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青梅竹马》 楔子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遶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教室里读书声朗朗,一边阅读课文后头的解析,女孩的小脑袋瓜飞快运转,瞪视课文百思不得其解,「老师,什么是青梅竹马?」 「就是一起长大,最了解彼此的人。」 她点点头,有些似懂非懂,接着对上邻桌男孩的眼,「那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吗?」 「嗯。」 「你会陪我长大吗?」 「嗯。」 「那……我们会成为最了解彼此的人吗?」 男孩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新月。 「会。」 然而,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真的成为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人。 第一章 非典型相思症(1) 我很想念你,然而这份思念却又无处可去。 ★ 邵禹杰今天不太对劲,非常不对劲。 具体表现为——一向对我态度冷淡的他今天格外积极找我搭话,并试图表现出我俩亲密无间的样子,过分的殷勤简直让我怀疑他不小心吃错药。 「这不科学、太没道理了!」时间回到一大清早,站在学校穿堂的佈告栏前,我忍不住瞪大双眼,伸手捏了把自己脸颊,火辣辣的刺痛感让我确定这不是幻想。 密密麻麻的分班公告上,我的名字和那熟到不能再熟的儿时玩伴再度前后相依,「徐子晴,我严重怀疑我该去买张乐透,说不定下个亿万富翁就是本小姐。」 「醒醒吧你。」陪我看分班表的闺密抽抽嘴角,毫不留情地吐槽:「你可是个连游戏抽卡都抽不到ssr的女人。」 「你干嘛戳我痛处!」我学西施捧心皱眉,想起昨晚诚心诚意的测试玄学后,一百抽依然坠机,看来我注定是个非洲酋长了,「怎么不把这种奇怪的运气分点让我抽到活动卡——靠,好痛,你干嘛打我?」 徐子晴送我一记大白眼,「我说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到底在说什么?福在哪?」 「我说:活生生的青梅竹马比你那纸片人好上一百倍!」她放慢语速,并刻意加重咬字,活怕我听不清似的,「还不赶快把握机会好好珍惜?」 我也不是不想珍惜啊,我在心里偷偷嘀咕,但与邵禹杰相处这件事对我而言,就像玩游戏时小菜鸟越级打怪,成功希望渺茫,而失败——现实中可连回重生点復活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算上这次,就是同班的第十四年,自进入青春期以后,邵禹杰再也不与我分享小秘密,手机聊天对话框内的讯息更是寥寥无几,我之前曾努力和他搭话过几次,最后都终止在相看两无言,或是传消息时获得他应付了事的贴图一枚。 「话说邵禹杰挺可怜的,他也不是自愿要当我竹马,只是我们一直同班、一直在一起。徐子晴你说,那傢伙上辈子是不是欠我钱?所以这辈子要和我不断同班用苦力来还债?」我开玩笑道,话说到后头却染上细不可闻的感伤。 青梅竹马这设定简直是所有言情小说里头的必备元素,最了解自己的人,最终与之携手共伴简直不要太浪漫。可我很清楚,我不是邵禹杰喜欢的类型。 「谁欠你钱?我看是你欠我还差不多。」我都还来不及上演《少年苡韶的烦恼》,一个温热的物品便贴上脸颊,伴随而来的是十年如一日的调侃,「我们该不会又同班吧?」邵禹杰一边说,一边在我身旁站定脚步,「喂,干嘛不说话?」 「你不会自己看喔?」我习以为常地接过邵禹杰递来的饮料,花绿绿的包装提醒我它是最近电视上广告打很兇的新品,本来预计下课要去买一罐来喝看看,没想到邵禹杰就猜中我的小心思。 正打算夸夸他的机智,高高掛天上的阳光便穿透云层直射,我不禁皱起眉头,带有几丝埋怨,「怎么是热的?」 邵禹杰抬眼确认我与他的名字确实连在一起的事实,我从他面部表情细微的变化读出几分微妙的情绪,以为他要像以前一样开口嘲讽。但他只是揉乱我的头发,「冰的对身体不好,到时候不要又喊肚子痛。」 突如其来的触碰使我身子一僵,压抑住心中的违和感机械式棒读,「哇,真贴心,谢谢你呀大暖男。」 他身上的淡淡梔子香不断縈绕于我的鼻尖,令人胸口塞着无法排解的烦躁。邵禹杰真是个可怕的傢伙,常常撩人于不自觉,方才那话普通女生听见肯定立即心动。幸好,我跟他相处那么久,免疫能力可不是盖的。 自我认识这小子以来,我从未听闻他会对任何一个人莫名冷淡相向,而且他不排斥肢体接触。因此,怦然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不要落得如此难堪。 有些事情经歷过一次就够了。 「中央空调。」我低声抱怨,手掌紧贴温暖的瓶身。 「嗯?你说什么?我刚没听清楚。」 邵禹杰一脸茫然,没料到他耳朵那么利,我连忙笑着摆摆手,「没有,你听错了。对了,你朋友呢?」按理说,他身边应该围绕着好大一群人才是,但今日却一个也没看见。 他的玩伴和我的朋友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一伙人,彼此之间没有太多交集,称不上熟识,就是普通的隶属于不同小团体的同班同学。不像少女漫画中女主角总是与男主角的好兄弟相熟的剧码,我们从来没有刻意介绍挚友给对方认识,不过因为同班,多多少少可以观察出他和谁关係最亲密。 「等等到。看你在这边发呆,就先来找你。」 他说的倒是顺便,我知道才不是那样,故意晃晃手中的热奶茶并朝他吐舌头,「你是算准我会在这里吧。」 邵禹杰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当我还不了解你?」 「是挺不了解的啊。」我随口回应,他却一改方才轻松的态度,眸中似乎闪过几抹连我都看不懂的情绪,我拍一下他的手臂,「欸,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嘛?」 邵禹杰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我的手腕上,我下意识遮住遗留在那处的伤痕,「怎么了?」 「你说的对。」他没头没尾的说,我有点说不准他这句话是在回答哪一句。他认同他挺不了解我的这个事实,抑或他不应该对我的玩笑认真? 幸好这尷尬的气氛没维持太久,平时与邵禹杰玩在一块儿的大伙没过一阵子便到,特别是鬼灵精怪的程灿,「阿杰,别见色忘友,眼中就只有你的小青梅啦?」他吹声口哨,大嘞嘞地出言调侃我们两人:「林苡韶,哪时候准备收了我们家这个傲娇的小宝贝?」 我被他的话逗得忍不住发笑,邵禹杰转头对程灿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闭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耳根似乎染上几分薄红。 「我先和他们走,待会教室见。」教训完小伙伴后,他探手覆上我的手背,我被他搞得一头雾水,「这下可暖了。」邵禹杰得意洋洋道,像特意邀功似的,原来嫌我方才手冷。 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触碰了呢? 「是是是,宇宙第一大暖男,谢谢你。」我好气又好笑,他闪闪发光的眼睛有种孩子讨糖吃的谜之既视感,而被他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指尖的热度。 第一章 非典型相思症(2) 邵禹杰一走远,晾在一旁许久的徐子晴立刻原型毕露,抓住我的肩膀,化作小花痴兴奋嚷嚷:「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怎么看你们都是在交往的甜蜜小情侣呀!」 我努力把她推远一点,徐子晴的狮吼功越来越厉害,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耳朵会聋,「你哪隻眼睛看到的?」 「先不说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他跟你说话的时候多温柔啊!那语调——嘶,不愧是我们学校的男神,甜的都要掉渣了。」光用说的还不够表达徐子晴的激动,她甚至搓搓手臂,假装掉一地鸡皮疙瘩。 含情脉脉、温柔? 他今天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错乱,刻意营造出我和他非常要好的氛围,儘管我们之间的互动多么油腔滑调甚至是浓情蜜意,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能清楚地从中感受到那不该出现在青梅竹马之间的尷尬疏离。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中学三年完全没交集?」 「那有什么关係。」徐子晴蛮不在乎,双臂交叉置于胸前,「他现在回来找你,就代表想与你重修旧好。」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你自己不也是想和他继续当好朋友吗?一样的想法,只不过他比你主动。」她顿了下,突然陷入沉思,「你说……他会不会是想追你?」 我立刻摆摆手,「怎么可能,他心里早有人了。」 「谁啊?」 「你不认识,是小学时候和我们同班的一个女生,可以说是邵禹杰的初恋吧。」 「那都是过去式啦。」 「你不懂,后来我又听说过他欣赏的好几个女孩,都是跟我不同类型,又文静、又乖巧。国一他喜欢上另一个孩子,用情至深。」 徐子晴见说不过我,也不再与我辩驳,「那,你刚刚怎么说他不了解你啊,同班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了解。」 「我认真的,三年的疏远可以改变很多事,童年的事情我记不太起来,国中我没有机会观察,更没认真聊过彼此的兴趣爱好。」随手拉开铁罐的拉环,我小口小口啜饮,奶茶的温度刚刚好,不甚烫口,奶香和茶叶交织出的甜味在嘴里逐渐化开。 小学国文课本里有一课曾介绍李白的〈长干行〉,当读到「遶床弄青梅」一句时,老师特地解释何谓青梅竹马。 「大家想想看,现在你十一岁,有没有一个人,过去这几年都和你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呀?有的话请举手。」 平时阅读的故事里头常常见到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然而现实中真有那么一人的依然佔少数,我左思右想,找不到属于我的那个人,便没有举手,反倒我隔壁的邵禹杰直直地举起他的手臂。 咦?原来邵禹杰有青梅竹马的吗?我竟然没听说过?亏我还是他的好同学。 直到老师点人发言,从他口中听见「林苡韶」三个字,我才知道:对邵禹杰而言,我便是他的青梅。 「禹杰,你和苡韶认识多久了啊?」也许是看我俩认同感不一致,老师语带好奇。 「八年,我们从幼稚园就开始同班。」说这话的时候,邵禹杰看向我的目光彷彿还参杂着些许责怪,颇有深闺怨妇的气势。 「老师也认识一个朋友,他和他同学同班了十二年呢,你们很有缘份,要好好珍惜喔。」 此后老师的话一语成讖,我与他的缘分远远超过预期,往后我们的青春里,一直都有彼此。 所以当我发现我和他越来越陌生的时候,我曾努力想和他拉回关係,例如试着融入他的生活圈。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意外,现在的我们也许会不一样。 不过从高中开始,我便决定要瀟洒活下去,对于邵禹杰在生命中的仅仅是个「存在」这件事也逐渐释然。 怕徐子晴愈问愈多,我赶紧转移话题,「子晴你今天要补习吗?」 「要!」说到补习,徐子晴立刻从恋爱的粉红泡泡中醒来,变成愤世嫉俗的哀怨少女,「你呢?之前高一听你说要退吧?」 「嗯。」 徐子晴压低音量,左看看右看看,搞的好像要做什么亏心事般,「因为高咏君?」 听到这名字,我有点愣住,「不全然啦,他只是一小部分。本来补习费就贵,不想再浪费钱。」 「可自然组难念呀!宝宝呀,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听说教物理的张老师当人率高达八成耶!」这我有耳闻,根据学长姐们的惊悚经验,能从张老师手下顺利过关的学生都是勇士,徐子晴早早就查好我们班这学期的课表,不幸地是他的任教班级之一。 我倒是不怕,我的师长缘非常好,好到会让人害怕的那种地步。而且除此之外,我还有秘密武器。 「我找到一款很棒的app。」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开锁屏后,我熟练地点进一个画着大问号的图标,「它是免费的线上互助软体,註册之后,可以选择成为学员或老师。如果有问题的时候,只要拍照上传,就会有老师帮你免费解答。我这几天试了一下,感觉还不错。」 「『学习方程式』?我倒没听过。」徐子晴拿过手机,好奇地摆弄几下,「但是跟陌生人对话感觉好可怕喔。」 「会吗?至少比起现实,我觉得网路交友容易的多。」 徐子晴显然不能理解我的感受,「但是很容易被骗呀,你又不知道萤幕的另一端是谁。」 「不会啦,我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被骗?行,别露出这种表情,我自己会多加注意。」 我将头靠上徐子晴的肩膀,脑中闪过一幕极为不堪的记忆,因接触而感觉到灼热的皮肤瞬间变得格外冰凉。 「我不需要你。」 这句话如同一个难以摆脱的诅咒,一次次回盪在我的脑海。细细摩娑手腕上的疤痕,我数着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努力不让徐子晴查觉任何不对劲。 「啊,我们该回教室了。」徐子晴瞄了眼手錶,我也跟着做同样的举动,早自修再过三分鐘就即将开始,她抓紧我的手臂,「我有点紧张,认识新朋友好难喔。」 「别怕,这不还有我吗?」 徐子晴是不该紧张的,我自顾自地在心里头想——毕竟徐子晴总是受人喜欢。我不知道高二又跟好闺蜜同班究竟是福是祸,该紧张的人是我。 瀟洒!林苡韶。 我拍拍脸颊提振士气,手指滑过嘴唇做出完美的笑容。 「哈哈。」徐子晴乾笑两声,没有给予我的回应正面附和。无妨,我早就明白,对她来说我或许没有那么重要。 我一点都不难过,现在的我不会为了这种小事难过。 ★ 第一章 非典型相思症(3) 在鐘声响起的那一刻,我们正好抵达教室。 我下意识往那人的方向看,果然以邵禹杰为中心,周遭聚集不少同学,个个有说有笑、气氛融洽。程灿那傢伙发挥话嘮本色,在邵禹杰旁边不停比手画脚,虽然后者爱理不理的样子,可我知道他全都有听进去。 他的这一点特别可爱,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苡韶,我看到之前的朋友了,先过去囉。」 「嗯。」 看着徐子晴兴奋地往好朋友的方向蹦蹦跳跳奔去,面上露出未曾对我显露过,活泼精神的神情,我低声叹口气。 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班上女生们传出的小小惊叫便引起我的注意,顺骚动来源望去,程灿和邵禹杰以一种模糊曖昧的姿势贴在一块儿,我忍不住噗哧一笑,之前朋友洗脑太久,反射性就联想到bl,此处应有本。 呵呵,不知道谁攻谁受? 阳光热情攻x内敛柔情受,或是高冷副黑攻x易炸毛可爱受都不错,挺符合他们这对基友的相处日常。 「苡韶。」 突然被叫名字,我心头一惊,以为是邵禹杰发现我在脑补他和程灿的cp,准备来找我算帐,我收起不小心露出的邪恶笑容,装出正经八百的脸,「咳,你听我解释……」 抬头一看,我再度受到二次惊吓,「莫思帆?你和我同班?」 莫思帆一脸无语,故作生气地用手敲了下我的额头,满是无奈,「小没良心,我就知道你只在意小竹马。」 「……」还真被他说中,我只关注是不是和邵禹杰又同班,没有特别在意其他人的名字,「别生气嘛,能跟思帆大大同班是小女子我最大的福气。」 「别贫嘴了。」莫思帆伸手将我的一缕发丝塞至耳后,「今天状况怎么样?」 「很好,超级好,不用担心我。」 莫思帆是我的蓝顏知己,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是在中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的,关係好到超越性别,男女授受不清什么的在我们相处时完全不存在。 毕竟他清楚我最深层的小秘密,我在他面前可以赤裸裸地做我自己,只做真实的「林苡韶」。 「小莫,有你在班上真好,我就不用额外去找新朋友。」我嘻皮笑脸道,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漂亮的小哥哥,一晚多少呀?」。 我曾听过一句话,有些人你或许从未相识,但当你们见面的那一剎那,却会有莫名的熟悉感,一见如故,就像他已经在你的生命中伴你走过许久。 莫思帆就是这样的存在,或许上辈子的我们对对方非常重要,捨不得彼此,所以约好一同投胎,来世再见。 「你啊——」莫思帆抓住我的手,随后碰向腰间要呵我痒,「让你见识我的厉害!」 「哈哈、哈哈哈、快住手……」不到几秒鐘,我投降求饶。 「见你这么开心,我也放心多了。」虚扶几把站不稳的我,莫思帆又回到他斯文小生的人设,「每天都要像今天才是。」 「我知道,别嘮叨得像个老妈子似的,知道你担心我,可我不是以前的那个林苡韶了。」 我认真注视莫思帆的双眸,「我不会再受伤。」 有我强力允诺,他这才舒口气,「好吧,有任何事记得告诉我。」 辛苦他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我的情绪,也许在他心中把我当作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未爆弹。 「嗯,一定。」我俏皮地朝他行个举手礼,五指併拢靠在眉边,「谨从长官命令。」 驀地,班上似乎安静几秒,貌似还有人盯着我与莫思帆议论纷纷。好吧,他们脑袋里在想什么我都明白,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不外乎是—— 「苡韶。」 有人揽上我的肩膀,闻到熟悉的柔软精香气,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我那今天神经错乱,正抽风的厉害的竹马,「怎么啦?」我打他的手背,示意他别在大庭广眾面前黏在我身上,可他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仗着身高优势压上我的头。 「你好,我是邵禹杰,她的青梅竹马。」 好啊,这个臭小子竟然就这种奇怪的姿势开始自我介绍,不知道他很重吗?万一被压矮,邵禹杰可要好好负责,看是要割点身高给我还是怎么的。 「我知道。」幸亏莫思帆脾气好,没有因为谈话被神经病打断而生气,「我叫莫思帆。」 「邵禹杰你给我下来。」我扭动几下,他这才从善如流的放开我,「你……找小莫什么事?」 「小莫?」邵禹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关注起另外的点。 「我们早些时候认识的,那时我还很矮,苡韶就这样叫我。」莫思帆笑着解释,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瘦小的身影。 才短短两年,莫思帆就变得如此大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打了生长激素,像速食店的小鸡那样。 「嗯。」邵禹杰的手不安分地把玩起我的马尾,「你和他是男女朋友?」他用只有我们两人听的见的声音问。 我就知道他误会了。我和莫思帆传緋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世界上多的是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的信徒,时间一久我们也懒得去解释,记得几个月前我还一边滑八卦讯息,一边同他一条一条吐槽。 「干嘛?你不会连我有没有交男朋友这件事都不知道吧?」 「比起谣言,我更希望听你亲口对我说。」 「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我捏捏他的脸颊,「我跟他不是男女朋友。」 「现在不是。」一不小心音量太大,被莫思帆听到,「欸,苡韶别打我,我开个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ok,fine.」我做出举双手投降的样子,瞪他一眼,「不好笑。」 「既然你是苡韶的竹马,你们应该很了解彼此吧?」莫思帆不理会我的眼刀攻击,兀自和邵禹杰攀谈起来,「所有的一切。」 「嗯。」邵禹杰的语气听起来极度自信,我没有戳破他的谎言,心中却有些惆悵。最好一切在这里打住,不然到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有台阶下。 身为我的蓝顏知己,莫思帆当然知道他只是夸大其辞,「那么,连那些事你也知道?」 「莫思帆!」我出声制止,就算是好意,我不需要他替我打抱不平。 「什么事?」邵禹杰完全茫然,儘管我已经大致放下,可发达的泪腺害人有点想哭,我努力无视胸口的疼痛感,摇摇头。 「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我灿笑着回应。 第一章 非典型相思症(4) 邵禹杰显然不信,张嘴似乎还要对我们说些什么,「同学们,回位置上坐好。有事情要交代。」正好,咱们的新任班导踏进教室,敲敲门让全班安静,「你们是菜市场吗?」 我们乖乖听从命令解散,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来是庆幸不必被追问难堪的过往,二来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两个男孩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真怕他们会吵起来。 班导在台上官方地唸着学校的生活规范,一年级时我上过他的生物课,他特别喜欢讲笑话,也喜欢请学生吃些小零食,人挺好的,「我是你们未来两年的级任导师,全名杨武宏,任教生物,你们可以叫我老师或是阿宏。」老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点名确认班上同学没缺席后,拍拍手,「大家先来选干部吧,有没有人自愿?」 我低下头去,把眼神投到窗外,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当干部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老天爷呀……我一介胸无大志胸无点墨的佛系少女,您庇佑庇佑我唄。 前一刻还被嫌弃像菜市场般吵杂的班级此刻安静的似无人存在,班导叹口气,拿出全班的成绩表,「杨凯恩,就你了。上面写你曾担任了整整一年的班长。」 「阿宏——」不幸被点名的杨凯恩发出哀号,抗议说这根本是黑箱作业。 听到这话的知情者纷纷转过头偷笑,有点消息的人都清楚,杨凯恩是阿宏的侄子,阿宏经常重点关照,使唤他做牛做马,杨凯恩老苦着一张脸,说自己当初是脑抽才会选择考叔叔任教的学校。 「别瞎嚷嚷,给你点福利,副班长你指定。」 「邵禹杰!」果然,好兄弟就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邵同学毫不意外被拖下水。 「邵禹杰,可以请你担任我们的副班长吗?」阿宏意思意思地走过形式。 邵禹杰耸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拜杨凯恩所赐,没记错他去年也任职一整年的副班长。 之后又重复几次同样的流程,我们班非常顺利的挑出未来一学期即将跳入火坑的人选,莫思帆被推举为学艺,当他被提名时,我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的预感,我朝他猛力摇头,抵死不屈,他却依然露出邪恶的笑容,视若无睹地喊了我的名字。 可恶,谁不知道学艺是最卖肝卖肾的干部? 「林苡韶,可以请你担任我们的学艺股长吗?」阿宏一说话,纵使心中百般不愿,我仍装出最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柔柔地说没问题,可实际上内心恨不得把莫思帆切八段,回头一定要找那小子算帐。 「好,干部选完了,大家鼓掌通过。」 零零落落的掌声响起,伴随受害者的一丝不甘愿,班导聪明地装作不知情,「好了,大家先去活动中心搬书。」 听闻指令,班上同学个个起身往活动中心走去,「莫、思、帆!」确认没人注意到我们后,我发出愤怒的悲吼,拖到教室的小角落,抓着他的肩膀摇啊摇,「你干嘛啦!」 「欸,别那么生气嘛,我只是想让你享受美好的高中生涯。」 我给他胸口一拳,鼓起腮帮子,「教室日志你写。」 「好。」 「集合你去。」 「行。」 「教室佈置比赛你做。」 「可……我的好姑奶奶,您可别如此狠心啊。」 我被他壮烈的表情逗笑,好啦,和他一起的话,做学艺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悲,「开玩笑的。」 见我面色舒缓,莫思帆马上替我捶捶肩,面带讨好,「你不是喜欢画画嘛,当学艺很适合你。别生气了。」 和他这美术社社长相见恨晚的我的确挺喜欢绘画,「没生气,我肚量没那么狭小。」 「我知道,我知道苡韶你心胸最宽大了。」 我翻翻白眼,然后环视教室四周搜寻徐子晴的踪跡。莫思帆看穿我的小心思,指指门口,「她在那呢。」 徐子晴挽着其他人的手臂,有说有笑地准备前往活动中心,一点要找我的意思也没有。 胸口像是被什么塞住一样,很不舒服。 「小莫,你说我佔有慾是不是挺强的?」 「嗯。」他立刻回答,可想了又想,又幽幽地补上一句:「但也挺弱的。」 看似矛盾的回答,却完美戳中我的心声。 「我就知道你懂我。」 他露齿一笑,「我可是你的子期啊。」 ★ 活动中心人山人海,也书山书海,我抽抽嘴角,错愕打量厚两倍以上的物理讲义,这些内容要一学期之内上完?简直天方夜谭。 旁边社会组的同学炫耀他们终于可以躺着上理科课,日日过纸醉金迷的文科生活,遨游于人文海洋,我好奇瞄了一眼,他们物理课本只有我们十分之一的页数。羡慕嫉妒恨哪! 「我点好书了,大家可以搬回去囉。」新任班长杨凯恩动作俐落地开始分发书本让同学扛回教室,高二要用的书特别重又特别多,光看徐子晴与莫思帆手中的分量,我忍不住扯下脸来,内心不断os:教室那么远,手肯定会断的! 我以前没有那么弱鸡,小学的时候和男生廝混,拳头问候无可免俗,甚至比较好的男同学还笑过我一个女生抵十个男生用。但中学开始,大家逐渐懂事,我不用再暴力相向,就发现自己的力气以明显的速度变小,实验证明用进废退论果然有根据。 「小莫,我觉得我会死。」我说得无比哀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面临什么人生困境,「帮帮我。」 莫思帆掂掂重量,面有难色,「你让杨凯恩给你少一点。」 「呃,我找什么藉口啊?」 「说你个头矮,力气也小,搬不了那么多。」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趁机嫌我矮。」 我还在思索怎么说服杨凯恩饶过我一马,没料到都不用开口,杨凯恩便只给我少少几本,「你等等。」我以为他要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悄悄让我偷懒,但他却转过头去,呼喊靠在墙壁滑手机的邵禹杰,并把剩下应该由我负责的部分全放到他手上,「邵小朋友,别躲,副班长也要搬书。帮帮你的小青梅,不然她会被书压垮的。」 我在心里偷笑,并给杨凯恩按一个讚,不过邵禹杰胸前那堆到快接近下巴的课本总令人觉得有些不妥,「给我吧,我可以的。」 邵禹杰的脸色有些难看,应该是因为平白被使唤所以不高兴吧,「没差。」下一刻,他迈开步伐不让我有机会把书拿回来,「我知道你最讨厌搬重的东西。」 第一章 非典型相思症(5) 我挑高一边的眉,抓起这句话的语病,「没有人喜欢吧。」 「国中的时候,你连期末搬书都要半路拦人运去校门,当我不记得?」 「唔,你当然记得,你可是被我抓最多次的苦主。」 「邵禹杰!邵禹杰!」 「做什么?」 「你就帮帮我嘛……难道你忍心看你柔弱的青梅竹马被压扁吗?这样你明天就看不到我了。」 「忍心。」 「拜託——」 「好好好,我帮你就是。」 回忆片段就这样无预警的窜入脑海,我抬头偷瞄此刻与我并肩的他,这么说起来,我们也没有想像中的不熟嘛!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每次要找苦力的时候,邵禹杰都会刚好出现在我面前。 「在想什么?」也许是我脸上的笑意太过明显,他侧过头来问我。 「想……以前的你真是可爱又可靠。」 大少爷不满意我的答案,眉头轻蹙,「现在难道不可靠?」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拋出一个新的问题,「你知道我变了吗?」 「我知道。」出乎意料的,邵禹杰回应了我,原本预估他会选择沉默。 「我们每个人都会变,包括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停下脚步,凝视我的眼眸目光灼灼,感觉自己裸露地将过往展示在他面前,我别开眼睛。 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推下他的手臂,「行,回答很完美,快走啦,重死了。」 「你的书都在我手上了还嫌重啊?」 这傢伙,不给人台阶下的呀,「我替你嫌重,走走走。」 也许是我们俩磨嘰太久,本来班上一人应该搬两趟书,可等我们再度回到活动中心,只有杨凯恩和一些原是包装的垃圾,「二位千金和少爷,太慢啦,有些人甚至来过三回了。」他摊摊手,端出班长架子数落我们,「请问一下,你们是去哪里约会?从这里回教室应该没有很久吧?」 「抱歉。」我把手放在脖子后,说起话来不自觉心虚,「就……嗯,我等邵禹杰,怕他跌跤!」 邵禹杰睨我一眼,扣住手腕拉了下来,手指缓慢移动到掌心,接着趁机包覆我的手,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干嘛?」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杨凯恩,你自己没搬呢。」 「我是班长,班长有豁免权!」 邵禹杰耸耸肩,无视杨凯恩的辩白,「走,我们回教室。」 他忽然放柔的声音轻轻地撞上我的心尖,像是一根羽毛,似有若无地搔着痒,我脸上的热度也随之骤升。我终于懂为什么那些后援会成员如此迷恋他,邵禹杰要是愿意,杀伤力真的大到爆表,压低声线什么的真的是我的死穴,超级戳。 我们牵着的手随着步伐一下一下地晃呀晃,才发现他从方才便未放开过,我试着挣扎几下,他更紧地攛住。 「邵禹杰,放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男女授受不清,这句话你没听过啊。」 他笑了,笑声里头带着让人不舒服的轻视,「国中的时候,你老这样拉着我的手。」 怎么可能?这孩子脑袋还好吗?国中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机会说几句话,永远保持一段近在咫尺可又遥不可及的距离,根本不会有如此亲密的接触,「才怪。」 从早上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说过的字字句句,都在我脑海中回播,我明明非常了解邵禹杰和我现在的相处模式不应该是这样,可我没有戳破不自然和拒绝他的触碰——其实是因为贪婪。我眷恋着他虚假的温柔,就算是演戏也好,我能够欺骗自己其实我们的关係没有想像中来的差劲。 「苡韶,你究竟瞒了我什么?」该来的还是得来,一旦引起他好奇,邵禹杰便不轻易放弃,打破沙锅也要问到底,他在意莫思帆说过的话。 「我没有瞒你。」我从来都没有要隐瞒他的意思。 「你骗人。」他终于卸下偽装,声音回到中学时期我熟悉的无情与冰冷,「你总是这样,我对你来说一点也不值得信任,是吗?」 呦,现在是恶人先告状了啊?怒意直线上升,忆起先前压在心里未说出口的种种不快,他恶劣的语气令我一口气爆发,「你有资格对我说这些话吗?你今天真的很奇怪,邵禹杰,我们并没有那么亲密吧?你平时也不会特地来和我说话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到现在才要装出一副我跟你很熟的样子?」 每说一句话,都心如刀割,我正在伤害他,伤害我最不愿意伤害的那个人,「是谁先拋下我的?反正对你来说我一点都不重要,不是吗?」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强迫我把话说的这么明瞭?这对我们两人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要捅破最后的那张纸,我们还可以继续演这齣完美的戏。 他不再发言,清楚可见的哀伤佔据眸中,我被他的眼神震慑,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林苡韶,我很想你。」他说,语调很轻很轻,彷彿一道风来就能吹散。 内心似乎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隐约泛起疼,「抱歉,我失态了,刚刚的话你当作没听见就好。」我转过头去,乾笑几声掩饰尷尬,「我不就在这里吗?你跟我同班这么多年,每天都能见到我,肉麻什么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二年级教室外的清幽小径,鲜少有人经过,否则一定会被人看见他正用力地抓着我的两隻手,好像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我很想念你,青梅竹马的林苡韶。」 这句话直直戳中我心中的柔软,泪水莫名顺着脸庞留下,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愤怒渐渐消失,但淡淡的悲伤却逐渐加深加广,漫溢成一片汪洋大海,眼泪无法止下地滴落,我控制不住。 「别哭。」邵禹杰拿出手帕,温柔替我拭去泪水,我感受到记忆像是缺失了一块,在过去的某处留有一片空白,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我闭上眼睛,鼓起勇气,紧紧抱住邵禹杰,在他胸口抽抽搭搭的啜泣,他微微愣住,随后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背,「我也……很想念青梅竹马的邵禹杰……」我低声道,因为哭泣的缘故,句子断断续续。 那是一段最美好、最单纯的年岁,小学时期的我与他,把对方捧在手心上宠着,青梅竹马有很多种:有的相爱相杀,越吵感情越好;有的平平淡淡,既不像朋友,但又不是陌生人;有的如胶似漆,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予彼此。 「苡韶你不要哭好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拿假蟑螂吓你。」 「你走开啦,我最讨厌你了。」 「但是我最喜欢你了啊!」 幼稚园至小学的我们是第三种,毕竟我俩个性都是属于会对喜欢的人好的类型,邵禹杰当然偶尔会像其他小男孩一样调皮恶作剧,我有时也会被他欺负人的话语弄哭,不过到最后他都会抱抱我,向我说对不起,我们吵架从不超过二天。 中学的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第二种,我从此自他的世界远去。 「邵禹杰,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因为哭泣的缘故,我无法克制地哽咽,就算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关係没辨法说变就变,我依然说出这个埋藏在心中已久的愿望。 他说他很想我,很想念身为青梅的那个我,原来这么想的不只有我一个人,原来我们都在思念过去的彼此。 我不敢探究他今日突然对我说这些话,做出这些举动的原因,但如果这是一场梦,希望老天爷不要让我醒来。 邵禹杰搂着我的腰的手似乎更紧了些,「好。」他答应道。 我惊喜地抬头,灿烂的笑靨在他脸上绽放,这次我从他眼中读到的再也不是疏离和冷漠,而是真挚的温暖,我的眼眶忍不住再次泛红,「邵禹杰。」 「嗯?」 「你知道吗?」我眨眨眼睛,泪光仍旧闪烁,「我也想念我自己。」 第二章 非典型失忆症(1) 有些事情不是从未发生,只是忘了。 ★ 「各位同学,我们虽然才同班一个礼拜,但是我要残忍的宣布——园游会要到了。」 班会时间,杨凯恩在黑板上写下「园游会主题」几个大字,面色沉重,「有没有人要提案?明天学校就要我们把方案交上去,能讨论的时间就这两节课。」 班上同学顿时闹哄哄,愉快的空气在教室内蔓延开来,两年举办一次的园游会理所当然备受全校期待,「班长,我提议我们扮鬼屋!」 「不要,小方子,你忘记之前隔壁高工的园游会,十个班有六个班办鬼屋吗?」 「我不想扮丑丑的女鬼……」 「扮鬼多省钱啊,你们都不用化就像鬼。」 「靠,李大胖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才像鬼好不好?」 眼看即将上演三次世界大战,杨凯恩用力拍拍桌面,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没时间吵架了,有任何正经的提案吗?」 「不然我们卖东西吃吧?」儘管上一个提案被果断否决,小方子没有气馁,继续再接再厉。 「好吧,我把各种元素写上来,到时候大家综合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苡韶,你有什么好点子吗?」上次换座位,邵禹杰和我成为邻桌,时间之恰巧让我差点怀疑他作弊,「凯恩看起来很苦恼。」 上次开诚公布之后,我们之间尷尬的情况改善很多,「咳,你这副班长,不该上去帮帮他吗?」 他右手撑着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经验老到,不需要帮忙。」 「难得的园游会嘛,想要做点特别的。」 「比如?」他歪过脸颇有兴趣地询问,「你说吧,我不会笑你的。」 邵禹杰这小子,才不到几天,就肆无忌惮地露出毒舌本色,我没少被他嘴砲攻击,「譬如……咖啡厅什么的!」为了挽救我的毫无底气,我双手插腰,勇敢迎上他的目光。 「果真看了不少少女漫。」他偏过头去摀嘴偷笑,我恼羞成怒,报復性地戳戳他的腰际。 「别闹。」他扣住我的手腕,然后轻轻放回桌上,「真想做?」 「也不是很想。」 「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眼神动摇的很明显。」 听见这话,我立刻转过头去不看他,看努力刻板书的杨凯恩,大家的意见越来越多,也愈来愈奇葩,甚至连动物园都有人提。 邵禹杰轻笑一声,朝忙碌的杨凯恩喊道:「班长。」 一瞬间全班安静下来,都盯着我们的副班长瞧,我偷偷感慨了下他的影响力,「我们,办咖啡厅吧。」 「咖啡厅?阿杰你真有少女心耶。」程灿出声揶揄,接下来几个人也跟着附和,我拉拉邵禹杰的袖子,让他别把我供出来。 他似乎有些不解,但是很好心的没有向大家说是我出的主意,「你们自己看看都说了什么,殭尸博物馆?这种东西有人会来?」 「我也想办咖啡厅。」就知道徐子晴这个粉红幻想重度患者会欣然同意,「不觉得这很青春吗?」 「我也觉得可以。」讨论逐渐有眉目,杨凯恩终于松一口气,「我们可以结合上面的元素:梦幻、搞怪、文青、惊悚……不如就选主题咖啡厅吧?把班上同学分组,大家扮喜欢的风格。」 没有人有更好的想法,所以全班拍手通过,接下来我们又讨论要贩售的东西和工作分配,身为学艺的我跟莫思帆自然身扛重任。 「美术的部分希望全班可以一起来帮忙。」接过主持棒的莫思帆让班上分成海报组、服装组、食物组、佈置组和机动组,需要比较多绘製部分的海报组和佈置组则由我与他分别领军,幸亏班上有不少美术天分不错的同学愿意自愿协助。出乎我意料的,邵禹杰自发来我这组帮忙。 「你……会画画呀?」我狐疑地问,顺道打量他几眼。 他用彷彿我是千古罪人的眼神回应我,「我画的可好了。」 「我怎么没听说?」 「我才要问你怎么没听说?」 「我为什么需要听说?」 「林、苡、韶!」 「咦?原来你们感情很好啊?」同组的孟頎樺打断我们幼稚的斗嘴,「我还以为苡韶和莫思帆比较好呢。」 这女生说话的语调甜腻腻的,害我浑身鸡皮疙瘩掉满地,「没有,普普通通而已。」 「普普通通?我跟你同班十四年,你说普普通通?」 「你们是青梅竹马呀?好棒啊!」孟頎樺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好想有一个帅气的青梅竹马喔。」 也许是磁场不合吧,每当她一开口,我都会感到一阵恶寒,「我们……开始讨论海报上要画什么好不好?」 孟頎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好吧,学艺股长,你有什么想法吗?」 出于直觉,我立即察觉到孟頎樺对我怀有敌意,但我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微微扬起嘴角,「刚刚不是说班上要分五大主题吗?我们这组六个人,一个人负责一个主题的海报,剩下的大横条一起帮忙。」 「那还多一个人呢?」 「随意吧,看哪个主题比较需要人手。」 扣除我、邵禹杰、孟頎樺,我们小组还有两女一男,男的叫侯惟喻,是美术社总务,因为同个社团的关係,我们曾经说过几次话。 谢安渝和孟頎樺国中时都是美术班的学生,分到一个组别,我有点小兴奋,自从听完她自我介绍以后,我就很想找机会和她拉近关係,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班上同学为她起了个「仙女」的绰号,只要站在她旁边,就算是漫长严冬,也有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氛围。 最后一个女生我和她不太熟,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个暗恋程灿的女孩。何姿羽在女同学圈子中也是相当受欢迎的人物,她和谢安渝的气质截然不同,属于直爽澄澈的那种类型,可同样惹人喜爱。 「那么,邵禹杰,你和我一起!」孟頎樺衝邵禹杰甜甜一笑,「你应该没办法一个人完成海报吧?」 「不……」 「你就和她一起吧。」虽然我不是很欣赏孟頎樺,但她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的,对事不对人是我一贯的基本原则,「頎樺是美术班毕业的,我们这里画画比较弱的只有你。」 邵禹杰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大腿,平静注视着我,明确的用只有我看得懂的方式表达他闹脾气了,我装出无辜的表情回望他,他哼的一声撇过头去。 第二章 非典型失忆症(2) 小孩子呀。 我喟叹道,继续和大家商量製作的时间和材料的购买,最终敲定这周末小组一起前往书局和材料店採买。 「林苡韶。」散会后,侯惟喻罕见叫住我,「放学后社团要开会,记得吧?」 「记得!」 「还有你的社费……」 「总务大大我明天一定交!」 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如果画不出来,记得跟我或社长说,园游会社团也要摆展览。」 儘管平时冷冰冰的,不过侯惟喻这人挺不错的嘛,「总务你在担心我呀?」 「担心你和那小子!」他戳戳我的额头,「欠交作业的累犯,阿谷会哭喔。」 他口中的阿谷是我们社团的副教学,号称江湖催稿大魔王,「阿谷才不会哭,他没把我们弄哭就不错了。」 「知道还犯。」 「猴子,过来帮帮我!」教室另一头的莫思帆对侯惟喻吆喝道,「我需要你的才华!」 「听到了。」他向我点头示意,便前往救灾现场。 观察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其实是极有趣的一件事,因为面对不同的对象,我们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好比说现在,在我面前一向从容不迫的莫思帆,对待侯惟喻就像是弟弟向兄长耍赖一般。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发现邵禹杰抿着嘴一直盯我瞧,貌似要把我烧出一个洞,「干嘛?」他该不会还在生气我让他跟孟頎樺一组吧? 「你为什么把我推给她?」还真的是。 「我没有把你推给她。」我转过身子正对他,「孟頎樺是我们组里绘画能力仅次谢安渝的人,她愿意主动带你,也省了我许多麻烦。」 「我是麻烦?」 「邵禹杰,你的理解能力真的非常薄弱。」我面无表情地说。 「你说话用词委婉一点比较好吧,我是不会怎样,但其他人会误会。」 「林苡韶,你真的很虚偽。」 从前从前有个小女孩,她手上捧着一个玻璃罐子,里头装满了各种顏色的爱心,遇见对她好的人,就会掏出一颗认为最适合对方的爱心给他。 直到有一天,罐子彻底空了,也被打碎了。 「误会又怎么了?」我移开视线,下意识抠掉一块手指甲。 「会被讨厌啊。」 「呵。」我不禁冷笑,「喜欢你的人,不用理由就会喜欢你;讨厌你的人,一个芝麻小事都能嫌弃你。我就是我,我为什么需要为了讨好别人而改变?」 邵禹杰是不会懂我的,从小到大,他都是人群的中心,不必刻意做什么,就会有人喜欢他。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白马王子,不会有人在你陷入绝望的时候拉你一把,你只能靠自己。这点我很早就透彻。 「那是因为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我不希望你放弃自己。」邵禹杰握住我微微发抖的手,「苡韶,再努力一下,嗯?这是新环境,你害怕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我的瞳孔猛然一缩,「你知道?」 「什么?」 看来是我想太多了,「也对,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我挣开他的手,「送你一句话,我很喜欢的一句话。」 「你永远救不起不愿伸出手的人,但尝试着想要救那人的同时,你也忽略了那些真正需要你拯救的人。」 ★ 和邵禹杰不欢而散后,我没了去社团开会的心情,就算对侯惟喻很不好意思,我还是向莫思帆告假,提早返家休息。 「我回来了。」 「去洗洗手,你爸今晚回家吃饭。」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饭菜香和锅碗瓢盆碰撞的金属声。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沉甸甸的书包扔在一旁,没形象的大字摊瘫倒在床上,顺道捞出手机刷脸书。要是妈妈看到我这样,肯定又要碎碎唸说这样近视会加深,于是我只好耳听四面眼观八方,随时提防敌人入侵。 「今天没什么有趣的消息呢。」 我只有追踪几个比较好的朋友的ig,限时动态是个可怕的东西,有的人会当负能量抒发版,在上面指桑骂槐。生活中的黑暗就已经够多了,何必自找苦吃,是吧? 无事可做的我只好戳进学习方程式的页面,想起今天数学课的一知半解,我决定来寻找专属的数学老师。 这也是我喜欢这个app的原因之一,原本发出问题,是由参与这个计划的上百名老师随意回答,结束后给完评分就会直接离去。但如果设置专属,在双方同意后,以后有问题就可以直接发到那个老师的对话框里,类似一对一家教的概念。 不过,要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与自己波长相近的好老师,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想着想着,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神奇的念头,「如果说,我发一个特别白痴的问题,会不会有人理我呀?」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我抓起桌上的纸笔,大大的写下「1+1=?」,之后拍照上传到数学提问处,古朴幼稚的版面在一片高大上的问题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我嘿嘿窃笑,长线放下去了,现在就等着钓大鱼。 但大鱼果然不是一种好钓的生物,直到晚上九点多,都没有老师愿意回答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我,「这群没良心的大人,只要是学生的问题,不论有多白痴,好老师应该都要回答呀。」 说时迟那时快,提示音在我嘀咕完立刻响起。 【阿然老师】:3。 excuseme?这位先生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身为数学老师,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错。 【韶光】:……能回答错这么白痴的问题,老师,你还好吗? 【阿然老师】:你不是在开玩笑吗?我就怜悯一下理理你。 【韶光】:老师,有人说你说话很欠揍吗? 【阿然老师】:没有:)。 【阿然老师】:好啦,我也只是无聊,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离开了。看在我回答你的份上,别给我打一星评价啊。 【韶光】:等等。 虽然这个老师说话真的很嘴,不过我有预感,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专属。 他连这种白痴问题都愿意解答,那么以后我如果问了什么基本常识,想必他也会很乐意替我解惑。 【韶光】:我只是做个小实验,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因为连这么小的问题都愿意回答我。可不可以请你做我的专属呢? 秒针滴滴答答的走过几圈,对话框迟迟没有出现回应,系统也没显示他退出对话,我的掌心不断冒汗,编辑几条讯息却又感觉不太妥当而删去。此刻,短短几分鐘都像世纪般漫长,我刚刚好像对他很不敬?他不会因为这样所以讨厌我吧?上次如此紧张,是我候在门外,准备对高咏君告白。 第二章 非典型失忆症(3) 【阿然老师】:好。 获得肯定的回覆,我放下心来,立即发送确认邀请过去,他很快便通过,我高兴地传送一个兔兔比心的贴图给他。 【韶光】:谢谢老师,之后就请多多指教! 【阿然老师】:嗯,请多指教。我先去吃饭,有问题再传给我,我看到就会解答。 【韶光】:好—— 背完英文小考后的一整个晚上,我都沉溺于数学的汪洋大海,阿然老师不愧是我选中的人,非常地有耐心,如果某个观念我一直听不懂,他就会换种方式引导我。而且,他跟其他的老师不一样,没有什么压迫感,我们的气氛就像是同班同学一起讨论今日的回家作业,一切都让人觉得很舒服自在。 【韶光】:谢谢老师,这是最后一题了! 【阿然老师】:不会。我讲解的还可以吗? 【韶光】:简直太棒了!你一定是个很棒的老师。 【阿然老师】:过奖。其实你可以叫我阿然,我今年刚考上正式教师,年龄和你差不大。 【韶光】:阿然你今年几岁呀? 【阿然老师】:24岁。 果然很厉害!现在正式教缺那么少,能在大学毕业第二年就考上,能力肯定特别出眾,看来我真的钓到一条珍稀血红龙了。 【阿然老师】:那今天就先这样,早点睡。 【韶光】:谢谢阿然,晚安! 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十一点,我给阿然老师投个打赏用元宝,离开app后,我发现大约八点多,邵禹杰传给我一条讯息。 【邵禹杰】:在吗? 出现了!经过广大网民票选,最不受欢迎的起始句式。我偷偷吐槽他一会儿,动动手指回传一个问号给他。 他没有已读,也许早就进入梦乡,不知道他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印象中,他鲜少用这些通讯软体与我聊天,就算对话,每次的回覆都是:嗯、好、知道简短三连。久而久之,我慢慢不主动在网上和他连系。 但我看过他和曾雁茹——曾和他有过曖昧关係的女孩的对话框,邵禹杰回覆她讯息的长度,跟我比起来是两倍以上。 我搁下手机前去刷牙洗漱,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最近的气色比之前好上许多,因为遇见了非常非常多,值得开心的事。 我喜欢现在的我。 和邵禹杰的对话框在我熄灯之前都没有反应,我关掉网路,扯起嘴角,遵从阿然老师的叮嚀早早入睡。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到清水岩参加全国童军大露营,露营这活动讲求的就是克难和方便,连洗澡都是在一个公共的小盥洗室。我洗澡的速度比一般女生来的迅速,但因为长发的缘故,至少也要耗上十五分鐘左右,只需要五分鐘战斗澡的男队员们大概早就走了。我忘记带手电筒,本想着要等小队长她们出来一起同行,却看见邵禹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身上的水气都被风吹乾的差不多。 「等你呀。」他站起来,笑着朝我伸出手,「你没带手电筒,对吧?」 「你怎么知道?」 「刚刚没看你拿出来,天色这么暗,有点危险。」 我没有搭上他的手,可邵禹杰自发牢牢握紧,「别挣,你有近视,晚上视线不好,不抓好会跌倒。」 「才不会呢。」话才刚说完,我就被路面上的树根绊了一跤,邵禹杰像是有预知能力似的,稳稳拉住。 「看吧。」他一副我就说吧的嘴脸,让我有点想打他,不过胸口却因他贴心的举动泛起一股浅浅的暖意。 「邵禹杰。」 「嗯?」 「没事。」 「专心点,不要又跌跤。」 山上的夜晚没有光害,今天晚上也没有月亮,四周全然漆黑,只有远处广场的营火劈哩啪啦的燃烧,炊烟扶摇直上,带着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梦想翳入天厅。虽然视野不佳,刚洗完澡有点冷意,但热度透过邵禹杰牵着我的那隻手,源源不绝地传来,驱除所有寒冷及不安。 「邵禹杰。」 「怎么啦?」也许是他现在心情很好,就算我一直没来由的叫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兇我。 「没事,我就是想叫嘛。」 「神经。」 我拉起他的手晃呀晃,勾起一抹甜甜的微笑,「谢谢你呀。」 「平常我为你做这么多你都没在谢,这点小事见外什么?」 「你为我做很多事啊?」 「当然囉。」 「例如说什么?」 他转过身来,我们两个呈现面对面的状态,我闭上眼睛,以为他要像往常一样弹我额头。不料,他只是用手细细梳理我方才没耐性整理,打结的头发,「自己想。」 回到营区的时候,队长和副队长拿一大堆晚会剩下的萤光棒组合成各式各样的装饰,原先乌漆麻黑的营地瞬间被五顏六色的圆环点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队长找了一根尚未被他们摧残的棒子放到桌子上,「谁被这一头指到,就要接受挑战。如果挑战失败……嘿嘿嘿,我们会有惩罚。」 「什么惩罚?」见他们笑容逐渐变态,我率先问道。 「不说,惩罚就是要有点神祕感才刺激。」副队长逕自转起萤光棒,我们每个人都紧张地盯着它飞快打转,就怕中奖者是自己。 棒子旋转的速度随着力量的消失而越来越慢,最后顶端指向我……隔壁的女队员。 「我选真心话。」 「第一个就问点简单的问题吧。」副队长的发言有种格外开恩的意味,但我们都知道,其实是因为他暗恋那个女生很久,想假公济私刷点好感度,「你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太废了吧!」 「就是。」 「副队长你不可以这样。」我和大家一起对副队长瞎嚷嚷,副队长摆摆手,让我们别闹。 那女孩回答完问题后,再次转动萤光棒,我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这回受害者是我。 「大冒险。」开玩笑,大冒险比真心话好过关太多了,毕竟师长在场,大家都不敢下什么出格的指令。 隔壁同学眨眨眼,「在场你最喜欢的男生,给他一个拥抱。」 「喔——」 「哇,会玩喔。」 我偷偷瞄了眼邵禹杰,还是没有勇气这么做,「我……改真心话行不行?」 「也行。」看出我的困窘,她好心地降低难度,「现场,我们全部小队,你喜欢的人在不在里头?」 我微微頷首,脸颊泛起红晕,四周起鬨要我供出名字,我赶紧伸手转棒子,「我回答完了,下一个人!」 这次的幸运得主是邵禹杰。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大冒险。」 秉持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丢脸的精神,我模仿老鴇的邪恶神情,搓搓手,「不论何种方法,现在向你喜欢的人告白。」 就算伤的如此之深,我依旧喜欢他,而这也算是我对他现在感情状况不敢明问的一种试探。 邵禹杰没有多说一句,拿起手机,我们所有人都围过去监督他执行任务。不过,我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原来他有喜欢的人。 第二章 非典型失忆症(4) 有人的手机铃声响了,在寧静的夜晚中,旋律格外清晰。 「长长的路上我想我们是朋友 如果有期待我想最好是不说 你总是微笑的你总是不开口 世界被你掌握」 五月天的〈纯真〉,我很喜欢的一首歌。 「月亮绕地球地球绕着太阳走 我以为世界是座寧静的宇宙 今晚的天空有一颗流星划过在预言着什么」 没有人接听,大家都开始摸口袋,确认是不是自己的手机,邵禹杰的目光直直追随着我,我瞪大眼睛,想起我前些时候改过铃声。 「在无声之中你拉起了我的手 我怎么感觉整个黑夜在震动 耳朵里我听到了心跳的节奏 星星在闪烁你会怎么说」 一曲终罢,我没有勇气滑开萤幕通话,于是邵禹杰那边便传出机械女声,告知转入语音信箱。此刻,我忽然察觉我似乎能操控接下来发生的所有,邵禹杰如我想像中的按下米字键,注视着我的双眸,薄唇轻啟。 「林苡韶,我喜欢你。」 这是梦境,我终于篤定。 既然是梦,那我可以奢侈地勇敢一次吧? 我扑向他,将自己稳稳掛在邵禹杰脖子上,小脸窝进他的怀中,「我也喜欢你。」 他温柔地在我额上落下一个吻,「请多指教,女朋友。」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五点,比我平时起床的时间早一个鐘头左右,我摸摸眼角,在梦中我掉下了泪水。 我闭眼回想每一幕,虽然片段有些缺失,内容大抵还是记得住。这个梦半真半假,我的确在中学时和邵禹杰一同参加童军大露营,直到真心话大冒险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但是,却拥有不同结局。 他当时打电话给同班的一个女生,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了声:嘿,我喜欢你。 对方回问他是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邵禹杰坦承,而后那女孩笑着回覆:谢谢你呀,但是我有男朋友了。 「恭喜,你也知道我在开玩笑。」 全部的人,只有我听得出他说出这句祝福时的语气有多悲凉。 我翻过身继续小昧,脑中却不断地思考为什么我会做这个梦,以及为什么我让它有了这样的结尾。事情都过这么久,难道我内心深处还是喜欢邵禹杰的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之前我好像也梦过自己和以前最讨厌的一个男生成为情侣,但我醒来仍旧确定我讨厌他。大概是单身久或言情小说看太多了吧,思春期之类的。 主角是他的原因,一定只是因为他睡前刚好传讯息给我,我就下意识自动带入。 作梦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有时候虽然是美梦,但对于我这种需要重度睡眠的高中生而言,简直跟没睡到似的,特别累。 六点鐘的闹铃一响,我准时被妈妈从被窝里挖起,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靠身体记忆出门上学。九月的天气依然炎热,一点秋天的味道也没有,不过清早漫步在街上,仍能感受到些许凉意。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邵禹杰尚未回我讯息。算了,直接去学校问他。 「苡韶?」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顺着来源转过头去,「好巧,你家也住这附近吗?」 是谢安渝! 我整个人顿时全来精神,「嗯!」 儘管我因为没睡饱狼狈不已,谢安渝一如往常散发小仙女的芬芳,她拢拢长发,「怎么前几天没遇见你?」 「我今天睡迟了。」不小心多赖十分鐘的床。 「好厉害,你起的可真早。」谢安渝帮我把睡翘的头发整理整理,「之后一起上学?放学我还有社团,可能没办法。」 呜呜呜,这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吗?看在能顺利勾搭上谢安渝的份上,我就不跟害我睡不好的罪魁祸首邵禹杰小朋友计较。 「安渝你背完今天小考的单字了吗?」 「背啦,不是蛮简单的?」 「哪有,我每次背得要死要活,小考还是悽悽惨惨戚戚。」 「没事,别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谢安渝被称为仙女果然不单单只是因为外表,包括她的谈吐和举手投足,令人时时刻刻都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个性也很随和,不管我说什么,她皆会仔细聆听并给予我回应,跟她聊天是一种非常抒压且愉快的体验。 眼看大略混熟,我大胆提起恋爱话题,想了解女神有没有心仪对象,「安渝,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暂且没有,那你呢?」反问我之后,谢安渝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拍一下手,「啊,没记错的话,你在跟莫思帆交往。」 我摇头摇得特别厉害,「没有,你误会了。」虽然是陈腔滥调的错误谣言,没想到谢安渝也会关注八卦,「我和莫思帆只是好闺蜜。」 可能是我的错觉,谢安渝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失望? 「那你是在和邵禹杰交往吧?」她不死心地追问。 莫思帆我还可以接受,跟邵禹杰的流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他只是我的青梅竹马。」 「啊……」这次我确信不是误会,谢安渝说话的尾音明显失落。 我还来不及问发生什么事,谢安渝就再度振作起来,眼底闪烁光芒,「你和他是青梅竹马,那应该很了解他吧?他生日要到了,班上同学在商量要送什么礼物给他呢。苡韶,你有什么好点子吗?例如他特别喜欢什么。」 邵禹杰特别喜欢什么?我有些茫然,努力地回想认识他的这十四年间,他是否曾告诉我类似的资讯。 每年他生日的时候,我都会给他写一张小卡片,偶尔附上糖果饼乾,他总是道谢收下,我从来没有去想过这类的问题。 因为,他完全没有给我过生日过。 「邵禹杰,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生日!」 「喔,生日快乐。抱歉,我忘了。」 他总是忘记,一开始我还会三天两头暗示提醒,但永远落得同样收尾。 「忘了,抱歉。」 我讨厌这样一直付出却收不到回报的事,所以给他过得生日也越来越随便,国三那次,我甚至在遗忘几个星期以后,才草草用脸书祝贺。 「我,不知道。」此刻我的心情五味杂陈,「安渝,我们是几乎不瞭解对方的青梅竹马。」 「咦?」 「我们的关係,就像非常普通的异性朋友一样,偶尔会打招呼,或是聊聊天,不是那种住在隔壁,对方底细都一清二楚的儿时玩伴。是那种,只要有一方不努力,随时都能失去的羈绊。」这些话我记不清说过多少次,现在我都能倒背如流。 「可是我看你们感情还不错啊?」 「也许吧。」邵禹杰老是说:自相识以来,他没有缺席过我的生命。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第二章 非典型失忆症(5) 谢安渝面带忧愁,说话格外小心翼翼,「苡韶……」 「欸?没事啦,我看得蛮开的。」我连忙用手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打算贯彻佛系人生观。」 「船到桥头自然直。」谢安渝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我笑着让她别把我方才说的话传出去。 「你放心!」 如果是其他女生,我可能会担心消息败漏,不过因为对象是谢安渝,这个保证就有了十足的说服力,「谢谢你。」 「不会。」 之后我们有说有笑的抵达学校,进教室时,邵禹杰的书包就放在位置上,但却不见人影。我的脑袋瓜昏昏欲睡,便决定在第一节课开始前趴在桌上补眠一会儿,反正今天的英文课在下午,吃饭的时候再来复习小考就行。 啊——真幸福,星期三的早晨能无所事事,午餐的团膳还会特别好吃。 我的位置正好在电风扇正下方,随着规律吹来的凉风,我再度和周公下棋去。 「苡韶,我们放学后去约会吧。」第八节是无聊烦闷的数学课,表面上目光始终停留在老师的粉笔字,邵禹杰却用左手偷偷推来一张小纸条,上头这么写。 我在桌面轻点一下,小时候有阵子我们很迷推理片,里头的侦探跟助手沟通都会用特殊的暗号,后来就商量也要自己创几个来玩玩,其中这动作代表同意。 秒针滴滴答答的在鐘面转着圈,我一面期待之后的校服约会,一面嘀咕数学课太过漫长。终于,心心念念的下课鐘声响起,看在我们无心听课的份上,数学老师无奈地准时放我们走,还不等我说话,邵禹杰的手便拍上我的头,「刚刚分神太严重了。」 「还不都你嘛。」我娇嗔道,「你自己不是也传纸条了?」 他把桌上的笔一枝一枝仔细的收进袋中,他有一个小习惯,笔的尖端一定都要在同一个方向,如果有人动过他的笔盒就会生气。我不只一次笑他是强迫症,以帮他矫正的藉口搅乱他的规则,但邵禹杰没有一次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对我发火。 「你很慢耶——」 「乖,别闹了。」他拉开我添乱的手,塞一颗糖果到我掌心,「收书包。」 我剥开包装纸将糖球丢进嘴里,葡萄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中漫溢开来,「早就收好啦,下课前五分鐘的时候。」 「数学被当掉别找我哭。」 「才不会,我有没有跟你说,我遇上了一个超棒的数学老师?」 「嗯?」 「就是阿然啊,你看你看,他讲解的超仔细,比我们班的球球还清楚。」球球是大家对数学老师的爱称,因为他有一颗超级明显的啤酒肚,他老喜欢将自己的肚子当鼓一样拍来拍去,然后哀怨地说这是幸福肥。 邵禹杰拿过我的手机,翻看我们俩的对话纪录,「以后你的数学,我来教。」 「咦?」 「看不出来我吃醋吗?」他噘起嘴,把我的书包从位置上拎起,「走了,不等你。」 太可爱了吧!邵禹杰那傢伙竟然会吃一个未曾矇面的人的醋,我以前可不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大醋桶,「你不等我,你和谁约会?」 「不约会。」 「真的不约呀……」我的肩膀颓然垂下,挽着他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板。 撞见我的沮丧,邵禹杰宠溺地捏捏我的鼻子,「我说笑呢,你当真?」 计画成功!其实所谓的无精打采不过也是刻意装出来,得到他的肯定答覆后,我立刻换上讨好的笑脸,「我就知道禹杰你最好啦。」 「少贫嘴。」 牵手走在学校附近的商店街,邵禹杰让我走在靠近里头的那侧,从我对恋爱產生憧憬以来,就一直幻想着,要是有一天,能和男朋友手拉着手,为校园生活添点鲜活那该有多好。而现在,邵禹杰,他就在这里,就在我身旁的位置。 「想吃松饼吗?」 经过最着名的松饼屋,奶油和烘培的香味充满周遭的空气,肚子也不禁咕嚕咕嚕叫。外头排队的人潮许多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程灿和何姿羽在前头有说有笑……咦?他们感觉有不为人知的重大进展。 「想——可是晚餐会吃不下。」被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幸福气氛感染,我也不自觉染上好心情,「好纠结。」 「想吃我们就去买,吃不完我帮你。」 「你今天不吃晚餐啊?」没记错的话,从小到大,邵禹杰家就是典型一日煮三餐的家庭,邵阿姨的手艺精湛,简直能媲美餐厅大厨。多亏同窗甚久的福,每当我被学校午餐噁心到的时候,都会从邵禹杰的便当中挖东西吃,「你妈妈煮菜很好吃,不要辜负她呀。」 「我长身体,吃点点心不会影响正餐。」邵禹杰把点餐表递过来,「要什么?」 「那,我要巧克力冰淇淋松饼!」 「你真的很喜欢巧克力。」他哑然失笑,「那我来个起司培根好了。」 「咸的?」吃松饼当然要吃甜的啊,咸松饼是邪教吧! 「嗯,我不是很喜欢甜食。」 「骗人。」我瞇起眼睛,一副打量说谎嫌疑人的样子,「你每次给我的饮料都是奶茶、水果牛奶、养乐多之类的,你跟我说你不喜欢甜食?」 他把视线移向另一处,左手握拳乾咳,「这是不一样的。」 「歪理。」 「我去点餐,你在这乖乖等我。」丢下这句话,邵禹杰落荒而逃。 好可爱。 越是相处,我越能见到他和以往不同的一面。交往之后,虽然他有时候仍会毒舌,可现在更多的是言不由衷及靦腆。 「亲切的邵禹杰……总感觉有点不习惯呢……」 「说什么?」 「你回来了?好快。」 「我才不像你老是慢吞吞。」他朝我亮下手中的号码牌,「没有想像中要来的久,很快就会轮到我们。」 他不小心举太高,逼我得垫起脚尖,邵禹杰的身高大约在一百八十公分左右,足足高了我快二十公分,以前他还要抬头和我说话呢,现在倒是得换我抬头了。 「想什么呢?」或许是我发呆的太明显,他不顾现在是公眾场合,把我圈进怀中,「最近你老在发呆。」 「啊……我只是觉得,这么亲切的邵禹杰,我挺不习惯的。」 「亲切?」他扬起眉,用手搔搔我的小肚子,「你会不会说话。」 我本来就特别怕痒,被他这么触碰,笑得喘不过气,只能赖在他身上哀求饶命,「哈哈哈……宠总行了吧……放、放过我……」 得到想要的答案,邵禹杰终于收手,我从他的表情读出莫名其妙的心满意足,「因为是女朋友,所以得宠。」 他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你会渐渐习惯。」 第二章 非典型失忆症(6) 「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公眾场合亲热啦。」我带有责怪意味的捶向他胸口,对他而言不过是小猫在挠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没有人看的。」 店员终于叫到我们的号码,邵禹杰把点的两份松饼拿回来,我用可以说是抢的速度接过,热腾腾的松饼,伴随淋在冰淇淋上头的巧克力酱,混合出令人食指大动的味道,我大口咬下,舌尖上是酥脆的饼皮及柔软的内馅,甜味跟冰淇淋在嘴中化开——唔,太幸福了!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邵禹杰伸手顺过我的后背,指尖轻溜过垂散的发丝,不知不觉头发又过肩,之后要找个时间理理。 「禹杰——」 像是早料到我想说什么,他把他的松饼举到我嘴边,「吃吧。」 不负男朋友的好意,我张嘴挑战邪教松饼,人嘛,要乐于尝试新事物,才不是因为太香呢。 浓厚的起司和烟燻后的培根搭配的恰到好处,饼皮淡淡的甜味正好激盪出味蕾的更多变化,比想像中还要来的合适。儘管我还是偏爱甜式松饼,但是这个也好好吃啊! 「几岁孩子了,还会沾到嘴。」邵禹杰拿卫生纸轻抹我的嘴角,眸中除了无奈更多的是笑意,「喜欢哪个?」 「我的果然比较好吃!」 「是吗?」他低头就着我咬过的地方再咬一口,「嗯,还不错。」 啊啊啊他难道不会觉得湿湿的吃到我口水吗?我满脑子全是这个想法,间接接吻什么的,还是会害羞呀……咳,冷静,如果用生物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唾液交换。 「禹杰。」 「怎么了?」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自习结束的下课,我揉揉惺忪睡眼,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窜入鼻间,肩上披了一件过大的运动外套。 「秋天早上睡觉,也不注意点,会着凉。」邵禹杰见我醒来,悠悠地道。那些老妈子般的叮嚀嘱咐,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都会染上一些嘲讽意味,可着实让人窝心,「昨天熬夜?」 「没有。」声音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一大跳,如此撒娇软嚅的语调,我面上一红,赶紧想办法回復正常,「谢谢你的外套。」 邵禹杰似乎被我方才的口气吓着,一向从容的他竟也有些不淡定,「不会。」 都怪这几天的梦啦!在梦中我和邵禹杰是整天甜腻腻闪瞎眾人眼睛的幸福情侣,一时间要转换过来真心不易。 「对了,你昨天传讯息是要问我什么啊?」 「没事,就觉得……」他的眼神不自觉飘移,「我话说的有点太过。」 「我没介意。」我把他的外套掛回他的椅背后,「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嗯。」 「林苡韶!」刘頎樺高分贝的呼喊打断邵禹杰的欲言又止,「快来快来,你快看。邵禹杰也一起!」 她举着捲成棒状的海报纸挥呀挥,班上同学的注意力也全都转移到她身上。 「来了,怎么啦?」 「哼哼,等等可别吓着,这是我近期最满意的作品。」刘頎樺蹲下来把海报放在地板上,示意我揭开另一端,我如对待易碎物品般展开她口中的旷世巨作,瞳孔一缩。 只见浅蓝色的壁报纸上缀满了暗夜星斗,闪闪发亮的星星在蓝紫渐变的天空中熠熠生辉,一个女巫骑着扫把飞过天际,扫把后头的飞行轨跡留下梦幻二字,而中间则用漂亮的歌德体写下此主题所负责的菜单。 不愧是前任美术班,不论是水彩的晕染抑或构图的配置,皆散发着极度专业的气息。 「怎么样?」 「刘頎樺,你太厉害了。」我打从心里敬佩,昨天才讨论出作业内容,今天就能交出完成度如此高的作品,刘頎樺的执行能力可以说是数一数二,把邵禹杰安排和她一组是明智的决定。 「那个星空,我也有帮忙点。」邵禹杰在我耳边小声抗议道,对于我忽略他的存在表达深切的不满。 「好好好,你也很厉害。」我顺了顺他的头毛,像是在安抚小狗狗,「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们什么时候做的?我以为是刘頎樺自己在家里完成然后带来……」 「刘頎樺家在我家附近,我去她家做的。」 「喔。」内心深处涌上一股小小的不悦,邵禹杰都还没来过我家呢,他就去其他女生家里作客。 刘頎樺把她的大作仔细地收起来,靠在教室后头置物柜的旁边,「你们其他人不要乱碰,如果毁了自己重画,我可不帮忙。」 班上同学三三两两应声,刘頎樺邀功似的到莫思帆面前转了一圈,「美术社社长,怎么样?」 莫思帆正在思索如何回应,一旁的侯惟喻倒是面无表情的竖起大拇指,「讚。」 「猴子!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没有。」 侯惟喻和刘頎樺就这样因为乱七八糟的理由斗起嘴来,一时间班上同开学第一天一样闹哄哄,莫思帆见总务大大拖延住了棘手的敌人,便小步小步的往旁边移动,悄悄远离战场。 「苡韶,你为什么不开心?」看戏看太久,我都忘记身旁还站着一尊大佛,他出声拉回我的注意,没头没尾的问题搞得我一头雾水。 「我哪有不开心?」明明笑得那么真挚,他视力是有问题吗? 「刚刚我说,到頎樺她家的时候。」 頎樺。 哇,之前不是还很讨厌她?才合作一天,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就拉的那么近。 那过去与我疏远的三年,到底算什么。 「我没有,不开心啊。」我再次复述,儘管语气很是敷衍。 「苡韶,我不会读心术,所以有些话你不说出来,我就不会知道。」 这个句子真耳熟,不就是漫画里个性较成熟的那些男主在和女主吵架时会说的台词吗?记得当初我在阅读的时候,非常赞同此观点,毕竟我不是那种小女生,向来有话直说,讨厌任何扭扭捏捏。有时候,人就是因为一来一往的彆扭,所以逐渐失去交心的机会。 但置身于此处,我才明白有些心情是说不出口的,或是……没有立场和资格说出口的。 「我只是想……你和刘頎樺关係很好呀?我昨天让你和她一组,你还对我生气来着。」 「我生气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她人其实还不错,是我先入为主了。」 睁眼说瞎话,明明他质问我为什么要把他推给她,还说不是那个原因。 「邵禹杰。」 「怎么了?」 我们关係是不是该更好一点?我们是不是能对彼此更加肆无忌惮一点?我是不是……能在你心中拥有一个特殊的位置? 一连串的疑问终究没有勇气问出口,我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做的很好。」 「那当然。」他的尾音是满满的骄傲,神采飞扬,「我可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 ★ 第二章 非典型失忆症(7) 所有的活动筹备在我们班齐心协力下顺利完成,一眨眼半个月过去,如临大敌的园游会终于到来,原本我们班同学都是几乎不濒临迟到线不进教室门,这天早上七点,每个人都准时出现,甚至有人住的近,六点半左右便开始帮忙布置。 「快快快,第一批先过来换衣服。」康乐股长手中拿着衣架,把几个同学赶去更衣,衣架在挥动时发出咻咻的声响。园游会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我们把班上同学分成两个梯次值班,我和邵禹杰都是第一梯次,而徐子晴跟莫思帆在第二梯次,换言之,我只要做到中午十二点,下午就都是自由时间。 「林苡韶,你先去换衣服吧,我帮你。」何姿羽主动拿过我手中的海报及胶带,「我是第二梯的。」 「谢谢。」真是帮大忙了,再不过去,我可撑不住康乐股长的杀人眼神。 服装组见我来报到,连忙把衣服塞进我怀中,「苡韶,换完之后记得去找造型组。」 不得不说我们这次有够厚工,不只服装特意租来,连造型都有班上一群讲求完美的同学sado。二年级教室后头有小房间,一半作为更衣室,一半作杂物储藏,我掀开不透光的绿色帘幕,将牌子转到写着「使用中」的那面。 「布料摸起来好高级,他们到底给我什么?」 抖开手中皱成一团的衣服,原来是件天蓝色为底的萝莉塔裙,裙摆和外头的围裙都缀有一圈白色蕾丝,袖口和领口有红心、梅花、菱形、爱心的刺绣,让人立刻联想到爱丽丝。看看这蓝白相间的袜子,错不了。 「我的天,超精緻……」我几乎没有穿过这么梦幻风格的洋装,但也不是无法接受,女孩子嘛,对可爱的事物总是怀抱无限憧憬。我一下子就换好全身装束,不过手不够长,没办法将后头的绑带系上完美的蝴蝶结,只好走出房间请人帮忙。 手心不自觉冒汗,我穿成这样,会不会不适合? 门外候着的是同样准备换衣服的邵禹杰,见我出来,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迅速转了一圈,随后定格到我身前松松垮垮的围裙,「绑不到?」 「嗯。」 「我帮你。」 我转过身去,他和我之间的距离近到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甚至是吐息。他拉起两条带子,估量我的腰围,「这样会太紧吗?」 「不会。」 「好。」 用不了多久,他便得意洋洋地拍拍手,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点点头,「完成了,这蝴蝶结是我有史以来打过最漂亮的蝴蝶结。」 我歪过头想要看看他所谓的完美作品,可惜脖子没有那么长,看不到。邵禹杰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把我推到造型组那儿去,「我要换衣服,你去准备准备,别在这挡路。」 「爱丽丝快点过来。」造型组的人连连催促,他们眸中闪过的情绪是……兴奋?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被他们摁在椅子上,然后一群人围过来,有些人拿着电捲棒开始对我的头发动手动脚;有些人拿起化妆品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呃……希望等会儿我还能见人。 经过一番折腾,我终于了解梳妆打扮是一件多么麻烦,也是多么神奇的事,当我再次站到镜前,看着彷彿从童话世界中走出来的软妹子萝莉,我完全不能相信这个人是我。 「我现在发现,苡韶其实还蛮正的。」负责监工的杨凯恩路过时顺口说道,果然人只要被真心诚意地称讚心情就会马上好起来,我现在自信心全都来了。 邵禹杰不知何时站到我的背后,仔细一瞧,他的装束是兔子先生,燕尾服在他身上衬得气质加倍斯文,一对兔耳朵直挺挺的站在他头上,「你很可爱。」我原本以为他会揶揄几句的,没想到他的称讚如此直白,我的思绪顿时有些慌乱。 他朝我伸出一隻戴着白手套的手,另一只背在身后,怀錶的线顺着重力垂落,「爱丽丝小姐,这边请。」 老式的单边眼镜邵禹杰戴起来活脱脱就像个英国绅士,非但不显老,禁慾的气息又多加几分,我轻轻搭在他递出邀请的手上,感觉心跳声大到可以传去他耳里。 「哎呀,可是剧本里不是应该要我追着兔子先生跑吗?」我故作俏皮地朝他吐吐舌头,「我们要……」 话说到一半,随即嘎然而止,我的脸以可见的速度暴红,「你你你!」 他竟然,亲!吻!我!的!手!背! 「你是想说敬业吗?」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每次他恶作剧得逞的时候,会露出的那种笑容,「我很敬业,是害羞的你不敬业。」 「胡扯,兔子先生哪有这个剧本?」我低声喝斥,「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误会怎么办?」 「没人在看。」邵禹杰说这话时有些漫不经心,「误会的话也没差。」 「我这样会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喜欢我呀。 我试着想要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出这几个字,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出不来,心脏在胸口处跳得厉害,甚至隐隐约约还带点抽痛。 「你们两个别玩了,就位就位。」程灿的出现及时打断我们之间曖昧且微妙的气氛,我朝他投以感激的一眼,「阿杰,思春期飢渴,也不能对苡韶动手动脚好吗?看把人家吓成什么样子。」 邵禹杰的杀人眼神再度重出江湖,「全世界就你思春期飢渴。」 「欸,你生物没学好还是健教没学好?老师说,思春期,是每个人正常青少年都有的正常时期,用不着害羞。」程灿的眼珠子咕溜溜地转了一圈,「还是说……你不是『正常』的男子?」 邵禹杰用一击肘击代替他的回答。 程灿扮演的角色是吸血鬼,邵禹杰那一击正好撞在他腰间的血浆袋上,噗滋一声爆裂开来,幸好隔着衣服再加上邵禹杰的闪避速度,我们才不用上演血腥版爱丽丝,「卧槽,你小心点!」 「真抱歉。」 「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你道歉的诚意。」 儘管准备过程就像这样一波三折乱七八糟,开张前烹飪组甚至还有人忘记材料放哪儿,我们的主题咖啡厅依然顺顺利利开张。我本身不怕生,再加上化妆魔法的自信加持,接起客来得心应手。唯一难办的是,杨凯恩这位大总监总要我语气再放软一些,多跟客户撒撒娇,我的脸都要笑僵了,还有喉咙,长时间维持软妹子语调,一时间要切换回去极度困难,导致好几个被我cue到的班上同学露出受惊的表情。 「林苡韶,再甜!」杨凯恩的怒吼再度传来。 我实在无法达成,哀怨拖长尾音,「班长……」 「哈哈哈班长你就别为难她,苡韶在我们班中已经算做得很好的人了。」 「小方子你也是,身为太监,声音再高一点。」 「杨凯恩你这个大魔王!」 屏除这些,穿上可爱的衣服,端着咖啡和小甜点在客户之间游走其实还蛮愉快的,特别是听见有人在背后偷偷讚美爱丽丝,感觉就像是吞下好几颗亢奋剂般令人振奋。 门口掛着的摇铃轻响,我露出自认最甜美、最诱人的笑容,迎接下一位顾客,「欢迎来到主题——」 哐噹。 落到地上的马克杯碎成好几片,握柄正好滚落在他脚边。 第三章 非典型妄想症(1) 我们在一起的每个瞬间,都像在天空飞舞的、七彩的泡泡。 近乎则灭,远乎亦逝。 ★ 「林苡韶,你没有怎么样吧?」 我被物品摔碎的二重震惊吓傻,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个模糊的旧日记忆此时袭上心头。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很惹人厌吗?」 「问为什么?」 「你总是在不合时宜时犯一些不合时宜的错。」 「真令人噁心。」 停下来,不要再去想。那些人对你而言一点也不重要,没必要为了渣宰们而坏了好心情。 「苡韶?」谢安渝将手在我眼前晃呀晃,把我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啊,没事。」我蹲下身子,想要捡地上的碎片,邵禹杰立刻拍开手拉我去一旁,服务股长从外面拿来扫帚和几个同学收拾灾难现场。 我赶紧弯腰鞠躬,对顾客们致上歉意,幸亏没什么人在意,笑着摆摆手便转过头继续用餐。 「对不起,我刚刚……」我向同伴们懺悔,心中的恐惧及内疚如涟漪般一点一滴扩散开来,「手抖了一下。」 邵禹杰好似察觉到我的不安,他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像是要把力量传递给我。 「没事,注意一点就好。」杨凯恩率先道,「你如果不舒服要说,这几天辛苦了。」 「是啊,一个杯子而已嘛,碎碎平安。」谢安渝也跟着缓颊我的尷尬,「就这么点小事,别放在心上。」 其他同学也零零落落地出言安慰,没有预想中的责骂和嫌弃,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我重拾笑容,赶紧打起精神继续忙碌的接待工作。 「三号桌红茶拿铁一杯、卡布奇诺一杯。」 「我去。」正当我要接过料理组的托盘时,邵禹杰抢先把它端走。 我和他两人原地对峙,「我没事,刚刚是意外。」 「你不是因为三号桌的客人才手抖的吗?」 邵禹杰何时这么细心了? 即使感激他的体贴,我依然坚持把托盘拿回来,「没问题的,总要去面对嘛。」 没有什么事是能一辈子逃避不解决的,好比说友谊,只有继续保持联系和失去。 「你不要勉强自己。」邵禹杰一点都不放心,「不然我跟你去。」 「一桌客人两人服务,不怕被人家说差别待遇啊。」我眨眨眼,「他们又不不会吃掉我。而且……是你跟我说要勇敢一点的,不是吗?」 他哑口无言,脸上表情纠结,「我不是……」 「好啦,我去了,你也赶紧去帮忙。」我戳戳他的腰,留给他背影。 带着营业式笑容走到三号桌,高咏君正和一个身材高高瘦瘦的男生聊天。见到我出现,视线移至我身上,「苡韶,好久不见。」 此刻我庆幸高咏君戴着近视眼镜,隔着镜片,似乎便给人一种阻碍的假象,不会直接被看透。 「是啊,谢谢你来捧场。」我把托盘放到桌上,「卡布奇诺是你的?」 「对,你原来还记得。」 「没有,我只是想说你敢喝咖啡,随口猜。」 高咏君的头发永远呈现睡翘未打理的模样,以前我都会故意抓起一根特别顽固的,让它站在头上,说是呆毛可以塑造萌萌形象,「你怎么不补习了?」 「没钱。」他的语调仍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温和的让人想哭,可我克制不住自己去嘲讽。 「这样啊……」眉头轻蹙,明明是我的随口胡诌,他却非常认真的替我思索对策,「不然,我来教你好了。以前我们都一起讨论功课的。」 如果是以前,我会因为他的这个提议而欣喜若狂。但现在,我只感觉有把利刃在心头血淋淋的割划,「不用。」我笑道,把红茶拿铁置于他朋友前方,「不好意思,你们要多少颗方糖?」 「给我多一点糖!五颗好了。」高高瘦瘦的那个男生出声,试图唤起他的存在感,「高咏君,顾着聊天,不介绍一下我?」 「五颗方糖,小心过甜。」高咏君嫌弃道。 「才不会呢,我那么瘦,不怕胖。」 我仔细一瞧,天啊,他的朋友锁骨、手臂的线条全都一清二楚,虽没有到皮包骨,可看起来依旧像营养不良,「你好,我是王亦祐,我常常听咏君提起你。」王亦祐非常自来熟,搞的我跟他彷彿认识许久一样,「今天终于有幸见到真人。」 「你好。」我朝他礼貌性点头问好,「提起我什么呀?」 「说有个女生聪明伶俐,和他很合得来。」王亦祐忽略高咏君让他闭嘴的眼神,「每天都叨唸你呢,我早就想见见。」 「过奖了,我一点都不聪明。你们是数资的,这才叫学霸。」 「别这么说,咏君这书呆子,第一次对女生这么上心。你不知道,他每天都:上次我跟苡韶啊……、今天又要去补习班,可以见到苡韶……」他刻意高八度假音模仿这段话,最后翻了个大白眼,「我的天,我快被烦死了。」 「王亦祐!」高咏君有点恼羞,倾过身来就要打他,咖啡差点没碰倒,「苡韶,你别听他乱说。我没有其他意思。」 「嗯。」相较于高咏君的窘迫,我的态度显得特别淡定,「这没什么,玩笑话,我懂的。」 王亦祐颇富饶趣地将目光在我和高咏君之间徘徊,貌似在推理我俩真正的关係。 「嘿,我们加个line吧。相逢便是有缘,我觉得你这人和我挺投缘。」他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扫描。 「我可以理解这是搭訕?」我调侃道。王亦祐不断朝我挤眉弄眼,疯狂暗示他有私密话对我说,我没有拒绝,把他加入联络清单,「行了,我还得工作呢,你们慢聊。」 「好,爱丽丝再见!」 「苡韶你去忙吧。。」 我这头才一结束,邵禹杰接待完他手上的客人便大步流星向我走来,「怎么样?」 「没怎么样。」这傢伙,平时迟钝归迟钝,正经时刻倒是挺关心我,不错,有进步,「咳,我自己的一点心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凉凉地扫了我一眼,这次没再开口,摆摆手示意工作去。我也暂时把所有的破事都先搁到一边,咱们班的生意越来越好,大家开始忙不过来,我跟着投身于忙碌的环境中。 好不容易捱到十二点,第二梯次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交班,就在我要把裙子脱下来的时候,杨凯恩阻止了我。 「等等,别换了,你就这样去逛吧。」 「蛤?」 第三章 非典型妄想症(2) 他把被同学抓去拍照的邵禹杰解救出来,推向我,「你们两个,边逛边替我们班宣传呀,难得盛装打扮,毁掉太可惜,我们要发挥最高的利用价值。」语毕,顺手将一只招牌塞进邵禹杰手中。 邵禹杰又再跟杨凯恩进行复杂的眼神交流,画面怎么看怎么基。唉,他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撩动小女生们的一潭春水便罢,连搞腐都让人不知道要站他和程灿的cp还是与班长大大。 「我是没差。」邵禹杰这叛逆boy竟然听话了!园游会果然是会让人不自觉燃起斗志的好东西,「爱丽丝你呢?」 我故作嫵媚地撩一下长发,「既然你都答应,那我当然捨命陪兔子囉。」 不过,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我会和邵禹杰一起逛园游会。 爱丽丝和兔子二人组在校园里大摇大摆,极引人注目,邵禹杰这人一副懒洋洋不管事的样子,招客倒是有模有样,再加上他人缘好、人脉广,不断地被熟识拉来扯去,这会儿我可真成为爱丽丝了,在兔子先生后头不停追赶。 让我想起不久以前,我和他渐行渐远时,他也是人群的中心,我只能在远处望他身于重重人海中的身影。 「那个,」就在我略为感伤失落的时刻,一个年纪大约才幼稚园的女孩拉拉我的衣角,「姐姐,我可以跟你拍照吗?」 「可以啊。」那女孩特别小隻,有着软绵绵的脸蛋,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你家人呢?」 女孩趴在我的肩膀上,向四周看了看,锁定目标后,随即绽放灿烂的笑顏,「哥哥在那里!」咦?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程曦,不是跟你说不要乱跑?」程灿气喘吁吁跑来,神色焦急,「不好意思……欸?林苡韶?」 「你妹妹吵着要和我拍照呢。」我调整好姿势,把程曦稳稳托在怀中,「快点,我手要断了。」 「曦曦你又重了。」他一边嘀咕,一边掏出手机帮我俩合影,拍摄完毕后,他自然地把妹妹抱回去,「跟姐姐说谢谢。」 「姐姐谢谢!」 印象中程灿就是个大喇喇、粗手粗脚的逗比,没想到他照顾起妹妹来倒是有模有样,「你们家的名字都好好听呀。」 「哈哈哈,谢谢称讚。我和妹妹的名字都是我妈翻字典取的。」 「没想到你有妹妹。」 「蛤?」程灿露出惊恐的表情,确确实实遭受惊吓,「你不知道?」 他过大的反应激起我的好奇心,「我为什么会知道?」 「阿杰他应该跟你说过吧,好歹我们去年也同班啊。」 「没有。」 程灿皱起眉头,对我身旁的空白不停打量,「那傢伙隐形了?凯恩说你们一起出来的。」 我朝早已看不见他身影的走道努努嘴,「群眾太热情,我这个爱丽丝觉得被排挤。」 「真是。」程灿的语气带着十足恨铁不成钢,「我去替你把他拖回来。」 「不用,我们本来就没说好一起逛,只是杨凯恩让我们要出去就一道走,顺便宣传。班长怎么没强迫你继续当吸血鬼?」 「本来有,但我妹一直想玩血包,为了避免发生惨剧,凯恩妥协了。」程灿掏出手机输几段讯息,「那我陪你吧,曦曦也挺喜欢你的,我们去吃午餐。」 「不用麻烦啦,你没约其他朋友?」 「校外我只约我妹。校内大家各自忙,一个人逛挺孤单的,你就别磨机。」 他的话颇有几分道理,我也没孤身逛园游会的癖好,于是不再推辞,「好呀。」 程灿本来就是个好相处的主,再加上程曦,我很自然地与他间话家常,程曦抓着哥哥的头发,嚷嚷要吃可丽饼,程灿只好到处探听可丽饼的下落。 结果,好死不死,卖可丽饼的数资班轮到高咏君跟王亦祐值班。我的运气怎么都用在如此奇怪的地方? 王亦祐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苡韶,我们好有缘啊。」 「要点什么?」高咏君把菜单推到我的面前,「我记得你喜欢巧克力,那你一定会喜欢这个。」 「不是我要的,是这个小妹妹。」我把单子转递给程灿,「曦曦,你想吃什么?」 程曦动动她的小鼻子,饼皮烹飪的香味窜进她鼻中,小妹妹乐的拍掌,「可丽饼!」 「笨蛋,姐姐是问你要哪种口味的。」自家妹妹太蠢,程灿哭笑不得。 哥哥喊她笨蛋,小包子瞬间不开心了,鼓起双颊一副起鼓鼓的模样,无可奈何之下,程灿只好随便说个程曦喜欢的口味,这才哄好他跋扈的小公主。 「苡韶,你交男朋友了?」高咏君额外请他们一杯红茶,拿给我的时候悄声问道。 「他不是我男朋友。」 这是怎样?怎么每个人看到我身边站个男的都要问问我的感情大事? 「你今天没跟女朋友一起?」我藉机反问,私心夹带对他情感的试探。 「没,我们分了。」高咏君说的风淡云轻,「交往两个礼拜就分了。」 我心头有些讶异,但参杂更多一时也理不清的情绪,只好努力不让他看出我的情绪波动,「没事,总会找到更好的。」 「都过这么久,我也不是很难过。」 「苡韶妹子,你要在这叙旧吗?我们后面排了人呢。」程灿偷偷用手肘撞我一下,「我们也还没吃午餐呢,嗯?」 聪明如我,当然懂程灿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别长舌,「那我们先走了。」 「谢谢惠顾。」 后来在程灿广大的人脉之下,我们顺利在厨艺社人山人海的小餐馆中抢到一桌空位,我点了一盘鲜虾青酱义大利麵,程灿要的则是白酱燻鸡义大利麵,去柜檯点单后,程灿眉开眼笑,炫耀般道:「嘿嘿,朋友就是在这时候派上用场的,他们说会先帮我们做,不用担心。」 「那不就感谢我跟你一块来。」 「是啊是啊,不然照这情况,该等到猴年马月。」程灿从口袋中拿出一包湿纸巾抹抹程曦的脸颊,「你喜欢青酱?」 「嗯。」高中以前伙食都吃家里不然就是学校,不太有外食的经验,所以义大利麵的口味一直都是红酱和白酱,但自从尝试青酱以后,每当我到义大利餐馆,定要点上,「那个味道很特别。」 「我懂,之前还有人跟我说,吃起来特别没有负担,不怕胖。」程灿百思不得其解,「这没差吧,热量一样高啊。」 「因为白酱是奶油,奶油听起来就会发胖。」 「你们女生的思维真难懂。」 这时候,程灿的手机铃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它扔给我,「接一下。」 「干嘛?」萤幕上头邵禹杰三个字写的清清楚楚,后面还有备註好基友三字,我抽抽嘴角,这算官方发糖吗? 第三章 非典型妄想症(3) 程灿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兔子先生弄丢你,当然打来是找你的。」 「他又不可能知道我跟你在一起。」 「是不知道。」程灿用手指指我的口袋,「但我猜,他应该打给你很多通。」 我半信半疑的打开手机,果然诚如程灿同学所言,通讯纪录上他的未接来电高达十五通,一般在学校我都会切静音,能不能接到电话全看缘分,「他是出意外了?」 「不是,他是怕你出意外,快接啦。」 在程灿的几番催促下,我接通他的来电,「喂……」 我都还没打完招呼呢,邵禹杰便不客气地狠声问候:「你这小子是怎么回事?跟你说过多少次电话铃声要开。林苡韶不见了,你快来帮我找找她。」 「那个,我是林苡韶。」 通话另一头沉默几秒,简直尷尬到极点,我以为他要掛电话的时候,邵禹杰清清喉咙,换上普通时候对我说话的语气,「你们在哪?」 「在厨艺社开的小餐馆。」 「我去找你们。」不等我发表意见,邵禹杰自顾自掛断电话。 「怎么样?」程灿现在完全把自己当作有预言能力的神棍,「我说得很对吧,咱们家杰宝在担心你呢。」 我着实被杰宝这称呼给噁心一把,「程灿,你如果爱他,就放手去追。多元成家的法律已经通过了。」 「我可是标准直男,你不懂,这是身为一名老父亲对不争气儿子的担忧和关怀。」 这番发言让我想起前些时候在网路上看过的贴文:男生对于男性友人,他们都可以随口发出很基的宣言和甜言蜜语,可大多数面对女孩子时,都吱吱唔唔说不出话。 「你谁老父亲?」 程灿得意洋洋,还想继续卖弄他们亲密无间的关係,邵禹杰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紧接着就是一记拳头,「你们怎么会一起?」 「当然是爱丽丝太可爱我忍不住诱拐啊。」 「闭嘴。」 「兔子,抱抱。」见到邵禹杰,程曦张开双臂,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哥哥,是兔子!」 谅是两个大男孩,也知道适时停火,不要污染小女孩纯真心灵,邵禹杰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怀中坐着曦曦小妹妹,「明明哥哥那么欠揍,妹妹却那么可爱。」一边把程曦逗弄的咯咯笑,邵禹杰有感而发。 「哥哥,欠揍!」 「欸欸欸,邵禹杰你不要带坏我妹。」 我们在位置上间扯半小时左右,点的单便送到,邵禹杰因为晚来不便加点,自然没他的份。我不太忍心,就去多要了一只盘子,把一些麵拨给他,程灿也意思意思的赞助好友几口,接着开始餵起妹妹。 「吃点东西垫肚,等等饿了再去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用卫生纸擦过餐具,我塞进邵禹杰手中。 「你不饿?」 「还好,饿过一个点就不怎么饿。」 邵禹杰这才放心吃麵,过程中又不死心地问了一次:「你和程灿怎么会在一起?」 不得不说,这傢伙某些方面而言真的很固执,「就在你拋下我的时候,遇见程曦。」 「我没有拋下你。」 「行,你没拋下我,我自己走丢总行吧?」 「你生气了?」 「我干嘛生气,我早就习惯了。邵禹杰,你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对待我没关係,温柔跟小心翼翼是不一样的。」 听我这么说,他陷入沉默,专心吃他的麵。 我不喜欢他过分关照我的情绪,我不希望……这是怜悯或同情。 吃饱饱好睡觉,程曦打了一个大呵欠,半瞇着眼摇头晃脑,「等等我带曦曦回班上,你们自己逛。」程灿把邵禹杰拉过去,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跟程灿告别后,邵禹杰朝我伸出手,我歪过头去,脸上写满疑惑,「怎么了?」 他叹口气,直接握住我的手,「牵好,才不会走丢。」 「喂,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别管那么多,牵就对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邵先生,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但是是青梅竹马。」 「一般的青梅竹马可不会这样牵手。」 「喔?那是谁国二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唱我们一起去郊游啊?」 「我才没……」我下意识想要反驳,但破碎的记忆闯入脑海。 「走走走走走,我们一起去郊游。」 邵禹杰正要去教务处的路上,我半路拦截,拉着他的手晃呀晃,一蹦一跳,「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游。我也要去教务处,我们一道走吧。」 他看了我们牵着的手一眼,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羞羞脸,男生跟女生牵手手!」路过的同学撞见,立刻起鬨。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恰当,但面子不可不顾,红着脸大声反驳:「怎样?邵禹杰跟我是好朋友,我们就不能牵个手吗?」 「可以。」邵禹杰代替那名同学回答我。 原来还发生过这段插曲吗?我一时间精神恍惚,我好像忘记越来越多的事情,那些我曾发誓不能忘的,我不愿意遗忘的,也渐渐被埋葬。 「想起来了?」邵禹杰揉开我紧皱的眉心,「我说的没错吧?」 「但是此一时非比一日!」 「不管,我说了算。」 好吧,就由着他闹,反正我也不是很讨厌。 邵禹杰坚持请我一杯饮料,说是午餐的回礼。之后我们又去几个摊位逛逛,买点小吃,然后接到杨凯恩的电话,说是最后时段衝刺忙不过来,方便的话希望我们能回援。 我们该走的也走的差不多,再加上越近结束,许多店开始促销特卖,走廊上人也越来越多,我和邵禹杰一致同意回班帮忙。 ★ 园游会终于结束,班上同学收拾场地后,一一分食残馀的食物,隔壁班同学还提了一大桶红茶挨家挨户求解决,我们班也把喝不完的饮料拿出来,跟左邻右舍做交易。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按理说大家应该收好行李准备回家,但学校仍然灯火通明,像是眷恋今天的欢乐气氛,没有人捨得归去,热音社在操场唱嗨歌,童军社徵求校方同意后升起营火,喧哗间竟染上几分后夜祭的味道。 「子晴!」 徐子晴结束正在进行的对话,收起笑脸转而露出忧虑的神情,「我听说高咏君刚刚有来店里,然后你摔破了一个杯子。」 第三章 非典型妄想症(4) 「呃……对。」 我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解释,徐子晴没有追问,只是回復平时的笑容,用手指指窗户,「你看外面,有人放烟花。」 碰的一声,五顏六色的烟火在黑夜中绽放,点亮整个夜空,伴随校舍不时传出的笑语,偌大校园彷彿化为另一场夜晚的祭典,「嗯,很美。」 程曦在下午的时候被程妈妈接回家,我往邵禹杰的方向看过去,他难得没和好兄弟们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个人靠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绚烂的烟花,花火升起时的光亮偶尔会照亮他的侧脸,没来由的,我读出一丝孤独。 他也会孤独吗?不会的吧。 「苡韶,你喜欢邵禹杰是不是?」徐子晴语出惊人,立刻使我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 「你说什么?」 徐子晴眸中满是狡猾,「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他啊。」 「我、我才没有。」 「没有是哪个没有?」 「我没有喜欢他,我也没有在看他!」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这种事一看就知道。」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我简直百口莫辩,「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欢……」 「别骗我,你早就不喜欢他了。」 「要真是那样,该有多好。」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提醒我有讯息,打开line的介面,原来是王亦祐间情逸致正刷通知,还传他和高咏君的合照过来。 【林苡韶】:你干嘛? 【王亦祐】:替咏君问声好。 【林苡韶】:说正事。 【王亦祐】:行。我就觉得,咏君喜欢你。 乾净俐落的一颗直球。 【林苡韶】:你的错觉,我和他只是不错的朋友。 【王亦祐】:你不懂,经过我和这小子的朝夕相处,他肯定喜欢你。 【林苡韶】:要是真的,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在这瞎猜没什么意思。 既然手机都拿出来,就顺便给阿然老师捎上消息,今天的我大概没心情和他讨论数学,不好让他一直等我。 【韶光】:阿然,我们今天园游会,回去我要睡觉,今天就不上课了。 不出五分鐘左右,阿然老师便回覆消息。 【阿然老师】:好,辛苦了。玩的开心吗? 【韶光】:嗯!我们班的咖啡厅超级成功! 【阿然老师】:我记得应光高中的园游会结束后都还有小聚会。 【韶光】:咦?你怎么知道? 【阿然老师】:我以前也是那里的学生。 【韶光】:哈哈,原来该叫声学长。 「苡韶,大家说要下去。」徐子晴推推我的手臂,「别再滑手机了啦。」 「下去做什么?」 「说是凑热闹。」 「那你去吗?」 「不了,我妈她说她在校门口,你看要不要找其他人陪你去吧。」徐子晴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道,她本来就不太参加团体活动。 「嗯,再见。」 这种时候果然得找莫思帆陪,前提是他没被其他妹子邀走,不过方才他和侯惟喻出去后就没有回来,兴许在美术社那边忙碌。谢安渝跟何姿羽早就与属于她们的小团体下去了,想来想去,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人选。 邵禹杰依然维持稍早的姿势,可眼睛却直盯着手机瞧,不知道是在和谁聊的火热。我噘起嘴,戳戳他的后背。 他手抖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扔出窗外,「靠。」 「你骂我?」 「不是。」他立即否认,「怎么了?」 「陪我下去。」 「不要,好麻烦,下去能做什么?」 眼看教室越来越冷清,我拉住他的袖子甩来甩去,「你看班上同学都去凑热闹了,我们也去嘛,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去。」 他受不了我的撒娇,「好,别拉了,我衣服都要被你拉松了。」 「嘿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我的。」 「别得便宜还卖乖。」 身为一名近视眼兼微夜盲,一路上我紧抓着邵禹杰衣服的下襬,他没有阻止我,反而放缓脚步确保我能跟上。 「你记得我们去露营的那个晚上吗?」他问道。 当然记得,前些时候我还清楚梦到过呢,只是…… 思及故事最后如何结束,我再度故作玩笑,「记得呀,邵禹杰人生中被甩的精彩画面。」 他轻笑几声,低低的声响在走廊回盪,「我不是说是开玩笑吗?」 「你才不是开玩笑!」纵使邵禹杰平日很会鑽小漏洞,但他一向愿赌服输,绝对不会应付了事,况且,跟他同班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瞒混过我,「我知道你暗恋她,别人看不出来,我一定看的出来,毕竟我们小学很要好,这点消息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也是,我们小学很要好。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中学不要好似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 「苡韶,你可以相信我。」邵禹杰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话,我给他华丽的巴洛克式白眼。 他耸耸肩,不再多言,我们就没有继续抬槓,安静的走在校园中,这样的感觉其实也挺好,四周静謐,远处微微人声让生命鲜活起来,好像能一直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到达操场,大家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块儿,台上热舞社随着韩国流行歌曲火热起舞,性感的动作和灵活的舞蹈让全场气氛又嗨上一个高点,我拉着邵禹杰的手没有放开,他也没有叫我放开。 你相信异性之间有纯友谊吗?这个问题我被问过不少次。 我自然是信的,世界上男人女人大约各占一半,怎么可能都是以恋爱心态来对待,又不是穿越到后宫向小说。不过我更相信的是,愿意和一个人成为朋友,是喜欢那人的灵魂,无关性别,就像我跟莫思帆之间的关係。 但邵禹杰是不一样的,我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对他怦然心动。可惜最终这份感情又被我强制抹灭。 「苡韶。」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呼喊把我唤回此刻,「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我抬头看他,邵禹杰故意转过头去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我也要跟你说声谢谢,至于道歉,就不用了吧。」我用力拍一下他的背,「我俩谁跟谁呀。」 第三章 非典型妄想症(5) 「林苡韶,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现在灯光美,气氛佳,的确很适合谈这个。」我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大抵而言算是有的吧,不过若要我确切说出名字来,我又会选择回答没有。 莫思帆说对一件事,我的占有欲很强,但也很弱。 同理可证,我的追求欲很强,但也一样弱。 「问别人这个问题以前,应该自己先从实招来吧。」 邵禹杰诡异地安静几秒鐘,才吞吞吐吐道:「有。」 「是谁是谁?」 「我才不跟你说。」 我勾起一抹凉凉的笑,全心全意忽视心头的落寞,这种感觉好奇怪,就算不是第一次,每次发生都会像一直以来很重要的东西被剥夺一样,「那我也有。」 「谁?」 「不跟你说。」 「早上那个三号桌的客人?」邵禹杰的直觉有时真的准到令人发慌。 「我就说了我不会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他朝我吐舌头,真想问他到底几岁,「你的心事都会写在脸上。」 我的心事都会写在脸上……吗? 我下意识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除了笑僵的嘴角,高中开始,我在别人面前似乎从未露出过其他表情,「那么你知道现在我在想什么吗?」 「不就是邵禹杰大混蛋?」 我噗哧一笑,他还真敢说,「是啊,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谢安渝打电话来说天暗色了,问我打算哪时候回去,「好,我去拿个书包。」 「嗯。」 「你要走啦?」刚结束通话,邵禹杰便问道。 「对,你呢?去找杨凯恩他们吗?」 「我跟你回教室,本来就是你想看我才陪你来的。」 我略微吃惊他如此纵容,邵禹杰把我拉着他衣服的手拔开,转而包覆在自己掌心,「别发呆,回去了。」 方才的不开心逐渐被他的温暖举动融化,我马上拋弃脑中所有的负面想法。人生嘛,享受在当下的美好最重要,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现在就很好,以后怎么样一点都不重要。 ★ 高二真的是特别忙碌的一个年级,刚结束盛大的园游会,接下来便是毕业旅行,我们学校蛮重视升学的,高三生活基本就是唸书,说来也是我们这届比较衰,毕旅前又卡个两年一次的活动。 不像资优班三年同班,普通班的缺点便是大家还没建立深厚情感就要去参加号称高中三年最重要的一次旅行,幸好前些时候没日没夜的忙碌与合作,我们班同学大抵混熟了点。 「苡韶,和我一组吧。」邵禹杰整个身子转过来,把分组名单搁在我桌上,经过一次段考,他的位置从我邻桌换成正前方,「嗯,把你的好闺密也一起拉来。」 「莫思帆?」我故意问,邵禹杰脸上出现短暂三秒的纠结。 「一组三男三女,我找好程灿和杨凯恩了。」 「没事,我闹着玩。」除非我需要,莫思帆通常跟侯惟喻在一个组,「我找子晴,剩下另一个再说吧。」 「我我我!」新同桌何姿羽听见我们正在讨论分组的问题,连忙加入,「我可以跟你们一组吗?」 「可以啊。」 「都可。」 于是我把何姿羽的名字写到咱们这组的名单上,并随口叨念:「你平常不是跟谢安渝她们一起?」 「一组就三个女生,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要被拆。现在我有喜欢的组,就下手为强啊。」何姿羽向我使了个眼色,我马上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 我跟徐子晴比比手势确认,之前我们就有说好,不必再多加商量,「那么游览车上我和子晴坐。邵禹杰你跟班长坐吧?」 「何姿羽跟程灿坐可以?」邵禹杰完全不相信也不敢把话嘮放出去荼毒他人。 「可以!我和他中学时就认识的。」 我偷偷踢邵禹杰的椅子,他识相地住嘴,「那么就委曲你啦,谢谢姿羽。」我笑瞇瞇分好大家的座位,何姿羽给我一个感激的讚。 真是超级佩服她,打从一开始我就欣赏她直爽的个性,像现在,何姿羽能够大喇喇地给自己製造机会。 直爽分两类人,一类是刘頎樺那型,有话直说却让人有她浑身是刺的敌意。 另外一种是何姿羽。 「不会,我去跟安渝她们说说。」临走前,她还从餐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放在我桌上。 「何姿羽喜欢程灿?」当事人一离开现场,邵禹杰便问我,他看起来一言难尽。 「嘘!」我左看看右看看,确认程灿没有出现,「嘖,你也太聪明了。」 「那当然,我本来就不迟钝。」他耸耸肩,「程灿那傢伙竟然也有人喜欢。」 「当然啊。」我睨邵禹杰一眼,「你没看他照顾妹妹的样子,多宠。怎么说呢,女生最喜欢这类贴心的男孩子了。」 「贴心?」邵禹杰咋舌,「难道我不贴心吗?」 拍拍他的胸脯,「贴心,当然贴心。」我一副任重而道远的模样,「攻略全地球少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什么鬼。」手指轻弹我的额头,他满是无奈。 总归而言,毕业旅行还是让人挺亢奋的,我向阿然老师提到我们这次要去南部,他立刻问我是不是义大和垦丁。 【韶光】:对呀,怎么每次说到南部都是去一样地方。 【阿然老师】:没办法,毕竟这样排行程最简单。 【韶光】:你知道吗?我国中的时候毕业旅行也是垦丁,而且跟这次的行程安排的几乎一模一样,连旅行社似乎都同一间。 【阿然老师】:我那时候也是,简直怀疑官商勾结。 【韶光】:不过,我挺期待的。我一直相信,与不同的人到曾经到过的地点,所见识到的风景是不一样的。 【阿然老师】:是啊,你真聪明。 【韶光】:所以,老师我那週不上课啦! 【阿然老师】:搞了半天原来要说这个。行吧行吧,但回来要加倍认真啊。 【韶光】:是,遵命!需不需要我带你回味高中生活? 【阿然老师】:哈哈,不用特意麻烦。不过想与我分享一切我倒是很乐意听的。 虽然我们的旅行办在十一月,但因为地球暖化的缘故,天气仍热得吓人,更何况我们前往的目的地是台湾的最南端。一大清早,我揹着装接下来三天两夜衣物的大包包,被我爸运送到校门口。集合的时间比平常上学足足早一个小时,揉揉惺忪睡眼,我昏昏欲睡来到人声鼎沸的体育馆。 第三章 非典型妄想症(6) 大家普通时候上学都要压秒到的,今日全班却几乎都准时出现,如此可见活动永远比正课吸引人。杨凯恩大略点了名,向主任通报尚未到校的人数。我找到徐子晴和我们小组的位置,然后靠着徐子晴小寐。 「晕车药吃了吗?」不知道是谁问我,我懒得睁开眼睛,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林苡韶真厉害,这样也能睡。」 「我昨天很兴奋,睡不着。」 「苡韶重视睡眠胜过一切的。」 我的组员们纷纷调侃我,但是我没有心思理会他们,乔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半梦半醒间,有人仔细地将外套搭在我的肩膀上,大概是何姿羽还是徐子晴吧,心头暖意涌上,我睡得更加安稳。 「欸欸欸,好开心呀,这是难得的毕业旅行呢。」 「还好啊,没差啦。」 「你等等别跟我们走,我们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身边的人低声交谈,恍惚竟回到中学时的毕业旅行,埋藏在心中不堪的话语和回忆与现实叠合,掩盖住真正的声音。 我一个人坐在队伍的外头,看大家眉色飞舞精神奕奕,而我无人搭理。邵禹杰和他的好友们组织成的团体中心在前头欢腾打闹,班上彷彿被分割成两个世界,我静静地注视我那曾经的挚友,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回过头来看我。 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抱任何能被救赎的期待。 可我没有以前这么难过。因为我相信时间能淡化一切的疤痕,痊癒所有的伤口,最终路过千万花丛中不沾衣。 「苡韶,起床了,我们该上游览车了。」徐子晴轻轻推醒我,我坐正身子,邵禹杰已经把我超重的行李袋揹起来。 「你们女生的袋子还真重。」 我一手抱着善心人士的外套,另一手朝他伸过去,「给我吧。」 「我帮你,不然我看你等等又落队。」 「喔,那就谢谢你啦。」既然邵禹杰坚持要揽体力活,那我就大大方方接受他的好意。 我背起自己的小包包走在徐子晴身侧,没几步距离处,何姿羽跟程灿聊得火热,我打着哈欠,对她咕噥何姿羽的暗恋情事。 「真的啊?」 「嗯啊,希望他们能顺利。对了,你有没有暗恋谁,我可以帮你助攻喔。」徐子晴会跟我一起发花痴,但我几乎没有听过她谈论自己的理想跟憧憬,以及所谓意中人。 她的脸上泛起微微红晕,并娇嗔道:「真是的,你先管好你自己啦。」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徐子晴的脸皮真的一如既往的薄耶。 「话说,这外套谁的啊?」 「你家的小——竹——马——」 「别吃醋,你需要的时候我也能借你外套。」 「没有,我没有吃醋。只是大姐,请睁大你的眼睛把握机会。」 我意思意思揍她一拳,然后三两步跳到邵禹杰旁边,用最肉麻的声音唤道,「禹杰。」 他顿了下,往另一头移过几步,「干嘛?有事拜託我?」 「我不就要谢谢你的外套嘛,你老是借我外套。」 「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早上睡觉要盖外套。」 眼看他又要化身邵老妈子,我赶紧打断,「好啦,我知道。那么再借我一会儿?」 「你该不会忘记带?」 「我有带啦,但是我想要一个枕头。」不然车上的座位在睡觉时真心嗑人。 「拿去。」他一脸无所谓。 「谢谢,不过你不会用到吗?会的话我再找别人借。」 「用不到,我精神好得很,还要帮老师处理事情。」 「辛苦你啦,副班长大人。」 没睡饱的早晨空气有些刺骨,我搓搓手臂,穿上邵禹杰过大的外套,淡淡的梔子香再度将我縈绕于怀,让我特别有安全感。 偽男友外套。我脑袋闪过这样一个词。 隔壁班的女生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记错的话叫孟荷清来着,从集合的时候就坐在离我们班比较近的位置。她噘起嘴,趁我退回徐子晴那儿的时候黏上邵禹杰,「喂,那不是你的衣服吗?」她这么问。 「嗯啊。」 「你借她盖,结果她拿来穿了。」咦?怎么听起来有几分控诉的意味。 「可能她冷吧。」 「喔,是喔。」 后来她被自己班的同学叫回去,离开前还恶狠狠地朝我瞪过来,嘴里似乎碎念着「臭不要脸」。 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我摸摸鼻子,满是无辜。不过我可没那么好欺负,我对她吐吐舌头,甚至假装吸了一口外套上的味道以示挑衅,接着拉徐子晴迅速上我们班的游览车。 孟荷清的表情简直像踩到狗屎,我再度开怀大笑。 「苡韶你今天好开心喔。」徐子晴见我笑多了,嘴角也盪漾起愉悦的笑容。 「对啊,我觉得心情特别愉快,真期待这次旅行。」 为了避免自己晕车,我没有吃早餐,头靠在窗边继续倒头就睡,暗自希望一觉醒来就抵达目的地,「睡吧,我到休息站的时候叫你起来上厕所。」徐子晴看穿我的习性,无奈地说。 兴许大家昨晚都雀跃地没睡着,本来前一天说好要一路唱卡拉ok唱到倦的,此刻却意兴阑珊。于是司机随便选了一部印度电影,我就在三三两两的笑声和听不懂的台词下进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发现,才刚过十点半。 电视上男女主角跟我稍早时看见的不同,徐子晴打开一包卡迪那薯条递给我,「你醒了。」 我掏出治乾涩的眼药水,左手撑开眼瞼,右手轻挤瓶身,几滴顽皮的药水不满意生命即将消失殆尽,转而逃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 「还没到休息站?」 「你的生理时鐘真厉害,老师说再过几分鐘就到第一个休息站了。」 我努力消灭饼乾顺道清醒清醒,手上沾染梅子粉,我沉默几秒注视看起来美味可口的手指,晃晃脑袋问徐子晴,「你吃卡迪那舔手指吗?」 她直接送我几张卫生纸,「擦一擦。」 「不是。你不觉得不舔乾净很浪费食物吗?」 「我吃饼乾从来不舔手指!」 「真的假的!」我立刻舔乾净并用卫生纸擦拭,认真用我的双眼像警察审犯人般反覆确认,「你从来没舔过?」 「谁像你。」邵禹杰从椅背后头探过头来,「小脏鬼。」 第三章 非典型妄想症(7) 「你才脏鬼,你全家都脏鬼。杨凯恩,你说,你吃零食时舔不舔手指?」 杨凯恩慢条斯理地用布擦着他的眼镜,回话明显带有笑意,「我不会。」 「你们这群叛徒。」我抚上额,翻白眼瘫回自己位置。 「你们说什么?吃点心当然要一起把手上的粉末舔乾净啊!」援军程灿及时赶到现场,「何姿羽,你说对不对?」 何姿羽无比正式的宣告她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且强力谴责这三位内贼的奢侈行为。 游览车的速度逐渐趋缓,窗外的风景也由高速公路转至大型车并列,「同学们,我们到休息站囉。」导游草莓姐姐透过麦克风叫大家起床和停止嬉戏,「这是吃饭前最后一个洗手间,一定要下去上厕所。」 许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举办在这个时节,休息站人山人海,特别是女厕大排长龙的人马简直心惊。我鑽了几个缝隙,顺利找到空厕所,出来洗手后却发现迟迟不见一同来的徐子晴的踪影,我拨了几通电话给她,可机械式女声冰冷宣告转入语音信箱。 我在原地打转,踮起脚尖探头探脑,不时瞄眼腕间的手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鐘后徐子晴的身影依旧没出现,我的心中喀噹一声。 她应该……不会拋下我吧? 「苡韶,你还在这里?」结果徐子晴没出现,倒是盼来谢安渝,「等子晴?」 「嗯。」 「我们先回去吧,这里人多,走散很常见。说不定她没看见你先回车上了。」 「好。」我只好先跟谢安渝走,但还是三步一回头,就怕一不小心错过她的踪跡。 一上游览车,我旁边的位置维持空荡荡。 我松口气,不过又开始坐立难安,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回去找她。班导与草莓姐姐也依序回到车上,同学们更陆陆续续归队,徐子晴的座位依旧没有人,我连忙又夺命连环call,她没有接听。 终于,她和她在班上另一团比较好的几个好友抵达,坐回我隔壁的时候,我忍不住对她抱怨,「我打电话你怎么都不接啊?」 徐子晴从口袋掏出手机,语带歉意,「我忘记开音量了。」 「回来就好,我超怕你在那边等我。」 「我知道你会回车上等我,这里人多不好等。」 全员到齐后,我们再次出发,有人传出想要唱卡拉ok的声音,不少人跟着附和,杨凯恩只能苦命充当点歌小姐,「来来来,本子传下去,要唱什么把编号传讯息给我。」 「苡韶,你要不要唱歌?」本子从我和徐子晴这开始传,我看都没看就想往后给邵禹杰,这时徐子晴拉住我。 「你要唱吗?」 「你唱歌很好听呀,出来玩开心点,点首歌。我五音不全就不用了。」 我喜欢唱歌,但除去音乐课,我很少在全班同学面前唱歌。 我摇摇头,「我……不了,用麦克风唱歌什么的超尷尬。」 「不会啦,每个人都这样啊。」 「反正我不点,我会的歌很少。」 「那就不勉强囉。」 本子传到邵禹杰手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我曾经走过一段碰壁的路,却没有勇气再用尽全身力气去撞那道墙。 明明之前我还理直气壮地告诉邵禹杰,我们不需要为了迎合别人而去改变自己,但我其实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像是即将展翅却因茧而缚的蝶,离挣破只差最后一步,可迟迟没有破蛹。 「苡韶,和我合唱一曲吧。」他一页一页细细翻过,逐条检视每一首的歌名,「我们好像没有合唱过呢。」 「不要,谁要和你合唱啊。」以邵禹杰最近的脑子,他极有可能挑什么奇怪的情歌强迫我和他对唱。 「总之你逃不了,给你两种方案,自己唱或跟我唱。」 我抵死不屈,「我不要。」 「那我就随便帮你点,到时候麦克风塞给你。」 小组的其他人也开始加入当说客的行列,在他们花式威吓之下,我百般无奈的挑首会唱的歌。 随着卡拉ok大赛一首接一首,原本尷尬压抑的气氛也逐渐舒缓,段段旋律过去,麦克风传到我手上,我的手指微微发颤,眼睛专注地盯紧萤幕,生怕落下节拍。 岑寧儿的〈追光者〉,也是最近火红起来的歌曲,很多人都说它会红的原因是因为轻柔悲伤的旋律,不过我更喜欢它直戳人心的歌词。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 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你是遥远的星河 耀眼得让人想哭 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 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时序回到中学时期,我总是远远遥望邵禹杰在班上的中心发光发热,成为大家都喜爱的样子,而曾经与他最相近的我,却不断拉开距离,直到他走向我再也触碰不到的彼端。 这首歌,他听的懂吗?听的懂我是唱给他听的吗?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 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每当我为你抬起头 连眼泪都觉得自由 有的爱像阳光倾落 边拥有边失去着」 我其实一直在追逐邵禹杰的背影,想尽办法回到所怀念的那段时光,回到我与他小手拉大手,对彼此坦然相视以笑的岁月。我也一直在追逐乾净澄澈的自我,不断用手搓洗那块污渍,想要回到纯白。 「如果说你是夏夜的萤火 孩子们为你唱歌 那么我是想要画你的手 你看我多么渺小一个我 因为你有梦可做 也许你不会为我停留 那就让我站在你的背后」 邵禹杰的声音突然加了进来,害我一时间太过震惊漏掉几句歌词,但我立即调整情绪,班上同学也纷纷加入合唱。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 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每当我为你抬起头 连眼泪都觉得自由 有的爱像大雨滂沱 却依然相信彩虹」 我有种想回头看看邵禹杰此刻脸上表情的衝动,可我没有真的那么做,而是柔声陪他唱完歌曲的最后一段。 「有的爱像大雨滂沱 却依然相信彩虹」 掌声零零落落响起,我把麦克风交到下一个人那儿,「就说你唱歌很好听。」徐子晴眉开眼笑,「好浪漫啊。」 第三章 非典型妄想症(8) 我将眉头一挑,不知道刚刚哪里又戳到她的花痴开关,「什么浪漫?」 「邵禹杰不是陪你唱歌吗?」 「然后?」 「听他的歌声,总感觉你们默契十足,心有灵犀。」她用手肘揶揄地撞我,「你们真不是两情相悦?」 在梦中邵禹杰一次次与我亲暱依偎的画面歷歷在目,老实说方才唱歌的时候,我竟然有要是能这样一直下去就好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真能遇上喜欢我,而我也喜欢的人,那就好了。」我笑道。 「会的,一定会。」徐子晴语气坚定异常,「因为你值得。」 毕业旅行第一天的行程在安平古堡,接下来去老街逛逛吃午餐,明明正值十一月,我们仍得顶着恶毒的太阳晒成鱼乾,南部的天气简直过分晴朗,我昨天听阿然老师说他们台北正在下雨。 「来来来,大家合照一张。」草莓姐姐尽责地召集全班,说是要让我们三天两夜的毕旅留下诸多照片及回忆,身为当事人的我们倒是有些敷衍了事,只想赶紧找凉快处避暑。 邻近中午,没有人想在景点多踏踏听解说,几乎所有人和小组自拍几张便往老街狩猎美食,程灿提议买冰吃消暑,杨凯恩无情否决提案,「先吃正餐,程灿你饮食不健康不要拉我们一起。晚点人多,排起队来就麻烦。」 「你们放心交给我,我上次跟家里人来台南,知道几家好吃的店。」何姿羽拍拍胸脯,一副全包在她身上的样子。 何姿羽不愧身为地理学霸,方向感超级惊人,带着我们在小巷子内鑽来鑽去,我早就完全迷失方向。幸好自然组对地理不是很要求,一年级上学期我的基本地理可以说烂成一团渣,在班上后几名挣扎。 之后又踩几个点,学校就让大家上车赶去义大歇息,饭店的规格是四人房,刘頎樺拆过来与我们同住,邵禹杰那头则是莫思帆。 「难得在游乐园住一晚上,当然要体验摩天轮啦!晚餐过后想搭摩天轮的人就去排队。」草莓姐姐强力游说我们,于是在她的推波助澜之下,收拾行李用完餐后,班上同学便纷纷去摩天轮排队,而何姿羽悄悄拉住我。 「苡韶,能不能让我和程灿单独坐啊?」确认四下无人,她红着脸小声说。 我看看好几组都是一群一群人上去,实在没有十成把握,不然我可是乐意当红娘,「嗯,让我想想该怎么办。」 幸好不用苦思太久,程灿就主动开口,「我说,咱们好歹男女合校,也做点符合符合的事。」 邵禹杰斜睨他一眼,「你又有什么怪点子?」 「两个人坐摩天轮啊!超级浪漫好不好!」 「可是……」徐子晴回头看到后方大排长龙,怯生生道:「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花钱是大爷。阿杰你就跟苡韶妹子坐了。」 喂喂喂,这还不问过我意见的啊? 「我为什么要和他坐?」木已成舟,但我依旧试图挽回局面,至少不要老把我和他当官配,「没人权。」 「你想跟凯恩?看不出学艺你好这口欸。」他调侃道,接着做出吃惊的神情,「你不会想跟我吧!小的无福消受。」 「我不是这意思!」 邵禹杰脸色一沉,「再闹,都别坐。」 何姿羽向我使眼色,我连忙贴上他的手臂,用令人头皮发麻的娃娃音讨好,「难得出来玩,不要生气啦。」 趁他愣神之时,没良心的小伙伴们乾脆俐落推我们进摩天轮,程灿还咧嘴挥手说再见。 「林苡韶,你也跟他们闹。」他叹口气,让出身旁的位置,「坐吧。」 摩天轮缓缓升起,我们离地面越来越远,缩小的万物尽在脚下。漆黑的夜里,任何光芒都格外显眼,饭店房间的灯及五光十色的招牌在安静的世界中绽放繁华,两三颗星子缀在天上。 「跟你一起唱歌,是很久以前了呢。」邵禹杰打破沉默,「小学你一学新歌,就会得意洋洋的唱给我听。」 「小时候不懂事,长大就不继续荼毒你的耳朵。」 「怎么会是荼毒?」他微微一笑,嘴角勾过千万条魂,「听你唱歌永远不是荼毒。」 我难得羞赧,继续转过头看玻璃外的美景掩饰害臊,「嘴巴那么甜可没有好处。」 「你看我像是那种功利的人?」 「非常像。」 「喂,我不毒舌你,你就反过来欺负我是吧?」 小学六年级的夏天,毕业典礼的前夕,小小年纪的邵禹杰抓住我的衣角,开朗自信不復见,转而取代的是不足的底气。 「苡韶,我是不是不够好?」 他靠在我的肩上,头发无精打采垂落,「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你很好!你超级好的!」我笨拙地拍拍他的大腿,「你每天都让我很开心,还会帮大家的忙,怎么会不好?谁嫌弃你,我去打他。」 「没有,我只是想找点自信。」 邵禹杰在我面前的表情永远是嘴角掛着一抹浅笑,静静听我嘮叨生活大小事,有时才插嘴几句,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对我说心事,自然要两肋插刀,「那我唱歌给你听吧!让你心情好起来的神奇魔法。」 「好啊。」 「都可以随便的你说的我都愿意去 小火车摆动的旋律 都可以是真的你说的我都会相信 因为我完全信任你」 一边唱这首歌,我一边偷瞄他,脸颊泛起微不可见的热度,我好喜欢邵禹杰呀,要是能永远在一起,我能永远成为他的最重要,那就好了。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真心的对我好不要求回报 爱一个人希望他过更好 打从心里暖暖的你比自己更重要」 那是我最后一次,专门唱歌给邵禹杰听。 隔日,他便红着脸向隔壁班的女生告白。我好几次发呆看着对话框,将准备传送的讯息输入又删掉,始终提不起勇气追问后续,最后选择性失忆。 第四章 非典型忧鬱症(1) 我觉得自己很脏、不被需要。如果死亡,是不是一切就能解脱? ★ 我度过有史以来最欢乐、最美好的毕业旅行,没有小团体斗争,没有冷言冷语,就连一向不对盘的刘頎樺都可爱上几分。 「我们去男生房间玩玩。」旅游的最后一天晚上,何姿羽语出惊人,害我吓得喷出正在喝的水。 「不好吧?」我手忙脚乱地用卫生纸擦乾弄湿的衣襟,「训导主任不是严重禁止……」 「老师会来查房。」徐子晴也不赞成何姿羽的提议,「抓到是要记过的。」 何小仙女极端失望,举出种种对策努力说服我们,「老师十点来查房,如果说十二点回房睡觉,有两个小时,不用怕的。」 「你们房卡带上,我去谢安渝那房,大概待到一点。」刘頎樺倒是没为她的格格不入感到难过,交代一声,转身出房门离开。 见没了外人,何姿羽从后头环上我脖子意图撒娇,「我保证不会被抓到,我们去程灿他们房间里瞧瞧嘛。苡韶,好嘛好嘛。」 何同学绝不轻言放弃的名言果真不是旁人瞎说,卢到最后的结果,无可奈何的我陪何姿羽以身犯险,徐子晴留房看电视守门。 传几封讯息通知男生,我们两人躡手躡脚、四处张望,一看到人就装作出来散步运动消化,好不容易来到邵禹杰他们房门前,做贼心虚地抬手敲几下门,一开我们便飞快闪进去,「yes,成功!」何姿羽举双手与我击掌,「我就说不用担心。」 我摸着胸口惊魂未甫,「我超紧张的。」 「你们来的正好,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呢。」程灿从杨凯恩手中抽走一张牌,「嘿,我赢了。」 「真心话大冒险?」唬我也不带这样的,这分明是抽鬼牌呀。 「嗯,抽鬼牌,输的惩罚是真心话大冒险,最赢处罚最输。」莫思帆毫无障碍融入这个快乐的小团体,「我也没牌了。」 我挨在莫思帆身边坐下,左顾右盼,没见到我家小竹马的身影,「邵禹杰呢?不会是嫌太幼稚拋弃你们了吧?」 「洗澡去了,等等可以看见美男出浴喔。」程灿侧躺于地,用手撑着他的头,十足小人得志,「杨凯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杨凯恩扔下他的牌,四肢瘫倒生无可恋,「大冒险。」 「去隔壁房按门铃,对第一个出来的人说我爱你。」同性之间下达命令从来毫不留情,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死党,「快去。」 班长大大咬牙切齿,「程灿!」 「愿赌服输,有种你下局赢我啊。」 作为见证人,莫思帆拿手机录影跟着去了,我跟何姿羽对视,确认过眼神,这是bl的味道。 「我好了,下一个谁去洗?」邵禹杰从浴室出来,头顶还掛着一条毛巾,见到我们两个女生,他愣了愣,「你们……」 他没吹头发,逕自霸佔莫思帆原本的位置,水珠顺他的发梢一路滑过脸颊、脖子,最终没入衣领,洗发精和沐浴乳的味道清楚窜入我的鼻尖,「邵禹杰,你去吹头发啦。」我用毛巾在他头上按了按,让它充分吸水,「冷气开着呢,吹到风头会疼。」 「不用,待会就乾了。」 「起来。」我抓住邵禹杰的手,将他从地上拔起,拽到吹风机摆放的地方,「坐下。」 邵禹杰乖乖地听从指令,打开电源,热风从送风口源源逸出,手指插在他的发丝之间,有些刺刺痒痒的。 我专心跟他的三千烦恼丝奋斗,邵禹杰则认真盯着镜子,眼角弯弯,「苡韶。」 「做什么?」 「你真贤慧。」 「三八。」我给他的脑袋赏一巴掌,但又不敢太大力,怕邵禹杰变成笨蛋。 门铃声响,程灿透过猫眼确认是自己人后,放外出执行任务的杨凯恩和莫思帆进来,「一句话而已,你们两个也去太久了吧!」他大声嚷嚷。 莫思帆憋笑将手机交给程灿,转过头来见我在帮邵禹杰吹头,投以曖昧的目光,「邵禹杰,有专人帮你服务,真好。」 「小莫你也想?娘娘我可以格外开恩,伺候伺候你。」 「你说的,这里所有人都是证人。」 邵禹杰方才的笑意不知为何消失无踪,「等你洗完,她们也差不多要回去。」 「那我先洗,班长你说好不好?」 突然被cue的杨凯恩看看大便脸的邵禹杰再看看笑顏灿烂的莫思帆,面临人生重大抉择,几经思量后,才斟酌开口,「我们就别多浪费时间,先玩要紧?男生洗澡很快不碍事。」 这句话明显有语病,我给莫思帆一个死亡凝视,他便识相不再多言,意兴阑珊的摸摸鼻子,配合影片和程灿跟何姿羽实况转播杨凯恩实行大冒险的过程。 「出来开门的是许祈,他超认真思考要怎么样才能委婉拒绝杨凯恩,说什么『班长,虽然你很好但对不起我爱的是女人』、『天涯何处更多草』,怕杨凯恩想不开似的,我笑到肚子超痛。」 「莫思帆,都有影片你干嘛还特地讲解!」杨凯恩双手摀面,「赶紧闭嘴,求求你。」 莫思帆不理他,「我手抖,怕他们看不懂。」 「继续说啊。」结束帮邵禹杰吹乾头发的巨大工程,我们也加入看好戏的观眾群,「小莫,之后呢?」 「许祈他们看我一直笑,发现我们可能在整他,一怒之下把杨凯恩抓去床上,喊:『杨凯恩,我现在、立刻就如你所愿办了你!』接着他们就开始打架。」 「你们男生真的很基欸。」何姿羽笑到喘不过气,程灿意思意思地帮她顺背,「好了,现在全员到齐,下一局吗?」 「ok,我洗牌。」 我在抽鬼牌这游戏的手气真的差劲的可以,从参与到现在竟然每玩必输,谅我是女孩,在我打死不选真心话的情况下,除非何姿羽下命令,也不敢对我提出什么太惊悚的要求,唯一让我比较为难的挑战是:和房里好感度最高的异性对视一分鐘。 第四章 非典型忧鬱症(2) 「快,苡韶你选吧,要诚实喔。」何姿羽笑嘻嘻道。 「太可怜了,苡韶你已经输几场了?」杨凯恩不忍直视。 我只好再度拖出好闺蜜莫思帆当挡箭牌,「小……」都还没喊完,邵禹杰就拉住我的手腕一扯,我差点跌到他身上,「你干嘛?」 「不是要对视一分鐘?」邵禹杰就着这姿势和我大眼瞪小眼,我和他的距离很近,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我从邵禹杰的眸中看见渺小的我。 时间彷彿停止,全世界只剩下我跟他,在彼此的目光中寻找自己的身影,旁人的揶揄起鬨完全听不着。 我想起不久前才追完《致我们暖暖的小时光》,电视剧里头,司徒末和顾未易深情对望,此刻我似乎化身剧中的女主角,与关係曖昧不明的男主角互相刺探,不断确认对方心中所想。 「五、四、三、二、一,时间到。」 可惜我终究不是司徒末,邵禹杰也不是顾未易,我红了脸,他却依然神色自若,松开我的臂膀。 大家又重新洗牌,我以输太多为由不再加入,游手好间到每个人后头观牌,莫思帆好像不太高兴,可能是因为我刚刚失约没帮他吹头发还气着,总之没有平时精神,我决定不要那么白目,先离他远一点,以免扫到颱风尾。无事可做的我开始充当邵禹杰的狗头军师,一颗头凑在他牌组边硬要指点江山,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但依然放纵我胡搞瞎搞。 我可能是瘟神吧,邵禹杰的一手好牌硬生生被我玩坏,他成为新任输家。 「苡韶,你说真心话还大冒险啊?」他的语气轻柔异常,我瑟瑟发抖,山雨欲来风满楼。 「真、真心话……」 这一轮赢的人是莫思帆,他朝我们两个的方向看一眼,「邵禹杰。」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眾人也屏息以待,凝滞的气氛有些微妙,莫思帆慢条斯理地摩娑下巴,像是要急死我们,他垂眼细细思索,良久,松下肩膀,「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是在什么时候?」 「莫思帆,这时候你就要单刀直入的问:『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才对嘛。」程灿哇哇大叫,「就这样放过阿杰太善良了。」 莫思帆不因程灿的抱怨而动摇,平静注视邵禹杰,好似要看透他整个人。我感到特别疑惑,依稀记得我曾和莫思帆聊过邵禹杰的恋爱史。 「小学三年级。」 「咦?」我摇摇邵禹杰的手臂,答案跟我预料的不一致,我窃声询问,「你初恋不是小学六年级隔壁班的女生吗?露营打电话那个。」 邵禹杰露出鄙视的眼神,「谁跟你说那是我初恋?」 「我怎么不知道你三年级的时候有喜欢的小女生?」 邵禹杰神情古怪,张嘴虚闔了下,没有发出声音,他叹口气,「……我有跟你说过,你自己忘记。」 真棒,我所不知道的他又增加了,「下次我带毕业纪念册,你指给我看。」 「再说。」 「是一定。」 「哈囉,你们可以不要开小窗聊天吗?这样太闪。」程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墨镜戴上,何姿羽摀嘴偷笑,杨凯恩揪着莫思帆谈论今天天气真好。 叮咚! 就在我红着脸想要辩白的时候,门铃响起,我和何姿羽一人躲入一床棉被,屏气凝神。 棉被遮住所有视野,因此我无法确切得知外头发生何事,但视力的缺乏使得感官加倍敏锐,有人去开了门,从说话声音听起来是杨凯恩,「阿宏,怎么了?」 「再查一次房,其他班有女生乱跑来男生房间。」 「哈哈,你太瞧的起我们,全是单身狗,怎么可能有女生要来咱们房?」 「喏,人家邵禹杰比你受欢迎。」 「我是班长,我会严格督促我的组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 「行,我信你,不过我还是要探头看一下。」 我开始冒冷汗,甚至连呼吸都不敢,要是班导进来掀被子,我和何姿羽立刻无所遁形,我努力瘫平,想像自己是张床单,阿弥陀佛耶穌基督,请您们庇佑庇佑我,我以后肯定行的正坐的直,热心助人真诚善良,每周扶老爷爷老太太过马路。 我把所有想的到的神明乱七八糟默念一次,也许他们听到我真挚的呼喊大受感动,阿宏真的只是「探一探」就去下个房间巡逻。警报解除,杨凯恩给我和何姿羽打暗号,我俩才松口气,「幸好没事。」 「你们得回去,不然查到你们房间就穿帮了。」莫思帆严肃说道,「等下阿宏一出这条走廊,你们就快走去另一边的楼梯,先打电话给徐子晴串通。」 徐子晴在电话那端说要是有个万一,她会告诉阿宏我们吃太撑去散步,顺道去其他认识的女生那里串门子,不过最好还是赶在他查房前回来。 邵禹杰微微打开一缝隙,「阿宏走了,你们快点。」 我和何姿羽使出百米狂奔的速度向我们房间的所在位置奔去,过程中完全不敢回头,就连听到脚步声及呼喊也置若未闻,这场景让我觉得自己像跑跑薑饼人中被追杀的主角,一不小心就会被来势汹汹的敌人吞蚀殆尽。 「老师还没来过吧?」一进门见徐子晴悠哉地盖被子看电视,累成狗的何姿羽和我趴在地上不想动,但因为很脏所以扑腾几下挣扎站起。 「还没。」徐子晴幸灾乐祸,「就跟你们说别冒险,自找麻烦。」 何姿羽推我去洗澡,自己则兴致高昂地和徐子晴描述我们发生的种种,水声哗啦哗啦,我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 和邵禹杰相互注视的一分鐘始终在我脑海中重复播放,我们在四目相交的时刻倾尽全力读对方的灵魂,我无法理解他的,他可能也不能明白我的,所谓默契不过是我们对外宣称的谎言,邵禹杰还比不上莫思帆与我心有灵犀。 《小时光》的姐妹作全称叫《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 国三那年它喜提我人生中第一次追的陆剧,刚升国中时阅读过小说,并没感到特别出色,毕竟校园爱情故事早已推导诸多公式,它只是其中之一。后来电视剧爆红,刷完剧后我再次拜读,眼泪却不由自主滴落。 陈小希追江辰,就像我曾努力的追邵禹杰。 第四章 非典型忧鬱症(3) 我和小希一样喜欢画画,一样有青梅竹马,一样暗恋未果。她始终笑得灿烂,最后迎来幸福,而我以泪洗面。 现实生活终究不是小说呀。 「邵禹杰,我喜欢你。」 「高咏君,我喜欢你。」 流水声把两个曾经在我心中最怦然的名字掩去,告白好困难,我的每次恋情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无疾而终。 在放弃喜欢邵禹杰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遇见心悦的对象。 中学太过狼狈,在心灰意冷的状态下自顾不暇,唯一放在心上的异性只有莫思帆。 升高一的暑假,我怕跟不上大家进度,决定先修数学。在补习班,我认识了高咏君,他第一次上课时凑巧成为我的同桌。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高中的补习班多採大班制,老师没办法完全顾到每一个学生,这让我有些不习惯,问题卡在喉头不敢举手发问,举目无亲,黑板上又振笔疾书,我失落的低下头,怀念以前一班只有十来个学生的幸福日子。 「怎么了?」高咏君察觉我的不对劲,低声询问。 我一边讶异这新朋友的敏感,一边向他抱怨:「我听不懂。」 「哪里听不懂?」 我用笔指指讲义上的题目,「为什么从这条算式可以推导出这个?他们之间明明就没有关係。」 高咏君把他的书本推过来,换一种方式讲解,「你先假设这里带入x,那么……」 如果有人仔细盯我瞧,肯定会发现我的嘴巴大大的变成一个「o」。天啊,高咏君是天才吗?我纠结半天的疑惑他三两下就轻松解决了! 「你好厉害,那怎么还需要来补习呀?」 他靦腆地摸摸头,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我要考数理资优班。」 「太厉害了!」 「这没什么啦。」 秉持眼光要长远,抱大腿要趁早的精神,一来一往间,我与高咏君成为好朋友,平时下课会一起讨论功课,偶尔聊聊生活中发生的趣事,高咏君是一个温柔的人,不论我多难聊或是心情不好随意敷衍,他都会认真倾听,一点退缩及尷尬也没有。 我自认在高咏君内心占有特殊地位。第一,他对我笑的次数比对其他女生还要多;第二,他叫我「苡韶」而非连名带姓;第三,在补习班中除了他几个同性朋友,他就和我最亲近。 好感及爱恋在日渐相处中慢慢萌芽,开学后我们一同探讨题目的时间越来越长,下课时间在走廊上我们总会停下来小聊几句,搞的数资班坐门口的同学一见我就知道要找谁。跟邵禹杰同班的第十三年,我有了新的目标——攻略高咏君。 一年级下学期末,我提早到补习班,蹦蹦跳跳前进,想要告诉高咏君最后我选择自然组。还没踏入教室门口,里头的对话便一清二楚。 「高咏君,林苡韶是你女朋友吗?」 「才、才不是呢。」 「我看她肯定对你有意思,那你呢?你对人家有没有意思?」 我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静候他的回答,如果一切如我所期待,那我今天等会儿就跟他告白。 「苡韶才不是那样的人!我们是纯粹的朋友,我对她从来没有其他的想法。」 静静听完高咏君的辩解,我缓缓移动脚步,去洗手间给自己泼了把冷水,镜子中的我面无血色,落魄的像女鬼。 他对我从来没有其他想法。 那堂课我过得浑浑噩噩,老师在台上讲的口沫横飞,甚至全班发笑我都没听进去,我坐在教室的最后面,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落,以往我会同高咏君抢最前排的位置。 「苡韶,你今天怎么了?」休息时间,高咏君拦住我,「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努力扬起嘴角,装出与往日无异的模样,「我没事。」 「你才不是没事,身体不舒服吗?」 「嗯,生理期。」 「那、那我去给你装热水。」 见他兵荒马乱,我摇摇头,「不用。」 「那你不舒服的话要跟我说。」 「好。」 后来我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提早返家,本来就有和妈妈谈过高二不补习,下周她代我去补习班退了课。高咏君暑假一直有传讯息问能不能约出来见个面,我自始自终未答应。 从数资班朋友那听说,高咏君早在上学期中就有女朋友,还是音乐班的高材生,但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也许我没问,因为他表现的就是对我有好感的样子。 「你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喜欢。」 「你们才他妈的没人喜欢!不要以为你做这些不会有恶报。」 我终究是没等来她们的恶报,上天是不公平的,不然为什么有句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因为这个社会永远只会检讨被害者、弱者,伤害别人的人只要哭得梨花带雨,表现的悔意万分,世人便会要求当事人原谅他,再给予一次机会。哪怕这是他为了践踏所使用的骯脏手段,每个人都自以为是正义使者,以为自己那套高尚的价值观才是正确的。 我可以释然,可我永远不会忘记,忘记她们作贱我的日子;我可以原谅,不过她们欠我一句道歉,一句永远等不来也不可能等来的道歉。 用浴巾擦乾身体,我套上睡觉穿的t恤和短裤,湿漉漉的发丝披散肩头,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徐子晴跟何姿羽变态兮兮的眼神。 可能是我啟动的方式不对,我退后几步,她们两个死命扒住门把我拖出来,「啊啊啊你们要做什么?」 我被她们扑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姿势说多曖昧有多曖昧,何姿羽露出贱贱的笑容,捏住我的下巴学霸道总裁调戏小白兔般抬高,「从实招来!」 「招什么?」 徐子晴的十根手指蠢蠢欲动,「你和邵禹杰肯定有一腿。速速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我一脸懵逼,今天没有下红雨,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莫非我洗个澡便穿越到平行时空? 「何姿羽跟我说了,刚刚玩游戏时,你和邵禹杰『深情对视』。」 「我们才没有深情对视!那只是游戏的指令。」 徐子晴在何姿羽授意下开始搔我痒,「我可是出题者,我说的是和『好感最高』的异性对视一分鐘。」在我百般求饶之时,何姿羽双手插腰,女王风范十足。 「冤哪!是邵禹杰拉我的。」 「都别解释,苡韶,没有人能够逼你。可是我看得很清楚,你愿意为了邵禹杰次次妥协,你真的没有喜欢他吗?」 第四章 非典型忧鬱症(4) 面对徐子晴的质问,我噎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捫心自问,我对邵禹杰真的一点心动的感觉也没有,还是长期的逃避让我下意识否认? 「你们在干嘛?」严刑拷问的中途刘頎樺回房,目光错愕地打量我们三人,「3p?刺激喔。」 我松口气,这下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刘頎樺从不掩饰她对邵禹杰有好感,所以徐子晴和何姿羽断然不会在她在场时提起这个话题,「刘頎樺,我现在才知道你也蛮黄的。」 她耸耸肩,「谁叫你平常没有凑过来听我说黄色笑话。」 后来直到毕业旅行结束,她们没有再问过我相同问题,但徐子晴那天晚上说的话却在我心头上盘旋縈绕、挥之不去,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跟邵禹杰之间的关係。 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兔不吃窝边草,好林苡韶可不能衝动认栽。 ★ 街上掛满五顏六色的小灯泡,白雪纷飞,雪花片片,温柔地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白。市中心的掛满装饰品及缎带的圣诞树下堆满礼物,而树的顶端有一个大而耀眼的星星,传说中,要是情侣能在檞寄生下接吻,就能长长久久的走一辈子。 以上,都是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子高中生对圣诞节的美好憧憬。 位于副热带的台湾在圣诞节这天,太阳公公仍高高掛天上,今年暖冬,火毒的日光尽责地继续摧残我们,实在太没有情调。 「我连围巾都还没拿出来呢,明明去年冷的要死,现在真的是十二月吗?」我一边咕噥,一边踮起脚尖往楼下眺,竟然有树开花了,现在是冬天耶,不是应该万物凋零萧瑟寂寞吗? 双手扶好围栏,有个眼熟的人影从底下经过,没戴眼镜看不清楚是不是任课老师。我又微微往前倾,从高处看校园,能见到许许多多平日角度见不到的东西,例如几片落叶掉在数学老师的车子上,课堂中他肯定又要对我们抱怨;例如有麻雀在车顶蹦蹦跳跳,正开舞会。 「你做什么?」忽然一个力道环住我的腰往后拉,我稳稳地倒在那人怀里,「林苡韶,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不要想不开。」 「邵禹杰?」我站好脚步,轻轻挣离他的束缚,邵禹杰改抓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使我有些疼。 「痛……」 听见我的嚶嚀,他稍松开手,但仍旧紧紧桎梏,「你还知道痛?从这边跳下去更痛。林苡韶,那些都过去了,她们不值得你牺牲一条命!」 我诧异地抬起头,「你……知道?」 邵禹杰眉头依旧紧皱,「我知道的事情很多。」 要是当时邵禹杰愿意像现在伸出手,我或许就不会沦落到过往的悲痛。但我依然很感谢他愿意在此刻拉我一把,彷彿穿越回当年躲在阴暗角落独自哭泣的林苡韶前,说:别怕,我在这,为了那些人难过,不值得。 我眨眨眼让差点掉下的泪水缩回眼眶,「你别紧张,我没有要跳楼,我刚刚只是在看风景。」 他愣了下,有点恼羞成怒,「看风景探这么出去很危险,白痴。」 我第一次被人家骂白痴还觉得那么高兴,「好啦好啦,谢谢你关心我,我以后会注意一点。」 「你……好好珍惜自己。」 他又在瞄我的手腕,我不动声色的遮去伤痕,「废话,我不珍惜自己谁珍惜我?你吗?」 「嗯。」 他回应的理所当然,令人哑口无言,气氛陷入一阵尷尬,我赶紧找新话题,「你今天怎么庆祝圣诞节?」 「没怎么庆祝,跟往常一样吧。」 「太可惜了!一年一度的节日怎么可以轻易虚度?」我左思右想,「不如,我们今晚去你家开趴吧?反正明天不用上学。」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料到邵禹杰认真点头,「好啊。你去邀几个朋友,我这边一样是程灿和杨凯恩。」 徐子晴圣诞节固定全家人团聚吃大餐,于是这次随我到邵禹杰家作客的除莫思帆、何姿羽,谢安渝也欣然接受邀请一同凑热闹。 为了应景,学习方程式的介面开始飘起小雪花,底下还堆满雪人跟圣诞红,我戳开聊天窗给老师发送祝贺。 【韶光】:圣诞节快乐! 【阿然老师】:谢谢,你也是,圣诞快乐。 【韶光】:老师老师,乖学生有没有礼物啊? 【阿然老师】:乖学生?你吗? 损我归损我,阿然仍旧丢了十块钱到我信箱,因为学习方程式免费版的功能便够用,我就没有花钱额外储值。十块钱虽然少,但可以在app里解锁许多新功能。 【韶光】:谢谢阿然! 【阿然老师】:不用客气。让我猜猜,下一句你是不是想说今天不上课? 【韶光】:嘿嘿,你真了解。今天我竹马邀我去家里开派对呢! 有时候一边上课,我会和阿然老师东扯西扯一些生活琐事,因此他也听闻不少我对邵禹杰的嘮叨,甚至偶尔会充当辅导老师、恋爱諮商师指点江山,兴许我们从未见面,更能客观看清事实,那些悲伤往事我能够轻松地对一个网友托盘而出。 【阿然老师】:真好啊。但注意安全,不要太晚回家,他家里有大人在吗? 【韶光】:有! 【阿然老师】:那祝你玩得开心,我也要去找朋友开趴啦。 我跟邵禹杰认识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踏入他家大门,我们六个外来者一一向邵叔叔、邵阿姨打招呼,轮到我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似乎特别久,害我犹豫是不是该多说点话。 「爸、妈,苡韶就是我跟你们说过同班到现在那个。」邵禹杰看出气氛的凝滞,主动解围。 「啊,欢迎欢迎,我们家禹杰受你照顾了。」邵阿姨笑瞇瞇道。 我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平常是邵禹杰照顾我了。」 几番寒暄后叔叔阿姨回到卧房,留我们这群小孩自行玩乐,程灿和杨凯恩大概来过许多次,驾轻就熟地领眾人到客厅,邵禹杰去厨房取食物及饮料。 客厅的柜子上摆满大大小小的合照,照片里小小的邵禹杰笑靨如阳光般灿烂,照片中还有一个比他稍微年长的男生静静站在身侧,「咦?邵禹杰原来有哥哥吗?」我忍不住问。 第四章 非典型忧鬱症(5) 杨凯恩十足错愕,「你不知道?」 怎么这对话有点眼熟,为什么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应该要知道这些事?邵禹杰又没告诉我,我也没有读心术,「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基友二人组面面相覷,「那,林苡韶,你对邵禹杰的事情了解多少?」程灿沉默半晌,开口道。 「我了解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蠢事。」 包括因为跟同学打水仗制服湿透,怕被老师发现,只单穿一件运动服外套里头全裸,还骗老师说穿外套是因为冷。 「生日。」 不论在哪个阶段,只要他生日,班上同学都会盛大替他庆祝,蛋糕、刮鬍泡、生日快乐歌以及如雪片般的卡片。 「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和跟他传过曖昧的每个女孩。」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知己知彼了,但却是屡战屡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要不是邵禹杰端着果汁,我肯定朝他欠揍的脸扁下去,「我哥唸大学,应该在和舍友庆祝。我们这么多人,来玩uno好了。」 「先交换礼物!我好想收到妹子的礼物呀!」 在场除了何姿羽全施捨给程灿一个怜悯的眼神,所以说,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在一起? 「苡韶,你看到今天的新闻了吗?」趁大家把注意力放在调戏程灿上,莫思帆悄声问我。 我愣了愣,其实在邵禹杰把我从栏杆那拉回来的稍早,也就是专心看风景放空之前,我早已收到消息,「嗯,看了。」 我的表情仍是笑顏,右手却不自觉抓紧莫思帆的衣角,「小莫,恶有恶报是不存在的吧?」 「我很想否认,但……我也这么觉得。」 中学沉寂已久的群组一早难得炸开,李茉臻在全国美展的水彩类拿下银牌奖,意气风发地接受记者採访,群组中全是班上同学给予她的祝贺,内容不外乎是「我就知道她会成功」、「茉臻大大太强大了」之类的话。 李茉臻离我家住得不远,李叔叔是我爸爸高中同学,我们两家往来甚切,我也曾经对她掏心掏肺。 「林苡韶、莫思帆,你们别发呆啦,快过来。」何姿羽招招手,「大家要交换礼物了。」 「好。」 「马上来。」 交换礼物是谢安渝的临时起意,所以方才放学之后我们又花了点时间各自寻觅猎物,我选的是一个会飘雪花的水晶球,透明的球体中有栋小房屋,小男孩和小女孩在一旁开心地堆雪人。 用木头製成的座台上刻着一行英文草书——maythejoyandhappinessaroundyouforever. 「咳,各位乡亲朋友,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很高兴我们齐聚一堂,现在有请主人翁邵禹杰为我们说几句话。」程灿左手握拳充当麦克风,假模假样地担任起主持人。 「我们交换礼物。」邵禹杰一点面子也不给好友,直接下令。 桌上放着白纸做的籤,我拿到的号码牌上头写着大大的三,代表从最右边数来第三份。等每个人都交换完礼物,大家迫不及待的撕开包装纸。 我的水晶球落到谢安渝手中,她认真观察水晶球的所有细节,简直爱不释手。而我换到的则是一个做工细緻的音乐盒,圆形的小盒子上刻着一隻怀錶,大小正好一隻手拿的住。 打开盖子,抱着怀錶的兔子先生随旋律转动,流泻出的旋律略微轻快,却又带丝淡淡愁绪,我很少听英文歌,所以说不出名字,不过听起来年代感甚是久远。 「〈thosewerethedays〉,中文译名叫〈往日时光〉,从俄罗斯民谣改编的。」班长身兼英文小老师杨凯恩见人人一头雾水,尽责解释。 「哇,杨凯恩你原来这么有文化水准呀。」 「别看他这样,凯恩上次段考英文考全班第一。」 交换礼物最大的卖点便是当场不能揭穿礼物由谁赠送,可这么有情调的东西,除了文艺少年莫思帆和气质女神谢安渝,我真想不出其他合适的人选,过几日再找时间私下问问他们。 uno大战开始,身为自然组学生,我们当然得拿出平时算物理化学的十二分计算本领去算计对方,幸好没邀请数资班的同学来,不然我看我们今晚肯定得斗到死。 一刷先前毕旅在抽鬼牌上背到家的惨澹,玩起uno来我每次的牌组都如此漂亮,坐在我旁边的程灿一直加牌,几乎输到脱裤子。 「我不当苡韶的下个顺位了!你们谁来当倒楣鬼!」在一局中第四次加牌,程灿气得牙牙痒,跳起来抱不平,「不公平,思帆老兄也坐你边上,怎么不去陷害他?」 我拍拍程灿的肩膀,「因为我喜欢……」说到关键字,我故意停留喘大气。 「你喜欢什么?」程灿的表情突然紧张,「喂喂喂,要在这种场合拿我当靶子告白?」 「告白个毛,我是说,欺负你很有趣,所以我喜欢欺负你。」 另一头的杨凯恩顿时松口气,嗯?何姿羽都不焦虑他在焦虑什么?难道说—— 我们的班长大大原来喜欢程灿啊! 这下可糟糕了,我到底要支持哪一边呢?杨凯恩他们的恋情应该会更加崎嶇多拐需要肩膀;但是何姿羽又讲义气,帮过我不少忙……妈的,程灿你什么时候那么蓝顏祸水人见人爱了? 「程灿,你跟我换位置。」在我纠结要当谁的应援团时,邵禹杰主动挪窝,后者感恩戴德逃离,搞得我好像会吃人的怪物一样。但是衰运之神并未因此放过程姓小朋友,儘管相差半轮有馀,他依旧过着悲惨的失败人生,杨凯恩嘲讽说这已经从牌运问题上升到智商问题。 我们准备好各式各样、五顏六色的饮料,游戏输的惩罚便是黑心特调一杯,程灿苦不堪言的灌下苦瓜汁加黑麦汁综合体,瞬间跑去厕所呕吐。 激战过后,我们决定集体耍废让脑子休生养息,「今年全国美展年纪最小的得主跟我们同年纪呢。」谢安渝窝在沙发上,对我和莫思帆说,「好厉害呀。」 我跟小莫交换眼神,訕笑几声,「安渝也很厉害啊,你怎么不参赛?」 「怎么可能,我多久没去上画画课。我妈妈认为升学重要,不让我去唸艺术高中,课程都停掉了,之前国中参加美术班,虽然学到很多绘画技巧,但也就是变相的升学班。」谈起这个话题,谢安渝拿零食的手停下来,神色有些落寞,「莫思帆,你是美术社社长,好说歹说参加一下还有机会。」 第四章 非典型忧鬱症(6) 我掏出手机,李茉臻向群中对她祝贺的各位道谢,回覆的语气谦和有礼,甚至和在线上的同学聊的欢快,点开私讯框,我和她的对话纪录停留在一张可爱的贴图,手指在键盘上按了按,本想祝声恭喜,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我冷笑一声直接关机,将手机丢到莫思帆怀里。 「抱歉,替我保管一下,我去阳台吹吹风。」 「去吧,别着凉。」 虽然还没满十八岁,在难得的日子,我们仍买几上罐低浓度酒精的果汁,我拎起冰火,一个人靠在围墙上,今天的夜晚缀满星星,明月高高悬掛。 「李茉臻,我恨你。」我嘟嚷着,灌了一口酒。 李茉臻的爸爸妈妈都是公务员,因为我们两家关係好,在李阿姨学前教育颇重要的论调下,我俩从小一同上画室。随经济压力越来越吃紧,小学四年级时我就停了课,留她一个人继续奋斗。 纵使小学六年无缘同班,李茉臻跟我的感情相当不错,偶尔两家人还会一道出游踏青,李茉臻在画画上天赋极高,本来李家要送她去隔壁学校的美术班就读,不过她一哭二闹,吵着不想和我分开,最终革命成功,我们上了同一所中学。 这样说起来,比起邵禹杰,她更符合「青梅竹马」的人设。 「苡韶,这个给你。」李茉臻升国中的暑假全家人出国去欧洲,本来也邀请我们家的,可费用实在太高因此婉拒,李茉臻带回许多特產,口沫横飞地描述旅游过程中种种趣事。 在塞纳河畔的咖啡馆享受流水潺潺及浪漫的音乐,咖啡的香味随处瀰漫;在阿尔卑斯山的草地上卧躺,没有光害的天空星星格外美丽;维也纳歌剧院里演员翩翩起舞,舞出动人的天鹅湖。 「好羡慕呀——」爸爸妈妈只生我一个孩子,但我们家境实在普通,全倚靠职业为工人的爸爸养家活口,日子还过得去,能吃饱穿暖,不是说特别穷。不过若要跟能常常出门旅行的家庭比起来,又远差一大截。 我曾经埋怨过为什么爸爸没有更好的工作,害得我从小到大被人瞧不起,邻居、长辈们总是冷言冷语,他们自视高人一等,远比我们有文化有水准。 「他们家真的很可怜,父母都高职毕业而已吧,没唸大学。」 「女儿那么聪明,糟蹋。」 「工人?不就是固执又没前途的工作嘛。」 年纪小小的我揹书包回家时,往往目睹附近的三姑六婆聚在一块儿嚼舌根,话语中满是不屑,儘管她们看见我的时候都会投以温和的笑容。 「你要认真唸书,唸给那些人看,以后取得好成就,不要让他们瞧不起你。」不只一次,妈妈搂着我眼眶泛红,「你不必自卑,我们正正当当的活着,不偷不抢,你不必自卑……」 妈妈的「你不必自卑」说了一遍又一遍,说给我听之外,似乎也在说给自己听。 「以后我们有机会一起去。」李茉臻安慰我,接着谈起一个又一个关于未来的美好蓝图,在那里,我们都达成心中的理想,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对了对了,画室的老师说让我参加全国美展,我好兴奋呀。」 「加油,茉臻你一定可以的!」 刚开学新朋友不多,美术课我们都挑相近的位置坐,一面完成老师交代的作业,一面交流生活琐事或是绘画技巧。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茉臻突然慢慢地疏远我,兴许美展的参赛使她日渐忙碌,我如此说服自己:她现在没有多馀的时间分神交际。 到最后,我们不再一起画画,常常隔着教室对角,我看着她的身影发呆。 是不是所有我曾珍视的人最后都会离开?想起同个教室的邵禹杰,眼角有些酸涩。 某次,美术老师让班上以「寧静」为题自由作画,灵感顿时化作模模糊糊的场景浮现于脑海,我立刻不假思索的提笔描绘。 小小的山丘上,身穿浅蓝色水手服的少女背对画面,凝望远方的地平线,发丝随风飘逸,天空中有几隻白鸽,正展翅遨翔。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找这样一个地方,独自坐在山顶上度过一个静謐的午后,不必管他人的目光及评价,回归于自然做最喜欢的自己。 我想用水彩渲染出淡淡的蓝,所以给天空极大的留白,草稿打完后,我拿远欣赏,这是我近期少数满意的构图。 现在上色肯定来不及,我把图画纸收起来,打算下堂课再动手,有种想和李茉臻分享构思的衝动,最后我还是忍了下来。 过没几日,这天早晨,我如往常提早进教室,却看见桌上是撕碎的图画纸,有人用奇异笔在桌面写满「无耻」、「垃圾」等难以入目的字眼。 「你还有胆来上学啊?」 我转过头去,几个班上女同学双臂环绕胸前,面露鄙夷,我认出她们是最近跟李茉臻走得很近的玩伴,「这是你们做的?」 「贱人,亏茉臻把你当好朋友,你竟然抄袭她的构图。」 抄袭构图?我看清被撕碎的那张画是我预计要上色的山丘女孩,浑身发冷,「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茉臻画了什么,我没有抄袭!」 「还说没有?难道你觉得是巧合吗?」带头质问我的女生咄咄逼人,「茉臻,这种人你就不必同情,我们都站在你这里。」 她们微微侧身,李茉臻双手摀面,躲在一群人背后哭哭啼啼,「你、你们不要这样说苡韶……都是我不好……」 「茉臻?」我唤她的名字,语调难以置信。 「明明……她家里没有钱,我还一直在她面前说画画的事……我不要紧的,大家、大家原谅她好不好?」 其中一个人把所谓李茉臻被我抄袭的图拿到面前展开,一模一样的女孩、一模一样的山丘、一模一样的天空和白鸟,差别在她已经完成的差不多。 水彩的顏色还很乾净新鲜,大约是在这两天完成的,依稀记得那天李茉臻与其他人分享说她要画一片蔚蓝大海,不过要呈现的东西太多,迟迟没有下笔。 一个想法如五雷轰顶令我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同一天放学,我嫌功课太多会压扁图画纸,就把它搁在抽屉中。 李茉臻抄袭我,然后先发制人诬陷我剽窃她。 第四章 非典型忧鬱症(7) 现在的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每次都是第一个到校,而李茉臻大概是早自习快开始才会来的人,今天却聚集那么多同伴提前堵我。 「我们去找美术老师。」我握紧双拳,压抑愤怒的情绪,「还彼此一个公道。」 「不要!」李茉臻像发疯似的抓皱我的衣服,「林苡韶,你抄袭我还不够丢脸吗?你去跟老师说,难堪的是自己呀,我们私下解决不好吗?我原谅你,你不要这样。」 我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从衣服上扒开,不懂她怎么有脸说这番话,「我不需要你的原谅,因为我自始自终都没有做错事。」 我们终究还是闹到美术老师那边,可是因为没有足够证据,没办法证明什么,美术老师拍拍我们两个的肩膀,说好朋友撞构图是常见的事,指不定哪次讨论时曾经说过,刚好这次心有灵犀画出来。老师说服的牵强,我也不相信,但我选择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如果在这里告一段落,我可以当作任何事都没发生,我不会逼问李茉臻陷害我的理由,她只是压力太大了,需要喘息的出口,我没必要逼迫她。 我从未料到,那是我中学时期梦靨的开端。 班上女同学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事发当下早晨的事被李茉臻的同伙过度渲染,污衊我死不认错、动手打人,每天去学校,我都会发现有东西不见或是被扔到垃圾桶,就连走路的时候都会有人故意撞我一把。 男同学袖手旁观,知情者不淌这浑水,不知情者更多,据说是李茉臻替我求情,让这些恩怨留在我们班的女同学之间就好。 她害怕,害怕一向跟男生比较好的我找人来对她动手,不愿意相信我不是这种人。 我试图跟她谈谈,不过李茉臻身边永远围着重重人马阻止我接近,她又会趁机啼哭讨拍,搞得全世界都负她一般。我受不了连续的欺凌,去找班导投诉,换到的只是霸凌者在老师面前虚假的懺悔及事后更加严重的殴打。 「妈妈,我想转学。」带着一身伤痕,我崩溃大哭。 他们带我去李家理论,李叔叔不相信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李阿姨在李茉臻的洗脑下一口咬定错的是我,结局不欢而散,多年交情至此断路。 我永远忘不了一向交好的李阿姨轻蔑的眼神,恶言恶语地骂我们没知识又没家教,嘲讽以后不会有好出路,因为歪瓜只会生劣枣。 李茉臻在房里大叫:「我从很久以前就看不起你们,一群没营养的土包子!」 李叔叔屡次欲斥责妻女,然而只能在她们:「你到底站在哪边?」的情绪勒索下,哀伤送客。 「抱歉。」 看着爸爸妈妈自责不已的身影,从那刻起我突然长大,我看透世间的冷暖炎凉。我的爸爸很了不起,他靠微薄的薪水以一己之力撑起我们家,饮食无虑,稍有馀裕,我明白妈妈搂着我,叮嘱我用功唸书的那份重量。 「我们家不偷不抢,正当光明的活着,你们不需要道歉,你们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抱住爸爸妈妈,是这社会的价值观太过扭曲,凭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家公司不可能全是老闆,没有员工的话体制如何运行。 可惜不会有人听懂这些道理,自出生以来,所有的一切就是不公平的,当爸爸背负职业危险,一个小时赚不了多少薪水的时候,有人给孩子送才艺班,学习琴棋书画,去国外游学,再回来嘲笑我们是社会的底层阶级,一群不知进取的败类。 我没有再提转学的话题,一年的时间没有很长,我不愿花爸爸辛苦赚来的钱买新制服跟教材,咬牙熬一下就会过去。我把心灵封闭起来,成日读书,成绩一飞冲天,甚至有次离满分只差两分,拔得全校第一名。我捨弃画笔,丢在充满灰尘的角落,它勾起我太多悲愤,我不需要也没资格悲愤。 班上霸凌的情况趋缓,由肢体霸凌改为人际霸凌,我不在意了,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没有同性朋友不是要紧的事。 异性朋友只能告诉我不要理会她们,别在意。他们不可能替我打回去,我也不希望使更多人牵扯进我跟李茉臻的恩恩怨怨。 就在此刻,我遇见莫思帆,在我经常独自一人吃午餐的楼梯口。 「你怎么了?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他当时随口的关心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克制不住眼泪,一股脑儿对陌生人娓娓道来事情完整的经过和这段时间的所有委屈,到后来话语有些含糊不清,莫思帆一句话也没说,静静聆听,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 等到交代完来龙去脉,他没有说什么类似乐观面对、坚持下去的心灵鸡汤,只是温声道:「辛苦你了,我替你感到委屈。」 我一直在等,在等有人问我好不好,在等这句辛苦了、委屈了。 莫思帆就这样阴错阳差的成为我唯一能倚靠的对象,纵使我们不同班级,他的存在与出现成为我短暂的救赎。 国三上一次模拟考,那些女生又开始大动作散播谣言说我作弊。 李茉臻依然扮演柔弱白莲花的角色,泪水似坏掉般滴落,「人家知道苡韶很辛苦……但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看她做坏事!」 我少了第一次的手足无措,冷冷地注视着她,「我抄谁的了?我全班第一名,我可以抄谁的?」 「你就是抄袭才拿来的第一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每次都盼着你下次悔改,才没跟老师举发。苡韶,你已经出生很贱了,不要再作贱自己……」 「我出生很贱?」我赏她一个巴掌,累积的怒火一口气爆发,「李茉臻,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念在以前的情谊上,我知道你压力很大,阿姨要求你赢过我。但你怎么对我的?一次次糟蹋,一次次污衊,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你之前说其实你从很早就看不起我们家,好,我疏远你,我们不往来就能相安无事。那你现在做的这些意义又在哪?真正作贱自己的又是谁?」 「你、你才污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才没有说谎,许多人都有看到!」 故事的结局,几个同学拉开争吵的我和李茉臻,班导闻讯赶来,压我们到导师室个别洽谈,「苡韶,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老师,你很早就知道了,她们霸凌我,这是正当防卫。」 我不知道后来李茉臻怎么和老师说的,但我想我大概是被怀疑了,学校特别为我安排一次考试,理由是目击我作弊的证人不只一个,我用成绩洗刷莫大冤屈,可仍然因为李阿姨死咬那一巴掌不放,记上一支大过。 我一直在等待恶有恶报的那一天,我坚信坏人会受到惩罚,上天会还我清白。 怎料到,李茉臻的真面目非但没有被揭穿,她的人缘越来越好,就连美术比赛也如鱼得水,成为大家追捧的女神,就连邵禹杰都会和她聊上好几句。 莫思帆听我向他不断倒苦水,终究无能为力,毕竟我们身处不同班,身分只是一名小小的学生,更没有雄厚的家世背景,影响力不足。 一次考试,我发高烧失常,李茉臻的羽翼抓住机会,再度放风声抹黑我,所谓三人成虎,原本一些还相信我的女孩瞬间叛变,我变成眾矢之的。 回到家中,妈妈看着我的成绩单不发一语,我知道她一定对我很失望。 我把自己锁进房内,回想从国二以来的种种,我真的好累,我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笔筒内插着一把美工刀,鬼迷心窍的,我执起它,缓缓将刀片从中推出,锐利的刀锋反射房内的灯闪烁光芒,我第一次產生「想死」的念头。 如果死掉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这些折磨? 除了家人之外,会有人替我难过吗? 对不起,爸爸妈妈,你们生下这么没用的女儿,她不会保护自己,没有能力反击,害你们任人糟蹋。 对不起,我承受不住压力的重量,你们生我、养我,但我没有办法回报,反倒最后还要让你们伤心难过。 不要难过太久,像《小王子》说的,时间能抚平一切的伤痕。缺了一个我,世界依然会继续运转,太阳依旧会从东边升起。好多好多年以后,没有人会记得林苡韶曾经来过。 对不起。 没有人需要我,我是个垃圾、废物,什么事都办不好。就像李茉臻所说,我不值得被爱。 我举起美工刀,咬着下唇划过手腕。 伤口很深,我怕疼,可我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疼,鲜血汩汩流出,我倒在房间地板上,微笑注视无法止住的艳红,那抹红似极骄傲绽放的玫瑰,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逝,不过我不害怕。 因为没有我的日子,大家会更快乐,我也是,我不必再理会人间的纷扰。 脑袋越来越昏沉,我闭上眼睛,呼吸逐渐放轻。回忆跑马灯里,天真稚嫩的我绽放大大的笑顏,身边有好多好多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牙牙学语的堂弟表妹、幼稚园跟小学时候的玩伴,还有邵禹杰。 他递给我一朵路边採来的小雏菊,「我会成为最了解你的人,一直陪在你身边。」 如果说,我的人生有遗憾,那就是在结束之前,我没有和我的挚爱说声:「我爱你。」 没有和邵禹杰回到以往,然后大大方方地告白。 现在才想到这些来不及了,也罢。 对不起,我爱你们。 第五章 非典型躁狂症 我好痛苦,眼前好黑,耳边嗡嗡作响。 我张大嘴巴,难受的像脱水的鱼般喘不过气。 全身上下都好痛,失重漂浮在半空中,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原来死后的世界一片漆黑,天堂跟地狱皆是传说。 身体渐渐下沉,眼泪化作珍珠往黑暗的上方飘去,我拚命伸出手,指尖虚握,似乎想要抓住一丝丝光芒。 有谁能来救救我? 有谁能来救救我? 拜託,有谁能来救救我? 救救我。 救我。 我。 没有。 我好寂寞。 第六章 非典型失实症(1) 记忆是不可信的。 因为人可以在不断说服自己的过程中轻易改写,让虚假变真实。 ★ 脑袋有点重,我趴在阳台的护栏边,有一口没一口的朝嘴里灌冰火,甜甜的果汁从口腔流入咽喉,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醉。 咦?怎么天空突然多上那么多颗星星?我揉了把眼睛,夜晚吹来的冷风轻搔皮肤,鼻子突然发痒,「哈啾。」 我把手掌贴上手臂打算摩擦生热,一件温暖的大衣适时披上肩头,「苡韶,外面冷,进来吧。」邵禹杰柔声道,眼中的宠溺可以媲美前几次梦境中那纵容我的男朋友。 所以这肯定梦吧。 「小醉鬼。」他用手指刮刮我的鼻子,「你这样真像藉酒消愁的酒鬼。」 「你才酒鬼。」我咕噥着,使力戳他的脸蛋,「嗯……不会痛,果然是梦。」 「哦?那我是谁?」 在梦里,我已经和邵禹杰交往多时,那他理所当然是我男友,这什么蠢问题,「你是笨蛋。」 「还有呢?」如我所料,邵禹杰没有生气,我更加确信现在我正处于美好的幻想。 我把空罐子往旁边一扔,搂上他的脖子,「你是我男朋友。」 邵禹杰竟然没有回应!好啊,谁给他的狗胆子敢无视我?我再度蹭了蹭,故意把重量全压在他身上,「喂,说话啊。」 「说什么?」 「说你是我男朋友。」努力使自己的命令多几分威严后,我毫不客气地从他的脖子咬下去以示惩罚。 「你属狗啊。」直到听见熟悉的台词,我才心满意足放过他。 邵禹杰将我圈在他怀中,动作带着小心翼翼,「苡韶,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声音放的很轻、很柔,似乎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梦。 「有!」我傻乎乎发笑,没有配合他降低音量,我们都是梦里人啊,在虚假的世界中不需要他这般战战兢兢,因为最坏的结果顶多梦醒,「邵禹杰你真好啊,每次出事你都在我身边。嗝,不像邵禹杰那坏蛋。」 「你说我真好,又说我是坏蛋?」他好气又好笑。 「不是说你!」我着急的打邵禹杰一下,「是现实的,嗝,邵禹杰。」 「他怎么坏蛋?」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戳中我内心深处的黑暗,我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满溢,「他不救我,他不理我。」 邵禹杰顺顺我的背,不介意我的泪水沾湿他的衣襟,「乖,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凭什么不理人家,我好寂寞……」我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此刻只想肆意大哭一场,「我呼救的时候,他都没有听到,如果他听到我就不会想死,如果他救我李茉臻就不会那么猖狂,我就不会拿刀子砍自己,我好疼呀,好疼呀……」 情绪大崩溃的状态下我连自己说什么都搞不太懂,可以说的上胡言乱语,但邵禹杰只是一下又一下轻拍着我,在我耳边细语呢喃,「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呢。」 我在这。 我一直在等他对我说这句话,如今我等到了,却是在不真实的幻想中,甜蜜之馀格外讽刺。 就一下下,我就自欺欺人那么一会儿,明日睁开双眼我又是无懈可击,坚强瀟洒的林苡韶。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哭到后来有些倦意,「想睡了?」邵禹杰悄声问,我囁嚅几声表达想法。 「抓好。」他拦腰抱起我,迷迷糊糊间我意识到邵禹杰的力气已经大到可以稳稳拖住我。伴随步伐来到应该是客房的地方,他将我放到床上,细心搙好被角,「好好睡一觉。」 我抓住他的手腕,「不要走……」一旦梦醒来,我所渴求的一切都将沦为虚妄,就算不能成真,再给我一点时间也好,我要好好记住每个他对我好的瞬间,烙印在心中,这样清醒时就不会忘却。 「好,我不走。」他找张椅子在我身旁坐下,微凉的手掌贴上我滚烫的脸颊细细摩娑,「苡韶,我喜欢你。」邵禹杰突兀深情告白,可能是我多心,他的「我喜欢你」好似在说「我好寂寞」。 我覆住他的手背,让它更贴近我一些,贪婪的汲取所有温度,「我也喜欢你。」 「真的吗?」 「真的,不然我为什么要跟你交往?」 我努力想拔开几乎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想看看邵禹杰此刻的表情,他却用另一隻手遮住我的视线,「快睡。」 「你害羞了?」 「睡觉,不然我就走了。」 「好嘛好嘛。」 我拉过被子,翻身背对邵禹杰,全身软趴趴的神智不清,我眷恋梦里他给予我的所有,却又清楚明白我必须醒来。 我在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海中浮浮沉沉,感受不到刺骨的冰冷,只是奋力的向上游去,我焦急地想要看到熟悉的光芒,扑腾划水,海面似乎近在咫尺。 能支撑的氧气不多,我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子也觉得越来越轻,上头裂了一个小小的缝,阳光穿过阴暗洒在身上,我终于突破屏障,自由的张大嘴呼吸,感受新鲜空气流通我的肺部。 天空很蓝、特别蓝,蓝的没有一片白云,长久以来鬱积在胸口的窒闷顿时烟消云散,跟高中入学洗脑自己必须焕然一新的催眠不太一样,真的有重新蜕变成另外一个自我,极度轻松的感觉。 我突然醒了。 早晨的光线透着窗晒暖棉被,我盯着天花板发呆,一时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躺在陌生的房间,难不成一觉醒来穿越了? 脑中的记忆有些断片,我知道自己跑去阳台喝冰火,之后整个人很想睡觉,做了好几个不一样的梦,梦中的男友邵禹杰尽责地听我诉苦崩溃,接着我跑去游泳…… 叩叩。 我还没反应自己穿越成哪国的公主,邵禹杰就逕自打开门进来,手中拿着一杯水,「你醒啦。」 嗯?难道在这个世界,邵禹杰是我的僕从吗? 「喝点水,比较不会那么难受。」见我呆呆不说话,他到我床边坐下,「傻了?」 「这里……是哪里?」 「我家客房。」 「喔。」好吧,原来我没有转生投胎到异世界,「嗯……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把杯子递到我嘴边,看我小口小口啜饮,「昨天晚上你喝醉了。」 「喝醉?真的假的?」我都不明白自己酒量这样差,冰火也能醉,「那……我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吗?」 「有。」一丝犹豫也无,邵禹杰果断答道,口气满是控诉。 我忍不住攛紧棉被,该不会……昨天晚上的梦…… 第六章 非典型失实症(2) 「我、我干了什么?」 「别那么紧张,我逗你的。」兴许我的表情太过逗比,邵禹杰笑出声,安抚性地拍拍我的头,「我发现你不见就出去看,你也不怕着凉,在阳台呼呼大睡,我费好大的劲才把你拖进来。」 我松口气,幸好没有假戏真做,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小竹马。一颗心才放下没多久,我立即想起更要紧的事,情绪再度紧绷,「我爸妈和你爸妈……」 「我有帮你打电话回家,说天色太暗大家决定过夜。程灿跟杨凯恩经常来我家玩疯了就住,不过是在我房间跟我挤,不差你一个。」 「谢谢。」我由衷感激邵禹杰的细心,否则这下该兵荒马乱。 「不用谢,早餐我买好放在外面。」 我跟邵禹杰讨了一把梳子,洗完脸并大略整理仪容后才战战兢兢地走到客厅,杨凯恩及程灿老早就在桌边互抢对方的蛋饼,邵禹杰拉开他身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我爸妈他们去开店了,不在。」他大概有读心术,一眼看透我的担忧。 警报解除,我放心入座,从塑胶袋中找出一盒起司蛋饼,「叔叔阿姨做什么的呀?」我尷尬地问,刻意压低声音不让其他两人听见,否则他们一定又要大惊小怪。 「中医诊所,我妈是医生,我爸负责包药。」 「真好,有家业可以继承。」 邵禹杰摇摇头,哑然失笑,「我还没确定要往这条路走。」 「我认真想过,我对中医挺有兴趣,要是以后大学毕业失业,求求小少爷养我。」 「哈哈,来啊,给你投靠。」 我右手夹食物,左手伸过去他面前调戏邵禹杰,「欸,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成语叫『耳濡目染』?你帮我把个脉唄。」 等到我注意到邵禹杰沉默维持的有点久,才猛然惊觉我递出的是有伤疤的那只手腕,顿时下意识想要收回。他没给我后悔的机会,趁机按住,「咳,这位小姐。」 「干嘛?」我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内心却七上八下,生怕他问不该问的问题,古圣先贤所言极是:不做死,就不会死。 邵禹杰诊起脉来倒有模有样,伴随忽重忽轻的力道,他的眉头也时松时紧,我打趣观察他戏份十足的脸孔,「喂,你搞的我好像生重病似的。」 邵禹杰歛起笑意,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明知道他在搞笑,我依旧被他认真的态度弄得心猿意马,见他不说话,我着急地用脚踩他一下,「那你说说什么病啊?别装神弄鬼。」 邵禹杰乾咳几声,拈拈他不存在的鬍鬚,「老夫认为,小姐有喜。」 迎来出乎意料的回应,我差点没把牛奶从嘴里喷出去。 「靠,有喜个头啦!孩子的爸难道是你吗?」 对面传来剧烈的一阵猛咳,我和邵禹杰这才意识到程灿跟杨凯恩也跟我们处于同一个空间,「你们怎么连呛到都能同时啊?感情真好。」我幽幽调侃。 「白日宣淫。」 「残害国家幼苗。」 「七年起步。」 「死刑不亏。」 「阿杰,有你的。」 基友二人组现场就来一段对口相声,我搞不懂他们俩发什么神经,敷衍鼓掌几下。邵禹杰狠狠瞪他们一眼,不过染红的耳根让他看起来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愉悦的早餐时间结束,邵禹杰叫好友们自行打发空间,之后站起来说要送我回家,「不是我要赶你走,你是女孩子,家里应该很担心。」 「我知道啦。」自从与他拉近距离,我发现邵禹杰总会注意许多小细节,和我丢三落四的性格完全相反,「不过我不用你送,大白天的,我一个人也能回去。」 「不行。」他格外坚持,「别跟我吵,我家就是这样教育我的。」 既然他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再推辞,我们并肩站在公车站牌旁等候,有几个脖子上掛着毛巾慢跑的伯伯阿姨,在见到邵禹杰以后,热情朝他挥手打招呼。 他还真是万人迷啊,上至老爷爷老奶奶,下至刚出生的小婴儿,全都能轻易攻略,果然是知名的万人斩、花丛杀手。 十二月的空气处处充斥寒意,连随意的一阵微风皆可能让人鸡皮疙瘩,「真是神经,昨天还热得要命,今天就冷得要死。」我搓搓手臂,向邵禹杰抱怨。 「所以这种天气特别容易感冒。」他从口袋里掏出暖暖包塞到我手里,暖烘烘的温度宣告它早已发热多时。 我大方霸佔邵同学的好意,两手揉捏这个可爱的小暖炉,「欸,这话是我妈会说的。」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 不管路面如何平坦,公车摇摇晃晃是无可动摇的定律,一不小心我就往邵禹杰的方向撞过去,他轻轻扶住我的肩膀,叹口气,「真笨。」 「又乱骂人,你才笨呢!」 说起来,昨天以前,我没去过邵禹杰家,邵禹杰也从没来过我家,我一直认为我跟他家之间距离遥远,但此时他陪我走过这段路程,才意识到似乎也没有想像中来的远。 「啊,到了。」下公车后漫步一小段,一排排成屋佇立眼前,「我家是32号。」 妈妈来应的门,邵禹杰打招呼极为得体,且一併说明昨日留宿的原委——当然没有提到我喝醉。妈妈邀请他进来我们家坐坐,显然对他的身分充满好奇,邵禹杰笑着推却,「谢谢您,还有朋友留在家里,我必须赶紧回去。我以后会找时间来坐坐的,今天就不叨扰了。」 「好,那你回去自己小心点。谢谢你送苡韶回来。」 「不会,这应该的。」 邵禹杰一离开,妈妈立刻恨不得花式夸他千万遍,「这个男孩子不错,很有家教。」 我抽抽嘴角,无语道:「喔,他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青梅竹马呀,我们目前为止同班了十四年。」 我可是有好好认真介绍过他的喔,只不过妈妈每次都兴趣缺缺。 「夭寿,这么有缘,怎么都没来我们家玩过?」 「我跟他最近才熟起来的。」 「你共啥?」妈妈头上顿时冒出许多个问号。 「唔,太难解释,反正他现在是我朋友就对了。」我含糊过去,随即直衝浴室洗澡,对于每天都要沐浴才会睡觉的我来说,一天不洗澡简直是天大的恶梦,幸好冬天不太会流汗,但头发依然油腻腻……哇靠,我刚刚一直以这样的状态坐在邵禹杰旁边吗?要死了要死了。 我抓住几缕发丝,凑到鼻子下猛力吸气,应该……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一面冲澡,稍早的梦境伴随水流哗啦哗啦重复播映,我格外珍惜现在的寧静及无忧无虑,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喜欢现在的生活,周遭有爱我的人,也有我爱的人,全是我中学时期不敢奢求的。 我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我不必趁洗澡时偷偷哭泣,只需要烦恼明天中午的午餐好不好吃。 能活下来太好了,能够成为现在的我太好了。 ★ 第六章 非典型失实症(3) 在阿然老师的协助下,高二上学期我豪不费力顺利allpass,期末考更发挥洪荒之力拿下全班第五名,上网核对成绩时,我差点笑到合不拢嘴,我要化身天才少女啦。 「又过年,我们又老一岁了。」何姿羽对天慨叹,哀怨的语气简直像冤死的女鬼,「今年依旧没有男朋友——」 「你跟程灿怎么就还没成呢?」期末大扫除,我拖着课桌椅路过佇在扫帚把柄上偷懒的何姿羽,「我觉得,你直接去告白比较快。」 她懒洋洋地睨了我一眼,「你光会说,那怎么不去跟邵禹杰告白?」 捕捉到关键字眼,我停下脚步,满脸胀红,「我才没有喜欢他呢!」 「行,没有喜欢没有喜欢。」她敷衍几声,用扫帚戳戳我的脚,「寒假有什么安排?」 「下星期我邻居姐姐结婚,我们全家要去吃喜酒。」 邻居姐姐今年接近三十岁,由于他们家的小女儿只大我两年左右,小时候经常一道玩耍,而大姐姐负责看照我们两个小毛孩,我将她视作亲手足敬爱。犹记她仍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转眼间竟要嫁做人妇,多少有些不习惯与不捨。 「喜酒啊,我好久没参加这种场合。」听完我简略的描述,何姿羽语带羡慕,「不知道十五年后的我们,是不是都找到另一伴了?」 十五年,一段看似极长的时间,细细想来却也不甚遥远,「姿羽你那么可爱,妥妥的。」 「你嘴巴真甜,苡韶也很可爱呀。」 我可不敢当,何姿羽在班上可是男女通杀的中心人物呢,和她比起来,我可差上十万八千里。 老天爷啊,请保佑我不要让我成为孤单终老的单身狗。 「对了对了,那你跟新郎认识吗?」何姿羽虚挥几下,站好身子准备收工,「大姐姐大你们这么多岁,你应该见过她带人回家吧?帅吗?」 我想起叶夕晚——也就是叶家小妹,曾三番两次提起一个大哥哥的姓名,及中秋节、情人节偶尔目睹的身影,想必八九不离十,「不太确定,我忘记看喜帖,但她妹妹常常和我八卦一点她姐的交往过程。」 「到时候跟我说说,我最喜欢听人家的恋爱故事了。」 匆匆应过何姿羽,整个学期的最后一天中午便放学,刚晋升大一新鲜人的叶夕晚早已放假多日,与我约好今天一块儿享用午餐。她也是从我们高中毕业的,特意拨空回来探望师长,我拿教室日志到自然科办公室请阿宏补签名时,叶夕晚正和化学老师聊的欢快。 「苡韶,好久不见。」结束和师长的对话,叶夕晚陪我到教务处缴交日志,「你好像又瘦了点,减肥啊?」 青春期的少女被夸讚变瘦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没呢,高二课业压力大,操瘦的吧。」 「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一个个老妈子似的。」莫思帆也是,邵禹杰也是,我就这么生活白痴的样子吗?一见到我的问候全是让我看着点自个儿的身体。 名义上是久违的午餐约会,实际上我们几乎都在认真讨论如何给朝蒔姐一场最难忘的婚礼,叶夕晚这个小恶魔翻出许多大姐包尿布在地上爬的照片,「我们把这些印成周边,包准姐姐永生难忘。」 我笑着阻止她的荒唐提议,拭去眼角的泪珠,「别吧,她会记恨我们一辈子。」 「我开玩笑的,我觉得我们让姐姐感动得哭出来,才是最典型的作法。」 「我同意。」眼角馀光瞄见叶夕晚摆在桌边的喜帖,新郎那栏的名字……好像跟我之前听说的不一样? 「江扶馀?我以为男方是你提过的邱大哥……」 叶夕晚愣了下,轻轻把杯子搁在托盘上,表情五味杂陈,「他们没有交往过。」 「咦!」真相令人太过吃惊,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隔壁几桌的客人皆转过头来往我们这处瞧,我赶紧摀住嘴,压下头降低存在感,「怎么可能?」 「是真的。」叶夕晚摊摊手,「我姐跟我说,她以前一直在等,等浅楠哥哥提交往。他们相互告白过,不过最后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明明两情相悦啊,怎会落得硬生生分离的下场。 「就是迟了唄,他们原本是青梅竹马,都没有做好关係改变的准备,结果竹马打不过天降,扶馀哥完美的追到我姐。」叶夕晚语带惋惜,记得她非常期待邱大哥会成为姊夫的,「但是,我姐最后能幸福就好啦。对了,苡韶你最近还有跟你的小竹马联络吗?」 果然一说到青梅竹马,话题便会扯到我身上,我略尷尬地扯扯嘴角,「呃……这个嘛……」 在我努力说来话长长话短说的奋斗下,叶夕晚以惊人的速度掌握问题核心,「总而言之,就是你在小学的时候放弃喜欢他,现在好像又有点感觉了?」 「我没有,我只是说他对我太好,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叶夕晚倾过身来拍拍我的肩,面色沉重,「宝贝,这就是恋爱了。」 「我……」 「听完我姐的虐恋情深,趁你还能搞到目标前,先下手为强吧。」 心底最深处的情意被如此直白的掀出来,我焦虑地不知如何是好,却无法再装聋做傻,我没办法保证如果现在在我面前的是邵禹杰而不是叶夕晚,我会不会就这样衝动告白,压抑在脑海中多年的盼求似洪水般爆发,即使我曾经冷却,喜欢上高咏君,可无法否认邵禹杰在我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无可取代的佔有。 突然能理解朝蒔姐和浅楠哥当初没有在一起的理由,人都是害怕改变的生物,以青梅竹马的名义,能够做友达以上,亲人未满。要是变成情侣却没有走到最后,能维持友谊的少之又少。 怎么经得起失去呀?已经在彼此的生命中存在许久,简直生根了呀。 我笑着敷衍过叶夕晚,然而徐子晴在毕业旅行晚上所说的话继续霸占脑海,眼前出现好多条道路,路的尽头全是无可预知的黑暗,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直到我遇见浅楠哥。 第六章 非典型失实症(4) 朝蒔姐的婚礼非常成功,叶叔叔牵着大女儿步上红毯,彼端新郎微笑等候未来的伴侣朝他走来。 「新郎江扶馀,你能发誓,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永远爱着、珍惜她,对新娘叶朝蒔忠实,直到永永远远吗?」 「是。」 「新娘叶朝蒔,你能发誓,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永远爱着、珍惜他,对新郎江扶馀忠实,直到永永远远吗?」 「是。」 「你们可以交换誓约之吻了。」 司仪话音方落,全场气氛嗨到最高点,扶馀哥跟朝蒔姐热情深吻,双方洋溢的幸福感连旁人都能清楚感觉,叶阿姨偷偷用手帕抹过眼角,儘管现代社会「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的」论点不再,养育多年的孩子从牙牙学语嫁作人妻,想必不捨之情更甚,添杂几分岁月催人老的唏嘘。 而就在这个场合中,只有浅楠哥静静坐在位置上,没有喧哗,没有助兴,勾起淡淡的笑容轻抿杯中的酒。 「浅楠哥哥。」我不忍他的落寞,悄悄移至他身后。 「是苡韶啊,长这么大了。」浅楠哥拿过纸杯,倒了一点酒到杯子里,眨眨眼递给我,「还没成年吧,想偷偷尝鲜吗?」 他的笑顏依旧,擅长读心的我却能清楚读懂他的懊悔及悲痛,夹杂祝福跟喜悦的复杂纠结。 「浅楠哥,你很难过吧?」我看不下去,开口直戳重点。 他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动,「朝蒔的大喜之日,我怎么会难过。」 「因为你喜欢她呀。」 「苡韶。」浅楠哥摸摸我的头,「你呀,如果有喜欢的人要好好把握,不要害怕。」 他再度乾尽杜康,耳根已染上红晕,「有时候等待太久,就来不及了,时间会证明一切,却也会改变一切。我以前曾认为,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我不能再和朝蒔亲密如昔,可现在更可怕,连所有的情感都要藏住。」 「要是从前的我能够再勇敢一点……青梅竹马,总归而言只是在对方身边比较久的异性,我们连家人都不是。」 我心疼地把酒杯从浅楠哥手中夺过,强制塞给他白开水,「怎么会不是家人?就算你们最后没有白首相依,在朝蒔姐心中,浅楠哥你肯定是她认定的,非常重要的家人!」 「谢谢你,但愿如此。」他垂下眼眸,澄澈透明的水面模糊倒映他的失意,「苡韶,请你把这句话刻在心上,算是浅楠哥我给你的忠固。」 他再度复述一遍方才讲过的句子,「时间会证明一切,却也会改变一切。」 「它是最客观的天使,却也是最主观的恶魔。」 「苡韶,我希望你能幸福。毕竟一直以来,我从朝蒔和夕晚口中听着你长大。」 ★ 【韶光】:阿然。 【阿然老师】:我怎么感觉你的文字有点无精打采? 正在打字的手停顿一下,胸中有股温暖慢慢延伸开来,迷惘的黑夜中,我似乎看见一盏灯在远方,缓缓指引我向前。 【韶光】:我昨天参加了邻居大姐姐的婚礼。 简单的三言两语,我大概道清所见所闻,接着将多日的犹疑及不安全数倾诉,我需要有人推我一把,在背后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推。 【韶光】:……所以,就是这样,我想了又想,我可能喜欢上我的竹马了。 【阿然老师】:那很好啊,你清楚明白自己想些什么。 【韶光】:但我有点踌躇。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年在我最痛苦,渴望他看见我的时候,他对我弃之不顾…… 【阿然老师】:他真的对你「弃之不顾」吗? 见阿然老师特意重点强调这四个字,我不禁放空一会儿,努力在记忆库里寻找有关邵禹杰的,尘封已久的中学片段——空白、还是空白。只有他少数几次提过的回忆似泡泡在空中飞舞。 又是这个感觉,我明明能记得李茉臻侮辱我的每个细节及事件始末,但其他幸福的、快乐的光景仍似隔层纱般朦胧。 【韶光】:……我,不知道。 【韶光】:我以前记忆力很好的,可以把歷史课本倒被如流,我甚至能说出小学时的丰功伟业。不过我总觉得我中学的记忆有缺失,东一块、西一块,阿然,我是不是生病了?阿兹海默症什么的。 【阿然老师】:这很正常,记忆是会骗人的,这你应该知道吧。因为对你而言,那段时间是最痛苦的,所以你会不停反覆痛苦的回忆 【韶光】:为什么就不能反覆快乐的回忆呢?这样我就不会难过太久。 【阿然老师】:因为比起得到幸福,人类更容易受到伤害。 我反覆咀嚼阿然老师所说的话,感到特别有意思,的确,要获得满足感极容易,但同样也很快忘却;可是痛苦只要刻划在心头,就难以洗去。 【阿然老师】:没事的,你还年轻,而那些都过去了。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和小竹马谈一谈。 【韶光】:谈什么? 【阿然老师】:谈你所有的不安及疑惑,跟对他的心结。你很重视他,不想和他拉开关係,最好的办法就是开诚公布。 要把那些过往对邵禹杰说吗?我内心好些挣扎,我隐约注意到邵禹杰似乎了解一点以前的事,可我又不清楚他实在深入多少。 要是他知道全部的真相后……讨厌我了呢? 要是他觉得我很丑陋、很骯脏呢? 要是、要是他和李茉臻一样,也瞧不起我呢? 【韶光】:我很害怕,我经不起再一次的作贱。 【阿然老师】:你要相信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恶劣,如果小竹马接受你,那代表他是个值得依赖、相信的人;如果他最后选择伤害你,那么只说明他无法与你走到最后。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害怕啊,在喜欢的人面前,谁都不愿意让对方看见自己的不值。 【韶光】:我懂了,谢谢老师,我会好好想想。 【阿然老师】:不会。早点睡,有些事情没有你想像的复杂。 【韶光】:嗯,晚安。 关掉聊天窗口,我倒在床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邵禹杰的脸孔淡淡浮现眼前,我想起在一个炎热的午后,体育课时我忘记带水。 国中的体育课总是特别操,升学成绩要採体适能的关係,体育老师恨不得把我们一个个练成奥运金牌国手,我走回放水壶的地方,才发现我把自己的遗忘在教室,显然午睡起来第一节记忆力不长进。 「怎么?」邵禹杰扭开他保温杯的盖子,见我在一旁发愣,随口关心,「你的水呢?」 「我忘了。」 第六章 非典型失实症(5)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把他的保温杯递过来,「我今天还没喝过水,你用吧。」 本来只是抱怨意味的宣言,邵禹杰竟是即刻採取实际行动,我没料到他如此体贴,受宠若惊之馀连忙摇手推拒,「不用,我跟老师说一下,回教室拿就好。」 「我就说我没喝过了。」道这话时,邵禹杰脸上似乎带有不耐。 「真的不用……」 不等我话说完,他硬生生把罐子塞进我怀里,朝老师的方向跑过去,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随后,他便往教室的方向急速奔走。 我瞬间明白:邵禹杰是要回教室帮我拿水壶。 冷冰冰的保温杯捏在手里,忽然变得滚烫,我好久没在学校绽放的笑顏突如其来盛开,不管我怎么努力用手扯下嘴角,依然抑不住笑意。 邵禹杰很快就带着我的水壶回来,赶时间的短跑使他气喘吁吁,「对不起。」我心疼地说,掏出手帕替他擦汗。 无奈身高不够,我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触碰到他的脸颊,当年他比我矮上许多,一眨眼就飞快超越,真令人不甘心。 他拿过我的帕子按了按额边的汗水,「是『谢谢』,不是『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事,我不希望听到你对我说对不起。」 「谢谢……」 「林苡韶。」 「干嘛?」突然被叫名字,我整个人一头雾水。 「没事。」 那时候的邵禹杰,应该有话对我说,但是我看见李茉臻又拉几个小女生嘰嘰喳喳,不时投以鄙视的眼神和明显的讥笑,心头哀伤满溢,无法分神邵禹杰的欲言又止。 如果当时我和他继续对话,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人生没有早知道,也没有如果当时,所以我用尽全力靠自己去衝撞这个世界,最后收穫满身伤痕。 「妈的,邵禹杰那小子这么贴心我都忘了。」我用手臂遮住双眼,完全封闭感官的下场便是亲自体验何谓歷歷在目,此刻我竟然因为他多年前的一个小举动而怦然心动,这传导速度可以说慢的惊人。 我想要邵禹杰在我未来的人生里扮演怎么样的一个位置?我从体验到生平第一次失恋之后,就在逃避这个问题。 既然要下决定,我细细回想与他的初遇,幼稚园第一天入学,彆扭的小男孩走向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女孩,给了一只小雏菊。 在完全放空脑袋的情况下,往事如电影般逐渐回流播映,我一一重温每个和邵禹杰在一起的时光,有欢笑恣意的日子,在阳光下玩你追我跑;有孤独寂寞的时刻,注视他跟另外一个女孩有说有笑;有懊悔绝望的溺谷,我抹杀自己不断问怎么没有人来救我;有乌云散开的曙光,好比他曾经满身大汗也硬要替我拿水。 有些空白的确暂时无法弥补,但邵禹杰确实如他所说,他在我的生命中从未缺席,哪怕在最软弱的时候,我第一个惦念的人依旧是他。 原来我没有放下过他,我说服我能去喜欢上另外的人,兴许未来还会与更好的人相遇,一切都是自我欺骗。 因为我的单相思没有明确道出,既然没有结束与拒绝,邵禹杰便成为我的执念。 在潜意识中,我篤定邵禹杰拋弃我,可仔细想想,会不会在我遗忘的那些片段中,他为我付出过什么?如同水壶事件一般。 我坐起身子,捞过手机拨通他的号码,接通前传来的嘟嘟声彷若心跳,我不安地抠起指甲,祈求对方接听。 「喂?苡韶?」邵禹杰的声音带丝倦意,懒洋洋的语调衬的温柔许多,「现在这时候打电话来,怎么了?」 「就是、那个……」喉咙卡住的熟悉感再次席捲而来,我努力发出音节,舌头却像打结似的连话都说不好,「辣个、不,我是说那个……」 邵禹杰轻笑几声,该死的好听,我只有这个形容词,「慢慢说,别急。」 我深呼吸让自己稍微冷静,闭起眼直接丢脸丢到底,「我说我们出来聊聊好吗?」 我以为邵禹杰会问类似「聊什么?」、「不能现在说吗?」等令人为难的直男句式,可他没多说,爽快答应,「行,明天早上十点,公车站旁的咖啡厅可以吗?」 「可以。」 「那早点睡,没事的话我先掛了,晚安。」 「晚安。」 任务达成的如此容易,我不敢置信的同时心情极度亢奋,脑内不断模拟见面时该说什么话,如何切入正题,以及要以何种形式乾脆告白被甩又能继续做朋友。想着想着筋疲力竭,眼皮自然掉下来,我再度找周公为我的恋情諮商去。 罕见一夜无梦,我良好的睡觉习惯完美省去焦虑的时间,十点的约我九点才起床,公车站离我家不太远,大约步行十五分鐘的距离,刷牙洗漱后九点半出门,我已经尽量放慢脚步,依然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鐘到场。 推开店门,玻璃风铃伴随店员的欢迎光临叮噹入耳,我下意识环视周遭,发现本不应该现在出现的邵禹杰正独自坐在位置上低头滑手机。 「你……等很久了吗?」我拉开他正对面的椅子入座,见我到来,邵禹杰关去屏幕搁在一边。 「没有。」 「你好早呀。」 「让女孩子等不是作为一名绅士该有的举动。」 「绅士?你吗?」 邵禹杰对我的调侃不以为意,用手戳着菜单上的图片,「这家的提拉米苏,很好吃。」 「真的耶,虽然在我家附近,但我没进来光顾过。」我仔细地瀏览每一个產品的相片,在专业的拍摄技术下,美味可口指数简直爆棚,「欸,我也想吃蓝莓乳酪蛋糕。」 「你呀……」邵禹杰笑着叹口气,「重度选择困难这点一点都没变。」 「又没办法,对于一个甜食党来说要挑一个实在太困难了。」 邵禹杰招招手让服务生过来点餐,「一个提拉米苏,一个蓝莓乳酪蛋糕,一杯伯爵拿铁,一杯卡布奇诺。」 「你不喜欢咖啡吧?这里没加咖啡的就拿铁了。」不等我开口询问,他便开口解释。 「我都还没决定蛋糕要选哪个呢!而且……」我摸摸乾瘪的荷包,皱起苦瓜脸,「我没有要点饮料,我要穷死了。」 「笨。」 「你怎么又随便骂人啊!」 邵禹杰嘴角勾起,眼里满是宠溺——儘管不恰当,却是我唯一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词,「两份都给你吃,饮料我请。」 「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就当我还你的。」 没头没尾的,我完全搞不清楚邵禹杰的意思,「你欠过我什么?」 直到服务生送上我们的餐点,他没有再说一句。 第六章 非典型失实症(7) 记得年纪尚幼,我曾在书上读到有关提拉米苏的故事,二次大战的时候,一名士兵即将为国远征,他的妻子极度不捨,便做了提拉米苏给他携上。它的原文tiramisu蕴含之意,是情人之间最遥远也最残酷的念想。 至此,我只要品尝提拉米苏,就会情不自禁地脑补故事的后续,士兵最后回到家乡和妻子团聚,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抑或战死沙场、卫国捐躯,徒留伴侣孤寂守候一生。 邵禹杰单手称头,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搅拌面前的卡布奇诺,「你知道提拉米苏的含意吗?」他突然道。 「不就是『带我走』?」 「嗯,不过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什么?」 今天的邵禹杰好像特别不喜欢回答问题,「苡韶,你昨晚在电话里说让我们聊聊,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对我说吗?」 突如其来的直球令我顿时绷紧神经,了去再度追问答案的心思,「我,要跟你说一些特别重要的事。」 「嗯。」 「你要老实回答我,不能逃避。」 「好。」 我凝视着邵禹杰的眼睛,深邃的眸中倒映着我,我想起当时和邵禹杰对视的那一分鐘,我读不懂。紧张的双手下意识捏紧衣襬,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颤抖,「你为什么国中的时候对我那么冷淡?」 我正在捅破我们之间间隔的最后一层纱,那薄薄的、易脆的纱。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青春期的男女生该保持点距离。」 「你讨厌我吗?」 他眼瞳一缩,身子跟着震一下,几乎未经考虑脱口而出,「我怎么会讨厌你?林苡韶,你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马。」 「那……对你而言,我们是朋友吗?」 「『朋友』?」邵禹杰刻意扬起尾音,语气染上几分自嘲,「林苡韶,十四年,我想当的从来不只是朋友。」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在对我告白。 我的内心荡漾小小涟漪,激起些微动摇,赶紧摇摇头暂时不让自己多想,「那你都知道?知道我手上的疤痕怎么来的?」 「苡韶,我很抱歉……我如……」 「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打断他的话语,因为我极度明白邵禹杰会说的话,他不需要懺悔,也没必要内疚,所以我不愿听。 「搬书那天。」 我忆起杨凯恩唤他时,邵禹杰神色凝重的紧盯萤幕,眉头深锁。后来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我以为是因为他莫名其妙被使唤而感到不高兴,看来背后的理由远远超乎所想。 我的心中喀噹一声,那么这些日子以来他所给予我的温柔,全都出自同情吗? 「其实,我一直都很寂寞,特别、特别寂寞。」无法克制地,我的话语多了一点细微的寂寥跟哭腔。 割腕自杀后没多久,妈妈正好端水果来我房间,几次呼喊让我开门未应,她察觉事情的不对劲,翻找出家中未曾用过的房间钥匙,一脚踢开门,接着惊慌失措的大叫要我爸叫救护车,自己则掉着眼泪想办法替我止血。 当然,那时候的我已经不醒人事,这些都是莫思帆转告我的。 醒来的时候鼻尖尽充斥消毒水味,提醒我现在在医院而不是天堂,洁白到病态的院所残酷宣告我依然活着,我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死掉?为什么要把我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有那么一剎那,我憎恨起拚命抢救我的医生,甚至是懊悔该挑在半夜执行自杀计画。但当妈妈用手摩娑我的脸颊,告诉我一切都没事了的时候,泪水止不住溃堤,我庆幸我还活着。 我早已做好爸爸妈妈歇斯底里,赏我一巴掌,骂我是白痴的心理准备,然而没有,他们只是松一口气,温柔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感到无所适从,他们的关爱令我胸口发暖,这份爱也使我赖在他们怀里,肆意宣洩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边哭,一边重覆道歉,他们只是一下一下的轻拍我的背,不断说着「回来就好。」彷彿回到幼儿时期,妈妈将我托在臂弯摇呀摇,柔柔地唱催眠曲哄我入睡。 整起自杀事件除了我的家人及师长,没有任何人知晓,毕竟传出去免不了又要接受流言蜚语指指点点,同情也好,訕笑也好;真心关怀也好,虚假慰问也罢,他们一致同意不要再给我施加更多心理压力。 等我精神状况稳定,我们召开第一次家庭会议,爸爸妈妈认真听我倾诉这段时间的痛苦,我也将所有隐瞒全盘托出,考量到情况特殊,基本上毕业前我请长假在家自学,偶尔凑出席率才回学校单独隔离教育。 那段时间我完全没碰网路,成日除了唸书就是到外头散散步,对外所编的藉口不外乎是为了申请第一志愿,在家衝刺更有效率。只有好闺蜜莫思帆敏感察觉此言有假,竟然凭藉我先前随口说的位置找到我家来。 老实说看见他我是震惊的,带他进来的妈妈老早耳闻他跟我亲密的关係,一点都不大惊小怪。她藉故外出买菜,留给我们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小莫……」 聪明如莫思帆,他一看见我手腕的绷带,立刻推理出事实的真相,「你是傻瓜吗?」 我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他用力将我揉进怀中,「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画画,参加比赛拿大奖……」 「小莫,不要哭啦,你这样害我也想哭。」 莫思帆一声不吭地继续搂着我,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背,「你看,我没事啦,我很好,先放开我好不好?我要窒息了。」 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松力道,「苡韶,活的好是最好的报仇。你要趾高气昂,你要发光发热,你要获得幸福,这样那些人才能心里不痛快。」 「我知道。」所有的道理我都知道,如果我就这样死去,李茉臻恐怕是最高兴的那个人吧!为什么人生在世,非得如此纷纷扰扰,我努力地想要喜欢我自己,想要迎合眾人,想要被人喜爱,可是最终上天回报给我的,只有无情地唾弃及一次次厌恶。 我只是累了,累到撑不下去了。如果可以活着,谁愿意选择死亡。 第六章 非典型失实症(8) 「小莫,活着好难啊。」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莫思帆几度张嘴试图组织言语,最后只恶狠狠地一把抹去眼眶的泪水,「我和你说说学校最近发生的事吧。」 没有我的三年五班依旧很好。 没有我的学校没有任何不同。 每天放学,莫思帆都会来我家陪我唸书写作业,我们决定一同报考考区分数最高的高中,往年我们中学录取生不到十个,李茉臻跟那群小智障们不可能能触及。 偶尔我会让莫思帆给我说说邵禹杰及几个别班好友的近况,以及任课老师们的动态,邵禹杰似乎要跟我们考同一所学校,近期也在没日没夜地苦读。 「要不然,我帮你告诉他。」 「小莫,我不打算跟他说。」 在第n次被我盘问竹马情报时,莫思帆乾脆提出让邵禹杰了解真实情况的建议,「就算现在没什么往来,你们好歹也是青梅竹马……」 「不行。」我坚持拒绝,我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会怎么看待我,会不会相信我,李茉臻一向很有说服力,万一他选择站在她那边,以为我心里有病,故意博取同情怎么办? 就算我担心的都没有发生,我还是害怕,我目送一个个重视的人失去联系,一点挽留的能力也没有,既然如此,邵禹杰不需要承担我生命的重量,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事情自责难受,因为我如此重视他,我捨不得。 他应该要是快乐的、阳光的、灿烂的。 「我跟外界断了所有联系,但你依旧找来这里。如果邵禹杰有那么一丁点在乎我,就能像你一样发现事情的不对劲,打电话来我家也好,用他的人脉捎消息给我也好,我就会知道我对于他而言很重要。他没有,这就代表,他其实也没有我在乎他般那么在乎我。」 对照歷届试题本附赠的答案,我的社会完美拿到一百分,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我丢开笔倒在沙发上,「我是个很矛盾的人,总是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到头来仍愿意放手,儘管特别难过。」我转过头去对上莫思帆的眼,「我很容易莫名惹人厌。要是哪天你讨厌我了,明白说原因吧,我会乖乖消失,再也不出现。」 莫思帆学我的姿势瘫倒在我身旁,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极近,一不小心脸颊便能碰上,「我不会讨厌你,苡韶,你很好,你不需要改变,有问题的是这个社会,不是你。」 「你也太宠我。」 「我说真话,你尽全力了,我不懂为什么他们要讨厌一个如此善良,愿意付出所有的女孩。」 「小莫,谢谢你愿意陪在我身边,谢谢你和我相遇。」 「傻瓜。」 其实,在人际关係混乱的国中,班上被排挤的同学不只有我一个,一年级刚分班时,有个叫杨瞳的女孩子因为性别认同的关係遭受李茉臻一党流言蜚语和疏离,乃至更过份的欺凌。事发当下,我曾说服李茉臻这是不对的行为,我们不应该恶意伤害他人,可是她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说她才没有参与。 可悲的是,我相信了她。 直到我成为受害人,我才逐渐清楚,李茉臻偽装的很好,做坏事从不沾染自己的手,眾人眼中的她是讨人喜爱的天使,纯洁无瑕。 杨瞳的霸凌事件止于邵禹杰的伸手相助,他带杨瞳进入他的兄弟圈,纳入羽翼保护,大家也慢慢将杨瞳视作男孩子看待。而后三年,举凡有人欺侮他,邵禹杰及他的朋友必定第一个站出来加以回击。 因此,在最绝望的深渊,我曾盼望邵禹杰能像注意到杨瞳般注意到我,我当然不仅仅等待救赎,我一直对各种不同的人发出求救信息,但收到的永远只是事不关己的回覆。 「你在开玩笑吧?事情没有那么严重。」 「我们班也有像你这样的情形啊,过几天就好了啦,同学之间闹着玩,解释清楚就好。」 「坚强点,以后出社会遇到更困难的情况都有。」 「不会有人生来就对你持有恶意。」 「霸凌回去啊,你白痴喔。」 他们被保护的太好了,他们不相信世间真的有纯粹的恶意,他们不是我,无法理解我的处境跟伤痛,一味高高在上告诉我:我才是对的、这点小事不足牵掛、林苡韶你太敏感。 我受不了了。 我能理解每个人都会有想要让对方接受自身观点的天性,毕竟成长环境不同,所经歷的也不尽相同,但我只是渴求有人能听我说话,不给任何自以为是的意见,静静聆听我的苦水。 如果我不认识莫思帆,也许我更早之前便会自我了断。 「邵禹杰,我真的不是你小时候认识的林苡韶了,就算如此,你还是愿意去了解我,待在我身边吗?」 「让你感到寂寞,我很抱歉。」邵禹杰脸上的表情自讲述自杀那段开始便没变过,动摇、心疼、懊恼、愤怒、自责,诸多情绪一一显露,双手不时握拳,「不管你变得怎么样,林苡韶就是林苡韶,我没有必要为这种理由拋下你。」 他再度将视线落到我的手腕,细声询问,「还疼吗?」 我笑着摇摇头,「不疼,没事的,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过去的林苡韶已经死去。」 提拉米苏的可可粉在嘴中化开,苦味的尽头是基底的甜,「好啦,该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乖,别再那么凝重。」 邵禹杰舒口气,「只有在我面前,你把很多事情都藏的很好。」 「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忧。」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最高的境界是成全,那我愿意成全。就算最后渐行渐远,在他心中,至少我能一直维持坚强、美丽的模样。 「你完全可以多依赖我一点。」邵禹杰似乎不满我的说法,「好吧,我本来很纠结你把中学时期我们相处过的点点滴滴都忘了,这样也好,连同痛苦的事情一起忘记,你不需要想起。」 我打趣地挥舞小汤勺,「没有全忘,你对我的好我充分感受到啦,以后我慢慢想起我们快乐的回忆就好。对了,你之前说,你的初恋是在国小三年级对吧?谁啊?」 「干嘛现在提这个?」 「我都和你说了这么多,现在当然该你告诉我有关你的事啊。」 「你真想知道?」 「对。」 「那你耳朵靠过来。」 解决掉提拉米苏,我大口攻略蓝莓乳酪,对他的要求置之不理,「我看透你了,你肯定会在我靠过去的时候说:『才不告诉你』。」 「我哪有那么幼稚。」邵禹杰鼓起双颊,佯装闹脾气,「你竟然不信我,太过分了。」 「行,我信你总行了吧?」我好气又好笑,顺从地将凑过脑袋,他的吐息喷洒在我的耳畔,一阵酥麻感从脚底窜起。 邵禹杰再次发出低低的笑声,就像在电话里一样。身为一名声控,这种时候双脚简直发软。 「你到底说不说?」 邵禹杰偷偷地对我耳朵吹了一口气,我还来不及打他,他便轻轻地拋下一句十分欠揍的回答。 「你猜。」 第七章 非典型缺爱症(1) 我渴求被爱,却也害怕去爱。 我承受不住当爱消失的那天。 ★ 学校的运动会办在四月天,时光匆匆,转眼高二生活缓缓步入尾声,感觉这一年来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了。 「棒,我们校庆举行在这个时候,没有跟其他学校相撞,就可以邀请亲朋好友来啦。」何姿羽坐在我身旁帮忙剪色纸,一边嘰哩呱啦的分享校园网最新八卦,「欸,你知道吗?数资班的王亦祐交女朋友了。」 「你认识他呀?」自从先前聊过高咏君相关话题,王亦祐时常用line跟我报告无关紧要的小事,观察之细腻入微害我以为其实他才是单恋高咏君的人,「他很有名?」 何姿羽抽抽嘴角,「得,我忘记苡韶你不食人间烟火,资讯力慢三拍。他啊,自然组全校第一名呀!」 「哇喔。」原来我正在跟这么厉害的人打交道,「嘖,古人说的没错:『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教室另一头,谢安渝和莫思帆趴在海报纸上赶工巨型应援牌,脸颊也跟着沾上五顏六色的彩料,「苡韶,你能过来一下吗?」谢安渝慌忙呼喊,我与何姿羽对视且噗哧一笑,随后放下剪刀救场。 不知不觉中,何姿羽、谢安渝与我三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反倒一年级同班的徐子晴拓展出她的新朋友圈,逐渐淡出我的生活,表面上我们没有明说,所有人仍然以为我俩如胶似漆。只有我自己在每次对话中不停察觉,我们相处的过程不再肆无忌惮,需要战战兢兢地维持友谊。 绷紧的弦无法长时间支撑,我们彼此都需要喘口气,原本相交的两条线在延伸处缓缓平行,有些悵然若失,却又无可奈何。 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我必须学会习惯。 阿然老师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不会改变的。 很多很多时候,面对无可挽回的人事物,我只会责怪自己,不停纠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答案很简单,我没有错,对方也没有,只是我们悄悄地变了,变得不再能包容彼此而已。 也许是因为在任何一段感情之中,一旦有一方付出的较多,天秤也随之倾斜。仔细想想,我主动想讨好、维持关係的朋友没有一个能走到最后。 所以,我要努力活的更自我、更洒脱一点,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所有纠结的小事皆像过眼云烟。 「怎么办?画纸不够。」谢安渝举着一支染有黑色顏料的水彩笔——活脱脱的大型凶器,「上次跟採购组说三张壁报纸就行,没想到额外的大牌子忘记算。」 「你别挥!」莫思帆紧张兮兮,生怕一不小心画布上多几颗芝麻粒,「苡韶,能不能到楼下和採购组的说一声,我们预计今天要完成这部分,所以材料得齐。」 「好。」 跟他们这群人处一块时非常轻松,不必一一担忧每句话该得到什么回覆,在我心中,真正的好朋友应该这样,和他们一起时能够真正展露且放松自我,不需时时看人脸色。 然而没有多少人,能走到最后交心的阶段。 有些人產生误会、大吵一架负气而去,更多的是像我和徐子晴,平平淡淡,而后放手。 好庆幸现在有他们在身边啊,不断提醒着我我不是一无所有。 班上的其他同学在操场为参加项目做准备,我抵达的时候邵禹杰正跟另外几个队友练男子四百接力,同时和其他三班比友谊赛。邵禹杰跑最后一棒,接过程灿的棒子时,加油团爆出尖叫,除了我们班的同学外,少数仰慕他的女生也疯狂吶喊打气。 我在一片混乱中找到负责人小方子,他立刻派遣几名成员出发前往离学校不远的书局补充货物。任务轻松结束,好奇心驱使我在现场多逗留了会儿。 邵禹杰卖命狂奔,最终依然没超越领头羊,不过也夺得第二名的佳绩,他一下场,好多人围上去给他递水递毛巾,像极漫画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嘻,这么受欢迎的人,是我男朋友呀。 那天感伤归感伤,我可没忘记约邵禹杰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不就告白嘛。 我们走出店门,站在乾净透亮的玻璃窗前,犹豫几许,我拉住他的衣角。 「怎么啦?」 「邵禹杰,我再给你说一件事啊。」 他侧过头来,挑起一边的眉,「你还没说完?」 「嗯。」他的衣服捏在我手里,不知道皱成什么样子。 「行,说吧,我听着。」 我大大地深呼吸,喘了特大一口气,「我就说一遍,你好好听。」 「好。」他带着笑意碰了下我的肩头,「你说。」 「邵禹杰,我喜欢你!从以前开始就喜欢你!」 一瞬间,邵禹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噘起嘴,我早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他会拒绝我呀,怎么还这么心塞呢。 我吸吸鼻子,眼眶逐渐发红,我赶紧扬起一抹笑靨,松开邵禹杰,「我先走啦。」 「你等一下。」在我恨不得拔腿消失在他视野时,邵禹杰扣住我的手腕,「跑什么?」 「我现在不要听答覆!」我扭来扭去,想要逃离案发现场,「我要哭了,我不想让你看见!」 回答我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邵禹杰把我扯进他怀中,小心翼翼地圈着我,剎时间与我酒醉中的梦境重叠,我完全傻住,现现现现现……现在我可不是……作梦呀? 不、不是……吧? 我用自由的另隻手推推将我梏的紧紧的邵禹杰,「喂,你干嘛?」 他的头埋在我的颈窝,头发刺的我略微发痒,「我也喜欢你。」他的声音因为遮蔽的关係,听起来闷闷的。 他刚刚说他喜欢我。 他刚刚说喜欢我。 喜欢我。 我彷彿晴天霹靂一般无所适从,身子整个僵住,邵禹杰撒娇够了,扶着我肩膀观察我脸上的表情,「等等,你别哭啊,我不是说我喜欢你了吗?」 「所以才哭啊。」我忍不住遮住双眼,不让他继续打量我哭得特别丑的样子,「我以为你不可能喜欢我。」 他叹口气无奈道,「我不是说过了,我想当的不只是朋友。我想让你当我女朋友,未来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从哪时候开始的?」 「小学三年级。」 虽然我哭的乱七八糟,脑袋思绪还算清晰,小学三年级,那我不就是—— 「所以……我、我是你初恋?」 第七章 非典型缺爱症(2) 「你总算明白。」邵禹杰的嘴角绽放一朵好看的花,「笨蛋,我等你懂等好久。」 「可是、可是你明明小学和其他女生告白呀?」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啊,就像你后来喜欢上高咏君一样的道理。」 不行不行,一时间资讯量太大,我的脑子要爆炸不能运转了。 我蹦的一下跳起来,眼泪什么的完全缩回眼眶,用力踩了踩邵禹杰的脚,「马的,你干嘛不直球跟我告白啊!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开玩笑,那我纠结的这些时间到底算什么? 邵禹杰满脸无辜,「以前班上同学不是传过我暗恋你的緋闻吗?那是真的,我没想过何永义大嘴巴说出去。后来,你找到他,威胁说不许再乱说话,说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他抓抓头发,将头转去另外一边,「我大受打击,就让自己试着不再去喜欢你。」 「白痴啊。」我真分不清这声白痴该骂我还是骂他,「小女生害羞你懂不懂?我怎么可能对何永义承认我喜欢你,况且,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没事,至少现在我们能在一起。这些日子,我想过很多,但我发现在我眼中,苡韶,你始终是最闪耀的,我放不下。」 趁邵禹杰猝不及防,我朝他的脸蛋啄了一下,「我喜欢你,邵禹杰。我们没有错过,真是太好了。」 「嗯,我也喜欢你,苡韶。当我的女朋友吧?」 「好。」 细细想来,简直一阵后怕。如果那天,我没有决定跟邵禹杰坦白,没有向他表白心意,我们是不是会继续误解下去? 如果我们就这样淡淡的错过两情相悦的时机,好几年之后,是不是会像朝蒔姐跟浅楠哥一样,在心底徒留遗憾? 幸亏这次我们没选错交叉路口,能携手一同向前。 虽然成为男女朋友,可我让邵禹杰不要公开恋情,一来是即将面对学测,师长肯定重点关照;二来只怕万一,我有点害怕中学的校园欺凌再次上演。 邵禹杰了解我心中所想,没太介意,「没差,人家不是说:『秀恩爱,死的快』?我们低调点,长长久久。」 「少贫嘴。」 不公开还是有坏处的,例如说现在,呵,大家都要对我男友献殷勤,而我还不能发作。 看,孟荷清她故意往邵禹杰的方向黏过去,早在外套事件我就知晓她肯定别有用心,这下意图越发明显。 方才邵禹杰在赛场上奔驰的模样窜入脑海,明明帅气逼人,直觉却告诉我似乎有股强烈的违和感。 「喂,阿宏找你呢。」为了抚平不安,我鑽入人群,蹦到他面前,「磨蹭什么呀?赶紧跟我走。」 孟荷清朝我恶狠狠地瞪来,如同当初的不怀好意,我扬起下巴,炫耀似的嗤笑一声。碍于必须在邵禹杰面前维持美好形象,孟荷清敢怒不敢言。 我以胜利者的姿态跩着他的手臂,把邵禹杰拖出重重人海,「你吃醋了?」他一边走一边笑,脚步踉蹌。 「没有,就是觉得你哪里不对劲。」拐到转角确认无人能看见,我将他压在花圃上,抓起他一隻脚朝脚踝处按了按,邵禹杰果然立即倒吸一口气。 「我就知道。」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脚伤了还逞能。」 「没有,我跑最后一段衝刺才受伤的。」邵禹杰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不敢看我,「亏你能发现。」 「那当然,因为我一直注视着你啊。」 话说出口,我们俩皆一愣,邵禹杰别有深意的笑使我格外窘迫,「哦?」 「我是说,我跟你同班十四年,哪看不出来呢?」思绪顿时慌乱,面上微红,我死活不承认方才的变相告白,「嗯?」 「好,看的出来。」邵禹杰顺着我的话给我台阶下,「那么,我最体贴的女友大人,能放我回去练习了吗?」 「不可以,脚伤了你还练习!」无情否决他的提议,我把邵禹杰的手臂绕过脖子,「我带你去保健室。」 他也不推拖,整个人毫不客气地把重量压在我身上,「好。」 在我重心不稳跌坐到地面之前,邵禹杰及时放开我,「我没那么严重,自己就能走。」他趁机与我十指交握,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这样比较好。」 「喂,等等被人看见怎么办?」 「就说,青梅竹马,拉个手算什么。」 「这个老藉口你用不腻啊。」 「不腻。」 初交往的这段甜蜜期,我觉得邵禹杰比我还像笨蛋,老跟漫画中爱的火热的女主角一样,时不时傻笑,说着腻死人的话,而我,除了更高频率、正大光明的黏着他撒娇外,感觉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少数知道实情的几个人有何姿羽、谢安渝、莫思帆、杨凯恩及程灿,总归而言就是圣诞过节小分队,何姿羽最近常拉着我,吐槽我一点陷入爱恋的氛围都没有。 我已经跟这呆瓜相处十四年了啊,心动依然有的,但我太了解他,以至于本能过于冷静。 保健室阿姨帮邵禹杰做了简单的处理,吩咐他这几日不要激烈运动,按着冰敷袋,我肩并肩与他坐在床缘,「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淡啊?」 邵禹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以前想撒娇就会这么做,「不会。」 「可是,我不会像何姿羽对程灿泛花痴那样对你泛花痴。」 他抽抽嘴角,「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可是……」 「苡韶,你在不安吗?」邵禹杰柔声道,手指在我掌心画圈,「没事的,我都知道,记不记得我很了解你?所以没关係,你对我的喜欢,我都清楚。」 我是个重情义的人。 重情义的人往往最痛苦,这种人会把所有真心交付,并在关係失去时念念不忘。 每个看似洒脱,其实只是隐藏伤的很深的自我。 所以,就算李茉臻如此残忍地对待我,我仍旧会怀念当年我们交心欢愉的日子,希望能回到从前,又在下一秒逼自己去憎恨她。 「禹杰,我喜欢你,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嗯。」 「我很好哄的,不要做什么大错事,跟我道歉撒娇我就会心软。」 「嗯。」 「我讨厌被约束,所以我也不会去约束你交友,更不会翻你手机。」 「嗯。」 「所以……」我勾起嘴角,轻轻呢喃,「我想试着重新去相信,不要对不起我。」 邵禹杰画圈的手指微微停顿,他改变移动的方式,我辨认出他正在写字。 好。 我也喜欢你。 我知道。 短短三个句子,似暮鼓晨鐘般用力撞进我的心头。 「苡韶,我从来不对你说谎。」 ★ 第七章 非典型缺爱症(3) 李茉臻在全国美展发光发热后接受许多记者访问,她和以前一样长袖善舞,知名度飞快拔升,光荣回母校与校长、主任的合照一一传到班级群组。 我面无表情地滑过洗版般的贴文,莫思帆曾经制止我,让我难受就别去理会,但我仍会下意识地在字字句句中搜寻是否有和我相关的内容。 「没有谈到你比较好吧。」运动会当天,日头赤炎炎,邵禹杰把一杯饮料塞到我手中,夺过手机,「好了,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了,把目光放在此刻,别让自己不开心。」 「好啦,我不看。手机还我,我要拍几张校园照给阿然老师。」 「拍给他做什么?」 我打开相机,阳光倾落,儘管现实再不美好,却透过萤幕朦胧成一片美景,「我有跟你说过吗?他也是这里的校友。说起来,我们能在一起还要感谢他呢。」 「喔?」 为了避免他无缘无故吃醋,我连忙解释,替阿然老师多说些好话,「要不是他鼓励我,我就不会跟你坦白,也不会鼓起勇气跟你告白。」 点选对话框发出讯息,同一时间,邵禹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转过头去,后者面露一丝慌张,我立刻手速爆发,又传送好几张贴图,果不其然,来不及关通知的邵禹杰也跟着收到一连串提示音。 「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否认的特别坚决,反倒引起我的疑心。 身为开明的好女友,我当然不会窥探邵禹杰隐私,毕竟尊重是互相的事,我不喜欢人家束缚我,我自然也不过度束缚对方。不过这次事态之蹊蹺,我强硬的从他手中拔出手机,赫然发现屏幕上也有学习方程式的图标。 手指有些发抖的察看邵禹杰的会员介面,写的可不就是「阿然老师」四个大字。 「……」我对上他的眼,邵禹杰脸色刷白,他悄悄地按住我的手腕,语调极轻,「那个,你听我解释……」 「说。」 「这是我哥的帐号,他后来没在用,我就开来玩玩。」 比起邵禹杰跟我告白,这显然是另外一个爆炸性资讯,「所以,跟我对话的阿然老师,至始至终都是你?」 「是。」 「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毕业旅行你给我发风景照,我发现我们每个景点都是一样的,又听徐子晴跟你讨论这个app,我基本上就确定了。」邵禹杰的手冷的像一个大冰块,「苡韶,我不是故意隐瞒你,我只是不知道跟怎么跟你说。因为在你心目中,『阿然老师』很重要,我不希望剥夺你发洩的出口。」 「别这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察觉他异常的惊慌,我意识到他这是在畏惧失去我的可能,见没人注意我们,我主动靠他更近一些,「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谢谢你。」 邵禹杰在我额上小心翼翼的落下一吻,好似对待易碎物品般,举手投足都带着珍视,我读出他此刻的情绪——邵禹杰正不知所措,他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 就跟当初莫思帆杀到我家看见我,过度热情的那个拥抱一样。 所以我才不愿意说的呀,我不愿意让其他人,特别是我爱的人为我感到痛苦,所有的难受跟黑暗我一个人承担就好。 「禹杰,那你一开始的自我介绍是乱编的吗?」我尽力把话题转到轻松的地方去,让他意识到我并不是那么在意,「亏我还以为钓到大锦鲤了呢!」 邵禹杰看起来放松了些,笑意也逐渐回到他脸上,「我哥叫邵禹然,我所说的都是有关于他的真实经歷。」 「喔?你很认真cos你哥的意思?」 「要这么说也行。」 「我很难教吧?」一想到在课业压力如此繁重之下,邵禹杰还要特意拨空陪我解决白痴问题,简直五体投地,「我的老天,你怎么能这样成绩还维持不掉……」 邵禹杰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才不像某人,那么笨。」 「你才是笨蛋!」 「我又没有说是你。」他戳戳我气鼓鼓的脸颊,「教女朋友唸书,才不累。」 「那时我还不是你女友呢。」 「我这叫有先见之明。」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邵禹杰,我发现你越来越会强词夺理。」 「亲亲女友教得好。」 「走开。」 「偏不。」 忧鬱的心情好不容易好转,偏偏在这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封讯息将我从云端扯入黑暗,是她。 「怎么了?」邵禹杰瞄见屏幕,沉下脸来,作势替我拉黑,「我以为你早就封锁她?」 「脸书有,line没有,想说我们也没有聊过……」我制止他的动作,介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我想找你谈谈。 「我不会去的。」我直接把手机关机,「这辈子,我不会去原谅她。」 我很清楚,一旦我同意李茉臻的请求,我绝对会心软,这份憎恨及羞辱我要好好记在心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禹杰,我其实鲜少去恨人。例如现在我跟徐子晴不再那么要好,我仍然会感谢她,感谢我能与当初的她相识,感谢她陪我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但是,唯有李茉臻,我多希望曾经的我没有认识过她。」因为李茉臻极度残忍地否决我所有的付出,以及那段我自以为真实的友情。 邵禹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一下又一下的在我腿上打节奏,我摸不清他心中所想,底气有些不足,「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小心眼?」 他的动作一时停滞,「我的话,也不会原谅她。」邵禹杰再度握紧我的手,「没有人有义务要去无条件的原谅另一个人。」 「嗯。」 「但是你不要为了她不开心,好吗?她等的就是你的不开心。」 「好。」 运动会收尾以班上拿下精神总锦标冠军落幕,和全班同学一起挤到领奖台前,接受闪光灯与欢呼,我差点流下泪来。过去我所渴求的,如今全都一一实现——被爱、认同、归属感。 第七章 非典型缺爱症(4) 然而,回家打开手机,李茉臻见我已读不回,讯息如雪片般轰炸。 【李茉臻】:别误会,我没有要跟你道歉。 【李茉臻】:既然你不回,我就当你拒绝。好,我只是想说,求求你滚远一点。 【李茉臻】: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们曾经是朋友,曾经关係要好,我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一点关係,你也别藉由这个机会来抱我大腿。 【李茉臻】:我爸最近跟你爸又开始在聊天,我现在才知道他们有偷偷保持联系。林苡韶,你们家能不能不要这么下贱?原本我们家庭幸福美满,都是因为你们才惹的我天天和我爸吵架。 【李茉臻】: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拜託你消失吧。 我知道,我不该读,因为那会使我陷入无限循环的自卑跟忧鬱,但我像自虐一样,一次次的读她的字字句句,一把长刀在心肉上来回割锯,鲜红的血似朵朵玫瑰,在暗夜中绽放。 我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林苡韶】:李茉臻,我本来想着,要祝福你得奖。我以为过了这些时日,我们都已经更加成熟。没想到,你是用这样的态度来回应我。 【林苡韶】:长辈之间的交际轮不到我们插手,有胆你自己对你爸说,你和他吵架不是我们家害的,你是他女儿,不是束缚的牢笼,我爸没有害他,你又凭什么制止? 【林苡韶】:从那件事之后,我一直都离你离的远远的,要不是今天你主动私讯我,我根本没打算再跟你有关係。要记住,对不起我的人是你,有错的人也是你,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林苡韶,我干嘛任你平白糟蹋? 【林苡韶】:如果这件事到这里,我们双方都无事。你要是有下一步毁谤,还是黑人的行为,我都截好图了,人脉我也有了,到最后吃亏的是你,你好好想清楚。 这次轮到李茉臻已读,她不再发消息给我,我把手机扔到一旁,天知道我花多大的力气才克制没有破口大骂。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这个贱货。」 在我决定封锁她脸书前,我问过她为何要如此对待我,而这是私讯框中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眼眶迅速泛红,凭什么?凭什么?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试图要温柔的对待我所重视的人。为什么李茉臻这个恶人的人生一帆风顺,而我却举步维艰? 我下楼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全数告诉妈妈,妈妈让我别掛怀,就当是衰小遇到疯狗乱叫,我不发一语地从后方环住妈妈的腰,她悠悠地叹口气:「有时候想想,也真讽刺。我们认认真真做人,歹运的时候很多;她会死会活拍马屁,人人都称讚她,功成名就。」 「她会有恶报的,我相信。」我忍不住反驳,而且像是要加深信念般,我不断重复,「时候未到而已,她肯定会有恶报的。」 但,这些都只是无能为力的、小人物悲哀的期许啊! 老天爷,您看到了吗?我能求求您看到吗? ★ 高三这年,我无暇顾及曾经发生的破事,甚至无暇倾听心中所想,成日耽溺于书海,台湾的教育制度简直是残害国家幼苗,我除了唸书、唸书、唸书,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吃饭睡觉。加上恰好逢迎升学制度改革第一届,我们这群白老鼠惴惴不安,就算模拟考拿到不错的成绩,仍担心自己无法顺利进入第一志愿。 邵禹杰跟我,虽然目标大学不同,但距离很近。 或许是从青梅竹马发展及我俩性格的缘故,学测分手潮没有烧到我们身上,邵禹杰这个贴心大暖男,还会记得我生理期时桌上摆一罐热可可,和几块巧克力。 我知道他喜欢被撒娇、被依赖,我没有什么能给他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疲倦时给他一个大抱抱,偶尔从家中带几包饼乾塞他嘴里。 「你没勉强自己吧?」 「没有——唉,你别担心,你先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 我们都以为我能顺利撑过这段高压时间的,毕竟连我完全没有痛苦的感觉,直到一天早上,起床时忽然觉得全世界天旋地转,头壳痛得浑身欲裂,身体开始冒冷汗,我大口喘气,好似一条缺氧不能呼吸的鱼。 反胃噁心的不适感加倍明显,好不容易扶着墙壁挣扎到房间门口,我用仅存的力气向楼下大声呼救。 后来的我就没什么意识了,只知道爸爸妈妈十万火急的送我去医院,我的眼泪无法克制滑落,我不想哭的,我真的不想,但是我连生理反应的控制权都没有。爸爸妈妈见我哭得厉害,更加慌乱,不停问我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不停摇头,想要告诉他们我一点事也没有,可晕眩感加倍强烈,我不断乾呕,胃里却没有东西让我吐了,只剩下酸水。 我又紧急在医院吊上一袋点滴,医生诊断是自律神经失调加耳石脱落症,最近压力太大所引起的。 「可是我没有压力啊?」我忍不住反驳。 「有的,你有压力,也许你认为没有,但是你的身体都感受到了。」 我哑口无言,乖乖躺在病床上休息,爸爸妈妈替我去处理一些手续,我从妈妈的随身包翻出她的手机,确认现在是下课时间后,拨通邵禹杰的号码。 我好想听听他的声音,立刻、马上。 第一次转入语音信箱,我鍥而不捨,又拨了第二次、第三次。 终于,对方注意到或是判断这不是恶作剧电话,「喂?」 「禹杰。」 「苡韶?」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你怎么没来上学?」 「我生病了……」我抽抽鼻子,可怜兮兮,「好难受……」 「医生怎么说?」 「他说什么自律神经失调加耳石脱落……邵禹杰,我的头好痛。」 「你现现在医院,还是回家了?」 「医院。我的头真的好痛,好想死。」头部传来的阵痛感让我意识模糊,我好痛,特别特别痛,又痛又晕,浑身上下又是汗水,「死掉就不会痛了……」 「苡韶,不可以。」邵禹杰放柔语调,像是催眠般哄着我,「睡着就好了,来,赶快睡觉。」 「我好痛,睡不着。」 「那我唱歌给你听。」 邵禹杰认认真真的唱起催眠曲,我把手机搁在枕边,闭起眼睛试图入睡,疼痛一阵阵从太阳穴延伸至脑部,鑽心入骨,我放轻吐息,眼泪浸湿枕头,要是睡着的时候停止呼吸,那一切都解脱了。 可惜,醒来的时候我依然好好活着,服过几帖医生开的药,再加上请假几日在家休息,状况才好转许多。没去学校的那段时日,邵禹杰放学曾来我家探望,顺道给我捎上漏抄的课堂笔记。 第七章 非典型缺爱症(5) 「你状况怎么样?」 「抱歉,让你担心。」我裹着棉被,本来我是怕热的体质,大病一场之后体虚,竟开始怕冷,「好多了,医生说是我作息不正常以及压力过大引起的,只要回到规律的生活就好。」 「那就好,不准再给我熬夜。」 我凝视着邵禹杰,突然好想抱抱他,于是我便那么做了。我双臂大开扑向他怀中,他及时接住我,「怎么啦?」 我紧紧錮住他的腰,像黏人的小猫赖着不肯离开,「想抱抱,想撒娇。」 邵禹杰哑然失笑,摸摸我的头,彷彿真的在擼猫一样,动作极柔极轻,「好。」 「邵禹杰。」 「嗯?」 「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也许人在生病时,心情便会特别低落,对自己感到自卑,「大家对我的喜欢都不长久,所以我害怕现在这么幸福,以后你也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 邵禹杰惩罚似的打了下我的背,「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 「苡韶。」邵禹杰打断我未说出口的字句,「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应该更自信一点。」他的手指轻划过脖子,被触碰到敏感地带,身体似触电般微微抽搐一下,见状,他笑出声,「不要想那么多,好吗?你有多喜欢我,我就会比你喜欢我的程度,更加更加的喜欢你。毕竟,我等你等这么久,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现在放弃也太吃亏啦。」 「嘻嘻。」 「笑什么?你之前说谈恋爱只有我一个人变白痴,我觉得你明明也有变笨。」 「嗯?你说我笨?」 「没有没有,我家苡韶最聪明。」 「欸,怎么办?那些记忆我还是想不起来,别嫌弃我。」和他交往之后我很努力,脑中的空白仍旧没有回来的跡象,先前去医院复诊时,医生说是大脑自我保护的机制。 「想不起来无所谓,我们以后一起去创造更多回忆就好。」 邵禹杰说话越来越油腻了,可是我喜欢。能和他两情相悦,大概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席慕蓉所吟的〈回眸〉写道—— 「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 我用一千次回眸换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驻足停留。」 后面的附录是一连串的五百次,从回眸、擦肩、相遇、相识、相知到最终的相爱,只要少了任何的一个环节,今世的我们便注定成为过客。 我不愿,也不相信我们未来会成为过客,娘亲说的是,有好男人就该提早把握,过了这个村说不定就没那个店。 接下来的日子,我慢慢养好自己的身体,邵禹杰跟我放学都会在图书馆一同自习到晚上八点多,然后我们再手拉着手去搭公车,随后漫步于灯火阑珊的街道。这样的日子很平淡、很美好,无人注视的角落,我们会偷偷给彼此一个吻,或深、或浅,但每个交缠都是最深的眷恋。 学测前夕,邵禹杰如往常送我到家门前,我递给他一个绣着金榜题名的护身符,「明天,我们都加油。」 「苡韶,你在紧张。」他的笑意明晃晃的,明明是夜晚,却如日头般耀眼,「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蛤?」牛头不对马尾,我一时间摸不着头绪,不懂邵禹杰打的如意算盘,「什么秘密?」 「记不记得圣诞夜那天晚上,你喝醉了。」 思绪被邵禹杰拉回痛彻心扉的那个日子,我记得当时我对梦中的邵禹杰宣洩哭喊,责怪他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跟他真的能有那么一天,我能以「女朋友」的身分,光明正大站在他身旁,对他撒娇。 「记得,你不是说我很乖,任何事都没做吗?」 他宠溺地刮刮我的鼻尖,「我骗你的。」 「欸?」 「你所有的梦,都是真的。包括……我对你深情告白的那一段。」 「靠北!」脏话不受控制脱口而出,我瞪大双眼,「靠靠靠靠靠,我……」 他的食指轻轻止住我的嘴,「我那时候听你嚎啕大哭,心里特难受,就想着我肯定是要对你好的。既然你曾认为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严重缺席,肯定是我做的不够多。那么,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缺席。」 「知道你大概非常紧张,毕竟大考嘛,决定人生很重要的一场考试。但我知道你很棒,苡韶,这阵子辛苦你了,不论结果怎么样,这次都有我陪你一起面对,好吗?」 鼻头有点发酸,邵禹杰他没有错,他真的未曾离开我的过往,他甚至没有直接伤害我,但他却捧起我的不安跟责怪。 「好。」我揉揉眼睛,对他绽放笑顏,「你有什么嘮叨也可以跟我说呀,这种事就该是互相的。你也别自责,你没有欠过我什么,你已经做很多很多事了,是以前的我没有察觉到。」 「好,以后都对你说。」邵禹杰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护身符,「瞧,我们心有灵犀。这是阿然老师专门加持过的护身符,你明天一定会顺利的。」 「拜託,阿然老师不就是你。」 「看破不说破啊。」 笑闹几许,我的神经也不再如此紧绷,风很凉,天色晴朗,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在预示未来会好的。 「我唱首歌给你听吧。」邵禹杰清清嗓子,压低音量,温柔的旋律在我耳畔盘旋縈绕。 「都可以随便的你说的我都愿意去 回忆里满足的旋律 都可以是真的你说的我都会相信 因为我完全信任你」 恍惚之间,我们好像回到小学毕业前的那个午后,邵禹杰一样在我身边靠着我,但这次他的脸上尽是熟悉的灿烂笑靨,我们两个小娃娃坐在长椅上,双腿随着旋律晃呀晃,尽情歌唱。 「细腻的喜欢你手掌的厚实感 什么困难都觉得有希望 我哼着歌你自然的就接下一段 我知道暖暖就在胸膛」 我们同班十四年,走过十四个春夏秋冬,默默的在每张有对方的照片、回忆里出现,儘管曾经出现隔阂,但不能否认,只要一个小眼神及动作,我们都能知悉彼此心中所想。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真心的对我好不要求回报 爱一个人希望他过更好 打从心里暖暖的你比自己更重要」 我们都觉得双方是世界上最珍贵,并且无可取代的珍宝,就算全世界下起倾盆大雨,也会坚持为爱人撑起一把伞。我们都很好,不管是邵禹杰还是我,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好,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失去自信、渴求认同,但总归都在红线的另一端,知道了自己是有多么的好,多么的无可取代。 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被触动,缓缓张开嘴,我与邵禹杰合唱最后一段。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 从来都很低调自信心不高 爱一个人希望他过更好 打从心里暖暖的你比自己更重要」 「我也希望变更好」 「禹杰,你真的特别特别好。」 「你也是。」 多么有幸,我能在此生遇见你。 终焉 非典型青梅竹马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遶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马麻,什么是青梅竹马?」小女孩抱着家里刚买回来不久的诗集,对着书上的解释好奇发问。 「就是一起长大,最了解彼此的人。」被孩子提问的少妇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阳光暖暖的撒在母女俩的身上,十分愜意。 女孩点点头,有些似懂非懂,「那你跟把拔是青梅竹马吗?」 「嗯。」 「你们一起长大吗?」 「嗯。」 「那……你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吗?」 面对童言童语,女子停顿了下,好久好久以前的她,似乎也曾这么问过另一伴。 虽然他们不是真的成为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人,但最终,依然走到一块,学习成为最了解彼此的人。 「我回来啦。」下班回家的男子走到庭院,在妻子额上落下一吻,「在聊什么?」 「把拔,你和马麻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吗?」女孩鍥而不捨,抓住他的衣角想要讨个回答。 夫妻俩对视一眼,选择留给孩子一个最乾净也最美好的梦,一如当年懵懂无知的他们—— 「对。」 是盼望,也是期许。 他们似乎懂了,老师当初为什么会这样告诉他们。 总有那么一个人,儘管不甚熟悉,细细想来却等待在回忆里,从未缺席。 谢谢你,亲爱的非典型青梅竹马。 ——《非典型青梅竹马》正文完 后记 好久不见,青梅竹马们 今年的我特别高產,这是完结的第三本书啦,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完成这个挑战。仔细想想我的每个故事似乎都有关青梅竹马,但我想写一个更现实的、更常见的相处形式,而这个故事的构想在脑中盘据已久,趁着这次华文赶紧提笔记下。 首先,「青梅竹马」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对我而言,青梅竹马就是自幼稚园时期认识、玩耍,一直到现在都还有联络的小伙伴,他们陪伴我度过整个童年,朋友以上,亲情未满,在生命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有鉴于此定义,我有两三群不同的儿时玩伴,我觉得他们都算是我的青梅竹马。 然而,现实中的儿时玩伴,极少数能像漫画中、小说里,形影不离、如胶似漆。随着年龄的增长、性别的不同,乃至于就读不同学校,相处时间越来越少,也加倍疏离。偶尔,在街头巷尾小朋友们喧哗时,我会想起好多年前的那些午后,我们都还只是无忧无虑的孩子,那时候感情真好呀,对比现在有些唏嘘,却也无可避免。一般而言,友情也是,不管是多么要好的朋友,总会因为一些因素不再往来,到最后更重视的那方便会微微的惆悵。 人与人之间的关係是极难界定的吧!你把他当挚友,对方不一定会将你视为重要的人;青梅竹马亦是,你放在心头上,可对方或许将你当作过客。 但,那都没有关係,至少在相处的日子里,我们都为彼此的生命染上最绚丽的色彩,来过,留下痕跡过,曾经绽放过。 在这个故事中想提出的第二点是: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某个人的救赎。 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个举动,甚至无心关怀,皆可能成为想要求救的人唯一能抓取的稻草。故事中的苡韶,一直在呼救,一直渴望有人能给她一隻手,可也同时明白世界上能倚靠的人只能是自己。这个心境让我特别难过,有多少人在受到伤害后战战兢兢,他们只需要有人在最需要的时刻拉他们一把,就可以好好的走下去——却始终等不到。 我们的身旁也许都有个「李茉臻」,在最脆弱的时候背叛,陷己身于不义,难过的是,真正获得惩罚的坏人很少,人是盲目的群体动物,向来都是比较受欢迎、令人喜爱的孩子得利。 可是也不用太过绝望,因为回首来时,我们都成为了更好的、更喜欢的自己,别因间言间语以及不义的伤害自我厌恶,每个个体都是最棒的,就像〈暖暖〉中的歌词:「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多一点自信,活的更洒脱不顾世俗眼光一点,做起来很难,但我们共勉。 最后,感谢所有的读者和一起加油的华文参赛小伙伴。 以及最重要的,我以此篇故事献给我所有亲爱的非典型青梅竹马。谢谢你们,完整了我的岁月。 ——20190819完成于家中 番外 曾有个少年(上) 他与她的初遇,是国二下学期时的一个阴错阳差。 莫思帆还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暖暖地撒在青翠的草皮上。从走廊的围栏望出去,一片蓝天呈现三个不同的色调——浅蓝、天蓝、深蓝,蓝得仿若能滴出眼泪。 平时他都是在班上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但这天不知怎么地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于是捧着便当盒,往人烟稀少的楼梯口走去。 「啊,有人在这啦。」 当时莫思帆看见一位女孩侧坐在阶梯上,旁边摆着动没几口的饭菜,她似乎没察觉有人到来,专注地凝视前方,他顺着女孩的视线看过去,没有任何东西。细细打量,对方的双眼有些红肿,好像大哭过一场。 「你怎么了?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吐出这句话时他也吓一大跳,责怪自己的唐突跟多嘴,还没来的及开口道歉,女孩便将目光转到他身上,眼泪哗啦哗啦落下,「我、我……」 莫思帆连忙从口袋里翻出手帕递过去,「欸,别着急,你慢慢说。」 他从她断断续续的抽噎中大致明白事情的经过,知道原来她就是林苡韶,这个名字他在流言蜚语中隐约听闻,同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料想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纯粹的恶意。 理解的当下所反馈的却又是深深的无能为力及无可奈何。 他抓了抓脑袋,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吐出一句:「辛苦你了,我替你感到委屈。」 从此以后,莫思帆与林苡韶鬼使神差地成为知己,几乎每个中午他们都会相约一同吃午饭,他逐渐从她口中了解真实的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多数时候林苡韶描述自己今天又如何撑过悲伤。 「对不起,我好像总是把你当成垃圾桶。」她倾泻完负能量,脸上常常带有内疚和歉意,「我不该害你心情跟着变糟的。」 「没关係呀,你就说出来,反正我听着。」 虽然莫思帆明白如果他不去插手、理会林苡韶,他的生活会很轻松,更不用去看见现实里不堪的一面。然而,莫思帆感觉的到,倘若他不伸以援手,这个女孩将会走上绝路。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想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给予一点善良跟温暖。 林苡韶显然抗压能力不差,往往抱怨完就能立刻振作,莫思帆很佩服她的坚强与勇敢,「我再撑一年,再撑一年我就能离开这个垃圾学校。」 「到时候我陪你参加画画比赛,我们一起拿大奖。」 「好啊。」 「那约定好囉?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放弃希望,会过的,相信我。」 「唉呦,我哪有那么脆弱?」 时间会让人遗忘许多事,先前的抄袭风波慢慢平息,霸凌的情况趋缓,林苡韶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小莫,这次考试我又考了全班第一名!」 「恭喜,你真的好厉害。」 「也没有啦,只是看到李茉臻咬牙切齿的表情,特别舒爽。」 「哈哈哈,我懂我懂。」 没料到,国三上的一次模拟考,学校开始传出林苡韶得第一都是作弊来的谣言,林苡韶跟李茉臻槓上,因为一巴掌被记了大过。 为了洗刷冤屈,学校特意为她安排一次考试,但莫思帆知道此举无比荒谬,班上竟然没有人站出来替林苡韶的实力说话,连师长也难以杜悠悠眾口,只能选择用这个可说是侮蔑林苡韶人格的方法来自证清白。 「小莫,我好累,我真的好累。为什么李茉臻做那么多坏事,却不会受到任何报应?为什么我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困难?」 莫思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一下又一下轻拍林苡韶的背,时间好漫长。 极度讽刺,李茉臻在美术比赛上捷报连连,长袖善舞的她人缘越来越好,校长甚至在全校面前当眾表扬她的优秀。同一时间,林苡韶却因发高烧失常,再次捲入作弊风波。 「苡韶……」莫思帆陪她打开成绩单,担忧地观察对方脸上的表情,「没事的,你的好不需要让那些不值得的人知道。」 「嗯。」她淡淡回应,情绪没有想像中波澜,「我知道。」 「林苡韶?」莫思帆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的女孩一时间变得好陌生,透着淡淡的疏离感,「你还行吗?」 她浅浅一笑,那笑不禁让莫思帆愣神,好似一朵绽放在悬崖的花儿,顶着强风、近乎折腰,可依然不服气地伸展枝枒。 然而迎来的是更残酷的风霜。 「我没事。」 事后莫思帆总会想起这一天,如果他能在察觉出她与以往不同时做点什么,或许能改变故事的结局,不过他又能怎么做?他思考过许多次,没有得出一个确切解答。 林苡韶请假的那段时间,莫思帆去她班上问过,所有人都回答:她是因为重感冒在家里休息。 「最好就这样一路请到毕业。」他离开前,甚至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莫思帆拳头忍不住握紧,又松开,他感觉很奇怪,全部的通讯软体都联系不上林苡韶,一个星期过去,他找到林苡韶的班导询问,得到的回覆是:为衝刺第一志愿,她决定闭关努力。 走出教师休息室,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莫思帆脑海,「怎么可能啊?」话一说出口,林苡韶那淡然地似乎看透所有的笑再度浮上心头,他的心中喀噹一声,虽然不愿承认,但大概八九不离十。 凭着日常聊天的些许记忆,再加上对其他人有意无意地旁侧敲击,莫思帆终于沿路问到林苡韶家的确切位置。站在大门前,他却犹豫是不是该按下门铃。 「欸?请问你是?」林苡韶的妈妈正巧从外头回来,看见一名少年在自家门口来回踱步。 「啊,不好意思,我是林苡韶的朋友,莫思帆。」 原本以为对方会把自己赶回去的,没料到林苡韶的妈妈没有多大反应,「喔,我知道你。」她一边转动钥匙锁,一边道:「平常我们苡韶多受你照顾了。」 「哪里哪里,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这孩子呀,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她看到你会很开心的,阿姨想拜託你帮我好好开导她。」 「好。」 他踏进客厅时,林苡韶正坐在地板上与桌面满坑满谷的考卷奋斗,莫思帆可以察觉当林苡韶见到他的震惊之情,手里握着的笔甚至直接砸在桌上。 「小莫……?」 儘管早有心理准备,他瞄见她手腕上的一圈圈绷带时,不禁眼眶一红,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是傻瓜吗?」 如果、如果再晚一步被发现,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这要他如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再次相会时已成冷冰冰的尸体。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画画,参加比赛拿大奖……」 莫思帆知道自己的力道可能太大,但他想抓住林苡韶虚无飘渺的灵魂,他明明不该哭泣,泪水却止不住。 要是事情真的往最糟糕的方向走,他会有多懊悔、自责。 番外 曾有个少年(下) 「小莫,不要哭啦,你这样害我也想哭。你看,我没事啦,我很好,先放开我好不好?我要窒息了。」 「我很好。」 「我没事。」 林苡韶复述这些话多少次了呢? 莫思帆知道,眼前的女孩往往一个人承担心中许多秘密及阴暗。所有的人都要求她快乐正向,告诉她既然委身于社会,就不得不忍让。他们说她太懦弱,情绪管理应当更好,但没有想过的是:女孩比所有人认为的还要勇敢。 要是有那么一天,被害者不需要被检讨,可以大声道出不公不义,就好了。 「小莫,活着好难啊。」 莫思帆几度想要言语,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最终只好恶狠狠地抹去泪水,对林苡韶讲述学校发生的事。 他唯一不明白为何林苡韶坚持不让他告诉邵禹杰——也就是她的竹马,情况有多糟糕;他更不明白都在同一个班上,对方怎能对重要之人的处境视若无睹,抑或说一无所知。 不过,他也同时清楚,林苡韶肯定非常非常喜欢邵禹杰,才不愿让他知晓和担忧——莫思帆到底也只是个「好闺蜜」般的存在而已。 心头有些失落,毕竟他对林苡韶还是有些欣赏之情在的,但说不上多难过,因为仍单纯止于欣赏。好闺蜜就好闺蜜吧,世人皆道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纯友谊存在,他就要证明给大家看,不同性别也能纯粹成为知己。 就这样,从中学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成人,他见证了林苡韶从低谷至幸福,从稚嫩至洒脱。 「小莫,谢谢你,你也要获得幸福啊。」林苡韶与邵禹杰交往那天,她认真地注视他的双眸,「真的真的,非常谢谢你。」 或许这份感谢的重量,暗指她看透莫思帆微小的心思、惆悵,然而两人有默契地知晓不需要戳破。莫思帆似往常般温柔地摸摸林苡韶的头,「嗯。你才是呢,不用担心我。」 现在的一切似乎都渐渐往好的方向前行,李茉臻没受到报应是唯一的美中不足。但,这种事也只能等待时间来证明了吧。 ★ 「莫叔叔!」 才一打开门,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地朝莫思帆直奔而来,赶在她撞上自己前,莫思帆一口气抱起邵莞寧,「小寧是不是又重了呢?」 「嘿嘿,把拔说那是因为我长大啦。」邵莞寧炫耀似地挥舞双臂,「莫叔叔,你哪时候才要生个小底迪给我玩呀?」 莫思帆哑然失笑,「叔叔都还没结婚呢,哪来的小底迪。」 「那我以后长大要嫁给叔叔!」 「等小寧长大,叔叔就老啦,到时候小寧肯定不要叔叔了。」 「叔叔才不会老呢,你老慢一点,等小寧就好啦。」 「哈哈,说这话等会儿你爸又要吃醋。」莫思帆捏捏邵莞寧气鼓鼓的脸蛋,这妮子自婴儿时期就特别古灵精怪,常常爬给爸爸妈妈追,或是躲在奇怪的洞里不出来,只有在莫思帆来的时候会收敛些,让邵家夫妇恨不得直接把孩子给他带,「你爸妈呢?」 「在这在这,老天,我从没这么高兴见到你。」邵禹杰的头发上戴着五顏六色的蝴蝶结发夹,「丫头太闹腾了。」 莫思帆转过头偷笑,一点情面也不留,「苡韶不在,你就连个女儿也管不住。」 「喂,说这什么话呢?」邵禹杰无奈地把饰品全扯下来,塞到邵莞寧手中,「夹你的莫叔叔去。」 「莫叔叔本来就很帅,不用夹。」 「孩子的爸老是被这样嫌弃呢。」林苡韶这才从外头回来,并带回几块蛋糕,「小寧,去洗洗手。」 「好——」邵莞寧看到蛋糕,双眼放光地溜下莫思帆的肩膀,往洗手间衝去。 「莫思帆,你真可恶,把我女儿都拐走了。」面对邵禹杰的无情控诉,莫思帆耸耸肩,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好啦,你们别吵了,说正事。」林苡韶打断两位幼稚的大人,「小莫这次来,不是说有好事要告诉我们?」 莫思帆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份喜帖,「我要结婚了。」 「喔,恭喜……等等!」林苡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要结婚了?」 邵禹杰拿过帖子,确认新郎的名字的确是眼前之人,不是玩笑话,「都老大不小的人,挺正常的吧。」 「不是,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你有女朋友?」林苡韶忍不住扶额,「小莫,亏我们多年闺蜜情,你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来话长,今天就是特地来跟你说的。」莫思帆看向正在哄女儿乖乖吃蛋糕的邵禹杰,「禹杰,借借你夫人,说完话就还你。」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我面前讲的啊?」邵禹杰打趣道,随后摆摆手,「行,去吧。」 得到吃醋鬼邵禹杰的许可后,莫思帆跟林苡韶游荡到附近的公园,「小莫,说话啊。」见莫思帆沉默不语,林苡韶连声催促,「快点快点。」 「对方是烘培师,我们相亲认识的。」 「相亲?小莫你去相亲?」 「你不是老让我找个女朋友吗?相亲也算是多多认识不同对象的机会呀。」 「那你们认识多久?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概半年。她笑起来很温暖,脾气也很好,我觉得蛮温柔体贴的一个人。我们年纪差不多,彼此价值观合适,就这样。」 他的语调很冷静,像是置身于事外,说着别人的故事。林苡韶皱起眉头,「小莫,你幸福吗?」 莫思帆愣了愣,「怎么这么问?」 「我最希望能获得幸福的人,就是你啊。」 阳光正巧洒落在身上,落在地面上的叶子因为风的缘故沙沙挪移,剎时间,好似回到他们的年少,身着高中制服——那一天,女孩也对他说:要幸福。 到底是幸福的吧!和谢静薇处日子时,总是縈绕细水长流的恬淡安逸,偶尔有些烦躁焦虑,可在打开门撞见她笑容的瞬间,困扰便会无影无踪。他确定,谢静薇是对的人。 那,究竟还缺了什么呢? 林苡韶静静注视陷入沉思的莫思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她忽然道。 「没有。」他犹豫一会儿,再次开口,「但我有话对高中的林苡韶说。」 「好,高中的林苡韶听你说。」 肩并肩而坐的他们,彷若当年在上课时偷咬耳朵的隔壁邻居、彷若面临大考时的作战伙伴、彷若中学时在楼梯口倾诉心事的彼此归依——一直陪伴在对方左右。 「我曾经喜欢过你,可是我非常清楚你喜欢的人是邵禹杰,也没有要把你夺过来的意思。所以,我让自己以『好闺蜜』的身分成为你的知己。」他对上林苡韶的双眸,「苡韶,请你拒绝我吧。」 「小莫,谢谢你的喜欢。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在我崩溃时听我吐苦水。只是,我真的只把你当作朋友,你是个很温柔的人,绝对,值得比我更好的人。」林苡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不知如何组织言语。 相处这么多年,莫思帆当然知晓她心中所想,「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和放弃的?」 「也许是中学和你每天相处时喜欢上的,后来从你口中得知邵禹杰对你的存在意义,便放下了。不过,真正死心果然还是在你与他交往。」 「那你……」 「不用内疚,我真的没有多难过,顶多有点失落。喜欢不喜欢,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需要背任何责任。」他顿了一下,「还有,我和你所有的友情都是真的,把你当作朋友也是真的,没有半分利用。我也相信世界上有纯友谊的存在,至少,我从来都不是怀着不轨之心在接近你。」 「我相信。」林苡韶轻声道,「我相信你,小莫。」 「好啦,别无精打采,都过去了。我要谢谢你,愿意听高中的莫思帆说话。」 「其实我心中是知道的吧,我们两个都为了维持关係不直言而已,不是吗?」林苡韶站起来,整个人转向莫思帆,「我明明清楚有感情不能诉说,是非常痛苦的事,却自私的不让你说,对不起。」 「没事,今天说明白,也算了结心中一个崁。这下,我可以和你保证——我,莫思帆,现在过得很幸福,也会努力幸福。」 「嗯。」 「那该回去啦,不然邵禹杰那傢伙又要被小寧整了。」 林苡韶伸出手,将莫思帆从长椅上拉起,在指尖互碰的那刻,稚嫩的声音在两人脑海中回放。 「小莫,我真的很庆幸能遇见你。」 「我也是,说好了,一辈子的朋友。」 「嗯!」 说这话的他们,手中紧握高中毕业证书,挥挥手向彼此告别,准备前往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小莫。」林苡韶眼角弯弯,「说好了……」 莫思帆会意过来,立刻接道:「一辈子的朋友。」 他轻轻放开林苡韶的手,风又吹过树梢,捲起几片叶子漫漫飞舞,阳光正好,气温正好,人也正好。 曾有个少年,他在回忆里等候一个女孩,等不到她回头,于是他选择陪她一同向前,直到亲手将她交给另外一个男孩。 有一种爱,是超越爱恋昇华为亲情,成为彼此生命中重要的存在。 曾有个少年,完美了年少。 情人节番外 你与我的灿阳爱恋(上) 炎炎夏日的午后,程灿与何姿羽无所事事地躺在公园的草皮上乘凉,高中毕业后,他们恰巧录取南部的同一所大学,并基于高中的情感一直保持密切联系,不知不觉便成为颓废的大二学生。 「何姿羽,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程灿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何姿羽吓得转过头去,正巧对上他的眼,眸中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惊慌。为了掩饰,她刻意挑起一边的眉,故作冷漠反问:「干嘛?」 「没,我就问问,人家不是说吗?如果大二情人节前没有脱鲁,大学四年都会很鲁。」 「喔,这个传说我有听说。」 「我就想,反正你我挺合得来的,不如我们就在一起吧。」 何姿羽立刻弹起身子,坐直之后俯视程灿,「你跟我开玩笑?」 「没有,我很认真。你不是喜欢我吗?」 「你他妈……对啦,我就是喜欢你啦!」被戳穿小心思后,她有些自暴自弃,「怎样,看我丢人,你高兴了吧?」 对比何姿羽的恼羞,程灿倒是淡定得很,「好巧啊,我也喜欢你。那你就是我的女朋友囉。」 「谁说要当你女朋友了?」 「真的不要?」 「……好。」 现在回想起他们如何交往,何姿羽依然觉得特别荒谬,就像他们荒谬的默默走过六个年头,荒谬的庆祝今天的白色情人节,荒谬的独自一人拿着一张抽象的地图站在公园门口。 她无语扶额,虽然已经习惯男朋友的脱序,但她还是被如此荒唐的行为再次目瞪口呆出新巔峰,「乾,他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灵魂画手吗?」翻到纸的背面想找看看有没有额外线索,何姿羽终于在右下角发现小小的一行字: 相信你一定能用心电感应找到我的,啾咪! 跟……大大的爱心。 何姿羽感到漫天乌鸦从空中飞过,她忍住揉掉地图的衝动,耐着性子研究简直可以媲美毕卡索画作的线条,「这两条曲线应该是河,所以对准斜前方的河流……旁边这又是什么?栅栏?翘翘板?盪鞦韆?」 身为一名专业地理系学生,何姿羽觉得不行。 好不容易理出几分头绪,她沿着河滨公园的小径向前走,这个地方他们来过不下数次,好多好多第一次都发生在这里——交往、牵手、拥抱、亲吻、生日、纪念日……等。何姿羽一边走着,过往的画面一一浮现眼前,那些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程灿。 何姿羽从中学的时候便开始喜欢他了。 入学的始业式上,她被他那晃眼的大大笑容吸引,烙印在脑海。 「欸,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她忍不住问身边正低头滑手机的同学,对方抬起头瞄了一眼,「你是问邵禹杰、程灿还是杨凯恩?」 「就那个笑得很像智障的男孩子。」 「喔,那是程灿。你看,旁边那个男孩是不是长得还不赖?他叫邵禹杰,程灿跟杨凯恩是他非常好的兄弟。其实程灿这人不错啦,但就不要喜欢他比较好。」 「呃,为什么啊?」 「特别幼稚。」 何姿羽一笑置之,好吧,他看起来的确是小学会拉女生马尾,调皮捣蛋的不成熟屁孩。 他们之间没有额外交集,不过何姿羽偶尔路过篮球场,会碰巧遇见程灿在场上挥洒汗水。 他的笑容,果然很耀眼。像是绽放在阳光底下的太阳花。 真正与他相识的原因,说起来也带着几分荒谬。 有一次何姿羽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路旁嚎啕大哭,「你怎么了?」何姿羽蹲下身子,柔声道。 「葛格……呜呜呜,我要葛格!」小女孩还不太会表达,不管何姿羽怎么问,她都只会重复要找哥哥,她伤透脑筋,翻了翻书包,刚好找到一支老师给她的棒棒糖。 「姐姐带你去找哥哥,乖乖不哭,这根糖就给你吃。嗯?」 这下泪眼汪汪的小妹妹总算停止哭泣,点点头,接过何姿羽给的糖。 帮她把眼泪鼻涕擦乾,何姿羽盯着因为糖果而重新露出笑顏的女孩,第一时间闪过程灿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啊?」 「曦曦。」 「姓什么?」 「姓什么!」 「欸,我是问你姓什么,不是让你重复啦。」 「我叫曦曦。」 何姿羽果断放过无限鬼打墙的对话,决定带「曦曦」去警察局求助,没想到才刚进去警察局,就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椅子上抽抽噎噎。 那个人……该不会是程灿吧?太尷尬了。 情人节番外 你与我的灿阳爱恋(下) 「葛格!」 曦曦直接扑向那个哭泣的身影,何姿羽都还来不及拉住,那人就立刻止住泪水,「曦曦!」于是她就这样目睹八点档大团圆的莫名其妙剧码。 何姿羽眼看没自己的事,默默的往门边退,准备把这个温馨感人的场景留给兄妹俩,「等等。」程灿叫住她,「谢谢你的帮忙。」 「没事、没事,举手之劳。」 「啊,你跟我是同一所学校的呢。」 其实我注意你挺久了。何姿羽在心中偷偷想,不过她只是扬起嘴角,装作素昧平生的样子,「真的欸,好巧。你叫什么名字啊?」 「程灿,一个禾再一个呈上的呈,灿烂的灿。你呢?」 「我叫何姿羽,为何的何,姿色的姿,羽毛的羽。」 程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翻找书包,接着撕下一张笔记本的纸,在上面凌乱的添了几笔,「这是我的脸书电子信箱,回家戳个好友吧!我想好好感谢你。」 她现在还记得当初的自己接过纸时有多紧张。 何姿羽回到家之后,犹豫了几天才搜寻程灿并把他加为好友,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做善事单纯是为了要讨好处的女孩。程灿的大头贴是一张站在向日葵花海里,洋溢着招牌笑容的照片——是那个令她一见怦然的笑容。 程灿不到五分鐘便通过邀请,何姿羽还在犹豫是否要向他发私聊搭话,对方倒是主动敲起聊天窗。 【程灿】:在吗? 【何姿羽】:嗯,怎么了吗? 【程灿】:我还想你是不是忘记了呢,怎么这么久才来加我? 【何姿羽】:哈哈,今天才开电脑。你妹妹还好吧? 【程灿】:非常好!真的真的超级感谢你的帮忙。 【何姿羽】:一点小事,你不用这么放在心上啦。 【程灿】:不不不,所有攸关我妹妹的事都是大事。 【何姿羽】:妹控啊你。 每聊一句,何姿羽便愈发喜欢这少年,她的嘴角随着他的回覆不自觉上扬,心脏也跟着蹦蹦跳。虽说大家都嫌他幼稚,可她就喜欢这样的犬系男孩呀,他的笑才不是傻不隆咚呢! 「原来我喜欢他那么久了。」 经过艰难的智商大考验,何姿羽好不容易找到地图上的第一个定点,是三根长长的直竿。先前聊起会不会爬树的相关话题时,何姿羽曾经跟他比赛谁率先抵达制高处,待她三下二除五地爬上顶端,却发现程灿还在底下挣扎。 「你好逊。」 「我才不像你,是个女泼猴呢!」 「就算你是个女泼猴,我也喜欢你!」 走近一瞧,直竿上贴着这样一句话的小卡片,何姿羽禁不住苦笑,「你才是臭泼猴呢。」 往后每个图上的点,都是一些他们日常的小回忆,何姿羽有些讶异,她从没想过程灿这样一个粗线条的大男孩,会记得这样多的事情,胸口忽然有股暖意。原来,他比她所想的还要在乎她。 离最后的终点越来越近,手上的小卡片越来越多,何姿羽灵光一闪,意识到程灿会在什么地方——因为他很久很久以前,对她允诺过。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不出所料,程灿站在一大片的向日葵花海前,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大大灿笑,「你看,今年的向日葵又开了。」 「白痴喔,要赏花直接跟我说就好,你画这地图是什么鬼,害我找好久。」 「才不是单纯赏花而已呢!」程灿驀地严肃起来,「何姿羽。」 她对他莫名的转变摸不着头绪,呆呆地问:「干嘛?」 「以后,每一年,我都想和你一起看这片花海绽放。」 这是当初何姿羽跟程灿第一次找到这里时,何姿羽对程灿所说的话。 经过时间的洗鍊,他们都从原先的稚气添上几分成熟,也从一开始的轰轰烈烈到现在的恬淡自在,「嗯,我也是。」她欣然应答。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欸?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何姿羽眨眨眼,她刚刚好像听到什么特别重要的关键字? 「反正你答应了。」 「靠,程灿,我没听清楚。」 程灿朝女孩扮鬼脸,像是计谋得逞的小顽皮,「如果你不反悔,我再说一次也没关係啊。」 「好啦好啦,亲爱的你再说一次嘛——」 这次程灿单膝下跪,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语气无比正式,「你愿意嫁给我吗?」 何姿羽有点想哭的衝动,她凝视着他的双眼——那对眸子里倒映着她。是她喜欢了如此久的少年啊!他们花了多少时间,从最初的样子走到至今的这一步? 「我愿意。」语带哽咽,何姿羽轻轻地点了点头,任程灿为自己的无名指套上戒指,大小意外合适。 无名指是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好似有一根羽毛,柔柔地在她心上搔动着。 程灿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想到自己曾听过一个说法:人类是会对自己喜欢对象的气味,產生安心感的生物。 埋在他的怀里,何姿羽忍不住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偷量我的手指大小啊?」 「就……你睡着的时候啊,我拿细绳子去量的。」 「我怎么没感觉?」 「你睡的跟猪一样,怎么可能会有感觉。」 「乾,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嗯,现在我们也是一家啦,所以你也是猪。」 「……可恶,你好讨厌。」 程灿哈哈大笑,拍拍何姿羽的背,「别气了,我会好好珍惜你的,我保证。」 「好,我相信你的保证,要说到做到喔。」 「当然,认识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从来没失过约吗?」 「说的也是。」 他们一直是彼此心中,最温暖、最耀眼的阳光。 从年幼至成熟,总是用比人家还单纯直接的方式相处,误打误撞到所有人都觉得程灿能开窍告白是个奇蹟。然而,儘管过程参杂着跌跌撞撞,偶尔有些迷惘,但他们终究成为了相互的归依。 「程灿,两情相悦真的特别不容易呢。」高中明显倒追依旧没成功变成情侣的回忆涌上心头,何姿羽叹了口气,有感而发。 交往不容易,有多少人又能从交往的阶段,进一步到邀约对方共度此生? 「是啊,幸好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