咸阳城像往常一样热闹,但这份热闹中却带着几分不同。比如穿着各地特色服饰的士子穿行其中,比如住店的价格往上涨了不少。 与萧何最后确定了殿试的细节,得闲半日,我便带着扶苏荷华两个“弟子”出门逛街。 距离渭水南岸不远,一座高大的建筑伫立,与北岸的官署们不相上下,建筑前车马拥挤,竟堵起了车。要说出门不堵车,还得看嬴政,路一封,郎卫开道,门户皆闭,那叫一个畅通无阻。 荷华在车里上蹿下跳,“老师,我们可以下车吗?” 我看了看外面的人潮,拒绝了她的提议,虽有明里暗里的侍卫保护,毕竟人太多了,带着两个孩子若是出什么事可不行。荷华在我面前不敢哭闹,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堵了一会儿,突然马车走得顺畅起来,我疑惑地揭开车帘,只见张良指挥着侍卫在前开路。 我微微皱眉,但只听到荷华欢快地道,“可以走了!” 不堵车后我们很快来到这建筑之前,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星火”二字。星火书社如今已成了各地士子汇集,喝茶谈天,学术交流的圣地。尤其是咸阳这一所,经过几番扩建颇具规模,还开了小学堂收留教习孤儿,看着模样,竟隐有稷下学宫之影。不过稷下学宫是官办的,而这星火书社却是私营,经常有人猜测书社后面是什么背景,竟能在各地都办得风生水起。 ※※※※※※※※※※※※※※※※※※※※ 感谢在2021-05-26 13:22:37~2021-06-05 12:4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熟人”聚咸阳 各地赶考的考生来了咸阳,自然要来这全国最大星火书社打卡的,是以比以往更加热闹。 马车刚刚停稳,就见星火书社里出来了一群人,身着统一的青色衣袍,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蓄着美髯,身形匀称,颇有风度。 “草民星火书社管事,恭迎相邦大人驾临。” 我正要下车,却见张良已经先一步回道,“准备上好雅座,不要扰了大人清净。” “诺。”那管事自是连连应承,转头吩咐,“快替相邦大人清道,准备坐席茶水。” 等我从马车上下来,星火书社的伙计已经将吵吵嚷嚷的书客们清到一边,留出了一条让我们可以轻松通过的道路。 这架势便是我以皇后身份微服出行时也不曾有过,我不喜欢招摇,不过毕竟扶苏和荷华都在,谨慎些也不为过。 可是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各地士人,此时虽已天下大定,但毕竟战国遗风尚存,多的是出头的人。 “我记得星火书社的郑娘子曾言,书社中皆为爱书之人,不分高低贵贱,一视同仁,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 人群中有人中气十足地朗声道,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也随之看过去,对方不闪不避,是一个青年男子,长得高大,皮肤略黑,浓眉大眼的。衣着很普通,脑袋上用黑布裹着头发,这是黔首平民的打扮。 有人开了口,便也有人应和,一时便又吵嚷起来。我怕小孩子受不了,低头去找他们,却见扶苏抓着荷华的手,两个人都颇为镇定。 书社的管事皱了皱眉,“此地是读书之地,若要喧哗请往他处。” “这不是喧哗,这是辩理。便是如今相邦大人,开科举士也不拘泥出身高低,星火书社本是为天下士人所设,行此之举岂不可笑?” 我微微眯眼看他,这男子虽作平民打扮,瞧着也并非出自贵族,但带节奏是一把好手。星火书社此时汇集天下士人,他可不是真的想辩理,这是想出名。 这样的人战国时期不少,为了搏出位干什么的都有,其中有真正的国士,也有沽名钓誉之徒,生态圈有点像后世网红。 “你是什么人?”我开口问他。 他果然来了精神,“颍川郡陈胜,区区草莽,不足挂齿。既然来到这书社,想必阁下也是尚学之人,如此行径未免不妥。” 陈胜…我愣了愣,叫陈胜的人我似乎记得有一个,陈胜吴广起义?那个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陈胜? 这名字比萧何、张良常见,我一时也不敢肯定。不过心里已经大致认定他就是那个陈胜。毕竟萧何、张良都来了,陈胜出现也很正常嘛!最起码他不叫刘邦。 不过陈胜为什么会出现在咸阳啊?难道是来打探消息以便起义?可我寻思着如今天下大定,百废待兴,也没有起义的条件啊。 虽然历史书上他是农民起义领袖,说出来的名句,尤其是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足以传唱千年,以褒扬底层的反抗精神。但此时此刻见到他,我心里还真是五味杂陈。 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关于对方的信息,不过毕竟我亦身居高位多年,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只是状似随意地继续问他。 “你来咸阳所为何事?” 见我闻言毫无羞愧之色,反而继续发问,他皱了皱眉。 此时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我,扶苏和荷华很少出宫,但我却是经常在咸阳走动的,各官署人员、贵族子弟很多都认识我。 “是隗相邦!” “那两位莫非是两位殿下?” “瞧着与皇帝陛下确实神似……” “慎言!” 星火书社藏书丰厚,进出的自然有很多官员、贵族,便有窸窸窣窣的谈论声。陈胜自然也听到了。 他面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想到眼前的就是他口中的相邦本人,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开口回答,“草民为参加殿试而来。听闻隗相邦礼贤下士,不拘身份开科举士,特来一试。只是今日所见,却是令草民心中疑虑。” 参加殿试,这家伙能一路考进殿试还是有两把刷子。不过你一个农民起义领袖怎么跑来考科举了?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也背叛了革命啊! “为何疑虑?”如果不是陈胜这个名字,我大约没有心情陪他演这场戏,反正隗林根本不想要名声。 “星火书社多有前来参加殿试,以及各地士子进出,相邦大人身为科举主考,如此粗暴对待,视之如无物,岂不与举士之行背道而驰?” 这人真是讨厌,我心里有点不耐,突然觉得嬴政的威名很是好用,至少不会有哪个寻死的跑过去跟他抬杠。 我闻言施了一礼,肃然道,“先生所言有理,今日书社中茶水,都算在下向诸位赔罪,在此特祝诸位高中榜首。” 既然戏都演了,顺便再为科举打一波广告,让天下人知道一下,我,大秦相邦有多求贤若渴。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不会讨厌陈胜,还会觉得他这出戏正好让自己表演一番,从此相邦向应考士人赔罪,礼贤下士的形象就会传遍秦国。只是我不需要这样的形象,便觉得他果然是个多事的人。 等回了府,我便吩咐郑芙注意这个陈胜,有任何动静随时向我汇报。如今嬴政正值壮年,新九章律又删除了不合时宜的法度,国内很平静,便是真有人要搞事,想来也是不成的。 其实会碰到萧何、陈胜,虽在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但凡在历史上留名的一方人物,大多不是甘心庸碌的性子,科举本就是筛选机制,会把这些人筛出来是再正常不过了。 吓得我问萧何要了一份殿试的名单,看看里面还有没有“熟人”。 “韩信?”这就离谱,我很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此人不妥?”萧何疑惑道。 我更疑惑,“你不认识他?” 萧何看了一眼,摇头,“此人虽与下官同出身四川郡,然并无旧交。” 阿这……所以你俩还不认识么。 萧何沉吟片刻,还是出声道,“不过下官看过他的试卷,可称国士无双。” 这就对了嘛,我点点头,“我看他选的是兵法?” 说实话有点失望,大秦如今不缺良将,毕竟与战国时期不同,以后没有太多仗可打了,除非爬上青藏高原去打西藏,然而以现在的补给能力,实在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等等,西藏不能去,新疆可以啊!对于看过后世地图的我来讲,如今统一的秦版图,还远远不够大。显然嬴政也是这样认为的,否则他就不会立刻兴兵百越。 “是,此人有大将之才。”” 舞弊 我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且看他殿试如何吧。” 殿试兵法的题目我出的是关于攻打百越和北方胡人的,现在想来,西域也是个方向。 后世的殿试主考官是皇帝,所以殿试通过者也可称“天子门生”,但本次的主考官是我,并不是嬴政不愿意站台,而是我特意不想让他牵扯太深。 一统六国,设立郡县,中央集权,后世皆承秦制,他本该流芳百世,成为一个民族的根基,却背负骂名千年。我不想再给他添什么黑料,科举若是成了,自然是他的功绩,若是不成,也不过是隗林的恶政罢了。 我本来提防着陈胜,结果陈胜是乖乖的没出事,另外一波却出了件棘手的事情。 “……王兆、王贺,共三十二人涉及舞弊。”萧何念完名单,脸色难看。 我咬了咬牙,“若不是我亲眼看到,这些人是否都已榜上提名?” 在里衣上打小抄,多么粗糙的作弊手法,一直没被发现就离谱。 “下官失职。” 我叹了口气,“这怪不得你,太学刚刚设立,人数不足,对于各郡县也不能如数监管,只是……” 只是他们也太明目张胆了!科举舞弊者死,这律法可是写进九章律的。这名单上大多是贵族之后,有好些个名字还耳熟,似乎见过几面。 “大人,此事牵连甚广,不如先禀明陛下,以待圣裁。” 萧何这个做法很稳妥,也看得出来确实是为我着想。牵连甚广也是真的,这三十二人都是贵族子弟,而且以秦国军事贵族为主,县试、郡试,这一路上来,必然有许多人帮助他们,得以让他们走到殿试,这一串都扯出来,确实牵连不小。 我思索片刻,“既是犯法,按律办事便是,找廷尉过来。” “诺。”张良应声离开。 “删掉这三十二人,殿试排名顺延,按原计划公布。” “诺。”萧何皱眉应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此案相关之人?” “我方才已经说了,按律惩处。” 九章律颁布前我和萧何逐条分析研究过,无需廷尉到来,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若是按律惩处,科举舞弊是死刑。 萧何沉吟了一会儿,“下官身为太学令,理当严查此事,若大人不嫌弃,请让下官与廷尉大人一同审理此案,以偿失察之罪。” 我看了看他,笑道,“太学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先生若还有心力查案,我自是乐得清闲。” “愿为大人效力。” 我笑着道,“善,一会儿留下来与我对弈几局吧。” 这么主动996的员工不多了,赶紧安抚鼓励一下。 萧何应下,但表情仍有几分沉凝。 “对了,韩信的试卷拿给我看看,他是第几?” 参与阅卷的是当初考试进入相府,如今在太学任职的那批门客,不好判断,或者争议较大的卷子则交由我决断。不过为防徇私,当时试卷都是封名的。我回忆着兵法这门中比较出色的答卷。 萧何闻言,从袖中掏出一张试卷,恭敬递给我,“行三,大人请过目。” 我挑了挑眉,看来萧何本就随身带了韩信的答卷,要来给我看的。 我接过试卷展开,定睛看去,这张试卷我没有看过,看来并无争议。韩信选的题目是除北患,也就是打北边胡人匈奴的。这次兵法大部分人都选的是攻百越,毕竟这是正在进行的战争,而且太尉因此身死,秦军受挫,自然要好好分析,出谋划策一番。 韩信的计谋也不复杂,无非是步步蚕食,利用各国抵御胡人的城墙,将边境线逐步北移,分块蚕食。胡人善骑射,却不善攻城守城,这方法稳妥,而且可以长期有效,杜绝胡人再行滋扰边疆。 我明白他为何得不了榜首,这计策稳妥,但并不让人眼前一亮,而且如今南方战事胶着,显然写北边胡人就不那么吃香了。不过我也没打算动他的名次,既然上榜,就顺其自然吧。 看完试卷,我将其收进袖中,打算明日进宫见嬴政时,拿给他也看看。 这时前去请廷尉的张良也回来了,朗声通传,“大人,廷尉李斯到。” 九章律中废除了很多肉刑以及酷刑,比如膑、黥、劓、刖,改成傜役补充,死刑中的车裂等酷刑也一并废除,只留下斩首这个相对人道的处决方式。 而部分不至于判死刑的罪名也改成了相对较轻的刑罚,只是科举作弊这一条却是斩首无误的。所以李斯自然也只能给出这个答案。 “以这些人的情况,郡试、县试中很可能也有舞弊之举,彻查此案,各地主考若有失职、乃至协助舞弊之举,一并处理,” 李斯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大人,若要查办此案,涉及众多郡县,是否先将案情禀明皇帝陛下?” 我颔首道,“你去查办此案,太学令会协助,至于陛下那里,我身为科举主考官,待案情明朗自会亲自向陛下说明来龙去脉。” 李斯微微沉吟,然后不再多言,“诺。” 李斯能一路做到九卿之一的廷尉,他的办案能力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萧何相助,我本以为很快就能查明,结果案子没查完,每日里上门拜访的人倒是多了好些。 原本每日就有许多求见的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自然被拦在外面,就连官吏不到一定品级,我也不是都见的。毕竟要是都见,我一天十二时辰都不够用来应付。但到了一定品级的官员就不好拒绝了,同朝为官,总要给点面子,而且万一对方有要事,岂不是耽误公务。 “赵佗将军求见。” 我按了按眉心,刚才送走一个又来一个。秦国征战多年,很多从底层爬上来的军事贵族,这些零零总总的中高层将领我也不都熟识,不过总是听过一二的。 来意我也清楚得很。 “他是否有子弟与科举舞弊案有关?” 张良不假思索就回道,“他的子侄正是大人当场抓到的三十二人之一。” 头疼,我起身,“备车,我要进宫。” 嬴政的作息比较规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看章奏,见到守在门外的蒙毅,便知道我猜的不错。 “相邦大人。”蒙毅见到我行了礼。 我突然想起蒙家似乎也有族人牵扯到舞弊案中,不过他却没有谈及此事的意思,行完礼便转身进去通报了。兴许只是旁系子弟,并不值得他为此开口。 嬴政果然在看章奏,有时候看着他每天沉迷工作,会产生当皇帝也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的错觉。 “参见陛下。” “相邦免礼。”嬴政语气愉快,“你来得正好,方才少府来报,双乐宫已修成,隗卿陪朕去看看?” ※※※※※※※※※※※※※※※※※※※※ 感谢在2021-06-12 07:38:27~2021-06-23 10:0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双乐宫 阿这…倒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只是来躲清静的。 之前我们就来看过双乐宫,只是当时尚未完工,但已能看出其奢侈恢弘。双乐宫占地很大,若要逛遍自然不能走路,少府早就备好了宫车。 嬴政上了车,见我站在原地,“爱卿与朕同乘。” 我与他同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嬴政从不和臣子同乘,如今我的身份是隗林,而不是皇后,多少也得顾忌一些吧。 不过显然嬴政不想顾忌,大有你不上车我就在这儿跟你耗着的意思。行吧,我认命地上了车。 双乐宫由前殿、后殿及其宫殿群组成,前殿之前是长到让人膝盖骨隐隐作痛的台阶,衬得宫殿高阙,犹如天上仙宫。殿前的广场非常宽阔,大约有一百个足球场那么大,铺以整齐的大石,中间这条御道,则铺的是玉石。殿前立着黑色的秦国旗帜,足有五、六层楼高,在风中飘扬,仿佛可以听到猎猎作响的声音。 以后每天廷议都要爬这个台阶么?想想我都累了,好像比章台宫的还高啊。 但是嬴政一点也不累,到殿前他下了车,兴致十足地往上走,一众人也只好跟上。等上了台阶,嬴政回身看向下面的广场,我也跟着看过去,这个角度看下去,很有种站在至高点的感觉。 看着看着,嬴政微微蹙眉,“金人还未铸成?” 被叫来充当导游的郑菡立刻回道,“已经铸好了,陛下可要前往少府观赏?” 闻言嬴政伸手指了指前面空阔的广场,“将金人立于此处。” 两年前七国一统之后,嬴政就令人收缴天下兵戈,铸成金人,如今这项任务总算完成了。 “诺。”郑菡应下。 嬴政看了一会儿,侧头问我,“爱卿,这可算是铸剑为犁?” 我愣了愣,想起多年前,我说的那句“铸剑为犁,马放南山”,不由得莞尔。你这铸的是犁么?是奇观啊! 但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应声道,“是,陛下。” 嬴政长眸微眯,盯了我一会儿,转身进门。 ??我满头雾水,正要跟着进去,却见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手握紧腰间长剑,看向郑菡。 郑菡被他一盯,瞬间紧张起来,说话语速都快了,“陛下,此门正是以磁石为质,若有金戈之器便会震颤,以防有欲对陛下不利之人携兵刃上殿。” 安检门?厉害厉害,我有点好奇地靠近门,但在皇帝面前不可配剑,故而我身上并无铁器,没有察觉到什么。 殿内依旧选用了朱红色地砖铺地,非常宽阔,而且居然仅仅只有两个巨大的柱子,我抬头思索仅靠两个柱子将这巨大宫殿支撑起来的受力分析。 “相邦觉得如何?”嬴政的话让我从顶上的雕花中回过神。 我诚实点头,“恢弘大气。” 我拿脚蹭了蹭红砖,这些红砖好像与章台宫的不同,有些细碎的光泽感。 “这红砖,似乎……” “相邦大人好眼力,殿中铺地砖烧制之时缀以金粉,灯下可隐如星辰。”郑菡解释道。 金砖铺地,牛皮。 若说前殿是恢弘大气,那等我来到前殿之后时,便只能说是奢靡了。廊道皆铺设金丝楠木,廊下宫灯则由玉石所做,缀以珠宝玛瑙,西面有树林,养有各地异兽,北面有高台,高台九层,名为摘星,衔接处有乐道,踏之乐起。饶是我见多了宫殿,也不由得感叹,鼎铛玉石,金块珠砾,腐败极了!这绝对能称得上战国以来第一宫殿了。 一天当然是逛不完双乐宫的,郑菡带我们参观了几个重点,余下的则是口头介绍一番,以待后续探索。尽管如此,我已经是被这壕气震得久久无言了。 “爱卿不喜欢么?”嬴政不知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在我耳边轻轻问道。 随行的郑菡和一众郎卫方才他已令其退下,只留下我们在恢弘的前殿里。 我摇摇头,“没有一处不好,只是…” “嗯?”他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 “只是会不会太奢侈了?”毕竟这是生产力落后的封建社会,这样的宫殿耗费的人力物力可见一斑。本来以为他只是想造个新宫殿,而实际上竟然如此华丽奢靡,不知道与历史上的阿房宫是否可一较高下。 嬴政没有回应,只是伸手将我抱了起来,“朕富有四海,双儿就不必为此担心了。” 我动作敏捷地抓住他的胳膊,虽然即使不抓住他也抱得稳稳的,“你做什么?” 这话刚问出口,他就伸手解开了我的腰带,所以自然也不必回答了。 “这是前殿!陛下!” “那又如何。” 那又……我竟无言以对,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还很年轻,而立之年却也已褪去了所有青涩,眉目偏长,像一把剑,这大约是他长相显得冷峻寡情的原因,圆溜溜的眼睛总是显得无害,而长眸则锋利很多。比起锋利,其实他现在的气质更沉稳,用威严更合适些。尽管收敛了少时的锋芒,但看起来却更危险了,我很能理解为什么不论文臣武将,都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若我不是与他年少相识,兴许都不敢跟他谈恋爱。 “唔……”颈上的疼痛让我抽回思绪,发现自己身上的官服已经褪了大半。我若是在此间走神,他便惯用这种方法警告我认真。 深秋天寒,因为还没有正式入住,殿中并未燃火炉,我冷得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伸手扯过被仍在边上的大氅,盖在我们身上。 有病,绝对是有病,温暖的寝殿不去,在这儿找刺激,一会儿我怎么回去!双乐宫可没有地道!我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熟练地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胸膛上的纹理。 大殿空旷开阔,暧昧的声音便也格外缠绵悱恻一些。 我喜欢看他微微眯眼,汗珠顺着下颌落下来,一贯保持清醒的长眸中会有片刻的滞涩,但大多时候我是自顾不暇,顾不上欣赏他。 这么些年我的体力没有半分长进,便总是最先告饶的那一个。 我躺在嬴政的怀里,不想动弹,他只是伸手摩挲我的头发,顺便用大氅盖住我不小心露出来的肩膀,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这下可好,我这位相邦衣衫凌乱地从这里出去,咸阳的艳事怕是要多一件。”我叹了口气。 嬴政笑了笑,伸手拿起我的衣衫,“那朕为你更衣梳发?” “刷!”衣衫里抖落出来一张纸。 他疑惑地伸手接住,定睛看去,“这是…” 我想起袖子里还藏着这玩意,解释道,“这是本次殿试兵法第三名的试卷,我觉得有些意思,特意拿来给陛下过目。” 嬴政阅读速度非常快,看完微微颔首,“朕也确有北上肃清胡患之意,此人…” 他低头看了眼落款,“韩信。朕明日召他进宫,若是可用,便让他与李牧一同北上,襄助蒙恬。” 我挑了挑眉,“陛下欲先北上?” 他点点头,“百年来胡人屡犯边境,如今四海归一,自不能再纵其掳掠。” ※※※※※※※※※※※※※※※※※※※※ 热知识:历史上的阿房宫没有造完 南边的消息 南边因为修渠暂时休战,嬴政立马就要北上找胡人麻烦,一刻也不愿停歇的模样。很好,很有精神! 我每日往章台宫一躲,自然无人敢舞到嬴政面前来,只是苦了李斯萧何二人,多少要被骚扰一番了。 十日后,二人带着案件卷宗,以及牵扯的各郡县官吏名单,放到了我的案头。 我翻开卷宗略略看了一下,涉案三十二人以何种方式通过县试郡试,分别有何人给予方便,因何给予方便,人证物证为何,清晰明了。 这时我在案卷中发现一个名字。 “李由?”我看向面色一贯肃然的李斯。 李斯笑了笑,他脸上干瘦,笑起来便显得细纹更多了,“下官长子正在三川郡任一小吏,此种内情略知一二,若能相助大人分毫,不甚荣幸。” 居然真的是他儿子,我还以为是同名呢。他的名字在卷宗中并不起眼,只是作为证人证词出现,指证担任三川郡郡试护卫的郡官兵涉及受贿放水。 我将案卷合上,手覆在上面抬头道,“幸苦廷尉了,这些案卷待我看过以后会呈报陛下。” “下官分内之事。” 待李斯离开,萧何似是松了口气,“下官也想不到,这案子竟能牵连数百人之多。” 我微微颔首,并不惊讶,“明日廷议我就将此案提交陛下。” 萧何赞同道,“正是,交由陛下定夺更为妥当。” 我笑而不语,“天色不早了,这几日幸苦,先生回去休息吧,我再看看卷宗。” 萧何很欣慰地退出去了,他如今虽不住在相府,但毕竟是我这里出去的,还在这里做过家宰,来去熟悉。 不过显然他欣慰得太早了,第二日,我掷地有声地在廷议上开口时,站在后面的萧何表情差点裂开。 “……证据皆列于案卷中,按新律,科举舞弊者斩,官吏通钱者免,罚为鬼薪,共涉二百三十人,请陛下核准。” 若非新律取消了连坐之刑,这案子恐怕要牵扯数千人不止。 蒙毅接了案卷走上台阶,放在嬴政案几上。 “隗相邦,开科举士乃是新政,当徐徐图之,何况其中又有不少乃忠烈之后,若是因此便要斩之,恐怕太过酷烈武断了。”王绾首先开口劝道。 他倒没有语气激烈,反倒是像在真诚劝解。只是不论他是什么出发点,这一步我都不能退,否则科举制便如同儿戏了。 “丞相此言差矣,我大秦自来以法治国,既然新律明文记载,又有何可争议的。未曾祸延妻子族亲,有何酷烈之说?” 我知道他的重点不在“酷烈”,毕竟新律比起战国时期的诸国法条,绝对称得上仁慈了。他的重点是“忠烈之后”。 王绾叹了口气,摇头不再说话。 殿中静了一会儿,才听得嬴政出声,“诸卿对此案处置仍存疑否?” “相邦明断,陛下圣明。”有人朗声附和。 我侧目看过去,赵高,怎么又是你!你是气氛组么。 有他起头,殿内一时附和声渐起。我抬目扫过去,竟无人再出言反对。这情形倒也没有出乎我意料,毕竟这次证据确凿,而且是我亲自抓了现行,我占理。 南方停战,度量衡文字以及新律的推行也有了一定的进展,今日廷议午后便结束了,正是艳阳高照之时。我踏出殿门,就在秋日的阳光下舒展了下身体,久站的僵冷便疏散了许多。 “大人!”萧何站在不远处等我,神色有些焦急。 我有点不情愿地走了过去,跟他走到殿侧面的阑干处。 “大人今日太莽撞了,如此一来怕是惹得众人侧目。” 我笑了笑,“先生胆子也太小了,你瞧,这不是定了么。想必廷尉这就要下令去拿人了。” “可是此后许多人便与大人结下死仇了,别的不说,如今炙手可热的王蒙二家,也有好些个子弟牵扯其中…” 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可若是不下手,这科举之制便形同虚设了,先生。何况即使没有此案,他们也一样怨恨我,所以不如让他们就这么恨下去吧。” 说到这里,我笑道,“我就喜欢别人讨厌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突然我听到有人交谈着往这边走过来,我们正好站在宫殿侧面,视觉死角,我立刻对萧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也很配合地保持了沉默。 “……仗着皇帝陛下的倚重,嚣张跋扈……” “嘘,小点声,人才刚走呢,如今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被听到了,说不定也要罗织个罪名,将你斩了。” 我皱了皱眉,这说的是谁?王贲吗?他如今风评这么差了? “你怕什么,廷议上不敢说,连私下也提不得不成。说是科举,也不知道往里面塞了多少他自己的门客,以后怕是各官署都是他的人了。” “唉……陛下倚重,吾等又能如何呢。” 我面色古怪地与萧何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神告诉我我没猜错。这说的是我。 嚣张跋扈?借科举安插自己人?随便罗织罪名斩人?好极了,我这就出来斩了你。 “蒙将军。”谈话的二人突然开口问好。 蒙毅熟悉的声音传来,“嗯,陛下传召,两位请。” 两人道了谢,便往正殿里去。等二人脚步声渐远,我才从侧面转了出来,想看看是哪个部门的官员背后说我坏话。 结果一出来就正对上蒙毅高大的身影,他仿佛静候许久。 “呃,蒙将军。” 蒙毅抬手行礼,“相邦大人,太学令。陛下有事请相邦相商。” 我镇定地点点头,萧何一样镇定地对我请辞。 “下官先告退了。” 我和蒙毅在廊下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方才进去的两个人出来,我有意看了他们一眼,是少府的人。 两人看到我,微微有点惊慌,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陛下最近常传召少府之人?”我随口问道。 蒙毅并不回答,只含笑打太极,“相邦也知道,双乐宫刚刚建成。” 我挑了挑眉,差点忘了,我是相邦隗林,不是皇后,蒙毅自然不能将嬴政的事情透露给我。 “相邦请。” 我抬步入内,嬴政连姿势都没变,只是手上拿了本章奏。 “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这是南边来的信,你瞧瞧。”嬴政话音一落,边上守着的赵高递给我一本章奏。 南边?父亲那里么?我伸手接过章奏,仔细阅看。 回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宵禁,张良派了车马随从在章台宫外接,巡逻的卫队都知道车队的身份,并未盘查,一路顺利回了府。 我像往常一样进了书房,里面灯火通明,茶水也是温的,燃了火炉,笔墨也准备得妥当,案几边上整齐垒着一摞摞从尚书官署送来的章奏。 张良正要退出去,他知道我看章奏时并不喜欢边上有人伺候。 “先生留步。”我开口叫住他。 我第一次见到张良时他还是个青葱少年,骨架纤细,身量单薄,与当年相较,他骨架高大许多,人的气质也变了不少。 见此我下意识问道,“先生今年是否该加冠了?” ※※※※※※※※※※※※※※※※※※※※ 最近看一本耽美恐怖小说上头,结果居然还在更新(裂开了) “秋后问斩” 张良微微点头,似乎有些诧异,“大人心系天下,良区区私事,岂敢劳动大人思虑。” 我笑了笑,“那怎么能成,你的生辰快到了吧?不如替你办个加冠礼。” 他眸光微动,抬手行了个礼,头低下去让人看不清神色,“良已无家人,父母兄弟皆不能列席,大人不必费心操持这些虚礼了。” 韩王因当年的叛乱之事被处死,与他一同囚禁在陈县的韩国旧贵族也大多被牵扯了进去。 我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了。” “对了,刚才收到南边来的消息,主持修建水渠的洛阳君身体有恙,南方修渠事关南征,陛下十分看重,让我派人慰问。之前邯郸地动你处理得很好,这一次你是否愿替我前往越地?” 张良抬眼看了我一眼,神色郑重,“愿为大人效力。” 我满意地点点头,“待你回来,就去准备参加科举吧。若能入殿试,我会在陛下面前举荐你。” 科举三年一次,他才弱冠,若是三年之后一举高中,也算是少年得志了。以张良的才华,我不担心他过不了科举。 “……多谢大人。” 我敏锐地察觉到张良的情绪有些波动,难道他是这么容易被感动的人?可之前我对他也不差啊! 秋天总给人以肃杀之感,后世也常将秋天定为行刑之时,譬如著名的“秋后问斩”。 科举舞弊者是由廷尉李斯亲自监斩的,我本不需要到场,不过与现代不同,法场并不封闭,可以让群众围观,甚至于是鼓励群众围观,以达到震慑作用的。 我与萧何便服站在围观人群之中。 “大人何必亲自过来,斩首毕竟血腥之事。”萧何在边上劝道。 我叹了口气,“因为我知道,这些年轻人罪不至死。” 舞弊是违法,但定斩首之刑不免有些量刑过重,不过此时科举刚刚开始,新律也好不容易才推行全国,是万万不能从轻的。 法场就在廷尉署附近,地上的土并不是黄色,而是深褐色,就像吸饱了血液一般。新律之前,还有很多肉刑也是在此处执行的,人少的时候仿佛只要靠近就能闻到血腥味。 廷尉的一名官吏宣读了三十二人的罪行,便将人带到行刑台,行刑的刽子手身型健壮,不过并不像影视剧里一样赤膊上身,而是同样穿着廷尉署的制式短褐。他们是廷尉署的属吏,也是有俸禄的。 古代的娱乐很少,何况血腥的刺激本就刻在人本性之中,来围观的人还挺多。 “是犯了什么罪?相邦的九章律之后,法场越来越少用了。” “嘘—听说这次就是隗相邦非要判他们死刑的。” “相邦大人是个仁善之人,之前还派人去邯郸救灾,这些人必然是犯了大罪。” “你没听刚刚说的吗,是因为那个科举舞弊!” “什么是科举舞弊?” “隗相邦想让那些六国贵族可以来秦国为官,这些都是我们秦国子弟,征战沙场的老秦人子弟,却因为此事要被斩杀,实在是令人不平!” 听闻此言,我和萧何对视一眼,下意识回头搜寻说话之人,人头攒动,无法寻到出言之人。 “这样吗?” “隗相邦毕竟刚来秦国,他哪里知道我们关中秦人为大秦和陛下流的血汗。” 果然此言一出,很多人便跟着抱怨起来。 “都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 “他们的父辈都是为我大秦扫灭六国出生入死的人!” “吾儿!吾儿啊!” 这时一个人扑到了法场边缘,声色嘶哑地哭叫着。 众人侧目过去,只见对方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而且最为显眼的是,他少了一只胳膊。 “廷尉大人!廷尉大人!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愿替他受刑,相邦大人若要斩首,便斩我的头罢!”老者声嘶力竭地哀求道,伸手捶了捶自己断臂上的肩膀,“我不懂什么变法,若能强我大秦,我能断一只胳膊,也愿献上我项上人头!只是我这孩子毕竟年轻,斩我的头罢!” 李斯表情依旧冷肃,丝毫未见动容,只吩咐廷尉官吏将他拦住,抬眼看了看日晷。 但他不动容,边上围观人群却十分动容,纷纷露出不忍之色。 其实像他这样的伤兵不多,因为大多在战场上受了伤的是无法活下来的。 “吾儿啊!你的两个兄长都死在了楚人手里,如今不打仗了,却不想你还是要送命啊!” 法场内,跪在地上的人认出自己父亲,也是忍不住流泪,“阿父!” 我心里叹了口气,侧目看萧何,他与李斯同款不为所动,甚至还皱起了眉。 “大人,此事有些蹊跷。” 我也发现了些不妥之处,比如这老者虽有公士爵位,应该是军功所得,并非士族,应该不识字,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不太符合人设。 我摇了摇头,示意先放一放。 此时李斯见此也微微皱眉,再次看了看日晷,然后神情一肃,“行刑罢。” 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反射出眩光,仿佛被这光迷了眼睛,人群寂静了片刻,只听得重物落地,鲜血洒在褐色土地上,瞬间染红了整个法场。 “吾儿!”行刑结束,官吏也不再拦着那老者以及其他家属。 只见那老者冲到还未收起砍刀的刽子手跟前,对准刀刃撞了上去。 四周响起尖叫,为了保证斩首干脆利落,行刑用的刀都是很锋利的,他用脖子撞上去,瞬间半个脖颈就被切开了,场面比方才行刑还可怖。 刽子手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推开,那老者躺在地上抽搐,喉间血液溅了三尺高,落在地上与他儿子的血混在一起。他很快就不动弹了,只是眼睛还睁着。 我闭了闭眼,“回去吧。” 萧何与我同乘回相府,他上了马车便问道,“张郎君不在?” 我点点头,“洛阳君病了,我派他去探望,陛下看重灵渠修建,不可有误。” 萧何颔首,转而道,“今日廷议上按陛下的意思,北伐之日不远矣。如今新律推行,初次科举也已结束,这次大人可要亲自处理北伐之事?” 显然他对于我将南征的功劳让给王绾很不满,留下了心理阴影,这次提前探我口风。 “这次科举兵法第三的韩信,我将他的试卷呈给陛下看过了,陛下赞之。” 萧何精神微振,“大人的意思是,陛下可能会任命他参与北伐?” 我微微颔首。 “如今蒙恬将军驻守上郡,修筑长城,下官本以为只是做防守之用,是下官想得狭隘了,陛下之志非吾等可及。” 我笑了笑,别说是萧何了,后世的很多人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很显然,嬴政只是想将长城作为一个基地,以此出击胡人。与其说它是中原的防线,不如说它是横扫北方的桥头堡,进攻的序曲。 ※※※※※※※※※※※※※※※※※※※※ 感谢在2021-07-15 18:44:38~2021-07-27 18:4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风言 “既如此,大人可要见他一面?” 萧何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我向嬴政举荐了他,那么也该见见他,将他拉入自己阵营才好。 我思索了片刻,“不必了,你见他一下就好。” 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口道,“还有先生你,如今有些风言风语你也知道,我们在明面上也不要走得太近,以免落人口实。” 萧何大约是想起了在章台宫外听到的言谈,点点头,“谨慎一些自是好的。”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有些疑惑,在咸阳生活了这么久,对于车程我的估计能力还是很准的,应该还没有到才对。 外边传来曹生的声音,他是我府上的门客,当初通过考试入府的,只是资质平平,便没有被派去太学,继续留在府中,为人比较老实,张良离开后我便让他暂代家宰之职。 “大人,皇帝陛下御驾出行,前边封道了。” 我掀开帘子看了看,刚好看到蒙毅熟悉的身影按着剑柄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郎卫,都是熟面孔。 “相邦大人。”对上我的视线,蒙毅带着郎卫行了个礼,然后示意其他人让路。 “既然是陛下出行,我在此等一等便是。”我无意走什么特殊通道。 蒙毅闻言笑道,“陛下正是前往相邦府上的。” 阿这…以往我还是尚书令的时候,嬴政经常大张旗鼓地出宫来找我,如今却少了,一是他称帝后出行阵仗比之前有过之无不及,二是相府与章台宫之间有地道,真要单独见面也很方便。 萧何如今也是天天能见到嬴政的,对于这种“面圣”的机会并没有很向往,识趣地告退了。 于是我和嬴政的御驾前后脚到达我家,我动作迅速地跳下车,带着曹生跑到门口,仿佛刚刚从府里迎出来。甚至还有空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等嬴政从车上下来,我已经带着微笑从容行了礼,“恭迎陛下。” 嬴政伸手扶了我一下,按照常理应该是虚扶,但他结结实实地握住了我的手腕,甚至还抚了抚我的腕侧。 好家伙,如今陛下吃豆腐的手法愈加炉火纯青了。 我直起了身,他还没放手,握着我手腕往里走,一边顺口道,“朕还没有好好逛过先生的园子,望之郁郁葱葱,颇有意趣。” 这宅子和你送我的时候一模一样,连棵树都没换过!虽然心里吐槽,但嬴政既然亲自前来想必有要事,我也很是配合。 “是臣怠慢了,陛下请。” 与臣子把臂同游并非异事,只是与嬴政的人设不相符,不过鉴于我如今毕竟是陛下的宠臣,倒也…不是不可… 待溜达进了后院书房,蒙毅等跟着的随从很识趣地没有再跟进来,大约是觉得我们有什么机密之事要商议。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结果我刚刚关上门,就被拉进了一个怀里。 “嗯?”撞上他胸口,我发出疑惑的声音。 嬴政却没有回话,只是将我搂在怀里,他的手掌顺着我的后脑勺往下,抚在我的后颈上,让我脑子空了一瞬,思绪浑浑噩噩起来,发散到远处。 我知道嬴政没有熏香,但他身上的隐约冷香对我似乎有安神的效果。 我的精神渐渐舒缓,在他怀里蹭了蹭。 他曾经这样拥抱过我,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杀人的时候。现在我从法场归来,身上也许还沾着血腥气,嬴政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几岁的小姑娘了,这些年我见过的尸体足以堆满咸阳的法场,其中因我而死之人也不少。 我已经可以平静地观看死亡,连萧何也不会发现我有任何失常。 但我的陛下,却会认为我需要一个抱抱。 我伸手抱住他的劲痩细腰,“陛下……” 他摸摸我的头,将下巴搁在我头上,“朕今日留宿。” ??? “朕与相邦相谈甚欢,抵足而眠,有何不可。”像是感受到我的迷惑,他很有耐心地编了一个剧情。 诚然春秋战国时期不乏这样的主君,但陛下你对自己的人设似乎有误解,这其中不包括你啊。 不过兴许是他怀里的冷香惑人,我并没有吐出拒绝的谏言来。 十一月咸阳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扶苏正好在我府上。小孩子再沉稳也总是喜欢玩的,我见他时常往窗外看,便让人将书案坐席全部搬到廊下,将课堂搬到了室外。 扶苏却有些惶恐,“先生,学生心神不定,失礼了。” 我见他行止端正优雅,虽是少年,俨然君子风度万千,心里很是欣慰,不过,帝王与君子是不同的。淳于越是儒家子弟,熟文习礼,用来开蒙是不错,教授一位储君却是不够的。嬴政也正是注意到这一点,才让我做扶苏的老师。 我笑着摇了摇头,“今日赏雪闲谈,殿下不必拘束。” 扶苏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睛亮了亮,“那……先生,我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看他希冀的目光,与小时候望着我时一模一样,我心里一软,点点头,“当然。” 他立刻起身和我挤到了一张席上,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殿下长得真快,很快就能赶上我了。” 扶苏露出一个笑容,小脸兴奋地红红的,“先生,你叫我小苏吧。” 我点点头,廊下女侍端了点心过来,一一摆在案几上,女子身段窈窕,行走时如弱柳扶风般摇曳生姿,面孔白皙水嫩,眉眼温柔,端着碗碟的手白生生的,皓腕柔荑。很是赏心悦目。 倒也不是我如此颜控,连女侍都要选这些大美人。这些实际上都是别人送的舞姬或是美人。毕竟我虽有夫人,但并无子嗣,很多下属同僚颇为热心,疯狂给我送美人,可惜我是无福消受,只能让她们干干杂活了。 “都退下吧。”我示意陪侍的人退避,这些美人虽养眼,但也只能干干杂活,毕竟来历复杂,谁知里面有没有细作。 待这几位如花似玉的女侍退下,扶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他皱眉的模样极似嬴政,“我近日风闻有人谈论先生。” 我不以为意,含笑道,“谈论我什么?” “说先生心系六国遗族,开科举士只为提拔六国旧人。”扶苏看了看我,马上补充道,“不过我认为这必然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 感谢在2021-07-27 18:45:00~2021-08-08 20:1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楚地生变 我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扶苏小小年纪,想得还挺多的。 “那小苏觉得,推波助澜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扶苏皱着眉,陷入沉思,我也不去打断他,只是捻了个点心慢慢吃着。 “他们不想开科举士。” 我微微颔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淳于先生是赞同先生的,他还鼓励相熟的子弟参加科举。” 淳于越是儒家博士,学识丰富,自然对科举并不排斥,何况他出身齐国,本也不是老秦人。 见他陷入苦思,我随口提道,“前些日子王离做了你的舍人?” 说起他的小伙伴,扶苏面色一喜,“正是,阿离如今可以住在宫中,若要切磋也方便了许多。他今日也来了,在前面等着呢,先生要见他吗?” 他和王贲之子王离年岁相仿,两人自小便玩在一起。这自然也是嬴政默许的,常言道虎父无犬子,王离出自将门世家,若将来也能成为一代名将,自然可以成为扶苏的左膀右臂。当然让王贲之子可以陪伴扶苏,也是对王家的恩典,毕竟扶苏是嫡长子,他日若即位,这些从小伴君之人是必然会位极人臣的。 我摇摇头,我见过王离很多次,长得有些像他的母亲,比较清秀。 “他可曾谈起过科举之制?” 扶苏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听他谈起过,便是我提到,他也不曾多言。” 闻言,我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小家伙倒是像他的祖父。平日里看着上蹿下跳,不如扶苏稳重,但这些事情上谨慎得很。 其实如同王离这般最高层军事贵族嫡系子孙,科举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前途,毕竟他们可不止习武,兵法谋略样样精通,科举兵法并非难事。只是中层底层军士必然有许多不满,而身为将军自然也要为他们出声的,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武将都在反对科举。 我正在想着怎么将此中利益纠纷分析清楚,说给扶苏听,就见一个侍从沿着廊下疾步走过来。 我微微皱眉,嬴政派来的暗卫有些在暗默默守护,有些在明混入府中守卫之中,这个正是。 他俯身行礼,双手递给我一张纸。 我接过信纸,展开。 “先生,怎么了?”扶苏见我沉默,抬眼问道。 我将纸收起来,示意暗卫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看来他还是与你无缘。” 翌日一早,天色未明,我正窝在被窝里睡得天昏地暗,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我。 “相邦大人!” 我下意识摸了摸脸,平日我是不卸易容,合衣而睡的,“曹生?有何事?” “大人,是下官,萧何。” 萧何?我眯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连鸡都还没醒吧。 “进来吧。”我起身随意披了件斗篷在身上。 萧何跟着曹生一同进来,他也顾不得多打招呼,上来便直奔主题。 “大人,楚军残部在会稽作乱,张良他投了叛军!” 还没等我反应,萧何突然对我行了一个大礼,“是下官识人不清。” 我连忙伸手扶起他,“先生这是做什么,用他是我的决定,他原本就是我的门客。” “灵渠修建之地与会稽郡一西一东,相隔甚远,看来张良根本没有去见洛阳君,直接与楚军残部勾结了。”萧何分析道。 我点点头,“楚军残部何人为首?” “昌平君。”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微微怔了一下,恍若隔世。自从楚国被灭,昌平君逃窜之后,嬴政虽重金悬赏,但楚地地形复杂,竟一直没能找到他。 和萧何只商谈了几句,宫里便派人来请,陛下急召。 两年前齐国投降,天下统一,就只有秦国打周边的份,如今突然窜出来一支叛军,自是朝野哗然。 “陛下,臣请战,愿率我大秦锐士,平定楚国余孽!”李信率先请战。 “臣请战!” “臣也请战!” 秦国上下武德充沛,廷议之上请战之声不绝。 “陛下,如今我秦国四十万大军正位于越地,主将任嚣也熟悉越地地形,臣以为可以让他领兵平叛?”这时王贲突然出列,却不是请战,而是提了一个建议,“若是将关中军士派去会稽平乱,便会致使内史空虚,陛下三思。” 王贲不愧是善谋略的名将,正如他所说,如今秦国的百万大军一半由蒙恬率领驻守北方,另一半则被派出去攻打百越,如今领了修灵渠的差事,若是将剩下的兵力派去平乱,咸阳周边将陷入兵力空虚的境地。 嬴政微微沉吟了一下,论对他的了解在座的各位都没有我深,我立刻明白他不愿意暂停灵渠的修建,因为这会导致攻占百越的日子延期。 有时候他还真是个冒险家。 我也开口道,“通武侯所言极是,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城守卫不可松懈,更何况不能排除叛军狡诈,行调虎离山之计的可能。” 见我开口,萧何恨不能冲上来捂住我的嘴,可惜他站的离我太远,有心无力。之前在相府他与我商议如何应对,结果是静观其变。此时如何平叛才是第一位,应该不会有人第一时间跳出来指责我。但是我就怕王贲劝不住嬴政,忍不住也开口劝谏几句。 嬴政与我对视了一眼,我目光坚决,他微微颔首,“相邦、通武侯言是,传朕旨意,令任嚣率军,前往会稽郡平叛。得熊启贼首者,赏千金,食邑万户!” 多大仇啊,我心里默默吐槽。嬴政对昌平君的背叛很是憎恶,是的,他自来厌恶背叛的。 “相邦大人,下官听闻大人之家宰,乃昔日韩国国相张平之孙张良,原本因罪受罚为隶臣,相邦欣赏他的才干,特意请陛下恩典,让他入了相府?”王贲突然话锋一转。 听他提到张良,我还能不明白是什么事儿嘛,只是他说的是实情,至少是表面上的实情,也无从反驳。 我微微点头。 “陛下,军报上,当日熊启斩郡守起兵,跟在他身边的除了项梁之外,还有一位也叫做张良。”王贲看向我,目光逐渐锋利,“不知道相邦的这位家宰,如今是否还在咸阳呢?” ※※※※※※※※※※※※※※※※※※※※ 感谢在2021-08-08 20:11:27~2021-08-13 08:4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停职观察 其他官员都开始窃窃私语,纷纷投来怀疑的眼神,就连蒙毅等人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过了一会儿,王绾出列道,“陛下,若相邦与叛军有牵扯,实在不宜再主理平乱之事。” 嬴政垂眸看我,声音低沉平静,“隗卿,此事你作何解?” 我叹了口气,“此人月前离开了相府,人各有志,我亦不知他的去向。” 我此言一出,殿中哗然更甚。 “陛下。”萧何突然出列,我皱起眉,示意他退下。 不过他依旧坚持进言,“昔日应侯荐郑、王二人,二人皆罪,昭王赦其无罪,恐伤应侯之意,加赐相邦应侯食物日益厚。今日相邦未曾荐张良于陛下,只是收于府内,还请陛下宽宥一二。” “隗卿变法科举,多有劳累,这些日子便在府中休息,平乱之事…”嬴政停顿了一下,“便由丞相代劳吧。” 王绾行礼领命。 殿中有或疑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纷纷杂杂投来,大约是觉得嬴政终于愿意处置我了,之前他对我简直是言听计从无限纵容。 虽然嬴政说的是好好休息,但这相当于现代的“停职观察”,我便一下子闲了下来。许久不曾享受过这样的清闲了。 只不过,有了孩子,清静二字也只能是妄想而已。我看着扶苏熟门熟路进来,脱下身上的小斗篷,过来行礼。 “先生。” 我随意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懒洋洋地倚靠在凭几上,目光回到手中的书上。 扶苏端端正正坐下,“先生,扶苏一路进来,发现府上的人好像少了许多。” 我嗯了一声,“这是自然的。” 这样的情况我也不只见过一回,门客大多本是逐利,见势不好自然是要跑的。 我伸手摸摸他头,“小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平常事。不仅是我,如今秦军百万,分驻南北,若是咸阳有乱,支援者几何?” 扶苏愣了愣,“若咸阳有失,百万大军自会日夜不停驰援。先生何出此言,咸阳有父皇在,怎会生乱。” 我叹了口气,“那若是在咸阳的不是陛下,而是你呢?支援者几何?若不是你,而是阿炎呢?” 扶苏显然没有考虑过“嬴政不在”这一情况发生的可能性。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我也无意逼迫他,只是心里叹气,别说是扶苏,秦国上下都是如此。楚军残部叛乱,朝野也并不慌乱,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场骚动,只需秦国大军出马,分分钟就能解决,这是送上来的军功。科举制虽然遇到一些麻烦,但比我想象中推行得更为顺利,也是因为嬴政的全力支持,这个帝国仿佛是为他一个人存在的一般。 不过好在,嬴政还很年轻,足够令统一的观念深入人心。话说回来,秦始皇这么年轻就统一了六国吗?我挠挠头,实在不记得这些细节了。 楚人叛乱持续得比想象中的久,甚至打出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口号。不过等到任嚣带着大军赶到,胜利的天平便向立刻倾向秦军。 会稽郡是后世的江南之地,距离咸阳很远,彼处战火纷飞,咸阳却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平乱不过是时间问题,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身姿窈窕的女侍在院中扫雪,我坐在廊下,炉上温着酒,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手中执着一卷书,慢慢读着。 那边曹生领着萧何从拐弯处转了出来。 “大人。” 我摆摆手,“先生快坐,如今我是赋闲在家,不必再行虚礼。” 说完,我给他倒了一杯酒,“来尝尝,这酒味道不错。” 萧何恭敬地双手接过杯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是御赐的酒?” 我点点头,笑道,“我不知道先生还有这样的本事,失敬失敬。” 萧何却是叹了口气,脸上郁郁之色更甚。 自从我被停职之后,我倒是吃吃喝喝,还胖了一点,萧何却日渐憔悴,就像被牵扯进叛乱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大人可知道,邯郸郡也起了一支叛军?” 邯郸?我皱起眉,这些日子我不用廷议,平乱不必我操心,人也懒散了些,消息便稍微滞后了点。 “邯郸郡和会稽郡相隔千里,怎么又冒出来一支叛军?”我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萧何看着我,面色复杂,“这支倒也不能算叛军,只是些暴民。说要来咸阳替隗相邦请愿,救相邦。” “救我?”我低头看了看我自己,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人救,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在人民群众中有这么大的声望,让他们胆敢与虎狼秦军为敌,“这是怎么回事?” “流言传到邯郸,说大人被下狱了,择日便要处斩。邯郸等地有义士要报大人救命之恩,便纠结了一些人,杀了县令,占了几个县。”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简直要露出痛苦面具了,“救命之恩?我不记得我救过哪里的义士。” 而且我什么时候被下狱了?怎么连斩首都来了,你们就不能盼我点好吗? 萧何看了看我,“大人忘了?邯郸地动之时,大人派人赈灾,又特意进宫请皇帝陛下恩准太医前往救治。” 闻言我思索了一会儿,这说法很牵强,先别说我在咸阳的事能否传到邯郸,即便传到了,也没有几个人会因此直接□□为我伸张正义的。再说了我现在还好好的呢,什么入狱斩首,想必都是有人刻意传播的谣言。 邯郸…我揉了揉眉间,咬牙道,“张良这家伙,莫非我是跟他有什么仇吗?” 这究竟是在反秦,还是在整我,我都要怀疑他的目标其实是我了。 萧何何等灵敏,自然也猜到了其中何人作梗,“大人,当初是下官举荐他去邯郸赈灾,否则他也不会有机会暗中布置,下官惭愧。” 我摆摆手,“别说这些了,你看走眼,我也看走眼,咱们扯平了。这邯郸□□可派人去平定了?” “陛下已经令附近郡尉驰援,想来不日就能平定。只是…”萧何看了看我,面色凝重,“此消息传来,指责大人与叛军勾结的官员甚多,恐怕于大人极为不利。” 我叹了口气,看向萧何,“我真的没有得罪过张良吧?” 这操作,反秦还没成功呢,先把我整死了。 坐牢实在是件无聊的事 萧何显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只是皱着眉道,“大人,或许该进宫向陛下请罪,引咎辞官,或许还能有几分余地。” 见我不说话,萧何急切道,“忍一时之气,只要陛下对大人并无芥蒂,来日再起也不是难事。况且此番朝中如此多的流言和指责,也并非全因张良之事,大人科举行得急,秦国上下多有不满,也不过是借机发作罢了。” 他看了看我,接着道,“秦国的军功爵制由来已久,下官以为若能将其与科举结合,或许不满之声也可稍减几分,大人也可转危为安。” 我心中一动,“如何结合?” “军功若可抵成科举分数,尤其在兵法、射御等科,也算是对军士的照拂。” 这不就是后世的加分政策吗,我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不是现在。” “为何?”萧何不解道,“若大人不愿妥协分毫,张良之事恐招致大祸!” 我点点头,“我知道,先生,你先回去吧,后面也别来找我,以免牵连到你。” “大人,萧何并非如此趋炎附势……” 我直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先生今日所想,日后请亲自施行,就当是为我行未完之事,隗林拜谢了。” “大人。”萧何听出我言外之意,神色震惊,“你何必…” 我正色道,“昔日诸侯伐战不休,多少人为求天下无战四处奔波,不惜此身。今日天下终一统,我只愿能助陛下施行新政,以固河山。” 萧何闻言,松开了扶着我的手,同样行了一礼,“下官愿意襄助大人。” “那你就亲自提这个计策吧。”我笑了笑,“先生可有意相位?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当你想在一个房间里开一扇窗的时候,就说你要把屋顶掀了,大家自然是不肯的,但这时候如果有人出来折衷,开一扇窗,那么就无人阻止了。我来掀屋顶,而萧何可以做开窗的人。 秦始皇十八年正月,相邦隗林因操纵科举,培植党羽,勾结叛军被下狱。 “大人,请。”李斯亲自带着我走到刑狱深处。 光线很昏暗,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刑狱,说来也巧,上次来也是李斯带着的,只是身份不一样罢了。 这间暗室也很熟悉,当初韩非呆的就是这间。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为何陛下就突然定了我的罪?”我叫住正欲离开的李斯。 李斯眼皮微抬,“相邦大人恐怕要去问问你亲自举荐的太学令了。” 说完,他便带着狱卒离开了。 我吐了口气,既然萧何出手了,那事情便按照我想要的方向发展了,接下来我能做的也不多了。 这刑狱里放着草榻和案几,我便在草榻上坐了下来。细想想我的经历也是精彩,章台宫里吹过牛,咸阳城里策过马,廷尉署里坐过牢,真是都体验了个遍。 坐牢实在是一件无聊的事情,我问狱卒要了书看,大约是李斯吩咐过,狱卒倒还客气,还给我多点了一盏灯。 我在墙壁上写下第三个正字的时候,来了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赵高身后跟着两个官吏,依旧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相邦大人。” 我抬头看他,见他身上的官服换了形制,微微一笑,“赵大人高升了?中车府令?可喜可贺。” 中车府是管理宫中车马舆驾的部门,其中有八百中车府车士,各个身强体壮,御车之术卓绝,可以说算是近卫保护皇帝的一部分力量。看起来从尚书丞到中车府令,升得不多,但后者跟从皇帝的时间更长,与蒙毅一样,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近臣。 赵高并无得意之色,依旧是很恭敬的模样,“天气冷,下官令人备了些床褥,都是新的,希望相邦大人不嫌弃。” 我愣了一下,注意到他身后官吏抱着的被褥,我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我霎时想到一个可能,抬眼凝视他,赵高微微颔首,仿佛是肯定了我的猜测,然后又低下头,他表现出来的恭敬不像是对着一位大势已去沦落阶下的相邦。 他带着的下属动作利落地给我铺好了床,还拿了几盏灯,把暗室照得通亮。 “大人喜欢看书,暗处伤眼,记得要把灯都点上。”赵高指挥着他们布置,又仔细叮嘱。 我索性坐了下来,看着他们忙碌,这牢房逐渐看起来像一间卧室。 见他们还要往床铺上挂帐幔,我立刻开口制止,“这里是刑狱,这样便足够好了。” 赵高倒也没有坚持,示意他们退下,“大人千万保重身体。” 我点点头,笑了笑,“赵大人前途无量。” 赵高闻言依旧是低着头,十分恭敬,“能为皇帝陛下尽忠,赵高铭感五内。” 我是没想到嬴政会选择让赵高来做这件事,我以为会是蒙毅。不过仔细想想也很容易理解,赵高是个孤臣,他是由我引荐的,尚书令陆双已经消失了,赵高不知道出于什么打算,也没有再与任何人交好。蒙毅虽然也是嬴政的近臣,但他毕竟出身蒙家,总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何况赵高曾经救过我,让他来是最合适的。 有赵高的照顾,我在牢里过得也很舒服,只是时间久了免不了思念,想念几个孩子,和嬴政。 一个月后,安静的刑狱里迎来了一批新人,我正躺在榻上小憩,就听得镣铐碰撞在地上的声音,这声音并不稀奇,毕竟这里是刑狱。我翻了个身,微微睁眼瞄过去。 男男女女,人不少,居然是李斯亲自送过来的。 我提起些兴致,翻身下榻,理了理衣裳,踱到靠走道一侧。 李斯看了我一眼,“相邦大人醒了?” 我靠在铁栏杆上,“怎么劳驾廷尉亲自押送,这都是什么人?” 李斯知道赵高给我送食物送用品,他也不管,大约是卖同僚一个面子?毕竟赵高也是御前近臣。 “这是邯郸作乱的反贼,李信将军亲自捉拿的。”说完李斯神色莫名地看了看我,毕竟我入狱的原因之一就是勾结反贼。 我咦了一声,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遍,目光落在一个令我难以置信的人身上,韩芸?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宫里么。我还叮嘱过春秋,记得派人照应一二。她在宫中,名义上是送给嬴政的美人,即便没有名分,也不是能轻易下狱的,除非她确实与邯郸叛乱有牵扯。 官吏都散去后,便只剩下微弱的□□声,我刚才看到他们大部分人身上有伤。 “多谢殿下。”我听到其中一个女声轻轻道谢。 “咳咳…事已至此,我等落到此处已是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可谢的了。”回答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我还是听出来,确实是韩芸的声音。 ※※※※※※※※※※※※※※※※※※※※ 感谢在2021-08-19 12:49:12~2021-08-25 20:3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隗林之死 她善歌舞,声音也一向是好听的,如今却有几分沙哑。 一句殿下,让我明白了一切,她是韩国的公主,灭国之恨杀父之仇岂能轻易揭过。只是宫中守卫森严,不知她是如何联络到韩国旧人的。 “姬娘子,若有机会,我等拼死护着你们,你带着殿下去找昌平君吧。”有个男声道。 “徐园!”女声急切喝住了他。 我都懵了,怎么还大声密谋呢。 然后几人总算压低声音窸窸窣窣讲了几句,也听不真切。而我则回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徐园这个名字为何如此耳熟。当年不就是他和韩式两个人把我从骊山行宫掳走的吗!他居然还活着,我还以为列国混战这么些年,他早就死在哪个角落了。是了,他是韩式的好友,也算是韩国旧人了。 “对面可是隗林隗相邦?”突然有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正吃瓜吃得开心,却不想会有人cue我,方才李斯称我为相邦,他们认出我的身份也不奇怪,我坦然应下。 “隗相邦位高权重,应该知道廷尉和咸阳布防吧?” 我嗤笑了一声,“知道,不过除非叛军兵临咸阳,不然你们是逃不出去的。” “你把布防告诉我们,我们带你一起跑!”徐园性格冲动,当即接话道。 可拉倒吧,跟着你逃跑可不是个好差事,我有经验。 “你们跟张良他们是一伙的?”既然提到昌平君,说不定他们有合作关系,不然起事的时间怎会如此一致。何况张良本来就是韩人,说不定还充当了韩、楚旧人的媒介呢。 “对!张良曾做过你的门客,到了会稽,你可以去找他。”那个女子忙道。 我笑了几声,“我去找他?我今日身陷囹圄,难道不是拜他和你们所赐?你们在邯郸打着我的名头可还开心?” 大约是意识到我的语气讽刺,几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女子又开口道,“如今隗相邦你既然与我们处境相同,再计较过去的事也无济于事,若是你愿意助我们成事,日后也可封王拜相,不亚于昔日。” “你们自身难保,口气倒是大的很。” “隗相邦。”熟悉的女声唤道,是韩芸出声了,“此事牵连于你,我等愧疚难当。只是如今秦国上下已认定你与我们有牵扯,想来相邦也是凶多吉少。不如便放手助我们脱身,一同去会稽与昌平君联手,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即使你不愿意冒险,出去后自行离开也能保得性命,总比枉死在刑狱里好。” 韩芸的口才竟然这么好,这些年她变了许多,当年天真不知事的公主,如今也能分析利弊,拉拢人心了。 见我沉默,韩芸又补充道,“先生,我父亲是韩王安,我以韩国公主的名义承诺你,若你愿意将咸阳和廷尉布防相告,我们离开时必定不会丢下你,若你能相助联军复国,他日必以君侯之位相赠。” 作为韩国公主你也太敬业了吧,自身难保竟然还不忘顺便挖个墙角。我好像已经很难将她与初次见面的小公主联系在一起了。 出生在战国那个乱世,经历战乱倾轧,没有几个人能一直天真,好在下一代人不必经历那些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也很复杂,语气缓和了许多,“这位殿下,不是我不愿相助,只是咸阳守卫森严,即便知道了布防也不可能逃脱,只是送死罢了。” “或许你们可以自请劝降楚军,若能成功,还能保得一命。” 在这种情形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保他们性命的法子。 闻言,徐园立刻怒斥道,“贪生怕死之鼠辈!” 算了,我还是不说话了。 听到我这样的劝说,韩芸等人也不打算跟我再多言,刑狱里一下子恢复了应有的安静。 我坐在榻上,思绪倒是飘了很远,昌平君、张良、韩芸、韩式、韩非…还有无数个名字,或许这是战国的战火留下的余温,虽然我一直站在嬴政身边,从未动摇过,但我也不觉得他们有错,无论是为了复国,还是复仇,对他们来讲都是正确的事。只是七国纷争注定有胜败生死,选定了立场一往无前,哪怕死亡也不失为不留遗憾的一生。 没过多久,楚地大捷,嬴政下令处决叛贼庆贺。韩芸等人便如同来时一样,被廷尉官吏押着出去,这一去恐怕就是黄泉路。 我依旧倚着铁栏杆目送他们,跟在韩芸后面的女子身形劲瘦,似乎是个习武之人,我觉得她有些面熟,想着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便出声询问,“我似乎见过这位娘子,请问尊姓?” 那女子尽管蓬头垢面但神色清冷,“隗相邦在刑狱里还有这份雅兴?” 我忘了我现在是个男人不好意思,似乎被人误会搭讪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搭讪,看起来像个色中饿鬼。 不过那女子似乎又是想到什么,笑了笑道,“我名为姬妍,乃魏国信陵君之后,如今慨然赴死,也不算坠了他的名头吧。” 她好像不是在和我说话,说完笑了几声,便转头跟着官吏向前,似乎那段话壮了她的胆子,不再害怕面对死亡。 姬妍…信陵君?这个名字唤起了我久远的记忆,信陵君的孙女?那个痴缠尉缭的女孩子。信陵君死后我离开了魏国,她是唯一一个送我的人。信陵君若是知道他孙女如今的情况,大约也会欣慰吧,他一直感慨自己孙女娇气来着。 这可真是神奇,韩芸、徐园、姬妍,都是熟人,兄弟姐妹们,牢中来相会? 这时迎面来了另一群官吏,正好与韩芸一行相遇。 “赵大人?”李斯微微一愣。 赵高穿着整齐,身后跟着宫里的郎卫,“廷尉大人,下官奉皇帝陛下旨意,赐御酒给相邦大人。” 御酒…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看向赵高身后一个郎卫端着的酒盏,然后又看向我。 李斯反应很快,令狱卒开了门。 赵高看了我一眼,恭敬行了个礼,然后示意郎卫将酒盏放到案几上。 “相邦大人,陛下顾念旧情,留你全尸,特赐御酒,请用吧。” “哼,看来隗相邦要比我们先走一步了。”徐园等人还没走远就被这突发事件拦住了,见此冷笑了声。 赵高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们也不必急,刑场距离刑狱很近。” 铜制爵杯里漾着清澈的液体,我拿起爵杯,闻了下,“好酒。” 这不是假话,章台宫里多的是各地进贡的好酒,嬴政平日里不让我多喝,但真要送,自然也是挑最好的。 我笑了笑,抬头一饮而尽。 出巡 宫殿里垂着纱幔,还有宝石玛瑙做的珠帘,层层叠叠,叫人不知身在何处。纱幔中有宫女走动,十分轻盈,半点儿声音也没有,我伸手揉了揉眼睛,翻身下榻,朱红色的地砖上铺着红色锦缎,赤脚踩上去也觉得温暖柔软。 一袭黑色的身影掀起纱幔,出现在我面前,我瞧他冠冕整齐,便知道是要去廷议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声音带着点早上的喑哑,“怎么又醒了,朕让他们加了安神香都不行么?” 我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果然多了一缕淡淡的香味,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无奈道,“哪有那么能睡,都习惯早起了。我不喜欢这个香,都闻不到陛下的香味了。” “好,朕即刻让他们撤了。”他顺着我的头发一路摸到我的背上。 “陛下,楚军溃了?” “嗯,只是让熊启和张良跑了,朕已下旨大索,想来也躲不了多久。” 说起这个,他的语气冷了些。 我蹭了蹭他顺毛,“这一回也算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免得总是在暗中窥伺。” “夫人这招引蛇出洞也是省了朕不少事。” 我笑了笑,抬头看他,“那陛下赏我什么呀?” 嬴政微微笑了笑,锋利的下颌线也显得柔软了一点,他低头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你想要什么?朕还有什么不能给你的?” 这倒是问倒我了,皇后之位,双乐宫,各国珍宝异兽,即便他是天下之主,也给了他所能给到的全部,而这一切都并非我的要求。 “陛下,你对我太好了!”我顿时感动道。 嬴政忍不住笑了声,“所以,你好好呆在朕的身边,别再让朕担心了。” 送嬴政去廷议,我回寝殿又躺了会儿,心里有些感慨,张良跑了啊…… 数月前,章台宫。 “爱卿免礼,这是南边来的信,你瞧瞧。”嬴政话音一落,边上守着的赵高递给我一本章奏。 南边?父亲那里么?我伸手接过章奏,仔细阅看。 却和父亲没有关系,暗卫禀报,会稽等楚地似乎有异动,怀疑是楚国旧人。 “楚国旧人?”我皱了皱眉,“昌平君?” “有这个可能。”嬴政微微眯了眯眼,“朕曾经的这位丞相,不安分得很。” 我想到前几日郑芙带来的消息,合上手中奏章道,“陛下,臣有一计,或许可解此患,一劳永逸。还请屏退左右。” 我一直不怎么信任张良,便派郑芙盯着他,前几日郑芙来报,张良似乎有与人暗中联络,顺着查下去发现是在楚地。 嬴政听了这个消息,沉吟片刻,“所以双儿之策是?” “前几日我收到父亲的来信,在南境水土不服有些不适,好在随行的太医带着药材,喝了几副药已经好多了。我会以探望洛阳君的名义让张良替我前去南境,这是离开咸阳的好机会,他若真与楚国旧人有牵扯,必然会想办法联系他们。说不定,可以引蛇出洞…”我抬目对上嬴政的眼睛,“陛下志在南征北伐,若能先肃清国内,亦可无后顾之忧矣。” 嬴政微微颔首,“若他没有呢?” 我浅浅笑了笑,“我想让他去扶苏那里。” 印象中扶苏身边似乎没有如范雎、商鞅、张仪这般的得力之人,就连吕不韦、李斯这样的也没有。 相邦隗林死后,有很多人认为科举制要分崩离析,然而嬴政并没有废除科举,而是采纳了萧何的意见,将军功爵与科举结合了起来。次月丞相王绾自请致仕,嬴政任命李斯、萧何为左右丞相。 至于我… “叮咚叮咚…”嬴炎沿着乐道跑过来,琴声四起。 我坐在边上看书,偶尔抬头看一眼他,嬴炎性格与扶苏不同,比较活泼,爱玩爱吃,颇为娇气。也喜爱新奇的东西,比如这乐道,我兴致缺缺,他却玩得不亦乐乎,在上面跑来跑去。 我对他没有很大的期望,毕竟前有兄姐,他虽生于皇室,我只希望他的童年能过的开心些。 “阿娘!”嬴炎跑到我的身边撒娇,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换了个姿势看书,这家伙明明是个男孩,却比荷华还能撒娇。 “阿爹!”嬴炎又脆生生地叫道。 我忍不住笑着摇摇头,看向廊下,三个孩子只有嬴炎敢叫嬴政“阿爹”。 他刚刚廷议回来,一身的冠冕还没有卸,嬴炎却不管那些,小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阿爹抱!” 嬴政长臂一捞,就把他抱了起来,“重了很多。” 话是这么说,天天晨起练武的嬴政单手抱着他还是很轻松的。 我调侃道,“陛下,他都五岁了,我记得扶苏五岁的时候你还让他搬出去住。” 嬴政放下嬴炎,大步走到我对面坐下,伸手拿起我的花茶喝了一口,才看着嬴炎道,“你不觉得,他很像你吗?” 嬴炎眨着眼睛,适时露出一个笑容,显得很是娇憨。 我揉了揉眉心,陛下你眼睛没有问题吧,我有这么憨吗!这小子只是长得像我而已! “阿娘~我想出去玩~”嬴炎在我身边蹭来蹭去。 我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昨日刚带你去上林苑玩过。” “阿炎可想见见海?”嬴政倒是很有兴致地接话。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笑了笑,“阿炎说的不错,朕许久不曾与你出去游玩了。” 上一次出去旅游还是天下尚未统一的时候,灭了赵国,我们一同去了邯郸,嬴炎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接下来又是吞并六国,又是推行新政,又是科举制,又是南征北伐,倒也确实没有闲下来游玩的时间。 “朕听闻琅琊郡有琅琊山,越王勾践曾建琅琊台。” 我微微颔首,“我在齐国的时候去看过,只是已经废弃许久,没有往日的景象了。” 嬴政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那便再建一个。” “朕之疆土既抵东海,也应在那里刻石立碑。” 双乐宫完工了,显然嬴政的建造欲望无处释放。我现在已经放弃了劝谏这些事情,他开心就好,统一六国的秦国国力惊人,区区几个奇观并无紧要。 想到可以去东边建奇观,嬴政恨不能当场出发。当然出发前要做的准备不少,嬴政出行向来奢侈,排场大的很,车队绵延不绝,大臣、郎卫、宫女、太医等等随行人数众多。 “双儿,朕欲留扶苏在咸阳监国。” 扶苏今年九岁,个子已经超过我了,我沉吟了一下,赞同了嬴政的决定。说是监国,其实重要臣子都跟着嬴政出行,大部分章奏也依旧要过他的目,只是咸阳毕竟是国都,留个人处理日常事务也好。他也该开始接触政务了。 只是可惜扶苏宝宝不能跟着出去玩了,为此我特意找他安慰,结果扶苏比我想的更成熟。 “母后,儿臣一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他抬头看着我,眼睛坚定,“还有母后的教导。” ※※※※※※※※※※※※※※※※※※※※ 感谢在2021-09-02 12:02:36~2021-09-13 12:2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狂 20瓶;很森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启程 见他如此,我心里很欣慰,但也有点心疼他,嬴政对他的要求是三个孩子中最高的,他也一直稳重到不像个孩子。 我站起来,摸摸他的头,“有什么好玩的东西,都给你带一份回来。” “娘!娘!”清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就看到荷华像一个炮弹一样冲进来,直往我怀里冲,路过扶苏的时候被他一把拎住。 “你越发胡闹了。” 荷华也不生气,挣开扶苏的手,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娘!这新衣好看吗?” 我早就注意到她的衣服,这不是少女的衣裙,而是红色的轻甲,虽然甲片下都垫了厚厚的锦布,怕磨到女孩娇嫩的肌肤。腰间则佩着那把小木剑。 “你穿成这样不热吗?”我忍不住吐槽,早春虽然还冷,但裹这么多层还是会出汗,尤其是她蹦来蹦去的。 “将军策马疆场,不怕热!”荷华一抬下巴,脆生生道。 我忍不住笑了笑,荷华比扶苏长得更像嬴政,女儿肖父想来有一定道理。女儿家这样的长相会显得过于锋利,不过荷华却不是,只是看着英气勃勃,很有几分气场。 我把她搂到怀里,捏了捏她的脸,“很快就要出发去琅琊了,路上总不比家里舒服,你要好好休息几天,才好养足精神。” 荷华顿时兴奋起来,“好!” 然后她看向扶苏,“我要和兄长坐一个车。” “扶苏不与我们同去,他要留在咸阳。”我耐心解释道。 荷华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咸阳是大秦的国都,你父皇不在,扶苏身为皇长子,要坐镇处理事务。” 与其说是咸阳需要扶苏,不如说是嬴政想借此锻炼他。毕竟以往出行也没有留人监国的惯例。 荷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我也留下来,我是秦国公主,与兄长一起坐镇!”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爱玩是小孩的天性,何况荷华本来就是个上房揭瓦下海捞鱼的闲不住性子。 “你真不去?”我笑着逗她。 她皱着眉挣扎片刻,下定决定般道,“我不去,阿炎比我小,让他去玩吧。” “荷华不想看海了?”我接着逗她。 她收敛了神色,走到扶苏身边,拉住他的手,“娘亲,我意已决。” 好家伙,还挺像那么回事,虽然奶声奶气的。 我本以为荷华只是一时来了兴致,结果她这次还挺坚定,坚持要留下来陪扶苏。与嬴政商量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同意让她留下,咸阳作为国都守卫森严,倒也不担心什么安全问题。 初春三月,浩浩荡荡的车驾从咸阳出发,往东而去,旗帜蔽日,绵延数十里。 我在马车里坐了半日,发现与上次出游很大的不同,道路宽了许多,不怎么颠了。我忍不住微微掀开车帘一角望出去,只见道路宽足有数十米,路面平坦,两旁路基夯筑厚实,道旁每隔几米就栽种着一颗行道树。 这这这…我大受震撼,这难道不是高速公路吗? 不过我毕竟曾担任过秦国相邦,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李斯一直主持修建的驰道。我这两年不曾出咸阳,只听到李斯不断汇报修建进度,咸阳出函谷关往东的这条应该是东方道,已经修完了。 嬴政见我盯着外面,也好奇地看了一眼,伸手将我揽了过去,“若是喜欢这里,便让他们停下来休整几日。” 我摇摇头,“我在看驰道,果然马车行走比之前稳了不少。” 他抚了抚我的头发,“双儿也觉得好?” 我苦笑道,“好自然是好的,这样各郡县与咸阳往来紧密,若有异动也方便驰援。我先前也只是觉得,民力有限,缓缓图之比较好。” 我顺势倚靠在他身上,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靠的更舒服些,然后便继续低头看章奏了。出巡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游玩,还有考察各地的目的,毕竟章奏上看到的东西,与实地看到的总有些出入。所以嬴政依旧要工作到深夜。 关内有离宫无数,虽不能与双乐宫相提并论,住宿条件也是不差的。至于出关之后,各国修建的离宫则成了不二的选择。 嬴炎这小家伙知道兄姐不能同行,难过了一小会儿,立刻就将其置之脑后,玩得不亦乐乎。 韩王宫依旧精致华美,只是换了主人,回想上次来到这里,物是人非。 “阿娘,我要去那里!”嬴炎拉着我的下摆,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王宫里那座精致的高台,檐牙高啄,缀有金色铃铛。正是当年韩云的住所。 我摸摸他的头,示意春带他过去,“注意台阶。” 我对故地重游兴趣不大,毕竟难免有唏嘘之感。曾经在韩王宫里见到的人大多已重归冥府投胎了吧。 嬴炎精力过于充沛,我很快就累了,便让女侍郎卫跟着他,我自己则回了主殿。 “咳咳!”我刚刚进门,就听到一阵隐约的咳嗽声。 进去看到嬴政身着玄色常服,正在案前看章奏。边上尚书安静陪侍,见我进门,尚书立刻点起了火炉。 春天屋内还是有点凉的,我畏寒,嬴政身边的人都得过他的指令,但凡我过来,总要多添几个火炉,或者将火烧得旺些。 我坐到嬴政边上,“陛下可是不舒服?” 他的身体很好,尽管冬天穿的很单薄,还日日熬夜,也不曾感冒过。 他头也不抬,只淡淡道,“喉间痒了而已。” 见此我也不坚持,只吩咐宫人去煎甘梨水。 “朕已命韩信北上与蒙恬会和,践行伐胡之策。”说到开疆拓土,嬴政兴致明显高了许多,“这是蒙恬写回来的军报。” 我接过军报,仔细看了看,蒙恬描述了北边的地形、胡人的情况、以及长城的建设进度。 “等北方平定,朕再与你同去。”嬴政语气志在必得,仿佛胡人的地盘已经是囊中之物。 我笑了笑,捧场道,“好,到明年灵渠也该修好了,到那时南越之地也可取之。” 年轻帝王意气风发,我望着他俊美无铸的侧颜,微微有些发愣。 嬴政的长眸与我对视一眼,眯了眯,沉声道,“都出去。” 左右刚刚退出去,他就低头吻在了我的唇上,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唔?”我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 冷香扑鼻,唇齿缠绵,那种氤氲在他脸上的不真实感瞬间消散,我的身体比我的理智更加熟悉他。 长吻暂歇,他将我搂进怀里,“夫人相邀,朕岂能不从。” 邀…邀你个头!我不会承认自己被美色所惑的!我嫁给他好些年,有时候看着他还是会觉得难以置信,先不说他的名声震烁古今,便是只看他本人,也是一个优秀到让人起不了绮丽心思的人,而他居然属于我,而且只属于我。每当这个时候,嬴政便会用亲密的交缠来让我明白,我们深刻地拥有彼此。 当然过于缠绵的结果就是,还未到琅琊,我就怀孕了……… ※※※※※※※※※※※※※※※※※※※※ 双节快乐!(嘿嘿没赶上中秋只好祝双节,机智)感谢在2021-09-13 12:23:02~2021-09-23 08:1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刺客 “阿炎要有弟弟了吗?”嬴炎一脸好奇地看着我还未显怀的肚子,“我终于也可以做兄长了!” 我笑笑掐了掐他的脸蛋,他的脸圆圆的,与扶苏荷华相比都少些棱角,确实是更像我一点。当然脸圆主要是因为他吃胖了。 怀孕之后行程就慢了许多,毕竟琅琊台也还没有修建完成,倒也不怕在路上耽误。上次出游止步邯郸,而这一次则是路过邯郸往东北而去。 嬴炎喜欢武灵丛台,闹着不肯走,直到赵高劝他后面还有更好的宫殿才罢休。 “三殿下,再往北走还有更好玩的,早在殷商之时,那里就有宫苑了。”赵高半跪着跟嬴炎说话,显得很有耐心。 “殷商之时是什么时候?”嬴炎擦了擦眼泪,被吸引了注意力。 听赵高给嬴炎解释什么是殷商,我揉了揉额头,怀孕之后精神有些不济,好在嬴政派了一些身边的郎卫陪嬴炎玩,不然我身边的那群柔弱宫女都带不动他。尤其是赵高,这家伙明明一直没有成婚,哄孩子倒是一把好手。 “赵卿倒是博闻多识。”我随口道,春秋战国时期国家多,各国建得奇奇怪怪的宫殿也多,对这些我没有过多了解,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赵高笑了笑,谦恭道,“臣年少时曾独自游学燕赵之地,故而了解些许。” 我在隐官遇见赵高的时候,他还未及弱冠,之后他便一直在工坊工作,直到被嬴政看重入仕。他说的年少之时,那就是在十几岁的时候了。 “赵高!那个商纣王又建了什么宫殿?”嬴炎嚷嚷着要他继续讲下去。 赵高耐心继续讲解,“纣王在此地修建了酒池肉林,以供享乐。” “什么是酒池肉林?” “酒池肉林就是以酒为池,悬肉为林。” 嬴炎歪了歪头,“那他能吃完吗?” 赵高愣了一下,我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子吃的人都圆了一圈,还只想着吃。 “他当然是吃不完的。”我接话道,“酒肉都是稀有珍贵之物,将稀有之物白白浪费才叫奢靡。酒池肉林未必真正发生过,而这个故事主要是为了说明纣王的奢靡。” 我顿了一下,补充道,“所以周灭商,才叫替天行道。” 嬴炎露出了茫然的表情,“那他们说了谎吗?” 我摇摇头,捏捏他的小脸,“不知道,大约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琅琊山位于海滨,登山可观海,大约是因为这个地理位置,早在周代王侯就喜欢来这里祭祀四时主。最近一次,则是越王勾践之时在琅琊山上起观台会盟诸侯。嬴政下令修筑琅琊台后,此地迎来了新的喧闹。 “陛下,御路已经修建完毕,琅琊台虽尚未完工,观海阁,碣石殿皆已修筑完成,待陛下亲幸。” 山脚下,李斯汇报着琅琊台的修筑进展。 御路宽阔,台阶整齐,原本嬴政是要走上去的,但我有孕在身不方便,我们便一同坐着辇驾上了山。 “咳咳…” 我有些担忧地看向嬴政,他只是看着御路两边的景致,注意到我的目光,才看向我,“不舒服?” 说着他伸手抚在我的肚子上,动作温柔。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陛下都咳了好些天了……” 嬴政不甚在意,“太医也说了,只是略感风寒,过几日便无事。” 上山有坡度,辇驾也不免有震动,他的身姿却是丝毫不动的,连冠冕上的冕琉也只是微微晃动,倒是我东倒西歪。突然一声巨响从前面传来,辇驾一歪,我控制不住栽在他身上。 温暖的手掌拖住我的头,嬴政顺势将我搂进怀里。 “有刺客!” “抓住他!” “护驾!” 郎卫的声音在外响起,只听到甲胄跑动的摩擦声,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陛下,前面辇驾遭遇了刺客。”蒙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嬴政出门历来都会备六副一模一样的车驾,主要就是为了防备这样的情况,显然这次就刚好派上用场。 “刺客抓住了?”嬴政并没有多少惊讶神色,只是沉声问道。 “是,只有一人,还未发现是否有同伙藏匿,正在搜索琅琊山。陛下今日还上山吗?” 嬴政眯了眯眼睛,“继续,朕要看看还有谁敢来送死。” “诺。” 一路上山没再有什么波折,也许那人没有同伙,也许是被这风声鹤唳的架势吓住,不敢再行刺。 所谓的观海阁建在突出的大石之上,仿佛凌空建在海上,雕梁画栋,宛如海上仙宫。嬴政拉着我的手,走上长长的玉阶,举目眺望,只觉得碧波荡漾,海阔天空,未经污染的海水澄碧,十分美丽,令人心神激荡,还有些恐高。 “害怕了?”他揽住我的腰,微微侧头温声问道。 我摇摇头,抬头对他笑了笑,“在陛下身边,我不会害怕。” “今日舟车劳顿,先去碣石殿休息,明日朕与你一起看海上日出。”他抚了抚我的头发。 我点点头,确实不比早些年精力充沛,如今有了身孕整天都晕晕欲睡。 那边蒙毅和众郎卫押着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过来,他做黔首打扮,膀大腰圆,十分壮实。蒙毅他们特意用了粗大的锁链将他捆得扎扎实实,才敢将人带过来。 不过引起我注意的是后面两个郎卫抬着的一个巨大的……锤子? ???我满脑袋问号打量那个锤子,这…该不会是凶器吧。理论上来讲,凶器不该是匕首之类比较合理吗?这玩意儿目标这么大,还能带上山没被发现就离谱。 “陛下,此人乃三川郡阳武县人,本为狗屠,在县中以力大闻名,月前有一年轻男子斥重金请他行事。”蒙毅在阶下行礼禀报。 嬴政的视线也在那个锤子上停留片刻,然后皱起眉,“竟能让他混入琅琊山?” 蒙毅闻言立刻请罪,“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自行领罚之后,整肃郎卫上下,若有里通内外者,严惩不贷。” 嬴政处罚完自己人,转而又道,“找出幕后指使之人。” “诺。” 遭遇刺杀后嬴政似乎心情很沉郁,“把行刺之人的尸体悬至琅琊城门。” 蒙毅俯身应是,也没有问行刺之人还在边上呜呜乱叫,怎么就成了尸体。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息怒,敢行此等谋逆之事,想来不过是寥寥数人罢了。” 他反手搂住我的腰,“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只是让夫人受惊了。” 嬴政的眼眸深邃且长,可以说是锋利,专注对视时却总觉得平添几分深情。尤其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 我露出一个笑容,摸了摸肚子,“小家伙和我都没有事。” ※※※※※※※※※※※※※※※※※※※※ 感谢在2021-09-23 08:15:24~2021-10-03 10:3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急病 蒙毅识趣地带着人退开了,嬴政拉着我进了那座碣石殿,这宫殿与章台宫双乐宫的主殿不同,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活水池,显然并不适合进行廷议,不然隔着这巨大的水池,什么都听不清楚。 我走到水池边上,发现里面有鱼来来去去,“这…是活水?” 嬴政微微颔首,“其下有渠,与海相连。” 大手笔啊,我已经有些麻了,并不是特别震惊,殿中壁上雕刻着一些壁画,除了海中大鱼之外,就是赞颂嬴政统一六国的,这碣石殿与其说是行宫,不如说是一座丰碑,立在海滨,标示秦国的疆土。 嬴政照旧处理政务至深夜,我照旧先睡下,等到夜半,却觉得身边如同有一只火炉一般,热得睡不着。 我伸手探了探,只碰到滚烫的胳膊。瞬间醒了大半,支起身,在黑暗中摸到身边人的额头,果然一样滚烫。 嬴政睡觉向来警醒,就算在我身边稍微放松些,也不至于我这般折腾仍未清醒,我心里沉了沉。 “陛下?”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压下慌乱,扬声道,“来人!” 殿外守夜的宫女郎卫立刻进来,点了灯火,蒙毅隔着帐幔在外面应声,“今日臣值守,陛下有何吩咐?” 我勉力维持镇定,“速速把所有太医都找来,另外守好琅琊山,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可进出。” 蒙毅是何等聪明之人,见没有嬴政的声音,又听到我的吩咐,估计猜了个七八分,“陛下怎么了?” “先去找太医,然后传两位丞相前来议事。”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接着下令道。 蒙毅沉默了一瞬,“诺。” 然后转身带着郎卫去请太医了。我微微舒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嬴政。 闪烁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闭着眼睛,微微蹙眉,我再次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很烫,莫非是风寒变严重了?还是…下毒?行刺?联系到白日的刺客,我不由得多想。无论是风寒发烧还是中毒,还是得等太医来判断,只是等待无疑是件令人心焦的事情。 上一次见他如此,还是小时候,回秦途中遇刺,他不幸溺水。自从他登上王位,我再也没见过他如此虚弱。 “殿下?”秋担心地看着我,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后背浸满了冷汗。 我逼着自己深呼吸了几下,嬴政是大秦皇帝,他才三十一岁,他不可能有事。 “去取冰水,巾帕。” “诺。” 太医居住的地方很近,很快蒙毅就请来了太医,还有李斯、萧何两位丞相。 殿内肃静,落针可闻,甚至能听到殿外海边的风声,这座宫殿仿佛与它的主人一同沉睡了。 太医在这巨大的压力下,额头都沁出了汗水。轮番把了一会儿脉,太医令赫才行礼回话。 “殿下,陛下应是风寒入体,才会起热,臣这就去配药。” 我皱着眉头,“确是风寒?为何如此严重?” “……兴许是因为陛下日夜操劳国事,以致风寒久久未愈,沉疴至此。” “兴许?”我语气不太好,“事关陛下御体,你可担不起一个兴许。” “殿下息怒,如今之计只能先煎药,看是否有所助益。”李斯开口劝道,“病情来势汹汹,不容耽搁。” 我微微颔首,我自认不是个会医闹的病人家属,也知道医者不是神,病情千变万化,不能全知全能,只是听到模棱两可的话,还是忍不住急躁起来。 “殿下,臣以为皇帝陛下之事不宜泄露,以免动摇人心,况且昨日还有行刺之事,不可让有心人有机可乘。”李斯见我听劝,又补充道。 他是左丞相,秦国以左为尊,是事实上的百官之首。 我点点头,“丞相言是。” 我坐在榻边,握住嬴政的手,他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带着一层练武的薄茧。这双手一直是有力的,而现在却没有回握我。 “来人,将碣石殿内所有宫人关押至偏殿,无令不可出。”李斯当即下令。 蒙毅微微顿了一下,挥手示意郎卫们行动。 “殿下!救救奴!” “我不想死!” 殿内的宫人瞬间吵嚷起来。 我微微皱眉,回头道,“陛下醒后自会放了你们,若再吵嚷,格杀勿论。” 殿内静了下,连李萧二人都微微怔了怔,我平日里性格比较温和,尤其是和嬴政对比之下,显然没想到我突然变了性情。 我却没有心情在意他们的想法,等殿内宫人都被清出去,只余下几个心腹的宫人之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秋端着冰水巾帕,将巾帕搅干,交给我。我动作轻柔地把巾帕敷在嬴政的额头,将他的碎发轻轻拨开。很久没有这样看着他的睡颜了。 无论是身为嬴政心腹的蒙毅,还是身为百官之首的两位丞相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封锁消息。因为嬴政对秦国意味着太多了,始皇帝陛下,秦人将他当作天神,六国之人畏之如虎狼,但又隐隐觉得兴许真是天降天子。他与后世的其他皇帝不同,他本人就几乎是秦帝国的象征。 太医很快煎好了药,只是…嬴政仍然没有醒过来,根本喂不下去。电视剧里常有嘴对嘴喂药的桥段,然而真正昏迷的人强行喂水喂药,是很危险的,有可能呛进肺部。 太医赫伸手再次把了把脉,额上早已沁出汗水,夏日的闷热令殿中所有人都感到心焦。 “如何?” “殿下,臣先施上几针吧,若能醒来喝药,便无大碍。” 我点点头,让开了些许,令宫人放下帷幔。 李斯、萧何、蒙毅,还有后面赶过来的赵高等近臣,与我一起已经在殿内外守了一天一夜。众人神色都很憔悴,带着些茫然失措。 连李斯都会有这样的神情,却是令我没想到的。 “咳咳!”帷幔内突然传出一阵咳嗽声,我立刻掀开帷幔钻了进去。 “陛下!” 我对上嬴政的黑眸,心中大定,他的神色并没有昏迷醒过来的感觉,如往常一般锋利迫人,好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并不是他。 他只看了看太医令和我,便似乎明白了情况,撑着榻要起身,“朕睡了多久?” 我忙冲过去扶住他,“陛下,你先躺着,来人,把温着的粥端过来!” “朕无事。”嬴政抓住我的手,“朕……咳咳咳咳…” 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手背上,我低头看去是刺目的红色。血… “陛下!” 嬴政握着我的手突然失力,整个人往后倒在了榻上。 嬴政这一倒就是三日未醒,随行的太医尝试了各种方法,收效甚微,但他却眼见着虚弱下去。 “皇后殿下,丞相大人,通武侯带着众臣在外求见,恐怕是拦不住了。”蒙毅满脸憔悴地前来回报。 李斯往帷幔的方向看了一眼,皱眉,“王贲他疯了?敢硬闯陛下寝宫?” ※※※※※※※※※※※※※※※※※※※※ 我的脑子:这是甜文 我的手:老子想怎样就怎样!感谢在2021-10-03 10:33:39~2021-10-13 12:2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6瓶;雪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先生 “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回咸阳,否则恐怕事态难以控制。”李斯向我行了个礼,“还请殿下下令,御驾启程回咸阳。” “殿下,臣以为还是要给群臣一个交代,陛下如今的情况也瞒不住多久,将此事与群臣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萧何突然开口道。“咸阳有大皇子坐镇,臣以为应当即刻送信给大皇子,方便策应。” 他虽与李斯同为丞相,但毕竟根基尚浅,很少发表意见。 我看了他一眼,虽然和李斯认识得更久,但我对萧何更为熟悉,毕竟他可是“隗林”一手提拔的。一度住在丞相府里向我建言献策,几乎是我的第一谋士。 扶苏…在我心里一直觉得他是个孩子,被萧何提醒,才想到他现在可是在咸阳“监国”,或许也该将他当作可以商量的对象了。 “请通武侯、御史大夫入殿。” 王贲与李斯、蒙毅等不同,他和如今远在北境的蒙恬一样,和嬴政是从小相识,虽然嬴政性格比较冷淡,但也不曾亏待过这些一路走来的人。 看到嬴政的情况,王贲当即跪倒在帷幔外,双目微微泛红,“陛下!” 我伸手更换嬴政头上的毛巾,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高烧不退,心里仿佛沉进了无尽的深渊。 如果…如果他真的醒不来了… “那刺客在哪?!”王贲突然问蒙毅道。 蒙毅摇了摇头,“已经按陛下旨意处置了。” 看来他也和我最开始的设想一样,认为这可能不是病,是暗杀。只是…太医为什么诊断不出来? 我不怀疑太医的本事,毕竟当年我中毒也是太医赫发现的。难道是更诡异的毒吗?但是嬴政根本就没有接触到刺客,总不至于隔空精准下毒吧? 如今那刺客都死了,也无从问询。 “殿下,为今之计只有先回到咸阳,以免消息泄露后,迟则生变啊。”李斯再次劝道。 他的建议不算错,嬴政如今人事不知,哪怕…哪怕要立储,先回咸阳也更稳妥。 但是舟车劳顿必然不适合病人。我看了看嬴政,用巾帕给他擦了擦手,他的手比我大一圈,修长有力,掌心指腹都有薄茧,我很仔细地擦拭了一遍,“传信给扶苏,告知陛下病情。另外,蒙卿,派人密寻医家子术,或者阳。至于朝中政务,每日在此外殿议事如旧。” 众人心事不一地应下。萧何再次抬头看了看我,然后跟着李斯一起退出去了。 我吸了口气,从榻边起身。春连忙来扶我。 “殿下几日没合眼了,不如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我摆了摆手,我自来是个爱吃爱睡的性子,却也尝到了食不知味辗转反侧的滋味。 秋也劝道,“陛下醒来看到殿下的模样,定然也会担心的。”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小殿下着想呀。” 我出了帷幔,看到案几上的章奏,章奏堆了很多,这几日都无人处理。我慢慢走到案前坐下来,看着一本本堆砌整齐的章奏。 “传些清淡的吃食吧。”我开口吩咐,然后伸手翻开了最上面一本。 吃了半碗肉糜粥,我便开始批章奏,好歹嬴政醒过来不至于拖着初愈的身体处理政务吧。也许他明天就醒了呢。 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哪怕在海边,暑意也逐渐袭来。十几日的功夫,感觉已经到了一年最热的时候。 “殿下,急报,闽越君反,两日前攻下会稽郡两城!” 闽越君…他是以前的闽越王,尉缭攻下闽越之地后,便在闽越国设郡,为闽中郡。闽中郡与其他郡不同,并未由咸阳直接派遣郡县的守尉令长等一干官吏前去接手,只是废去闽越王的王位,改用「君长 」的名号让其继续统治该地。这也是因为闽越这块地方与六国不同,没有划分过郡县,风俗民情也差异很大,不好直接管理。 闽中郡与会稽郡接壤,之前找不到昌平君等人,便有人怀疑是躲去了闽中郡。如今又在这个时候反,看来所料不差。 嬴政昏迷了十余日,难道…是有人听到了风声? “蛮夷贼子!当时就该把他杀了!”王贲愤然道。 嬴政出事之后,他明显变得沉不住气了许多。 我看向李斯,各地情报基本上是他在管理,“李卿,反军中可有昌平君?” 李斯点了点头,“正是因为他,会稽郡的两城才沦陷得如此之快。” 我伸手揉了揉眉心,“任嚣何在?” 王贲站到殿中的舆图前,伸手点了点闽中郡以西的位置,“留下部分守军之后,他就率部回去修渠了。” 我看着舆图沉思,叛军由南向北,任嚣即便赶过去支援,等他赶到怕是会稽郡都沦陷了。 “殿下,臣已先令周边郡县调兵支援,拖延一二等援军赶到便可。”李斯微微沉吟道,“会稽郡距离琅琊不远,臣以为应请御驾回咸阳,同时调咸阳之兵镇压叛军,也可保回关中一路无虞。” 这回众人都没有表示反对,虽然隔着郯郡,但毕竟那是叛军,御驾自不能冒险。 “还是没有子术先生的消息吗?” 蒙毅摇摇头,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几日前收到了扶苏的回信,确切来说是扶苏和荷华的回信,他们比我想象地要冷静,甚至还安慰了我,便表示令咸阳也开始寻找医家的消息。 “就按丞相所说的办吧。”我突然觉得头晕,在凭几上倚靠着才不至于倒下。 待人都散去,秋看出我的虚弱,立刻与春一起来扶我,只是我站起来时还是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天旋地转。 “殿下!” 我不能倒下,嬴政他还没有醒…若是我也倒下了…… “娘!娘你醒了?先生,你快来看看。” 先生?什么先生?子术先生吗?我挣扎着睁开眼,就见到嫩生生的一张小脸,长眸薄唇,瞳孔漆黑。 “荷…荷华?” “娘!”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然后接着回头嚷嚷,“先生!” “来了来了,老头子的耳朵都要被你吵聋了。”是一个意外年轻的声音,不是子术。 一个身着素袍的青年人来到榻前,“皇后殿下,久仰久仰。” 他长着一张端正的脸,但也说不上帅气,只是令人看了就觉得平静。 “你是…”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荷华,再看看站在一边的春秋。 有荷华这个小霸王在,把她俩挤开是正常的。但是,荷华为什么会在这里啊!难道这里是咸阳,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娘,我接到你的信后就从咸阳出发了,路上碰到的这位先生,他说能治病!我让他试过了,确实很有本事!”荷华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这不就把娘治好了!” 治病?我立刻直起身,“先生,我的病不碍事,但是…” 对方挂着浅淡的微笑,“他的病我治不了。” ※※※※※※※※※※※※※※※※※※※※ 感谢在2021-10-13 12:20:54~2021-10-20 19: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帝王之命 “唉!你可别晕!我费了好大功夫才给你弄醒的。” 我深深吸了口气,“先生先去看一看,说不定…” 他叹了口气,“皇后殿下,医者仁心,并不是老夫不愿意治,老夫只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 他明明看着很年轻,却一口一个老夫,显得有些怪异。我稍稍冷静下来一些,他说起命,听起来像是个招摇撞骗的。 这时见太医令赫与另一位太医端着药进来,见我醒了都是大喜。 “殿下安好,臣等都能放心了。” “殿下,快把药喝了吧。”春秋二人扶住我,接了药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药,又看了看太医们一副崇拜模样看着青年人,太医令都愿意亲自去煎药,看来这家伙还是真的有两手。 将药一饮而尽,春递过来一盘蜜珥,我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嫌药苦,只是以往每当我喝下药,嬴政都会往我嘴里塞点心或者饴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苦味,就会被甜蜜的滋味所替代。 门外突然想起跑步声,一个郎卫跑进来行礼道,“殿下,陛下醒了召见。” 他醒了! “果真是神医!”太医们连连称赞。 我看了看那位青年人,他神色如常,眼眸中十分平静,显然他已经看过嬴政了,说不定也开过药了。不然太医们不会是这个反应,那他为什么说救不了呢…… 我顾不得想这些,上次他一醒来就吐血,我忙下了榻,往主殿跑过去。 我被安置在碣石殿的东殿,距离正殿不远,主殿外面围着很多人,有太医、有郎卫、有大臣、还有嗷嗷哭的嬴炎。 “娘!呜呜呜!”抱着他的宫人艰难地控制身体,以免被他拉扯倒。 我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理会纷纷行礼的众人,径直进了殿。 殿内依旧弥漫着药味,我皱了皱眉,嬴政不喜欢用香,所以我们住的寝宫里永远都是无味的,清爽的,我的嗅觉好像也已经习惯了,现在只觉得不舒服。 不过等看到榻上的人影时,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层层帷幔拉了起来,嬴政身着玄色寝衣,半倚在枕上,这看起来与他平时端坐的姿势很不一样,但是并没有削减他的气场,即使他才刚刚醒来。 殿内与外面不同,极为安静,只有嬴政下令的声音。见我进来,他停下来向我看来。 他的脸削瘦了许多,显得棱角更甚,脸色和唇色都很苍白,我有时望着这样的他,都担心他停止了呼吸,不过此刻,他却醒了,长眸漆黑,一如往昔。 我鼻间一酸,差点落泪,忙低下头行了个礼,“陛下。” 嬴政浅浅地笑了笑,伸出手。 我忙几步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他手中。 他定睛看了看我,仿佛很久不见我,又或者是想将我记下来。 “既然皇后来了,赵高,拟旨。”他的声音除了略微沙哑之外,并没有重病之人的虚弱。 赵高闻言立刻行至案前执笔。 “立朕之长子扶苏为太子。”嬴政看了我一眼,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下意识地反握住他,“朕养病之时,由皇后辅佐太子处理政务。” 我愣了愣,这话听着…不太对劲。 立太子倒不算什么,毕竟即使没有旨意,大家也几乎默认扶苏会是继承人,这次嬴政又出了这么大的事,立太子安稳人心以防万一也是很正常的。但让我辅政…他已经醒了,为什么还让我辅佐扶苏?听起来就像是… 遗诏。 我连忙甩去这个想法,嬴政交代完毕,令众人退出去宣旨,殿中便空旷下来。 “陛下,我扶你躺一会儿?” 嬴政按住我的手,“朕已经躺得够久了。” 我依言停了下来,坐在他的榻边。 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朕曾经想过,若先你而去,是否要带你一起走。” 我愣了愣,此时的殉葬制度处于有人反对但又没有完全废除的状态,古人向来有事死如生的规矩,从殷商到战国,各国国君大夫死后都有人殉的先例,并不少见。用作人殉的,基本上是死者的妻妾宠幸及其亲近的大臣奴仆武士。尽管墨家儒家等都极力批判这一制度,但依旧无法杜绝。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更何况嬴政他自称前无古人的始皇帝。 不过我却并不觉得害怕,我抬眼看了看他,摸了摸他因为削瘦越发显得凌厉的眼睛。 “若有那一日,陛下就带我走吧。”我笑了笑,依偎进他的怀里,“不过只许带我一个,我可不想还有人打扰我们。” 闻到熟悉的冷香,我眼睛一热,感觉有眼泪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我果断地擦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 “咳咳咳…” 我马上要起身,他却伸手将我继续按在怀里,“无事。” “朕不舍得带你走。”他靠在我耳边轻轻道,“还是在冥府等你吧。” 他抚在我头上的手渐渐滑落。 “陛下!” 我下意识接住他,他闭上了眼睛,就像突然睡着了一样,如果不是脸色和唇色都泛白的话。 我伸手去捏他的脉搏,捏了半晌也没有找到,手却抖得越发厉害,心也跳得很快,不知道摸到的是他的脉搏,还是我心跳的频率。 冷静、冷静、我深吸了几口气,才伸手摸到了细微的脉搏,而且还有越来越微弱的趋势。 不,不能这样下去,我握了握嬴政的手,起身往外跑去。 殿外依旧围了一圈人。 “殿下,陛下可是有什么新的旨意?” 我皱了皱眉,环视四周,“那位…公主找来的神医呢?” “臣这就去将他找来。”蒙毅立刻应道,领着人往偏殿走。 “蒙上卿。”萧何出声叫住了他,在场所有人,他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位先生刚才去往观海阁方向了。” 观海阁…我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蒙卿,你守在这里,陛下大病初愈正在休息,任何人不可打扰。” 观海阁距离碣石殿很近,我一路跑过去,远远看到海岸悬崖峭壁之上,阑干前有一个青袍人影面向大海而立,我有一种预感,他就是在等我。 “殿下,小心台阶。”秋扶着我,帮我提衣摆。 我示意他们都退开,“不必跟来。” 几步踏上了最后几阶,我觉得有点喘,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我上前走到那人身后。 “先生,你既然特意跟了荷华前来琅琊,想必一定有救人的方法,还请赐教。若有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提。” 他转过身,“皇后殿下,老夫不是来救他的,是为你而来。帝王之命不可轻易更改,只是有人怕波及到你,才托老夫来助你。” “那你救他,救他就是助我。” 他叹了口气,挠了挠头,无奈道,“我说了,帝王之命不可改。” “什么帝王之命,这根本不是他的命,我知道的!他的命没那么短!”我忍不住跟他吵嚷起来,若说命,哪有比历史更准的命,嬴政根本没有死于青年。 见此,对方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正是,但秦国可没有那么长的国祚,此消彼长的道理,殿下可清楚?” ※※※※※※※※※※※※※※※※※※※※ 感谢在2021-10-20 19:50:15~2021-10-28 20:4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赠君二十年 我头皮一麻,秦国…秦朝二世而亡,确实…是个短命的王朝。 “老夫对星象命理有所涉猎,早见西方有霸主出世,天子之象,只是其盛也忽,其亡也忽。只是却见星象诡谲,几经变幻,竟出盛世之势,便知是出了变数。老夫才疏学浅,苦思许久不曾算出变数为何,如今见到殿下,却是明白了。”他看着我,露出几许感兴趣的神色,“殿下命格奇异,只是天道有常,自成其势,非人力所能及也。” 天道…什么是天道,是历史吗,是发生的事情不可更改吗? “那我呢?我为什么没事?大秦本没有什么皇后!” “老夫早说了,殿下命格奇异,非常人也。” 我沉默了一下,因为我不属于这个时代么…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我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我随口胡诌竟说中了几分。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我有点茫然地喃喃道,“他只是生病了而已,若是有神医相助,我记得医家有位子术先生,当年我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也是他将我救了的。” 对方看着我,若有所思,“殿下命格确实不凡,其他人的命格如同江河,溯流而下,而你的命格,却如同…这大海,无所出,无所归,但也有无限的可能。” 他望向大海,很是感概,“见你一面,老夫也不算白跑这一趟了。” “你有意入老夫门下吗?”他想了想,开口道。 我苦笑了一声,“先生看我如今有拜师的心思吗?况且,你救不了陛下,看起来也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他愣了愣,“你这……” 感觉他收敛了到嘴边的粗鄙之语,只哼了一声,“世上之事都有法可解,只是现在也来不及了。两日后就是丙寅之日。” 丙寅日…我脑海里瞬间划过一个词,八月丙寅,现在不正是八月吗?尉缭! “尉缭是你什么人?” “哦?他连这个都与你说了?”他有点惊奇道,“正是我那不才的弟子。” 尉缭的老师?他师从鬼谷,莫非,这位相貌平平的青年人,就是传说中的鬼谷子?鬼谷子应该已经年纪很大了,毕竟百年前就有他的名声传播,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之术? “先生莫非是鬼谷子?”我心里升起了希望,若是连长生都能做到,救嬴政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是想摸摸胡须,然而并没有,“老夫是有这么个名号。” “先生说有法可解,是什么法?” 鬼谷子叹了口气,“是邪门的法子,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天下之事此消彼长,以命换命。不过他是帝王之命,一般人可换不了。只有两日时间,你也找不到能换他的人了,你便是找到了,我也不会助你做此等事情。” 以命换命…我愣了愣,一般人不行,也就是说帝王之命才能换帝王之命,这世上哪有第二个帝王……不,有的,汉高祖刘邦。 我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以命换命,顾名思义是损人利己的事情,我真的要拿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嬴政吗? 见我沉默不语,鬼谷子有些欣慰道,“看来你不是什么不择手段之辈,真的不考虑入老夫门下吗?” 我抬头看他,“我呢?你不是说我的命格奇异非常人,我的命能不能换他的?” 鬼谷子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之色,“你要用你的命,换他的?” “不伤害其他人,我是自愿的,先生可否相助?” 他见我认真,面色也凝重起来,“这毕竟是邪门之法,你要想好了。” 我也许是傻了,才会相信这些鬼神天命之事,我坐在嬴政榻前,伸手握住他的手。 殿内除了我们两个,就只有鬼谷子,他站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面色沉肃。 “你若是想好了,便取指尖血给老夫吧。” 我看了嬴政一眼,他闭着眼睛,明明失去了意识,眉心还是微微簇起。我将他的眉心抚平,“陛下,我觉得我应该是个长寿之人,分你一点问题不大。所以,你要尽快醒来啊。” “老夫最后再说一次,这是逆天邪门之法,会影响你二十年的寿数,或许你还年轻,不知其中意味。” “我知道,开始吧。”我笑了笑,“如果将我的命换给他,是否他也会拥有一个不被命运束缚的命格,无限的可能?” 鬼谷子叹了口气,不再劝阻,只低头准备一系列符纸,黄铜物件,燃上了一缕奇异的香。 那香令人昏昏欲睡,没多久我就睡了过去,只在睡前紧紧抓着嬴政的手。 我的陛下啊,赠君二十年,和无限的可能,是否就能得见盛世大秦?或许我见不到了吧。 仿佛睡了很长的一觉,觉得身体很沉,半梦半醒之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抚摸我的脸。 我勉力睁开眼,对上一双熟悉黑色的长眸,非常专注地看着我,“陛下……” 修长的手指抚了抚我的脸颊,“哭什么,朕不是好好的吗?” 我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我就要哭。” 嬴政抚着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是朕不好,让夫人担心了。” 嬴政醒来后,恢复得很快,仿佛从来没有一病十几天一样,或许那真的不是病。碣石殿的气氛一下子消除了紧张,大家都变得从容不迫起来。 观海阁的阑干前,一袭玄色身影静立,面向无尽的海面,海风卷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蒙毅和郎卫们站在远处守卫,似乎也不敢去劝。 “陛下,你怎么能在这里吹风呢。”我由女侍扶着走上台阶。肚子大起来,行动越发不便了。 他拂袖回身,“朕已经大好了。倒是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不是很累吗?” 说完他看向我身边的荷华,“是不是又去吵你母后了?” 荷华小朋友是什么人,她能被嬴政吓到?她瘪了瘪嘴,“荷华才不吵呢!” 这说的也是实情,要说吵,嬴炎那小家伙才是吵得人脑袋瓜子嗡嗡的。不过有荷华在,只要她一瞪眼,嬴炎立刻噤声,简直是一物降一物。 荷华蹦跶着到了阑干前,“母后!海真漂亮!” 嬴政伸手拉住我,将我搂到怀里,腰上的手微微用力,让我站着不累。 我抬头对他笑了笑。 “母后!海的那边是什么呀?” 我随之眺望海面上,地平线的尽头,“海的那边,是另一块大陆。若我们先过去,那边是大片的领土。” 荷华听得认真,“那边也有人吗?” 我摸摸她的小脑袋,“当然,若是等那边的人先过来,就是敌人了。” 荷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又在思考什么东西。 “海的那边还有土地?”嬴政突然出声道,同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若是楼船,几日可至?” ※※※※※※※※※※※※※※※※※※※※ 感谢在2021-10-28 20:47:48~2021-11-07 19:2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江山如画(完结)「po1⒏υip」 我知道你俩在若有所思什么东西了,真不愧是父女。我忍不住笑了笑,“楼船怕是得走上几年吧,海上风浪很大,十分危险。” 嬴政露出可惜的神色,看向大海,“如今的楼船不行,那便用更好的木头,做出更结实更快的楼船。” 荷华抬头看向他,“等船做出来,儿臣要亲自去征服那里的领土。” 嬴政垂眸看她,两人的对视第一次没有对峙的味道,相同的长眸里盛满了相似的意味。 半晌,嬴政朗声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很好,不愧是朕的女儿。” 荷华没有因为嬴政的夸赞而得意,只是微微颔首,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继续转头望向大海了。 这个小家伙,和扶苏完全不同,扶苏会因为嬴政的夸奖兴奋不已,而荷华,她似乎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 秦始皇十八年十月,我于碣石殿中生下一女,取名为长生。 既然嬴政病也好了,孩子也生了,我生孩子期间他把叛军也搞定了,便也没必要急着回咸阳,嬴政索性决定南下,去泰山封禅。 御驾骨碌碌前进,我在车里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到隐约的声音。 “……云梦乡……未寻到……” 我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就见嬴政挑起车帘,正在跟伴驾的蒙毅交谈。 “怎么了?” 嬴政放下帘子,只是握住我的手,“朕病重之时,荷华带回来一位神医,听说是他治好了朕的病,只是后来不知所踪,朕派了人前去寻找。” 我摸到他胸前蹭了蹭,“既然高人不想留名,陛下何必去打扰呢。” 他微微蹙眉,“朕病得蹊跷,痊愈得也蹊跷,还是要探查一番。”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希望鬼谷子人没事。毕竟嬴政找人的动静,那是恨不能挖地三尺。 封禅之举古已有之,据说是蚩尤兴起的,已不可考,具体礼制也已经佚散。不过齐鲁之地儒家盛行,谈起礼制,那是个个颇有见解。 只是见解太多也未必是好事,我看着嬴政案前雪花片一般的儒学博士的章奏,每个都引经据典,自成逻辑。毕竟是这世上第一位皇帝的封禅仪式,谁不想青史留名呢,恨不能用上毕生所学。 嬴政看了几本,放下章奏,“朕既为始皇帝,倒也不必因循以往的礼制,夫人以为呢?” 感觉很麻烦,我们自己编吧。我仿佛从他平静无波的长眸中读懂了这句话,点头,“有道理!” 说是登泰山,却也不是马上就能登的,我们在泰山下逗留了一段时间,等待山道修整完成,甚至还去稷下学宫遗址逛了逛。 “星火。”嬴政眯着眼看书社门口立着的石碑。 我在跪伏在地的人中找到郑芙的身影,她如今一手掌管天下星火书社,最近正好在临淄主持这边星火书社的搬迁扩建事宜。没错,星火书社搬进了稷下学宫遗址。毕竟空着也是空着嘛。使用才会维护,才能最好地保持建筑状态嘛。 嬴政从来没有踏入过星火书社,即使最大的书社总部在咸阳。一是因为他确实很忙,另外则是彼时天下未定,星火书社要推广,就不能与秦国王室扯上太多关系,以免引起列国警惕。 稷下学宫经过齐国几任国君扩充,本就高门大屋,十分巍峨壮观,里面有讲堂、校舍、甚至有食堂,简直像是大学雏形。 因为嬴政御驾亲临,星火书社提前封了起来,无关人员谢绝入内。我已经习惯了他所到之处都要清场的架势,这也很有必要,毕竟在琅琊山还遇到了刺杀。 嬴政提步往里走,我便跟着他,每次跟他在一块,周围都很空旷,都是跪伏一片。 “郑掌事,快派人带个路吧,这可不是咸阳,我不认识。”路过郑芙,我温声笑道。 我一开口,嬴政带来的无形气场就散了不少,郑芙起身引路。 嬴政回头看了看我,我向他笑了笑,“星火书社最出名的就是花茶了,陛下可一定要尝一尝。” 他微微颔首,伸手握住我的,修长的手温热有力,我忍不住回握了一下。 有时候孤家寡人的状态未必是故意的,就如嬴政,他身上自带上位者气场,着实不是让人想亲近就能亲近的,比如此刻,我都感觉到郑芙等人松了口气。 稷下学宫原本的最大的讲堂被改作了藏书阁,毕竟星火书社天下闻名的就是藏书之丰。藏书阁边上就是一座巨大的阅览厅,还有一间间小的雅室,在竹林掩映中若隐若现,那些是vip室,用来提供给会友、静读之人。 “怎么样?不错吧?”我拉着嬴政在藏书阁里转了一圈,颇为得意地道。 他浅浅笑了下,“不错。” “走,再去尝尝花茶,听说这几月又出了新的。” 郑芙挑了最好的一间雅室,引着我们入座上茶。 “陛下。”这时蒙毅突然在外叫了一声。 “何事?” 蒙毅进来行礼,双手奉上一封章奏,“李信将军生擒叛军首领启、梁等,等候陛下处置。” 我倒茶的手顿了顿,悬赏了昌平君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抓到了,只是嬴政…会怎么处置他呢。 嬴政微微眯了眯眼,面上并无任何快慰之色,“贼首众及其三族斩首,置会稽郡阙下。其余从贼者,皆为役,交给少府吧。” 这个垒尸体的爱好是不能好了是吧?我忙开口道,“陛下,如今正值封禅之际,是大喜事,就不要牵连太广啦。” 他皱了皱眉,“朕没有杀尽叛军。” 意思是这样已经是很仁慈了,毕竟叛军也只是罚苦役罢了,修长城修宫殿修陵寝很需要人手。 我伸手按在他的手上,“陛下,谋逆当斩,但稚子何辜。” 所谓的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上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儿,都在三族之内,可不是区区两三个人。 “若不能及时斩断,仇恨便会扩散。”他看了看我,“张良便是如此,有时候过度的仁慈也是一种残酷。” 我怔了一怔,因为当初选择救下张良,结果他与昌平君一起起兵,丧生之人成千上万。 “若有未满三岁之婴,送至星火书社教养,其余不变。”见我怔楞,嬴政补充道,示意蒙毅去传令。 我沉吟了半晌,才道,“多谢陛下。” 恍惚间想起了年少时在邯郸,他也会这样教我,若不是与他足够亲密,或许会觉得有些严厉,但嬴政教人的时候就是这副亚子。扶苏好几次被吓到。 我挠了挠他放在案几上的手,被他动作敏捷地一把抓住,顺势将我搂进怀里。 由于体型差距,我总觉得他抱我的时候像在抱一个抱枕。 “洛阳君来信,明年灵渠就可修建完毕。”他伸手揉了揉我腰间的软肉,似乎觉得手感不错,来回捏了好几下,“到时候朕再与你一起去看看百越之地。” 我被揉捏地舒服,便躺在他怀里轻轻应了声。 他收紧了胳膊,将我更紧地搂进怀里,“还有北边,你还没见过胡人放牧的地方吧。” “陛下今日怎么了?”我感觉到有些奇怪,嬴政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朕只是觉得…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 他垂眸看着我,直看得我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鬼谷子之事。” 可怕的直觉,我埋进他怀里,“陛下又在疑神疑鬼了,有没有什么想看的书,我让郑芙找出来。” 见他还有要深思的意思,我抬头亲了亲他的喉结、弧度分明的下颌线。 他顿了顿,低头吻上我的唇。 在如此书香弥漫之地,行此之事实在是有辱斯文,不过子曾经曰过,饮食男女,人之所欲也,我瞬间说服了自己。 九月中旬,在秦国的新年到来之前,我随嬴政从泰山之阳登山,一众大臣郎官随行。 泰山有五岳之尊的美名,不过我现代时并没有来游玩过,春秋时期就有诸侯会于泰山,所以泰山上的山道、建筑本来就是有一部分的,齐国甚至还修了一条长城,由泰山至黄海。 当然本次皇帝陛下登临泰山,大兴土木自不必说。 说是爬山,其实和琅琊山一样,我们还是被抬上去的,只碰到险峻处,或者风光特异之处,会下辇步行或观赏。 我望着山间云雾出神,千年后的泰山已是有名的旅游景区,游客如织,而现在,这座崇山峻岭,安静无声,只让人感觉到自然的伟力。 泰山之巅建了祭台,立了巨大的石碑。石碑三面都刻了字,我好奇地看过去。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十有五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只颂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 都是称颂之言,表功之意。而我从中看出了两个字——李斯!肯定是他写的词,他就擅长这个! 在泰山上的行宫小憩片刻,嬴政与我便更衣行登封之礼。封禅其实有两个步骤,一个是登封,一个是降禅。封为“祭天”,禅为“祭地”。 山巅上筑了高台,云雾飘渺山风凛凛。祭祀物什准备齐全,嬴政的衣摆,头上冕旒在风中摇摆,但他的身姿却巍然不动。 “泰山为齐鲁之交,山阳为鲁,山阴为齐。”嬴政望着祭台下云雾缭绕,开口道。 我愣了下,祭祀呢,陛下你怎么开小差?虽然说其他人都在台下跪伏一片,应该听不到。但这是祭天啊! 我心里吐槽,但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云雾下是山川叠嶂,和广阔的平原,往东,应该是大海吧。 “真美,江山如画。”我笑了笑,“如今这一切都属于陛下,归属大秦了。” 他凝望了片刻,回头看我,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低头亲吻。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什、什么情况!这tm是在祭天!虽然说没人抬头看,但是万一呢!万一呢!而且陛下你对天没有一丝丝尊敬吗?就算不尊敬,你礼貌吗? 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反倒是失守让他攻略成功,顿时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山风从身边撩过,我们在泰山之巅相拥而吻,脚下,是江山如画。 (正文完) 免费精彩在线:「po18uip」 番外·远嫁难为情 宫殿的瓦是黑色的,显得整个秦王宫都十分冷肃,如同这整个秦国,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秦王嬴政一样。 不过姬婉并不讨厌这里,燕王宫也好,秦王宫也罢,她都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至少在这座宫殿不会有人刻意刁难她,那便足够了。 在她被送到秦国之前,她不知道秦宫居然如此平静,要知道小小的燕王宫尚且纠纷不断,从小她便见惯了明争暗斗,阴谋算计。而作为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的王宫,理应更加暗流汹涌才对。 当然她知道,那是因为秦王嬴政不在。这位传闻中的暴虐国君很少踏入北宫,他仿佛早就忘了这里还有一群如花美眷。既然都是被无视的美人,互相争斗却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有时候姬婉也会想起那位她名义上的夫君和主人,不过那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她只在夏太后那里见过他一次,他的气势太过迫人,甚至没敢抬头仔细看他的脸,只记得他长得很高,朱玄二色的王服衬得长身玉立,比起自己的父王燕王更像个国君。 只那一次她就知道,秦王并没有看上她,也没有被她的容色所吸引。 她的美貌也是在燕王宫数一数二的,否则父王也不会让她来秦国,只是父王想错了,秦王他似乎并不热衷女色。北宫各国美姬无数,无一人可得秦王亲睐。 姬婉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次遇到嬴政。她在秦宫很无聊,但也不敢乱跑,只摸索出了几条人迹罕至的路,平时便带着两个女侍来回散步。 前面是秦王还是太子的时候住过的地方,如今已经空置许久了,只有几个女侍留在那里寻常洒扫。姬婉像往常一样踱步过去,却见殿外整整齐齐地站着黑甲侍卫,还有一驾装饰华丽庄重的宫车,拉车的马毛色鲜亮,整齐且安静地等待着,六驾,是秦王? 她有些慌张地躲到转角后面,秦王为什么会来这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袭玄色身影从殿中出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宫殿,下午的光打在他的脸上,高挺的鼻梁投下些许阴影,薄唇微抿,黑眸带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但确实是带着莫名柔和之色的。只是停顿了一下,那人便拂袖大步走向宫车,郎卫簇拥着他上了车,然后一群人便策马驾车离开,马蹄和宫车声渐远,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那就是秦王吗……姬婉久久看着车马远去的方向。超乎想象的俊美,气质也确实凌厉,只是那份温柔,与传闻中并不相符。姬婉在燕王宫长大,很清楚在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好奇心,自她入秦宫以来也一直恪守着信条,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 只是每当夜深时分,她却常常想起那张脸,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却如同在水面丢了一颗石子一般,一波波荡漾开去,让她心神难宁。 那殿里并没有住人,秦王的温柔究竟是对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如同有小猫在她心上不停挠动,让她想要一探究竟。 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去了那座宫殿,这回没有碰上秦王,一切都安静得很平常,她支开了陪伴的女侍,独自一人踏入了宫殿。 殿内并不因为久无人住而产生什么气息,反而散发着清新的果香,姬婉一眼就瞄到了案几上摆放着的橘子,橘子皮雕刻成漂亮精致的香炉,这样的装饰显然是需要每日更换的,一个无人居住的偏殿,竟这样奢侈? 内室,穿着深色宫装的女侍手脚麻利地擦完铜镜,一边跟小姐妹聊天,“唉,陆大人怎么还不回来,魏国的信陵君听说早就被免职了。” “兴许,王上又交给大人其他的事情了吧。”另一个女侍显得更加斯文一点,斟酌道。 “秋,我去睡个午觉,若有什么事,你记得叫我哦。”女侍满意地看了看被擦得锃亮的铜镜,笑嘻嘻道。 秋无奈点了点头,陆大人去了魏国之后,她们这些原本照顾她的女侍便空闲了下来,王上又搬去了章台宫,便更加无人管束了。 夏蹦跳着出了内室,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个年轻少女,女子身着淡紫色华服,肌肤欺霜赛雪,如凝脂牛乳一般,腰肢纤细不足盈握,系着紫纱腰带,这般容色,恍若天人。 “你、你是……” 姬婉也被突然跑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不过看到对方宫女的服饰,她便镇定下来,露出一个微笑道,“我是燕国来的,住在西北边的宫殿里。” 夏虽然瞧着活泼天真,但毕竟在宫里待了很久,消息灵通,立马猜出了这位美人的身份,燕国来的公主,王上新封的美人。 “参见美人。” 姬婉浅笑着让她平身,这宫女很机灵,但是长相却只能算小家碧玉,让秦王留恋的人会是她吗?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瞬,便让她自己否决了,若是秦王看上一个小小宫女,为何不将她封位留在身边呢? “是我打扰了,我对宫里不熟,一时不察竟与女侍走散了,却不知此处是何处?”姬婉有些忧愁地皱起柳眉,轻声缓语道。 美人作如此姿态,夏自己虽是个女子都不免晃神,热心道,“这里是王上以前的住处,美人要回去得往西行。” “多谢指路,此处可还住着其他贵人?既进了门不去拜访你家主人反倒失礼。” 夏见她对一个女侍都如此客气,心中颇有好感,解释道,“王上早已搬去了章台宫,我家主人如今也不在这里,美人不必在意。” 果然,除了秦王,这里还住过另一个人,只是再多问就显得刻意了,姬婉自小便善于察言观色,再次道了谢便离开了,找到正在找自己的女侍们。 秦宫里的事情对于宫中人来说不是秘密,在姬婉有意打听之下,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只是与她想象的不同。 “……陆舍人在那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王上派她出去做事,就空置了。” “陆舍人?”太子和王身边都会有很多舍人,与门客相差无几,位不高,但若得看重的话,那便是位低权重的职位。 “美人来得晚不知道,那是王上面前的红人了,王上从邯郸带来的,时常同食同乘,比如今王上身边的中郎将还得信任。” 舍人宿卫宫中,都是有专门的住宿的,就算是深得看重,也可以赐宅邸,为何偏要住在一起? 姬婉忍不住问出口。 “这……王上的心思奴就不知道了,不过那陆大人是个女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兴许王上……” 原来如此,种种疑问仿佛都有了答案,秦王并不是不近女色,也不是不懂情,只是珠玉在先,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那位陆双舍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何等绝色风姿,可以让秦王对各国美人置若罔闻。姬婉有时候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脑中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她…会比我美很多吗? 秦宫里的岁月平静无波,除了偶尔还会想起惊鸿一瞥见到的秦王之外,姬婉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虽然被忽视,但至少也没什么明枪暗箭,每夜都可以安心入眠。有时候太子丹殿下还会派人送些首饰吃食给她,她的生母出身不高,虽然顶着公主的名头,可这燕王宫里的公主有三十多个,除了嫡公主之外其他的公主连燕王本人可能都叫不出名字。太子丹虽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但与她是天地之别。只是在入秦的路上熟悉起来,可怜她孤身一人入秦宫,又感慨自己相同的处境,便多了几分同病相怜,日常也照拂一二,倒真生出些兄妹情谊。 夏太后总是把她叫过去,姬婉最初还觉得拘束,后来见她和蔼温和,便也喜欢总是去那里坐坐。兴许,太后也是太寂寞了。 直到那日,在宫殿拐角处,遇到那个人。 没有什么绝色倾城,她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长相甚至有几分寡淡,穿着一身玄色官服,束着制式发冠,行礼的姿势非常标准,“参见夏太后。” 姬婉只觉得熟悉,她的一举一动,竟与那位秦君很有几分相似。虽然两人长相不同,身高不同,但神态语调,乃至站立拂袖的姿势,都有几分隐隐相似。 她…就是陆双吗? 太子殿下要私自逃回去,这太可怕了,姬婉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恐惧,她了解自己的父王,若是知道此事,定会恐惧万分,生怕秦国迁怒,他不会介意派人押送太子丹再次质秦的。 更令她害怕的是,陆双…现在她已经是尚书令了,她发现了太子殿下的意图。 “兄长不可杀她…”秦王对她如此情深,若是她出了事,怎么会放过燕国呢。 然而她终究什么也阻止不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罢了。 秋风簌簌,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卷儿落在宫道的石板上,一只透白修长如玉葱的手伸出去,似乎想接住几片,却慢了一步,只是徒劳。 姬婉了无兴致地收回手,她的容貌依稀有以往的影子,但五官更明艳,就像花儿正在盛开,但可惜与这秦宫萧索的秋日并不合拍。 十年了,时间如此的漫长又如此短暂,故国故人早已不在,这座宫殿里的美人也像那六国一般,慢慢凋零。她是习惯了这样孤清冷寂的生活的,倒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只是偶尔见到春去秋来,会有几分茫然。 “美人,星火书社的郑掌事又来了。”婢女蜻从外面进来,“还真有几个跟她出宫了的,说是去书社学堂进学。” 星火书社,郑掌事,姬婉见过她几回,听说她是皇后之妹,长相清秀,身量娇小,却掌管着名扬天下的星火书社,半个月前,她来北宫招人进书社学堂,进学三年,考核合格后可在书社任教,为童子启蒙。 北宫里不乏有认得几个字的美人,毕竟大多也是各国王公贵族之女,只是应者寥寥,她们做好了老死宫中的准备,却并没有走出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这是皇后殿下的意思吗?”姬婉声音轻柔,如同喟叹地问道。 蜻虽然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侍,知道自家公主性格温柔内敛,也不拘束着,嘟囔道,“以郑掌事和皇后殿下的关系,想必是了。” 姬婉曾经想过,秦王这样的人,会立谁为后呢?听到他封了韩国的一位贵族之女为后,她有点难以置信。论出身,韩国地小国弱,与燕国相仿,何况还不是公主,只是贵族之女罢了,北宫的贵族之女成百上千。 直到她见了王后一面,王后前来北宫整理宫册,似乎终于有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群被遗忘的美人。王后的冠服也是尊贵的玄朱二色,纹样与王有些类似。未施粉黛,容色清秀但略显寡淡,眼神清泠泠的,薄唇贝齿,身姿挺拔举止间与秦王有几分相似。原来如此,王上心仪之人一直都是她。 姬婉从尚书令陆双,想到上次见到的郑芙郑掌事,她们都没有容色倾城,但是她们看起来却那么鲜活。似乎心中有一抹细弱的火苗燃起,逐渐成了一团,她站起身。 “我也想去书社。” “美人?”蜻吓了一跳,“跟着郑掌事去的,都是那些没有名分的…美人可不一样…” 她可是北宫里唯一一个有位分的女人。 姬婉笑了笑,笑容温柔一如既往,但多了几分明艳,“皇后殿下会同意的。” ※※※※※※※※※※※※※※※※※※※※ 燕美人番外,做个视角补充吧感谢在2021-11-18 15:54:06~2021-12-01 12:5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森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 黄昏落日,余晖洒在宫殿瓦片上,反射出五彩的炫目光芒,廊下宫女行色匆匆,迈着小碎步无声走过。 一袭素色衣袍的女子站在阑干前,她身形瘦削修长,乌发上只松松挽着只白玉簪,别无他饰,这般素净的打扮,与这锦绣铺地,玉石为灯的宫殿极不相符。 宫女春站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皇后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也爱珠宝首饰,也爱华贵衣裙,那个时候她……还经常露出生动好看的笑容。 天下人都知道,皇帝陛下专宠皇后,为她建造这美轮美奂的双乐宫,可是,只有她们这些贴身服侍之人知道,帝后之间并不如传言那般。 春抖了抖手中的斗篷,正要上前给她披上,就见身着玄色王服的帝王走上台阶,她下意识身体一僵正要开口问安,嬴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从她手里拿走了斗篷。 陆双双望着远处的山峦叠障,这具身体没有近视,她的视力很好,可以看到山间有一只不知名的鹰横掠过去,转瞬间消失在林中。她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肩上一沉,柔软的毛绒斗篷披在了身上。 随之响起的是熟悉的沉色嗓音,“晚上风大,怎么不多穿些。” 陆双双身体微微一顿,然后转身,“妾这就回屋。” “陆双!”嬴政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究竟要同朕置气到几时?” 陆双双微微垂眸,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并未让她皱眉,她只是平静道,“我没有置气,是陛下在强求。” “你明明心悦朕,你承诺过要誓死追随朕,这又如何是强求,你本就是朕的。” “那陛下呢,陛下不也承诺过,永不纳美人吗?” 嬴政抿了抿唇,薄唇上的血色因此被抿掉了,显得他的脸部线条更加凌厉,“好,朕这就下旨杀了她,来人!” “那陛下就将我一同杀了吧。”陆双双语气平淡且坚决,她长得清秀略显寡淡,这位名满天下受尽帝王恩宠的皇后,并不如传言一般绝色倾城。 嬴政与她对视半晌,“你究竟要如何?” 陆双双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虽是在笑,却令人感受不到任何欢快,“我早说过,妾身无所出,请陛下废后位,将我逐出秦宫。” “你就那么想离开?”嬴政长眸微眯,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 其实这是有些脆弱的眼神,陆双双见此心里发痛,但嘴上却毫不犹豫接道,“是,请陛下成全。” 嬴政微微喘了口气,平复那一瞬间无法自制的情绪,然后语气亦是冰冷道,“朕的女人,生死都是朕的,你绝了这个念头吧。” 陆双双闻言面色不变,垂眸道,“既如此,陛下又问什么呢,妾身遵旨便是。” 她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令嬴政心里恨得很,若是其他人,他定不会压抑心中的情绪,只是……见她身量单薄,这几日似乎更瘦了,听说也不愿意好好用餐。 帝王伸手横抱起了皇后,大步走进内殿,这原本是个美好的场景,只有宫女春轻吐一口气,吩咐小宫女道,“准备好伤药和热水。” 陆双双觉得自己最近睡眠时间越来越短,身边人起床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包括他落在她唇上的轻吻。只是她却没有睁开眼,面对他的眼神,她很容易心软。 嬴政一走,陆双双就起床了,春驾轻就熟地给她的手腕上药。 “殿下,还疼吗?” 陆双双摇头,“不疼,不骗你,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春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就跟陛下服个软吧,陛下虽然可怕了些,但对殿下是真心的。” “你倒敢在背后说陛下了。”陆双双笑着吓唬她。 春配合地捂住了嘴,作出害怕的样子。 “我从不怀疑他的真心,也没有在跟他置气。”陆双双叹了口气,“只是分开对我们都好。” “奴不懂,陛下与那卫美人只是要一个皇嗣罢了,我瞧着陛下一点也不在意她,殿下又何必在意呢。”春虽然无条件支持她的主人,但多少有些不解。 “我不能生育,陛下需要的不止一个子嗣,有卫美人,以后就会有齐美人,韩美人,楚美人。即便陛下不在意她们,但她们毕竟是他的姬妾,他孩子的母亲。他们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陆双双苦笑了一下,他会像昨晚一样,拥抱她们,亲吻她们,与她们肌肤相亲。 春挠了挠头,“那,就将孩子抱到殿下膝下。” 陆双双嗤笑一声,“在你心里,我是个抢别人孩子的人吗?” 十月怀胎,实为不易,抢别人孩子已是无耻,若按嬴政的想法留子去母,日后她又如何面对长大的孩子呢。 若嬴政是个寻常人,也许她会说,不要孩子,就我们两个相守一生可好。可他若是个寻常人,兴许他们早就死在列国纷争的战火中,或者早就饿死在荒野,又何来如今的锦衣玉食、权倾天下呢。 也许她没有做一位皇后的容量,本来秦始皇就没有皇后,是他们强求了。 陆双双回过神,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一阵恍惚,女子梳着高髻,身着曲裾,透过窗可以看到宫殿的建筑起起伏伏仿佛没有尽头。她知道,在北宫,也有一位女子,不,是好多,与她一样,梳着高髻,穿着曲裾,朝起梳妆,晚上则等着帝王的临幸。 何其傲慢,陆双双你何其傲慢!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是例外呢,因为你来自现代吗?要知道在现代,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你怎么能妄想成为千古一帝的唯一呢? “殿下?”春见她看着窗外出神,表情逐渐苍白,担忧道。 陆双双收回眼神,“我要出宫一趟,去星火书社。” 春最近的心情好了许多,因为从星火书社回来之后,皇后殿下的心情平稳了很多。也能好好与陛下相处了,似乎她已经接受了卫美人的存在,即使陛下去了北宫,她也会装作不知道。 陆双双每日都会去星火书社转一圈,由于皇后出行仪仗过于隆重,后来便都是便服出行,只带着四五个女侍和侍卫。 “殿下…”春期期艾艾地看了陆双双一眼。 陆双双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但说无妨。” “卫美人她…有孕了。”春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过出乎她意料,陆双双神色无异,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闭上了眼睛,“如此秦国上下也能安心了,希望是个皇子。” 陆双双似乎做了一个梦,回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小郎君,陆双愿一生追随,为您效力!” “世间美人何其多,寡人要的却只你一人。” “寡人的王后吃醋了。你放心,只对你一人温柔体贴。” 她曾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的,她也曾以为,他们可以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郑芙作为星火书社的掌事,时常在各地星火书社来回奔波,全天下都知道,她是皇后的姊妹,是以她的马车出咸阳时,众人也只当是郑掌事又出门了。当然秦国法度森严,例行盘查还是需要的。 马车伴着几驾侍卫距离咸阳越来越远,然后缓缓停了下来。 “殿…阿姊,此处无人,正好可以下车。”郑芙压低了声音,“真的不带几个侍卫吗?” 坐在她边上的人戴着黑纱面衣,身着素色布衣,正是换装之后的陆双双,她拢了拢面衣,确定自己的脸被结结实实裹着,才动身拎起包裹,“人多容易暴露。” 她说完,回头看了眼郑芙,“陛下知道之后,必会牵累你们…” “阿姊放心,涉事之人皆已安排暂避,想来陛下不至于对星火书社出手。” 陆双双点点头,星火书社遍布天下,多年来一直暗中帮助秦国传递消息,招揽人才,就算嬴政盛怒,倒也不会真的要毁了整个书社。 也许…他根本不会生气呢,毕竟卫美人有孕,秦国有了继承人,她将后位拱手相让,那秦国也许就能有一位嫡长子了。 陆双双掂了掂怀里的钱袋,皇后是没得做了,但做一个富婆的梦想兴许能实现呢。一袭青色布衣的身影钻入了山林之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云梦乡云梦泽,多湖泊沼泽,经常蕴着一层雾气,今日也是如此。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嘹亮的男声穿透雾气在湖上回荡,悠悠扬扬,如同湖边的芦苇。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另一边,少女同样清脆的嗓音应和,清亮爽快,一点也不婉转。 听到此处,躺在树下假寐的女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先生,先生,你怎么又在此处偷懒了!”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从小道上跑出来,皱着小脸,叉腰道,“阿爹从乡里回来了,带了好大一群大人来,你快去看看,有趣得很。” 陆双双闻言睁开了眼,起身看过去,此处距离村口尚有一段距离,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她迅速站起身,对小男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参见皇后殿下。”略显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一个身着玄青色锦衣的中年男人拂开芦苇,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着利落黑色短打的侍卫。 陆双双身子僵了僵,转头看到了那张削瘦的脸,“没想到居然劳动廷尉大人亲自来拿人。” 李斯肃着脸,完全没有抓到人的喜悦,反倒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殿下妄自菲薄了,皇后殿下金尊玉贵,岂能有失。是臣无能,让殿下受了这些日子的苦。” 陆双双沉默了一会儿,来的是李斯,恐怕她很难找到机会途中溜走。 李斯微微侧头下令,“此村坊中人冒犯皇后殿下,按律查办。” “诺。” “李斯!”陆双双开口喝住他,“谁准你以我的名义捏造罪名残害平民?” “殿下恕罪,以殿下之意,并未有村民冒犯殿下?” 陆双双被他一通操作搞得脑仁疼,没好气地应了声,“并无。” 李斯恭敬应是,“如此,想必臣定能将殿下好生生护送回宫了。” 他在威胁她,陆双双咬了咬牙,她甚至有点怀疑,李斯早就查到她在此处了。 回宫吗… 双乐宫中有一条乐道,踩上去就会发出乐声,是皇帝陛下专为皇后所建,用金丝楠木铺设,廊柱雕刻精美,两侧缀有玉石宫灯,玛瑙熠熠生辉。每次王绾路过这里时,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始皇帝陛下对于这位郑皇后当真是恩宠至极,不只是这里,整个双乐宫都透露出奢靡之色,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仿佛恨不能将天下所有宝物都捧至这位美人面前,搏其一笑。 转过宫道,王绾望见了一片树林,林中建有数座高台,以复道相连,复道如同虹桥划过长空。 “丞相大人,这边请。”引路的谒者开口提醒,引着他上了复道。 王绾望着复道旁参天的树木,他知道这些树木都是从各地运来栽种的,包括这林中的百兽也是各地的异兽,他好像隐隐约约听到有虎啸之声。简直是…王绾暗暗摇头,对于这位皇后过分的宠爱,百官并不是无人相劝,只是始皇帝陛下自一统天下之后,便不愿再听劝谏之声,更别说涉及皇后了,久了也无人愿意触这个霉头,反正陛下富有四海,些许奇珍异兽罢了。 前方的宫殿名为摘星殿,位于复道拱立中央,林间掩映,却又高于其他宫殿,确实有摘星之感。 摘星殿地势很高,而且并没有台阶通往地面,只有六条复道相连,分别通往其他宫室。复道上每隔五步就立着一个郎卫,不过王绾并不见怪,陛下所在处,向来层层守卫。 层层通报之后,王绾见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嬴政穿着玄色常服,从后殿出来,表情有些沉郁。他们这位陛下一直是这副不太好惹的模样,皇后病了之后便更是少见笑容,王绾已经很习惯了。 禀报了南越战事近况,王绾就识趣地告辞,不愿触霉头。出门的时候,他看到赵高领着一个方士打扮的人。 王绾脚步一顿,眼神不可觉地冷了几分,皇后殿下近日染疾,太医署治了许久也不见好,陛下下旨,能有治皇后之病者,赏千金。然后就有些胆子大的民间方士来搏一搏,可惜大多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砍了几个招摇撞骗的之后,就少了很多。对于这些民间方士,王绾碍于嬴政不敢多言,心里却是排斥的。只有赵高孜孜不倦地还在找寻各地方士,不免令他侧目。 赵高带着方士向王绾行了一礼,王绾微微点头算作回礼。 殿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虽然隔着帷幕,赵高还是一眼就看到躺在榻上的人影,似乎又清瘦了。他收敛目光,附身行礼。 “参见皇后殿下。” “免礼。”音色越来越不如以往的清亮,带着几许虚弱,从帷幔出发传出来,“你又来了?” “殿下,这位先生擅长祝由之术,想必…” 不等他说完,陆双双开口打断了他,“那便看吧,开药的时候,多加些甘草。” 秋拉开一边帷幔,让那方士上前把脉。 “皇后殿下心内郁结,还需要清心静气,不可多思…” 这些话陆双双听了很多遍,赵高也听了很多遍,只是若人能控制自己的心绪,世上便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方士开了药,又神神叨叨念了会儿。 “殿下,这几日天气渐暖,城外春色甚好,兴许殿下出去走走,就能疏解一二。”赵高突然开口道。 那方士惯会察言观色,见此也立刻附和道,“大人说的是,万物生发之际,天地灵气充盈,这对治病是大有助益的。” “这双乐宫的春色,不够好吗?” 赵高被这一声差点吓出冷汗,忙跪伏行礼,“参见皇帝陛下。” 嬴政提步进了殿,看到跪伏在地的方士,难掩心中的烦躁,“可能治皇后之症?” “回、回皇帝陛下,草民开几副补气安神之药,应能有所助益。” 嬴政微微皱起了眉,“应能?” 眼见山雨欲来,赵高连忙道,“陛下,殿下之症乃是心病,若是能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许…” “滚出去。” 赵高瞬间噤了声,陛下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就算他还算得重用,也不敢再触霉头了。 退出前,春面带忧色地看了眼帐幔,最终还是关上了门。 陆双双知道他又发了场火,只是觉得疲累,懒得开口,殿内便陷入了安静之中。 嬴政在帐幔前站了半晌,才伸手揭开,“南方战事失利,洛阳君上了章奏,愿前往修渠,以通粮草。” 陆双双听了微微颔首。 “你可要为洛阳君送别?” 她眼皮抬了抬,回宫整整两年,除了这几个月治病的太医方士之外,她没有再见过旁人。确切来说,她是被软禁在这摘星殿两年了。 “我可以一起去吗?”她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嬴政微微皱眉,“你的身子未痊愈,舟车劳顿不妥。” 她心里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口,窗口外面是廊道、阑干、小广场,然后便是高达六七层楼的墙,这座宫殿只有六个复道作为出口,若是将复道封闭,简直就像一个悬在天上的监狱,一个美轮美奂的监狱。 秦始皇十七年冬,后病重,崩。帝大恸,罢朝十日。 十八年八月丙寅,帝巡幸至沙丘宫,病重,崩。立子扶苏为太子,李斯、赵高等辅之。 是年十月,太子扶苏即皇帝位为秦二世皇帝。尊生母卫氏为太后。 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兵,破陈县,称张楚。 ※※※※※※※※※※※※※※※※※※※※ 时间线:嬴政统一六国之后,陆双双仍未有身孕,太医诊出因昔年中毒之故,不能生育。 番外所有男女主故事线全部悲剧,慎看哈哈感谢在2021-12-01 12:56:58~2021-12-13 17: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棠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君生我未生(上)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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