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权与驴(百合)》 1.今天也想跟师姐贴贴 “你的第叁章,叁氯卡班毒理不要写上去了,跟整个工作相关性不高,重新修改论文框架[微笑]” “?” “不写这个我机理写什么?” 这个男人有病吧,论文内容怎么就不能写这个了,到底要改多少次导师才会满意?实在是让人头疼,青玄输完对话框后用力合上笔记本,不再看那段聊天记录,摁着太阳穴,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 “emmm,你老板确实是要求严格了些,师姐也别生气。”织麦坐在青玄旁,讷讷开口安慰。 在读博士敢这么对待博导,青玄的口气确实比较刚,织麦暗暗地想,恐怕也只有她这种得意门生敢这么跟老师讲话了。 青玄嗤了一声,要不是这老吊子天天作妖,她早就结题了。 “不说这个了,打开文件,我看看你上次的文章是什么问题。” 青玄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师妹,话不多说,做学术很是认真踏实,一步一个脚印,比起所谓的“天之骄子”更是一点浮躁气也没有,但就是有点内向,除了跟她玩得好以外几乎不怎么与人说话。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做科研,一心一意才好,织麦最好不要同他们的师兄一样,左右逢源,净想着走捷径。 织麦应了声好,迅速打开卧在膝盖上的笔记本,开门见山直接提出疑问。 青玄接过笔记本,迅速在word上标记,有条不紊地开始讲解,眉头有时拧紧又解开,脑子飞快运转。 师姐的头发好香啊,一丝不苟地指导自己的样子好可爱,指着屏幕的手指也好可爱,她们是不是靠的太近了,青玄转头的时候织麦几乎能感受到她脖颈的热度。早知道自己就不戴眼镜了,装作看不清字的样子可以再靠近她一点点。 “为什么你这段会这么写?”青玄问道。 什么?织麦马上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想了一下,从容回答。 两人便继续火热地进行探讨交流,但总是青玄在讲得多,织麦总是默默听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青玄。 青玄没发现异样,顺着思路侃侃而谈,她是真的希望能把自己的经验全部授予师妹,让她能少走些弯路的。 “今天先差不多这样吧,保存了你拿回去改改。”青玄揉了揉眼睛,大脑连续高速运转有点让她这个奔叁的人吃不消。 “好的,谢谢师姐。”织麦有些心疼地看着青玄,她眼里全是红血丝,严重的睡眠不足,肯定是又熬夜看资料了吧,太拼了怎么能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但是织麦总是嘴笨,每次总是干巴巴地劝告几句,青玄也从来没当回事,交涉无果。 好想帮她做眼保健操啊,这样她是不是也会舒服点。织麦不敢表现得太过热络,不然她害怕她聪敏的师姐能马上觉察到她那炽热的情感。 “师姐,一直死磕也不一定有结果,还是多多休息吧。”织麦收好电脑,依旧忍不住说了句,见青玄又是敷衍地嗯嗯,心中叹气。怎么会有这么不把身体当回事的人呢,怎么才能让青玄听自己的话呢,真想好好照顾她啊。 织麦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回宿舍,师姐对自己真好,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的心意呢。不过她那榆木脑袋,还不如自己早日戳破吧,到时师姐会怎么看我呢,会不会她也觉得自己不错然后接受了呢。 不过不可能的吧,她应该喜欢的是强大、坚定的人吧,只有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她呢。她会喜欢这么懦弱的自己吗,又不会讲漂亮话,项目也做得一般般,我好像差太多了,唉,织麦叹了口气。 ———————— 生活不易织麦叹气~ 今天又是努力修改文章的一天 其实在读博士的生活都是我虚构的,专业人士请轻喷哦~ 2.女同竟是我自己 织麦走后,青玄给自己倒了杯水,说了这么多确实有点口干舌燥。本想休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被子滚成一团裹在身上,大脑极度亢奋,身体却叫嚣着停下来要罢工,两相抗衡下她还是睡不着。 无奈,青玄坐起身来,摸出一旁的手机,开始刷微博。 日常刷各种女权微博,先粗略扫一眼内容,谈及到男女的不用多说一律直接转赞评站女方。 女人被压迫了几千年,规训其柔顺,腐蚀其尊严,各种羞辱潜移默化处处埋伏在生活中,才这点反抗就引起激烈反应了? 性别一换,人们又习以为常了。 网络上的声浪越大,才越有可能引起现实的关注。 有关注,就是好事,统治阶级才能正视所谓第二性的主张与需求。 当然,就算执政者装聋作哑,影响不到现实,那也能震慑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让他们离女人远点。 青玄反对受害者有罪论,因为人们不管怎样都能从女人身上找出“不合理”,苛刻至极反倒习以为常。两性对立,对女人的苛刻就是对男人的宽容。 都美美被荡妇辱骂得还少吗,女人被保安撕碎衣服的地铁事件有后续结果吗,遭性侵女员工被逼在食堂发传单...... 受害者再完美又能怎么样呢,千百年来对男人已经够宽松了,不抓住主要矛盾却揪着女方毫不起眼的小瑕疵,往小了说是不懂辩证法,往大了说就是为权贵阶级张目,为虎作伥,其心用意非常险恶。 不管纠纷的结果是什么,就算是女方错了也好,青玄也不会站在男人那边。 如果一直都存在着一方对另一方的剥削与压迫,那所谓理中客的“各打五十大板”,不为受害者说话,就已经是站在强势的一方了。 青玄越刷微博评论越愤怒,全篇根本都找不到一句人话,还“等反转”,等什么反转啊?整个舆论都在污名化女性,这都是些什么人在发言啊?只有一直不停往下划才找到一句稍微中听的,但也是浮于皮毛,话语较为中和柔软,根本说不到点子上。 青玄放弃了,关闭微博切到微信刷朋友圈,发现有同学分享一个性取向的测试。 不是吧,都读到博士了还信这些呢。青玄略为无语,性取向是刻在基因里的,哪能这么随意测出来呢。可是她那研究生物的同学却说“挺准的”,难道说这也是有迹可循的?好奇心作祟,她还是点进去测试了。 几道题目下来,“灵魂性取向”“靠好准啊”“好绝子”之类的弹幕铺满了题目,几分钟后结果报告就出来了。 这就能鉴定人的性取向了?也太简单了吧,青玄吐槽。 一看结果,淦,女同竟是我自己。 “你是一个更容易get同性之爱的人,同性之间的理解和包容更容易让你获得安全感和支撑,所以你的外在性取向表现为同性恋.....” “别人眼中你的情感偏好更倾向于姬/基情满满的类型,对你来说同性好像更有吸引力一些,有时候无需多言,就能达到很默契的程度。而面对异性时你往往不太......” 青玄被这结果逗笑了,也没在意,顺手发朋友圈就继续睡觉了。 傍晚,织麦刷到青玄的朋友圈,心中一动。 虽然师姐只是转发,只字未评,但是织麦的心剧烈跳动,就像过年放鞭炮时,耳朵被炸的隆隆响。 这是这真的吗,师姐也跟我一样吗。不过测试结果确实挺准的,她真的很迷人,一举一动都能吸引到我,说话时脸上好像有光。不管是专心致志做科研的模样,还是在饭堂时各种挑食的瘪嘴皱眉小动作,都可爱得不得了。 要不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意呢。 织麦想表白的愿望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过。她脑中总有一个声音在怂恿她,都公开转发自己的测试结果了,就算是公开出柜了吧(?),去表白又有什么难的呢,就算不喜欢自己但是多下功夫追求她,也不是不可能接受啊。 另一个声音又说,现在她们的关系还不错,确定就要现在打破两人的平静吗,拒绝了真的能像当初那样和好如初吗,师姐会尴尬避嫌的吧。 可是表白才有故事,不去做什么都不会发生的,难道指望着师姐发现自己的感情吗,不可能的。她这么漂亮,自己要是不抢占先机,被其他人先一步表白了可如何是好。 织麦的脑子里乱的很,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劲儿地钻进脑子,直到很晚才睡得着。 ————————————-—— 织麦确实有丶恋爱脑~ 我写的速度好慢,存稿不多惹。 3.试探师姐后,并不排斥一起住 第二天闹钟一响,织麦睁开眼直直望着天花板,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但确是比往常殷勤许多,逐渐插手青玄的各种生活。比如说在规定时间吃饭睡觉,隔几十分钟就叫停青玄盯着电脑,要定时喝水,等等。 而青玄也愣是没发觉,认为女孩子之间就是要这样互相关照的嘛,继续享受织麦无微不至的关照,无知无觉继续过着枯燥生活。 这让织麦变本加厉,话语中的试探愈加频繁。 “现在房价跌的好快,反正我跟师姐都没对象,现在可以攒钱一起买房了。”织麦划着手机,看似专注房地产消息,实际重点关注着身旁青玄的一举一动。 “?房价确实跌得快,但是你之前不是要说给弟弟攒钱买房吗,怎么突然想起要跟我买房了?”青玄停下手中工作,疑问。 “是呀,因为先前给了母亲好些钱,经济能力不够才想找师姐入伙的。” 青玄听闻心中一滞,忍着不适继续问道:“既然想买房,就不要再给家里这么多钱了,自己要好好攒起来才是。” 怎么说呢,在独生女青玄看来,织麦的成长环境很是一言难尽。 织麦出生在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家庭中,父母的心总是偏向于男孩,从小到大的得资源总是第一时间给弟弟,家庭对她也只是负责养大而已。也不是说不爱她,只是跟她弟弟比起来,家庭对她的倾注可算少之又少。而织麦也还算争气,一路读到博士,若是毕业脱离家庭了也能有个好前程。 她父母以前不经常找她,对她的关注问候也寥寥,只有找她要钱的时候才会联系她,平常好像就当她是死了一样,而最近她家庭来要钱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也许是突然发现这个大女儿能赚更多的钱吧。 关键是织麦好像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青玄见过好几次她把攒好的钱送回家里,打电话时话语殷殷,渴望能求得一点关爱与认可,像头摇尾乞怜的细犬。 这样的女孩,真的能好好地为自己而活吗,青玄心情复杂。 织麦听到后,心脏疯狂跳动,师姐、师姐竟然不反对跟我住在一起!!! 这是不是说明,师姐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呢,至少不会排斥跟自己同居。同居之后,就能进一步碰到她了,可以每天在盥洗台前一起刷牙,每天师姐都会吃上自己亲手做的早餐,如果烦闷了她们还可以出去点餐......织麦被这巨大的惊喜砸中,已经开始畅想着未来的幸福生活了。 而且师姐多好啊,还为她规划未来啊,劝自己不要再给冷漠家庭继续投入了,要好好攒钱对自己好些。 织麦既感动又兴奋,她觉得能遇上青玄真是太好了! “肯定呀,我肯定会规划好我们的新家的。”织麦语气难掩激动。 青玄没发现这句话的问题,她是个不婚主义者,因为家庭原因不再对爱情抱有希望,而且现在还挺流行好闺蜜共同买房的。 其实跟师妹住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织麦性格很好,每次来都会打开洗衣机把清洗换下的衣服并晾晒,还顺手帮自己打扫卫生、扔垃圾,经常带饭给自己,青玄总是受她照顾良多,把她的好都记在心里。反正钱攒着存在那里也会贬值,自己的工作也差不多确定了,如果要支出每月的房租费还不如月供一套小小的房子,现在不失为入手买房的一个好时机。综合一下她的收入,月供应该问题不大。 “这件事比较大,我跟妈妈商量下首付,你也找一下衡师姐,我记得她好像认识不少房地产商,跟她说说看看能不能要到优惠。”青玄沉吟了下,缓慢开口。 不是青玄充大头想付完首付,而是她实在不看好织麦的家庭能给出有力支持,不为了儿子吸她血就不错了,哪能指望那对认为女儿是外人的父母呢。 “哎呀,我怎么就忘了要先跟阿姨商量呢,我们现在就下决定阿姨不会生气吧?”织麦把青玄的发尾绕在指尖,作出一副左右为难模样。 “没关系的,妈妈也有给我买房的打算,一起月供能减少负担,你们不是都熟悉嘛,她对你印象还挺好。” 织麦听闻心中大喜,几乎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但房子要是落实下来的话,肯定只能写你我的名字的。” 青玄也信得过自己的师妹,一起供房肯定是要写上她俩的名字的,也怕她那家庭有朝一日知道后想把房子抢回去,碍着房产证上的名字也不好出手。 织麦心中大喜,似乎看到美好生活在跟她招手。 这么近,太近了太近了,她们要更进一步了! —————————————— 房价真的在跌,但是什么才能跌到我能买得起的程度呢,唉 4.师妹真的很好很好 买房的事当天就两人定下,说干就干,行动力极快。 几个月后,房子定下了,织麦为此出了不少力,尽管忙得不得了,但每天都抽出时间去看装修,房子的每个角落都饱含了她对这个家的爱。 是的,织麦觉得,她要跟青玄组成一个家了,并不只是吃饭搭伙的舍友而已,她们在一起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而青玄仍旧同往常那样,工作闲暇之余网上冲浪跟别人对线,除此之外,她还喜欢看小说。 但是每次在绿江找小说都很郁闷,虽说是女性向网站,但是以女性为主角的小说竟然不到一半。先不说某些类别是如何无视、忽视、边缘化女性,就连男女谈恋爱的小说都在不断丑化女性,各种恶毒无脑女配在雌竞、内斗的小说反而占据了前些年的榜单。 好吧,或者是剧情需要——又或者是继承千百年来以塑造男性为中心的小说使命,每一个男人形象立体得要跃出纸来,好像只有男性才能代表人类历史。而女人充当背景板,寥寥几字便述尽了她的一生,人物扁平化严重,还没有里面的山水景色来得生动。男性形象多如牛毛被精心塑造,越发有血有肉;女性形象匮乏缺失且干瘪无力,越发白骨森森。 更不必说女人在作品里作为提炼男性形象的踏脚石,污名化或直接抹杀她们衬托男性的英伟,阎婆惜、潘金莲、潘巧云...... 以前是,现在也是。就算是无cp向小说半年榜单里,排名前20的全是男人视角;以女人为主角的,最高排名仅是21。为什么会不流行用女主角了呢,因为只要沾到女人写作水平和质量就会飞速下降吗,是女人不配还是市场选择的结果呢? ——两者的性质其实没有太多差别。 市场不喜欢看到女人。 人们对于小说的喜好就是现实的一个缩影。 母婴app里接男宝,小红淑里接男宝,斗音里接男宝,就连女性向小说都在接男宝,还有哪里是不接男宝的吗?——我找不到。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男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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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止一次愤懑织麦的遭遇,但织麦好像不为所动,每次青玄讲着讲着、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当事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她一个外人又能怎么样呢,但又让她干眼看着什么都不做,内心实在过意不去。 而且她越看织麦,越觉得织麦就像网上说的那种尽心尽力为家庭奉献的好驴驴——从出生到死都被男权吃肉喝血,啃骨吸髓。 而且织麦也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暗示,自夸为叁生难得一见的贤妻良母,谁娶了她就能成为世上第一幸福的人,这让青玄不得不担忧她的未来。 太多太多女人恋爱脑为了所谓的家庭放弃工作、升职、前途了,青玄不希望具有真才实学的学妹就此埋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她没办法想象博士学位的织麦聊天时只会围绕着老公跟育儿,什么理想、什么抱负,全都化为乌有。 家庭主妇没有前程,谁又能保障妻权呢。 那怎么样才能防止织麦不断被吸血? 青玄实在想不出答案,觉得自己还是只能像往常一样,再遇到她掏钱时,多劝劝。 —————————————— 青玄的榆木脑袋当然看不出来织麦是故意讨好的啦! 另外,我真的不是在水字数(心虚) 5.楚楚可怜大眼斩女妆 时间在繁忙中过得飞快,织麦捏着房产证数着日子,手续并不算简单,但她满怀期望。等装修好了之后刚好是下学期,师姐一毕业就可以一起住进新家啦! 她事无巨细地一遍遍完善规划,每天都在不断地打电话,劳心劳力。时间被她割裂成每一小块,精确到每一天的每一小时都应该干什么,是先搬书柜还是先入住,什么时间再找师傅来检查一遍水管地板等等,都有明确地列出来。 没办法,两人实在太忙了,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达到最高的效率,而做规划就是一种最为妥帖的方式。 这些事交给细心、踏实的织麦做,青玄很是放心。在执行力和细致上,织麦是实验室中做得最好的一个了,能跟她一起住,青玄也能连带享受到不少好处,省心很多。 但青玄也没发现,她现在跟她一直以来都嗤之以鼻的,对家庭琐事撒手不管的男人没什么两样。自以为手头上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忽略了另一方是如何艰难地在繁忙的学业中挤出时间,一件件一条条不厌其烦地去完成。 搬进新家后,青玄看着憔悴不已但眼里有光的织麦,心中有所感触,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甩手掌柜,如果为了所谓的事业而逃避家务,那么重担就全压在织麦身上了。 而性格坚韧又内向的织麦从来不会跟自己诉苦,这反而让青玄更愧疚了。 其实织麦也算游刃有余,并没有青玄想象中的那么辛苦。 但织麦今天特意用了暗一号的粉底,裸色口红、不打高光腮红,只精心化了眼妆。她对着镜子横看竖看了好久才稍微满意——并将它命名为楚楚可怜大眼斩女妆。 “出去吃吧,你想吃什么?”青玄决定要投喂织麦,给她买好吃的。 织麦眼睛一亮,她挽着青玄的胳膊贴在自己胸前,贴紧青玄,心满意足,开始眉飞色舞地描述自己想吃的菜品。 两人找到一间餐厅就开始点餐,大快朵颐。 等菜的时候,两人开始聊天,囊括工作、生活中零零总总的琐事,聊到青玄的导师时,织麦犹豫了下,真心道:“学生跟老师总是有不同意见的,师姐你跟杨老师沟通的时候可以稍微委婉点表达的。毕竟他是你的导师......” 一听到自己的博导,青玄不耐烦地直接打断:“我跟他也算积怨已久,现在已经达到毕业标准了,我不怕他。” 虽然现在博导还压着她的论文不发,但是她确信不会影响毕业,否则她要是直接上报学院寻求帮助,最后谁都不好看。 青玄的博导确实是业内大拿,一开始关系处的还行,但是后面发现这糟老头子实在是重男轻女得很,固执又听不进劝。19人的实验室,只有2位女生,今年招生的时候,985女和一个双非男,他要了个双非男。 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硬件上再优越又能怎么样,评判标准随着男人的条件而改变,对女人仅仅是轻飘飘地打发一句你不合适。高校尚且如此,何况是社会。 女人究竟要优秀到什么地步,才能超越那根男屌带来的优势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 当年青玄与导师的导火索来得简单。 有一师兄,看着人模狗样,其实非常猥琐。有一回青玄跟他一块做实验的时候,直接对青玄咸猪手,摸她屁股。 青玄怒不可遏,立刻出言警告他,当场去办公室找老师。 导师听到后根本没当回事,连起身都懒得,安慰青玄两句就想不了了之。 “杨老师,您就是这么处理的吗?”青玄大为震惊,在此之前,她仅仅以为导师只是受传统思想腐蚀,但大体上还是一个正直正派的人。 杨导转过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刚刚已经在电话里训斥你师兄了,他答应我下次不会再犯了。”他的学生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懂事,这点事还要来麻烦他。 “可是他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青玄倔强,这不是一件小事。 “那你还想怎么样?这件事你师兄固然做错了,但他也跟你道歉了,女孩子不要整天不依不饶的。”杨导转过头,不再直视青玄的灼灼目光,“再说了,这件事闹大对你们都不好,毕业了会影响前程。” 青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心直直沉入水底,全身无力。 到底是影响谁的前程?在证据如此确凿的情况下,师长不主持公道,却明目张胆地包庇性骚扰者。 是啊,青玄能怎么样呢,像世上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被轻视、被侮辱、被猥亵、被物化、被攻击、被威胁、被尾随、被强暴、被殴打,她们又能怎么样呢,欺压第二性的成本就是如此低廉。 此事过后,青玄对导师越来越冷漠,而导师好像从始至终都把这段插曲当成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没当回事。 那位咸猪手师兄事后竟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脸皮够厚,继续照常和青玄相处。青玄只觉得恶心极了,只能把他当成透明人,发的消息也从来不回,两人的关系降为冰点。 —————————————— 咸猪手师兄会有报应的,希望天底下没有女孩子能受伤害 6.咸猪手师兄的报应来了 一想到当年这件事,青玄的脸马上黑了。 饭桌上,织麦察觉到青玄的小情绪,立即找补,转过别的话题哄了她好久。 织麦作为实验室的另一位女性,是青玄倾诉的第一人。对于青玄的遭遇,她既愤怒,又恶心,恨不得手撕了咸猪手师兄,砍断他的那只手。 当年事情发生后,织麦偷偷搜集他的所有信息,见缝插针找机会要他的手机、电脑,意图发现他的小秘密之后能够有朝一日去报复。 但这个咸猪手师兄很是小心谨慎,就算找借口要到了也没用,大部分文件都设置了很高级的密码,织麦根本无从下手。 真是想踹烂这个男人的下体再剁掉,织麦恶狠狠地想。 原来咸猪手师兄根本不是初犯,他手机上各种聊骚约炮软件,骚扰异性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平日里多数是过嘴瘾,但是偶尔控制不住才会动手动脚。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是要成为精英层的人,是父权社会的最高既得利益者,就算是杀人放火,都会有人为他说话、为他开脱。 嫖娼还是违法行为呢,不照样有大把多人跪舔因嫖娼被实名开除的腹旦硕士博士?换成一个穷困潦倒面目丑陋的男人嫖娼,恐怕只能换一句“抓了”“活该”。 这就是父权社会,上层男性既剥削女性,又压迫底层男性。 但滑稽的是,大多数男性深受压迫而不自知,自觉维护父权制还帮着打倒另一性——他们在这场狂欢中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深受其害。 没想到事情没过多久,织麦的机会来了。 她像往常一样逼着自己刷着咸猪手师兄的社交账号,这天竟然顺着他的微博评论,摸到了他的所有账号,包括脸书、推特、youtube等国外账号,每日高度保持关注。终于,被她发现了咸猪手师兄在外网上发表恨国言论,言辞激烈地反对、抹黑执政党,更是支持国外incle极端组织....... 这种言论发表了不是一次两次,这让织麦很容易便收集好证据。她反复确定这些账号是咸猪手师兄本人后,犹豫过是否要告发。 这不是一件小事,自己真的要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吗,要是被发现了、被打击报复怎么办? 但是一想到青玄的委屈,她恶向胆边生,不再犹豫。 她分外小心,找一家不需要身份信息的黑网吧,多番踩点,规划了无监控的路线。终于,在某次公共课扫码签到后,偷偷摸摸地逃课,绕了几圈远路后才到达网吧。 她以游客身份登录学校论坛并发帖子,图文俱全。帖子自称无意中看到此人言论,对照综合内容分析后怀疑是本校博士。 高学历知识分子的意识形态是很受关注的,社会培养一个博士成本花费巨大。 帖子经发酵和不断酝酿,终于被民警注意到。核实后,咸猪手师兄被全校通报批评记过,奖学金、申请出国等等全都受了影响。他本以为自己前途一片光明,但没想到会栽在言论不当上。 织麦感受着校内的这段小风波,全身舒畅得连毛孔都张开了。笑死了,这臭男人没有镜子也有尿吧,哪来的胆子,凭什么碰她?呸!下贱! 她暗自窃喜,美滋滋地把这件事告诉青玄。但青玄听完后很是冷漠,对此事并不关注,依旧我行我素地窝在实验室里。 ———————————— 有人看吗,感觉好孤独,唉 7.想回家 博叁的生活过得飞快,转眼间来到毕业季,青玄顺利从博叁毕业,她对未来满怀希望,甚至还有一篇文章在投中,有望能发在世界顶级期刊上。 校内洋溢着毕业的喜悦心情,但她听说了一位同届的男同学找的工作比自己好很多时,青玄郁闷了好久,整个人恍恍惚惚,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一开始,青玄本打算出国继续做研究镀一层金,想去知名实验室看能不能蹭一篇nature出来。 但国外疫情严重,母亲极力反对,给她找了个985的教职希望她能安心工作。青玄接受了,因为她深知凭自己的学历和科研成果最多也只能拿到211的offer,有家里支持她干嘛还要反对。 但她现在不满意了。 为什么同样实力的两个人,在本硕学历上青玄还要比那个男同学还要优秀,但是男同学却能找到魔都985的工作,一进去就直接是讲师,还带编制。 而她要师资博后再多打3年工才能转正,考核不通过就走人,青玄极大的不平衡,愤怒、无力充斥着她的全身。 这种现象普遍存在,个个女老师的简历比男老师漂亮一大截,还未必能得到同等工作机会。 青玄继续玩着手机,企图转移情绪,每天微博都热闹非凡,但同样充斥着令人烦躁的信息。 而今天的热搜是“某省教师招聘,男性应聘者4分进面试”。 公考就像个笑话,学习再好就能比得上性别优势了吗。 青玄越看越难受,继续忍着不适给评论点赞。 “我以前觉得网上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发疯,但秋招、春招后突然理解了。” 但女权并不需要理解,因为到了一定时间,她们就会加入。 剥夺妇女继承权、教育权、就业权,让女性经济处于男人控制之下,是奴役剥削女性的重要手段。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掌握生产力,整个的权力关系才会发生转变。 而封建制父权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妇女无私产,妇女无交游。 你我只是沧海一粟,渺小而微弱,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如果女性都能摆脱冷气向上走,不听自暴自弃者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生,有一分热、发一分光,那就像萤火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中发一点点光。 不必等候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青玄明白这个道理,网络上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们奔走呼号,摇旗呐喊,咆哮怒吼。 前赴后继,在所不辞。 青玄继续刷着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是母亲。 “参加工作前回来看看吧,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青玄看着微信的对话框,眼里一阵湿热,这一瞬间她突然感到孤独,无依,所有委屈一下子涌上眼睛。 紧接着母亲又发了一个图片: “流泪猫猫头.jpg” 青玄一下子就笑出声了,这肯定是母亲从织麦给她发的表情包里收藏的。 现在,青玄她想回家了,特别特别想妈妈。 今天打了第叁针疫苗,左手臂很酸,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有人跟我互动我就会好起来~ 番外母亲1 在青玄小的时候,她的母亲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倔强、固执,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一旦下定决心便很难改变。 很难说青玄的要强是受她遗传,还是在家庭的教育下才长成这个样子。 母亲是一位全职太太,青玄在她的严苛下长大,像很多所谓的“成功男士”那样,她的父亲忙于工作,很少插手女儿的教育,但在生活和学习上,总是尽力给家庭提供支持。 多年以后,青玄第一次听到丧偶式育儿的说法,用来形容自己的家庭再贴切不过。 没有了丈夫的插手,母亲对在青玄更为强势专横,不容他人置喙。 家庭妇女在生产领域的失权失控,会让她们下意识地通过控制孩子来控制社会。 她对女儿的要求很高,必须样样做最好,事事争第一。 在青玄很小的时候,便显示了她的聪慧。 但人总有失手的时候。 青玄记得,母亲那天接她回家时阴沉严肃的脸:“为什么只是第二名,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 “我只是低了一分。”小青玄害怕极了,低头看脚尖,她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美丽优雅的母亲这时候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现在有点想念早晨出门前给她抚平小裙子褶皱的母亲了。 “一分?呵一分?!你知道一分就能战胜多少人了吗,一分完全能够让你拿不住第一名的位置了。”母亲继续冷漠开口。 “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比不过那个第一名的男孩子。” 当晚,母亲没有做饭。 父亲卷着一身疲惫回家时,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忍着怒火。 “这是怎么了,我在外头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回来连饭都不能吃了是吗?”父亲冲着母亲问,为了这个家他抗住工作上的所有压力,回来还不能享受一顿热饭菜吗? 父亲像世上所有装聋作哑的男人一样,并不承认家务是劳动,工人也能罢工。 他们能996的前提是因为一回家就有食物,有干净的衣服,有舒适的床,孩子有人带,老人有人照料,否则根本996不了。 谁做了这些劳动? 既然工人不需要为自己的家务付费,那么资本家就能用更低廉的工资雇佣到更稳定的劳动力。 “资本主义通过支付低工资来剥削男性,也通过不支付工资来剥削女性。”一语中的。 “你的女儿,只考了第二名。”母亲坐在沙发上平静道。 “这跟玄玄考第二名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解。 “你关心过你女儿吗?她只能是第一。现在是第二,以后就能是第叁、第四,要是一直退步怎么办?”母亲猛的站起来,指着在一旁罚站的青玄。 “玄玄,你先进房间。”父亲拍着小青玄的肩膀,等到她关上房门了才开口,“你是不是有病,孩子还这么小,因为考不了第一名就不允许吃饭,是哪门子的道理?”他抠着领带,怒极反笑。 “我有病?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从小到大,你有管过玄玄的任何事吗,只有在她得奖时才装模作样地去开家长会,享受好女儿给你带来的面子,也不想想我教育她费了多少心力。” 两人开始吵架,脸红脖子粗,互相指责对方。 父亲也没想到,为什么一开始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爱人,婚后会变成这个歇斯底里的疯样子?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如果你能在妈面前多帮我两句,我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母亲流着泪哽咽,浑身颤抖。 “不可理喻。” 这场骂战最后以父亲的摔门而出告终。 小青玄窝在房间的角落里,坐在地上,脸埋在臂弯处,眼泪浸润了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上方传来母亲的声音:“出来吃饭吧。” 小青玄抬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母亲脆弱狼狈的样子。 母亲双眼通红,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右脸似乎还有红色的巴掌印。 小青玄不敢想,和蔼可亲的父亲,小时候会把她举高高的父亲,是不是真的对母亲做了什么。 “妈妈你也吃。”青玄推过桌上唯一一碗面。 母亲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止不住地开始掉眼泪:“妈妈吃过了,妈妈不饿。” 小青玄看着她,不说话。 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抱过小青玄,放声痛哭:“你是个好孩子,是妈妈对不住你.....” 青玄很难过,比每一次的罚站和饿肚子还难过,一种莫名的情感漫上了她的全身。但她知道,只有保持第一名,家里才能风平浪静,母亲也还是她那得体端庄的好母亲。 此事过后,小青玄在各方面都全力以赴,力争最好,以达到母亲的期望。 但逐渐长大的少女总是会被新鲜有趣的东西吸引,现在的青玄迷上了搞笑漫画。 她隐隐知道这种东西是不被允许的,更是不被母亲允许的,青玄只能偷偷看。 每日像做贼一样把漫画书带回家里,偷偷享受着枯燥学习中永远也没有的乐趣,看到有趣情节时哈哈大笑,又马上捂着嘴怕被母亲听到。 有一天,她回家时,看到母亲紧绷的脸,她一愣。 一看,茶几上正是那几本漫画书。 “这是什么?”母亲抬起下巴点了点面前的彩色书籍。 “不过是几本漫画书而已,我已经考到年级第一了,妈妈不用担心的。”青玄闹钟警铃骤然拉响,小心翼翼地开口。 “玄玄,我不是干涉你的爱好,你看别的书我都支持,但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很多情节低俗、恶搞,甚至有一些不适合你们年龄的色情暗示,你不该沉迷其中。”母亲恨铁不成钢。 “我也是看一下娱乐而已,这并不影响我。”青玄撅着嘴反击。 “不可以!”母亲突然严厉起来,“这对你的成长没有任何帮助,这些很容易引导你们学坏,你不应该玩物丧志。” 青玄缩了一下肩膀,一下子就屈服于母亲暴涨的气势,想说的话在那声爆喝下散了,她只能呐呐地应了声好。 但青玄并不认可母亲的话,反而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隐蔽,才会让人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的小秘密。 后来青玄就去熟识的友人家里看漫画,从友人家打电话谎称是在同学家做作业,叫母亲不要担心。 结合友人瞒住母亲一段时间后,某天青玄回到家中,发现客厅的垃圾桶里,赫然装着她今天中午在友人家看的那两本漫画,封面右上角的折痕还是她不小心压的。 漫画被撕成一片片的,里面的小人成了两瓣,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本书一样,被撕成了碎片,她想哭好像又哭不出来。 这本漫画可以换成任何读物,只要母亲想,她可以毁掉更多的她不喜欢的东西。 母亲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细细问着青玄在校的事,表面如同往常一样的关心。她好像根本没发现青玄的低沉——或者发现了也毫不在意。 凌驾欲、控制欲、权力欲。现在,也许只有这几种欲望带来的快感能抚慰她,聊以慰藉与社会脱节的家庭主妇生活。 —————————— 番外跟正文无关,可能没有什么人看 但是我还是想写 番外母亲2 母亲的强势,一直持续到她的高中。 青玄知道父母感情逐渐淡漠,但父亲的出轨出乎意料。 这一次,他们是在奶奶家吵的架。 青玄知道奶奶不喜欢自己,她很少跟青玄说话,抬眼后用鼻子哼一声就算打招呼了。 母亲流着泪,哭诉着生活中的不满,自己大学一毕业放弃工作,洗手作羹汤成为一个全职主妇,婚后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本以为夫妻感情只是因为工作繁忙而疏离,却没想到丈夫的突然背叛。 父亲气急,开始痛诉妻子的癫狂与强势,结婚初期的温柔听话就像过眼云烟不复存在了 “男人出轨,确实是女人做得不够好。”在场的人顿时一愣,客厅里霎时安静了,只有骨瓷磕碰发出的细碎声音,精致贵妇人细细抿了一口红茶,“我早就说了,摊上只不下蛋的母鸡就是晦气,何必呢” “妈,你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做”父亲也很难堪,尽管贵妇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不满妻子了,但再怎么说夫妻也是共同体,当众诋毁他法律上的妻子无异于在他脸上扇巴掌。 “啪。” 下一刻,他真的被他的母亲扇了一巴掌。 “你给我长点志气。”贵妇人尽管年岁不小,但气势还在,她狠厉眼神直直射过去,这个高大的成年男人瞬间不做声。 母亲已经这番话震得双耳嗡嗡响,她知道婆婆一直以来都不满意自己,但嫁进来总是任劳任怨地侍奉,从无半点怨言,本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己的态度竟无半点改观。 一开始她本以为生了儿子就好了——儿子是母亲的阴茎,是男权社会的通行证。 却没想到验出来是个女儿,失望之下决定流产,可身体条件却不允许。 医生说如果打掉了这一个可能后半生他们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无奈,只能生下。 小青玄生下来之后,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婆婆面前抬不起头。 本想再要一个,但是遭受的生育损伤太严重,寻医问药多年仍旧无果。 她认了,她这辈子只有青玄这么一个亲生孩子了。 但她不甘,为了挽回在婆家的地位,她势必要把青玄培养成比儿子好过千倍百倍的优秀女儿。 她的女儿,不比任何一个儿子差。 而女儿一定能以最好的成绩印证自己。 为了争这口气,她戴着镣铐跳舞太久太久了。 “如果妻子做得不够好,那么丈夫就不会出轨。作为媳妇,你应该好好反省你自己,而不是在婆家大吵大闹,像个疯子。”贵妇人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任何人,说完就走。 此事被贵妇人一锤定音,高大男人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跟着她跑出去,只留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真的是她的错吗?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如果她没有错,那么现在,她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丈夫说得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她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母亲站了很久,终于注意到了缩在角落的青玄,她平静地牵起青玄的手: “我们回家吧。” 自那以后,母亲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像一根时时刻刻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她放松了对青玄的要求,也不再阻拦青玄的爱好,甚至在范围内允许青玄叛逆期的疯狂不驯,任青玄自由生长。 她开始学着如何做一个母亲了。 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她爱她的女儿。 她开始爱她自己。 软弱无能的父亲一开始也很愧疚,他抱着家庭继续美满的幻想,尽力对妻女作出补偿。 出轨只有0次和无数次。她并没有沉溺于丈夫浪子回头的虚假幸福中。 但一个全职太太除了忍着恶心和好她别无选择,她一分存款都没有,要怎么脱离这个恶心的家呢。 人要先独立,才能享受自由。 她要找工作。一开始她也没想过高薪岗位,广撒网,只要是觉得自己能干的就投,但投出的简历始终了无音讯,石沉大海。 她愈加失望,简历越投越低,就连一间十余人的小公司都不肯用她。她不甘又痛苦,自己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怎么连两千多的文职应聘不上呢? 年轻的hr看到这个漂亮女人的套裙被她揪得全是褶皱,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心下不忍,告诉了她答案。 名牌大学毕业又怎么样,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当了家庭主妇近20年,有哪家单位敢要她?谁能保证某天她会不会辞职回家继续当贵太太了呢,工作稳定性谁保证?况且,同样的成本下,再找一个愿意加班年轻姑娘不好吗,为什么要找一个需要照顾家庭的、准点上下班的中年妇女呢? 没办法,她只能尝试做投资。 她不断找借口从丈夫那里要钱,她慌报家庭支出金额,开始扣扣嗖嗖地攒下每一分钱,不让任何人知道。 太可悲了,家庭主妇看似是主人,但实际上就是管家仆人,要是离了婚,她连给女儿交学费的钱都没有。 股市风云,每一秒的价格都不一样,她的心脏随着数字变化上上下下地剧烈跳动,但总是亏损得多。 没有经验,她只能跌跌撞撞地摸索。 她开始买书,开始看新闻,开始进股友群,她手机上不断弹出许许多多的信息。 她在与时间赛跑,她要在这个年纪跑赢独立这条路。 她相信,她一定能摆脱男人的控制。而她也做到了。 突然的某一天,她终于提出了离婚,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轨给妻子带来的伤痛无法抹平。 妻子的冷漠、女儿的生疏、母亲的失望让他心灰意冷。要怪就怪贵妇人对他的控制欲太强,就怪妻子过于强势不够听话乖顺,就怪女儿少生了根几把不是男孩,总之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在对不起他,他的家被闹得鸡犬不宁全都是这些女人的错。 高考结束后,他们终于离婚了,青玄跟着母亲。 —————————— 首-发:po18bb.com (woo18uip) 8.带师妹回家 这次青玄又带了织麦回家,她希望童年缺爱的织麦能跟她一起享受家庭的温暖。 织麦一跟青玄回家,母亲瞬间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当晚菜品一定丰盛。 织麦都很能哄老太太开心,捏肩揉腿的,简直比自己还像个亲生的女儿。老太太总是拍着她的手,被织麦逗得哈哈大笑。青玄想,要是织麦跟她伸手要钱,老太太一定会毫不犹豫掏腰包。 “阿姨,多亏了您的指示,您看这房子装修得多高端啊,让人一看就知道品味不一般.......”织麦拿出手机放照片,开始讨好她未来的丈母娘了。 “哎呦,小麦你太会说话,要是我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我们的品味多一致啊。青玄她小时候就不喜欢我给她买的东西,越大越排斥,说是太花里胡哨,我觉着挺素净的,小姑娘穿上去多好看啊.......”母亲心情很好,又开始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了。 青玄有点无语,她从小到大是真的不觉得那些裙子好看。 女装的性别符号太严重了,精致、繁复、累赘比冷硬、简洁更受追捧,女人好像只能追求美。社会需要女人永远柔弱、乖顺、听话。 但是审美是从上往下定义的,高阶级定义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品味的本质就是阶级构建的鄙视链。 裹小脚是美,高跟鞋是美,白幼瘦是美,被禁锢的美让人沉溺于其中,女人好像也忘记了自己的肌肉和力量在被削弱,不再追求更高、更快、更强。 在肚子里偷偷驳斥了一番母亲后,青玄还是不想呆在这儿,她决定,去洗水果。 没过多久,织麦就跟进来了。 “师姐你继续去跟阿姨聊聊呗,难得回家一趟怎么躲这儿来了。”织麦撸起袖子。 “这不行,你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做这种事呢,你继续陪妈妈聊天,她挺开心的......”青玄皱眉,夺回织麦手中的葡萄。 “咱都住一起了还分什么客人主人的啊,你们母女难得见一面,应该是有好多话要说,去去去,这里我来。”织麦把青玄推了出去,心满意足,内心甜滋滋的。这个小动作一定能在阿姨面前加分的,一想到这儿,她的动作更麻利了。 “你怎么又出来了,就放着小麦一个人干活吗,真是不懂事。”老太太很是嫌弃,怎么都快30了还这样呢。 无奈,青玄又进厨房,这一回织麦哼着歌回头她笑了笑,没再阻拦她。 老太太的头脑现在依旧清醒。当年她不是冲动离的婚,在离婚之前她决心从经济独立开始。 在攒了足够的钱之后,她提出了离婚。看着丈夫错愕的脸,她本以为会有种报复的快感,但实际上自己的心情并无波动。 只是感慨万千。 一想到当年的事,老太太唏嘘不已。 织麦的这种状态跟当年的她一模一样。 婚前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对方家长,打听她的喜好、每次来精心准备各种礼物,连夸人的话术都是提前设计的,生怕对方家庭有半点不喜欢她。 爱是什么,爱是自卑。 现在风华虽不及当年,但是老太太的脑子依旧灵活,她清楚地知道织麦对女儿不是一般的情感。 从本质上来说,年轻时的老太太跟恋爱脑的织麦是同一种女人。 她们会为了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家庭不断阉割自己,没有止境。 老太太不反对,甚至乐见其成,没有男人冲着青玄的独生女身份吃绝户岂不是更好? 而且,多个女儿讨她这个孤寡老人开心也没什么不好,青玄也该成家了,需要个人好好照顾她,而织麦刚好有这种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潜质。 她能预想到,只要青玄需要,织麦一定会放弃高薪工作,毫不犹豫成为家庭主妇,全心全意成为青玄的后盾。 老太太可不觉得自己会跟前夫的母亲一样,她会好好补偿织麦的,她一定会是个好婆婆。 像天下所有男宝妈一样,她自私地希望孩子能过得像在家那般舒适,一辈子都有人陪伴照料,永远不必降低生活质量。 至于别人家的女儿是否会遭遇跟她一样的困境,她管不到了。 婚姻是奴隶制度的最后一环,是一方剥削另一方的遮羞布,它必将埋在地底下永远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但如果吃人的婚姻制度无法消亡,那至少不要让女儿变成别人家的妻子。 她老了,但又很清醒。 她记得家庭主妇的经历给了她多大的痛苦和心酸,却支持别的女人走上跟她一样的道路。 受害者终究变成加害者。 她现在是母亲,其次才是女人。 所以,不管从哪种角度,老太太都很满意织麦,现在的新房就当作是以后的婚房吧! 如果小两口不满意、觉得房子太小了,她也可以再资助一笔,只要能让她早点抱到小孙子。 老太太乐呵乐呵地想,美满生活就在她眼前。 —————————— 老驴肯定能分辨恋爱脑是不是驴驴啦 家长并不反对反而大力支持,可喜可贺~ 9.初识 一转眼,织麦跟青玄已经同居几个月了,其间有过数不胜数的小摩擦,也吵过架,两人在不断地磨合中熟悉彼此。 在织麦看来,她们就是克服了各种困难后感情逐渐升温,是亲密无间的家人,甚至比恋爱中的情侣还要更进一步呢。 她每天都花时间做打扫卫生,几乎比青玄多了一半的时间耗在家务上,直至家里一干二净。青玄也劝过她几句没必要这么辛苦,家里的地不脏就不用每天都拖了,自己的学业也很重,就算不学习也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织麦不以为然,总是说: “我在家也是这么做的呀,我妈说会做家务的女孩勤快、不愁嫁。再说我也做习惯了,家里干干净净的不好吗。” 青玄无奈,叹了口气,便撸起袖子跟着织麦一起做,心里暗暗想着要趁着折扣买个扫地机器人,不然织麦除了要应付博叁的学业还要花时间做家务也太累了。 织麦喜滋滋,更是乐在其中。 饭菜也是织麦做的,青玄的口味她记得一清二楚,每天买菜的时候总是记挂着有什么时令菜,青玄会不会喜欢,太过挑食的话也是没办法呢,只吃那几种菜的话不利于身体健康,自己要怎么样做得好吃些才能让她多吃一点呢。 要是以前的织麦,根本想不到自己能跟心中的女神走这么近。 在织麦大二的时候,她跟着舍友参加了一个项目。 但是大叁的时候,课题组里的一对情侣正闹分手。 女方正是织麦舍友,也是项目负责人。 但她这时表情狰狞,没有了往日的机敏与沉稳,她一口一个绿茶婊的,骂得很难听。 从吵架、分手,到两人同时退组。 织麦一开始也是很同情自己的舍友,坚定不移撑舍友骂渣男。 但是又很无奈,都快结题了、怎么遇上了这种事呢。 可是她回到宿舍,又不忍心怪她那天天以泪洗面的舍友。 唉,要怪就怪那个第叁者吧。 5人的小组,一下子就变成了3个人在扛,核心负责人的抽离让整个项目的进度直接暂停。 年轻的老师也很无奈,她是第一次当指导老师,跟着学生一起挑灯夜战、熬夜苦读,本以为有希望入围斩获佳绩,但是现在能按时结题就不错了。 舍友对自己挺好的,带饭、签到、借笔记等等都帮了自己不少忙,小请求几乎有求必应,是个很善良好说话的女孩子。 于是织麦揭榜挂帅、主动请缨担任负责人。 并对外声称自己是受了舍友的再叁请求才答应的,负责人她不希望大家心血就此埋没,但是自己受感情影响严重实在难当大任,只好请了同宿舍的姑娘接替位置。 织麦不希望其他组员对自己的舍友有坏印象,能挽回多少是多少。 一番场面话说得很漂亮,导师也在旁边不断搭腔,总算是将大家的心情鼓动一番。 烂摊子还是得收,幸好现在才大叁,按时结题是不可能了,只能申请延期。 但导师还是很开心,特地找了一位给他们代过课的师姐过来帮忙。 ——这个师姐就是青玄。 青玄很惊喜这个项目,点子新颖、国内也做得少,如果成熟了推广开来,有很大可能在市场有一席之地。 作为负责人的织麦跟青玄交接得最多。 织麦一开始有点怵这个师姐,她起初就是被舍友拉上凑人数的,平时也就做做边缘的工作,没想到现在却被老师和师姐寄予厚望,临阵磨枪压力特别特别大。 师姐这么优秀,肯定能一下子看出自己之前只是浑水摸鱼凑学分的,但她什么也没说,还非常耐心地给自己普及一些基本知识,条理清晰、简直比上课的老师讲得更明白些。 听其他前辈说,青玄师姐大二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大厂的offer,预期年薪80万+,但她还是拒绝了,说志不在此,到了大四毅然选择保研。 青玄博闻强识,学习能力突出,不管是专业性的还是课外的知识,均有所涉猎,这个师姐的人格魅力迅速折服了项目组内的所有人员。 织麦也暗暗地以这位师姐为目标,希望自己也能当个优秀的人。 10.委屈 她的感情是在大四那年开始变质的。 织麦本科的时候,并没有像现在那样刀枪不入。 那年,有个男同学缠得她很厉害,明明自己已经明确拒绝了,却还是穷追不舍。 现在班里也有了风言风语,说自己吊着老实人,看着单纯但实际上享受被追捧的虚荣,受了男孩子不少礼物却一点表示也没有,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织麦是这样的人。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她对天发誓自己跟他真的一点瓜葛也没有,更别说有金钱往来了。 同宿舍的女孩子听到后很生气,也帮忙解释,但收效甚微,只是到她面前讲闲话的人变少了。 然而,谣言越传越大,连项目组的人都颇有微词。 “组长,那个男孩子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动心呢?” “是啊组长” 他究竟付出了什么?是不断骚扰自己找借口加微信吗,是强行每天一句的早晚安呢,还是假装同路跟在自己的背后呢? 她什么也没有回应,但是所有人、所有人都当成了是那个男孩子的所有物。 在父权社会下,女性作为资源、是男人的附庸,没有自主权、解释权,不认为是能独立思考的个体。 织麦不断澄清也无济于事。 现在好像所有人都在传她是个心机女,男孩家境一般却省下饭钱买奢侈品,豪掷千金只为讨她一笑。之前的好人缘轰然倒塌,她似乎变成了挥霍他人情感的坏女人,刻薄又自私。 织麦是真的想不通,明明没有发生的事,为什么谣言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织麦是真的很难过,为什么除了室友没人相信她。 一开始,她只是想向师姐倾诉生活,但是越说越委屈,鼻子红红的开始掉眼泪。 她抽抽噎噎地打着哭嗝,两条眉毛纠结在一块: “师姐你相信我,我真的跟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传” “我相信你,别哭了,脸都花了”青玄叹了口气,用手指揩去织麦的眼泪,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喜欢哭啊。 织麦一下子就愣住了,眼睛红红地看着青玄。 她脸上传来温热的感觉,轻轻的,像是被云朵拂过一样。 织麦觉得眼球的分泌物和鼻腔的分泌物一样,都很脏,如果让她直接碰别人的眼泪她肯定做不到。但是师姐竟然不嫌弃她的眼泪,明明有纸巾,情急之下就直接用手了。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哭够了?”青玄笑出声来,她觉得这个师妹哭鼻子的脸好像学校里躲在垃圾堆的那只流浪猫,又怯又呆,眼睛圆圆瞪着过路人。 织麦傻傻地点头,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听不清青玄说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她的嘴角。 青玄又笑出声了。 “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睡一觉就好了。”青玄摸摸织麦的脑袋,她额头的胎毛还没褪,头发软软的。 织麦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但没想到,青玄会帮她出头。 ———————————— 首-发:po18bb.com (woo18uip) 11.出头 这天,青玄代课结束,她直接就从讲台上走下来了。 直直走到织麦面前。 “我听说有男孩子在追求你,是这样吗?” 周围的人被这动静吸引来,装睡的、玩手机的、看书的都竖起了耳朵。 青玄站在窄窄的过道,在旁人看来,她是居高临下地对着织麦,气势凌人。 “呃对的。”织麦挠挠下颌,讷讷回答。 “那你是否在不拒绝的情况下,不断接受异性的礼物?”青玄面色平静,继续发问。 “我没有!”织麦腾地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急忙掏出手机,点开qq,从一堆对方发的聊天框中不停向上翻了好久。 直到看到几百字的拒绝小长文,紧跟着就是各种“不好意思啊”“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之类的话。 织麦当场出示这些聊天记录,自觉有点难堪,像鲜红的器官突然活生生暴露在空气中,脆弱、没有半点遮掩。 女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必须挖掘隐私、剖腹取粉,就算古代女人为了自证贞洁而自杀,还是会有脏水泼到死人身上。 青玄转身,向另一个位置走去,停顿,逼视当事的另一位男孩。 全班的眼神在这几人之间转换,直白、毫不掩饰,暗暗期待接下来的剧情。 “她在向周围解释,声称自己并没有接受过你的示好,是她在撒谎吗?” 男孩从她走过来就开始局促不安,一听到这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我我有送的,体育课、体育课的时候我给她了一瓶水,她也接受了” 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安静,男孩子的脸一下子涨成酱红色。 “那你为什么不帮忙澄清呢?”青玄突然严肃了起来,“传出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处呢。” 男孩子默不作声。 青玄的声音突然变大:“那是哪位同学在传这两个人有物质往来的呢,有人站出来跟这两位同学对质吗?” “或者,你们最早又是从哪里听到的呢?有哪位同学愿意提供线索吗?” 鸦雀无声。 教室里四十几双眼睛全部盯着青玄。 “我受班主任之托,调查班里的事情,看来只是误会一场。” 青玄回到讲台上,掷地有声:“今天本来可以私底下处理,但是这种传言对他们并不好。所以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当面解决。 “一个小小的误会,却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如果今天没有说清楚,那么毕业后,可能男孩子没有什么,但是女孩子就可能就要带着虚荣拜金的校园形象走进社会了。 “道听途说、叁人成虎、以讹传讹,大家不觉得可怕吗,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被不断传播,假的也成真的了。今天是他们,明天就有可能是你我,风声已成,即使是百口也难辩。 “我不知道你们要以什么样的状态去适应这个社会,如果不能确定真相,叁缄其口是一个不伤害他人的最好方式。” 青玄说完后,直接拔出u盘,离开教室。 织麦愣愣地看向青玄,大为震撼。 她忘记自己还站着,还是身旁的同学把她拽下来的。 心脏好像有把铁锤在不断地敲击外壁,咕咚咕咚地响。 青玄好像全身都在发着光,就连退场都像是她的征战沙场的女神凯旋而归,从没有一刻心跳得这么剧烈,肾上腺素迅速飙升,呼吸加快、血压上升。 几分钟内就解决班里面的一条流言,丝毫不顾及当事人的面子,这个师姐是说她轻率鲁莽呢、还是说她果断有魄力呢。 事情解决得太过干脆利落对织麦来说并不是坏事,她很开心这件事能当众解释清楚。 人们总是倾向于掌握权力的人,语言即权力,权力又反过来让话语增加可信度。 “无语了,之前都是他的室友讲,说你不拒绝不接受不负责的[裂开]” “神经,是那男的自己到处说你收他东西的,这种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情、不是你传肯定是他传啊[呕吐][呕吐][呕吐]” “就是啊,那个男的发癫自己传谣言,他自己都不敢站出来对质、谁敢站出来对质?” 宿舍群里七嘴八舌的,恐怕其他宿舍也不例外。 织麦全身畅快,看着群聊天心里暖洋洋的,特别感谢一直站她身边的室友。 她更感谢青玄。 往后,她对这位师姐便有了特殊的情感。 青玄说东她绝不往西,每句话都被奉为圣旨,百依百顺,一有空就往她的女神身边凑。 家里不断催促织麦赶紧就业好自力更生,但她就想离这个师姐近一点,决定继续读研。 起初她本以为自己对青玄只是对偶像那般信仰,直到青玄的追求者出现。 —————————— 首-发:po18f.com (po18uip) 12.搅黄师姐的恋爱 追求者是个富二代,曾在国外读书。听说他为了追求青玄特地找关系进到同一所学校,开着豪车到楼下天天送花,很是大张旗鼓。 织麦心中不停泛酸,愤怒、恶心、嫉妒、不甘几种感情混合在一起发酵。 “我看他就是打着追求的名义炫富吧,这么张扬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织麦恶狠狠地说,好像不断有藤蔓紧紧缠住她的心脏,在不停的吐出脏污的腐蚀毒液。 “这种富二代看着喜欢你,私底下玩得很花的,抽烟喝酒玩女人,师姐你不要喜欢他。” 离她远一点!离她远一点!离她远一点! 织麦这两天快要气疯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还不停手,没看出青玄已经拒绝了吗? 像块牛皮糖一样粘过来,甩都甩不走,恶心透了。 师姐的好只有她一个人懂,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凭什么追求她。 织麦再一次帮青玄把花扔进了垃圾桶里,像看着什么脏东西。 不过是有点臭钱的败家子,根本配不上她的师姐。 只要追求者一出现在她眼前,织麦就开始变得急躁、不耐,只有看到青玄冷漠的脸她才稍微安定一点。 但是脑子一有空就想着青玄的事,那家伙怎么还不死心?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你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的。”导师忍不住问织麦,学生的怏怏不乐实在太明显了。 一听这话,织麦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全身冰凉。 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师姐有这么强烈的情感。 当晚,织麦辗转反侧,在床上不停思考自己与青玄的关系。 朋友之间也会有这么明显的独占欲吗? 只是富二代配不上还是所有人都配不上? 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一夜无眠。 从这天开始,织麦有意识地回避青玄。 青玄也觉得奇怪,但被她找借口搪塞过去了。看着织麦憔悴的脸庞,青玄话语殷殷,只叮嘱要好好照顾身体,她还年轻,不要这么拼命做研究,毕竟来日方长。 连续几天没见到师姐,织麦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毒品的戒断期,生理功能紊乱,精神萎靡不振,全身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非常难受。 织麦很想很想去见她,但是又感到自己恶心。 为什么会对同性抱有这种情感呢? 她想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但是又狠不下心来扼杀在襁褓里。 身体离她很远,但是灵魂总想飞到她身边。 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手,总是不断刷新青玄的社交账号,心里像有只猫爪子不停地在挠,渴求着青玄最近的消息。 同性恋的精神疾病能治好吗?难以对他人启齿,她觉得自己无药可医。 她逃避了一段时间,心脏恍恍惚惚、似有若无,像残疾人失去了肢体,一开始大脑无法接受、欺骗自己它还存在,实际上那里是空的。 直到青玄上了富二代的车。 织麦大为震动,一下子清醒了。 怎么会这么快,等不及让她还想要好怎么面对这段感情,师姐对追求者的态度就已经松动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真的会同意吗? 她要是同意了,我怎么办? 她再也按捺不住,放下手头的事情就冲去找青玄。 “师、师姐。”织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听说你跟那富二代好了?” “不是。怎么这么说?”青玄不解。 “大家都在说,我比较好奇、就问问。”织麦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噢。”青玄想到了他,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他也没你们想得那么糟糕,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嗯,是吗。”织麦用力扯起嘴角笑笑,心中苦涩到发酸。 回去后,织麦不断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他们还没正式在一起,要冷静,不要慌。 正是因为这个突然的小插曲,逼迫织麦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感情。 对,自己就是喜欢她,那又怎么样,不应该吗,青玄这么优秀,富二代能喜欢,自己不能喜欢吗? 喜欢就喜欢了,不应身份、地位、立场而有高低贵贱之分。 织麦与自己和解了。 她也没时间自怨自艾了。 接下来,她要想办法搅黄这两人的朦胧暧昧,把恋爱的萌芽摁死在泥土里,铲草除根。 —————————— 首-发:po18f.com (po18uip) 13.钓鱼执法 织麦开始以师妹的身份接近富二代,她随便用青玄找了个借口,加了富二代微信。 有美女加他,富二代很是开心,两人不断聊天。 织麦主动出击,话题从起初的围绕着青玄,到“哇好厉害”的迷妹崇拜,再到若有若无地暧昧、关心生活,成为一朵解语花认真倾听富二代的不断炫富。 现在发展到了开始有意无意地约织麦出来,不断地送各种小礼物,言语轻佻,内容更为露骨。 面对态度不冷不热的青玄,当然是织麦这种小家碧玉更容易上手。高冷女神给予的反馈寥寥无几,谁又想一直热脸贴着冷屁股呢。 还是织麦这种邻家妹妹的款比较好,“哥哥、哥哥”叫得他心都酥了,虚荣心像热气球一样膨胀得飞了起来。 然而,织麦每天跟富二代聊天都觉得很无语,缺乏常识又偏偏自大,一副文化水平不高的样子。有些话她实在不懂怎么接,只好发各种猫猫表情包敷衍过去。 普通却又自信。明明留过洋,却一点开放包容都没有学到,整天尼哥尼哥地叫,声称喜欢黑人的都是想灭绝汉族的坏女人,究竟是哪来的智障?不会是假的富二代吧? 呵呵,亏得青玄还说他单纯,织麦真的很想当面反驳她。呵呵,这人才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根本就是地主恶霸黄世仁本人,满脑子的黄色废料,精虫上脑,海马体长成了海绵体要破脑而出。 织麦忍啊忍,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她删了一部分自己的发出去的内容,拿着手机去找青玄。如果青玄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就拿手机给她看,总之有备无患。 她一脸为难地对青玄说: “师姐,我不是想破坏你们的感情,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青玄疑惑。 织麦一把拎出一个袋子,里面装满富二代给她送的小礼物,皱着眉头:“这些好意我心领了,当时只是出于你的关系不好拒绝,这些你还是拿回去给他吧,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青玄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织麦心中得意,再加一把火: “然后,也请帮我转告他,那些引人误会话不要再发过来了,我对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师姐,我也知道他正在追求你,说出来也是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些。”织麦低着头,忖度着现在要不要当场掏出手机,人证物证俱全,摆出撩骚证据更有说服力。 青玄还是没说话,这下织麦有点慌了,不会是被师姐看出来了吧?刚刚自己有说什么露馅的话吗? 她抬头,看到青玄垮了肩膀,似乎有点泄气,斟酌着语句: “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对你,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你直接删了就好、不必理他。” 青玄接过礼物,叹了口气:“这些由我拿回去跟他说,你不用出面了。” ?!!!!!! 织麦心下大叫不好,他们碰面一对质,自己主动加微信勾引撩骚的事儿不就瞒不住了吗! 而且这跟她预想的结果不一样啊,她本以为性情刚烈的青玄直接怒不可遏、与追求者断了往来,现在怎么他们还要见面啊? 情急之下,织麦脱口而出:“师姐还是别了吧!” “什么?”青玄不解。 电光火石一瞬间,织麦马上组织好了话语,她觉得自己的急智和口才在青玄这里有了很大的提升:“这事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一开始他提起师姐的时候我也有不断回应,可能就让对方有了喜欢跟他聊天的想法。这段误会的产生我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织麦很心虚,她春秋笔法地一笔概过。 但青玄突然严肃道:“你不应该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女人受到骚扰时,第一反应总是质疑自己。但这不对。 织麦听闻,像冬天喝的一碗糖水,暖呼呼甜滋滋的,但她没忘继续吹耳旁风:“谢谢师姐(?ˉwˉ?)。我的意思是,直接找人把礼物还回去就好了,跟他说太多要是他恼羞成怒怎么办。你是女孩子,正面起冲突吃不到好处的。” 青玄本来没觉得自己会跟那富二代起冲突,但是也怕对方那个拉拉扯扯的性格,见面可能继续会纠缠不清。 “你说的也有道理。” 再叁思量,青玄也把之前富二代请吃饭的费用结算好,连同他送的小礼物一起打包寄回给他。 这下子,应该两清了。 接下来的几年,织麦愈加小心谨慎地打发掉青玄的各种追求者,力图不着痕迹。 —————————— 钓鱼执法、以身诱敌大家不要学哈,单身女孩子现实中可能会遇到偏激的男人然后根本甩不掉 这种只能顺利发生在小说中吼 14.争吵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觉醒了什么东西,她的追求者中竟然也开始有了同性,但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拿青玄与这些男男女女比较。 结果自然是没有一个比得过的。 她反反复复地念着青玄的好,每天都在想着如何更近一步。 现在,织麦成功了,她们住到一个窝去啦! 青玄不在的时候,织麦总是偷偷地溜到她的房间,把自己埋进青玄的床铺中,感受着自己被她的气息包围着,像情人之间的拥抱。 在织麦博叁的时候,她过上了一段非常称心如意的生活,青玄大部分事情都很迁就她,唯独一些观念织麦很不理解。 织麦知道青玄喜欢上网冲浪,在帮她刷研习强国的时候也曾偷偷翻看过里面浏览痕迹。 怎么说呢,有一些她能理解。但有一些,她觉得不对。 织麦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别人的观点品头论足,但是她害怕这些会影响青玄,思想认识的背道而驰大约会让她们渐行渐远。 爱也许是控制欲、是担惊受怕、是没有安全感。 沉迷在爱情里的女人总是风声鹤唳,但凡看到一点不对的苗头就开始悲观,仿佛看不见的未来真的要降临。 这是她们第一次产生如此激烈的冲突。 织麦想扭转青玄,像正骨一样“咔”的一声把她错位的脖颈掰正回来。 青玄觉得织麦迂腐,画地为牢守着旧观念不放。 意识形态并无高低对错之分,只不过取决于信哪种。 青玄受不了,她不明白好端端的,织麦为什么要干涉她的想法、说她是错,明明两人相处得也很愉快不是吗? 可是织麦爱她,她想掌握她的爱人,她不想跟所有淹没在婚姻琐事的情侣一样、看不见爱情。她要两人形而上的水乳交融、难舍难分。 她们的身体很近,灵魂总是很远。 她贴不到青玄,她不知道青玄在想写什么,她惴惴不安。 明明学历相当,应该有一样的共同话题,但事实上她们有很多分歧。 单单对婚姻第叁者的看法,就让织麦拉响脑内所有警钟。 “原配妻子是受害者,知叁当叁本就应该受到谴责,把这些委屈公之于众又有什么错?”织麦忍着眼泪,哽咽道,这是第一次青玄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操纵大众的同理心、去网络暴力另一个女人就是正确的吗?逼退第叁者并不能维持所谓的爱情,早在丈夫出轨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永远结束了。”青玄摘下眼镜,揉着太阳穴,紧紧抿着嘴巴。 当年父亲出轨后母亲的做法给了她很大的影响,她并不认为背叛家庭的人值得回头。 原谅代表着妥协和懦弱,在虚假上盖着温情脉脉的面纱,内里腐烂、发臭,这种爱情还有什么维系的必要吗? “对第叁者恨不得生啖其肉,却不舍得把矛头对准出轨的男人。既然原配一开始就打算原谅复合,那她引导网友把过错全部推到别的女人身上是很可笑的。”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连现实都不肯面对,难道不可笑可怜可悲吗。 背叛者是承担错误的全部负责人,若情深不寿,根本不会被外界的灯红酒绿所动摇。“勾引”一词本就是心智不坚者为了给自己开脱而创造的词汇,错从不在于他人,而全在于本身。 千百年来打击“奸罪”,对妇女沉塘、活埋、扼死......焦点总是放在女人身上,用“娼”与“良”的身份分化女性群体,完全挑起女人之间的战争,满足了被女人争夺的价值感后,她们的生命也就到此终结。 而在这之中,男人完全隐身了。 女人应相互斗争的规训直至现在还刻在我们的骨血里。 织麦不理解,她含着泪不停摇头:“就是因为妻子爱他,才会维护丈夫、把过错推到别的女人身上啊,挽回家庭又怎么会是可笑的呢?” 难道她的爱情一样可笑吗? 难道她不知道出轨的爱人一样有错吗? 可是她爱她,就算背叛了,她还是一样地、卑微地爱她。 织麦联想到了自己,就算她们两人能顺利在一起,今后也有数不清的人觊觎青玄。而她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像被扔在沙漠中的小沙粒一样毫不起眼,自己能真的能守住她一辈子吗? 织麦痛苦地闭上了眼。 青玄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织麦只要一想到她跟别人在一起就心痛到无法呼吸。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除了可怜巴巴地求她回头不要离开自己,她怎么能扼制住自己的心放她走呢? 在这场争吵中,织麦已是泪流满面,她用一种凄凉悲切的眼神看着青玄,双肩起伏,迟迟不语。 最终,织麦转身走出了家门。 ——————————————— 意识形态并无高低对错之分,只不过取决于信哪种 年轻人与老人的代际沟通也并不能完全化解,现实不是网络,大家不要学她们哈 有不同的意见也不要吵架吼,坐下来慢慢谈才是成年人的解决方式,不然有了裂痕就很难挽回的~ 15.单刀直入の表白 青玄头脑混乱,不知道这场争吵的起因从何而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织麦的反应如此之大。想着织麦的眼泪,心中沉甸甸的,像是有块大石头压抑着。 难道是自己的话太重了吗?青玄懊恼着自己,但她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大婆教”对女性动用私刑的现象是社会厌女爱男的结果,不是归因。女性应团结一致,意识到自己的厌女症后并与之斗争,义不容辞、永不停息。 拒绝雌竞,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织麦想改变青玄,青玄又何尝不想与织麦在思想上达成共识呢。越是亲密的人,越是希望能被理解。 青玄瘫在沙发上,把手插在头发中,苦恼地揉了揉脑袋,唉声叹气。 现在入冬了,气温降得厉害,师妹连外套都没拿就跑出去了,薄衫单裤生病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儿,青玄从沙发上弹射而起,胡乱套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她料到织麦没走远,跑步跟上,果然,织麦才刚到小区门口。 青玄跟在她身边,没说话,只是递过风衣。 织麦眼睛红红的,接过外套,沉默地穿上了。 两人漫无目的地行走,青玄跟在她身边,不敢吱声。 许久,像是无法忍受这种沉默,青玄缓缓开口:“是我不对,刚刚语气确实不好,对不起。”君子和而不同,与师妹继续保持和谐融洽就好,没必要为了强求一致性而影响正常的生活。以后再有分歧,自己避开不谈就好。 “师姐,我喜欢你。” “?” “什、你说什么?”难以置信,青玄怔住,吃惊地张嘴,猛地扭头看向织麦。 “对不起师姐,我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患得患失,所以我很害怕因为今天的争吵你就不要我了。”织麦低着头,梨花带雨地抽噎。 啊,只是好朋友之间的喜欢吧。 青玄庆幸,她呼出一口气,没等这颗心放下来,又听见织麦继续道: “如果以后师姐要是觉得我不好、喜欢上了别人,一定要提前跟我说,我一定马上走人,不给你添麻烦......”织麦说到一半,似乎是说不下去了,抹着脸扭头不让青玄看见眼泪。 ???!!! 青玄当场石化。 啊这、这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不对、怎么,怎么事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呢?她只是来求和解的不是来接受表白的。 而且自己好像也没同意吧?怎么、怎么就变成了师妹请求未来的自己,如果出轨了就一定要提前告知好聚好散呢。 太过震惊,青玄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头上顶着一排问号的熊猫表情包。 她目瞪口呆地在原地定了几秒,随后追上织麦。 青玄跑到织麦面前,正视她的眼睛:“织麦,谢谢你的喜欢,我.....我......” 青玄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之所以然来,织麦又开始稀稀拉拉地掉眼泪:“我知道的,我什么都做不好,配不上总是在发光的师姐,我只是想把这份心意告诉师姐,给师姐添麻烦了对不起。”织麦退后一步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边抹眼泪边往前跑。 青玄心下一急,两叁步追上去扳过织麦的肩膀:“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过,你很好、真的很好,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只是.....只是太突然了,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青玄语无伦次,平日里高速运转的脑子就像塞了一团棉花,脑海中全是织麦委屈受伤的可怜表情。 织麦很冷静,远比她现在的表现要冷静得多。 “没关系的师姐,今天也是我太着急了,吓到你了真的很抱歉。”织麦止住了哭泣,见好就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青玄的表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起初是真的很恐惧,将来青玄要是有了其他人之后自己该怎么办,哪怕她苦苦哀求也无法让她再多看自己一眼。所以她一瞬间共情了独守空房、但迟迟等不到丈夫归来的妻子。 可是织麦注定不是坐以待毙、只会跟小叁扯头花的娇妻。 在出走的那一刻理智瞬间回归了她的大脑,被冷风一吹她早就想通了。 青玄说的没错,感情这场对手戏,从来就没有别人。 如果输,她也只会输给青玄,然后一败涂地。 所以她在怕什么呢,牢牢抓住青玄就可以了。 跟织麦预料的一样,青玄没有拒绝自己,好事。 青玄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织麦笑了笑,她也不想逼得太紧:“师姐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你不用着急答复我,慢慢想也没关系的。再此之前,我们还是继续保持师姐妹关系吧。” 织麦善解人意的一番话,解了青玄的尴尬,今天她终于得以松一口气了。 现在她要回去好好想想了。 ———————— 咱们织麦就是这么有头脑、能屈能伸吼! 16.身份认同 青玄这段时间很是窘迫,以前同居的时候,在对方面前宽衣解带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现在她洗完澡出来都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而织麦好像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有时候会盯着自己的时间太长了,眼神直白赤裸,她不得不钻回房间。回头一看镜子,整张脸都红了。 客厅里好像还传来织麦银铃般的笑声,她的耳朵好像更烫了。 自己喜欢织麦吗?青玄睡不着的时候也在想。 她并不觉得“我只不过是爱上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同性而已”这种说法是正确的。 用爱情的偶然性来诠释性取向是一种自我蒙蔽。 如果你爱上的第一个人是同性,那么下一个人也会是同性。在青玄接受的知识里,性取向由先天决定且无法改变。 但她现在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自己真的是直的吗? 从生理学的角度,喜欢上一个人是脸发烫、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手心冒汗,那么她好像对织麦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但是中学的时候她也曾经暗恋过一个男孩子,可惜没等它生根发芽自己不再喜欢了,原因也记不清了——那时的自己明明是妥妥的异性恋啊。 环境对性取向的影响会多于基因吗?是感情选择了性取向、亦或是性取向选择了感情?或者自己本来就是bisexuality呢? 青玄将被子蒙过头,好烦好乱啊,她不想弄清这个问题了。 这天,织麦照常早起做早餐。以往青玄一直都是坦然接受对方好意,可自从知道她的心意之后,就再也无法肆无忌惮地享受对方的服务。 青玄下意识地发现,织麦对她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把自己的口味养得很刁钻,而自己竟然也习以为常,挑食的习性被加重了。 只不过是个早餐而已,师妹你不用做得太精致的。但是看着织麦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总是难以说出口,只好随着美味的食物一起吞咽下去,况且,师妹做的饭真的很好吃,拒绝的话还是下次再说吧。 织麦了然,她要的就是这种依赖自己的结果,让青玄越来越离不开自己。 不过是性别而已,自己能想得通,喜欢接受新鲜事物、新知识、新思想的青玄一样能想通。 同是高知女性,面容姣好、脾气温和、孝顺老人,她找不到青玄拒绝自己的理由。 她们在一起,就应当同织麦最先预想的一样,是顺理成章的事。 青玄不是一个逃避的人,她只是需要几天来理顺自己与织麦的关系。 不能草率地对待别人的感情,这个理念让青玄慎之又慎,不敢掉以轻心。 被亲密的好友表白让青玄面红耳赤、赧然对他人开口,所以这几天她希望能从网上找到答案。不过有用的东西也并不多。 思考自己与织麦的下一步关系,首当其冲就要解决身份认同的问题。 织麦很好,几乎无条件地宠溺自己,关于自己的每一件小事都能感受到用心。她想到自己笨手笨脚地切菜伤到手指时,织麦整个五官都皱起来的表情,非常心疼。 听到表白时,她愕然,始料不及。被人真心表白应当怀抱感谢,可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地有种不适感? 可是她明明也对织麦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为什么一瞬间她却想着如何去拒绝呢? 像在读者与作者的纠纷中,写手们往往不问对错黑白和隐藏在移花接木中的真相,坚定地相信身份立场、直接站在作者那方——那为什么女同性恋的自我身份认同却如此艰难? 也许是自己有恐同心理吧,青玄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立场决定想法,给段时间让她缓冲下自己的女同性恋身份,然后就跟织麦试一试吧! 一段时间后,如织麦所料,青玄果然主动找她。 看着微信上面的邀约看电影,织麦得意地笑了,她是真的很了解这个师姐。 像是作出了重大决定那样,青玄郑重地点击了“发送”,像害怕什么似的又马上息屏。她直直往后倒在床上,深呼吸,心怀忐忑,满怀期待地等待手机亮屏。 几分钟像是过了几小时一般漫长,青玄抓耳挠腮,手机已经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了,织麦怎么还不回她信息呢。 终于,织麦发了个粉红色表情包“好的”,青玄才松出一口气。 事情总要有一个了结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青玄这几天在网上看了好多女同恋人相处的日常,怎么说呢,其实除了一些亲密的语言、动作,网友的相处模式跟她们大同小异,就连有些心态都跟自己别无二致。 这让青玄不禁感叹,如果全世界女性的行为模式都如此同,那么抛开由激素产生的冲动欲望后,从某个方面来说大家都是女同性恋呢。 ———————————————— 我的朋友说如果想要涨收藏,看哪张章发出去后涨得最快,就停留两天 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尽量保持更新吧,毕竟已收藏的读者还在等着(也许吧)~ =================== 表达让我愉悦,写作却让我痛苦。 较为中和的解决办法是在写作里面掺着表达。这很难,但能稍微减轻我的痛苦。 所以我现在更新的速度比以前快了那么一丁点,也比以前快乐那么一丁点~ 我知道会有人觉得某些议论和观点太累赘,可是在我的设定里我没有办法去掉它, 只能说是我文笔水平太差,没有发挥出每一句话在剧情发展和塑造人物中应有的价值。 我很惭愧。 感谢大家曾经来过,鞠躬。 17.看女同电影被刺激到了(?) 现在是换成另一边的织麦紧张了。 一开始她收到消息还愉悦地哼着歌,但是后来她逐渐的焦虑。 今晚师姐要说些什么呢,总不能是拒绝的话语吧,都走到这一步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织麦既忐忑、又理智,胜利号角的吹响应当配上一个完美的妆容,她满怀激动地敷面膜、烫头发、涂脂抹粉。 她贴近镜子细细地观察脸上的每一处,左看右看、时不时补一道,捣鼓好久才终于满意。 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织麦对着空气喷了几喷然后钻进香水雾里转圈圈,完美。 跟织麦比起来青玄就简单多了,涂了点面霜就结束,便出门等织麦。 两人一对视,气氛便变得古怪起来,各自转移视线不再看对方。 织麦想像以前一样挽住青玄的手,但她忍住了。 一路无话。 电影是谍战片,导师以拍文艺片而闻名。镜头的光线昏暗、晦涩、摇晃不定,天命之年的女主角依然风华正茂,气质迷离又坚定,身上散发着破碎的情欲,有种遗世而独立的孤寂。 影片里刚好有一段两个女人的亲密戏,年长的女人散逸着母性,指引年轻女性,两人的孤独互相映衬。她们脱得只剩睡衣,在昏暗的房间里近距离呢喃爱抚。 ??????? 织麦瞳孔地震。她马上扭头看向青玄,可对方无动于衷,好像在专心致志地看电影。 好吧。 青玄也想转头跟织麦大眼瞪小眼,可不知为什么,那瞬间她下意识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随后又唾骂自己为什么不敢转头,文艺片剧情而已,互相讨论答疑解惑很正常,明明是自己心里有鬼。 镜头一晃,便到下一幕。 可是刚刚的剧情给青玄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她根本没缓过来。后面的剧情她无暇观看,只盼望着电影赶紧结束。 时间的尾巴被拖得漫长,终于等到电影结束,青玄赶紧抓起织麦的手,飞快跑出影院。 织麦跟在背后偷笑,她到现在才算是知道青玄的心意,稳了。 进到餐厅约好的位置,青玄跳动的心才慢慢平缓。她一板一眼地点单,细细询问菜品的制作成分,皱着眉头挑叁拣四,一切表现好像恢复如常。 喜欢一个人,看到她就会忍不住想笑。 织麦一直盯着青玄看,扬起的嘴角根本放不下来,神情放松又幸福。 青玄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热,脱下外套,腰背挺直,缓缓呼出一口气,非常正式:“织麦,很荣幸能获得你的喜爱,其实....我、我也有点喜欢你......” 说完,像放下了什么,青玄不再逃避,抬头直直看向织麦。这一刻她不再紧张忐忑,脑袋空空什么也没有想,只剩下本能去看着对面的人。 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们两个,时间被减慢了。她看见织麦扬起大大的笑容,雀跃地握着自己的手,十指交叉。 “好耶,那今天我们就算正式在一起啦!”织麦举起青玄的右手挥了挥,随后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调皮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眉眼弯弯,眼睛像星星,亮晶晶的。 青玄手忍不住一缩,但织麦紧紧不放。两人相视,又是一笑。 接下来的气氛非常融洽,织麦恢复了粘人的本性,从对面坐到了青玄的身边,一个劲地往她靠,好像要把这段时间缺失的搂搂抱抱都补回来。 青玄捏了捏织麦的手,内心一样喜悦,放眼望去周围的事物无一不可爱,寒冬里也春暖花开,一种新鲜感包裹着青玄,感觉奇妙又奇特。 女性之间的友情和爱情如此相似,多多少少都有些唯一性、排他性,如果分不清独占欲的由来,那就不要分清了,顺其自然吧。 况且,跟织麦在一起她真的很开心,不亚于自己的文章被期刊收录,能遇到织麦真是太棒了! 她们还喝了一点酒,微醺,决定散步回家。 期间织麦紧紧牵着青玄的手,两人的手从前面荡到后面,一路上甩得高高的。青玄被这孩子气的动作感染了,也一蹦一跳地踩着对方的影子,放声高歌。 而立之年的她们,一边大笑一边穿过华灯璀璨的街道,车水马龙也无畏他人目光。 ———————————— 终于在一起啦! 18.刺探隐私 如果说之前她们还有所保留,维持着成年人的距离,那么现在她们开始逐渐探索对方的隐私,刺探底线。 不得不承认,让渡一部分隐私权,换来亲密感和安全感是热恋情侣的必经之路。 青玄打开织麦的网银,查最近的流水账单。在摸清这半年来织麦都没有向家庭大批量输血后,她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用织麦的微信编辑朋友圈,阐述生活压力以及哭穷,最后选择“仅家人可见”,发送。 财产是女人的立身之本。按理来说,织麦作为一个完全行为能力人,她有权自主选择如何处置自己的资产,别人不应干涉。 青玄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为织麦好的初心,还是潜意识地把织麦连同她的资产都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呢? 情侣之间应当分清界限、尊重选择,还是毫无保留、亲密无间呢。爱情蒙蔽了理性与反思,青玄没想到这一层。 而织麦心情复杂。 师姐喜欢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注各种女权、哲学、量子物理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加入了百合群、第四爱群?? 看得出来,百合群是最近才加的,她毫不犹豫全都删退了,只留一个男高中生创的“百合写作群”。 织麦看了两天群记录,觉得这群小男孩还挺有意思的。明明是男性,却琢磨着百合理论的研讨,上传各种国外的长篇大论——写好小说必须从爱女开始。 怎么说呢,“爱女”从男高中生口里说出来有种荒谬的错位感,很是奇妙。 而第四爱群织麦更是删得一个不剩。 她知道有“第四爱”这个群体,但是没想到群里面竟然除了两个女性其余全是男人,映入眼帘的是各种男人浓妆艳抹的自拍,用超级大脚怼着镜头,甚至有还没被屏蔽的阴茎肛门图片。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污言秽语发散着各种下流的性幻想,意淫女人离不开他们的屁眼,对他们的排泄器官馋涎欲滴......呕。 织麦有种生理性的反胃,她开始怀疑所谓的第四爱文学一开始就是男人写的,不然她很难想象会有女人在享受捅别人肛门的乐趣。假道具插入对女人来说并没有性快感,只不过因为服务于男性的本质最终才引领了“潮流”。 织麦忍不住,压着恶心控诉道,问她怎么会加这种群而且还容忍这些男人这么久。 青玄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哦,还记得当年那个骚扰你的人吗?是他邀我进去的,一直屏蔽消息都忘记有这些群了。” 一想到那个富二代,织麦当场就炸了,这个男人竟然打着这么恶心的主意?? “应该不是吧?他业余有写言情小说,在女频网站还有一大堆书迷。”青玄拍着织麦的背慢慢顺毛,安抚道。 “放屁!我看绝对是他买的水军,反正他有资本完全可以运用雇枪手代笔或者花钱刷分。”织麦怒气冲冲,脖子后的毛直接竖起来,淦,这人一天不受妹子追捧会死吗? 无巧不成书,青玄当年意外得知,那个富二代竟然是自己正在追的连载小说的作者。作为读者的青玄当然渴望后续剧情,那时上他的车也只是为了提前知晓小说发展,并无它意。 富二代不愧是受欢迎的榜单作者,写小说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脑洞很是新奇,又笔耕不辍。他在网站上立起了勤勤恳恳、热爱写作的人设,读者绝对想不到线下的作者是会骚扰女性的人。他与青玄相谈甚欢了一阵子,并告知她结局还未曾想好。 一开始她还挺诧异在女性向网站写小说的男人能火起来,可事实就是如此。市场热爱男角色,偏爱以男性角度诠释和感受世界,网站里好像在攀比谁精心塑造的男人更出色。爱男浓度之高,以至于吸引真正的男人来此写作。 男作者来女性向网站纡尊降贵写小说,该感恩的是谁?至于他们会不会写女人、写得好不好,谁又在乎呢,连女人都不想看到女人。 读者与作者从来都是双向选择的。 当富二代告知青玄结局后,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小说是典型的言情小说结尾,强大到目空一切的女主角竟然为了男人放弃皇位,拱手让江山,简直没意思透了。 言为心声,作品反映了作者思想。只能说,“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的说法某种程度上是准确的,富二代也确实认为女性就该放弃事业、回归家庭。诚然,他的文笔跟构思值得肯定,但是最后的剧情发展让青玄敬谢不敏。 青玄在知道小说剧情后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冷漠,毕竟是曾经喜欢过的作者,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茬,敷衍极了。 也许是为了继续吸引青玄主意,富二代构思着开新文,盯上了最近爆火的、在恋爱中以女性为主导gb题材。还特地进各种第四爱群观摩学习,美其名曰实地取材。 青玄也很莫名其妙为什么拉上了自己,更不明白为什么gb性行为就一定要以女方插入男方的方式呢? 难道默认插入方是主导方,纳入方是被动方吗?路走窄了吧。 阴道不可以操烂男人的贱屌吗? 父权制建构、扭曲了纳入式语言。社会赋予阳具权力,给予男性生殖器侵略、威猛、霸道的上位者地位;纳入却被定义成柔美、娇弱、卑微,处于被羞辱、被统治、被主导的奴隶地位。权力颠倒造成了根深蒂固的男阳崇拜和女阴仇恨。 可这不应该啊! 都是以女性为主导了,为什么还要复制父权羞辱女性的语言呢,是做不到女性身份认同吗? 阴道当然可以吞噬、进攻阴茎。从现代医学的角度,阴道极少有快感,纳入时女人永远保持着清醒和理智,理应强势、驾驭、统治,男人才是被支配的一方。 青玄不敢苟同小说设定,但对方总是兴致勃勃地找她讨论,出于尊重她不好干涉太多。 后来织麦跟青玄说被骚扰的事,青玄当场愣了一下,内心惊喜道,这不是瞌睡正好送个枕头来么?她当机立断,马上借此机会直接跟他断绝往来。 19.摇摆不定并不是什么错误 爱上一个人,一定会想方设法了解对方喜欢什么。 织麦这几天在恶补青玄感兴趣的事物。她的世界观被破开了一个口子,纷繁芜杂的信息如同雪花一样飞过来,像放了一把跳跳糖在她的大脑里,高压二氧化碳气泡接连不断地爆炸。 她麻了。 但是又没有完全麻。 织麦还是能从繁复的讯息中抽出一丝头绪,开始不断鲸吞蚕食。 西方发展的feminism大体有好几种,传到国内分化出的流派更是不计其数,因点点细微之处的不同吵得不可开交、难解难分。 刚开始那段时间,织麦被新颖的思想吸住了,她觉得这个也有道理、那个也有道理。最后都给她们点了赞,不敢参与讨论。 她每天捧着手机扫荡信息,像块吸食海洛因上瘾的海绵,汲取各种新知识。 青玄都看在眼里,她不觉得是好事、也不认为是坏事,这只不过是注定的宿命。女性的身份认同终有一天会指引她们来到这里,在此之前,任何人对其强行灌输理念都是揠苗助长。 她流连于女权区,惊奇地发现比她们年轻太多太多的小姑娘在网络上发表理论,信念坚定、铿锵有力。 织麦有些许惭愧,这个年纪的自己好像还是首鼠两端、摇摆不定于各种观点之间,像一把随风倒的墙头草。 直到她刷到了青玄的文章,一分钟前发出: “文化上的百家争鸣促进了学术空前繁荣,点亮了思想界璀璨的灯火。一家独大的专制言论,对于方兴未艾的女权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互异摩擦出的火花会产生新思想,每一句观点的交锋都会折射出背后的独立思考,会影响到默默围观的人,哪怕只是一丁点,思想都在熠熠生辉。 “事物都是不断变化更迭的,在交叉多元带来的新进步下,没有绝对的观点。现在激进,说不定在将来的某天就会被下一代打成保守。此时观念的对错,以后也许会颠倒过来。 “赞成纷争、包容不同,正是反映出她开放又顽强的特性。女权在自我批判、攻讦中不断修复成长,更为坚韧、强大、百折不回,她永远不会被摧毁。” 太过顽固有可能会走向僵化,她们应是灵活、流动、随机应变的——尽管趋利避害和委曲求全带来的软弱性、妥协性有可能导致退步落后,但是事物始终是曲折前进和螺旋式上升的,从没有一帆风顺的进步,只有不断试错才能找到最终的道路。 织麦愣了一会儿,反反复复看这段话,然后望向青玄,只见她对着笔记本电脑,好像专心致志。 “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不一定对,但我希望能减轻你的困扰。”青玄还是开口,她对这些不同立场的纠纷总是抱有很乐观甚至是支持的态度。 尽管吵得再厉害,她相信,只要谈到分清敌友的根本性问题,女人总会团结一致。 她走到她的背后,默默抱住了她的脖子,下巴磕在青玄的头发上。 她们用的是同款洗发香精,织麦每次都能嗅出她的不同味道,仿佛比自己的更好闻些。 “我晓得的,只要选取其中对我有用的就行,不必照单全收。” 青玄轻轻应了一声,捏一下织麦的手,放到脸上蹭了蹭。她觉得这些都是很新潮的东西,希望她接触后能够多多爱自己。 她们抱着对方,好像也抱着同一种理念,贴得很近很近。 女性主义不可逆,接受了哪怕是一丁点都无法回头、无法继续装睡,只能选择往前走,继续蜕变。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死了,又有什么东西在复苏。 —————————————— 有个姑娘发长评,说织麦跟青玄的争执让她产生了矛盾,观点在她们之间来回跳跃。 这一章送给她,不知道能不能减轻她的困惑。 人性复杂至极,立场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我认为,内心的摇摆不定并不是什么错误,这正是由于朴素的道德感。 每一次的自我怀疑,都是深刻的自我剖析,可以催促人不断前进和成长,何错有之? 首-发:po18x.vip(woo18uip) 20.是情敌出现了吗?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织麦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对劲。师姐这几天有点不对劲。 这叁天,青玄回家的时间晚了一小时,玩手机聊天的次数变多,特别是今晚,自己甚至还闻到了一点酒气。尽管只是很小的细节,警惕的织麦还是察觉到了。 在织麦的要求下,青玄一般都是把剩下的工作带回家做,最近没有项目要忙,带的学生也不至于下班了还缠着她这么久吧? 在询问后,青玄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说是学校来了一位新同事,恰好是青玄的高中同学,所以下班后她们顺便聊了一会。 织麦了然,只是这样而已吗? 但恋爱中的女人,第六感总是特别强烈,看似再正常不过的事,织麦隐隐觉得这有些不对头 她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打算抽个时间去青玄的单位打探一番。 她们对外声称是一起搭伙同居的师姐妹,只是感情好了一些。至于这段关系要埋伏在地底下多久,两人也很看得开。 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便是了,何必特地昭告天下满足无用的安全感呢,博取他人认同并无必要,甚至有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经济下行、保守主义思想回潮,体制内,是不允许“不正常”的。 但是对大环境妥协,不代表织麦也对觊觎青玄的人退让。 织麦紧紧皱着眉,她有种预感,师姐的新同事,一定有问题。 多年未见老同学寻荟,今朝一相逢,青玄很是惊喜。况且她当年还曾是自己的同桌,所以在寻荟邀约去喝一杯的时候,青玄兴致勃勃地答应了。 此去经年,书信寥寥,见面后,两人很是唏嘘。 寻荟身上有种内敛、沉稳的气场,她还不忘交代服务员去掉某类食材,仍然记得当年青玄的小恶习。 岁月把她们身上锋利的棱角磨平,年少轻狂的锐气沉淀为老练稳重。 她们圆融地交换成年人不痛不痒的话题,在碰到隐私时试探的触手马上缩回,轻巧地避开所有雷区,玲珑又周全。 寻荟很会聊天,谈吐优雅得体,从不让场面冷下来,当一个话题结束后又轻轻抛出别的话题。青玄惊讶老同学变得如此长袖善舞,同时又享受这种如沐春风的成熟。 青玄暗暗感叹,时光是剑,把人刀刻斧凿成另一种模样,现在的寻荟跟当年实在是差得太大了。 寻荟的父亲是班主任,当年教物理。青玄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 青玄高中的时候,寻荟一直是年级第一,每科分数接近满分,让第二名望尘莫及。她个子高、还长得漂亮,可谓是天之骄女、光环逼人,一时风头无两。 青玄当时偏科得厉害,每次考试在语文上丢的分比理综还要高。 兴许是班主任看不下去了,这学期安排个全能女神跟她同桌。 可惜女神很高冷,话特别少,脸色总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整天就是在座位上刷题,好像屏蔽了外界,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青玄也曾拿着几道题问过寻荟,对方总是速战速决、惜字如金,好像很赶时间,青玄问了几遍还是没听明白,寻荟就开始皱着眉头、作出不耐烦的样子。 久而久之,青玄也就没再好意思打扰她。学神时间紧,肯定是每分每秒都抓着时间看书学习,自己还是回头再找语文课代表吧。 就这样,虽是同桌,寻荟跟青玄的沟通并不多。 有一天,寻荟突然出声:“物理卷子倒数第二题你是怎么想的。” 青玄被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周围,确定寻荟不是在跟别人说话后,才熟练开口:“换个思路就行。题目中给出的条件可能会误导你,实际上是考的是另一个公式” 青玄拿出草稿进行演示,认真又专注。她的物理在学校里很有名,甚至被别班老师请去讲台上讲解方法。青玄讲到复杂处,还旁征博引竞赛中的题目,试图举一反叁让寻荟理解得更透彻。 寻荟暗暗心想,不愧是爸爸心目中的物理天才,果然天赋惊人。 有一就有二,寻荟陆陆续续找其它卷子请教青玄,青玄一开始还惊讶了一会儿,学神也会有这么多不懂的地方吗?可是自己的成绩并不如她啊。随后便释然,敏而好学、不耻下问,说的就是学神这种拥有纯粹的谦虚求学精神的人吧。 青玄更是钦佩寻荟了。她除了给班里普通同学讲题,也给寻荟讲题,一视同仁,从不因为别人比自己优秀就暗中藏私,反而欣然相助。 两人的关系悄然拉近。 “当年你给我讲题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适合做老师,没想到现在我们都是老师了。”寻荟从容笑笑,追忆往昔。 “是啊,我当年语文不好,请教你的时候特别害怕浪费你时间,影响到你学习。”青玄想到当年,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怎么会?我当年有那么不近人情吗?”寻荟惊讶,眼睛一眨不眨的,随即作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嘶,好像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儿。” 两人哈哈大笑。 ———————————— 情敌出现了~ 这段时间思路堵塞,很多预想的情节一下笔就发挥不出来 首-发:po18vip.in(po18uip) 21.高中的同桌 寻荟出生在一个高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医生,有形无形都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只能以成绩不负旁人期待,维护高知识分子家庭在学习天赋上的刻板印象。 而在之前的读书生涯中,她更是习惯享受学习带来成就感和荣誉,离不开“天才”“第一名”等称赞。 可上了高中后,寻荟发现维持第一名根本没那么简单。这所学校藏龙卧虎、高手如云,随便一个同学都非常的聪明,摸底考试自己竟然跟第二名只差了1分! 对手如此优秀,她只能加倍去努力,别人背一遍,那她就背都叁遍,别人刷一套题,那她就刷叁套题。 寻荟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刻苦努力总是会有回报,成功一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但在某些科目总比不上一些有天赋的人——比如青玄。 寻荟不止一次地在父亲口中听说这个同班同学,赞叹她是多么天赋异禀,在各种国家级物理竞赛中屡屡斩获佳绩,每回考试单科物理的分数总是高出他人一大截。所有的物理老师都羡慕父亲有这样的高足弟子,父亲对青玄更是赞不绝口。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明白自己的第一名全部建立在汗水与努力之上——可父亲从未这样夸过自己。 她好奇极了,恳求父亲,让她跟青玄做同桌,父亲答应了。 青玄也确实非常聪明,很多的课几乎都不听,把课外书藏在桌下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就换一本,从不看第二遍。即使这样,青玄依旧各科优秀,物理拔尖,理科甚至比她的还要高。 寻荟不理解,究竟是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她偷偷地翻过这些书,书种非常驳杂,五花八门。像什么《女人怎么说男人才肯听》类似的两性情感书籍,又或者是《国富论》《逻辑学》等西方着作,再有就是《朦胧诗》《且介亭杂文集》等近现代文学,涉猎之广,让她摸不着青玄的爱好。 后来学到课文《五柳先生传》,其中有一句“好读书,不求甚解”,寻荟才醒悟,原来青玄跟陶渊明有一样的看书志趣。 有这样的一位同桌,从不看书做题,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父亲的夸奖,注意力不在学习上也名列前茅。明明成绩不如自己,但寻荟总是忍不住嫉妒。她时常杞人忧天,如果青玄有一天发奋图强了自己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她此刻又庆幸青玄不那么上进。 寻荟的心情是复杂的。 每次青玄的倾囊相授,屡屡用心帮自己解题,欣赏感激与嫉恨不甘在互相博弈,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维持着一种复杂而又微妙的平衡。 每当看到师长对青玄的夸奖,再加上和同龄人的称赞目光,寻荟的嫉妒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这些注视本应是属于她的。所以她经常故意不理青玄,可这么做了之后又偷偷感到愧疚,第二天对青玄的脸色便好起来,循环往复。 但这平衡被流言所打断。 自从她俩开始做同桌,便有好事之人便拿织麦跟寻荟作比较。两人容貌不相上下,像两朵娇艳的并蒂花,究竟是物理天才惊才绝艳,还是全能选手更胜一筹呢?班里男生大言不惭,甚至偷偷发起了投票只为一较两人高低。 类似话语传进当事人耳朵里,寻荟的嫉妒像田野上的火苗“窜”地一下直接燎原,平衡的天平直直倒塌,沉没进充满着欲望黑泥里,混乱、敌意、憎恨,她霎时间满腔怒火。 她怎能不恨,青玄漂亮,聪明过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年级前十,甚至随随便便就收割了异性的喜爱,在男生的投票中比自己高那么多。自己放弃了娱乐、放弃了社交、放弃了健康,闭户读书、埋头苦学,视力、颈椎、肠胃无一不有问题,而他们却觉得青玄比自己优秀。 凭什么? 自己的努力和牺牲为什么没被看到?凭什么没被他们看到? 可笑的是,要是青玄稍微认真一点,她也许根本保不住自己第一名的位置。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比下去吗? 不可能。 社会吝啬对女性的鼓励、尊重,她们从来都缺乏一种自信。就算是年级第一,她依然受到打压和贬斥,这些深层的不安全感,转化成对另一女性的敌意。 寻荟下定决心,将青玄视为了此生的对手。 这段时间她也不再跟青玄说话,冷着脸看书,更为刻苦,就连吃饭排队的时候也带耳机听听力。 ————————————————— 害,我也曾是个雌竞妹,现在已经改了~ 22.放下心结 而青玄好像还是无知无觉,总以为是学神的性格如此。但这场较劲终究有一天摆在她面前。 像普通女高中生一样,青玄也暗恋过一个人。 那男生是校园里最受女生喜欢的类型,英俊帅气的脸庞,阳光开朗的性格,运动矫健的身姿,林林总总,上天给了他所有的宠爱。 许多女孩子喜欢从他身边经过,制造各种偶遇;他一出现,她们的声音变得尖脆又娇俏,假装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常常忍不住偷偷瞥眼觑他。 青玄也当然对他有好感,给他笔记的时候每次都细心地拿便利贴加以标注,比旁人平添了一分心意。如此优秀的皮囊,谁不喜欢呢。 但此刻男生向青玄走来,她却有种不详的预感。 大课间,高中生扎堆成群,嘻嘻哈哈的,时不时你推我搡,终于把其中一个五官精致的男生推出来,他一个趔趄,就到青玄面前。 这个男生的背后,有一群男同学挤眉弄眼的,时不时小声说着话,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他们身上。 他挑起眉眼,顾盼神飞:“青玄,你不觉得寻荟更漂亮吗?” 电光火石一瞬间,青玄头皮发麻,立马知道了他们的意图。 语言塑造主体。唤问一旦发出,青玄与寻荟皆是被凝视的客体。 我口言我心,语言与潜意识互相构建,不管被唤问方是否回应、如何回应,也已经被发问的男性所定义。所以不论青玄回答或者沉默,赞同或者否认,一旦被异性所比较,她们都处于下位。 她猛然瞪大眼睛,只停留半秒钟,应激状态拉满,扯着嗓子大声回答:“这不是废话吗?就你长眼睛了?” 这场闹剧恰好被刚从后门而来的寻荟看见,那男生话毕的瞬间,她一下子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胸膛起伏。 她不屑地用眼角瞥过那位脸红的男同学,几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这是直白的羞辱,她受不了当面被人说不如青玄,这简直是拿她的脸扔在地上踩。正准备夺门而走时,青玄出声了。 在场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失望了,他们怂了肩膀,撇了撇嘴,感到无趣。 看着怒目圆睁的青玄,那男生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张了张嘴仿佛想解释些什么、又放弃了,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跟着人群作鸟兽散。 寻荟愣在原地,说不清什么心理。 她觉得自己蠢透了。 青玄满不在乎这场竞争,反而为拥有寻荟这样的朋友而骄傲,真心而热忱。自己却像个小人,耿耿于怀对方的优势。呵,她简直就是班里女生看的小说里面的恶毒女配,其实自己拥有的已经够多了,但是仍旧不满足。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会互相不服、彼此攻讦,故意挑起矛盾看两人相斗,青玄却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不如寻荟,化解了这一闹剧。 青玄输了吗,好像没有。 应该说,她展现了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 她根本不在意虚名和输赢,反而还维护对手,结局是谁不战而胜? 可是,她们互相切磋解题,体育课上一起作伴,经期时赠与卫生巾,明明是伙伴、是战友、是合作共赢的同桌,为什么要互相为难。 为什么一遇到异性对她们的比较,她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呢。 至此以后,寻荟的心情更复杂了。 也许是自己的想法一开始就错了,但她难以放下心结。 她比任何人都要关注这个同桌,课外活动时眼睛黏在青玄身上,自习课总是偷偷观察青玄的作业进度,时不时主动向青玄示好,跟着青玄一起看各种课外书,两人或聊上几句,或彼此争论不休。 ———————————— 首-发:po18vip.in(po18uip) 23.学神也是伸手党 而青玄却非常郁闷,男性就这么喜欢扮演评委给女性排名吗,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对学神品头论足,是什么赋予了他们权力对女性指手画脚? 学生时代,男性往往通过对立、打压、羞辱另一性获得群体认同,从而提升他们在男性社群中的地位。整体环境中性别文化的缺失,厌女在男性共同体的集体快感中得到强化激励,物化女性、荡妇羞辱、戏谑女权、无视和弱化女性困境的言论,在网络上更是以一种强大的社群共同体方式联结。 被唤问的一瞬间,青玄又气又急,不加思考便说出了答案。她是真心认为寻荟比她漂亮的,实事求是并没有什么。 如果连皮囊优越、家境富足、被爱意包围长大的男性依旧学不会尊重,喜欢物化女性,将同班同学放置在一个托盘上当作商品互相比较,那这个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所谓的“好男人”呢。 难过的是,在大庭广众下,被暗恋的男生说自己并不如她人,这等于是变相的拒绝,直接否定了青玄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青玄只是觉得难受,胸口好像喘不过气来,心像被挖走了一块。她叹了一口气,把头埋在臂弯里,全身都没了力气。 青玄以为自己的喜欢多多少少是有些价值的,这种感觉让她愉悦、轻快、有动力,让她每天都很期待上学、期待每一次的见面,每一次的对话都能让她内心雀跃不停,尽管对方一对上她的目光就飞快转移了视线,但她还是很高兴。 可这一刻她迷惘了,青玄觉得身体非常沉重。 把私底下的玩笑搬到台面来,说明他并不在意她的脸面,女性的感受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以为自己是大人,再难受的负面情绪都要自己消化。 青玄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没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她书也不看了,就趴在桌子上,半昏半醒。 寻荟见状,盯着青玄看了一会儿,便开口问她借书。称反正她上课看书下课休息,自己正好可以开开眼界,看看同桌究竟喜欢看什么书。 书是精神食粮,摄入之后会长成血和肉,成为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寻荟不像青玄来者不拒,她浅尝辄止,有选择性地读书。她每天只抽出30分钟的时间进行阅读,理智而克制,常常做读书笔记,更喜欢深入思考。 她一遇到不懂之处便开始把青玄从迷糊中揪出来,不厌其烦地发问,像个好奇宝宝,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十足,时间一到就马上结束,从不留恋。 青玄还没开始沉浸在睡梦中治疗失恋,便被寻荟摇醒,不得不逐一解答。但寻荟收放自如,从不恋战,反倒是自己,脑子常常被寻荟带进了无尽的思考中,不上不上难受得紧。这下子青玄也睡不着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书、寻求答案。 她一翻书,不得不再次感叹学神做任何事的认真程度,借出的书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批注,红的蓝的黑的,标注有不同颜色。最后她把寻荟感兴趣的书都送给了她,毕竟自己也只翻了一遍,新得很。 寻荟也收下,道了谢。 一来二去,青玄注意力被不断的转移,很快地从单恋的失败走进知识的海洋中。再次见到那男生时,青玄已经毫无波澜,甚至还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喜欢他,他的脸也没有当初那么吧? 爱男仿佛是出厂设置的一部分,在大环境对男性及其符号的崇拜和维护下,对男人要求已经低到每日洗澡、衣着整洁、不抽烟喝酒,她们对长相优越的男性有好感是必然的事。 突然有一天,寻荟在晚自习上说了一句什么,太小声了以至于青玄差点以为是自己出幻觉了。 “你看过色情电影吗?” 青玄当然看过了,看了一些之后索然无味,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震惊的是为什么学神也会想看这种东西? “我知道你看过,帮我下载吧。”寻荟神态自若,好像伸手要高清资源的人不是她。 老好人青玄当然只能答应,按照寻荟不依不饶的性格,不要到不会罢休,肯定会天天念叨,况且她班主任还是她爸,要是打个什么小报告可够自己喝一壶的。 性既不神秘,也不肮脏,青少年对它产生好奇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她递mp4给寻荟的时候,青玄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看过并且能找到资源。 “我诈你的。”寻荟扑哧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你真的看过。” 青玄当场呆滞。本以为是学神从她的某本书中,发现多处描写黄色情节的页面有折痕,明察秋毫之末,从细微之处推断。然而她没想到答案竟然这么简单。 青玄无语了,憋着气,扭过头整个晚自习都没理同桌。 —————————— 首-发:po18x.vip(woo18uip) 24.AV男主都是些什么猪头三啊 第二天,寻荟不满地对青玄说,里面的女主角还行,但男主角实在太丑了,还特别肥,肚子盖过鸡,连鸡巴都没看清长什么样,要求找个帅的、身材好的。 第叁天,寻荟依旧不满意,里面的男屌太丑了,性器怎么能这么黑、为什么不是粉色的,这回倒是看清阴茎了,又短又小,随便怼两下都能滑出来。 “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找这些猪头叁的?”寻荟无语,“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冤枉啊!亚洲片儿不都这样吗?男主角就是这么丑的啊,太帅了哪个屌丝会有代入感啊?不然为什么公司不找帅哥,难道是因为他们不想赚钱吗,还不是市场基本盘就这样,长得丑的男人这么多,就是会妒忌长得好看的啊! 天知道找这些她有多费力,各种弹窗小广告,还强制安装了不少垃圾软件,电脑都差点中毒了好吧。 寻荟还是不服,势必要找到满意的女性向小电影。 青玄凝噎,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本以为满足寻荟的好奇心就行了,现在却没完没了了,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呢。 绝大多数色情电影刻意不去考虑女性的性需求,传统社会鼓吹女性性压抑、性羞耻、性排斥,扭曲、改造、规训女人的性欲,对女性身体和贞洁的占有是男性权力的象征。总之,女人无法拥有性。 青玄能怎么办呢,只能给几个网址叫寻荟自己去搜了,剩下的恕她爱莫能助。 也许是寻荟前面的十几年都在死读书,一旦放飞自我,某段时间内便很难回笼。 国内性教育的缺位,越是讳莫如深,青少年就越是好奇。寻荟研究了数不胜数的小电影,博览众片后还善用网络搜索相关理论,得出了不少经验。 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分享欲,像个从幼儿园归来的孩子得意洋洋地夸耀自己独有的发现。 “女本位的性爱应该以阴蒂为中心,纳入式是生殖行为,并非性行为。”青春期的少女总幻想着againsttheword,离经叛道与传统为敌会让她们感觉与普通人不同,异常的酷。 “若非采精生子,异性恋用生殖行为去满足男人的性需求是极为愚蠢和下贱的。正视产道不存在快感的事实以及纳入式所承担的怀孕、妇科病风险,就应该拒绝从男本位出发的纳入式。” 异性恋性行为为何不能以蒂本位出发呢,对方是没有手还是没有嘴,不能服侍那为快感而生的阴蒂吗。 青玄听完后,略有疑惑,她隐隐觉得同桌有哪里说得不对,沉吟一会儿:“不能全盘否定纳入式吧?” 在青玄的印象里,的确会有女优享受纳入式,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没经过实践,她并不知道是每个人的体质快感不同,还是男优的水平太差以至于阴道高潮的女人不过区区。 可这就能完全排斥纳入式了吗?生殖行为和性行为是否统一呢? 她撇过头思考,斟酌开口:“如果从生物学出发,拥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是天然的性主体和第一性,那么纳入式就是隐形的女本位。” 既然承认纳入式是生殖行为,那么它也是女本位。 不是生育本身有问题,而是父权社会剥夺了女性的生育成果。 漏尿、恶露、失禁、子宫脱垂、盆腔旋移、妇科炎症、腹直肌分离、趾骨联合分离等等不可逆的生育损伤,更不必说在工作上的各种母职惩罚;但是女性这一切的牺牲却换不回应有的冠姓权、继承权、话语权,甚至连生育补偿金都被说成是对方在卖女儿。 父权社会全方位压榨女性的生育能力,生育代价远远高于生育成果。 “现阶段,生育成果仍然补偿不了生育代价,那么纳入式明显不符合女本位要求。”寻荟眉飞色舞,在外人看来她已经如此优秀,但是还是喜欢在青玄面前表现自己,像极了找回了场子的小学生,又能在这方面赢她一回。 提倡“子宫道德”,停止生育,才能让人意识到女人才是第一性,倒逼国家机器完善制度体系。 青玄想到了什么,脑中抓不住一闪而过的思路,舌尖效应让她一下子说不出能站住脚的论点。 她决定回家后再偷偷从黄片中学习,兴许“身经百战”后也能像寻荟那样有所感悟。 ———————— 首-发:po18x.vip(woo18uip) 25.一起偷偷看黄片 这一天青玄约寻荟到家中写作业,两个女孩子瞬间交换眼神,像对完暗号的特务一样。 作业为什么还要拿回家写,在学校写不好吗,还能在无形中给对手压力。在家里肯定是要进行一些女生说不出的小秘密啊。 她们当然是约好一起看黄片。 青玄想用别的例子论证不能全部拒绝阴道性行为。 “传统社会以纳入式来羞辱女性,称女人天生就是被艹的性别。” “如果不去推翻父权制关于纳入式的语言建构,那么对于想要进行生育的女性来说,纳入依旧等同于被侵犯、被侮辱。” 冲撞、撼动、打破旧秩序的阳具崇拜,并非让女性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加思考地直接否定纳入式。 回避和置之不理并不能改变权力结构。 权力置换就是一种最好的颠覆。 必须首先认可纳入式,承认女性的阴道权力。将阴茎刺入阴道,调换为阴道吞噬阴茎,使用阴茎的女性被描绘成主动且充满进攻的强者,使用阴道的男性被描绘成哭泣且柔顺的弱者,全方位倒置主体,彻底颠覆主次关系,让权力重归女身。 学神好胜心强,青玄也不逞多让。为了反驳寻荟,她像上网课一样,甚至边做笔记边看,抓住每一刻脑海中闪过的词汇。就连母亲都好奇自己成天窝在房间做什么,甚至故意不敲门进行“突击检查”,最后都被青玄带着耳机认真听课的样子唬到了。青玄淡定抬头,母女一对视,她还心虚地劝女儿出来吃水果。 “可是,依照目前阶段,认可纳入式进行主体倒换,那现实中受伤的也还是女性啊。”寻荟皱起眉头,并不认可。 这是两难。纳入式的风险已经被论证钉死,可是权力倒置就必须接受纳入式。 青玄有点犯难,确实,权力置换的最好展现是在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现实的推进有诸多掣肘。承受插入式性交的风险去争夺权力,收益会比成本更大吗,她们不知道。 两人不再去想这些问题,小姐妹决定继续看电影中剩下的剧情。 女优叫得很夸张,平均一分钟高潮一次,脚趾蜷缩又张开,身体好像非常敏感,随便一碰全身雪白的皮肤都在抖动,手中握着男人的性器,卖力讨好。 寻荟和青玄默默对视,抿了抿嘴。 女性的身体是这样子的吗?这只不过是男性想象女性应有的模样,一具离不开男人的淫荡、性感、饥渴的肉体。 在日本社会中,家庭主妇占很大比例,被天然赋予的母职角色,让女性在职场中倍受歧视。成年女性若想独立生活困难重重,微薄的薪水和无尽的加班带来的巨大压力让她们饮泣吞声,可当疾病、性骚扰、职场性侵等问题成为导火索时,她们只能辞职和反复找工作。 一纸空文的劳动法,令日本女性的境遇一路下滑,存款耗尽只能做薪水更低廉的临时派遣工作。四面楚歌之下,生活保障金已然完全不能支撑生活,为了付房租,不敢回老家的女大学生选择了成为叁陪女和性工作者,混迹在风俗业中卖身赔笑。 很难想象支持色情行业的日本,女性被剥削霸凌到何种地步,甚至不少当红偶像都选择下海拍av。 这就是宣扬全职主妇的国家、女人的下场吗? 一旦女人退出生产领域,不再掌握资源和权力,任男性揉扁搓圆,女性社会地位必定直线下降。 青玄跟寻荟都没有说话,审视着屏幕,面沉如水,严肃又冷漠。剩下的电影结局十分难挨,十几个高矮胖瘦不同的男人轮流在女优的体内射精,外貌猥琐丑陋。 这些男人有无传染病性病?女优多久做一次体检?她们为了避孕多久服用一次药物、还是直接给子宫上环?这份工作是否受法律保护?社保按时缴费吗?她们老了以后要怎么办? 尽管知道这些行业在某些国家中是合法的,但很难说普通女性要不要跟那些,同受男权所害而从事色情行业的女性割席。 当女性变成性符号、商品,那么随便一个陌生男人,对任意感兴趣的女人,他会认为只要自己花钱就能支配她。 只要世界上有一个女人可以被嫖,那么所有女人都是婊子预备役。 与妓女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的女人何以自证清白?所有人在证明自己是良家的路上举步维艰——反对所有色情交易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 因生活所迫而向父权缴械投降的女性尚且是逼不得已,那么主动向男权投诚、献媚、输血的人是否可以反目?可是又如何区分这两者,越是底层没有能力的人,男权就是她们唯一的生存土壤。当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如何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打击真正的敌人呢。 电影在寻荟和青玄的深入思考中升华了,透过赤裸的身体讨论拍摄背后吃人的社会本质,在两人脑中埋下了沉思的种子。 兴许是一起看过片,守着同一个秘密让她们的互动更为频繁,课上一起痛骂焦仲卿,或传纸条说悄悄话,两个毛绒绒的脑袋挨在一块儿看书这个年纪的少女哪有不爱玩的,寻荟好像被青玄感染了,松弛活泼,不再视分数如生命,该玩就玩、该笑就笑。她们放假偶尔逛街、夹娃娃、去游戏城打电动,在流淌的青春中肆意招摇。 ———————— 首-发:po18.vip(po18uip) 26.分道扬镳 直到高叁,她们一直是同桌,青玄的语文水平也还是没有提高,寻荟却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稳操胜券保持着第一。两人只剩下浪潮汹涌又压抑的最后冲刺阶段。 青玄选择了保送省内最好的大学,离家不远不近,既可以享受没有母亲掌控的生活,想家了又可以直接买高铁票回去。 寻荟还是选择了高考,紧张又期待最终一战的立身扬名。 寻荟与青玄志向并不相同,毕业的分离,使她们更为珍惜这段友情。 高考逐渐来临,寻荟的压力与日俱增,黑眼圈愈发浓重。为了缓解寻荟的焦虑,青玄特地请她跟自己逃一节晚自习去跑步,她希望经过运动后的同桌今晚能好睡些。 可寻荟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跑了不到一圈就停了,弯着腰边喘气边走路,青玄只好跟她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看星星。 树影在月光下摇曳,风吹星落,万籁俱寂。她们在这一晚聊了很多,恰同学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谈到班里有同学想学法律,替穷苦而请不起律师的人主持公道;有同学想做记者,势必揭发世间一切不公以维护正义;有同学想读师范,到大山里传道授业拯救豆蔻之年就被迫嫁人的学生...... “我想研发人造子宫,把女性从生育痛苦中解救出来。”寻荟一字一顿地对着青玄说,以心发愿。 “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如果你需要、我一定支持你。”青玄略惭愧,她没什么大梦想,只选了一个不怎么讨厌的专业,得过且过。 偌大的操场只有她们,影子被拉得很长,不知名的虫子声嘶力竭了整个夏天,最终埋没在泥土里梦见故乡。 兴许是寻荟的前半生过于一帆风顺,厄运突如其来。 寻荟的母亲在医院上班,出于职业素养她经常提醒病人不要相信所谓“老乡”的话术,以免被医托诱骗到非法的医疗机构就诊。 今天被她撞见了某个中年男人拉扯着一个老人,声称自己的母亲也是得了这个病,一下子就被外面的中医老专家治好了。老人犹犹豫豫,面色不决。寻荟母亲终于忍不住,大声喝斥,大步向前把病人护在身后,马上叫来保安进行处理。 她反复叮嘱老人,不要相信这种医托,要是被带进了江湖诊所,会被敲诈勒索、抢走钱财,最后更是延误病情。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谁知医托被关几天就出来了。他怀恨在心,联合了医托集团的另一个人,蹲在寻荟母亲下班的路途中,伺机报复。 他们成功了。 医生倒在了血泊中。 寻荟那晚没有等到母亲回家。 惊天噩耗打乱了一家叁口顺遂的生活。 高叁冲刺阶段,身为班主任的父亲不得不放弃他的学生,不舍昼夜地照顾妻子。 班里听闻了此事,都惊呆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青玄看着旁边空空的座位,练习本摊在桌上,书包还在,仿佛主人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可是寻荟已经3天没来学校了,qq消息一条都没有回,她很担心她的情况。 她主动来到了医院,站在病房外,上着呼吸机的女人在床上静静躺着,面色安宁,胸膛几乎不见起伏。 寻荟在一旁抽泣,用力压抑着不敢放声痛哭,声音嘶哑凄切,双肩一起一伏。 母亲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她要永远失去妈妈了。 青玄从没见过寻荟这般脆弱无助的样子,她应该是抬着下巴,偏着头用眼角觑人,一副不屑于所有人的样子。 她多骄傲啊,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青玄没出声,心里像塞满了一团洇水的棉花,又湿又重,她继续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上前,转身默默地走了。 回去后她给寻荟跟班主任发了很多的信息,希望正直的医生快点醒来,希望班主任能回来带领他们冲刺最后一周,希望同桌重振旗鼓、王者归来。发完后青玄反复看寻荟最后给她的留言,心底一片怅然。 她还是没有等到寻荟,就像寻荟没有等到她的母亲。 直至高考结束,青玄还是没有见过寻荟。 两人的联络仿佛断在夜跑的那个星空。 听说她还是去参加高考了,青玄松了一口气。 又听说寻荟高考失利,分数比平常要低,青玄想起寻荟低落的脸,拿起手机打字,刚想发出去又一字一句删掉。 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分数能打破学校记录,成为新科状元,现在只剩下了哀婉天之骄女的家门不幸和名落孙山。 青玄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守着学校几天,终于等到了低着头踽踽独行的寻荟。 “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别、别担心,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第一名。”青玄很慌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零零碎碎捡着好听的说,生怕触动到她的伤心处。以为她没心情看手机,又语无伦次地把发出的安慰信息背了一遍。 寻荟抬头,两行热泪直直流下,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忍住哽咽,嘴巴嗫嚅着吐着气音,青玄太紧张了耳朵没听清。 她们就此分道扬镳,再无联络。 多年以后,青玄再回忆这一场景,当时寻荟说的是“谢谢”。 —————————————— 高中回忆结束啦~ 太少人回复了,我可能要闭关几天反思我自己,唉~ 27.是情敌出现了吗 如今两人再次见面,她们生疏之间太多。时光拉长了距离,模糊了记忆,现在的寻荟看起来平易近人许多,总归跟之前的倨傲少女不同了。 寻荟抿了一口咖啡,不动声色道:“你还记得xx吗?” “谁?”听到这名字的瞬间青玄有种陌生又有点熟悉的感觉,想了一会儿,“是不是家里面做房地产的那个同学?” 寻荟没错过青玄的每一丝表情,得到心中的答案后,眼里露出笑意:“他曾经喜欢过你,以前班里同学在你我之间发起投票,当时可给你拉了不少票,还高我一大截。” 寻荟说起这件事时心情并无波动,甚至想到当初为这种小事而生气的自己而感到好笑。 “是吗?竟然有这回事?”青玄震惊,自己当年好像还有点喜欢他,没想到他竟然也曾喜欢自己。她久久才反应过来,有点无奈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其实,男同学一开始并不是为了好玩而逗弄青玄,而是想拿着拉票的结果到她面前邀功。 少年的表白是件好事,也是件慎重的事。也许是因为男生群体的起哄,或者被激将夸下了什么海口,才莽撞选择了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冲动之下没打好腹稿,导致表白的话一出口就变味了,可再后悔也迟了。 他可以选择另外找时间解释,但他没有。 寻荟能猜到那男生的心思,无非就是表明自己拉票的原因,想在对方感动又惊讶的时候一举拿下。可惜时机错误,否则又是另一段双向奔赴的故事了。尝试了一次失败就放弃,他也不过如此而已。 寻荟现在已经没有当初那种被羞辱的耻感了,只是怀念幼稚年轻又无所畏惧的岁月。又觉得命运的齿轮精准又神奇,当年事情发生得实在巧妙,像是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的蝴蝶振翅。 如果不是有人自作聪明当众表白,恰好被自己听到她的回答,寻荟也不会对她抱有超乎寻常的关注 寻荟这次回国,的确是奔着青玄而来,为公、也为私。 但愿这次还不算太晚,她暗想。 为了保持青玄在同事心中的好印象,织麦每次去学校探视青玄都会带些点心或者水果分给大家,嘴巴特别甜,今天更是有备而来。 青玄的高中同学叫寻荟,一身当季最新款的名牌很是抢眼,她高挑纤瘦,肤白貌美,待人接物知情识趣,非常给面子地将织麦做的点心夸了一番,很是和善的样子。 一切都非常正常。 织麦咧开嘴角,诚挚地邀请寻荟到家坐坐,以便继续观察。 寻荟欣然应允,似乎并不惊讶她们住一起,想来是青玄早已对她简述了如今的生活。 到家后,织麦热情地招呼客人,手忙脚乱一番,尽显东道主之谊,俨然回归了主场,展现出主人的姿态。 寻荟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青玄觉得今天织麦的有点过于主动热络了,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她好像一刻钟都没停下来,不是洗水果就是开始择菜做饭,忙里忙外地照顾她们两个。 “寻老师有什么忌口的吗?”织麦系上围裙,撸起袖子,准备开火。 “没有。”寻荟摇摇头。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不像师姐,天天这不吃那不吃的,下水不吃、肥肉不吃、白菜不吃、腌制品不吃我每天买菜都头疼得很,您评评,这怎么过日子嘛。”织麦说完便转身,声音从厨房继续传进客厅,絮絮叨叨继续数落青玄在生活中的小缺点,像什么鞋子踩脱了就踢在玄关、从不放进柜子里,某些衣服想穿的时候总是找不到还得她帮翻,吃饭的时候总是挑出一半的菜放进她碗里 寻荟低下头,神色莫测。 青玄脸色有些尴尬,坐了一会儿似是再也听不下去,起身钻进厨房帮忙,想转移话题打断织麦。 织麦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青玄,她缩了一下肩膀偷偷笑,露出一个得逞表情。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我们可以出去吃的。”青玄不明白,只不过是要认识认识,随便吃顿饭得了。 “这怎么能一样呢,把人请到家里才显心意。她是你高中同桌,又是留学归来的新同事,确实比我们土博走的更快些,今后说不定你在工作上还要靠她帮忙提携呢,咱们尽尽地主之谊,以后有什么也能念着你的好。”织麦叁言两语就划清界限,明示亲疏有别,寻荟跟她们并不是一路人,最后还拿肩膀蹭了蹭青玄,“你说是吧。” 她得意地指挥着青玄洗菜切菜,哼起歌来,心情舒畅。 青玄点点头回应了一声哦,眼角却瞥见寻荟站在厨房外,不知道听了多久。 织麦也看见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寻老师怎么来啦,您快去坐着呀。” “我干坐着也挺无聊的,就想过来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寻荟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抱着胳膊对青玄说,谦逊得体,“今天确实太唐突了,我两手空空也没什么准备的,怎么好吃白饭一直干等着呢。” “没关系的,你去坐着吧,哪里好意思让客人做这些呢,这里有我们就行了。”青玄擦干手,作势要把寻荟推出去。 如果是往常的客人,织麦一定会把青玄撵出厨房,让青玄给客人作陪解闷。 但今天不行,尽管寻荟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看似特别正常,可织麦心里就是不舒服。 也许是嫉妒寻荟更漂亮、更富有,价格高昂的衣服剪裁得当,由金钱包裹出一种特别的美丽气质,织麦感到非常胸闷。 消费抹平了性别差异,女性身份的凸显与其购买力、消费能力有关。购买意愿和支付能力决定市场需求,好像由消费衍生出来的权力,能分化不同阶级的女性。 她们两人言笑晏晏推搡间,织麦心情越听心情愈加烦闷,不就是有点钱喜欢买奢侈品吗。她反复对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消费带来的权力感是虚假的短暂的。 但她好像无法说服自己,她呼吸沉重,手中菜刀越走越急。 随着织麦“啊”的一声尖叫,吓得两人猛地转过头。 青玄马上跑到织麦身边。 原来是织麦的不小心切到手指了,红色血液汩汩流出,很是吓人。青玄不再犹豫,直接把手指含到口中。 织麦愣住了,这手上得多少细菌啊,怎么师姐想都不想直接嘬了呢,小孩似的毛病怎么现在都快叁十岁还不改。她心中一急,刚想猛地往外一拔,却捕捉到寻荟阴沉的表情。 果然,这个眼神不对。 所谓的高中同学却对师姐暗生情愫,这种嫉恨的眼神自己可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织麦冷眼看着寻荟,又看着青玄,眼神在两人之间不断交替,心情复杂又生气,似乎有什么要爆发。师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引来了多少狂蜂浪蝶,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也是“有家室”的人。 她警告地瞪着寻荟,她们的关系已经很明显了,希望过了今天寻荟能摆清自己的身份,知难而退。 寻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轻轻偏过头,摘下眼镜对她笑了笑。 寻荟的动作瞬间点燃了织麦的怒火。织麦咬牙切齿,她把自己当成什么,现如今挖墙脚的都敢对原配明目张胆地示威了? —————————— 首-发:po18.vip「po18uip」 28.继续交锋 这场饭局的气压很低,青玄也曾起过几次话题,但都以冷场告终。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场的几人都味同嚼蜡。织麦的脸很臭,寻荟依旧面无表情,青玄更是莫名吃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结束时只有青玄出去送了一下寻荟,织麦在厨房里乒乓作响,弄出的声音巨大,比周末清晨邻居拆家还夸张。 车就停在楼下,寻荟插着风衣口袋,长卷发在冷风中猎猎飞舞。 “你还记得高考那年的夏天吗?”寻荟倚靠在车边,点燃一支烟,闭眼深吸一口,吞云吐雾。 黑暗中青玄沉默,除了一点火星,完全看不见寻荟的表情,提及当年,她不知道故人是否释怀。 “我还是想做人造子宫,如果你感兴趣,可以来找我。”寻荟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头笑笑。 寻荟年少失恃,高考失利,可如此困境依旧没有磨灭她的心志——她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寻荟。 青玄愣在原地,不知作何表情,她想起当年自己在星空下的承诺,半晌回了句:“好。” 寻荟眼中似有水光,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她掐灭了烟头,突然抬头看向青玄背后。青玄也似有所感应,猛地回头,只见窗台有人影一闪而过。 织麦隔着防盗栏往下盯了一会儿,这么年轻就开限量版的劳斯莱斯,哼,指不定是借国外哪个糖爹糖妈的呢。她看越看气,整个人都冒着酸气,这两人究竟聊什么呢这么久,一想到两人作为同事还要朝夕相处,织麦脸都绿了。 跟寻荟对视的一瞬间,织麦的后颈毛根根竖起,她怒极攻心,掉头就走,不再追踪下面的情况。 “路上小心。”青玄拍拍寻荟肩膀,作势道别。 “天冷了,记得多加衣。”寻荟握紧青玄的手,又松开,抬眼深深望向她,便转身钻进了车里。 织麦这几天都是气鼓鼓的,她无法彻底阻止青玄跟寻荟的互动交流,同时她也不能打着女朋友的名义自私地干涉青玄的人情交往,除了干着急她什么也做不了。 所幸青玄对织麦都非常正常,按时上下班,非工作时间都留给了她,织麦梗阻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但她也没放弃继续打听寻荟,高校官网上新教授的简历被她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酸,心被醋泡得皱巴巴的。 织麦每天幽怨地看着青玄出门,问她怎么了也不肯说,青玄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思来想去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歉,又是哄又是抱。 所幸每当自己顺毛之后,织麦又会转好。 但也有例外。 寻荟今天搬家,乔迁之喜。 新家就在对门。 织麦气的脑壳都要晕了。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为了谁搬家到对面,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织麦不想去赴约,更不想青玄赴约。 但是理由是什么,难道要直说“你同事要破坏我们的感情,请你们断绝往来”吗?这不可能。 这很无理取闹,织麦自己都说不出口。 爱不是干涉对方自由,织麦只能陪着青玄上门,咬着牙准备礼物。 只见寻荟披着件外套,慵懒倚靠在门框边,一见到她们出来便款款相迎,风一吹,中央空调的暖风送来她的香水味。 青玄从上次饭局就隐隐感觉到她们两人不对付,特地选了非饭点时间过去。 本想放下礼物就走,没想到两人却聊上了。 “寻老师这装修可真气派呢,花了不少钱吧。”织麦挽着青玄的胳膊,对墙上昂贵装饰啧啧称奇。 “是吗,付全款的时候送的,我对这些也不太懂。”寻荟脱下外套,真丝吊带在走动中反射出细微的光泽,她把长发捋到脖颈后,开始醒酒,肩颈到手臂白得发光。 织麦的脸黑了一瞬,随即把碎发撇到耳后,又展开微笑:“寻老师年轻有为呀,哪像我们,小窝处处精打细算才勉强够用。多亏了老太太的鼎力相助,特别支持我跟师姐住一块,否则这首付我们还得再攒几年呢。” 寻荟闻言,手上动作一滞。 “留下来吃顿饭吧,上次那顿饭还没好好感谢你们。”寻荟抬头,直直看向青玄。 青玄头皮发麻,忍着两人的夹枪带棒对话,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出声了,精神一振:“改天吧,老板决定师兄妹同门聚会,今天实在是不凑巧,下次一定。礼物也准备得比较匆忙,还望不要嫌弃。” 寻荟没出声。 青玄挠挠脸,半天了也没等到回复,有点尴尬。 倒是织麦一把拽起她,笑眯眯道:“那今天就不多加打扰寻老师啦,有空常来家里玩儿啊。” 她挽着青玄出门,门一关,织麦就甩开她的胳膊,气冲冲地往前走。 青玄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忍俊不禁,觉得织麦甚是可爱。 她疾步向前,扳过织麦肩膀,手指圈成一个圈弹了一下织麦的额头。 织麦捂住额头,愤愤地看着青玄,脸拉得老长。 青玄牵起她的手,被她甩开,再牵起,又被甩开,不断重复后,织麦终于不再反抗。只是撇过头,用后脑勺对着青玄,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让青玄想到动画片里面全身是刺的鼓气河豚鱼。 青玄努力压着抽搐的嘴角,忍着笑:“你别多想,我跟寻荟就是多年老朋友了。” 织麦没有回应。 青玄绕到她跟前,捧着织麦的脸,目光好像要望向她的心里:“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是你。” 织麦不说话,良久才嘟着嘴,好似要掉下泪来:“真的吗,可是她那么漂亮,还戴名表开豪车。” 青玄踮起脚轻轻吻了她的额头:“真的。” 不然她也不会特地把师兄妹同门聚会说成是今天了,还是师妹比较重要些。 “再说了,喜欢买买买并不能代表什么。”青玄继续哄,拍着织麦的后背,为避免师妹过多纠缠,马上转移话题阐述消费主义陷阱的可怕之处。 “通过复制男性文化和资本主义的消费逻辑并不能购买到真正的自由和平等,女性的主体浮现和整体表达应呈现在生产领域。” 只有女性掌握了生产力,进入到社会中担任基础的、根本的、不可缺少的角色,公务员、医生、律师、记者、程序员、企业家等等,以多数派的身份扼住国家命运的喉咙,带来的权力才是坚固永久的。 “所以,咱们织麦也不差啊!大博士打算发几篇论文毕业呀?”青玄笑呵呵地摸织麦的头,就差给她贴朵小红花了。 织麦被顺毛后,一把抱住青玄,头靠在她的肩颈处。 在青玄没看到的地方,织麦脸上换了一副表情,她恶狠狠地咬牙,吊带很性感吗,谁不能穿啊。 29.饭局 系里面确实有聚会,不过是后几天。 热热闹闹聚了许多人,青玄毕业后不再回校,后续来的一些人看不出哪些是老师还是学生,很多都不认识。 不懂是谁投其所好,选了个能唱歌的大包厢。 青玄冷笑。 不出所料,很快,众人开始起哄,力邀青玄的博导唱一曲。 杨导站起来,中老年男人盛情难却地推脱一番,便开始点歌,握着话筒醺醺然陶醉在自我歌声里。 一曲终了,又是一曲,在众人的大力喝彩和掌声中,杨导被夸得神清气爽,尽兴又满意。 正高潮时,伴奏断了,总是卡着痰的嗓子像被锯断的木头一样,“咯”地最后发出一声便停下了。 是青玄切的歌。 全场如同默片一般,所有脑袋齐齐转过来,眼神盯着青玄。 青玄懊恼,想解释是她不小心摁到的,自己真的只是想把声音调小声一点。 但现在她说不出口。 她不想低头。 她反倒想说,自己就是故意的,这老男人唱得实在太难听,她忍不下去了。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门儿清,没人敢出声。 青玄和杨导的恩怨他们曾有目共睹,情况也是复杂。 杨导以前从不管是不是他直接带的人,经常当众劈头盖脸地对着女学生一顿骂,青玄首当其冲,说她没有科研能力和天赋,做事逻辑混乱,最后更是上升到对她个人的否定打压,蠢笨如猪、毕业困难、活该是女人等等各种无端指责。 但他从来不说男学生。 最近的一次,是他当面扔了另一个实验室的在职女硕士论文,不让她过。 可没有人觉得不正常。 面对压迫,女人的自我消化能力高得可怕,并习以为常。 父权的既得利益者得到一丁点权力便开始发挥控制欲,他们的自尊靠欺压下位者来体现,以此为乐。 青玄是实验室里的大师姐,所有的师弟妹都找她请教过科研问题,地位不小。当着众人的面被贬低侮辱,杨导根本没考虑过学生的面子和自尊,反倒说,当众辱骂年轻女人更能助长他的威势,隐秘的权力欲不断膨胀。 青玄当然不服,是实验室唯一敢顶撞他的人,两人不欢而散,关系愈加冰冷。 这次聚会她本不想来,是织麦执意拖着她来。织麦苦口婆心一番解释,博导在专业领域年高望重,十有八九会被抽调成评审专家,结题的项目极有可能会过他手,所以应抓住机会缓和两人关系,以免今后一看到名字就被卡。 青玄不想辜负织麦的好意,只好允诺。 但她现在后悔了。本想速战速决找借口离场,谁知有溜须拍马之辈设局曲意逢迎,打听了杨导的喜好后特地选了个这样的场地,如若不然她也不会不小心切到歌。 空气凝滞几秒后,突然有人打破宁静:“这首歌放了这么久青玄师姐还以为是原唱呢,我寻思着既然没人唱那就切了吧,哪知是杨老师您呀。”织麦搓着青玄的手,笑嘻嘻地打着圆场,“杨导唱功愈发深厚啊!都分不清原唱跟您了都。” 织麦接过的话让所有人肩膀一松,杨导哈哈一笑,歌声继续,全场恢复其乐融融。 青玄扭过头,看着织麦莹白的侧脸,师妹不知什么时候,从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长成了长袖善舞的穿花蝴蝶。青玄低头忍不住闷声笑了,手心又被对方用力捏了捏。 众人忍着一趟又一趟的歌声,戴高帽的车轱辘话也说尽了,终于等到服务员上菜。 杨导才恋恋不舍放下话筒,回到主位。 真正的饭局开始了。 每人面前摆了一只很小的透明玻璃杯,每一轮都不断有人满上,从未有过一秒钟的空杯时间。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酒过叁巡。 白酒浓度很高,青玄不懂,一来人敬酒,为了回避舌头火辣辣的滋味,就闷头就直接灌嗓子。 女性不是不知道被灌醉后所遇到的风险,可连面对加班尚且不能说“不”,男男女女谁又能反抗酒桌中的权力压制呢? 在场的师兄弟也不好受,硬着头皮跟着灌下各种白酒,整只脑袋都红了,还不忘扯开领结,大着舌头拍着肩膀互相奉承,硬扯着微笑。 没有任何年轻人喜欢酒局。 酒桌文化是陈旧、腐化、堕落的,是上级对下级的服从性测试,它庸俗落后且毫无意义。 在场最恣意的恐怕还是杨导,尽管也喝了不少,但他纵横多年,尚且保留着清醒。 织麦的话被他当成是青玄借人之口求和,被人捧着这么多年,他确信他就是权威,不会有学生能跟他硬刚到底,特别是女人。 见到青玄不断被灌酒,也许是嘲笑她愚蠢,也许是于心不忍,杨导说了句:“喝酒要会喝,不要太实诚。” “谈项目要知道控制喝酒节奏。” “女生喝醉是比较傻的。” 跟所有位高权重的老男人一样,杨导不论何时何地都喜欢高高在上地教训女人。 青玄听闻,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没有言语,最后还是织麦帮她换了果汁。 织麦今晚没喝多少,她好像蜕去了内向软弱的外皮,化茧成蝶,今晚来人的敬酒都被笑眯眯地挡了回去,或是婉转周旋,以茶代酒。 爱让人成长、勇敢,蜕变成另一个更好的自己。 她此刻舒心极了,这个场景提醒她,与青玄师姐妹的情分近7年,比所谓的高中叁年翻了一番还要多,寻荟一定争不过她。 最后,饭局进入尾声,青玄还是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织麦拽了青玄一把,耳语提醒她别忘记此行的目的。 青玄极缓慢地点了点头,异常地乖,一步一顿走到杨导面前,开始敬酒。 见到杨导喝了青玄的酒,织麦的心才略为安定下来,此事了结。 回去只能打车。 回忆起饭桌的场景,织麦感到有些好笑。 有个同届博士,喝一杯啤酒就倒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师姐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装睡的,我怕全场最聪明的就是他了。” 不论是装睡,还是真的放任自己睡着,都是一种智慧。 自顾自说了半天,都没见身边的人有回应,织麦才发现青玄的不对劲。 青玄还是呆呆地看着前方,不说话,整张脸特别白。 师姐,难道,好像醉了? 有的人喝酒确实不上脸,见青玄此状,织麦内心一动,努力回忆起今晚青玄到底喝了多少。 青玄喝醉后特别乖,织麦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走路、转头、抬手都异常缓慢,随便一个回话都要想好久的样子,像卡了棉花的齿轮。 织麦觉得这样的师姐又好笑又可爱,捏住她的脸揉搓了一番,又吧唧亲了一口又一口,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二天醒来,青玄头疼剧烈,四肢沉重,昨晚的回忆如同蒙上了一片薄纱,模糊的记忆不是很清晰。没喝过酒,昨晚一股脑地灌也太不知深浅了,青玄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原来喝醉了是种感觉,她低头笑笑,幸好自己没做什么太丢脸的事,还有织麦带自己回家。 织麦在做着早餐,青玄从后面抱住她,她浑身一震,好似想到了什么,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织麦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青玄: “师姐,生活需要仪式感。” 30.其实没醉 卧榻之旁,总有人虎视眈眈,哪敢酣然入睡。 寻荟每天都跟着青玄上下班,总是青玄一开门她也跟着开门了,两人每天恰巧都出双入对,非常扎眼。 织麦当然知道她打的是日久生情撬墙脚的主意,虽说青玄一再表明心意,但这么下去,谁知道锄头还是立场哪个更坚硬呢。 织麦说,恋爱百天纪念日,今晚得庆祝一番。 青玄欣然同意。 织麦精心准备了礼物、烛光晚餐和鲜花,整个房间都散发着暧昧甜腻的香水味,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浪漫晚餐,红酒是标配,织麦一杯一杯地灌着青玄,心里估着数。 青玄头脑有点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今晚喝了多少,但状态比那天聚会的好一点。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对面的织麦眉眼精致,在烛光的跳跃中美丽非凡,也许这就是爱情吧,嘿嘿。 收拾完碗筷后,酒劲上头,青玄晕乎乎地洗澡,好像控制不住身体。 她扶着墙,从浴室走进房间,掀开被子整个人都缩进床里,手一摸,竟然一把摸到暖呼呼光溜溜的皮肤。 青玄吓了一大跳,从床上滚到地上,身体愣在当场,大脑瞬间清醒。她努力扼制住自己脑子,不去想刚刚摸到的是织麦身体的哪个部位。 织麦从被子上探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赤裸的双臂让人浮想联翩。 “师妹,这这这里是我、我的房间。”青玄舌头打了结,话都说不清楚。 这进展也太快了吧??她还没下载好女同小电影开始自学呢,难道今晚就要露怯了?? 织麦不说话,脸红红的,眼珠像滴了水,直直盯着青玄。 这个好吧,师妹好像喝醉了,今晚她可是一杯接着一杯,特别高兴,自己劝都劝不住。 青玄这就犯了难,要把织麦从床上扯下来吗,嘶,可是她好像没穿衣服。 良久,青玄缓慢地上前一步帮织麦掩好被子,调高了空调的温度,熄了灯便关门走了。 就让织麦好好地睡一觉吧,自己可不能趁人之危吧。 在黑暗中,织麦咬牙,双手用力捶打被子,自己都不穿衣服爬上床了,难道不比对门的小骚蹄子更性感?家花不比野花香? 织麦不停地床上打滚,捶胸顿足,嗓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暴躁声音。草率了,这次师姐半醉不醉,生米煮成熟饭的机会落空了。下一次、下一次自己一定会成功的,还装个屁的矜持,靠师姐主动的那一天恐怕都新冠肺炎都被战胜了。自己就应该借醉发疯,趁早拿下。 但青玄不上钩,织麦只好作罢。 这次的对手比起以往更让织麦感到不安和焦急,寻荟太过于优秀,好似勾勾手就能把青玄勾住。紧迫感愈来愈强,她只能想到用性来建立亲密关系,肌肤相亲获得的安全感,让她好像真的能够抓住整个青玄。 这天,寻荟突然生病。 青玄在中学时就知道,她一直都有胃炎的老毛病,但她玄没想到竟然发展到这种程度。 寻荟面如金纸,痛得全身冒冷汗,弯腰捂着肚子瘫在沙发上,连直起身都难。 情况太严重,惊动了其他同事,大家手忙脚乱,马上把寻荟送到了医院。 大医院门庭若市,摩肩接踵。青玄从人群里挤来挤去,又是缴费,又是办各种手续,忙上忙下,最后托了关系才有一个床位,否则寻荟还不能住上院。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寻荟脸色苍白,眼里似有愧疚。 同事们寒暄了几句,也不好打扰病人休息,一一道别,病房就只剩下了青玄。 “你这个情况,老班知道吗。”青玄叹气,她还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别告诉他,他压力已经够大了。”寻荟闭上眼。 青玄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最后给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 寻荟猛地捉住青玄的手,贴到自己额头上,她睁开眼,抬头哑声道:“你陪陪我吧。” 接着,她开始说着这些年,神态平和,低眉垂眼。 这些都是青玄未曾参与的过去,寻荟面色平静,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迹。 寻荟的母亲被判定为工伤,至今未醒,医院负担了所有的费用,但给家庭带来的伤害永远无法挽回。 高考结果出来时,她又一次遭受了打击。她怔怔地听着电话里冰冷的女音,终于嚎啕大哭。 她已经压抑自己太久了,高考分数就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尽管这个分数也已经让很多学子望尘莫及,但对于寻荟来说无异于刻在一生的耻辱柱上,嘲笑她这叁年的功亏一篑。 寻荟不允许败北,她选择了复读。 父亲了然,他包容了女儿这一决定,摸摸寻荟的头顶,慈爱道:“别担心,有我呢。” 寻荟感到特别委屈,泪如雨下,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孩子。 她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在病房里看书,偶尔也想起与青玄的最后一次见面,考出这种分数,哪里担得起她的期待呢。她愈加不敢面对青玄。其实每条信息寻荟都仔仔细细看过,眼泪滴到屏幕上,每一次都模糊了视线,一开始是没心情回,后面又出于可怜的自尊心不敢回,便再也不回了。 她每天都盼着母亲醒来,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每逢低落,就拿出手机翻来覆去看青玄发的消息,身上好像又多了点力气,继续默默咽下眼泪。 第二年,寻荟不负众望,成为了省状元,进了首都最好的大学读生物,势必要继续实现人造子宫的梦想。 可她已经没有那种成功的喜悦感了,只有如释负重的轻松。复读的压力时常压着她喘不过气来,多少次深夜泪湿枕头,独自品尝默默哽咽的滋味。她本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青玄,但近乡情怯,时隔一年,两人之间早已隔着千山万水。 再一断,便断了近十年。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寻荟本想赶紧修完学分后提前毕业,追上同龄人步伐,按部就班开始参加工作,以减轻家里负担。可父亲不顾所有人反对,坚持要送她继续出国读博——他非常清楚女儿的梦想。 “别担心,妈妈有我呢,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再说这句话时,父亲已是两鬓斑白,苍老衰弱,佝偻着背,年华不再。 寻荟眼睛鼻子一酸,倔强扭过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更加用功,必定不负父亲苦心。 凭着一腔赤诚与热血走到现在,已经无法随便回头,一旦放弃,这些年的付出全部付诸东流。 做科研、改论文,日以继夜。大四时幸好有老师愿意举荐自己,才能顺利凭那篇一区的文章申请到名校。 可就算是国外,研发哪有这么容易呢,有了团队依旧还是势单力孤,瓶颈一个接着一个,随便一克材料都要上万块,没钱寸步难行。 团队已经卡在这个关节太久了,成果出不来,导师对每天耗费的巨大资金颇有微词。在她焦头烂额时,碰见了一生的贵人。 31.偷听容易产生误会 贵人知道了她研究的方向,非常感兴趣,在初步了解她的事迹后很是欣赏寻荟的一腔孤勇,她主动抛出橄榄枝,愿意捐助一笔不小的资金。 寻荟拒绝了。 她恳求贵人领她进入另一扇大门。 科研就像精卫填海,需要砸钱,砸无数的钱。 捐助的这点资金根本撑不了多久,如果不另寻他路,迟早会遇到重复的境地。 贵人是金融界大鳄博导,同意收寻荟做学生。 攻读博士双学位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克服跨专业的困难远比她想象中的要艰辛,疲于奔命、分身乏术。 可寻荟坚持下来了。 尽管实验室没有什么大突破,但是她已经能供应起整个资金链条了,连严苛寡言的导师都夸她极有天赋,不吝赞美其为天才。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咽下了多少血和泪。 寻荟越说到后面,越是哽咽,言语殷殷,似有泪光。 她紧紧握住青玄的手,如泣如诉:“青玄,这些年我好累啊,你别走好不好。” 青玄当年也想问她过得怎么样,但因对方迟迟不回应,自己就不再追问联系,作为朋友青玄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一种懊悔的情绪在她的胸腔发酵膨胀,她很抱歉。 “对不起。”青玄低下头,在寻荟最孤独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不应缺席缺位。 寻荟好像有点恍惚,眼睛一闪,突然直直地盯着青玄:“青玄,你知道吗,遇见你之前,我争强好胜、自以为是;遇见你之后,才猛然发觉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诚恳、坚定、纯粹。母亲的遭遇给我的打击很大,是你的短信鼓励了我,在我那段暗无天日的生命中,像一束光支撑我走过黑暗,幸好、幸好有你在照亮我,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那个夏夜,寻荟在她面前起誓发愿,而青玄就是她的见证者。 现阶段,人造子宫是一件困难而遥远的事情,寻荟吊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也是在践行旧诺。 其实,寻荟这次回国,一是为了把母亲接到国外治疗,二是为了停滞不前的项目。研究已经进入胶着状态,国内某自主合成的激素类药物也许是为数不多的突破口之一。 而青玄正好供职于那所实验室。 她不是非青玄不可,但出于私心,她排除万难说服了项目组的其他成员。 这份情缘,她斩不断、搁不下。 “青玄,我喜欢你。” 寻荟已经是泪眼朦胧,泫然欲泣。她的自我剖析太过于沉重,震撼到了青玄,她瞪大眼睛,不知如何开口。 病房外传来声响,青玄回头一看,并无人在,但心总是隐隐不安。 “你是我青春里最重要的人,璀璨夺目,像高高挂在黑夜中的启明星。” 寻荟的眼睛亮了一瞬。 同室的病友恰好并不在房间,病房外不时有人走过,窗外树叶被吹得哗啦啦响,室内几乎静得呼吸可闻。 “但是,我并不是你的光,也不能成为你的光。现实不是小说,从来没有人能成为别人的光,能支撑你走下去的只有你自己,是你的梦想和意志支撑你走到现在。” 青玄继续说:“你身边优秀的人很多,我只不过是你认识的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块玻璃石,在流通的饰品市场中毫不起眼,只因你过于闪耀才玻璃石才会反射出光芒。” “你才是你自己的光。” 青玄很感谢寻荟的喜欢,也许是因为太过寂寞与孤独,她才会夸大自己的作用,天之骄女的成功理应是她奋斗努力的必然结果。 寻荟哭着摇摇头,青玄怎么会只是一块廉价的工艺品呢。 “不是的、不是的,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我真的很喜欢你。” 青玄皱眉,很是为难,但依旧狠心拒绝。 寻荟捂住耳朵发抖,不想听到接下来的话。 “对不起。”这是青玄今日第二次道歉,“我已经有织麦了。” 青玄轻轻递过纸巾,鉴于两人现在的关系,她不敢有多余动作。 等寻荟哭完了,也该道别了,病人需要好好休息。 青玄转身出了房门,才注意到墙角下有个不锈钢保温饭盒,一愣,家里的饭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顿时横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现在才有空掏出手机,青玄看到织麦留的信息: “我听说寻老师肠胃不好,熬了点肉粥。” “刚刚问了医生啦,吃点这个没关系的[爱心]。” 织麦来过医院了?青玄猛地向周围看,但目之所及并无她的身影。 问了导诊台的护士,确实有人曾站在病房外,但已经走了。 原来病房外织麦一直都在,那她怎么不出声?听了多久?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青玄心慌慌的,她忙地给织麦打电话,全是占线忙音,最后竟然关机了。一颗心高高吊起,现在最糟糕的结果恐怕是,织麦已经误会了。 青玄赶紧飞奔,狂摁电梯,但是二十多楼的电梯几乎每层都停、一直下不来。青玄越等越焦急,她索性不等了,决定冲下楼梯去找织麦,她应该走不远! 她的心狂跳,抓着扶手就是跑,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听我解释。 青玄的脑子非常混乱,她随手抓住一个白大褂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身高与她相当、衣着白色羽绒服的女人,护士很莫名其妙,冷脸皱眉说不知道。 青玄继续疯狂地跑,左脚绊到右脚,最后竟然不小心从门诊的台阶上跌跤,被周围人扶起的时候,她恍惚地想,原来平常织麦常挂在嘴边的安全感是这样子的。 现在是换她抓不住织麦了。 她道谢,一下子站起来,拍拍手中的灰尘,继续从医院跑到马路边上,还是不见织麦身影。 红绿灯循环闪烁交替,道路川流不息,周围人面色匆匆,步履不停,只剩青玄愣在原地,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与她擦肩而过。 她半梦半醒,回到家后,好像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膝盖骤然一阵剧痛,她低头一看,裤子破了,血红的皮肉往外翻,伤口一半已经凝结,另一半在丝丝地渗着血。她不甚熟练地给自己消毒、上药,一边回忆起以前受伤,织麦一定会唠叨,整张脸都皱巴巴的,一想到她嫌弃又心疼的话语,青玄忍不住笑了。 可她身边空无一人。青玄笑不出来了。 32.回家 织麦是一边哭一边离开的。 得知寻荟因胃病进了医院,她第一时间反应的是,这得有多难受啊。她也曾胃疼过,虽说没到进医院的程度,但已足够让她深知这有多痛苦,火烧火燎,就像拿着一把匕首在胃里翻搅。 虽然讨厌这个邻居,但又觉得她可怜,两相抗衡之下,她还是决定去看望寻荟。 织麦来的时间赶巧,正好听到寻荟诉说着她的经历,她没舍得挪动步子,决定继续偷听女神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站了一阵,才庆幸自己做了粥,否则寻荟在这座城市没有家人陪伴,就算生病了还有谁去管她呢。 但越往下听织麦越心虚,触碰别人隐私不太道德的,她不应该继续听下去的。 刚决定进病房露个面,就听到寻荟在表白。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直截了当地打断,而是马上缩回另一面墙,直到一股绝望弥漫了全身。 犹如万箭穿心,大脑就像寺庙里的大钟被撞得嗡嗡响,四肢麻木,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织麦最终还是没敢继续往下听,她无法想象青玄还会说出什么话,她的毕生所爱,每一个字都能化成一柄利剑戳烂她。 寻荟多惨啊,母亲病重,家庭破碎,高考失利,孤苦伶仃,身边空无一人又独自出国打拼,凭何走下来? 凭的不就是年少青玄的赤诚真心吗? 这悲惨经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青玄是她唯一的朋友,是动力、是拐杖、是光,她多离不开青玄啊! 是啊,她们多相配啊,天造地设的年少情谊,两支青梅互相缠绕,因为不可控的原因两人不得不暂时分开,现如今重逢,就是再续前缘。 可自己为什么在哭? 可是她为什么在哭? 为什么自己永远都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最恐惧的事情实现了,被抛弃被放弃的这一天又来临了。 织麦不知道怎么办,她现在只想逃,逃到一个没有青玄的地方静一静。 成年后在这座城市读了近十年的书。故乡对于她而言,是一块隐形的伤疤,但是她无处可去。 她要回家,十万大山的边陲小镇里。 南方丘陵地貌,不通高铁火车,更别说飞机了。 修路花费巨大不是政府的托辞,归根结底是穷病。 当青玄一开始得知织麦要回到地级市,再转叁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回家后,非常吃惊,现在还有不通火车的地方吗? 织麦笑笑,有的,有很多,而且比比皆是。 她想,师姐一定没有坐过这种交通工具,门窗关紧,灯光昏暗。酸菜味、空调味、二手烟、廉价皮革等等,各种气味混杂在一块、几欲作呕。还有小孩打闹尖叫声,家长用方言怒斥谩骂,封闭、吵杂又窒息。 但织麦却觉得很安静,安静到能听懂司机放的一首粤语老歌的每一个字。 现在她只身一人回了家,就如同她18岁那年背井离乡,孑然一身。 从小到大,织麦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不被父母选择的那一个。 在小织麦换牙时期,母亲怀孕了。 家里千辛万苦托人找关系做了性别鉴定,是男孩。 父母眉开眼笑,欢天喜地期待着儿子的到来,不在乎多了一个孩子会不会让并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七岁时,她乳牙松动,父亲乐呵呵地把她抱上摩托车,直往镇医院。 叁块钱,护士很熟练地用消毒过的银色钳子,毫不费力地拔了她一颗牙。 过程很快,不痛,只是血流如柱,她咽了一点,是腥咸的。 父亲揪着她扎好的小辫,问痛不痛,小织麦咬着棉花摇摇头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咧开八颗白晃晃的牙齿笑得很开心,一提溜就把女儿抱回摩托车,捏捏她的脸:“哇,我们小麦长大了,变得好勇敢啊!” 他继续把车开到彩票店门口,核对着当期双色球数字,随后自嘲地笑笑,捏捏女儿的鼻子:“小麦以后千万不要学爸爸买彩票,中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买呢?” “不买一辈子就是这样了,买了说不定有一天能翻身呢。” 小织麦懵懂地点了点头,父亲又笑了,揉揉女儿的脑袋。 父亲就像所有的中年男人那样,偶尔买彩票,渴望着一夜暴富,但又清醒地教导女儿不要相信赌博。 再后来,母亲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变大,不得不停止工作。 外乡人说这里的女人总是踏实肯干、任劳任怨,男人却懒惰无能、吃不得苦,差别太大。两害相权取其轻,同是相夫教子,她们不约而同地拒绝本地人的追求,纷纷选择回家嫁人。 这话不假。 父亲从上一辈继承一楼门面的小杂货店之后,便由母亲包揽。进货、出账、零售,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赚的钱几乎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 母亲的身子日渐重了,无法再经营杂货店,经济支柱便交到了父亲手中。 他从未做过这些事,一开始也非常虚心地学习如何管理,不再游手好闲,也没有成天开着摩托车大街小巷四处乱晃,邻居纷纷称赞母亲拥有了一位好丈夫。 妻子用血泪与汗水苦苦支撑家庭的艰辛从未被看见,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男人变好一定是十分稀罕且人人称赞的。 这是第一次父亲主动挑起担子,让母亲十分欣慰,她非常庆幸这一次怀的是儿子,才能让丈夫生出责任感。 可好景不长。 他是被宠坏的独生子,缺乏耐性又喜欢玩乐,经不住狐朋狗友的一天天招揽诱惑,没过多久便故态复萌去打牌,赢的不多,输钱了就拿店里的货物抵债。 杂货店也总是开半天关一天,叁天打鱼两天晒网。 门店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收入直线下降,入不敷出。 母亲无法,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吃力地继续经营店铺,但始终收不抵支。 贫贱夫妻百事哀。母亲脾气变得很差,多次与丈夫起争执,斥骂他不应偷店里的东西。爱情本来就是奢侈品,她的脾气时好时坏,有时又在女儿面前咒骂丈夫,然后又开始抱着她流泪,边哭边说千万不要只贪图男人的好模样,嫁给这样一事无成的人;有时又絮絮叨叨地说多个弟弟陪姐姐真好,成长路上就不怕她孤单了。 这一胎并不像头胎这么顺利,她叁天两头地晕倒住院,花销骤增、难以为继。 没出生的胚胎,疯狂汲取着母亲的生命力,间接断绝了家庭经济命脉,就像个永远吃不饱的恶魔,大口咀嚼着家庭的血肉。 28.她也曾是掌上明珠 到了小织麦继续换第二颗牙齿,父亲不再带她去镇医院了。 凭什么拔小孩的一颗牙齿都要收叁块钱?他拿虎钳一样可以拔。 虎钳其实是尖嘴钳,经年累月,包裹着手柄红色塑料早已褪色,金属钳口沾满了脏污。 父亲仔细地用洗洁精洗了一遍,但钳口没有金属的光泽,依旧是驳杂的黑色,好像还能闻到车轮与汽油的味道,塑胶把手上的黑泥陷进花纹的隙缝中,不断地有水滑落。 尖嘴钳代表着贫穷的肮脏与罪孽。 穷是原罪。 父亲反复强调几次已经很干净了,小织麦才不情不愿张开嘴。 铁钳伸进嘴里,夹了几次都夹不住,一用力往外拔就滑落。 痛,实在是太痛了,痛感冲破神经直达大脑。 织麦边张嘴边掉眼泪,她躲闪到一旁,哭着摇摇头说不要拔牙了。 男人有点不耐烦,但是还是按着性子哄了一下女儿,许诺拔完这颗牙就去买冰淇淋,又说以后新牙顶住旧牙,现在不拔以后会从下巴、鼻孔里长出来。 小织麦犹豫着,还是过去了。 反复折磨这颗牙齿后,他终于拔了出来,最后眼疾手快地塞棉花进女儿嘴里。 小织麦不哭了,拔的时候比较痛,后面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了。她的眼睛黑葡萄一样滴溜溜地看着父亲,扯扯他的袖子期待着允诺。 “刚拔完牙哪里能吃冰淇淋的。”他连出尔反尔都变得敷衍。 “你骗我!” 小织麦全身心地信任父亲,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欺骗她,为什么承诺她的事情会做不到。 他挥手把小织麦甩到一边,用力地瞪了她一眼,背过身索性不再理她,拧开水龙头冲了冲尖嘴钳。 她觉得特别委屈。 但她现在没有哭,她刚刚已经挨过打了。 父亲只觉得女儿啰嗦又麻烦,家长就是孩子的天,想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 孩子就是所有物、是私人财产、是对外炫耀的作品,他们身上的每一分钱都是父母赚的,有什么资格拥有自主意识呢。养孩子就像养狗,愿意花时间哄那就哄了,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开心了就去逗逗,管住吃喝拉撒就行,何必在乎对孩子的许诺,你童年没有安全感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小织麦说,如果不吃冰淇淋的话,能不能下次去医院拔牙。她真的好痛啊,护士姐姐拔牙只用一下子,爸爸拔牙却要痛好久好久。 “叁块钱这么贵,你自己算算,能买多少根冰淇淋了。”父亲愤愤道,他怎么会生出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败家女。 后面的几颗乳牙,全是父亲用尖嘴钳拔的,过程坎坷而艰辛,小织麦每一次都十分抗拒。 叁块钱的意义此刻被放大,是贫贱、是耻辱、是伤疤。 小织麦清楚,就算拔牙是绝对的必要性支出,父亲也不会再带她去医院了。 更煎熬的是,没有专业工具和任何口腔知识的父亲断言,拔牙不顺利只是因为孩子牙齿的松动程度不够,他勒令女儿每天必须用手拽牙齿半个小时以上。 论断只凭直觉,自以为是又不经考察,只从孩童上找原因,十分愚昧可笑。母亲开始拿绳子绑在牙齿上,每天晚饭前绑好后再用力地去拽,但牙齿没有一次掉下来过,细细的线反而时常勒到牙龈出血,白白地给小织麦增添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她不敢忤逆父亲的话,他们总是说不好好拽乳牙,新牙就会长得乱七八糟的,如果下次再不听话就丢掉她,反正他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恐吓孩子是家长与生俱来的天赋。恶意逗弄孩子“我不要你了”“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我不是你爸爸”......以成年人的优势欺凌弱势无知的孩童,看到他们慌张不安的表情一定爽得浑身颤栗吧。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织麦是后者。 父亲还是会开摩托去买双色球,2块钱一注,5注起买,一张10块。 彩票店里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绝大多数是男人,或冥思苦想的模样填着数字,或悠闲地歪头看着报纸。 没有女人的身影。女人怎么会怀揣着一夜暴富的梦想呢,她们只会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把小孩绑在身上插秧种田,笨拙又愚蠢。 现在,父亲恶狠狠地撕碎手上所有的凭据,用力地往地上一砸。 “骗人、全都是骗人的。” 他发狠地锤了车头,愤愤不平地用皮鞋头碾着地上的彩票。 小织麦缩了下肩,低头望着地上一地带有脚印的碎纸,好可惜。 一张就可以拔3颗牙齿了呢。 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小织麦的认知里,母亲一定是无条件爱孩子的。 她有过许许多多的仙女蓬蓬裙,母亲每一天都会仔细地给她扎满头小辫子,用五颜六色的花绳绑起来,透明的水晶点缀其中,她出门前一定会捧着女儿的脸夸她,今天漂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总而言之,小织麦是班里面最精致的女孩之一。 但一颗胚胎,便可让公主坠落云端。 母亲再也没给小织麦扎过头发。 父亲带织麦进了理发店,长长的头发被剪得很短很短,就像个小男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织麦都是短发。女孩子不愿意跟她玩,推搡中骂她是丑八怪、男人婆;男孩子也不愿意跟她玩,他们是阳刚的男子汉,掺进一个不男不女真是恶心。 小孩子模仿一切,他们或从电视、杂志、大人的话语中学来,对非我族类的含义似懂非懂,凭着个人喜好攻击异端。 她没有朋友了。 只是因为头发的长短,便开始理直气壮地排挤另一个人,孩童单纯到可怕。 小织麦也曾反抗过,她吵着闹着要留长头发,但是父母拒绝了,他们认为自己没有时间帮她打理。尽管小织麦说自己可以打理,但没有人当她是一回事。 大人坚持认为小孩做事就是头脑发热不顾后果,而自己做的决定一定正确。 罔顾孩童的意愿是家长习惯成自然的事。 她特别特别想长大。 29.她在一瞬间长大 怀孕后的母亲的脾气变得相当糟糕,狂躁、易怒,与之前判若两人,小织麦只要有一点点做得不对便会勃然大怒,不管身边有什么东西都直接往女儿身上扔。 最严重的一次是把一只红色的杯子往小织麦头上砸。她缩头躲开了,玻璃杯应声而碎。 母亲也怔楞了一下,自己怎么会拿玻璃杯砸人,随后又懊恼玻璃杯碎了一只不成配套了,最后才庆幸只是擦到女儿额角没有受伤,否则又是一笔不小的医药费。 至此以后,她不再往小织麦身上乱扔东西,肚子里的儿子闹腾到极致时,便喊女儿过来,用力揪着她的耳朵,或狠狠地拧着她的胳膊。只有把躁郁发泄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她的心情才稍微好些。 孕妇难道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吗,她也曾沉默地看着女儿的眼泪。但贫穷与激素会把人扭曲成另一个样子,怀了儿子后她好像坏掉了,内分泌紊乱,心理极度不平衡,胸前汹涌着摧毁、砸碎、破坏一切的欲望,脑子总有个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叫嚣着毁灭世界。 愧疚几分钟后她很快就不以为然,这一胎还不是为了他们老织家受的苦,为了儿子打骂他们家的女儿又怎么了?自己忍受的可要多得多,这都是他们欠她的。 被打会很痛,耳朵每次痛得要掉下来一样,小织麦的胳膊常常青一道紫一道的。 每天,她一定是最希望父亲打牌赢钱的那个人,因为母亲会添油加醋今天她做错了什么,恨不得怂恿全世界都跟着她一起教训孩子,而父亲要是输牌了自己只会挨更多的打。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敢反抗父母,被打了也只会站在原地嚎啕大哭,也有邻居探头,看见女孩在马路边上撕心裂肺地嚎叫,于心不忍,开门出来劝阻。 但男人听闻后只会更生气,他火冒叁丈,直接抽出皮带,高高扬起手,重重落下去。她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地认错,非要大哭大喊引起旁人注意呢,现在全街坊都知道我在打女儿了,让他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多难堪啊。 而挺着肚子站在一旁的女人,为了讨好丈夫,叁九寒冬直接上手扒掉女儿的上衣,扭打着送到男人面前。母亲在受苦受难,女儿凭什么过得这么无忧无虑,只有最深刻的伤痛才能让她长长记性,永不再犯。 小织麦不停地摇头,发圈被扯断了,头发凌乱。她剧烈挣扎,一边后退一边苦苦哀求,声音沙哑,抱着双臂紧紧护着自己的衣服和身体。但孕妇以成年人的绝对力量优势压倒她。 女人揪着她的头发,剪手将她固定在原地。 她被剥光了。 一道道红痕暴露在空气中,火辣辣地刻在肩胛骨上,也刻在织麦的耻辱柱上。 马路上所有的人都在驻足侧目。 害怕、屈辱、羞耻、寒冷、疼痛、眼泪、黑暗、绝望、恐惧。 她的自尊心被撕裂成一片片的了。她不再拥有尊严了。 邻居后悔了,她叹了口气,不忍再看,也许自己就不应该多管闲事。 殴打女儿演化成了男女调情,每次她挨打后,夫妻两好像共同完成了什么使命任务,同仇敌忾、感情升温。 妻子自然是觉察到了,便时时指责8岁的女儿有多顽皮多恶毒,自己大着肚子带小孩有多委屈辛酸。 每次,丈夫每次不由分说地动手,盲目地站在她这一边,能让她感觉自己依旧是被爱着的。至于丈夫是真正地信任她,还是随便找个由头撒气,这并不重要,与爱人并肩作战的滋味十分美妙。 至于被打的女儿,别逗了,教训孩子能叫做家暴吗?施暴者不以为然,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小孩子而已,能有什么自尊和羞耻心,等大一点就忘了。就算他们没忘,难道还能记恨父母吗,那可是天打雷劈不孝的事。 好想去死啊。 这天晚上,小织麦的泪水湿了枕头,她反复想自己是真的做错了吗?可是她只是问了一句能不能不要弟弟。 就因为这句话,让她下一秒生不如死。 飞是什么感觉,鸟会比我更自由吗。真想从楼顶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啊,是不是死了就不用这么难过了,要是从没有出生过就好了。 父母失去她时,一定会痛哭流涕吧。他们会后悔万分地说自己不应该这么对待她,会好好道歉认错,会充满爱意地恳求她回家。 想象这一场景后她才有一丝慰藉,方能枕着眼泪入睡。 幻想是弱者唯一的麻醉剂。 每当她爬到楼顶时,会望着南飞的候鸟,想象着自由。但她不敢往下跳。 只能忍耐生活。 很多时候总是在怀念过去,回味那丝丝甜支撑是她走下来的希望。 直到她听到了父母的谈话。 他们想把自己送走。 这一刻她才明白,的确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时光再也回不去。 父母撕毁诺言了,她不再是唯一的爱,她变成了多余累赘的拖油瓶。 小织麦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从现在开始她不得不学会察言观色,分辨大人脸色、讨好他们直到满意为止,洗衣服、做家务、看守店铺等等,承担了超出了她这个年龄所能做的一切。 她特别喜欢干活,非常有用,求求他们千万不要因为弟弟丢弃她。 警觉和不安让她感到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开始习惯性道歉,卑微又怯懦。她就像灰姑娘的继姐,割掉身体的一部分,忍痛把脚塞到水晶鞋里,然后伪装成游刃有余的模样,微笑着翩翩起舞。 她在一瞬间长大。 当年父母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暂时先把女儿留下。 幸好,儿子出生后母亲回来继续打理店铺,生意越做越红火,长辈纷纷赞叹带把的果然是天降福星,极少人夸母亲能干。 尽管没被送走,但这已经在织麦心里留下不可恢复的伤痕,下雨天时又痛又痒,抓挠不得。 在完形心理学中有一个“未完成情结”的概念,童年未完成的愿望会对成年时期的追求有着巨大影响。 小时候缺乏什么,长大后一定会疯狂追逐什么。 未竟之事意味着不甘、懊悔和遗憾,织麦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 她也曾恨为什么自己不是男孩子,母亲不必再怀孕来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她还是家里的唯一。 =========== 为什么没有人了,眼泪掉下来 免费精彩在线:「po18uip」 30.13岁的新娘 像所有重男轻女的家庭一样,宠溺儿子,苛求女儿。 家里人有什么都紧着弟弟,他一闹便有许多人跟在周围哄他,一个个都反复叮嘱身为姐姐的自己必须照顾好他,心安理得要求她成为牺牲者。 弟弟哭了、摔跤了、受伤了,便怒骂她为什么心能如此之狠毒,能眼睁睁地放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不管,根本想不到另一个女儿也还是个孩子。 弟弟做错了什么,那一定是她的责任。 法律上,姐姐本来就没有照顾弟弟的义务,是道德强制赋予了她们。 “你比他大,你要让着他。” 饭桌上的鸡腿永远夹给弟弟,时常问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弟弟的玩具扔在屋里到处都是,而自己只能陪自己翻花绳、打扑克,玩不要钱的娱乐。 弟弟的衣服、零花钱永远比自己多,他手随便一指父亲就毫不犹豫地掏腰包,而自己买个练习册都要解释好几遍是班主任叫的,生怕她撒谎骗钱。 再大一点,小织麦挨打变少了,但姐弟有争执时母亲常常二话不说直接一巴掌甩给她。 “弟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为了这点小事跟他争,知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你怎么这么自私?” 把弟弟当成儿子一样宠爱,是姐姐天经地义的事。 只有照顾好弟弟家长才会稍微满意,哪怕在学校考得第一都很难得到肯定,她的价值需要通过弟弟来实现。 她很难过,一开始也曾委屈不满,但直面现实太过于痛苦,她只能不断地尝试融入这个家,一遍遍自我洗脑,其实父母像爱弟弟那样爱她,她也是个爱弟弟的好姐姐,他们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是世上最宝贵最可靠的存在。 在长期的规训下,她已然是一条巴甫洛夫的狗,条件反射地爱护弟弟。 可她还是像家里的一个过客,一个添头,一个背景板,经常性地被忽视漠视,像是男同小说里被边缘化的女人,只要不牵扯到主角,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人关心。 原生家庭虽然压抑,但父母生养她,她没有办法完全恨他们。 尽管是为数不多的爱意,也值得珍藏。 像所有被驯服的女人一样,她被教导要懂得感恩。 最多的便是感激命运让店铺生意起死回生,否则她真的会被送到另一个家庭,前途未卜。 想收养她的人之一有个鳏夫,他又花钱买了一个女儿,养女后来精神头不太好,13岁便怀孕了。 街道办主任来过几次,问女孩是哪里人,从哪里来,家人在哪里,她疯疯癫癫的,成天摸着肚子傻笑,方言混着东南亚语说自己怀的宝宝是弟弟。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双方妥协,好说歹说女孩子太小、容易一尸两命,四五十岁的鳏夫才松口同意流产,但要求政府必须承认他们的夫妻关系。 《刑法》第二百叁十六条,以暴力、胁迫或其他手段强奸妇女的,处叁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奸淫不满14周岁的幼女,以强奸论,从重处罚。 在这里,婚姻便是男人犯罪的保护伞。 不承认又能怎么样,难道要将所谓的“养父”绳之以法吗,那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姑谁去照顾呢,落在谁头上都是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她只能从13岁养女成为48岁老男人的18岁新娘。 这就是底层女性,年龄与子宫皆由男人掌控,失权到极致的事情遍地发生。 边界小镇,在平静与秩序中每一天都暗涌着混乱,走私、拐卖、强奸,能平稳过生活的女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一眼望到的尽头里还有更黑暗的。 比如这条小巷,织麦差点在这里被强奸。 织麦上下学路途中,有条近道,是小时候父母不允许自己走的路。 巷子里充斥着廉价的洗发精与香火香烛的气味。里面有很多理发店,有时会亮着一盏幽幽的红灯,旁边卖死人纸钱的阿婆吊着叁白眼,面色不改坐在门口边粘纸扎,机械又麻木。 父亲叁令五申,要求女儿必须走大道上下学,从来没说明原因,也不舍得开车接送她。这就是大家长,他们吩咐你的事情必须、马上、全力以赴去做,没有原因,也无需解释。 有次在学校做作业忘记了时间,抬头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为了赶紧到家,她走进了那条黑魆魆的小巷。 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捉住了她的胳膊,满脸横肉,鼻孔朝天,像只肥猪。 他呼气全是酒臭,令小织麦当场干呕,而他说出的话更是恶心: “多少钱一个晚上?” 织麦又怒又气,全身的血液涌上脑袋,从没有过这么愤怒。 只要存在性交易,那么世上的每一个男人就会认为,用钱就可以买到任意一个他感兴趣的女人。 织麦骂了句神经病,便想挣脱而逃,不想再过多纠缠。 但男人嚷嚷着不让她走,非要问是不是钱不够,他可以给更多。 只要存在性交易,那么世上的每一个男人都可以质问她们,要加多少钱才肯卖。 看着醉醺醺的男人,织麦非常愤怒,想拿起地上的砖头砸他的头。 但她不敢,怕惹麻烦。 被规训得过分温顺,即使男人有错在先,女人也未必敢发怒报复。 可男人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学生吗,要是真的醉得不轻,他怎么不拦截两米高的大汉问他卖不卖?男人比谁都清醒,一看到孤身的少女就精虫上脑,开始盘算着借酒装疯占便宜。 当晚冲出巷子后,织麦又恨又气,才知道“红灯区”的含义,并发誓再也不走那条路了。洗澡时她反复用沐浴露搓洗身体,仿佛那头肥猪粘腻的臭味还挥之不去。 她曾经一度痛恨巷子里的卖淫女,相信男权社会的托辞,妓女都是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没错,都怪她们下贱地选择出卖身体,自己才不得不跟着一起被无差别凝视。 这件事她没敢跟父母说,因为他们一定会骂是她没有保护好自己,不怪嫖客乱发疯,而会怪她为什么偏要不听话走进红灯区跟妓女混在一块,被误认当然是她活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受害者永远有罪。 但后来织麦才知道,妓女不是一开始就是妓女的。 31.童年就是教她做驴的过程 更偏远一点的山村,女人没有继承权,被逼无奈赶出家门后,来到镇上想打点零工维持生活。 但遇人不淑。 本以为从理发学徒做起,边学本事边攒钱,等到时间差不多后便可以开一家小店自力更生。 然而,雇主欺骗她、迷晕她、强奸她,一边拿出偷拍的性交视频,一边巧言令色告诉她做这个又轻松、来钱快,到时候存好钱再脱身,到另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生活也不迟;如果犹豫就用照片视频威胁女人接客,声称“搞臭”她们名声轻而易举,最后,要是她们再不从就打到服为止。 她们独身一人来到他乡,已是弃子,没有人会为她们出头,在男鸨头的利诱威逼与殴打暴力下只能点头。 仅仅几段性爱视频就能控制女人,荡妇羞辱一直都是最有效的把柄,最致命的威胁。 指认一名女人是荡妇,是让她社会性死亡最快捷的方法,视频一旦暴露,百口莫辩。 男鸨头如法炮制,招数简单粗暴但极为有效,接二连叁地用性羞耻把女人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奴隶。 绝大多数女人真的以为一时忍耐,干几年后便能脱身。 但男鸨头嘲笑着她们的天真与愚蠢,一步错步步错,下了海怎么可能还让你上岸,如果不继续卖就去老家到处宣扬你卖淫的事实。 也有女人豁出去反抗,一举闹到警察局,但当地宗族黑恶势力树大根深,各方利益盘根错节,谁敢动这只庞然大物呢。 基层办事人员劝她不要再继续追究,这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女人只能一次次地失望而归,终有一天被抓回去困在小红楼中,在接连不断的挨打和接客中绝望认命,没有收入,没有希望,在性病与伤痛的摧残下结束余生。 小镇不大,阁楼中的疯女人没几天便传得沸沸扬扬,但没人出声置喙,最多假惺惺地叹一句女人真是命苦,然后袖手旁观的明哲保身。 法治社会,竟然敢如此光明正大地草菅人命,织麦一阵毛骨悚然。她不敢想,如果那天晚上挣脱不开没跑掉,自己会不会也被捉进去成为下一只雏鸡。 谁又比谁更高贵呢,到时候会有人为自己讨回公道吗,亲朋好友也会觉得自己丢人而放弃她吧。每当路过巷子路口,黑魆魆的巷子依然亮着红灯,她都会忍不住看一眼,心惊胆战,然后快步走开。 男鸨头春风得意,暗地里更加用钱色笼络高官,以一儆百、杀鸡儆猴的做法标志着新一届地头蛇的身份。他肆无忌惮地控制妓女残害女性,甚至哄骗街上穷困潦倒的家庭,怂恿丈夫强迫妻子女儿卖淫卖卵代孕,以补贴家用。 丈夫同意的竟然不在少数,真有人丧尽天良声称她们都是“自愿”的。 人性、良心、妻女,那是什么?在钱面前什么都不是。 对于女人来说,哪里是安全的? 婚姻安全吗,家庭安全吗,身体属于自己吗,哪有什么婚内婚外,荡妇与良家不过是男人分门别类的游戏,他们需要你是荡妇你就是荡妇,需要你是良家你就是良家。 定义掌握在他们手中,是女人失权的恶果。 麻木,继续麻木着,不敢不愿不想醒来,装睡的人永远感觉不到痛。 无动于衷,装聋作哑。 再后来,扫黑除恶浪潮迭起,终于打网破伞,随着好几个官员的落马,当地黑恶势力终于被连根拔起。 新闻永远宣扬着恶有恶报、太平盛世,于是以腐蚀干部的罪名锒铛入狱的女人被判了二十年,受贿包庇的官员被判了两叁年。 没人报道那些女人今后出狱如何,她们湮没在报纸的尘埃中,岁月静好,国泰民安。 织麦望着车窗的外景,青山依旧连绵起伏。回忆往昔,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她又一次庆幸家庭经济还算过得去,否则很难考验父亲的人性。 残忍吗,可怕吗,是不是觉得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跟师姐吵架,青玄恨铁不成钢地给她备注“驴师妹”。 她自嘲一笑,她知道驴的含义,也觉得自己是驴。 可什么环境便会长出什么样的人,服从与乖顺是她唯一的选择,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的童年就是教她做驴的过程。 因为没有人教她怎么做人。 下车后,织麦深吸一口冷风,空气、温度和湿度都是熟悉的味道。 摸出手机,竟然没电了。幸好小镇不大,她扯了扯围巾,剩余体力足够走路回家。 对于父母,织麦十分复杂,他们好像只是短暂地爱了她一下。 开门后,母亲很惊讶织麦怎么突然回来,也不先打声招呼,忙的起身进厨房再多下两个鸡蛋。 父亲却在饭桌上冷嘲热讽:“大博士也舍得回来了。” 见织麦没出声,他继续道:“你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们,看不起这个家,还回来干什么。” 他一事无成,极度自卑,剧烈地嫉妒着女儿。 织麦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嚼着米饭,估计父亲又输牌了。 母亲把刚煎好的鸡蛋夹进织麦碗里,状似不经意提到哪个表姐又给弟弟补贴了多少多少,女人工作了之后还是要先存几万块给弟弟,不然没有房子男人怎么结婚成家呢。 父亲吃得差不多了,心情转好,闷了一口酒:“你是博士,毕业后很容易就能找个好人家嫁了,没必要辛苦地找工作,到时候我们老了也不用你来养。” 嫁的好是评判女人幸福的唯一标准,高学历让她们待价而沽。尽管不需要织麦来养老,但身为父亲也希望女儿能过得好。 弟弟还在外省上大学,饭桌上只有他们3人,织麦始终都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对啊,你早点嫁人,就算头一胎是女儿,仗着年轻还能继续怀第二胎,否则高龄产妇母子都危险。”这是母亲的肺腑之言,她生下织麦后遭了许多年的白眼,宗祠不能进,连帮忙洗碗都会被骂晦气,她不希望女儿重蹈覆辙。 女儿生不出男孩,母亲会被连带着瞧不起。 织麦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母亲,多年的辛苦劳作她已是两鬓斑白,早生华发,就像她没办法阻止母亲的苍老,她同样不能扭转她的观念。 她一瞬间像被抽掉了力气,说不出话来。 回房后,打开手机,一堆的未接来电与信息,织麦瞬间觉得好累,便一个也没理,直接打开网银直接给母亲转账,想了一下,又给父亲转了一笔。 如果不是她突然回家,她都不知道父母每天竟然吃得这么简单,咸菜豆腐剩饭,随便应付了事。 而自己每次回来,却顿顿有肉。 她只希望他们能对自己好一点。 32.老友重逢 时间还早,夜晚很长。 织麦很累,但是她必须用别的来填满时间,她害怕一停下来自己就会胡思乱想。 这所小镇里有不少织麦多年未见的老友,她一个个发消息,但总遭到婉拒,理由是说要带孩子。 家乡的同龄老友已经把结婚生子当成比赛,一个个都不想输,争相恐后地怀孕嫁人,然后让琐事阉割她们的自我与时间。 有两个关系最好的,悍然赴约。一个挺着孕肚赶赴而来,另一个毅然停止手上全部工作。 叁人重聚,好像还似闺中,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让我看看你的腰身,哎呦,从背后看不出来你的肚子,我看一定是个男孩儿。”老友一见面,便眉飞色舞围着孕妇转,发自内心地祝福朋友。 “竟然还有这种说法?一般不都是说看肚子形状,尖的是女、圆的是男嘛。”准妈妈摸着肚子,露出慈爱的微笑,“他们都说我这肚子、圆得很。” 谈话明显透露出她们渴望一举得男的内心,让织麦觉得异常讽刺,她逐渐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个年纪的女人一般在聊些什么?无非是婚姻、家庭和孩子。 织麦想迎合话题,勉强笑着开口问:“你跟勇哥怎么样了,上次说准备明年结婚?” 女人羞涩地笑了:“嗯,他问我们家彩礼多少。” 她犹犹豫豫,又补了一句:“其实我觉得,彩礼不要也行的。” 她认为爱情是件平等的事,两人结婚与家庭无关,为什么男方一定要给彩礼呢,她不想进门就低人一等。 另外两人当场哽住,孕妇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放弃了,拿起杯子把话语连同温开水一起咽下。 织麦率先忍不住:“那你们打算丁克?” 普世价值认为,生育补偿金是妻子因怀孕误工的一种经济补偿手段。 “没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女人马上反驳,嗔视织麦,都是多年朋友了,怎么还不记得她结婚就是为了要小孩呢。 织麦继续问:“噢,那孩子是跟你姓?” “怎么可能!” “为什么?” 女人和孕妇异口同声,表情十分讶异,像是看到了什么违反常理的怪物,同时表达了自己的不理解。 而织麦更不理解,她本以为问的话是再正常再温和不过了,为什么老友一副被尖锐刺痛到的样子。 她很难受,全身像有一万只虫子爬过,打了个寒颤。 要彩礼很极端吗?随母性很极端吗?不婚不育极端吗?反婚反育极端吗? 在不同的环境里,极端的声音和温和的声音从来都是相对的。 “好奇怪,为什么小孩要随母性?” “对啊,以后上了小学,同学们肯定觉得很奇怪,他会被歧视排挤的。” “就是,我的姓又不好听,跟我姓有什么好的......” 织麦说不出话来了,说自己的姓不好听的那位,叫慕容。 两人齐齐坐对面共同反对她,同一战线互相点头应和,她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她本以为反对重男轻女、正视彩礼与冠姓权,至少是女性命运共同体内最起码的共识,却没想到网上声潮浪涌与现实竟然割裂到这种地步,让她有种荒谬的时空错位感。 她们就隔着一张桌子,明明在同一寸土地上共同呼吸,却有一堵透明的墙隔开对方与自己,距离有千山万水那么远。 她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送别老友,织麦只觉恍然隔世,她把脸埋在手心里,脊梁似乎被抽掉了,直不起腰来。 哪里才是女人的归宿呢,如果离开青玄,她又要何去何从? 青玄不知道织麦去了哪里,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打听,才知道她已经回家了。 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青玄兜兜转转,才学会怎么买客运汽车的票。 一进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晕车的。 几十人的座位,只满了叁分之二。车窗是透明的灰色,遮光的帘子的挂钩被扯掉两只,白色的椅套上印着广告,空气窒息又难闻。青玄感觉很难受,发动机从脚底传来的震动让她心脏很不舒服,胸闷气短时时想吐,甚至还有些头晕。 她往后靠了一会儿,周围吵得睡不着,便拿出手机打开绿江,想从百合文里偷师她们是如何哄女朋友的。 但不知什么时候,百合类小说已经没有专栏了,而是下设在“耽美”里的一个子分栏中。 有了女朋友之后她也疑惑,这些有名的作者,拿着有影响力的笔,写不完的故事,用不完的才华,怎么偏偏就喜欢写现实中没有的、一身女人特质的“好男人”呢。 职场招聘里看不到女人,报道照片里看不到女人,表彰功勋里看不到女人,就连女作者的创作里也看不到女人。 lgbt往往以男人为代表,纯粹为女人的身影和主张永远放在最后;同属性少数的小说类别,女同在男同之下,可以说是非常写实了。 公路上信号很差,小说里主角的情感有了极大的转折,下一章能否破镜重圆却一点都加载不出来。 青玄联想到了自己,越加难受,便关掉手机,直接拉开窗帘。 她生长在富饶的平原地区,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连绵起伏从不间断的山,她怀疑司机从二级公路驶进了农村的水泥路。因为这条路太窄了,光是这辆车就霸据整条道路,远处还有农人甩鞭赶牛车顺着羊肠小道回家,悠然自得。 青山隽永,夕阳西下,她在这一刻感到安宁。 出了汽车站,青玄扶着墙干呕了几声,才得抬头窥见织麦生长的地方。 镇上的建筑不高,矮矮的,像21世纪初的城市。有的骑楼没贴瓷砖,泥瓦红墙暴露在外,店面的招牌多都是用喷绘布而非亚力克,塑胶布在风吹日晒下褪色得半新不旧,街口农人把蔬菜水果摆在路中间,堵得整条路水泄不通,菜户在喇叭声、吆喝声中与顾客讨价还价。 人间烟火气。 众生即我,我即众生。 急剧的心脏跳动,她以前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见织麦。 随便进到一家旅馆,前台的姑娘年纪不大,可能早早就辍学了,这里的人普通话口音有点奇怪,调子一上一下的拉得很长,最后前台笑眯眯地收了钱祝她玩得开心。 青玄出了门口,深深呼出一口气,头顶星空,脚踏实地,一种充实和力量的干劲溢满了全身,心潮澎湃。 她现在要去找织麦了。 33.难堪 小镇不大,路很窄,她七拐八拐就找到了那家杂货店。 青玄在街心,隔着老远一眼就看到了织麦,昏黄的灯光下她在和另一个男人对峙争吵,用的本地方言。 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胸膛大幅度起伏,怒目切齿,撕扯着嗓子大吼,一声更比一声高地咆哮。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就是男人坚持了一辈子的道理,声音越大、表情越凶狠狰狞,越能压过女人。 但织麦没有退缩,她把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护在身后,瞪圆了眼睛,据理力争。 青玄很快看懂了这叁人的关系,她不再犹豫,疾步上前。 没等她走上前拦截住好像暴怒到要准备动手的男人,织麦身后的女人突然有了动作,她反手就给了织麦一巴掌。 “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呢!” 不知为什么,这句青玄听懂了,她停下脚步,与织麦只有一街之隔。 空气有几秒钟的凝滞。 织麦怔在原地,她被打得脑子嗡嗡响。她极为缓慢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眼里马上聚积了水光。 一瞬之间,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她看到了对面的青玄,两人对视,隔街相望。 二十年前被剥光衣服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同样的地点,多么具有巧合性。 好像每一次的难堪,都要暴露在别人的眼皮下。 被青玄窥见,织麦比任何时候都想去死。 从小到大,她多么想像青玄那样拥有一个体面优雅,永远不会对她诉诸于暴力的父母啊。 为什么要让她看见这么不堪的自己,像是硬生生地把她撕开,血肉模糊地展现在青玄面前,让她无地自容。 耻辱、羞愤,可她不能哭,她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求饶的小孩子了。 织麦抹了抹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女人,垮了肩膀低着头,随即疯癫地笑了一声:“哈哈哈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女人闻言如遭雷劈,然后便是肉眼可见的全身发抖。 青玄暗道不好,一个箭步走到女人面前,挡在织麦前面,捉住了她高高抬起的手。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管我们家闲事。”男人梗着脖子对青玄怒吼,面色扭曲。 青玄皱着眉,显然没听懂,但她猜到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她暴喝道:“父母不是你们这么当的。” 而在一旁的织麦冷笑了一声,不再回顾这场闹剧,披起外套就走,没有回头。 这是织麦有记忆以来与父亲最猛烈的争执。 男人上了年纪,赌瘾越来越大,织麦给的钱全输光了。 这一次,他想继续从铺子里拿钱。 可这是进货的钱。他拿了,弟弟明年的学费怎么办? 既然母亲拦不住,那她来拦。 男人说,他不是拿去赌,这笔钱跟着朋友“上船”,一定能成功。 可这明明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赌博。 她们娘俩好赖话都说尽了,不管怎么劝他都不听,双方根本没有办法沟通。 “你们所有人都在瞧不起我,都不相信我这次能成功!”男人气急,尽管这个年纪依然一无所成,但他也依然幻想着大展拳脚,做出一番事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成功?”织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每一次,每一次他从家里拿钱都是这副忿忿不平、所有人都亏欠他的模样,但所有结局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要是真的能成功你就不会吃了几十年的软饭!” 骂男人时,第一个反对的绝对是女人。 时隔多年,母亲又在街上打了她。 夫妻一体,丈夫只能由妻子来心疼和调教,他再无能再废物,那也是她的掌中娇、心肝宝,其他人半点都说不得。 哪怕织麦是为了她好,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维护丈夫,背刺女儿。 这场闹剧以织麦的出走告终。 青玄跟在织麦身后,犹豫了好一段路,她才敢追上去牵起织麦的手。 织麦的手凉凉的,青玄刚想放到嘴边呵一口暖气搓搓,织麦猛地转身,用力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拽,摁着对方的后脑勺就是一个深吻。 南方很暖,没下过雪,晚风是阴森森的湿冷。 她们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冷风一吹,热得却好像要融化。 侵略,攻占,织麦在吞噬一切,在青玄的嘴巴里大肆搜刮一切,一一舔过她的牙龈和内壁,吮吸着她的舌头。 青玄呼吸急促,很快就捧着织麦的脸,逐渐加深这个吻。她感到下巴温温凉凉的,睁开眼,原来是织麦的泪流到了她的脸上。 织麦此刻的眉毛拧成一团,眼睛红红的,决绝地看着她。 她突然把青玄推到一边,极为用力,恶狠狠地说:“你来干什么。” 自卑是会遗传的,在青玄面前,织麦像父亲那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卑与局促。 织麦很难过,这么丑陋又恶心的事碰巧被撞见,一定会被她看不起吧。 青玄听到有些感到好笑,怎么才亲完嘴她就不认人了呢,活脱脱一个穿完裤子就离开的渣女。 在她看来,师妹就像只落到陷阱的小兽,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明明伤痕累累,却还竖起了全身的刺,警惕着任何人的接近。 脆弱得让人心疼。 “我来接你回家。”青玄伸出手,掌心朝上。 静默。 路灯昏黄,偶有两只飞虫追逐着灯罩,汲取温暖。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织麦眼中直直流下两行泪。她侧头,吸了吸鼻子,把手交给青玄。 真是只小花猫,青玄叹了口气,轻轻用手擦了织麦的脸。这么冷的冬天,泪水滑过皮肤该有多痛啊。 织麦后来忍不住,一一翻过青玄发的信息。她相信解释是真的,在寻荟和她之间,青玄选了自己,否则不会有人每天都发来语音,一个劲地道歉。 但织麦是故意不理她的,认识这么久以来这是青玄第一次说这么多甜言蜜语,她想撒娇。 青玄在旅馆的房间里给织麦吹头发,动作轻轻的,两人都没说话。 窘迫畸形到难以启齿的成长环境,织麦不知从何说起。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最笨的呆头鹅,而立之年的成熟与老练无影无踪了。 家庭是她永不结痂的伤口,轻轻一碰就会流血,丝丝生疼。 没有人能自己骗自己一辈子,在这个家她就是一个外人。 按照母亲的精明程度,如果想把钱藏起来父亲根本找不到,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想拦。 “哈哈哈哈,是我自作多情了。”织麦埋在青玄怀里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们才是一家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呵,我又算什么东西去插手?” 什么吵架什么对错,根本就是人两口子的打情骂俏吧,她干嘛要多管闲事呢,她配吗? 青玄没作声,吻着她的头顶,默默地揩去她的眼泪,听着她诉说着前半生,时而抽噎流泪,时而大哭大笑,更多的是癫狂地质问命运为什么。 “师姐,抛弃一切能获得新生吗?”织麦从抬头问她,眼神澄澈,幼如稚儿。 青玄不知道,因为没有人能完全抛弃从前。 人从过去走到现在,每分每秒所经历的一切才塑造了当下的自己,抽离一部分,她还是她吗。 “能。” 青玄在织麦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织麦闭上眼,靠着她沉沉睡去,眼里滑落一颗泪。 34.陪酒 第二天,青玄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下了楼,织麦正在用方言气势汹汹地与前台姑娘交流。小姑娘很不高兴的样子,嘟着嘴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拿出手机给扫了织麦的码。 “师姐,你被当成水鱼宰了你知不知道?”织麦一边转钱给她,一边说这家旅店坑外地人,竟然抬高了近一倍的价钱。 青玄笑了笑,大大方方牵起她的手。 她们这几天品尝了特色小吃,走了有名的景点,把所有事情抛在脑后疯狂地玩了几天,青玄很默契地没有提那晚的事。 织麦拍了很多照,每天晚上都在低头修图,然后挑挑拣拣几张最好的,挤在青玄旁边问意见。 青玄没有意见,说每张都很好看很漂亮。 织麦嘟着嘴不满意她的敷衍,非要叫她选:“快点快点,要发九宫格呢!” 青玄摸了摸织麦的头发,笑着说说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便把所有的图都拼好长图,这样就可以一起发出去啦。 玩也需要精力,两人每一天都很累。这里对青玄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风土人情、饮食特产、天文地理等等,在任何地方眺望远方都能看到起伏的山,山下到山顶是渐变的白,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纱。 明天要去打卡最后的网红旅游点,干牛山。 干牛山是当地最高峰,山上的寺庙吸引了很多游客,听说供的神佛有求必应,特别灵。 当晚两人早早便依偎在一张床上,她们互相压到对方的头发,决定第二天去看日出。 太早了睡不着,两人开始聊天,青玄在一旁摸摸织麦的脑袋,手指插入对方头发,安静着倾听着。 接着,她开始絮絮叨叨讲她小时候的事,总是举着风车踩在田埂上跑,或是下池塘捉小鱼小虾,或是在山脚采野花爬树掏鸟窝...... 讲到后面避无可避,织麦还是提起了她的原生家庭。 尽管前几天已经大哭了一次,但是情绪的黑泥是永远吐不完的,在青玄身边,织麦非常矫情,觉得十分委屈。 “师姐,要是人能选择出身能该多好,”织麦抬头,直视青玄,“我真羡慕你啊。” 青玄怔住,她若有所感,在被窝下摸索着织麦的手,紧紧握住。 “有时候我觉得我是捡来的,弟弟才是亲生的。”织麦望着天花板,父母迫于生存压力总是在她身上发泄,总是怒骂或动手,“他们一定是这么想的,看啊,尽管处于社会底层遭人脸色,但家里还不是照样有条狗供我驱使。” “可是,我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最好,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能对我好一点?”织麦想哭,但是她眼睛干干的,她的泪早就流完了。 青玄闻言一滞,不知道到怎么样才能安慰织麦,任何语言都很苍白。但她还是反反复复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两人在沉重的气氛中沉沉睡去。 当晚青玄迷糊中翻了个身,手一伸,旁边的被窝竟然是空的,她猛地就清醒了。 惊坐起,恍然看到阳台有个人影。 青玄下床走过去给织麦披了件衣服,只见她面无表情,眺望着远方,似乎神游天外。 青玄顺着目光看去,黑漆漆的,道路只亮着路灯的光,外面什么也没有。 织麦周围好像存在一个玻璃罩,把所有人隔绝在外,连青玄也不能触碰她半分。 “师姐,你知道吗,我其实高考成绩并不怎么样,靠着加分政策打擦边线才能进来。”织麦低头自嘲笑笑,呼出一口气,目光平静。 “我们明天去看看玫老师吧。”她抱紧了双臂,目光涣散,没聚焦在任何事物上。 织麦所说的玫老师是她的初叁班主任。 班主任叫做玫瑰,十分严厉。她腰板挺得笔直,但衣服总是空荡荡的,一副瘦瘦小小的样子。头发稀疏,斑斑驳驳掺着一半的白发,眼窝深陷,黑黄的皮肤上沟壑千重,嘴角向下,永远都在板着脸。 但她面对织麦时总是柔和了神色。 织麦是班里第一,被寄予了厚望,但这远远不够。 小镇太多人读了义务教育就辍学,敷衍完这几年就去打工,所以排名并无意义,织麦的竞争力不大。 班主任教的语文,偶尔兼职别的科目,总喜欢从讲台上下来,到学生的课桌旁讲课,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 织麦是语文科代表,文科极有灵性,班主任尤为喜欢她。课上常常念她的作文,多次倡导班里同学向她学习,每一次批语都比别人多两行,在她打瞌睡的时候还会到她面前轻轻地敲桌子。 有时候,家里忘记给织麦午饭钱了,班主任得知后便带着她回家吃饭,让她免受胃疼之苦。 班主任极爱玫瑰,爱它的鲜艳与带刺,曾不止一次地在班上讲过她改名的故事,但是她的家里却种着一大堆的月季。 织麦耿直道,这些并不是玫瑰花,老师被骗了。 班主任有一瞬间的愕然,然后便是羞涩笑笑,拍拍学生的头:“种都种了,外形也差不多的。” 她本名十分普通,但她不服于命运,成年后便毅然决然去民政局改名。 班主任非常喜欢诗,经常摇头晃脑地念,沉醉其中。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 织麦也很喜欢诗仙,那是一种扑面而来的狂妄与自由,这是她生下来就没有的东西。 可惜,理想是洒脱的李白,生活却是窘迫的杜甫。 小地方读书,没有资源和名师,除了刻苦还是刻苦。 就算执行严格的准军事化管理,按照惯例,这所学校能进县里最好高中的不超过5人。 哪有什么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呢,女人的成长路上全是诱惑。 校长找到了织麦,许诺她能顺顺利利进当地最好的高中。 男老师好像很为难,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地看着织麦,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终于提出了要求:只要她今晚跟他们一起去吃顿饭。 学生天然地相信老师,全心全意相信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一顿饭而已,就能保她升高中,再简单不过了。织麦没想那么多,很快跟着上车了。 这是她第一次去这么高档的酒楼。 到了包厢,她才发现不对劲。 包厢门口把持着保安。 包厢里面全是男人跟女学生。 男人衬衣黑裤,或是西装革履,身边都坐着一个女学生。 织麦不是年纪最小的,最小的是坐她旁边的一个五年级小学生,红领巾还塞在口袋里,鼓鼓的,露出一个红色的角。 她们都是来陪酒的。 35.她的老师 织麦长得水灵,成绩又好,是典型的好学生,过于乖顺更是校长的首选对象,不怕她不答应。 织麦被带入座位,全身发冷,包厢门口与她的距离,咫尺天涯那么远。 校长使劲摁住她的肩膀,目光像毒蛇吐信,让她毛骨悚然。 黑暗吗,恶心吗,污浊吗,为什么会挑中自己? 她从没有过这么后悔,瑟缩着心脏惊恐又害怕,时光要是能倒流的话,自己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坐在主位的是外省的一个富商,之前想在镇上建希望小学,前段时间拿着县里面下的审批,准备开土动工。 可镇里不认。 红头文件凭什么不认?程序都走完了,合法合规的事儿。 双方撕扯交涉。 地痞把烟头扔地上,用皮鞋尖碾灭,一把扯过红头文件,扫了一眼嗤笑道:“县里面是盖章了,镇里面的上上下下你们可没打招呼。” 然后他搓着拇指,比划了一个姿势,直接把文件拍到对面人的胸口,哧哧邪笑着,摆明了是要好处费。 负责人没办法,向上说明了情况。 只要建筑耗材敢落地,马上就有流氓成群结队来砸。 富商决定换另一个地方建小学。 希望工程是绝对的利国利民,已经备过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撤资? 从省到市到县到镇,一层层地打电话,局长冒着冷汗,才后悔不该听人忽悠,拍脑袋按惯例决策。 如果不处理好,那么这口锅就实实在在地扣他头上了。 富商不缺钱,所以什么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呢? 情急之下,布了酒局,又下了死命令压到镇里的学校上,务必让富商改变态度。 未成年人禁酒。这是织麦第一次喝酒。 她身旁的成年男人还算规矩,全程没怎么管她,总是站起来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讨好主位,举杯,举杯,再举杯。 但小学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她身旁是一个肥硕的中年男人,巨山一样的身躯像条蛆一样扭来扭去,不停地往她身上挤,酒气和汗臭粘在他的皮肤,隔了一个人织麦都能清晰闻到。 红领巾捏着校服衣摆,浑身发抖,一直在抽抽搭搭地哭。 织麦于心不忍,从桌上扯出一张餐巾纸,捏了只雏菊递给她,问:“妹妹为什么要来?” 红领巾止住哭泣:“妈妈生了重病,叔叔说,来了就能给新农合报销。” 织麦心中一震,低头抹了一把脸,给她倒了橙汁,说:“别怕,跟姐姐换位置吧。” 小学生点点头,换成织麦坐在肥胖男人旁边。 15岁的她还只是个妹妹,却已经决定成为其她妹妹的姐姐了。 身旁的中年男人臭不可闻,见到织麦便两眼放光。 他酒糟鼻毛孔粗大,眼睛被脸上的横肉挤出了一条线,整个人油腻肥胖,好像放进锅里能炸出200斤的油。 酒池肉林,醉生梦死,这里是钱与权的极乐世界。 男人从心底里为自己开脱,这都是为了工作,只有他先带头表现出一副沉溺其中的样子,才能感染富商跟着一起放松下来,进而松口。 他肆无忌惮,笑眯眯地在织麦耳旁吐气,痴迷地吸入少女的气息,开始摸着她的手,然后便是来回磨蹭着大腿,最后更加猖獗,旁若无人地把手从她校服领口里钻进去,挑开了内衣扣,变本加厉,肆意在她的后背上游走。 姿态过于熟练,他们不是第一次叫女学生出来作陪。 每次借着酒局,利用公职之便,就可以享用这些洁白的羊羔。 处女只有一次,她们不会再有下一次被叫出去的价值。 织麦心中悲凉,她缩着肩膀,紧紧闭上眼。 也许忍过这次就好了,忍过这次就能走出大山。 校长就坐她对面。他来回逼视这些少女,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没人敢轻举妄动反抗。 谁敢反抗呢,一旦进了这个包厢,就算跑得快不被捉回来,镇上的人都会说自己卖身求荣不干净。 女人脏得多么容易。 人言可畏。 就算有人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她能逃,那这些年纪更小的女孩子呢,能跑到哪里去?她们怎么办? 可是,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求求上苍,谁也好,快来带走她。 她们泪流满面,她们不敢喊出声,她们只能偷偷用纸巾压着眼泪。 噩梦。无尽的噩梦。 丧钟为你我而鸣。 但这黑暗腐化的包厢很快被破门而入。 保安没拦住班主任。 很难想象,她瘦削的身体是如何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以至于能挣脱膀大腰圆的保安,成功闯进来。 她快速扫了一眼,女孩们早已麻木。 在场的所有人如同电影的突然暂停,画面一动不动。 校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腾地起身。没等他开口制止,只见班主任拿起酒杯,她步履蹒跚,直直走到主位,从侧面看,她瘦得就像一块铁板。 “我到这里支边,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已经有25年了。我体会到,教育能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知识能改变叁代人的命运。” “但是,看着一个个山区孩子因贫困而失学,我心如刀割。” “我走过5万公里的家访路,遍访贫困家庭600多户,在崎岖的山路上摔断过肋骨、发过高烧,也曾昏倒在路上,但我心甘情愿。因为跨过这些艰难坎坷,换来的是孩子们的求学坦途,是几百个家庭命运的改变,是他们从此与愚昧的阻隔。” “我膝下无儿女,这辈子的价值,就是救了一代人。不管数量多还是少,只要他们走得比我好就足够了。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所以,我感激您的资助,是您、点亮贫困地区孩子们的梦想,让学生们远方有灯、脚下有路、眼前有光,在山沟里也能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看到美好的未来。” “让我敬您一杯!” 班主任沉重的话语刚落,便猛地仰头,一口气干完了这杯酒,铮铮然捧着空酒杯,腰杆到颈椎僵直,倔强地看着主位上坐着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即使渺小如我,微尘如我,也依然想让良心长在正确的位置上。 富商没说话,静默半晌,喝下了那杯酒。 36.天会亮 劫后余生。 所有女学生都围在玫老师身边,小一点的在抱着她嚎啕大哭。 不幸中的万幸,她们真的从虎穴狼窟中逃脱了。 织麦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身临绝境,是玫老师救了她。 但她愧对玫老师对她的良苦用心,她对自己报以厚望,而自己却想着走捷径,随便忽悠两句就被骗过来。 她笑着摸摸织麦的头,眼里有光,慈爱地说别怕、别怕。 “没事的,以后不会有事的。” “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 粗粝的手已经皲裂好几处,但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温暖而坚定。 她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千方百计打听到酒楼与包厢位置,不顾危险与后果直直闯了进来,身体力行保护每一个弱小的女孩。 织麦哭得更大声了。 黑夜降临,是她坚持着提灯在前,重塑她的人生。 没有玫老师救她于水火,她的人生可能就终结在今晚。 可玫老师不要报答,她只希望她们能够好好读书。 每当她想放弃时,就想起那天晚上玫老师的脸庞,每一道沟壑都在路灯下温暖而明晰,心中更是涌现了无限的力量。 从这天起,玫老师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遥遥在前,作为标杆指引着她脚下的路。 考试改变命运,她已走出大山。 而今织麦衣锦还乡,她带着青玄回来了。 索性睡不着,两人在房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慢悠悠地从旅馆摸着黑出了门,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小镇不大,开着电驴20分钟便能到山脚。 织麦打着手电筒,牵着青玄,走一条只有本地人才懂得的路,完全避开景点工作人员,无需收费。 拾级而上,台阶围着山一圈一圈地爬,山上种有许多柠檬桉,散逸出沁人心脾的清新香气,让人神智一清。 两人微喘,织麦拿出纸巾帮青玄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弱的光中温柔又细致。 青玄也翻出背包,开了瓶矿泉水,递给织麦,她喝完她舔过瓶口接着喝。 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攀到山顶,周围只有零星几人,有旅客驾好摄像机,准备拍照。两人全身轻松,呼出一口郁气,化成白雾。 望向山下,万家灯火闪烁,房屋高楼鳞次栉比,车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芝麻小点,再继续眺望,远方山林结的霜冷冷地反射月光,鸟迹罕至。 天空开始翻白肚皮了。 约莫叁十分钟,天空已是一半明亮一半黑夜,她们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没过多久,黑暗的尽头便有一线红光,接着,红光开始晕开、扩大,浸润了远方的山脉,层林尽染。 一抬头,天空从灰黑到深蓝,再渐变成金黄,过度到赤红。 那赤红越来越深,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逐渐骚动。 直到露出一个光亮的圆边,越来越亮,整个圆盘慢慢地从山头冉冉升起,圆盘的周身最外边披着金光,起伏的山线被染成浅红色。 所有人都被这日出景象吸住了,震撼而美丽。 日光壮阔雄浑,破开层层雾霭与黑暗,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城镇已被唤醒。 青玄久久不能忘怀,难以忍住内心激动,转过头兴奋地想说些什么,只见织麦一瞬不瞬地看着,流下一滴泪来。 青玄说不出口了,只能把话语咽下。 日出结束,织麦牵着青玄的手下山,途经寺庙,她进去跪在垫子前求了一签。 青玄站在旁边看着,她并无所求,自信人定胜天。 菩萨低眉慈悲,金刚怒目降魔。 庙里最大的佛像半睁着眼,做俯瞰众生像,双眸二分开,八分闭。 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青玄笑问是什么签。 织麦眨眨眼:“是上上签。” 不知什么时候,织麦手上多了一束花,她们来到一个小土丘前。 花是玫瑰。 玫老师葬在山腰上。 南方流行土葬,说是把先人葬在风水宝地能在阴间享福。 她走的时候,镇里大半人都来送她。 前些年,玫老师生了重病。 听班长说是癌症晚期。 她一下子把大半个月的生活费捐出去了。 又班长说,住院的前一天玫老师还在坚持给学生上课。 织麦很难受,心都被揪起来,暑假的时候还回去看她,她只记得玫老师咳嗽得很厉害,自以为只是普通的季节性感冒。 当晚辗转反侧睡不着,她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写信。 她轻手轻脚拿起笔跟本子在床上写,用手机打着光,怕吵到舍友,捂着嘴压抑着声音不敢哭,泪水滴在纸上,晕染了一大段长长的文字。 贴了一块二的邮票,是织麦最舍不得的那张。 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她坚信玫老师一定会喜欢这种方式的浪漫。 玫老师收到后果然如织麦所料的那般欣喜,她短信里只字不提病情,反而宽慰学生: “谢谢!挂号信已收到,很高兴还能看到你的文字,不必担心,勿念。” 看着短信,织麦突然想起玫老师课上时说的一句话: “人从一出生就开始走向死亡。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生与死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明确。” 后来,再听班长说的时候,玫老师已经举行了葬礼。 她崩溃大哭,暑假竟然是最后一面。 再后来,织麦才知道,她的信玫老师只收到一封。 唯一的第一封。 剩下的,是去年镇上一个收废品的阿姆,依着信封上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她。 听到来电时她很诧异,自己的信怎么会夹在旧报纸里,问收件人的名字,电话那头说是玫瑰。 她怔住了,时空好像在此刻折迭。 鼻头一下子就酸了,她忍住抽泣,恳求阿姆把多年前的信件全部寄回给她。 拆开快递的一瞬间,她失声痛哭。 信还没来及看,就被当作是逝者旧物一起处置了。 从前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远到你走了好几年信都没送到你手上。 兜兜转转,没拆过的信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她手里,不知是完满还是遗憾。 她仍为玫老师没有读完她的信而难过。 37.完美新世界 织麦给青玄讲起她的恩师,话语冷淡,平铺直叙,声音毫无起伏。 青玄却听懂了,慢慢抚着她的背。 墓园撒了一大片玫瑰的种子,等来年春天再怒放,四季轮回,生生不息。 在织麦讲到她被哄骗到包厢时,她转过头笑了笑,对青玄说,当年咸猪手师兄是她举报的。 “我只是在愤怒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因为感同身受,愤怒她的愤怒,心疼她的心疼,无力她的无力,所以织麦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 她一视同仁地痛恨世上所有的咸猪手,报复他们是童年未完成的愿望,织麦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弥补缺憾的过去。 她要像玫老师保护自己那样去保护青玄。 可是,她再也无法报答玫老师了,只能轻轻地在碑前放一束玫瑰。 然后遗憾至今。 看着那束玫瑰,织麦面无表情:“那个阿姆说,收信人的电话是空号。” 在听到“空号”的一瞬间,她从没有过这么真切的感觉,玫老师真的走了,她的恩师再也不会回来了。 青玄将织麦拥入怀中,轻吻她的泪水,紧紧地抱着对方。 织麦情绪低落,这次是青玄牵她下山。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糟心的事一堆堆迭着来。母亲在群里给织麦发了语音,叫她回家吃饭。 他们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当作无事发生、轻轻揭过,忘记给她的伤害有多大。 可她也是人,心也会痛。 大学的时候,织麦也曾爆发过一次。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家里的不公和偏心,小时候的一切像走马观花在她眼前浮现,想到童年,又语无伦次地指责母亲,悲愤尖声质问她为什么当街剥自己的衣服。 母亲却矢口否认,流着泪说她污蔑人,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为了不认她这个妈、竟然凭空捏造这么离谱的事。 而父亲跟弟弟却跳出来当和事老,哄着她,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大逆不道搅得家宅不宁。 中国家长用各种手段步步紧逼,直到孩子忍无可忍地尖叫、崩溃,他们就开始扮演无辜的受害者,然后委屈地对人哭诉——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大供她吃穿读书,凭什么发疯? 反应性虐待,情感操纵与精神控制,她那没读过多少书的父母竟无师自通。 她霎时间只觉得可笑,没人记得这件事,他们早已忘记。 她的灵魂好像抽离身体漂浮在上空,冷眼旁观这部闹剧。 没有人会对她道歉。 这只是不值一提,很快便抛却脑后的小事。 她要的答案与爱,也许只有未来能给她。 织麦突然出声:“师姐,我们回去吧。” 回到她们的小窝去。 织麦坐在大巴上眺望良久,才拿起手机打了一段字,在一家四口群里解释离开的原因。 女人永远会说服自己求和,她们总有一种会被抛弃的不安全感,无处可依、无家可归太过可怖,以至于让她们时时刻刻想留条后路。 只有暂时忘却这里,才能继续开始新生活。 织麦把头靠在边上人的肩头,至少现在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能触摸到青玄。 回来后,她俩的生活继续如常,寻荟也早已出院。 织麦也不再担惊受怕,在这次旅途中,青玄的表现已让她足够坚定,她相信这段感情。 这次青玄再次去赴寻荟的约,织麦只是哦了一声。 “小醋精,我会早点回来的。”青玄出门捏了捏织麦的脸,发觉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是一点都没变,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整张脸都垮了。 织麦随即哀怨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嘟着嘴攀住她的胳膊,委屈巴巴皱着脸,不再装大方。 “一定要早去早回啊。” 等青玄到了的时候,寻荟已经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怕是已坐等许久了。 青玄下意识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寻荟马上对她笑道:“是我早到了。”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并不是在说上次在病房中吐露心声的难堪结果。两人都是聪明人,没必要纠缠不休,不合则分她们还是朋友,成年人的表白失败并没什么大不了。 寻荟问的是另一件事。 早在青玄追着织麦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她就说明了团队目前的研究瓶颈,希望能获得她的帮助。 青玄没有回答,直视寻荟,开门见山:“你在为谁服务?” 人造子宫是一个庞大而系统的项目,极为烧钱。2019年的“地平线计划”由多国提供科研政策支持,光是明面上账目的拨款就有两千多万元,这绝对不是仅仅凭个人就能够提供资金链这么简单。 而巨额费用只是困难之一,审批相当复杂,涉及的伦理道德问题更是棘手,没有强力的靠山在背后,层层手续根本下不来。 寻荟必定有所隐瞒。 “抱歉。”寻荟低头躲避青玄的目光,轻抿了一口咖啡。 “ectogensis还是ectogestation?”青玄再次发问。 空气静谧无声,偌大的咖啡厅二楼只有两人。 人造子宫包含ectogensis和ectogestati,前者完全替代子宫功能,胎儿从受精卵开始就在母体外生长;后者部分替代子宫功能,胎儿后期阶段在母体外生长,被视为高级版的保育箱和孵化器,用来挽救极端早产儿的生命。 寻荟还是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青玄深吸一口气,这超乎她的预料。 有研究表明,将受精卵注入用卵泡膜细胞构建培养人工子宫,胚胎能成功着床、生长,甚至发育成完整器官。但进步和局限同样突出,人工子宫不足以维系其后续的正常发育,死亡是畸形胎儿的永恒结局。 关键就卡在如何延长人工子宫的妊娠期,胚胎存活时间每多一天,都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你们研究到什么地步了?”青玄没忍住,继续发问。 “抱歉,我不能说。”寻荟头靠在椅背,摘下了眼镜擦了擦,“你可以反悔。” 青玄以沉默对抗多年的老友。 两人无声对峙。 最终,寻荟起身拿外套,准备离场。 “你把数据拷给我,我试试看。” 科学无国界,真理的大海能推动全人类文明的进步。 青玄妥协了,她愿意助寻荟一臂之力。 “完美新世界。”寻荟转身,这是今天她第叁次道歉,“抱歉,我只能告诉你她的名字。” 38.被捕 u盘里数据的结论称,某类激素可延长十分之一的妊娠期,使胎儿死亡率下降,畸形减少。 而这种激素正与学校研发的某种药物极为相似。 数据非常复杂,从头到尾都有人为删除修改的痕迹,中间更是缺少了一大段核心段落,这给青玄的阅读增大了不少难度。 为了研制药物,改良对应的分子结构式,青玄每天几乎就耗在学校实验室里了。 她开了十几个网页查资料,公式一条条验证,操作一遍遍失败,焚膏继晷、不眠不休。 操作需要的消毒和防护程序太繁琐,她怕麻烦索性不吃午饭,直接熬到下午。 青玄已是憔悴不堪,眼下的浓黑让织麦十分心疼,但她能够完全理解。 如果人造子宫能完全替代天然子宫,那么授精将成为一种临床操作,分娩不再有痛苦,怀孕不再是对女人的剥削,它必定会解放全世界的女性。 从生育之苦中解放女性,不仅促进两性在社会、职业、家庭等各方面的平等,还能彻底颠覆两性间的差异。 终于,在青玄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化合物研制出来了。 青玄狂喜,她装在玻璃罐中,兴冲冲地去找寻荟,极为高兴自己能贡献一份力量。 也许有朝一日,男人也能通过手术植入人造子宫,生殖过程中严重的性别属性被消解,女性蒙受压迫与痛苦的关键条件将不复存在。 “师姐可是拯救世界的英雄超人!”织麦为她的爱人而骄傲。 青玄这几天都很开心,这份心情感染了织麦,两人一起蹦蹦跳跳的,整个人精神焕发。 她隔叁差五就询问寻荟研究进度,好奇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用,心情急切又期待。 但没等来结果,青玄就被警方带走拘留了。 涉嫌制毒。 原来,举报的青玄是咸猪手师兄。 当年,咸猪手师兄本想继续延迟毕业再多蹭几篇文章,但事情发生后自觉没脸便赶紧找工作,凭着博士的身份找到了一家不错的设备厂商。 而这厂商,供应全省绝大部分高校实验室的仪器。 他有一次到高校维护仪器时发现,青玄所在实验室的那台核磁共振仪,检测到有新型毒品的谱图。 高校毒理学实验室做研究并不稀奇,他十分好奇这个曾经的师妹最近在做什么,便当场用仪器自带的测试软件对谱图进行分析,而拟合出来的分子结构式竟然跟某种毒品非常相似! 没想到,他一举报,就成功了。 直到现在,咸猪手师兄一直认为是有人故意打击报复自己,帖子上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要置他于死地。如果是路人,根本就不会处心积虑地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发布者的身份,只有身边的熟人和竞争者才有可能这么恨自己。 但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起来得罪过谁,思索半天才怀疑青玄。 柿子总挑软的捏,对事业有成的女人怀恨在心不必找报仇雪恨的借口,男人的嫉妒心远比叁聚氰胺更狠毒。 咸猪手师兄只猜对了一半,他歪打正着报复到了织麦。 青玄在实验室的所有东西被收走,作为证据进行立案调查。 全系震惊,大家都认为是搞错了,绝对是误会一场。 药就是毒、毒就是药,两者除了剂量根本没有任何区别,精神药物和毒品的区别完全在于人们要怎么去利用它。 审批的文件就存在档案柜里,实验室工作人员开展研究是合法合规合理的事儿。 如果研发精神类药物是不允许的,那科学家和医生还怎么攻克人类疾病? 织麦只觉得荒唐,立刻上警察局要说法,青玄在其位谋其政,她的工作职责就是成天鼓捣化学药物,凭什么抓人? “同志,我理解你们对毒品深恶痛绝,但是也不能误伤大学里的老师啊!”织麦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沓厚厚的审批文件,明明白白地阐述做研究正是青玄的工作需要。 基层工作人员收下了复印件,称:“已经立案侦查了,你放心,如果是抓错了我们会放人的。” 织麦这几天又着急又气愤,她想着青玄一定吃了许多苦,被拘留一定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被一遍遍审问,她心疼极了。等她回来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怎么能这么大意?电脑里的数据不加密不删除,现在好了,被人举报了吧! 时间越晚织麦越忐忑不安,心中越发紧张。她发誓,等青玄回来她一定不骂她了。 终于,她接到了警方的电话,那头声称,青玄开发研制的粉末不符合登记备案里的任何一种精神药品,提交的证据并没有用。 织麦如遭雷劈。 警方并没有失职,青玄研制的东西是一种新型的化学物。 说实话,青玄也并不知道自己制造的是什么,她只是从寻荟给的部分数据中摸索,如何搭建分子结构式才能符合“完美新世界”的猜想。 她本意是好的,无制毒的动机,但没想到误打误撞制作出来的化学品竟然跟毒品这么相似。 是药是毒就在一线之间。 织麦心急如焚,好像有人拿着她的心脏当成毛巾在用力拧水,被绞痛不行。她不能再等了,一想到青玄被困这么久,简直比她被拘留还要难受。 她马上找到了寻荟。 寻荟也在跑程序,她联系了大洋彼岸的同学,联合多所高校补完申报程序。 幸好,可以拿青玄之前给的那点粉末补一个新课题,只要如实说明研究乃国内外合作的人造子宫补充项目,经过了伦理审查,备案手续完全,研发出的药物名正言顺。 寻荟内心有愧,这事因她而起,她必须负责到底。 她也在后悔,为什么不等走完手续再找青玄。国内不像国外,毒品审查十分严格,只因一个细节掉以轻心,自己实在是太蠢了,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事急从权,织麦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她早已放下了心中芥蒂,不再视寻荟如敌人,两人共同协力救人。 织麦一直在跑,这边签名那边盖章,时时刻刻都要重新写材料上报,一秒都没停下来过;寻荟这两天的电话接连不断,英语法语日语交替说,其他的语速太快,她没听懂是哪国语言。 “寻老师,谢谢你。”两人在综合楼的转角碰面,步伐太快,她们擦肩而过。 这几天对方的劳心劳力织麦都看在眼里,感激上苍幸好还安排了一个寻荟,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背后的寻荟也顿在原地,她低头笑了一下,发丝正好掩住表情:“应该是我谢谢你,粥很好喝,你的厨艺很好。” 两人背对背,不约而同地勾起嘴角了,她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回头看对方,反着方向大步前进。 39.这个冬天很冷 凭着寻荟的关系,手续一个星期内就飞速补完了。 织麦顶着眼下的青黑,再次奔赴警察局,她一刻也不能等了。 这次她提前咨询了业界内有名的律师,以前也有发生相关案例,这一次,青玄一定能出来。 刑事拘留,不允许家属进行探视,只能由律师进去会面。 青玄被带出来了,穿的还是那身衣服,这面玻璃墙上的数字是1号。 律师提着电话筒,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青玄一一点头配合,到最后也问得差不多了,青玄才缓缓确认:“你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家人吧?” 律师说没有,青玄一颗高高吊起的心才放下来。 天很冷,室内是4度,她静静地把手揣在兜里。她摸到了一张折迭成叁角形的护身符,这是上次在干牛山时织麦给她求的,说是保平安。 她忘记自己是否有问过织麦的签文,也许是下下签。 她突然想起那天跟织麦看日出时没说出口的话,后来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了,有点后悔。 青玄想问点关于织麦的事,很想见见她,有许多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又忘记了,最后犹犹豫豫请律师代为转告一些零碎的话,叫她不必担忧。 这个冬天很冷,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长。 织麦守着门口,在屋檐下跺了跺脚,终于等到律师出来,她赶忙迎上去。 今天没有雪,只下好像把骨头都要冻掉的雨,风像刀片一样割得她生疼。 根据以往经验,律师信誓旦旦给出专业结论,一下子宽慰了织麦的心。 “青玄女士的原话是,‘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跟你一起看日出。’” 织麦听到这话时,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分离使她分外想念青玄,她每一个寒冷的夜晚抱着膝盖,煎熬着孤独,身体的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想她。 她不能没有她。 她也在后悔,那天出门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让她多添件棉衣,看守所没有暖气,她该多冷啊。 接下来唯有等待。 但青玄还是没有回来。 案件准备提起公诉,材料多方审核后即将移送法院。 织麦知道这个消息时,一颗心从高高的地方狠狠砸下来,七零八碎。 她已经因为过于震惊而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了。 律师也很惊讶,他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检察院就算受理了,也应该是退回并建议撤销案件才对。 他马上询问了在法院工作的朋友,奇怪这件案子竟高效到不同寻常,竟然这么快就进入到起诉阶段。 公安机关在证据确凿情况下,如果已经查证认定违法犯罪,那么检察机关效率快也是理所当然,审判机关负责审理后会最终做出处罚决定。 可为什么犯罪事实会成立? 事实还不够清楚吗,作为高校教师的青玄,认为自己是在制药,主观上根本没有制造毒品的意愿。况且,提交的文件已经实实在在证明了新发明的化学物从未妨害到他人,为什么还是不放人? “别担心,法院审理时会发现事实不成立,一定会当庭宣判无罪的。” 听着律师的宽慰,织麦悲观到极点,她呆呆拿着手机,不敢去想青玄是不是真的要判刑,脑中只愣愣地怀有一个念头——那天出门竟是最后一面,自己应该多给她一个吻。 局里的某个中年男人曾经单独会见过青玄,也许不是局里。 “青老师,幸会。” 男人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黑色翻领羊绒夹克,鼻梁架着一副眼镜,厚唇方额,没有一丝白发,整个人很精神。 青玄看不出他的年纪,她猜测,他的头发应该跟所有上了年纪的干部领导一样,是染黑的。 “我看过你的案子,年纪轻轻就能独自研制出卓有成效的药物,前途无量啊。” “......” “谢谢。” “科学家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在实验室继续做研究,为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那里才是你的去处。” 青玄没说话,她感到嘴巴有些干,抿了一下,才发现起皮了。她想起她跟织麦共用一支唇膏,她笑嘻嘻地帮自己抹,是草莓味的。 对面的男人双手交握,肘关节抵在桌上:“但很可惜,根据刑法,制造毒品罪最低判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青老师,我认为你呆在这里已经够久了,还差一篇文章就能评副教授了吧?”男人话锋一转,突然弹了一下舌头,感慨道,“年轻有为啊。” “所以,你也不想坐牢留有案底吧。” 审讯室很暗,吝啬给予光源,青玄在明暗交界处不发一言。 “这个案子打着药与毒的擦边线,所有证据都已经提交了。现在,是药是毒就在你一念之间。” “就看你是否选择配合了。” 显然,男人代表着某个核心权力阶层,掌握着司法解释权,他胸有成竹,一瞬不瞬地盯着青玄,直白施压。 “我需要做什么?”青玄咽了一下嗓子,她想喝水。 “两件事。”男人笑了,“把你手头上的资料全部交给我们,从今往后,你不能再参与人造子宫的研究。” “可以给,办公桌上的材料和u盘你们都看到了,我就只有这么多。”真理超越国界,知识应该共享,而不是垄断在少数人手中。 尽管她知道的并不多,帮助不大,但她同样希望更多的人掌握最为前沿最为尖端的科技,甚至能够推动人类文明更进一步。 青玄嗓子愈发干涩,她喉头滚动:“但是,抱歉,后者我做不到。” 男人看似给了选择权,实则把她逼到退无可退。 科学家肩负着新时代创新与突破的使命,代表着人类未来的无限可能。他们的天职在于探索未解之谜。 既然承认她是科研人,那又为什么要禁止她做研究,逼她放弃这份终身职责的意义呢? “你可以继续在其他领域发光发热,国家同样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下了最后通牒,“但是人造子宫,不行。” 40.她好想见到织麦 对面的男人很有耐心地等她回答,空气开始变得黏着,压强剧增。 青玄垂下目光,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她恍恍惚惚的,突然想起织麦在那家旅馆给她剪指甲的时候,她的手静静地躺在对方温热的手心里,手指被打磨得很舒服。 但现在她的掌根到指尖都快冻僵了,更别说脚了,膝盖以下直接麻木到没有知觉。 她太想出去了,这里太冷了,每晚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布衾多年冷似铁的诗。 她要自由,要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更要见到织麦。 再不出去,她都快忘记最后一次见面时织麦的笑容了,明明只是关了才大半个月,却远得好像是上个学期的事情。 “谢谢。”青玄低下头,又对男人道了谢。 她可以答应,但她没法答应。拥有这种能力的每一个女性都不应该轻易放弃这样的使命与责任。 身陷囹圄的她知道,这很蠢。 她听见他从鼻子发出的一道轻轻的嗤笑声,又像是叹息,似是嘲笑她不识好歹,又或者是怜悯同情。 她感受到男人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没再说话,直到她听见皮鞋的声音消失在铁门的另一边。 青玄只觉得齿冷。 同样是造福人类的“辉夜姬”计划,为什么会被叫停? 2004年,科学家成功用两枚未受精的卵子培育世界首例孤雌小鼠,并命名为“辉夜姬”,她更轻更小,寿命比普通小鼠长30%。 “辉夜姬”代表着人类对自身的理解又坚实地前进了一大步,但是却被叫停了,甚至不少报道被删得所剩无几。 原因众说纷纭。 官方的解释不多——涉及伦理问题。 笑话,哪个生物实验不涉及伦理问题?为何牺牲叁只母鼠、才能让公鼠怀孕分娩的新闻被人津津乐道,连3.68%的极低成功率都值得大肆宣扬呢? 被叫停后,民间议论纷纷。最广为流传的猜测是,男权主导的科学界并不允许研究雌性如何脱离雄性生育。 ——有母无父是不被允许的。 青玄对民间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她实在想不通被叫停的原因,真理可以为政治让步吗?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造子宫的意义巨大,代表着人类对极限的无限追求,为什么这只无形的手要自断臂膀? 真理难道要为政治让步吗? 人造子宫代表着女人可以离开男人,但是男人不能离开女人。 所以要把女人能独活的苗头都掐灭,并禁止女性掌握技术吗? 青玄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晃了晃脑袋,她不相信庞大的机器会做出这样狭隘的决策。 这一切很不合理,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而自己不过一普通人,离顶尖科学家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为什么非要禁止她做研究? 他们完全可以强制切断她与任何一所实验室的联系,废了她的职业生涯,为何还要派人过来谈判挽留? 如果是因为惜才,想劝说她回归到所谓的康庄大道,可他们也敢信吗?就算口头上答应了,出去之后不怕她虚以委蛇重蹈覆辙吗? 自己难道又是动了谁的蛋糕、得罪了什么人吗? 青玄白白承受着这场无妄的牢狱之灾,毫无头绪地反复回想这场会面的细节,辗转天将明。 织麦昏昏沉沉,脑子里一团浆糊,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热,脸尤为烫。 这几天她睡得很少,极少进食,疼痛像火一样灼烧着胃,抵抗力急剧下降。 她眼睛发晕,拖出抽屉,几乎看不见退烧药上面的生产日期。 家里已经没有水了,她本想先睡一会儿再烧水吃药,微信突然收到了青玄母亲的消息: “玄玄这几天怎么都不回我信息呢,电话也不接,小麦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母女间血脉的联系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织麦内心一震,立马提起十二分精神,一个电话就打过去。 “阿姨,师姐这段时间开一个封闭式的会,时间大概一周这样吧,等她回来我再叫她打给您呗?”织麦笑得很甜,还拉了好些家常,话语根本听不出异样。 挂完电话,她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喘气,大脑隐隐作痛,这个谎言还能撑多久,青玄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所有人都在等她回家。 不对,她不应该消沉。 她强打精神,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倒了几颗药,一把干咽下去,舌根马上发苦,喉咙还有被白色药片卡住的感觉。 她必须撑住,绝不能倒。 织麦好一点后,她翻开通讯录,一一找出许久未联系的高中校友,腆着脸套近乎,细细询问青玄的案子。 学法律的同学比她懂得多了,他们的回复绝大多数都会认为撤销案件。 但在听到准备提起公诉时,一半人坚持无罪,另一半人口风马上变了,说坐牢的可能性很大。 织麦捧着手机,一颗心直直沉进谷底。 师姐不能坐牢,会毁了她一辈子的! 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怎么样才能救出青玄? 别无他法,织麦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只好每天倔强地守在司法机关询问情况。 基层办事人员也很无奈,劝她回去等开庭。 可是,难道真的叫她束手无策地干等着吗? 下个月就开庭了,负面情绪排山倒海一般向她涌来,她从没有过这么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老天总在她最幸福的一刻给她当头一棒呢?她难道不配拥有快乐而平静的生活吗? 时间进入倒计时,迫在眉睫。 寻荟也很难受,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希望法院能作出公正的判理。 如果青玄真的坐牢也没关系,出狱后她的公司一样会高薪聘请她。 “你先吃点东西吧。”寻荟拍了一下织麦的肩膀,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露出尖尖的下巴。 两人早已冰释前嫌,像战友一样互相扶持。 “我吃不下。” “你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了。”寻荟偏过头不忍再看,忍住眼泪,这次变故责任全在于她。 织麦只好嚼了一下,自虐般厌食。她一想到青玄还被拘留,口中食物始终都难以下咽。 “你要好好的,等着青玄出来。”看着织麦吃完最后一口饭,寻荟吸了吸鼻子,拿起风衣准备离开,“我明天再来。” 没有青玄,织麦好像失去了生活的重心,连叁餐都顾不上了。 走到门口,寻荟脚步突然一顿,她背对着织麦:“其实那天在病房里我看见你了。” 寻荟那天耍了个小心机,她是故意趁着织麦的面表白的。 “我知道。” 织麦继续刷着青玄的社交账号,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寻荟闻言,掩了掩大衣,带上大门离开了。 手机早已没有青玄的新动态,突然,织麦似触电一般猛地全身一震,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了,除了等待之外,她一定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41.孤注一掷 今日有篇报道尤为夺目。 #高校某985教师涉嫌制毒被起诉# 但每天的新闻实在太多了,就像石子抛入海中,只起了一点水花便很快就淹没在无数明星绯闻的娱乐八卦中。 尽管寻荟已经花钱买了热搜,但声响依旧不够大。 听说,20万转便能达到舆情处理,但现在的数据远远不够。 织麦虽有失望,但很平静,这也是意料的结果之一。 她找了当记者的同学,请代为报道此事。 记者同学欣然答应,但同时也不解:“只不过是你师姐,这么奔波劳碌值得吗?” 织麦只是笑笑不说话。 虽然没能马上引起轩然大波,但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脚步。 她找到了青玄的上司,但遭婉拒:“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出示的材料也都给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她继续去找到青玄的博导,恳求他伸出援助之手。 但杨导听闻后连连叹气摇头,还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不是我不想帮,但这事情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她的导师也劝她收手。 她隐隐感受到了什么,但依旧置若罔闻。 她到高校找了组织——青年马克思女权。 甫一进到马克思学院,便听到走廊深处的某间教室传来激烈争执: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扯家常,女权中的弯路会造成巨大的损失,甚至会让妇女的未来再次陷入黑暗。” 一名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学生愤慨,神情激昂。 另一名只简单地扎起头发的学生抱着双臂,冷笑道:“那么谁的方法对、谁的道路正确呢?既然没有绝对正确的道路和固定模式,那么反复实践和摸着石头过河就是最好的办法!” ..... 织麦只听到后半截,没听懂前面他们在辩论些什么,只在后面寻了个位置坐下。 她没戴眼镜,看不清今天白板上写着的辩题。 她知道今天会组织这场辩论,挑着这个时间来。 教室里人不多,只有几十个这样。少部分男人,绝大部分都是女人。 也许是进入到自由辩论环节,她们站起又坐下,脸红脖子粗地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抨击对方。 织麦反复打着腹稿,思量忖度着话术,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去说服这些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暂且只能相信这些急公好义的坚定信仰者,相信她们为民请命的古道热肠。 织麦希望能得到这些人的声援与支持。 团队间的并肩作战总好过单打独斗。 “请大家留步。” 待到她们差不多了,准备散场时,织麦站起来了。 “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我很抱歉如此唐突。” “我的师姐青玄,因为制作精神药物,现涉嫌制毒被拘留,下个月就准备庭审了。” “但她真的是无辜的。” 织麦有条不紊地阐述了事情经过。 见无人回应,便急忙翻过背包,冻得僵硬的手指掏出纸质材料。 “大家不信的话,我这里也有案件的相关材料能够证明,请帮帮我们。” 沉默,还是沉默。 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青玄,有不解、有质疑、有惊讶,面色不一,像打量着什么奇怪物种。 织麦并不惧怕,她挺直腰杆,举着手机上的那篇报道,迎接这些目光。 但在沉默的流逝中她越加绝望,还是无人回应,甚至已经有人拎起背包走了。 她从四肢到身体渐渐发冷,也许这一步她终究是走错了。 “什么意思?”终于,一阵长长的静默后有学生发出了疑问。 扎马尾的学生突然开口:“我今天转发的那篇文章应该就是她说的事,过程还挺详细。” 在场的学生纷纷拿出手机。 几分钟后,群情激昂,周围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开始了小声讨论。 “竟然是人造子宫?” “搞笑,按这么判,是不是所有药厂跟医院都不用研发新药了?” “如果是这样,立案阶段根本就应该撤销案件才对。” 穿红色羽绒服的学生从手机里抬头,皱着眉头:“这不合理,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她并不完全相信织麦的说法。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从公安机关到监察机关,在认定证据后他们一定会解除青玄的强制措施。” 可为什么又没有放人呢? 既然走到了审判阶段,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违法事实存在呢。 众人齐齐安静了,一致望向织麦。 “不是的,不是的。”织麦用力摇摇头,声泪俱下,“师姐做过尿检,无吸毒史。制造的化学品不过才区区几克就被送到大洋彼岸了,过海关的时候也是按照特殊药物进行的登记,东西有完整的去向链条和正当的使用程序。” “我比您更疑惑她为什么会关押至今。” 织麦流着泪,字字泣血。 “如果您还是不相信,可以问问律师核实有关证据。” 听毕,几秒后红色羽绒服摊开双手,继续发问:“我不理解,那你具体想要我们做什么呢?” 她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难道是想联合她们向法官陈情吗?像电影一样写联名书? 可是这并没有用。 “蠢货,她肯定是走投无路才选择来这里,你觉得我们还能做什么?”扎马尾的学生翻了个白眼,向织麦走来,“我跟进过她的案子,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她开口后纷纷有人附和。 “我也觉得,无偿参与人造子宫的研究本身就很伟大,锒铛入狱不应该成为科研人的结局。” “界限是有滞后性的。” “擦边的案子本来就很多,轻与重、有与无就在一线之间。” 织麦全身一震,从绝望到看见光仅在这短短几秒钟之间。 不过寥寥数人的信任,竟然会让她如此感动。 她缩着肩膀,喜极而泣:“谢谢,谢谢。” 孤注一掷,她这次赌赢了。 就在今晚,众多青年马克思女权转发了那篇报道,组织全国各地的高校学生出来声援,她们质疑高校教师为何会被拘留至今,提交的证据是哪一点不符合,要求公开给个说法。 事情持续在网上发酵着。 织麦每一天都转发帖子,或是到其他热门微博里评论带链接。但仅仅引起了小部分的关注,绝大部分人都持怀疑态度,纷纷选择继续观望。 沉寂许久,此事被顶起来、又落下去,起起伏伏,浮浮沉沉。 沉默是大多数。 时间紧迫,织麦每一天都埋头捧着手机回复网友,声音渺小而微弱,但从不停歇。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相信这么做一定是有用的。 这天,红色羽绒服来到她面前:“有人帮你改了词条跟文章,后面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织麦猛地抬头:“什么?” 42.她爱她 一篇文章横空出世。 #人造子宫突破新进展,女权脚下路在何方?# #人类有母无父的时代是否到来# #高教教师因参与人造子宫项目被入狱# 文章开头非常激进,直接挑起最敏感的话题,鼓动性、渲染性极强,牵动网民每丝每毫的情绪。 打着不同tag的微博被顶上热搜,各路大v纷纷转发,并连带着对青玄的案子保持高度关注。 传播学有这样一个现象,当传统与权威表达一致性的观点时,持有不同态度的人往往会害怕表现的和其他人不一样,从而叁缄其口。如果自身持有的意见与看法会产生孤立,那么绝大多数人会噤若寒蝉。 保持沉默的群体会持续发展,累积越来越多,形成螺旋。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见的增势,一方声音愈加强大,而另一方愈加沉默,循环往复。 然而,沉默螺旋的必然结果是破窗效应。 一旦有人发声,这些人很快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少数,然后会诱使更多的人发声,就像滚雪球一样形成从众效应,无数人纷纷跟随,观点几乎大同小异。 她们为什么要持之以恒、前赴后继、更为拼命勇敢地去发声? 因为要让弱势的我看见,你不是孤身一人。 成千上万的人涌进了织麦的微博,每时每刻每秒都有人在转发和评论,账号的粉丝涨到了一个不可能的数字。 无数的人给她留言,质疑、讽刺、辱骂她的不在少数,而更多的是支持她、相信她。 一条条微博鼓励着她。 不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连她真名都未必知道,却毫不吝啬给予善意。 “我相信司法公正,青老师一定会无罪释放的!” “研发人造子宫,解放生产力,很棒!” “女博士加油。” “只有生物学和基础医学可以拯救女性。” 这些留言浩浩荡荡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了。 她这才发现,除了寻荟一开始的转发,高校里也有不少师生肯站出来为青玄说话。 手机已经卡得动不了了,她只能打开电脑继续看,一条条回复感谢。 但是评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她根本回不过来,只好发了微博统一感谢。 织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她将直面公众所有的尖锐目光,好的坏的,统统化成一柄柄利刃射穿她。 她不怕献祭,自觉剖开自己,让他们看看她肚子里究竟有几碗粉。 她并不害怕,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她相信青玄无罪,舆论对完美受害者必定是利大于弊的。 她承认一开始就是打着舆论裹挟法律的主意,这会妨碍司法公正,她知道。 可别无他法,铤而走险是普通人唯一剩下的选择。 话语权从来都是最敏感的神经,因为语言太有力量,所以她会被限流、禁言、封号。 她知道她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她会被人肉,会被扒个干净,会不断有人反复暴露自己的信息,来确认自己是否值得他们施舍怜悯的信任。 隐私在互联网上全程都是裸奔的,合适的时候会被放在合适的办公桌上。 也许会有人勒令她删除,也许会有人约谈她,更可怕的是,她会进某种黑名单里,葬送一生的职业生涯。 但她不后悔。 下午开庭,青玄被送上了车。 车里暖气很足,她从车里往外看,今天竟然下了雪。 雪很干净,大街小巷都被覆盖了一层洁白。 她已经被困住很久了,再看到这人世间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车子开了一定距离时,她远远就看到了人潮中的织麦。 尽管她们都戴着口罩,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青玄眼眶一热,直直流下泪来。 织麦的肩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白色,无数雪花闪着细碎的微光般在她身前飞散,头发被扎在脑后,额头上的发丝凌乱。 她竟然憔悴到这种地步,眼窝深深凹陷,哀毁骨立。 在听到律师说织麦的所作所为时,青玄震撼到无以复加。 她都不知道,原来她那胆小怕事的爱人,竟然会挡在她身前,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而现在,却是她亲眼所见。 织麦跟着旁边的几个年轻女人,在人群里演讲。 熙熙攘攘的女人,高矮胖瘦,长发短发,什么年龄段的都有,拥挤在广场中。她们穿着朴素,素面朝天,是生活中每一个普通人的模样。 她们每5-7个人之间就会有一人抱着牌子,手举着各式标语,内容大同小异,但都有同一句话: “别怕,姐姐来了。” 她们吵吵闹闹的声音瞬间停下,目光齐齐看向织麦。 路口是红灯,车子停下来了,奇迹般的,她竟然能听到她在说些什么。 “whenthenaziscameforthe munists, iremainedsilent; iwasnota munist. whentheylockedupthesocialdemocrats, iremainedsilent; iwasnotasocialdemocrat. whentheycameforthetradeunionists, ididnotspeakout; iwasnotatradeunionist. whentheycameforthejews, iremainedsilent; iwasn'tajew. whentheycameforme, therewasnoonelefttospeakout.” “今天是她,明天就是你我。” “我们该做点什么,就算失败,也能留下种子。”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青玄的心似乎被什么鼓动了,像一面牛皮大鼓摆在她耳边,声音穿云裂石般从她天灵盖破开,地动天摇。 血液似岩浆,从头顶浇灌到脚趾,全身流动着滚烫火焰,几乎要爆发。 车子很快疾驰而过,她的额头跟手都愣愣地贴着车窗,眼睛紧盯着人群中的织麦,在行道树错落遮盖中,渐行渐远,直至一个拐角把她的视线甩开。 青玄闭上眼,她不知道这场因她而起的事件带动了多少女性运动,但总归能发出声音,这就很好。 她内心涌起一种更为深层的感动,全身溢满了力量,来源于织麦为了她的巨大付出和改变。 何德何能,何以为报? ============ 准备结局啦~撒花 43.HAPPYENDING 法院在万众期待下开庭了。 青玄没有污点,拿着奖学金的高知女性,定时给贫困地区捐钱,见义勇为从人贩子手中夺回被拐儿童,去年还捐献了造血干细胞......从小到大的过往彰显了她的干净与善良,她不该受此迫害。 话题后面引发的一系列讨论早已经不受织麦的控制,她也没有心思去关注了。 她随着时代浪潮被推在最顶端,剩下的一举一动都会爆发连锁反应,做什么、怎么做都由不得她。 她与青玄好像成为了某种声音的代表。 但这并不是她的初衷。 现在她只盼着能在法庭上见青玄一面。 她远远地就看到青玄,身体不自觉站起来,泪水早已夺眶而出,还是旁边的寻荟和红色羽绒服用力拽住她的手提醒的她。 织麦不禁鼻头一酸,青玄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多亏了红色羽绒服帮她改文章,直截了当地挑起敏感话题,她的造势才能得到这么多的支持,否则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吸引到这么多的人。 她报以十分感谢,红色羽绒服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后面不再赧然,反而教导织麦: “话语权、舆论场,哪一个不需要抢?宣传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织麦也从没想过,竟然这么多女性会自发地站出来为人造子宫说话。 她们来自天南地北,有着不同的成长环境,此刻团结一心,不因理念、信仰、代际的不同,聚集在一起。 女权内的所有立场、分歧都消失了,她们放下了内部隔阂与成见,拧成一股绳,坚定信念,发自内心地声援另一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她们不一定得到很多的爱,但依旧选择不计条件地爱另一位女性。 织麦等着庭审上的律师的陈词,她本以为她会很激动,但事实上她很平静。 不论什么结果,她都认了。 最坏就是上诉、上诉、再上诉。 休庭十分钟后,宣布审判结果。 等待判决是枯燥的,幸好,能见青玄一面,也算不虚此行了。 她多想跟青玄说一声,她爱她。 庭审结果出来了,青玄无罪。 依法当庭释放。 青玄怔怔地走在路上,目之所及,街道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仰头,雪花纷飞袭人,她竟不觉得冷,突然,背后冲击一股力道紧紧抱住她。 她摸着腰上织麦的手,竟然比她的还冷,她直直流出泪来。 明明分别的时间不过月余,却像分隔十年那么远。 两人许久无话,惟有泪千行。 一周后,菜市的老板娘今天又看到这两个年轻女人携手买菜,记忆深刻。原因无他,她们不像朋友,反而十分像情侣。 织麦买了好多菜,这也要一点那也要一点,生怕喂不饱青玄。 两人双手都挂满塑料袋,但织麦还是不满足。青玄直笑,买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正要把菜放回去。 “今天吃不完就明天吃,明天吃不完就后天吃。”织麦顿了一下,凝视青玄,“我们来日方长。” 青玄的心再次被触动了,涓涓细流抚过心上的每一处凹陷。 今晚是织麦帮青玄擦头发。 氤氲的热气从青玄头顶升腾而上,她打趣道:“幸好你求的是上上签,不然我就......” 织麦全身一震,立即打断她,开始哽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是有个万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语无伦次地吐出话语,控诉着孤独时刻的绝望与思念,压抑太久的悲伤与无奈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一个劲地喷涌而出。 幸好此刻眼前人是真实的,让她不得不感谢命运。 青玄扑哧一笑,她的脸被熏得红扑扑的,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怎么会呢,你肯定要相信我是有惊无险的啊。” 听毕,织麦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青玄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她不能再失去她。 两人紧紧拥抱对方,难舍难分,似要合二为一。 青玄握住对方的手,不想再思考这件事了,过去的就让她过去吧,这是她的归宿。 网上的声潮逐渐落幕,或者说她们看到的热度是在平稳下降,青玄和织麦一一感谢在此帮助过她们的所有人。 特别是马克思学院的学生以及寻荟。前者即将离开校园,山高水长,只能江湖再见,多加珍重;而后者是她们过命的交情。 寻荟成为了真正的朋友,不计前嫌,不论生死。 她也变得十分忙碌,国内国外两头跑,每月见面寥寥,织麦连请她吃饭都没有时间。 “我很抱歉。”寻荟低下头,手指互相绞着,是她连累的她。 “这不关你的事。”青玄马上否定,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这并不能怪寻荟,朋友不应因此而内疚。 “织麦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她。”寻荟抬头苦笑,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青玄的选择是对的。 青玄愣了一下:“我会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相信她绝对的聪明与清醒。 “我会处理好尾巴的,你们安心生活。”寻荟吸了吸鼻子,一扫颓唐,眼神坚毅。 “......”青玄沉默,“你,多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寻荟站起来,仰头喝光了杯中的咖啡,笑了一下:“好。” “我不放弃,你也别放弃。”青玄也站了起来,“会成功的,总有一天。” 寻荟顿了一下脚步,没说话,继续向前走。 她还要赶飞机。 此去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生活归于平静,青玄还是老老实实上班,单位并没有因此为难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织麦忙着毕业,但她还没想好要找什么样的工作。这个专业的最优选择还是教职,她选择了跟青玄一样的路。 青玄就一直鼓动她往高处爬,往top5或者一线沿海城市的高校使劲投简历,好像从没想过异地恋所面临的难题。 “你都不想我的吗?这些城市都离你太远了。”织麦嘟着嘴不满地看着青玄。 青玄继续发出电脑上最后一封简历,才缓缓道:“我爱你,这毋庸置疑,但不能因为我而放弃你应该有的未来。” “我很难说服自己成为你的绊脚石,让你瞻前顾后拒绝所有可能性。” 爱情不是独占,是无私,是祝福,应该是让对方变得更好。青玄知道她们又面临着一个十字路口,但是她没法以爱之名束缚织麦,哪怕是一丝丝。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青玄信心满满地等着回复,但一次次的泄气。得到回应的不多,织麦总是被婉言拒绝或再无回音。 “......” “我就说了吧,就没必要投那么多简历。”织麦脱了外套,瘫在沙发上大口喝水,她刚视频面试完就被人事部通知“抱歉”了。 织麦愣是无语,自己比青玄要差,她都没能进去的单位,自己更没希望,这么简单的道理青玄怎么就想不通呢。 “.....没事,我们继续试。”青玄看起来比织麦还要丧气,她认为以织麦的水平,担任这个岗位绰绰有余,但是还是遭到拒绝了。 织麦叹了一口气,师姐的滤镜太重了,其实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优秀,再者,一线沿海城市内卷得厉害,进不去也是理所当然。 她并没有多失望,只是很无奈要把青玄哄回来,明明找工作失败的是她...... “嗯,继续试吧~” 一遍遍试的结果只能让青玄更为灰心丧气,织麦趁机开口:“要不还是留在母校吧,不用另外租房,通勤也不久。” 母校离青玄就职的学校不远,挤地铁也是顺路的,织麦暗想。 青玄还是有些犹豫,她认为织麦可以延毕继续做研究,镀金后再找工作也不迟。 但织麦立刻严词拒绝:“怎么能总是靠你养着呢,你昨天投简历的时候还说要当新时代独立女性呢。”青玄语塞,织麦决定再加一把火,“师姐你也不想我一毕业就失业吧?” 在导师的帮助下,织麦美滋滋顺利留校。 像绝大部分故事的结局一样,她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 呜呼!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