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炬梦(帝后 1v1)》 春如旧(一) 长安的春天来了,宫里的花开的热烈,我看着殿外一左一右的两株海棠,零落着好像是长安下不尽的冬雪。 每次海棠花开,我总站在福宁殿的牌匾之下,望着钱唐的方向,那时候举头见日不见长安,日头正盛,长安也远,我也自得地守着那一亩叁分地,平实而淡然。 还是不甚适应这里的天气,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手脚寒凉,青兰不喜欢我总是站在廊下,没待一会儿就搀着我回到配殿的美人踏上歇着。 我看着宫奴们忙忙碌碌的打扫,又想起姜美人的话,燥意涌上心头,我凝眉斥了一个来奉茶的小宫奴,只见她瑟瑟地跪下不言语。 青兰见状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在我耳边宽慰着,后又装模做样地数落了几句地上的小宫奴,也带着一并退出殿外。 我心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了糟糕的趋势,恼自己怎的也开始寻兹拿小姑娘撒气,更恼自己叁言两语就变得如此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殿外通传陈太医来问脉,我应声,只见一位医令提着医箱进来,我抬眼让青兰给陈生看茶,陈生把了脉恭敬地跪在一边誊写着医案。 “陈太医不必拘束,不若去那方矮桌上写,本宫让人替您研磨。”我瞧着有些不忍,陈生年事已高,身子骨不大好竟还恪守宫礼。 我看着水晶帘后,陈生一边写一边嘱咐青兰关于我的饮食药方。 一般宫廷妃嫔每日的脉案都同意记录在一本册子上,可青兰总是要单拿张白纸,再写一份,我无意间看过,不只是记录的样子,更像是一份汇报奏章。 “娘娘如今怀孕七月有余,还是有些气虚血亏之症,臣重新调整了一份方子,娘娘只需像原来一样服用即可。”陈生提了东西走到我面前,给了一份单子与青兰,低着头与我说着注意事项。 送走了陈生,青兰转身想去小厨房煎药,被我叫住折身回来。 “药方给本宫吧。”我笑着对青兰说。 青兰凑近我挽起袖子拿出一张纸,欲递给我被我打断:“我想要的是另一份。” 相顾无言,一时青兰竟忘记了动作呆楞着,我也不急,就这么微笑着看她。 我平日甚少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今日的一反常态有些唬住了伶俐机敏的姑娘,但到底是太极殿出来的人,笑着拿出另一张方子。娟秀的字整齐地平铺在纸上,我淡淡接过让她退下。 铺陈开来,配殿的光线不似正殿亮堂,我吃力地坐起借着日光阅览,纸上除了把陈正给的药房原模原样照抄一遍外,还有一些其他话语,我读的随意,无非是关于我的一些日常琐事,只一条让我觉得讶然。 日食芦菔1,腓2肿除。 犹记得前几日小腿水肿得厉害,青兰便连着好几日让我吃萝卜,可长安的白萝卜不比在钱唐,水质不同,甘甜滋味不可比拟,煮的再透也回味后也总有微辣呛鼻。我怀阿浓时尚在洛阳的行宫依然能吃到钱唐的水萝卜,宫外每日都会运进新采摘的水萝卜,后来问才知道,是特意命人从我母家运来。 连着吃了几餐都城的白萝卜,我实在不愿再碰,布菜的宫女见我脸色也不敢再夹与我,余光里青兰默默退下,不知干什么去了。第二天午膳里又出现了萝卜,我装作没看见转而有些微怒看向青兰,她不语,只拿过布菜的筷子为我添了一块,鼻尖萦绕着淡淡鲜香,不似昨日的辛辣,犹豫着执起筷子尝了一口,炖的酥烂甘甜。 许久不曾吃,倒是有些幼时还是女儿家闲来种的的小萝卜的味道了。 午膳过后,青兰搀着我在廊下散步消食,身子沉了,走几步便愈发感觉力不从心。 “青兰,你去转告陛下,不必再往宫里送这些了,路途遥远劳民伤财,不过是水肿,我吃清淡些算了。”孕期总觉嘴里干苦无味,吃的口重,但又没办法。 我驻足,扶着腰坐下,午后的微风带着初春的微凉,我坐在清凉台上,眯眼望向对面楼宇的檐角。 天下苦乱世久矣,内忧外患,休养生息政策不是一朝一夕令改就得以成效的,祖父虽然身居高位,在前朝依旧如履薄冰,我断然不能有任何可以授人以柄的举动。 青兰立在一旁,挪动身影为我挡了些许的风:“娘娘是中宫皇后,一国之母,肚子里的又是小殿下,吃食而已,娘娘自然是当得的。” 我没有接她的奉承,青兰是迁都长安后内廷配给我的大宫女,闺阁里陪伴我长大的青烟在落雁之乱中为掩护我逃走被乱刀砍死,纵然为奴为婢,好歹钱塘王氏富庶人家出来的女儿,她比我娇气胆小,却能一边流着泪一边哆嗦地把明帝赏赐的玉簪从我髻上卸下,挽起自己的发,青丝倾泻,我蹲在一个个竹篮的掩盖中,看着陪伴了我小半辈子的姑娘跌跌撞撞地呼喊着我的名讳向树林的深处跑走。 张矩找到我的时候,我哭得几近晕厥,求他去找青烟,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卑微失态,我顾不上自己鲜血直流的右手,他把我搂在怀里一声声应和着我的哀求,等我醒来又回到了洛阳行宫,张矩坐在床畔守着我,阶下跪了一片乌泱泱的人,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右手手腕缠绕了纱布,伤口处沁出血色。 我最后也没有问张矩有没有找到青烟,就像我已经毫无知觉的右手,他和我心照不宣地再未提起。 ————— 1萝卜;2小腿 开坑啦开坑啦~没有名字的陛下终于有名字啦啦啦~ 尽量日更吧接下去忙了就隔日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春如旧(二)【微微h】 思及此,我抚上我的右手手腕,如今已经好上许多,只是无法再提物,更遑论抚琴。 “娘娘腕痛又发作了吗?回了奴婢去请陈太医来吧。”青兰在我身后出声。 我答非所问:“青兰,你为什么会来未央宫伺候。” 青兰蹲下身斟茶:“是娘娘说奴的名字与您投缘,就把奴留下了。” 是了,原是我自己挑进来的,迁都前两日,内廷突然送来一批宫奴,说是张矩拨来伺候我的,我推脱了,只问了几个顺眼的,仔细看眉眼间都与我的青烟几分相像。 张矩看着被退回去的宫奴也没说什么,午后来陪我用膳,席间我与他说宫奴调配的事——张矩称帝不过叁日,还有许多事务尚未处理,自是他身边最需要伺候,出嫁从夫,我既已嫁与他,不求载入史册,只愿求得一般贤德的名声,夫妻和睦。 他已放下碗筷,坐在烛火下,墨眉入鬓,目光如炬,忽而揽住我坐到他怀间,一只手抚向我的小腹——阿浓在我肚子里将将四个月,我看向他眼底却又怎么也看不穿。 连日战火中穿梭,声音早不复少年时的清朗。 他说,去了长安后,他要我一同在登基大典上,册立我为皇后。 我回答了什么?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夜里他依偎上来,我顺从了他的求欢,汗水与泪水迷蒙了我的眼,左手堪堪攥着他坚实的小臂,却依然被颠簸地难以安置。他捏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捞起我麻木在一旁的右腕,置于唇边轻吻,慢条斯理地用牙磨着虎口的软肉。 我流的泪更多了,低声啜泣着,我在想,这是我的夫君,他在外平定逆臣,我纵使被挑断手筋,一生无法再抚琴又如何。 这些年身上的病好了七七八八,右手一到阴雨天会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我已然放弃了对此的期待,倒是张矩还在孜孜不倦地寻着天下名士,我感动着他对我的重视,至少让遗憾变得不那么悲悸,可如今看来我还是渴求太多。 青兰提起张矩要南巡回朝了。 我抚着肚子,想起昨日去长信殿给太后请安,她素来不喜我,我只当自己没有尽心,更加低眉顺眼地服侍,怀阿浓后张矩曾让我免了每日去请安,我一开始拒绝了,但耐不住他的坚持,加上当时宫中巨变我精神倦怠,也就顺从了他,太后一开始却是没有责难,还差人送来补品,后来生下阿浓,太后便总在各宫请安时提点着要为张矩开枝散叶。 我知道她对于阿浓只是个公主不是那么欢喜,加上张矩忙于朝政,我第一次生产后两年来再无所出,她好像就有了磋磨我的把柄——宫中子嗣稀薄,便是中宫失德。 我也试着劝过张矩,但他本就来内廷来的少,有时候只逢十逢五的日子来,可那本就是中宫皇后侍寝的规矩,谁也指责不了。 一次两次地倒像是故意钻空子了,后来听张矩身边的近侍说起,嫡长子应以中宫为先堵住了太后的不满,也磋磨了几个美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太后不敢对着张矩发难,便开始对我耳提面命,我心酸涩但也无可奈何,起先还会捉摸着语气用词想要安抚,可被她劈头盖脸驳斥,还会叫来张矩说我顶撞,前朝事务繁重,我实在不忍看张矩分心,只觉得是自己太沉不住气,再也不敢有二话。 我被罚跪到膝盖淤青一片过,也被罚去佛堂抄诵经文到左臂很长段时间抬举艰难,那会儿左手写字还不利索,青蓝不忍心也拿笔帮我一起抄,被太后身边的孙姑姑看到,不想太后得知后大发雷霆说我目无尊长净想着糊弄她,然后又被罚重新来过,一直到第二天天光熹微才抄完,又在长信殿外等太后晨起升殿才被允许进殿请安过目。 好容易老人家满意了,我被搀扶着回了福宁殿,宫奴来告诉我昨日陛下来了才想起来是十五的日子,太后像是在用阻挠我去侍寝的方式来表达她的不满,只要是宫里规定侍寝日子她就会头疯发作要我去侍疾。 芈瑶就是这个时候进宫的,只是张矩并未给她封号,只知道她是春秋贵族之后,父亲是当朝太尉,张矩并未给她位份,让她去了长乐宫服侍太后,可又与一般宫奴大不相同,渐渐地他们唤她为“内贵人”。 太后身边有了芈瑶,也渐渐不再刁难我,但是请安时还是免不了被话里有话地说教一通,退出长信殿时几个夫人、美人会在我耳边“打抱不平”,言语间很是不喜芈瑶——宫里风言风语不少,甚至有说张矩这是在太后那明目张胆地养外室。 这些话很快传到张矩耳朵里,明帝是个宽厚仁德的君主,可张矩不是,他性情沉闷,从两位兄长手下夺得皇位的人,手段必是果断毒辣,立刻杖杀了乱嚼舌根的宫奴,当晚来到福宁殿,话里有指责我没及时肃正宫闱的意味。 张矩幽幽地看着我,说“外室”这种称谓对一个姑娘来说实在难听。 我第一回看她如此维护一个女郎,暗自揣测是不是人家不愿意入宫为妃,张矩想要迂回地让人就范。 在帝王家我不敢痴心妄想一心人,只盼张矩对我算得上用心人,我恪守着皇后的职责与使命,小心谨慎处理内廷的各项事宜,只是女人多的地方又是另一处战场,经常尚未升殿,便有一群梨花带雨地伏跪在七十二层石阶下。 都是花儿一般年纪的女郎,我不忍心对任何一个说重话,青兰有时候会小心提醒我,觉得我有些太过纵容她们,我一般就笑笑了事,可是息事宁人好像真的并不管用。 ——— 咱就是说这个程度的肉在大部分po里算不上啥但在俺这儿算肉渣了。。。先把你们骗进来再说(不是 后面还会有肉滴~小火慢炖~ 春如旧(三) 我第一个重罚的是李美人,被我关入了永巷。 她的父亲本是前朝炙手可热的重臣,位列叁公,是落雁之乱平叛政敌公子路的有功之臣,只是与祖父向来政见不合。 前朝的恩怨我不愿牵扯到内廷,但耳边总是充斥着其他美人对她的控诉,说她恃宠而骄,甚至逾矩用中宫仪制的十六人舆骄。 为了平息众怒,我禁了她的足,罚她在未央宫的宣德殿内抄诵《论语》,可不想,下朝后的张矩下旨解了禁足,只停奉了叁个月。 内廷的墙只是装饰品,很快消息传遍东西两宫,或不解或愤怒,但这是张矩的旨意,无人敢抗旨不尊,我坐着步舆去永寿殿给太后请安时,街边洒扫的宫奴面对宫墙窃窃私语。 “李美人当真是受宠啊,福宁殿娘娘也是宽仁,僭越的大事儿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翻篇儿了......” 青兰在一边,听后上前去教训他们:“你们是哪个宫的?主子的事儿也是你们随便议论的?” 两个小宫奴见了来人,忙下跪。 换做早些时候,我虽不为难他们,却也总要劝解一番,只是宫里人太多了,宫廷偌大寂寞,每天也指着一些趣事儿来解闷。我突然心里有些烦,出行我向来不注重什么排场,甚至步舆也很少坐,我也不懂张矩为何要那般,可这几天闲言闲语听的我都快麻木了,只挥了挥手便继续向长乐宫去。 我默默地把这件事儿埋入心底,李美人晋升了夫人,御府的礼一拨一拨的往倚澜殿送,晚间青兰搀着我去了福宁殿的库房——大约张矩真的很喜欢李夫人,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去。 张矩从宣室殿来寻时我正端量着一柄玉如意,质地温润,忽然身后贴上一副温凉的身躯,带着夜里的露气,我笑着问他送这柄如意给李夫人如何,张矩垂着眼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接过玉如意把玩一会儿,丢下一句“她没福气留此等玩意儿”就回了配殿。 后来等御史大夫被革职抄家了我才反应过来,张矩那晚说的没福气是什么意思。 我带着青兰去宣旨时李氏端坐在大殿中,发丝凌乱,耳垂还滴着血,宫奴端着一副耳环过来,我一看是东珠,但规制又与位份不符。 “娘娘应该很不高兴吧,宣德殿里只抄写一半的《论语》......”李氏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副耳坠,痴痴地笑了,“可惜啊,十六人的仪制,东珠耳环,这都是陛下特准我的。” 我不语,御府的人上前斥她不敬。 李氏又笑了,说我和她一样可悲,都是依仗母家功劳,她父亲沦落至此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撕心裂肺的哭喊像在昨天刚发生: “只是王宓,狡兔死,走狗烹,只要你祖父在朝一天,陛下会这么待我,你也会落得和我一般下场。” “你看看你身边的侍从,有哪个是你可以完全信任托付的,陛下疑心我,你又何尝不是被监视的筹码! “我父亲与你祖父不睦,我入宫便是存了要将你取而代之的心,你又何须装作一副不带私人恩怨的样子,我倒情愿你恨我......” 我回福宁殿的路上一言未发,那是我第一次开始迷茫,也是第一次看到张矩把前朝后庭阴谋手段摆上台面,只是不想,我也是他此次布施的一颗棋。 如果这回是无意识的配合了他的一次棋局,那下一次,会不会轮到我被将军? lt;lt;lt; 芈瑶似是很得他心,我一开始也以为张矩又要故技重施,循例御府的人每月拿着张矩的起居注给我过目,虽与从前无太大分别,但明显去长乐宫的频率高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倒希望他又是一次故技重施。 这个想法一冒出,我惊得松开了书册,默默良久,我难过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想起前朝长公主为了新科状元,不惜逼死他的新婚妻子的事。 这是爱吗?原来爱真的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张矩还是如从前般待我,我从前以为这也是爱,虽然没有话本字说的那么深情不讳,但这在帝王家,不能一般而论,可张矩依然给了芈瑶十六人仪仗,一斛又一斛的东珠送往长乐宫,这般苦涩难言更胜从前。 世家女的傲气不是非得在都城的贵女才有,我变得更张弛有度、进退得当——要是一份爱如此晦涩难得,那我只要做好皇后的本分就够了。 我开始把宫规法例挂在嘴边,张矩似是察觉到了我有时候的推拒,他幼时不在皇宫长大,见我突然这般,一次觉得新鲜,久了也沉下脸色来不再言语。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在把他越推越远,夜里心中郁结,坐起身来习惯性地想唤青烟,才蓦然发觉我的身边早就没了与我推心置腹的人,想着李美人最后的话,我开始自我怀疑张矩对我的真实动机。 我与他相对无言许久,他渐渐来福宁殿也少了,看着太后对我的笑容,我有时会觉得好没意思,与张矩夫妻七载,就已经要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了吗? ——— 昨天刷到一个词语,意识流炖肉,大概就是我写的那种,意会不可言传?哈哈哈 谢谢各位bb的评论和珠珠~ 春如旧(四)【微微h】 清凉台的风吹散了我又要开始郁结的愁思,这个孩子是在去年六月怀的,前朝不知突然有一堆大臣集中火力向祖父发难,匈奴来犯朝中无人,可西南战事吃紧,丞相党羽开始举荐祖父上阵,可祖父年事已高早已吃不消提刀。 我接到消息请求见张矩一面,宣室殿的人告诉我他在长信殿。我跪在殿门前苦苦哀求着,梁平上前来搀扶我,说太后让我前去配殿。 进去后太后不在殿内,背对我坐着一个抚琴的女郎,音律拂耳,是我从前最爱奏的《凤求凰》,但此时我已无心欣赏,见到了酒气熏天的张矩,他一把拉过我,堵住我想要说的话就往屏风后走。 本朝以男性风雅为上流,张矩自小习武,面庞如刀削般坚毅,也只有一副劲瘦如松柏的身形堪堪够上文人墨客的风流之姿,也只有在醉酒下,面庞徒添了一分秀气。 我看的有些痴了,喃喃地唤他,可他下一句话让我难过的无地自容。 “《凤求凰》虽美,但《阿房赋》更佳,无人堪比芈娘。” 我的丈夫,攥着我的右手去称赞另一个女人,可他似乎忘了,当年在洛阳的月色下,他也曾和着我的琴曲舞剑。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他压着我动弹不得,突然脖颈上贴上一抹润意,张矩口里还在含糊唤着“宓娘”,我凭空生出些莫大的羞辱感。 原是我自作多情了这许多年。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外间的《凤求凰》哀哀怨怨地奏着,衣衫零落间,我感觉我的心停止了跳动。 lt;lt;lt; 祖父还是带着兵去了西北。 那天不知道芈瑶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任凭张矩胡闹到深夜,他像是不知疲倦般,要了我一次又一次,因为他这次醉酒,我才晓得从前行房他算得上是克制了。 他习惯沉默着伏在我身上,或是支着身子,一双阴沉狠戾的眸子染上情欲,我常常羞于与他对视,他便会故意挺身,掐着我的脸转回来与他对视,羞怯撞进他的眼,抵不过一会儿就俯下身吻住我,吞咽着我的呼吸; 或者是与我肉肉相贴,严丝合缝地贴紧我的身躯,我习惯手脚温凉,但他的炙热滚烫总会给我错觉,我是不是要融化在身下的鸳鸯锦被里了,紧接着开始故意上下挺动磋磨着我的神经,行房过程中,他习惯一直沉默着,只有耳边会传来他沉重的粗喘。 可这一次,他对着我百般花样,感觉就像是一卷浪花,忽而升起,后又重重拍下;他嘴里一直唤着“宓娘”,然后我哭了,他就凑上来把我的泪用吻卷走,笑着让我别哭,哭得水都让下面流光了。 前一句还是安慰人的话,后一句几欲让我羞愤而死,我气得想打他,我也这么做了,可被他顶弄着,这点力气落在他身上反而成了助兴酒,他笑着吻了我,双手在我身上游走,又抓又摸。 一整晚我被颠来倒去地摆弄,终于在晨光熹微中受不住睡去了。 第二天,张矩果然错过了上朝的时辰。 梁平不敢进来,殿外传来闹声,太后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见我在床榻上,扇了我一巴掌,我默默无言,穿好抱腹,披上外衣跪坐在地,太后似乎被激怒了还想再打,我闭上眼却迟迟不见手掌落下。 抬眼望去,只见张矩拦住了太后,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听得不真切——那个巴掌太后像是使出了全力,耳中嗡嗡地,我被张矩牵着跌跌撞撞地回了福宁殿,路上洒扫的宫奴们见状飞快地下跪后低头回避。 我不知道他在悲怒些什么,又是一阵相对无言,他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在梁平的催促声中去了太极殿。 孩子大约就是那次有的,我原以为这是我和他这段尴尬时期的转机——他确实对我还是很好,可又让我感觉与从前的好一般无二。 看着他得知我有喜后的神情我不禁在心里想,愉悦可以假装么? 我注意到他双手捧着我垂落在被外的手,说着这回要全程陪伴我的孕育过程——怀上阿浓的前两个月,公子明让他带兵去讨伐公子路,一去就是两个月,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看着他的眼,这是平常不曾有的盎然,瓦解了周身刻入骨髓的冷峻,好似残雪消融。 我承认我好没出息,心里的一角慢慢又开了一个小口,但是在五个月后,当他告诉我他要带着芈瑶去南巡,他感念我身怀有孕,不让我去送行,可在当天,我还是瞒着他站在城墙远远一隅看着张矩受众人跪伏,随后打马而去。 长安的冬风呼啸在耳边,打着冲锋的号角钻入这个口子,吹的生疼。 ——— 这个程度够么毕竟是女孩子的视角总觉得得含蓄些hhhh 春如旧(五) “娘娘,天阴下来了,我们回去吧。”青兰试探地唤回我的思绪 我看了天边残云最后一眼,搭上青兰的手往回走。 阿浓估摸着也要下学了,小厨房备了糕点放在配殿的梨花木桌上,阿浓一回来就飞奔着来找我。 我笑着取下手绢给阿浓拭汗:“阿浓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还如此不着调。” 阿浓也不恼,抿着糕点与我说着课堂的趣事儿。 张矩待我好坏与否暂且不论,但对阿浓是挑不出错来的,请的也是朝中文臣大儒给阿浓授课,即便有时不入内廷也必得传了阿浓去宣室殿考察当天课业,阿浓嫌那群花白胡子枯燥无聊,张矩就会给她讲述自己当年在在鬼谷后人门下求学游历的经历,惹得阿浓羡慕不已,多次揪着我的裙摆让我也送她去。 每次听到我都会嗔张矩——明明做不到还要讲来馋阿浓,到时候徒惹她伤心还要我来哄。 外出求学也是心疼阿浓,私心不愿她离我太远,明帝是个仁德君主,虽儒学依然为主流但也并不排斥其他学派的存在,明帝还是藩王时,听说有个出名的道士游历到了长安,便盛情邀请他入府,张矩那会儿将将满月,因缘际会给他算了一卦,只说张矩命格过硬,只怕日后会妨主。 明帝听此大惊失色,不顾当时还是侧妃的太后如何哀求,翌日便把张矩送去了一位鬼谷后人门下——这种深宫秘闻有意拦截但多少还是有不怕掉脑袋的乱说,但张矩似是十分厌恶这个说法,登基后甚至专门取缔了观测天象的职位,对驱鬼做法更是深恶痛绝,慢慢的也就没人再敢讲当年的事。 阿浓用完糕点,长信殿的孙姑姑来传旨,说备了晚膳让我带着阿浓一同前往。 我应了,牵着阿浓坐上帐辇前往长乐宫。 青兰在一边踟蹰,我知道她想劝我不要去,张矩南巡前也让我有些礼数规矩能免则免,他也知道太后与我不睦,可他既然知道,如何又不清楚我更不能废了礼数,毕竟她不会去磋磨她的亲儿子。 “矩儿怎的还没回来,不是说就是这几日了吗?”太后喝着茶幽幽开口。 张矩每两日就会传书信回来,最近一封说是要在长安城外逗留几日,也没明说。 一五一十秉了太后,她默默,后又笑了:“我本担心着矩儿此次南巡用了这般久,不过还好有瑶儿相伴,有个可心人儿在边上也不会太难熬。” 一时间大殿内沉寂下来,我早已习惯了太后如此行事,但都是只有我一人再不济请安时几个妃嫔在,这还是头一次当着阿浓的面给我难堪。 我抿着笑,拉过阿浓:“祖母很想阿浓呢,阿父不在,阿浓去陪陪祖母好么?”说话间推着阿浓上前去。 太后倒也不再言语,笑眯眯地牵过阿浓,我站起身看他们祖孙同乐,垂首告退。 lt;lt;lt; 第二日我的意识在青兰焦急又小心的唤醒中清明过来。 青兰说,张矩已经快要到北宫门了。 几个宫婢围上前为我梳洗打扮,怀孕后我嗜睡的很,这还是头回起的如此早,阖着眼任由她们折腾,鬓发过后我来不及瞧,一个宫奴拿着嫩青宫装欲为我穿上。 嫩青颜色鲜亮,我瞬时不觉得困了,摆手只说穿墨绿正装——文武百官具在,自然得庄重。 小宫奴几欲辩解,但时间快来不及了我也没机会去探究她眼里的急切。 待我到了端门我才晓得那个小宫奴怎得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内廷的美人们早就在候着了,一个个穿着新裁的衣裙,真真是长安中最显眼的春花,娇娆地就等我来率领她们前去迎接。 我不禁失笑,她们年轻鲜活瞧着也赏心悦目,我与她们争个什么劲儿。 为了显示仪仗,进了长安城会有百姓跪拜迎驾,一路直至未央宫,行进间难免缓慢,听着中常侍一声声的旨意命令,我带着身后人群行礼迎驾。 我站在最前面,耳边传来马蹄声,随后有人翻身下马,视线里出现了一裾灰裳,恍神间那人俯下身,鬓角被风吹散的发丝摩梭着我的脸。 “王咸枝。” 我倏地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咸枝”二字是祖父在我及笄那年赐我的表字,除了家族亲眷唤,再无他人知晓。从前张矩很喜欢这般连名带姓地唤我,尤其是在床榻上,但是细如蚊蚋,不仔细听还以为只是喘息声,叁个字硬生生被他唤地生出些旖旎的味道来,经常恶趣味般刺激着我,让我呻吟出声,可待我依了他,他就开始把我顶地支离破碎才欢喜。 只是后来疏离了,他便唤得便少了,如今乍一听闻恍若隔世。 直勾勾地盯着张矩看已然不合礼数,我迅速垂首努力稳住自己快要打颤的声音—— “妾恭迎陛下回朝。”双臂被牢牢托住,转而牵住我往后头的銮舆走去,一边的小黄门识趣地立马搬来脚踏,伸出胳膊供人搀扶。 送我上了舆车却不见张矩上车来,隔着帐帘只见张矩低头吩咐着什么,侍从肩扛舆轿往内殿走去,突然我心里涌出杂乱情思来,掀开帐帘往回望,却只见张矩的宽阔背影。 我见过好多次张矩的背影,唯有这一次让我觉得好像不一样了。 许是太久没见了吧。 我放下车帐的瞬间,也隔绝了车后投射来的视线,再没回头。 ——— 当当当~俺们男主终于露面了~ 有bb说感觉虐我觉得还好? 还有bb说十章能完结我看着我的存稿陷入了沉思(哈哈哈开个玩笑 然后可能需要给本文改名了当时开文怎么都想不好写着写着想到一个贴切的寒宫炬梦 最后谢谢大家的评论和猪猪~ 春如旧(六)【微h】 距离张矩回宫后,我有将近叁日未曾与他碰面,只听宣室殿的宫人说也未曾留宿,只晓得一直待在长乐宫了。 我知晓后沉默良久,倒不是因为芈瑶也在长乐宫,相反的,芈瑶自随张矩南巡,可并未见她与之一道回宫。 早膳用过后我站在廊下来回踱步——芈瑶虽没有位份,但我执掌东西二宫事宜,宫里无端少了一个人怎么也说不过去,难道要我当面去问张矩么?可看他先前态度怕是又要触他霉头。 青兰来报长信殿来请,说是要商讨春分请蚕神的事宜。 我方进殿,只见扑来一团粉色的身影:“阿娘走得忒慢,阿浓和祖母还有阿父等了好久了。” “阿浓过来阿父这,别冲撞了你阿娘。”张矩招手把阿浓唤了回去。 我抬眼看去,张矩身穿玄色十二章服端坐于下首,察觉到我的视线,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地回看我。 青蓝扶着我到点中央,行了礼太后懒洋洋地抬手赐座。 孙姑姑奉上茶水,我没动,孕妇不宜饮茶太后不是不知道,今日又是这般难堪,只听太后开口:“皇后有孕,今年请蚕神的主饲不若换个嫔妃来主持吧。” 祭祀乃一国每年必经的典礼,亲蚕礼更是作为一国之母不可推卸的职责,更是身份的象征,从未听过因为怀有身孕就不让皇后主持的道理。 我斟酌着用词——虽不能明着反驳太后惹她不快,但也不能真的顺从,不然最为皇后日后在这内廷我能有什么立足之地? 刚想开口,一旁的张矩先发制人:“亲蚕礼前不是还要戒斋么?皇后有孕在身,不吃不喝可不行,这样,母后去也是一样的,孙姑姑去陪饲,也不用让母后饿四天了,您是朕的生母身份尊贵请的蚕神定比皇后请的要好。” 太后嘴角抽动,努力压抑着:“皇帝说笑,这蚕神一个请,一个献,就算哀家去,也得再要一个人。” “那有何难?朕来献。”张矩漫不经心地剥了一个橘子,喂了阿浓几瓣,又贴着耳语几句,就看阿浓拿着剩下的跑来给我吃。 太后横眉——她不知道张矩怎的南巡回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先是问他芈瑶的去处被随便几句打发了,现在又和她处处抬杠,她晓得张矩因为幼时道士的一句算命对这类耿耿于怀,这些活动都扔给皇后了,怎的今日为了王咸枝竟然要去亲蚕礼了。 我低着头不语,手里的橘子冰凉,看着一道道白色的脉络出了神,突然右臂被一道力拽起:“那就这么定了吧,朕和皇后先退下了。”说着一手牵了我,一手抱起阿浓往外走了。 宫外的天已经黑了,张矩打发了轿撵,似是打算走着回未央宫。 我思绪还停留在长信殿内,从前张矩很少为我像今日一般出言顶撞太后,倒不是他容忍太后磋磨我,是我尽量避免着他在的场合和太后有摩擦让他为难。 出神间,张矩低沉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既然你不吃,那便给我吃。” 我抬头看向他,我们走的慢,阿浓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他胸口睡着了,张矩唤来福安把阿浓交给了他,揉着胳膊看向我。 反应过来我把剩下的橘子一瓣一瓣地剥开,见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我抿了抿嘴上前,抬起手喂与他。 张矩生得高,手臂举着大袖滑落,腰上托住了一双大掌,小心翼翼地把我往上提了提,我身形一晃,肚子轻轻抵住了他。 松了一只手抚上我的肚子,也不说话,就这么来回抚着。 我扭动了一下,被他抚弄地心生燥意:“陛下,快些回去吧,妾还有安胎药没喝。” “不必喝了......” 甬道里刮过一阵风,我没听清张矩的话,冷得我不自觉往他怀里靠,突然只感觉腰间一用力,张矩打横抱起我大步向前去。 张矩没有把我送回福宁殿,回了离得近的宣室殿。 我被他轻置床榻之上,却不见张矩有起身的念头,他热烈的鼻息与我的交缠在一起,我眨着眼,偷看一眼却被他的眼神烫地飞速转开。 一个个滚烫干燥的吻落下,手也不老实,从腰间开始肆意揉搓游走。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他的吻,张矩到也不恼,埋在我的脖颈处,大口地嗅着。 衣带被他解开,一件两件,解到身上只剩一件抱腹,脑子里一团浆糊,所有意识都集中到胸前,张矩常年执剑,手上都是剑茧,他也像是怕弄疼我,每次都堪堪擦着顶端过,虚虚拢着,指上的茧子戳弄着软嫩,我双手推拒着:“陛下......陛下,妾有孕在身,不宜侍寝,啊.....” 胸口一痛,张矩吮了一口,倒是放开了我不再捉弄我,我羞红了脸慌乱地系着抱腹,发髻在方才的交缠中散开,挡了我一半熟透的脸。 张矩伸手帮我系着带子:“这是新做的么?感觉比我走时要大上许多。” 我咬着牙才忍下想去打他的冲动,抬头愤愤嗔了他一眼。 张矩眼神一暗,我往后缩,还好,他没有继续,捞起我的退放到他的腿上,双手揉捏着我的小腿:“还肿着么?萝卜日日都有吃么?” “陛下去了钱唐?”我任由他捏着。 “路过武林郡,顺道去了你母家,看你后院的萝卜熟了便让人全拔了送来。”张矩停了手面对着我靠着床榻,顺手拿了个枕席置于我腰后。 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再说那么小块萝卜地是我种着玩儿的,宫里顿顿萝卜哪里够他给我霍霍。 本欲问问母亲嫂嫂是否安好,可一想到芈瑶是不是也被张矩带着,堂而皇之入我家里去,瞬时气短胸闷不再言语。 偏惹我生气的还不知晓,凑上来绕着我散落的发:“咸枝,我的寝衣破损了许多,再给我做一件吧。” 我瞥向他腰带上左边一枚玉佩,右边一串香囊的,叮啷铛啷挂了一堆,又不愿下他面子牵出一抹笑:“陛下累了好几日了,妾伺候陛下沐浴安置吧。” 张矩目光平静,我亦回望,那双墨黑的眼睛里风卷云涌着,明明灭灭,火光轰然乍现他转开目光,按住我的肩头,揉了揉:“不必,皇后先安置。” 青兰端了安胎药进来,张矩看了一眼,遂走进净室。 我喝完和衣躺下,乍换了张卧榻入睡没平日容易,便阖着眼强行让自己入睡。 半梦半醒间,背后贴上一具湿热的身体,我挣了挣却被拥地更紧。 耳边好像有人在唤我:“宓娘,宓娘......不论哪辈子,你别再弃我而去......” ——— 不到最后一步都不敢只标h这算不算“炖肉诈骗”啊哈哈哈哈 宫墙柳(一) 我幽幽转醒时,张矩已经上朝去了。 青兰伺候我洗漱更衣,刚出宣室殿的前殿,只见张矩的近侍福安递了一块腰牌与一位太医令,轻声交代着什么,只见太医令应着退下,看方向往宫门口去了。 福安回身见了我,变了脸但又迅速调整神色,笑着凑到我跟前行礼:“娘娘起了?陛下这个时辰也快下朝了,不若在宣室殿和陛下一起用了早膳吧。” 我笑着摆摆手,像是不经意般问:“方才本宫看公公送了位太医令走,是陛下龙体欠安,清早宣了太医令来么?” “不不,陛下一切安好,是,是......”福安结巴了一阵,核桃似的眼球滴溜溜地转,“啊,是丞相府要用人,陛下体恤,让奴拨个医正出宫问疾,对,问疾去了。” 我笑容收敛了些,低头默默复又开口:“陛下无事便好,御前若遇上丞相,也代本宫问声安好,你去小厨房看看陛下的早膳吧,本宫就先回去了。” 说着对福安笑了笑,搭着青兰往殿门走。 “皇后娘娘!陛下关心着娘娘呢,娘娘勿要多想!”福安在我身后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他年岁尚小,童稚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我侧过脸瞧他,看他一脸认真,漆黑的眉毛像条毛虫纠结地拧在一起,不禁失笑:“本宫晓得了,仔细当差去吧。” 走在回福宁殿的路上,我思索着开口:“这福宁殿里,竟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信,全是内廷送来的人。” “这里面,也包括你,青兰。” 青兰驻足跪倒在地,头死死地贴在石砖上:“奴不敢有二心,娘娘有什么吩咐奴定是为娘娘马首是瞻。” “不敢还是不愿,是别人的意志,本宫也只能赌一把,可如今,已经由不得本宫了......”我慢慢开口,看着匍匐在地的青兰,“青兰,你帮本宫去查一件事,不可让陛下知道。” 我望向甬道两边长长的宫墙,好像怎么也一眼望不到尽头。 lt;lt;lt; 请蚕神的祭祀典礼顺利结束,我的身子愈来愈沉,张矩强硬要求让我免了请安,也不让各宫来给我请安,平日里他本就不苟言笑,沉下脸来倒真能被唬破了胆。 青烟就说过,见着张矩的第一眼,压根没往王子贵族的身份上想,只以为是哪个禁卫军头目,凶神恶煞的。 想来,我在少年微时与张矩相识,可也只是匆匆几面。 我出生时传说高人来摸骨算命,说我是凤凰命格,待及笄后母亲骤然提起,说祖父当时脸色就变了,还给了一笔封口费。我只当玩笑,有个身居高位的祖父,求娶之人自然不在少数,这所谓皇后命,怕是有一半为着大司马而来。 乱世诸雄争霸,难道也只能在女子身上求一个名正言顺了吗? 可当我听到公子路来求娶时,我开始有些慌神——他们都是明帝的儿子,而明帝又是哀帝的叔父。哀帝残暴荒淫陷害忠良,即位后开始大规模削藩,各路藩王纷纷起兵反抗,祖父那会儿从骠骑将军被贬武林郡守,我虽气恼哀帝不明是非,祖父早年征战四方,身子骨到底不似从前了,安慰着就当这次贬黜是一次让祖父回宗族休养的契机。 家中男丁稀薄,祖父偏疼我,回来后除了白日去当那聊胜于无的职,午后探访民情喜欢带着我去农田村庄游历。日子这么过着,可我知道祖父心里不顺,直到一天夜里来了人,我躲在屏风后,言语间透露他们是明帝的人,说洛阳城基本沦陷,正在围困绞杀那些唾骂明帝谋逆的文武百官。 我心里暗道不好,祖父是哀帝的臣子,如今明帝登基在望,说难听点确实是造了反的,文武百官反对是常态,显得不那么名正言顺;可若祖父这时急于投诚表了忠心,就算明帝现在放过祖父,难保日后不会心疑。 余光中瞥到了祖父的佩剑,身体不知受到什么驱使,我夺下就往外屏风外走,跪坐在祖父身边双手呈上佩剑,座下的几人面露不解。 “祖父心系家国,心中所想为救百姓,手中执剑为安四方。”我努力让子看起来显得不那么慌乱,只当是完成一件长辈交代的琐事。 实话说,我不愿看到祖父受到忠心与否的拷问煎熬,边境难以长久安宁,如今只是皇室亲族的内斗,站队难,站错队更难,那么一颗只为报效国家的忠心,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那几人走后祖父斥责我不顾安危自作聪明,而后罚了我禁闭。 我没有辩解因为我知道做对了,明帝登基,祖父回了洛阳坐上大司马的位置,巴结攀附的人不少,只因家族并未被接去洛阳安置,一时难以结亲,祖父也将我们保护得很好,有想把爪子伸来钱唐的都被祖父安排的护卫拦在门口。 可惜明帝登基不过两年就身患顽疾,储君之位也未明晰,洛阳蠢蠢欲动,祖父为避风头回了钱唐,我继续着被祖父带去务农游历的有趣时光,家中只有娘亲操心着我的婚事,这时候祖父低头不语,只有兄长每次都在一旁插嘴说“宓娘还小,不急”。 公子路的到来像是把我本就暗流涌动湖面般的婚事激起了千层浪。 明帝膝下公主无数,可只有四个公子,公子路是元皇后所出,但元皇后去的早,公子明是继后的孩子,立嫡的说法一下子显得十分尴尬,两个公子之间关系有如箭在弦上,就看谁先松手放出这支箭来。 ——— 看评论有bb对是否be很纠结,事实上,我也很纠结,构思了无数个结局,有直接he的有直接be的还有千回百转一番be了又算不上be的。。。。 宫墙柳(二) 大约是上回的经历让祖父后怕,所以这次直接让青烟把我堵在了后宅的花园里。 青烟陪着我侍弄菜地里的蔬果——前些日子竟降了冰雹,那还是我长那么大第一回遇上。 我翻阅了几本农书也不晓得该如何挽救被冻坏的作物,只得拿个布想遮上一遮。 青烟一边捏着粗布一边问我是不是要定亲了,我没回答,祖父虽没有带我去过洛阳都城,但让母亲来教育管束我的全是洛阳贵女们的礼仪做派,那时我就知道我定是要去洛阳的。 心里不由得想起那个祖父从未让外人知晓的命格,大概是存留了最后一丝侥幸,一入宫门深似海,他还是不舍得让我受苦。 我不知道祖父在前院如何与两位公子周旋,突然一道男声打破沉默。 青烟惊叫一声护着我躲入石山后,我家除了祖父与父亲,便只有我和兄长了,不想是哪个外男闯入了后院,如此不知礼数。 我见不到那人的脸,只听得他致歉,说是祖父布了午膳,回廊曲折,不小心迷了路。 青烟欲开口骂人被我挡了回去,我扬声告知他如何回到膳堂的路线只等他离去,外面沉寂片刻那人突然开口。 “冻伤的蔬菜光是覆膜保暖不够,还得松了土排水方可成活。” 我呆立在石山后,久久不得动弹,直到青烟搡着我说那人已经走了,我才慢慢从石山后走出。 廊下有一个远去的背影,玄衣窄袖,皂靴裹着修长遒劲的小腿,步伐飞快消失在连廊尽头,唯余腰间用朱红穗子穿着的羊脂玉熠熠生辉。 那是我见张矩的第一眼,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我却是记了好久。 lt;lt;lt; 阿浓到了下学的时间,昨日一直央求着我去接她下学我也应允了。 青兰在煎药,我随意带了几个宫奴去接了阿浓,她一路蹦蹦跳跳地与我说着夫子课上讲了什么历史故事,谁家的世子又被夫子训斥了的趣事儿。 路过宣室殿阿浓要去给张矩检查课业,我也一道去了,宫奴像是都被打发出来做事了,心下有些疑惑,张矩不在正殿中,再往里走一间配殿大门微合,两个人影就站在门口。 “月份大了,根基本就劳损......” “朕何尝不知道,只是不愿来日后悔伤心......” 两个声音我都无比熟悉,我抚着肚子只感觉一阵绞痛。 阿浓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小心扯着我的衣袖。 我回过神,艰难弯腰与她平视:“阿父还在忙,阿浓先去找福安,让他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阿浓欢喜地去前殿找福安了。 我不知道是如何回的福宁殿,肚子像是下坠般地疼痛,一阵一阵抽搐,我摸着柱子进配殿坐下,泪花迷蒙了双眼。 余光间,手边是那件我绣了一半的寝衣。 青蓝端着药进来,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慌忙放下要去喊太医令。 我一把抓住她,呼吸急促:“青兰......先回答我再去......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青兰皱着眉扶我坐正,声音染上了哭腔:“娘娘还是先让太医令看过了奴再告诉娘娘吧......娘娘您和小殿下不安好,奴怎么和陛下交代?” “你现在不一五一十告诉我,便是可以和我交代了吗?”我忍着疼,攥着青兰的胳膊不让她走,“青兰,你告诉我,这些日子太医令频繁外出,是不是为了芈姑娘?嗯?” 青兰憋红了脸,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最后眼一闭:“是!奴婢去看了太医令的当值档案和开的药房,都是......都是,安,安胎一类的......” 我蓦地松开攥着青兰的手,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青兰哭喊着让人去喊太医, 全身痉挛着,疼得不住往后靠,青兰努力扶着我想去卧榻上,我撑着桌角站起身,无力得瘫倒在青兰在身上,她猛地被我这么一靠也是一个踉跄。 我支着腰,汗水流了一脸,视线都模糊了,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去够矮桌上的绸布——这件寝衣,我已绣了叁天。 好像我好久没有给张矩绣东西了,从前他房里只有我,在我的手还可以轻松绣漂亮的花样的时候,他的香囊寝衣都经过我的手。 伤病慢慢好转了我也只是默默地继续绣,哪怕慢一点,直到他让我给下人们去做,我渐渐地才不张罗了。 从前还沾沾自喜他是心疼我,后来他腰间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才反应过来,物件儿是有喜好地被挑选。原来人也一样。 其实青兰不说,我心里也隐约有了答案,只不过被证实了罢了,张矩自回宫后这些奇怪的表现,带着探究的眼神,没有猜透过的心;我还告诉自己是我想的太多,与张矩一辈子相敬如宾不好吗? 为什么要贪求这么多? 为什么七年了还看不明白? 我的意识在青兰一声声呼喊中涣散。 好痛,张矩,我好痛啊。 ——— 是的,我们这是一篇重生文哈哈哈 宫墙柳(三) 我做了个冗长的梦,以一个看客的视角,看完了我冗长的一生。 在这个梦里,我遇见张矩,嫁给张矩,一切都按着我从前的轨迹按部就班地过着,直到芈瑶也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不像现在伺候太后,而是张矩给了她位份住进了长秋宫。 仿佛这只是一个插曲,紧接着我看到了我的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眉眼与张矩如出一辙,可笑起来却是像我更多,小小的,站在榻间伸出小手想去抓床幔玩。 我在一边看着眼眶热了,上前想去抱抱我的孩子,有他在,我的所有委屈痛苦仿佛烟消云散。 可这毕竟是梦,我也抱不到他,梦里的我替我完成了心愿,我在一边看着他咿咿呀呀地学说话,跌跌撞撞地在福宁殿的后院里摸爬滚打着,突然他好像能看到我一般,眨巴着大眼睛朝我走来,像个小老头负手冲向我。 我伸出手想要接住他,只见本来玉雪可爱的小人儿霎时成了一团火,我错愕地往后倒,努力挥散着面前的浓烟,耳畔传来女人的哭喊:“琰儿,我的琰儿!” 我努力想要看清,只见“我”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怀里抱着一个面色青白的婴孩,脸上还有点点红斑。 我想要尖叫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 窗外瓢泼大雨似是一齐往我心上砸——这不是在梦里吗?我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我上前想去够他们,却什么也抓不住,画面轰然一炬,燃烧着变为灰烬,我竟来到了灞桥,这是帝王南巡、出征回朝的必经之路。 张矩穿着一身胄甲打马而过,与之随行的还有他的随身轿撵,轿帘后坐了一位新娇娥。 怀里抱着一个婴孩。 我怔愣地立在灞桥正中央,张矩骑着高头大马就这么笔直地穿我而去,那铁蹄踏碎的还有我的心。 天旋地转般,我看着一群宫奴围着我从未谋面的孩子叫他“小殿下”,可他们方才明明是用这般唤着我的孩子。 失魂落魄间,我又回到了福宁殿,张矩在和“我”用膳,阿浓在,青兰也在,可是我的琰儿呢,他不在了。 我看着“我”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给张矩奉茶,宫里的嫔妃在背地里肆意讥讽“我”却丝毫不在意。 心底涌上万般不满,我想去质问“我”这是在做什么,又是一团火焰扑来,我回到了我的闺阁,海棠树还立于原处,明明是春天,可凋零地像冬日般残枝败叶。 庭院里没有人,我继续往里走,在最里间,借着烛火,“我”的剪影映在窗前,侧目看去,有人躲在屋檐阴影里的,定定辨认,竟是张矩。 他的面容早已不再年轻,可周身的肃杀之气不减当年,但又莫名散发着萧条的意味。 张矩就这么站在门口,和我一起看着那间屋子——这是我的琴房,少年时我一天的大部分时光都在里面度过。 “我”的影子就这么安静地附在窗上,手指勾挑着,像是在弹琴,可惜没有琴声。 视线渐渐模糊,火苗舔舐着我的衣袖,只见张矩出现在我面前。 疑惑间,轰然火光,付之一炬。 lt;lt;lt; 我大口喘着气醒来,青兰离得近看我醒过来了喜出望外,喊着其他小宫奴上前伺候我。 这个梦太真实,我还错愕着,像提线木偶般任由他们给我喂水擦汗。 “娘娘醒了就好,陛下守了您两天两夜了,只是不巧,刚刚大司马要事禀奏不得已去了配殿,没赶上娘娘醒来。”青兰洗着汗巾,笑着说了一大堆。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急得几个宫女来扶我。 青兰胡乱擦干手来搀扶我:“小殿下很好,乳娘抱去西配殿喂奶,娘娘您身子还虚着,午后奴去抱了小殿下来好么?” “不要......不要,青兰,青兰!我求求你,帮帮我,我想看看我的琰儿。”我抓皱了青兰的衣袖,两行清泪滑落。 青兰看我这样,也没顾上我如何唤的孩子,安抚着我往西配殿去了。 我脱力般靠在枕榻上,望着朱红的窗幔出神。 孩子是张矩抱着进来的,我像是有感应般侧脸看向门口。 张矩眼下青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鬓边几缕散发垂落,看向孩子,脸上难得挂上了一抹微笑。 我接过襁褓,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泪珠又滚烫地滴落,溅在了孩子的脸上,惹得他哭喊了两声。 可是他太小了,连叫声都像猫儿一样,我忍不住又想到梦里的他就这么蜷缩着,慢慢僵硬了身子。 “他怎么这么小,平寅,他怎么才我巴掌这么大......”我哭湿了双眼,双手抖动着,下意识地唤出了张矩的表字。 张矩也是一愣,我从前也只有在私下被他软磨硬泡着唤过,登基后更是无人敢唤,一时像不适应了他人如此唤他。 “陈正说不足月早产了,胎里气血又不足,好好调养就是了。” 我被他拥进怀里,宽大地手掌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背。 渐渐止住了哭泣,我终于看清了我的孩子,睁着眼看着我,小嘴巴嗫嚅着,牵动着嘴角像是要对我笑。 我就这么看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我不说话,张矩也不语,一时间东配殿内静悄悄的,还是门外一个小宫奴打破了沉寂。 “陛下,娘娘......小殿下到了喂奶的时辰了......” 说着青兰轻轻走上前试探着:“娘娘......” 我手上攥着不愿放手:“陛下,妾想自己哺育,可以么?” ———— 周六了,要不加更?? 宫墙柳(四)【第二更】 一瞬间,殿内所有的眼睛都看向张矩,而张矩松开了一点抱着我的手,转过我,目光像一把剑,直直地插进我的灵魂,我回视——从前我很少有如此争要过什么,自小母亲对我的栽培就是按照高门贵女的一套制度,我也顺从着过完了我的前小半辈子,就这一次,我想争取一回。 张矩移开目光:“好,只是一点,要按着太医令和乳娘的来,身子不适更要及时告诉我。” 我看着他拧紧的眉,张矩严肃认真的时候我又爱又惧,他像一堵高墙把我围起来,密不透风也实在透不过气,他眼里的情绪千变万化,我努力去辨别真伪最后发现仍是徒劳。 我别过脸低低询问:“陛下给孩子取名字了么?不若妾再讨个允准,让妾来取吧。” “单字一个‘琰’。”我自顾自地说着,看向斜侧的窗户,窗外的海棠开地热烈。 “就叫琰儿吧。” 听到这,张矩僵直了身体:“有什么寓意么?” 我迟疑了,停顿一会儿,还是不打算全盘托出,淡淡开口:“妾做了个梦,怀里突然出现了一块玉,摸上去不似一般的玉触及温凉,反而格外火热滚烫。” 我感觉到张矩的胸腔一怔,我有些惊讶于他的反应,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下,最后抿了抿唇——就算他是不喜这个名字我也不管了,我决不会再让梦境重演。 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头顶张矩的目光好像要把我烫出一个洞来,静默良久,张矩在我额上落下一吻:“好,我都依你。” lt;lt;lt; 张矩离开了福宁殿,青兰端了药,斟酌着开口:“娘娘,陛下走的时候好像有些生气,奴担心......” 我端过药一饮而尽,打断她:“你担心什么?担心我今日的犯上让他厌弃于我么?” 青兰拿着绢子擦拭着我的唇角:“怎么会!陛下定不会厌弃娘娘......” 我侧过脸仔细打量青兰,柳叶眉巴掌脸,是个美人坯子:“青兰,你今年多大了?”宫女廿五可出宫,青兰跟在我身边已经有六年,她话不多,加上我这几年一颗心全扑在张矩身上,身心俱疲下,待回过头想看看周围的人仿佛隔世。 “奴二十有四。”青兰拿过空了的瓷碗放到一边,像是预判我接下来的话,“奴没有出宫的打算,只想继续侍奉娘娘,侍奉两位小殿下。” 在那个梦里,青兰的出现少得可怜,这几年她办事从刚进来时就极其得力稳妥——可惜了,如果她不是张矩那边的人派过来监视我,或许可以更早成为我的亲信。 青兰端着食案出去了,我收回视线,阖目微眯着,脑海里盘算着今后在宫里该如何面对这些人,或者说,如何面对张矩。 “娘娘,芈姑娘在殿外求见。”青兰进来禀报。 我皱了眉:南巡回朝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怎么今日突然进宫。 从前她一直同太后住长乐宫,我虽执掌东西二宫,但主要权责还是在未央宫,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夫人、美人到我殿前明里暗里地对着长乐宫的指桑骂槐,我也无可奈何的原因,一来她身后有太后,二来我手根本伸不了那么长。 青兰气不过:“倒是奇怪了,从前她在长信殿伺候太后也没见她来过未央宫几次,如今她倒是当第一个祝贺娘娘喜得麟儿了么?” 我本不欲如此刻薄,但想起我的琰儿,我的心头又是一堵,便没说什么。 看着青兰低头不说话,我也摸不准张矩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本来不给位份就把人家丢在长乐宫没名没份地伺候了五年,南浔回来先是把人家父亲下了廷尉大牢,还把人宫外头养着,是怕罪臣之女的名声拖累了他,还是舍不得放到未央宫来被我管束。 “娘娘,依奴所见,芈姑娘不像是有孕的样子......”青兰缓缓开口。 “让她去西配殿候着吧。”我默默良久,掀起被褥,“青兰,你替我梳妆。” 在方才我抱着琰儿的时间里,看着他可爱的睡颜,突然觉得我只要琰儿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边就好了,张矩是帝王,无论以后他有几个孩子,只要他还记着我从前陪他白手起家打天下的日子,别亏了我们母子就好。 想起张矩今日离开福宁殿的身影,我闭上眼努力驱赶他深刻刻进我记忆里的音容笑貌,自然,梦只是梦不可尽信,但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我都十分寒心。 插上最后一支金簪,我端详着我的面容,扑上了点胭脂:“走吧。” ———— 诶我要开学了 宫墙柳(五) 这还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芈瑶。 从前见到她的时候大多在长信殿,她总是低眉垂首地在太后身边伺候,我看到的多是侧脸,离得最近的一次是她进宫的第二年。 冬至的宫宴上,她在太后的指示下为张矩呈上一盘手剥的核桃仁,我坐在张矩左副首,是不是真的手剥我无从探知,只见那水葱似的指甲下指腹嫣红,好不可怜。 青兰是个心思细腻的,手也巧,她经常为我染蔻丹,娇娆红艳的,欲盖弥彰地掩盖我常年麻木泛白的指尖,宫里处处离不开仪制,就连给我用的蔻丹也是正红,石榴花似的明艳。 姑娘时青烟喜欢打扮我,她总说我是天下最好看的女郎,可我每次都当玩笑话听——青烟天真好哄,就算我貌若无盐她也觉得我美若天仙。 入宫后我的衣衫便以红、黑为主,他们说这是中共娘娘需维持的庄重,我一一受了,但张矩似是不喜,每次看青兰给我补染蔻丹,都在一边皱眉不语。 芈瑶打断了我的思绪:“民女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入宫五年,礼仪规矩是个挑不出错的,我本不欲为难,笑着赐了座。 青兰端着茶案上前,我开口:“青兰,前些日子匈奴上供了牛乳茶,也给芈姑娘尝个鲜吧。” “娘娘......”青兰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复收回惊愕的目光,“喏。” 我知道青兰想用茶水来试探,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张矩想要纳谁岂是一碗茶可以阻止。 “都说娘娘宫里的雨前龙井是整个未央宫最佳,本以为今日来可以有这个口福。”芈瑶施施然笑着,望向我的眸子里坦然自若。 我笑着移开目光,并不打算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和宫里的女人说话,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就是最好的利器,刀光剑影间互相试探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着实累得慌。 “许久不见芈姑娘了,本来想着待陛下此次回朝让御府的人登记在册,来未央宫住,芈姑娘尽心侍奉陛下太后五载,早该给位份了......” 话音刚落,芈瑶从位子上窜起跪在地上:“娘娘,民女此次入宫就是去请求陛下前来伺候娘娘。” 我眉头微动,并不言语,等着她的下文。 “娘娘有所不知,民女与陛下师出同门,可如今家中突发变故,民女幸得陛下垂怜,得以再入宫保全自身。”芈瑶伏在地上,纤弱的身躯微微颤抖,“娘娘美名民女自幼便有所耳闻,家父更是以娘娘为榜样教导民女,如今若得以日日面见娘娘,是民女之幸。” 我坐在上首拨弄着茶盏,思索着芈瑶这般行事为何?忽然想起,芈瑶的父亲曾经是祖父的门客,只是后来御史大夫与祖父作对,而芈氏差点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虽然最后沉冤得雪,可终究遗憾无法弥补。 但是张矩处理这件事儿上总给我一个错觉,仿佛恨不得将芈氏除之而后快,亲政后他已经很少如此武断冲动,在这件事上,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激进。 看着芈瑶,我妄图从她的眼神中读取她对张矩的感情,以及张矩到底为何不愿给她位份,又要把人召进宫中?因为对芈氏的愧对么? 许是见我久久不言语,芈瑶轻轻开口:“民女方才听宫人说娘娘想亲身照料小殿下,民女对医术略通一二,此次南巡陛下也有去看望夫子的意思才把民女带上,若民女待在娘娘身边,定当用心服侍娘娘。” “那太后那边怎么办?此次回长安你许久不进宫,老人家对你很是挂念。”我垂下眼,看到的是她的乌发,绸带般从背上滑落。 “陛下特允让民女去照顾了族中的姊姊,太后慈爱,民女在娘娘身边也可以孝敬太后娘娘。” 我看她事事圆滑,每一件都有完美的理由,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是我心中还是疑虑重重,正当我不知如何开口应答时,外殿传来吵闹声: “殿下,殿下!娘娘在会客,奴带殿下先去吃点心可好.....” “不要不要,阿父不让我来见阿娘,连这两日了,我想看看阿娘!”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阿浓跑了进来,看到我,两眼霎时红了,带着哭腔扑到我怀里,又像是想到什么期期艾艾地退出来跪坐在脚踏上,湿漉漉的眼神看得我心里一疼。 我想抱她到怀里,可是七、八岁的孩童早已不是再早几年前我可以一把抱起的分量了、 阿浓体察到我的意图,一骨碌起身坐到我身边,软和的手臂环住我,侧着脸贴在我胸前摩挲着。 “咦,瑶姑姑怎的在阿娘宫里?”阿浓瞪大双眼,复又抬起笑脸,“娘亲,瑶姑姑在祖母那里都会给阿浓讲许多故事,还会教课上夫子没讲过的典故。” 说着跑到芈瑶身边拽着她的衣袖想让她站起来:“瑶姑姑跪在地上是因为犯了错么?阿娘是这世上最温柔的阿娘,姑姑快起来,阿娘不会归罪于你的!” 我看着两人相视一笑,像是有许多默契,说不吃味是假的,阿浓刚满七岁时,张矩就赐了阿浓单独的宫苑,虽然离福宁殿不远,但我还是郁闷了好些日子,这些年我身子不爽,对阿浓也是实在有心无力。 “阿浓很喜欢芈姑娘么?”我思索一番,笑了,“那刚好,芈姑娘刚刚在和阿娘说想留在福宁殿,可阿娘想着,不如让芈姑娘去照顾你吧。” 阿浓听了这话瞬间喜上眉梢,两眼放光地来到我身边蹭着我的发:“真的吗阿娘?啊,我喜欢瑶姑姑!” 随后看了我一眼,红着脸笑了:“当然,阿浓最喜欢的还是阿父和娘亲。” 我抚着她的额发,青兰这时候俯下身:“娘娘,到服药的时间了。” 芈瑶跪别我后,阿浓牵着她离开了福宁殿,我看着他们消失在我视线里,青兰在一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娘娘真的相信芈姑娘的说辞么?先不论她对小殿下是否真心,单是与陛下师出同门,‘内贵人’的称谓怎会空穴来风?” “她言辞恳切,阿浓也真心喜欢她。”我单手拧了拧山根,“况且,放在眼前看着不是更好么?” “可是......” “好了,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我打断青兰,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琰儿喂奶的时辰到了吧,你去让乳娘抱来。” 青兰去了西配殿,我坐在榻上想着方才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芈瑶未必心胸坦荡,在太后身边五年,而太后什么心思我不是不知道,当着我的面有机会就让芈瑶去和张矩接触,更遑论我不在场的时候。 张矩内廷宫妃算是少的了,七年来膝下子嗣也只有我的一儿一女,从前是用“以中宫为先”当幌子,现在我生下琰儿,那么后妃便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太后那边行不通了,到我跟前来能面圣的机会只多不少。 只是可惜,张矩对我也不过是责任大过宠爱,但对阿浓是真心实意的任由其予取予求,自然比跟在我身边得到张矩的注意力大不少。 女人心九曲回肠,她至少表面上能对我恭敬友善,何不成全了她,宫里多个朋友也比处处树敌的好,至于最后如何,也是看芈瑶自己的本事了。 我叹了口气,粗心的宫奴忘记关窗,我缓缓起身来到窗前,看着满地的海棠花瓣,没由来一阵感伤。 春天要过去了。 ——— 再晚点还有一更 宫墙柳(六)【第二更】 琰儿的周岁酒办的很盛大,张矩还是全了我作为中宫的体面。 宴席间,我见到了几个尚未出嫁的公主,年纪最长的安陵公主,挽着最时兴的发髻,身披一袭月银大袖禅衣,冷着一张俏脸,沉默饮酒——她是公子路的胞妹,又是嫡女,公子路死后在宫里的处境稍显尴尬;偏偏安陵公主性子又极其刚烈,把错责全推到了张矩身上,两人一见面就互相阴阳怪气,兄妹间知道彼此痛处,哪里最疼往哪里扎,渐渐地安陵公主也不愿入宫,这次周岁酒,还是太后亲自遣孙姑姑去了一趟公主府邀请,这才不情不愿地来了。 想起从前还在洛阳的日子,公子明让张矩带兵追杀公子路,把我扣在宫里当人质,我为了让张矩安心离开,骗他说安陵公主想让我入宫教她琴艺——安陵也确实想让我教她,养在深宫里的女郎,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纵然被保护地再好,也知道宫里最近的不对劲,两边都是从小疼爱自己的哥哥,不论谁胜利了,结局都是她要失去,而张矩又是从小养在宫外,相较而言倒是与她的情谊最为淡薄。 待张矩得胜归来,彼时公子明在上林苑围猎,拉开弓箭射下一对南飞的大雁后,“落雁之乱”拉开序幕。我被挟持到洛阳行宫中,前线威胁张矩就地伏法,等到张矩打到洛阳城下,公子明又扬言要砍了我的一双手。 我不愿让张矩为难,抬起右手撞上利刃,瞬间血流不止,公子明懊恼我的举动让他丧失一部分的有利筹码,一气之下让人把我关入暴室。 就在我以为我要血竭而亡时,安陵偷了钥匙放了我,然后青烟拖着我逃出宫外。 后来,张矩称帝,安陵公主没有受到牵连,还是那个公主,却与我再没了联系。 在我兀自感伤时,耳边传来宦官的请示,要抓阄了。 大殿中央扑了层毛毯,抓阄用的东西铺成圆,张矩抱着琰儿走下去,轻轻把琰儿放置到毛毯中央。 虽说是玩乐求个吉利,周围的东西也不会是什么都往上放的,总要顾及皇家颜面。我坐在原位没动,座下的几个夫人、美人探头探脑着,再后边的藩王、侯爵也蠢蠢欲动。 隔地远,只见琰儿坐在中央,抬头看着张矩一动不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他倒不怕生,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滴流地看着在座。 张矩也不恼,嘴角含笑一副慈父做派。 又过了许久,琰儿翻了个身——前些日子他刚学会爬,小手撑着锦被摇摇晃晃地爬到我怀里抓着我垂在胸前半干的长发,咿咿呀呀地,不知为何我又想到那个梦境,他也是这么跌跌撞撞地想到我的怀里。我一把抱起他,泪湿了眼眶。 青兰在一边笑着:“小殿下聪慧,娘娘怎的感动地哭了呢?” 我描摹着这个孩子的眉眼,久久不语,转而又叹了一口气:“青兰,我什么也不求,只要琰儿平安健康。” “小殿下福泽深厚,定不负娘娘所望。” 宫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琰儿一定是太子,张矩也是对他的喜爱溢于言表,可我对那日在宣室殿听到的话耿耿于怀,加上他每日来瞧琰儿时,眉间总带着难以察觉的苦愁,我很少看见张矩发愁,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事情做到极致,我原以为他会在琰儿满月时就立他为太子,可是他并没有。 想到那些安胎药方,我的心沉了沉,只见琰儿背对着我爬到一个物件儿前,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眼见他们的反应有些失常,忙站起身看去。 琰儿略过了最显眼的虎符、宝剑,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些儒学经典,抓着一串黑色流苏状的东西,视线上移,是一块形状怪异的玉佩,鸽血一般红地打眼,琰儿倒抓着流苏晃了没两下,那玉佩竟被甩开了去碎成叁块,散落在毛毯之中。 众人哗然,我在喧闹之中来到张矩身侧,头脑乱如麻,耳边传来一声哧笑,我转头看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色彩纷呈,有惊异的,有担忧的,更有甚者幸灾乐祸地嘴脸收都收不住。 先不说每件东西都是经过御府的宫人检查过再呈到众人面前,玉佩不打紧,反正如何都能圆回来,可是这种妖异之状弄得众人人心惶惶,我蹲下身把琰儿拢入怀中,捂着他的耳——是谁的居心如此险恶,竟要陷我们母子到这般不详之境地。 刚欲开口,肩上按下一只熟悉的手,手的主人悠悠开口:“唔,不愧是朕的儿子,玉乃至阴之物,琰儿两下就碎了这块血玉,定是昭示我朝国运祥和。” “梁平,传朕旨意。”张矩一边说,一边扶起我,语气肃正平稳,又是让殿中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立嫡长子张琰为储君。” 我抱着琰儿惊诧地看向张矩,其他人跪伏在地,乌泱泱地一片,一瞬间我忘了我也该行礼,张矩就站在原地看着我,像是不忍般抬手覆住我的眼,大拇指的玉龙扳指抵在我的鼻梁处,坚硬冰凉。 心里筑起的高墙仿佛摇摇欲坠,有个声音在叫嚣,嘲笑着我的明知故犯。 夏池深(一) 天气变得热了起来,长安的夏天要来了,太液池的荷花开得热烈,清晨时还会带着露水,几只蜻蜓悬在上方,生动可爱。 祖父将亲眷接来了长安,看意思是有常驻的打算,我心中自是欢喜,张矩甚至请了我的娘亲来未央宫看望我。 我喜不自胜,当天早早散了各宫来请安的嫔妃后就去了端门等着。 阿浓也特地向夫子请了半天假,青兰和芈瑶在身后与我一道。 看到娘亲时我泫然欲泣,娘亲穿着朝服匆匆下了舆车便要下跪给我行大礼,我惊愕地托着娘亲的手肘一并跪下:“娘亲怎可行如此大礼,这让宓娘如何当得起?” “娘娘不可任性,宫中人多眼杂,臣妇是如何教导娘娘的,要时刻铭记自己的身份,这大礼娘娘自是要当得起。”说完又跪伏在地。 我眼中一热,泪珠滑落,宫中人都道福宁殿娘娘是最克己守礼之人,尊贵庄重是后宫典范,殊不知我娘亲才是真正的肃穆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是高门贵女的姿态,是我心中敬仰不可冒犯的存在,自打兄长战死沙场,父亲得知遁入空门后,她从后宅妇人扛起当家主母的责任,操持内外,连祖父也时常夸赞娶得如娘亲一般的媳妇,是王氏之幸。 “宓娘都知道,只是不愿看娘亲如此折煞自己罢了......对了,娘亲,这是阿浓。”我牵过阿浓到身前,“阿浓,这是娘亲的阿娘,快喊外祖母。” 阿浓看着我和娘亲相对哭红了眼,听话地凑到娘亲面前:“外祖母安好。” 娘亲蹲下身,抚了抚阿浓的额发,笑得慈爱:“公主安好,公主今年多大了......” 我看着祖孙二人走在前头,一问一答着,阿浓是个懂事活泼的女郎,对答如流下还逗地娘亲笑逐颜开,我的眼眶红了又红,随后大步上前与之同行。 lt;lt;lt; 午膳过后,阿浓还要回去听学,带着芈瑶退下了,我让青兰抱了琰儿来,娘亲小心地接过抱着,眼角的细纹像是温柔的春水荡漾开来。 说了一会儿话,琰儿挣扎着要下地去玩矮桌上的线团,走路还不稳当,但就是不愿让宫人抱着。 我放心青兰管着,回头只想好好看看娘亲:“宓娘不孝,离家七年竟没再见过娘亲,家中亲眷可都安好?嫂嫂可还安好?” 兄长是在对抗公子路时战死的,那时张矩刚到兖州遭遇埋伏,欲就地处死张矩,我早知公子路会反水,艰难地向祖父传递消息,祖父正在北伐,得到消息还是选择保全了我,大哥带援兵及时赶到,救张矩于水火之中,最后兵临城下,我等回了我的丈夫,却永远失去了我的兄长。 嫂嫂就是在那时候倒下的,日日咳血,险些随了我兄长西去,可她和大哥的骨肉才将将叁岁,是钱塘王氏的血脉延续,强打精神活下来,只是汤药不离口。 “都好,都好,大郎如今儒学古着都倒背如流了呢。”娘亲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忽而面色一变,“陛下对娘娘可好?” 提到张矩,我愣了一下,旋即笑开:“陛下待我挺好的。” “臣妇知道,娘娘宽和温厚,在家中对家奴亦是把几个婢子当成姐妹相处。”娘亲的目光一下子飘得远,随后视线又落回我的脸上。 “娘娘仁爱是好,臣妇看着娘娘身边的宫婢穿戴快比上普通人家的小姐了。 “这宫里的女人,是四季里开不尽落不完的花,娘娘有惜花之心,可最要紧的还是那养花之人。 “只是一点,娘娘不能去要求一个帝王的情爱。” 娘亲婉约的面容变得严肃,倏尔又缓和了眉眼。 “当然,陛下能与娘娘恩爱和睦是最好不过了。” 我听着娘亲的话里有话,何尝不知道她在暗指什么,我存了与张矩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可如今张矩早已不是从前的公子矩,他是帝王,我作为宗室里的正妻,那些嫉妒不满都是不被允许的。 恩爱,恩爱。 张矩与我,先是君恩而后是夫爱,可拧巴如我,怕是只能停留在第一关了。 内心杂乱的情绪被胡乱压下,我不愿再让娘亲为我难过,笑着扯了话题,七年未见,纵使每月寄书信回家,路途遥远、车马漫长,却是怎么也说不够。 晚膳张矩在前殿设宴,邀祖父一家前往。 我本不欲前往——人多的地方规矩多,冰冷淡漠地不像家宴。但祖父怎会抗旨不尊,梁平来通传时还特意告知我,只有我们一家,再无旁人,我心里才稍微顺畅些。 张矩果真没有食言,在配殿设宴,我带着母亲抵达时,祖父与嫂嫂已经在殿前等候。 我快步迎上去,扶起欲行大礼的祖父,顺道也扯起了福身的嫂嫂——身边还站了一位齐腰高的小郎君,面如冠玉,年岁虽小,却通身矜贵气派,那一双眼与兄长如出一辙。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清冷中带着稚嫩,声线些许发抖,再如何装作老成的模样,内里毕竟还只是个不过十岁的稚儿。 我抚上他的脸——我出嫁时他已学会走路,跟在喜轿后“姑姑,姑姑”地唤我,如今再相见,竟长成了如此翩翩少年郎。 “姑姑许久不见大郎了,大郎可还记得姑姑么?” 上下打量着大郎的时候瞟到了小少年腰间的络子,还是我尚未出阁时打来周岁生辰时送于他和兄长一人一个,如今早已破损发白,却不想他还带着。 我努力憋回眼泪,左手牵起他,右手揽着阿浓往内殿落坐。 配殿设了一张大圆桌,张矩批阅完奏章走进来时吓得他们慌忙起身行礼,我原以为他设圆桌便是不会来的意思,毕竟君臣同席不同桌,实在想不通张矩这又是做什么。 只见张矩上前搀扶起祖父与娘亲:“今是为咸枝设置的家宴,不论君臣,王夫人快请起。” 我扶起嫂嫂,再度落座,琰儿看到张矩不安分起来,吵着闹着要去到他身边,我拗不过他,端了饭碗给青兰,张矩娴熟地接过碗羹,一口一口地喂着,面上却还是如常地与祖父谈天。 嫂嫂笑着收回视线:“娘娘好福气,寻常人家的父亲都做不到像陛下这般。” 我也笑了,不说我和张矩之间莫名的变扭,他对孩子足够上心,随后抿了笑:“嫂嫂身子还好么?我听娘亲说患了咳疾,长安干热,嫂嫂注意调理。” 嫂嫂温柔地笑着,摇头说“无碍”,余光间,看张矩招手让王镛上前:“这是藏锋的孩子吧。” 藏锋是我兄长的表字,明帝登基后,祖父说什么也不允族中他人入朝为官,父亲本是车骑将军,差点为此和祖父闹翻,但后来不知怎得父亲妥协了,回到钱唐当起了庄稼汉。 兄长一心入仕忌惮祖父便偷名换姓混到征军的队伍里,从一个小小步兵做起,气得祖父平定西域归来后立马拽着兄长跪在宗氏祠堂里,只着中衣,拿着手腕粗的棍棒捶打。 我与嫂嫂都不敢上前,只能在一旁急得流泪,回后宅想让娘亲出面,可娘亲只说兄长执拗,不能让他自己犯傻损了钱唐王氏的荣耀。那时候我还不懂祖父和娘亲为何如此狠心,后来才慢慢晓得,父亲的隐世不仅是自保,明帝怎会允许一个废帝的旧臣在他的统治下依然强盛。 晚上我偷偷给兄长送吃食,嫂嫂居然也在,拿着药酒擦拭,兄长艰难地抬起胳膊擦拭嫂嫂的眼泪,而后的一句话让我记了许久。 他说,钱唐王氏子孙,怎可屈憋于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宁可史书满门忠烈也不愿挣一分荣华噱头。 ——— 收藏破百了,加更庆祝庆祝? 夏池深(二)【po1⒏υip】 兄长死在了公子路的伏击里,那时的张矩刚刚冲出包围往幽州去,得到消息不顾他人劝阻转头去寻兄长。我只在兄长入殓时漏了面,当时我在养腕伤,张矩连兄长的最后一面也不让,我便可知晓他的死状该是如何凄惨,张矩在我千般乞求下放我去了洛阳的葬礼,草草结束运回了钱唐莫干山脚埋葬。 提起了兄长,我的情绪有点落寞,一直强打着笑脸送祖父他们出宫。 阿浓和琰儿被宫人带着先回去了,辇车里只我和张矩两人。 左臂上传来一阵力,天旋地转间我坐在了张矩的腿上,辇车也不由自主地左右晃动了一下。 “陛下”梁平试探性地声音在帘外响起。 张矩盯着我头也不回,薄唇微启:“噤声,无事。” 辇车继续四平八稳地前进着,我早在梁平出声时就羞红了脸,都能想象到被张矩斥后宫奴们的神情了,于是我挣扎着想要坐回去:“陛下,这于礼不合!” 张矩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在昏暗的环境里像一只伺机出动的野兽,手掌覆在我的臀上。 我面上通红,夏日穿得本就单薄,襦裙在方才的扭动间撂到了大腿根,一双腿直挺挺地暴露在空气中。 鼻间是张矩呼吸的酒气,我一边揪着我的裙摆向下拉,一边又要拦着张矩在臀上作乱的手,结果他一手困住我两只腕子,另一只继续游走,挑开我的抱腹,只感觉胸前一空。 宽大的掌一点一点抚上我的胸脯,复又埋首于胸前,一口衔住因为突然暴露在空气中紧张地瑟缩的前端,我被刺激地扬起脖颈,压抑着喉间差点溢出的呻吟,我只看得到张矩漆黑的发顶,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一只玉白的耳廓没有被暗黑吞噬。 琰儿前两个月都是我亲自用母乳喂养,生产阿浓那会儿因为身子骨不好,想要亲自喂时被张矩挡了回去,乳娘也宽慰我婴儿都适应了要再换人怕是会不习惯。喂琰儿的初期都很顺利,只是不想一旦开始亲自哺育,奶水不足的问题倒还没有堵奶让我痛苦,有回竟生生让琰儿嘬出血来,这可吓坏了福宁殿的一帮小姑娘。 瞒不住张矩,晚上就阴着一张脸进到寝殿,不由分说地把喂养的工作重新交还给了乳娘。可是堵奶又不是琰儿不喝了就能自己通了这么容易,晚上我翻来覆去胸乳胀得慌,我只盼着快点天亮张矩去上朝,唤了青兰来帮我疏奶,可是张矩夜夜都来福宁殿,倒也不与我行房,就静静地睡在边上。 有日实在疼得厉害,想解开抱腹自己伸手疏奶,可想到这般行径属实不雅,怎么可以是一个淑女能做的?进退两难之际,张矩突然翻过身贴住我,大手不由分说地伸进我的里衣,隔着抱腹揉推起来:“青兰和我说了你堵奶的事,我问了太医令,痛了要及时疏奶,你不必硬撑到我走。” 我羞愤难当,倒不是他突如其来举动,只是他手法完全不对,半点作用都没起到,倒是作弄地我有了别的念想。 扭动着身子想要逃离,张矩一个使力把我拉地更近:“别闹,不是疼的厉害么?” 我几欲哭泣:“陛下弄得妾很痛,还是让青兰来吧” 张矩猛地停了手,起身撑在我两侧,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如墨玉熠熠生光,他沉思片刻,又重新拢住:“那你教我,我会了就不会弄疼你了。” 我分辨着他的语气,不像是故意嘲弄亵玩的意思,迟疑间,他又突然撤手:“那不然你做一遍我看着。” 听此我脑海内警铃大作,慌乱间去捉那只抬起的大掌,重新按回到自己的胸脯上。 “你怎么这么容易恼羞成怒”张矩暗夜里笑出了声,见我想撤手,忙拿另一只按住,大掌迭小掌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认真学着,不戏弄你。” 我将信将疑,最后一咬牙搭着他的手按着青兰的手法揉推起来,只是不知道这一幕落在张矩眼里触发了他兴奋的点,推揉的动作逐渐变得粗暴,不再受我控制,又麻又酥。我迷蒙着看向他,这个眼神我太熟悉了瑟瑟地往后退。 张矩不让,兴奋地指尖都在微颤,挑开了我的中衣,慢条斯理地用牙齿解开了抱腹,突然又没了动静。 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沉默中我有些慌乱,伸出手想去触碰张矩:“陛下” 刚碰到衣料一角,张矩一把拉起我:“宓娘,你溢奶了” 不待我反应,张矩猛地低头含住一边,开始大口吞咽起来。和哺乳琰儿不同,孩童尚未长牙,喂奶就是喂奶,只会从心底生出做母亲的爱怜。 难道我也要把张矩当成琰儿看待么?这是我紧张的神思快要濒临崩溃前的最后一个想法,之后的每晚,张矩都要亲自为我“疏奶”。 舆车内,张矩似是不满我神游天外,尖利的犬齿刺了我一下,我回过神来,只见张矩抬起脸,掐着我两颊亲下来,含糊地说着让人羞愤欲死的话:“奶水不似前些日子丰盈了。” 我如同木偶一般靠在角落暗自垂泪。 不知怎得,张矩在性事方面变得如此大胆放肆,我由着他晚间在床闱间胡闹已经是我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但在外面,还是如此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我作为一个正妻,却像是个玩物做着让我羞于启齿的事情。 我看向张矩,想问问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张矩触到了我的泪,被烫到一般弹开了手,慌乱地吻上来:“是我糊涂,咸枝” 我默默拉上被退至腰间的衣衫:“陛下醉了,妾自己回福宁殿吧。” 张矩拉住我的右腕,滚烫地手心贴在那条刀疤上,感觉伤口好像也变得狰狞起来,惊得张矩又松开了手,而后瘫坐了在黑暗中。 “咸枝,我只是想要你快活。” 脑子已经一团浆糊,不想去思考他的“快活”是否又是羞辱于我,掀开帘幔,梁平机警地扶着我站稳,晚间的穿堂风吹得我鬓发飞扬:“陛下醉了,回去记得煮一盅醒酒汤。” 我看了车辇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免费精彩在线:「po18uip」 夏池深(三) 镛儿如今和阿浓一起听学。 我偶尔会去接两人下学,虽然宗室子还是权贵子弟到了时辰便不可以在宫里逗留,虽说祖父在长安城的宅院入宫还算方便,但我还是想在未央宫打扫出个院落让镛儿住,也就不必两端跑。 但镛儿还是思索一番,仰着如玉的小脸,说家中人丁不多,嫂嫂和祖母会孤单。 我鼻头一酸,摸了摸他的脸便也不再提起,只让青兰每日多做一份点心带去给阿浓和镛儿吃。 阿浓今日特别高兴,牵着我的手止不住地笑:“阿娘阿娘,昨日阿父拷问我功课时告诉我,过几日去甘泉宫避暑哩。”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张矩晚上很少来我房里,虽然还是雷打不动地拷问完阿浓的课业后来看看琰儿,有时候琰儿缠着我,他就站在廊下看着我们母子。 我每次这个时候都装作不知道,他一站就是很久,侧过脸再看去又空无一人,只有金铎沉闷的铃声。 lt;lt;lt; 各宫知道要去甘泉宫后都很高兴,御府的宫奴最近十分忙碌,都在准备着避暑的事宜,夫人、美人们也马不停蹄地赶制着新裳。 从长信殿请安回来路过御府,我喊停了侍从,青兰扶着我进去——短时间内要打点许多事物,福宁殿有什么东西我都打发自己的宫人去拿,尽量不去徒添御府的麻烦。 阿浓吵着想吃胡饼,想着刚好路过便去取了食材。 出来后看到了一行人,中间的像是个道士衣袍上绣满了星象的图案,遥遥见了我退后跪拜,拐了弯往永巷的方向去了。 我心中疑惑,登上舆车,张矩最不喜这些,宫里怎的会有道士? 撩开帐帘:“青兰,太后宫里要做法事么?”没听说啊。 青兰也疑惑:“奴不曾听闻长乐宫有请道士进来,这些日子都在准备着去甘泉宫的事宜,就连佛堂的师父都回寺庙了呢。” 我讪讪放下帐帘,许是太后请了人,年岁大了便喜欢礼佛算命地求个安慰。 甘泉宫不比未央宫规模,位阶高的后妃住在桂宫,品阶低的还有宗室大臣都在北宫。 我还是住在上林苑的西南角,那里有一片海棠林,苑落名字也好听,崇光阁。 云彩一般的仙境,可堪此名。 简单用了晚膳后,青蓝陪着我散步消食,路过一楼宇,只见台阶之上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我登上通天台,入目便是各宫夫人、美人齐聚一台,空气中弥漫着青梅甜酒的清香。 侧对我的一位定睛一看,竟是芈瑶,坐在中央抚着琴,姜夫人和吴美人和着曲起舞,阿浓率先看到我看到我,叫了“娘亲”朝我跑来,其余人都是一愣,随后慌忙行礼。 “阿浓和姨姨们在唱歌赏舞,娘亲也一起来吧!”说着,阿浓就把我拉去矮桌坐下。 我被她拉得一个趔趄,无奈地笑着:“诸位平身,不必拘礼。” 一开始她们许是因为我的到来显得畏手畏脚,席间有人提议玩飞花令,我定睛看去,是姜美人,太傅家的二小姐。 有如此学问的父亲,姜美人自然也是当年洛阳城里有名的才女,与之一同入宫的,还有几个当朝大臣的女儿,本就是一个阶层圈子的贵女,入宫后也不闲着,拉了一帮人组了个“揽月社”,只是玩闹性质,毕竟没有权利私邀宫外命妇、女郎,所以一些读过书的宫奴有时也会被拉上凑数。 一片应允声中如火如荼地开始,吴美人年纪小,没接上羞愤地红了脸,赵美人在一旁开口:“妹妹这是怎么了,平常妹妹是最会说话的呢。”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与姜夫人交往甚密的美人也出来帮腔,你一言我一语地空气中都弥漫着火星子的味道。 气氛不对劲起来,我有些头疼——吴美人出身不高说话做事也急躁,有时候说话快人快语,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姜夫人一行人,看来这个飞花令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我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暑气逼人,大家难免心浮气躁,姜夫人的文采斐然未央宫谁人不知?本宫才疏学浅一开始就担心自己会被抓个正着。” “不过,吴美人既然没接上,这个躲不掉。”我笑盈盈地看着她们,“这样吧,饮酒赏月,吴美人不若起舞一曲,也当给这朗朗夏夜助兴。” 几人看我发话,也不好再为难吴美人,悻悻坐下,角落里不知谁出声:“不若娘娘也舞一曲,让妾开开眼。” “是啊是啊,妾闺阁中也听闻娘娘琴舞双绝,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见识见识。” “可不是,从前在洛阳行宫中服侍的宫人都说娘娘一曲《凤求凰》引得猛虎落泪、青鸟断肠呢。” 你一言我一语地好像要把世间所有溢美之词往我身上套,原来,这是为我设的局。 琴我是如论如何也弹不了了,若是跳舞,举手抬臂间衣袖、玉镯也定会滑落——我虽从未要求对这个过往叁缄其口,但也会介怀腕上伤痛。 我沉默片刻,看青兰胸脯起伏的样子像是要上前训斥,我刚想拦她,芈瑶在一旁出声:“民女对于娘娘盛名也钦慕良久,陛下常说娘娘琴艺无人可及,一段段都是要好好珍藏的,那么民女等岂敢讨要陛下的喜爱之物。” 一番话像是全了我的脸面,可话里话外却是给她与张矩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又盖了一层纱,让人想掀开看个明白偏偏每次都蜻蜓点水地带过。 我摇了摇头——这些女郎把矛头都对着我,殊不知这个芈瑶才是张矩心里特别的存在。 “哪里就说的这么珍贵了。”我缓缓起身,走下台阶,“恰好本宫许久未舞,届时各位不要笑话本宫就好。” 气氛霎时活跃起来,姜夫人漾着甜甜的笑,可眼神像是淬了毒:“既如此,请芈姑姑奏乐吧,能入得了陛下耳的琴音,必然唯有皇后娘娘舞姿可匹配。” 我但笑不语,吴美人的侍女拿来两把跳舞用的软剑:“娘娘,《韩宫危梦》可好?” 这是从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一套舞种,我很少用剑,只是身为将门之后祖父也会教我一些防身之术,从前在洛阳行宫,张矩每次完成公子明的任务归来,我都会温着醉不倒的甜酒,在月色下被他拽着一起舞剑。 怎么又想从前了?我缓了缓神思,捏着剑预备起舞。 铮铮琴声响地第一声我便听出来了,芈瑶奏的,是《阿房赋》。 夏池深(四) 都说韩宫靡靡之音,难登大雅之堂,这韩舞自是女儿家的阴柔,更添妩媚之姿。芈瑶所奏是《阿房赋》的大序部分,曲中表达着对聂政刺秦不幸命运的同情,铮铮铁骨般的哀婉,倒是奇异地相配。 我心不在焉地舞着——芈瑶到底是女郎,手腕的力量稍显不够,曲中的浩然之气与壮志难酬的心境显得轻柔了些。 这首曲子我只听过一人奏地最好,他叫谢宁,曾是祖父在明帝登基前期去北征后带回来的人,我只当他是祖父的门客,可他又与其他门客不同,祖父竟没有让他去住钱唐的驿站,吩咐了娘亲后就回洛阳就职了。 我只知道他叫谢宁,极其清冷的模样,容止俊秀,却不爱打扮,敞衣散发一派风流之姿。 谢宁一直待在阁楼里,我每日让青烟在门口给他送饭,从未有过交谈,直到有一日晌午我在琴房门口听到阵阵琴声,先是低迷哀愁慢慢地变得慷慨激昂,面前像是有刀光剑影,苦苦挣扎着的人永不瞑目。 一曲毕,我竟落下泪来,那是我第一次听《阿房赋》,后来我在琴室抚琴,他偶然路过,隔着窗棱指点一番,一来二去逐渐有了交集。 我从舞室回来就会找他抚琴,他总说我弹的琴音,技艺精湛却毫无感情可言,木讷的就像洛阳城里没有灵魂的贵女,一只只束之高阁的提线木偶。 这类话青烟听到,立马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反驳,我倒是不恼,心里猜到估计又是哪个仕途不得志的郎君。 祖父是惜才之人,那我何必与他计较,后来洛阳城来提亲,祖父纠结好几个晚上,娘亲提议干脆让我嫁与谢宁,祖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大声回绝。 我也不懂祖父为何这么激动,虽说我对谢宁无意,但他后来不辞而别、了无音信,我还是有些许遗憾的。 住在洛阳行宫时,张矩也曾软磨硬泡地让我弹奏过《阿房赋》,那时我存了与他恩爱两不疑的心,纵使如此悲壮的曲子,只要有他在一旁陪我抚琴,再苦的音律也硬生生被我觉出丝丝甘甜来。 想到伤心处,舞蹈的动势随着手臂伸直,花剑笔直刺出,转圈的功夫我被襦裙绊了下,残影浮动间,突然出现一根扇柄挡开了我的花剑。 脚边掉落了什么东西,满台的人看过来,我也低头查看,是一张被折断的团扇。 抬头的一瞬,张矩握着残柄向我刺来,我撤步躲避,这时琴曲铮铮两声,《阿房赋》进入乱声,疾疾琴音中是戈矛杀伐的气息。 张矩步步紧逼,我被逼至通天台柱,抽身转踢木柱,借着冲击力,软剑绕上残柄反击。 耳边是一阵阵的抽气声,还有宫奴们焦急地一声声唤着“陛下”“娘娘”“快停下”。 阿浓倒是不怕,觉得新鲜的很,跑到芈瑶身边冲着我和张矩拍手叫好。 吴美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本就是剑舞,我继续着舞步同时也不忘一招一式地刺向张矩。 他负着一只手在身后,拿着木柄轻描淡写地化解,我的功夫在他眼里怕只是小雨点,连着几月心里本就积攒了许多愁怨,那便在今天借着这个由头发泄算了。 忽然我手腕向下,弯腰间软剑向着张矩的小腿扫去——他本就任由我进攻往后缓缓退着,面对我突如其来的一挥,只见他凌空跃起,仿佛时间变得缓慢,我仰起脸与他有一瞬间的对视,他眼含笑意,勾起嘴角,木柄完好的那一头挑向我的发间。 我仓皇侧过身看去,张矩稳稳落在身后背对着我,指尖夹着青兰在鬓边为我簪的青玉海棠珠花。 通天台的熏风带着酒香,张矩捏着我的肩头,另一只手把花戴进我的耳边。在洛阳行宫春天的王府里,他的剑影伴随着漫天落红,然后挑起一朵为我簪上,笑着对我说要教我剑法。 今日不知怎的,旧时的记忆一齐涌入心头,朝朝暮暮都在从前,可眨眨眼再看,哪里还有什么从前。 我反手收回软剑,向张矩行礼:“方才是妾以下犯上了,陛下恕罪。” 我低着头,张矩的玄青长靴踩在朱红的地毯上,感觉过了好久,等到觉得脖子酸胀了,头顶传来张矩的声音:“你们都下去。” 清场后的通天台在黑夜的笼罩下显得有些寂寥,山间的风附着在我身上,隔着单薄的夏衣也觉得有些冷了。 “我去了崇光阁寻你不到,听宫人说你在通天台。”张矩牵了我的手置于他的掌中揉捏着,掌心的剑茧磨得我有些疼,挣扎一下想要抽出,不想他抓地更紧,像是故意报复我。 他打发了一堆宫人离开,没有掌灯的人,失去光亮指引我连路都很难看清,张矩沉默不语地走在前面,我看着越来越偏,忍不住快步上前不由地贴住张矩的衣袖:“陛下这是要带妾去哪?” 没有别的心思去想我贴上来后张矩是不是笑了,他回过头,眼中藏着狡黠的笑意:“嘘,我带你出去。” 不待我反应,他就推着我上了舆车。 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鸦青的车帘外人声嘈杂起来,辇车在一处弄堂停下,张矩率先跳下舆车,伸出两只手扶着我下车。 我一路懵着被他牵了走,环绕一圈灯火通明的各路叫卖小摊、茶楼饭馆,我才知道张矩竟然溜出宫来了,看样子还是老手,居然还拖我下水!第一反应就是要劝谏:“陛下,这于礼不合......” “我听大司马说起,你幼时就喜欢逛夜市,这里虽没有钱唐的小桥流水,但好歹也算得上热闹非凡了。”张矩自顾自地拉着我向前走,侧过脸,阴沉惯了的黑眸在温暖的橙色火光中晶亮,柔和了冷硬的轮廓。 “咸枝,我说过的。” “我想要你快活。 ——— “我也说过的,会有甜的” 哈哈哈哈哈~ 夏池深(五) 或许不是自小在深宫中长大的缘故,张矩没有其他宗室子弟的浮躁之气,在快意江湖里驰骋过的人,纵使在权谋里泡久了,多少还带着一股侠气。 鬼谷弟子待十二周岁便会去民间游历,张矩决策的行事作风也是常常令人出乎意料,但也正因为少年时的这一经历,有时的见解十分独到。 张矩虽不是个好战的帝王,但边关时常骚动,内忧外患地也更关注民生,所以也喜欢拉着我商讨国事。 父亲“辞官”后,我也喜欢跟着父亲游走于山野之间,还在渔村生活过一年;父亲文武兼修,之前写过许多关于百姓民生的策论,精通农业生计之道,耳濡目染我也略通一二,所以张矩刚亲政那会儿在外臣面前端的一副十拿九稳,下朝后喜欢拉着我商讨国事,甚至直接拿了一些奏折与我看,晚间时常召了我去宣室殿陪伴左右红袖添香。 后来祖父托人传话给我,说一些大臣会在早朝例会时向张矩旁敲侧击,话里话外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张矩虽少年继承大统,但却也是难得的有勇有谋之人,决断狠烈,在他又拿着奏章给我时,我犹豫再叁想要拒绝,但他一句“你我夫妻一体,我不说那种‘家事’‘国事’冠冕堂皇的话,只要国家昌盛,还在乎过程里谁参与了么”堵得我哑口无言,便也只好坐在一边,能帮得上的就进言献策。 我也经常看到梁平从太极殿满头大汗地出来——张矩并不是个好伺候的君主,一句话让人听了,得含在嘴里嚼个叁遍才敢回答,我也理解,毕竟那时候满宫里都是公子明和公子路残留的眼线,张矩逐渐变得敏感多疑起来,但也有了那些士大夫口里的“帝王相”。 杀伐果断断然好,只是阴晴难辨会过犹不及,梁平是第四个近前伺候的黄门了,前几任总管皆为各种原因处死的处死,发配的发配,宫内人人自危,本来一堆人赶着想当的中常侍成了一不小心要掉脑袋的活计。 梁平走投无路来找了我,规劝固然有用,但不是长久之计,我也不能时刻在张矩边上,他就算要听我一句劝,可日子久了难免会觉得厌烦。 于是我亲自带一些我宫里特有的吃食茶水让伺候的人进去,在廊下候着的时间,里面是如何地暗流汹涌我不晓得,只见梁平笑若春花地出来,说着没想到张矩只睨了他一眼,也没说话,默默啜了口茶。 张矩并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耍小聪明,但他默许了我对宫人的纵容,脑海里想着这会不会是偏爱的念头后我又立马否决了,我只是作为一个正宫门抬进来的正妻去做分内的事,而张矩也只是听从了我的规劝。 如今他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轻狂毛躁,所以,眼下他突如其来的“越矩”让我心生不解。 我跟着他穿梭在人流中,张矩生得高大,身边人来人往都变成了虚影,忽梦少年时,有许多人会叹着气说我经历得太少,祖父说过,父亲说过,谢宁也说过。 眼睛没由来的一阵酸涩。 是了,过去这么多年,我的眼界还是这么小,小到好像只容得下他。 张矩牵着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是个活泼的性子,可以说得上沉闷,但就算这么相顾无言地并肩而行,我也从未觉得尴尬。 行至一处卖团扇的摊贩,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花样,看起来漂亮极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张矩注意到我的目光,侧过脸:“想要?” 遂与我一前一后地来到摊子前,摊主热情地招呼着,“夫人”“夫人”唤得起劲。 听着这一声声“夫人”,多么民间的叫法,好像回到从前,兄长特意把我捎上,他却只顾牵着嫂嫂在前面,拿起一根珠花别在嫂嫂发髻,冷峻的眉眼化不开的温柔,说着“夫人好看极了”。 我从没与张矩逛过夜市,登基六年来,张矩忙于朝政,只南巡过两回,只有第一回带着我,一群官员跟着,浩浩荡荡,对我来说不过是换了地方继续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张矩像是时常会出宫的样子,看他习以为常地在这纵横交错的街道穿梭就能看出来,我从未过问,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他若是想与我说,何必多此一举,他不说自有他的理由,我不过问也是因为我从小到大接受的规矩。 张矩杵了杵我的衣袖,问我想要哪一个,我随手指了把绣着海棠的,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说“不用找了”便牵了我离开。 我拿着团扇,描摹这扇面上的海棠,精致细腻的针脚,像是苏绣。 张矩见我笑了:“不过是一把扇子,我瞧着不如你的绣工。” 我放下团扇,斜睨了他一眼:“陛下惯会取笑,妾是挑了这把替陛下给姜夫人赔礼去。”让他折了人家一把扇子。 张矩也不恼,定定地看着我,我渐渐收起揶揄的笑意,手腕轻摇,徐徐微风吹拂着两个人的面庞。 只见张矩微启唇,想要说什么,突然身后传来喧闹,一群女郎围坐在一起,对月举着什么东西,飞快地穿针引线。 其中一个妇人看到我在盯着她们瞧,招呼我过去。 我走进一看,拿着的是七孔针在比赛谁穿线穿地快,笑着对我说今日是乞巧节,她们在对月穿针,乞求爱情美满,说着也我怀里塞了一串,拉着我加入“战局”。 原来是七夕。 我不好拒绝她们的热情,只是许久不曾做穿针引线的功夫了,在宫里要做也都是青兰她们帮我穿好了线递来,左手不是很熟练,右腕使不上太多力,这么举着有些发抖。 张矩本来一直站旁边看着,突然拿过五色丝线和七针孔:“我来。” 坐在一边的女郎们掩着嘴揶揄起来: “小夫人怎的还让夫君来帮忙,不算不算!” “这说明人家小夫妻恩爱,你懂什么?” “我怎的不懂......” 她们的对话一丝不落地进了我的耳,面上飘起红云,不用摸我也知道定是烫了,撇头去看张矩,他倒是一心一意地在和针线作斗争——讨个吉利的东西,针孔比普通绣花针粗上许多了,可他就是怼不进去,甚至还把一截丝线怼地散开了。 比赛渐渐落至下乘,我看不下去了,急地扒下他对月穿针的手,把五色锦散乱的线头含进嘴里抿了两下,试图让它们聚拢。 湿润的唇碰上他的指,等我松开才反应过来我做了什么,面上烧地更烫了,偷偷再看他,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对月穿线,别人早就结束了坐在一边笑地暧昧看着我俩。 艰难穿完,他举到我面前,弯了眉眼,脸上挂着的,是少年时他四处征战,给我淘回来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儿后的笑,以为只能在印象里才得见如此少年气的神情,蓦地从回忆里跳出,绽放在我眼前。 烟火在天空作响,色彩斑斓,路上一对对眷侣驻足抬头观看,人声鼎沸中,我仿佛只能听得到他的呼吸声,混杂着我掷地有声的心跳。 “七夕快乐,咸枝。” ——— 张平寅不狗的时候也还像个人 夏池深(六)【h】 回到行宫已经很晚了,只见梁平急得在鸿宁殿前来回打转。 福安率先看到我俩,一下子笑了:“陛下和娘娘回来了!”说完又惊觉声音太大了,捂住嘴,小心去看梁平脸色。 梁平没空唠叨他,迎了上来:“诶哟,陛下可回来了,真叫奴好等。” 随后看了一眼我,欲言又止。 张矩理了理衣摆:“有什么事快说。” 梁平舔着唇,看看我又看看张矩,下定决心般:“怡红快绿来找。” 他说的含糊,只见张矩脸色微变;“朕知道了,退下吧。”我识趣地告退,转身间手腕被拉住。 “今夜歇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鸿宁殿前的灯火照的亮堂,张矩背着光,黑夜中我看着他——明明刚才他也是这般站在灯火下,可为什么又变得陌生起来。 我不说话,他就站在原地平静地等着我,终是我败下阵:“那妾让青兰拿了寝衣来吧。” 他像是松了口气,牵着我径直往里走:“不必,穿我的。” 我进了净室,行宫里的宫女小心地服侍我更衣,两个宫婢一个挽着袖子试温,另一个倒着花瓣,我屏退了大半出去,只留了叁人在内伺候。 热汤慢慢漫过我的胸口,有人拿了玉簪将我及腰的长发挽起,我合上眼靠在池边——迁都长安的头几个月我住在历代皇后都住的椒房殿,后来张矩命人又让人大动干戈地修建了福宁殿,配置了比椒房殿更大的汤池,我原以为是修了来孝敬的太后,翌日我却接到了让我叁日后挪宫的旨意。 宫奴偶有私语,但看着张矩夜夜来福宁殿,议论声就小了许多。 脑海里又闪过方才梁平嗫嚅的样子,他虽含糊,但我还是听清了。 怡红快绿,民间寻欢作乐的地方。 与一般的青楼不一样,那里只招待达官显贵,多的是家道中落的女郎讨生活,所以美人善鼓琴瑟又知书达理成了怡红快绿的招牌。 我不愿去揣度张矩的行事,可后宫这么多美人对他趋之若鹜了,查阅史书,历朝历代总有一些帝王有些古怪的癖好,难道张矩也有? 肩上揉捏的力道突然消失,我睁开眼,身边伺候的宫奴正垂首行礼,心下一惊,背后传来张矩的声音:“都退下吧。” 我蓦地转身,汤池的白雾迷蒙了我的视野,只见张矩已经脱了大衫,赤着脚慢条斯理地解着剩下的衣物。 胸前的水波荡漾开来,几颗调皮的水珠舔舐着我的脖颈,视线里出现一具肌理分明的胸膛,斑驳着许多伤疤——在这个民风开放的朝代里,属实算不上一具漂亮的身体,因着习武,肌肉虬结但不粗壮,凌乱残破的力量感。 风里来雨里去十六载,张矩的肤色不是受人追捧的玉白色,因而伤痕的颜色更深了,盈盈烛火闪烁,与我轻抚伤疤的手对比强烈。 张矩掐着我腰上的软肉猛地拉近了距离,偏头吻下来。 我在水中起起伏伏,明明不深的汤池却让我无论如何也触不到着力点,攀住他结实的上臂,感觉净室的温度又上升了。 这个吻暴戾又绵长,粗粝的舌在我的口腔里做尽劫掠的事,因为含不住他的,而让我丑态百出。 紧贴着的胸膛感觉震动了一下,张矩的喉结上下滑动,他终于退出我的,转而勾着我去他的领地缠绵,我只觉得舌根发麻,他仍孜孜不倦地吮吸着,仿佛这是什么琼浆玉液。 在我快要窒息地眩晕之际,张矩终于松开了我,我无力地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喘息,一只手臂环着他的肩,另一只从他的腋下绕过,无意识地抚着他背上凸起的伤痕。 张矩经常受伤,沙场里厮杀后的儿郎,血性总要更浓烈些,我颤抖着的指尖一一摸过去,在遇到他后的每一处伤痕,都是我亲自涂药包扎,张矩或许把他们当成荣誉和勋章,可在我心里,这些是我和他隐秘的回忆。 别的女人也会抚着这些伤疤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吗? 他呢?也会在在攀上欲望高峰时唤着她们的闺名么? 腰间他的手或轻或重地揉捏着,他很喜欢我腰上的软肉,特别是刚出月子后身子刚刚开始正常调理,腰肢虽不比少女时的细瘦,但更添柔软,肚皮的肉也不似从前紧致了,但张矩却是爱不释手,我以为他在无声地揶揄我生产后的丰腴,于是就暗暗地减少进食恢复苗条,后来行房时他再捏,发现少了几两肉,我偷偷打量他,只见他但笑不语着,一路向下拢住我的臀肉。 就像现在,动作逐渐从轻柔变得粗暴,毫无章法。 这是他情动后的表现,那晚在舆车上的情景在脑海乍现,我慌乱地推拒:“陛下,不要在这里......” “宓娘,不要拒绝我......”张矩喘着气重新吻住我。 腹间抵着的火热滚烫滑入腿间,躁动得摩擦着,我扭着脸躲避他的唇,此时的张矩像全然失了清醒,刺进来的一刹那,我绷直了身体。 张矩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胸前,我摆着臀想退开,可在水中我不知道力该往哪使:“妾做错了什么,陛下要如此折辱妾?去榻上好么......”不然这与野合有什么分别? 张矩停下了杂乱无章的吻,不再挺动。 那物什还埋在我身体里,酸胀地让人想要落泪,我不愿看他的眼,侧目失神地望着其中一个烛台,火焰左右跳动,像我的意识,也在不断摇曳。 张矩沉默地抽出,跨离汤池,套了中衣一并把我从池里捞出,大衫一裹抱着我沥着水走向床榻。 还好鸿宁殿的宫奴早早退至廊下,不然我这副样子,当真如一个不检点的丑妇。 玉簪早在张矩的狂风暴雨般中掉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张矩敞着中衣,拿了宫奴一早备下的澡巾擦拭我被水濡湿的发梢。 我任由张矩的动作,神游天外着张矩撩开床褥盖在我身上,遂翻身躺在我边上。 微弱的烛火在偌大的鸿宁殿里显得微不足道,我仰面朝上看着赭红的幔顶,娘亲的话仿佛历历在目。 王宓啊王宓,你怎么又去要求他的情爱。 我踟蹰着,勾上张矩松垮的衣结,将将扯下一根,腕上被轻柔却不容挣脱的力捉住, “咸枝,我不勉强你。” 我垂下眼,右手勉强抬起去解自己的衣衫:“方才是妾扫了陛下的兴致。” 这是我与张矩七年来床事上少之又少的主动。 这么较真做什么,我不考虑自己,也得为我的阿浓和琰儿考虑。 张矩枕着金丝卧具,深沉的目光刺探着我的灵魂。 天旋地转间我被压回榻上,张矩伏在我身上,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沉默偏执,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不愿放过我脸上的所有因他的动作而产生的神情。 我并不喜欢他如此冷漠地欣赏着我的失控,小声的呻吟和喘息对张矩来说是催情剂,他终于松动了神情,大开大合地挺动下我香汗淋漓,哀求他慢一点。 他总能轻易探知到我的脆弱点,不知疲倦地攻击,从而把我抛向云端,可我却难以把握他的筹码。 在一次又一次的喂叹中,他终于卸了力,重新躺回我身侧,抚着我汗湿的鬓发。 迷蒙间我又被抱回了汤池,张矩舀着热汤给我清洗,我努力抓住脑海里最后一丝清明:“该是妾来服侍陛下......” 张矩停下动作,木勺漂浮着远去。 我被揽入宽阔的怀里,他的身上沾着和我一样的花香。 “不要再自称‘妾’了。”张矩叹着气,无奈的声音在雾气里有些飘渺。 “咸枝,你是我的妻。” ——— 终于,可以大胆标h了 评论我都有看喔在这里统一谢谢大噶鞠躬~ 花易落(一) 秋日围猎定在了回宫的前一日。 出乎我意料的是,安陵公主也参加了,一身朱红戎装,英姿飒爽,她的五官与她的胞兄公子路倒是越来越相似了,一双脉脉桃花眼化不开的秾艳,半年前,张矩下了道旨意,把她嫁给了大司徒季黎的嫡次子。 安陵小我叁岁,比她年纪还要小的几个公主早就出嫁了,独独她迁都长安后一直幽居在长乐宫的清凉殿,太后忍不住想给她说亲,安陵但笑不语,翌日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所有行李回了宫外的府苑。 也不知张矩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这位小姑奶奶。 一行人走进紫竹林,前头似有争吵声,走近一瞧,竟是安陵公主和驸马。 “你个小痨病鬼,你不能上还不能我替你上了?” “张遗玉!你,你个泼妇!围猎那么多人,你看有哪个女郎去掺和了?” 只见驸马气得涨红了脸,传闻季二郎君是大司徒老来得子,举家都很宝贝,因为早产落得一身内疾,十八岁以前一直养在家中,经久不见太阳一身皮肉养的比女儿家还白皙细嫩,长安城都戏称季老先生这是养了个娇小姐了。 玩笑归玩笑,季春见却是难得一遇的谋略治世的能才。 记得张矩登基不到两年,在幽州就藩的安王将困扰了河西郡许久的干旱、水利问题,都处理地井井有条,地方官员也被治理得服服帖帖,深受百姓追捧爱戴,可是百姓拥护事小,若让被拥护之人有了贼心事可就大了。 明眼人都晓得,安王定是有高人在身后指点。 这时候改朝换代不久,外有边关不安,内有藩王骚动,突然一篇匿名的策论被呈给张矩,洋洋洒洒解决了张矩心头的一根刺,削藩削得各地藩王有苦不能言。 张矩评价此人“智多近妖”,而这个人,就是季春见。 原以为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如今看来,确实白嫩,也确实瘦弱,可眼前这一幕确实是我不曾想到的,但转念一想,他对面的可是安陵,瞬间又觉得也不是很奇怪了。 安陵挑眉还想再骂,季春见激动地咳嗽起来,皱起眉在叁迟疑下抚着他的胸口顺气:“啧,这么激动做甚?你要这么说,如此讲礼仪的季家还不是迎了个泼妇进门。” 季春见咳得更厉害了,阿浓扑哧一声笑开:“四姑父怎的还说不过四姑姑呀。” 两人终于注意到这边,安陵撤回手抱胸,季春见平复心绪弯腰作揖:“臣参见娘娘、参见二位小殿下,让诸位见笑了。” 我也知道安陵的变扭性子:“驸马请起。前阵子本宫还在和陛下说起公主和驸马,自上回送亲后,怕是有半年未见了吧。” 季家家风甚严,郎君娶亲都要回祖籍家乡,于是安陵一去扬州就是小半年,前些日子才回的长安。 寒暄没多久,内臣到场也有规制要遵循,季春见又作揖告退,离去前又看了一眼安陵,咬牙切齿:“你乖些。” 我垂眼笑了下,侧身也让青兰他们先去上林苑,不必等我。 不一会儿,紫竹林中只剩下我和安陵二人,却看她盯着青兰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出神,我缓缓上前:“那是兄长的孩子,已经十岁了。” 安陵收回视线,斜了脑袋,编进黑发的朱红流苏顺着她的转头摇摆着:“是了,仔细想来,藏锋哥哥已经走了七年了。” 我盯着她的侧脸:“兄长若能知道公主出嫁了,定会欣慰。” “王宓,你还真懂得如何诛心不见血。”安陵看向我,嘴角带着冷笑,“如此玲珑心思不放在张平寅身上可惜了。” 叹了口气,我苦笑道:“遗玉,你明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一瞬间,安陵终于收起了尖利的刺,和着竹叶婆娑声音有些许落寞:“我知道,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我不再言语,当年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安陵公主喜欢车骑将军王宥,只是兄长早有婚约在身,嫂嫂身为洛阳宋家嫡女,自是一段天作之合的好姻缘。 嫂嫂嫁来我家前我都不知晓此事,也是那会儿兄长平定西北战乱归来,我恰好路过他们院子不厚道地听了回墙角,兄长却和嫂嫂压着声音吵架,断断续续地对话中,我拼凑出了一则讯息。 原来安陵公主得知兄长差点被俘,竟不打招呼径自奔向西北。 我的第一反应是为她不值,兄长与嫂嫂恩爱,她却硬要勉强自己,除了徒添伤感,还要受尽世俗冷眼。 后来兄长发现我站在廊下,冷着脸把我提溜出来,我讪笑着想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但看兄长眉头紧锁我说了一大堆话怕是一字未听,于是我就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上安陵公主了。 兄长回过神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脸,听到安陵公主的名讳眼中也不曾有过波澜,说了一句“胡说八道”转身去安慰嫂嫂起来。 是了,嫂嫂嫁进来这些年,在我眼里两个人一直琴瑟和谐,比父亲与娘亲的相处中更多了烟火气息。 后来我嫁去了洛阳,亲眼见到了这位安陵公主,我知道她来接近我的目的,旁敲侧击地打听兄长的近况。 不用刻意而为,我就如实把兄长与嫂嫂如何恩爱讲与她听,她也不恼,倒也从未听到她口中有说嫂嫂的坏话。 心里隐约好奇,直到看着她每次都会在兄长出征前托我给兄长带东西,起初我并不愿意,但看到她绑了一束桑梓给我,只说求个平安凯旋。 我还是每回都带给了兄长,但兄长眼风都不带一下,每次拿了又立马交给了同行的左庶长李翎,浩浩荡荡一行人吹着预祝胜利的号角。 那时我看着行道间伫立着的安陵,一时感慨,竟有感情如此热烈执着的女子。 紫竹林间两厢无言,安陵从胸口衣襟里掏出一枚荷包,里面是干枯了的白色花瓣。 “后来每一次班师回朝,我的院子里都会出现一把福寿玉。” 我皱了眉,正欲开口,安陵继续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他送的,可他最后一次在兖州那场战事后,竟还有源源不断的福寿玉送到我殿落堂下,就知道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一次下了大雪,我被积雪牵绊住脚程,只能在城墙上看着他骑马离去,明明这个场景早已看过一遍又一遍,但我总觉得就是不一样了 “我只一次没能把桑梓给到他,可他也是那一次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想说话,可喉头像是充了血,一股腥甜,平复心绪:“遗玉,兄长的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 事到如今,我依然无法平静地说出那个字。 “你应该很奇怪吧,我在长安城好死赖活了这么些年,怎么就愿意嫁人了呢?”安陵收起荷包,脸上挂着笑。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她继续。 “那日,张平寅一个人拿着旨意来通知我,要在何时到何处嫁给何人。 “我一开始很不服气,像往常一般无理取闹,原以为他也会像以前一样冷冷嘲讽我几句就转身离开。”安陵抚弄着身边的竹叶,语速悠长缓慢,陷入回忆般地停顿又接上。 “他说,像大哥哥、二哥哥,还有我这种自小沉醉于孔孟之道、圣人之言的皇家子弟,从没有看到过真正的伏尸千里、血流成河是个什么场景,有多少宗室女被挑去封个公主嫁去遥远的北方和亲。 “而那些距离和苦楚,本该是我来承受的。 “他就站在那里,语气和眼神都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可我却像身处沙场被长矛狠狠刺穿。 “这么多为了我的荣华富贵而牺牲的人,就因为我无知地待在别人的血肉上画地为牢,真是罪该万死。” 我没有想到张矩亲自跑到公主府去说了这一番话,斟酌几番用词淡淡开口:“你叁哥哥还是念着你的,当年夺嫡,你心里也清楚谁是谁非” “大哥二哥卑鄙,他也未必完全坦荡。”安陵拔高了声音,看了我一眼,又叹口气不再言语。 我知晓她的心结没办法一下子解开,便就此住口,与她并肩往围猎场走去。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花易落(二)【二更】 上林苑里豢养着各类猛兽奇珍,围场内是劲装窄袖、骑马射箭的郎君,高台之上坐着的士大夫们饮酒畅谈,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安陵瞟了一眼高台,冷嗤一声,我随她的眼神望去,一群浅衣玉冠中季春见的脸格外显眼,肤白倒是次要,他五官生的标致,举手投足间是常年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矜贵。 季春见也看过来,阴柔的丹凤眼微眯着,面上依然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可眼神里对安陵似是有警告之意,看久了还挺有威慑力。 安陵不再理会他,转过头朝围猎场上扬了扬下巴:“虽然我不待见张平寅,但也比那群酸儒强。” 我顺着指向,看到了场边一身玄衣裘装的张矩,单手攥着缰绳,因为刚刚结束一轮,胸膛微微起伏,忽然间侧过脸来,视线交接,我错愕一瞬,慌乱移开目光,手里的帕子被揉地皱起。 过了一会儿,福安圆圆的脑袋出现在眼前,挤过熙攘的人群:“娘娘安好,公主安好。陛下说上林苑风大,娘娘身子娇弱,不若移步竹宫,陛下新猎了几只羽毛漂亮的禽鸟供娘娘和殿下赏玩。” 安陵在一旁似笑非笑,我强装镇定:“也好,本宫和公主一会便去。” 福安露出两颗虎牙,行礼退下,安陵负手站在一旁:“这个小黄门怪有意思,每回见着他都笑嘻嘻的,没心没肺。” 想起福安那张讨喜的娃娃脸,我也笑了,转身离开围猎场往竹宫方向走。 “我就是想不通,张平寅再怎么不喜我,长安城这么多未婚娶的郎君,怎的忍心把亲妹子往火坑里推?”安陵皱着一双英气的眉,向我吐起苦水。 我看向她:“你好像对季二郎很不满啊。” “你是不晓得季春见有多虚伪。”说到季春见,安陵打开了话匣子,全然不见方才的心灰意冷,“在扬州的老宅里,他仗着自己体弱多病对我颐指气使,我不顺着他就一副抱心地惨样到老祖宗那晃悠,看老人家一副心疼孙子又碍着我的身份隐忍不发的样子,真是憋屈!” 几句话安陵连说带比划着,眉眼神采奕奕,仿佛还是那个洛阳行宫里最尊贵的女郎。 絮絮叨叨着来到了竹宫,里面鹿吟莺啼地,好不热闹。 安陵率先一步踏入竹宫,驯兽奴上前行礼,领着我们到了配殿,这是一个露天苑落,假山小溪浑若天成,竹制围栏中豢养着叁只孔鸟,一白两蓝,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妖娆的美丽。 “这孔鸟何时开屏?一直等着好生无趣。”安陵支着下巴拿了根残竹挑弄着一只蓝孔鸟,“我方才听到了虎兽的叫声,是下午围猎的彩头吧,我想去瞧瞧。” 说完,安陵一双眼睛漾着笑意看向我,旁边的驯兽奴擦着冷汗:“殿下,这畜生属实危险,奴怕惊扰了娘娘和殿下,这孔鸟见着好看的东西就会开屏,殿下不妨再多等一会儿。” 安陵摆了摆手:“好看的东西?这不现成两个活生生的美人杵在跟前么,它还不开屏?” 这个驯兽奴年纪也不大,没接触过安陵这般顽劣的主子,憋红了脸。 我看不下去了:“安陵,你别吓他了。” 正说着,那只白色孔鸟迈着娇娆的步伐走到竹栏跟前,低下头颅忽然啄了一口我腰间的挂饰。 安陵也看过来,若有所思地挑起:“这块羊脂玉好生眼熟。” 我也低头看去——这块原本羊脂玉不是我的,它突然出现在我十六岁那年挂在我院子小农田对面的廊下,旁边是本来就有的一只小金铎,寒风吹来,两厢碰撞在寒夜里清脆作响。 那个夜晚,是谢宁离开了的当晚,也是祖父决定把我嫁出去了的前一晚。 缠着朱红丝线的羊脂玉,我也只在那日午间,自称迷了路的人腰间见过。 再后来,祖父告诉我,我要嫁的人叫张矩。 季春见的出现打断了我的回忆,只见他掩着口鼻,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两个人一见面就开始唇枪舌战,按照张矩对占卜命理的痛恶程度,大概是没有给两人合八字就凑一对了。 刚刚还吵着要走的安陵,一听季春见是来接她去宴席的时候瞬间变脸,说一定要看孔鸟开屏,不然不走。 我看着季春见额角的青筋跳动几下,面上仍端的一派翩翩,转头看着驯兽奴笑得温润:“听到没?安陵公主想看,劳烦你去让孔鸟开个屏。” 本来神色恢复如常的驯兽奴吓得又憋红了脸,安陵见状挑高一弯黛眉:“吓唬驯兽奴算什么本事?来来来,孔鸟喜欢好看的东西,你上前边来。”说着就去拽季春见的袖子。 季春见被拉地一个趔趄,堪堪站定,一只白色孔鸟和一只蓝色孔鸟纷纷扬起了迤逦的长羽,我和安陵同时愣住,随后安陵扑哧笑开,两只手握拳捶打着季春见的胳膊,清扬的欢笑声响彻竹宫 似是不愿再忍了,季春见扯过安陵的左腕就往外走,安陵小碎步地跑着笑道:“你走的这么疾作甚?要知道,你可是把我和皇后娘娘两个美人都比下去了!” “你也算什么美人?你就是个没个正形的疯丫头!” “季春见!你也就比我大了两岁不到,说谁是疯丫头?你个小痨病鬼......” 我笑得直不起腰,安陵被季春见携着走远了,抬袖掩笑间,殿外站了一个玄色身影。 轻咳两声,抬手休整了仪冠——方才笑得如此毫不收敛的样子,估计全被看去了,抿着唇恢复端正:“陛下。” 张矩制止了我想要福身的意愿,牵了我的右手往外走:“方才在笑什么?我看二郎青着脸走出去了。” 说起这个,我又想笑了,觉得不妥又止住,垂下眼:“安陵玩闹两句,季二郎不会计较吧。” 张矩侧过身,摘掉我身上掉落的紫竹叶,他没接话我就继续说:“安陵还和我抱怨来着,妾看季二郎对安陵挺好的,还晓得来接安陵去用膳。” “我也来接你了。”张矩走在前头漫不经心地说。 我没听清:“陛下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张矩转过身,逆着光,将将看清半边脸,坚毅清俊,“记得多回头看看我。” ——— 啊,我写的时候好喜欢小疯丫头和小痨病鬼的说~ 花易落(三)【三更】 午后的日头大了,虽不是炙烤般滚烫,但就这么坐着晒得久了,也会沁出汗珠子来。 上林苑猎场的亭台阁楼里的人要比上午多得多,官家的几个女郎都跑上来躲懒偷阴,我带着青兰到时,阿浓怀里抱了一团雪一样的物什。 “阿娘阿娘,你看!这是阿浓晨间和阿父一同猎的雪狐。”阿浓跑着过来,举着这团雪凑到我胸前,葡萄般的眼睛亮亮的,等着夸奖似的眨巴着。 我挑了眉,也笑了:“是嘛!阿浓可真厉害!” “阿娘,我可以把他带回未央宫么?”阿浓重新把雪狐抱回怀里,小声询问。 我蹲下身子,与阿浓平视:“阿浓为什么这么问?” “阿父说,要是想养小狐狸就要问过阿娘,不然......”阿浓说着说着鼻间还带上了哭腔,“不然阿父就要把他丢给膳房,和麋鹿一起烤了来吃。’ 听罢,我不禁失笑,端正了姿态:“那阿浓能保证,会好好照顾它嘛?” 犹记得阿浓五岁时我带着去照顾亲蚕礼的蚕宝宝,她很喜欢不想还偷偷拿了几只回宫养着,结果阿浓就叁天热乎劲儿,随手往宫里角落一丢,回过头找出来,硬生生被饿死了,其中就有那只蚕王。 阿浓找到我时哭成个泪人儿,我虽心急,只能先把她安抚了再去到御府,想弥补一下。 那年的蚕王长得不如往年肥硕喜人,我一力承担下来,太后气极了,说我这般糊涂行事就是在破坏国家气运,是对天地神佛的不敬。 阿浓跪在我边上,我捂上她的耳朵——她是我的孩子,她犯了错也是我的过失。 那种大典张矩向来不参加,那年也一样,但太后在当着前朝后宫许多人面前责骂了许久的事儿还是被他知道了,当晚便来了福宁殿。 我安抚阿浓先睡下了,来到前殿行礼赔罪——早上被责骂许久,午后又被罚跪抄经,一整天下来我已经没有再多力气生出别的情绪,所以当张矩打横抱起我时整个人都还麻木着,疑惑中,他沉默地褪了我的裤袜,拿了药酒为我擦拭。 疼痛迟缓传来,我忍不住瑟缩一下,张矩手停顿住,后又继续擦拭,力度明显轻柔了不少:“今日的话你不要听进心里,我朝气运要有影响也是我哪天昏庸了去冤枉一个能臣,而不是怪罪于我的小公主无意错杀了一只桑蚕。” “阿浓睡下了么?只是这毕竟是阿浓犯的事,不论大小,无关对错,都要她自己去面对。” 说着,他阖上药罐,抬腿朝配殿走去。 然后我在青兰的轻呼声中艰难地下床想去追赶张矩,可他步履飞快抱着阿浓就消失在夜色里。 我坐在阿浓的床榻上等啊等,终于等到张矩抱着阿浓回来了,我失了平日的自持,从上到下抚摸检查着哭累后睡去的阿浓,张矩的声音兀自响起。 “咸枝,阿浓也是我的骨肉。” 此言一出,我瞬间感觉无地自容,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疲倦产生的幻觉,从张矩隐在暗夜里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受伤。 张矩离开了福宁殿,第二天青兰瞧着我的脸色告诉我说,太后根本没对阿浓如何,张矩放下阿浓就让跪下,拿了板子让太后惩戒阿浓,言辞激烈咄咄逼人,大有太后不从就不罢休之势。 阿浓跪在地上一直哭,太后又骇又气,抚着胸口指着张矩说不出话来。 是啊,阿浓毕竟是太后的孙女,再不喜我也不会对自己的子孙下手。 张矩离开后好长一段时日再未踏入过福宁殿,阿浓依然每日下了学就去宣室殿做功课用晚膳,时间久了稳重如青兰也着急起来,劝我去找张矩求和。 当天我就去接阿浓下学,提着亲手做的茶点一道去了宣室殿,福安见了我喜出望外,一边说着吉祥俏皮话一边接过食盒,眯着眼到内殿通传。 那晚我留宿在了宣室殿,至于黑夜里的变扭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再未提及,阿浓也因此再未主动提及想要豢养什么猫儿狗儿了。 如今我看着阿浓期冀又些许忐忑的神情,心下动容抚着她的额发:“阿浓喜欢就可以,娘亲相信阿浓。” 得到准信儿的小女郎欢喜雀跃,抱着新得的玩意儿去到学堂伙伴面前炫耀着。 孩童天真,即便养在深宫里她还是那个很容易满足的阿浓。 直起身,眼睛酸涩的感觉缓缓褪去,余光瞥到芈瑶望着我的脸出神,她很少有这么不懂规矩的时候,我挂上笑脸:“芈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骤然被点到名,芈瑶眼神迅速聚焦,微启樱唇,有些怅然:“民女看到娘娘如此呵护小殿下,便想到了宫外民女的一位手帕交,也曾经这么护着民女,有些触景伤怀罢了......” 边说边捻了袖口拭了拭眼角;“说起来,民女透过娘娘眉眼之间仿佛看到了那位姐姐。” 我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淡笑着安抚几句就重新把目光投回围猎场。 今日的重头好戏便是那只白虎,就在众人以为要进行围猎时,突然场上的郎君都骑马出了猎场。 只见宫奴们小跑着推了一个巨大的兽笼进来,白虎懒洋洋地卧在笼子中;另一边,两个禁卫军牵了一只金猊,是前些日子胡人进贡的,说是驯养许久,而兽性顽劣,凶猛异常是安息的百兽之王。 随着张矩的点头示意,笼子被打开,围猎场中虎啸震天,只见白虎与金猊缓缓绕圈彼此打量着,白虎吼了一声率先出击。 两只半人高的猛兽厮杀地难舍难分,甚至前脚离地站立着撕咬彼此。 场边的武将儿郎看得热血沸腾,文臣学士因着阁楼亭落被女眷们占据了,只能悻悻地陪在一边,怒吼声中,张矩的声音缓而沉响起。 “众卿不若来压胜负吧,胜者今晚宫宴给加餐。” 此言一出,梁平机警地呈来纸墨,乌泱泱地一片开始压注。 我在台上看着,安陵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来:“没想到今日的重头戏竟是狮虎斗。” 台下你一句“大虫”我一句“睃猊”的,压注进行地如火如荼。 安陵硬拉着我一起去,我本是不想,在台上看着就觉得触目惊心,近距离观看我怕我吃不消。 可安陵兴致高涨哪管我愿不愿意,扯扯着我挤进去,随意拆下一只玳瑁簪压上:“本宫压白虎,有无跟注的?” 众人见状,纷纷从大袖里摸,甚至摸遍全身只为寻值钱的玩意儿进来,有的甚至不惜解下了佩剑压上去。 安陵一人掺乎不够,还想拉拢我,打量起我的发髻——今日只用玉簪挽了一个髻,若拆下来披头散发不成体统。 我谨慎地注视安陵的动作,她随即移开了目光,只见腰间饰带一松,拿着那只羊脂玉就往纸上扔。 速度太快了,我瞪大眼睛伸手想要抢回:“安陵!这个不行......” “诶呀,不就是块羊脂玉,国库里奇珍异宝多了去,叁哥哥何时这么小气了?”说完挑衅地睨了一眼张矩。 听着安陵的话我也看向张矩,那厢笑容淡淡:“不错,一块羊脂玉而已。” ——— 猪猪破百了,再更一章奖励一下自己吧(今天最后一章了,肝不动了。。。 大噶看的开心~ 花易落(四) 我皱着眉,有些微微的不可置信,这么多人也不好当场发作,努力平复心绪。 这么多年,香囊络子换了又换,唯余那块羊脂玉,可如今落在赠玉人眼里,竟成我小题大做了 遂不再言语退到人群外静静站着,耳边是一阵阵的喝彩,我死死地盯着场上,只愿安陵的运气能好一些。 “娘娘不必担心,这块羊脂玉输不了。”身边站了一人,侧目看去,是季春见。 不待我回答,安陵冷笑:“季大人有何高见?” 季春见翻了个白眼不愿回答,安陵不爽,揪着他袖子,嘴里一句接一句地威胁。 我冷静地差不多了,只见斜躺在地上负隅顽抗的睃猊,灵光乍现。 众人憋着气等着睃猊失去抵抗死在白虎的利刃下,突然围猎场上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野猪,嚎叫着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厮打在一起的两只猛兽暂时停止了缠斗,只见白虎大掌一松,睃猊摇着头翻身站起,朝野猪杀去。 野猪机警跑动起来,两只粗长的獠牙泛着寒光,白虎站在原地观看片刻,随后也迎上前去围堵起野猪来了。 最后果真如季春见说的一样,睃猊未败,白虎亦胜不成。 吃饱喝足后的两只野兽被驯兽奴分别牵引回笼,秋风袭来,白纸被卷起一角,堆地琳琅满目地桌子上,张矩挑起那枚羊脂玉。 “真是出人意料,看来今日晚宴无人可以加餐了。”说着话张矩向我走来,慢条斯理地系回我的腰间,“好了,你们这些赌注全部充公,今日便到这儿吧。” 大臣将军们苦着脸离去,季春见身形未动,一边打掉想要去够玳瑁簪的那只手,一边小声吩咐司隶属的人:“好好记下压注睃猊的有哪些人,晚间整理成册,回宫后呈给陛下。” 我沉默着整理被风吹乱的发,身上披上一件大衫,散发着瑞脑香:“这里风大,你和安陵先回去更衣吧。” 安陵揉着被打红的腕子,并肩和我向外走,看样子还在不甘心自己败地这么不明不白,我笑了,拢了拢罩衣:“方才那个司隶属的,我看到他放了野猪进来。” 话音刚落,安陵垮下脸来,气急败坏想去讨要说法没走几步,低着眼转回身:“我好像知道理由了。”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公主,单纯但不天真,白虎是我朝至崇之物,睃猊既是外邦贡品,到底非我族类,所以无论哪方胜,都是败。 想到这几天祖父被召见地勤,我隐约有察觉,河西走廊又有动乱,甚至缴获了一堆书信,大抵今日这一出,是做戏也是试探。 回到崇光阁,青兰在殿内候着了。 描眉点靥间,青兰拿起一根金钗凑近我的耳畔:“娘娘,奴去打听了” 其他宫婢去取宫装,我抬头看向青兰。 “家族式微后,她家中只有男丁流放河西郡,而且芈姑娘八岁那年就被送入与陛下同一夫子门下,哪来劳什子手帕交。” 迟疑一会儿,看我神色如常继续:“奴在太医院还打听到,那几个太医令出宫是去了怡红快绿,据说,还碰见了芈姑娘与一女郎住在后院” 宫婢取了青绿宫装来,恭敬站在一边。 指尖微颤,青兰机敏用力扶住我的手臂支撑着我站起:“娘娘”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张开双臂,沉默着任人侍弄。 前往紫宫的夹道上与张矩狭路相逢,他换了一套青绿色的十二章服——很少看他穿除了黑、红以外的宫装,如果说季春见似竹,那张矩就像青山上的一株松柏,柔和了冷硬的气质,挺拔修长。 在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时,阿浓已经松开我的手奔向张矩。 只见他一把抱起缓缓朝我走来,晃神间青兰施力握了我的手肘,我回过神,努力平稳声音的微颤;“妾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张矩也不说话,低沉着脸,阿浓看看他再看向我,笑开:“阿父和阿娘都穿了青绿色,怎么都不告诉阿浓和弟弟呢?” 我见张矩迟迟不让我平身,便自己站直,从青兰臂弯里拿了玄色金纹罩衫:“陛下穿得单薄,莫要着凉了才好。” 张矩看着我,目光如炬,像是要把我盯穿:“皇后留着吧。” 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我笑意更浓;“初秋寒凉,出汗后不及时加衣便是让后宫姐妹担心了。” “朕说了,皇后留着。”说完,抱着阿浓快步走向紫宫。 连自称都变了,看样子真的生气了。 我收回手,抚着绣工精美的金丝章纹,苦笑一声跟上。 席间是这些日子猎来的兽物,连着几餐都是荤腥,我没进食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零星几个女眷坐在下首,美酒美姬,觥筹交错间气氛不再局促,大多都是在边关塞外的黄沙里死去活来一回的将士,也不似在禁宫时拘束的氛围,把酒言欢好不痛快,甚至还有在胡姬献舞时,胆大的还拉了几位将军一起跳舞。 张矩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我皱了眉,想要开口劝慰,张矩突然一伸臂揽了我与他同坐。 我有些惊慌,下意识地看向席间有无人注意这里,见他喝得已是微醺,挣扎着整理了仪态:“陛下,虽是君臣同乐,但饮酒伤身还是适度为好。” 只见他的手伸向我的腰间,摸索几番抓住那枚羊脂玉,手掌使力握着越攥越紧,青筋突起像是下一瞬间就要把它捏得粉碎。 我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眼底掀不起波澜了,他脱力一般松了手,漆黑的眸因为醉酒泛着潋滟,忽而抬手掐住我的脸,白玉扳指抵着我的下巴硌得生疼。 “王咸枝,你就像这羊脂玉。 “还是捂都捂不热”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花易落(五)【H二更】 晚宴还没有结束张矩就拖着我回了鸿宁殿。 门槛处我不留神被裙裾绊了一跤,张矩拧着眉撒开手,弯腰把我打横抱起。 我知道他醉酒后是个什么模样,又羞愤又害怕,十指抵在他的衣襟:“陛下,陛下......让妾去给陛下准备醒酒汤吧......诶!” 挣扎推拒引起张矩不满,踉跄着把我压在御案上,腰上被一摞摞奏章抵住,钝痛感从腰际扩散,我不禁低呼一声。 青色纱衣在方才地扭动中滑落至肘间,层层迭迭地堆着,月白丝线在烛火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张矩擎住我的双手负在身后,咬住我的唇,没有技巧毫无章法地啃噬着,有如泄愤。 我心中悲戚,席间他指控我无心,可是他呢,口蜜腹剑逢场作戏,对我可还尚有一丝情谊在? 舌尖刺痛,眼泪溢在眼尾,张矩咬了我的舌似在不满我的不专心,鼻腔间都是他呼吸间的酒气,玉液酒的味道,我曾喝过,清冽热辣并不习惯,可是在这般情形下,我再多嗅一口仿佛就要醉倒过去。 喘气间,头脱了力忍不住向后倒,张矩复又压上来,舌头缠绕着,粘腻亲密的样子。 张矩很少如此深入地吻我,但我确实很喜欢他的亲吻。我虽知道这不应该是一个淑女该想的,一个端庄的正妻,怎么可以总是想着这件和自己夫君做的亲密事儿? 每次夜间他想要了,都会拖着我密密麻麻地亲吻我好一阵,然后徐徐向下。前戏结束顶入后他就很少吻我,习惯与我鼻尖对鼻尖,只有腮边的汗珠掉落,有时候滑落至唇上,便也算作是亲吻了。 张矩的一双手急切地撕扯着我腰间赭红色的系带,只是青兰为我系了个繁杂精致的结,张矩几番不得解显得有些烦躁起来,不料他直接掀起我的裙裾,半长的襦裙被推耸至小腹,一只手握住我的腰,另一只手笔直地探入。 粗粝的酥麻感从身下传来,他起先只探入了一指,缓慢地抽动着,我向往后躲,可梨花木桌死死堵在臀上,我无处可逃,渐渐地他眸中染上情欲,又入了一指,我痛苦地哀叹一声,掐住他的臂膀。 张矩在我颊边吻着,听到我的哀叹耳边响起他低沉的笑声:“宓娘这般就受不住了?” 手指抽动地愈来愈快,抠挖着内壁,似疼似舒,突然一个激灵,只感觉他掐住内里的小核揉弄起来,我再也受不住,倾身咬住他的肩想要抑制快要宣之于口的娇吟。 眼前忽地一片白光,胯下腿间汁水四溢,张矩手上不再动作,我喘息连连一偏头便看张矩呆呆地抽出手,出神地看着指尖,在我的注视下,伸出舌尖舔舐。 我大惊失色,想去拉下他的手,张矩幽幽地看过来欺身上前:“宓娘也想尝尝自己的味道么?” “陛下!”我怒极,冷脸斥之,可他充耳不闻依旧用沾了水儿的食指贴住我的唇:“别再这么唤我了,宓娘,你每唤一次,我都觉得与你的距离又远了一寸......” 我不再言语,只得撇过头去不再看他,深吸几口气:“陛下醉了,妾想回......啊!” 不待我说完,张矩蓦地将我抱起翻了一个身,一根滚烫的物什抵在我的臀上。 我羞恼至极,面前是七零八落的奏章,和快要干涸的墨水,我不敢想象张矩在这里要我:“陛下!这不合礼数!” 张矩握上我的两颊,戴着白玉扳指的指腹狠狠压着下巴:“宓娘,说些我爱听的......” “男女欢好本就不是什么登的上台面的东西!” “宓娘,你只需回答我快不快活。” 体位改变,张矩从后滑入,舒爽地闷哼一声——我从未经历过此番,出嫁前宫里的教引姑姑给我过一本春宫图,翻了几页便让我口干舌燥,这个姿势我只在画本上见过,匆匆瞥了一眼便羞赫地丢在床榻上不愿再看。 我对于行房还停留在面对面的亲密,最出格的也不过是把我从床榻上捞起,坐在他胯间被掐着腰起起落落地满足他。 不似先前两只指,张矩顶入后发狠似地进出着,让我差点站不住,身体感官全部集中在那处,淫靡的水声在我涣散的情思里无限放大,张矩托着我的臀高高抬起,九浅一深地律动着,摆动间我几欲被顶弄地扑出去,复又被他抓着臀肉拖回。 我徒劳地扭动起腰肢,试图摆脱他发泄般的抽挞,脸颊发热,羞愤伴随着无法逃避的酥麻刺激地我眼泪直流,我死死地咬着唇瓣发出呜咽声,背脊贴上一具坚硬的胸膛。 张矩掐着我的下巴掰过我的面庞,擦拭我的泪痕:“哭得好生伤心,宓娘也很快活是么?” 小腹被顶地微微抽痛,脚趾蜷缩着缴着鞋袜堪堪承受住撞击,耳边张矩还在喋喋不休:“宓娘,告诉我你也很快活......” 我小声哭咽着,微微摇头是拒绝也是求饶:“陛下,不要,不要......” 身体中那物什退了出去,我以为他终于愿意放过我,不想他又重重顶进来,我没控制住娇呼一声,耳垂被一片湿润围绕,齿间磨着软肉敏感地身下战栗着流出水来。 “宓娘,不可以说‘不要’,不可以拒绝我......”张矩大开大合地操弄起来,伏在我耳畔犹如恶鬼低语,“宓娘,说你喜欢,说你也很快活......” 灭顶的快感袭来,张矩喘息急速起来,抽动的频率加快,而后喂叹着:“我们一起......” ——— 芜湖,好赤鸡周天愉快~ 花易落(六)【微h接前章】 我阖上眼匍匐于御案上,平复着心绪,忽地张矩将我翻过身,若是单看上身,除了领口微敞,端的一派清正肃穆。 两腿微微颤抖,张矩揽着我的腰凑上来啃噬着我的脖颈,我只觉疲乏轻轻推他:“陛下若是折辱够妾了,顺道赏妾热水清洗吧。” 沉默片刻,张矩冷笑一声,松开扶着腰的手,我脱力向桌案靠去,反手堪堪撑住。 “你觉得我在折辱于你?” 我低头不语,腰带斜挂,朱红穗子因为张矩的动作微微晃动,羊脂玉贴在我裸露的肌肤上,凉意透过泛着热意的肌肤麻木了那一小块。 张矩随着我的视线看去,掰起我的脸,目光锐利地在我身上扎出窟窿,抽出右手,取下白玉扳指,烛光曳曳:“宓娘可知道,这扳指是羊脂玉改造的......” 我拧眉不解,只见张矩探入我裙内,下体一阵冰凉,还没缓和的肉洞又被撑开,虽不至于难受,但也让我吸了一口凉气,他继续:“听说过玉势么?我不好那口,姑且用扳指代替吧。” 张矩居然塞着扳指进去了,缓缓抽出手指,层迭的软肉自发地吸住,张矩低头盯着,眼眸幽深,又伸手按上露在外面的花珠揉摁,欣赏着我欢愉又痛苦的神情。 “王咸枝,这才是折辱。” 晚风吹拂着珠帘,噼啪作响,我心如死灰,张矩抱着我走到床榻前,叁两下除掉我的衣物把我裹入锦被,片刻后也换了寝衣依偎上来。 他没有拉下帷幔,借着外间盈盈烛光,看清寝衣上是我那一对尚未绣完的鸳鸯。 这件寝衣我本欲用剪子绞了去的,但因当时疼痛难忍,失手散落在地,清醒后再找却没找到,问了几个宫奴也都说不知道,我也只当是生产那日人群纷乱被当成秽物给丢了,也没再想起。 如今再看到,竟是已经穿在了赠送之人身上了。 张矩注意到我的目光,神色如常,目光深沉如一潭无波的古井:“咸枝,你还愿意为我绣寝衣,我很欢喜。” 我没有应答,看着那只没有绣完的鸳鸯:“妾还没绣完,陛下怎么直接拿来穿了。” 张矩要是还给我,我定是还要铰了去,大不了一直拖着说未完工。 我合上眼藏匿眼底的落寞与怨恨:“陛下喜欢就好......” 那只残缺的雌鸳鸯,翅上的羽毛才刚刚开始绣,明黄丝线用完了,便拿了朱红来替,明艳地像一团火,要把我吞噬。 第二日醒来,张矩不在榻上了,我微微舒展身子,发现身体已经被清理过,扳指涨的我一夜酥麻,而今早异物感消失了。 动弹间,帷幔后传来青兰的轻唤,我应答后,几个宫奴捧了衣物进来,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直视我赤裸的身体,我也知道,张矩昨夜发狠地要我,身上估计都是青青紫紫了。 青兰倒吸一口气:“等下回了未央宫,奴去太医院取药来给娘娘擦一下。” 北宫的后妃晌午就先回了未央宫,我身上惫懒午睡起晚了,与零星几个朝臣一道回宫。 午后行至灞桥,我支着头假寐,辇车外突然传来苍老不失浑厚的声音:“娘娘......” 我惊醒,掀开帐帘,是祖父,穿着常服跟着辇车一道行走,我仓皇地想要停轿,祖父赶忙制止我:“老臣来找娘娘是想问问,秋后的选秀照常举行么?” “太后和孙女提起过,只是陛下每次都回避,孙女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我心下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 只见祖父凝眉不语,斟酌着开口:“娘娘可知,坊间传言,陛下近日频繁出入烟花之地,说书人毫不避讳地在茶馆九楼调侃,实在不堪。” 侧头看我脸色,继续道:“此事还不知真伪,若是娘娘得尽快安排选秀,任由陛下放纵,于皇室颜面无益。” 我心凉了半截,伤口在亲人面前被撕开,血淋淋地昭告着我的处境。 “孙女也刚知道,祖父如此一说,便是肯定了,孙女会多加劝慰陛下的。”我努力憋着一口气,眼睛酸痛得几欲流泪。 祖父散落的鬓发吹拂起,不知不觉间祖父竟苍老了这许多,我再也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祖父诧异地看过来,浑浊坚毅的脸微微动容。 “祖父看着你这样,竟不知当初顺了你们意愿是否成了件错事了。” 我仰起脸把泪憋回去:“事已至此,孙女后悔也无用,他要不做君王,只是个富贵藩王,孙女也难免还要忍受这一遭。” “娘娘如今便只能依靠陛下,老臣无法时时刻刻照看娘娘,只能在朝堂沙场来保全娘娘,想来娘娘自小聪慧,你母亲说与你的还望娘娘好好琢磨,莫要生出些怨怼来。” 我看着祖父如此言辞恳切,言语间无一不是为我考虑,心下更感伤,捏帕拭泪:“孙女晓得,祖父年事已高切莫操劳,妾有机会向陛下说情,让祖父回钱唐享天伦之乐。” 祖父苦笑着,未置可否:“娘娘仁爱,只是往后在宫中,娘娘只能一人前行了,老臣告退。” 舆车与祖父错身而过,我不顾礼仪探出身去,祖父背脊微微弯起,渐行渐远间,我又泪流满面。 ——— “大肉过后必有大虐” “为什么不是大甜” “因为这个坑就没甜过啊” 没错,我自己也知道(dbq哈哈哈哈哈 秋枝散(一) 甘泉之行回宫后,我有十几日不曾见到张矩了。 再此看到是梁平来报,说是张矩受了风寒,高烧两日不退,后宫众妃轮流侍疾。 我抵达宣室殿时,台阶下站满了人,低低地啜泣着,我皱了眉,身后传来一声怒斥:“一个个哭哭啼啼做什么?皇帝还没怎么样都要被你们哭没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下跪,是太后。 我低头伏在我交迭的双手上,等待太后的进一步指示,她经过我身畔冷哼一声,缓缓走上台阶进到寝殿。 秋风萧瑟,青兰扶着我起身,我看了一圈匍匐在地的人:“都起来吧,本宫与你们将且先在外头候着。” 梁平跟着太后进去了,此时只有福安在外,他是宣室殿的小黄门,这几天一直是梁平在外打点,他在内里照顾。 我唤了福安来:“福安,陛下怎的染上风寒了?” “陛下前几日接到一份密报,看完脸色就不对了,烧了密报就往外跑,还不许奴跟着。”福安回忆着,愁眉苦脸,“晚间下了雨,奴一直在廊下等陛下,果不其然,陛下淋得透湿。 “喝了姜汤睡下后,奴第二日喊陛下上朝,就只感觉陛下面色潮红,喊了太医令来,才知道着了风寒。” 我听完静默许久,想到什么斟酌道:“你可知,那密报是关于什么的?” 福安皱着脸:“这奴就不晓得了,但是前几日陛下高烧胡话,喊了娘娘和小殿下的名字,还有个叫什么......” 不等福安说完,太后出来了,木着一张脸——虽然我时常得不到好脸,可平时她也还算和煦,对其他夫人、美人都很不错,所以有许多自进宫来一次牌子都没翻的美人直接退出争宠,退而求其次地争着侍奉太后去了。 太后说,要轮流侍疾。 “皇帝此次风寒猛烈,要你们多多照顾侍奉一二了。”太后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当然,哀家也知道你们想尽心侍奉在侧,但若是别有用心地借此争宠,别怪哀家丑话说在前头!” 训示完,孙姑姑搀扶着上了辇车回长乐宫。 安排了每个人侍疾时辰,没轮到的各自回宫,我在珠帘后站定,吴美人和赵美人守在寝殿,一个为张矩掖被角,另一个捻着帕子擦拭汗湿的面庞,我这个方向看去,他的面孔挡了一大半,只有锦被外的手垂在身侧,玉龙扳指格外扎眼。 出了宣室殿,我和青兰徒步走在朱雀大道上,青兰疑惑:“娘娘怎的不留下来看顾陛下,奴怕几个美人不像娘娘一样了解陛下,周全不了。” “你方才也在场,本宫若强留在那,倒真成了太后口中别有用心魅惑圣宠之人了。” 青兰默了片刻:“娘娘从前也不是没有侍过疾,宽衣解带夜不能寐地守在陛下身边,奴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到了太后眼里就成了邀宠了......” 既提到了从前,那会儿是什么样,我毫无怨言地陪着他批奏章,有时候他一批就是一晚上,我经常伏在桌案上先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不是在床上就是在书房的美人榻上,张矩马不停蹄地赶往早朝例会。 朝中精明的还会算计新君,只为了来保全自己多年经营的势力,张矩各种改革变法所受阻挠颇多,起先他动不动就动用庭杖,一上午有十余个被让羽林卫拉出去,木棍、长鞭齐上,好长一段时间太极殿前的砖地上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久而不散。 祖父向来不掺和君臣的缠斗,但还是悄悄地捎信给我,让我多加宽慰劝解。 看着张矩青黑的眼下,被奏章埋没了的影子,我何尝不想为他分担,可是我不能,不然又给了那群人指责他的筹码。 起先我言语上宽慰一二,他点着头表示明白,可第二日又有官员跑来向我告状,我知道他并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可是又有多少人在文臣的口诛笔伐下名声扫地,我不愿他呕心沥血为了国家却因为一群腐臣遗臭万年。 他在大臣那受气又不好发作,郁结烦闷都会体现在晚间的床榻上,缠绵时他要吻我,我就故意躲开。 一开始他以为我在和他玩情趣,淡笑着定要在另一处地方讨回来,我被他弄的颤颤,死去活来一回,他就又凑上来,我埋在他胸前不愿,他急了捏住我的脸,我抬手挡住嘴唇,含糊着和他谈条件。 他拉开一点与我的距离,好整以暇地等我下文,我便让他不要胡乱打杀,要以理服人、以刑止刑。 说完抬头去看他脸色,张矩漫不经心地绕着我的发,听完后长眉微挑,拿下我的手猝不及防地被他吻住。 我向来做不成他的对手,软倒在他怀中喘息,羞愤地想着他“无赖”。 喘息连连间,“知道了”叁个字传来,他欢爱后低哑的声音含糊飘渺。 我抬眸去看,立马被他覆眼,温凉的扳指也沾染上了情欲,贴着我发烫的脸颊。 想到这儿,不禁嘲弄一笑,太后暗讽地不全无道理,我确实也做过魅惑圣上的事了。 手段虽然可耻,但有效,张矩不再随意动用庭杖,虽然偶尔还是控制不住怒气,季春见的到来让他的杀伐之气减轻少许,但朝臣并不敢放松,如果张矩弃用庭杖只是受些皮肉之苦,那么季春见成为张矩的幕僚后,就像一把断头刃,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砍下来。 甚至朝外突然兴起一个民间组织,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去刺杀朝中大臣,弄得人心惶惶。 祖父询问过我张矩如何看待这个组织,一开始只是藩地的一些官员被刺杀,后来逐渐威胁到了长安的大臣,我想起他调派了羽林卫缉拿,应该是与他无关。 脑海里浮现出张矩的面庞,突然觉得,我对他的了解好像并没有我认为的深。 秋枝散(二) 中秋过后便是重阳,我吩咐福宁殿的宫婢去准备茱萸和菊花,御府早早送来了做篷饵的材料。 午膳完我在后殿侍弄菊花,尚席的人送来了新培育的紫菊,鲜艳热烈,在满地黄花中显得格外精神。 “娘娘,今日午后是您和姜夫人侍疾,左右也是等着,奴为娘娘梳妆去宣室殿吧。” 我拿着木铲小心铲平了土,回了内殿更衣。 秋日的日头没那么毒辣了,暖洋洋地晒着,行至太液池,里面新培育的小鲤鱼游得欢快,几个散步消食的美人遥遥见了我,下跪行礼,我颔首示意,不愿扰了她们兴致,继续向前走。 将将拐入朱雀大道,一个鹅黄身影一闪而过,好像是姜夫人,发间的水晶步摇晃动着,看方向,应该是从宣室殿而来, 不是应该侍疾么?我心下疑惑,看向青兰:“是太后颁布了什么旨意遗漏了么?” 青兰眼睛里充满不解:“奴不记得长信殿的来传过旨意。” 我凝眉略一思索,还是朝着宣室殿走去。 午后人格外惫懒,几个宫奴在廊下晒着太阳,宣室殿静悄悄的,偶有宫猫在草丛中横跳发出的细细簌簌的声音。 青兰竖眉想要斥责,我按下不发:“难得可以空闲一会儿,先让他们去。” “这群懒货,仗着娘娘心肠软、脾气好,就愈发不懂规矩了。”青兰小声道,斜横了一记眼刀给几个宫奴。 我勾起嘴角,进了前殿。 一进去就闻到一阵香气,像是瑞脑香,可是张矩从不喜焚香,衣物也都是尚衣局的熏了送来。 越往里走,香味越浓郁,一路都没看到几个宫奴听候差遣站在那,拐入寝殿,有一淡紫身影跪坐于脚踏前,看样式有些眼熟。 青蓝看我停下,也看了一眼里面:“娘娘” 只听到床榻上的人咳嗽起来,那女郎急切地拿出绢子捂住他口鼻,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勺抬起,语气担忧:“陛下” 听到声儿,原来是芈瑶。 青兰也发现了,欲上前通传,我伸手挡住,檀木珠帘挡在脸前,闻着这个香只觉得有些头晕。 床榻间传来一阵呢喃声“芈娘,芈娘” 只见紫衣女郎扑上去抓着张矩的手,声音拔高了叁个度,藏不住的欢喜:“芈娘在这儿,芈娘在这儿呢。” 喉头泛着酸水,有些恶心,再看下去倒是要打扰别人浓情蜜意了,脚步像惯了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扭头就往回走,凤尾步摇甩动着摔打了檀木珠子一下,沉闷突兀地响了几声,又迅速回归寂静。 刚跨出寝殿,只见太后一行人从前殿来了,我挂上笑容行礼:“参见母后。” “芈瑶这个孩子真是懂事,得知皇帝病了,一路跑到长信殿求着哀家给她一次侍疾的机会。”太后慢悠悠地走过来,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和孙姑姑话家常一般,“真是难得她对矩儿的一片痴心了。” 我仍行着跪礼,太后似是没有看见我一般,走到跟前了才“哦”一声:“皇后侍疾来了,怎的在外面不进去?” 我起身笑得一派和善:“母后还说呢,芈姑娘精通医术,妾在里头什么忙也帮不上,倒真真成了讨嫌,不如躲个懒,待芈姑娘累了妾再来顶上。” 太后也笑着,但笑意明显不及方才明显了:“是辛苦她了,皇后大度。” 我岂不知太后并非诚心夸赞,只不过对我的反应有些失望,想再来刺激我,我笑意更浓:“说不上大不大度,陛下能多一人照顾妾便能多一份安心,其实妾出来是为了去问问宣室殿的宫人,如今陛下卧病,开窗通风的本分都忘了,得好好训示一下。” 此言一出,太后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嘴角抽搐一阵,一旁的孙姑姑见状赶忙打圆场:“深秋寒凉,陛下正需发汗,晨间开过一阵子了,再说陛下节俭,还不到陛下肯用炭火的时候,里头热一些陛下也能好的更快一些。” 一席话说的太后心情舒畅,话里话外间不仅找补了太后昭然若揭的心思,还暗讽了我一番。 我知道她在指我宫里提前许多用炭的事,长安秋冬寒冷,不比钱唐湿暖,我经常需要添衣,可依然手脚冰凉,严重的时候还会小腹微痛。 于是每次过了秋分,御府的人就搬来了上好的木炭烘烤,我原以为是各宫都有,直到我查了福宁殿的开支,发现有一整个月的炭火钱没有计入,问青兰她只说账目没有问题,再去问御府的人,他们告诉我只有福宁殿提前一个月用炭,而这一个月的帐挂在宣室殿了。 我有些怔怔,晚间张矩来用膳,我就和他说了这件事,并让他把剩下的炭拿了给各宫分了,不然着实让我心内不安。 他不置可否,笑着说先吃饭,后面还是让人提前许多就送炭来。 等入了冬,鹅毛大雪时分,温室殿是个绝佳的取暖去处,火墙的炭火一烧,就跟暖炉一般,张矩那时会把温室殿作为寝殿,夜里经常传召我去侍寝。 我起先以为是他怕冷,后来再查账,发现深冬的几个月我用的几乎都是秋月里的炭火,因为其余时间我都在温室殿了。 走神间,寝殿内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接着是女子的惊呼,伴着哭腔。 我心里凉了半截,秋风刮过,我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不可以心软。 转头欲走,只见芈瑶擦着眼小跑着出来,胸口濡湿一片,看着我,又看了看太后,忙下跪问礼。 太后眼角笑意刚荡漾开来,寝殿内传来低沉的呼唤,让太后神色瞬间僵硬。 “皇后在外面么,朕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秋枝散(三)【二更】 我闭了眼又睁开,整理了笑容,转身往内殿走去。 张矩斜斜地歪靠在枕席上,面庞潮红,白色中衣的袖口被泼上了一小片药渍,看到我,虚弱地牵了下唇角:“你来了,劳烦皇后帮朕开窗通一下风。” 我沉默着走到窗边,心里烦思又冒了出来,张矩这是什么意思? 张矩见我关完窗,招手让我过去,我低眉走近,他依旧抬着手不放,平静地看着我。 终于我败下阵来,抬手放到他掌中,拉着我坐下,刚想说话,太后带着芈瑶又进来了。 我想要起身,张矩攥着我的手不放,余光瞥到太后看着我和张矩纠缠的指,脸色不豫,口气也不甚很好:“皇帝如今身体好些了吧?也不枉瑶儿这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了。” 张矩不说话,垂下眼睑只顾着捏我手心的软肉,我看他不说话我也沉默着。 “哀家看着瑶儿方才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泪眼朦胧地,瑶儿入宫六年,皇帝可不能继续薄待了人家!”太后面色严肃,紧紧盯着我和张矩。 这话看来是直接挑明,不打算绕弯子了。 张矩抬头望向太后,又看了一眼缩在太后身后的芈瑶,最后把视线落在我身上:“朕记得,芈瑶如今在阿浓宫里当差......” “芈姑娘秀外慧中,要是继续待在阿浓身边才叫薄待了。”我打断了张矩的话,抽回手,一副明事理的模样,“妾早就想着抬一抬芈姑娘的位份,只是不知道陛下与芈姑娘是何情深意重,怕委屈了芈姑娘。” 寝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谁都没有说话,我垂着眼也看不到张矩的神情,只听身后有人扑通跪地。 “民女谢娘娘抬爱,只是民女蒲柳之姿,不敢凌驾于娘娘妄图陛下宠爱,民女只愿陪伴伺候陛下,再多的不敢贪求。”芈瑶伏在地上,一席话说的婉转动听,此中隐忍情谊催人断肠,把我活生生衬托成了一个不明是非的怨毒女子了。 我莫名有些恼火,但还是选择忍耐不发,我起身扶起芈瑶:“芈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切莫妄自菲薄,以后同是伺候陛下的姐妹,不必如此客气。”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张矩咳嗽起来,捂着嘴一直咳,太后给芈瑶使眼色。 芈瑶看看我不敢上前,张矩一时间停不下来,我默默叹气走向张矩给他抚背顺气。 慢慢缓和后,张矩眼角泛着泪光,墨色潋滟,可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地冷硬:“儿久病初愈,大好了再去长乐宫给母后请安。”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与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芈瑶垂首倒退着随后追上太后的身影。 我看他们戏也演得差不多了,退后两步行礼告退,却被张矩喊住:“皇后留下。” “陛下如今心想事成,定能平复如故。”我挑起一抹笑,心内酸涩。 “今日本就是你侍疾。”张矩抬头盯着我,许是在病重,竟有一丝哀弱,“莫要再说些让我生气的话来。” “咸枝,我的师兄还是走了......” 我愣在原地,慢慢收起微笑。 张矩很少和我提起他那十六年在外求学的经历,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很挂念他的同门师兄。 都说长兄如父,张矩提起过自有意识起,他就是师兄带着长大,给他洗衣做饭,教他课业剑法,人生的前十七年里,每一步都是与他的师兄作伴。 阿浓听他讲故事可比我听的多,有回他在讲为阿浓解答“何为博弈攻心”时我刚好也在场,张据说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出谷游历,在扬州的一个县镇的驿舍,傍晚听到一些喊叫声,穿衣出去看竟有四个山匪打杀劫掠,还把百姓关在了四个房间两两对角的楼舍位置上。 他和师兄分头追捕,最后南边的第一个房间全被劫匪杀害,师兄救了南边的第二个房间的人,并把那两个劫匪杀了。 而张矩只打残了另外两个,可是两个房间的人一个都没守住。 讲与阿浓听的自然不会如此血腥,张矩用了馒头和蚂蚁代替,最后他告诉阿浓,他逐渐认为博弈就是去两相权衡下选择一个最佳的方案,若是上位者,攻的是自己的心。 而如今他把当年那个故事原本的模样告诉了我,张矩向来不喜攻心的伎俩,这也是为什么刚登基时面对着满朝文武他不顺心了就鞭挞,因为在他的心里始终觉得在绝对权力面前,一切都是弱者的虚张声势。 可若真的是张矩自认为的这样,为何又要讲起这个故事,是不是变相说明,在他的心里,他师兄的存在是抚慰张矩幼时孤戾难得的一丝温良。 我迟疑着,坐回床榻边,抬手覆在张矩的手背,却不想他得寸进尺,把我拉近,埋入我的胸口。 我有些恼怒,暗骂自己心软送上门给他嘲弄,挣扎着想起身,却感觉贴着肌肤的胸襟有些湿意。 霎时怔愣住,也忘记想要推开他,无言良久,张矩闷闷道:“师兄是夫子最得意的弟子,而我是夫子最头疼的那个,小时候挨骂挨打师兄都在一旁陪我受着,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拜入师门,却在我这既当娘又当爹,说起来真讽刺......” 我没有任何支靠,张矩整个人都贴我身上,有些吃力想挣开,不料他却抱地更紧,我抬头轻轻叹了口气,病中的男人是要比平时更感性么。 抬手抚了抚张矩的额角:“那陛下要为他厚葬么?” 张矩听到后身体紧绷,又慢慢放松,侧过头退离我的身体,视线涣散地喃喃:“有些人注定只能属于黑夜......”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我瞧他神色倦怠没有想要多言的意思,扶着他躺下,为他掖了掖背角,张矩就这么看着我,突然攥住我的手:“咸枝,芈瑶只是我的师妹,我......” “陛下无需多言,妾方才说的也不是做戏,只要陛下高兴,成全又何妨?” 若是真的想要把芈瑶纳入宫,他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和我说一声我未必不肯,又何必搬出师兄来,这又是哪家的权谋制衡术。 什么时候张矩也开始对我用起示弱的手段了。 他的手又被我塞进被子里放着,不小心吹落的发扫到他的脸颊我没注意,张矩眨着眼苦笑:“咸枝,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才能高兴......” ——— 存稿很多那就加个更吧~ 秋枝散(四) 张矩睡熟后我轻轻退出了寝殿。 殿外除了青兰候着,梁平和福安也在。 见我出来,叁人一齐迎上前,我拢了门:“陛下睡下了,你们俩今晚多注意些,秋夜更深露重,晚间廊上上夜记得盖厚一些的被子,可别也着了风寒。” 福安作揖:“奴定照顾好自己,不再传染给了陛下。” 我笑了,点了点他额头:“怪不得梁公公常说你呆愣,陛下龙体固然要紧,可保重身体是为了自己,你瞧着陛下这一遭病重,可见多难受啊。” 叁人皆笑了,我搭了青兰的手准备回福宁殿,福安又道;“娘娘今晚不歇在宣室殿么,陛下醒来找娘娘了怎么办?” 我低头浅叹一口气,只说让他们好生照顾,就离开了宣室殿。 阿浓这几日下学后直接回了合欢殿,我甫一进书房,阿浓便撂了毛笔扑入我怀里:“阿娘,宣室殿的公公们说阿父病了不让我去探视,可是阿浓想阿父了。” “阿娘今日去瞧了你父皇,已经好了许多,阿父也很想念阿浓。”我抱住阿浓,脸贴在她柔软的头顶。 “真的!阿父说了阿浓什么呀?” “你父皇让你好好读书,待他病好了要考你功课。” 听到这,阿浓垮下一张俏脸,但也没说什么。 我笑了,想到方才进殿没看到芈瑶的身影,笑意淡了下去:“阿浓,娘亲问你,住着这么大一个宫殿害不害怕。” 阿浓抬头,眼神里有不解。 “若是娘亲把你接回福宁殿住呢,阿浓可愿意?”我也看着阿浓,仔细分辨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阿浓撅起小嘴,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那芈姑姑呢,她也跟着阿浓去么?” 听到阿浓惦记着芈瑶,我心沉了沉,思索再叁:“芈姑姑啊,以后就住在合欢殿了” “阿浓很舍不得她么?” “那倒也不是”阿浓撇了撇嘴角,突然笑得调皮,“阿浓知道了,定是福宁殿太大了,阿娘和弟弟住着害怕了!” 我笑了,重新把她搂在怀里慢慢地摇晃起来:“是啊,阿浓这么勇敢,有阿浓在我和弟弟都不害怕了。” 当晚,青兰带着合欢殿的几个宫婢收拾了阿浓的一些贴身之物先挪去了福宁殿。 沐浴过后,阿浓抱着自己的小娃娃爬到我的床榻上来,琰儿看到阿浓,咧着嘴笑了,一个翻身颤颤悠悠地站起来. 我横在两人中间,一手一个夹在臂弯里,阿浓闹着我唱歌,我无奈妥协,唱起了幼时跟着父亲去农庄里采茶时的小调,吴侬软语,两个小团子都进入了梦乡,我凑上前一人亲一口。 祖父说错了一点,这个宫里,我虽失了君心,但我并不是一个人在宫里前行,至少还有我的琰儿和阿浓陪着我,日子不会太难挨吧。 辰时叁刻,阿浓散着发坐在塌边,我睡眼迷蒙着为她穿衣。 青兰端了铜盆来为阿浓洗漱,乳娘抱了琰儿回到东配殿继续睡着,阿浓让云缨扎了个飞仙髻。 她说如今长安城的女郎都兴这个。 我牵了她去金华殿,还遇上了镛儿,遥遥见了我,亦步亦趋地走近向我做了个揖:“参加皇后娘娘,参加公主殿下。” 心中戚戚,我忙扶起他:“姑姑说了不知几回了,大郎还是如此见外。” 转身拿了食盒给镛儿:“姑姑今日做了桂花糕,午间休息可以填填肚子。” 看着半腰高的小人儿走上台阶入殿后,我和青兰坐上步辇去长信殿给太后请安。 我到时,殿内只坐了几个美人,行完礼坐下,只见芈瑶从屏风后为我们上茶,我看了她一眼,不想与她的目光相交,只见芈瑶迅速低下头退开,我勾了嘴角不语。 “哀家许久未和瑶儿谈天儿了,所以昨日离了宣誓殿就没让她回合欢殿了。”太后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阿浓没闹吧,她这个丫头,很喜欢瑶儿呢。” “母后多虑了,儿臣早已把合欢殿空置出来,待新一批家人子入了宫,与芈姑娘一同录册。”我放下茶盏,同样回以笑脸。 我是真想不明白太后真的如表明上喜爱芈瑶么,在我跟前诉说着她与张矩的情意纠葛也罢了,把她搬到后宫众人跟前戴高帽,这是给人竖靶子呢。 果不其然,坐我对面的姜夫人施施然开口:“我说呢,昨儿个轮到妾去宣室殿侍疾却扑了个空,宫婢们来与妾说,这个空当儿有芈姑娘照料不用妾侍疾,想来芈姑娘不仅医术了得啊。” 一席话说得夹枪带棒,几个美人叽叽喳喳附和着“夸赞”一番芈瑶,又扯开话题,我瞧着在太后身后玉立的芈瑶,红了一张小脸,像永巷边的枫叶。 退出了长信殿,抬眼间看到廊下一抹陌生的朱红身影,蹦跶着隐入长信殿的珠帘后。 lt;lt;lt; 不日到了重阳节当天,我带着后妃与一众命妇先去长信殿跪拜了太后,再引了众人回未央宫赏花饮酒。 菊花酒也是提前了两叁日就酿好了备下,当成甜嘴儿的吃食,助兴一番罢了。 秋日的花不比春日时举办赏花宴来得有趣,我也只摆了一盆盆秋菊迎风绽放着。 年岁小的女郎们举着团扇围在紫菊旁惊诧连连,阿浓坐在我身边,一手捏着篷饵,一手举着酒樽,脸颊鼓鼓像只小鼠。 我捻了帕子给阿浓擦拭嘴角的糕屑:“早膳没用好么?别吃撑了,一会儿难受地慌。” 阿浓笑了,抬起脸来,眼睛弯成月牙:“都是阿娘的手艺太好了,唔,不过阿浓好久没有吃阿娘做的绿茶饼了” 与她一道坐着的几个国公府小姐团扇掩面羞阿浓道:“公主殿下可知夫子课上讲的‘得陇望蜀’就是这般么?”说完又笑作一团。 阿浓也不恼,环住我的腰:“我可不管,我阿娘做的绿茶饼就是好吃,还不许人常念着了么?” “欸呀呀,我们哪有公主殿下的好福气可以吃上皇后娘娘亲手做的绿茶饼,这便是放眼整个长安城也唯余娘娘这儿独一份呢。” 十一二岁的女郎单纯可爱,思维跳脱,一下子又凑到一团讨论起长安街上的芙蓉楼又出了什么新吃食,或是光禄勋家又新得来巴蜀一带的厨子,我在一旁笑着听她们谈天,心里隐隐羡慕。 祖父不像其他官员把一家子都接去都城,祖母去得早,明帝登基后父亲又突然辞官回了钱唐,王氏虽是大户,可到底没有几户人家胆敢来攀关系,家中与我同辈的也只有兄长,旁支的姐妹都在洛阳,时常见不到。 我的闺阁时期是真的有些孤单,祖父和父亲又爱带着我外出游历,看惯了百姓疾苦,许早就歇了女儿家玩闹撒娇的心思,唯余府里的几个丫头与我作伴,可惜再放眼身边,竟已是物是人非。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秋枝散(五)【二更】 眼角酸涩,阿浓与几个小姐谈了许久,几双漂亮童真的眼睛一齐望向我,我目露疑惑,阿浓笑着:“阿娘,反正也是看看花喝喝茶,不若我们来做篷饵吧。” 我一挑眉——篷饵是民间常做来庆祝重阳的吃食,宫里规矩多,又怕众口难调也没做多少。 看她们一副小可怜的样儿,我笑着吩咐青兰去御府取黍米来,又亲自带了她们去福宁殿院子里采摘了木犀花。 与其说真是正儿八经的做吃食倒不如是给她们找了个趣事儿,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郎,自家婢子纷纷在一边帮衬着自家小姐。 青兰挽了袖子开始添水揉面团,就连琰儿在乳娘怀里都探着身子也要一起。 玩闹着到了将近午膳,殿外传来一阵喧哗,是安陵。 命妇小姐起身行礼,安陵端着架子挑眉挥了挥手,然后径直走向我。 “我吹了一早上的凉风,刚好你们做了热乎的。”说着捻了一块篷饵往嘴里塞。 重阳节君王都要带了臣子去登高,张矩也不例外,下早朝换了常服就去了。 想到张矩,自从他病好后又投入到冗积的政务中去,得知我私自把阿浓接回了福宁殿也未置可否,依旧雷打不动地在宣室殿等着阿浓下了学去拷问功课,晚膳后来东配殿看望琰儿,反正就是不与我打照面。 我倒是乐得清闲,毕竟我自己也还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面对张矩才好。 安陵在我耳边滔滔不绝着登高的趣事儿,说是大司农扶着腰挺着肚,气喘吁吁地落在最后面,几个官小的都不敢越过他去。 一大群人就这么堵着,还是张矩发话,才颤颤巍巍地一个一个跟上登了高;下山途中,在半山腰迎面碰见了一群坐在石块上休息的文官,喘着粗气看着下山来的他们。 女郎们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什么事从安陵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趣了几分。 阿浓也仰着头看这位个性十足的姑姑:“然后呢,阿父看到了说什么?” “你阿父站在最前面,看那些个连行礼都没力气的样子也不恼,只笑着让所有人明早交一篇登高望峰的游记,之后就背着手下山去了。”安陵挤眉弄眼地,眼角眉梢间是狡黠的笑意,“这浮龙峰得登上去了才能瞧到,那些人仗着前几年你阿父不在做做样子就回宫吃宴,怕是从来没瞧到过是个什么景儿!” 几句话逗得人捂嘴,阿浓仰起脸:“阿父总是这么变着法儿地捉弄人!” 看来,也是被张矩“摧残”过的人呐。 安陵听了,挑了眉:“诶,你阿父是明着给人难堪,有些人啊是阴着给人使坏,你四姑父待人一个接一个地下山后,让小厮背着的一筐筐茱萸全给半山腰的分了去,让他们背着下山,说是强身健体。” “你说他季春见虚不虚伪,自己上去都还靠着我又推又拉地,不然那半山腰里准有他一席之地,也亏得他好意思对同僚落井下石......”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站在安陵身后,安陵缓缓砖头看去,一黑一白,估计在她眼里真成了无常鬼“索命”来了。 无人通报,两人出现地措手不及,众人纷纷下跪行礼问安,我也放下手中的糕团,蹲下身去。 张矩扶起我,其他人都退下去准备前往宣华殿上席,霎时间,福宁殿只剩了没几个人。 季春见也拉着安陵打打闹闹地离开福宁殿,张矩环顾一圈,又看了看面前散落的工具和面团不说话。 我抬眼想看看张矩什么神情,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弯了唇:“妾晨间给各宫送去了篷饵,陛下吃了么?” 张矩抬手擦了一下我的鼻间,捻着指,我看了一眼白白的,估计是方才阿浓玩闹不小心蹭上去了。 脸有些烫,不自觉的再抬袖轻轻抚了脸,只见张矩从衣襟里拿出一小束茱萸,按着我的后脖颈压向他,在我耳边别上了:“吃完了,倒是更想吃绿茶饼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几个小宫婢也都弯了眼,到底是亲父女,真真是一个模样德行。 张矩有些不明所以,挑了眉看向我,我笑着说:“陛下可别偏心,也给阿浓带茱萸了么?” 阿浓从我身后探出脑袋,被张矩一把抱起,不知又从哪变出来一小株茱萸,笑着别进阿浓的发髻里。 放下她,转身又牵了我的手往殿外走:“我也只对你们母女偏偏心罢了。” 秋风卷过,残留一地枯叶与余音。 lt;lt;lt; 到了宫宴上,我终于知道了那天在长信殿外看到的陌生身影。 原来是太后母家那边的女儿,只是自小在益州长大,如今她父亲调回长安来,去了十叁曹主管十二仓曹。 估计是前些日子太后召见,还是那一身红衣,坐在太后身边,可见偏宠。 酒过叁巡,乐府的新排了的歌舞齐上,除却惯有的古琴与琵琶,还加入了缶,清脆空明,舞女又身着蓝衣,仿佛置身冰雪世界。 我看得入了迷,手指随着节拍在羊脂玉上敲打,一舞毕,张矩端了酒樽:“赏。” 接下去的几个都是往常常有的,我有些兴致缺缺,余光中,梁平拿着浮尘从后边疾步走过,附在张矩耳边低语。 我偷偷去看,也看不出张矩神色,忽然张矩唤了我名字:“朝政上有些事,我先去一步,你若累了便让其余什么人主持一下。” 太后早在歌舞前就用身体不适先回了长乐宫,张矩起身后径直走了,并没有带着梁平和福安。 心底有只小蚂蚁磨着心脏的一角,我想唤福安来直接问张矩到底干什么去了,可又想到,梁平也只是个通禀的,遑论福安。 暗香浮动的烛光与香薰让我气短胸闷,没坐多久,让青兰和安陵打了个招呼也退下了。 走在朱雀大道上,北风擦着我的耳我的指尖呼啸而过,蚂蚁啃噬地速度好像加快了。 青兰见我脸色也不敢出声喊我,只搀扶着跟随我的脚步。 抬头看去,我来到了宣室殿外。 书房的方向没有点烛火,昏暗地静默。 有宫奴见了我,忙出来给我行礼:“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平身。”我缓了气,“本宫看陛下方才似是醉的厉害,陛下一批奏章就顾不上自己了,想让你们煮了醒酒茶送去太极殿。” 宫奴脸上闪过疑惑:“太极殿?陛下回来后就没出去了,只说有些困顿自己安置,不用奴们去伺候。” 我微微瞪大双眼,再次往书房的方向看去,还是昏暗一片,牙齿控制不住微颤:“这样啊,那许是本宫听错了,既然陛下睡了就不去扰人清梦了。” 宣室殿不在,太极殿也不在。 脑海里仿佛千人交战,心口的蚂蚁啃噬一半了。 “青兰。”我站在长街中央,呆呆地望着高强中的红楼,“本宫若是要出宫,你可有办法?” 我回福宁殿换了常服,青兰也把福安偷偷请至殿外。 福安见了我:“娘娘您要出宫做什么?” 斟酌再叁,我看向福安的脸:“晨间听人说起,芙蓉楼的桂花糖好吃,本宫想的紧,就让青兰去带点回来尝尝。” 好生撇脚的理由,我垂下眼睑想去掩饰自己闪烁的眼神,这个点离宫门下钥还早,福安和梁平是张矩最亲近的两个近侍,也只有他俩有出宫的腰牌,方便出宫传旨。 福安就这么看着我,一眨不眨,换做别人早被怒斥大不敬。 可我知道福安不会对我不敬。 就在我快要被他干净审视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时,他解了腰牌给青兰。 “娘娘想要吃什么自是天上地下第一要紧的事儿,青兰姐姐好好拿着别丢了,不然奴一百个脑袋都不够陛下砍的。” 我和青兰听后皆是一愣,随后我拍了拍福安的肩:“你放心,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陛下问责你只管说时本宫强要了去,和你无关。” 福安亦步亦趋地往宴席的方向赶回,我站在后面看着他,提着灯笼晃悠着,突然福安转过身,声音清脆:“娘娘,陛下为着娘娘,奴都看得真真的,奴是真心希望陛下和娘娘永结同心的!” 长街的风吹疼了眼,我朝他招手:“本宫晓得了,仔细回去当差吧。” 心里默默对福安存了愧疚,转身朝北宫门走去。 秋枝散(六) 这是迁都长安后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夜市。 上一回,还是在甘泉宫的那个晚上,张矩偷偷地拉着我看了一场七夕。 辇车外熙熙攘攘,依旧是那个热闹非凡的长安城,渐渐行至一处,不似方才嘈杂了,下车看去,环境幽清雅致,倒也不偏僻,门匾处书写“怡红快绿”四个字,与其说是什么楼宇,倒像是一座四方的府邸,水榭歌台,还有悠然的琴声从里面传出。 我搭着青兰在门口站定,看门的小厮见了我,愣了一下飞快凑上前。 “这位夫人瞧着面生,可是来寻哪位老爷?” 一时我倒有些讶然,我自是不能说我来找张矩,一国君王公然出入烟街柳巷已是丑闻,我这要是又自明了身份,简直雪上加霜。 “我家老爷让我家夫人来送些东西,这里头都是些什么身份的人物,这位小哥也知道耽搁不起吧。”青兰聪敏,又掏出了一锭银子塞给小厮,“放心,我家夫人是最温和仁善之人,断不会无理取闹让贵地难看。” 小厮迟疑着,我等不及他的首肯,搭着青兰就往里去了。 里面的规制和寻常府邸差不多,青蓝见我径直往最深处走,轻轻唤我:“娘......夫人,房门紧闭,夫人怎的知道老爷在何处?” 转角拐入一条连廊,已是这座府邸最深处了,天色早已暗下来,廊间的灯笼挂起,堪堪照清道路。 “她们一个个都特意来告诉我,这里有我想知道的东西,那我找找便是。”我看着狭长的走廊,幽幽地开口。 青蓝搀扶着我往里走,树木灌丛茂盛,如果说前面几进尚还有些商会经营的模样,那么这简直和寻常人家无异。 穿进一处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庭院,中央是石桌和叁只石凳,背对着我,坐了一位白衣女子,黑发用玉簪挽起。 那个人想让我看什么?我思索片刻超那个身影开口:“这位女郎,我来这儿寻个人。” 只见那女郎撑着腰缓缓站起,转身的瞬间,我与青兰具是倒抽一口凉气,在烛火地映照下,那女郎半张脸阴在阴影里,却依然能在眉目间看出与我相像。 视线下移,看起来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了。 那女郎徐徐福身,清越柔婉的嗓音敲打着我另一半摇摇欲坠的心脏:“贱妾,参加皇后娘娘。” 心口的蚂蚁变多了,汇聚一处,梦境渐渐地与现实重合,想起青兰说的安胎药方.....可是看月份又不对,这明显是初初怀上。 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试探:“这位夫人,有人指引我来这处,夫人可否带路?” 女郎垂着眼四处张望,笑得无辜:“娘娘,这座院子只有贱妾一人居住,不知是何人引见娘娘?” 我哑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那女郎抚着肚子:“贱妾幸得陛下垂怜,赏了贱妾安身之地,。” 这便是了。我像是被当头一棍,几欲昏倒,青兰两手搀住我:“皇后娘娘面前休得胡言,女郎说陛下垂怜,怎得还让你当个外室!” 看似羞辱于她的话,可我只觉得把我刺地千疮百孔,两厢沉默间,那女郎突然跪下匍匐向前来够我的裙裾:“娘娘可怜贱妾腹中胎儿,陛下仁心收留贱妾,为奴为婢伺候娘娘和陛下便知足!” 我一团乱麻,惊吓地下意识往后退,青兰稳住我后,忽然松开搀扶的手跪下。 “陛下!” 心口钻满了啃噬的酸痛,我迟疑着转过身去,来了四五个人,为首的便是张矩。 我看着他忘记了行礼,只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牵过我就往拱门外走去。 我任由他拉着我,走在回廊里,檐下的金铎被风吹地摇起,和着心里沙沙地啃噬声快要吵得我发疯,于是我用力甩开了张矩的桎梏。 张矩慌张回身,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拥住我,却被我再次推开:“妾受人蒙蔽,私自出宫,惊扰了陛下回去自愿领罚。” “只是陛下去哪、去做什么都是陛下的自由,如果这样能让陛下快活,只能望陛下谨慎小心,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当成把柄来抹黑陛下......”我一边说,一边感受着晚风冲击着我。 我想要流泪。 张矩隐在黑夜里,扯过我的腕子压下脸吻住我,泪水应激而流,我唇上吃痛,低呼一声就覆手在张矩胸前去推拒。 我的低语沉浮在张矩的无度里:“陛下若想在这个地方对我做那件事,便是把我摆在与这些女子同等位置了么?” 张矩终于松开了我,无措地摇着头,指腹颤抖着为我拭泪:“不是,咸枝,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想争论,可他对我做的折辱的事儿还少么,只觉心神俱疲:“那陛下不必委屈了人家,未央宫足够宽敞,再住进来一个陛下的......心悦之人也是绰绰有余。” “不是的,咸枝,我和她没有关系,我只要你一个。”张矩一下子把我搂在怀里,禁锢的力道仿佛要将我窒息,“咸枝,有些东西才刚刚浮出水面,原谅我暂时没法......” 我闭上眼,又是这套说辞,自古往今,有多少女子为了对方的一句有苦难言默默等待. 这些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的雄图伟略,我做了张矩八年的妻,在他心里依然是不能和他同舟共济的存在么? “再给我一些时间,你和琰儿......都不会再有事......”我埋在张矩怀里,听得不甚真切,“好好待在我身后,你本不该卷进这些事情里来。” “宓娘,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 可是我不想要你了,因为你已经有一个芈娘了。 “陛下,你总不能,要了还要......”脸下靠着的坚实胸膛一震,我再轻轻推去,如愿退离了他的怀抱。 泪水又模糊了我的眼,火红的灯笼像一团团的火焰,长牙五爪地想把我吞噬。 秋风卷起我腰间羊脂玉的朱红长穗,一绺一绺缠绕上张矩垂在一边的拇指。 纠缠不清地好像我和张矩的这小半辈子。 晓风干(一)【二更】 张矩派了两个暗卫护送我回了未央宫,登上舆车前我打量了这两个暗卫一番,原以为是禁卫军,可举手投足间又透露着邪气,森然有余,规整不足。 回去后我和衣而眠,我又开始陷入了杂乱无章的梦魇之中,梦见了琰儿乌青的小脸,梦见张矩胄甲披身的背影,还有一次又一次涌向我的火海。 我喘息着睁开眼,居然已是日上叁竿,唤了青兰进来,简单梳洗后,转身去了东配殿。 琰儿在乳娘的怀里玩着我给他做的虎头娃娃,见了我“咿咿呀呀”地伸手让抱。 我夹着他的小手把他安稳地置于我的怀中,让他坐在我的左臂上“姆妈、姆妈”地喊着,嘴巴张成心形,米粒大小的乳牙隐在粉红的牙肉之间,我坐在榻上看着他,伸出手描摹着琰儿的眉眼,怎么摸也摸不够。 琰儿似乎因为我不像平常一样逗他,慢慢收敛了笑意,眨着大眼,小口合不上,试探地把手上的小玩具塞进我的怀里,伸出一只手想去够我的眼。 我顺从地闭上眼凑近,眼皮上传来湿濡的触碰,眼眶酸了酸。 王宓啊王宓,为了琰儿,还有阿浓,你怎么可以气衰意竭。 连着几日张矩都没有来后宫,就连琰儿也不似往常一样日日都来看望,倒是阿浓,下了学总是在宣室殿用完晚膳才回的福宁殿。 但是这两日,阿浓告诉我也没见到张矩,有风声说,边关动荡,朔方与西羌交易互市时产生了些小摩擦,乌孙也被掺和进来了。 我有心无力,一会儿新入宫的家人子还得来拜见。 午膳前我斜靠在美人榻上看书,突然殿外传来同禀声,张矩来了。 我忙穿上鞋履去殿前迎驾。 遥遥见了张矩走在第一个,身后梁平和福安急急地赶上来。 看到福安,我心里揪了一下——上回因为他给了我宫牌,张矩回来后虽看不出生气,但还是没收了那块腰牌。 我心里过意不去,只觉得连累了福安,要是被张矩以为他侍人不忠,我罪过大了,于是让云缨带了我给阿浓和镛儿做多出来的点心带去给福安,云缨回来告诉我说他吃得很欢喜,我才稍稍宽了心。 正想着,张矩已走到面前——我今天穿了黛绿的宫装,米色的毛领圈在脖颈处,抵御了些寒风,再看张矩,还是单薄的玄青色常服,竟有了丝形销骨立的错觉来。 只见张矩伸出手捞起欲弯腰作揖的我,顺着衣袖向下牵住我的手,目视前方。 内殿的牌匾映入眼帘,“长乐无极”四个大字,这是张矩亲笔,登基后的第二天就换上了,过了这许多年,还算簇新。 我也喜字帖,在家时,谢宁抚琴,我在一旁练字,有时谢宁会凑上来瞧,他说我一手篆书写的就像我的性子,过于肃正了些,但到底是女子,清秀有余,遒劲不足。 嫁给张矩后,他也时常召我在身边研磨,理政疲乏了,便领着我写字,有时还会上手牵引着我书写。 我一开始有些窘迫,旁边还有宫奴,但落在他们眼里,都会心一笑,识趣地退下,然后徒留我和他两人就这么交颈依靠,我是在认真学习了,可张矩常常出错。 阿浓告诉我说,是因为他时不时就盯着我的侧脸走神,阿浓不惧他,揭穿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张矩败下阵来。 我很少见他有过窘迫,过后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看在眼里也不多言,只笑着退到一边研磨。 这厢,张矩携着我的手走向殿内已布置好的午膳桌边,张矩不喜宫人布菜,像平常一样打发了几人去殿外候着,我在厢房备下点心来招待张矩的这些近侍,福宁殿也早早点上了炭火,殿中暖烘烘的,他们估计不会太难挨。 我一手捏袖,一手执筷为张矩添菜——我是钱塘王氏人,即便来了长安,还是喜食酸甜,宫里的夫人们江南来的少,大多吃不惯酸甜口,但看张矩似乎不排斥,我夹的菜照单全收。 宫里宴席规矩多,都要提前打点好各宫夫人、朝廷大臣命妇们的口味,忌口忌讳的数不胜数,相比之下,张矩倒是王公贵族里难得不挑食的。 “早间母后和妾说起今日新的家人子准备入宫的事宜。”我放下筷子,嘴角漾着笑意,眼波流转,斟酌着开口,“妾晓得近日国事繁重,陛下若是得空,还是与妾同去吧。” 殿内安静沉默,只有炉火星子敲击着青铜器的微弱声响。 张矩慢慢放下木着,侧头望向我不语,我倒是不惧,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随后张矩回过头,转动起玉龙扳指。 身后的梁平神色紧张。 我不禁心里苦笑,我何尝不晓得他的一些小习惯,都说这是张矩动怒的前兆,上回在宫外,我的提醒足够明显,张矩是帝王,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 难道都是男人的劣根性么,追求刺激、挑战禁忌才能拨动他被权利麻痹的快感么? 只见他终于停止拨弄玉扳指,嘴角勾起一抹笑,凑近抬手,指着我的心口,戳弄又像是挑拨:“皇后与朕夫妻数载,应与朕心意相通才是。”话音刚落便起身,大步离开。 他生气地莫名,但家人子的入宫行程还是该照常开展。 我用完膳便去了正殿,家人子们早早候在殿外,青兰引她们觐见。 在我面前齐齐站定,这次倒没前两回多,才五个人,大部分都是朝中大臣的女儿。 只见她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唯站在后排中间的女郎虽然也是低着眼,但至少看清了她的长相,好生眼熟,突然她一个抬眼,与我视线相交,抿着笑,梨涡浅浅,落落大方地行礼:“民女卫素娥参见皇后娘娘。” 竟然是太后母家那边的表小姐,原以为太后会像引荐芈瑶一般让卫素娥直接到张矩面前露个脸。 我收回视线,笑着让青兰给她们一人一根银钗,例行公事地教导,随后便让她们回了掖庭。 ——— 看了下评论里的bb 我想说枝枝一脸蒙b像是重生的样子吗哈哈哈,so..猜对了又没完全猜对 让俺再卖会儿关子呗~~ 晓风干(二)【H】 晚间张矩又来了,彼时我刚沐浴完坐在梳妆镜前梳头。 床榻上两个孩子玩闹着,看到张矩的一瞬间都两眼放光,争相张开手想要抱。 我有些恼他近来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但还是挂上得体的微笑走在他身后看着他和孩子们玩乐。 大约女郎肖父,阿浓的脸型、五官无一不像张矩,可难免太英气男相,只一双眼睛随了我,笑起来似是山中遍野的桃花,春波荡着潋滟。 若在阿浓脸上一派明艳热烈,可娘亲说我面容似山雾朦胧,唯这对桃花眼流淌着肆意的艳欲,所以我不爱上妆,红颜祸水诸如此类的名头承受不起。 而琰儿则是像我更多,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太后会很纠结,一边为着嫡长孙一边又因琰儿的相貌多有置喙,有时我带着他们去请安,当着张矩的面都会说一句“貌若好女,略显阴柔”的惋惜。 张矩似是顾惜我的心绪,只第一次就从我怀里抱过琰儿举着端详回答“琰儿生得有如佛前玉观音,来日定是个仁悯宽厚的君王,儿臣以为是个好相貌。”之后,太后便再没有提起对琰儿外貌的话语。 青兰和云缨领走了阿浓和琰儿,离开前我看向他们,琰儿趴在青兰肩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瘪着嘴好不可怜,看得我心也要化了,不管张矩如何,恨不得立刻抱回来。 待连背影也瞧不到了,张矩低哑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人影都没了。” 我这才慢慢回身看向张矩,凑近了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丝酒气,按下心内略有的不满。 “陛下夜里饮酒,也不怕酒气熏着阿浓和琰儿。” 张矩笑了,黑沉的眸子在烛火下催生出许多慵懒的醉意来:“是我不好......” 说完,抚上我的肩头用力向下一扯,我横着倒进他的怀里,有些狼狈地想要重新坐起,柔顺的长发因着动作扬起落在胸前,张矩手指滚烫一缕一缕地撩着微微乱了的发,划过裸露的肌肤刺激地滚着一粒粒小疙瘩起来。 见他手指又有继续往下探去的趋势,我按着他的胸脯起身:“妾不喜欢这个姿势......”扭着好难受。 张矩低低笑出了声,把我复又扑在身下,昨日青兰刚给我换了床牡丹锦被,据说是鹅毛打的内里,松软地让我深陷其中。 我心有抵触,双手被压制地动弹不得,怕他喝了酒又要像在甘泉宫时折辱我,气极屈膝想隔开我和他的距离,却不料他松了一只手捉住我的脚,只见他皱了眉。 “还是这般凉,药浴每日都有泡么......”说着起了身靠回枕榻,解了外衫带子握着我的双足塞进他的中衣里。 贴着他炙热的胸膛,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把玩着我的脚趾,在昏黄的烛光里格外玉莹白皙。 我反手撑在锦被上半坐起,张矩低垂着眼,脚趾一颗颗地被揉捏过去,有些痒,想撤回却舍不得那股暖意。 或许是视线太过灼灼,张矩抬眼与我四目相对,我从脸羞红逐渐变成眼酸红——看着他捧着我的脚在心口捂暖的模样,心内又开始苦涩他的满目痴迷早就不单属于我一人。 泪眼朦胧间,张矩放下了我的双足,欺身上前,吻住我的眼,呼吸纠缠着,我却心生恼怒,推开了他,不想他脸上闪过一丝焦急,无措地擦拭我面上的泪珠:“上回在鸿宁殿,是我混账了,咸枝你不要推开我......” 提起上回,我登时泪如雨下,在张矩胸前捶打着,没几下又被制住反扑回锦被里,张矩的吻在我脖颈间拱着,另一只手褪下我的亵裤,手指急切地刺入。 耳边充斥着下边传上来的淫靡声,张矩也从我发间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抚着我的脸。 窗外的风刮过梧桐的树梢,发出沙沙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矩抽插地频率有意与这声音标齐,我看着他如墨的眼,仿佛在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我,我努力想要看清那张脸,可又让我感觉,这张芙蓉面可以是任何女人。 眼角又沁出泪花,身下的频率加快,贝齿咬住下唇,抵挡住快要呼之欲出的尖叫 我别过头去,生怕再多看一眼也会让我溃不成军。 不过空洞了片刻,下身立马又被更硕大的硬物填满,张矩一只手覆上我的乳,揉捏抓摸,我只要微微一低头就能看见一团雪色溢出他蜜色的掌,顶端的红梅被舔吸过后变得湿漉漉的,泛着淫靡的水光。 张矩一直把着我的左乳不放,可右边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虚弱的呻吟还是悄悄地偷溜出来,是我从未觉察出来的甜腻。 听到我的声音,张矩笑着俯下身啄着我的唇;“是我疏忽。” 说完,又离了我的视线,全身血液一半注入下体,一半涌向被他舌尖挑弄的右乳上。 张矩一直在我的上半身流连,身下只是被填满,不故意动,可还是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埋在身体里的偶尔动弹一下,我的心似是被吊了起来,不上不下。 终于张矩亲吻够了,直起上身,举着我的腿压至我胸口,一双眼盯着交合处,锋利的唇角抿着,沉下身大开大合地挺弄起来。 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刺激地拱起背颈,张矩抓过我的右手按在小腹上,感受着他的进进出出,就连那道肉痕都被热地隐隐发烫。 他勾着花径里的小核疯了一般地冲撞,我终于抵不住松开了唇哭吟开来,酸麻的快感在小腹不断堆积,腰肢被大掌禁锢住,视线一片模糊,在快要到达临界点时,张矩又重新压下来牵起我的右腕,粗暴地摘下我的白玉手镯掉落在我软白的肚皮上,然后倾身啃噬着那道肉疤,下身动作不停。 我几乎要被撞飞出去,终于一股热流冲刷着内壁,他伏在我发间喂叹,我偏过头闭着眼,泪水从睫毛下滑落。 张矩抬头亲吻我的泪痕,嘴里喃喃着:“宓娘,宓娘......不要再离开我......” 够了,真的够了。 偌大的内殿只有我们两人的喘息声,背后贴上一座火热的胸膛,我下意识以为他还要再来,忙回过身推拒:“陛下......” “我不碰你了,宓娘,别怕,别怕......”张矩搂住我,手掌托在我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地安抚。 我失神片刻,抬起头:“陛下,妾想回去看望娘亲了。” 不知哪个字刺激到了张矩,他忽地睁开眼,瞳孔里的惊吓与慌张快要溢出来了。 “为何突然要回去?不可以,你不可以回去!” 我皱着眉,想再开口,结果张矩眼神涣散地重复着:“不可以让你回去,不可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有些古怪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我只能先安抚张矩:“不过就是出宫一趟,祖父在长安的宅子离地也不远。” “长安......出宫......对,对,如今你母家亲眷已经都接来长安了......”张矩逐渐回神,看向我,“是我突然失了理智,后日,我同你一起去大司马府苑上吧。” 有些失望但终究还是意料之中,他一道跟着也总比娘亲进宫来没一会儿又要分别的好。 我被折腾地久了,不一会儿神思倦怠起来。 迷蒙间,耳边似乎张矩断断续续的呢喃:“王咸枝,不管......我都不要和你分离.......” 晓风干(三)【二更】 我终于知道那晚张矩为何如此失态,怡红快绿后院的那个女子还是被他接回了宫中,也不给位份,留在了宣室殿做事。 芈瑶和那五个家人子是同一天录册,也是个正经的美人了,宫中人都在逗趣,说长乐宫走了个“内贵人”,未央宫又给补上了。 但是这回,和芈瑶又是天壤之别,身怀六甲还在张矩身旁伺候,想去打听,也只得知此女名唤王怀姝,江南会稽郡人士,再多的到底也顾忌张矩的脾气,不敢多有言语。 我得知此事,虽早就在做着心理准备,可真当应验后,不免有些酸涩,再想到前一天的欢好,这又是什么一个巴掌一颗枣的戏码。 所幸到了出宫那天,张矩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张罗。 我一早起来,给阿浓和琰儿换上新衣,阿浓揉着眼睛问我今日是否不去听学。 我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告诉她,要去看望她的太祖父,霎时,阿浓的眼睛亮堂起来,装模做样地摇着头,直为错过夫子的精彩讲学而叹气,可那嘴角一直上扬着,压也压不住的喜悦。 一旁的宫奴们都被阿浓逗乐了,直说“殿下学业繁重,不可太过劳累”地哄着,我在一旁瞧着好气又好笑,最后搬出张矩来才让阿浓有所收敛,乖乖地鬓了发,用完早膳随我一并登上辇车。 虽然只是微服出宫,但该带的乳娘侍从不少,阿浓和琰儿与我一驾车,青兰与云缨也一道进来坐着。 张矩下了朝直奔北宫门,掀开帐帘一看车内已是满满当当,挑了眉也不言语,收手离去,生生叫两个婢子惴惴不安许久。 我笑着安抚说“无妨”,果然听到帘外张矩的吩咐声,羽林卫牵来一匹马,张矩翻身一跃行于辇车右侧。 两个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宫,听着吆喝叫卖声掩不住的好奇与兴奋,掀开帐帘想一探究竟,先开始撩开一角,却被张矩锐利的目光挡了回去,阿浓讪讪,转眼一瞧,琰儿早已撩了张矩不在的那一侧,趴在红木缘上一眨不眨地瞧。 青兰和云缨笑了,纷纷夸赞琰儿生得机灵。 福安站在这一侧,和阿浓一问一答着,忽地瞧见一个卖糖人的,只见阿浓两眼放光,福安在张矩跟前久了,惯是个会瞧眼色的,笑嘻嘻地露出两颗虎牙:“小姐喜欢?奴去给小姐和小少爷买个回来尝个新鲜?” 话音刚落,右侧帐帘外传来两声咳嗽,福安被吓地顿时噤声,再不提去买糖人的事。 阿浓虽喜欢新奇,但也不是个任性的女郎,知道不行也不强求,继续和福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大司马府,方下车就看到祖父等穿着盛装在大门前等候,见了张矩与我,纷纷下跪,行礼叩首:“参见陛下,参加皇后娘娘、两位殿下。” 我实在看不得家中亲眷跪我,忙上前搀扶祖父,张矩也先我一步扶起母亲,阿浓蹦着去拉嫂嫂和镛儿,这才让我心里稍稍好受了许多。 这还是我第一次去长安的大司马府,与洛阳的相比,规制一般无二,简朴淡雅,亭台楼阁、水榭歌台一应俱全,但看着上面的落灰,我便知道他们定是不曾使用过的,不禁有些幽怨地看了娘亲一眼。 都是通透的人儿,嫂嫂立马笑着说:“长安城的戏曲听不惯,这些倒是废置了。” 朝中多少达官显贵夜夜笙歌,不过碍着张矩不敢明目张胆罢了,祖父提心吊胆连听个曲儿都要斟酌,不可避免心中一凉,但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娘亲嫂嫂喜欢什么便找来耍,宫里最近还请了长安城里的一个戏班子,咸枝听着还不错,不日也让他们来给你们听个乐。” 说着便走到游廊的岔路口,再前去就是内宅了,张矩识相地止步,祖父上前引路,说是新得了几幅字画,邀张矩前去赏玩。 张矩面色淡淡,看向身后的阿浓:“也好,阿浓和镛儿也来吧。”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折身走向石山旁的高亭。 我带着琰儿去了娘亲的院子,上回进宫嫂嫂并没有与我有太多接初的机会,坐下后,青兰把琰儿抱与她逗弄着。 嫂嫂笑得开怀:“还是婴童时候最讨喜可爱,不像大郎,脸总板着,硬得像石头一样!”一席话惹得众人抬手掩笑。 “琰儿也不是个逢人就笑的性子,大约看嫂嫂亲切才让嫂嫂有了这般错觉。”我笑着说道。 “老身瞧着小殿下,倒觉得这眉眼和大郎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真俊俏。”娘亲一旁的红姑开口。 我也看向琰儿,其实就论样貌,镛儿眉眼间更像嫂嫂,大家心知肚明红姑口中的“大郎”指的是兄长,一时气氛有些泠泠。 “外甥肖舅,小殿下定是福泽深厚的。”嫂嫂语调轻柔,又爱怜地看了琰儿一眼又抱回给青兰。 “今日陛下和娘娘来,妾还得去膳房盯着些,娘娘多陪陪婆母,常常挂记娘娘呢。” 我笑着应好,看嫂嫂带着婢子出了院子。 即便过了这许多年,提起兄长来,我自己都心苦,更遑论嫂嫂。 突然想到什么:“娘亲,方才在院前,女儿瞧着大郎身上那间外衫的料子,好像是蜀锦吧。” 娘亲笑着,目光绵长:“是啊,你祖父一腔心血全扑在边防外关的军队将士里,安陵公主仁善,这些年明里暗里都有在照顾着我们。” 我默默,前些日子藩王进贡,御府的人拿了一大堆东西来了福宁殿,我本想全给后妃们分发下去,但为首的那个小黄门跪着让我其他可以不要,但雪狐大氅和这几匹蜀锦一定要留着。 猜也知道是张矩的意思,我便留了,恰好安陵进宫给太后请安顺道来了未央宫看我,指着那堆蜀锦说喜欢,本想挑些送回家去,既然安陵开口要我便全给了,最后往家寄了些阿胶、燕窝去。 我啜了口茶:“安陵是个嘴硬心软的,她与兄长不过只是倾慕更多,如今也嫁给了大司徒家的二公子,只盼着嫂嫂不要多心......” 娘亲也笑了,望着窗外:“大郎是如何待你嫂嫂的,我耳背眼花了瞧不到,难道娘娘还不知道?年轻时候是个情趣,都这么多年了,你嫂嫂呀,早不介怀了。” 我也望向窗外,司马府大也寂寥,一副枯枝败叶的景象:“怎的不多植些绿树,女儿记得娘亲是最喜爱花草的了,这么看着好生萧瑟。” 娘亲回过神,垂首笑着:“本就不会在此处扎根的人,不过徒劳耳。” 是啊,不论眼睛望向何方,我猜,一定是想越过山脉和云雾,看看梦里的钱唐。 晓风干(四) 午膳用完略坐一会儿就回了。 登上辇车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感觉张矩一直紧绷着,看到我从后院出来的一刹那明显松了表情。 张矩也疑惑我为何不再用了晚膳再回宫,隔着帐帘,我兴致淡淡,只说不愿再麻烦嫂嫂又要费心准备,毕竟和午膳相比,晚膳要麻烦许多。 阿浓和琰儿都相继扑在青兰怀里睡熟了,手上拿着糖人,不知道张矩什么时候差福安去买来的。 我看着帘外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嘴唇蠕动几次叁番想开口,请求让祖父就此告老还乡,脑海里飞速闪过祖父那日在栈道上的背影与低缓又坚决的态度,最终没能开的了口。 辇车缓缓在福宁殿前停下,清兰和云缨抱着两个孩子先下了辇车进殿,我拢着裙裾弯腰探身出去,一只宽大的手掌向我伸来,玄色窄袖,袖口处缠着深红锦缎。 有些讶异张矩没有直接回宣室殿,我抬手覆上,张矩反手握住将我拉下辇车。 收回视线,在殿前站稳后,我想收回手,却不见张矩有要放开我的意思,我无奈抬头看去,今日无云,午后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边,侍从们远远地面墙站定,一时间,朱雀大道上只有落叶被风卷起摩挲石块的声响。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张矩另一只手摸向衣襟,拿出一片两个手掌大小的布,包裹着什么东西的样子,当着我的面,一角一角地翻开纱布。 再看去,竟是一串糖人,只不过画了个花的样子,但好像在张矩怀里呆久了,又被帕子包着许久,男子血气方刚的,有些化了。 张矩面上有些许窘迫,清了清嗓子:“本来是枝海棠的样子,现下怕是有些化了......”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喜爱海棠,不知道张矩为何总执着于给我海棠花样的东西,我还是笑着拿起那个糖人,咬了一口,就是蜜糖味,没有多大特别。 “很甜,多谢陛下。” 张矩巍然不动,我有些不解,也看着他,只见张矩就着我的手他也低下头咬了一小口,刚好咬在一朵完整的海棠花瓣上,豁着一个小口,显得有些滑稽。 “是很甜。”张矩咽下,眉头不自觉地皱着。 我知道他向来不喜甜食,这一小块对他来说与直接喝蜜无疑,听他这么一说,我终于知道他为何一定要看着我了。 “陛下,这种小玩意儿本来就是看着好看买来图新鲜的,谁一口一口全吃掉,不得被腻死?”我失笑,转动着木棍。 难得一见,张矩微微脸红了一下,复又恢复冷酷自若的模样,收回攥着我腕子是手,背在身后。 “我先回宣室殿了。你快些进去吧,晚间再来瞧你。”说罢,走回辇车。 我站在一边,盈盈福身:“妾恭送陛下。”看着渐行渐远的仪仗,我转身进殿。 青兰正收拾着偏殿的东西,看到我回来手上还拿着糖人,笑了:“陛下这是拿娘娘当小殿下们一般疼了。” 我勾了唇角当是回应,青兰忙着手上的活计,也没在意我的冷淡。 斜靠在美人榻上,榻边的矮桌上有一方花瓶,秋季花枝凋残,许久不曾摆饰什么花草了,我随意讲这缺了两口的海棠糖人插进去,又在暖暖的蜜香里睡去。 醒来后草草用了几口晚膳,又坐回榻上,糖人化地差不多了,滴地矮桌上一片糖渍,我就这么看着他融化,我咬的那个地方早已消失殆尽,只剩顶端豁口的海棠摇摇欲坠,我凑上前,含住那片咬碎进腹。 好甜,甜的都有些微微发苦了。 张矩没有来福宁殿。 我打算沐浴时,青兰端了一碗炖雪梨进来:“娘娘,今儿个是十五,陛下没有别的事都会来的。” 我拿过调羹,一勺一勺地喝下,等着青兰的下文。 “小厨房炖了的羹,不如奴陪娘娘去宣室殿吧。” 就知道是这么个走向,好像自从青兰陪我去了一趟怡红快绿,回来后找准机会就撺掇我去张矩跟前“邀宠”。 或许就是宫里女人的命运吧,下面的后妃有的依靠我,有的依靠太后,好像都不敢依靠张矩,他阴晴难定,太过喜怒无常,有太多女人甚至连他的脸都从未看清过。 我不得太后喜爱,也只能依靠张矩这棵大树。 青兰为我系上那件狐毛大氅,说是安王进贡,河西郡雪山密布,想必是猎来许多雪狐才制成这一件。 我到的时候,宣室殿灯火通明,梁平见了我,领着福安上来行礼,我把食盒递上前,福安眉开眼笑,招呼着夜间当值的宫奴去柴房分食。 梁平领了我去了东配殿避寒,张矩在书房和季春见等人议政。 我有些讶然,都已经这般晚了,梁平知我困惑,稍稍解答“匈奴和藩王有异动”便不再言语。 午间听张矩和祖父的交谈里似乎也提及此事,上回秋猎结束后已经揪出了一批通敌的官员,可几番拷打下有用的信息并不多,甚至有些还服毒自尽,好不容易控制住一个,探查出这药产自益州和凉州一带。 原以为上回只是部落与我朝人民之间的小摩擦,可往深里细究,果然不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我抚了抚额角,后宫不得参政,更何况军政要务我也无法多有置喙。 殿外似乎有些嘈杂,突然一个青绿色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是宣室殿的宫奴急切地劝阻声:“皇后娘娘在里面,姑娘此举不妥......” 待到我面前站定后,两人一齐跪下。 只见那抹青绿施施然开口:“参加皇后娘娘。贱妾听闻娘娘来了宣室殿,想着一定要来叩谢娘娘成全贱妾得以进宫,为奴为婢伺候在陛下左右。” 殿内一时间只剩烛火的噼啪声,我拦住青兰,对着后来的小宫奴:“你先下去当差吧。” 小宫奴“喏”一声退下,我视线再回到地上那个孱弱的身影上,说着为奴为婢,可一口一个自称“贱妾”,竟不知宣室殿里的“内贵人”是这样一个存在。 我收回视线:“起来坐吧,女郎身怀有孕,别动不动就跪了。” 王怀姝起身,蹙着眉扶腰去到下首坐正:“贱妾多谢娘娘体恤,早听闻未央宫娘娘最是仁厚,一直想去福宁殿亲自拜见呢...... “可是陛下觉得贱妾怀着孕不宜走动,竟得等到娘娘来了宣室殿贱妾才得以觐见,属实不该。” 晓风干(五)【二更】 这一番话我竟不知她是何用心了。 我不愿与她有口舌之纷,起身理了理衣袖,唇边笑意淡了些:“想来陛下忙于朝政,本宫也不在此多留,王姑娘如今也写过了便好生将养着,有什么需要的告诉福安。 “本宫先走了” 话音刚落,张矩负手而入,看到我一副要离开的姿态:“怎的刚来又要走了?”走到我面前又解下我的狐毛大氅,拉着我想往寝殿去。 “贱妾失言,出入宫中什么都不懂,若是因为贱妾让娘娘误解于陛下,真是贱妾的罪过了。”王怀姝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泫然欲泣,弯了一双柳叶眉。 我冷了眼,几次叁番挑拨我不是听不出来,只是不想计较,想讨张矩的欢心何苦用这种伎俩。 张矩像是终于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脸色微变:“你怎么在这?福安,送她回去。” 王怀姝在福安的搀扶下起身,幽怨地看了张矩一眼,可张矩并没有在看她,摸着肚子走出配殿。 殿内只剩我们叁人,我拿过大氅:“陛下政务繁重,妾备下的炖雪梨陛下和几位大人分了吃吧。” 张矩眼神微动,攥住我的手:“咸枝,她和我” 我一点也不想听他们的事,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提高了声音:“陛下深谋远虑,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那晚的谈话,陛下和妾都说的很明白了。” 想抽身却还是被攥着,张矩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声音喑哑:“你真的明白了么,你若真的信我” “罢了,你先回去吧。”张矩重新为我披上了大氅,“这件狐毛大氅,是安王点名要献于你。” 说着,又替我拢了拢下巴处的毛领,眼眸幽深。 我行礼告退错身向殿外走去。 秋夜的风带过身后梁平的低语“陛下不解释”。 解释什么?相不相信的已经不重要了。 走在朱雀大道上,一个永巷的宫人小跑着跪在我面前,说是李美人在永巷又开始咒骂着我。 我算了算,今天似乎是她父亲的忌日。 看着小宫奴支支吾吾像是怕污了我的耳,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我都一笑置之。 抬头望天,厚密的云层挡住了幽幽月光。 “那就命人掌嘴,什么时候不骂了再停下。” lt;lt;lt; 张矩的生辰快到了,各宫又开始忙活着准备操办起来。 我被御府的人送来一单单的贺礼、折子头昏脑胀了两日,好不容易午后偷闲,带着青兰去太液池边逛了逛。 池上的莲叶早就被拔除,下一批新荷得等到开春了再种上了,池中游着着几条锦鲤,不知是不是太冷,懒懒地摆动几下尾巴又停了下来。 太液池边的宫人递上了饵食,我愣了一下,还是接过,青兰笑了:“奴记得,上回娘娘喂食,还是和陛下一道来的呢。” 我捻了几粒撒入池中,本来懒洋洋的几只锦鲤全聚集了过来,张着嘴,一翕一动地,贪婪地望着我手里的食盒。 大约明白了宫里的人为何喜欢来太液池喂鱼了,看着这一群鱼,争先恐后地抢夺着几粒食物,扑打着水花逗弄地赏客展颜,然后再被大发慈悲地赏赐一些,饲养这些锦鲤的宫奴都不会把它们喂饱,就怕哪位美人来了扫兴。 可是眼下我就已经兴致缺缺了,我和她们何尝不是这池中鱼。 把饵食递还给宫人,我搭上青兰的手转身就走,拐入永巷,稀松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呻吟,伴随着击打声。 “估计是冷宫的李氏还在被掌嘴。”青兰凑到我耳畔提醒。 我想起来了,昨夜心神不宁下的指令,可如今听到声了,烦扰只多不减:“让永巷的几个差不多收手吧,我跟个庶人计较什么。” 抬腿欲走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绵绵琴音,断断续续,我驻足聆听将将分辨出来,是《阿房赋》。 寻着琴音找去,在桃园的凉亭里找到了抚琴之人,不是芈瑶,是那位“表小姐”。 如今应该叫卫美人了,她与芈瑶一同住在合欢殿。 她见了我,起身行礼,我执裙上阶与她面对面席地而坐。 “在娘娘面前抚琴,真是班门弄斧了。”卫素娥笑着递上茶。 我含笑接过:“美人不在宫里抚琴,倒跑到外面来吹冷风,还是要多添些衣物,这里不比南疆,莫要着凉了。” “多谢娘娘关怀。”卫素娥笑着,虚虚拨弄着琴弦,“妾方才弹奏的是《阿房赋》,素闻娘娘一曲俘获圣心,被陛下当成至宝,妾想让娘娘为妾指点一二。” 我笑着摆手:“本宫许久未弹奏了,已然退步许多。卫美人与芈美人同住合欢殿,芈美人也是个琴艺精湛的,怕是要比请教本宫更有用。” “陛下方才来了合欢殿,没说几句话,芈美人也来了,和陛下谈论着什么汜胜之书。”卫素娥笑着,虚虚拨弄着琴弦,“妾也不懂,便跑了出来,不想能遇上娘娘,还望能得娘娘指点。” “不瞒娘娘说,妾幼时得以跟随父亲进宫,当时都城还在洛阳。”卫素娥像是陷入回忆,“晚间下了席,太后姑母安排我与母亲住在了宫里,当晚我便听到了娘娘的琴声,彼时还是藩王的陛下和着娘娘的《阿房赋》舞剑,当真是英雄美人。” 张矩当了藩王后并没有去封地,继续留在洛阳行宫帮着公子明铲除异己,我也自然住进了行宫,直到公子路步步紧逼,才在长安开府。 可还没前去就藩,公子路就以呈现兵败倾颓之势北逃,张矩奉命追杀,我也就继续被留在行宫做了人质。 突然又回忆起了洛阳行宫里的日子,一时无言。 “其实妾听到过更激昂澎湃的《阿房赋》,在随着父例行回长安回禀公事后回益州时,途径凉州被安王拦下,说是宴请招待。”卫素娥抬头看着我,唇边的笑意有些难以捉摸,“一位琴师在宴请时刻弹奏了一曲《阿房赋》,当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 “所以,这一曲,还望娘娘成全。”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晓风干(六) 张矩的生辰礼热闹隆重。 一早青兰就拖着我梳洗熏香,我自己化着眉,铜镜后看到几个宫奴拿了一套海棠色的宫装来,我皱了眉:“这套未免过于随意了,不够庄重。” 说着,我拿起口脂伸出指腹沾了少许正准备往嘴上抹时,青兰从库房里拿出什么东西走了过来惊了我一下:“娘娘怎的突然想用这般艳红颜色了?” 又看了一眼重新拿来的黑色朝服:“娘娘,这颜色太压人了,就算娘娘生的国色天香也别总穿这些颜色了。” 我岂会不知她们话里的意思,不外乎是为了取悦张矩罢了。 由着青兰为我挂上东珠耳坠,圆润剔透。 闺阁时父亲在古玩的行当里也给我淘来过一副,虽然不比东珠珍贵,我那段时间常常带着,后来在洛阳行宫的逃亡下被青烟摘了去。 张矩登基后每年都要赏了我副东珠的耳坠,都是一模一样的样式,唯一不同在于后来的这些珍珠的色泽品质皆高于丢失的那副。 两厢僵持下,我妥协一步同意穿一套墨蓝蚕服赴宴,朱红绀带系于腰间,最后坠上羊脂玉便匆匆往长乐宫赶去。 君王寿诞,午宴招待朝臣,只有晚宴才会来内廷。 我带着一众后妃跟着太后在佛堂前抄经祈福,祈祷国运昌盛。 结束后,太后故意慢下脚步等着其余后妃散去,我也停下脚步等待太后指示。 “皇后,哀家听说皇帝殿里收了一个人。”太后幽幽开口。 我跟上她的脚步,笑着颔首称是。 “皇帝由着自己性子,你贵为两宫皇后,得要规劝皇帝,皇子皇孙什么的更得名正言顺才是!”说完,讥讽地笑看我一眼,登上辇车。 青兰搀着我起身,我有些头疼,张矩不给名分地把人扣在宣室殿里,连太后那里都没有讲清原委。 对于太后的暗含警告,若真是他的孩子,我还不至于对一个无辜稚子下手,这般突如其来的训示我如何应付的来。 晚宴开始的要早些,张矩最后才到,梁平高声恭迎。 我起身行礼,垂首只觉肩头被握住,头顶传来张矩低缓的声音:“平身。” 起身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捏了捏我的肩,嘴角挂着一丝笑。 许是上一回张矩赏了乐府新编的琴曲,今日的节目有一半都是琴曲,几个美人也争相抱着琴献奏,我满脑子想着卫素娥的试探,心里是沉了又沉。 “在想什么?”张矩在一侧出声打断了我的沉思,偏头看去,他斜靠在席上,目不斜视地把玩着手中的金樽,仿佛刚刚的询问是我的错觉。 “妾在想,陛下今日劳累,美酒开怀也要适量。”我换上往常得体的笑容,轻声开口。 张矩终于转过脸看着我,突然欺身靠前,我惊慌看向阶下臣子,张矩捏着我的下巴被迫看回他:“今日我已命人去收拾温室殿了,一会儿我们早点回去,嗯?” 最后一声根本不成调,像是粗重的气音从鼻腔里飘出,沙哑地摩挲着我的耳垂。 面上温度升起,我强作镇定:“陛下醉了,今日众人同在祝寿,怎可先行退场?” 张矩难得一派笑意,退开些许,举止染上风流:“皇后说朕醉了那便醉了,既然已经醉了那朕便先走一步,等着皇后的醒酒汤。”说完,捏了捏额角站起身,在梁平试图搀扶的一伸一缩里缓慢离去。 各夫人、美人眼巴巴地看着张矩离去的背影,我定了定心绪让散场,人影婆娑间,我对上了卫素娥似笑非笑的眼睛。 回福宁殿后,青兰遣退了其他宫奴:“娘娘,长寿面的食材奴已经备下了,可一会儿沐浴完还要梳妆,若娘娘亲历亲为怕是一会儿陛下那等不及......” “不必了,以后都不必了......” 我颤颤巍巍地起身,麻木的拆卸头顶的凤冠珠钗,褪到耳畔,这耳坠不知什么时候勾上了发丝,任凭我如何摆弄也不得,动作逐渐暴躁,呼吸也急促起来,耳珠子也沁出血来。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青兰扑过来捉住我的手,也染上了哭腔。 我看着指尖的血迹,耳畔是青兰的低泣:“不是奴多嘴,娘娘就算不信陛下,卫美人一面之词,怎可如此轻易受胁于她? “奴不知娘娘前年旧事,但陛下绝不会因所谓的叛臣迁怒于娘娘啊!”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让我母家出事......”我回望青兰,嘴唇止不住的颤抖,“青兰,我没有退路了,窝藏逆贼的事情被捅出去,任凭你说他有多爱我,祖父又能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殿内没有燃炭,冷得有如冰窖,我看着角落里铜盆里的炭灰,想到从前在温室殿里的日子,张矩会拿着火钳添炭,然后回到榻上连人带被地拥入怀中,拿起桌边的小酒,喝一口再渡我一口,戏说饮酒暖身。 今夜过后,我可能再也感受不到这份温暖了吧。 lt;lt;lt; 与青兰两厢无话许久,殿外传来吵嚷声,细听像是梁平与福安。 我站起身,张矩卷着寒夜秋风而入,面色潮红,起起伏伏的胸膛像是蕴育了滔天怒火,眸光火花四溅。 “都给朕下去!”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刚想开口被张矩一把甩上身后梳妆台,语气比秋寒凌厉。 “朕竟不知,皇后今年给朕准备了如此厚礼。” 背后铜镜边凹凸的花样抵着我的脊柱,我自知挣扎无用,平静地看向张矩眼底:“妾,惶恐......” “你惶恐?王咸枝,你怎会有错,你向来那么狠心......”张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在昏暗的室内眼里光点闪烁。 “可是你说过你信我的,为什么又成了一次诓骗......” 我看着他胡言乱语起来,默默侧过脸垂下眼帘,却看到他衣摆处站上了点点血迹,心下一惊:“陛下,卫美人她......” “死了,就算不死也残废了。”张矩的声音有如鬼魅,从森然的地狱爬出来攀附在我耳边。 “我挑断了她的手筋,我说过,你只要好好待在我的身后,偏偏有人还不死心敢来威胁你,那就该知道的...... “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说着,他的手抚上我受伤了的耳垂,在他的触碰下泛着微微刺痛:“你从前也只是往我后宫里塞人......” “咸枝,不要往我榻上送人了好不好?我说过,从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 “我只要你。” 冬风恶(一) 张矩没有留宿福宁殿。 他松开了我,摇晃着后退几步,匿在黑暗中,梳妆台边的窗子被北风呼啸着破开,张矩后面的话也被冲击地支离破碎。 “我就要去亲征了,可是咸枝,你这样,我又如何放心的下你,放心琰儿”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终了发现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卫素娥是安王的人,入宫不过是为了留在张矩身边,却告诉我倾慕于张矩,然后用谢宁的身份来威胁我。 谢宁,原来他还活着。 头痛欲裂,张矩亲征的时间比梦里提早了太多,我虽不至于把一个梦境奉为圭臬,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处处透露着反常,在张矩看向我的每一个眼神里,好像都藏着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仿佛把控着一个命脉,可我早已深陷其中。 不由自主阖上眼。 王宓,你只能信你自己。 阿浓和琰儿全被接去了宣室殿。 这几日我一直躲在福宁殿里,因为不升殿,众人也不再来请安,有好多事情我没有丝毫头绪,剪不断理还乱的,青兰很担心我,每次都瑟缩在一边,只为劝我再多吃一口饭菜。 可我全然没有心思,想写书信与祖父,却被告知如今东西两宫凡是要进出之物,哪怕是只鸽子也得过一遍宣室殿的眼。 青兰来回禀的时候,我才慢慢觉出味儿来,这次叛乱不只是外邦忧患这么简单了。 午膳时分,福安突然来了福宁殿,一进来就扑通跪下了。 “娘娘快去宣室殿一趟吧,安陵殿下和陛下闹起来了。” 待我来到宣誓殿,方入前院就听到正殿里传来的争吵声。 “如果每次都是和亲,这次去宗室里拉了一个女郎来,那么下一次呢?”是安陵的声音。 紧接着是个男声反驳:“这回本就是我们理亏在先,若是仓皇开战,国库、民生一系列问题都会接二连叁得爆发,匈奴扰我国土其心可诛不错,但不能顾此失彼!” 我进殿后,叁人见我皆是一愣,随后安陵回神继续朝季春见吼道:“那就打啊,匈奴屡次犯境,这回又是使计挑起乌苏的怒火,既如此岂是全然我们的错,边关百姓何辜?宗室女郎又何辜?” 季春见被安陵的话气地咳嗽起来,安陵别开眼看向一直沉默的张矩:“张平寅,如今只是要个公主,你大可糊弄过去,眼看着阿浓长大,倘若下回他们点名道姓要嫡亲公主来,你是选择忍痛割爱送亲,还是让我自请下堂再嫁? “若真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后悔如今的犹豫不决?” 此言一出,我的心也不由得缠了颤,抬头去看张矩,不想他也在看我,说实话我居然也想听听张矩是个什么打算了。 他别开眼去:“朕自不会让阿浓去和亲,你也不会!只是凉州一带” “就算安王叔有谋逆之心,可外邦不平何以攘内? “我想,若是藏锋哥哥还在,不愿看到他誓死守卫的边疆任由铁骑践踏,更何况叁哥哥,你也欠他一条命不是吗?” 此言一出,我心道不好,旁边的季春见皱眉斥道:“遗玉!陛下眼前不可胡言!” “那你呢?季春见,你的家国抱负呢?我年少无知擅自跑去过战场,我见过尸横遍野的景象,虽然只一眼,但也足够刻骨铭心。 “叁哥哥,你说的没错,像我这种自小泡在孔孟之道的温室里长大的人,怎能体会战争的痛苦 “季春见,你何尝不是温室里长大的另一类人?是,你耍的一手阴谋阳谋,但你这一辈子,也绝不会去凄风冷月的大漠里徘徊,更没有机会在尸横遍野的草地上前行 “倘若你的仕途因驸马的身份所羁绊了,你大可以直言。 “君子当久了,我看着也替你觉得累。” 说完,安陵一甩朱红大袖转身离去。 “遗玉!”我欲追赶,安陵只顾闷头往前跑,回身看向另外两个,季春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全不复在百官前的巧舌如簧。 张矩沉默许久:“你先回去吧,朕再斟酌。” 季春见失神告退,我看着他孱弱的背影,佝偻着,看来被安陵的话触及了。 “是福安让你来的吧。”张矩回到座位上坐下,揉着额角,“我不知道安陵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垂首上前行礼:“妾有负圣恩,擅自离殿,亦是辜负陛下。” “我何尝禁了你的足。”张矩靠向椅背,叹着长气,“长久以来,一直都是你拘着自己,别人进不去,你也不愿出来。 “不过安陵今日的这一番闹腾,确实让我要思考先前的决断了” 我起身,却依旧垂着头:“妾此次前来,想见一见阿浓与琰儿,望陛下恩准。” 张矩久久不言,只见他走下玄黑石阶来到我面前,我愈发恭敬。 “几日未见,你也不先问问我是否安好”声音轻飘,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微微启唇却又觉得不过自欺欺人。 “阿浓听学去了,这几日他们两个一直与我同吃同住,我从未假手于人。 “记得我从前也说过,咸枝,阿浓与琰儿也是我的孩子,又怎会对他们不好? “母后说你太过纵容,可那又如何,无论有多坏,朕都能在后面为你们母子叁人兜底。 “若是当了一国之君却还没从前快活,跟着我遭罪那还有什么意思?” lt;lt;lt; 张矩点了叁十万的铁骑挂帅亲征。 我身着红黑凤袍立于夹道,鼓舞的号角吹响,几位左庶长做着最后的动员口号,我看着最前端的张矩,到底天潢贵胄,周身的肃杀之气在这个环境下冲破人群般蔓延。 张矩打马走来,身后众人惶然低头下跪,我迭手欲行礼,却被他拉住,我忍着怒气:“陛下,礼不可废,妾不敢目无礼法,陛下这般行事,便是陷妾于无教无义之地。” 说着就要下跪。 张矩的手停留半空,感觉过了好久,余光里他好像走远了,声音渐行渐弱: “王咸枝 “你的情义,大到天下黎民,小到花草蝼蚁,可否有一丝一毫是给我的?” 这一声“王咸枝”仿佛把我拉回南巡还朝那日,站在同样的位置上,他也这般唤我,带着戏谑,眼里澎湃着千变万化的情绪。 可如今再听,倒真真是造化弄人。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冬风恶(二)【加更】 与张矩一同去的还有季春见。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亲征已过了大半个月,长安的雪没有任何征兆,皑皑一层,刺眼的很。 祖父此次没有随军,说实话我是松了一口气,祖父年迈怎可再受边疆严寒困苦,而张矩也更需要一位位高权重之人留守长安,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惴惴。 张矩明显是已经知道谢宁的存在了,却迟迟不见他下一步动作,朝中居然也无人借此生事。 我确实做贼心虚了一回,可是此刻哪管什么家族门楣,活命才是要紧。 太后前些日子来未央宫闹了一通,还意图把王怀姝带走,仿佛认定她肚子里的就是张矩的孩子。 虽然张矩在我面前否认过,可看着王怀姝一副模棱两可只顾着哭泣的样子,顿觉头疼不已,只得把她带回福宁殿看管,才算勉强安抚了太后。 我看着王怀姝跪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我深吸一口气:“你即将生产,不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既然陛下选择保你,本宫也不会弃你于不顾,在陛下亲征回来前,你且在福宁殿住下吧。” “陛下亲征?是去的凉州么?”王怀姝渐渐停止流泪,眼睛闪着疑惑。 我也有不解,先不说张矩并未秘密夜袭,她还是在宣室殿服侍的人,这么大的动静怎会不晓得? 除非,张矩本就防着她。 可她提到了安王,张矩只是疑心安王不轨,明面上河西郡还是一派风平,王怀姝一介农女,怎么这么轻易就将这几件事联系到一起去了? 我按下心中疑虑,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派了几个宫奴去照顾她,并让青兰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前线的信每叁日便会寄来,大多关于战况的书信,在未央宫外就被截去了大司马府,偶有家书便继续送入宫中。 安陵自西征后,也是日日进宫,表面上不说,我心里也知道,她也想了解前线的情况,那日她慌里慌张地大半夜硬闯未央宫,声音都在发颤,告诉我季春见不在了。 当时我也是吓了一跳,季春见本就身子不好,更有传言说活不过而立,第一反应就在想,别是在宣室殿回去后心郁成积气倒了。 后来安陵告诉我,晨间季府来她的公主府上要人来了,才知道季春见不见了。 好在当天就有信使,我忙带着安陵去北宫门询问,才知道季春见一言不发地随军去了,混在骑兵里头,张矩也是刚到河西走廊才发现,大发雷霆了一通。 好在知道下落了,安陵一路骂骂咧咧地随我原路返回,我一开始还奇怪怎的季府来找安陵要人,安陵只说成婚后季春见也一直住在公主府,节日才会回一趟季府。 我怔愣住,先不说礼仪法度,光是大司徒的性子,竟能由得季春见如此倒也是惊世骇俗了一番。 但终归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我也不好多言,只让她以后还是多让着季春见一些。 原以为安陵又要跳脚,不想那次她竟然偷偷红了眼眶,只是依然嘴硬。 “那他也要有命活着回来才好,个小痨病鬼,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逞什么能啊......”果然好话不过两句,又开始嘀咕起来。 大约是那日的话让季春见入了心里去,原以为两人都是被张矩一卷圣旨,生生绑到一起过日子,却不想倒是有我等外人看不到的情谊在。 书信内容不长,大约战况焦灼,连带着张矩的字迹都显得有些潦草,带着烟熏的张狂,无非是交待了自己现下身处何地,更多的还是在询问我的近况,最后一句带了一笔安陵,不用说也知道定是季春见要求的,可自己又拉不下脸来,就跑到张矩的信里蹭个笔墨。 可安陵偏生还吃这一套,红着一双杏眼,撩开珠帘拿了笔就写。 我站在桌案对面笑着看她洋洋洒洒地挥写笔墨,心下暗忖该如何回复张矩,毕竟那天他满眼受伤地指控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可依然会在每一个落脚点往回寄着家书。 就像从前无数次的小打小闹后,他也会气得拂袖而去,可当晚又召我去宣室殿为他研墨,或是借着看望阿浓的由头“误入”我的寝殿,压着我颠鸾倒凤一番,可要是我真的惹他生气了,每每提着绿茶饼在石阶下等着,他会一口一口吃完然后我俩又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果真如张矩所言,是我固步自封了么? 在洛阳时,张矩也写家书,但都是不日便又回到我的身边,难得出远门我却被囚禁无法通信,迁都长安过了许久他去南巡,我又因逐渐离心,都是青兰在回复。 安陵写了整整两张纸,书信不宜太厚,留给我堪堪叁行,我接过笔,默默沾墨,一笔一划,书写地格外认真。 就像当年他兵临洛阳城下,我不愿他因我受制于人,托安陵传话。 但使心相念,高城又何妨。 即使我与张矩的八年龃龉,可我一点也不想他出事,我骗不了我自己。 “就这一句话么?” “这一句话就够了。” ——— 两百猪猪了,谢谢大噶!再鞠躬~ 冬风恶(三) 仔细想来,这估摸是第一个没有张矩在场的生辰了。 前线战况捷发,雪花似的书信快马加鞭散落至长安,而我正于廊下看阿浓玩耍,上林苑猎来的那只狸奴扔到雪里倒是一点也分辨不出来了。 阿浓玩累了靠入我怀中,与我一道看起家书。 张据说,会尽量赶回来为我庆生,我只当他胡话,这种关头怎可在宫中再行铺张盛事,阿浓细软的发丝摩挲着我的下巴,笑着说想给张矩回信。 我应允了,牵了她去珠帘后,出落得愈发标致的小女郎敛了性子端坐在桌案上书写着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这时青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阿浓后欲言又止,我心下了然走到廊下:“什么事?” “娘娘,奴这小两个月留意着,那位怀姝女郎频繁打听出宫的制度,说是想给远在会稽郡的父母写信。”青兰走上前,伏在耳畔低语,“原是以寄发的,只是一听到都要经过盘查又闹了几次脾气,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内贵人’ “真是可笑,还以为‘内贵人’是个什么称赞不成?奴担心,这位怀姝女郎别有用心。” 语毕,青兰抬头看我脸色。 王怀姝与我同姓,为了避讳,整个福宁殿的宫奴都只唤她名。 “别有用心也是她自己的心思,旁人如何轻易就这么看了去。”我捻了帕子,指腹摩梭着金线绣的牡丹,“将且再小心照看着,陛下即将凯旋,尚未有定夺前不可让她有事。” 只是王怀姝的身孕不似正常八个月的样子,格外大一些,可细看过药方也没有差错,许是王怀姝格外看重这个孩子。 到了我的生辰宴当天,因为先前就已经晓瑜东西各宫,前线战事吃紧,虽不能开源,但后宫至少做到节俭,当天后妃们送来贺礼也便无需再多事。 这几个月安陵都宿在福宁殿里,看雪刺绣听曲儿,一次两次还算新鲜,可日子久了安陵便坐不住了,开始各处串门,闹腾了小半个月,近来突然惫懒起来,只说腰疼。 我知她素来不爱日日都让太医令来请脉,猜测她的床榻太过松软,便让宫奴给她换了厚实的垫子,过了两日倒也不嚷嚷了。 青兰端来了长寿面,我和安陵也停止了闲聊。 安陵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碗,升腾的雾气柔化了她秾丽的眉眼:“早就对你的长寿面久仰许久,今儿个倒要尝尝,让张平寅如此魂牵梦萦,生辰宴还没结束就火急火燎退场的东西有多大魔力!” “哪儿就这么夸张了?”我听完不禁失笑,“不过是日子长了成了一个小习惯罢了。” 那会子他东征西战,别说什么寿宴了,连安安静静坐下吃完一碗长寿面都略显奢侈,如今得以安稳些了,倒觉出清汤寡水的美味来了,每回生辰宴我都会提早为他下一碗长寿面,不论晚宴结束地多晚,张矩都顶着寒风来福宁殿走一遭。 安陵素来不是个挑嘴儿的,眼下用完抚着小腹平躺在地,餮足地眯着眼。 阿浓有样学样也躺在她的身边,侍奉在侧的宫奴们瞧见了都捂嘴掩笑起来,我无奈摇了摇头——若不是知道安陵早已嫁作人妇,我只当她还是那个在洛阳行宫无法无天的嫡长公主。 “美食美景,若是现下再来个美人儿奏乐起舞,岂不美哉?”安陵一副长安纨绔的模样,逗得几个娇俏小宫婢羞红了脸。 我停下手上针线——近来在给阿浓和琰儿做小香袋,得了空就绣,也不兴赶着,至少是为人母的心意。 可到底不是惯用的手,再如何细致也回不去从前的精密秀美,好在阿浓人小心却细,赞美的话如蜜,我也知道子不嫌母丑的道理,可听了终归心里暖洋洋的。 “你若是实在想听,让乐府的人来一趟就是了。”我笑着给安陵建议。 “那便算了,宫廷里的靡靡之音,我等曲高和寡之人的情致可欣赏不来......”安陵嘟着嘴咕哝,转头又和阿浓玩闹起来。 我勾起嘴角不再言语,安陵也是个心软的,顾及着我不能再抚琴的伤痛借口推拒。 其实她不必如此顾惜我,倒也没那么霸道脆弱了,或许刚开始的时候心里落差确实大了些,面上不显,可心里终归难过,甚至有几个曾经追随过公子明但被张矩宽恕后就藩的藩王,故意给他难堪,一架架古琴往福宁殿里送。 我让青兰赶紧收起来可还是被张矩看到了,只能再急急安抚他——主要是不宜再对藩王下手,否则真要落了个不悌不义的口舌。 看着张矩阴沉的脸,我知道他忍着怒火,晚间与我温存时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我的右腕,结束后我累倒在他怀里,大约是在梦里吧,听到他轻轻地跟我说了声“对不住”,也在那一刻,我才正视了这段悲痛,埋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第二日起来,我眼睛红肿地像只兔子,青兰偷偷告诉我,张矩把宫里所有的琴全砸了,堆在永巷,一把火烧成灰烬。 焦灰的味道远在福宁殿也能闻到,又过了几日,那些借机挑衅的藩王被接连削藩禁足,朝臣们敢怒不敢言。 我当然知道张矩没有听从规劝,可少年的情意火热直接,只那一次我由了他的性子去。 少有的,他没有那么多的前瞻后顾,只是为了我的委屈。 又过了许久古琴在宫里才慢慢不再“不可说”。 胡闹任性是我生命中的零星,可体验过一次我还是要做回那个端庄仁厚的中宫皇后。 安陵说我活得累,说张矩、季春见,说这宫里她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戴着面具,连嘴角的弧度都像是被严格控制了的。 甚至与王怀姝狭路相逢时,安陵一言不发,我却被她盯得想要落荒而逃。 安陵嘲讽:“这便是母仪天下的代价么,爱着一个把心分给许多人的男人,还要把自己的心碎了又碎分给他的孩子。” 我有些讪讪,想为张矩辩解几句,可回神又想,他什么事都想自己兜着,把我蒙在身后,那我又何苦替他解释,苦笑着也就由安陵骂个痛快。 倒是十分羡慕安陵的鲜活,那是我这一辈子都不曾体会过的恣意张扬,这也是为什么我颇为宠爱阿浓,每每犯错我都不忍心苛责。 幼时娘亲虽也疼爱我,可自小便是教育我要端着贵女姿态,没有一丝一刻自在,我不愿阿浓也这样。 有时候阿浓当着张矩犯错就比较难办,虽然他不会不同意我求情,可他手段高明一边安抚我一边又惩戒了阿浓,事后反应过来才发现张矩表面听从了我的请求,可实施起来倒是一点不含糊。 好在阿浓对他很是信服,前一刻泪眼汪汪地说着错了,后一下就笑着窝进张矩怀里蹭着,我很惊讶她竟没有长成记仇的性子,也犹豫地问过张矩,我是不是太过溺爱孩子了。 他那时是如何回答?春和景明的流水亭里,他横靠着屈膝,一只手散漫地翻着书,听了我的话嘴角含了笑。 “你只管当慈母,恶父的角色我来就我来。”话不正经,但也把我逗笑了。 他终于侧脸看我,然后把我拉近怀里,书香混着领口的瑞脑香,再难复刻的一瞬间。 ——— 近几年一些古装电视剧的抹黑洗白给我气到了,于是乎我有了一个新的脑洞。。。 冬风恶(四)【微微h】 许是福宁殿太过温暖,安陵支着下巴打起了瞌睡。 阿浓和琰儿早就被领回配殿安置,我搡了搡安陵:“怎的愈发贪睡起来了?对了,若是还腰酸背疼的话,明日让太医令来一趟吧。” “不必,许是小日子快来了吧。”安陵猫儿似的打了个哈欠,“只不过我小日子向来难以捉摸。” 我收拾着丝线,揶揄地看了安陵一眼:“我娘和我说嫁人后会好些,但估摸着你的性子,季二郎连你的院门都摸不到几回吧。” “可别提了,每回一张小白脸涨地通红,咳几声我都怕他撅过去。” 安陵突然笑得不怀好意,凑近来:“不过小痨病鬼看着弱不禁风的,但体力没我想象地那么糟糕,我不知道其他男人那时候如何,张平寅一般会怎样?” 我被安陵的大胆直率弄得脸红心跳,四处张望有没有其他宫奴在场,听见了再嚼个舌根那真真是颜面扫尽了:“安陵!怎的连你亲哥哥的床闱的事都打听” “诶呀,这里又没有别人,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安陵瞪大一双美目,眼里闪着精光,“说一下嘛,教引姑姑讲得云里雾里,册子上的画,季春见那小体格哪吃得消,我又没那个胆去问张平寅,思来想去也只能从你这儿取取经了。” 她倒知道怵一下张矩,真是亲兄妹,惯会嘲弄旁人。 我扭捏着覆在安陵耳畔说了个数,安陵听后瞪大眼睛,我赶忙捂嘴:“可别到处去瞎说啊。” 安陵咽了咽口水:“到底是习武之人,折腾那么久还能起那么早照常去上朝,我看季春见他只要前夜要了第二日一准起不来床。” 季春见会不会打喷嚏我不知道,但我是不愿再与安陵探讨这些事儿了,激动地咳嗽起来。 安陵抚着我的胸顺气:“你怎么也和季春见似的这么容易激动”说着,突然捏了一把我的胸,又捏捏自己的,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我自己摸着还没什么感觉,也不理解男人怎么都喜欢这个,如今摸了你的,啧啧张平寅真是好福气啊。”说完又伸手来。 我惊得抬手护在胸前,眼看着安陵的举动愈发出格,凝眉欲斥,只见后者继续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虽然在洛阳就看你的不小,是不是生养过孩子都会变大些啊,我幼时见几个庶母好像都是 “诶,张平寅喜欢握着它们睡么?我每次醒过来都发现那个色鬼的手总是抓着我的 “你们一般什么体位啊?我家那个基本上都是我在上面,不过按着张平寅那性子,应该不会愿意被压着吧。” 我燥红着脸端起针线篓子就往起居室的方向小跑着去了,努力把安陵嘴里的“污言秽语”隔绝在殿外:真是不像话,前一个月还哭丧着小脸,耷拉着脑袋,现在看着形势明朗就又故态复萌了。 “遗玉,你嘴上要是再没个把门,下回的家书我偷藏起来再不给你瞧了!”无奈之下,我梗着脖子朝外喊。 “诶呀,阿姊怎么如此不经逗!” 到底有些用处,安陵沉默了一会儿,骂骂咧咧地回了配殿:“好他个季春见,如此记仇,都这么久了也不愿自己写一封来,蹭了多久了还在蹭别人的信纸” 我偷偷开了一条缝,确定安陵真的回去了,轻声唤了青兰来伺候我沐浴。 提前贮存的花瓣漂在汤池上,我靠在温热的玉壁边,脑海里不自主地闪回安陵方才让人羞恼的话。 好像,是比从前要大上许多。 两次生育我喂奶的机会屈指可数,许是这般堵着给撑大了?我有些困扰,当朝女子尚弱柳扶风之姿,安陵本天潢贵胄又是个自由洒脱的性子,本不被世俗拘着,窈窕之上更有娇憨风情。 我幼时对镜自览时分并不喜胸前这两物,与我婉约的脸着实不搭,甚至缠过一段时日的布带,后来在青烟的娇斥中放弃了,生完阿浓后只觉得大了一圈,当时不在意,可等阿浓越拉越大,怀孕时全身上下长得几两肉都瘦没了,唯这胸前二两肉不见少。 刚出月子,夜间张矩宽衣解带后,就着昏暗烛光直起身打量我,沉默着久久不语。 我胡思乱想怕他觉得自己这副摸样不检点,有些扭捏地抬手去遮,却不想被他钳住手腕移开,然后看着张矩整个人又压下来,胸膛滚烫地碾上我的,暗暗生疼,我以为他真的不喜,便啜泣着说日后还要少吃些。 张矩不解,噙住我的唇咂着,只说不准。 可我还是节食了几日,却不想几乎无用,心绪也低迷起来,直到惹了张矩生怒,责骂了宫里膳食的宫奴,我心中不忍便再没提过要节食了。 安陵倒也没说错,男人似乎都喜欢女人胸前那两团,但凡我是背靠着张矩睡,醒来后总是被胸前的时不时的抓弄给惹醒。 回头去看始作俑者者,一派坦然还在梦里的样子,仿佛那些只是下意识,若是把他弄醒了他还会将错就错压着我再云雨一番,所以我便随了他去,只当这是他幼时不在自己母亲身边长大的心理补偿。 好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吊起来,我从汤池起身,水珠顺着曲线一滴一滴地滑落,几个年幼的宫婢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熏得,一张张小脸通红,我担心她们晕过去,想去外面绞干湿发却被青兰拦下,笑着打发了两个宫婢出去了。 “外间不比这里暖和,若湿着骤然出去怕是要着凉。 “娘娘婀娜多姿,那几个小妮子呀,是害羞了!” 说完,青兰掩不住的笑吟回荡在雾气寮寮的净室里。 我扶眉叹气:“连你也作弄我好了” 回到榻上,窗外的雪簌簌听的不真切,里间铜盆火星轻轻地发出噼啪声,我静静睡去,期盼天明。 ——— 回忆炖肉第一人(不是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冬风恶(五) 年关悄然而至,阿浓掰着手指算着西征回旋的日子。 距张矩发来的撤营拔寨的消息后便再没收到新的书信了,我也只当他们一路顺利按部就班地带军回朝。 长安这些日子渐渐停了落雪,整个未央宫银装素裹,福宁殿上上下下堆着银白色,安陵带着阿浓在殿前玩雪,琰儿也在乳娘的怀里跃跃欲试。 我站在廊下看她们打闹,青兰忽然从后院跑来:“娘娘,怀姝女郎近日神迹可疑,奴方才截下一纸信条,但被她夺过撕了个粉碎,眼下春月几个制着,可也不敢下手,请娘娘速去定夺。” 我看了一眼安陵那边,一言不发地向后院走去。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么!” 将将拐入就听到王怀姝歇斯底里地吵嚷声,我跨入内殿,她见了我愈发努力挣脱春月几个宫婢的钳制。 “你且安生些,如今好吃好喝地本宫未曾亏待于你,这是在宫里,由不得你如此随意!”我皱了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春月上前:“娘娘,奴发现怀姝女郎与合欢殿来往颇为密切。”说着,拿出一张方子,“这是奴在女郎的妆奁盒子下不经意扫到的。” 我接过随意瞧着,似是与我怀琰儿时用过的一张方子类似,看着一个个草药名称,视线突然停在最后几味药材上。 地黄半两。 我在心里算了算,地黄滋阴补气对孕妇胎儿有极大好处,只是不论是什么神丹妙药,过犹不及的道理适用于任何地方,一两与一钱的剂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那若是笔误么? 再看向她的腹部,王怀姝四肢还算纤细,只是这胎儿是否也滋补地过了些? “这个方子是哪位太医令开与你的?”她从前在宣室殿,我总是心烦刻意回避关于她的一切,如今接来了福宁殿,原先照顾我胎儿的陈生随军出征,便找了另一位太医令来。 “少时贱妾村里有怀孕的妇人去照顾过,不过是民间的偏方,若是有不妥的贱妾不再用了便是。”王怀姝眼神略有躲闪,我看着她,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无奈她一直垂着头,好生委屈的样子。 “女郎既然说这个孩子对陛下而言很重要,就得顾惜自己才是,如今长安城人人自危,更不能出半点差池。”我收起了方子,把王怀姝从地上扶起,“本宫自当要以天下人为重,女郎说是也不是?” 不待王怀姝回答,安陵突然找了过来:“阿姊!长安又调了五万精兵往凉州去了,不是说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么,怎么转头就去讨伐安王叔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皆是一惊,这小半个月我一直在宫里等着消息,可什么都没有,祖父也并未递消息进来,不想竟是已有藏匿势利在长安城拦截消息了。 可张矩何时觉察出他们的不臣之心的? 不能慌,这个节骨眼得要稳住长安城。 就在我心乱如麻强装镇定之际,王怀姝腿脚一软,从我扶着她的手中滑落在地,嘴里喃喃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突然神色痛苦起来,脸色苍白。 “太医,快去传太医!” 所幸福宁殿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宫人,只稍稍慌乱一阵立马井井有条地开始备产的准备。 我待在殿外,听着殿内传出细微的呻吟声,手有些抖。 “娘娘快些进殿里去,她是什么身份?也值得娘娘在外为她守着。”青兰为我披上大氅,哄着神游的我回了配殿。 倒也不是我要守着她,只是消息冲击地我一下子缓不过来。 春月从太医院回来,匆匆行了礼:“娘娘,奴去问了当值太医,若是按着这份方子的地黄,服用两个月必使胎儿过大,倒是生产只怕落得个难产的局面!” 另一边青兰也找出了我怀着琰儿时的几张方子,发现果然有一份是相同的,在张矩南巡后的两个月里我都在服用这份药方,直到突然换了陈生来照顾我的胎儿就停了。 我的那张方子里,地黄的量虽不至于这么多,但日积月累下谁又说得准。 寒冬天里,竟激地我一身冷汗,猛然想起,服侍我的那个太医令在更换后不出几日就说辞官回乡。 怎会如此巧合,联想到宣室殿里,张矩与陈生掩着门的对话。 原来这么早就容不下我的琰儿了么,那我在他眼里又算的上什么? 这一瞬间我仿佛失聪一般,任凭青兰如何唤我,直到一个接生的产婆来禀告说王怀姝有血崩之势,问我保大保小的问题。 我缓过神,看向产婆,语气是前所未有过的狠戾:“给本宫用最好的止血药,大人小孩任何一个遭遇不测,你们都不用活了!” 倒也不能怪我说话决绝,倘若王怀姝所言不虚,人在我宫里出了事,张矩断不会放过我,更遑论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就在这时,福宁殿的乳娘也跑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小殿下,小殿下似是着了风寒,烧起来了,娘娘挪步前去一看吧......” 听完我猛地起身朝东配殿赶去,梦里的场景排山倒海地朝我涌来好像要把我吞噬掉。 琰儿窝在我的怀里,小脸因为高烧通红,好在太医院还有当值的太医,坐在一边开药。 像是又想到什么,忙唤来青兰:“想办法递消息给大司马,长安城近日可有异动,若是规模尚小还能及时遏制!” 正说着,外间宫婢通传梁平求见,说是大司马有书信,务必让我知晓。 我拿了来看,祖父竟与我想到了一块去,说是在城内捉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身上搜出来了几只疫鼠,在散播疫种前就已经被制服,让我勿要担心,顺道又提醒了我留意进出宫的流动,不可掉以轻心。 或许是怕我胡思乱想,祖父给的讯息并不详细,但至少长安城是安全的,百姓也不用遭受病痛之苦。 还有我的琰儿,断不会像梦里那般早早离我而去。 冬风恶(六) 太医写好了药方,春月再去了一趟太医院抓药,当值的太医令年岁不大,估摸头一次服侍中宫,格外小心谨慎,这也未尝不是一处好现象,若在此事上表现有功,自然不会短了他的好,孰轻孰重在宫里当差自然会分辨。 我问了他的姓名,便让他这几日照顾琰儿,直到痊愈。 琰儿这一烧足足昏睡了两日,我亦守在床前两天一夜未曾合过眼,生怕我出去一趟回来再也抱他不到。 后院的来禀告,王怀姝生了一个小郎君,最后虽然止住了血,但也一直昏睡着尚未苏醒。 我无暇顾及她,也没有心思分出来去问责照顾琰儿的宫人,世事难料,我哪怕杖杀了所有人,若是琰儿没挺过去,不过泄愤,又有什么意义? 所幸老天优待于我,琰儿终于有退烧的迹象。 停了几日的雪又绵绵不绝地下了起来,夹杂着雨水,又湿又冷,后半夜甚至打起了雷,倒是没有什么轰鸣声,远在天边只有忽隐忽闪的电光。 我沐浴更衣后又来到东配殿,午后琰儿醒过来一会儿,眨着睡眼,看到我虚虚地勾起嘴角,努力笑着。我看着心酸,问他感觉如何,他只张着藕节似地手要抱,我抱着他剥了一小瓣橘子喂给他吃。 睡了这许久,眼下反而睡不着了,我便倚在床头,青兰与我做笑脸逗他,琰儿趴在我胸前咯咯直乐,玩笑过后我把他放到一边,盖上被子哄他入睡。 窗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而过,听不到其他声音。 突然殿门被猛地推开,我看着那个本该远在千里外的人,喘着粗气,浑身湿透,玄色大氅卷着雪花纷飞,一双比夜还沉寂的眼此刻似有惊涛骇浪翻滚。 我坐在榻边看到张矩怔愣了许久,看着他眼眶红红,嘴唇嗫嚅着:“还是晚了么” “只是风寒,陛下不必担心。”缓过震惊地情绪,我整理了仪容,想到前些日子的那些种种,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往常。 殿外稀稀拉拉地传来人声,有福安,也有陈生,紧赶慢赶地一齐挤进来。 只见张矩解了大氅丢给身后的福安,叁步并作两步来到榻边一把拉我入怀,大掌揉着我的背脊,用力之大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还好,还好,至少你不会再怨恨我了”他像是失了神智,絮絮叨叨地。 我突然有些猜想,但冒出来后,第一反应觉得自己大约魔怔了。 直到琰儿不舒服地扭动着哼哼两声,张矩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我。 我率先反应过来,抱着琰儿起身,琰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来人,歪着头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因为陈生和福安的到来,偌大的配殿里一下子感觉被挤满了,琰儿看着几个被淋得湿透的人,笑地弯起了眼。 张矩伸出手抱过琰儿,举着细细端详一番后安置在怀中,琰儿坐在他的手臂上,伸着手去摸张矩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像是终于对上了面孔,亲昵地贴上去蹭着。 我看着张矩又红了眼,撇过头不愿让人看见眼角的泪花。 窗外的寒风还在呼啸着,福安机灵立马关上退了出去,只留陈生在殿内,迟疑一会,提着药箱请脉。 张矩抱着琰儿在矮桌边坐下,我坐在榻上看着他们,努力厘清张矩这一系列反常举动。 琰儿被陈正抱过去,只见琰儿伸了手,抓着陈生花白的胡须不放,宫奴鱼贯而入,张矩牵了我回到内殿。 甫一关上殿门,张矩就急不可耐地依偎上来吻住我,急切又热烈,差点让我招架不住。 脑海里有太多困惑,像是一只手攥着我的心脏,呼吸不得,绞痛欲裂。 “陛,陛下!且等一会儿,妾还不晓得陛下怎的突然回宫了啊!”我被张矩掐着腰搡到床榻里,沐浴后也只穿了寝衣,眼下大剌剌地敞开着,像是勾着人来采撷。 “但使心相念,高城又何妨。”张矩喘着气松开我被蹂躏的嘴唇,抵着我的额,一粗一细的呼吸交融,“宓娘,你写来的每一个字我都看了不下百遍,在每一个夜里,我都要念着它们,念着你” 说完又吻了上来,手指勾上我的抱腹。 我的手抵着他的胸膛,将将逃离纠缠不休的唇舌:“陛下不是应在凉州么,啊,怎的独自回宫了嗯,季二郎呢?” “二郎挂帅不过是不自量力的鼠辈,只敢躲在安王身后罢了。”张矩一把扯下我的抱腹,“宓娘,不要管这些事了 “这几个月,宓娘可有想我?” 张矩的手在我身体点着火,一阵战栗,我扶着他坚实的上臂,努力捕捉脑海最后一丝清明:“陛下,陛下先陪妾说说话吧,既然,既然许久未见了,让妾好好瞧瞧陛下” 我揪着他的发,张矩埋在我的前胸里,听到我的话平复许久,终于松开了我,抓过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这一瞬间我突然脑海一片空白,有许多问题,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彼此相顾无言,就这么盯着他的脸——瘦了许多,经历了许久的风沙侵蚀,加上未来得及整理的胡茬,添了一丝不曾有过的沧桑,唯那一双眼,透着染上情欲后的潋滟。 “陛下此行可还顺利?母后亦十分关注前线,陛下若不急着赶回去,及时去给母后报个平安吧。”我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擦了一下张矩的脸颊。 “不急。”张矩吻着我的手心,“你不是说要看我么,怎的又低下头去了?” 话里掩不住的笑意,可我只剩烦倦。 “陛下有所不知,怀姝女郎被妾接来在福宁殿,前几日刚生产。”我抬起头,嘴角牵起一抹笑,没有镜子我也知道一定不好看,“母子平安,陛下大可放心。” 我静静地观察着张矩神情的变化,只僵硬了一瞬,皱了眉:“如今在你宫里?可有异常?” 说完,立刻翻身下了床塌,“梁平糊涂,我如何交代地全然抛之脑后。” 看着张矩的背影,心登时落入谷底,如今他这般紧张,再开口就是自不量力了。 张矩穿上鞋履,回头看着我,抚上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对视,我想避开却被他再次吻住,咬着我的下唇,吃痛后才松开。 “咸枝,即便已经剖心陈列后,你还是怨我么”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事到如今,他的一次次欲言又止后的沉默,我早已对他眼里涌现的复杂情思倍感倦怠,倘若真要坐以待毙,我还能以什么姿态再谈信任。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诉斜阑(一)【二更】 张矩此次夜回未央宫没有让太多人知道,翌日又顶着长安的冰雾策马西去。 或许是一战刚平一战又起,君王回朝的迎驾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朝中文武百官更是大部分都不清楚张矩已然在长安了。 王怀姝又回到了宣室殿,只是张矩不许她带着孩子,反而把他留在福宁殿让我照看。 当时都在偏殿,张矩此言一出,王怀姝红了眼眶,眼泪滑落,跪在地上乞求张矩收回成命,柔弱无骨的指腹甫一碰上张矩的衣裾别被轻轻躲开。 我沉默着,不明白张矩是何用意,出神间,王怀姝转而来求我,梨花带雨。 我心生不忍,骨肉分离是何等痛苦,即便只是在梦中经历过,仿佛亲身体验了一番剔骨的滋味。 斟酌几番欲开口,只见张矩朝边上的宫人递了眼神,几个宫奴拖起王怀姝就向外走,后者哭的撕心裂肺,混杂着抽噎的控诉: “陛下这般如何对得起高岚清?” 张矩眼里闪过一丝嫌恶,我看到膝间黛绿裙裾被抓得皱起,心中恍恍。 高岚清,好生耳熟的名字,突然提到他又是何用意? 眼前光线骤然被阻,抬头看去,张矩背着光站在我面前。 “那个孩子就劳烦你照顾了。” 我只当他存了去母留子的意思,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姿态来。 他揽了我上前拥住,埋在我的发间,声音有些闷:“终是我对不住......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威胁你我的筹码。” 历朝历代确实会有庶出的孩子交由嫡母抚育,那也只针对品阶低下的嫔妃。 这就是张矩迟迟不给她位份的原因吧。 至于他所说的威胁,是觉得她日后母凭子贵从而威胁到我和琰儿么? 如此周全我的面子,我竟不知是哭是笑了:“妾,遵旨。” 张矩松开我,昏昏暗暗的廊下,积雪泛着幽森的白光,无言,折身离去。 琰儿的风寒逐渐好转,陈生在小厨房看药——在我怀琰儿时,他也都亲历亲为,那会儿子心情郁结,身边太医骤然被换,也没想去探究什么。 太后传召来,只说太久没见琰儿,于是我带了琰儿前往长乐宫请安,回来的路上恰路过御府,青兰询问我顺道抓药的事。 我抱着琰儿在舆车中等待,青兰很快出来,凑到车帐前,我撩开一角:“娘娘,奴方才去了太医署后院,看到有一方农田,今日当差的太医令告诉奴,芈美人曾经在那种过些药材,前些日子尽挪了合欢宫去。” “奴趁其不备走近了去瞧,虽被雪覆盖了些,但看着边上没扫尽的叶子,倒像是地黄。” 我未曾出声,青兰垂下首默默退开,放下车帐,望着前方走了神。 今日宫奴并未走惯常回福宁殿的路,许是积雪太深的缘故,队伍往永巷方向绕。 路过合欢殿,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敲打着紧闭的宫门——青兰说,那是卫素娥在哭喊,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那双手是彻底废了,几个宫人把她挪回了合欢殿,之后便整日整日地发疯。 张矩似乎从不在乎其他嫔妃的去处,因为随时她们身处的殿宇都有可能变成囚禁的冷宫。 可是芈瑶并未犯错,依旧与卫素娥同住,张矩也什么表示都没有。 我拍了拍身前的木辕:“停。” 琰儿似乎被惊醒了,揉着眼看我,我本想将他转交给乳娘,琰儿不愿,攥着我的交领口不放,无奈之下我只能抱着他走人合欢殿。 西配殿的幽幽哭声愈发清晰,好像在叫谁的名字,琰儿倒是个胆大的,趴在我肩头伸长了脖子往那个方向看,青兰落后我两步,抬手覆在琰儿耳畔,做着鬼脸与他逗乐。 按着记忆来到西配殿的后院,宫人不多,许是天冷都在里边伺候,我来时也未曾让人通报,茫茫雪色下,显得分外萧条。 我打量起这个后院,小农田早被冰雪覆盖,看不出来什么,这时传来一道女声:“娘娘驾临合欢殿,妾有失远迎。” 回头看去,芈瑶一身白衣,欺霜赛雪,可未免单薄。 “娘娘站在院中作甚?”芈瑶面容略显憔悴,嘴角勾着笑,语气中充满关心,“若是再冻坏了小殿下,可就不是气血亏虚这般简单了。” 此言一出,我也懒得与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那张药方是你给怀姝女郎的吧,你急于除去太医署种的地黄,又想掩饰些什么?” “呵,她以为师兄为何善待于她?还不是为着她肚子里不明来路的杂种!”芈瑶眼神突然狠戾,言语间全然没了往日的恭敬,“她曾经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我自恨不得她落得个一尸两命的结局!” 我沉了眉:“陛下不会为别人养孩子,芈美人,你这是在谋害皇嗣。” 话音刚落,芈瑶愣住了,随后吃吃笑起来:“看来娘娘在师兄心中也不过如此么.....” 我不愿再与她多费口舌,不用芈瑶多言有些事情我也知道了七八,只是心中苦涩,我未曾与她交恶,她却要置我和琰儿于死地。 也不是没问过陈生,他只说:“臣来照看娘娘与小殿下时,可娘娘气血还是不足,但胎儿岂可与母体同理?虽说是一点点,日积月累只怕滋补过剩。” “所幸停药了,不过也许是哪个粗心的抓药时没有控制用量也未可知......” 那一刻我感觉脚步虚浮,生生牵扯一抹笑意:若是无人指使,又有哪个敢对中宫的差事不上心? 如今形式明了,是芈瑶在我药中动了手脚,终归有所忌惮,只敢多加了一点点的用量,却不想张矩先回了宫,她却晚回了许多时日。 可即便如此,对待王怀姝就可以如此放肆了么?突然想到她不在宫中的日子,便是去照顾的王怀姝了吧。 但那时候王怀姝并没有怀孕,又想起她提到的那个名字。 会不会与高岚清有关? 我已然糊涂,总觉得事情将要呼之欲出可我又什么都没把握住。 想起张矩临行前的欲言又止,满眼期冀地像是我应该要给予答复一般。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 周末了到了加更的时候 诉斜阑(二) “我是枚废棋了,但我何尝不知道师兄的狠毒,虽然只有短短一年同门的情谊,他也许会记着我一点。”芈瑶晃晃悠悠地走下台阶,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他,委曲求全甚至全族覆灭,我只盼着能在他身边多陪一刻。 “娘娘有所不知吧,那震惊朝野的刺杀组织,是师兄一手创立的呢,就连怡红快绿也是收获一等一情报的地方,而我曾经的大师兄,便是空杀中最顶尖的杀手,却在一次任务中被我认出, “我太怕了,脱口而出叫着大师兄的名字,却忘记父亲也与我一道,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空杀与师兄的关系,甚至还疑惑大师兄为何要与师兄作对,直到夜半师兄上门拜访,父亲以我为‘人质’想送去师兄身边,像结盟,也像警告。” 青兰抱着琰儿已经退去殿外候着,此时合欢殿的后院只有我和芈瑶两两对望,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一会失落,提到张矩后眼里又泛起水光: “皇后娘娘曾经在会稽郡施粥布善过吧,说起来,妾曾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呢。” 我沉默着,幼时确实与祖父去过一阵子会稽郡,流民暂居的避难所被不知哪来的细作给放火烧了。 祖父带了人手,我也在其他村民的指引下支了个粥铺,隐约记得是有些门派弟子前来帮忙,祖父向来是个惜才的,加上父亲的名声在朝野江湖中亦是个响亮的存在,有许多外出游历的弟子去驿舍拜访在所难免,我也并未对他们多有注意过。 估计,芈瑶是那时候见着我的吧。 “自从师兄拜别夫子回长安伐哀帝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直到家里的奴仆们议论着,叁位公子都跑去了钱唐。”芈瑶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我相伴相知二载,还抵不过别人一句命好。 “旁人都觉得我作为一颗棋子被送到他身边,可只有我知道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你觉得我傻也好,替我不值也罢,可万一呢? “万一,他也能看到我了呢?” 雪粒子愈下愈大,眼看着芈瑶逐渐癫狂,我忍不住开口:“可他是君王,即便是你幼时倾慕的师兄,在师门中学习的也是纵横权谋之术。 “他不会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这一席话,说给她听,也是在提醒我自己。 芈氏一族的下场有多凄惨我也有所耳闻,芈老自以为掌握了张矩的把柄就以此挟之,可张矩是什么人,君王岂会甘愿任人拿捏,与张矩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如今芈瑶沦落至此早已有迹可循。 我也不愿评说她的这些举动,剖析一个痴傻情爱的人的心迹,我只怕我有一天也到此地步。 芈瑶眨动着双眼,长睫抖落下白雪:“我如今算是认命了,但还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惹得他怀疑,明明南巡前你还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听之任之...... “师兄第一次叩响合欢殿的大门,我就知道我和他微薄的情分要随着微风散了,他对我说,看在同门的份上,让我好自为之。 “他把我和那个疯女人一起囚禁在这儿,就怕我跑到你面前去风言风语,可不想如今倒是你自己巴巴地往前送。”说完,抬手擦去下巴上的泪珠,单薄的素纱落下,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在茫茫雪中显得格外瞩目。 看到我的视线,芈瑶冷笑着看向身后西配殿的方向,随后又转头看向我,嘴角带着嘲讽:“呵,娘娘才是高明,哄得别人死心塌地后,又让我们被伤地团团转。” 雪下大了,我不欲多言,拢了肩上的大氅抬腿往外走,身后芈瑶的呢喃像雪一般冰冷: “抱歉,本来你和你的孩子可以有个更完满的开始。”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 走出殿外的一瞬间,西配殿卫素娥的哭吟还在断断续续,小宫婢看到我出来,忙擎了伞举过我的头顶,伸手拍打着我身上的雪籽。 卫素娥的声音时而轻时而重,我这回听清了她在呼唤着的名字。 谢宁。 lt;lt;lt; 那天淋了雪后我居然也患上了风寒。 头昏脑胀地无法思考任何事情,那些陈旧的梦境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身上忽冷忽热,仿佛把我丢进空无一人的雪地里,身边又架着一堆火焰,我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苗窜上我的身躯。 连着昏昏沉沉了几日后,安陵又进宫来寻我,拿着一封信,神色惊喜与担忧交杂。 “阿姊,季春见寄了信与我。”安陵扑在我的榻前,展开信纸,“这几日你卧病,不敢来打扰你,如今战况明了,安王叔被擒,只待最后打扫战场即可凯旋!” 我看着那封信,了了几笔,但言简意赅,其中还提到这几日信件被拦截,有意识地选择性被送往长安,张矩营中送出去的信件大半在途中就被拦了下来,好几个信使死于非命,而季春见的这一封还是即将踏破安王老巢才送出。 往后几天,前线捷报频传,压了安王准备还朝,打算在长安城提审。 只是在清点囚徒之时,发现少了一个人,又拨了一支队伍去追杀,甚至就连东西两宫巡查的羽林卫也加了两拨。 是什么人,连长安城内都岌岌可危起来。 “娘娘,宣室殿的那位请求面见。”青兰走入殿中,轻声禀告。 王怀姝虽然受到张矩的阻挠不让她见自己的孩子,但我终归不忍,允许她可以做一些稚儿穿戴的东西送来,甚至隔天允许她在宣室殿的正殿中见一两眼。 可奇怪的是,王怀姝只做一些针线活计,粗糙凌乱,我只当她不善女红,可却从来不曾说起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儿子。 “这怀姝女郎父母双亲皆是农户,怎会连这些玩意儿都绣不好,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儿子......”青兰打量着送来的几个小香囊,突然语气凝重,“娘娘您看,这枚香囊怎的针脚开了,倒像是被刀子割断的。” 我伸手接来看,这个荷包里头的棉絮确实比剩下几个少上许多,像是被抽掉了一部分。 忽然想到些什么,让青兰拿来了王怀姝让人送来的东西,仔细翻找后,都有那么一个口子,像是有意为之一般脱了线。 外面又有宫人来报:“娘娘,怀姝女郎说,想见见念卿殿下。” 念卿是张矩起的名,他埋在我的发间,那句“我真的对不住他”轻了又轻,却好比重山压在我心头。 两个月了,王怀姝从未提起要见一见自己的孩子,突然今天要面见,我心下隐隐不安。 洗漱更衣一番,我只带着青兰前往了宣室殿,走着发现今日巡守的御林军少了许多。 大约是交班换岗时刻吧,我安慰自己。 诉斜阑(三)【加更】 宣室殿的宫奴都窝在厢房、柴房躲冷,扫洗一番及早结束了一天的活计。 张矩不在,自然也不用多的伺候了。 我来到后院,王怀姝已经站在阶上恭候多时的样子:“贱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一派礼仪作风挑不出毛病,倒真像是在宫里待了许久的仕女一般从容。 “平身。”我淡淡颔首,“本来女郎只能在正殿见念卿,可本宫觉得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便给你一个时辰。” “娘娘如此心善,倒叫得贱妾于心不忍了呢......”王怀姝垂下眼睑,语气变得森冷,“娘娘还是在一边看着为好,陛下当时如何劝告的娘娘,贱妾历历在目,娘娘怎的这么快就忘了?” 我不语,抬腿也上了台阶,乳娘抱着念卿跟在身后却被王怀姝拦下:“贱妾这间屋子小的可怜,只能委屈娘娘一人进来,” 青兰上前欲斥被我拦下,转身抱过念卿:“那就有劳女郎了。” 屋内有些昏暗,这间屋子是宣室殿偏僻的角落了,掀了布帘竟然是一排排神像,香灰火气熏得人头疼。 念卿在我怀里不适地扭动了几下,咿呀几声,又攥着拳头安静下来。 “念卿如今已经两个月大,别人唤他都能给出反应了。”我摇着念卿,抬头看向笔直站立在屋内的王怀姝,“女郎多与他说说话,你们毕竟是......” “不必。”王怀姝突然出声打断我,眉眼间闪过不郁,看到有些不解震惊的神情,缓了语气,又变回娇柔的调调,“这个孩子能得娘娘的照拂,是我们母子的福气。” 不知怎得,听了她这话,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按捺下怒气:“既如此,女郎今日求见所为何事?” 王怀姝莲步轻移,又点了一支香,烟熏缭绕的味道更浓了,却不似一般的香火,还带着一丝甜味。 我看着这张隐在烟雾后与我六七分相像的脸:“女郎不可过一会儿再敬拜?这味道冲鼻,念卿年幼怕是还闻不得。” “这香,产自益州与匈奴交界之处,原先还是蜀地的禁物。”王怀姝自顾自地走到一边,继而又燃烧了一支,“说起蜀地,那长安本来也该有一场瘟疫呢。” 骤然听到“瘟疫”二字,我神经瞬时绷紧:“你是安王的人。” “呀,娘娘到底是名震江南的才女,如此聪慧倒叫贱妾好生惭愧。”王怀姝拂了拂袖口不小心沾染上的烟灰,笑地阴恻恻,“可惜啊,娘娘猜得还不够全。” 这香料有问题。 念卿已经昏迷过去,我努力维持清明:“那些香囊荷包是你用来传递消息用的吧,这宫里一直有你的同伙?” “传递消息不假,只是与贱妾互通有无之人,也不过是这一个月才出现的...... “实不相瞒,贱妾自打被接来长安后,一直想办法传递消息出去,我原以为天衣无缝,可就在他走前,我才发现,那些消息往来早被他篡改了去,我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竟成了滑稽可笑的小游戏。” 眼看她逐渐癫狂,不自觉连自称都变了。 我的身子逐渐瘫软,怀里又抱着孩子,感觉坐都快坐不住了:“这般行事的理由呢?比如那份药方,比如芈瑶。” 听到这,王怀姝仰头大笑开来:“那个贱人,还以为自己的感情隐藏地多滴水不漏,每次一看到他那双眼恨不得粘上去,我在一边瞧着心堵就打发她回宫去,免得待在我身边碍眼。 “她是不是来找娘娘说想留在娘娘身边伺候了啊,这还是我出的主意呢,她不是想陪着他么,我就告诉她,跟在娘娘您身边必能得到他的注意,不知道是她聪明还是娘娘您大度,居然最后去了公主身边伺候,不过倒也是个争气的,等我入宫来,真成了美人了。” 说着,她慢慢走向我,扭着身子用一种怪异的姿态盯着念卿:“这个杂种,本来应该是我和他的孩子!”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护住怀里的念卿,一脱力跌坐在地上:“念卿是你的亲骨肉......” “念卿,念卿......呵,他怎么就不能看一看我呢?” 王怀姝失神地退开几步:“你别挣扎了,再用气只会昏迷地更快,我只要按照他说的把你带离长安。” “她是谁?卫素娥么?”我屏住气,争取少吸食一些香味进去。 只见王怀姝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卫素娥?这个废物,你都把人送到他面前了还失败,那个人若是知道了就应该后悔没让我来。” 王怀姝的话颠叁倒四我根本无法厘清,现下只能保持冷静拖延时间让宫人发现异常:“你很喜欢他吧。” 话音刚落,王怀姝的神情变得松弛,露出向往的期冀来:“是啊,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们来会稽郡游历时,恰逢债主上我家要债,还不上就让我肉偿,是他救我于水火之中,赶跑了那群恶人。 “我从没见过像他那样的男子,仿佛生来就该是高山而非溪流,我那时瘫倒在地,像一道平庸的山沟,他好似立于群峰之巅俯视我,那一瞬间,我困顿地无地自容,哪怕我后来被谢家接走......” 不知道是熏香更浓了还是王怀姝的话太过跳跃,我更迷茫了:“谢家?” “我是谢家遗落在外的庶女,十六岁才被认祖归宗,本来还以为我的好日子要来了,我可以习得和任何一位贵女一样,足够与他相匹配。”王怀姝蹲下身,神色变得哀怨,“可是谢家那些女郎一个个佛口蛇心,借着身份打压我,我没有一刻放弃去学习如何当一位贵女,却不想谢家因为所谓仁义道德,不顺从明帝而获罪,连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流放。 “倘若我知道会到这番田地,与其一开始就不回去了,也好过与他此生不复相见的好......” 我抬着头,像是想到什么:“所以,谢宁是你的......兄长。”不是疑问,是肯定了,自从卫素娥的出现和疯癫,再看张矩对此难以捉摸的怒气,谢宁就是罪臣之后,却被父亲救济接回家中。 “流放南蛮的路上突遇土匪,此时已在扬州,只剩我和嫡兄尚存,他命好,被你父亲的人马救了回去,我虽捡回来一条命却被马蹄践踏走散,无奈回了会稽郡找到我的养父母。” “不论如何,我如今再此能见到他便决定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若不是这个孩子......” 王怀姝忽然伸出手想去掐念卿,我翻身护住,但还是被她掐着下巴抬起脸,意识愈发模糊:“王宓,你说在这个未央宫里,会不会还可以有一个王皇后?” ——— 救…ios系统用个加速器怎么这么困难是登录的人太多了么…本来没有二更计划的但难得登陆上来了就加个更吧~ 诉斜阑(四)【po1⒏homes】 我最后一丝意识尚存时听到的是两个人的争吵声。 一个说要去放火烧了福宁殿,另一个喝止了说羽林卫要追赶上来,把我带走才是主要目的。 迷迷糊糊之际,我好像被塞进一辆马车之内,颠簸着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入目的是青绿床幔,熟悉中鼻间还传来腐旧又沉重的沉香木的气息。 我翻身坐起,身上只着中衣,珠帘后有一白衣背影,乌发散落在腰际,清凛的茶水声激荡在耳畔。 这是我在钱唐府邸的闺房。 那人也不回头,兀自出声:“醒了?你还像从前那般,梦里喜欢说胡话。” 我静坐片刻,低头穿上鞋履,拿过屏风上虚虚搭着的外衫,撩起珠帘:“你也还似从前,神出鬼没,不知礼法,阿宁哥哥。” 谢宁侧过脸,也给我斟了一盏茶。 我垂眸看去并不欲去接:“曾经的不告而别到如今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你在谋计些什么? “就算让我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些,谢大人。” “曾何几时,你还尚有远离艳俗脂粉争斗的鲜活气儿在,如今竟真的与那些懦弱木讷的高门贵女如出一辙了。”谢宁放下茶盏,平静无波的眸子转动着,凉薄的视线扫视着我的脸庞。 “你真该顾镜自揽一番,王咸枝。” “没有依照谢大人的意愿活着,真是对不住。”我看着沉香木案上盖着的青绿穗子出了神。 “你不必激我。”谢宁眯起眼,还是那副万物随性的风流之姿,“你将且歇息吧,什么时候不再胡话,便来琴房寻我。” 说完,一撩衣袍径自走出院落。 我没有回头,静静地坐在原地思考着这一切突然起来的变故,不知道长安城内近况如何,昏迷前听到有人要对福宁殿下手,不知道我的孩子怎么样了,青兰有没有着急去寻人来? 还有张矩。 一想到他,我心绞痛非常。 原来时至今日身处险境之中,我还是会想到他。 泠泠冬风吹打着窗棱,七朔因着经久未修蒙了一层灰,对过去便是后院,那一小亩农田早在北风中破败了,只有一隅腊梅傲骨绽放,映着赤色砖墙,为这个院落添了一份生机。 隔间传来哭闹声,伴随女子尖细的咒骂从窗幔飘过,循声走出房间,来到回廊处站定,细细分辨一番,竟是王怀姝的声音。 应该唤她谢怀姝了。 “这个小杂种哭闹不停,真是不安分。”谢怀姝横眉竖眼地指着榻上的襁褓,周围寥寥几个暗卫出不了主意,讪讪站在一边。 其中一个见到我来了,垂下首退让一步。 我走进屋子,谢怀姝看到我冷笑一声,我不愿搭理她,径直走向床榻抱起念卿:“你们谁去大街上哪座酒楼买些羊奶来,孩子离了乳娘饿了自然哭闹不止。” “看看我们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竟不知谁才是亲娘了。”谢怀姝挑了眉,抱胸斜躺在一边的美人榻上。 看着两个暗卫踌躇一会退了出去,我一边哄着念卿一边开口:“他既然把这个孩子交给我,自然得好生将养着。” 喂了羊奶后本想把念卿抱回自己的院落,却被几个暗卫拦下,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放下孤身回房。 他们倒不曾限制我的足迹,只是避免我与念卿同处一室,我也静静分析着谢宁的打算,怕是我一个还不够,得有两重筹码来威胁张矩。 而张矩回到长安怕也是这两天了。 午后有人来请我去琴房,我自然知道是谢宁,遂理了理衣衫前去。 琴房还是老样子,在东南角最里间。 推门而入,是各种香木的气味,谢宁坐在我曾经抚琴的位置上,手边俨然是我曾经用过的琴,出嫁时我带了一把彼时最爱用的,其余的皆留在了钱唐旧址。 在谢宁对面坐下,视线里那只细瘦骨感的手还是记忆里的斑驳,只是那时我愚钝——若不是刑犯,怎会有如此伤痕累累的一双手。 “如今你的琴艺可有精进?”谢宁虚虚拨弄着琴弦,他手下的也是当年他暂住我家时最爱抚的一把,即使后来他不告而别,别的什么都留在府里,唯独带走了这一把琴。 我侧脸望向窗外:“去长安后,便不再抚琴了。” “每年河西郡进贡,我都会在贡品里塞上一把琴,只怕是从未到你手上吧。”谢宁勾起嘴角,忽然一把拉过我的右腕,拇指抚着那道疤,搓弄的力道渐渐加大,磨得生疼。 “这便是你所期待的了?咸枝。” 我看着谢宁向来波澜不惊的一张脸隐隐泛着怒气,我挣开他:“谢大人现下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前尘往事罢了。” “真的可以过的去么?”谢宁由着我挣扎,垂下眼睑,“我本欲让你一曲换一次解疑,只是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本来与我博弈了呢?” 廊下的金铎杂乱作响,一声一声,沉重又响亮的矛盾感。 可我确实想要知道困扰我许久的疑惑。 “那便来一把连珠吧。”我缓缓起身,寻着记忆从身后的隔层里拿出一副棋盘,抬起衣袖拭了拭上头的灰,走回坐下,“我是臭棋篓子,若是围棋无异于自寻死路,只能再委屈谢夫子了。” 谢宁支起一条腿,眉梢间尽是嘲讽,但到底没有拒绝的意思,只将黑棋推到我面前,我也不去推脱,拿来就先行一步。 许是太久没下了,阿浓也是学的围棋,她和张矩你来我往的时候我也只有坐在一旁看着的份儿,可我偏就在棋艺上没有多大天赋,谢宁一心琴曲,偶尔与他对弈嫌我没有水准,所以长久以来我只晓得个大概,张矩更是没少借着我输棋在床事上予取予求。 一开始我还勉强能与之抗衡,渐渐显露颓势,不留神间,他已率先完成连珠。 “你这个皇后,做的可还快活?”谢宁收着白子,启唇。 我愣了一会儿,原是不仅仅我一个人发问:“不过是一个身份,谢夫子做着安王的幕后丞相也说的上快活么?” 谢宁听完笑了,接着落子,我倒也不是个意志脆弱的,平静地与他继续对弈着,好容易轮到了我,我捻起棋盘上的黑子收回掌心:“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我是个叛逃分子。”谢宁把玩着棋子,“那时公子矩和公子亲自来了钱唐,即使我心知是为你,可威胁依旧已经到明面上了,难不成我坐以待毙么?”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叹了口气:“陛下他未必就容不下你” “他容得下我可公子路呢?再说了,那时的张矩也不过是公子明身边的一条走狗。”谢宁的神色陡然狰狞可怖起来,提到当年的事情绪突然无法控制地高涨起来,眼神飘忽闪烁。 我不欲再用过往刺激他,注意力回到棋盘之上,倒是借着谢宁突然的错落,给了我可乘之机。 “你撸我来的目的,便是想让陛下来此交涉吧。”我抬袖收子,淡淡开口,“只怕谢夫子算了半天,这步棋就算错了,我在他心中无足轻重,若是以江山为筹码,莫说张平寅了,我便是那第一个以死明志的。” “我要这个江山做什么。”谢宁失笑,堵着唇角举止风流。 “咸枝如今怎的也学会妄自菲薄起来,你大可放心。 “山风若无意,又怎会甘愿入局。” lt;lt;lt; 我皱眉不语,谢宁最后的话太轻,冬风灌入卷走了他的尾音。 谢宁起身走向床边,将半掩的窗棱推开:“你看那边的青山,好像还是我初登此地的模样。” 我从他遗留的缝隙中看去,连绵的山峦蒙着白雾,顶峰上还有尚未融化的少许积雪。 我淡淡收回视线:“我见青山如故,却不见故人如初。” “看来这八年的深宫生活,你被保护地不算太差。”谢宁撑着下巴眺望,“可是咸枝,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比我想象地还要落魄? “如从前一般非黑即白。” 我啜了口热茶,身上回暖,不由得又想起太液池中的游鱼:“我非池中鱼,一介过客罢了。” “你自诩过客,又凭什么认定,张矩就是你的归人?”谢宁转过身子看向我。 一瞬间,我不由得又想到了曾经在那个廊下的玄青色背影,明明是北方男儿的坚毅,却也有着南方郎君的源远流长的磅礴,就像那连绵不绝的青山。 如果说那时候的张矩是青绿色的山峦,如今便是风雨打磨后的峥嵘山峰,回想正值年少时的过往,都会逊色于今日的剑下。 相顾无言,我抬手按下一黑子。 “最后一个问题。”我亦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青山,“那些被你拦截下来的信件,给我看一眼吧。” 只一眼就好,或许我本来就不想知道他们的恩怨,但我说服不了我自己错过我和他之间的所有。 谢宁说的对,我还是这般非黑即白,带着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傻气。 心里复燃的火苗不断摇曳着,或许燃得更旺,又或许下一瞬就被掐灭。 ——— 诶,我们枝枝就是笨笨的拧巴又敏感一人儿呐 大家说的方法我都会去试一试滴~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诉斜阑(五) 谢宁沉默良久,从袖口里拿出薄薄两封,不待我伸手,他兀自拆封展开,被风吹过的嗓音有些喑哑。 “咸枝吾妻,见字如唔。星霜几换间,不亲懿表,屈指月余。 “黄沙纷飞,屡见不鲜矣,傍晚忽见师兄,起身欲追寻而去,临了不过是海市蜃楼,夜深寒梦耳。 “余自知罪孽深重,朝外建空杀刺人,摄红绿探政,今师兄因矩而死,矩自当不可不顾惜其子,会稽王氏女,其行可疑,余已令梁平、福安多有看守。 “日思夜想恨吾与卿相距甚远,今生只盼妻子福寿安宁,晓问孤烟暮看云,行也思卿,坐也思卿也。 “思虑再叁,执笔陈情,惟愿吾妻与吾两不相疑。” 最后一字落耳,我怔愣在原地,余光间谢宁抬步走向铜架上的烛火,我回过神猛然扑去夺下那张薄纸,只手拍打着火苗。 谢宁抱胸站在一边:“咸枝,看看你如今的模样,我真该在看完的第一眼就烧掉它。” 我沉默地将燃了一半的纸收进袖口,不愿再与谢宁多言,转身向门口走去,拉开门的一瞬间,谢怀姝竟呆立在门外,方才的谈话许是听了个一干二净。 “你很得意吧。”谢怀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我用的这些伎俩,一切的欲盖弥彰在你看来都显得无比可笑吧。” 谢怀姝手握成拳,颤抖着咬牙切齿说出这行话来。 “实话告诉你,在他回宫后你的每次试探,还有怡红快绿里的故意引导,都是我的有意为之! “我早就受够你们这群高门贵女的嘴脸了,所以当我再次遇见兄长北上时,他让我继续待在会稽郡,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因为我知道有一天,钱唐王氏女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兄长为何要走么?自然是为了要匡扶我谢家累世门楣! “你体会不到,当我得知接我去长安的人是他时我有多开心,我以为他还是记得我的” 这对兄妹让我有些疲倦,总喜欢胡乱揣测别人的心意,统统给人扣上恶意的帽子:“我并不可怜你,你的想法大可以直接说与他听,不必告知我。” “王宓,你有什么可傲的?若不是你有个好命”谢怀姝抬手攥住我的衣袖,龇牙咧嘴地全然不复往日的我见犹怜。 “怀姝!退下!”谢宁忽地喝止了谢怀姝,冷然间倒是有几分慑人的威力所在,谢怀姝讪讪地松开我的衣角,侧身离去。 人人都说我好命,他们只看到我凤袍加身,呼风唤雨的光鲜,可这一路的辛酸苦楚,谁又会来过问。 我捻了袖子,抬步往我的院落走去,再路过谢怀姝的屋子,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想听一下屋内有无动静,突然闪过一个暗卫,我后退两步:“我就是想看看孩子如何,若是不方便,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那暗卫点头示意,我只能继续朝前走去。 关上房门,护着一支明烛陆续把其他几支也点着,屋内霎时亮堂起来,江南的冬天湿冷,眼下又没有炭火。 在长安暖和了这许多年,一时间竟不适应自小生活的环境了。 我也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思念起长安来。 与谢宁过招属实倦怠许多,我强打起精神去到书桌边,抽过一张纸随意写着。 我在捋这些前因后果,从谢怀姝的言行态度着手,芈瑶多半是被张矩授意将谢怀姝接来了长安,曾经设计张矩怕是也被芈瑶扰乱了,所以谢怀姝不喜念卿,估计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路吧。 芈瑶和谢怀姝各怀鬼胎,甚至还借着青兰的口来告诉我安胎药方的存在,在怡红快绿故意语焉不详挑拨我和张矩。 我本就心崩于悬崖之上,摇摇欲坠,芈瑶最后识破谢怀姝心思,恰好谢怀姝也存了加害之心,一拍即合下,我又偏偏引狼入室把谢怀姝接来了福宁殿,好在没有出大意外,不然定是要被她们反咬一口。 张矩的这些先见之明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南巡未完后的打道回府,尚未来得及散播就被钳制的疫种,还有未露马脚就被连根拔起的河西郡。 当真是君王当久了后的疑心病作祟么? 可他看向我的一次次眼神里,思念浓的化不开。 明明我就在他面前,又为何要如此思念? 借着微弱下来的烛光,我展开了另一封信,只有两行。 “翔雁孤鸣,深动羁人之思;飞蓬独转,更伤旅客之悲。 “仅负寸心,希垂尺素。吾欲见卿,又何止一两个春。” 希垂尺素,希垂尺素。 行至今日,不想我和他命途多舛至如此地步,难得的剖陈心迹,却生生是个天涯远隔的场景来。 我和衣躺至床榻之上,薄纸覆于胸前,映着烛火沉沉睡去。 lt;lt;lt; 后来的每一天,谢宁都要拉着我去琴房,不是听他抚琴就是陪他下棋,玩着赢棋解疑的把戏。 一轮又一轮的问答下来,我其实对他们内心的嗔痴感到力不从心了。 谢宁告诉我,念卿的生父是高岚清,张矩的师兄。 念卿,念清。张矩原是存了这样的感情。 说起来,高岚清才是游历时对谢怀姝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以至于谢宁按兵不动之际,在江南地区布的局,谢怀姝是作为引子,为的是控制高岚清。 “所以,芈氏一族倒成了你的替罪羊。”我拢了拢身上的罩衣,淡淡开口。 “倒也不必把我想得如此卑鄙。”谢宁缓缓奏着曲,“张矩欲除芈氏久矣,我不过提供了一个契机。” “只是他突然把怀姝接走,此举让我困惑许久;以及他在高岚清死前就将芈氏连根拔起,对我来说更是难以捉摸的一步。 “本想借用高岚清对怀姝的感情从而去牵制张矩,那时候我逐渐失去和怀姝的所有联系,甚至除去高岚清也是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乃至后面的发展愈发捉摸不透失去了把控。” 说完,谢宁蓦地停下抚琴的手直视我:“张矩南巡回宫后,你可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么?” 我也静静地回望谢宁,想从他的脸上找出我可以确定的神情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虽然我也觉得张矩有什么地方变了,午夜梦回时我会惊惧地张开眼,黑暗中,他习惯性地凑上来抚着我的后脑,一下一下安抚着我,就像从前数不清有多少场这样的日日夜夜。 “也许是我从未真正了解他吧。”我收回视线,也拿起手边的酒樽——这是父亲遁入空门前亲手刀刻的一套酒具,古朴素雅。 “本性如此还是居心叵测,就像我对谢大人,好像也从未有过真正的了解。” 谢宁被我的话逗笑了,抚着额过许久,侧头打量我。 “倒是我忘了,大司马家可有个有勇有谋、灵敏过人的女郎啊。 “我先前把张矩得以屡次脱身的原因归咎于得了一个季春见,后来发现,他才是那个破局之人,仿佛早已洞察一切,算准了我的所有打算,哪怕我费心占到一处便宜,可下一回他定会变本加厉地讨要回去。” “所以,谢大人现在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么?”我抿起嘴角,心有戚戚,“现下回头,为时不晚。” 我着实不愿看到这个场景,呼啸的北风中仿佛有铁骑踏碎青砖木槛的声音。 是错觉吗? “回头?”谢宁冷笑一声,眼神空洞,“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门外传来细微的打斗声,冷硬的兵器碰撞,逐渐放大。 谢宁缓缓站起身,袖口里摸出一把断刃:“该来的都来了,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我被谢宁挟持着坐在琴房内,窗棱下是暗卫焦急地禀报。 “你去告诉张矩,他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踏入后院。” 我眼睑垂下看着架在我锁骨前的断刃。 “这原是我的佩剑,安王兵败山倒前我用他杀出包围。”大约察觉到我的视线,谢宁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我都知道最后的结局,苟延残喘而已。”我抬眼,对面是我的琴架,陈列着一本本乐谱。 不知道那个字触及到谢宁的怒点,搭在我右肩的手猛地收紧,冰冷耳语:“那你告诉我,怎样才不是苟延残喘?” “就像明帝造反那些屈膝贰主的鼠辈么?” 我皱起眉,谢宁这句话火药味十足,不待我开口反驳,琴房的门被推开。 “谢大人的一条命,正是你口中的鼠辈所救。”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诉斜阑(六)【po1⒏homes】 怔愣看去,张矩只着一身青衣,摘冠脱甲立于廊下,嗓音低沉:“你到底想怎么样。” 眼角骤然一阵酸楚,对上张矩的视线,只见他立刻移开,越过我看着身后的谢宁,屋外传来一道咒骂的女声和婴儿啼哭。 大概是张矩的人控制住了谢怀姝。 谢宁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陛下如此守信,只手空拳地倒叫宁不习惯了。” “我对天下江山没有兴趣。” “既然不要江山,又对财富、名望无感,那还有什么?”张矩垂着眼,语气淡漠,抬头望来,看着我突然柔和了眉眼,“莫不是,要的美人?” 谢宁闻言放声大笑,我只感觉那剑刃离我又近了一寸,慌神间不自觉攥住垂落在手边的羊脂玉。 “我若是要美人,八年前还有你张平寅什么事?”谢宁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幽幽开口,像一条在我背后缓慢爬行的毒蛇。 “陛下应当知足,毕竟当年只是代兄求娶,最后得以抱得美人归,陛下偷着乐吧。” 闻言我与张矩皆是一惊,我是迷茫,而他确实惊慌的神情,只此一瞬又迅速镇定:“你无非就是想挑拨离间,与公子明、公子路一丘之貉,何必装的一派众人皆醉。” 我尚在糊涂,谢宁攥着我的胳膊将我一把拽起,踉跄几步堪堪站定。 “休要把我与之相提并论,明帝一脉就是乱臣贼子,我谢家满门忠心却被你们绞杀流放,这不是恼羞成怒是什么? “我苟且偷生这许多年,不过是为了肃正国之血脉回归正统,洗刷我氏族冤孽罢了,你们鸠占鹊巢在先,就算负荆请罪万千穿心也不为过!” 眼看着谢宁情绪愈发激动,我不自觉地将脖颈往后仰,屏住大气不敢呼吸。 似是察觉到我的紧张,谢宁稍微放开我一点,平复了怒火,声音又变得清润起来。 “看样子我们皇后娘娘并不晓得自己的婚姻是如何被摆布的呢” 话音刚落,只见张矩跨入屋内,眼眸眯起,言辞冷厉:“成王败寇,你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吧。” “娘娘快劝劝的陛下吧,这种时候还在激怒我。”谢宁携着我后退两步,“看样子你在他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啊” 张矩手握成拳,闭上眼缓和怒气,但拨弄着羊脂玉扳指的频率之快暴露了他内心的燥郁:“谢宁,你我之间的愁怨与幼子弱女无关,你跟在安王身边多年,这么做倒显得河西豪迈爽朗之风有待商榷了。” 谢宁倒是没恼,笑着应和张矩的话语。 “宁不过将死之人,只是死前还望陛下为宁解惑。” 张矩皱眉,只听谢宁缓缓道:“你究竟从何时探知到了我的预谋?你素来不喜阴阳卜卦只说,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听得一头雾水,看向张矩——我其实也很想知道,从南巡回来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语,突如其来的人和物,好像桩桩件件不禁让我怀疑他的内里。 “你已死罪难逃,有时候难得糊涂总比时刻清醒更快活。”张矩的回答摩棱两可,他并没有看着谢宁,而是一眨不眨地看向我,仿佛这句话是对我的警醒。 可是我的糊涂,何尝不是因为他的蒙蔽所带来后的痛苦呢? 最后一刻,是谢宁在我耳边的话语,让我的心内石破天惊般地激荡,直灭命门。 “百凤止于桐枝,钱塘水漫东宫。钱唐有女凤命紫微,得此女者得天下,这句话当年名动洛阳城,明帝迷信,遂引得公子争相求娶。 “公子矩师出鬼谷,安居则天下息的道理谁人不知?怕是早在少年时就有了夺储的心思。 “至于咸枝你,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去逼迫自己嫡亲兄长的一个借口罢了。 “这些年在后宫很难熬吧,丈夫离心,婆母不喜,可是你想啊,她如何喜欢一个惹得两兄弟自相残杀的祸水呢? “命格妨主之人,到底真是应验了” 火光电石间,一抹青色在我面前一闪,挟制我的力量陡然消失,紧接着被揽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眼泪应激涌上眼眶,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仿佛身处地狱般:“你奉攻心为上,可最后也没明白,攻了谁的心。” “张平寅,莫若自欺欺人耳” 谢宁不再言语,琴房内一片死寂,我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的衣襟,和被风吹散了太多的瑞脑香气。 轻轻挣脱了一下:“叛臣既死,陛下松开妾吧。” 张矩身躯一振,却把我拥地更紧。 “咸枝,你莫要听叛贼的信谗言诽语,我娶你,只是因为你是王咸枝。” 祸水。 我如履薄冰多年,原来一早就被冠上这个名号了。 “还记得妾问过陛下对妾初见时的感想么?”我靠在他的肩头,望着矮桌边的明烛出了神,“每次陛下都冷下脸焉语不详,渐渐地,妾也不再提起当年的景象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日午后,陛下或许真的无意,可是,我真的把那一眼记了许久。” “谢宁罪大恶极,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想知道,当年来我王家,可是陛下求娶?” 再挣扎十分轻松脱离了张矩的怀抱,我看着他的眼,不让他躲闪。 张矩深吸一口气,闭了眼:“自是为了求娶当年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咸枝,现在你和我在一起,你是我的妻!” 我默默解下腰间的羊脂玉,摊在手心:“晚间我在廊下看到这枚羊脂玉,明知道不妥,却还是任由它挂在那里,最后祖父也瞧见了,当即沉了脸,可最后还是把我许配给了陛下。” “这枚羊脂玉不是我的。”张矩烦躁地转过脸,努力压抑怒气的样子,“咸枝,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过往,难道还比不上一枚羊脂玉么?” 我苦笑一声:“不是陛下的,那又是谁的呢?妾这小半辈子,都为了这枚羊脂玉牵挂,陛下现在告诉妾,原来都是错付的吗?” “我说了不是我的!”张矩突然提高了声音,胸膛间起伏着,看到我的脸又立马泄了气,“先和我回家好么,你有什么困惑回家我一五一十都告诉你,不过一枚玉,现在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可是这枚羊脂玉是我全部的意义了,冰冷如未央宫,我都是靠着这枚羊脂玉度过一个又一个他不在我身边的寒夜。 “这里就是妾的家,陛下还要妾上哪去?” 张矩倒吸一口气,握住我的肩头:“咸枝,当时我在你家中与谢宁狭路相逢,他担心我告发就去与张路联手暗算于我,为的是挑拨我和张明的关系。 “你能嫁给我,我很欢喜,所以我并不介意这些手段,我已经承受不起再失去你一次的痛苦了” 我垂下头,轻声呢喃:“妾不是一直都在陛下身边么,谈何失去呢?” 在所有遇见我第一时间只会与我附庸风雅、高谈阔论的郎君里,只有他与我的谈话是关于务农之事。 我本不是个情感炙热的人,这枚羊脂玉的确平平无奇,可在我短暂平淡的闺阁时光里,就像一颗石子陡然坠入,扰乱了春波,激起我心内的涟漪。 “忘了这枚羊脂玉好么,我们还会有许多个以后。” 可是它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枚玉了啊。 我在它身上倾注了太多不可明说的情思,你如今告诉我,过去所有不过一场骗局,向现实妥协了的亲人如祖父,勾心斗角里走来的情郎如张矩,还有这半截入土的婚姻如你我。 曾经支撑着我在孤立无援的内廷里行走的美好过去,最终还是落了个满目疮痍。 沉默良久,张矩抚上我的脸颊,轻声哀求:“咸枝,不要离开我” “陛下说的是,陛下在哪,哪才是妾的家。”我就着他宽大的掌心蹭了蹭,像福宁殿那只狸奴蹭着我一般蹭他,贪恋着最后一丝温暖,“妾想吃方才让这里的暗卫带了绿茶饼来着,只是事发突然估计落在前院大堂了,不若陛下去帮妾取来吧。” 张矩有些迟疑,皱了一对剑眉:“咸枝和我一起” “妾去整理行囊,到时候陛下拿了在外头等着妾,回长安也让阿浓和琰儿尝尝。”说着,半拉半挽地将张矩带离琴房外站定,府邸内空无一人,大约应了谢宁的要求,张矩吩咐了他们退出埋伏在别处了。 张矩无言,死死地盯着我的脸,脸色千变万化间最终归于平静:“好,我先去拿,你快些理。” 最后看了一眼琴房里瘫倒在地的身影,然后疾走着离开后院。 脑海里反复出现张矩最后看我的眼神,浓重的哀愁与绵延的爱意似是要把我包围缠绕。 爱。 君王恩宠,先恩而后宠,爱驰而恩绝,譬如前朝李夫人之于汉武帝。 若是让张矩对我爱意也停留在顶峰呢? 我总是沉湎于过去,才会这般痛苦,今日明白这个道理,为时未晚。 几道黑影从窗前跳入,将地上的身躯扛起带走,身后的木门传来关闭的闷响,沉重又清晰,仿佛昭示着什么。 我答应配合谢宁演戏放过他,就像他的父亲曾经放过了我父亲。 火舌舔舐着我的衣袖,那道麻木了太久的伤疤居然传来刺痛,手里的头油罐掉落在地,无色无味,就像春日枝头的海棠,也像我这淡漠而颠簸的一生,在点点火光中唯一一次的轰轰烈烈。 谢宁也承诺此次远走高飞不再生乱,那么在筋疲力尽的今天,我是不是该放过我自己了、 我在烈火浓烟逐渐头晕目眩,可是脑海里皆是这些年他的音容笑貌。本心出卖我的身体,我匍匐在地往门口的方向而去。 万千宠爱,破天富贵,若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那么注定被人摧毁吧。 纵然开场就如此不堪,我还是欺骗不了我自己。 耳边好像是张矩的呼喊,有卑微的哀求,也有愤怒的威胁。 房门突然被一股力冲破,火光中,我看清了他的脸,这一张我怨了半辈子,也爱了半辈子的脸。烟火熏疼了我的眼不顾一切地扑入到他的怀中。 余光间,一抹青绿色在矮桌前闪现,虚虚地拨弄起琴弦,勾抹捻挑,是《阿房赋》的调子。 耳边传来轻柔的呢喃:入寒宫兮,轰然火光,碎痴梦兮,付之一炬。 正文完。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张矩番外:含梦寒梦(一) 这辈子,会不会就是上辈子说的下辈子。 宫里进贡了一批新茶,滚水泡开晾至七分,宫人呈到我手边。微黄的水纹漾开,几片翠色浮起又下沉 梁平抱着一沓奏折,许是远远闻到味儿了,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瞪了宫人一眼。 我看着还满脸稚气的小宫人抱着托盘退出宣室殿,知道梁平在气恼什么,我也清楚他们不过是在做戏与我看。 我站起身来到窗边,望着那个方向,举头见日不见江南,风席卷着海棠花瓣飘起,好像也会飘到钱唐的茶田。 其实我什么也望不到,年少东游的岁月在历史长河中慢慢消散,我只知道,那里有个人在等我,就算迟早是百年后的一抔黄土,我也要挥洒在那个地方。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黄昏,她站在临时搭建的竹棚里,笑盈盈地给人施粥,木桶里的清粥冒着缕缕热气,让人看的不甚真切。 我扛着最后几个伤民出来,扑灭的火星字像是死灰复燃地跳跃着,而后又灭了。 我站在一旁等着其他师兄弟,他们打闹着也向竹棚走去,流民们围在桌板前毫无秩序可言,惋惜着只为在乱世中讨一口吃食。 人头攒动中,我看清了她的正脸,这是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纵然只穿着素衣也能看出周身不俗的气度,我后来时常回忆这些年,我很少见她涂抹胭脂水粉,福安嘴甜,说她这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像不像芙蓉我不知,她喜欢海棠,所以她要像,便像海棠吧,端庄自持但骨子里是海棠朱红般的铮铮热烈,即便狠心也是同纯白花色的凄婉决绝。 身前的流民渐渐散去,视线中出现一只白净纤细的手,端着一碗清粥。 我抬目便撞进一双柔和含情的眼,她嘴角挂着温婉的笑,说不够可以再添。 他们告诉我,她叫王宓。 钱塘王氏女,那便是当朝大司马王开的孙女了,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女跟着,几个年幼的师弟见人长得好看凑上去攀谈。 那天我没说几句话,却立在一边看了好几个钟头,心里想竟还有这般乐善好施的女郎,倒不一点似洛阳城的贵女。 她耳畔唯那一对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弯腰松松散落在颊边挽着的黑发中摆动,一下一下,不知道要撞进谁的心里。 大司马随后带着一众护卫赶来,迎我们去了驿站。 我幼时早早离宫,大司马认不出我也是正常,我自不会赶着上前挑明身份。我师从鬼谷后人,这天下朝事,最是要紧留心,大司马一月前被贬斥,而后借此辞官想回乡颐养天年,可哀帝似是不愿,只说将养几月便好,如今会稽郡动荡,边界摩擦不断,我们此次游学便又是去探寻夫子出的考题。 自住进驿站以后,我连着好几日都能见到她,但也只是在与大司马议事闲聊时她端着茶水进来侍奉。 我每日都要练剑,有时在清晨有时在傍晚,最深处的房间偶尔会传来阵阵琴声,悠远绵长。 明明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曲意中竟是淡然之味,和着琴声舞剑,烛火明灭,我会看见窗纸上映着她朦胧模糊的轮廓。 在会稽郡的最后一晚,我一母同胞的兄长来告诉我,父亲终于要动手了,回藩地刻不容缓。 我站在阴影里凝视她的剪影,直到她屋里最后一丝烛火熄灭。 lt;lt;lt; 我是父亲的第叁子,在家中像是个十足的外人。我不怪任何人,十多年未曾谋面,只靠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便足以压着我,从而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父亲一路向西南攻下了都城洛阳,可在文武百官的谩骂声中又气急败坏。我靠着木柱,看鲜血染红了一层层台阶。 我不懂父亲这时候的犹豫是为什么,既然都选择了造反,干嘛还要在乎最后一刻的美名? 最后让父亲安心登基的是大司马,几个亲信从钱唐回来禀报时我也在场。 他们说,王开家中有一女郎,聪慧过人,有勇有谋。 我一猜便知道是她。 席间不知是谁说了句“有道士曾言,凤命在钱唐”引得一席人哄堂大笑,只当打趣。 我默不作声,自顾饮酒直至天明。 父亲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我的两个兄长野心逐渐暴露,朝廷也分立两派,似乎自发把我排除在了争储的行列中。 有日夜里张明来找我,开门见山问我是否愿意助他。 其实他不必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哪怕是为了母亲,我也会帮他。 于是,我成了张明的爪牙,洛阳的禁卫军实际上已经是我们在操控,张路和张明之间的明争暗斗到了白热化阶段,都是名义上的嫡子,只看谁的筹码更多。 一首民谣在洛阳城传诵地如火如荼,只知其字不知其意的叁岁儿童都在唱。 鵷雏南飞兮,止于梧桐;钱塘潮起兮,水漫东宫。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更遑论我这么个现成的例子。 得到张路秘密启程去钱唐的密报时,我刚巡视完禁卫军的轮班正在更衣,张明身边的亲信找到我让我立马前去武林郡,务必拦下张明。 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次前去是为提亲,张明只给了我他随手解下的羊脂玉——我也有一块,父亲所赠各位公子和公主都各不相同,后来母亲只说当时让他们在一众奇珍异宝里挑选,只是我不在宫里长大,就给我和张明拿了两块一样的羊脂玉。 我带着人走了水路,将将赶上张路,此时他人已在堂下。 看着上首的大司马,脸上阴晴不定,打量我们二人。 张路能言善辩给大司马一顿分析,言辞间恩典威胁具发。 我本就寡言,望着这块羊脂玉心内百感交集——这种时刻,大司马必然不会放她出来见外男。 张明在午膳时分赶到,我托了个借口悄悄溜出膳堂。 一路上大司马府上的奴婢小厮看到我仿佛如临大敌退避叁舍,我看了自己的着装,心下了然——还穿着昨夜当值的朝服,加重了本身的肃杀之气。 踌躇间竟走到了一处花园,待反应过来这或许是后宅抬脚欲离开,只听一道脆生生的娇喊,回头看去,一个扎着双环髻的丫头推搡着什么,石山后一隅青绿色裙角扬起又落下。 脑海里潜意识就觉得那裾裙角的主人就是她,明知不可为,但我真的很想看她一眼,可又希望她就这么躲在石山后。 我怕她不认得我;更怕她认得我,可最后娶她的不是我。 所以当谢宁傍晚来我屋子找我,还顺走了我没来得及归还张明的羊脂玉。 我知道他一定和张路合计了什么,但看着大司马手里拿着这块玉来找我时,我知道是死局,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下跳了。 她佩戴着那块羊脂玉嫁给了我,这也是我与张明无声“宣战”的开始。 张路与谢宁算计对了,张明虽装作大度,面上带着笑来祝贺我,但我知道他的心里,已经将我划入死敌的范围了。 成婚后我迷茫了好一阵,不知道日后该如何自处,甚至说,该如何生存。 于是我放空所有,像是一台杀人机器,执行了所有张明对抗张路的计划,明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 她完全符合所有男子对自己妻子的想象,即便我与她聚少离多,她也从未有过怨言。 张明对我的不信任已经呼之欲出了,他开始限制我的权利,原本我还想用沉默忍让来告诉张路我并没有不臣之心,直到她告诉我,她怀孕了。 还来不及高兴,张明半夜登门与我虚与委蛇,就是想让我北上追捕兵败如山倒的张路。 我答应了,临行前,她出门看着我上马,像一株海棠立在风中,坚韧又脆弱的美。 歼灭了异党我归心似箭却在兖州遭遇暗算,说是张明即将在洛阳登基,念在我曾经从龙有功让我自行了断。 我如何肯,奋力拼杀,却被打成逆党,就在我以为我将身首异处时,她的兄长支援了我,一路杀到洛阳城门,张明用她的命来威胁我投诚。 那一刻我犹豫了,身后的将领焦急地呼唤我,我何尝不知道其中有诈,吩咐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可偏偏有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拿了长矛掷向城墙上,直取上将首级。 我们攻破了洛阳城,在太极殿内我见到了张明,他痴痴地桀笑着,已然疯魔,他说我会有报应,我没有搭理他,提着剑斩断他的一双手,李翊匆匆赶到,告诉我在城外竹林找到了她的踪迹。 想起母亲在耳边的苦苦哀求,我不愿下手,把剑扔给张明让他自行了断。 她回到了行宫,右手腕一片血渍,太医令告诉我手筋尽断的那一刻,仿佛五雷轰顶。 我问太医令,能抚琴否? 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就是怕她难过。但她醒来后得知此事,竟没有我想象中的悲痛,我亲吻她,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我的弱冠之年,是在浴血厮杀后活下来。 从小就被宫廷半除名状态的王子,并没有人教导我今后如何去做一个好帝王、如何去带领我的臣民,她像一个极尽温柔的女夫子,安抚着我所有躁动不安的情绪。 我和她在长安的第一个春天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我给她取名阿浓。 在后来我和她摇摇欲坠的关系里,几乎只靠着这个孩子维系着我和她之间的情谊。 朝中所有好似洪水猛兽,无数双眼睛看着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淹死,官官相护结党营私不在少数,新官上任叁把火,他们指望着我反被烧死,然后可以啖我肉,饮我血。 纵横权谋术我运用地炉火纯青,我也不怕他们猜透我的一举一动分别是个什么心情。 我专心对付朝廷上的恶鬼,而她也从来不叫我担心后宫,桩桩件件处理得井井有条。 儿女双全、后宫和睦,是哪个君王不希望的事情呢? 她总是淡然自若,端庄自持,只有情动时望向我的眼充满了女儿家的羞怯。 那块羊脂玉她没有一刻摘下,我心里酸涩,但又自觉卑鄙。 于是我让工匠融了我的那块玉,重铸了一只玉龙扳指,我原以为让她坐上这个位置,保护在我的羽翼之下,她就可以很快活。 母亲、朝臣喜欢给我的后宫塞人,我没意见,对于我来说,她们也都是权利制衡的棋子;我顾及她的心情,但她永远只是淡笑着,说全凭我的喜好,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她很相信我,所以不在意。 芈瑶的存在好像是我俩渐行渐远的开始。 我为了监视居功自傲的朝臣,在宫外建立了一个隐秘的杀手组织,为的就是暗中监视各个朝臣铲除异己,我让他们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来排除朝臣对我与这个组织关系的嫌疑。 只是一次刺杀任务中,师兄不慎被与御史大夫同行的芈瑶认出,无奈之下我亲自登门,假意与芈氏结交,然后让芈瑶入宫侍奉,实为“人质”。 芈瑶找到我说愿意进宫侍奉我,又说心中已有倾慕之人,只是早已无法两全。 我并不在乎她心里的人是谁,听这话我只当是哪个同门师兄或者游历时碰上的哪位郎君,我也没给她位份,向她保证若有如意郎君定要告知我放她出宫。 芈瑶会医术,经常为太医院排忧解难,母亲很喜欢她,经常在我耳边夸赞她,我就这么听着敷衍地应和,那时候我以为母亲对后宫每一个人都很好,后来发现并不是。 母亲磋磨她许久,但她从来不和我说起,直到她又低声劝说我去别的女人的宫里,我无名火起,拉着她就跑到长乐宫和母亲正面叫板,出来后我余怒未消,是她轻声宽慰着我。 那时候我想,没有嫡子又如何,大不了从宗室里过继一个来。 而我有她就足够。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张矩番外:含梦寒梦(二)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又有孕了,我心内十分高兴,大赦天下,暗自决定我这次要陪伴她全程。 计划抵不过变化,暗卫来报,南边各郡骚动,需要南巡以示君恩。 我本想带着她一同前去,可看着她怀琰儿的这一胎受了许多苦,我又不敢冒险。 临行前芈瑶求见,说是听闻最近夫子在江南一带,心内甚是想念,想要一同前往,我允准了。 本来计划二月就回,结果状况频发,耽搁到叁月,刚进北宫门,就看到她领着一众嫔妃等着我,一身青衣,肚子滚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双生子。 我只当我只一趟出去了太久,在回来后我每日都陪着她,临产前,我还带着她在太液池观鱼,她哼起农家小调,好像回到了我见她的第一面,忍不住亲吻她,她扶着腰一声痛呼,我抱起她就往回走。 站在院内,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搬,我捏紧拳头,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淌着,吓坏了一旁的梁平,只见他小心禀报,说是大司马有要事相议。 我让大司马去了西配殿,并嘱咐梁平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回禀。 心不在焉着,大司马讲了什么我完全没有仔细听,只知道边关百姓与匈奴部落互市被有心之人利用算计,而今频繁骚扰边关,战火一触即发。 我心乱如麻,余光瞥见梁平慌里慌张的身影,我当即撇下大司马,跑出配殿回到后院,母亲已然到场,宫奴们跪了一地,福安磕得头破血流,太医令擦着额上的汗说胎儿过大,只怕有万一,先来询问保大保小事宜。 看着这幅场景我就知道母亲打的什么主意,一个箭步上前攥住太医令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告诉太医令,无论如何皇后都不可以有事。 看着太医令跌跌撞撞地回到内殿,母亲在一旁责骂我,当即下跪,梁平和大司马前脚后脚来到,母亲说的话怕是一字不漏被听去了,突然心下一阵绞痛,想起钱唐府邸我站在大司马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会保证他的孙女一世安康,可如今却让他亲眼目睹,在我的母亲眼里,他孙女的存在都是多余。 殿内的痛苦的呻吟传来,我失魂落魄地想,若是真没了,我不然也随她一同去吧。 于是我拿出佩剑抵在颈间,掷地有声,母亲被我的癫狂之态吓得连连后退, 我告诉她,若无宓娘,我再无我。 lt;lt;lt; 最后好在母子平安,我重赏了太医院,一箱接一箱的赏赐搬进福宁殿,我要让她知道,她值得这世上所有的至宝。 匈奴不断骚扰边境,这么多年,总是没法干净,于是我打算亲征,想要个一了百了,幸而我不负苍生百姓,打算凯旋而归时,暗卫来报,找到了我师兄临终前让我务必要找到的女人。 师兄在一次行动中被别的组织刺杀身亡,他本是个孤儿,我隐约猜测过是不是他尚未聘娶的妻子,只是作为一个杀手,生命注定属于黑暗,亲眷亦是软肋,我就从未过问。 长安城外的山路途中,遇上了暗卫从会稽郡护送回的师兄亲眷。 夫人走线马车向我行礼致谢,看到脸的那一瞬间我有些怔愣,即便只是眉眼间与她很像,我也不由得缓了神思,但这位夫人多了在市井间挣扎许久后的精明刻薄。 挺着一个孕肚,她说她叫王怀姝。 我带她回了长安,路上李翎告诉我,长安城前一个月前瘟疫频发,所幸控制住了。而她在宫里不愿我忧心按下了所有的消息,只让我能心无旁顾。 晌午去了长安城的一间驿舍歇脚,晚间下起了大雨,王怀姝突然胎动,我让人去请芈瑶,她赶来后建议将王怀姝带到她父亲在长安城的另一处私宅里,我答应了,挪动后请了民间大夫,可都却束手无策,于是我拿了腰牌让人把宫内当值的太医全请了过来。 长兄如父,师兄为我而死,我不可以不顾他妻儿死活。 只是,她还是难产死了,我看着满身是血的婴孩,雷声轰鸣,心口积郁良久,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祸不单行,果然在看到福安的那一刻,我的神经全然崩塌。 他浑身湿透,哭着告诉我琰儿可能快不行了。 我带着太医回到未央宫,刚进殿,只见她眼神空洞,怀里抱着早已断了气的琰儿,我轻声唤她,她僵硬迟缓地回过头,看到我的一瞬间,两行清泪瞬时流下,痛哭不已,嘴里呢喃着我的表字。 平寅,琰儿没了,我们的琰儿没了! 我红了眼眶,上前拥住她,但她挥手推开我的双手,摇摇晃晃地往殿外走,忽而双眼一闭向后栽倒,一众宫人惊呼着上前搀扶。 她推开我双手的那一瞬间,内心有一双白骨在撕扯着我的血肉。 我茫然地走出福宁殿,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怎会如此,何至于此? 梁平在我身后为我擎伞,老泪纵横,他告诉我,琰儿这病感染地蹊跷,但福安去查了来报,是服侍琰儿的一个姑姑,前些天因为家中父亲瘟疫初愈出宫照顾了两日,人虽然痊愈,可病中碰过的物件儿又经手再回宫里服侍,传染了琰儿,虽说有药可医,可琰儿锵锵足岁,又胎里气血本就亏虚,更加难以挨过这道劫。 我抬头望天,雨水砸进我的眼,疼得不知面上是雨水多还是泪水,我随即让人杖杀了那个姑姑,北巷棍棒声顺着雨水传来,脑海里也在电闪雷鸣,匆匆赶去,人已经被打得咽了气。 我不禁懊恼自己的冲动,如此的漏洞百出,居然白白错失一个口供。 失神落魄地走回去,又路过了福宁殿——当初让她迁宫,是觉得长安历代住椒房殿的皇后,大多晚景凄凉,可我想要她快活,尽管在群臣非议下,我削减了为自己修筑太极殿的钱,为她修了一个堪比阿房的殿宇。 抬头看向我亲手为她篆刻的匾额。 福宁,福宁,我终究还是没守住她的福寿安宁。 lt;lt;lt; 琰儿的夭折越想越觉得可疑。 回到驿舍我看着面前一张张脸,漠然进了房间。 这些年,我总觉得有股势力牵扯着朝内朝外,一堆官员被我下了廷尉大牢,可心里的野草割也割不尽。 师兄的死,长安的瘟疫,芈氏的居功自傲,每一件都在折磨着我的神经。 第二日,我看着那个襁褓婴儿,她一朝丧子,我若带回宫去还让她抚养简直诛心,于是我做了一个让我和她都覆水难收的决定。 我看着“因缘巧合”下,得知了我最隐秘狠辣的秘密的父女两人,我把那个孩子让芈瑶抚养。 我骑着高头大马,还是一样的北宫门,她站在夹道上,就像从前无数次她领着众人迎我回朝,她穿得还是那般庄重,一身正红宫装,金色凤羽步摇比眼光还要刺眼,一旁的侍女扶着她下跪拜迎,我骑着马越走越近,她再不像从前会偷偷抬头瞧我——她就这么跪着,毫无生气,像成婚当日床畔那一根灯枯油尽的残烛。 我想把她拉起,可千百万双眼睛盯着我,我还是迟疑了,马蹄声不给我犹豫的机会,与她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了石青瓦砖上一闪而过的泪痕。 lt;lt;lt; 我把自己关进了宣室殿,一关就是一整天。 直到深更半夜,未央宫夜深寂寥,青兰看到我的时候怔愣一下,随后忍住不发朝我跪拜,我挥手让她下去。 进入寝殿,她没有拉帷幔,床榻上鼓起小小一个山丘。 正欲再走近些,脚下被什么绊住,我捡起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去,是几块被铰碎了的绸布,努力辨别拼凑。 是一件寝衣,绣了一半鸳鸯戏水的图案。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直白地宣泄对我的不满。 印象里她总是温柔地笑着,受了委屈也要我各种旁敲侧击下才对我透露少许,然后还要反过来宽慰我。 我一直希望她能躲在我的庇护下,可真的等危险来临,撤去羽翼让她受伤的居然是我。 踏出福宁殿,我看着破碎的寝衣,好像我和她之间,就连那些稀薄的情分,也恰如这些绸缎,什么都没了。 从那天起,她变得淡漠,只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甚至各种理由推脱我想要见她的请求。 青兰每日都来回禀关于她的内容,千篇一律地用食不多,午睡起来也不唤人,走进去就看见她又捏着琰儿的衣物默默流泪。 我想见她不得,也变得烦躁起来,甚至有想过破门而入。 但看到青兰的泪水和福安跪在脚边的哀求,我只能反反复复地痛恨自己。 于是我宣了大司马进宫,他们在宣室殿的偏殿一待就是一个晌午。 隔壁动静响起,我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她弱柳扶风的背影,阴霾了许多天的心情获得一丝好转。 大司马来书房,行礼后告诉我,她会想开的。 我突然不敢直视大司马,怕从这位久经沙场可已步入风烛残年的老将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应声后便让他出了宫。 她果然慢慢想开了些,至少她不再借口不见我。 虽然她变得比从前疏离不少,但我深知我罪孽深重,只要她还愿意搭理我,待我查明所有,定要还他们母子一个公道。 宫里的人捕风捉影,趋炎附势,喊着那个孩子为小殿下,我皱眉但选择忍耐,直到我终于拔出了芈氏的这根刺。 我把那个孩子寄养到了她膝下,颁布旨意那天,她无悲无喜,我虽失落,但也只能强打精神继续生活,我始终觉得我和她的结局不会如此潦倒。 大司马得罪了丞相党,弹劾的折子一道接一道,闹得前朝后宫皆知。 她当晚就来了太极殿,让我放大司马还乡。这些年,我何尝不知大司马忠心,只是功高震主,从我父辈起就陆续向大司马施压,都照单全收,一朝君主一朝臣,他不需要有什么理由,能力就是罪过。 我告诉她,会让大司马挂帅出征,将功折罪。 记得她那晚的眼神,先是怨恨而后转变成失望,最后又变回一片死寂,这是这一年来头一次有明显的感情色彩,却不想是在这种局面。 大司马出征了,临行前,他告诉我,马革裹尸,才是他们钱塘王氏的最终归宿。 所以当大司马战死的战报来临时,我并没有意外,第一反应就是立马封锁消息,可还是晚了。 等我赶到福宁殿,她一个人呆坐在后院,脚边放着锄地的刨子,那一方小农田里,相思子七零八落地被连根拔起丢在一边。 我愿以为她会歇斯底里,但她没有,她淡淡开口,无悲无喜,轻的像羽毛,朦胧地混着晚风传进耳畔。 她说,她想回钱唐了。 我第一反应是不准,结果对上她的眼,她说她已经没能为兄长好好送一程,不想再失孝于祖父。 我还是松了口,但要求她要在我的陪同下一起去。 她慢慢回过头,眼神波澜不惊。 此刻我在想,哪怕她恨我呢,至少那是真实存在的、鲜活的感情。 她嫁给我十年,这是第一次回母家,我看着她扑到她母亲怀里痛哭出声。 府邸都挂上了白色的寿布,夜晚她的几个堂兄弟守夜,我在祠堂静默良久,忽闻外间有人疾呼走水。 我冲出祠堂,府邸西南角火光蔓延,滚滚浓烟。 我又来到了曾经“迷路”的连廊,对面的那片菜地已然荒芜。 腿像灌了铅一般挪到一间房屋外,周围的人惊叫着打水。 我喃喃道,不必了,什么都不必了。 没有人注意到我在那,也不会有人搭理我。 眼前人影攒动,我记得这间屋子,曾何几时,我也在这月下和着她的琴曲舞剑。 火光将她的身影映照在窗前,明明灭灭。 我走进那间屋子,她坐在火光中,抱着那副我刻了一半的琴,右手虚虚地搭在上面。 她说,陛下就此止步吧,我们就这么说说话。 跪坐在原地,她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我知道的,我从未去留意的,她拿着那块羊脂白玉,朱红的穗子仿佛和火焰融为一体。 她说所有的美好,都不及她当时见到这块羊脂玉的第一眼。 喉头腥甜,烟熏呛入鼻腔,我没由来的涌上怒意。 我冷冷地说,这不是我的。 只见她在火里笑了,凄美悲烈,带着遗憾。 “是嘛,可是我每次快要在宫里熬不住的时候,支撑我继续的就是这枚羊脂玉了。” 火舌也舔舐着我的衣物,两两相对无言,火苗一点点将她吞噬,眨眼间,她消失在火光中,耳边是她的哀叹。 她说,这枚羊脂玉是她此生最快活也是最不幸的开始 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像这辈子过的这么苦了。 我瞪大了眼,终于回过神一般向她扑去,白光乍现,我抬手去挡。 再睁开眼,我坐在舆车上,手边是青兰寄来的奏章,说皇后近日食欲不振。 掀开帘看去,扬州城的场景。 恍惚了好一阵,我跳下舆车,赶了一个千夫长下来,打马飞奔去王氏府邸,看着那一方小田,水萝卜玉白可爱。 耳边传来廊下风吹的金铎声。 死而复生? 还是,南柯一梦? ——— 与其说是番外,更像是用男主视角讲述剩下的故事 张矩番外:含梦寒梦(三) 这趟南巡我一直待在钱唐驿舍,捋顺了暂时得到的所有信息,当机叫停了南巡进程,打算回长安。 想起与师兄关联颇多的女人,好像是在会稽郡找到的,于是我让芈瑶代替我继续仅剩的南巡事宜,并让她去会稽郡接人一并回长安。 与师兄打了招呼,他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不说我便不多问,好吃好喝供着就是,眼皮子底下看着,有心人也翻不出花样。 待我登上灞桥,北门宫前,夹道边,她施施然立在那,又是那身老气横秋的墨绿宫装,可如今再看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她偷偷抬眼看过来,又飞快低下。 只这一眼,当真恍若隔世。 有道长安最是春天留不住,还好,我又可以重新去留住我的春天。 因为这次提早回宫,我也将铲除芈氏的计划提上日程,诱导他们更早露出马脚。 刑罚如雷霆之势而下,男丁被我流放至西北,女眷则充入怡红快绿,而这座风尘地亦是我的机关情报局,后来那个女人也被安置在后院。 芈瑶回来后得知家族现况,倒是出乎意料没有崩溃,只说愿继续在未央宫为奴为婢。 想到前世的难产,我便让芈瑶去那个女人身边待着,为其调节身体。 待我处理完一切事情再见到她已是十多日以后了,她一手撑着腰来给母亲请安——她总是这样,明明和她说了不必请安可依然执拗,从前不懂,可如今知晓了母亲的态度,一面心疼一面又为她对我的不信任心苦。 可那有什么办法,心苦一次可再看到她的脸又能立马缓过来。 琰儿的出生是偏离我预想轨道的开始。 我闯进福宁殿,宫奴们来来往往,矮桌边散落着堆迭的绸缎,边上还有一把剪子,我默默拾起,竟是一件未绣成的寝衣。 那日我不过一句试探,本不奢望她真的做与我。 恍惚间我被接生婆推出殿外,看着这一双与记忆里逐渐重合的鸳鸯,那是多少个想她的日夜,我藏了被铰碎的破布,一块一块重新拼合起来。 如今还可以见到它完整的模样,可又想起也落在地上的剪子,心中不禁抽痛。 前世我就觉得琰儿的夭折没那么简单,怀孕五个月就觉得看起来个头大,每日进补可内里尽是虚透了,那一场瘟疫不过加速了这个孩子的离去。 虽然更换了照顾她的太医,我依旧害怕重来一回还是来不及阻止悲剧,心想长痛不如短痛。 可看着她的背影,肚子滚圆四肢依旧那么纤细,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唾骂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剥夺她为人母的权利。 即使最后这个孩子还是没有福气陪伴她,那么至少她还有我。 她还是听到了吧,不然不至于动气,也不至于又要铰碎了我与她的情分。 这一回虽是突然早产可也不似上一次是因为胎儿过大血崩,虽心有疑虑但还是打算先让二人母子平安了再论其他。 她清醒过来已是两日后,吵嚷着要看琰儿,我抱给她,她哭着唤我一声“平寅”,多么遥远的称谓了,那一刻我想亲吻她,更想落泪。 可当她说要自己取名,说出“琰儿”二字后,我顿时只觉五雷轰顶,错愕地盯着她乌黑的发顶,心里闪过出许多可能与猜测,但看着自回宫来她好像并没有多大转变,便也压下了疑虑。 兴许只是巧合呢?她说要自己喂奶,我也同意了。 既然又活一次,她还在我身边,哪怕再让我灰飞烟灭一次我也认。 lt;lt;lt; 等我想起那个叫王怀姝的女人时,刚办完琰儿的周岁宴。 那段时间丞相府有些躁动,我不是不知道朝内有人怀疑空杀与我的关系,其实也乐得他们怀疑,只要装作事不关己,他们就会越发慌张,而慌张的人最容易露出马脚。 师兄就是那个时候突然找到我,与师兄的谈话间我知道了曾经与王怀姝有过一面之缘。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可面对师兄迟疑后的质问,我心下了然。 左右王怀姝只是有些可疑,既然师兄喜欢她,待在怡红快绿有众人看守,也自然安全。 我一般很少会亲自去怡红快绿,但只要去一次会在那住一晚,为的是掩人耳目。 有一次我坐在暗阁内听着朝中几个与匈奴通敌的官员的谈话。 突然他们开始在外间寻欢作乐起来,不知哪个燃了熏香,一闻就知道这个香不对劲。 我皱着眉想要离开,腿下一软,没了意识。 醒来时我还在暗室里,除了衣领被拉扯过有些凌乱,没有别的异样。 待到傍晚,我准备回宫,却在回廊看到了师兄匆匆从后院出来,衣衫凌乱落荒而逃的模样不禁让我失笑,上前叫住他打趣一番。 只是那时我没有察觉到师兄眼里翻涌的复杂情绪。 后来王怀姝怀孕了,我为师兄高兴,可师兄笑得却比哭还要勉强。 我不解,连带着王怀姝看向我的眼神也让我迷惑,含羞欲怯着,但我并没有兴趣去探查。 我凭借着从前的记忆慢慢将朝内朝外的障碍扫清,可是师兄还是死了。 明明再过几个月,他就可以见到自己的亲骨肉了。 传消息到我这里时,外头下着大雨,我六神无主地飞奔出去为他收尸,远郊的乱葬岗里,雨水冲刷不掉的腐臭味。 我沉默地搬运着一具具尸体,快要力竭时终于在角落找到了师兄,一只手紧握成拳放在胸口。 移开手后只见胸口被扎出了个血窟窿,努力掰开他的拳头,看到他攥着一枚小香袋,绣着几瓣海棠。 后来还是怡红快绿的绣娘告诉我,在王怀姝的身上看到过,还是益州特产的蜀锦。 益州,河西郡也在益州。 于是我加大了对王怀姝的监视,拦截了许多半夜放飞的信鸽,无一例外,全是传送到会稽郡。 说是家书,为何半夜鬼鬼祟祟? 最后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想,王怀姝果然不只是普通农女这么简单,她是谢宁的庶妹,故意安插在江南地区,利用师兄对她的情谊去探知一些情报。 我对师兄有过埋怨,他是除了夫子外唯一知道我真实来历的人。 曾经他告诉我说执剑之人,不可以有软肋,可是他自己却困顿其中走不出来,平白搭上了自己的命。 可是我早已失去了指责他的立场,为情所困的又何止他一人,我每每看着她,一颦一笑,所有的情思郁结皆为她动。 我一刻也离她不得。 从前为了安抚母亲与朝臣我会歇在其他宫嫔处,但她们在外间的小榻上安置,有些胆大的半夜爬床都会被我斥责,然后她们会愤愤指控我的不公。 看着这些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脑海里只有她的身影。 那么她呢,她会不会觉得不公? 中宫无后不过是个借口,哪怕她们哭着保证会日服凉药,我也从未松口,因为我心知,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即便再小往后只会变成我与她之间的嫌隙,甚至一步步演变成鸿沟。 哪怕她没有在我面前表露过一丝妒忌与不甘,但我知道,她还是会在心里默默地难过。 她突然在怡红快绿的出现让我乱了阵脚。 我虽问心无愧,但哪个妻子看到自己的丈夫出现在烟花柳巷还可以笑着劝慰莫要张扬。 她却可以。 明知道这是她的口是心非,可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绞痛了好一阵。 我不知道谢怀姝和她讲了什么,只知道她又把自己缩了回去,我并不想把她牵扯进这些会让她为难伤心的事情中,谢安过往一旦披露出来,王氏也难逃其咎。 我本不是个愿意去解释的人,对她的好,希望她躲在我的羽翼下为她遮风挡雨都是心甘情愿,我不愿借此邀功一味坚信着多说不如多做的道理。 可那一次,我还是开口了,苍白的辩解着我和谢怀姝没有关系,她只笑着说好。 明明尚在秋天,可夜晚的风就已经如此足够刺骨了么。 我努力去扫清我通往她心底的障碍,调查了那日莫名的晕眩,怡红快绿的芍娘前来禀报,谢怀姝与在前院服侍的女妓串通设计于我,却被师兄拦截了下来。 也在那一刻,我才知道谢怀姝望向我的眼神为何充满情意,我气恼自己的迟钝,也羞愧于师兄,爱着的人却另有他属,换做她如果爱着的人不是我,光是想一想都足够让我窒息。 可是这些把柄还不够,反正谢怀姝自己跳出来,便干脆把谢怀姝接进了宫里,所在眼皮子底下看管,她肚子里的是师兄的血脉,只要足够安分,我也断然不会做出去母留子的决定。 当我得知芈瑶在她当时的安胎药里动过手脚后,那是我第一次踏入合欢殿。 芈瑶被我囚禁了。 她仿佛早有预见,可还在自欺欺人,妄图用往年同门的微薄情分来留住我。 她可以楚楚可怜地卖乖狡辩,那我的妻儿呢? 我自小混在男人堆里长大,感情迟钝,芈瑶欺骗了我说她心中另有其人,而我当年就这么任由了去,所以我不可以容忍因为芈瑶的错误而导致琰儿惨死,白白招致她对我的离心。 我至死不忘琰儿倒在她怀里的场景,那段行尸走肉的时日不停地在我心头闪过,乃至回来后我常常抱着她不能入睡。 头脑混沌之际,她会轻声说着梦话。 她说平寅,琰儿要是没了她也活不成了。 她的絮絮叨叨让我心惊,我时常怀疑这个时空,但我又贪恋她的存在不愿清醒。 其实南巡回城的路途中我碰上一个怪人,彼时我坐在舆车内,耳边传来珠串碰撞的闷声,与一道身影擦身而过,有道声音隔着帐帘,却像远在天边。 入寒宫兮,轰然火光,碎痴梦兮,付之一炬。 待我掀开帘探出去寻,竟是再无旁人。 我开始秘密寻找所谓的道者高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入宫来,我虽然有所隐瞒关于我的这一诡异现象,可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大多都在故弄玄虚,久而久之,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既然我得到了这个机会,我定不会让痛苦重现,而她将卫素娥送上我的床榻让我第一次失态。 卫素娥那日见我来后,主动避开了。 是个足够聪慧的,同时也足够不识好歹。 我早知道卫素娥是谢宁派来的细作,借着我母亲的母家势力入宫,本以为她和芈瑶没什么两样,本想先放着看看能翻出什么花来,这一放,却差点把自己给放逐了去。 我喝地微醺,那是我回来后与她一起的第一个生辰宴,自琰儿没了后,我太久不曾尝过她的长寿面,她也总托了借口不来参加宴席。 回到温室殿,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幕帘后,手指翻飞奏着《阿房赋》。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洛阳行宫,她还是那个惊才绝艳的王咸枝。 殿里燃着浓郁的熏香,我看呆了,掀开帘子想去抱她,只见她未着片缕,摆着腰肢扑入我的怀中,声音腻的发慌,唤我矩郎。 如梦初醒,我猛然推开她。 这不是她,因为她只会端着手,雷打不动地一声陛下,哪怕在过去也是轻轻唤着我的表字。 我曾经也觉得她有些不通情调,同门的师兄弟会在夜间说着各自游历的见闻经历,女子的一声“情郎”便是这人间最美妙的音乐。 我也在床闱间哄骗过她唤我“矩郎”,可她明明羞红着脸却抵死不从,娇喘连连下趴在我肩头小声地唤“平寅”。 坐在地上的女人脸上闪过嫌恶,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她,言语间还暗含对谢宁的不甘与埋怨。 我不胜厌烦拔出佩剑废了卫素娥的一双手,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半边衣衫,我冷眼看着卫素娥赤裸着躯体在暗红色的地毯上抽搐——这本是我特意为她布置的温床,却落得如此不堪的结局。 lt;lt;lt; 我顶着寒风徒步冲向福宁殿,一路上碰到的宫奴见我皆是一脸惊骇,我还在气恼她为了保全家族声誉,就这么把我和她一起往火坑里推。 这就是她所希冀的吗? 凭什么就认定王氏会因此获罪? 那我呢,我在她心里又算什么? 可我看到她落寞地靠在梳妆台前,心里的一角迅速酸软,但依旧气极前去质问。 她看到我出现,漂亮的桃花眼里的闪烁成为昏暗内殿的唯一光点。 那一刻我想捂住她布着雾气的眼,平静又纯真,仿佛能轻易撕开我腐烂的肉身透过我的灵魂。 虽然无法原谅她就这么轻易地将我拱手与人,可不用她来安抚,我早就给她找了上千上万的理由为她洗脱罪名。 脚边的珍珠耳坠滚动着,我慢慢找回理智,从福宁殿出来后在宣室殿关了许多天,我痛恨她的心口不一,就把阿浓和琰儿全接去了宣室殿。 为了孩子,她不会不来看我的。 我这么想着,所有的原则与理智早在见到她后就慢慢崩塌了。 卑鄙无耻也好,无所不用其极也罢,我和她本就开始地不那么光彩,不要像我父亲,本就是叛臣,却还要在意前朝臣民的看法。 谢宁还是出手了,这段日子一直在挑拨部落与边境子民的纷争,甚至联合匈奴装作为乌孙等打抱不平来骚扰。 我本想等待安王先露出马脚来让我可以雷霆之势将他们连根拔起,安陵这么一闹,让我又陷入了摇摆之地。 对于这个妹妹,我并没有多少情感,父亲将我召回后直接一头扎进东征西讨的前线去了,唯一的印象就是回封地的那天,她躲在公子明身后,一身红衣,明艳不可方物。 说起来,我对于安陵亦是愧疚的,她记恨我不顾手足之情,之所以处处容忍,是因为在她被囚禁在洛阳行宫的日子里,只有安陵陪着她,甚至还给了她一条生路。 本以为我们兄妹俩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直到乌苏王子前来求娶,在朝贡宴席上点名要安陵。 众人哗然,都知道当初长公主不顾安危只身夜赴西北,目的为何大家心知肚明,甚至差点落入敌营。 求娶之人就是当年绑了安陵的乌苏未来的单于。 我隐忍着怒气,她在一边默默将手心覆盖在我攥成拳头的手背上,于是我只说容后再议,咬牙宣布散席。 结束后,安陵并没有走,她说她愿意和亲。 我冷眼瞧她不愿搭理,她却当成了挑衅,又拦住我,即便我高出她一个头不止,她依旧扬着头颅,高傲的像竹宫里矜贵的蔚蓝孔鸟。 安陵说,反正她这辈子不会再嫁,若是以她一己之身能换得边关十余年的太平,便也是大家所希望的吧。 所谓的大家,不过只有一个人,一个她一直追逐着却从没执着一定要得到的人。 我看着安陵说完就离去的背影,像天边火红的日头,热烈而孤绝。 lt;lt;lt; 回忆里,安陵还是坐上了和亲的轿撵,火红的嫁衣不知刺痛了谁的眼。 送亲的前一晚,我沉默地在她身上起起伏伏,一腔怒气与郁闷下意识地发泄在床榻上,意识回归后她靠在我手臂上流泪,不知道是情欲的刺激还是无声地控诉着对我这个决定的不满。 我颓靡了几日,夜夜与她纠缠,企图借着爱欲来忘却朝臣们传来乌苏关于安陵的消息。 安陵过的并不好,嫁过去的当天居然企图刺杀乌苏王子,再想去探查,只见乌苏把我朝使臣全赶了回来,最后回禀的,只说安陵被关进了乌苏王子的帐子里,再也没有见她出来。 我闻之愤起,不是没有想过前去接回来,可这个世道即便安陵高贵为我朝公主,更是嫁出去的女郎,又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别人的家事。 一年后乌苏内乱,现任单于的弟弟成为了新的单于,我谴派使节去交涉接回安陵,却被告知安陵应该按照乌苏部落的礼节,要继续嫁给新任单于,堂堂嫡亲长公主从正室成一朝成为了妾室,置我朝威严何在? 使节据理力争,却招致了殴打与囚禁。 听到回禀后的我一跃而起,早先就说着要忍耐的臣子还想继续进言被我先发制人拖下堂去,立刻下诏,点兵出征乌苏。 午后在与大司马几人商量详情时,季春见求见。 他是近几年才愿意出仕,因着身子不好我并没有强求他日日上朝,他倒也不是事事都来处理,与其说来朝廷做官,更像是我的幕僚。 我知道季春见喜欢安陵,全长安城的福寿玉可以说尽在季府后院了。 那一捧捧的福寿玉,从未缺席过安陵所在清凉殿的每个春日。 本来想将安陵许配给季春见,驸马不可为官,私心里也是想借着联姻将如此谋士更一心一意地为我所用,被我点破后季春见倒也沉得住气,他并不怕我去告密。 季春见还是拒绝了我,并不是顾忌安陵不同意,单凭他的手段,安陵一根筋完全不是季春见的对手,明明只差这一个契机。 还记得他与我一并坐在清凉阁之上,敞衣散发,是我朝女郎所钟情的举止风流。 只见他拿着茶盏,故作揶揄,君子不夺人所爱。 那时候我不明白他所谓的豁达能带给彼此什么,季春见之于谢宁,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若是君子,那我算得上是没有私心的圣人了。 可我知道我不是圣人。 犹记得送亲的城墙之上,我看见一抹衣角掀飞的灰色身影,在阴沉无日的天光下暗淡了。 ———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 张矩番外:含梦寒梦(四)【po1⒏homes】 我宣了季春见入室,他开门见山,请求一同出征。 两厢沉默间,我叹了一口气,让他给我一个同意的理由。 他放松笑了,斜靠在矮桌之上,戏言般开口。 “这辈子汤药不离口,衾被在身不识人间困苦,本就时日无多不如随心一回。” 只字不提安陵,可处处都透着安陵。 我答应了,季春见是难得的奇才,文韬武略甚至不比我师从鬼谷的任何一位师兄弟差。 出征那日,只有我前去相送,我告诉他,战死沙场容易的很。 他笑了,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说,若是有那个命,回来只需把我朝的嫡亲公主嫁给他就成了。 边上的将士打趣他,殿下总角之年,季将军怎么敢肖想。 我也笑了,轻声应答,严肃且认真,你若回得来,便让你当一回我朝最风光的驸马爷。 每天都在关注着前线的战报,本来一路高歌猛进,却在紧要关头被另一路人马偷了后方粮草,甚至将季春见所在将营一网打尽。 安陵最后回来了,而季春见却死在了黄沙漫天的荒漠里。 根据前线来报,季春见被关入敌营,最后也是他救出了被囚禁的安陵。 时隔一年再见到安陵,形容枯槁,明明还是如花朵般的年纪,却黯淡沉默如永巷里痴傻疯癫的老妇。 季春见的尸身被季氏运回了扬州老宅,安陵也再没踏出公主府一步。 那个黄昏安陵一言不发地上了舆车,把自己永远关进了埋葬后半生的公主府里。 婢女来报,说安陵每日每日坐在廊下,握着装满福寿玉的福袋默默望着东南方向发呆。 他还是没能当成驸马爷,也没能迎娶到最尊贵高傲的殿下。 lt;lt;lt; 再看着面前活蹦乱跳、气的涨红了一张脸的安陵,据理力争着请求我前去攻打匈奴,被季春见反驳后,激动地恨不得和季春见扭打在一处。 重来一回,我处理好最棘手的几件事后,不顾季春见的拒绝,不由分说地把他们俩凑到一起去。 我告诉季春见,你会为你的百般推拒后悔,安陵还是小女郎的心性,情窦初开的对象虽然不是你,既然改变不了她的喜好,那便让自己去成为她新的喜好。 成婚后,两人虽然还是打打闹闹,甚至惹得季大司农有苦不能言,安陵也经常被气得跑回公主府。 但我知道,若不是季春见暗中护着,凭季老刚正不阿以求礼正视听的性子,定会参安陵个十几二十本不重样的数落。 安陵提到了,若是以后来向嫡亲公主提亲,我是解决了安陵的婚姻大事,可是阿浓呢? 她也看着我,眼里有希冀也有自嘲,心脏被她的一举一动拿捏着,我不敢想象阿浓去和亲的场景,已经亲身体会过安陵死去活来一回的痛苦了,若换做是她与阿浓,只怕会更折磨我。 我还是松了口,在季春见不赞同的眼神里决定亲自率兵出征。 虽然出现了一点小插曲,一日各营的千长点兵,发现多了一人,就是季春见,怕我不许甚至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偷偷跟来了。 我沉默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本以为他会比安陵成熟,可还是会被安陵的气话头脑一热随军参战来了。 同样是为了安陵,这个举动暴露了他无论多深的城府,在喜欢的女郎面前,也会像长安城里打马而过的莽撞少年郎般,徒添了一丝血性。 作战到一半,我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并没有将所有将领全调去前线,果然捉住了那一队人马。 被抓后有几个迅速藏毒自尽,反应慢的被牵制住,拷问后,果不其然,都是安王的人。 大司马从京城来信,预谋在长安城制造瘟疫的人也被控制住了。 夜里草原的天空离得好近,我独自躺在焦黄的草地上看着稀寥的星星。 亲征前与她的最后一面并不美好,行军艰苦,没有她的时日分外难熬,敌不过内心叫嚣的思念,我还是写了家书。 如果季春见不来蹭就更好了。 我在夜幕下读着她的信,总共就两页,安陵占了一页半,我认出她的笔迹,把她写的撕了下来,剩下的丢给了季春见。 但使心相念,高城又何妨。 只此一句便足以让我欣喜万分,我虽然总是回避着令我惊慌的过去,可不能否认的是,我深爱着每一个阶段的她,即便我痛恨着那些时刻的我。 一瞬间,万般柔情蜜意涌上心间,我不想再去琢磨衡量,只想告诉她我最真实的情意,无关利弊,无关计谋,无关前程。 我又给她写了一封信,不算长,但在这个场景下便是我第一直觉下所有的心意。 仅负寸心,希垂尺素。 我看过季春见如此下笔——他是个变扭的人,说的话向来不能只看表面,虽然只是一句客套的谦辞,可若是安陵真的一字未回又要生气。 “我已将真心告知给你,只希望你能给我回信,哪怕一个字也是好的。” 安陵从来不是个矜持的性子,每次回信恨不得两张信纸占满,即便是写流水账般的废话,季春见也看得乐呵,这也正中他的下怀。 我没有指望过她也和安陵一样,知道她含蓄自持,我不知何时变得容易满足,希垂尺素,却是我内里真心实意的写照罢了。 lt;lt;lt; 回朝的路上,季春见提出的战略与我不谋而合,他是主先内后外,只是这次顺了安陵的意先去平定了外邦。 我有些纠结,想着长安城内未曾得逞的疫种,谢宁还会使其他手段,我虽然在走前把未央宫的眼线尽可能地拔出,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夜间从前的一幕幕突然闯入梦里,僵硬了的琰儿,满含失望的眼。 我在梦中惊醒,想起许久不曾接到她的家书了,算日子谢怀姝也将要临产,冷汗不停地冒出,我穿了衣服摇醒陈生一同往长安的方向赶去。 雪粒子迷蒙着视线,未央宫巡视的禁卫军老远就拦下,我一把扔出腰牌,被砸中的禁卫军看清图案后,摸爬滚打地开了宫门。 我喘着粗气在朱雀大道上扬鞭奔腾,惊得一片雪落。 福宁殿灯火通明,冬风呼啸着我听不清声音,失魂落魄地冲进西配殿。 叁个月以来我心心念念的人穿着寝衣温温柔柔地唱着农家小调。 她被我的突然闯入吓了一条,我看着她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柔和了眼角的小细纹。 她的年岁在这个宫里早已不算年轻了,十六七岁的女郎一个接一个地进来,可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貌美如初的小妻子,在记忆里茶田边巧笑嫣然。 琰儿尚在,这让我心里悬了一路的大石头轰然落地。 我不管不顾地拉她回了寝殿,用最原始的爱欲告诉她我的思念。 她又开始了阻挠与推拒,她告诉我,谢怀姝已经生产了。 看着她逐渐降温的眼神,从前心凉的感觉又回来了。 梁平和福安急匆匆地赶来,我来不及质问为何不把我的嘱咐放在心上,人就来了。 看着谢怀姝顶了与她六七分相像的脸做着极尽谄媚的表情,太医院的告诉我,谢怀姝偷偷在药里给自己加剂量,芈瑶也有份参与。 我已是厌烦至极,谢怀姝自己不想活我绝不阻挠,可她就因为幻想破灭后想拿师兄的孩子赌一把,胆敢给福宁殿使绊子。 如今擒拿安王有如瓮中捉鳖,谢怀姝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我给这个孩子取名念卿,我这一生,都在为我师兄而感到悲痛,所幸有一个他的存续,让我能有些安慰。 再次赶回河西,我要与谢宁做最后的了结,竟不知他已痛恨我到如此地步。 大司马收留谢宁是为报恩,她父亲出征南蛮,哀帝荒淫,前线粮草也被丞相党把控,是谢宁的父亲,当时的大司空出资救将士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若及时悔改,我断然不会取他性命,前朝旧事不是一朝一夕间说翻案就翻案的,谢氏的确忠心,可自古忠义难两全,我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对谢宁的存在睁只眼闭只眼。 就在我军彻底攻占了安王府邸,我坐在大堂上首,安王披头散发地跪在堂中。 我问他谢宁的下落,他却讥讽地辱骂我、辱骂我的父亲。 无非还是那些“叛臣”“谋反”的论调,坐在这位置上许多年,这种声音不绝于耳。 我也不恼,他骂累了,喘着气怒视我。 突然左庶长来报,长安城出事了,我迅速起身施令回朝。 防范许久,却还是被谢宁钻了空子。 待我回到未央宫,还没到端门,远处乌泱泱跪了一片宫奴。 只有梁平壮着胆告诉我,她不见了。 突然有些晕眩,一时间都忘了该不该发怒。 原来一个人气极了并不想说话,我沉默着先回了宣室殿,关押谢怀姝的屋子早就人去楼空。 安陵后脚跟来——还在攻打安王时,她就写信来,说她已经怀孕了,狡诈如季春见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我自然也为他们高兴,左右季春见和安陵让我不再遗憾了。 可命运就是喜欢同人开玩笑,我不待片刻休息,上马一路向南。 谢宁传了口信来,杜绝了我带羽林卫前去的想法。 在江南地区空杀的人一早接到指令守在武林郡远郊等待我的指令。 为什么每当我感觉要捉住幸福的时候,睁开眼去瞧,幸福却离我越来越远? 这一路我跑累了两匹千里马,甫一入武林郡,仿佛进了谢宁的包围圈,但他逃得急,怕是虚张声势。 留了一部分全郡查杀谋逆份子,我只带了少许前往钱唐。 站在府邸外,突然心生怯意。 一幕幕仿佛与记忆里重合,里面的缠斗声不绝于耳,嘈杂间,几个人擒着谢怀姝出来,念卿靠在另一人怀里。 来人大约是谢宁的暗卫,隔着池塘与我交涉,递完话欲走,我提剑将他斩首。 如今院落内,再无旁人,谢宁让我赤手空拳地去见他们。 我也能猜到她现在的处境,慢慢褪下盔甲,摘了发冠重新束发,几个暗卫想跟着我,被我拦在身后,只让他们去城外待命。 再见到她,我花费了许多心力才克制住自己不上前手刃谢宁的冲动。 她比我离开前又清瘦不少,侧边的窗户大开,凄冷的冬风毫不留情地涌入,卷起她青绿色的裙裾。 谢宁说了许多挑拨离间的话,他向来巧舌如簧,在一番添油加醋下,我的七分错被渲染成足足十分,还把他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当他说出那句口口相传的命格,我下意识地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生气好像正在随风消散。 谢宁情绪愈发激动,就在那片刀刃愈发逼近时,我终于上前,却不想谢宁竟绕过了她的喉头,径直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没气息前,他笑地诡异,一字一句像是咒语。 莫若自欺欺人耳。 看着谢宁慢慢阖上眼,我终于松口气,可一想到他最后的话,心间似有爬虫啃噬。 她在我怀里小小一个,明明只是微微挣扎一下,动作轻地我只手就能控制,可又仿佛千斤重。 我一直对这枚羊脂玉有不明所以的排斥,每每看到,仿佛都在不经意地提醒我曾经有多么的卑鄙。 也曾经想过,要是我当年没有参与其中,她嫁给了公子矩或者公子明中的任何一个,会不会比现在要幸福。 可是我做了万般假设,结局都不会比如今任何一个更好,她仿佛生来就是要沦为政治斗争的附属品,而我也如此卑劣地借口来麻痹我自己。 是我先肖想的凤凰,又怎么可以怪凤凰名噪四方。 过去的错误与卑劣就这么血淋淋地揭开,逃避许久的答案还是被提起。 在她问我还能上哪去的时候,我是真的心慌了,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空洞。 不行,我必须要冷静,我心力交瘁这许久,不是为了来重蹈覆辙的。 我一心想将她带离这座屋子,半点不愿她与之有什么牵扯,在这里呼吸一下,都会让我觉得下一瞬她要不在了。 又是一番剖陈心迹,还是不忍告诉她与我的婚姻不过是一场算计,可是看着她现在的脸色,我怕我但凡又有一丝欺骗,她又会离我而去。 不知道说了多久,我好像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说到最后,我一遍遍祈求她不要再丢下我。 终于她半阖的桃花眼里闪了淡淡的情绪,她牵起一抹微笑来,埋首在我掌间,是熟悉的绵软面庞。 她说她和我回去,让我去前院收拾她的绿茶饼。 我下意识想让她同我一起,她却笑着挽着我朝外走,一颦一笑间恍若当年海棠树下。 情人轻柔的话语最能安抚心头躁动,我飘飘然地离去,来到大堂处,几张梨花木桌案上空无一物。 我有些疑惑,又走到膳堂,也没有糕点的影子,前殿房间众多,就在思考着还能放哪里时来到厨房处,鼻间处竟嗅到一丝烟火气,走进一看,确实生着火,可锅里空无一物。 见天地赶路让我疲累不堪,早在与谢宁对峙时,就已经时不时出现重影,眼前几道黑色身影闪过我还当是幻觉,直到空杀的人紧随其后地出现,告诉我,有人劫走了谢宁。 中计了。 我脑海警铃大作,还没到中殿,只见府邸那熟悉的东南隅,浓烟滚滚。我不敢置信,琴室房门紧闭,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 大量浓烟奔腾着朝我扑来,呛得我涕泪涟涟,视线被濡湿影上重影,我扶膝蹲下,谢宁的尸身不知去向何方。 我伸出手想去够她,嘴里说着胡话,牵肠挂肚的人儿扑到我的怀里,我内心登时涌上失而复得的喜悦。 如果没有造化弄人。 我带着她冲出火圈的最后一秒,忽地一抹绿影在抖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耳边传来不知所向的声音,轻柔地像一句喂叹。 那个声音说,别再是以错误开场了。 抱着她努力往外走,最后一丝清明终于被剥夺,一齐瘫倒在池塘边。 一个赭红罐子滚到我的手边,我挣扎着捏住,手下纹路起起伏伏。 我的海棠,还会再开么? 张矩番外:含梦寒梦(完)【4000+】 “咸枝,咸枝!不要离开我!” 我惊吓地猛然睁开眼,喘着气,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玄色床幔,才发现我躺在宣室殿里,喉头腥甜,再想说话却很难出声。 许是听到了我的动静,梁平拿着拂尘来到我榻前,未语泪先流:“陛下终于醒了,昏睡了叁天两夜,可把未央宫上下吓坏了!” 我挣扎着坐起,头疼欲裂。 余光间瞥到了几缕被铰碎的绸缎,拿过一看,拦腰截断的鸳鸯刺绣赫然映入双眼。 “是谁动了朕的床榻!谁这么大胆敢动朕的寝衣!”我突然暴起,嘶吼地质问内殿侍奉的宫奴。 梁平颤抖地跪下:“陛下息怒!陛下向来不准宫人私自乱动陛下寝物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这一次没有被铰碎啊。 我掀开锦被,攥着绸布跌跌撞撞往外走,来到前殿正堂,阶下乌泱泱跪了一众宫嫔,主殿里坐着母亲,阿浓站在一旁。 和从前一样,却又感觉不一样了,好像少了什么。 “咸枝呢,咸枝你在哪?”我恍惚着踏入殿中,“这次没让你离开我啊......” 母亲起身抓着我的双臂:“你清醒清醒,为了一个连你和阿浓都不顾的女人如此失魂落魄,我儿糊涂啊!”说着,也开始抽泣起来。 没有听到我要的答案,我巡视着殿中所有人。 阿浓见状有些害怕,往青兰身后躲去,我蹲下身抱住她:“阿浓告诉阿父,阿娘去哪了?” 阿浓被吓地红了眼,扑在青兰怀里放声痛哭:“她已经走了!阿父忘了么,是你先不要她的!” 我被这一席话惊得连连后退,殿内的人跪伏在地,恨不得将头埋入石砖。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把她拉出来了......”我有如无头苍蝇般在殿中摇摇晃晃,突然看到殿内一抹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芈瑶,边上一起跪着的,还有念卿。 “你们是不是在做戏给我看啊,谢宁呢?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突然开始癫狂地朝芈瑶扑去,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提起。 念卿被吓得嚎啕大哭,室内乱作一团。 福安突然跪下抱住我的一只小腿,哭腔明显:“陛下!小殿下夭折将近叁载了,奴知道陛下难过,娘娘尾七刚过,陛下不可再动杀念啊......” “夭折?尾七?”我浑身气力散尽,也跌坐在地,“她在哪里?福安,你带我去,带我去!” 我披头散发地去到福宁殿,牌匾破损了好几处,不复印象里的簇新。 在福安的呼唤中我踏进偏殿的小祠堂。 却只有是十分简易的牌位,放了一件她常穿的墨绿宫装,边上还立着一块,上面琰儿的名字刺痛了我的眼。 喉头又涌上腥甜,一口血吐出,福安哭喊着扑过来扶住我:“陛下,陛下.......” 我顾不上擦拭嘴角,拿过那个牌位,只在底部写了她的名字,上面空了一片,似是等人题字。 这算什么,我做了这许多又算什么? “当时大司马刚过叁七,陛下昏迷着,太后一应接陛下回朝。”福安轻声开口,“陛下怎么醒了一直在说胡话啊。” “陛下是不是,梦到娘娘了......” 梦。 我仿佛被剑刺穿了心脏,猛地一回头抓住福安的肩膀:“梦?不会是梦!” “怎么可以只是个梦啊......”眼眶酸胀地想要落泪,摇摇欲坠。 “陛下昏迷了好些时日,悲喜交加地一直念着娘娘的小字.......” 我颓废地跌坐在地,努力适应这些冲击着我的讯息。 看着这件宫装突然想到什么,带着最后一丝期冀:“你们说她死了,为何只见灵牌不见棺椁?” 是不是她还没有真正原谅我,所以不愿见我啊?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她还在,只要她愿意让我弥补。 福安又红了眼,努力压抑着哭腔:“娘娘,娘娘只有衣冠冢,那场大火烧得片甲不留......” 一桩桩一件件都昭示着我的失败,挣扎一回居然就只是南柯一梦。 “片甲不留,好一个片甲不留......” “她原来真的不愿意给我赎罪的机会了。”我抱起她的那件墨绿宫装,整张脸埋进去,努力捕捉她已经淡薄到飘渺的气息。 “福安,怎么办啊,我还是什么都没改变,临了了她还在怨恨着我......” 福安抚着我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奴一早就劝陛下和娘娘不要,不要离心,可陛,陛下又是个一意孤行的性子,什么都憋着,什么都不说明白了,明明说明白了,就都好了啊......”说完开始放声大哭。 他比阿浓也大不了几岁,伏在我膝头流着泪,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这是在他们纯粹直接的世界里,要是我和她之间也可以如此简单直率,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 谢宁的话在耳边盘旋。 不过自欺欺人耳。 是啊,我什么都没改变。 她最后依旧带着对我的怨恨葬身火海,连着她对我的情义,也如灰飞烟灭后的一捧余灰逝于掌心。 lt;lt;lt; 我将阿浓和念卿接来宣室殿,与我一道同吃同住。 起先阿浓还对我有很强烈的排斥,也在宫奴们战战兢兢的眼神中随意顶撞我。 可我知道,她只是用这个方式发泄,毕竟我确实令她失望了。 有日我尚在寝殿批阅奏章,前线捷报频传,安王就地绞杀,谢宁逃亡之际被空杀的暗卫半路拦截。 我看着奏章上密密麻麻的字,一瞬间有些恍惚,我尚且苟活的意义是什么。 披上外衫我去查看阿浓,掀开珠帘就听见隐隐有抽泣声。 沉默地坐在床榻边,看着一团像江南丘陵般拱起的锦被,我轻声唤阿浓,只听一声闷闷的“走开”。 我不恼,慢慢张开双臂抱住这座小山丘:“阿浓是做噩梦了么?” “对,就是噩梦!我梦到了她把我抛弃,你也把我抛弃了!”阿浓像一只困兽,在衾被里挣扎起来。 我只觉得好难过,却还是一下一下拍着衾被:“阿浓没有被任何人抛弃,我也不会抛弃你。” 她不说话,只是一抖一抖地。 沉默间,传来阿浓沉闷的哭腔:“只是今晚刚好梦到她了,我平时其实一点都不想她,一点都不!” “是么......”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偌大的寝殿只有阿浓的啜泣和我的低语。 “可是阿父很想她。” “阿浓教教阿父吧,我是真的很想梦到她。” 阿浓终于从衾被里钻出来,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 lt;lt;lt; 阿浓出嫁那天,我站在北宫门外,看着俊俏白净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一旁,脸上是溢于言表的欢喜。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许久,久到彻底看不见迎亲队伍的尾巴了,我也不愿离去,直到梁平在我身后出声。 “陛下,公子瑞在太极殿候着了。” 回头看去,梁平的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斑白了,眨了眨眼,缓解了酸痛:“知道了,这就回去。” 太极殿内,弱冠之年的小郎君立于殿中一字一句地汇报着中原地区水利工程的相关事宜。 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想起十几年前,在一众宗室子中,明明他年岁最小,明明还有已经启蒙多年的张氏子孙,但我就一眼就相中了他。 他长得和琰儿有六七分像,其实样貌倒是次要的,在其他孩童少年都垂首屏气时,虽然他看到我的一瞬间立马敛眉收笑,可看到我在瞧他,又笑开了去,一派天真。 若是琰儿还在,也是像这般吧,或许会更淘气些 想着想着又泪湿了眼眶,我摆了手让他退下。 这几天,我感觉压制了我十多年的重担好像一瞬间消失了。 打发了福安几人,我独自走在永巷里,漫无目的许久,我竟来到了清凉殿外。 踏入前院,只见一抹朱红身影立于庭前,侍弄着一排排的福寿玉。 母亲去世后我就把安陵接入宫来,我提醒传旨的人要加一句,清凉殿还有她不知道的福寿玉花瓣。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我而去,好在安陵没有反抗,翌日就搬回了清凉殿。 我每日都会来看她,她还是不愿与我说话,但我每次前来都会给我斟一杯龙井。 偌大的未央宫,只有她清凉殿还敢给我奉龙井茶。 “我这几日,又在想我曾经做的一个梦了。”我啜了一口茶,是记忆里清香,“这梦里有你,还有他。” 安陵抬头看云,并不搭理我,我也不急,缓声继续: “匈奴又进犯了,你来宫里大闹一番,让我去攻打匈奴,他在一边反驳你,你就把他好一通骂,还骂他懦弱虚伪。 “后来啊,我决定进攻匈奴了,却在点兵的时候发现他居然也偷偷跟来了,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向来是个伪君子,却也想为你当回真将军。” 安陵终于把眼神放到我的身上,突然笑了,像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带着被岁月冲刷经年后的柔和。 “那他成将军了么?” 我也笑了:“当然。” 只见安陵拨弄着含苞待放的福寿玉。 “她就要开花了。” “什么时候?” “这个黄昏吧。” 黄昏时分,我在福宁殿廊下一手执壶一手执剑,朱雀大道上回荡着一声声“安陵长公主薨落”的谕告。 我抬头望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边的火烧云张扬热烈,像一张巨大的火网灭顶的压迫下来。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风,劲力之大,几欲吹走我的发冠。 身后传来烛台轰然倒地的声音,随着手臂摆动,胸口处不小心露出一角的碎缎被风刮着吹向后方,而我并未回头,熊熊烈火蔓延的噼啪声传入耳中。 我丢了酒壶,执起佩剑走入内殿,火舌再次舔上我的衣袍,恍惚间,我又看见了她,穿着青绿裙裾,手指翻飞,耳边回荡起《阿房赋》的琴音。 窗外海棠纷飞,我又和着琴曲舞起剑来,直到最后一刻。 lt;lt;lt; 烫,好烫。 我的意识逐渐清明,入目是火红一片。 怎么回事,这火还在燃烧。 而我也,还活着? “平寅,别愣着,再搬运一个伤员咱们就撤了。”耳边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我靠着一根柱子,循声望去,居然是师兄。 不等我反应,只见师兄丢了一个昏迷的男人给我,慌忙接住,我打量起四周。 一边扛起这个男人一边向外走——我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个地方,那个时候除了情感上的窒息,我确实没有感受到过身理上的疼痛。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一右手放在离我最近的火焰之上,钻心的疼痛袭来,我撤回手,低头再看,红肿了一大片。 不是做梦。 火势逐渐变小,外面站满了流民,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大片从火场里救出尚在昏迷的伤员。 几个师兄弟聚集起来,朝着不远处的小竹棚指指点点。 耳边捕捉到熟悉的名字,猛地回头,人头攒动中,我看清了她的脸,眉似青峦,面若桃花,布衣荆钗也盖不住通身的气度。 身前的流民渐渐散去,视线中出现一只白净纤细的手,端着一碗清粥。 我抬目便撞进一双柔和含情的眼,她嘴角挂着温婉的笑,许是看到我热烈的视线,她迟疑了一会儿。 “这位郎君,可要张帕子?”说完欲收手。 看到这双完美无瑕的柔荑快要离开视野,我不由分说攥住她细白的手腕,光滑平整。 突然四周都安静了,许多双眼睛盯着这里。 她突然面上一派羞红,微微挣动腕子。 我如梦初醒松开了她,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下意识抬手摸去,竟然泪流满面却毫无察觉。 怪不得问我要不要帕子。 慌乱间我摸索着身体上下,忽然皱眉——这个时候我还没拿到属于我的羊脂玉。 接着抓到了腰间的佩剑,遂解下置于掌心递到她面前。 视线重新胶着在她芙蓉般的面庞,贪婪地打量着她脸上的每一寸,眼眶发热。 “在下张矩,初遇女郎,只觉一见如故,恍若隔世,是以失礼于女郎,敢问女郎芳名?” 四周鸦雀无声后,紧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 我并不关心他们在议论什么,我只看向她眼底,可她迟迟没有动作。 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端庄贵女,怎会不知男子解其佩剑相赠是何心意。 我才反应过来,我这个举动对于现在并不认识我的她来说有多么冒犯。 进退两难间,一阵春风拂过,她骤然笑开,伸手解下配剑上的玄青剑穗,柔软的指尖在我掌心无意识地抚过,引起我全身战栗。 只见她耳畔那一对珍珠耳坠,随着她的弯腰松松散落在颊边挽着的黑发中摆动。 一下一下,撞进了我的心里。 “钱唐,王咸枝。” ——— 一开始构思番外写到张矩梦醒就结束,想应证文案立意:没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他以为改变了结局却发现是大梦一场,现实中他所遗憾忏悔的终究没有回来,安陵的遭遇,季春见的暗恋,琰儿的夭折,以及咸枝不曾消散的怨恨。本来立意那里还有一句,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针,但最后没加,加了才是真真得be了。 为什么最后让他真正重生在了与她的初见,就像咸枝葬身火海前说的,不纯粹甚至错误的开始才导致了后面一切的一切。 我想说爱情使人盲目,沟通就显得尤为重要。 其实在写《侍君》的时候我的心情情绪都不是很稳定,更这篇的时候尤其,基本上每一章都是熬夜写的,那时候一哭就写,边写边流泪,这也是我说“先愉己后娱人”中我把自己的情绪发泄迭加在了我笔下的人物上了,可后来想想毕竟是我的第一篇长篇,还是想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如果这个结局达不到心里标准,我先说一声抱歉,看文最忌讳让自己生气,可以有悲伤快乐甜蜜的情绪,生气就太不值当了,不过这都是个人选择我也没有资格来指使别人,只是想让大家都easy一点啦~。 文笔稚嫩构思不严谨之处还希望多多指教,新文在构思存稿中,先开了文案,感兴趣的朋友我们在那一本相见~ p.s.如果有想看小疯丫头和小痨病鬼番外的话,可能暂时不算告别哈哈哈~ 番外:别来春半(一) 安陵发现长安城内摸骨算命的行当风靡起来,晚间与国公府的女郎逛夜市的时候,几步就遇见一个摊子,小小一个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心下不解,只听右手边的魏女郎覆手在安陵耳畔:“我听我阿父说,当今陛下一直在寻幼时批其命格的术士,这不,整个长安城的算命大师都来碰运气了,若是得了你叁哥哥的赏识,还不飞黄腾达了。” 好像幼时确实听王府的奴仆们碎嘴时说起过,彼时安陵的父亲还是秦州王,因为一位得道高人给他算了一卦,大意就是有当皇帝的命,听得他是又惊又喜,恰好张平寅就要办满月酒,便让庶母抱来让高人也给他算了一卦,那术士摸着胡须说了句“命格妨主”就拂袖离去。 散席后,秦州王当机立断把张矩送去了一位鬼谷后人门下修习,自己也开始偷偷操练起兵马。 十七年后准备伐洛阳了,安陵才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叁哥哥。 虽然大哥二哥也会些功夫,可与他站在一起,就显得过于文气了些,江湖里摸爬滚打一番的郎君,衣袂间都是刀光剑影的肃杀之气,只有情思放空的时候微微柔和了眉眼,像江南绵延的青山。 安陵并没有去过江南,只在王宥的一些只言片语中悄悄地自行描绘着。 想到那个人,安陵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魏梦瑶察觉到了安陵突然起来的低落,拽起她的手来到一处铺子前:“遗玉你也来算一卦吧,就当图个乐。” 说完,不待安陵应答,扔了一锭银子在实木桌上,上面刻满了经文:“半仙,可否为这位女郎算一卦姻缘?” 那眯着眼的术士微微掀开半道眼皮,就这么打量我,捻起花白的胡须:“女郎伸手。” 在魏梦瑶催促的眼神下,安陵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去,耳边是术士嘟嘟囔囔的声音:“贫道瞧女郎手掌各纹路清晰,地纹严丝合走于金星丘,这地线啊,昭示姻缘将在女郎认清本心后自会来到。” “那该怎么做方能认清本心?”魏梦瑶急切地在一边询问。 只见那术士故作高深往后一仰:“这个嘛,天机不可泄漏,若女郎执意要知道,还得另添香火,贫道才可向苍天” 安陵不等他说完,蓦地收回手转身就离开。 招摇撞骗的把式,放在阿浓的那只狸奴身上都能中两条。 已然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熙熙攘攘间,安陵的肩膀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擦过,掌间被塞入一根木签。 安陵侧目执起,书写一句:风雪红玉碎,春深福寿全。 再回首去寻,竟不知是何人了。 “殿下,若再不回去,只怕宫门要下钥了。”嫣霓上前小声提醒安陵。 安陵默默将木签收进袖袍,颔首与魏梦瑶道了别后登上回宫的舆车, 沐浴完躺在清凉殿的床,那十个字在安陵嘴里含着一圈又一圈,可还是毫无头绪,一觉过后,姻缘真的来了。 安陵将将用了早膳,就看见身穿红黑十二章朝服的张矩负手走进前殿。 当年公子路和公子明还在收敛着自己的野心时,公子矩一等到明帝登基就请旨回了秦州藩地,同时迎娶了大司马的孙女王宓。 明帝病倒后只熬了两年,公子路和公子明你死我活地斗了个一年半,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公子矩临危受命从藩地赶来洛阳主持大局。 安陵及笄的那一天,改朝换代,她成了今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对于她的两位兄长,张矩下旨把他们送往了各自的藩地,表面一派兄友弟恭,看似就藩,实则圈禁,安陵虽不忍,但也知道是张路和张明自取灭亡在先,对于这个结局也只有叹息。 宫奴们跪倒一片,安陵也理了理发冠起身行礼,只听张矩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幽幽响起:“平身。” 张矩在安陵对面坐下,安陵被他盯地心里发毛——她对这个叁哥不自觉会紧张,尤其那双墨黑的眼,深若寒潭,明明只比她年长五岁,却让安陵感觉与年龄不甚相符的苍然。 安陵心里隐约不安:“叁哥哥可要用些?”说完安陵只想咬舌,整座未央宫就没有比她起地还迟的了,张矩一看就是刚从皇后宫里过来…… “朕在福宁殿用过了,你吃你的,朕说朕的。”张矩淡淡移开目光,提到福宁殿微微柔和了神色,“遗玉,你如今十九了吧。” 她就知道!安陵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本朝女子大多十五六岁嫁人,安陵一拖再拖,赖在未央宫不走,当今太后也曾在她面前旁敲侧击,安陵的生母在她十二岁那年在秦州王府就过世了,没能熬到明帝登基,所幸还是加封了皇后的名号,当今太后这个庶母在王府时就会因着长兄对安陵也多加礼待,如今张矩称帝,倒也不曾薄待了她。 “那又如何?陛下若是觉得安陵碍眼,安陵搬去宫外的府邸就是了。” 连敬称都用上了,可见安陵有些恼了。 张矩看着面前气鼓鼓的安陵——不论重来多少回,一不顺心就冷脸的性子还是没变。 “嗯,是碍眼了,见天的就知道去纠缠你嫂嫂,比阿浓还不老实。”张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不变。 安陵一听气得跳脚,端庄的架子没一会儿全然破了功,对上张矩波澜不惊的眼,转动着玉龙扳指,又讪讪地放下筷子,“那也不能叁哥哥随手指了一个便让我嫁了。” 张矩啜了口茶,微微皱眉——果然是小姑娘心性,就连茶都是甜滋滋的。 “那遗玉以为如何?” “我可是顶顶尊贵的长公主,自然要赏这世间一等风月,也要嫁这长安一等的儿郎。”安陵托腮,笑意盈盈,闪烁着狡黠,“民间有抛绣球择郎,安陵不让叁哥哥为难,设屏坐于后,让我亲自看选。” 张矩眯了眯眼,低吟片刻笑开:“听天由命?似乎与你惯常的论调相悖。” 话音刚落,只见张矩猛地站起身来一撩衣袍,宽肩窄腰,惹得安陵宫里几个小宫婢红了脸。 始作俑者浑然不觉,负手朝殿门走去:“也罢,你最好能挑出一个来,别耍心眼儿,不然就等着跪迎圣旨吧。” 等安陵反应过来,嘟嘟囔囔地抱怨声早已被梁平尖锐嘹亮的“摆驾福宁殿”给盖过了。 lt;lt;lt; 宴会当天,清凉殿的宫奴们一早就唤醒了安陵,拖着柔弱无骨的她在梳妆台的矮凳上坐下。 睡颜惺忪地拨弄着妆奁里的珠翠玉串,嫣霓踌躇地开口:“殿下真要抛球选婿?这如何使得?”那些个世家公子,心比天高,怎会为抢一个球大打出手。 “在所谓的权利面前,心气儿再高都能给灭了。”安陵拿出一只红玉步摇对着铜镜在发髻上比划,“也不是谁抢到就是谁赢了,答不出我的问题,谁抢了都不作数。” 嫣霓摇了摇头,不知道她家小殿下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了。 宴会设于太液池的凉亭边,花鸟云烟,恍若仙境。 已来了不少人,行酒令进行地如火如荼,上首坐着张矩和他的皇后,王宓。 安陵偷偷从后面绕过在她特意嘱咐过的屏风后坐下,侧目看去,王宓一双玉手翻飞拨着菱角,一看就是晨间刚从江南运来的,还冒着新鲜的水珠。 这位叁嫂嫂是钱唐人士,张矩心疼她离家千里,变着法儿地给她弄来家乡那边的物什,安陵也跟着沾光。 这不,王宓推了一碗剥好的菱角到安陵面前:“安陵尝尝,四月的菱角最是新鲜。” 安陵愣了一下,对上张矩眯起的眼,挑衅地勾起嘴角,声音仿佛沾了蜜:“多谢宓姊姊。” 说完,捏起一只放入口中,爽口清香。 比起喊嫂嫂,安陵更愿意喊王宓一声阿姊。 许是宫中女郎年岁属她最大,嫡庶有别,几个庶妹并不与她亲近,王宓嫁来后,虽然只在洛阳行宫待了不足半月,却让在宫中独傲多年的安陵头一回有了想依偎的感觉。 几位郎君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刚好行酒令第二圈也进入尾声,一个宫奴端着一只红绣球上前,众人围作一圈,只待张矩一声令下。 只见张矩颔首示意,绣球被高高抛入空中,不待下落,几个将军家的公子就跃起争夺,最后被廷尉家的叁公子拿下。 这位吴叁郎洋洋得意地瞥了其余人等,笑着上前:“臣知光拿了这绣球还不够,殿下所择自然是要文武双全之人。” 话锋一转,吴骧笑地玩味:“不过,可否请殿下移步屏风前,一睹芳容?” 安陵笑了,透过这张蛟丝的屏风,在阳光下泛着彩色:“吴公子错了,这是白屏风。” 吴骧愣了下,敛起笑意:“殿下以为这白屏风与屏风有区别?白屏风也好,黑屏风也罢,都只是屏风。” “吴公子说笑,倘若有人把这白屏损坏了,又还给本宫一扇黑屏,反正都是屏风,那本宫可不依。” 众人皆看向吴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变脸,最终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臣无言以对。” 安陵捂嘴掩笑,心里冷哼:一介武夫,连白马非马的典故都不曾知晓,胆敢妄言让她出去。 第二轮又开始了,这下抢夺的人明显不像上一回激烈,几个武将出身的公子都讷讷不上前,最后被光禄勋家的嫡长子抢到了。 来人翩翩身姿,脸上带着让如如沐春风的微笑。 可惜安陵并未在意他,透过如烟似雾的纱帐盯着人群外的一个月白身影——两轮了,一直游离于众人之外把玩着腰间的香囊,因为背着光,看不清他的五官。 许凌突然出声拉回了安陵的注意力:“殿下方才辩论可是仿照《白马非马》之说?” 安陵回神:“是又如何?” “这世间有许多歪理并不会因一场辩论而改变成正解,殿下说白屏风不是屏风,但是屏风又怎会因殿下所言就不复存在了,实在有违人伦天地之道。” 这下,连张矩都侧目看向场间,复又剥了一颗葡萄喂给王宓,挑起一边眉:“安陵最好能反驳出来,不若然,朕就下旨了。” 安陵顾不得他的幸灾乐祸,咬碎一厢银牙:“许公子既然要论人,那本宫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许公子可能证明,一个人有叁个头?” 许凌稳住笑脸,俯身作揖:“愿闻其详。” “每个人都有一个头,没有人有两个头”安陵故意停顿,场内皆皱眉思索着安陵的话来。 安陵微微一笑,提高了声音:“一个人比没有人多一个头,所以,一个人有叁个头。” 一席话震惊四座,鸦雀无声之际,只有王宓捻了帕子擦拭着张矩指尖的果皮,沉默地古怪,倒惹得张矩的眼神在自己的小妻子和安陵间来回打转。 许凌也像前一位一样,涨红了脸:“殿下这是偷梁换柱。” 安陵笑了,如叁月里的黄鹂酥软清甜:“许公子光晓得出处却无法举一反叁,不是腐儒又是什么?” 不待许凌生气,张矩示意第叁轮开始,随后向安陵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过去,却被后者自发忽视掉。 第叁轮开始,这颗红绣球就这么抛起又掉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停下。 经过那两轮,竟无人上前。 过了许久,安陵的笑意放大:“既然无人” 话音未落,一抹月白色走近,弯下腰,一双比玉同色的手骨骼分明。 那人拿着红绣球上前,也不说话,只见他端起张矩桌案上的墨砚朝蛟杀屏风上泼去,像雪地里绽放的墨梅。 安陵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反应过来有屏风挡着,迅速回身,眯起眼语气不善:“这座白屏风可是东海诸夷上贡的上品,郎君可知罪?” 那人不慌不忙地退后几步站定,拱手作揖:“殿下说这白屏风是贡品,可这玉墨砚亦是南越进贡的宝物,既然白屏风是宝物,玉墨砚也是宝物,那某就用这宝物来抵过殿下的宝物。” 四下皆惊,纷纷议论起来者何人。 言语间,安陵听清,是大司徒家的嫡次子,季春见。 安陵气极,倏地站起,又被扑面而来的阳光晕了眼。 耳边传来众人的抽气与惊叹,缓过这阵子,安陵放下遮眼的手,捕捉到面前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挑起嘴角:“这怎么就成郎君的宝物了,莫不是越俎代庖?” 此时,一旁看戏的张矩幽幽出声:“如此,朕便将这砚台赏给二郎了。” 季春见举着红绣球俯身谢恩,娇艳欲滴的艳色惹恼了安陵,绕过屏风,余光间,屏风上被泼了墨水的地方惨不忍睹。 越看越上火:“好一张口齿伶俐的嘴,惹恼了本宫,看你有几条舌头够本宫拔!” 安陵插着腰凑上前,气鼓鼓地样子想让人戳一戳,季春见按捺住骚动,别过眼神:“一个人有一条舌头,没有人有两条舌头,某比没有人多一条舌头,所以,某有叁条舌头可以供殿下消气。” 逆着光,季春见的一双瑞风眼里的光点格外闪亮,像是揉碎了的白玉,仓皇间安陵垂下眼睑,唾骂自己怎可被美色所惑,整理心绪又抬起高傲的头颅,“季公子弄坏了本宫的东西,本宫就要治你的罪!” 这是说不过开始耍赖了。 张矩皱了眉:“遗玉,适可而止。” 再看一眼季春见,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就连王宓也开始打量起这个让安陵也能吃瘪到哑口无言的郎君。 季春见还是笑,苍白的肌肤因为被安陵这副样子逗笑后泛上红晕,他俯身又拉近了与安陵的距离,这一下,安陵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清润之下就像他锋芒毕露的话语,用瘦弱圆滑包裹着棱角。 “弄坏殿下宝物的是过去的某,殿下要治罪也该治过去那人的罪。” 安陵被这番话气得倒吸一口凉气,伸出一只手,食指微微颤抖:“你,你强词夺理!” 扬起的衣袍间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是长安城内最时兴的香料,家中小妹就喜欢倒腾这些,常常熏得他头疼。 好奇怪,为什么她用着就这么好闻。 季春见盯着鼻间的那只手,轻轻一拽就能让这股香风入怀。 硬生生忽略内心的躁动,将红绣球塞入安陵怀里:“某既然拿了绣球又答了殿下的问题,殿下愿赌服输?” ——— 本来打算过一个礼拜再更,但看到大家对我的认可真的很感动,于是乎,就有了更文的动力,其实比起赚钱我来这更多是为了索取一些认同感 so,你们要的疯丫头和病痨鬼来啦啦啦~ 番外:别来春半(二)【po1⒏mоbi】 自那日太液池招亲结束后,安陵就被关进了清凉殿,抱着绣了大半的嫁衣唉声叹气。 嫁衣是御府赶制的,可又按着长安城的习俗,女郎出嫁的嫁衣都是亲自绣的,安陵女红一般,本就嫁的不情不愿,御府送来后便让嫁衣上一些小角落由安陵亲自动手。 张矩像是等不及地要把她嫁出去,安陵看着王宓又来到她殿中“监工”,故意把剪子摔得作响。 王宓看着安陵嘟着嘴使小性子,抚着肚子坐在榻边:“听说,季家成婚是要回扬州老宅祭祖,算日子江南正值梅雨,还是带些轻薄的衣物去。” 安陵本想憋着不同她讲话——明明说好的让那群人知难而退,怎的最后真把自己赔进去了,安陵暗骂自己愚蠢——王宓再温柔、对她再好终归是张矩这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一边的。 看着王宓微微隆起的腹部,满腔怨气又消散了大半,翻了个身,慢悠悠地穿针:“还说呢,本以为离了虎穴,又被卖进狐狸洞去。” 王宓被逗笑了,一双眼漾着温柔的情意:“那安陵就是上林苑的小孔鸟。” “不要不要,孔鸟要被狐狸吃掉的。”安陵回过头扑进王宓怀里,蹭着她胸口的绵软,心里窃喜。 王宓不觉有他,摸着安陵的发顶——有时候她觉得安陵跟阿浓一般大,哄几句就又眉开眼笑,不是不知道安陵是个什么心思,只是她的兄长已然成家,即便男未婚女未嫁,兄长也断然不会因为尚公主而断送了他守卫边疆的愿望。 “安陵的小世界很精彩,也要走出来看看,说不准还有别的高山流水等着安陵去赏玩。” 安陵玩着王宓耳畔散落的鬓发,也不说话。 她知道王宓的话外之音,有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对王宥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了,情窦初开遇见的第一抹绝色,文武双全、幽默风趣,就这么牵着安陵的心忽远忽近,又何尝不知长久以来不过是自己的罢了。一厢情愿 过了这许多年,安陵早就把执着于王宥当成了习惯,什么人都会被她拿来比较一番,比着比着,就拖了这许多年。 不自觉又想到了那双清和又暗藏锋芒的眼,如果说张矩和王宥是两个极端,那个人就是游离在黑白间的月色,清冷之余,又让她莫名有种可以轻易融入的错觉。 晚间张矩与王宓一番云雨后,揽着香汗淋漓的妻子入怀,王宓把午后安陵比喻的笑话说与他听,张矩揉着王宓的腰,听完也笑了,凑到她唇边轻啄:“我这儿是虎穴,那宓娘就是庭院里的蔷薇,让我再嗅一嗅。”说完锦被蒙头盖住,又是一场颠鸾倒凤。 lt;lt;lt; 安陵出嫁那天,长安城阴了天,层层迭迭的云汇聚成团,缝隙里又透着太阳的光亮。 辇轿稳稳落下,眼前出现一只手,清癨干瘦,指节处布着茧,常年用笔后的印证,安陵迟疑片刻,抬手覆上。 那人反手握住她,站稳后安陵轻轻挣扎不得,也就由了他去。 耳边是负责主礼的老者,身着赭红直裾,捧着卷轴吟诵赞辞,一旁的奴仆捧上金盥,季春见才松开安陵,两双浸在水中,肌肤相贴,安陵莫名觉得脸颊发烫。 拜完天地,季春见伸手解下安陵发髻上的正红缨结,安陵虽有些排斥,但教引姑姑讲解的时候还是认真听了,这叫解缨礼,新郎高举在空中向来宾展示,从此安陵就是季家的媳妇了。 在被嫣霓搀着往寝殿走——这是安陵在宫外的府邸,虽说是嫁人,但她是公主,憋着一口气,用看似傲慢无礼的要求做着最后的挣扎,不想季春见对此没意见,而大司徒也只叹这个小儿子没出息。 缓缓在矮桌前坐下,奴仆奉上一分为二的葫芦,盛上合卺酒,安陵撇了撇嘴接过——葫芦是苦的,这里头的酒也要是苦酒,意味着夫妻以后同甘共苦。 挽过季春见伸来的手臂,一咬牙仰头喝下,居然是甜的,咂摸几下,像是桃花酿。 大大小小的礼节结束,安陵有些累了,众人散去后,安陵放下用来遮面的宽袖。 两人皆是正襟危坐,只见季春见一双因为饮酒后润了艳色的眼望着安陵,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味道。 面面相觑之际,安陵率先抵不住:“合卺酒是你偷偷吩咐换过的吧,哼哼,我就知道定是因为你怕苦。” 安陵也知道这季家二郎是个病秧子,不然也不至于娶她这个年纪的女郎为妻。 看着安陵一副“被猜中了吧”的洋洋得意之态,季春见也不恼,笑意更胜——喝了这许多年苦药,难道还怕这一遭么,分明是她不喜苦,宫里安排婚嫁的姑姑看到听了他的要求一开始直呼于礼不合,可他还是坚持要换成甜酒。 同甘共苦祝愿美好不错,可安陵这么娇养的女郎若是皱了一张小脸 他还是习惯她笑的样子,长安城的春花都不及她热烈烂漫。 目光不自觉地更显柔和:“是我怕苦,多谢殿下不拆穿。” 安陵摆了摆手:“既然我嫁了你,你也无需再用宫里那一套。” 季春见敛了神色,目光注意到桌案上绑了红绸缎的剪子,伸手拿起,取下金色发冠勾出一缕发,面无表情地剪断后将剪子递给安陵,她愣了下,随后接过,可对着满头金玉犯了难。 对面的人悠然起身,安陵疑惑抬头看去,目光随着季春见而动,只见他立于安陵身后,缓缓为她拆解头饰。 季春见动作轻柔,尚仪局的姑姑们的手艺可不是假把式,季春见顿住,安陵立马反应过来抬手向后摸,两只手若有似无地触碰着。 安陵看不见他的脸,季春见轻锁眉头,一派认真,偶有私语,很是严肃地去搞懂这些簪钗是怎么做成了发髻的。 一点一点将挽起的发髻从层层迭迭的珠宝中解放出来,安陵取来剪子也截了一缕乌发,侧过脸递给季春见。 垂下眼睑,跳动的烛火忽明忽灭,安陵看着他娴熟地将他们两人的头发用红丝带绑在一起——这阖该是女郎的活计,只是这个结过于复杂,安陵犯懒就没好好学,不想季春见系地有模有样。 两缕头发被放进一个雕花木匣子里,季春见郑重盖上走到床榻边置于枕下的暗格中,安陵看得莫名,她本以为他对这门姻缘并不在乎。 或许是家族规矩吧。安陵眨了眨有些疲乏的眼,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有个像大司徒的父亲,规矩作派耳濡目染地定不会缺了去。 从小娇横的女郎皱起了眉,这可怎么办,明明是最不受拘束的性子,却还是进了礼仪最讲究的人家。 出神间,耳畔传来一道沙哑的低语:“殿下可愿安置了?” lt;lt;lt; 安陵躺在衾被上时,脑袋里还是懵懵的。 床褥下铺撒着桂圆、红枣这些婚嫁的吉利物,起先安陵想把它们都归到一边,不想季春见不耐烦地把她提溜出锦被外,未着片缕地对视着。 没有再多蔽体的东西,安陵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身前——她尚留了一件抱腹在身上,季春见手忙脚乱解不开,反而越缠越紧,不像方才拆发时那样还会询问请教,安陵看着他逐渐气急败坏,仿佛不解开就进行不了下一步的样子。 “这个关系很大么,反正只需要下面能脱掉不就好了”安陵受不住了,羞涩也在长时间没有下一个动作后渐渐退散,轻轻开口询问道。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了季春见,他停下了研究抱腹的手,跪坐在一边。 安陵看着裸露肩头上他散下来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离开,发尾扫着她的肌肤,酥酥麻麻的。 “张遗玉,不是所有男人遇到女人只是想做那档子事的。” 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不管是否衣冠褪尽,只顾自己泄欲,人心还隔着肚皮,他若是要她,至少别隔着衣衫。 他想要与她坦诚想见。 身下的人儿眨着雾气的眼,季春见心下叹气,沉默片刻,起身侧坐床沿:“殿下还小,某去别处歇着,殿下也早些” 话音未落,身后贴上一具温软的躯体,隔着单薄的里衣,两点蹭着他的后背,引起一阵战栗。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安陵退离一步,双手放于膝上,侧卧于衾被间,“我不知道旁人如何,只是你今晚就这么出去,明日的闲话你我都有份。” 安陵看着那个背影久久不动,指尖勾着方才解下的抱腹,不禁也有些恼了:“你走吧走吧,只是明个别人说我仗着身份欺负你赶走你,你可得好好解释别败坏我名啊呀!” 天旋地转间,安陵又被重新压回衾被里——哪个一直传季家二郎身子不好,安陵觉得后背被这力道摔地暗暗疼。 季春见的脸离很近,一呼一吸间,安陵只觉得有点呼吸困难,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下巴又被捏着转回来,只见身上那人分腿跨跪在她腿边,打量够了她的窘迫,直起身又脱下了刚刚才披上的里衣。 得了一会儿空隙的安陵还没换几口新鲜的空气,季春见又压下来,甫一启唇想说些什么就被一道力堵住了嘴,干燥软弹的触感让安陵瞬间愣了神忘记合拢牙关。 季春见乐于看安陵呆愣的模样,舌尖舔弄着她平整的小牙,下唇被他含在舌下,安陵被动地承受着,小舌无处安放,平躺着只觉口津要溢出来,吞咽之际,舌头动了动好像触到了他的,不待安陵反应,口腔被异物闯入,像个异族的战士横扫着别国的城池领地。 每一处都被他的舌尖照顾到,最后又缠上她的舌头,勾住邀舞。 季春见全然不复往日的沉着,只觉得所到之处皆是琼浆玉液,她像只小兽一样扬着白皙纤细的脖颈呜呜咽咽,左手掐着她的脸颊不让她合上,偶有溢出的口液也被他尽数卷走吞下。 无师自通般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线网上攀援,最后在边缘处停下——方才她贴上来时就感受过了,就在她气鼓鼓地又说着惹人伤心的话的时候,浑圆饱满,豆沙色点缀于雪间,颤颤巍巍地可爱。 一想到那个场景,季春见不由分说地握住,是无数次想象中的绵软,生嫩地像扬州老宅席间的水豆腐,,指腹揉搓着那粒红豆,哼唧声从中溢出,刺激地季春见没收住力粗糙的指腹狠狠捏了一下。 安陵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唇齿之间,全然不顾腰间作乱的手,直到右边胸口上的那点刺痛,激得安陵亮出了小尖牙:“啊,疼!” 季春见猛然恢复一丝理智,离了半寸,下意识地舔了舔唇上被咬破的伤口。 安陵本想叱他,看到下唇被她尖牙刺破的小口,血珠子涌出,又被他舌尖一扫卷进口中。 腥甜的,但还是不及她。 季春见有些意犹未尽,底下的物什昂扬着,硬得似铁。 迟疑着又凑上去吻住安陵,柔软的小手抵着他的胸膛,轻轻推拒,他不搭理,只手探向安陵腿间,甫一触及一片滑腻。 安陵再迟钝也感觉到了,紧张地感受着他的触碰,心不在焉惹恼了正在亲吻的季春见,泄愤似的也咬了一口安陵的下唇,安陵吃痛委屈又愤怒地回望,可落在季春见眼里一点威慑也无,倒像是一抹娇嗔,烦闷顿消,挑了一边眉忽然移后一步俯下身。 望着朱红帐顶,安陵双手覆在胸前,右胸开始火辣辣地泛着疼,指尖碰到就是一阵胀痛,安陵挣扎着支起身子想去骂季春见,突然下身被一处湿润包裹,手臂一软又倒回衾被间。 还是那个熟悉的力道,含住了她那处,灵活的舌尖探入,粗粒的舌荅侵略着花朵里最柔软的部分,安陵第一反应就是躲开,可像是被预谋到了一般,双腿被死死压住让她无处可逃。 “季,季春见,你不要你起来啊!”安陵羞恼不已,又动弹不得,春宫册上的一幕幕浮现脑海——她虽然唯一好好学习的就是这本册子了,但只当玩乐,从没想过她真的要和季春见做这档子事。 身体变得好奇怪,安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又涌了出来,底下传来咂摸的声音,像是阿浓的那只狸奴饮水,舌尖快速地舔舐着。 好甜,怎么会这么甜。 季春见只觉得汁水越吃越多,突然大力一吸,只见滑腻的身子一阵剧烈颤抖,他做着最后的收尾,从花心退出又贴上腿根。 终于直起身子,只见安陵流着眼泪,眼角红红,季春见觉得下身要炸裂了。 安陵泪眼朦胧地看去,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嘴角还沾着她那处的晶莹,像是战利品。 ——— 小说+影视在线:『po18mobi』 番外:别来春半(三)【H4000+】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安陵抽抽噎噎着,不等她指控完,下体又被填满,只是这次进来的东西更粗更硬,疼痛盖过了舌头带给她的酥麻。 季春见压着她的腿向她胸前折去,觉得她适应地差不多了,九浅一深地律动起来。 安陵的脚丫在帐中飞舞,一只手揪着身侧的衾被,另一只手想去够他不得,随着他的起伏上下摇摆。 季春见狠狠地盯着交合处:她里面好暖,像无数张小嘴死死地贴住他那物什。 又俯下身与她肉肉相贴,吻住她微张的小嘴,累了就缓下动作,然后再继续鞭挞。 下身缓慢地抽动,安陵慢慢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欢愉从尾椎骨一路噬咬到心头,耳边传来一阵闷哼,底下突然停了动作。 安陵觉得自己像是从高空落下却迟迟不见坠地,悬在半空尴尬而酥痒。 季春见皱着眉抵在安陵肩头,不愿让她看到他的狼狈,胸口有些闷,还是憋不住咳了几声,结果愈演愈烈。 安陵迟疑着抚上他的后背轻拍着:“你要是累了,要不我们就先睡吧。” 帐中一片寂静,终于,季春见停下咳嗽,微微支起身,胸膛喘息起伏剧烈、 “那便辛苦殿下继续了。” lt;lt;lt; 季春见掐着安陵的腰,方才还很顺利,可退出来后换了个姿势又找不到地儿了。 安陵槎着腿,蹲也不是坐也不是,而惹得现在这个场面的人不仅不帮着她一把,只知道在她身上四处点火,季春见埋在她前胸,叼住她尖尖吮,激得安陵一个脱力坐在他胯上,本就还硬着的一下子顺着姿势滑了进去,两人皆是闷哼一声, 手足无措地按着季春见的小腹,明明站在张矩边上他像是薄了一圈,可身体却也精瘦,至少安陵觉得手下摸到的地方硬硬的。 季春见缓过来后,贴在安陵耳畔低语:“殿下动一动,某没力气了。”说完,就含住安陵的耳垂。 明明做着最私密亲近的事,一字一句却用的敬语挑拨,身份的差别有种瑰丽的禁忌感,刺激安陵地耸起一边肩膀,迟疑地抬起臀又慢慢坐下。 这么不痛不痒地挪动着,安陵只觉内道痒痒地,季春见主导时进出畅通,可轮到自己了又磨着艰难。 季春见也不好受,饮鸩止渴般根本得不到满足,被她按着的腹部一阵邪火,再不灭就算背过气去也得得到她。 就在季春见平复心绪,掐住她的腰预备腰做回风流鬼时,安陵像是得到了要领般起起伏伏,微眯着杏眼,红唇微张,口齿间流露出娇吟。 好热,又要到了.....安陵上上下下愈来愈快,季春见喘息着向后倒去,安陵就这么骑坐在胯上,挺翘的臀上是季春见的大掌,揉捏着,引得她泉水汩汩。 安陵渐渐觉得疲乏,也低下贴在季春见胸前,身下的人咬牙挺动起来做着最后冲刺,耳边充斥着拍打的水声,突然一阵颤动,安陵咬住季春见扬起的脖颈,眩晕过去后,啜泣着松开牙关,银丝贴着他犯了红的皮肤,又轻轻断开。 喘息几下,他还埋在她身体里,隐隐又有抬头的趋势,安陵撑着坐起,这下轮到她居高,睨着身下眼眸潋滟的驸马大人。 “季大人怎么像是被欺负去了的那个。”安陵挑起嘴角,拍着季春见清秀的面颊,“居然说我年纪小,哼哼。” 安陵算是知道了,这个人生起闷气来还要做好人,找的借口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膈应别人。 季春见揉着她的腰,默默听着坐在他身上的人儿数着他方才的种种“罪状”。 从没有见过如此不知羞的女郎,可是他还是好喜欢,张扬放肆喜欢,撒泼耍赖也喜欢。 回了力气,安陵还在喋喋不休,一点也不像旁人说的会累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的样子。 那个旁人,就是张矩。 或许整个长安城的郎君都希望娶个贤良淑德的女郎,季春见想起初初看见王宓时,只遥遥一眼,端庄自持像是天上瑶池里的芙蓉,美丽又遥不可及,而安陵却是竹园人人避之不及的孔鸟,他们碍于情势又不可不去谄媚邀宠。 可她只是个小姑娘啊,生气了会鼓着脸,喜悦后就挑着眉。 人人都喜欢脆弱从而会依附他们的人,可他偏偏喜欢去探寻她疯闹张扬后隐约的落寞。 就像春日的太阳,也终将会回落于山峦。 想到这,季春见猛然坐起身,惊得安陵差点从他腿上滑下去,后又被捞回来。 安陵下意识以为是她口不择言又惹到他不舒服了,看着他凑近的脸,退后着闭上了眼。 安陵因为坐在他身上比他高出一截,季春见看着她扬起了脖颈,白嫩纤细,抬手抚上,摩挲着感受她细白皮肉下血液的奔腾。 引颈受戮。 他脑海里兀地蹦出这个词,复又笑了,武将常谈杀伐,文人只论风雅。 那他是什么? 至少在她面前,他是个俗人,只想拉着她在风月场里缠绵。 于是他慢慢凑近,在她脖颈处留下一个吻。 lt;lt;lt; 安陵作为季家新妇跟着季春见回乡祭祖了叁日。 这是她第一次到江南,入扬州后就改走了水路,直到安陵钻出船身去和船夫攀谈,看到岸上行走的家奴后,才知道原来这是特意安排的船只。 船夫不知道安陵的身份,只当是个远行游玩的女郎,和她说着醉梦楼的酱菜腌制一绝,还有青云馆的丝绸最顺亮。 安陵捧着脸听得津津有味,季春见站在她身后都没察觉到:“倒着坐容易晕船。” 老者微微一笑,心下了然:“女郎快些坐回去,还有一段路呢。” 安陵将信将疑地被季春见牵回蓬内坐下,静默片刻,怼了怼一旁季春见的胳膊:“谢谢你喔,知道我一直都想坐船。” 季春见啜着茶眼都不抬地哼了一声算作应对,安陵知他德行,指不定在心里偷着乐呢,也不恼抿着笑从缝隙里看河中游鱼:“你说,钱唐与这一带,也应是差不多的风景吧。” 迟迟没有回应,安陵侧过脸疑惑地看了季春见一眼,只见他沉默地拿着茶盖拨弄着泠清的茶水。 沉默着上了岸,安陵刚和船夫道了别就被季春见一把拽上辇车回了老宅。 安陵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季春见如风的背影,不禁也气血上涌。 什么嘛,到底又说错哪句话了。 于是骄傲如安陵也不想理他了,撇着嘴进到大堂,上首坐着他的老祖母,见了安陵,被女婢搀扶着起身欲行礼。 安陵虽气恼季春见,但也不会对着一个耄耋老人作威作福,两人一齐箭步冲上前扶住老太太坐下,直起身视线在空中交汇,安陵瞪着一双杏眼,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哼了一声,别过脸。 敬了茶,收下老太太给的传家首饰也不见安陵想同他说话的样子,一路沉默着回了内院,季春见心内堵堵的,想开口又被家奴叫走说是族中长辈传唤。 安陵连眼风都不带给他,季春见走后,就在后院闲逛,突然看到一群婢子拿着竹编的篮子说说笑笑地向她走来,见了安陵两厢疑惑间,人中认出了安陵,喊着“殿下”就下跪行礼。 一人跪下连带着一片皆跪,安陵挥了挥手:“平身吧,你们这是上哪去?” “回殿下的话,奴们打算去采最后一批广陵。” 原是去采茶去。 “我与你们一道,匀我一个篮子。” 安陵素喜轻便衣装,就这样,拎着小篮子哼哧哼哧地上了茶田,还讨了一顶小帽就钻入其中。 季春见来寻时看到的就是一群彩衣女郎带着同样的幂篱垂首劳作,找了一圈没见到那个身影,更添愁绪间终于在一旁的桑林里看到了那道上蹿下跳的人。 安陵早在季春见站在茶田里时就注意到了,所以他走进时安陵在桑树间来回穿梭,故意不去搭理他。 奈何桑树不够高也不够密,茶田叶林间小虫子乱飞,季春见一边要去逮安陵,一边又要躲避着这些小虫子。 季春见被她逗得气喘连连,本就身体不好,撑着树干平着气,突然趁安陵迟疑松懈,一把勾着安陵的腰带拽进怀里。 措不及防被拉一把,怀里的桑叶洒了一些出去,安陵气恼指着地上:“你看看你,这么糟践本公主的劳动成果!” 季春见喘匀了气,看着她篮子里大半不能用的茶尖与桑叶,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可嘴角掩不住笑意,又被安陵一蹬:“还笑?知不知道我摘桑叶摘地正欢呢。” 从前只看太后主持亲蚕礼,大抵觉得安陵是个不稳定分子,从不让参与养蚕活动,安陵傲娇,不让她参加她还不稀罕。 看着阳光从婆娑的树叶间隙里照来,打在安陵的侧脸,留下一层柔和的光圈,显得她故意凶狠的表情生动可爱起来,季春见轻咳两声。 “殿下可知,采桑不如见郎。” 突如其来的调情让安陵一愣,看着那双清润的眼,不好意思起来,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提起裙裾就走。 季春见站在田埂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不自觉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咳了几声,几个婢子注意到放下手中活计来看这位身子骨不好的二爷,一个注意到地上的篮子:“呀,这是哪个采的?芽尖只采了半截,这怎么了得......” “亏损的钱从我名下的酒庄里扣。”季春见又恢复了平常的清风朗月,笑着看向安陵离去的方向,“切勿让殿下知道这件事。” 随后追随了那抹翩跹的身影而去。 lt;lt;lt; 进了院子,安陵已经回来了,换了一身新衣侧卧在美人榻上与家奴们攀谈,腕间已经带上了方才老太太给的玉镯,翠绿秾稠。 好像她与什么人都能聊的起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季春见心下不郁,家奴们看到他来了也都纷纷噤声退下。 安陵扭过脸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季春见:“愣着作甚,到底进还是不进?” 季春见似是没料到安陵又恢复如常的样子,笑吟吟地同他讲话。 是了,她向来没心没肺,和她几个兄长不同,生了个不记仇的性子。 毕竟安陵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所以从不隔夜。 捏了捏腰间的玉佩,季春见抬步走向安陵,撩了衣裾也在榻上坐下,侧过脸看着她的手:“怎的把那只白玉的换了?” 说起来当时还是王宥进献的,张矩本想两只都给王宓,却被安陵讨了一只去,自欺欺人地不离手许多年,洞房那晚季春见就想把它摘掉来着,可又怕安陵猜中他的情绪。 安陵剥着龙眼,汁水顺着莹白的藕臂流进广袖深处,季春见看得眼热,却见那只手举着一颗剔透果肉到鼻尖前:“祖母不是说了嘛,玉要人养,这么名贵的碧玉当然要最尊贵的我来养了。” 她说这些俏皮话是为了让自己能驱散方才在田埂间的不自在,回来后看着那只玉镯,鬼使神差地就换上了。 嫣霓还疑惑自家主子从前最宝贝这只白玉镯来的,旁人碰也碰不得,怎地来了扬州突然转了性。 安陵张着指头,季春见拿了沾湿的帕子为她一一擦拭着指缝间的汁水,言语间还是带上了试探的意味:“不是很喜欢那只镯子么?” “这么多年了,也该换下来了......”安陵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也盯在这只翠玉镯上。 季春见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所以,白玉什么的,滚开。 lt;lt;lt; 在扬州呆了不到叁日,又被远在长安的张矩一封接一封的圣旨催回,自张矩登基后就开始削藩,一些旧臣叛逃分子全部被就地绞杀,如今轮到了边境安定的治理环节了。 刚在公主府邸内落脚,季春见就被召进了未央宫,安陵看着他步履匆匆离开的背影,心内忽地涌上不安。 一直待到叁更天,季春见带着长安春夜的凉气推门而入。 半梦半醒间,安陵被胸前作乱的手弄醒了,炙热滚烫的吻落在她耳垂和脸颊,安陵想挥手打开却被一只温凉的手掌制住。 忍不了,安陵转过脸想要骂,未蹦出的字眼全被另一张嘴尽数吞了去。 捶打着眼前人的胸,含糊不清着:“季春见你发什么疯?”谁惹你不痛快了你找谁去。 亵裤被脱落,粗粝的指腹探进微微濡湿的花苞,安陵嗯咛一声被人压在身下,方才温凉细长的指节被更粗更烫的物什代替。 安陵霎时清醒过来,抗拒地推搡着:“你出去......我疼!” 季春见被一个力推坐于床榻的另一端,安陵扯过锦被盖住自己,抑制不住生气:“本宫未曾召见驸马便可随意同本宫行房么?” 沉默半晌,季春见低笑着轻咳几声,再开口声音是灌了凉风后的喑哑:“殿下这般气恼是为了王宥么?” 安陵一头雾水,挣扎着想要爬起去燃烛,又被季春见一把扯住。 “你放手。”衾被滑落,安陵凝眉,“说清楚关藏锋哥哥什么事。” “藏锋哥哥,还是这么念念不忘。”季春见突然哧笑起来,又抬起头,清润的眼在黑暗里闪着悲凉,“你若是也会这般待我......” 话音刚落,只见季春见翻身下榻,安陵在凌乱的床榻上不知所云,更添恼怒:“驸马最好记着,下次等本宫召见了再入寝殿!” 季春见顿住前行的步伐,依然头也不回:“这是殿下的府邸,某不会再以下犯上了。” 说完,寝殿的门被不轻不重地阖上了。 ——— 安陵:就是要女上 番外:别来春半(四) 第二天从嫣霓的口中安陵才晓得原是要与匈奴交战了,张矩指派了王宥挂帅前去。 什么嘛,就因为这件事季春见要回来闹这一出。 嫣霓看着安陵不郁的神色,提溜着眼珠子:“殿下,驸马是不是误会殿下和王将军了。”毕竟,谁人不知安陵公主对王宥将军的心意。 “误会?我都嫁给他了,还有什么好误会的!”都多久没见王宥了,怕是连他长什么样都快记不清了。 想到这,安陵又陷入沉思,已经有那么长时间不再想起她那段酸涩的心情了么? 过了好几日,安陵都不曾在府邸里看见季春见的身影,原以为是那晚的不愉快闹的,晚膳后装作不经意路过他的院落,里边奴仆零散,逮住一个问季春见的下落,只说驸马自扬州回来后就没回来过。 安陵听后沉默了,外间传来一个婢子的声音:“殿下,桑梓奴给您采来了。” 摸了摸腕间的玉镯,搭着嫣霓的手转身走出府邸坐上舆车前去端门。 匆匆赶到时,王宥立于灞桥前说着鼓舞士气的话语,张矩领着一众朝臣背对着她,安陵踮起脚查看前方,一位骑兵见了她唤一声“殿下”,安陵努了努嘴,塞了桑梓与他。 “拿着一会儿给左庶长,让他转交给”安陵说到一半,忽而话锋一转,“就给左庶长吧,让他分了求个平安顺遂。” 只要王宥出征安陵便会拿了桑梓来送行,之前是单纯为了王宥,后来逐渐成了习惯,倒也不再是特意为了谁了。 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进,张矩负手转身,看到了栈道上呆立着的安陵。 “怎么,又来送桑梓了?” 安陵不乐得搭理,有些扭捏:“季春见呢?怎的不见他来送行。” 张矩笑意放大:“他是你的驸马,你跑到未央宫来向我讨人?” 眼看安陵瞪了一双美目,张矩掩住笑意越过安陵往回走:“二郎一早回了季府。” 张矩走进端门后又回头看向身后,只余安陵一抹飞扬的朱红裙裾。 两个不开窍的,他还是推一把,让季春见等着一辈子给他出谋划策吧。 lt;lt;lt; 安陵来到季府,府中人得知,一群仆役惊慌失措地上前围住她。 好容易打发了他们回到原位,并装作冷淡地“威胁”他们不准让他人知晓后,安陵摸索着进入后宅。 躲过了几个端着茶案的婢子,安陵有些讪讪:明明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季家,怎的还要像做贼一样。 想通后,安陵理了理袖子转身从铜柱后走出,又遇上一个眼生的婢子,她见了安陵不等开口,就眉开眼笑地替她指路。 “殿下来找季二公子么?公子的守玉阁在最里头,奴引殿下去吧。” 跟着婢子在连廊中弯弯绕绕许久,终于在一处遮天蔽日的山石后停下,安陵望着这处院落边郁郁葱葱的树丛,感叹季春见养了这么个阴晴难测的性子不是没由来的。 留了嫣霓在外面候着,安陵捏着裙角走进这座守玉阁。 甫一进入,满园的福寿玉映入眼帘,最底下一排还是青莲色,娇小又不屈的美。 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藕荷色荷包——原先是一只月白色福袋,却被安陵粗心弄丢了,为此还郁闷了一阵子。 也是这枚荷包,里面塞满了福寿玉花瓣。 安陵对算命看相默默排斥的还有一个原因,据说她十岁那年偶然得了风寒,却不想一直未愈,名医一波又一波地被请到秦州来,调理了半年也不见好转,明帝想再请那位高人,可遍寻不得,就找了另一位半仙来给她摸骨,说安陵命犯紫微,及笄之年有一劫。 明帝吓地赶紧问如何可解,说是要日日听学,抄写儒本佛经,再亲自前往云山寺焚烧祝祷也许有一线生机。 于是安陵不见天地被关在了学堂里,到了节日几个庶妹能放假她却没得放,几个太傅轮流地进宫给她单独讲学,佛经堆得有半腰高,安陵只觉得自己可能还没到及笄就要被折磨死了。 后来公子明和公子路内斗,她已经好久没去听学了,几个太傅纷纷站队,根本没人来讲学,学堂像个摆设。 安陵自暴自弃起来,断断续续去了几日后,就躺在寝宫坐吃等死了。及笄的前一天夜里,安陵战战兢兢地躺在床褥上,窗外雷雨交加,不堪其扰的安陵掀起衾被就往外走,忽然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是一个福袋,鼓鼓囊囊的,拆开倒出里头的东西,借着幽幽月光一瞧。 是琉璃繁缕的花瓣,稍微有些干枯了,鼻间萦绕着淡淡清香。 那一年,安陵没有按照预想般死去,也没有找出月色下仓皇逃离的影子。 lt;lt;lt; 季春见一回府就见几个奴仆眼神躲闪,踟蹰犹豫的样子,可眼下他心中烦闷并不打算深究。 脑海里不断闪回着那一晚在公主府的不愉快,季春见凝眉逡行在连廊,和煦的阳光铺洒在他雪青色衣袍,却无法照暖他的身躯。 隐忍这许多年,怎的如今她已在身旁,却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抬眼间看到了守在阁楼外的嫣霓。 知道安陵主动来找他了,心中欢欣雀跃起来,可欢喜不过一瞬,想到自己堂前的东西,有些焦躁。 走近后打断了嫣霓的行礼,季春见站在院门前,感觉失去了推开的勇气,垂首静听——里头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嫣霓在外头,季春见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思念后的臆想。 直到确认了那抹朱红就在几步之遥,被院内郁郁葱葱的绿叶包围着,几多蓝紫玉白小花都被比了下去。 原也不是多么名贵的花草,府里老人图寓意,一盆一盆的福寿玉往他院落中搬,又可以入药,在那些病痛难耐的日子里,是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小花陪着他度过漫漫长夜。 季春见不知道盯了安陵的背影多久,她也丝毫不曾察觉身后有人的样子。 她刚伸出手想去触碰青莲色的花瓣,腕子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捏住,耳边响起季春见略显疲惫的声音:“琉璃繁缕微毒。” 安陵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指,将近半月未见,可安陵向来不喜冷场,小声嗫嚅:“那你为什么就可以碰啊?” 季春见拉着她从地上站起,拍打着裙裾间夹杂的草叶,听到安陵的话微笑着打趣:“因为某早就百毒不侵了。” 氛围霎时间轻松起来,安陵也笑了:“我就知道,小痨病鬼这么多年的药可不是白喝的。” 话音刚落,安陵想到什么突然住嘴,暗恨自己得意忘形,悄悄去瞟季春见脸色,却见他笑意未减,牵了她往里屋走。 “唔,小霸王花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眼力见。” 乍一听见儿时几个宗室同窗给自己的“雅称”,安陵本来还在为自己口不择言的自责立刻烟消云散:“季春见!不许叫我小霸王花!” 说起来,她十五岁时与季春见有过一面之缘,正值为自己青春大好年华即将烟消云散伤感厌学之际,一日本该是大司徒授课却因为投入到储位内斗,遂派了这位深居季府十八年的季二郎代课。 没了几个白髯老者的督视,纨绔如厮的宗室子又怎会把苍白瘦弱的季春见放在眼里。 耳边蓦地传来争吵声,安陵烦躁地抬头看去,是关内侯家的公子,出言挑衅这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却要叫他为夫子的郎君:“哟,这不是大司徒家后院的小痨病鬼嘛,病好全了?” 季春见背对着她,声音淡淡地:“多谢世子关心,某的痨疾无大碍,倒是世子可安好?”这说的是前几日在怡红快绿寻欢作乐却没带够银子被老鸨当街赶出来的事,传到关内侯耳朵里气得不轻。 连着几日不见他来听学,也就前些日子,一瘸一拐地来了,不用多说,定是招致一顿家法了。 季春见话里话外间尽是对几个顽劣的嘲讽,关内侯世子面红耳赤地又被拉住,谩骂声不绝于耳。 安陵趴在桌案上阖目假寐——临近及笄,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只能借着听学时偷偷补眠,如今被搅和了,阴沉着脸起身在乱作一团中不知抽出了谁人的佩剑,朝着关内侯世子的腰间打去。 “你吵到本宫了。” 那人本就没好全,安陵这么大力挥来,一声惨叫跪倒在地,安陵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世子也知道错了?如今赔了罪便该讲学讲学,该听课听课吧。” 说完转身欲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愣了季春见。 不用旁人说也能知道,胆敢如此行事唯有嫡长公主张遗玉了,世人皆传安陵公主尊贵高傲,火红裙裾是多少人的可望不可及,可再看向眼前的安陵,一身浅色衣裙,颊边印上了贪睡时衣褶的红痕,发丝微乱散在颈边,睡眼惺忪着可爱生动。 季春见下意识牵住安陵离开的衣袖,却看见她眉间闪过的一丝不耐烦,杏眼里透着淡漠嘲讽:“怎么,大人一声小痨病鬼听不够还想在听么?” 怔愣间松了手,安陵头也不回地出了学堂,那一刻,季春见感觉自己微弱了十八年的心跳又重新活跃过来,跟着她一并走了。 如今再回想这件事,季春见只觉恍惚,拦腰抱住还在为“小霸王花”恼怒而愤起的安陵,安置到自己的腿上,制住她乱挥的粉拳。 “我问你,你为何不来学堂了。”自她那日离开后,季春见纵然厌烦这些胸无点墨的宗室子弟,可惦念着她,一并包揽了其他几位不得空的大人的“美差”,却连着几日都不见她。 季春见表述的隐晦,可安陵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情绪不复之前高涨,盯着腰间荷包出神:“那时候觉得自己反正时日无多,干嘛要逼迫自己去不喜欢的事情上费心思。”听学抄经就是安陵此生最不喜欢的事情。 可是那里有个人想在你身上费心思。季春见心里默默地想,他去了叁日,最后一日下学回府,用膳间向父亲旁敲侧击询问了关于她的事情,观一隅方可知全貌。 回了后院,季春见看着满地的福寿玉,鬼使神差地解下身上自小佩戴的福袋,抓了一把花瓣塞进去,在安陵及笄前一晚偷偷顺了大司徒的腰牌夜访未央宫。 这些福寿玉承载着他十八年的病骨,他带去了卑微的祈愿,终于在见不得人的月色下窥探到了魂牵梦萦的太阳。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福寿玉是如此显灵。 安陵回答完,看着季春见又不说话了,撇撇嘴戳着季春见的前胸:“所以,这些福寿玉,都出自你院子么?还有,还有为什么取‘守玉’两字啊”说着音量渐低,迟钝之下也恍然大悟其中深意,安陵有些脸红。 那会儿她满心满眼都是王宥,每次她折了桑梓去为王宥送行,大军凯旋归来前一晚,清凉殿廊下都有一捧福寿玉,曾经少女幻想直率大胆,自我麻痹是王宥与她的回礼,但后来发现那些不曾出征的日子里,每逢春深它们依旧在廊下出现。 可就算不是王宥,那为何会是季春见? 清风朗月如季春见是安陵从前不会接触的一类人,而这群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也对她退避叁舍,更遑论季春见还是这群公子中的佼佼者。 “我初次见你时,把人打趴下后站在人群中,就像一只争奇斗艳获胜了的孔鸟,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我的视线。”季春见抚开安陵散乱的鬓发。 安陵有些窘迫:他好奇怪,为什么会觉得那一刻的她值得喜爱,明明又嚣张又顽劣啊。 这么想着,也把疑惑宣之于口:“既然你这么早就为何从不见你来提过亲?” 季春见又不说话了,安陵被他盯着心里发慌,抬起小手去遮盖他过分深情的视线:“你别这么看着我” “那日曲水流觞是陛下邀我前去,在你到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场招亲。”季春见任由安陵盖住他的眼,眨动的睫毛扫着安陵的掌心。 听了这话,安陵皱着眉放下手:“这么说你不想娶我?”说完想到他自称某而从不称臣,是不是因为与她的婚事阻挡了他的仕途。 “有官运通达的父亲与长兄,我本就对仕途无意。”安陵垂下的手又重新被拾起,季春见握在手心里揉搓,“只是觉得我不该去拖累任何人。” 安陵急了,反手也握住他的:“叫你小痨病鬼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季春见的眼神忽明忽灭,垂下眼睑轻轻咳着作势靠在安陵肩头,安陵见状立马耸起一边,继续安抚:“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拖累,季大人拉扯你到这么大他听了该有多伤心啊。” 想着自己父亲大人伤心的样子,季春见抖落一身恶寒,但又对安陵的“安抚”十分受用,复又蹙起眉心:“殿下也会为某伤心么?” 安陵拍着他的背,看季春见一副西子捧心状,心中不自觉涌上万般豪情,“你是我丈夫嘛” “那殿下以后还动不动就让人走了?” “不了,不了。” “以后想见殿下是不是还要经过殿下同意?” “不用不用。” “那殿下以后,可不可以只念着我一个人。” 季春见抬起头,抚着安陵的眼,语气缱绻。 安陵被压在榻上的最后一丝清明反应过来,季春见本质上还是一只狐狸,纵然病弱,可依然留着肉食者的血性。 ——— 季春见:要老婆哄就要男绿茶。 张平寅:床上被压的人才需要绿茶。 想了想还是这周把安陵的番外都放出来吧 番外:别来春半(完) 看着安陵熟睡的面庞,季春见在夕阳的余晖中认真丈量着安陵的每一寸。 张矩早在一年前就来试探过季春见,可他拒绝了,张矩倒没有多言只是看向他的目光深深,如今想来仿佛昭示着今日的后知后觉。 原来他还是会不甘心,努力让自己置身事外,可看着那些世子公爵用撇脚的伎俩博美人一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绣球如火燃烧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在张矩意料之中的眼神里捡起绣球,走近那轮赤日。 安陵自认不会有哪位郎君可以纯粹地只为她是她而亲近,他知道她对王宥有执念,无数个遥遥一见的宴席间,季春见都想冲上前告诉她,他会一直陪着她,可如今她成了他的妻,一切的一切都不满足于此了。 季春见有些颤颤——已经太久没有把自己的心思全然暴露于人前,习惯了伪装的残月,也会因为日光怦然。 安陵幽幽转醒时,一睁眼就撞进季春见深深的目光中,又想到方才在昏黄中的交缠,季春见斜靠在美人榻上,脸颊的红晕胜过天边的晚霞, 白日宣淫,这还是季春见么? 心中所想安陵也在下一秒脱口而出,季春见抓过安陵的指置于唇下啄吻着:“那遗玉以为我该是什么样的?” “克己守礼,守心慎独。”安陵扬起下巴不怀好意地笑着凑上前,“就和金华殿里冥顽不化的老顽固一个样。” 季春见弯了眼,透着欢好过后依然浓重的潋滟春色,翻了身也不置可否:“原来我在世人面前是这么个性子” 安陵微蹙了黛眉,手指点着他玉白的胸膛:“要不就是我还不够了解你,要不,就是你这个人太会装!” 季春见重新握住安陵乱戳的手,笑着轻咳几声,惊得安陵半坐起拍着他的胸膛,薄被滑落,满园春色尽收眼底,安陵不察目含关切,季春见微眯起眼,享受着梦寐以求太久的关心。 君子慎独。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从未坦坦荡荡过,苍凉月色下偶然暴露出的真实本性,在字里行间读到的丑恶,安陵是他的破绽,亦是季氏百年的出人意料。 “我或许没有你看我这般透彻,也永远不会是你的对手,到现在我还很恍惚”安陵停顿了一下,皱眉措辞艰难。 季春见打断安陵的话,揽过她光滑的颈背:“为什么要当我的对手?” “也不是说对手……就是你说话做事如此滴水不露,说真的,有时候我看不清你。”安陵支着脸靠在季春见身边,摇头晃脑地。 “刚刚那一回还不算看的清么?”季春见凑到安陵耳边,含着安陵软白的耳珠逗弄。 “你看你看,说了还不承认”安陵羞恼地推开他,转而挑了眉。 “季春见,你是不是怕我看清啊。” “是啊。”怕你看清我究竟是如何地卑劣阴郁。 玉钩怎留得住春晖。 季春见不假思索的回应倒让安陵措手不及,嘟着脸,过于纯诚的目光看得季春见有些欲热难消,抬手轻轻覆住她的眼,乌黑的发丝萦绕在他手臂,刺痒地一瞬间心潮涌动。 哪怕热烈一次呢? “我知道你爱慕王宥,可是遗玉,文武双全这个形容实在与我相去甚远。 “曾经想过不择手段地得到你,可我又能让你心甘情愿到几时?”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切慕着她,因为他的情谊比月色冷。 季春见曾在洛阳行宫的栈道上捡到那枚熟悉的月白色福袋,心痛之余悲凉也慢慢吞噬着他对她的肖想。 “你当然做不成我的对手。”季春见停住不自觉上下抚摸安陵的手,垂下眼睑,声音轻远。 因为他早就是她的手下败将了,并且甘拜下风。 “唔,不知道季大人的妄自菲薄之态是否又是试探呢? “你的确不会是我原先设想的夫婿。 “你不够强壮却足够阴损,说句话要拐着弯来让我猜,好累。” 季春见听着安陵絮絮叨叨地数落他的种种不是,覆在她眼睛上的手转而移到她唇上,又被她急急拉下。 “但是,你就是你,为什么要和藏锋哥哥相较?” “或许我对他有过爱慕,他会和我说边疆的黄沙危楼,江南的风土人情。 “我祈求过他有机会一定要带上我,可是哪有这个机会?因为这些都是我旧居后宫永远不会得见的东西。 “所以在扬州河上我说谢谢你,也不是一时兴起。” 安陵说得认真,季春见不自觉有些眼热:“我只是想让你去实现你的期待。” “可是这些是因为你我才可以去实现的啊。 “战场上除了要有可以上阵杀敌的将军,也要有在后方出谋划策的军师。 “藏锋哥哥有他的执念,季春见也该有季春见的抱负。 “所以,不要和他比了好么?” 最后一句话说的让季春见几欲绷不住,垂着头埋首于安陵的颈边,声音有些闷:“我没有什么抱负”所以你会不会嫌弃我,只会囚困于儿女情长。 “唔,叁哥哥这么厉害,也确实没有你的用武之地。”安陵玩着他如缎的长发,“反正我皮实,你好好当你的病美人就好了。” 安陵说完像是戏弄成功后地笑出声。 季春见也笑了,抬起头。 他确实希望着安陵可以爱上他,可又害怕着这份情谊太过突然与随意,她每一次提着裙摆奔向那个人的身影都让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就像冬日里裹着厚厚的冬装在雪地里思念着暖融的春天。 安陵好似那个春天,只有春花才会害怕春的离去。 可如今,季春见也想做次春天,这样他就可以永远拥有这朵福寿玉。 lt;lt;lt; 又是一年春日,未央宫比往常热闹。 张矩的小妻子诞下登基以来的第一位小皇子。 安陵带着贺礼与一众命妇入宫祝贺,季春见不放心与她一道站于端门外,死死盯着不远处一抹深灰色的背影。 是王宥,也陪着他的妻子宋氏和齐腰高的长子。 夹道上的女人堆里,两具高大身躯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女郎们偷偷打量着这副诡异的场景,又埋首窃窃私语。 安陵被看地不自在,推着季春见往夹道另一边的朝廷官员中推:“你站在这里作甚,还嫌不够惹眼么?” 季春见皱着眉,眼睛时不时地往某一处瞟着,安陵顺道看去,心下了然,好笑之下略显无奈。 略微沉吟,安陵踮脚覆在季春见的耳畔:“本想散了宴席后再说与你。 “季春见,我们府里,又要多一盆福寿玉了。” 季春见云里雾里,命妇的队伍蠕动,安陵眨眨眼,融进暖阳的春意中。 身边的人与愣在原地的季春见擦肩而过着,他呆愣地凝视那抹朱红,忽而笑开,一众官员屈身俯首站在他的身后,抹着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惊诧着眼前季大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开怀笑意。 握着方才安陵塞进他手心里的木签。 风雪红玉碎,春深福寿全。 就让爱意弥漫在这杏雨梨云的深春里,我在看你。 (完) ——— 首-发:po18.vip「po18u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