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与子偕老》 第一章 重生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二章 火情 之所以要把兴宝从身边支开,夏霜寒有她自己的考虑:不论现下的她是不是身处梦境中,想要阻止父亲和弟弟死在元宵节的大火里其实并不难。 只要她装病,她就可以带着弟弟回家,只要让兴宝去向父亲传个话,疼爱她的父亲自然会放弃宴会回家照看她。但这样就够了么,如果夏霜寒真的是回到了几年前,她只拯救自己的家人就足够了么? 夏霜寒从来不是什么无条件助人为乐的烂好人,帮助他人,这必须建立在夏家不会遭受不应该遭受的损失的情况下。元宵节这晚的火灾,夏霜寒认为自己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什么,所以她没有选择装病。 “姐姐,姐姐,我猜够数目了,这下就可以拿到那盏琉璃灯了。”在夏霜寒的提示下,终于完成规定数目猜谜的夏朝阳扬起满是喜悦的小脸,兴高采烈道:“我现在就去兑彩,姐姐你在这里等我。” “等一下,”夏霜寒拉住欲转身离去的夏朝阳,吩咐道:“兑完了彩,朝阳记得在玲珑阁的二楼等姐姐,姐姐不让你下楼,你哪也不要去,能做到么?” 攥着写有谜面编号和谜底的纸页,夏朝阳转着眼睛想了片刻,尽管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做,但待会他会问清楚的。“好,我知道了。” 于是就这样,在夏霜寒含笑的目光中,夏朝阳欢快地奔向了兑彩处。 兑彩摊子后面的伙计对照着写有谜底的小册子,依照谜面编号依次核对着夏朝阳的答案。在证实十个谜底全部猜正确后,他招呼另一个伙计将夏朝阳领上了玲珑阁的二楼——夏朝阳想要的那盏琉璃灯,就和其他的二等彩头一起悬挂在那里。 “小姐,我回来了。”待夏朝阳上楼后不久就小跑归来的兴宝,肩上的褡裢塞得鼓起了一块——不用说,那里面定是装满了套圈得回来的彩头。只可惜,少年脸上那因为中彩而展露的喜悦并没能维持多久,因为此时的夏霜寒正一脸的惊慌失措,泪盈于睫。 “朝阳,朝阳他不见了!”夏霜寒的语调里浸满了无助与慌乱,她微微颤抖着嗓音道:“刚才朝阳说他猜了八个灯谜便再也猜不出来了,让我帮他再猜两个。我走开几步去看了看谜面,回来正想让他把谜底记下来去兑彩,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那......那我陪小姐再在附近找找吧!”头一次遇到这种事的兴宝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少爷他......他应该就在附近,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行,两个人的能力实在是太小了,我们不能耽误时间。”夏霜寒面上一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的神情,坚定道:“兴宝,你现在就折回去找忠叔,让他驾马车带你去香满楼找我爹。爹爹和京兆尹姚大人是同年,这些年来私交又一直甚好,请姚大人帮忙找朝阳定要快上许多。” “毕竟,就算朝阳遇到最坏的情况,叫拍花子给抱走了,我们寻遍整个东市也找不到,但只要让姚大人在城门设卡,朝阳不能被人带出城,那他就丢不了。” “至于我,我就还在这里等。一来我跑不快,我们一起去找忠叔只是浪费时间,二来若是朝阳没出事,那他一定会回来这里找我。所以一会儿,你让我爹来这里和我会和,听明白了么?” “是,知道了小姐,我这就和我爹去找老爷。”冷静下来的兴宝撂下一句“小姐,您在这里等我”,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人群中。 “姐姐,兴宝哥哥他这是怎么了?”一直站在玲珑阁二楼窗边的夏朝阳在得到姐姐的点头示意后,很快就提着自己的琉璃灯,下楼回到了夏霜寒身边,疑惑道:“姐姐,刚刚我在二楼看到兴宝哥哥慌慌张张地跑了,出什么事了么?” “什么事也没有,”面色已然恢复平静的夏霜寒牵起弟弟的手,带着他离开了灯谜摊子。“姐姐刚才对他撒了个谎,说你丢了,让他去找爹爹想办法。” “啊?这不是胡说么?”单手提着琉璃灯的夏朝阳双目圆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是啊,姐姐是在胡说,所以一会需要朝阳你帮姐姐圆谎。”夏霜寒低头看着弟弟询问道:“朝阳能帮姐姐把谎圆过去吗?”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说谎的理由是什么?这我总得知道吧!”夏朝阳早慧的脑瓜运转起来,担忧道:“爹爹和姐姐以前总是和我说,逢年过节,年龄小的男童和快及笄的少女总是容易走失,所以每次出门,我都紧跟着爹爹和姐姐,从来不乱跑。姐姐这次忽然撒谎说我丢了,爹爹一定会相信不说,指不定还得急成什么样子。” “是啊,朝阳确实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弟弟。”夏霜寒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发顶,解释道:“正是因为朝阳一直以来都那么让人省心,所以爹爹听说你丢了,才会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进而毫不耽搁,立马去拜访京兆尹姚大人。” “姐姐想把姚大人引到东市来?可是,为什么呢?”夏朝阳瞬间就抓住了事件的核心,思索道:“夫子曾经说过,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大多住在城西,逢年过节,他们也总是就近去西市。姚大人出于某些考量,逢年过节总把衙门里的大部分人手配置在西市,因而东市这边总是人手不足。” “可是,这种事情这些年来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姐姐为什么单单在今日想起来让爹把姚大人引到东市来?” “朝阳一路走过来,能看出东市今晚最大的隐患是什么么?”夏霜寒一边继续领着夏朝阳朝前走,一边提示道:“你还记得去年的元宵节,东市出了什么意外么?” “去年?”夏朝阳蹙眉思索良久,又抬起头来在街上茫然四顾,之后了悟道:“去年东市失了火,因为扑灭得及时,因此只烧毁了两三间房屋,损失并不大。今年的东市比往年还要拥挤,最近一个月又天干物燥,今晚还是个刮大风的元宵节,所以姐姐是害怕失火是么?” “是,朝阳很聪明。” “可是......”夏朝阳脸上因为恍然大悟而带来的喜悦消下去了,“姐姐想防患于未然固然是很好,可如果今晚东市一切太平,我又没有走失,就这么把姚大人骗来,姐姐回家后定是要挨爹爹罚的。” 第三章 报恩 “朝阳舍得姐姐被罚么?”熙熙攘攘、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夏霜寒朝一心为姐姐担忧的弟弟狡黠地笑着道:“上次不知是谁贪玩误了夫子的课业,硬让我仿着他的字迹帮他做的呢!” “哎呀,我帮姐姐圆谎就是了,”被夏霜寒揭了底的夏朝阳红着一张小脸,强自镇静道:“姐姐何必提那年前的事情?年都翻过去了,年前的事情也该翻过去了!” “是,是,是姐姐的不对。”夏霜寒笑着捏了捏弟弟肉呵呵的脸颊,无声地在心里叹道:做到现在这份上,已经够了。火灾发生的第一时间有姚大人坐镇,情况定不会像自己生前那么惨烈了。 “姐姐,咱们现在是要去惠通桥吧?”夏朝阳不满地用手揉了揉自己被捏红的小脸蛋,问道:“爹爹找了姚大人再带人赶来东市,一定会走与惠通桥相连的正元街,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那里找爹爹对吧?” “可是,这么快就让爹爹见到我平安无事真的好么?我安全了,姚大人带来的衙差们不是就要走了么?他们一走,东市如果真的失了火,不是一样没人来救么?” “这就不需要朝阳操心了,姐姐自有办法,关键是关于你走失的事情,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开始商量商量事情的原委和细节了?再不开始,一会可要穿帮的。” “那,姐姐你说我这样说好不好......” 成功获取了夏朝阳这个同盟的夏霜寒,一边和弟弟编着谎话,一边领着他朝前走。至于要用什么理由把姚大人一行人拖在东市,关于这一点,夏霜寒却并不在意。 因为,夏霜寒今晚所做的所有事情,全都是踩着时间安排的。待姚大人一行人到达东市的时候,市集定然已经起火了。因此,她根本什么理由也不需要。 “爹爹,姚大人。”果不其然,夏霜寒在自己所估计的时间点等来了自己所等待的人。惠通桥附近的某个街角,拉着弟弟从隐蔽的藏身处冲出来的夏霜寒,迎上来人便急切道:“姚世伯,劳您跑一趟了,幼弟没事,已经找到——” 夏霜寒未说完的话语,被众多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打断了。 “瞧,那边失火了,好大的烟啊!” “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帮忙救火啊!” 闻听此言,夏霜寒果断地牵起弟弟避到一边,心中道: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姚大人吧,不论自己现在是不是身处梦境之中,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都做完了。 惠通桥是东市最大的入口,夏霜寒之所以要在这里阻止父亲冲进市集寻找夏朝阳,其理由总共有三条。一来,这样做,可以保证夏敬之的安全;二来,惠通桥附近视野开阔,便于姚大人看见火灾的烟尘,弄清火势蔓延的情况;三来,东市所配备的唯一一辆水龙车,就停放在惠通桥边的官仓里。 这不,京兆尹在看见火灾烟尘的一瞬间,就指挥部下开启官仓,给水龙车注水后命其驶向了火势最猛烈的地方。 “朝阳!”神情激动终于呼出一口气的夏敬之将扑将过来的独子拥进怀里,嘴唇颤动道:“好好好,朝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爹——”正打算迎上前去的夏霜寒话还没说完,却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回过头来,猝然映入夏霜寒眼帘的男子,是她生前最大的恩人——柳子润。 生前,临死时的夏霜寒身受重伤无法移动,甚至差点被人凌辱,在她求助无门、濒临绝望的时候,是碰巧路过的柳子润救下了她,并帮助她完成了“死在爹娘与弟弟的坟冢间”的愿望。 夏霜寒临终的时侯之所以能含笑九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知道,柳子润会让那些害她的人受到应受的惩罚。所以,柳子润的这份恩情,夏霜寒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报答。 “子润,你为何会在这里?” “霜寒,你见到珠儿了么?”眉间紧蹙,一脸心焦的柳子润急切道:“珠儿今日也来了东市,你有见到她么?” “珠儿妹妹?”夏霜寒脑中炸响了一道惊雷,瞬间面无血色。是了,在夏霜寒的记忆中,柳子润的妹妹柳明珠六岁时丧生东市火海,只留下了一具难以辨识又残缺不全的尸体。“我知道珠儿妹妹在哪里,等我一会!” 即使依旧不相信自己在死后重生到了婚前的最后一个元宵节,夏霜寒还是在第一时间决定了要报恩。她两步抢到夏敬之面前,开口道:“爹,您照顾好弟弟,女儿和子润去去就来。”随后,不等父亲回答,夏霜寒便拉起柳子润的衣袖带他跑下了惠通桥。 “弄湿自己,快点。”一口气跑到惠通河边,夏霜寒松开柳子润,毫不犹豫直接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惠通河不算深,夏霜寒在河里站直了身体,河水也不过仅仅没过她的下颌。她在冰碴一般的河水中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水,出水后踏着河边的石阶上岸时,朝尚且没反应过来的柳子润道:“不把自己弄湿了怎么进火场救人?动作快点!” 闻听此言,柳子润也二话不说跳下了水。 “这位大爷,水瓢和抹布我买了。”上了岸的夏霜寒冲到河岸边的一个面条摊子旁,从被人提走了汤锅拿去救火的空空如也的炉灶旁,抓起个短柄木质水瓢。随后,将袖袋里的十几个铜板一股脑扔在灶上的她,转身抓过竹筐里几块尚且没擦过桌子的白抹布,之后便再一次跑回了河岸边。 “给,弄湿它们,连水一起装在水瓢里。”夏霜寒趁着柳子润还没上岸,将抹布和水瓢一起塞了过去。 “准备好了就跟我走。”弯腰从裙摆上撕下几条长布条攥在手心里的夏霜寒待柳子润上岸后,撒开步子便领着他朝火势最凶猛的方向跑去。 “姐姐!”站在河对岸的夏朝阳一眼便见到了打算冲进东市的夏霜寒,他惊慌地高呼道:“姐姐,姐姐你要去哪里?”可惜桥边的环境实在太嘈杂,他的呼声才出口就直接被杂乱的声响吞没了。 “爹爹,姐姐她这是要去哪里?那边起火了不安全,她去那边不会出事么?”眼泪滚滚的夏朝阳无助地抬头凝视着父亲,哽咽道:“姐姐到底要去做什么啊?” “应当是去找你珠儿妹妹吧。”满脸凝重的夏敬之看着柳子润追随女儿离去,肯定道:“除了你珠儿妹妹,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子润哥哥那么着急?哎,只希望他们不要出事才好。” 第四章 重逢 “霜寒,你告诉我珠儿在哪里,我自己去找她就好。”浓烟滚滚的街道上,胳膊弯里夹着水瓢的柳子润一边艰难闪避着周围的人群,跟着朝前带路的夏霜寒往火势凶猛的方向跑,一边气息不稳地高呼道:“再往前走不安全,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少啰嗦。”夏霜寒一边将浸过水的抹布折成方形,用从裙摆上撕下的布条固定在口鼻部,一边回答道:“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救珠儿妹妹!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爹娘怎么办?他们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可先生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啊!”不愿拖累旁人的柳子润依旧在据理力争:“更何况,珠儿身边还有奶妈和一个丫头,说不定她们已经带着她逃出来了,如果是这样,实在不需要我们俩同时去找她啊!” “我说要去就要去,你闭上嘴跟我走就是了。”刹住脚步的夏霜寒转身从柳子润的臂弯里劈手夺过水瓢,之后拿出条抹布连着手中的裙摆布条一起塞过去,指着自己的脸道:“看见了么,像我这样,在鼻梁上和下巴上各系一条布条,把湿抹布固定在口鼻部,这样可以防止吸入烟尘。一会进了火场,记得尽量弯腰靠近地面,能蹲着就别站着行动,懂了么?” “还有这个,”夏霜寒指指水瓢和剩下的抹布,补充道:“这些都是给珠儿准备的。为了防止她的头发被点着而烧伤脸部或是被掉落物击中头部,你待会一见到她就把水瓢扣在她脑袋上,明白么?” “明白了。”被夏霜寒的强大气场震慑住的柳子润手脚麻利地固定好湿抹布,顺从地接回水瓢,再一次跟在夏霜寒身后飞跑起来。 “总算不冷了。”跑过一座座起火的建筑物,夏霜寒小声嘟囔着,脑海中却开始涌现出前世的记忆: 柳明珠是在奶妈和丫头的陪伴下出的门没错,可是当她逛累了,在某间茶楼的二楼等待奶妈下楼去给她买云片糕的时候,茶楼却忽然间起火了。 去买云片糕的奶妈被从楼上掉下来的招牌板当场砸死,唯一的丫头也和茶楼里的其他人一样只顾着自己逃命,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带上柳明珠。于是,这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最终就这么被活活烧死在了茶楼里。 “到了,就是这里,二楼。”在柳明珠丧生的茶楼外刹住脚步,夏霜寒抬头看了看几乎快被火舌吞没的茶楼门脸,深吸一口气带头冲了进去。 “霜寒——”紧随其后冲进门的柳子润还没能说出个完整的句子,就被夏霜寒伸过来的一只手压弯了腰。“我说过了,弯腰!” 被夏霜寒喝止住的柳子润不再多语,只与身边人一起弯着腰,眯着被浓烟和高温刺激得泪水涟涟的眼睛,寻找着通往二楼的楼梯。 先一步找到楼梯的柳子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去,很快就寻到了晕倒在地的柳明珠。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柳子润的眼力好,而是因为柳明珠就倒在楼梯口附近。很明显,这位六岁的小女孩曾经勇敢地尝试过依靠自己的力量逃生,只可惜没能成功。 “太好了,还有气。”探过妹妹的鼻息的柳子润按照夏霜寒所说,给妹妹的脑袋扣上水瓢,口鼻掩上湿抹布,只不过,当他抱起妹妹打算下楼的时候,脚下脆弱的木质楼板却因为高温和火焰的原因而破裂开来。柳子润的一条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卡在了及膝深的楼板破洞里。 “带上珠儿,快走!”面对着跑上楼来的夏霜寒,被迫单膝跪地支撑着的柳子润第一时间选择了把逃生的机会让给自己的妹妹。 “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夏霜寒双手接过柳明珠软绵绵的小身体,扫一眼卡住柳子润左腿的楼板,嘱咐道:“尽量弯腰,明白么?” 说完这句话,夏霜寒头也不回地抱着柳明珠跑下楼,一边跑一边想到:靠子润一个人硬来,是不可能把腿拔出来的。现如今最快的办法,就是找个什么坚硬的东西把破洞开大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及时让他从那里挣脱出来。 “坚硬的东西”,脑子里盘旋着这个念头的夏霜寒,顶着左脸被烈焰烧伤的疼痛,终于抱着柳明珠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茶楼外。 “夏姑娘,你没事吧?”漫天的火光中,熙攘的人群里,踏马而来的英武男子如同英雄一般登了场,但夏霜寒却在看清那男子俊美的容颜时再一次模糊了视线——陆绍云,不论生前还是死后,我都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你为何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夏姑娘,你没事吧?”翻身下马的陆绍云面对着面前泪眼朦胧的姑娘,不确定道:“方才我在惠通桥边遇到了令尊和令弟,令弟托我追上来护你周全。只是,我在桥上只看见了你的背影,想着你既然是棕发,那我总不至于认错人。你,是夏姑娘吧?” “照顾好她。”用力眨了眨眼的夏霜寒消去了眼前的雾气,她把柳明珠塞进陆绍云怀里,转身取下悬在陆绍云的坐骑鞍侧的宝剑。“青锋借我一用”,丢下这句话,夏霜寒便握着宝剑,再一次冲进了茶楼里。 “夏姑娘,夏——”陆绍云的呼声,夏霜寒没有再听,她左躲右闪着,用尽可能最快的速度再一次爬上了木质楼梯。 茶楼的二楼几乎已经被火焰吞没了,依旧卡在楼板里的柳子润的身上,也已经出现了数块烧伤的痕迹,他的左膝部分,更因为用力挣扎而变得血迹斑斑。 握紧宝剑几步抢过去的夏霜寒,抬手将剑鞘竖直向下,随即便用力地朝着破洞边缘磕了下去。“咔嚓”一声,木片破裂的声音,可惜,破洞还是不够大。 “你回来干什么?还不快——”不愿拖累旁人的柳子润大吼着试图阻止夏霜寒,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因为浓烟的关系而剧烈咳嗽起来。 “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依旧奋战着的夏霜寒铁了心一定要把柳子润救出去。 “咔嚓”一声,又是木板裂开的声音,只可惜夏霜寒的努力却似乎还是白费了。因为,就在柳子润终于把左腿从楼板中抽出来的时候,茶楼的屋顶却在一瞬间摇晃着破裂开来。屋梁、椽子和瓦片,无数燃烧着的物体,开始像下雨一般不停地朝着夏霜寒和柳子润的头顶坠落下来。 第五章 重伤 “小心!”烈火熊熊开始倾颓倒塌的茶楼里,为了防止一截掉落的燃烧着的椽子击中柳子润,夏霜寒想也不想便飞身扑过去推开了他,可随后,她便只感到背上一片火烧火燎的疼痛。 “霜寒!霜寒!”被夏霜寒推到一边的柳子润跛着左腿艰难地挪过来,抬手用胳膊将夏霜寒背上燃烧着的碎瓦扫到一边的他,架起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的夏霜寒,透过被烟熏得一片漆黑,半干不干的抹布虚弱道:“还有几步,就只有几步了,坚持住,坚持住啊,霜寒!” 再一次回到街上时,夏霜寒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打横抱在怀里。是什么人抱着她呢?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弟弟、爹爹还有子润都没事。这一次,她是真的可以死而无憾了。 “霜寒,霜寒,夏霜寒!” 夏霜寒认出来了,眼前呼唤着她名字的这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是柳子润。 “子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看一眼面前朦朦胧胧的身影,夏霜寒有气无力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随后便双眼一闭,兀自坠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视野所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夏霜寒在一片湿冷黑暗中踽踽独行,她相信,自己这一次应当是真的死了,可远方传来的,那似曾相识的哭声又是怎么回事呢? “姐姐,姐姐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你最疼爱的朝阳啊,姐姐,姐姐你不要我和爹爹了么?” 朝阳?我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在这黄泉路上居然还能听见弟弟朝阳的声音? “把炭盆都端到外面去,她现在高热不退,必须得给她擦身降温。” “不要,不要,我不出去!我要陪着姐姐,我要陪着姐姐!” 耳边的哭声断断续续,声音甚至开始变得嘶哑。夏霜寒在黑暗中不停奔跑,一会听见弟弟的哭声,一会听见陌生人的叹息,黑暗中晃动着无数人影,夏霜寒拼命朝着他们跑过去,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孔。 “爹爹,姐姐到底怎么样,她会死么?”定国公府清风院正堂里,哭肿了双眼的夏朝阳声音嘶哑,“娘已经离开了我们,我不要姐姐也离开我们。” “不会的,不会的。”夏敬之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幼子搂进怀里,安慰道:“方才太医爷爷不是说过了么,霜寒的血已经止住了,烧伤也不严重。只要喝了药,热能退下去,霜寒就绝不会有事的。” 内室里,国公府的两个丫鬟正小心翼翼地避开夏霜寒身上包扎过的伤口,用烈酒给她擦身降温。床侧,另有一个长相娇美的丫鬟端着药碗,弯身试图喂昏睡中的夏霜寒饮下太医开的汤药。 鼻端苦涩的气息挥之不去,睡梦中的夏霜寒却一滴汤药也不肯喝下去。 药,又是药,难道我生前喝的药还不够多么?被婆婆骗着喝了三年的汤药,进而弄坏了身子落得个终生无子的下场,难道这样还不够么?为什么我都死了,还要喝药?不,我不喝!我一滴也不会再喝了! “怎么样,药喝下去了么?”和夏家父子一起等在外间里的陆绍云,见丫鬟瑞香端着空了的药碗出来,最先发问。 “回五少爷,夏姑娘她不肯喝。” “不肯喝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夏姑娘把嘴闭得严严的,根本喂不进去,全撒在外面了。” “一群饭桶,连个药都喂不进去,要你们有什么用?”同样端坐在外间圆桌边的定国公陆啸清一拍桌面,横眉怒目道:“再去端一碗来,庭轩,你去喂。” “我?不行不行,这不妥当。”被祖父点了名的陆家五公子,夏霜寒前世的夫君——陆绍云道:“我和夏姑娘尚未成亲,怎么能由我去?” “你现在知道男女有别,知道要避嫌啦?那你刚才在狄太医进府之前,又对霜寒丫头做了些什么?!” 老实说,夏霜寒身上的烧伤并不严重,主要的问题是失血,如果不能及时止血,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陆绍云的母亲与婶婶,几位嫂子弟妹还有诸位妹妹,每一个都是传统的大家闺秀,闻着浓烈的血腥味便面色惨白,不可能给夏霜寒处理伤口。国公府的一等丫鬟也全都在看见夏霜寒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吓得两股战战抖做一团。 因此,为了给夏霜寒及时止血,参军多年处理过多种外伤,名义上又是夏霜寒未来夫君的陆绍云,便成了太医到达清风院之前,定国公府里能找到的最佳诊治人选。于是乎,为了救治夏霜寒,陆绍云基本上把她的上半身给扒了个精光。 “既然前面的事情都做了,那我看也就不差最后这一点了。”陆国公颤抖着花白的胡子转向了身侧的夏敬之道:“易安,你说呢?” “也......也只能这样了。”无可奈何的夏敬之叹了口气,妥协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陆绍云待瑞香重新端来一碗新的汤药后,如夏敬之一般同样无可奈何地纠结着,迈步走进了内室。 陆绍云,定国公最看中的嫡孙,定国公世子的嫡幼子。现年二十岁,年长夏霜寒三岁的他,自夏霜寒尚未满月起,就与其定有了婚约。而这个婚约,也正是夏霜寒前世英年早逝的根本原因。 陆夏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之所以会定下这门婚约,一切只因年轻时尚未功成名就的定国公陆啸清在边关中了埋伏,命悬一线时,机缘巧合下,他被夏霜寒身为游医的祖父所救。故而,为报救命之恩,在陆啸清日后成为名震天下的威远将军后,他找到了救命恩人唯一的后人——夏敬之,并在夏霜寒出生后不久,态度强硬地定下了陆夏两家之间的亲事。 对于这桩亲事,夏霜寒是如何看的先暂且不提,陆绍云一开始却是觉得有些可有可无的。 刚满三岁的陆绍云在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夏霜寒时,他的心中是很纳闷的:棕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怎么自己未来的发妻原来并不是汉人么?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因为参军的原因而多年身在边关的他,碍于常年与塞外胡人打交道的经历,故而不再在意胡汉之别,相应地也对日后要迎娶一位混血的妻子并不介意。 但老实说,即使并不排斥这门婚事,陆绍云对夏霜寒却几乎是没有什么印象的。 第六章 昏睡 定国公府陆家位于城西,夏敬之一家则住在城东,故而十二岁之前,年幼的陆绍云一年也顶多只能在拜年的时候见到夏霜寒一次。 十二岁从军后,陆绍云由于军务在身加之路途遥远,故而常年不回京。因此,在过去八年的时间里,他与夏霜寒仅仅只见过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让他对夏霜寒有印象,对他们俩之间的婚约有好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个月前,驻守西北多年的陆绍云同边关众将士结束了桐城关的战役后凯旋京城,归家后的他多日来听祖父念叨,这才对自己那个几乎一无所知的未婚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比如说,夏敬之有位姓柳的弟子,因其年长于夏霜寒,学画却迟于夏霜寒,师兄师弟关系排不清楚,故而一直以来与夏霜寒互相以名讳相称(大夏男子满二十取字,柳子润年龄不够,因此还没有字)。 “那位姓柳的师兄或者师弟,就是你今日从茶楼中救出来的子润吧?”坐在夏霜寒身侧,注视着这张自己以前从不曾认真端详过的面庞,陆绍云心中涌现出了些许微妙的不甘与嫉妒,“你明明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却为了别的男人出生入死,你把我置于何地?” 心中微微有些愤慨的陆绍云侧身将昏睡中的夏霜寒轻轻扶起来,小心避开她背部的伤口,让她稳稳地侧靠在他怀里,随后开口道:“瑞香,药。” “是,五少爷。”奉上药碗的瑞香侧目打量了一眼夏霜寒,杏目微微一眯,随后待陆绍云端过汤药后不露声色地后退几步,从冷水盆里绞了帕子随侍在侧。 药是煎完之后又同药碗一起在凉水里镇过的,温度适中,正适合昏睡中的夏霜寒饮用。只可惜,瑞香方才所说的话是对的——夏霜寒闭紧了嘴唇,根本一滴也喂不进去。 “太医说了,你这热若是退不下去,脑子是要烧糊涂的。所以,乖乖把药喝了可好?”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陆绍云好言相劝着尝试了几番,可惜依旧不见效。于是,迫于无奈的他只得捏住夏霜寒的两腮,打算强行打开她的下颌关节,硬灌。 于是这下倒好,被捏住两腮的夏霜寒挣扎间摆脱了陆绍云的手指,随即咬紧了下唇,嘴角更是不多时便滑下一条鲜红的血线。见此情景,陆绍云不得已,只得放弃了硬灌的打算。 “没办法了,”放下药碗,接过瑞香递过来的帕子,陆绍云擦去了夏霜寒嘴角的血线与药渍,叹气道:“我帮夏姑娘收拾一下,你们去把夏大人请进来。” 在茶楼中重伤的夏霜寒是被陆绍云抱回街上,也是被陆绍云直接抱回定国公府的。 夏家的生活条件陆绍云很清楚,重伤后的夏霜寒不可能在夏家得到周到及时的救治与照顾,东市附近的医馆又要救治其他在火灾中受伤的群众,腾不出多余的人手。 于是,作为夏霜寒的婚约者,陆绍云在连点夏霜寒身上的几处大穴,护住她的心脉后,第一时间飞马把她带回了国公府。之后,他立马找人去请了太医,随后又安排马车,将夏氏父子也一并接到了国公府中。 太医到达国公府诊治过夏霜寒后,要求婢女用烈酒给夏霜寒擦洗降温。但夏霜寒因为伤在背上,上药后包上纱布,上半身能擦烈酒的地方就只剩下手臂和锁骨以上的部位了。故而,当陆绍云迈进内室的时候,夏霜寒其实是没穿衣服的。 “如何?还是喂不进去么?”开口问话的,是刚刚迈进内室的夏敬之。安顿好哭得声嘶力竭的夏朝阳,等待陆绍云为女儿穿好中衣,这位父亲便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女儿的病床前。 “不行,她把嘴唇都咬出血了,药不管怎么样都喂不进去。”陆绍云无奈叹息道:“她不吃药,热就退不下来,再这样烧下去可就危险了。” 夏敬之焦急地蹙起双眉,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女儿,眼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把药给我,我来试试看。” 侧立在一旁的瑞香恭顺地呈上药碗,可惜,就算是换了父亲来喂,夏霜寒也依旧把嘴唇咬得死紧,一滴也不肯喝下去。 看着女儿因高烧缺水而干裂的嘴唇,痛心不已的夏敬之尝试着用水代替了浓黑的汤药,夏霜寒这才终于喝下去了一些。但一旦把清水换回汤药,夏霜寒又是滴水不进了。 整个夜晚,夏霜寒依靠喝冷水以及用烈酒擦身勉强支撑着,但热始终没有退下去,神智也一直没有清醒过来。 “不行了,如果药还是喂不进去,夏姑娘恐怕性命堪忧啊!”清晨时分,昨夜留宿国公府的狄老太医在探过夏霜寒的脉象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救她,可病患不肯喝药,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啊!” “不会的,我姐姐绝不会有事的。”肿着双眼的夏朝阳眼看又要落下泪来,他不管不顾地扑到夏霜寒病床前,握住姐姐的手哽咽个不停:“姐姐,姐姐你不要死,朝阳求你了,求求你不要死。朝阳已经没有娘了,绝不能再没有了姐姐。” 同样红着眼眶的夏敬之立在女儿的病床前,仿佛看见了自己过世的妻子,她也是这样,烧了一整夜,说走就走了。 为什么他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在女儿去冒险之前拉住她呢?这全都要怪他太过自信了啊! 他以为,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干出冲进火场救人的事情;他以为,自己的女儿不过是单纯地为柳子润带路。可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似乎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自己这个从小就早慧的女儿。 昏睡中的夏霜寒依旧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奔跑,她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是,不论她怎么跑怎么追,就是去不到弟弟的身边。 跑着跑着,一望无际的黑暗瞬间又变成了漫天火海,烈焰中心,夏霜寒看到自己的父亲、弟弟和柳子润,被十余丈高的火焰团团围住,眼看就要烧成灰烬。 “爹!朝阳!子润!”夏霜寒在火焰外围奔跑哭喊着,却根本没有办法救下他们。 “子润......” “爹,姐姐,姐姐她在喊子润哥哥,爹你听啊,你快听啊!”趴在床畔的夏朝阳从夏霜寒模糊不清的呢喃中听到了柳子润的名讳,于是不管不顾地扑进父亲怀里,泪眼朦胧地揪着父亲的长袍前襟,仰头道:“爹,姐姐想见子润哥哥,我们把子润哥哥找来,好不好?好不好嘛?!” “胡说!定是你听错了!”夏敬之严厉地斥责着小儿子,表面上虽然不肯承认,心里却是相信儿子所说的话的。 第七章 误解 在夏敬之这个做父亲的人眼中,单从“自己的女儿能冒着生命危险冲进茶楼去救柳子润”这一点来看,女儿对柳子润的感情就已经远超一般的情义了。可是,陆夏两家之间定下的亲事还在,陆绍云又对女儿进行过贴身照顾,这桩婚约,陆国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解除的。 “在睡梦中呼唤着并非自己订婚对象的男子的名讳”,这种事情若是在国公府传扬开,万一日后女儿真的嫁了过来,她将如何自处?因此,按照小儿子所说,把柳子润找到国公府来,这无疑是大大的不妥。 但是,女儿现在危在旦夕,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她的性命更重要?如果把柳子润找来,女儿就可以保住性命,那其他的问题又有什么要紧? 就在夏敬之陷入两难的选择,并最终拿定主意向儿子的建议倾斜时,被昏睡中的夏霜寒喃喃念叨着的柳子润,造访了国公府。 眼看着与自己打小一块长大的女子为救助自己和自己的妹妹而身负重伤命悬一线,但凡良心没有泯灭之人,都会忧心不已前来探望,柳子润便是如此。 前一日眼看着遍体鳞伤的夏霜寒被陌生男子带走,柳子润心中是万分放心不下的。可那陌生男子是夏霜寒自幼定亲的未来夫君,自己和妹妹当时的情况又自身难保,故而,无能为力的柳子润最终只能妥协。 一夜过去,柳明珠已无大碍,放下心来的柳子润这才坐上马车,带伤匆匆赶到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清风院正堂里,在座众人的脸上均是一派愁云惨雾,柳子润脚步不甚灵活地一一见过礼,这才询问起夏霜寒的情况。 在得知夏霜寒危在旦夕后,柳子润心头剧震,脸色惨白道:“不会的,霜寒不会死的!不是说只要肯喝药就没事么,那就喂啊,喂不进去就用灌的,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霜寒送死啊!” “子润哥哥,你进去看看我姐姐好不好?”用衣袖拭去腮边泪水的夏朝阳挣脱了父亲的牵制,泪眼婆娑道:“姐姐刚刚还在梦中叫你的名字来着,你进去看看姐姐好不好?” “这......”柳子润快速梭巡了一圈定国公、夏敬之和陆绍云的脸色,心里很是诧异。他自认自己和夏霜寒并没有亲密到会在生死弥留之迹呼唤对方名字的程度,可看其他人的脸色,朝阳又应该不是在说谎,这......哎,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朝阳,男女有别,哥哥不能进去看你姐姐。” “我不管,姐姐现在都快......都快......”夏朝阳没有理会再一次从眼中涌出的泪水,只不管不顾地执拗道:“如果见一见子润哥哥是姐姐最后的心愿,那我说什么也要帮她实现!” “就让他进去吧。”最终拍板定案的是定国公陆啸清,他苍峻的语调里透出的是不容辩驳的威严:“朝阳,带你子润哥哥进去,庭轩,你也去。” 于是就这样,睡梦中的夏霜寒无意中制造了“她钟情于柳子润”的错觉,并使定国公府里的很多人都深信不疑。 “霜寒,霜寒你听得到吗?是我,我是子润啊!”步入内室的柳子润中规中矩地坐在夏霜寒的病床前,看着夏霜寒裸露在纱布外的苍白的脸庞,内心禁不住升起一丝怜惜。 “霜寒你知道么,珠儿和我都没事,我们都在盼着你快点好起来。还有夏先生,朝阳弟弟,我们全都在盼着你快点好起来,你听见了么?” 好起来?难道说,我真的没有死,我真的还活着? “子......子润......”高热不退昏睡了一整晚的夏霜寒颤抖着眉睫,终于有了一丝要清醒过来的迹象。 “霜寒!霜寒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是么?是么霜寒!”情绪激动的柳子润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夏霜寒放在被面上的滚烫的左手,招呼道:“药,快拿药来!” “药......”半梦半醒中的夏霜寒蹙着眉,费力地在头脑中思索着这个字。她其实是不想吃药的,但是柳子润说了,父亲和弟弟都在等着她好起来,她并没有死,只要她好起来,她的人生还大有可为。于是,夏霜寒妥协了,为了和亲人一起生活下去,她愿意吃药! “太好了,太好了!爹,姐姐喝药了,姐姐有救了!太好了,爹!”在亲眼见证夏霜寒喝下满满一整碗汤药后,喜极而泣的夏朝阳激动地高呼着跑出了屋。 而侧立在夏霜寒病床边目睹了这一切的陆绍云,心中却有些百感交集的意味。 在边关生活多年,“戎族男女间的婚事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点,时常接触关外戎族人的陆绍云是听说过的。 根据戎族人的习俗,有了心仪女子的男子只要出得起女方家开出的聘礼,女方家就不会拒绝男方的提亲。但是,不拒绝并不代表就是同意,婚事能不能成,全看新娘子自己的意思。 男子带上自己亲手打到的最好的兽皮在心仪女子的毡房外演唱情歌,只有女子收下兽皮,才算答应了这门婚事。两情相悦认定了对方的戎族夫妻,总是矢志不渝,相伴一生。 此时此刻,当陆绍云亲眼目睹夏霜寒在睡梦中呼唤着柳子润的名讳,而后者小心翼翼、尽心尽力地照料着重伤中的前者时,他相信了戎族夫妻间生死相许,相濡以沫的感情。 只不过,这种让他羡慕向往的感情却发生在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之间。这让陆绍云感觉心里梗着块什么东西,有些发苦又有些发酸。 陆绍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前来探病的柳子润送出定国公府的大门的,这一点夏霜寒并不知道,她只知道,当自己在服药后终于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并得知自己真的重生归来且改变了至亲们的命运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中,在感到浓浓的不真实之后,又涌起了铺天盖地的喜悦。 从持续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昏睡中醒来,再一次见到自己恍如隔世(确实如此)的亲人,夏霜寒心中的激动与感慨复杂到了难以言说的程度。 红肿着眼睛的弟弟喜极而泣地诉说着见到姐姐醒来后的喜悦,眼角泛红的父亲却在感到喜悦的同时领会到了后怕。面对着父亲饱含关切的责备,夏霜寒虚弱地微笑着保证,自己日后绝不会再做出这样危险的事情。 一家三口感慨万千的谈话进行到后半段,陆啸清与陆绍云的到来,却让夏霜寒从重生的喜悦中冷静了下来——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如今可不是在双河巷夏家的那座两进小院中啊! 第八章 苏醒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九章 独处 前世,在元宵节的大火中失去了父亲和弟弟的夏霜寒无所依靠,是定国公陆啸清提出让她在百日内和陆绍云成婚,并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 婚后三年,陆绍云待夏霜寒不可谓不好,正妻该有的体面与尊重,甚至是旁的女子不敢奢求的一份矢志不渝的感情,夏霜寒都有了。只可惜,她和陆绍云的感情最终还是被现实击败了,“婚姻不是光有爱情就足够的”,夏霜寒正是在这句话面前磕了个头破血流,不得不承认当初确实是她自己太天真了。 最终,成婚三年后,被断定终生无子的夏霜寒在裴娉婷以平妻的身份入门时,在向陆绍云要求和离未遂后,只身一人远走关外,并得了个英年早逝的结局。 要说恨陆绍云么?夏霜寒认为自己从来就不曾恨过,陆绍云爱着她,在她所知的时光里,他的心里有且只有她一个人,她为什么要恨他?那要说还爱着陆绍云么?夏霜寒认为自己不爱了,离开陆家的三年,她已经彻底明白了,她和陆绍云终究还是不合适,所以今生,她不想再爱他了,他们应该互相放过,走不同的路,过不同的日子。 穿插往返的回想中,身体虚弱的夏霜寒渐渐进入了梦乡,再醒来时,已经是东方微露鱼肚白的时辰了。 洗漱完毕,无视瑞香的劝阻,夏霜寒披上斗篷,在寒冷干燥的微风中出了清风院的院门,去了她前世最爱的潇湘园。 潇湘园是个遍植丛竹的花园,国公府的女眷不爱来,国公爷和婚后的陆绍云却是每日都要在此地练剑的。 前世的夏霜寒被世子夫人(也就是自己的婆婆)骗着喝了三年的汤药,故而染上了一年四季总是手脚冰凉的毛病。陆绍云为了帮夏霜寒活血,曾经教过她一套动作舒缓的养生拳,因此,潇湘园也就成了夏霜寒每日都要造访的地方。 回忆间,夏霜寒解下斗篷、抬手展腕,练过上千遍的拳法在行云流水中自带上一股气定神闲的怡然自得,一遍练下来,夏霜寒只感觉气血调和,通体舒泰。虽然因为身体虚弱而微微发了些虚汗,致使她背上的伤口有些刺痛,但夏霜寒知道,适度活动活动身体,能让伤口好得更快。 “想不到,夏姑娘竟然也会这套拳法。” 避开陆国公练剑的区域,在卵石铺就的竹林开阔地上练完拳的夏霜寒,正从路边的石桌上拿起自己的斗篷披回身上,可她还没来得及扣上搭扣,就听到背后传来了年轻男子的话语声。 “陆公子为何会在这里?”闻言转身的夏霜寒疑惑地注视着几丈外的陆绍云,问道:“国公府八岁以上的未婚男子统一住在外院里,不知陆公子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内院的潇湘园里?” “庭轩今日本想来这里向祖父讨教招式,从外院来时远远便隔着抄手游廊见到了夏姑娘。夏姑娘伤势未愈又是孤身一人,庭轩放心不下故而跟过来看看。”陆绍云说着向夏霜寒抱拳施了一礼,坦言道:“若是惊扰了夏姑娘,是庭轩唐突了。” “何来的唐突,国公府本就是陆公子的家不是么?”夏霜寒扣好斗篷的搭扣,同样朝陆绍云施了一礼,诚恳道:“霜寒在这里谢过陆公子元宵节当晚的救命之恩。” “夏姑娘冒着生命危险勇闯火场救出柳家公子与小姐,这才是真正的救命之恩,庭轩何德何能,怎当得起夏姑娘的救命恩人。”注重礼节的陆绍云谦虚地又回了一礼,却没来由地让夏霜寒感到厌倦。 斯人已逝,面前的男子没有前世那些他们之间共同的记忆,也就不再是她爱着的夫君了,面对着现在宛如陌生人一般的陆绍云,夏霜寒不想睹人自伤。 “既然如此,那霜寒就不打搅陆公子向国公爷请教了。”夏霜寒最后向陆绍云施了一礼,转身朝潇湘园深处走去。 “夏姑娘,”被晾在原地的陆绍云迈步追上夏霜寒,同她并肩前行时,禁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他想弄明白,夏霜寒当真是因为钟情于柳子润,故而愿与他同生共死,亦或是,夏霜寒本就是个见义勇为的女子,故而不忍心见到自己的友人葬身火海。 “庭轩冒昧问一句,夏姑娘当初究竟是何处来的勇气,冲进那燃着大火的茶楼的?” “不是,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同床共枕了三年的枕边人,陆绍云内心真正想问的问题,夏霜寒很清楚,“你想问的是,我是不是钟情于柳子润,是不是预备与他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对么?” “夏姑娘聪慧。”被识破了心中所思的陆绍云略微有些尴尬,但他并不打算退缩。“我知道令堂是出身关外的戎族人,夏姑娘身上也流着一半戎族人的血液。我在边关时听闻戎族人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而在想......” “想我是不是和柳子润私定了终身?”寒凉的微风中,夏霜寒忍俊不禁,充斥在竹林里的白色雾气迷蒙了她的脸庞,让陆绍云辨不清她的情绪。“陆公子,我母亲是出身戎族没错,可子润却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啊!” “子润的父亲是个举人出身的七品官,人品正直的他,毕生的追求是让柳家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子润的母亲身份不显,娘家的兄弟年前更是因伤瘫痪在床,故而,她希望子润将来若有高中的那一日,能在日后发达时帮衬舅舅家一二。” “子润作为柳家唯一的继承人,柳家的未来和父母的期望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你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与我私定终生么?” “陆夏两家之间自十七年前起便定有婚约,这件事子润一直是知道的,因此,如果他在我解除婚约之前就与我私定终身,这样非但于礼不合不说,还等于是在明目张胆地与定国公府做对。” “惹怒了国公府,他一个小小的举人,仕途还未展开就等于已经毁了,用全家人的前途换自己一个人的爱情么,子润不是那样不负责任的人。” “而且,就算我没有婚约在身,子润也不可能同我在一起。我爹身为翰林、官职不高,不可能在仕途上对子润有所提携,更无法帮助子润完成他父亲的愿望;我们夏家又家小业小,不可能在金钱上资助子润的舅舅,更无法让子润达成她母亲的心愿。” “故而,柳家所需要的,并不是我夏霜寒这样的儿媳妇,毕竟比起我,柳家确确实实还有更好的选择。所以,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陆公子你就会发现,你的担心是多么的多余。” 第十章 养伤 “可是夏姑娘,”寂静的潇湘园中,一想起夏霜寒血肉模糊的后背便禁不住对她心生怜惜的陆绍云,打抱不平道:“你为救柳子润和他的妹妹而身受重伤命悬一线,额角上的伤甚至——” 诉说到此的陆绍云忽然打住了话头,是他冲动了,他不该在夏霜寒面前提起她受损的容貌的。 “脸上的伤甚至会留疤,永远都消不干净么?”从陆绍云未尽的话语中领会了他的意思的夏霜寒,抬手摸了摸包覆住左额角到左脸颧骨的纱布,脸上浮现的,并不是陆绍云所设想的悲痛与绝望,反而是洒脱随意的微笑。 “也许在陆公子看来,我原本就是蒲柳之姿,如今再加上脸上这道疤,可以算得上是毁了容了。一个女子为了救一个男子和那男子的家人而毁了容,可那男子却不肯娶这女子,这是多么可怜又可叹啊!陆公子你是这么想的吧?” 陆绍云静默着没有回答,他完全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 “也许对许多姑娘来说是这样吧,为自己的心上人毁了容,心上人却不肯娶她,这叫人多么绝望啊!只可惜,我不会成为那样一个以泪洗面、一蹶不振的姑娘。”毕竟,柳子润又不是我的心上人,若是他因为这件事而深感内疚要来娶我,那我才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夏姑娘,你难道就不怨不恨么?”陆绍云疑惑了。 “怨什么?又恨什么呢?子润并没有叫我去救他,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是么?是谁规定了付出就会有相等的回报?”若真是这样,前世你我又何至于走到和离的地步? 夏霜寒依旧淡笑着,在穿透了雾气的朦胧日光中缓步向前迈进。“对了陆公子,青锋剑如何了?当日我受伤之后,似乎是把那把剑落在火场里了,找到了么?还能用么?陆公子,陆公子?” 夏霜寒的呼唤把陷入沉思的陆绍云拉回了现实,他回道:“剑还在,没丢,还能用。” “是么,若是有所破损还希望陆公子不要客气,修补的费用我定不会赖账的。”说话间步出竹林的夏霜寒回到了潇湘园的入口,估摸着时辰,她认为自己该回清风院了。“陆公子,幼弟朝阳现下应当已经洗漱完毕,到清风院找我了,所以,你忙,我先行一步了。” 目送着夏霜寒离去时的背影,陆绍云的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萦绕不去:无怨无悔,不求回报地恋慕着柳子润么?夏霜寒,你这般重情重义,勇敢坚强的女子,为什么非要钟情于一个不可能与之厮守的男子呢?你难道,就不想得到幸福么? 接下来的几日里,夏霜寒按照陆国公与狄太医的要求,安心地在清风院中养伤,除了每日日出时分前往潇湘园练拳以外,剩下的时间里夏霜寒均闭门不出。 养伤期间,陆绍云的几位嫂子弟妹以及诸位妹妹,甚至国公府掌家的女主人世子夫人徐氏,以及陆绍云的婶婶都到清风院里探望过夏霜寒。 面对着这一张张前世熟悉的面庞,夏霜寒并没有感到怨恨亦或愤怒,而是只感到了深深的宽慰:还好还好,自己今生不用嫁进定国公府,不用再与这些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女人们打交道了。要让她在今生管前世害得她终生无子的徐氏叫母亲,她宁可找根绳子投缳自缢。 “娘,我不想让那个丑八怪做我五嫂!”国公府正院山岚院里,世子夫人最小的孩子,现年十一岁的国公府八小姐陆茹倩,正嘟着一张小嘴一脸的不高兴,“五哥相貌堂堂,前途一片光明,作甚要娶一个出身小门小户的丑八怪做媳妇?而且她还是个十七岁的老姑娘了!真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 “尊贵的八小姐哟,这话你心里明白就好,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却是不行的。”世子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桂嬷嬷笑着劝阻道:“这山岚院中没有外人,八小姐在这里说一说倒是不打紧,可这话若是传到国公爷耳朵里,八小姐却是要挨训的。” “这我知道。”陆茹倩不耐烦地撇撇嘴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道理我还是明白的。现如今,我不过就是仗着是在娘这里,所以才敞开了说一说。” “是,是,倒是老奴多嘴了。”作为世子夫人的左膀右臂,又曾经在太后身边当过差,桂嬷嬷在国公府的众多少爷小姐们面前,总有几分说话的颜面。 “倩儿,今日给你安排的课业你都完成了么?”倚在美人榻上的世子夫人徐氏抬手揉了揉自己胀痛的额角,威严道:“不要打量着今日和几个姐姐们去了趟清风院,回来就不用练琴了,在我这牢骚够了,就乖乖回去把今日的曲子练了。” “是,母亲。”陆茹倩不满地耷拉着脑袋,依言退了出去。不一会,她所居住的朝露院里,便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琴音。 “夫人,八小姐说的是啊,那夏氏和五少爷的事情必须想个法子解决,不能再拖了。”待陆茹倩出屋后,立在世子夫人徐氏身后的桂嬷嬷为徐氏按揉着头部穴位道。 “这回的事情闹得几乎人尽皆知,依照国公爷的性子,定是一门心思认准了这桩亲事,说什么也要让五少爷将那夏氏娶进门来的。五少爷和那夏氏的年纪都不算小了,估计今年年底前就要完婚的,夫人若是再不着手准备,只怕就要被动了。” “这我还能不知道么?”徐氏闭目养神间悠悠叹了口气道:“前些年庭轩一直身在边关,我思量着若是他有个意外,不论是瘫是残,能有个媳妇照料总是好的。毕竟那夏氏出身不高,方便我拿捏,在国公府里翻不出什么风浪。哪怕有个万一,庭轩他......” 徐氏说到这里顿了顿,跳过那个不吉利的字眼继续道:“让那夏氏进门来,过继个孩子养在膝下,庭轩日后也算是有了后,用不着仰仗侄子们的香火了。可如今,庭轩不但好好地回来了,还在边关立了军功,从军之前又做了七年的太子伴读,他日后的发展定然是不可限量的。像夏氏那般的女子,哪里配得上我儿庭轩?” 第十一章 盘算 “可不正如夫人所说么!”除了主子与自己再无旁人的山岚院正堂里,桂嬷嬷附和着对夏霜寒颇有成见的徐氏道:“五少爷这般出色的儿郎,要娶什么样的京中贵女不行?” “那夏氏是个不堪教化的胡人也就罢了,这次还为着别的男人毁了容。一个自幼订有婚约的女子,与不是自己未婚夫的外男不清不楚的,这是大家闺秀做得出来的事情么?不守妇道,这般教养的女子若是真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不是有辱门风、打夫人的脸么!” “哎,只可惜啊,庭轩要干出那等糊涂事,把那夏氏带回府来。”徐氏不满地蹙着眉,叹道:“想当年国公爷定下这门婚事,我本就不满意。夏家那个游医救的是国公爷,不是我儿庭轩,公爹想报恩,当初就该在夏翰林成婚前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自己的女儿不嫁,非要把我儿搭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当年定下婚约的时候,夫君劝着我,说什么夏翰林年少有为,二十多岁就中了探花,等到庭轩成婚的时候,夏家也该变个样,姑且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可是现在呢?夏家不还是上不得台面么?” “这些年来我一直借口庭轩在边关,不是谈婚事的时候,故而也不曾和旁人提起过他早已定有婚约的事。我打的主意就是,如若他几年后能立功归来,我还能想个法子把这桩没几个人知道的婚事给退了,再给庭轩找个好媳妇。可庭轩这个不争气的,元宵节晚上那一出,把我刻意瞒了这么些年的事情全都摊开来了,现在还想解除婚约,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夫人莫灰心,”桂嬷嬷话语柔和地安抚着主子道:“五少爷的事情定然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话虽是这么个理,但要做得不留痕迹,让公爹不起疑心却是不易。哎,怪只怪年前我忙着为过年做准备,庭轩又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家与我和老爷团聚,我一时高兴过了头,这才没有想起那夏氏来。若是几个月前我便动了手,哪还有如今这些烦心事?” 徐氏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道:“还好东市的这场大火没把夏翰林怎么着。若是夏翰林有个三长两短,那这门婚事才真是解除不了了。以公爹的个性,他一来会让庭轩去帮着夏家处理丧事不说,二来只怕还要在百日里让庭轩将那夏氏娶进门来。真到那时候,我能腾挪的余地才真是变小了。” 事实上,正如徐氏所说,前世的夏霜寒失去了父亲和弟弟,一个人强撑着料理丧事的时候,陆国公确实派了自己的长孙媳和陆绍云一起到夏家去帮衬一二。待夏敬之入土为安后,不愿自己恩人的后人无依无靠一个人在外讨生活的陆国公,又提议让夏霜寒和陆绍云在百日内匆促成婚。 婚事筹备期间,世子夫人徐氏不是没想过在暗地里做点手脚,让这门亲事成不了。只可惜陆啸清太过关注这门婚事,个个环节都盯得很紧,加之夏霜寒进门之前的时间又实在太过紧迫,徐氏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这才不得不妥协。 当然,就算夏霜寒进了门,徐氏也从来没打算放弃自己原本的坚持。前世,在夏霜寒和陆绍云成婚三年后,徐氏确实如愿以偿地让夏霜寒离开了国公府,更如愿以偿地让自己的儿子娶了自己相中的儿媳妇。 但是,她最终真的全都称心如意了么?并没有。夏霜寒死后,陆绍云带着她的棺椁,请旨一个人去了西北边关、孤独终老,死后更是没能留下一儿半女,简直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自己的母亲,何为报应! 与此同时,就在世子夫人徐氏和心腹嬷嬷一起商议着,该怎么不留痕迹地解决掉夏霜寒的时候,定国公陆啸清也没闲着,他正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夏霜寒嫁进国公府。 要说起陆啸清为何执着于让夏霜寒成为自己的孙媳妇,一开始他真的只是打算报救命之恩。 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陆啸清是个男子,以身相许对他来说并不适用,尽管他也曾想过把自己的幼女许配给恩人的儿子,奈何寻访到夏敬之时,夏敬之已经在筹备着自己的婚事了。陆啸清如果在这时候让自己的女儿去横插一脚棒打鸳鸯,那不是结亲,那是结仇!故而只得作罢。 女儿嫁不了,那把自己嫡亲的孙女嫁给夏敬之的儿子又如何呢?不如何,夏霜寒的娘在生头胎时损了身子,估计再难有孕(所以夏朝阳才会小了夏霜寒近十二岁),没法子,陆啸清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夏霜寒的头上。 许给恩人的嫡亲孙女一生的荣华富贵、安顺和乐,这足以报答救命之恩了吧?陆啸清显然是这么认为的,故而,在夏霜寒尚未满月之时,他便特意带上舌灿莲花的说客造访了夏家,并且态度强硬地定下了夏霜寒和陆绍云之间的婚约。 随后,经过多年的接触与了解,定国公慢慢转变了一开始对夏霜寒的认知和态度。在他的心目中,夏霜寒不再仅仅是一个为了报恩而定下的孙媳妇,而是一个他所认可的,认为其确实与陆绍云相配的孙媳妇。 定国公与已逝的国公夫人共育有五子三女。前三个儿子在成家之前就血撒沙场,没能留下一儿半女。两个女儿又均在年幼时夭折。故而,不愿再经历丧子之痛的国公夫人坚决地让剩下的两个儿子走了文官的路子。及至孙辈,定国公府的第三代除了陆绍云,更是所有男子皆是书生。 行伍出身的陆啸清最是不奈繁文缛节,也见不惯读书人的酸儒,因此他与自己仅剩的两个儿子并不十分亲近。对于两个大家闺秀出身的儿媳妇,以及她们教导孙女们的方式,陆啸清也总是不以为然。 比起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只会围着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打转的亲孙女,陆啸清更喜欢在父母亲的带领下,见过大千世界,活得潇洒随性的夏霜寒。尤其是元宵节当晚夏霜寒冲进火场救人的行为,更是颇合陆啸清的心意。 “唯有如此坚强勇敢、重情重义的女子才能与我最喜爱的孙子相匹配!”于是,待元宵节四日后,夏霜寒伤势稳定,打算在第二日与父亲和弟弟一起离开国公府时,陆啸清将夏敬之、夏霜寒和陆绍云一起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准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 第十二章 拒婚 “爹爹,一会进了陆国公的书房,若是谈起了我和陆五公子的婚事,您能什么都不问,只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全力支持我所有的决定么?”缓步走在前往陆啸清的居所——夕霞院——的路上,夏霜寒小声地向父亲夏敬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夏敬之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考虑数秒后道:“只要是你深思熟虑拿定的主意,并且愿意为自己的言行承担相应的后果,那么爹爹就永远支持你。” “谢谢爹爹。”夏霜寒对父亲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报以感激的微笑,待夏敬之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后,她便也不再做声了。 其实从昏睡中苏醒后,夏霜寒依照自己前世对陆啸清的了解,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这场谈话一定会展开的必然性。她曾经想过提前和自己的父亲商定好关于这桩婚事的所有事宜,到时候父女齐上阵,一起将陆啸清可能出口的各种“反对解除婚约”的理由一一驳倒。但最终,她并没有这样做。 夏霜寒目前身在定国公府,等于是在世子夫人徐氏的地盘上。清风院中包括一等丫鬟瑞香在内,到处都是世子夫人的眼线。俗话说得好,隔墙有耳,故而夏霜寒不可能在清风院里无所顾忌地告诉夏敬之,说自己不想嫁给陆绍云。 据夏霜寒前世所知,世子夫人徐氏向来是个护短的人,她的儿子看不上别人可以,旁的姑娘看不上她的儿子却是不可以的。因此,若是夏霜寒表示自己不愿意嫁给陆绍云的意思传到了徐氏耳朵里,日后还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所以,夏霜寒最终选择在进入夕霞院的前一刻,才开口求得父亲的支持。 至于进入了夕霞院之后夏霜寒要说些什么,用什么态度来说,她并不在意。 夕霞院里的仆人全都是陆啸清伤残了的上了年纪的旧部,他们一个个都行事正派、口风慎言,并且只对陆啸清一人忠心耿耿。故而,“世子夫人徐氏没胆子也没能力在自己公爹的院子里安插人手”,这一点,是夏霜寒前世就已经知道的。 再加上,陆啸清与陆绍云并不是长舌之人,不存在把书房里的谈话泄露出去的可能性。因此,在夕霞院中畅所欲言对夏霜寒而言,并不存在任何后顾之忧。 “今日之所以把你们都叫过来,为着什么事情相信你们的心里都很清楚,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夕霞院书房里,端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的定国公陆啸清率先开了口:“原本依照汉人的规矩,对于这件事情,庭轩和霜寒丫头并没有发言权。但毕竟霜寒丫头的母亲是戎族人,我也不想让好端端的结亲结成了仇,所以,还是几个人都在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比较好。” 寂静的书房里,夏敬之态度淡然地坐在一旁的客座上,夏霜寒和陆绍云则乖乖地立在书桌前,笔直地静默着。他们都在等着陆啸清把话说下去。 “霜寒丫头,相信这几日来,你对元宵节晚上发生的事情应该已经很清楚了。”经过短暂的沉默,陆啸清终于开始表明自己的立场。“庭轩在元宵节那晚将你带回我定国公府救治一事,居住在城西的众多世家都有所耳闻了。因此为了你的名节和定国公府的声誉着想,我打算让你和庭轩在今年年底之前完婚,对此,你是怎么想的啊?” “回陆国公,霜寒虽然感念您的好意,但对您的说法却实在不能认同。”简短的开场白后,夏霜寒单刀直入地切入了问题核心。 “其一,陆五公子当晚救了我的命,对我来说是恩,我嫁予他,却不是在报恩。陆夏两家本就门第悬殊,霜寒的相貌又已有瑕疵,因此,不论从哪方面来看,我都不是陆五公子的良配。硬要促成这门婚事,倒变成霜寒白白耽误了陆五公子。” “其二,俗语有云‘人命关天,事急从权’,陆五公子当晚对霜寒的救治仅仅是因为情急之下的迫不得已,若硬要说陆五公子的所作所为有碍于霜寒的名节,纯属无稽之谈不说,还显得我们夏家以德报怨。” “其三,这桩婚约本就是国公爷您为报当年我祖父的救命之恩才定下的,现如今霜寒的命全靠陆五公子才得以保全,一命抵一命,陆夏两家现在已经是互不相欠了,因此,婚约也实在没有履行下去的必要。” “综上三点,霜寒认为解除婚约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当然,考虑到现在即刻解除婚约有碍于定国公府的声誉。霜寒愿意等,等个一年半载,等元宵节当晚的事情都风平浪静之后,再解除婚约也不迟。只是,在这期间就要委屈陆五公子,晚些成家了。” “庭轩,你的意见又是什么?”对夏霜寒的诸条理由均不置可否,陆啸清转向了自己的孙子陆绍云。“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不需要有顾虑。” “是。”被点到名的陆绍云沉默片刻,随后目不斜视,既不看夏敬之,也不看身旁的夏霜寒,只眼神坚定地直视着自己的祖父道:“关于夏姑娘方才所说的三点,庭轩同样不能认同。” “其一,庭轩并不是嫌贫爱富、贪恋女色之人,对于妻子未来的出身与相貌并不在意。正所谓‘娶妻娶贤’,夏姑娘自母亲过世后一直独自料理着夏家后宅,掌家的能力用于打理清风院已经是绰绰有余,因此并不存在不堪匹配的说法。” “其二,夏姑娘可以不将元宵节当晚庭轩的所作所为视为有碍名节,但庭轩却不能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担负起相应的责任。该负的责任我一定会负,绝不会因为夏姑娘不接受就随意妥协。” “其三,庭轩与夏姑娘自幼定亲,这些年来却一直身在边关,未能和夏姑娘完婚。夏姑娘现如今芳龄十七,本应在两年前就嫁为人妻。这两年来是庭轩耽误了夏姑娘,如今若是再解除婚约,庭轩实在良心有愧。故而,综上三点,庭轩认为依照祖父的意见在年底之前完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第十三章 决断 “嗯,不错,和我想的一样。”对于陆绍云给出的答复,陆啸清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他转向夏霜寒面带微笑道:“霜寒丫头,场面上的理由你就不要再说了,别看我孙儿庭轩是个武将,这些年来他却也算得上是饱读诗书的。场面上的理由,你说出多少条,他就可以驳回多少条,所以,还是说说真正的理由吧。毕竟,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不是么?” “既然如此,那么......”夏霜寒转头看了看一直静坐着的夏敬之,在得到父亲微微的点头作为支持后,她再一次面向陆啸清道:“因为陆五公子不是我的心上人,所以我不愿意嫁给他。” 说实话,关于今日的这场对话,前面的内容夏霜寒早就全都预料到了,她很清楚自己一开始说出的三个理由会遭到反驳,甚至反驳的理由她也设想到了。 她一直都知道,客客气气的场面话不过是铺垫,要想用一个理由了断陆夏两家之间的纠葛,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从戎族人的传统入手:不喜欢的男子,我们戎族女子绝不会嫁!可是,当夏霜寒逼迫着自己言不由衷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微微一抽,不疼,却涩得厉害。 话一出口,本就寂静的书房顿时变得更静了。陆绍云在听到夏霜寒真正的理由后蹙起双眉,眉间有着微微的屈辱与不甘。夏霜寒不愿意嫁给他,这一点陆绍云早就料到了,但当他真正亲耳听到夏霜寒的拒绝时,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他不明白,夏霜寒和柳子润不过是有着几年青梅竹马、一同学画的经历,这些平淡无奇的经历凭什么就能让夏霜寒对柳子润死心塌地、用情至深?如果他这些年不是远在边关不曾与她见面,如果他在年幼时能和她建立起更加亲密的关系并保持至今,夏霜寒现如今爱慕着的人是不是就会变成他呢?他完完全全有能力让夏霜寒得到柳子润不可能给她的幸福啊! “霜寒丫头啊,你这次为什么受伤,陆爷爷我非常清楚,但是我并不认为你不嫁给庭轩,就能顺利地嫁给自己的心上人。”陆啸清淡笑着,对夏霜寒的言论并没有感到恼怒。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到了情思萌动的年纪,你心里有些小想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现如今你脸上带了伤,心上人又不可能娶你,如若你坚持要拒绝庭轩,就要做好有可能孤独终老的准备。这一点,你真的想清楚了么?” “霜寒并不认为终身不嫁就有多么的不好,在关外,有许多戎族女子新婚后不久就丧夫,她们不愿意再嫁又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她们的人生却依旧过得多姿多彩、有滋有味。”夏霜寒说着转身向夏敬之寻求支援:“爹爹您说,如若我终生不嫁,您会认为我给您丢人了么?您会把我赶出夏家大门么?” “比起霜寒的幸福,为父认为旁人的闲言碎语一点也不重要。”面对着与亡妻长得七分相似的女儿,夏敬之态度坚定地表明着自己的立场:“如若霜寒下定决心不想嫁人,为父绝不逼迫。如若朝阳长大后嫌弃自己有个嫁不出去的姐姐,那就让他卷卷铺盖,自己出去单过!” “谢谢爹爹。”夏霜寒发自真心地笑着谢过父亲无条件的支持,转回身来再一次面向陆啸清道:“国公爷您都看到了,对于我做的决定,我爹并不反对。所以,这门婚约,还是解除得好。毕竟,如果只是因为旁人的几句闲话,就要急不可耐地把自己嫁出去,几年后落得个感情破裂、不欢而散的和离下场,那还不如终生不嫁,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好。” “哎,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陆啸清看看态度坚定的夏家父女,又看看自己垂首不语的孙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妥协情绪:“既然霜寒丫头要秉持戎族人的婚嫁观念,我也就不再强人所难,只是,如同霜寒丫头所说,现在就解除婚约并不是时候,一年,以一年为限,一年后霜寒丫头的态度若是依旧与今日相同,到那时婚约就予以解除吧!” “谢过定国公。”几番口舌,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夏霜寒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喜还是悲。解除了婚约,前世她与陆绍云三年的夫妻恩爱,终归要化作自己心底里模糊不清的烟雾了吧。 “谢定国公成全。”静坐良久的夏敬之也在这时站起身来,领着夏霜寒一道同陆啸清行礼致谢。 “行了,我最是不耐这些礼节,你们先出去吧!”陆啸清挥了挥手,示意夏家父女离去,同时不忘招呼自己的孙子道:“庭轩留一下。” “是。” 夏霜寒与夏敬之的离去让夕霞院这间宽敞的书房显得越发空旷了,充斥着寂静的书房四壁间,沉默了许久的陆啸清再一次开了口。 “庭轩,我问你,抛开一切外在因素,单就霜寒丫头这个人来说,你心里究竟想不想让她成为你的妻子?” “这......”陆绍云抬眼观察着祖父的脸色,有些拿不准祖父的意思。不是已经说好一年后就解除婚约么?那祖父现在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孙儿自去年年末回京以来,与夏姑娘接触的时间加起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对她并不了解。所以祖父的问话,孙儿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庭轩啊,你知道祖父为什么要把解除婚约的时间订到一年之后么?”陆啸清看一眼静默着的陆绍云,自问自答道:“因为祖父想给你和霜寒丫头一个机会。” “你知道么,十七年前祖父之所以能顺利定下你和霜寒丫头的婚事,完全是因为祖父使了一个诈。夏翰林的发妻是戎族人,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所以,祖父当初若不是趁着霜寒尚未满月且她的娘亲在调养身子的时候就带人上门交换信物并定下婚约,有霜寒她娘亲在,这门婚事真不一定能定下来。” “随后,在定下这门亲事的之后几年里,易安也确实曾几次三番地向我提出过解除婚约的要求,但是,我却并没有答应。只不过,不答应归不答应,我心里却一直是知道的,我相信,待霜寒丫头长大之后,她与庭轩你若是不能做到两情相悦,这桩婚事最终还是得作罢的。” 第十四章 机会 “现如今,依照当下的情况来看,祖父我的猜测成真了。”寂静的夕霞院书房里,联想到夏霜寒方才拒婚时坚决的态度,陆啸清禁不住面带难色道:“就目前来说,想要在短时期内让霜寒丫头嫁进咱们家是不可能的,所以祖父才打算拖,用拖的方式得到一年时间。” “在这一年时间里,庭轩你若是对霜寒丫头有意,就自己想办法去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你。但如果一年之后你们不能修成正果,那这桩婚事便作罢吧,全当是祖父我为了自己的私心任性了一回。” “毕竟,我是打小看着霜寒丫头长大的,她尽管从小接受汉文化的教化,但骨子里的倔强和烈性却丝毫不逊色于真正的戎族人。霜寒丫头她,不是个会遵守三从四德和女戒女德的姑娘,她很明显的不符合你母亲选择儿媳妇的所有标准。但是,她却是最适合庭轩你的妻子人选。” “你看看你的几个嫂子、弟妹还有妹妹们,你难道想要找个她们那样的女子共度一生么?” “庭轩不想!”是啊,在见识过夏霜寒与柳子润的情义后,陆绍云确实对那些娇娇弱弱,一心扑在后宅的争宠夺利上的大家闺秀们没了兴趣。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啸清赞许地点点头,继续道:“夏家家小业小,霜寒丫头的娘亲又是戎族人,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姑娘最是率性纯粹。尽管,霜寒从本质上来说不是宅斗的材料,不太适合我们国公府这样的深宅大院,但庭轩你不是长子,并不需要一个工于心计的妻子。一个知冷知热,对感情矢志不渝的姑娘,才是最适合你的妻子人选。” “因此我相信,如果霜寒丫头日后真的嫁了过来,只要庭轩你能在后宅争斗上对她有所回护,那你们的日子就定然能过得和乐美满。所以,祖父我现如今才会自作主张,想在解除这门婚约之前,最后给你和她创造一个机会。当然,若是你对霜寒丫头并不中意,祖父我也绝不会强人所难。” “孙儿没有不中意,只是,夏姑娘她已经心有所属。”陆绍云态度有些消沉地回想起夏霜寒在高烧中的呢喃,待叹息出了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发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点你完全不需要担心。”陆啸清玩味地打量着孙子脸上闪现的遗憾、不甘、惊讶与难得一见的羞赧,咧嘴笑道:“霜寒丫头心心念念的那个柳家的举人,我是知道的。那柳子润三年前参加乡试,年仅十六便中了解元,当年确实引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轰动,应试的那篇文章也在那时得了吏部侍郎的青眼。” “这三年来,吏部侍郎因为对柳子润欣赏有加,故而常常与柳家往来,甚至,他还于前不久向柳子润的父亲表了态,说是若柳子润今年春闱能高中进士,他愿与柳家结为亲家。有吏部侍郎这样的未来亲家在前,嫁过来的还将会是位嫡小姐,霜寒丫头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嫁给柳子润的。” 闻听此言,陆绍云禁不住回想起几日前的清晨,他同夏霜寒在潇湘园中进行的谈话,怪不得,怪不得她说“就算我没有婚约在身,子润也不可能同我在一起”;怪不得她感慨“柳家所需要的,并不是我夏霜寒这样的儿媳妇”。 “更何况,就算没有吏部侍郎的插手,霜寒丫头也不会乐意嫁进柳家。”没有在意孙子的稍稍走神,陆啸清依旧在继续着:“戎族人的婚姻传统是一夫一妻无妾的,夫妻之间只有彼此,根本容不得第三者插足。” “而柳子润,他是柳家九代单传的独苗,为了繁衍子嗣,相信他不论与未来的妻子感情有多么好,都不可能不纳妾。一个必定会纳妾的男子,霜寒丫头是不会嫁的。” “当然,不嫁柳子润不代表易安就真的接受自己的女儿不嫁人,你别听易安刚才在这里信誓旦旦说什么终生不嫁无甚紧要,他恐怕还是打着想让自己的女儿找个戎族小伙子成亲的主意。” 事实上,夏敬之的打算还真叫陆啸清给说中了。在离开国公府回到夏家的当晚,在夏敬之得知自己的女儿之所以不愿意嫁给陆绍云,并不是因为钟情于柳子润后,他尊重了夏霜寒的意见。 汉人男子确实不适合霜寒,既然霜寒想找个戎族小伙子成亲,那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就应该全力支持。相信只要女儿能过得幸福,自己过世的发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庭轩啊,祖父虽然看好你和霜寒丫头,但日子还是要你自己过。”陆啸清意味深长地严肃道:“如果你想娶霜寒丫头,那你就必须遵照戎族人的传统,做到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个女人。若是做不到,过段时间你就自己去和你母亲通个气,让她过几个月就可以开始私底下给你相看媳妇,好准备在明年解除婚约之后拜堂成亲了。” “当然,祖父不需要你现在就表态什么。”陆啸清注意到孙子开口想要表达自己的态度,于是抢先开口打断了陆绍云的话。 “庭轩,京中谁都知道太子聪慧贤德又地位稳固,日后定会继承大宝。你做过太子伴读,这些年来和太子的关系又不曾疏远,自己也是年少有为,日后等太子继位,你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到时候,你真的能挡得住那些繁华诱惑,守得住自己的承诺么?” “一年时间,祖父希望你用这一年时间好好想想,确定自己究竟愿意为霜寒付出些什么,舍弃些什么,一年之后,祖父再来听你的答案。你先出去吧。” “是,祖父。”陆绍云忍住话头,向陆啸清告退后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一生一世只有夏霜寒一个女人”,这一点,前世的陆绍云确实做到了。 在夏霜寒死后,在柳子润的协助下,陆绍云亲手将害死夏霜寒的罪魁祸首缉拿归案,并毫不留情地休弃了案件背后的始作俑者——太后懿旨亲赐给他的平妻裴娉婷。最后,他甚至与害得夏霜寒终生不孕的母亲彻底决裂,只身一人远走边关、孤独终老。 只可惜,当他做这些的时候,夏霜寒已经死了,她什么都不可能知道。 第十五章 归家 元宵节过后第五日早晨日出时分,一辆朴素的马车驶出了定国公府,车厢里坐着的,是夏霜寒与夏朝阳姐弟俩。至于夏敬之,他另骑一匹马,在夏霜寒和夏朝阳之前出了国公府的大门,往翰林院上值去了。 “啊,终于可以回家了。”马车驶离了定国公府,渐渐变得熙攘起来的街道上,夏朝阳挑开马车车窗帘子向外看着道:“还是自己家里好,国公府里虽然雕梁画栋、锦衣玉食,但规矩实在太繁琐,做什么事情都缩手缩脚的,忒不自在了。” “你和爹爹住在外院里,情况还要好一些,昨晚上也不过是和国公爷、世子爷还有陆五爷(陆绍云的叔叔)客套几句,姐姐我可就麻烦了,国公府后院那么多女眷,应付起来那才真叫一个费劲。”尤其是世子夫人徐氏,面对着徐氏那张虚伪至极的笑脸,夏霜寒简直按捺不住拂袖而去的欲望。 “还好姐姐以后不用嫁进这样的高门大户里去勾心斗角。”得知陆夏两家的婚约将在一年后解除的夏朝阳道:“姐姐就适合过戎族人那样自由自在,独门独户的生活。夫妻成亲后关起门来过自己家的小日子,没有侍妾通房闹心,也没有公公婆婆的刁难。只等父母上了年纪,再和兄弟姐妹们轮流将老人接到家中照料。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真是省心。” “等朝阳长大了,若是想找个戎族的姑娘当媳妇,姐姐我绝对举双手赞成。”夏霜寒的话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打趣成份,只可惜,夏朝阳可不是一般的汉人小男孩,别人家的男孩听见姐姐拿他日后的婚事打趣,也许会感到尴尬亦或羞涩,但夏朝阳却因为受到戎族习俗的影响以及被姐姐打趣过许多回,早就已经麻木了。 于是,夏霜寒等来的是夏朝阳没羞没臊的回答:“那姐姐可得和哈兹鲁伯伯的接班人打好关系啊,别等我长大的时候,哈兹鲁伯伯老了不再走商了,到时候弄得我连一个戎族姑娘都说不上话。” 夏朝阳口中的哈兹鲁伯伯,是每年往返于关外和京城的一支戎族商队的领队。十八年前夏敬之夫妇俩刚刚定居京城的时候,夏霜寒的母亲在东市无意间遇到了同族的友人哈兹鲁,并在随后的年份里一直与商队有所来往。 待夏霜寒出生后,孩提时代的她,也是经过母亲的介绍,才和戎族商队里的几十位叔叔伯伯们打起了交道。 时至今日,尽管夏霜寒的母亲已经去世,但夏霜寒与哈兹鲁带领的戎族商队之间的情谊却依旧深厚。 黄昏时分,归家后忙碌了一日的夏家姐弟俩与下值归来的夏敬之一起用过晚膳,随后便进了书房。 夏朝阳进学的学堂过完正月就要复学了,故而,为了保证半个多月来一直没能好好用功的夏朝阳不在学业上落下,敞亮的书房里,夏霜寒与夏敬之分工合作,一个检查着弟弟的课业,一个考校着儿子的功课。 只不过,书房里父子间的课业问答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居住在隔壁院落的柳氏夫妇,在这时领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上门来了。 前院里,夏敬之在正堂里招待着柳氏父子;后院里,夏霜寒则在自己的屋子里,接待着柳子润的母亲李氏和活泼可爱的柳明珠。 柳家上门这件事,夏家一家三口早就料到了。毕竟夏霜寒为救柳子润和柳明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柳家的男女主人如果不上门致谢并表示一下关切之情,那估计柳家日后的名声就要不得了。 内院里,夏霜寒招呼梅香上了茶和小点心,坦然地受了李氏母女俩的礼,这才和李氏平和地聊起来。 除了感谢救命之恩,关心夏霜寒的伤势情况,李氏的问话里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潜藏主题,那就是——夏霜寒的亲事。 夏霜寒在陆家养伤的事情李氏是知道的;夏霜寒脸上留了疤,可能要毁容的事情,她也听自己的儿子说过了。尽管李氏并不乐意让夏霜寒成为自家的儿媳妇,但她和她的丈夫却都认为:毕竟夏霜寒是为柳家才受伤的,因此,如果因为受伤毁容一事而导致夏家丢了与定国公府定下的亲事,那么他们柳家,就有必要、有责任将夏霜寒娶进柳家的大门。 毕竟,人不能忘恩负义不是?自己的一双儿女害得人家丢了那么好的亲事,自己家若是不尽全力补偿一桩回去,怎么着都不合适。更何况,就良心和道义上来说,柳家几代人一直都有自己的操守与坚持。 早就明白柳氏夫妇心中所想的夏霜寒,哪能把自家决定解除婚约的事情如实相告? 一来,她要退亲本就是自己的意思,与柳家无关;二来,她心里一直将柳子润视作同窗,并没有男女之情;三来,接受柳家的谢礼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了(不接受反倒麻烦),她若是再害得柳子润丢掉了吏部侍郎家的好亲事,那她和柳子润两辈子的恩情反倒是牵扯不清了。 因此,夏霜寒态度坚决地表明了自家与陆国公府的婚约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之后更宽慰李氏,预祝柳子润开春能金榜题名,早日成家立业。 至此,夏柳两家皆大欢喜,总算是把元宵节晚上的事情翻过去了。 正月过后,京城城内以及周边的各学堂、书院陆续复学,在夏朝阳为了学业而忙碌起来的同时,夏霜寒也同样为了自己今后的生活忙碌了起来。 二月初一,这一日是元宵节过后,夏敬之迎来的第一个休沐日。用过午膳,正在自己的书房中抄录着几本前两日从同僚那里借来的孤本的他,被抱着几幅字画敲响书房门的夏霜寒,打断了手头的活计。 “爹爹,女儿近几日作了几幅字画,想请爹爹指点一二。” “伤还没好利索,怎么这就又画起画来了?”夏敬之抬头望了望站在书房门口,额角的痂还没退干净的女儿,无奈又纵容地道:“既然闲不住,一定要画画,那就拿进来吧。” “是,爹爹。”夏霜寒抱着纸卷跨过房门,待父亲整理好书桌后,才将自己的画作展开来摊在桌面上。 第十六章 选画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十七章 登门 不爱到高门大户里周旋,不爱与达官贵人打交道,这两点,是夏霜寒与夏朝阳打小就从夏敬之那里继承来的处事态度。 故而,深知夏朝阳心中所想的夏霜寒赞同弟弟的提议道:“好,十五那日全都照你说的办,画也交给你拿着,这总行了吧。等我和爹爹从国公府里出来,就让爹爹、忠叔还有兴宝他们都坐马车回去,姐姐带着你骑马去西市好不好?” “那当然是最好了,姐姐你不知道,这半个月你不能带我出门,我的日子过得有多不好。”夏朝阳眉飞色舞的笑脸瞬间变得可怜又委屈,“自打从国公府回来,这半个月爹爹每日都拘着我在家做功课,根本不许我出去玩。” “今日我好不容易出了门,还想着下学回来的路上稍微逛那么一小会,结果兴宝拼命拦着我不说,还像看贼似的紧盯着我,不就是元宵节晚上来了一次假走失么,爹爹又没罚兴宝,他至于把我看那么紧么!” “额......”夏朝阳不提夏霜寒还真倒是忘了。关于夏朝阳元宵节当晚的假走失事件,尽管归家后,她和弟弟两个人就把谎周全地圆了过去,且夏敬之也并没有处罚兴宝,但是,老实的忠叔心里过意不去啊。眼见忠叔拿着根柴棍硬是把兴宝追得满院子跑,立刻上前阻拦的夏霜寒,当时不可谓不内疚。 “兴宝的事情姐姐帮你解决,等姐姐去和爹爹还有忠叔说说,过两日就让你恢复以前的自由,这总行了吧?” “本来就是姐姐让我撒谎才出的麻烦,姐姐把它解决了是应该的,朝阳我才不记你的情。”夏朝阳说着,傲娇地小嘴一撅,小下巴一扬,那神情,怎一个神气了得。 “是是是,都是姐姐的不对。”夏霜寒笑着捏捏弟弟的小脸蛋,道:“姐姐还有事情和福婶、梅香她们做,你乖乖练字,姐姐出去了啊。” “哦,对了姐姐,”夏霜寒走到书房门口,正打算掀帘出去,夏朝阳又补充道:“今晚我要吃姐姐亲手做的红烧蹄髈,福婶做的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知道了,小馋猫。”夏霜寒笑着出了屋,回到院子里时,她抬头看看天,深呼吸道:果然,比起上辈子为了成全自己的爱情而勉强自己在刻板的国公府里过了三年,现如今这样平静、自由的生活,才是最适合自己、最能让自己感到幸福的。即使为了这份平静与自由,自己这辈子不能再和陆绍云在一起了,但她夏霜寒并不后悔。 时光如流水,日子平静地滑过去,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五。 登门拜谢的一个多时辰里,夏霜寒并没发现什么值得她留意的事情。毕竟结束了书房里的谈话的第二日,陆啸清就放出话说,夏霜寒此次重伤加高烧损了身子,需要在家里好生调养一年,因此,陆夏两家的婚事等一年之后再议。 一直大力促成,同时也是唯一促成这门婚事的陆国公都开口说婚事一年后再议了,徐氏自然也就把暗算夏霜寒的心思收起来了。 自己的公爹是什么性格,徐氏还是知道的,陆啸清说话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从不拐弯抹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一年之后再议”,说得这么模棱两可,估计就是不成了。 之所以现如今不解除婚约,想来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一年之后这个婚约定是会处理干净的。至此,徐氏认为自己完全没必要为了桩成不了的婚事为难夏霜寒,没事找事地折腾自己。 至于自己的公爹这次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对这桩婚事松了口,徐氏并不在意。 她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开春之后自己的三女儿要出嫁,二儿媳妇要生第二胎,下半年她还得私底下给陆绍云相看媳妇。公爹想闹老小孩脾气?那随他去就是了!就算一年之后公爹又想让夏霜寒进门又怎么样,过六礼怎么说也要好几个月吧,自己先在脑子里琢磨好对策,还愁到时候摆不平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么? 于是就这样,夏霜寒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见到徐氏对她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她毛骨悚然地镇定自若着,出山岚院大门的时候却禁不住特意抬头看了看天:徐氏居然会对我笑,天这是要下红雨了不成? “爹爹,那女儿就先走一步,劳烦您和忠叔拐到茶楼那载一下兴宝了。”出了国公府大门,夏霜寒牵着来的时侯由夏敬之骑着的坐骑“踏雪”,笑道:“今日女儿不会带着朝阳逛太久的,元宵节那晚的乌龙也不会再闹了,您就放心吧。” “为父说不放心有用么?”夏敬之无可奈何地笑道:“当年买‘踏雪’,本就是为了给我出门准备的,那匹拉马车的‘红云’才是给你们娘仨准备的。你倒好,自打学会了骑马,反倒时常抢了爹爹的坐骑,让爹爹坐起这马车来。” “哎,爹爹您这么个文雅教书匠的外观,和踏雪实在是不搭啊!”夏霜寒说着翻身上马,玩笑道:“瞧瞧女儿,我这戎族人天生的英气才和踏雪搭调啊,您还是老老实实坐您的马车吧!女儿先走了!” “这个死丫头。”夏敬之看着女儿打马而去的身姿,摇头笑着上了身后的马车。是啊,他一直都知道的,自己的气质确实和踏雪不搭,去世的妻子当年不也老拿这事寻他的开心么。 夏霜寒骑马到了夏朝阳和兴宝所在的茶馆,也不下马,只是在门口张望,过了一会,她就找到了在茶馆大堂里嗑着瓜子听着口技的夏朝阳。 夏霜寒在马背上挥挥手,瞬间就引起了站在夏朝阳身侧的兴宝的注意。只见兴宝弯下身和夏朝阳说了句什么,夏朝阳回过头来便看见了门口的夏霜寒。他咧嘴一笑,回头拿起桌上包着字画的布包,之后便领着打包好没吃完的葵花籽的兴宝出了茶楼的门。 “怎么样,今日的口技演的什么?”夏霜寒说着翻身下马,从夏朝阳手中接过布包挂上肩头道:“有姐姐平日里和你讲的话本子有意思么?” “今日的口技也就那样,是我以前听过了的。”夏朝阳说着抬起手臂,乖巧地任由夏霜寒将他抱上马。“五香瓜子倒还不错,可惜我不能多吃,不然就该流鼻血了。” “嗯,确实是不能再吃了,不然姐姐该抱不动了。”夏霜寒一边打趣着弟弟一边翻身上马,之后对立在马下的兴宝道:“兴宝你在这等一会,过会儿马车就来了,我们先走了啊。” “好,少爷小姐慢走,路上小心。” 第十八章 西市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十九章 卖画 “夏姑娘,你来了。”进门后的陈俊堂镇定自若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被夏氏姐弟呵痒痒呵得爬不起来,一本正经道:“字画的事情,咱们去隔壁谈吧。” “好的,陈老板。”夏霜寒说着站起身,没事人一般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布包,跟着陈俊堂进了隔壁的屋子。 “前些日子我听闻夏姑娘你在东市的火灾里受了伤,原本还很是担忧,今日见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进了屋,陈俊堂招呼着夏霜寒在桌边落了座,待伙计上过茶后,这才道:“经纶、经纬原本也很是担心夏姑娘,硬是闹着要上门探望。但我一个鳏夫,为着你的声誉着想,总不好真带着他们去,所以,还望夏姑娘你能体谅。” “陈老板哪里话,霜寒在这里谢过您和两位少爷的惦念了。”夏霜寒说着向陈俊堂举杯敬茶,谢过对方的关心后便不再客套了。她和陈俊堂相识两年多,月月都要见面,委实用不着太客套。 “不敢当,不敢当。”陈俊堂也端起茶杯,向夏霜寒回敬了一杯,之后便把话题转回到了字画上。 “夏姑娘,想不到几日不见,你的技艺又更上层楼啊!”阅览完夏霜寒带来的三幅画作,陈俊堂不吝赞美道:“这几幅画作陈某当真是舍不得出售了,只想带回去珍藏在自家书房中啊!” “陈老板过奖了。”夏霜寒笑对着,很快就和陈俊堂谈拢了价格,一手交画一手收钱,拿到了掌柜送上楼来的银票。 “对了夏姑娘,关于年前的那件事,夏姑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陈俊堂所说的事情,指的是有人在年前找上真趣阁,点名要夏霜寒为他们完成一幅指定内容的画作一事。 “指定内容作画我本也不排斥,但据陈老板所说,那客人却是希望我能上门为其作一幅人像画,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夏霜寒委婉拒绝道:“陈老板您也知道我最是不爱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出得起那么高的价码请我上门作画的人,定然不可能出身一般人家,所以,我实在是不愿接下这桩生意。当然,如果日后有人出资点名要我画指定内容的山水亦或花鸟,只要对方愿意担负车马费,我也绝不会推辞。” “好吧,夏姑娘既然不愿意,那么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帮你回绝了就是。” “谢过陈老板。” 谈完了生意,拐出屋去寻找弟弟的夏霜寒遍寻无果,最终得到了这么个答案:“两位小东家领着夏小公子上街去了,当然,有人陪着,绝不会出事。只是,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回来。” “知道了,你忙去吧,我在店里随便看看。”夏霜寒打发了那个向她回话的伙计,随后便自己一个人在一楼逛起来。 店里的绝大部分画作,夏霜寒在前世都已经见过了,尽管前世和陆绍云成亲后,她不再卖画,但只要上街,来得最多的地方依旧是这真趣阁。想当初,陆绍云还在这店里为夏霜寒画的一幅画吃了一回飞醋,而这幅让他吃醋的画,现在就挂在这真趣阁的一楼大堂里。 画是夏霜寒十六岁的时候画的,从年份上来说也就是去年画的。去年是真趣阁开业整六十年的年份,因此,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真趣阁特意在秋日里举办了一场绘画竞赛。从初赛到决赛共计三场,最终夺得魁首的作画者,可以得到金额非常可观的彩头。 冲着银子,夏霜寒拉上柳子润也参加了那场比赛,并且最终,她和柳子润两人一起并列第一,都拿到了彩头。而那幅挂在真趣阁里让陆绍云醋意横生的画作,便是她参加决赛时创作的作品。 “我都和你说过好几次了,我和子润之间当真没有半点男女之情,顶多只是同窗之谊罢了。” “我不相信,你看看你俩画的这两幅画,意境相似、技巧相同,挂在一起活像对联的上下联。你说你们之间没有男女之情,那哪来的这般默契?” “那自然是因为自小一同跟着我爹学画,命题作画的时候我和他解题思路相似,作品有所共通也是正常的。” “就算是这样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今晚上......” “你......你简直不要脸,这种话都好意思说出口......” “娘子,咱们可是夫妻,你羞什么?” “起开!我懒得理你!” “娘子......娘子你别走啊,你等等为夫啊!娘子......娘子......” 前世的对话依旧鲜明得如同昨日,抬头望着挂在墙上的画作,夏霜寒禁不住对前世产生了一丝遗憾与怀念。只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不想再回去把那时的日子过上一遍了,在自由、尊严和陆绍云之间,夏霜寒最终还是选择了前两者,这是她前世就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 店里的人在对画怀人,店外的人却在对人自伤。夏霜寒怎么都不会想到,自打她出现在真趣阁门口开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全都落在了陆绍云的眼中。 最近一段日子,陆绍云的脑子一直没能闲下来,白日里忙于公务是一部分原因,晚上依旧没能闲下来则是因为夏霜寒的缘故。 陆绍云十二岁入军营,只身在军中待了八年,尽管几年间也听同袍们说过不少荤段子,但他却从来没对女色产生过什么想法。 定国公府家规森严,男子十七可以娶妻,娶妻前不得沾染女色。尤其是对自己最为看中的孙子陆绍云,陆啸清的教育理念一直都是:“如果不能靠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未来的妻子打下一方天地,那就不要做娶妻的白日梦”。 对于祖父的理念,陆绍云一直铭记在心并且深表认同,因此不论参军时怎样被同袍们调侃为“童子鸡”,他也从来不为所动。要知道,白日里的各种操练已经很花精力了,夜晚他还要秉烛夜读,哪里有什么心思惦念女人。 可从边关归来后的陆绍云,确切地说,是过完元宵节后的陆绍云,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女色的想法发生了改变。女人于他来说,不再是见过即忘的红颜枯骨,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花瓶摆设,不再是自家后院姐姐妹妹那般吵吵闹闹的莺莺燕燕,而是具象成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形象——夏霜寒。 第二十章 萌动 为什么无法将夏霜寒从自己的脑海里驱赶出去,陆绍云不清楚,他想过很多理由:也许是因为在起火的茶楼外,漫天火光照射下的那双欲语还休的剪水双瞳;也许是因为清风院病榻前,昏睡中的她表现出的对柳子润的一往情深;也许是因为潇湘园晨光中,她侃侃而谈间表露的对男女之情的豁达潇洒;又也许是夕霞院书房里她大胆抗争时展现的那份对婚姻和感情的倔强与坚持。 短短几日,零零星星的几次碰面,让陆绍云的脑海中留下了夏霜寒的一抹身影,算不上浓墨重彩,却就是无法擦去。 陆绍云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放眼京城,哪家的少爷会在被女方以“我的心上人不是你”为由拒亲时不感到愤怒?又有哪家的少爷会对一个明知道心有所属的姑娘念念不忘,甚至想要与其结为夫妻?陆绍云估计全京城可能只有自己,所以他想,他应该是病了。病到他在书房中听到祖父的那句“一生一世只能有她一个女人”时,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答应下来,并且在过了近一个月后的今日,他的想法也依然不曾发生改变。 二月十五,这日是夏家递帖说要上门拜访的日子。陆绍云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完剑,坐下来吃早膳的时候一直在想:“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见到她,她额角的痂消干净了么?背上的伤口还疼不疼?”只是,想想终归只能是想想,想要在国公府里见到登门拜访的女客?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当陆绍云在夏敬之离去后感到有些怅然若失时,他想起了祖父几日之前的嘱咐:“二月十五那日金吾卫要是没轮到你休息,你就自己提前调整一下,等易安走了之后,你打马去‘饕餮楼’定个雅间,等吃过晚饭再回来。哦,对了,记得要订三楼临街的雅间,这很重要。” 尽管陆绍云对祖父的要求倍感疑惑,但他还是决定照做,于是待夏氏父女离开国公府后不久,陆绍云就走进了“饕餮楼”三楼临街的某间雅间。 “我说庭轩啊,你几日前就跟我定好了雅间,说是二月十五这日要登门,可既然来了,什么菜都不点算怎么回事啊?” 京城西市酒楼饕餮楼三楼,酒楼东家卓非凡对进门后除了倚在窗边喝茶就什么也没干过的陆绍云表达了强烈愤慨:“庭轩啊,你不能仗着咱俩是发小就把我的产业不当回事啊,你知道你把这间雅间一包一下午却一个铜板也不付、一个菜也不点有多缺德么?你知道我要蒙受多大损失么?” “啧啧啧,不愧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打出生起就是个钱串子,这么多年来依旧没变。”陆绍云将投注在窗外街道上的视线收回来,扫一眼一身衣服穿得跟只花蝴蝶似的卓非凡,调侃道:“反正你赚的那些钱,大部分也都白瞎在你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上了,匀出一点花在哥们我身上,也总算是免去了被你浪费的下场。” “你懂什么,你个终年黑白蓝的,我和你谈衣料谈品味,那才叫白瞎!”卓非凡面对陆绍云的调侃也不生气,他状似潇洒实则十分糟心地合上手里的折扇,在与陆绍云隔桌相对的位置上坐下来,顺着陆绍云的视线同样看向了窗外的街道。“说吧,今日是不是上我这盯梢查案来了?” “查案?”陆绍云挑了挑眉。 “是啊,自打你去年回京就被圣上安排进了金吾卫,内金吾卫管着宫里的事,和你不相干,但外金吾卫却是归你这个二把手管着的。”卓非凡说到这里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道:“红白丸的事情不是就归你管着呢么?前几日/你不还为着这事伤了右小臂么?所以,你就招了吧,今日你是不是就为着查案才来我这的。” “不是。”陆绍云笑着瞥了卓非凡一眼道:“不是和你说了么,今儿个我休息,不查案。” “少来,你以为我会相信?”卓非凡说着“唰”的一声展开折扇,一脸的“小样,就凭你还想瞒我”。 “陆庭轩,七日前咱俩见面那回你就说你休息,金吾卫是轮岗制,和其他的官员不一样,十日轮休一回,你说你今儿个休息,你蒙谁呢?” “我真没蒙你。”陆绍云依旧看着窗外的街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是,如你所说,禁药红丸和白丸的事情确实是归外金吾卫查着,今儿个也确实不该轮到我休息,但祖父让我今日休,我也就只有休了呗。” “国公爷?”卓非凡脸上吊儿郎当的得意神情被疑惑和好奇取代了,他再一次合上扇子,用扇柄轻轻敲着脑门道:“你是说,让你来包雅间,让你今日休假,让你在这里不待到黄昏不许走的,是陆国公?可是,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惊天阴谋不成?” “哪来什么惊天阴谋?”陆绍云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街对面的那家铺面,回答道:“祖父这是让我来见人的,见一个女人。” “女人?”卓非凡越发疑惑不解了,他同样转头看了看街对面的店铺,无语至极。“庭轩,你祖父这是耍你玩呢吧,你看看,街对面可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古玩字画坊真趣阁,见女人,你应该等黄昏时分上怡春院才是!而且,你不是还有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未婚妻么,跑这来见女人,怎么,你不管夏霜寒了?” “你认识夏霜寒?”陆绍云终于彻底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发小道:“你怎么认识她的?” “嗨,她那么有名,想不认识都难啊!”卓非凡这下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只听他眉飞色舞地卖弄道:“我第一次见她应该是在两年前吧,当时就是在门口这条街上见到的。” “老实说,一个身穿异族服饰、一头棕发还骑马上街的姑娘,要想让人不注意其实挺难的。那日/她应该是来真趣阁卖画的,你也知道,她爹夏翰林的墨宝就连圣上都十分欣赏,所以真趣阁愿意高价收购她的画作也不奇怪。” 第二十一章 传闻 “她总是骑马上街吗?”饕餮楼三楼的雅间里,陆绍云急不可耐地向自己的发小询问着他所不曾参与的,夏霜寒的过往。 “大部分时候是这样吧,她月月都来西市,有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来,有时候是和她弟弟一起来。除非要在西市买大件的商品,不然她一般不会坐马车。” 卓非凡一边回忆着近两年来对夏霜寒的印象,一边道:“老实说其实许多人是看不惯她的行事做派的,毕竟京中的大家闺秀,哪个上街不是马车出行?就算是下了马车,那也是帷帽遮面、莲步轻挪。哪像夏霜寒,脸上不遮不挡、上下马干净利落,英姿飒爽是有了,可她不是男人啊!要英姿飒爽有什么用?” “有人为这事找过她麻烦么?”陆绍云来了兴趣,这是他所不知道的夏霜寒,也是让他无比好奇的夏霜寒。 “有,怎么没有。窃窃私语打嘴仗的那些人,夏霜寒从来不搭理,明目张胆说到她面前的,她一般回一句‘你哪只眼睛看我长得像汉人了?用汉人的规矩教训我?可笑!’对于那些说话难听的,夏霜寒一般就不留情面了,她一张嘴简直是淬了毒,不说得人家落荒而逃不罢休。” “比方说那次御史中丞家的老太君说夏霜寒伤风败俗,说夏翰林教女无方,还骂起了夏霜寒过世的娘亲。夏霜寒哪里是好欺负的,回一句‘老太君你倒是教子有方了,自个儿的亲孙子为了讨那怡红院花魁的欢心,偷了自家娘子的肚兜拿到人前去卖弄,最后落得个自家娘子怒极攻心掉了孩子的下场,你说说,你自家的屁股还被海风吹着呢,现在倒有心情来管起别人家的闲事了?更何况,我娘招谁惹谁了,你竟然骂人骂到已亡人身上,你也不怕损了阴德,死后下拔舌地狱!’” “你说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话来也不避讳,她自己倒是把气给出了,可落下个又凶又悍的名声又有什么好?” “她还干过些什么其他出名的事不?” “我想想啊。”卓非凡说着在记忆里搜索片刻,继续道:“哦,想起来了,她还当街打过人呢!夏霜寒宠弟弟,这事凡是认识她的人都听说过,她弟弟小她十一岁又早早没了娘,所以夏霜寒基本上是把弟弟当做儿子养的,护得不得了。” “当然她也不是没原则的护短,只是见不得她弟弟受欺负,小孩子的打打闹闹她不放在心上,但要是哪个大人敢欺负她弟弟,她就敢跟谁玩命。你也知道的,戎族人都是暴脾气、烈性子,夏霜寒发起火来更是凶悍得不得了,一条马鞭舞得风生水起,不抽得对方乖乖认错道歉不罢休。” “他爹对她的这些做法是个什么态度?” “态度?根本就不需要有态度!”卓非凡笑了:“今上爱画,尤其欣赏夏翰林的画,所以即使夏翰林只是个编撰史书的五品官,在圣上面前也很有几分脸面。” “夏霜寒当初把御史中丞家的老太君骂得差点没厥过去,御史中丞隔日就上了道弹劾的折子,可圣上怎么说的呢,‘事情的来龙去脉朕都听说了,戎族人脾气凶悍人尽皆知,你家老太君想点炮仗就得做好被炮仗炸的准备,所以,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就别再闹到朕面前来了!你不嫌自家人是敢做不敢当的怂货,朕还嫌臊得慌呢!’” “你说说,圣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谁以后还愿意没事找事点夏霜寒这个炮仗?” “嗯,可以想见,她这样的脾气如果嫁进高门大户,很容易就能让后宅阴私坑死,但如果嫁进寒门小户,却绝对不会被婆婆、妯娌欺负。” 陆绍云说到这里忽然打住话头沉默了下来,是了,就是因为这样夏霜寒才不愿意嫁给他,她不嫁进国公府,平日里不和世家贵女往来、和她们又不存在利益纠葛,就算她脾气再凶再悍,她也招惹不到谁。哪怕有世家大族的女眷看她不顺眼,也不至于横跨半个京城从城西到城东去特意找她的麻烦。 可如果她嫁进国公府呢?就算她聪明,过门那日起就让她开始学宅斗,她也不可能玩得过那些个在这里面浸淫了几十年的人!“有所回护”,陆绍云忽然不赞同了,祖父说的“有所回护”真的能护得了夏霜寒一世的平安与喜乐吗?他看可不见得。 “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让你更不想娶她了?”卓非凡注意到发小神情凝重地沉默下来,找补道:“其实,你不想娶她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和那个柳举人......” “怎么了,她和柳子润怎么了?”无端端被柳子润这个名字梗住思绪,陆绍云颇有些烦躁,但他还是想听下去。 “其实......这个......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你确实该知道,不能随随便便娶个不般配的老婆不是?” 卓非凡见发小的脸色越来越差,也不敢再拖延,如实道:“其实要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街对面的那家真趣阁你见到了吧,去年是他们开业六十周年,真趣阁的东家为了纪念,特意搞了个什么绘画竞赛,发放给魁首的彩头,金额还很可观。” “夏霜寒挺想要这笔钱的,毕竟她要是不缺钱,也不至于月月都来卖画不是?所以,为了得到彩头,她拉着她那个同门的,不知是师兄还是师弟的柳子润一起来参赛也不奇怪。” “绘画竞赛共计三轮,前两轮他们俩画的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是过关了。最后决赛是命题作画,题目我倒是还记的很清楚,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当时真趣阁的老板陈俊堂把声势搞得挺浩大的,所以我和可英、熙然,我们哥几个都来看了。” (为防止名、字过多导致记错人物,文中的可英、熙然、非凡皆是字,名就不表了。) “你和可英来看也就算了,熙然那时候不是在查着‘京郊冥婚杀人盗尸案’么?怎么他也有这闲情逸致?” “他真有这闲情逸致就好了!是我们拉他出来散心的,脑子里日日都是尸体尸体的,他自己不在乎,我们可看不下去。” 第二十二章 醋意 三楼临街的雕花木窗边,卓非凡数落着他和陆绍云共同的发小道:“熙然是个不会画画的,所以当时一听题目就说‘这题目好答,在一丛绿叶中间画一朵花就行了。’我说他俗,说好歹还得是密林深处隐约露出来的一截红色院墙呢。” “可英构想的比我们都高明,说是‘万顷碧波中一只临波起舞的丹顶鹤’,只不过么,我们的这些构想都比不上夏霜寒和柳子润。他们俩的画最后拔了头筹,并列第一,彩头也是发的双份,一人一半。” “他们画的是什么?” “这......”卓非凡一脸的为难,支支吾吾道:“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画就挂在真趣阁一楼大堂里,一左一右,并排挂在一起的。” “你——”陆绍云还想再问,可话才出口便打住了。 窗外的街道上,骑马而来的夏霜寒揽着坐在她身前的粉雕玉琢的夏朝阳,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走进了陆绍云的视线。 “我要等的人来了。” “谁?哪儿?我看看。”卓非凡来了精神,一个转身将脑袋伸出窗沿,张望半天后转回头来苦着脸道:“庭轩,你要等的,该不会就是夏霜寒吧?” “是,就是她。”陆绍云其实早就对陆啸清莫名其妙的吩咐起疑了。陆啸清说的话,听起来是让他来饕餮楼吃饭,可哪有人一顿饭吃一整个下午的?“三楼临街”这样的暗示就更明显了,故而陆绍云相信,他今儿若是真的只吃了一顿饭就啥也不干地回家去,绝对是要被自己的祖父骂一句“愚不可及”的。 “不是吧,庭轩,你真是在等她啊?”卓非凡一脸无趣地耷拉下脑袋道:“我原以为你是来查案的,所以才陪你坐这么久,但既然你不是来查案的,外头又没什么东西可看,那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呆着吧,我忙我的去了。” 陆绍云也不在意卓非凡的离去,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那个他等待已久的姑娘慢慢地越来越近。 夏霜寒的一头棕发在耀眼的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白净的脸庞上是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已经消干净血痂的额角尽管带着伤痕,可那伤疤离远一些看,一点也不显眼。 陆绍云沉默地看着夏霜寒下马、牵着弟弟进店,接着在对面楼的三楼和两个小男孩闹作一团,之后再拿上自己的画作和一个年青男子消失在关上的房门后。陆绍云知道,夏霜寒这是去谈生意了,这不,几盏茶的功夫后,她就又一次回到了正对着他的这间房间里了么。 “她会到一楼大堂里去等她那个出了门的弟弟吧?毕竟,楼下姑且还有字画可以看,楼上却只有蜜饯可以吃。”如此想着的陆绍云径自步出雅间下了楼,他决定了,他要到对面的真趣阁去,在那里,他还能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说上几句话。 真趣阁一楼大堂的四壁上挂满了字画,环墙的多宝阁上则摆满了各式玉器、瓷器、珊瑚、牙雕,店内商品可谓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而在这些珍宝中,夏霜寒正立在大堂内侧,抬头凝视着两幅并排挂在一起的画。 只需要抬头看一眼,陆绍云就知道为什么卓非凡不愿意告诉他画作的内容而非要他自己来看了。画的题目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这一点陆绍云已经知道了,可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夏霜寒和柳子润能依据这个题目画出如此情意绵绵的画?! 并排挂着的两幅画,右边那幅是柳子润画的,画上是一位绿衣绿裙、立在竹楼二层雕栏边的姑娘,姑娘脸上含羞带怯,水润的朱唇是画上唯一的一抹红色。在这幅画左边的那幅画则出自夏霜寒之手,画上是青袍翠带、立在竹林里的男子,男子手执玉笛,扬头吹奏着,玉笛尾端挂着的一枚红线编成的同心结却刺痛了陆绍云的眼。 这是两个人分别画的么?这分明就该是一个人画的啊!竹林里、竹楼上,郎情妾意月下相会,陆绍云看着画中人眼中缠绵的情思,眉梢嘴角那一抹温存的笑意,简直能想象出那男子吹奏着的乐曲究竟有多么的缠绵悱恻。 “虽然我早就知道你衷情于柳子润,可我还是有点伤心了。夏霜寒,你能不能不要对着这两幅画露出那般幸福却又惆怅的笑容?这会让我止不住地心生嫉妒。”如此在心中念叨着的陆绍云,迈步走上前,出声将夏霜寒从回忆中唤醒了,“夏姑娘这是在睹画思人么?” 夏霜寒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回想前世的时候,在自己身边见到她所正在回想的人。闻言转身的她在见到陆绍云的那一刻迷茫了,一瞬间甚至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置身在前世还是今生。若是前世,那她不用思人,因为她所思之人已经近在眼前了。只可惜,她过的是今生。 “既然不能与之相守,思人也是白思,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是啊,既然自己今生已经决定不再嫁给陆绍云,那前世的事情她还是尽早忘了的好。 只不过,这话在陆绍云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怎么,你这是在感叹你与柳子润有缘无分么? “陆公子今日是来买画的?”夏霜寒调整好心情,尽量对陆绍云做到既不亲近也不疏离。 “字画什么的,其实我不太懂,只是进来随便看看。” “庭轩哥哥!”从店外进门来的夏朝阳打断了夏霜寒和陆绍云的谈话,他“噔噔噔”几步从门口跑到两人跟前,咧嘴笑着抬头道:“庭轩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今日也来逛西市么?” “是啊,哥哥今日休假。”陆绍云说着蹲下身,平视着夏朝阳道:“朝阳这几日过得好么,有没有想哥哥?” “想了!”夏朝阳眉开眼笑地回应道:“前两日/我还梦见庭轩哥哥去年回京时的样子了呢!庭轩哥哥当时一身银甲、威风凛凛,我、还有姐姐,我们当时都到城门口去看了。” 第二十三章 同行 “哦,哥哥回京那日,朝阳原来去朱雀大街上看过哥哥了么?”陆绍云对于这意外得来的情报感到很是欣慰,他笑着摸摸夏朝阳的发顶道:“姐姐带着你去看的么?” “是啊,姐姐说庭轩哥哥和边关众将士们一起荡平了桐城关外茹毛饮血的漠北人的王帐,保障了丝绸之路的畅通,日后往来丝绸之路两端的商旅再也不用担心被夜袭、被劫杀,终于可以放心睡个安稳觉了。姐姐说,庭轩哥哥是保家卫国的真英雄!是值得我钦佩的男子汉!” “是嘛,能听到朝阳这么说,庭轩哥哥心里真是太高兴了!”被夏朝阳的话语彻底治愈了的陆绍云眉开眼笑道:“为了奖励朝阳,哥哥让你骑一骑和哥哥一起上过战场的战马怎么样?” “好!好!好!”一听能骑战马,夏朝阳瞬间高兴得手舞足蹈。没办法,戎族人爱马,这是流淌在血液里无法抹杀的天性。 “你是谁?”跟随夏朝阳进店后就一直没说话的陈经纬,不满地抬眼上下打量着陆绍云,终于憋不住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一来就想抢走我们的小伙伴?大人和大人玩,小孩和小孩玩,你这人懂不懂规矩啊!你想找人玩,你把霜寒姐姐带走就是了!” “......”夏霜寒无语了,陈老板,你想为亡妻守身所以家里除了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妈子以外没有别的女人我可以理解,可你不好好教教你的两个儿子何为男女之别却是不对的! “就是就是,霜寒姐姐打包送你就是,但你得把朝阳给我们留下。”陈经纶附和道:“我们都一个月没人陪着玩了,哪能这么轻易就把朝阳放走?” “你们俩哪是要人陪着玩?你们俩根本就是在玩我!”夏朝阳忿忿不平地各瞪双胞胎一眼,回头对陆绍云道:“庭轩哥哥,你别听他们的,你现在就带我杀出重围去骑马,陆爷爷说你那是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我摸都没摸过更别说骑了,你快带我去,快带我去啊!” “好吧。”尽管陆绍云对双胞胎嘴里的“打包带走夏霜寒”更感兴趣,但他最后还是抱起夏朝阳,脚尖一点便纵身跃出了真趣阁。卓非凡不是说了么,夏霜寒疼弟弟,那相信只要他和夏朝阳打好关系,在攻克夏霜寒这条路上总会有所收获的。 “会轻功了不起啊?” “夏朝阳,看你下回来的时候我们怎么收拾你!” 看着一对双胞胎挥着小拳头在自己面前骂骂咧咧,夏霜寒非但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感到很是欣慰。前世弟弟死后,陈氏兄弟俩年年清明一炷香的情谊,夏霜寒可没忘。 “月末的时候我一大早就把朝阳给你们绑来,这总行了吧?”夏霜寒弯下腰,安抚地拍拍两兄弟的小肩膀,在收获白眼两对外带一句异口同声的“嘁,不稀罕”后,夏霜寒满意地点点头出了门。嗯,双胞胎的意思是同意了,同意就好。 出了真趣阁,店内的伙计自动为夏霜寒牵来了踏雪。夏霜寒接过缰绳环顾街道,很快就找到了陆绍云和夏朝阳。 “庭轩哥哥,汗血宝马真的出汗就是流血么?”坐在陆绍云的爱马“疾风”的背上,夏朝阳伸出小手,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摸摸,问道:“血流多了不是会死么?怎么难道汗血宝马就不怕流血么。” “汗血马流汗的时候并不是流血。”陆绍云一边为夏朝阳牵马一边解释道:“汗血马的皮肤比较薄,奔跑的时候血液流速加快,很容易就能被人看到。而且它们的肩部和颈部的汗腺很发达,对于枣红色或者栗色的马,出汗后局部颜色会显得很鲜艳,给人一种‘流血’的错觉,所以称之为汗血马。” “原来是这样。”解开疑惑后的夏朝阳心满意足地坐直了身子,挥手招呼街对面的夏霜寒道:“姐姐,庭轩哥哥说他一会要去城东,刚好和我们顺路,我能多骑一会再和你回家么?” 同样挥挥右手,示意弟弟稍安勿躁的夏霜寒牵起踏雪,走到街对面与陆绍云和夏朝阳会和后道:“陆公子,如果你时间紧迫的话就先去忙吧,不要为了朝阳耽误了正事。” “没事,我的时间很充裕。”今日本就是为了来见夏霜寒,所以才造访西市的陆绍云淡笑着提议道:“夏姑娘还是上马吧,我骑马载朝阳一段,等到了城东再和你们分开,你看这样可好?” “这......”夏霜寒略带犹豫地看一眼夏朝阳,见弟弟脸上满是渴盼,只好心软地妥协道:“那就麻烦陆公子了。” “夏姑娘客气了。” 翻身上马后两匹马齐头并进,这样的出行方式却让夏霜寒有些不太适应。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和陆绍云一起骑马外出了,重生之后第二次见面就做起前世他们婚后才做的事,这让夏霜寒怎么想怎么感觉有些违和。 “我曾听祖父说过夏姑娘的骑术不错,却不知夏姑娘是否会射箭?”手握缰绳的陆绍云一边小心周到地将夏朝阳护在身前,一边还不忘与夏霜寒继续闲聊。 “会射箭,家母在辞世前曾经教过我一段时间,只是我力道小,只能打些兔子、山鸡什么的。”前世圣上秋季围猎,你还带我一起去打过雄鹿,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使鹿一箭毙命,硬是射光了箭筒,把那鹿射成了只刺猬,才最终打到了它。 “这么说来夏姑娘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了,要知道放眼京城,多少世家子弟却是连弓箭都没摸过的。” “陆公子过奖了。” 谈话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尽管一路上偶有路人对着他们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夏霜寒却并不在意。戎族女子向来是不避讳外出时和男子同行的,若是不和男子来往,到了成亲的年纪,戎族姑娘们又怎么能选中自己的心上人并与之共结连理呢? 一行三人平安无事地一路前行,眼看过了前方的朱雀大街就是城东,异变却在这时陡然降临到了夏霜寒的面前。 第二十四章 死敌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二十五章 情思 “夏姑娘是何时知道我手臂有伤的?”策马踏上东城区的主干道,环着夏朝阳的陆绍云也不急着问夏霜寒方才的做戏究竟是为哪般,只先问自己感兴趣的部分。 “就是看见血迹之后才发现的。”夏霜寒转头打量着陆绍云的右小臂,提议道:“还是让我把朝阳抱过来吧,如果不小心加重了陆公子的伤势,霜寒心中难免自责。” “没关系,不碍事,小伤。”陆绍云说着拉起手袖,向夏霜寒示意包着纱布的伤口确实不严重,随后,他放下手袖重新握住缰绳道:“其实就是两寸长的皮肉伤,不深,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外金吾卫好辛苦啊!”马背上的夏朝阳低头看看陆绍云右手袖上的血迹,又仰头看着身后的陆绍云,先于夏霜寒之前发表了自己的见解:“爹爹和我说过,外金吾卫管着京兆尹大人管不了案子,维持着京城的治安,是份流血不流泪的差事,庭轩哥哥你真勇敢,而且还很厉害!这伤,定是为了保护百姓才受的吧!” “朝阳真聪明,说的一点也没错。”陆绍云笑着,抬手捏捏夏朝阳后仰脑袋而露出的小脸蛋,忽然想起句话来:“外甥肖舅”,不知道如果自己和夏霜寒成了亲,生的儿子是不是也会像夏朝阳这样聪慧又可爱? “姐姐,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了,刚才为什么要做戏?”夏朝阳抬手揉揉自己的小脸蛋,一边在心中嘀咕着“为什么庭轩哥哥和姐姐都爱捏我的脸蛋?捏红了像猴屁股似的,那多难看啊,讨厌讨厌!”,一边还不忘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因为,姐姐不想你庭轩哥哥被坏女人盯上。”夏霜寒也不看陆绍云,全当对方不存在,继续道:“朝阳是听说过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对吧?” “知道,姐姐和庭轩哥哥的婚约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夏霜寒无语了。 “噗嗤”,陆绍云忍俊不禁了。 “无视、无视。”夏霜寒默默屏蔽掉陆绍云的笑容,继续解释道:“朝阳你知道么,刚才你庭轩哥哥救下的那位小姐可不是一个好姑娘。姐姐曾经和她打过交道,认为她实在是配不上你庭轩哥哥,所以才演了那出戏,想帮你庭轩哥哥摆脱掉一个麻烦。当然,如果你庭轩哥哥相中了那姑娘,姐姐我也绝不会干涉,他自是可以去找那个姐姐的。” “这样啊。”夏朝阳理解地点点头道:“也是,骗那个姐姐说庭轩哥哥已经成亲了,她自然也就不会来纠缠庭轩哥哥了,更何况,她连庭轩哥哥的名字都没问到,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真的是这样么?”不再微笑的陆绍云转头直视着夏霜寒,严肃确认道:“真的是因为不想让她纠缠上我,所以才这么做的么?” “自然是这样。”夏霜寒肯定地点点头,坦然地直视回去。 “那就好。”尽管我不认为救下一辆失控的马车就至于让丞相府的小姐以身相许,但如果霜寒你认为是这样,那我照办就好。毕竟不管怎样,你的出发点还是为我考虑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鼓舞。我相信,如果你只是把我当做无关痛痒的陌生人,是不会为我花这番心思的。 当然,也许在旁人看开,你方才的那番举止实在是惊世骇俗到了不知廉耻的地步,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戎族人的个性本就叛逆张扬,想什么做什么,为了达到目的,只要不违背良心和道义,他们并不在意世俗的眼光。而且,我所欣赏的,也恰恰正是你这一点。 “那就好”,好什么?夏霜寒一瞬间有些疑惑,但她很快就把这份疑惑丢到了脑后。 目前,最需要她考虑的问题是:今日她所做的这些真的够了么?陆绍云今生真的不会再被裴娉婷纠缠上了么? 说实在的,尽管夏霜寒刚刚已经尽己所能地演了一出戏,但她还是不能对裴娉婷完全放心。她希望,就算自己这辈子不能再和陆绍云走到一起,他也还是能在今生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于是就这样,二月十五当日的惊马事件尽管让得知事情经过的整个丞相府连同裴娉婷在内都心有余悸,但事情还是有惊无险地很快翻了过去。 只不过,待事情过去半个月后,哪怕季节已经跨入了阳春三月,裴娉婷却依旧还是无法忘记自己那日被陆绍云搭救时的场景。 他是一个身手敏捷相貌俊美的男子,他是一个有礼有节英姿飒爽的男子,他还是一个只要一想起来就让自己感觉心口又酸又甜的男子。莫非,这就是“情窦初开”的滋味? 裴娉婷,年十四岁,裴丞相的嫡亲孙女,大理寺卿的嫡次女,永乐侯老太君最喜爱的外孙女。她家世显赫、相貌娇美、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十五岁时更因为与好姐妹升平公主一起在圣上五十寿宴上献舞,因而名动京城,自此与升平公主并称“京都双娇。” 当然,献舞是一年之后的事,现如今的裴娉婷还尚且只是一个没完全长开的豆蔻少女。 裴娉婷自小接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育方式,每日习完琴棋书画,还要习礼仪针线。小书房里除了琴谱、棋谱便只剩下女戒、女德,在她的日常生活中,既没有风俗志怪的册子,也不见才子佳人的戏剧。 “看那些东西做什么?没得被教坏了性子!”对于母亲的教诲,裴娉婷一直谨记在心,偶逢进宫陪伴好姐妹升平公主的日子,她也大多是陪升平公主编排歌舞,吃吃点心、逛逛御花园,日子难免过得有些单调乏味。 裴家是京城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家中子弟、亲眷往来,也多是进士、举人这般的文弱书生,并没有像陆绍云那般允文允武都很出色的男子。故而,裴娉婷前世会对陆绍云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也不是一件让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只不过,“一见钟情”的戏码已经是前世的事了,今生的裴娉婷虽然同样对陆绍云见之难忘,但却远没到“一见倾心”的地步。要问为什么,那自然是因为,在现如今的裴娉婷眼中,陆绍云已经娶妻了!而且孩子都那么大了! “他的妻子和他一点也不般配。他是那般出尘的男子,他的妻子却是不堪教化的胡人。不过,就算他没有娶妻,也不可能被母亲看在眼里。毕竟母亲早就说过,住在城东的人家不在结亲的范围内,所以无论如何,我与他之间都没有可能性。只是,真希望母亲能在日后帮我找一个像他那般出色的夫君啊!” 第二十六章 通房 与裴娉婷的怅然若失、遗憾惋惜不同,二月十五那日在城东与夏家姐弟分别后,陆绍云是怀揣着一份欣喜的心情,带着夏朝阳悄悄塞给他的平安如意结返回定国公府的。 平安如意结是大夏百姓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丝绳、棉绳,使用材料各家不定,结绳的方法却是全国如一的。从“平安如意”四个字就可以看出,平安如意结最主要的作用是用来保平安的,母亲做给未成年的孩子,妻子送给出远门的丈夫,只要认为有保平安的需要,平日里一直带在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妥。 至于夏朝阳塞给陆绍云的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夏霜寒专门给夏朝阳做的。因为做给孩子的平安如意结多是用的五彩细绳,做给丈夫的,则多是同心结一般的纯红色。 “庭轩哥哥,你是金吾卫,平日里少不了刀光剑影,却没有娘子给你做平安如意结,你真是太可怜了!” 夏朝阳把平安如意结悄悄塞给陆绍云的时候,脸上是让陆绍云看了颇有些想动手打人的怜悯之色,“给,这是我姐姐亲手给我做的,你拿去带着吧,毕竟是她不想嫁给你才害得你没有平安如意结带的,我还有好几个呢,这个就给你好了。记得以后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好吧,陆绍云觉得夏朝阳的表情欠揍是他错了,夏朝阳哪里欠揍了?简直是可爱死了!陆绍云表面不露声色实则异常喜悦地悄声谢过夏朝阳,收好平安如意结后,他就再也没让它离过身。 轮岗到陆绍云不巡夜的日子,夜里睡觉前,他总会一边悄悄地把玩着这个平安如意结,一边回想他与夏霜寒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是,尽管他们俩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儿时的记忆也已经模糊不清了,可比起大夏无数对盲婚哑嫁的夫妻,陆绍云还是感觉自己很值得旁人羡慕。毕竟,可以回忆的东西不多也总比成亲的时候两眼一摸黑,外加婚后感情不和要好吧。 只是,陆绍云回忆着回忆着,却在快乐的同时感到了痛苦。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大小伙子,他的哥哥们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都已经当爹了,唯有他,在陆国公眼中还是一个刚刚才对男女之情开了窍的“傻帽”。 在军中的时候,陆绍云心里没有中意的姑娘,加上边关的生活条件又艰苦,白日练兵更是花去了大部分体力,故而他一直没有体会到什么叫做“身体上的煎熬”,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陆绍云的母亲徐氏自他从边关归来的那一日开始,就对儿子展开了各种食补大作战,生怕他前些年在边关苦狠了,身体落下什么不易察觉的毛病。可是,食补是跟上了,陆绍云每日的消耗却是下降了的!金吾卫哪里比得上在边关时辛苦? 于是,这吃下去的东西白日里派不上用场,晚上就得表现出来了。尤其是在陆绍云对夏霜寒动了心还见过她赤/裸的上半身的情况下,这食补的效果就变得越发的明显了。 陆绍云起先是念着清心诀,打算自己把这些“非礼勿视”的内容驱逐出脑海的。可没过几日/他就放弃了:“我又不是真的做了什么,想想怎么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元宵节当晚,陆绍云除了夏霜寒染满鲜血的后背和包上绷带后露出来的锁骨与双臂,基本上什么也没看见。他当时真的是一/门/心/思光想着救人了,哪有什么“趁机揩油”的龌龊想法?可现在不一样了。 夏霜寒娇嫩白皙的肌肤以及抱在怀中时软绵绵的触感不停地在陆绍云的脑子里回旋。于是,短短半个月,陆绍云个人感觉很羞耻地梦遗了三次。并且,他梦遗的这件事还被人捅到了他母亲面前。 “母亲,您今日把儿子留下来,是有什么事么?”三月初一,这是陆绍云在三月份的第一个轮休日,他早起练完剑,在外院里用过早膳,随即前往山岚院向母亲请安。待同样前来请安的兄弟姐妹们都离去后,他单独一个人被世子夫人徐氏留了下来。 “庭轩啊,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同样用过早膳的徐氏正在桂嬷嬷的伺候下饮着茶,她靠坐在椅子里,语调舒缓道:“你的几个哥哥弟弟,凡是年满十七的,都已经娶了妻,唯独你一个人还单着,让母亲看了很是心疼。” “母亲不用挂怀,儿子还年轻,不急。”陆绍云在侧座上落了座,安抚徐氏道:“不管怎么说,儿子的亲事明年也该定下来了,也就一年时间,儿子等得起。” “是,娘知道算起来也就是再等十个月的事情,只是......”徐氏说到这里顿了顿,“庭轩你也知道,咱们国公府虽然家规森严,定了规矩说男子成婚前不得沾染女色,但这条规矩其实对你是不适用的。毕竟你祖父说年满十七即可娶妻,你现在已经二十了嘛!” “......”陆绍云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徐氏今日把他叫过来,要谈的话题究竟是什么了——通房丫头。 “庭轩啊,自打你去年从边关归来,娘就给你收拾好了内外两个院子,还安排了几个丫头过去伺候你。尽管你说你只身住在外院,只用小厮就足够了,但娘为什么要把瑞香和忍冬安排给你,你总该知道吧?” “是,儿子知道。”陆绍云心里别扭极了。瑞香和忍冬是母亲特意为他调教好的丫头,无论是长相身段还是性格脾气,均让他挑不出半点毛病。但陆绍云不想碰她们,因为,从出生至今的二十年里,他被且仅被一个女人激发过身体上的渴望,那个女人就是——夏霜寒。 “嗯,你知道就好。”徐氏对陆绍云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今儿晚上,你就从她们俩当中挑一个一起过夜吧。” “谢过母亲好意,只是,儿子对她们俩没兴趣。”陆绍云直视着徐氏回绝道:“母亲还是把她们俩收回去吧,儿子不论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用上她们的。” “怎么,她们不合你的喜好?”徐氏诧异地挑挑眉,回道:“那你自己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娘按照你的喜好办就是了。” “儿子对那些莺莺燕燕全都不感兴趣,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喜好,母亲您还是不用费心了。”合我心意的那个姑娘,我会自己想办法把她娶进门来的。 第二十七章 下药 “庭轩,莫不是,你身体不舒服?”面对陆绍云所给出的答复,徐氏疑惑了,儿子年过二十却对女色无动于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可不能瞒着娘,不能讳疾忌医知道么?” “娘,我真没事,儿子的身体康健得很,什么毛病也没有。”不想碰女人就是身体有毛病?我那是心里干净好吧!“您若是不放心,随便请哪个太医上门给我诊脉,我都不会推辞的。” “那你这是为什么啊?”徐氏更加不解了,“我原以为这几个月来你不碰瑞香和忍冬是因为前些年在军中呆傻了,还没开窍。可若是没开窍,最近半个月又是怎么回事?洗衣房的刘妈妈都和我说了,你亵裤上隔三差五粘上的那些东西,娘心里都知道。” “我......”陆绍云尴尬了,被母亲说起他梦遗的事,就好像他悄悄藏在心底里的那点绮思被人窥破了似的。他控制不住地微微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儿子就是......就是不想在娶妻之前碰女人罢了。” “我不信。”徐氏根本不相信陆绍云的话,放眼京中的世家大族,哪家的少爷不是年过十五就已经通了人事的?定国公府是什么等级的人家?十七之前不准碰女色已经算是极限了,哪里还有二十出头的少爷还自愿坚持要当“童子鸡”的?他们家又不是买不起出色的丫头。 “庭轩啊,娘可不是外人,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放心地告诉娘,你说,你忍得那么辛苦,究竟是为哪般啊?” “不为哪般,就是对那些女人没兴趣罢了。” “没兴趣?”徐氏脸色微变,蹙眉沉默片刻道:“既然你这么坚持,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一点,过会娘请太医来给你看看,若太医也说你的身体没问题,那娘日后就不过问这件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儿子告退。” “哎,这可怎么是好啊?”待陆绍云出了山岚院,徐氏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在庭轩娶妻的这条路上,那夏氏就是最大的障碍,可现如今看来,倒是我考虑得太少了。” “夫人何出此言?”一直静立在侧的桂嬷嬷打量着徐氏的神色,心中模模糊糊地产生了个不太妙的想法。 “嬷嬷是老人了,相信庭轩刚才的话你也听出点什么来了。”徐氏面对着自己的心腹嬷嬷也不顾忌,仗着屋里没有旁人,这才直言道:“庭轩说了,他对那些女人没兴趣,对女人没兴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等于就对男人有兴趣了?哎,是我的疏忽,竟然从没朝这方面想过。现如今弄成这个样子,怪只怪他前些年在军中待的时间太长了。” “这......”桂嬷嬷犹豫着道:“依老奴看来,五少爷倒不像是好男风的模样。且不说五少爷向来洁身自好,并没显露出这方面的苗头,就是真有这念头,五少爷也不敢做出什么来。毕竟要是让国公爷知道了,还不打断他的腿?” “这我知道,所以我方才才没有点破啊。”徐氏说着捏了捏眉心道:“我思量着,就算庭轩现如今真意识到自己对女人没兴趣,应当也还不至于把原因想到男人身上。所以我适才才什么也没说,就怕把话给挑明了反倒把他给点醒了,那样才真是不妙。只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这事可不是拖着就能解决的。” “老奴思量着,五少爷对女色不动心,估计是因为还不知道女人的好。”桂嬷嬷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见徐氏并没有什么不愉之色,这才继续道:“要不,夫人给五少爷下点药?只要体会到男女那点事的妙处,五少爷就算以前有什么心思,估计以后也会扳过来的。” “下药?红丸?这可不行。”徐氏板着脸道:“庭轩就查着这个呢,怎么能对他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夫人,药也不是只有红丸一种啊!咱们给五少爷开不伤身的不就是了。” “嗯,你说的也是。”徐氏琢磨片刻,点头道:“那就照你说的做吧,一会太医来了,就借着开补药的由头给庭轩开一副。只是,先让他真喝几日补药打好底子,省得接下来折腾一宿反倒伤了身子。” “是,这事老奴亲自去办,夫人您就放心吧。” 于是就这样,陆绍云从出生起直到现在,第一次被人给下了药。他实在是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一个堂堂的金吾卫副统领,白日里查着禁药红白丸的事,晚上回了家竟然会被亲人给下了药!而且下药的人居然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这可真是可笑又可叹啊! 三月初五晚,下值归来的陆绍云用过晚饭,沐浴后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看着地域风俗志,精心打扮一番的瑞香却在这时端着托盘敲响了他的书房门。 “五少爷,奴婢端药过来了。” “进来吧。”陆绍云头也不抬,只扬声招呼门外的瑞香进来,神思依旧沉浸在书卷里。 这本书,是夏霜寒前两日刚刚看过的。二月二十八,夏霜寒如约带着夏朝阳再一次造访真趣阁时,正巧在西市附近当值的陆绍云为见佳人一眼,特意趁着午休的时间登了饕餮楼的门。在三楼眺望对面楼时,他见到夏霜寒手捧一书看得津津有味。于是隔日,他便亲自去买了一本相同的,连日来也看得手不释卷。 “五少爷,夫人叮嘱说一定要让您趁热服下。”瑞香立在桌侧柔声劝说着,面上虽然并无异常,心里却紧张不已。今晚,她就要成为五少爷的人了,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知道了。”陆绍云的注意力依旧放在书页上,他单手执卷,用另一只手端起药碗,仰头便将浓黑的汤药一饮而尽了。 “端出去吧。”放下手中的药碗后,依旧目不转睛地沉浸在书中的陆绍云,并没有注意到瑞香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俏丽装扮,只抬手示意她快些退出屋去。 第二十八章 夜探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二十九章 亲吻 做好准备的夏霜寒知道,自己醒过来的那一瞬间骤然改变的气息完全足以暴露她已经清醒过来的事实。而来人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不管为什么,是她运气不错没被发现也好,是来人故意装作不知情耍着她玩也罢。总之她现在必须立刻采取行动,绝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握住剪刀的夏霜寒陡然睁开双眼,飞速坐起身的同时伸出左手扣住来人脖颈,一个收手间,来人面朝上被带倒,栽进夏霜寒怀中的同时,她右手的剪刀尖端也已经压在了他的喉咙上。 “是你?!”看着怀中这张年轻俊美的脸庞,夏霜寒混乱了。“陆绍云,你来干什么?” 躺在夏霜寒怀中的陆绍云现如今是什么心情?诧异吗?不是。吃惊吗?也不是。那是什么?是喜悦! 没能偷到香有什么要紧,他现在可是被喜爱的姑娘揽在怀中啊!什么,你问冰凉的剪刀怎么办?陆绍云表示,他没注意到,他现在一/门/心/思全放在“霜寒居然主动抱住了我”这一件事上。 “陆绍云你搞什么鬼?”面对着陆绍云粉红的脸颊以及满眼的迷醉之色,夏霜寒疑惑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夏霜寒说着放下剪刀,伸出右手轻轻探了探陆绍云的额头与颈侧。“体温较正常稍高,脉搏也比平时快得多,身上没有汗,不像是奔跑所致,那也就是说......”估计是被人下药了。 夏霜寒说着,随即低下头去嗅了嗅陆绍云的唇瓣。 前世做了陆绍云三年的妻子,夏霜寒很清楚乙丑年的陆绍云正在查着禁药红白丸的案子。 红白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红丸乃是顶级催/情/药。男子服用红丸后虽然可以夜御十二女而雄风依旧,但却异常伤身且极易上瘾,如果连续服用数月,将会导致脏器衰竭、药石无灵。 女子服食红丸后,则会由贞洁烈女瞬间化身****荡/妇,虽然只要与男子**就可解除药性,且不易上瘾亦对脏器无损伤,但却从此对合欢香反应敏感。即:青楼楚馆给买进门的姑娘喂一颗红丸,日后只要熏上仅仅只是起到助兴作用的合欢香,就不愁她不乖乖接客。 白丸是亢奋性药物,又名“如梦丹”。不论男女,服食白丸后皆如在梦中一般感觉自己能力无限、无所不能。具体表现为思路开阔、想法活跃,且精力充沛、身心愉悦。即:参加科举的书生与参加武举的男子服食白丸后可在短时间内大大提高自身能力,进而使考试过程形同作弊,完全违背了大夏“以能力选拔人才”的用人主张。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红白丸被列为大夏禁药,在京城内部,红白丸主要交由外金吾卫严打严防。至于如何判断他人是否服食红白丸,很简单,服食红白丸的每个服用者都会出现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口有异香。故而,如果夏霜寒想确定陆绍云是不是被人下了红丸,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凑上前去闻一闻。 然而对于此时的陆绍云来说,夏霜寒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听见,几近丧失思考能力的他,只看到她那花瓣一般的嘴唇开开合合,之后便见她低下头来,嘴唇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霜寒居然想要主动亲我?我这是在做梦吧?我一定是在做梦!那么,既然是在做梦,还是这么真实的梦,我说什么也不能浪费! 于是,正当夏霜寒俯身嗅着陆绍云是否口有异香时,陆绍云抬起双手揽住夏霜寒,只向前凑了那么一寸的距离,就捕获到了那两片令他垂涎不已的唇瓣。 “软嫩湿滑、甜美无比。”这是陆绍云此时此刻的感觉。 “他娘的,就算不是红丸,你也绝对是被人下了药了!”这是夏霜寒此时此刻的愤懑。 面对着陆绍云纠缠不休的亲吻,夏霜寒愤怒了,她抓起方才被她扔在被面上的剪刀,反手握着剪刀口,将剪刀柄磕在了陆绍云的额头上。 “嘶,好痛!”陆绍云条件反射地收手捂住伤处。 而夏霜寒则逮住这个机会推开陆绍云翻身下了床。 “没有化身饿狼,看来药性不大。”夏霜寒一边分析着,一边快步走到屋子正中的圆桌边,在桌面上的一堆物品中翻找着。待找到所需要的两个小药瓶后,她打开瓶塞,分别抖出几颗药丸,又转手倒上一杯凉水,之后便拿着茶杯和药丸回到了陆绍云身边。 “给,吃下去。”夏霜寒无视掉陆绍云因为被磕了额头而显露出的委屈神色,态度强硬地把茶杯和药丸塞进了陆绍云手里。 “什么东西?”陆绍云低头看看药丸,又抬头看着夏霜寒道:“我能不能不吃?” “少废话!快点给我吃下去!” “你怎么这么凶?”陆绍云微微有些不满。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夏霜寒怒瞪陆绍云。 “你这么凶,怪不得人家都说你铁定嫁不出去,也就只有我,才肯娶你。”陆绍云嘀咕着把药丸塞进嘴里,嚼了嚼,之后顺着水咽了下去。 夏霜寒也不理会陆绍云的胡言乱语,她知道他被下了药,所以不想跟他计较。前世三年夫妻,陆绍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平日里绝对是高风亮节一副君子做派的他,只有面对着她,才会在脱了衣服的时候化身禽兽无赖。 陆绍云现在敢夜闯香闺,亲薄一个仅仅见过数面的,基本上可以等同于陌生人的女子,不是被药效影响了还能是为什么?所以夏霜寒决定把陆绍云方才干的荒唐事都抛到脑后,摸摸肚子,自己把这口气给咽了。 平息了愤怒的夏霜寒正打算把依旧赖在她床上的陆绍云拖起来,却在一瞬间瞥见自己翠绿色的被面上出现了的几个小黑点。 “熄灯之前还没有的啊,这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夏霜寒疑惑着用手指点了点那几处污渍。被面上的液体还没干,捻在指尖有微弱的粘稠感,凑到鼻端嗅一嗅只感觉到一股血腥味。于是,夏霜寒明白了,陆绍云一定是受伤了!这不,床尾还搁着他的宝剑青锋么! “庭轩,你哪里受伤了?”是了,陆绍云武艺高强而且警惕性很高,一般人想给他下药绝对不可能轻易得手。也就是说,他这次是因为受了伤才被人得逞的了?那他得伤得多重啊! 第三十章 负责 尽管重生后的夏霜寒认为自己已经不再爱着陆绍云了,但究竟爱不爱其实她心里也不清楚。 毕竟,前世他们俩之所以会分开并不是因为夫妻感情破裂,相反,他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所以,哪怕夏霜寒这辈子不打算再嫁给陆绍云,她也无法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在他受伤的时候去关心他。 “你个傻子,受伤了怎么不知道说呢?”夏霜寒情急之中完全忘记了此时的陆绍云并不是她前世爱了三年的夫君。碍于他黑色的衣物让人无法看出哪里才有血迹,她只能满脸焦急地伸出手去,在陆绍云的胸口、腹部这些要害地方摸寻。 “还好,没有伤到要害。”夏霜寒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继续伸手寻找着伤口,可还没能找到出血点,她的手就被陆绍云给握住了。 “你,是在担心我么?” 陆绍云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的额头还在伴随着脉搏一跳一跳地疼着,提醒他,方才他确实亲吻到了夏霜寒的事实。而且他吃下去的那几粒小药丸,也在一点一点地使他清醒过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降下来,理智也在迅速回笼。他甚至开始害怕自己方才登徒子一般的行为会惹怒了夏霜寒,进而让她从此以后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他想出言解释的,他不希望她误会他或者讨厌他,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样解释,他就再一次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庭轩”,她刚才叫他“庭轩”,她一脸焦急,满心满眼都是关切地问他“你哪里受伤了”。月光下,她那如同白玉一般的双手在他的身上游走,他本应该感到羞涩或者被她挑起潜藏在身体深处的欲望的。可是,没有。 此时的他只想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向她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在关心他,她是不是有可能喜欢上了他。于是,他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了。 “关心你有什么不对么?你若是伤重不治,我总不能让你不清不楚地死在我这里吧?”被陆绍云握住双手的夏霜寒恢复了冷静,她真是昏了头了,他的伤如果真的严重,身上又怎么可能没有浓重的血腥味?是她关心则乱了。 夏霜寒将自己的双手抽回来,仔细打量了陆绍云片刻,确认他的眼神不再迷醉,而是被坚毅和清醒代替后,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起身下地点亮了一盏罩纱灯,端到床边道:“清醒过来了么?清醒过来就好。伤口到底在哪里,我看看。” “哦。”陡然空了的手掌心让陆绍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他还是乖乖地、利落地挽起左手袖,将受伤的左小臂伸到了夏霜寒面前。 “你等一下,我给你上点药。”解开陆绍云随意包住伤口的布料,夏霜寒就着不甚明亮的罩纱灯观察了伤口片刻后道:“把鞋子脱了坐到帐子里面去,我可不想你的影子被灯投到窗户上,一不小心让人给看到。” “好。”陆绍云乖乖地脱下缎面靴,盘腿坐到了床帐里。他默默地看着夏霜寒走到屋子那头打开柜门,从里面提了个小红木箱又折了回来。 “本来这些管跌打肿痛、磕碰流血的药都是给我弟弟准备的,现在倒在你身上派上用场了。”同样脱了鞋钻进床帐的夏霜寒将被子拢到一边,腾出个空位来放好罩纱灯和小木箱,之后就开始帮陆绍云处理伤口。 处理外伤、包扎伤口,这些事情前世的夏霜寒可没少干。毕竟金吾卫是个致命伤不常有,小伤常有的活计,前世的她可给陆绍云包过不少次。 在床帐里与夏霜寒对坐着的陆绍云看着面前的女子动作熟练地帮他清创、上药、包扎,忽然就感觉他和她之间是那么的契合,她就应该嫁给他,当他的妻子才是。 “说吧,是不是你娘给你下的药?”夏霜寒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道:“这伤是你自己弄得吧?我看得出来。对于刀伤、剑伤、鞭伤之类的伤口,最先被伤到的那一端,伤口总是宽而深,伤口收尾的那一端则细而浅。” “你手上的这个伤口位于手臂内侧,创面倾斜方式又是从左上划向右下,而且深浅程度适中,会疼但是不会大出血,一看就知道只可能是你自己割的。” “为什么要割伤自己呢?答案只有一个,为了缓解药性。那么是谁给你下的药呢?外面的人如果想害你,给你下红丸就是,不会挑这种对身体无害的。而且你一个堂堂的金吾卫副统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人得手的。所以,既然不是外人,那就只能是自己人了。” “一个能让你不设防却又会给你吃这种东西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娘这一个可能性。毕竟,谁让你洁身自好到了闻名京城、让你娘都担心的地步呢!我说的没错吧?” “嗯......对。”陆绍云尴尬了。 “哎!”夏霜寒叹出一口气,在心里对徐氏竖起了大拇指:徐氏你可真行!前世骗自己的儿媳妇喝绝子汤,今生给自己的亲儿子下壮阳药。你行,你可真行! “放心吧,今晚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夏霜寒留意到陆绍云一脸的尴尬与愧悔,她包扎好他手臂上的伤口,又扭开另一瓶药膏,蘸了一点抹到陆绍云额角那块被剪刀柄磕出来的乌青上。 “现在已经宵禁了,就算你是金吾卫副统领,没有正当理由就在不巡夜的夜晚随意外出也是要罚俸的。所以,今晚你就睡在外面的榻上,等宵禁解除了之后再走吧。” “你......”陆绍云看着面前的女子专注而又温柔地为他抹药膏,他疑惑了:“你就不感到愤怒或者屈辱什么的嘛?” “我为什么要愤怒和屈辱?”夏霜寒反问道:“今晚你所做的荒唐事全都是药性的关系,是身不由己,又不是你的本意。而且我也完好无损,又没有失身于你,我愤怒什么?屈辱什么?” 至于你为什么不去别人那,非要糊里糊涂地跑到我这里来,抱歉,我不想知道。 “可是我吻了你!”陆绍云禁不住反驳道:“我不能把这件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想听你这么冷静地帮我找各种借口来推脱,我更加不想你用这种我们毫无关系的态度来对待我。你就不能像个普通的汉人姑娘一样流着眼泪要我负责么?我愿意负责的,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第三十一章 伤心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三十二章 献策 面对红白丸一案多年来无法取得进展的态势,大夏皇帝与太子皆是如鲠在喉。 京中老臣也曾有人想为君分忧,进而进言,问是否可以尝试用火攻或者烟呛?答案是:就算忽略地下河,一片石头山你想怎么烧?地下空间广阔,案犯又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用烟呛? 那尝试把邱兹山区用火药炸为平地呢?户部尚书表示,就算再给他两百年时间,他也变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购置火药。于是,案子就这么无可奈何地搁浅了。 针对红白丸的问题,当今圣上和太子的意见是:最为省时省力的方法其实还是安插探子,毕竟只要能让人混进山,偷偷画下通道和暗堡的地图,想把所有案犯一网打尽完全不成问题。可是究竟怎么安插探子才不会让“哨兵”起疑呢?太子把这个问题交给了陆绍云。 陆绍云在桐城关驻守多年,了解当地的地形地貌和外族的民风民情,回京后,他又接手外金吾卫,管着京中红白丸的查处。故而,要论起如何解决“安插探子”的问题,朝中上下最合适的人选非陆绍云莫属。 陆绍云一开始的想法是:想不被娜鸣村的村民当做“陌生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自己伪装成走商的汉族商人,利用关外来的戎族商队在京城停留的一个半月时间,与商队众人打好交道,之后在他们离京时与他们一同前往关外。 这样一来,在他被娜鸣村跑商的那部分村民所接受的情况下,想要瞒过潜藏在暗处的“哨兵”们的眼睛,无疑就会容易许多。 只是,这个办法有两个问题。 第一,戎族商队于每年四月抵达京城,在京城停留一个半月后就会离开。只用一个半月的时间,陆绍云不能确保自己一定就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第二,伪装成商人就必须走商,这样一来,陆绍云就不能长期停留在娜鸣村里对邱兹山区展开探查,同样也就等于不利于他混入敌营偷画地图。 尽管从理论上来说,冬日碍于环境所限,商队不需要走商,因而只要在这个季节留在娜鸣村里,其余时节时间不足的陆绍云,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完成地图的绘制。但是,没有充足的理由,身为走商商人的他,又怎么才能自然而然地留下来呢? 因此,陆绍云的这个最初设想,其实是有很大缺陷的。 可是,当陆绍云在夏霜寒的闺房里窝了一个晚上后,辗转反侧的他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而这个办法完全可以弥补他最初计划里的两大漏洞。于是就这样,三月初六清晨,陆绍云神清气爽地离开双河巷,满面喜色地回了国公府。 面对儿子的逃离和夜不归宿,徐氏担忧过了也反思过了,尽管她并不相信陆绍云所说的“我昨晚找了个客栈住了一宿”的回答,但她决定保持沉默。 一来,陆绍云夜不归宿的事情只有几个下人知道,闹大了反而会触怒陆国公,毕竟下药的方式在陆啸清看来实在太过下作。 二来,陆绍云不想碰女人那就先由着他,毕竟针尖何必对麦芒?逼得急了若是伤了母子情分,这样反倒不美。 于是乎,回国公府洗漱换衣、用过早膳的陆绍云,顺顺利利地走出家门,顶着额角尚未消干净的乌青去金吾卫衙门上了值。 一日下来,因着额角的淤青,陆绍云收获了属下们无数的窃窃私语与偷偷窥视,甚至就连当朝太子殿下——欧阳瀚,也拿这件事同他开起了玩笑。 “庭轩啊,你昨晚是遇到哪路高手了,竟然会被人打成这样?”黄昏时分,太子东宫,年二十三的太子欧阳瀚端详着陆绍云额角上的淤青,决定在谈公事之前先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解开。“孤可没听说,最近金吾卫里进了武艺高强的新人啊!” “这伤不是被人打的。”陆绍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道:“这是末将昨晚喝醉后,一不小心撞成这样的。” “看起来不像啊。”欧阳瀚说着玩味地挑眉道:“孤可是听说你昨晚夜不归宿,你娘为了找你,派人去把卓非凡、林熙然还有曾可英都挨个问了一遍,结果是,遍寻无果啊!” “末将只是在客栈里凑合了一晚上。” “算了,既然你不愿意说,孤也就不问了。”欧阳瀚认定自己问不出结果,于是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前一段时间孤让你去想对策的事情,你想好了么?” “回太子殿下,末将心中隐约有了对策,却不知究竟可行不可行。” “不管可行不可行,总之先说出来听听。”欧阳瀚不无嘲讽地笑道:“毕竟什么火攻、烟呛、炸为平地的主意孤也已经听过不少了,不介意再多听几个。” “是。”陆绍云恭敬道:“末将的这个主意,其实与末将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夏霜寒有关。” “女人?”欧阳瀚诧异地挑挑眉,首先想到了美人计,可转而一想据说夏霜寒在火灾里破了相,和美人搭不上关系,故而沉默着点点头,示意陆绍云继续说下去。 “末将经过反复的思考,认为我方安插的探子之所以屡屡不能成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邱兹山外娜鸣村村民的信任。末将相信,如果我方的探子能像村民一样被全村的人所接受,那他们自然也就不会被村子里潜伏着的哨兵盯上了。” “可是,想从娜鸣村现有的村民中培养出一个探子是不可能的,毕竟尽管九成九的村民都是良民,与红白丸无关,但我方终究无法肯定,己方挑中的意欲培养成探子的人,是不是就是那剩下的少数例外。所以,我方如果能找到一个在关内长大,身家清白,同时又与娜鸣村的村民交情深厚的人,那他就会是作为探子的最佳人选。” “末将的未婚妻夏霜寒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父亲是在朝中任职多年的夏翰林。对她,末将的祖父完全就是知根知底。而且,夏霜寒的娘亲作为出生在关外的戎族人,成婚之前常年与父兄在丝绸之路上走商,因而与娜鸣村的戎族商队熟识异常。夏霜寒自幼受其母亲影响,同样也与来自娜鸣村的戎族商队相处融洽。所以如果是她进了村子,就绝对不会被村民们排斥或者怀疑。” 第三十三章 布局 “依庭轩你的意思,是想让人把夏姑娘培育成探子?”寂静的东宫书房里,琢磨着陆绍云的建议的欧阳瀚,不置可否地微微蹙了蹙眉。 “非也。”陆绍云否定道:“夏霜寒现年十七且从没接受过任何训练,想在短时间内把她培育成一个派得上用场的暗探实在太难。况且,一个到了适婚年龄却迟迟不嫁人,而且还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却迟迟不肯离开娜鸣村的外来姑娘,就算她有戎族血统,末将估计她也难保不被村子里的哨兵怀疑。” “那你的意思是?” “末将的意思是......”陆绍云一脸正气地把颇有些假公济私意味的计划娓娓道来:“今年年初,元宵节当晚的一场大火几乎让全京城的公卿世家都知道了陆夏两家之间定有婚约之事。末将的祖父属意夏姑娘,想让她嫁进定国公府当孙媳妇,但夏姑娘却坚持戎族人的嫁娶观念,根本不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眼里。所以,末将认为不妨演上一出戏,演一出‘国公府强娶夏家女,夏霜寒不服怒私奔’的戏。” “哈哈哈,陆庭轩啊陆庭轩,孤是真不知道你在边关待了几年回来竟然生出了这许多歪脑筋。” 欧阳瀚抚掌大笑道:“孤懂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表面上让定国公府操办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暗地里却由你易容成另一个身份与夏霜寒接触,在花轿迎门那日,你们演一出携手私奔的戏。到时候借着她和娜鸣村村民的交情,又有了逃亲这样的理由,你们俩自可以长期在娜鸣村里住下来,而且还不会被人怀疑。是也不是?” “是,太子殿下英明。” “嗯,你这个想法确实值得一试,只是,有几个问题。”欧阳瀚思忖道:“其一,夏霜寒没有接受过训练,贸然让她参与这样的任务难免会出纰漏。其二,京中谁人不知夏翰林爱女如命,他这个父亲未必会同意让自己的女儿离开京城。其三,女子的名节重如生命,你让夏霜寒逃婚她也许并不在意,可和你扮假夫妻她却未必同意。” “毕竟按你的说法,她可能真的打算逃婚,但情郎却不是你呢?”欧阳瀚说到这里朝陆绍云玩味地挤挤眼睛,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关于太子殿下提出的第二点和第三点,那都是在第一点成立的情况下才需要予以考虑的。”陆绍云逼迫自己无视掉欧阳瀚的调侃,继续道:“至于太子殿下提出的第一点,末将相信只要把京兆尹衙门的林捕快找来,合伙先演一出戏,自然就能知道夏霜寒到底有没有足够的资质和能力完成末将所说的任务了。” 月中十五,这是夏霜寒每个月除刮风下雨或偶有要事外,固定去真趣阁卖画的日子。三月十五这日,如往月一般,骑着踏雪、带着夏朝阳的夏霜寒,如同半个月前那般早早造访了西市。 在真趣阁中就字画之事与陈俊堂谈好了价钱,夏霜寒收好银票正打算自己一个人去西市上转转,可当她起身欲往楼下走时,陈俊堂却出言叫住了她,并带她去见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而这个人,正是忠勤伯府林家的大公子——林熙然。 “林公子?”面对着面前这张前世很是熟悉的脸庞,夏霜寒诧异了。“陈老板说,你想找我作画?” “是,正是如此。” 前世的夏霜寒曾听陆绍云说过,林熙然作为他的三个发小中和他最为要好的一个朋友,打小便与他一样心不在文而是立志从武。自十三岁那年参军未遂后,勤练武艺、功于骑射的林熙然再接再厉,最终于十六岁那年通过武举走上了报效朝廷的道路。 在江南地区任巡检三年后,在继母为逼其回京娶妻而打通关节将他调回京城的情况下,林熙然为摆脱自己不中意的婚事且不愿在官场上被自己的父亲辖制,最终主动向圣上请缨,进而当上了大夏立朝以来第一个有品有级、准许骑马上街执勤的捕快。 现如今,年方二十的林熙然任职于京兆尹衙门专事刑司,其住处则是一座独门独户,位于城东白米巷的两进小院。 “不知,林公子想找我作什么画?”真趣阁三层,待陈俊堂向夏霜寒引见完林熙然后退出屋去,夏霜寒便将话题转到了生意上。 “山水。”端详着桌对面面有瑕疵却从容自信的女子,神色平静的林熙然兀自在心中道:看来传言不虚,陈俊堂确实将夏霜寒视为挚交。否则,在明知道赚不到抽成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要无偿地给夏霜寒提供一个谈生意的地方? “能请林公子说得具体些么?”夏霜寒打量着桌对面的男子,心中不禁想起了前世她与陆绍云之间的某段对话。 “你今日为什么一直盯着熙然看?难道他长得比我还对你的胃口不成?” “说什么胡话呢,我不过是想着他是你发小,又算得上和你一样同是武将,所以就想比比看你们有什么不同罢了。” “那你比出来了?” “比出来啦,光看脸,你比他多些儒雅和沉稳,他比你多股闯劲和韧性。嗯......不过,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他长得确实挺合我胃口的。”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今晚上又不想好好睡觉了?”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今儿个可是来红了,你不怕血染银枪头你就尽管试试看!”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听陆绍云说荤话时会面红不褪的自己,后来竟然可以把荤话说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哎,果然重来一次,自己已经不再是前世十七岁时那个单纯无知的自己了。 “......总的来说就是这样了。”桌对面的林熙然并没有注意到夏霜寒的微微走神,他的注意力依旧放在作画的事情上。“不知道夏姑娘接下来的日子哪日有空,我好准备车马,亲自带夏姑娘到那瀑布去作画。” “车马就不必了,毕竟比起别人家的车马,我更喜欢自己家的。还望林公子将车马费一并算在酬劳里,直接给我就是。至于日子......”夏霜寒在脑子里过了过近两日的安排后道:“林公子因当也和京兆尹衙门里的其他衙差一样,是十日一轮休吧?” “正是如此。” “那廿五那日如何?” “那就廿五那日辰时二刻吧,我们在双河巷巷口见可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三十四章 入局 几日时光一眨眼间就晃了过去,三月廿五辰时二刻,京城城东双河巷巷口,青衣翠带的青年男子在鸟儿啁啾中策马而来。 “夏姑娘,我们可以出发了么?”骑在黑色骏马身上的林熙然率先向夏霜寒打了招呼。 “可以了。待会步行进山,装着画材和画具的布包就麻烦林公子了。” “不麻烦,”闻言看了看被夏霜寒挂在鞍侧的布包,林熙然点头道:“十日前我们不是就已经说好了么,进山之后,所有行李一概由我来拿。” “那就请林公子朝前带路,尽快出发吧。” 京城西面三十里外的小桃花村,那是夏霜寒与林熙然此行的目的地。 据林熙然所说,小桃花村村外的苍茫山里有一道很壮丽的瀑布。儿时,在林熙然的娘亲去世之前,他的娘亲曾经带他到山里去看过那瀑布很多次。现如今,碍于他的娘亲已经去世多年且忌日就在四月份,因此,林熙然想请夏霜寒去那瀑布处作画,好让他能在扫墓那日,将自己娘亲最喜爱的景色烧给她。 二人到达小桃花村村外的苍茫山时,时辰刚过午时,日头正盛。按照十日前在真趣阁里商量过的安排,率先下马的林熙然领着夏霜寒进了山脚下守林人的小木屋。 多年前,在林熙然小的时候,苍茫山的山路并不陡峭也不崎岖,马车完全可以通行无阻。奈何七年前那个连日暴雨的夏日,苍茫山一带发生了地动,致使山体多处出现塌方和滑坡,之后该座山便完全变了样子,连骑马进山都不大可行了。 故而,在讨论作画地点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夏霜寒,预备徒步走上一个时辰,跟随林熙然到那就连地动都没能毁坏的瀑布处去看一看。只是,在午时日头正烈的时候空腹徒步进山,无疑是不明智的,于是林熙然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在山下守林人的小木屋里吃过午饭,之后再进山。 “哟,这不是林公子么?今个又要去那瀑布啊?”山脚下,守林人的小木屋里,开门迎出来的四十岁左右的守林人大叔制止住篱笆院里狂吠着的家犬,对林熙然展露出很是热情、熟络的笑容。(林熙然往来苍茫山十多年,早已经与这中年守林大叔处熟了。) “是啊,李大叔,你最近过得还好么?”林熙然同样态度自然且熟络地同守林的李大叔寒暄着,之后还不忘为他和夏霜寒互相做了介绍。 几盏茶的功夫后,夏霜寒端坐在小木屋正室中央那张破旧又没有刷漆的木质四方桌边,饮了一口李大叔提供给她的,一碗口味清淡的热菜汤,之后她从自带的口袋里拿出个装着包子的油纸包,一边打开纸包一边道:“突然造访打乱了李大叔中午的安排原就是我们的不是,我怎么还好意思再在李大叔这里用饭呢?我吃自带的包子就好。” “夏姑娘客气了。”和夏霜寒、林熙然一样,同样端坐在四方桌边的李大叔笑道:“这时辰本就是吃午饭的时候,就算你们今日不来,我自己也是要做饭的。现如今既然饭都做好了,哪还有让你吃冷包子的道理。” “李大叔才是客气了。”夏霜寒啃了一口手里的肉包子,接话道:“大叔您一个人独居,做饭那应该都是照着自己的分量来,哪有多余的?我和林公子若是吃了,您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哪有的事。”李大叔笑道:“我图省事,都是中午就把晚上吃的饭也给做了,等晚上把这菜汤热一热,把冷饭往里面一泡也就直接吃了,所以放心吧,虽然菜色不好,但分量还是管够的。” “还是不了,大叔您看,我是戎族人,戎族人喜爱面食,不怎么喜欢米饭的。所以我还是吃包子,您和林公子吃饭吧。”夏霜寒依旧面带微笑地客套着,尽管“不喜欢米饭”是她在说谎,但自打重生后,夏霜寒因为前世被人害死的原因,对所有的陌生人都保持着警戒心,故而要她吃陌生人提供的食物,她无论如何是不肯的。 于是,李大叔见夏霜寒这么坚持,也就不再劝说,只默默地和林熙然吃起了桌上朴素简单的午饭。 “对了李大叔,进山的那条比较陡峭的直道最近没出什么问题吧,还能走么?”用过午饭,坚持付了饭钱的林熙然拿上夏霜寒在进屋前就从红云背上取下来的,装着所有画材和画具的沉甸甸的布包,背到了肩膀上。 “怎么想起来走那条道了?”原本笑意满满,保证着说自己会照顾好林熙然和夏霜寒的两匹坐骑的李大叔疑惑道:“你平时不是都走那条比较平整,走的人比较多的弯道么?” “今儿个的主要任务不是带着夏姑娘去作画么!”林熙然看了看为了给自带的水囊灌水而进了灶房的夏霜寒,回答道:“弯道虽然好走,但花的时间也长,走直道让夏姑娘早点到达目的地、早点画完,晚上也好让夏姑娘早点下山不是?” “是这样啊!”李大叔了然地点点头,“那我和你们一起进山吧!那条路基本没人走,蛇虫鼠蚁什么的比较多,若是不小心被蛇咬了,我在旁边也好帮你们处理处理伤口。” “那怎么好意思?”林熙然摇手谢绝。 “没事,反正我这个守林的,每日里都要到山上转个几圈,走哪条路不是走?等我一会儿啊,我进屋拿瓶专管虫蛇叮咬的药膏。” 于是就这样,一行三人一同踏上了林熙然所说的那条进山的小路。 队伍由林熙然打头,李大叔殿后,李大叔的意思是:林熙然既然背着东西,那么让他走在最前面,依照他的步伐决定队伍的行进速度比较好。对此,并不认识路的夏霜寒并未发表反对意见。 三月,这是树木复苏、百花盛开的时节。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四处贪看风景的夏霜寒颇有些兴致盎然。 “这一路上景色甚好,路也委实算不上太难走,为何其他人都不肯走呢?”踏着脚下由泥土、石块和交错纵横突出地面的树根所组成的道路,夏霜寒禁不住小声犯起了嘀咕。 第三十五章 生疑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三十六章 冥婚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三十七章 打晕 “若是确定这里真的发生了盗尸案,那么衙门奖赏的银子,咱们三等分可好?”带头朝前走下山坡的夏霜寒说到这里,回头冲身后的林熙然和李大叔莞尔一笑。 “估计还是两等分吧。”林熙然被夏霜寒的诚实和爱财逗笑了,他摇头无奈道:“在下是京兆尹衙门的捕快,查案是执行公务,拿不到银子的。” “没关系,我让我爹帮你和姚大人说一声,就说今儿个是你轮休,休息日里找到的线索算不得公务,这样你就有赏银了。李大叔你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李大叔同样也笑道,“就是不知,这盗挖骸骨的,官府会怎么判,盗尸是十年苦役,却不知盗骨是怎么算了。” “估计比盗尸轻一些吧。”林熙然猜测道:“可那苦役都是到盐场、煤矿和铁矿上没日没夜的干活,别说十年,三五年身子就得累垮。所以,就算盗骨只判个五年苦役,被判的还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我估计也就只有半数人能活着回来吧!” 一行人说着话走到了山坡下的平地上。判断究竟有没有盗尸人前来挖过坟地的事情由林熙然负责,毕竟这种案子他查办过不少,他比较有经验。只不过,在林熙然卸下肩上的布包,四处走动查探的过程中,夏霜寒也没闲着,她也蹲下身四处看了看。 “应该不会错了。”在坟地上走走停停,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摸摸这里又戳戳那里的林熙然最终下了判断:“十之八九是被夏姑娘说中了。我在这块地上发现了有人使用过探铲的痕迹,而且那些被翻新的土的质地、颜色和含有物,表明了它们原本所在的深度。能挖到那个深度,不论是开荒种地亦或是野兽作乱都不可能。” “能看出挖掘的时间么?”夏霜寒站起身来问道:“比方说是十日左右还是一两日之内?” “这两个时间都有,毕竟深层的土被挖到地表之后就会开始变色,按照颜色来看,盗挖骸骨的人在这里铁定挖掘了不止一日。再根据地表被翻新的广度和宽度来看,他们可能已经挖走了六七具骸骨。而且你闻,这坟地上还有着新翻泥土的微弱气味,所以我估计,在我们进山之前,盗挖骸骨的案犯应该还在这里。” “这样啊。既然林公子已经确定了,那咱们待会就下山去报案吧。作画的事情可以等改日再说。”夏霜寒说着抬手擦去自己额角上因为阳光烘烤而渗出来的小汗珠,道:“等我喝口水,我们再出发行么?” “行,夏姑娘你先随意。”林熙然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之后转向了李大叔。 走到搁在岩石上的布包前的夏霜寒,蹲下身从包里拿出水囊,一边拔去塞子仰头喝着水,一边侧耳听着林熙然和李大叔的对话。 “李大叔,最近这些日子,你白日里来巡山时,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么?” “没见到。”李大叔干脆道:“要是见到了,我肯定得上前盘问不是?而且,盗墓盗尸的不都是晚上出没么?天黑了我就不上山了,那时候就算有可疑之人,我也碰不到不是?” “那你——”林熙然的问题没能问完,因为正在被他问询的李大叔,被拿着水囊从侧面靠过来的夏霜寒给打晕了。 “夏.......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林熙然对夏霜寒猝不及防的行为只感到了惊骇莫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就见夏霜寒握着不知道是事先藏在背后还是用水囊遮挡着的石头镇纸,照着李大叔的后脖颈挥了下来!再然后,李大叔就晕倒在了地上! “待会儿再解释。”夏霜寒说着放下手里的石头镇纸,弯腰探查过李大叔的呼吸和脉搏,在确认他无事后,她转手捡起了自己那个掉落在地上的水囊。 塞好水囊的塞子后,夏霜寒伸手在李大叔的前臂、小腿、胸膛和腰间各摸了一圈的,找到了藏在袖管里的匕首一把以及藏在腰间的瓷瓶一个。她把匕首塞进自己的靴子里,再打开小瓷瓶扇着风闻了闻。随后,把小瓷瓶塞进袖管里的她,蹲下身动手解起了李大叔的腰带。 “夏姑娘,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林熙然感觉自己可能要精神错乱了。他看见了什么?他居然看见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在摸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体,之后还解起了这个男子的腰带?不行,他必须得阻止!“夏姑娘,你快住手!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嗯,我很清楚,我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发疯。”夏霜寒理也不理林熙然,从他慌乱的声音中,她完全可以想象出他那副“眼珠子快要掉下来”的表情。 林熙然手足无措地看着夏霜寒为了把李大叔的腰带解下来,而推动李大叔在地上翻滚了数圈,之后再看着她用腰带将李大叔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再后来,腾出手来的夏霜寒终于抽出个时间看向他了! “林公子,你会点穴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李大叔摆成盘腿而坐的姿势的夏霜寒,一边抬手擦着额角上豆大的汗珠,一边重重地喘出了一口气。 “会......我会点穴。”林熙然还是没能完全从诧异和惊讶中回过神来。 “会就好。”夏霜寒喘着气道:“劳驾你给李大叔点个穴,让他下半身动不了,之后我好开始解释为什么要把他打晕。” “好。”林熙然依言行事后,夏霜寒重重地按住李大叔的人中,不一会,李大叔便苏醒了过来。 “啪”,趁着李大叔还没完全清醒,夏霜寒在他耳侧重重拍了下巴掌,之后回到李大叔正前方义正言辞地叉腰道:“大胆犯人,我乃京兆尹衙门代号‘夏一跳’的夏大密探,现已查明你乃苍茫山冥婚盗骸案之从犯,主犯究竟何人、现在何方,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第三十八章 对质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三十九章 争辩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四十章 论断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四十一章 生变 “说到远程投射类武器,我目前能想到的只有弓箭、标枪、飞石索、弩以及各种抛掷类的暗器。” “飞石索以抛石进行攻击,在石块不够大又无法击中人体要害穴位的情况下,该武器的威力和打鸟的弹弓没两样;弩则分连弩和单发弩两种,连弩造价昂贵,平民无法负担,不予考虑,而单发弩要想射中百步外的目标,弩身会很大很笨重,并不适合携带。” “标枪需要在高空无障碍物且严格训练过投掷技巧的情况下才能使用,所以它和金属暗器这种需要高强内力与高超技巧才能进行使用的武器一样不可能被盗墓贼掌握;至于弓箭,如果盗骸贼能在百步之外用它命中目标,那拥有这样臂力和准头的犯人为什么不去参加武举而非要干盗尸这种损阴德的行当呢?” “所以,我推测,盗骸贼的手上并没有远程投射类武器。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他们没有在见到李大叔被抓之后就转身逃跑,而是还想对我们下手的话,那我想他们最有可能的袭击方式就是在树林里设伏了。” 正当夏霜寒说到这里的时候,陡然发生的意外让她再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百密一疏”,什么叫做“在现实面前,再缜密的思考也会浑身是破绽”,以及,什么叫做“不要用正常人的头脑去理解、预测罪犯的行动,因为大部分罪犯都不是正常人!” 夏霜寒确实预测对了盗骸贼们没有远程投射类武器,可没有远程武器、不能从远处进行攻击,并不代表就只剩下“埋伏加上近身战”这一种选择啊!因为,在大夏疆域内还有诸如吹箭这种可以命中三丈外的目标的中程武器!而这种东西,恰恰正是夏霜寒所没有想到的。 “小心!”这是夏霜寒在被林熙然护到身后之前,从他口中得到的唯一信息。夏霜寒甚至还来不及完全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林熙然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而他的左上臂上,赫然插着一支三寸左右长,比普通筷子还要细上一圈的吹箭! 电光火石之间,夏霜寒猜到了事情原委:盗骸贼确实如她所说,埋伏在了他们三人下山的路上,只不过他们很高明地选择了屏息隐蔽在灌木丛中,待夏霜寒一行人从他们面前走过之后,再从背后下手。 从背后射来的两支吹箭的破空之声,只来得及让走在前面的林熙然在听到声音后转身回护夏霜寒,却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避开所有的箭头或者阻止李大叔脱身逃跑。 毕竟,如果在听到破空声的一瞬间,林熙然选择制服李大叔,那么夏霜寒就会中箭!尽管夏霜寒背后背着的布包可以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但如果吹箭上有毒呢?两支吹箭!林熙然不能冒这个险。 “林公子,你怎么样?”被林熙然护着后退了丈许的夏霜寒低头看了看林熙然左上臂的伤处,焦急道:“除了这里,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么?” “我没事。”声调沉着冷静的林熙然目不斜视地抬手拔掉左臂上的吹箭,目光始终朝着吹箭射过来的方向。而在那里,李大叔已经和他的两个盗骸贼同伙会合了。 “怎么样啊小丫头?”站在最前面的络腮胡子大汉首先开了口,他调侃夏霜寒道:“就算没有远程投射武器,老子我一样可以解决掉你们!” “夏姑娘,你保护好自己,远离他们三丈以上。”无视掉络腮胡的调侃,林熙然目视着前方三人对身侧的夏霜寒道:“只要你不被他们抓住作为人质,想制服他们三个人,我一人的能力完全绰绰有余。” “林公子,凭着你平日里经常往返苍茫山的习惯,你难道认为我们不会为了针对你而特意在吹箭上动些手脚么?”被另一个长脸盗骸贼解开反绑住双手的腰带后,李大叔接过同伙递过来的一把短刀,狞笑着道:“你难道没感觉到么,你的左手已经不能自如活动了吧?” “卑鄙!”夏霜寒一边咒骂着一边蹲下身从靴子里摸出适才从李大叔那里搜来的匕首,随后站起身割开林熙然左臂中箭处的衣袖,查看着那个并不算深,出血量也不大的伤口道:“伤口处血迹未发黑,不是毒药。但既然这药能让人的肢体不能灵活动作,估计,应该是麻痹散吧?” “咻”,李大叔吹了声口哨道:“夏姑娘不得了啊,你知道迎风倒也就罢了,居然连麻痹散也知道?京城的黑市你没少逛吧!” “嘿嘿,逛的不多,也就去了两回。”夏霜寒表面上依旧谈笑风生,但内心其实无比慌乱。 麻痹散,这个东西夏霜寒知道,林熙然这种日日和杀人犯打交道的捕快当然也知道,意如字面,麻痹散是种能使人的身体产生麻痹效果的药粉。内服,它可使人全身麻痹两个时辰;外用,则会从伤处逐步麻痹至全身,麻痹时长因人而异,一般在一个时辰到三个时辰不等。 更为糟糕的是,麻痹散不能依靠内功逼出体外,中毒后,运气逼毒或者使用轻功逃走都会缩短麻痹散蔓延到全身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林熙然现在还想保护好夏霜寒,那他就只剩下纯肉搏这一条路可走了。 “夏姑娘,你先走。”意识到时间如果再拖下去将使情况变得越来越危急的林熙然小声道:“就算中了麻痹散的我无法制服他们三人,也能为你赢得一些逃跑的时间,你别管我,快走。” “别说傻话了,你是为了保护我才中的麻痹散,我不能丢下你。”拼命想着自救方法的夏霜寒说着将手里的匕首塞给林熙然,她的目的很明显:在林熙然身上的麻痹散彻底发作之前,出于对自身安危的考虑,盗骸贼们不会轻易靠近一个手持利刃的武举人。这样一来,她就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思考对策的时间。 “夏姑娘,现在可不是盲目讲义气的时候!”林熙然接过夏霜寒塞给他的匕首,摆开防御的架势道:“趁我现在还能动,你快走!” “走什么走!”正在绞尽脑汁思考着对策的夏霜寒被林熙然一打岔,顿时烦躁起来,“我们目前可只走了一半山路,就算我丢下你先走,你也不可能为我争取到足够我跑出山的时间。” “而且,即便我为了不被他们追上而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别忘了,我只认识一条路,但李大叔却知道这山上的每一条近道!他只需要让同伙守住下山的必经之路,再抄近道回去牵上篱笆院里的狗然后赶回来抓我,我根本就跑不掉!” 第四十二章 拖延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四十三章 奔逃 “那边那位长脸大哥,”夏霜寒说着看向方才扬言想割掉她的舌头的那个男子,笑道:“你没发现你刚才说的某句话暴露了你很可能就是小桃花村的村民这个事实么?” “你刚才说,从我将李大叔打晕开始,我就一直叽叽歪歪说个不停。也就是说,当我和李大叔在坟地上进行对质的时候,你应该就藏身在坟地边的树林里才对。毕竟如果走的远了,你就会看不清楚我们究竟在坟地上干什么不是么?”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你和你的同伙差不多是和我们一起离开那片坟地的,那么你们为什么可以赶在我们的前面来到这段山路上进行埋伏呢?要知道,从你们在那片坟地上开挖到现在还不足半个月,短短十五日,你们是怎么做到在没有路的山林里行进近半个时辰不迷路,并且抢先走到我们前面,进而在路上打埋伏的呢?” “是不是因为,你们就是对这苍茫山熟悉异常,进而知道我和林公子所不知道的捷径的小桃花村的村民呢?毕竟,苍茫山方圆五里内,有且仅有小桃花村这一个村子啊!” “夏姑娘,我真是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了!”听完夏霜寒的条分缕析后静默片刻的李大叔朗声笑了起来,“我实在是想不到啊,京中竟然会有你这样心思细腻、逻辑缜密又口才了得的官家小姐!你平日里难道不是应该围着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团团转么?你知道么,你可是马上就要被我们给杀掉了啊,你为什么不哭求、不害怕呢?” “想让我戎族儿女对你们这些贼人下跪求饶?简直做梦!”夏霜寒面上一片慷慨激昂,内心同样激动不已:到了,到了,距离拐角处只有不足一丈了! 微微偏了偏头的夏霜寒,尽量维持嘴唇不动,小声“嘶嘶”着对林熙然道:“听我命令,让你跑就跑。” 之后,她转回头来再一次看向李大叔,试图为自己和林熙然创造一个机会,一个逃跑的机会。 “李大叔,你知道么,其实我还有最后一点忘了告诉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同伙们为什么要来救你?你认为他们之所以来救你真的是因为所谓的哥们义气么?我看不一定吧,他们来救你,难道不是因为怕你被抓住之后把他们供认出来,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么?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永远的伙伴或者敌人,这世上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 老实说,夏霜寒为了动摇敌方而使出的这手挑拨离间其实并不高明,但这没关系,因为她想得到的,仅仅只是对方三人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的微微一滞。 “跑!”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的夏霜寒一把拉起身边的林熙然,转身就往山道拐角处跑了过去。 冲过拐角,在逆风的山道上奔跑了两丈远,夏霜寒松开林熙然,一边转身面对着山道拐角,一边头也不回地冲他道:“一直向前跑!在山坡顶上等我!”随后,她便完全刹住了脚步。 停下脚步的夏霜寒在等,她拔掉了小瓷瓶的塞子,冷静地等待着三个歹徒冲过拐角的那一瞬间。只有在那个瞬间,拐过弯来的他们刹不住脚步又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那才是她撒出迎风倒的最佳时机。 近了,从脚步声判断就是这一瞬间! 挥手扬尽了小瓷瓶里的迷药的夏霜寒,也来不及确认迷药所产生的效果,只转过身再次沿着山道跑起来。 “中了麻痹散难道连脑子也不好使了?”夏霜寒飞跑着拉上显然在她方才松手后不久就愣住了的林熙然,拔腿就往山坡顶上飞奔,“让你在山坡顶上等我你听不懂么!” 跑上山坡,匆匆回头一瞥的夏霜寒,只见络腮胡子已经被迷晕在地,李大叔神行狼狈,仍在手脚并用地向前挣扎着,“快追上去,别放跑了他们!”而三人中唯一还行动自如的长脸男,则在听到李大叔的命令后,顺着山坡飞跑上来。 “来不及了!”夏霜寒初步估量了一下敌我双方的速度,知道她和林熙然如果用跑的方式冲下山坡,那他们明显会在不久之后就被追上。麻痹散什么时候会蔓延到林熙然的腿上这谁也说不准,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吹箭这种阴险的武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夏霜寒不打算与那长脸男纠缠。 “抱紧我!”夏霜寒说着一把夺回林熙然手里的匕首,插入刀鞘后收回袖袋里,之后便拉着林熙然往下山的草坡上一躺,抱着他朝草坡下方滚了下去。 “还好这片草坡上没有大石头和树木。”这是夏霜寒在被林熙然搂在怀中滚下草坡时内心的感叹,当然如果可以再加一句,她会说一声:“头好晕!身上好痛!” “......”而此时的林熙然呢,他在按照夏霜寒的指示一一行事的同时,还分出了那么一点点小心思:夏霜寒可是庭轩的未婚妻啊,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戏,我和她这样搂搂抱抱的,合适么? 到达了坡脚下,夏霜寒可没空理会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她左手扶着头晕目眩的脑袋,靠右手撑地爬起身来,之后用双手拍拍面颊,在头脑清明后辨明方向,再一次和林熙然拔腿跑起来。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长着芦苇的水潭对不对?”夏霜寒说着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山坡,只见山坡顶上,那长脸男子正连滚带跑地朝他们追来。“我想到个主意可以在那里甩掉那个长脸追兵,林公子,你带路去那水潭可好?” “好!”林熙然说着用开始发麻因而颤抖不止的右手牵起夏霜寒,带路跑在了前面。不一会,那长脸男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宽约二十余丈,在周围树木的环绕和岸边芦苇的掩映下泛着碧波的水潭,慢慢出现在了夏霜寒的视线里。 “林公子,停一下。”夏霜寒说着停下脚步,摸出收在袖袋里的匕首,拔出利刃在自己的裙角上划了几道,之后再一次把匕首塞给林熙然道:“林公子,看见水潭边的那些芦苇了么?你去那里割几根芦苇秆,记得小心不要留下脚印,然后在潭边等我,我去去就来!” 夏霜寒说着提起裙摆沿着脚下的小路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撕下裙角上一块暗红色的布条,寻找着能把布条挂上去的带刺灌木丛。 第四十四章 愤怒 起欺骗追兵作用的布条,颜色不能太显眼,也不能完全不显眼,大小尺寸更要控制得刚刚好。悬挂布条的枝桠不能太显眼,同样也不能太不显眼。因为只有这样,长脸男才不会在看见这条指示着他们逃跑方向的布条时起疑心。 找到合适的灌木挂上布条,夏霜寒考虑到时间紧迫没功夫原路返回,只好取最近路线穿过树木、灌木和草丛,强行奔到林熙然身边去。 “现在是准备下水么?”林熙然哆嗦着发僵的右手,将割好的两根芦苇秆递给夏霜寒道:“卵石上有青苔,当心打滑。”只不过,他的话音才刚落,夏霜寒却还是因为脚底打滑而扭伤了右脚踝。 “哎呦!”痛呼一声栽进水里的夏霜寒现下也管不了那许多,她的心中,目前只想着逃命这一件事情。 “搭把手!”向林熙然求助后,扭伤了右脚的夏霜寒抱着林熙然的胳膊,和他各咬着一根空心的芦苇秆,隐没进了水潭深处。 这边,水中的夏霜寒和林熙然刚刚按压好因为水流而漂起来的衣摆和头发,那边,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长脸男就出现在了水潭边的小路上。 默默潜藏在水底的夏霜寒和林熙然依靠着稍稍探出水面的芦苇秆进行着呼吸,他们在等待时间过去,等待那长脸男走远。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直到夏霜寒认为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的时候,她在水底朝林熙然打打手势,示意他原地等待,之后,便游出了水面。 “林公子,你还好么?伤口怎么样?”这,是夏霜寒在确认水潭边暂时安全,并再次潜下水带上林熙然一同回到岸上以后,她问出的第一句话。“林公子,你还能走么?麻痹散还没有完全发作吧?能走的话我们快走吧!” “夏姑娘,不用再走了。”浑身湿透且药效已经蔓延到了整个上半身的林熙然,瘫坐在岸边的岩石上冲夏霜寒微笑道:“我们不用再走了,都结束了,所有的测试都结束了。你,合格了!” “你什么意思?”无视掉高肿起的右脚踝的隐隐作痛,忽然开始感觉心底发凉的夏霜寒顺从内心的直觉,伸手从林熙然湿漉漉的衣襟里摸出那把她方才递给他的匕首,随后,她慢慢地转过了身。 在夏霜寒身后几丈外,李大叔、络腮胡男和长脸男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围成了个半圆形,从他们灵活的行动来看,夏霜寒知道,迎风倒的药性已经解开了。 “姓林的,你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手握匕首的夏霜寒强忍着右脚的伤痛,跳起来将林熙然扑倒在地,随后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愤怒道:“说,你和他们三个今日玩的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把戏?” “夏姑娘,你冷——”立在三人中间,手里提着夏霜寒的布包的李大叔最先开了口,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霜寒高声打断了。 “不是主谋就给我闭嘴!姓林的,你说!”夏霜寒头也不回,只拿后背冲着李大叔,兀自将手中的匕首微微向前一抵,她扫一眼那伤口处冒出的鲜红血珠,暴跳如雷道:“姓林的,戎族人脾气暴,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我在西市当街用马鞭抽人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所以,我现在到底有多愤怒我相信你可以想象得到!今日这件事儿,你如果不能说出个让我满意的解释,你就等着回京城让我满大街追着抽鞭子吧!” “夏姑娘,你说了,不是主谋就给你闭嘴对吧。”被利刃抵住咽喉的林熙然平静地微笑着,缓声道:“那我想告诉你,你找错人了。主谋,是你的未婚夫陆庭轩,不是我。喏,你看,他现在就站在你身后。” 闻言回过头,夏霜寒只看见那个半个多月前夜探她闺房的俊美男子,正迈步越过李大叔三人向她走过来。 今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夏霜寒已经不想立马去弄清了,她只知道她今日这一路的逃命、躲藏和提心吊胆,全都拜陆绍云所赐,因此她现在,只想把满腔怒火全都发泄出来! “陆绍云!”夏霜寒丢下匕首站起身,将全身的力气都攒在右手心里,只待陆绍云走到她的面前,便照着他的左脸用力挥了过去。 被这愤怒的一拳迫着退了半步的陆绍云并不在意嘴角的破损和流血,他只知道,夏霜寒的右脚受伤了,而他需要在她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之前抱住她。 “唔!”因为右脚疼痛而闷哼出声的夏霜寒在跌倒的前一刻被陆绍云动作利落地揽进了怀里,但夏霜寒却并不领情,“陆绍云,你真应该庆幸我现在马鞭不在手,如果我马鞭在手,我不打花你的脸,我就不姓夏!” “早就听闻戎族的女子个个都是小辣椒,原先孤还不信她们真能凶悍到哪去,现如今么......”陆绍云身后的小路上,白袍玉带的挺拔男子迈步走来,他在陆绍云面前站定,一脸戏谑的笑容道:“庭轩啊,我看半个月前你的额头就是被你这位未来的娘子给打青的吧!” “参见太子殿下。”水潭边,白袍男子的到来让李大叔一行三人齐齐跪地行礼,甚至,就连因麻痹散发作而不良于行的林熙然,也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行了行了,免了吧,这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夏太子欧阳瀚开明道:“先喂林捕快服下解药,之后给夏姑娘和林捕快找个清洗换衣的地方,再去找个大夫给他们俩分别看看伤。剩下的事情,待会再说。” 太子?当朝太子?被陆绍云揽在怀中的夏霜寒风中凌乱了:连太子都搅和到了今日这桩事里,这里面的水究竟是有多浑? 小桃花村村外五里处的驿站里,夏霜寒洗过热水澡,换上陆绍云为她寻来的汉人衣裙,一瘸一拐地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坐到了铺着柔软垫褥的床板上。 须发花白的老大夫给夏霜寒肿得如同鸡蛋大小的脚踝看过伤,捻须道:“骨头并没有损伤,抹上药酒,三日内不走动便无大碍。至于脸上、手上的破皮和刮擦伤还有其他地方的磕碰伤,抹点药膏,过几日自会痊愈。” 第四十五章 酬劳 “谢过大夫。”恭送老大夫出屋的陆绍云片刻后折返回来,他看一眼躬身抱膝给自己的脚踝抹药酒的夏霜寒,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夏姑娘,今日的事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受伤。” “陆公子,你能不能出去,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你。”骑了一上午的马,走了近两个时辰的山路,之后还要逃命、躲藏、泡冷水、吹冷风、滚草坡外加各种提心吊胆,夏霜寒相信,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浑身酸痛四处青紫的她完全有资格生气。 “你如果还是不解气,等你伤好了,想用马鞭抽我几鞭子都没问题。只是,我现在不想出去。”嘴角乌青,态度诚恳的陆绍云让夏霜寒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火气根本发不出来。 “陆公子,你知道你今日把我害得有多惨么?”夏霜寒抹好药酒,将药酒瓶的瓶塞塞好,直视着陆绍云道:“你知道如果今日经历这一切的不是我,而是换成京中其他任何一位官家小姐,她们会被你害成什么样么?” “我知道......”一瞬间,陆绍云开始为自己半个多月前提出的那个计划感到微微的羞愧和后悔。是啊,夏霜寒完全有资格发火,毕竟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她就要吃今日的这番苦头呢? “多余的话,我懒得再说了。”夏霜寒说着套袜穿鞋下了地,平静道:“我们总不能让太子殿下等太久,一起出去吧。” “那我扶你。” “......”夏霜寒犹豫了。 从小到大,夏霜寒并没有穿过几次汉人的服饰,一来,她的外貌偏向戎族人,穿汉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二来,汉人女子的裙摆过长,短一些的拖到脚面上,长一些的直接是曳地裙,非常妨碍夏霜寒的日常出行。故而一年四季,夏霜寒总是穿着及小腿的戎族衣裙,蹬着各式各样适合走远路和骑马的靴子。但是现在...... “那就麻烦你了。”夏霜寒在心里权衡片刻,认为扶着陆绍云走出屋总比自己单脚跳出屋,却不小心踩到裙边而再摔一跤要好一些,于是,她妥协了。 出了位于二楼的房间,夏霜寒双手扶着陆绍云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同样位于二楼的另一间房间行去。 敲门进屋,宽敞明亮的正室里,黑漆光亮的圆桌旁,太子欧阳瀚正端坐在位于屋门正对面的正位上。在他身后,立着位神情肃穆,一看就知道是贴身护卫的男子。而同样换过衣服、包扎好伤口的林熙然则立在欧阳瀚身侧,很显然,夏霜寒与陆绍云进屋前,他正在躬腰向欧阳瀚回话。 “夏姑娘脚上有伤,无需多礼。”端坐在主座上的欧阳瀚在夏霜寒行礼之前便开了口,随后又抬手示意她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落座。“孤想,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今日所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了。夏姑娘,关于今日的事,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恕民女冒昧,民女只想问一个问题。”端坐在欧阳瀚对面的夏霜寒态度不卑不亢,神情平静道:“敢问太子殿下,关于您想让民女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去完成的任务,您打算支付给民女什么样的酬劳?” 闻听此言的欧阳瀚诧异地扬了扬眉,他抬眼看了看立在夏霜寒身后的陆绍云,从对方脸上捕捉到“我什么也没说”的神情后,移回目光直视着夏霜寒道:“夏姑娘,你知道孤预计要让你做什么事么?” “民女斗胆猜测,应是红白丸一事。” “哦?何以见得?” “仅仅只是推测。”夏霜寒说着看了看立在她左前方的林熙然道:“方才在水潭边,林公子告诉民女,所有的测试都结束了。那么,既然是测试,就该有下文,也就是说,民女若是通过了今日的测试,那日后所需应对的情况,应当就与今日这般大致相似。即是说,民女需要具备敏锐的观察能力、严密的逻辑思考能力以及随机应变的逃生能力。” “试问在大夏疆域内,什么样的地方会需要民女使用这样的能力呢?同样的,又有什么样的事情才值得太子殿下您亲自过问呢?联想到陆公子外金吾卫副统领的职责,以及民女出身戎族并且与来自邱兹的商队交情深厚的自身属性,要想把事情联系到红白丸上,其实并不难。” 更何况,前世此时,我也同样为了帮助陆绍云成功潜伏进邱兹山区,而将他引见给了哈兹鲁伯伯所率领的商队一行人。 “夏姑娘确实聪明!”欧阳瀚兴味盎然地笑道,“那既然如此,夏姑娘你认为孤开出什么样的报酬才能让你为孤、为我大夏子民尽一份力呢?” “太子殿下礼贤下士,能不囿于民女戎族出身且身为女子的身份,而依旧肯定、赞赏民女的能力,这实在是让民女铭感五内。因此......”场面话说完了,是到开条件的时候了,“民女不求功名利禄,但求太子殿下一个承诺。” “承诺?”欧阳瀚玩味地笑了,当朝太子的承诺可比功名利禄有价值得多啊。“你想要什么样的承诺?” “民女暂时并无所求。”夏霜寒诚实道:“民女只求将来某一日,当民女的请求无碍于大夏的江山社稷,无愧于大夏的天下苍生,且无悖于大夏律法、戎族伦常的时候,太子殿下能准许民女的请求。” “......” 夏霜寒的一番话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欧阳瀚:夏霜寒,你不是说孤对你的赏识让你铭感五内么?那你还这般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这么大一个报酬? 林熙然:夏姑娘,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如意算盘打到太子殿下的头上真的好么?“将来某一日”,这“某一日”没有规定确切的期限也就表明,你其实可以一直等到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再开口。那样一来,你索要的报酬也就等于是当朝天子的承诺啊!夏姑娘,你胃口这么大,你就不怕太子殿下与你翻脸么? 夏霜寒:光明正大白送上门来让我占的便宜我为什么要谢绝?我又不是傻子!再说了,前世我就知道,当今天子与太子皆是能容人之人,提个要求就要因言获罪?肚量若是如此之小,如何做到胸中有沟壑、心里有乾坤? 第四十六章 原委 “好!就依你所言,孤许你这承诺便是。”思忖片刻,欧阳瀚大方地答应了夏霜寒的请求。毕竟如果夏霜寒能助大夏灭掉“红白丸”这一祸害,答应她一个小小的请求又有何妨? “民女拜谢太子殿下。”口道感谢的夏霜寒正要起身行礼,却再一次被欧阳瀚阻止了。 “不必多礼了。”欧阳瀚说着转向陆绍云道:“时辰不早,孤这就打道回宫了。庭轩,夏姑娘就交给你了,明日由你亲自护送她回京。林捕头——” “卑职在。”林熙然应声出列,走到欧阳瀚正前方等待太子殿下示下。 “你今日也留宿在这驿站里,明日再回京吧!孤让姚大人给你放一日的假就是。” “卑职谢过太子殿下。” “行了行了,闹了一日孤都有些乏了。”欧阳瀚说着站起身,示意贴身侍卫跟上,之后交代一句“夏姑娘若有其他疑问,让庭轩和林捕快为你解答就是”,再然后,他便带着护卫走出房门,策马回宫了。 金乌西坠,忙乱的一日终于迎来了夜幕的降临。红彤彤的霞光中,夏霜寒尽管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想搞清楚,但她决定先把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填饱再说。 十日前,她与林熙然就在真趣阁中约好了,碍于京城城门于戌时末刻就会关闭,且往返苍茫山深处的瀑布耗时过长,故而为了能有充足的时间完成一幅买家和卖家都能满意的画作,三月廿五当晚,夏霜寒和林熙然是要在小桃花村村外五里处的这处驿站里留宿的。 大夏疆域内的驿站在设立之初本是专供传递邸报与战报的人员进行食宿以及换马的场所,只是后来,因为大夏境内国泰民安、海清河晏少有战报需要传递,故而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驿站的作用,大夏立朝五十年后,疆域内的所有驿站就都对各级官员及其随行家眷进行了有偿开放。 因此,作为有品有级的林熙然的随行人员,夏霜寒是可以在环境比一般客栈更加安全同时也更加整洁的驿站里留宿的。当然,现如今在附带一个同样有品有级的陆绍云的情况下,夏霜寒就住得更加理直气壮了。 “说说吧,今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用过晚饭,和林熙然一起聚在陆绍云的屋子里的夏霜寒最先开了口,“细节什么的也别省略,摸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最起码能让我的心情好一点。” “所有的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出的。”作为今日所有事件的主谋,陆绍云坦白诚实地开了口。 “夏姑娘你知道,红白丸在大夏疆域内贩售已久、害人无数,一直就是当今圣上和太子殿下心中一根想拔却难以拔除的毒刺。去年年末,自我从边关归来就任金吾卫副统领之后,查处并销毁京中黑市上出售的红白丸就成了我的职责。只不过,如果不能彻底端掉邱兹山区内制售红白丸的窝点,所有的措施都只能是治标不治本。” “因此前不久,太子殿下将潜伏进娜鸣村的任务委派给了我,我一开始原打算以伪装成走商商人的形式混进从娜鸣村来的戎族商队,进而完成潜伏任务。但后来,我想到了夏姑娘你的出身血统以及与戎族商队来往密切的优势,于是,我向太子殿下进言,希望夏姑娘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明白了,陆公子在向太子殿下进言后,为了让太子殿下确认我是否具有完成这项任务的能力,于是设置了今日的这场测试。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夏霜寒说着转向林熙然道:“林公子,接下来是不是该由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测试我’这件事,会交给你这个京兆尹衙门的捕快来办呢?” “因为潜伏进娜鸣村的任务我也有份,太子殿下需要我用我所掌握的易容术,帮助庭轩进行伪装。”林熙然态度自然地将话头接过去,解释道:“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太子殿下和庭轩的意思都是,既然要试探夏姑娘你,那么为你安排一个亦真亦假的环境和案件才是最合适的。” “苍茫山冥婚盗骸案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半个多月前就已经破案了。当时整个破案的过程,基本与夏姑娘今日所经历的别无二致,只不过,解谜查案的人由夏姑娘变成了我而已。” “打算和友人一起进苍茫山深处观赏瀑布,随后在守林人的小屋里吃午饭,再后来察觉到坟地有蹊跷与守林大叔展开对质,最后判明事实将三人团伙押解至衙门。当初破案时所有的过程都与今日如出一辙,只不过,今日的守林人及其同伙是由我们的人假扮的,下山路上的伏击也是由庭轩拿主意而额外设置的。” “有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因为一开始就料到我会察觉到坟地上的可疑之处,进而找出案犯,所以才准备了下山路上的伏击那一出戏?” “不是。”陆绍云又把话题的主动权掌握回了他的手里。“其实夏姑娘你今日的所有表现都大大出乎了我们的预料。依照我们原先的设置,破案的任务依旧交给熙然来完成,而夏姑娘你,则只需要在熙然中了麻痹散之后有所表现就可以了。” “当然,为了能让我们的计划在时间上不出漏洞,当时是要求由熙然在真趣阁中敲定今日你们出行的具体时间的。毕竟,如果不能算好了时间在午时赶到苍茫山山下的小木屋,吃午饭以及其后的诸多计划就都无法展开了。” “那也就是说,在林公子中了麻痹散之后,你们其实全都抱着一幅看好戏的心态在欣赏我如果展开自救么?”话说到这里,夏霜寒又开始感觉怒气上头了。 “绝对没有什么看好戏的心态。”陆绍云和林熙然连忙双双辩解道:“我们只是想看看,夏姑娘你随机应变的能力足不足以应对潜伏任务的需要罢了。只不过,李大叔身上的迎风倒和匕首,那个刮大风的山道折角,没有大石头也没有树木的草坡以及长着芦苇的水潭,这些都是我们精心选择与布置的。” “那也就是说,林公子中了麻痹散之后,我从李大叔一行人的言谈中得到的诸如‘没有第四个同伙’,以及‘两名同伙是小桃花村村民’这样的信息,也是你们故意透露出来试探我的了?” “还有我让林公子假装腿软,用不高明的离间计动摇李大叔一行三人,也是你们在明明已经识破了我的意图的情况下,还故意假装不知道而配合我的了?什么被迎风倒迷晕,什么被我挂在灌木丛上的布条所骗也全都是演给我看的了?” “是......”陆绍云和林熙然语气弱弱地回应了一声。 第四十七章 告白 “啪!”驿站房间里,夏霜寒愤怒异常地在木桌桌面上拍下了巴掌。 是她大意了,前世陆绍云就和她说过,为了完成潜伏任务,他安排的假商队里还有一个精通易容之术的人。尽管出于对任务的保密,他没有告诉她那个会易容术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她应该猜到的啊!林熙然在江南任巡检的时候,曾经抓住过一个精通易容的窃贼,他的易容术定然就是向那窃贼学来的!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 “你们俩真是好样的,合起伙来把我骗得那么惨,你们知道我今日磕青碰紫了多少处么?简直就跟被牛踩过似的!” “噗嗤。”林熙然很不厚道地笑了,“怎么夏姑娘你以前被牛踩过么?” “......”面对着林熙然的调侃,夏霜寒决定将其无视到底,于是她转换话题道:“那么现在,我们再来谈一谈潜伏任务的事情吧。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是假装逃婚。”陆绍云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夏霜寒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什么不满或者发火的迹象,故而继续解说道:“我们目前的计划是演一出‘国公府强娶夏家女,夏姑娘不满怒逃婚’的戏。” “......”无语片刻的夏霜寒将所有的个人情感都抛到了一边,在脑子里认真地过了过这个计划的她,公正地赞同道:“客观来说主意不错,但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用这个理由进入娜鸣村,那么除开假扮我心上人的人之外,我顶多只能再带一个人进村。你们......” 看了看身边两人的夏霜寒犹豫了,“也就是说,就是你们俩和我一起出关是么?” “是。”陆绍云补充道:“当然,为了能让计划顺利完成也为了能让夏翰林安心,太子殿下会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将计划知会给我的祖父以及夏姑娘你的父亲。除此之外,我希望夏姑娘你能将这个任务对其他所有人保密。” “我知道了。”夏霜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莞尔道:“那么也就是说,具体的逃婚事宜可以等陆国公拿定主意之后再进行详细商谈对吧?” “是这样没错。” “那么,”夏霜寒说着转向林熙然道:“林公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陆公子说,如果你现在没什么要紧事想和他商议的话,你能给我们留出一点单独的空间么?” “没问题。”应答得相当爽快的林熙然,话音刚落便站起身来迈步走了出去。 于是,标志着公事告一段落的“林熙然的离去”,迎来了表示着私事即将开始的“夏霜寒的疑问”。 为了更好更快地潜伏进娜鸣村,陆绍云提出的“假逃婚”这个办法,可以说在明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夏霜寒的任务仅仅只是帮助陆绍云和林熙然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在娜鸣村里潜伏足够长的时间,其间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可是,这个看起来完全就在夏霜寒的能力范围之内的计划,却让她禁不住生出了这样的疑惑:“为什么陆庭轩会想到把我给搅和进来呢?” 老实说,想要潜伏进娜鸣村,夏霜寒其实并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人物,毕竟,就算没有“假逃婚”这个计划,前世的陆绍云也一样漂亮地完成了太子殿下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因此,疑虑重重的夏霜寒想知道,陆绍云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而硬要把她给牵扯进来。 “陆公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直视着陆绍云的双眼,夏霜寒忽然有些不想听到他即将给出的答案。“你之所以会提议让我参与到这个潜伏任务里来,究竟是因为你认为这个计划是最好最方便的办法,还是因为你有其他什么别的理由?” “我承认,之所以要提出‘假逃婚’这个计划,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我个人认为这是最简单可行的办法。”陆绍云说到这里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继续道:“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因为,夏姑娘,我心悦你。”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么?夏霜寒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半个多月前,陆绍云被徐氏下药后摸到她的闺房里来的行为,就已经让当时的她心生疑虑了,可现如今听到陆绍云亲口承认他对她的感情,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夏霜寒,却依旧还是感觉自己有些难以接受。“陆公子,我和你说过的吧,我的心上人并不是你!” “我知道。”第三次被夏霜寒用这个理由拒绝的陆绍云,已经不会再感到不甘亦或伤心了,现如今的他,完全可以做到笑着和夏霜寒谈论柳子润的事情。 “夏姑娘你心仪柳举人的事情我知道,你们俩不能走到一起的理由,两个多月前你也在潇湘园里同我说过了。因此,我并不会天真到认为仅仅是和夏姑娘你见过为数不多的几面,就能取代柳举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只是,我希望,希望夏姑娘你能给你自己一个,同时也是给我一个让我们在一起的机会。” 陆绍云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略带自嘲与苦涩的笑容道,“相信夏姑娘你应该还记得,元宵节后不久,你就和我的祖父约定,要求以一年时间为限,来决定你我婚事的最后结局。按照约定,一年之后如果你依然想要解除婚约,那么我就要爽快地答应你的要求,给你自行寻找幸福的自由。可是,我其实根本不想对你放手。” “不瞒你说,太子殿下安排给我的这个潜伏任务,耗时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两载,如果我现如今什么也不做就离开京城,那么我相信,一年之后婚约一解除,我很可能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与夏姑娘你结为夫妻了。所以,夏姑娘,不,应该是......霜寒,我希望你能用接下来的十个月的时间,忘记柳子润并尝试着和我在一起。” “霜寒”么?轻轻的一声呼唤唤醒了夏霜寒深埋在心底里的,她对前世的那份眷恋与不舍,但此时此刻的她即使留恋过往,却依旧不愿意回头。 “陆庭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不愿意嫁给你,最大的问题其实并不出在子润的身上,真正的原因,其实仅仅只是因为,一旦嫁进了定国公府,我就永远也不可能过上我所追求和憧憬的生活。” “什么意思?”陆绍云疑惑了。 “陆公子,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么?”既然子润这块挡箭牌不能再发挥作用,那么,就让我用现实来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不合适吧!如此想着的夏霜寒变换了人称,变换了时空,向陆绍云讲起了她与他的前世。 第四十八章 前世 前世的夏霜寒在年幼时对陆绍云的印象并不深刻。 在不知道自己和陆绍云定有婚约前,夏霜寒脑海里的陆绍云仅仅只是“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 随后,在得知自己和陆绍云定有婚约后,夏霜寒对陆绍云的印象变成了——“就算那个哥哥长得再好看,我也不想嫁给他。娘亲说了,只要等我长大,找到了两情相悦的戎族小伙子,那个荒唐的婚约就让它见鬼去吧!” 只可惜,一路长到近十七岁的夏霜寒,一直没能遇到那个让她动心的男子,故而,她也一直没能找到靠得住的理由,用以解除她和陆绍云之间的婚约。 可正所谓“世事难料、造化弄人”,一直排斥着自幼定下的婚约的夏霜寒,却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真正让她明白什么叫做“情窦初开”的男子,却恰恰正是一去八年不见人影的,那个让她一直想要摆脱的陆绍云。 那一日,是陆绍云在边关立下军功与众将士一起凯旋京城的日子。那一日,朱雀大街两边挤满了夹道欢迎的民众,而拉着弟弟,两个人一起去瞻仰大夏勇士的夏霜寒,也和拥挤在街道两边的许多适龄未婚少女一样,被战马上陆绍云那勃勃的英姿拨动了一颗芳心。 “他难道就是那个和我自幼定亲的,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 只可惜,情窦初开的夏霜寒对爱情的幻想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夏家就突然遭逢了大难。 父亲夏敬之和弟弟夏朝阳的猝然离世,使夏霜寒从一个翰林家的小姐彻底变成了平头百姓外加无根浮萍,巨大的身份和门第落差也让她对陆夏两家间的婚事坚定了退意。 “陆庭轩是多少公卿世家当家主母心目中最为理想的乘龙快婿啊,有那么多的世家小姐作为新娘人选,陆庭轩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呢?既然,我和他之间注定不可能拥有两情相悦的婚姻,那么,这样的男人就算再好,我夏霜寒也不需要!” 于是,尽管定国公陆啸清在得知“夏敬之身亡”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委派自己的长孙媳章氏和陆绍云一起,到夏家帮助夏霜寒料理丧葬事宜,可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陆家划清界限的夏霜寒,却还是严词拒绝了国公爷的好意。 腊月的寒风里,本就身染风寒发着高热的夏霜寒,一个人拖着病体勉力支撑着料理了父亲与弟弟的丧事,待棺椁下葬后,伤心欲绝的她也终于因为悲恸过剧加上风寒入肺而彻底病倒了。 缠绵病榻两个月依旧不见起色后,不忍心再看着夏霜寒日益虚弱、憔悴下去的陆啸清,在夏霜寒的病榻前提出了让她和陆绍云在百日内完婚的主意。毕竟,只要夏霜寒嫁进定国公府,成了五少夫人的她,就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治疗。 可是,一旦拿定主意就会坚持一条道走到底的夏霜寒,却再一次拒绝了陆啸清的好意,“霜寒配不上陆五公子,这门婚事还请国公爷三思。” 夏霜寒的执拗与倔强让陆啸清完完全全地失了主意,但最终,她的决定却还是被陆绍云给改变了。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夏霜寒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她和陆绍云定情的日子。 那是四月初的某个深夜,具体的日子夏霜寒因为头脑昏沉而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夜里她从睡梦中醒来,口干舌燥地呼唤睡在卧榻上的梅香为她倒杯水。水最终是倒来了,但倒水的人却并不是梅香,而是——陆绍云。 陆绍云的突然造访令夏霜寒大吃一惊,但待她恢复冷静后,她很快就明白了陆绍云半夜三更前来找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门第、家世、出身、血统,夏霜寒找了许许多多的客观理由以告诉陆绍云,“我们不合适”,但这些理由却全都被陆绍云一一否决了。 他说,自打夏霜寒开始为父亲和弟弟料理丧事起,他就时常抽出时间悄悄地来看她。他说:“夏姑娘,我心悦你,心悦你的坚强与理智,却也怜惜你的坚强与理智,嫁给我,让我照顾你可好?” 病榻前陆绍云的一番话让夏霜寒最终抛却了所有的顾虑和坚持,顺从自己的心意与一份对爱情的渴望嫁进了定国公府,只可惜,她所以为的即将展开的幸福婚姻,却也正是她日后所有悲剧的开始。 世子夫人徐氏不喜欢她,这一点夏霜寒心里很清楚,毕竟,她无论德言功容亦或家世出身,全都与徐氏选媳的标准相去甚远。但夏霜寒想,人心总能用人心换回来,于是,为了迎合徐氏和整个定国公府的喜好,她放弃了出门卖画、打马上街等等一切与国公府格格不入却为她所喜的事物。 她以为,只要朝着徐氏的择媳标准努力靠近,自己终有一天可以真正的被定国公府所接受。但其实,她错了。 未出嫁的小姑子们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弟媳嫂子各房妯娌们的勾心斗角,徐氏明目张胆却总是有理有据地百般挑剔,以及无数丫头们对陆绍云的千般觊觎,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让夏霜寒倍感心力交瘁。这些烦恼夏霜寒不是没和陆绍云说过,可陆绍云是怎么说的呢? “妹妹们总有嫁人的一天,忍让她们几分便也就罢了;你不喜欢妯娌们的行事作风,不与她们来往也就是了;丫头和外面那些女人的觊觎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至于母亲,我当初常年驻守边关未能尽孝,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委屈一些,就当是替我对母亲做些补偿吧!毕竟,母亲并没有刻薄你不是么?她尽管严厉,却也只是希望能把你教导成她心目中理想的汉人儿媳,所以,你就忍让她一些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霜寒还能再说什么?她知道,她不应该怪陆绍云的,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样、生长的环境不一样,在她看来难以接受甚至倍感压抑的生活,在陆绍云眼中却算不得什么。汉人女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陆绍云能给她一份矢志不渝的感情和三年如一的疼惜与爱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夏霜寒就是不满足啊!她想要大声的笑、肆意的哭,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难道她这样想也错了么? 第四十九章 身死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五十章 拒绝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五十一章 返程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五十二章 身份 “别捡。”夏霜寒也不管脚边这块质地上乘的丝帕究竟属于裴家的哪一位夫人或者小姐,视若无睹的她只轻轻搭住陆绍云的右手臂,迈步绕过了地上的丝帕。 “好,我不捡。”原本就没打算弯身的陆绍云联想起一个多月前朱雀大街上的惊马事件,深知夏霜寒不喜裴家人的他,尽管有些好奇个中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遵循她的意见:又不是霜寒的丝帕,别的女人的东西我为何要捡? 从马车边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的裴府丫鬟,正要弯身捡起地上的丝帕,可是忽来的一阵疾风,却将那丝帕卷上了茶摊背后一棵高大的泡桐树,从高度判断,若是不会爬树或者轻功,那丝帕无论如何是取不下来了。 “喂,你们!”眼见丫头没能捡回自己所喜爱的丝帕,裴家车队里一位身材娇小,年约十一岁的少女,几步跑过来一把扯住了夏霜寒的衣袖道:“你们两个人刚才为何不捡?你们知道那条丝帕多贵么,你们不捡,它现在飞了,你们拿什么赔我?” 被少女拽了一个趔趄的夏霜寒右脚踝一痛,几欲跌倒,好在陆绍云眼疾手快,半抱着扶住了她。 “你是哪家的姑娘,说话做事好没道理。”眼见夏霜寒瞬间疼白了整张脸还嘶嘶吸着冷气,陆绍云转手挥开那少女拽着夏霜寒衣袖的右手,呛声道:“自己的丝帕不收好,被风吹跑了关我们何事?你家下人跑得不够快、又不会上树,她守不住你的丝帕那是你的问题,我们凭什么要帮你捡?” “你知道我是谁么?你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被陆绍云挥开手后倒退了两三步的少女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转着面纱上露出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扭头便朝从裴家车队那边向着她走过来的一个十七岁上下的男子道:“七哥,有人欺负我!” “夏姑娘,是你么?”裴家七公子裴慕尘走上前来牵起自己的妹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从夏霜寒纤细高挑的背影和那一头棕色长发上,认出了她的身份。“夏姑娘?” “哎,该来的躲不掉。”夏霜寒在心中叹了口气,扶着陆绍云的胳膊慢慢转过身来,之后很男子气地朝裴慕尘抱了抱拳道:“裴公子,好久不见了。” “霜寒,你认识他?” “七哥,你认识她?” 陆绍云与裴娉媛异口同声地向身边的人询问着对方的身份。夏霜寒却用脸上显而易见的表情向陆绍云传达了这样一个意思:他们不值得我介绍给你认识。 “夏姑娘有礼了。”裴慕尘也不介意夏霜寒施的那个男子抱拳礼,只态度端方地回了一礼,之后为夏霜寒与自己的妹妹做起了相互介绍。“夏姑娘,这是舍妹娉媛。九妹,这位姐姐就是真趣阁中那幅‘万绿丛中一点红’的作者,夏姑娘。” “你说是她?我不信!”裴娉媛对哥哥的介绍明显不以为然,“我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胡人居然也会画画了!” “九妹,休得胡言乱语!”裴慕尘严厉斥责了自己的妹妹,之后转头向夏霜寒道:“舍妹无状,还望夏姑娘多多包涵。” “没关系,我从来记不住不值得记的人。”夏霜寒也不在意裴娉媛的恶劣态度,只同样态度恶劣地顶了一句,之后转身对陆绍云道:“走吧,我想回家了。”再耽误下去,估计裴娉婷就要出现了。 只可惜,一声如黄莺一般婉转的“恩公”,最终还是没能让夏霜寒避过去。 裴娉婷的出现让夏霜寒走为上策的计划彻底宣告了失败。 “裴公子是我在真趣阁里卖画时认识的。” “哥哥,这位公子就是上个月救了我的恩公。” “我没有惹是生非,我只是心疼那条被风吹走的手帕。” 五个人,三件事,两盏茶的功夫,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个一清二楚。面对着裴慕尘的代妹赔礼,裴娉婷预计进行的引见与答谢,甚至还有慢慢靠过来的大理寺卿夫人陈氏,夏霜寒开始感到越来越烦躁:陆绍云的身份今日肯定是瞒不住了,果然,命运有时候并不是能轻易改变的。 “陆副统领?”最终,跟随着自己的母亲走上前来的裴家二少爷裴慕渊点破了陆绍云的身份。没办法,在朝为官的裴二少爷可不像还是个举人的裴七少爷一样对陆绍云一无所知。 “陆副统领?”裴娉婷的娘亲,大理寺卿夫人陈氏待陆绍云和自己的两个儿子相互见过礼,这才恍然大悟道:“这位公子可是定国公府五少爷,陆五公子?” “正是晚辈。” “不错,果然是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如此在心中腹诽着的陈氏琢磨半晌,终于把目光转向了始终被陆绍云半托着手臂虚虚站着的夏霜寒。“这位姑娘是?” “她是晚辈的未婚妻夏霜寒。”并未对裴娉媛方才拉扯夏霜寒的行为彻底消气的陆绍云道:“霜寒脚伤未愈,方才却被裴九小姐拉扯而导致伤势加重,庭轩现下只想带霜寒前去看伤,万望各位见谅。” 陆绍云说着朝面前几人抱一抱拳,附带一句“一月之前的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还请各位不要放在心上”。之后,他便将夏霜寒抱上疾风,翻身上马将她护在怀里,带着红云一起离去了。 “怎么样,还疼么?”骑马离开莲花山山麓,依旧将夏霜寒护在怀里的陆绍云放心不下道:“一般的跌打肿痛其实我也会治的,你要是疼得厉害,要不先让我给你看看。” “没事,没伤着筋骨。”精气神不好外带身上也不舒爽的夏霜寒,最终放弃了自己坚持了近二十里路的倔强,轻轻地在陆绍云的怀中找了个依靠的支点,道:“陆庭轩,你还记得一个月前朱雀大街上的那件事么。我当时说,我之所以要和你演戏,是为了让裴家小姐不要纠缠上你。这个说法,你真的相信么?” “我信啊,因为那是听起来最合理的解释。”陆绍云微微低下头,轻轻地呼吸着夏霜寒发丝上淡淡的缅桂香,为夏霜寒倚靠在他怀中的行为感到发自内心的欣喜。 “我能拜托你件事么?”回想着裴娉婷方才看向陆绍云的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眸,夏霜寒实在无法按压下她前世对裴娉婷的恨意。“日后不管你娶谁,可不可以不要娶裴家女。” “好啊。反正只要假逃婚进展得顺利,祖父很快就会让娘亲开始着手准备我们的婚事了,裴家的小姐和我根本不可能再扯上关系。” 第五十三章 不甘 “那等我们从娜鸣村回来之后呢?如果你娘就是坚持要和裴家结亲,你又该怎么办?” 问到这里,夏霜寒忽然感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如果徐氏今生依旧伙同裴娉婷去太后面前请旨,陆绍云能拒绝么?明显不能啊!他和她,他们都是身不由己。有她在,她姑且还可以用自幼定有的婚约占住陆绍云发妻的位置,可如果她不在,她要怎么才能阻止裴娉婷嫁进定国公府呢?十个月时间,她必须在解除婚约之前想出具体的办法来。 “是我失言了,你别放在心上,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忘了吧。” 闻听此言,陆绍云把嗓子眼里那句憋了半天也没能说出来的“你如果那么担心,那你嫁给我不就好了么”彻底咽了下去。转而开始思索起“霜寒究竟和裴家小姐有什么恩怨”这个问题。 骑马远去的夏霜寒和陆绍云没能把裴娉婷放下,与母亲、婶婶、几位嫂嫂和诸位妹妹一起上山进入了观音庙的裴娉婷,同样也没能把陆绍云和夏霜寒放下。 定国公府陆五公子陆绍云,裴娉婷以前是听说过他的事迹的,尽管裴相府与定国公府往日并无来往,尽管裴娉婷六岁入宫陪伴升平公主时陆绍云已经入了军营,尽管半年前的裴娉婷对陆绍云一无所知,但是,去年年末陆绍云凯旋京城时,裴娉婷还是听说了他这些年来的相关事迹。 十二岁入军营、桐城关立军功、回京入金吾卫,相貌堂堂、尚未娶妻,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军入京那日去过朱雀大街的闺中好友,都一一和裴娉婷说过了。甚至,在不知道陆绍云自小定有婚约的情况下,年轻有为、家世显赫的他,自归京后也一度在陈氏的“女婿候选名单”上挂了名。 只不过,陈氏尚且还没来得及等到正月过完好进行进一步的相看,元宵节当晚,陆绍云为夏霜寒脱衣治伤并且自幼与其定有婚约的事情,就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得,好好一个女婿人选,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就硬生生白瞎在了个胡人手里,真不知定国公是怎么想的!”这,是裴娉婷在正月里无意中从自己的母亲那里听到的。 当时,并不知晓陆绍云究竟长何样貌的裴娉婷,对母亲的惋惜并没有什么感触,可今日,当她得知那位让自己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就是差一点就可以成为自己夫君的陆绍云时,裴娉婷的内心无法平静了。 天知道当裴娉婷在侍女鸣翠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当她为了寻找自己一向调皮捣蛋的九妹而再一次见到陆绍云时,她的心,跳得究竟有多快。 一月不见,他依旧是那么的潇洒俊美,即使他的嘴角不知怎的泛着乌青,可在她眼中,那抹伤痕不过是为他本就带着坚毅与自信的脸庞添加了几分阳刚之色,进而使她越发地被他吸引了。 只可惜,他已经成亲了,那个被他护在怀里的高挑女子,不就是他的胡人妻子么?可是,他的妻子果然配不上他啊。一个月前因为隔着帷帽,她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妻子居然是破了相的。本就相貌清淡的脸上居然带着那么大一块伤疤,他究竟为什么会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做妻子呢? 就在裴娉婷内心愤懑不已的时候,裴慕渊的话更是使她心头剧震。 什么?他居然就是母亲当初非常中意的那个陆绍云?他原本差一点就可以成为她的夫君?那也就是说,他现如今根本就没有成亲啰! 一个月前陆绍云和夏霜寒为什么要扮假夫妻,这个问题裴娉婷根本没能分出心神去考虑,因为她的内心,已经被难以平息的嫉妒与恼恨侵占了。 看着陆绍云动作温柔地把夏霜寒抱上马背,看着陆绍云一脸疼惜地将夏霜寒护在怀中。裴娉婷尽管在心底里止不住地谴责着夏霜寒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与尚且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举止亲密。但她心中一个更为响亮的声音却盖过了她对汉人礼教的尊崇:如果没有这个碍事的胡人女子,此刻被陆绍云温柔疼惜着的人,是不是就会变成她呢? “母亲,我们真的不需要登门拜谢陆公子的救命之恩么?”从观音庙回到丞相府,不愿就此与陆绍云切断联系的裴娉婷试探着开口道:“就算陆公子施恩不望报,但女儿心中却始终难以释怀。” “不必了。”裴娉婷的母亲陈氏道:“那陆家五公子已经再三嘱咐说让我们不用挂怀,想来也就是真的只把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当做举手之劳了。” “毕竟,他是在边关待过的人,从漠北人手中救下的大夏子民不知凡几,小小的惊马,在他眼中确实算不上什么。我们与其大张旗鼓地登门致谢,不如按他一月前所说,再去城南以他的名义施医赠药一次,毕竟投其所好,才能真正算得上是报恩。” “母亲说的是。”面上不露声色,实际却始终不甘的裴娉婷告退后出了正院,心中颇有些忿忿不平。 定国公府世子夫人徐氏不喜欢夏霜寒,这一点裴娉婷是知道的。 毕竟这么些年来,每当有夫人问起定国公府陆五公子的婚事时,徐氏总是避重就轻地轻轻把事情带过去。试想,倘若徐氏当真中意自己那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她这么些年来,怎么也不可能会是这番态度。 因此,徐氏对夏霜寒的出身、血统或者其他某些方面不甚满意,故而不愿意承认这桩婚事,这一点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可就算徐氏不满意,有定国公做主,这桩婚事也万万没有作罢的可能性。”折回了自己的院子,裴娉婷控制不住地想到:“可如果没有夏霜寒这个人呢?假如夏霜寒不存在,陆公子是不是就会成为我的夫君呢?” 自小在丞相府这样显赫的世家中长大,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多年来的教养是不允许裴娉婷自甘堕落,对已经定亲或者成婚的男人萌生出什么想法的。 毕竟,如果能嫁进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为长房长子的嫡妻,她日后就可以轻松地成为掌控后宅的当家主母。有这样光明的坦途等在前方,以裴娉婷这样的条件,她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去给人做什么平妻亦或填房呢? 可是,陆绍云是个洁身自好前途光明的好男儿啊! 放眼京城,京中家世显赫的人家,有几家的少爷会到二十出头还不曾沾染过女色的?又有几家的少爷能如陆绍云那般年轻有为,允文允武都非常出色的?陆绍云,他可是个连夏霜寒那样的女子都愿意精心呵护的人啊!倘若他的妻子换成是她,他对她岂不是还要更好么? 至此,裴娉婷完全陷入了前世的思维误区。 第五十四章 心魔 前世,裴娉婷以为陆绍云之所以可以对夏霜寒做到矢志不渝、宠爱有加,完全是因为他们俩自幼定有的婚约在起作用;她以为,陆绍云婚后的所有出色表现,都是他的品格与作风所导致的本性使然,与他的妻子是不是夏霜寒并没有多大关系。 于是,裴娉婷不顾一切用尽各种手段成为了陆绍云的平妻,她相信,只要成为了陆绍云的妻子,夏霜寒所拥有的所有让她羡慕的一切,就同样也可以成为她裴娉婷的。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 嫁进定国公府后,裴娉婷依靠自己尊贵的出身、御下的手段等等诸多倍受他人赞赏的条件与能力,得到了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的青眼与喜爱。在定国公府里,裴娉婷前世的物质生活可以说是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是,陆绍云,这个让她爱惨了的男子,却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一次,甚至,他连她的院子也从来不曾踏足过。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夜宿清风院,连她的盖头都不曾来挑过。三朝回门日,陆绍云借口金吾卫有要事,根本没有登过丞相府的大门。婚后的三年时光里,陆绍云一直一个人住在清风院里,为那个早就已经离开了他的女人守身如玉。 甚至,在没有得到他的允许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得私自踏足清风院,因为他说过,他怕来人不小心碰坏了、放错了夏霜寒曾经用过的东西。 眼看着儿子日复一日地在清风院里过着鳏夫一般的日子,为了打破这场婚姻里的僵局,徐氏曾经忍不住地劝说过裴娉婷,说什么只要有了孩子,就不愁庭轩的心不转到她的身上。于是,裴娉婷放下自己的羞耻心与自尊心,与徐氏合伙在陆绍云的膳食里下了药。可是,她等来的又是什么呢? “这世上除了霜寒,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有资格为我生孩子。裴娉婷,你如果实在熬不住这份你自己求来的活寡,我不介意你红杏出墙,反正我陆绍云的女人,永远只有夏霜寒一个!” 陆绍云无情的话语与冷酷的眼神在裴娉婷的心脏上戳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她不明白,论姿色、论出身、论才情,她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那个不能生育的夏霜寒?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想拥有自己的丈夫同时被自己的丈夫所拥有,就要换来陆绍云那如同在看着下等娼妓一般的表情?! 陆绍云为什么就是不肯爱她?这个问题,前世的裴娉婷花费了整整一生的时间,直到去世时,她也始终没能想明白。 换到今生,同样已经陷入了对陆绍云的执念中的裴娉婷,同样也不可能想通。她现在所思所想的有且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既然夏霜寒可以拥有陆绍云,那她裴娉婷,为什么就不能呢? 想要破坏陆绍云和夏霜寒的亲事?前世的裴娉婷没能做到,今生的她同样也不可能。 毕竟,十四岁的她目前只是一个长在后宅斗在后宅里的小女子,买凶杀人、雇人***这些太过激进太过残暴的手段,对现如今的裴娉婷来说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目前能够想到的,且自己有能力去做到的,仅仅只是“打开徐氏这个唯一的突破口”这一个办法。 “我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强求我也一定要得到手!只要我能在世子夫人徐氏面前露了脸,夏霜寒一个小小的翰林之女,还是个不讨京中贵妇们喜欢的胡人,她凭什么和我争?定国公想要报恩,所以要把夏霜寒娶进国公府?可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能得到徐氏的喜爱,还愁扳不倒夏霜寒那个丑女么!” 于是就这样,即使数日后裴娉婷就听闻了定国公陆啸清亲自到夏家为陆绍云提亲的消息,她也还是再一次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前世的道路:参加各种聚会时慢慢与陆绍云的几位未出嫁的妹妹们拉近关系,以此获得进入定国公府内院的权利;在世子夫人徐氏面前不断提升好感度,旁敲侧击获取有关于陆绍云的一切信息。 不过,裴娉婷的这些所作所为,就全都是后话了。 三月廿八,这是夏敬之和陆啸清双双获知陆绍云所提出的“假逃婚”计划的日子。 对于孙子所提出的这个可以公私兼顾的计划,陆啸清是异常宽慰的:“嗯,在追求姑娘这方面,庭轩还不算太傻,值得鼓励啊值得鼓励!” 于是,三月廿八当晚,陆啸清便兴高采烈地向定国公府的众人宣布了将在半年内将夏霜寒迎娶进门的消息。 对于这个消息,反应最大的人莫过于世子夫人徐氏:“公爹这是搞什么鬼?今日一个主意,明日一个主意的,他诚心耍我玩呢吧!” 要知道,正月里,当徐氏基本确定夏霜寒和陆绍云的婚事成不了之后,她就果断地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三女儿和二儿媳妇身上。三女儿三月份要出嫁,二儿媳妇要生第二胎,这两件事情,已经足够徐氏在开春之后好好忙上一阵了。 可三女儿前脚才嫁出家门,徐氏尚且还没来得及好好歇口气,小儿子陆绍云的婚事又被排上了日程,至此,被一下子杀了个措手不及的徐氏自然高兴不起来。 而在一旁偷偷观察着母亲脸色的陆绍云则可以肯定,面对这桩婚事,自己的母亲并不满意。但徐氏究竟不满意到了什么程度,陆绍云却要等到在夜色中悄悄趴在山岚院的屋顶上偷听时,才能知晓。 这天夜里,陆绍云的父亲世子爷宿在了姨娘的院子里,故而山岚院内室里,敞开来谈话的只有徐氏和她的心腹嬷嬷桂嬷嬷两个人。 仗着没有外人,徐氏毫不遮拦地抱怨着时间紧迫,她很有可能想不出周全的办法来阻挠这桩婚事了,而闻听此言的桂嬷嬷,则在一旁不停开解着主子的心结,顺带时不时地出谋划策。 与此同时,趴在房顶上偷听的陆绍云只感觉心里面哇凉哇凉的,难受得不行。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对夏霜寒的不满已经达到了厌恶的程度。他原本以为,文化和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是可以彼此包容、彼此调和的,只要肯努力,踩着平衡点安稳地过日子也许并不难。 但今晚,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母亲和霜寒,她们都看得比他透彻,都活得比他清醒。她们的态度都是:“如果换一个人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将就、迎合某个并不是非他不可的人呢?” 趴在屋顶上思索了很久,始终无法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陆绍云,片刻后却无意中从徐氏和桂嬷嬷接下来的对话里,找到了那么一个契机。 第五十五章 误导 “夫人,恕老奴多嘴,老奴只想说,其实陆夏两家之间的这门婚事,也尚且还算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此话怎讲?”徐氏的声音穿过房顶上屋瓦的缝隙,飘进了偷听对话的陆绍云的耳朵里。 “是这样的,这个月月头,夫人不是因为担心五少爷性好男色,所以......” 啥玩意?趴在屋顶上的陆绍云闻听此言,差点惊得从屋顶上摔下去。他原本以为,母亲之所以急不可耐地给他安排通房丫头,是因为怕他这些年憋得狠了,对身体不好。可他万万想不到,他以为的母亲的一片良苦用心,其实追根溯源不过是因为母亲怀疑他是个断袖?! 趴在屋顶上郁闷外带气愤的陆绍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偷听对话的后半部分,于是片刻后,从桂嬷嬷的话语中,他总算明白了母亲之所以会萌生这样一个离谱念头的原因。 原来,陆绍云在三月初拒绝通房丫头时所说的话,是一部分误导徐氏的原因;他从夏霜寒的闺房里归来后的表现,则是另一部分原因。 最近这半个多月来,为了商议如何测试夏霜寒,也为了学习接下来马上就要派上用场的易容术,同时还为了躲避明显没有死心的瑞香、忍冬这些通房丫头。自打三月初八晚间起,陆绍云就长时间地泡在了林熙然那座位于城东的独门独户的小院里。 林熙然是谁啊,他可是陆绍云的三个发小中,与他最谈得来的一个,同时也是他的三个发小中,行事作风、生活态度与他最为相似的一个。面对着这样两个从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成年了却非但同样不愿意成亲,还时常形影不离地泡在一起的好哥们,徐氏实在是想要不多想都不行。 “难不成,庭轩喜欢的其实是林熙然?难道说,咱们定国公府还要和忠勤伯府做起亲家来不成?” 这样的想法吓坏了徐氏,而将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全听进去的陆绍云也同样被吓了个不轻。 “所以,老奴的意思是,夫人虽然不满意那夏氏,但如果真拆了这桩婚事,五少爷来个乐得逍遥,直接不打算成亲,跑去和林家大少爷搅和到一起了该怎么办?” “有那夏氏在,不管是为了约定也好,为了责任也罢,这些伦理道德上的因素总能把五少爷给捆绑住。倘若五少爷真是个断袖,那夏氏,其实才真正是最适合五少爷的妻子人选啊!毕竟就算拆了这桩婚,按着脑袋让五少爷另娶一位姑娘,夫人您还真能跟到床前去看他们到底圆不圆房么?” “你的意思是,如果换了那夏氏,庭轩即使真喜欢男子,应当也会碍于责任和道义,而与那夏氏做一对相敬如宾的真夫妻?” “老奴的意思正是如此!当然,夫人您若是还拿不定主意,不如把五少爷叫来,旁敲侧击地问问他的意思?毕竟若能证实五少爷并不喜好男色,到那时夫人再对那夏氏下手,也完全来得及啊!” “嗯,你说得有理。只是今日太晚了,明日我再把庭轩叫来,问问他的意思吧!” 于是就这样,找到了突破口的陆绍云在第二日的谈话中,不断用各种云山雾罩的回答,误导着徐氏,诸如: “我和熙然相处得可自在了,女人们都哭哭啼啼、娇娇弱弱的,和她们在一起哪有和熙然在一起时轻松自在?” “母亲您也知道熙然他娘亲是怎么过世的,他后娘和他爹又是怎么对他的,他会想成亲?我估计十年八年内他是不会对女人有兴趣的。” “熙然说了,等过几年他还是要离京到地方上去的,我听他说了许多江南趣事,只想着过个几年,只要有机会,我也要和他一起到地方上去走走呢!” ...... 在诸如此类的多番语言误导下,徐氏被唬住了。尽管她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儿子究竟是不是个断袖,可她不敢冒险了。毕竟桂嬷嬷说得对,牛不喝水,她这个当娘的还真能强按头不成?就算她强按,房事这件事情她怎么按?瑞香的事情不就是个明摆着的例子么? 于是就这样,今生同样对夏霜寒的出身和血统不满意的徐氏在陆绍云的“断袖之癖”面前让了步,管他什么五品官的女儿呢!管他什么戎族血统呢!这些问题和“拆婚之后就不愿娶妻”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个事好么! 而面对着徐氏忽然之间改变了的态度,定国公陆啸清却有些不解了:怎么回事?徐氏对霜寒丫头居然一点不满意都没有了?太阳这是要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只不过,好奇归好奇,知道真相的陆绍云、徐氏以及桂嬷嬷,却是不会为陆啸清解惑的。开玩笑,这里面的理由是可以宣之于口的么? 于是,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下。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就这么在定国公府里得到了长辈们的一致赞同。接下来,徐氏便进入了为婚事不停忙碌的准备阶段。 同样是在三月廿八那日得知了陆绍云提出的“假逃婚”潜伏计划,比起定国公府里的一片其乐融融,双河巷夏家却多了那么一份化不开的担忧。 前往关外,帮助陆绍云和林熙然潜伏进娜鸣村,这个计划虽然听上去并没有多危险,可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对自己的孩子牵肠挂肚的。 霜寒自打出生起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地界,忽然一下子走那么远,她会不会对关外的生活感到不适应? 潜伏任务虽然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凡事总有个万一,霜寒不会武,万一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假逃婚”虽然可以等到事后再澄清,可这么一来,在霜寒的年龄本就已经不小的情况下,真的还会有戎族小伙子可以心无芥蒂地和她共度一生么? 还有,好几个月和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陆绍云假扮夫妻,这一去总免不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情况,对于云英未嫁的女儿来说,这样做真的妥当么...... 诸如此类的,让夏敬之放心不下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在他眼中,夏霜寒就算是日后为人妻为人母,女儿也依旧还是他的女儿,所以,你叫他这个当父亲的,如何能不为自己的女儿感到担忧? 可是,夏霜寒这一去,做的却是为民除害、利于千秋的事情,因此,就算夏敬之再怎么放心不下,他也不可能去阻拦这个潜伏计划。毕竟,夏霜寒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她已经有能力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了。 第五十六章 商议 “爹,您别担心,我的脚真的一点也不疼了,出门完全没关系。”四月初一晚,双河巷夏家夏敬之的书房,夏霜寒一边向夏敬之保证着自己右脚上的扭伤已经痊愈,一边宽慰着父亲道:“爹,您放心吧,等谈完了事情,陆公子自然会把我安然无恙地送回来的,女儿绝不可能干出什么夜不归宿的事情。” “爹知道,爹只是在想,若是你娘还在,她该有多感慨。戎族女子向来坚信女人也可以撑起半边天,所以她们才会跟着父兄出来走商。现如今,你娘若是能知道你参与到铲除红白丸这样的大事里来,她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女儿谢谢爹爹的理解与支持。爹爹能如此开明通情理,简直就是女儿一辈子的幸运和福气。” “行啦,爹爹不用你夸。”端详着面前对他满怀感激与崇敬之情的女儿,夏敬之道:“去吧,我夏敬之的女儿要去做一番为民除害的大事业了,为父真是感到既骄傲又欣慰。” 就这样,夜幕降临后,假装已经在卧房中歇下的夏霜寒被摸黑潜进屋来的陆绍云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想要商谈接下来即将执行的“假逃婚”计划的具体细节,又要严格做到保密,这就注定了夏霜寒不可能和陆绍云、林熙然一起随便找家酒楼订个雅间就坐下来直接开谈。 就时间上来说,陆绍云和林熙然平日里依旧要完成他们各自的职务,十日一轮休的频率又实在太低,所以,选择在白日里进行商谈明显是不可能的。再加上,碍于陆绍云曾经说过,“假逃婚”计划要对除了夏敬之以外的所有夏家人保密,因此,想要瞒过聪明伶俐的夏朝阳,最好的做法,就是借着夏霜寒“睡觉”的时间再进行碰面了。 就地点上来说,金吾卫衙门、京兆尹衙门、定国公府、夏霜寒的闺房,这些地方很明显的都不合适,林熙然独居的那座位于白米街的两进小院原本倒是算得上不错的地点,但如果考虑到院子所处的地段和周边环境,那个地方同样也只能作罢。于是最终,夏霜寒被陆绍云带到了位于惠通河上游的一座三进宅院里。 而这座附带花园的三进宅院,则是属于陆绍云的个人私有财产。 陆绍云自十二岁参军起,就过上了自食其力,所有财产均由自己打理的生活。八年的军饷虽然算不上多,但对于衣食住行都由朝廷提供的军人来说,军饷却是实打实的净收入。 去年年末,桐城关守军踏平漠北王帐后,立下军功的陆绍云又得到了不少战利品和圣上赏赐的财物。故而对他而言,在把一部分银子投进卓非凡的珠宝首饰行以财生财后,用剩下的银子购置一处属于自己的房产并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陆绍云的名下便有了这座非常合他心意的三进宅院。 这处属于陆绍云的三进院,位于城东惠通河上游,碍于院子的原主人是祖籍江南的商人,故而院内引惠通河河水于花园中构建了池塘假山的景致,进而使整座宅院颇有江南私家园林的风味,可谓是一步一景,精巧别致。 “庭轩,这么精致的宅院你花多少银子买下来的?”花园池塘边的水榭里,第一次得知发小名下居然记有这么一处房产的林熙然好奇道:“我记得非凡说了,首饰行的分红要年底才能拿到吧?那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居然回京才半年就买下了这么好的宅子?” “林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处宅院的价格还当真不比你那白米巷的两进院高多少。”从小就时常往来惠通河下游的东市,故而对这座宅院略知一二的夏霜寒道:“这座宅院之所以价格那么便宜却一直卖不出去,只不过是因为这宅子是座凶宅。” “宅子原来的主人一家自搬进来那年起,三年间陆陆续续暴毙了五口人。但是,由于一直没人能找到暴毙的原因或者化解的办法,因此原主人一家不敢再住,只得将宅子出售。可是来看宅子的所有买家一听说这宅子风水不好、有邪灵作祟,就全都吓跑了,因此两年来,这里一直没人愿意要。” “所以这不是正好么。”端坐在木桌边的陆绍云道:“我们在凶宅里谈话,想要达到保密要求完全就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我名下记有房产的事情,除了你们俩和我祖父以外,其他人一概不知,甚至就连我娘都不知道。因此,就保密性来说,我们三个人,谁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庭轩,你在战场上呆惯了,对死人什么的不在乎,也不怕什么鬼啊怪啊的,可夏姑娘......”林熙然说着看向夏霜寒道:“夏姑娘你不害怕么?” “怕什么?戎族人可不信鬼神。”再说了,我可是死过一次又重生回来的,我有什么好害怕?夏霜寒不以为意地同样在圆桌边落了座,接话道:“我比较好奇的是,陆公子你是打哪找来守院子的那对兄妹还有那个老大爷的,他们不害怕么?还有,他们真的可靠么?” “那老大爷是祖父的旧部,昨日由祖父特意拨过来的。那对兄妹是孤儿,当年他们的村子被漠北人屠尽了,他俩是我好不容易才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所以,你觉得他们会怕怪力乱神么?至于可靠不可靠嘛,霜寒,你能不能对我的能力有点信心?”陆绍云简短介绍了两句,亲手为夏霜寒和林熙然倒了茶,之后便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陆绍云和林熙然要用什么身份和夏霜寒一起出关,这是第一个需要他们一起讨论解决的问题。陆绍云作为夏霜寒的私奔对象,和她一起前往娜鸣村当然没有问题,但林熙然呢?他又不和夏霜寒私奔,他这个所谓的陆绍云的“堂弟”又跟去干什么? 依据三人的讨论结果,如果夏霜寒真的要和情郎私奔,那么事情应该遵循这样的顺序:第一步,定国公府上门提亲,夏霜寒拒婚无效。第二步,夏霜寒联系情郎,两人一同选定相应的私奔路线与时间,并准备好沿途所需要的假路引。第三步,收拾好尽可能多的财物,随后一起出逃。 第五十七章 身世 依据逃婚流程的第二步,出逃的路线不用说,自然是男方跟着夏霜寒出关前往娜鸣村。但时间,却不能选择和戎族商队一起走。毕竟一个戎族女子和相熟的戎族商队在同一时间从京城里一起消失了,傻子都猜得到她到底是和谁一起走的,又预备和谁一起去往何地。 那么,既然不能和商队一起离京,把出发时间提前一些可以么?答案是:不可以。 如果将离京的时间提前,在不知道一“私奔”就要离京多久的情况下,太过紧迫的时间并不足以让夏霜寒和她的情郎为即将开始的远行做好充足的准备。故而,不可取。 所以,夏霜寒和陆绍云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待戎族商队先行离京,之后再出发,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尽可能地隐藏住自己的真实去向。至于究竟要等待多少日,这就要根据他们随后与哈兹鲁接洽商议的结果再行定夺了。 接下来,是第三步。 作为两个匆忙赶路的人,夏霜寒和陆绍云注定无法携带足够多的物资踏上旅途。虽然说只要有钱,一切物质问题都可以解决,但当他们即将在外地展开白手起家的新生活时,舍弃或者低价出售京城内所有不便于携带的物资,之后再到关外高价购买全新的,这无疑就成了一种令人扼腕的浪费。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能由林熙然这个所谓的陆绍云的“堂弟”,携带上一马车必要的、带去比现买更划算的生活物资,之后再准备上两三马车可以在关外出售的货物,提前和戎族商队一起离开京城往关外去,那么,夏霜寒和陆绍云即将在异地展开的新生活无疑就会轻松、容易许多。 林熙然以什么理由和夏霜寒以及陆绍云一同前往娜鸣村的问题是解决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为什么愿意和所谓的堂哥堂嫂一起背井离乡地生活在关外了。毕竟,如果是双亲健在的男子,就算他与自己的堂兄弟感情再好,也没有为了兄弟撇下父母的道理。于是,“父母双亡,再无其他亲人,两兄弟相依为命”这个悲惨身世就该派上用场了。 堂兄弟的亲缘关系解决了,身世的问题却还需要再反复考虑。毕竟,像陆绍云和林熙然这般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品貌端方、气质出众的男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够教养出来的。 当然,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林熙然其实可以选择用易容的方法,将自己和陆绍云都伪装得其貌不扬,随后再强行扭曲一下他俩各自自小就在家中培养出来的世家公子气质即可。但是,你说你一个其貌不扬、一穷二白,要什么没什么的男人凭什么让夏霜寒抛下定国公府的少爷跟你私奔呢? 所以,陆绍云和林熙然非但不可以把自己弄得很寒碜,相反还得把自己弄得看上去除了家世与地位,并没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定国公府的少爷才行。于是,编排家世和成长经历的“谎话大作战”开始了。 经过长时间的三方讨论,夏霜寒和陆绍云根据林熙然提供的江南地方的真人真事,改编出了这么个故事:江南唐家,这是陆绍云(唐世轩,世轩为字)和林熙然(唐杍然,杍然为字)出生长大的地方。 唐家兄弟二人的祖父——已经过世的唐老太爷,年轻时曾经是位武举人,并且就任过江南某地区的地方巡检。唐老太爷的发妻,则是位进士家出身的小姐,夫妻二人共育有两子一女,不幸的是幼女幼年时已经夭折。 唐氏夫妇的大儿子唐大爷,即唐世轩(陆绍云)的爹,成年后创办龙云镖局,且在娶妻两年后喜得一子,只不过,在儿子出生后不久,唐大爷却在接下来的一趟走镖途中遭遇山贼。打斗过程中,唐大爷因伤及根本,导致日后无法再生育,故而只有一个孩子。 唐氏夫妇的二儿子唐二爷,即唐杍然(林熙然)的爹,十四岁从军,十八岁娶妻,二十二岁血撒沙场,留下怀有遗腹子的发妻一人单独支撑,故而他也只有一个孩子。 及至唐世轩满月,唐杍然出生,唐二夫人却因为难产而血崩身亡,于是,丧父又丧母的唐杍然被自己的大伯和大伯母收养,自出生起就过上了与堂哥同吃同住,同进学同嬉戏的日子。 兄弟俩会骑射武功?那是因为师承自己的祖父;兄弟俩会诗词歌赋?授业恩师自然是他们的祖母;兄弟俩品貌端方?那是唐家遗传得好教养得好;兄弟俩气质出众?那自然是因为唐家衣食无忧还有出身书香门第的祖母以身作则。 于是就这样,十四年后,在诸位长辈的精心教养下长大成才的两兄弟,一同进入龙云镖局帮助唐家大爷打理起了镖局里的生意。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唐家大爷在唐家兄弟俩进入镖局的第三个年头,再一次在走镖途中遭遇山贼,进而致使所有镖车均被洗劫一空,贵重财物更是尽皆丢失。 为了赔付被抢劫了的巨额财物以及支付众多死伤镖师的丧葬费、医药费,唐家大爷不得不忍痛卖掉了龙云镖局。随后,在痛失多年的经营心血又身受重伤的双重打击下,唐家大爷很快便支撑不住、撒手人寰,临终时,更是留下了不许唐家子弟再走镖的遗言。 而深爱亡夫的唐大夫人以及丧妻多年又再次丧子的唐老太爷也因悲痛过剧,不久之后便双双追随唐家大爷去世了。至此,唐家便只剩下了唐世轩和唐杍然兄弟俩相依为命。 被山贼害得家破人亡的唐家兄弟待祖父与父母的棺椁下葬后,通过重重考核毅然决然地进入了巡捕衙门。历经半年多的时间,他们在和巡捕衙门诸位前辈的精诚合作下,终于将贼首缉拿归案,同时彻底端掉了山贼的窝点。 至此,唐家兄弟俩大仇得报,心愿已了。随后,他们在直属上司巡检大人的点拨下离开江南,来到京城报名参加武举,并立志日后做一个除暴安良、为民除害的好官。 第五十八章 执拗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五十九章 易容 “陆庭轩你个傻子!”听着陆绍云盖瓦离去的声音,夏霜寒无奈地捶了捶床榻,心里又开始有些泛酸泛涩。 陆绍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夏霜寒心里其实很清楚,她知道,几日前他们俩在驿站里的那场谈话并不足以让陆绍云放弃她,故而,在其他方面颇知道变通,却唯独在感情这件事上又傻又倔的陆绍云,会做出这种误导徐氏的事情,夏霜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即便如此,陆绍云对她的感情,也还是不足以让她放下她的坚持。所以,在红白丸的事情了结之前,他们俩就只能这么拖着、耗着了。 想到这里,夏霜寒的思绪又忍不住飘回了前世。前世离开陆绍云却始终挂着“陆绍云的妻子”这个名头的三年多里,夏霜寒曾经在关外做过一个不愿意醒来的美梦:她曾经想过,如果陆绍云知道了他的母亲徐氏对她所做的事情,他是不是就会放下京城里的一切,请旨到边关来找她呢?可是,三年过去了,让她想了又想的陆绍云,却始终没有来。 陆绍云没有选择为了她而抛下京城里的一切,这一点夏霜寒从来也没怨过他。毕竟人生不是只有爱情,每个人的身上都还背负着相应的责任和道义。裴娉婷嫁进国公府三年,陆绍云却从来没有碰过她,这一点,已经让夏霜寒感觉很欣慰了。 可是,就如同他们前世除了爱情还有彼此的坚持一样,今生的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始终,还是无法走到一起啊。 在夏霜寒感慨至此时,盖上了屋瓦却没有即刻离去的陆绍云,却在听到夏霜寒的低声嘀咕后,淡淡苦笑着在心里问自己:“我难道真的很傻么?可是,被母亲误解是个断袖又有什么关系呢?最起码,母亲不会再因为霜寒的出身而对这桩婚事感到不满了不是吗?我的误导,难道算不上是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果么?” 随后,在众多民居的屋瓦上飞速掠过的陆绍云,坚定地想到:“只要能解决问题,世俗的眼光算得了什么?这辈子我就是要和霜寒在一起,只要能达到目的,再馊的主意又怎样?” 四月初三,这是定国公陆啸清亲自请了官媒,与其一同带大雁上门纳彩的日子。当然,雁虽然是死雁,但真雁总比普通百姓家的各种雕刻替代品要好得多。 今生,自打夏霜寒重生之日起,她就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她打算再一次嫁给陆绍云,徐氏能真心地对这桩婚事持赞成态度并且面带笑容地接纳她。可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神奇,陆绍云今生的一招“断袖之癖”,确保了徐氏对这桩婚事的喜闻乐见。 今生,对夏霜寒一向看不上眼的徐氏非但不会再在这桩婚事上动手脚,反而还会竭尽全力地让这桩婚事尽快顺利完成。 而对于这些和前世不一样的地方,夏霜寒的回应是:呵呵,就算日后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而不用害怕被徐氏暗算又怎么样,在徐氏眼中,我不过就是那“断袖之癖”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六礼过了纳彩,随后还有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当然,除了亲迎,前面五礼基本上是不需要夏霜寒参与的。而根据夏霜寒和陆绍云以及林熙然的推测,请期之后不久,她和陆绍云应该就要离开京城了,所以,对于根本等不到花轿迎门那日的夏霜寒来说,这整桩婚事的各项事宜,基本上只要交给夏敬之和陆啸清去处理就可以了。 “该讨论的事情基本上都讨论得差不多了。”四月初五晚惠通河河畔的三进院内,夏霜寒在拼命适应了称呼陆绍云和林熙然的假字“世轩”和“杍然”后,将话题引到了易容的问题上。“按照你们告诉我的情况,不出意外的话,四月十二日午后,从关外来的戎族商队就会抵达京城,而在那之前,你们俩易容的最终调整也必须全部完成。” “放心吧,绝对没问题,”林熙然自信道:“我和庭轩都为了这事改进、折腾了快一个月了,你就瞧好吧,明晚保管叫你大开眼界。” 于是,四月初六夜晚,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夏霜寒却还是被陆绍云和林熙然折腾了近一个月的易容成果给惊呆了。 前世陆绍云的装扮夏霜寒是见过的,碍于前世的他仅仅只是作为夏霜寒的友人被引见给了哈兹鲁一行人,故而陆绍云当时的变装是力图低调、平凡的。毕竟,一张毫无特色完全不引人注目的大众脸,才是执行潜伏任务的最佳选择。 可今生,陆绍云的变装却与前世完全不一样了,他现在变装成的这个唐世轩,看上去何止是不平凡,简直就如他本人一样俊美迷人好么! “你真的是陆庭轩么?”面对着面前这张与陆绍云原本的样貌虽有六七分像,但气质、神韵却完全不一样,进而使其看起来完全与本人判若两人的脸庞,夏霜寒简直是惊呆了。“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做到的?这变装,堪称完美啊!” “怎么样,满意么?”林熙然面对着夏霜寒钦佩赞赏的目光,禁不住为自己的易容术骄傲道:“这可不同于化妆,不用担心出汗或者下雨的时候弄花了脸;这也不是普通的人皮面具,不用担心不透气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鬓角的地方起皮。” “这简直......简直是叫人叹为观止啊!”围着变装后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团团转的夏霜寒道:“放心吧,有这么出色的小伙子当我私奔的对象,哈兹鲁伯伯保管啥也不问,直接就拍大腿同意帮忙了!只是......” 夏霜寒说着抬起右手轻轻地用食指尖点了点陆绍云的脸颊,又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半天,随后道:“虽说是改良过的人皮面具,但这么个玩意覆盖在脸上总归还是会不舒服吧?真是辛苦你们了,要不是你们白日里的职务不能放下,也就不需要为了防止执勤的时候被哈兹鲁伯伯他们认出来而进行变装了。” “没事,要是连这点小难受也忍不了,那这辈子干脆就啥也别干了。更何况,庭轩是在边关待过的人,为了防止在关外被认出来,他始终都是要变装的。” 第六十章 诱惑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六十一章 商队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重生之与子偕老最新章节、重生之与子偕老西南边陲、重生之与子偕老全文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txt下载、重生之与子偕老免费阅读、重生之与子偕老 西南边陲 、、、 第六十二章 正轨 “我说,不管从事实上还是形式上来说,夏霜寒都应该算作是你的未婚妻吧?”商队营地上,看一眼转身离去的阿吉尔,林熙然纳闷异常道:“那为什么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情敌居然还敢用这么明目张胆的眼神敌视你?哥们,戎族人的想法我真是搞不懂啊。” 林熙然小声说着拍拍陆绍云的肩膀,转头继续帮忙搬运起毛皮来。“咦,奇怪,这狼究竟是怎么打来的?这毛皮上居然没有箭孔啊!难道他们打猎都不用弓箭的么?” “用,怎么不用。”陆绍云接过林熙然手中的狼皮道:“这张皮上之所以没有孔洞,是因为他们打猎的时候用了‘眼对穿’的方法。就是说弓箭是从狼的眼睛里穿过去的,一边进一边出,剥皮之后自然就没有箭孔了。这样完整又没有孔洞的毛皮,可以卖上更好的价钱。” “啧啧,听起来虽然残忍了点,但不得不承认,技术上很高明啊!” 忙忙碌碌中,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夕阳血红的余晖泼洒在九曲江江边的浅水摊上,圆润的卵石带着阳光的余温在马蹄下轻轻地磕碰作响。 刷马的姑娘们回来了。 裙带和秀发随风飘舞,脱下的鞋袜用系带悬挂在马臀两侧,侧坐在除去了马鞍的马背上,夏霜寒和着节奏轻轻晃动着一双雪白的小腿,放声用戎族语唱着悠扬的塞外民歌。 “青瓷般的月光照亮了旅途,高岗上的岩石却鬼影幢幢;风呜咽着发出破碎的声响,但我不会畏惧更不会迷茫;举起波光荡漾的银杯畅饮,浇灌心底那份前进的力量;杯中闪烁跃动的斑驳影像,便是我心中所向往的远方。” 婉转的歌声伴随着微风,轻轻拂过陆绍云的耳畔,看着那在夕阳照射下周身微微泛着红光的姑娘,陆绍云情不自禁地想到:还好我懂戎族语,不然,面前这番风景,估计就只能领略个十之一二了。 “霜寒,你回来啦!”在江边烹饪着晚饭的阿吉尔先陆绍云一步向着夏霜寒迎过去,他的笑容纯粹不掺杂质,如同落日的余晖一般让人倍觉温暖。“忙了一下午,你一定累了吧,晚饭马上就做好了,你再等一下啊。” “哥,你难道看不见我么?”夏霜寒身侧的一匹红棕马上,同样赤着一双小腿的芭丽雅不满地埋怨着:“我也忙了一下午,我也很累我也很饿好不好!” “霜寒,你回来啦!”不甘示弱同样迎上前来的陆绍云迫不及待地用言语宣誓着自己的主权:“晒了那么久,脸上疼不疼?待会回去的路上我去给你买罐膏药擦一擦好不好?” “不用,我一直背光站着,没怎么被晒到。”被陆绍云情真意切自然无比的关怀弄得微微一滞的夏霜寒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她瞥一眼身旁瞬间黯然失色的阿吉尔,又联想到今晚要和哈兹鲁伯伯说的事情,于是认命地套袜套鞋跳下马,牵起陆绍云的手道:“你才是,低着头干了一下午的活,后脖颈没晒伤吧?” “没有,我是男人,皮糙肉厚的,不打紧。” 夕阳的残红从西方的天空消下去,夜幕则擦着帐篷柔软的外壁落下来。 “这定国公府也太不讲道理了!”帐篷里,忙碌了一天的哈兹鲁一家四口在听到“定国公不顾夏霜寒的意愿,强行上门提亲”的事情后,一个个都义愤填膺。“霜寒又不是汉人,凭什么要按照他们汉人的传统听父母的话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简直荒谬!” “所以啊,哈兹鲁伯伯,您可一定要帮我。”夏霜寒牵着陆绍云的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悲愤与倔强,“我爹已经同意了,他完全赞成我和世轩一起去关外生活,只是,我和世轩还有杍然,我们都是没去过西北的人,这一去,还要麻烦哈兹鲁伯伯多多照应了。” “放心吧霜寒姐姐,”听完夏霜寒提出的“林熙然先出发,她和陆绍云随后赶上”的计划后,芭丽雅第一个站出来道:“帮忙采购商品以及打理出行事宜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的!” “芭丽雅,真是太谢谢你了,我简直......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霜寒姐姐不必客气,我们戎族人,向来是互相帮助,亲如一家的。” 于是就这样,假私奔的具体准备事宜终于迈上了正轨。 四月十七,在芭丽雅、阿吉尔的陪伴下,穿了戎族男装的夏霜寒与保持着易容状态的陆绍云和林熙然一行人踏进了京城东市。 依照大夏的汉人习俗,过了第三礼“纳吉”的女子,就算是亲事谈妥了的待嫁娘了。作为一个待嫁娘,在成亲之前的几个月里,姑娘们是不可以出门的,因为她们需要乖乖地待在家里绣嫁妆。 而作为一个戎族人,表面上已经过了“纳吉”的夏霜寒,其实是可以无视汉人的规矩,自行出门的。但是,既然她想低调地,一点也不招摇地悄悄出门做事,那么最稳妥的办法其实还是女扮男装。 “前日出门卖画,你也是这副打扮么?”面对着眼前英姿飒爽的夏霜寒,陆绍云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你一个女人,为什么扮成个男人居然可以这么风流倜傥?! “我不扮成这样怎么出门?咱们的银子可不够花,我不出门卖画,咱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很显然,夏霜寒说的这句话明显是假话,执行潜伏任务的所有花销都是可以找太子欧阳瀚上报的,所以,出门卖画赚银子不过是为了使“准备私奔”看上去更加真实罢了。 当然,能继续赚钱以充盈自己的小金库,夏霜寒也是很乐意的。 “今日我们去买什么?”利用四月十二日的那个夜晚,基本已经和芭丽雅建立起了伙伴关系的林熙然问道:“你们不在城外的营地上帮忙做生意,哈兹鲁伯父和塔鲁克兄弟能忙得过来么?” “忙得过来,开市到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最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往年我们也是这样,过了最忙碌的前几日就要尽快进城购买接下来要带回关外去的商品。不然等到五月中下旬再买,因为时间紧迫,能好好挑选再仔细检查商品的余地就小了,到时候买不到好东西,驾空车回关外去可是很不划算的。” “那你们一般都带什么商品回去?” “茶叶、瓷器、丝绸还有中成药,这些东西都是关外最为稀缺的商品。”芭丽雅说到这里转头对夏霜寒道:“霜寒姐——不对,霜寒哥哥,你给世轩哥哥还有杍然哥哥说说呗,我的汉语不是很好,大段大段的说汉话简直是要了我的亲命了。” 第六十三章 东市 “你都可以把‘要了我的亲命了’用得这么到位,还敢说你的汉话说得不好?你说是吧,阿吉尔?” 夏霜寒说着回头看了看走在最后的阿吉尔,试图让这位情绪一直不太高的年轻人打起精神来。但是,失恋,这可不是用几天功夫就可以康复的,所以...... “哎,人心啊,看来还是只有用时间才能治好。”夏霜寒无奈地在心中叹出一口气,把精力集中到了市集里的商品上。 “那么首先,我们先来说说四大商品之首的茶叶。在大夏境内,茶叶分为上品茶、中品茶和下品茶共计三等,精茶,也就是所谓的上品茶,诸如什么君山银针、凌云白毫之类的,我们并不需要。” “关外的异族人,家境较好的人家也只喝得起大夏的中品茶,游牧民和西北缺水地带的人更是只喝次茶、糙茶这些下品茶。” “他们因为生活环境所限,平日里基本吃不到蔬菜和水果,所以茶叶对他们来说主要充当着蔬菜的角色,是用来调节体内油脂平衡,补充人体所需的。” “因此,诸如什么茶艺、品茶之类的东西,在关外完全就是奢侈品,是没有销路的。所以我们采购茶叶的时候,中品茶和次品茶一九开就可以了。” “然后是瓷器。关外的异族人大多使用金属器皿或者陶器、木器。金属器皿大多是铜质或者银质,另外还有少量铁质,它们共同构成了家中的锅具、灯具这一类需要和火打交道的器具。陶器充当着水缸、面缸或者米缸,木器则多是碗盘或者勺子。” “对于异族人来说,家中能够拥有一套白瓷餐具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所以,在京城里各式烂大街的普通瓷器只要能够运到关外,价格就可以翻上十几倍甚至几十倍不等。” “如果能保管妥当,确保瓷器不会碎,那么越是大件的瓷器,价格就越是高昂,诸如各种外观靓丽的大号花瓶,那都是只有波斯富商才能享受得起的紧俏货。” “再然后是丝绸。邱兹山区以外更加西北的地区,每到夏天总是非常炎热,而且还好几个月的时间不下雨。对于居住在那里的人来说,棉、麻做成的衣物,在夏天穿委实还是太厚了。” “因此,质地纤薄的丝绸在当地的销量总是非常好,颜色浅淡不容易吸收光照的衣料,更是供不应求。故而,诸如花口、纹样,这些京城人士非常在意的部分我们完全不需要考虑,反正当地人想要什么纹样和装饰,她们都会自己用刺绣来解决。” “最后是中成药。关外的异族人中,游牧民和定居民的比例为八比二。绝大部分游牧民因为一年四季都在更换草场或者寻找水源,居住的地点并不固定,故而他们一旦生了病,几乎没有办法及时找到大夫进行治疗。所以,大夏的各式中成药就成了他们居家旅行的必备物品。” “降燥败火、消咳化痰、健胃消食、跌打肿痛、风寒流涕、蚊虫叮咬,总之只要是在市面上买得到的药,哪怕它们的药效比普通的汤药差上许多,那也是大家打破头争抢的吃香货。” “所以,单单从药品这一种商品来说,如果不在四月中旬就进城预定,那么不论是哪家医馆或者药铺,都不可能在五月底就做出这么大剂量的药丸。” “那么诸如铁器和盐巴这些违禁品呢?”林熙然捕快的职务病又犯了,要知道每年为着盐和铁,有多少人白白送了命啊,于是他禁不住追问芭丽雅道:“京城的黑市,你们去逛过么?” “唐杍然!请你不要把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引上歪门邪道可以么!”一直负责解说的夏霜寒哪能让林熙然就黑市的问题再谈下去,他不怕自己的真实身份露馅,她还怕他教坏了芭丽雅和阿吉尔呢! “娜鸣村外有盐井,所以村民们吃的食盐都是自产自销的,你要是这么感兴趣,日后到关外去看看盐田就自然知晓了。” “我说霜寒兄弟,你这么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真的好么?”林熙然玩笑道:“我不过就说了黑市两个字你就不高兴了,那麻痹散你又是上哪见识的呢?” “呵呵,我在梦里见的呗!”夏霜寒说着耸耸肩,迈步上前牵起芭丽雅拐进了街边的药铺。 整个白天,夏霜寒、芭丽雅一行人完成了挑选、比较货品并支付定金以预定四大商品的任务,之后便到了他们各自回家的时间了。 “等月末得了空,霜寒姐——哥哥,你可一定要带着朝阳再来找我们玩啊!”黄昏十分,东市最大的入口惠通桥边,芭丽雅依依不舍道:“前日夏叔叔带着朝阳只在我们那呆了一会就走了,说是什么怕耽误我们做生意,可你没看见,朝阳当时走得那叫一个不情不愿啊,整张小脸垮成了什么样!” “知道了,月末我一定会带朝阳过去找你们的,哦对了,还有他的两个小伙伴也想来。” “来呗来呗,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夏霜寒笑着和芭丽雅告了别,随即转过身来面朝陆绍云和林熙然道:“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回老地方了?” 夏霜寒所说的老地方,自然是指陆绍云那座位于惠通河上游的三进院。 这几日来,为了准备各种走商所需要的生活物资,夏霜寒、陆绍云和林熙然在划分了物品清单之后分别进行了采购。而今晚,他们需要对所有已采购回来的物品进行核对和清算,之后还要将哈兹鲁今日在清单尾部附加上的补充物品进行再分工。 当然,马匹、车辆这些东西自然是交给陆绍云和林熙然去买的,毕竟,买马买车还是交给男人去办比较稳妥。只是很可惜,陆绍云那匹一看就知道身价不菲外加上过战场的疾风,却是不能再骑到关外去了。 夜幕降临,风雨骤起,待夏霜寒、陆绍云和林熙然一行三人吃过晚饭清点完物品后,华灯初上的京城内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第六十四章 心结 三月谷雨过后,中原的大部分地区就进入了雨季,京城虽然在地理位置上偏向于北方,雨水来得比较晚,但在小满之前,京城也同样会迎来雨季。四月十七,再过三日就是小满了,而小满过后,便要到前世夏霜寒和陆绍云成亲的日子了。 成亲的日子么?这可真是没来由地让人感觉有些惆怅啊。 “想什么呢,能告诉我吗?”惠通河上游那座属于陆绍云的“凶宅”里,花园一隅的二层阁楼上,看着倚靠在窗边对着雨帘发呆的夏霜寒,陆绍云禁不住有些好奇。 “我在想,子润殿试的成绩该出来了吧,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夏霜寒依旧凝视着窗外的小花园,力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将方才悄悄钻进她脑中的画面清除出去。 “那你是希望他考得好还是希望他考得不好呢?” “你说呢?” “应当是既希望他考得好,又希望他考得不好吧。”金榜题名,这可以说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考得好,能够高中,你自然会为柳子润开心。但是,柳子润中了进士,就会和吏部侍郎家的小姐定亲,所以,不愿心上人另娶他人的你,自然会不希望他高中吧。 “心里很矛盾么?” “......是啊,很矛盾,很难受。”面对着身旁的陆绍云,夏霜寒脑海里刚刚浮现起的前世的记忆,唤起了她心底里的一丝惆怅与抑郁。陆庭轩,今生的我真的不想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嫁进定国公府那个地方了,所以,请你不要再喜欢我了,可以么? 自从三月廿五那日答应了太子殿下的要求进而加入潜伏任务执行小组后,夏霜寒近一个月来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好。 今生,自打夏霜寒确认自己重生那日起,她就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和陆绍云划清界限,绝不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她以为,只要自己的立场够坚定,那么事情终归会如她所愿,可是,最近的她却不得不承认,想要把“远离陆绍云”这个初衷坚持贯彻下去,原来竟然是那么的艰难。 前世,有徐氏、裴娉婷和不能生育这三座大山压着她,夏霜寒可以说是因为再也承受不住,所以才逃出了定国公府。在当时的她和陆绍云心里,他们都知道,只有放开彼此,才是让彼此轻松活下去的最好方法。 可是今生,没有了那些压迫着他们的悲剧,陆绍云根本就不肯听从夏霜寒的劝告,他一门心思地,就是千方百计要和她走到一起。想要拒绝掉这样的陆绍云?夏霜寒感觉异常的艰难。 俗语说得好,烈女怕缠郎,夏霜寒即使在重生之初对“远离陆绍云”这个想法再怎么坚持,可经过快一个月的相处,她也还是无奈地意识到,现如今的自己,确确实实已经开始动摇了。 毕竟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和陆绍云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对方不是么?毕竟算上前世的时光和今生重生后的岁月,夏霜寒的心理年龄已经快要二十四岁了,她早就该当个母亲了不是么? 孩子,这个曾经在小桃花村村外的驿站里,在夏霜寒头脑里闪现过的名词,近些日子又再一次频频地在夏霜寒的脑海里冒头。 孩子,一个她和陆绍云的孩子,这个夏霜寒在前世求而不得的宝贝对于今生的她来说,并不再是难以企及的梦想了不是么?可是,为了得到一个渴求多年的孩子,她就真的可以忘记前世的仇恨,乖乖地跪下来管徐氏叫一声母亲么?夏霜寒认为,就算是要她再死一次,她也做不到啊。 徐氏这个前世害得她终生不孕的凶手,她凭什么做她夏霜寒的母亲呢?她又凭什么让她夏霜寒的孩子管她叫一声祖母呢?只要这个前世的心结解不开,夏霜寒这辈子就根本不可能敞开心扉地和陆绍云重新走到一起。 可继续拒绝陆绍云么?夏霜寒认为自己早晚会坚持不下去的。因为,她已经不想再看见陆绍云因为她的疏离与拒绝而黯然神伤的模样了。可是,就算她不忍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四月廿三,这又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前世的这一日,京城城东双河巷发生了两件大事:其一,柳家子润金榜题名,高中头名状元;其二,夏氏霜寒凤冠霞帔,嫁进定国公府做起了五少夫人。 今生,前来柳家宣告喜讯的衙差依旧冒着风雨如约而至,可前来夏家迎接新娘的八抬大轿却不会再出现了。 双河巷柳家,上门贺喜的访客直到傍晚时分依旧络绎不绝,而作为柳子润的知交好友,身有婚约的夏霜寒却不能亲自登门道贺。因此,她只得委派忠叔,于下午时分带着礼物跑了一趟隔壁的柳家。 “姐姐,子润哥哥他好厉害啊!他居然中了状元,莫不是,他就是传说中的文曲星下凡?” “也许是吧,毕竟未及弱冠就高中状元的举人,算上你子润哥哥,大夏立朝以来也不过就出过两个。” 夏家正堂里,黑漆圆桌旁,敦促着弟弟快些吃晚饭的夏霜寒继续道:“等吃完了饭,姐姐就让忠叔送你去找经纶和经纬,你不是说你们夫子明日娶儿媳妇,家里忙不开,所以给你们放假三日么?等明日或者后日天气好了,姐姐就带你们三个小伙伴一起去城外找你芭丽雅姐姐好好玩玩怎么样?” “那可真是太好了!”夏朝阳说着三两口咽下碗里的最后一撮米饭,放下碗筷道:“上次爹爹就只带我在营地上待了一小会就走了,那些稀奇的东西我还没看够呢!” “那你今晚上可要乖乖的知不知道,要是又和经纶、经纬他们玩疯了,导致第二日起不来床,那我就不带你们去了。” “放心吧,绝对不会。有商队营地这么个好地方吊着我们的胃口,想玩其他东西玩到疯实在不大可能啊!” 第六十五章 雨夜 晚饭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住了,套上马车的忠叔和兴宝带上夏朝阳,出门往城西而去。 “小姐,您要是打不起精神来,不如出去走走?” 注意到夏霜寒自一早起来便兴致不高,心思细腻又善解人意的梅香禁不住提议道:“老爷今晚要在翰林院守值不回来,晚饭什么的我娘也让兴贵哥给老爷送去了,所以小姐您若是心情不好,不如趁着现在雨停了去找一下芭丽雅小姐?” “毕竟芭丽雅小姐是个热情的秒人,说不定您像往年一样在芭丽雅小姐那待上一晚,明日就心情大好了呢!” “你说的是,与其在家里闲坐着不舒坦,倒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的好。”夏霜寒说着折回屋里洗漱一番,扮了男装出来后对梅香道:“那我今晚就不回来了,你们记得锁好院门知道么。” “放心吧小姐。” 于是就这样,夏霜寒走后院的小门出了夏家,一路往南城门而去。 今日为什么心情不好,夏霜寒觉得大部分原因应该是因为天气,可转念一想前世的今日,即使到了晚间天空中电闪雷鸣甚至下起了瓢泼大雨,她却还是因为嫁给了自己爱慕的男子而欢喜不已,所以夏霜寒不得不承认,她今日心情不大好的原因也许是因为陆绍云。 “感情的事就是如此麻烦啊,很多时候,这不是只要理智上能想通就可以放下的事啊。”途径东市时,望着灯火通明的酒楼香满楼,夏霜寒忽然想到,也许喝醉了酒睡过去,不愿意去想的烦心事就真的可以暂时放下呢? 喝酒,这对于夏霜寒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对于这种辛辣的液体,夏霜寒向来没有任何好感。所以,如果想买醉,她认为吃甜酒酿倒还比较容易达成目标。 提着罐甜酒酿拿着把油纸伞,出了东市的夏霜寒却改了主意没有再继续往南城门走,因为她知道,感情的事情其实没有人可以开导,她心里不舒坦,自己一个人撑过去就好,前世离开陆绍云的那三年多的时光,她不也是这么做的么? 找个地方散散心,之后把甜酒酿吃了就回去吧!等熬过今日这个让人不舒服的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此想着的夏霜寒漫无目的地沿着惠通河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陆绍云的那座三进小院。 “反正他也不在,反正院子里的景色那么好。”夏霜寒如此自我安慰着,走上前去敲响了院子的偏门。 前几日为了方便将购置来的物品搁置进库房,同时又要确保几个人白日的进进出出不会引起周围住户的注意,陆绍云特意将最不起眼且早已封死的那扇花园里的小门又给打开来,专门供夏霜寒和林熙然进出。 于是如前几日一样,夏霜寒敲门片刻后,留守宅院的那对兄妹里的哥哥——柴胡,为夏霜寒打开了门。 “夏姑娘,您今日怎么来了?”将夏霜寒让进门去,关起偏门的柴胡心中很是纳闷,“不是说东西都已经买好了,最近几日不会再过来了么?” “哦,我今日心情不太好,想着这院子里的景色不错,所以过来散散心。”夏霜寒说着晃了晃手上提着的甜酒酿,笑道:“这个,我吃完就走,你和含笑妹妹就不用招待我了。” 提着甜酒酿就这么走进水榭的夏霜寒却没想到,她现如今这般意兴阑珊地走进去,却最终导致了她整个晚上出乎预料地没能回家去。 四月廿三,这是一个让陆绍云心神不宁的日子。白日里在金吾卫衙门上值时,午休的空挡里,潇潇风雨声中,陆绍云得知了殿试放榜的消息:柳子润高中了,不单单只是中了个进士,而是中了圣上御笔钦点的头名状元。 闻听柳子润高中的消息后,被“霜寒现在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这个问题困扰了一整个下午的陆绍云,于傍晚下值时,骑马去了城东。 “哒哒”的马蹄声中,心思沉重的陆绍云很清楚,不论夏霜寒现下是伤心还是愉悦,能够与之分担亦或分享的人都不是他。可是,即使如此,依旧放心不下夏霜寒的他,还是想在自己的那座“凶宅”中等待夜幕降临,之后,再悄悄潜进夏霜寒的卧房,去看看她是否睡得安稳。 只是,出乎意料的,当陆绍云在“凶宅”正堂中用过晚饭,洗漱更衣后走出自己的房间时,柴胡和含笑兄妹俩却来告诉他:夏霜寒来了,人目前就在花园的水榭里。 “夏姑娘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大好,”虽然见过夏霜寒和林熙然许多次,但却依旧不知道他们和自己的恩人陆绍云究竟在一起谋划着什么的柴胡道:“刚才我让含笑进水榭里看了看,发现夏姑娘似乎是醉了。” “醉了?”闻听此言,陆绍云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她喝酒了么?” “没有没有,夏姑娘并没有喝酒。”同样紧守本分,从不好奇也绝不外传主子们的事情的含笑摇手否认道:“夏姑娘只是在水榭里吃甜酒酿,把自己给吃醉了。” “甜酒酿?吃醉了?”陆绍云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会用甜酒酿来买醉。 “是,是甜酒酿。”含笑继续道:“夏姑娘醉了之后不吵也不闹,只是歪在卧榻上睡着了。为了防止夏姑娘着凉,我把窗户关上后还给她盖了床毯子,可现在这会起风了,水榭又不是什么暖和的地方,所以......” “知道了,”从柴胡和含笑兄妹俩未尽的话语中摸清了现下夏霜寒的处境的陆绍云,利落吩咐道:“含笑,你去收拾间屋子出来,一会好让霜寒歇下。柴胡,你去烧水,待会让含笑给霜寒用热水擦擦,免得着凉了。” 话音落,在柴胡和含笑依照嘱咐转身行事之前,急于见到夏霜寒的陆绍云,便大步流星地往水榭方向去了。 而几盏茶的功夫之前,水榭里,卧榻上,一边吃甜酒酿一边想心事的夏霜寒,原本是歪在窗边看着花园里的荷叶发呆的,可呆着呆着,吃光了甜酒酿的她酒意上头,只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身上也越来越乏。 “真应该一吃完就马上走的。”这,是夏霜寒在临入睡之前最后保有的一丝清醒的意识,随后,伴随着“其实在这里睡上一觉也没什么关系”的模糊想法,睡觉时喜欢把身子蜷缩成一团的她,便兀自进入了梦乡。 第六十六章 啜泣 “你是因为受不了柳家那吵吵嚷嚷的热闹气氛,所以才逃到这里来的吧?” 进入水榭后,关上房门的陆绍云径直在夏霜寒身边的空位上轻轻地坐了下来。 垂首望着这张双眉轻拢,眉间凝着愁思的脸庞,陆绍云忍不住低声呢喃道:“柳子润高中以至于你彻底对他死心,这明明该是件让我感到高兴的事,可为什么,现在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呢?” “公子,”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含笑的话语声,在水榭门外响起,“房间收拾好了,水也已经烧好了。” “知道了,进来吧。”边应答着边站起身来的陆绍云,弯腰将在塌上蜷成一团的夏霜寒抱起来,转身道:“前面带路。”随后,横抱着怀中人的他,就这么跟在含笑身后,迈步前往了那间为夏霜寒收拾出来的卧房。 “你照顾霜寒歇下吧。”脱下夏霜寒的外裳和靴子,将她塞进被子里后,陆绍云转身对端着热水盆进屋来的含笑道:“给她擦擦脸、擦擦手,需要的话别忘了她喜欢喝温水。” “是,知道了公子。”如此应答着的含笑将脸盆放到架子上,拧了热水盆中的帕子正要靠上前来,睡梦中的夏霜寒却在感觉到陆绍云的气息离她远去的一瞬间,伸手牢牢拽住了已经迈开脚步的他的衣袖。 “哎,算了,还是我来吧。”回首凝视着夏霜寒拽住他的衣袖的那只手,原本就想再在她身边多待一会的陆绍云,接过含笑手中的帕子,微笑道:“含笑你先出去吧,我来照顾她。” “是,公子。”尽管觉得有些不妥,可坚决不对主子的事情多嘴的含笑,还是依言退了出去:公子心悦夏姑娘,他想和夏姑娘多待一会又有什么不对? “你也是个傻的,你知道你现在拽着的人究竟是谁么?”无奈地摇头看着熟睡中的夏霜寒,陆绍云长长地叹了口气后认命地为她擦起脸来。 “你还说我傻,可我看你才是最傻,你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和柳子润走到一起,为什么还是不肯在心里把他放下?你明明知道那日茶楼的大火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为什么还要冲进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唔......”睡梦中的夏霜寒并没有听清陆绍云的低语,因为,不停变换着的梦境正在困扰着睡梦中的她,让她变得越来越难受越来越绝望。 梦境的一开始,凤冠霞帔的夏霜寒八抬大轿地嫁给了喜笑颜开的陆绍云,可在好不容易坚持到生产之日时,她却被徐氏安排的接生婆去母留子,从此与自己的孩子阴阳永隔。 梦境变幻,不愿死于非命的她斩断情丝、解除婚约离开了陆绍云,可随后,如愿以偿嫁进定国公府的裴娉婷,却成了陆绍云今生的妻子。于是,终其一生,夏霜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世害死她的那个蛇蝎毒妇守在她最爱的男人身旁,而她自己,终生未嫁、孤独终老。 梦境再变,西北塞外苦寒之地的荒山上,孤独的坟冢前是一块上书“爱妻夏霜寒之墓”的墓碑,而墓碑前,则坐着前来为她扫墓的,孤独一人、两鬓斑白的陆绍云...... 梦境中一个又一个悲剧不断以不同的方式上演着,不同的人生走向与相应的结局却似乎把夏霜寒今生能选择的所有道路全都堵死了,为什么呢?为什么不管她离开陆绍云还是待在陆绍云身边,他们俩就是不能得到一份平淡的幸福呢? “唔......”睡梦中的夏霜寒由于实在承受不住梦境带给她的痛苦,于是啜泣着发出了如同小猫一般的呜咽声。可她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却看得身旁的陆绍云内心酸涩不已。 “如果我把柳子润带来,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放下帕子抬手轻轻拭去夏霜寒眼角晶莹的泪珠,陆绍云轻声道:“可是为了成全你的幸福而帮助你们走到一起,那我又该怎么办呢?霜寒,我不想离开你,更加不想失去你。” “唔......唔唔......”依旧被困在各式各样的悲剧梦魇中的夏霜寒抽泣得越发厉害了,她无助地颤抖着脊梁,握拳攥紧了手中握住的陆绍云的衣袖,仿佛那一片薄薄的布料就是她唯一的救赎。 “别哭了,你别哭了好不好?”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如同一只被遗弃了的小猫一般无助地呜咽不止,实在忍受不了的陆绍云脱靴钻进被窝里,将依旧抖个不停的夏霜寒揽进了怀里。 陆绍云温暖的怀抱和熟悉不已的气息让困在梦靥中的夏霜寒渐渐平息了下来。蹭着脑袋的她在陆绍云的怀抱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安睡下来,呼吸间甜酒酿那股香甜的气息慢慢飘散开来,氤氲在她和他之间。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的人并不是我,”心口憋闷不已,每喘一口气都像个破风箱一般从心口的空洞处往外冒冷风的陆绍云叹息道:“可我愿意一辈子都呆在你身边,在你需要安慰的时候提供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子,你会感到好一些么?” 被陆绍云轻轻拍着后背的夏霜寒在不久后止住了哭泣,她抬起左手环住陆绍云的腰,埋头在他的怀抱中寻找着那份她已经丢失了接近四年的安稳与幸福。 睡梦中的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只要是在这个地方,再可怕再悲惨的梦境她也不怕,因为这个怀抱里,有所有她需要用来对抗噩梦的温暖和力量。 可是,被鼻端香甜的气息萦绕着的陆绍云,抱着怀中带有缅桂花香的柔软躯体,却没能得到半分的安抚亦或慰藉。 始终无法入睡的他,一边在心中感叹着,“两情相悦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么?我比柳子润晚了的这么些年,究竟要努力多久才能追上呢?”一边,又禁不住想起了夏霜寒当初在小桃花村村外的驿站里,对他说过的话。 近一个月来,陆绍云忙里偷闲的时候总会想,夏霜寒想要的婚姻究竟是什么样的,他究竟要提供给她怎样的婚姻生活,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呢?思考来思考去,陆绍云得到的最终结果莫过于八个字:忠贞不二、自由平等。 第六十七章 思考 要做到忠贞不二?陆绍云认为这对自己来说并非难事。 在他的意识里,陆绍云认为,只要等到他和夏霜寒完成娜鸣村的潜伏任务回到京城,他就可以去找祖父陆啸清,请求祖父到圣上面前请旨赐婚。到时候只要圣旨一下,夏霜寒的正妻之位就一辈子不可能发生动摇。 至于妾侍、通房,外面送上门来的女人,他一概拒绝就好。家里的嘛,母亲都怀疑他是个断袖了,哪里还会强行给他塞女人?毕竟每多塞一个女人,他是个断袖的事情被发现进而泄露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搞不好物极必反,被其他女人烦得不行,导致他连夏霜寒都不愿意碰了可怎么办?徐氏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要做到一辈子忠贞不二,陆绍云认为这对自己来说并不难。 可是自由平等呢?这对陆绍云来说却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汉人的传统和戎族人不同,嫁进门的媳妇就是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就是要做到尽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要遵循三从四德、以夫为天。 夏霜寒想要过丈夫、妻子还有孩子们的小家生活?双亲并未亡故就分家,这是不孝,陆绍云做不到。 夏霜寒想要亲自喂养、教育自己的孩子?母亲不会同意的(我们又不是请不起奶娘的人家,为什么要自己喂?丢人!)。对此,陆绍云确实可以选择站在夏霜寒这边支持她,但是,这样做却必然会导致家庭的不睦,所以不可取。 夏霜寒想自由自在,婚后依旧可以随时骑马出门、上街卖画?呵呵,母亲不为着这事闹个家无宁日才怪! 所以,想要达到夏霜寒的要求,陆绍云目前只能想出两个解决办法:要么,是他请旨出京,带着夏霜寒一起生活在外地,常年不回来;要么,是他劝说母亲,使她同意让他们关起清风院的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请旨出京?这将导致夏霜寒常年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她应该不会同意。那将清风院和国公府的内宅分割开来?这姑且还可以一试。 毕竟自从陆绍云十二岁从军起,他个人的银钱往来就全都是自己打理了,他不缴纳公中的银子,同样也不去碰家族的产业不就是了!他和夏霜寒关起门来、自给自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相信兄弟姐妹们谁也不会反对才是。 至于怎么说服祖父、父亲和母亲?祖父和父亲那里都好办,毕竟祖父之所以要定下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就是为了报恩,既然是为了报恩,那么尊重戎族人独门独户的生活习惯又有什么不对?母亲嘛,“断袖的儿子终于肯娶妻了”,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应当不难。 到时候,只要母亲同意了他的要求,他和霜寒把清风院通向内宅的大门一封,只开通往外宅的小门,这不也和他们自己出去单过是一样的么!讨好婆婆、妯娌往来,这些内宅的事霜寒全都不需要做,母亲那里自然会有他去应付,而她,只需要料理好他们两个人的小家就足够了。 到那时,整个清风院完全由霜寒掌家,她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可以过上什么样的日子,相信只要这样,霜寒应当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平等和自由了吧? 如此想着的陆绍云,心口的憋闷感终于一点点地消散开来了。他低下头看看已经停止了哭泣,两颊带着红晕窝在他的怀中安睡着的夏霜寒,内心感到无比的满足与欣慰:霜寒现在就躺在我的臂弯里,而我的怀抱与她的躯体又是那么的契合,她不嫁给我,又能嫁给谁呢? 低头看着夏霜寒那两片花瓣一般粉嫩的红唇,伊人在怀的陆绍云又控制不住地想悄悄偷个香了。可一想到君子不应该趁人之危,几经犹豫的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那么,要君子到底,离开心上人回到自己的卧房去就寝么?陆绍云看看夏霜寒那条搭在他腰间的手臂,决定道:“我今晚就是不走了,明日你如果敢朝我挥拳头,我就说是你硬拽着我不让我走的!” 拿定主意的陆绍云起身脱下外裳,随后躺下来为夏霜寒和自己盖好被子,再然后,他便揽着怀里的姑娘慢慢进入了梦乡。 而在陆绍云的怀中找到了安稳的夏霜寒,则整个夜晚都睡得很香,纵使凌晨时分屋外电闪雷鸣、风狂雨骤,她也依旧没能被吵醒。只是,当夏霜寒清早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她却感觉,尽管自己睡了一个安稳觉,可现在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搞什么鬼?难道我又重生啦?”看着近在咫尺的陆绍云的睡颜,夏霜寒只感觉内心如同天塌地陷一般的恐慌,“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庭轩的怀里醒过来?莫不是,我又回到了前世还没有离开定国公府的那些日子?” 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的夏霜寒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待发现自己并没有身处在国公府中后,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中道:“还好还好,不是在定国公府里就代表我的身体依旧康健,并没有被徐氏剥夺做母亲的权利。” 倍感欣慰的夏霜寒如此想着,将视线转回到了陆绍云的脸上,“嗯,眼下泛青,昨晚估计没睡好,年龄么,没有发生错乱,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夏霜寒不动声色地在心底里分析着目前的状况,最后终于弄清了自己目前究竟身在何处:“醉酒害人啊!昨晚我竟然没有回家!还有......” “陆绍云,你是不是太过分了?谁准你像这样占我便宜的?!”夏霜寒微微动了动上身,在意识到自己衣衫完整但却因为被陆绍云抱得太紧而无法动弹后,她抑制不住地郁闷了。 “按照我的性格脾气来说,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搂在怀里过了一夜,我应该大喊大叫着把他吵醒,然后二话不说给他两拳才对吧?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这么做该怎么办?陆庭轩,我要是不揍你,被你察觉到我已经因为你而发生了动摇又该怎么办?” 然而,如此苦恼着的夏霜寒却没能再继续思考下去,因为就在她苏醒之后不久,陆绍云也跟着她醒了过来。 第六十八章 再吻 “你不揍我么?”装睡许久的陆绍云并没能等来他昨晚预想中的拳头,于是,太过好奇夏霜寒究竟在想些什么的他,睁开了眼睛。 “额......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所以正在思考为什么会做一个这么奇怪的梦......”夏霜寒一本正经道:“所以,其实,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不是在做梦是不是?” “......噗嗤......做梦?”昨晚临睡前设想过夏霜寒可能出现的种种反应的陆绍云失算了,他不知道,原来夏霜寒清早刚睡醒的时候竟然会这么迷糊,现在说着“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样的话的夏霜寒,真的就是平日里那个理智、冷静又沉稳的夏霜寒么? “霜寒,你昨晚上吃甜酒酿把自己吃醉了,又哭又闹的抓着我死活不让我走,怎么,一大早起来你就想翻脸不认账?”刚睡醒的霜寒既然这么迷糊的话,那现在不抓紧机会说谎话骗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心中算盘打得“啪啪”响的陆绍云,在拿定主意后一本正经地撒谎道:“你昨晚上拉着我一直哭,不停地闹着说冷非要我抱抱,害得我一晚上根本没睡好,怎么,你现在睡醒了,心情变好了,利用完我了,不需要我的怀抱了,就想把我踢到一边不管了是不是?” “竟然有这种事?!”夏霜寒诧异了,她对自己的酒品向来是比较有信心的,有生以来喝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葡萄酒,她向来都是酒精一上头就犯困,所以一旦喝醉了,她总是一不闹二不吐,只会乖乖睡觉的。怎么,难道她因为昨日心情不好,所以破例了? 夏霜寒仔细回想片刻,脑袋里飘过了几个零零星星的片段,都是昨晚那些让她无助又绝望的梦境碎片。于是,经过回忆,碍于自己确实对昨晚折磨人的梦境还有几分印象,夏霜寒迷迷糊糊地决定对陆绍云的话照单全收。 她很是有些尴尬地抱歉道:“我......这个......陆庭轩,我昨晚上朝你发酒疯真是对不住了。这个,你也知道,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比较需要温暖,所以......” “霜寒,你难道不认为光是嘴上说说实在太没有诚意了么?你看看我眼睛下面的青影,你知道困倦得要死的时候非但不能睡觉,还得强打起精神来照顾一个哭得跟个小婴儿似的醉鬼有多痛苦么?” 陆绍云指着自己眼睛下方那因为前半夜的心伤和烦恼而染上的青色,很是有些无赖地讨价还价道:“我照顾了你一个晚上直到快黎明了才睡着,你是不是应该用点实际的东西报答我一下?” “额......你说得在理。”夏霜寒客观地承认陆绍云开出的要求并不过分,于是道:“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作为补偿?” “我想要的东西么......”刚睡醒的霜寒居然这么好说话?望着跪坐在对面依旧有些睡眼惺忪的夏霜寒,陆绍云壮着胆子,眼疾手快地攥住心上人的肩膀将她扑倒在床榻上,之后便低下头,照着夏霜寒那两片他渴望了一整个晚上的唇瓣吻了下去。 一瞬间只感觉天旋地转的夏霜寒尚且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突然倒在了被面上,就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上多了个绵软、湿润的东西。 “???!!!”好你个陆绍云,当真是学坏了!谁准你亲我了?!一瞬间怒气上涌的夏霜寒正想挥拳朝陆绍云那张好看的脸打过去。可面对着眼前这张超近距离的脸庞,被他压在身下的她,却在一瞬间察觉到了——陆绍云竟然在颤抖。 小扇子一样长长的睫毛像蝴蝶抖动的翅膀一样投下了跳跃着的剪影。轻轻贴在夏霜寒嘴唇上的那两片唇瓣也只是缓缓地摩挲着,不住地颤动着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这样的吻,夏霜寒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个吻不同于上次陆绍云被下药之后的狂野迷乱,而是带着害怕被拒绝却又小心翼翼渴望再亲近一些的情感。 这是一个只在前世他们刚刚成婚的最初几个月里才有的吻。这是一个宣告着陆绍云陷入了恋爱境遇里的吻。青涩无比小心翼翼却让夏霜寒心动异常的这个吻,瞬间唤醒了她拼命掩藏在心底里的记忆,于是,被唤醒了前世记忆的她,懵懵懂懂地放弃了推开陆绍云的想法。 “霜寒居然还没朝我挥拳头?”曾经被夏霜寒用剪刀柄磕过脑袋,又曾经挨过夏霜寒愤怒一拳的陆绍云震惊了。他悄悄睁开眼睛,微微退开一些打量着躺在他身下的夏霜寒,却出乎意料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迷离和留恋之类的情绪。 “好吧,既然抱着你一个晚上没能惹来你的拳头,突然袭击亲吻你也没能惹来你的拳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乎,抱着“反正早晚都要挨揍,多亲一点就多赚一点”的想法,陆绍云抬手捏住夏霜寒的下颌迫使她微微张开嘴,之后便再一次低下头来,朝那两片开启的唇瓣之间舔了进去。 被陆绍云封住双唇的夏霜寒原本正从他后退的片刻时间里慢慢回过神来,可她还没能完全找回自己的理智,一个滑腻湿润的东西就闯进了她的口腔。 “不对,这样不对!”好不容易找回了神识的夏霜寒转动着脑袋拼命躲闪着,可在男人汹涌的欲望面前,体力上的天生差距注定了她的抵抗是多么的徒劳无益。 不管夏霜寒躲到哪里都穷追不舍跟过去的陆绍云,已经完全抛弃了理智这么个东西。晨勃的男人在大清早本来就经不起撩拨,没能在一开始就阻止陆绍云得寸进尺,这是夏霜寒失策了。 胶合在一起的唇瓣间拉出了暧昧的银丝,被舔遍了口腔每一个角落的夏霜寒只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陆绍云,我今生又没答应要和你在一起,你凭什么对我化身禽兽?!”如此想着的夏霜寒不再躲闪,而是假意热情地回应了回去。随后,在陆绍云短暂失神的片刻时间里,抓住这个机会的她,二话不说就直接对着他的嘴唇咬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 反驳 眨眼天国变地狱,这是个什么感觉陆绍云今早上总算是知道了。前一秒,夏霜寒热情无比地回吻让陆绍云惊喜得简直要发疯,可他还没来得及记住这种美妙无比的滋味,后一秒,他的下嘴唇就让夏霜寒咬破了皮。 “现在清醒了?”气喘吁吁的夏霜寒抬手推开半压在她身上的陆绍云,坐起身后用手背擦去沾染在她唇上的血迹,气急败坏道:“陆绍云,我真该找把剑劈了你!” “你想怎么处置我随便你。”同样翻身爬起来的陆绍云也不管自己流血的嘴角,只执拗地看着夏霜寒死不悔改道:“但是,我绝不会认错也不会悔改,下次有机会,我就是还要亲你!” “你......你......你简直气死我了你!”不单单对陆绍云生气,对自己更加生气的夏霜寒瞬间就红了眼睛。陆绍云你这个混蛋,你这么做,不是让我重生以来所有的坚持、倔强和自我矛盾都成了笑话了么! “霜寒,霜寒你别哭啊!”面对着心上人瞬间就红了的眼眶,紧跟着就手忙脚乱起来的陆绍云也不敢再放什么“我这辈子就是要和你在一起”的豪言壮语,他无尽挫败同时无尽酸涩地想道: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心悦你就让你这么不高兴呢?我比柳子润究竟是差在了哪里? “我没哭,我也不想哭,我就是生气!”眼眶发热的夏霜寒深吸一口气调节了会儿情绪,之后强自镇静道:“陆庭轩,我当初在驿站里和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忘了?我说了,我不会嫁给你的,因为定国公府里没有我想要过的生活!” “不是的,霜寒你听我说,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了......”面对着夏霜寒再一次提起的关于“理想生活”的话题,陆绍云连忙把这些日子以来反复构想了很多次的解决办法说了出来。 请托定国公到圣上面前请旨赐婚,以及单独将清风院从国公府内宅里划分出来,面对着陆绍云提出的这两条解决问题的办法,夏霜寒不得不承认,它们听上去似乎确实有效,而且似乎确实能满足她对未来婚姻生活的要求。 可是,“自由、平等还有陆绍云,这些东西今生的我全都可以拥有”的这个想法,却并没有让夏霜寒感到喜悦,相反,它仅仅只是让夏霜寒感到了浓浓的不真实。 “陆庭轩,虽然我必须得承认,你构想的生活听起来确实很不错,但是,你不认为你的构想还是有问题吗?” 闻听陆绍云的话而久久不语的夏霜寒,在脑袋里理了理思路,随即点明道:“首先,我们先谈谈圣旨赐婚这件事。赐婚夫妻不可和离亦不准休妻,这一点你我都知道。但是,圣旨可以赐婚,懿旨同样也可以赐婚。” “陆庭轩你可别忘了,当朝太后是你母亲徐夫人的亲姑姑,所以,如果你母亲带上中意的儿媳妇到太后面前去请旨,你一样是要遵照旨意迎娶平妻的。” “另外,大夏立朝以来,圣上给同一个人赐两次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太祖那会的平安侯,不就拥有同是圣旨赐婚的两个妻子么?所以,请旨赐婚这样的做法,其实并不能保证我们真的就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然,你也别说什么我是在杞人忧天,”看到陆绍云想提出反驳意见,夏霜寒立马抢断道:“你以为不会有哪家小姐放着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不做,非要吃力不讨好地跑来给你当平妻?那我还真就告诉你了,确实有!” “你还记得丞相府的裴小姐吧,就是当初你在朱雀大街上救下来的那个,她最近是不是和你的妹妹们往来密切啊?” “这......”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在外奔忙,进而没怎么和妹妹们交流的陆绍云老实道:“其实,我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我可清楚得很!”夏霜寒依据前世对裴娉婷的了解,断言道:“裴家小姐看上你啦!那日在莲花山山脚下,她看着我的眼神里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嫉妒和不甘的。她啊,估计是一门心思认定了你,非你不嫁了!” “不相信的话,你回去问问你的几个妹妹,裴小姐最近到你们家去的时候,有没有旁敲侧击地向她们打探过你的事情。” 夏霜寒也不向陆绍云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肯定裴娉婷就是看上了他,只自顾自连珠炮似的继续道:“所以,陆庭轩啊陆庭轩,你自己想想看,有这么个出身显赫的女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我接下来又要以逃婚的名义离京那么久,怎么,你就不怕等明年或者后年你我从关外回来的时候,你娘已经到太后面前给你求来了裴家小姐做正妻么?” “别和我说什么你娘以为你是个断袖,所以不会把裴小姐推进你这个火坑里。你是断袖?你娘肯相信,人家裴小姐未必也肯相信。别忘了,莲花山下你抱我上马时的一举一动可全都落在了裴家人的眼里,除非在场的人都是瞎子,否则没有人会相信你喜欢的其实是男人。” “所以,你还想请托国公爷去圣上面前请旨赐婚?我只怕,等你我从娜鸣村回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哪会有这种事?”陆绍云不赞同道:“祖父说了,在你我回京之前,他自会为我把牢婚事,不会让父亲和母亲随意做主的。” “好,你既然认为不会,那我也就姑且相信确实不会。”不想再在这一点上与陆绍云辩论的夏霜寒,转移话题道:“只是,我们还需要再谈谈你说的把清风院单独划分出来的事。” “如你所说,清风院如果能脱离你母亲和你大嫂的掌握,那婚后的日子确实可以完完全全由你我商量着做主。但是你不要忘了,你母亲现在可是怀疑你是个断袖!把清风院单独划分出来虽然确实可以免去年轻丫头之类的莺莺燕燕,可是,你母亲却不一定就能对我放心!” “我一日日随心所欲地出门上街,完全不受你母亲的管教,到时候我们有了孩子,呵呵,你母亲还指不定要怀疑孩子是我到外头乱出来的呢!” 再说了,把清风院和国公府的内宅分离开来?分得开么!亲人可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只要她夏霜寒今生再嫁进定国公府,徐氏有个病了痛了的,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还不是一样得到徐氏面前去尽孝么! 她重生回来不报前世的仇已经是宽宏大量了,怎么,今生还要她到仇人的病床前去端汤送药、服侍孝顺?这是做的哪门子春秋大梦! 第七十章 续弦 “......”夏霜寒连珠炮似的反驳把陆绍云给说糊涂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依照她的说法,他做的事情听起来就好像全都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等一下,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别想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夏霜寒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之后转回来催促还赖在床上的陆绍云道:“你该去金吾卫衙门上值了,否则一会迟到了要罚俸的。至于我们的事情,你暂时还是先把它放下,有空的时候多想想潜伏任务的事吧!” “......那......那我先走了。”刚醒过来时还依靠着说谎话而占据了谈话主导权的陆绍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这个未得出结论的话题搁下了。 “哎,暂时想不清楚就等改日再找个时间好好想想吧,反正在我和霜寒回京之前,只要有祖父坐镇,我的婚事就不会有什么变动。等我离了京城,有的是时间把今日的事情好好想一想。” 如此想着的陆绍云手脚麻利地起床穿衣、穿鞋,在临出门那一刻,他却忽然想起件事来,“哎,怎么霜寒还是没有对我挥拳头?难不成,她其实已经有那么一点点对我动心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走到门口的陆绍云又三两步折回身来,在夏霜寒的脸上偷了个香。 “陆绍云你个混蛋!!!”愤怒到了极点同时也无语到了极点的夏霜寒攥着挥空了的拳头,对着急忙跑出屋去的陆绍云的背影大喊道:“你就等着我改日拿马鞭把你抽个脸开花吧!” “你才舍不得呢!”跑出屋去的陆绍云在心里悄悄地顶了这么一句嘴,脸上挂着一个又傻又甜的微笑。 没办法,夏霜寒右拳夹带起的并不明显的拳风已经充分表明了:这一拳,她其实是泄了力的。所以...... 于是就这样,兴高采烈的陆绍云在洗漱后打马去金吾卫衙门上了值。而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夏霜寒则在洗漱后回了夏家。 “昨晚电闪雷鸣的,雨还下那么大,你在芭丽雅那里真的睡好了么?”双河巷夏家,下了夜值的夏敬之得知自己的女儿在城外睡了一夜帐篷后关切道:“霜寒啊,你要是没睡好,待会回屋补个回笼觉吧。” “没事,我睡得挺好的。”神情自若的夏霜寒将昨夜和陆绍云一起过夜的画面全部抛到了脑后,回一句:“爹爹才是,昨晚值夜,您若是没睡好,才更应该回屋里歇一会。” “那也好。”见女儿确实神清气爽一副睡得挺好的样子,夏敬之便不再多语,只待夏霜寒骑马出门去城西找夏朝阳时,才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 四月廿四,这是一个雨过天晴,阳光明媚的日子。 京城西市真趣阁门口,已经习惯了夏霜寒的男装扮相的伙计,面色如常地唤一声“夏公子”,之后便牵过踏雪,招呼夏霜寒进了店。 然而,当夏霜寒像往常一般直奔三楼去找陈氏双胞胎时,她却出乎意料地在房间里见到了连带自己弟弟在内的,三张垮着的小脸。 “这是怎么了?”夏霜寒打量着闷闷不乐的两兄弟,扭头问坐在一旁的夏朝阳,“他们俩是不是又把上个月才请来的教书先生给气走了,所以又被他们爹爹给骂了?” “不是,今日的问题可比气跑了教书先生要严重得多。”夏朝阳同样垮着一张脸,摇头道:“陈叔叔要娶新媳妇了。” “......”前世的陈俊堂有续弦么?回忆着往事的间隙,夏霜寒暂且随意道:“这个,你们爹爹娶新娘子也有娶新娘子的好么!毕竟,等新娘子过了门,你们就有娘亲了不是么?” “好什么好!霜寒姐姐你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双胞胎中的哥哥陈经纶最先没好气地开了口:“你没听说过‘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这句话么?等新娘子进了门,过个一两年生下了小弟弟,她再吹吹枕头风,陈家哪里还有我们兄弟俩说话的地方。” “就是就是。”弟弟陈经纬也气急败坏道:“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乐意给人当继室的?更何况,还是个一进门就要照顾两个便宜儿子的继室!那女人长得那么年轻漂亮还是举人家的闺女,她为什么要嫁给我爹?还不就是因为看中了我们陈家的财产么!” “这种居心不良的女人,真要嫁进了我们陈家的大门,那可就真成了家门不幸了!” “......怎么,你们见过那姑娘了?”清楚回忆起前世在自己死之前,陈俊堂并没有续弦的夏霜寒,对双胞胎兄弟俩目前的境遇并不怎么担心。 “没见过,就是那日媒婆上门的时候我们去偷听了。”陈经纶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道:“那媒婆太会说话了,只把那姑娘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好得不得了。而且她还把准了我爹的脉,说什么我和经纬迟早要长大,长大了就要议亲,议亲的时候没有娘亲怎么成,难道还要未来公公去相看儿媳妇?所以啊,续弦,那真是太有必要了!” “当时听那媒婆这么说,我们俩直接就忍不住冲出去了。”陈经纬接话道:“我们当时就说,我们要和朝阳一样,长大了自己去找戎族姑娘当媳妇,用不着后娘给我们操心。” “可是那媒婆却说,大人讲话小孩子乱插什么嘴!小小年纪的还说什么要自己找媳妇,瞧瞧,这不就是因为没有娘亲管教才长歪成这样的么?”陈经纶说着愤恨地捶了捶小拳头,显然被那媒婆的话气得不轻。 “而且,她居然还敢说我们自私!说我们光想着自己,根本不为爹爹考虑。她说什么,爹爹打理着陈家这么大的产业,回到家里,身边不但连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都没有,还要天天跟在我们俩后面,为我们闯的祸劳心劳力地擦屁股,这过得叫什么日子。” “霜寒姐姐,”说到这里,兄弟俩双双抬起头来看着夏霜寒,异口同声道:“难道我们真的很自私,很不为爹爹考虑么?可是,那个女人明显不是个好人,我们不想让她当我们的娘亲又有什么不对?” 第七十一章 劝学 “这个......”一时间也不能妄下定论的夏霜寒决定再多搜集一些信息,于是,她反问陈氏兄弟道:“那你们爹爹当时是怎么说的?” “爹爹......爹爹说......”双胞胎说到这里突然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睛,一脸无助道:“爹爹说我们俩平日里总是调皮捣蛋,功课也不好好学,算盘也不好好练,气走了的教书先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根本不是好孩子。” “爹爹还说,与其日后把陈家的产业交给我们俩这样游手好闲不成才的儿子,还不如,还不如再生个成器的弟弟好交给他。”陈经纬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霜寒姐姐,你说,是不是我和哥哥太调皮捣蛋了,所以爹爹对我们失望了,不想要我们了?” 夏霜寒听到这里可算是明白了,闹一半天,这根本就是陈俊堂演的一出戏! 她就说,因为惦念着亡妻而迟迟不肯续弦的陈俊堂,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到了六岁,最忙乱最需要女人打理内宅的日子都过去了,他怎么会突然间想起来要再娶个媳妇?却原来,这根本就是陈俊堂找人合伙演戏,吓唬这对双胞胎呢! 试想,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宝,那媒婆当着陈俊堂的面说陈氏兄弟俩长歪了,爱子如命的他却非但没有怒发冲冠地把那媒婆赶出去,反倒还说些气话刺激兄弟俩,这不是做戏是什么?也就是陈氏兄弟俩年纪小,所以才看不出来罢了。 看着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兄弟,夏霜寒心中道:谁让你们平日里调皮捣蛋不好好做功课了?你们爹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你们就是不学乖,没办法,怕你们俩日后不成器,他才只好出此下策,用个什么没影的后娘和没边儿的小弟弟刺激你们。 “霜寒姐姐,你说,我和弟弟现在就学乖,以后再也不调皮捣蛋了还来不来得及?”陈经纶用衣袖揩着眼泪,哽咽道:“以后不管爹爹要我们学什么,我们都认认真真好好地学,爹爹是不是就不会对我们那么失望了?” “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陈老板,就让我来祝你一臂之力吧!夏霜寒如此想着,板着脸道:“姐姐必须承认,经纶你说得话很对,改过自新,这确实是让你们爹爹不再对你们失望的最好办法。可是你们要知道,发奋图强、积极进取,这并不是光用嘴说说就能办到的事。” “你们现在是有决心,这一点姐姐完全不怀疑,可是,一年两年后,三年五年后,当你们感觉不会再有后娘和小弟弟来给你们添乱的时候,你们真的还能坚持下去,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故态复萌么?” “我们能!我们当然能!”两兄弟拍着胸脯保证道。 “是么,可依姐姐看来,事情却没有那么容易啊。”看到陈经纶和陈经纬不满的眼神,夏霜寒补充道:“姐姐并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能力,可你们要知道,能力和毅力,这从来都是两码事。” “平日里你们爹爹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心里都清楚,尽管他在你们面前总是不苟言笑,但他心里是很疼你们的。就好比你们犯了错,他虽然确实会狠狠地教训你们,但别人说你们的不是,他却是从来不依的。可这次,那媒婆当着你们爹爹的面数落你们,你们爹爹却没有再维护你们,想来他是真的对你们失望了啊!” “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这个道理你们都懂。所以,同样的,如果想要挽回你们爹爹对你们的疼爱和信任,这也不是你们学乖一两年或者三五年就可以办到的。” “要让你们爹爹相信你们确实是可造之材,确实可以放心地把陈家的产业交给你们,这也许需要你们为之努力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 “你们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你们有什么玩具或者游戏能够让你们玩上三五年不会腻的吗?应该,没有吧!再好玩的东西你们都会腻,更不要说是进学这种对大多数人来说枯燥乏味的事情了!所以,你们能保证说,就算十年二十年,你们也能够一直严格要求自己,绝不懈怠吗?” “这......”双胞胎听到这里,互相看了看对方那冒着鼻涕泡泡的脸蛋,又扭头看了看同样觉得难以坚持的夏朝阳,无助道:“那霜寒姐姐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你们问我该怎么办,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该你们自己想吗?”夏霜寒说着从双胞胎的衣襟里摸出两条手帕来,分别给兄弟俩擦了擦鼻涕道:“你们现在究竟能做到些什么,这只有你们自己知道。所以,怎么样才能挽回你们爹爹的心,姐姐说了不算,只有你们自己才能拿主意明白么?” “......”闻听此言,陈氏兄弟俩转着眼睛互相看了看对方的红眼圈,片刻后心有灵犀道:“我们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就这样,半个时辰后,陈氏兄弟拿着一张在夏霜寒的帮助下几经修改又再度誊写的纸张,在夏氏姐弟俩的陪同下,敲开了陈俊堂的房门。 “爹爹,这些年来是我们不孝,让您操心了。” 伴随着简短的开场白,陈氏兄弟俩在陈俊堂面前齐齐跪了下来,哥哥经纶率先开口道:“我们知道,爹爹平日里既要打理生意又要照顾我们,日子总是过得很辛苦。可我们以往不曾为爹爹分担也就罢了,还总是调皮捣蛋不好好用功惹爹爹生气。” “现如今,爹爹对我们寒心了,这全都是我们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所以对此,我们没什么可以辩解的。只是,我们希望爹爹您别放弃我们,再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改过自新。” “这张纸上,写下的就是我们悔改的决心。”陈经纬说着把手上的纸张展平,递给陈俊堂道:“霜寒姐姐说了,天底下没有一口吃成的胖子,所以我们也知道,想光是在今日动动嘴皮子就让爹爹对我们改观是很难的。” “因此,我们在这张纸上拟定了日后进学的计划,时间安排按每半个月一循环。如果我们没做到,下面写有霜寒姐姐为我们修改过的惩罚条款,当然如果我们做到了,下面也写上了相应的奖励。” “霜寒姐姐还说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把未来许多年的计划划分成一小个一小个的阶段性目标,这样实现起来就不会太困难了。” 陈经纶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两人一起道:“我们愿意用接下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向爹爹证明,我们是值得爹爹骄傲的儿子,我们,能撑得起陈家的门楣。所以,只希望爹爹能参照这张计划表,半个月半个月地,耐心见证我们的成长。” 第七十二章 树人 凝视着手中的纸张,牙关紧咬的陈俊堂沉默了很久。天知道,陈氏兄弟俩现在的表现已经完全超越了他所设想的最好状况。 方才,当他听见两个儿子在房中对着夏霜寒痛哭,说什么怕爹爹不要他们了的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里究竟有多难受。可站在门外的他,却不能在那时推门进屋去,因为,儿子们受到的教训还不够,他当时就进去的话,岂不是让前日演的戏全都白白打了水漂么? 于是,他耐心地等着,却没想到,等来了的,是超乎意料的好结果:如果儿子们能在最关键的成长期按照这张计划表进学个三两年,只要养成了良好的习惯和作风,相信日后他们就算成不了才也可以成人了。这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不感到欣慰? “今日说的话你们可都记住了?”沉默半晌后,陈俊堂终于出声道:“既然你们下定了决心,那爹爹确实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但是,记住了,这可是唯一的一次机会,知道么?” “知道了,谢谢爹爹。”兄弟俩至此喜极而泣地相视一笑,道:“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按照这时间表用功去了。” “今日就不必了。”陈俊堂出言叫住自己的两个儿子道:“你们不是和你们霜寒姐姐还有朝阳弟弟约好了今日要出城么?刚好,爹爹今日也要到那商队营地上去买些东西,一会我们就一起去。用功么,就从明日开始也不迟。” “哦!太好喽!”陈氏兄弟红肿着双眼眉开眼笑道:“那我们先去洗把脸,再在楼下等爹爹可好?” “去吧去吧。”陈俊堂强板着脸道:“眼睛多用布巾敷一会知道不?” “知道了爹爹。”陈经纶说到这里,正打算拉上自己的弟弟和夏朝阳一起出屋去,却又因为想起了什么而转回身来,额外找补道:“对了爹爹,我和经纬这两日也想过了,如果爹爹能找到一个真心对爹爹好,对我们好,而且绝不是冲着我们陈家的财产而来的后娘,那我和弟弟,我们也是愿意接纳她的。” “对对对。”陈经纬附和道:“比方说像霜寒姐姐这样的好姑娘,我们绝对愿意接纳她!” “你俩胡说什么呢!”在陈俊堂和夏霜寒开口之前,夏朝阳最先不干了:“我姐姐已经定亲了你们知不知道!” “我们知道啊!”双胞胎也不甘示弱,反驳道:“所以我们说了是像霜寒姐姐这样的姑娘,不是直接就是霜寒姐姐!夏朝阳,你想什么呢!想让我们俩管你叫舅舅?你做梦去吧!” “......”就这样,三个小孩吵吵嚷嚷地出去了,而默声无语端坐在桌后的陈俊堂,心中的欣慰和感动却被两个儿子最后找补的几句话毁了个一干二净。“夏姑娘,犬子无状,万望包涵。” “陈老板客气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夏霜寒毫不介意地笑着将话题转开来道:“倒是经纶和经纬都是好孩子,陈老板日后有福了。” “这还要谢谢夏姑娘,今日若是没有夏姑娘,真不知道犬子究竟何时才会开窍。” “陈老板,您这样客气实在是太见外了。经纶、经纬和朝阳是朋友,他们俩奋发向上,对朝阳也能产生积极影响。这样互惠互利的事,哪有什么值得谢来谢去的!” 夏霜寒说到这里顿了顿,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只不知,方才陈老板其实是在房间外面偷听了一会的吧,那您当时为什么不进来呢?您就不怕我拆穿了您自导自演的把戏,毁了您的良苦用心么?” “夏姑娘不是那样的人。”陈俊堂肯定道:“这些年来看着夏姑娘你怎样教导朝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识破我的把戏后帮着我一起把戏演下去。毕竟,虽然朝阳是你的弟弟,但那份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感情,夏姑娘你一定懂。” “陈老板过奖了。” 于是就这样,几盏茶的功夫后,一辆马车两匹马出了真趣阁的后院,径直往南城门而去。 南城门外,商队营地附近原先的空地上现如今已经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摊位。毕竟,汉人是最会抓商机的,有人的地方就意味着有钱赚,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商队营地那么大,摊位那么多,逛上一圈总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所以,营地外围那些熙熙攘攘的买家,就必然能为附近的小吃摊提供可观而且稳定的客流。 逛市集、吃小吃、买东西,这成了这个下午夏霜寒及陈氏兄弟一行人的主要活动内容。直到日暮西沉天色昏暗,他们这才踏上归途、各回各家去。 五月初二,这是定国公府到夏家下聘的日子。一大清早,从国公府抬出的系着大红绸缎的聘礼便在乐队吹吹打打的陪伴下,一路从城西往城东而来。 午时下学归来,看着将夏家的两进小院占得满满当当的各式彩礼,对“潜伏进娜鸣村”一事并不知情的夏朝阳狠狠地哼了一声。 “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庭轩哥哥了!亏我还以为定国公府的人是正人君子,哪晓得他们那么不讲信用!明明说好了一年之后就解除婚约的,可他们竟然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这真是太不像话了!” 对于弟弟的义愤填膺,夏霜寒并没有萌生出“向他解释清楚事情真相”的念头,就“假逃婚”一事来说,该让夏朝阳知道的部分,他目前都已经知道了。而剩下那些暂时不该让他知道的部分,夏霜寒决定待她从娜鸣村回来之后,再慢慢向他说明。 于是,在夏朝阳的脑瓜里,他得知的事情原委是这样的:定国公府不讲信用非要强娶姐姐,姐姐不愿答应,正在悄悄做着一个人逃婚的准备。 对于陆绍云和林熙然假扮的唐世轩、唐杍然两兄弟,夏朝阳是完全不知情的。毕竟,要让他接受一个忽然间从天而降的陌生“姐夫”,这难度实在是太高了。而瞒着他唐世轩和唐杍然的存在,最大的隐患则在于:朝阳你可千万别在哈兹鲁伯伯他们那里说漏了嘴。 不过好在,一来,夏朝阳是懂事又嘴严的好孩子,绝对不会和外人提起自己的姐姐打算逃婚的事情;二来,哈兹鲁等人也不认为“逃婚”这样的大事需要去和一个小孩讨论;三来,夏朝阳每次一到商队营地上就玩疯了,哪有时间坐下来谈起这些事。 于是,“假逃婚”一事,并不存在从夏朝阳这里穿帮的可能性。 第七十三章 送画 入夜,又到了夏霜寒“入睡”的时间了,不过正如四月一样,假借“睡觉”之名回屋歇下的夏霜寒,其实依旧身处在惠通河上游那座属于陆绍云的“凶宅”里。 如果说,该进行讨论的谋划和商议目前已经全都结束了,那么现在便是进入了对夏霜寒进行训练的阶段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尽管分配给夏霜寒的任务中并不包括“让她和陆绍云、林熙然一起进入邱兹山区偷画地图”这一内容。但为了应对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对夏霜寒进行一些必要的应急逃生训练总是不能少的。 于是,经过了多晚的严格训练,深感睡眠不足的夏霜寒一改自从记事起就从来不曾午休的习惯,于午后睡起了午觉来。 “怪哉怪哉,姐姐她最近是怎么了,没病又没痛的,她怎么忽然间就睡上午觉了?爹爹,你说我们要不要请个大夫回来给姐姐看看啊?” 对夏霜寒睡午觉的个中原因心知肚明的夏敬之,三言两语将年幼的儿子糊弄了过去,心中却禁不住对每日清晨起来都疲态尽显、呵欠连连的女儿有些心疼。 “难道说男人和女人的差异就那么大么!”又一个夜晚,面对着同样日日都晚睡早起却始终精力充沛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夏霜寒感觉非常郁闷。“为什么我困得不行,你们俩却一直都精神抖擞的?” “这......其实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是啊,林熙然和陆绍云,他们一个是常年没日没夜查着各种凶杀案的捕快,一个是不论在边关还是金吾卫都一直轮岗执夜的大夏战士,他们适应了熬夜,那完全就是习惯成自然。 “嗯,还是你们厉害,我自愧不如,认输了。”结束了又一次训练,困顿不已的夏霜寒在林熙然先行告辞之前,将一个卷轴递给了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打开来看看吧。” 展开的卷轴上画着的是一株开得正盛的君子兰,而这,正是林熙然的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花。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对于前世她不太了解的林熙然,夏霜寒在与其建立了伙伴关系后,慢慢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比如说,林熙然早逝的母亲和他那曲折坎坷的成长史。 林熙然虽然名义上是忠勤伯的嫡长子,可他父亲属意的家族继承人却并不是他。林熙然的母亲在世时,由于其与丈夫的感情并不深厚,故而林熙然出生后,虽然有着嫡长子这样得天独厚的身份,但他,却从来得不到自己父亲的欢心。 林熙然九岁时,他的母亲卧病在床数月且迟迟不见起色,作为一个丈夫,林伯爷却非但没有关心、照顾过自己的妻子,反而还在妻子的病床前与自己的表妹(也就是林熙然现如今的后娘)胡搞瞎搞,最终致使自己的发妻怒极攻心,猝然离世。 依照大夏风俗,直系亲属亦或配偶离世,一般情况下是要守足相应的年份才能再操办喜事的。只有诸如夏霜寒这样的特殊情况(年纪不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身染重病),才能在出了七七且不足百日的时候偶尔破例操办嫁娶事宜。 可是,并无任何特殊情况的林伯爷,却在发妻去世之后连一年的时间都不愿意等(其实已经等不了了),就匆促地在百日内将已经怀有身孕的表妹迎进了门。 至此,林伯爷的所作所为彻底磨灭了他和林熙然之间本就淡薄的父子情,并进一步导致了日后父子两人的形同陌路。 林熙然的后娘嫁进林府后,因其忌惮林熙然小小年纪便展露出的头角以及妄图霸占林熙然的生母留下的巨额嫁妆,故而,她曾多番设计加害过林熙然。可在母亲留下的数位忠仆的帮衬下,小小年纪的林熙然却最终还是挺了过来。 年十三时,为了摆脱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又居心叵测的继母,林熙然尝试了从军的方法,却最终不幸地失败了。于是,韬光养晦静心忍耐了三年后,终于依靠武举人的身份离开了林家的林熙然,远走江南,依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开创了一片自由的天地。 只不过,即使林熙然远走他乡,一直觊觎着他那笔从亡母那里继承到的巨额财产的继母,却一直贼心不死。为了得到这笔财产,继母最终想出了“伙同自己的侄女,利用结亲的方式将林熙然的财产攥在手心里”的主意。 于是,在生父的干预下被调回京城的林熙然,忍无可忍地到御前请旨,并最终得到了彻底与林家分道扬镳、划清界限的美满结局。 “这是......”看着卷轴上那株亭亭玉立的君子兰,林熙然的声音禁不住有些哽咽。 “月末就要离京了,走之前你怎么也要到你母亲的坟前去看看吧。虽然我不知道你说你母亲喜欢苍茫山瀑布的事情究竟是真还是假,但这君子兰,我相信你母亲会喜欢的。” “霜寒,这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卷起卷轴的林熙然感激地朝夏霜寒行了一礼。 侧开身不愿受礼的夏霜寒却笑道:“没什么好感谢的,同样作为没有娘的孩子,我不过是对你的境遇有些感触罢了。” 立在一旁,看着夏霜寒和林熙然谈笑着的陆绍云,心底里禁不住泛上来两个冒着酸气的泡泡:“霜寒还从来没有给我画过画呢!” 不过很快,他就把心底里那点小小的不悦压制住了:跟长辈争,而且还是和一位过世了的长辈争,这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可是,完全不争,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想为自己找回心理平衡的陆绍云,在护送夏霜寒回家后,利用短短的那么一点点与她独处的时间,试探着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霜寒,离京之前如果你要到你母亲的坟上去看看,我也可以跟去么?”夏霜寒昏暗的卧房里,不愿立刻离去的陆绍云小心地尝试着开了口。 闻听此言,夏霜寒挑眉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母亲就一定有坟有碑?你没听说过戎族人不信鬼神不信来世不信阴曹地府,始终坚持人死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采用树葬么?” “我听说过啊,可是陆叔叔不是汉人么,汉人讲究夫妻合葬,所以我想,你母亲应该有墓有碑吧!” “......”你这是想提前去认岳母么?面对着陆绍云小心翼翼又有些可怜巴巴的语气,心中软得一塌糊涂的夏霜寒,只能无奈而又挫败地叹了口气道:“知道了,离京之前我们就一起去吧。” 第七十四章 巧遇 五月初三,这是陆绍云和林熙然一同休沐的日子。 碍于初五那日是端午节,为了防止当日观看龙舟比赛的大批民众发生意外踩踏事故,故而,初五清晨,外金吾卫与京兆尹衙门是要全员出动,在进行龙舟比赛的河道沿岸布防的。于是,为了便于初五当日调派人手,陆绍云和林熙然的休息日便都被挪到了今日。 “这不是很好吗,我们哥几个都多久没能好好聚聚了?趁着今日大家都有空,就到非凡那里去坐坐呗。”初三午时,陆绍云、林熙然与许久不见的发小曾可英一起踏进西市,直奔卓非凡开的酒楼——饕餮楼而去。 陆绍云的三个发小,林熙然走了武官的路子,做起了捕快;卓非凡走了生财的路子,当上了富商;唯有仅剩的一个曾可英,走了苦读科考的路子,寒窗十数载,金榜题名高中探花。 “确实是该好好聚聚了,可英你中了今科探花,我们还没来得及为你庆祝呢!” “这倒无妨,不过庭轩的终身大事总算是定下来了,这才真是要好好庆贺一番啊!”一身书卷气,眉目间俱是儒雅的曾可英打趣道:“只是不知,熙然你和非凡究竟还要拖到什么时候,你俩莫不是,想出家当和尚不成。” 四个好哥们中,最先成家的是曾可英,现年二十有一的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而陆绍云、林熙然和卓非凡不成家的原因,则分别是:“以前在边关,没有条件成亲”,“前些年有后娘干预,不愿意成亲”,以及“衣饰装扮太过花枝招展,弄得自己没有对象可以成亲”。 面对曾可英的调侃,林熙然哈哈一笑道:“我现在离了忠勤伯府,倒像是个无父无母又没有长辈照拂的孤儿似的,想要成亲?只怕是不容易啊!” 对林熙然家的状况深有了解的曾可英闻听此言,笑着转了话题道:“庭轩,听非凡说最近你和熙然往来得很是频繁,简直快成双胎兄弟了,怎么,你俩感情好成这样,莫不是想和我还有非凡拆伙吧?” “哪有的事?简直冤枉好吧!”陆绍云一副我完全是为你们着想的表情道:“可英你三月会试、四月殿试,出了正月整个二月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样的情况下我哪好去打扰你啊!” “非凡么,开春之后他新店开张,为了年底的分红,我怎么好意思在他最忙的时候去给他添乱呢。再说了,熙然原先查着的‘血丹’的案子不是刚刚才移交给我们外金吾卫嘛,我从他这里再多挖掘挖掘线索,并没有什么不对吧?” “下了值还要谈公事,庭轩,你和熙然要不要这么拼啊?” 就这样,一行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饕餮楼所在的街道。可在他们三人进门之前,稍微落后一步的曾可英,却忽然被人出声叫住了:“可英兄!” 出声的人,是从饕餮楼对面的真趣阁里走出来的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定睛一看,哟嚯,两个人陆绍云还都认识。 个子稍高一些的,是陆绍云仅仅见过一面却深深刻在记忆里的“情敌”——柳子润。柳子润身旁,那个年龄稍小一些的,则是陆绍云同样只见过一面,却没留下什么印象的——裴慕尘。 大夏的读书人彼此之间建立起的深厚交情一般有三种,即同乡、同年还有同门。柳子润作为曾可英的同年,裴慕尘作为曾可英的同门后辈,他们与曾可英交情好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裴慕尘与曾可英自十多岁时起就已经互相认识了,而四月末在皇宫中举办的琼林宴,也足够柳子润与曾可英好好交流交流了。 “你们这是来逛真趣阁的?”寒暄片刻,曾可英转向了与他一样暂且还未领到实职,因而近日来很有些闲暇的柳子润道:“子润的画技那么出众,能让你买下的,倒不知是哪位高人的大作了。” “不不不,可英兄过奖了,况且我今日只是来看看,并没有买下什么。真正买了画的,还是慕尘。” “哦?慕尘这一买就是三幅,不知这些画究竟是出自哪几位名家之手啊?” “要说名家么,她目前还不是。不过,清霜居士的画,我最是喜爱就是了。只是......”裴慕尘说到此处略带遗憾道:“日后,只怕是再也买不到她的画了。” “清霜居士”,这是夏霜寒在作画时用的号,曾经见过真趣阁中那幅“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陆绍云,自然是知道夏霜寒的这个自称的。于是,在听到“清霜居士”四个字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说话的三个人靠了过去。 夏霜寒的画作,每一幅的价格都不便宜,裴慕尘能够一买就买三幅,可见他对夏霜寒的字画确实非常喜爱。 听着裴慕尘对夏霜寒的字画大加赞赏说得头头是道,与有荣焉的陆绍云忽然觉得,也许夏霜寒卖画并不仅仅是为了钱。毕竟,自己的专长能够得到他人的认可与赞赏,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故而,夏霜寒不愿意碍于成亲的原因而随便放弃出售画作,的确也情有可原。 四个人的谈话伴随着林熙然的加入成为了五个人,而得知裴慕尘本就要请柳子润在饕餮楼里用饭后,卓非凡那间为三位发小准备的单间里便又多了两把椅子。 “怎么你们三个全都认识柳子润啊?”迈步上楼时,走在最后的陆绍云一把扯住前方林熙然的衣袖,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当然,他所说的三个人,自然是指他的三位发小。 “嗨,不就是去年真趣阁开业六十周年纪念的时候认识的么!”林熙然正经道:“哥们的未婚妻身边出现的男人,我们三个看见了,怎么着也得帮你留意一下嘛!” 于是,饕餮楼三楼雅间里的聚会从一开始预计的四个人变成了六个人。而饭桌上的话题内容,也因此变得更加宽泛了。 第七十五章 争执 餐桌上的话题从恭贺柳子润、曾可英高中,到预祝陆绍云成婚后能够过得幸福美满;从祝愿裴慕尘三年后金榜题名,到希冀卓非凡新开的珠宝首饰行财源广进。在天南海北、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之后,最终,几个人的话题不知怎么地转到了夏霜寒的身上。 听着柳子润从“夏霜寒儿时如何动脑筋设陷阱,帮他向邻居家欺负他的小男孩讨回公道”,说到“夏霜寒长大后如何与他隔桌相对,彼此互相鉴赏、点评对方的画作”,再说到“夏霜寒如何在元宵节当晚勇闯火场,救出他和他的妹妹柳明珠”。醋意横生的陆绍云心里又开始泛酸泛涩,再也不想听下去了。 柳子润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向我示威,以告诉我,霜寒和你之间的情义有多么深厚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在霜寒心目中的地位,我就算再怎么努力追赶也永远不可能越过去是不是?! 可天知道,柳子润之所以会在此时此地谈起这些往事来,却全都是一番好意。 首先,夏霜寒曾经当着林熙然的面在京城西市当街用马鞭抽过人,为了防止夏霜寒的这番举动给陆绍云留下泼辣野蛮的印象,柳子润这才特意说起儿时的往事,以借此告诉陆绍云,夏霜寒其实是个爱憎分明、帮理不帮亲的好姑娘。她之所以要挥鞭子,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惩大诫而已。 其次,夏敬之因为秉持着文人的清高,所以从不将自己的字画进行出售。而作为夏敬之的女儿,夏霜寒却月月三幅从不间断,更甚还曾经抛头露面与他一起画了那对“万绿丛中一点红”。 为了防止这些事给陆绍云留下“夏霜寒举止轻浮、贪恋钱财”的印象,柳子润这才提起自己与夏霜寒一同学画的过往,只为解释清楚,他和夏霜寒并没有在借画传情,且夏霜寒也不是因为爱财所以才跟着父亲学画的。 最后,之所以要提及元宵节当晚的大火,则是为了告诉陆绍云,夏霜寒重情重义、古道热肠,她之所以会闯入着火的茶楼,原本也仅仅只是为了救助被困在里面的柳明珠,而不是为了他柳子润。 可柳子润在诉说这些往事时的一番苦心,却全都因为陆绍云的多番误解而白费了。 “夏霜寒简直就是个傻子,她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可以拯救所有人么?她额角上那条疤,这辈子可永远都消不下去了!”握拳压抑了片刻,颇为夏霜寒感觉不值的陆绍云再也忍不住,语气很冲地开了口。 夏霜寒你听听啊,你为柳子润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可他又是怎么对你的呢?他居然敢推说你之所以会冲进火场,并不是为了他!你究竟是有多傻,才会恋慕上他这种人! 可陆绍云语气糟糕的打抱不平,落在柳子润耳里,却成了另一番意思:什么意思?陆绍云你的意思是,霜寒见义勇为、重情重义倒是个傻子了?怎么难道你之所以要从军,原因也并不是为了要保家卫国,而是为了要升官发财么!人命在你陆公子眼中,难道就这么不值钱么? 于是,同样曲解了陆绍云的意思的柳子润道:“怎么,陆公子,你嫌弃霜寒了?你觉得她面有瑕疵,所以配不上你这般潇洒俊美的公子了?那既然如此,你们定国公府解除婚约就是了!霜寒为我们柳家受的伤,我们柳家自然会补偿她!” “解除婚约?补偿她?哈!”陆绍云被气笑了,柳子润,你若真是个这么有担当的男子,那你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来放马后炮,你就不觉得丢人嘛!“你想怎么报答她?怎么,难道你还能为了她,谢绝吏部侍郎家的婚事,然后娶她当正妻吗?” “为什么不能?霜寒是个那么好的姑娘,谁能娶到她,那都是那个男子的福气!”陆绍云你白长了一双眼睛,竟然看不出霜寒的好!虽然我和霜寒并没有男女之情,可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我和我妹妹的关系,而在嫁进你们定国公府后白白受委屈! “陆公子,你信不信,只要你们定国公府能在明日退亲,我柳子润,后日就敢请长辈到夏家下聘!” 柳子润的发言,正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饭桌边剩下的四个人,先偏头看看他,再回头看看陆绍云,一时间全都愣住了。 “哈!柳子润,大话谁不会说,你别忘了,你可是柳家九代单传的独苗!你爹娘日后会同意你不纳妾?戎族人可是讲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如果做不到,就别在这里吹牛!” “我怎么做不到?陆公子你贵为国公府的少爷,又位居金吾卫副统领的高位,你做不到才是真的!” 柳子润被陆绍云的否定激起了火气,不管不顾道:“当初霜寒在你们国公府养伤,她伤好归家那日,我和我爹娘就登了夏家的门。我爹当时就和夏先生表态了,说如果你们国公府因为霜寒受伤一事而嫌弃她,进而要与她解除婚约,那我们柳家,就说什么也要补偿给霜寒一桩,按照戎族人的传统操办的婚事。” “竟然有这种事?”桌边四人与陆绍云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诧异的神色。 “那......那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放手,你就会娶霜寒为妻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陆绍云顾不上再生气,他现在只是控制不住地感到了担忧和恐慌——如果我现在不能牢牢地抓住霜寒,霜寒是不是就会投向柳子润的怀抱,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头看我了?不行,不可以,我绝对不答应! 正在气头上的柳子润没有注意到陆绍云眼中那一闪即逝的慌乱与焦急,听到陆绍云那微带颤抖的问话的他,只是在心中做了这样的判断:怎么,听说我会“接手”霜寒,你就高兴成这样么?!陆绍云,你这样贪恋美色、嫌贫爱富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娶霜寒这样的好姑娘为妻! “怎么样,陆公子,你若是想好了,就回家让长辈们到夏家退亲吧。有我今科状元上门提亲,我就不相信还会有人对霜寒被退亲这件事说什么闲话!” 第七十六章 挨打 “你什么意思?柳子润,你凭什么掺和霜寒的亲事?” 心中越发慌乱面上却强自镇静着的陆绍云试图用语言打消柳子润与他争抢夏霜寒的意图。“你凭什么认为霜寒就愿意与我解除婚约了?嫁进我们定国公府,明显要比嫁进你们柳家好得多!不然你以为,当初夏翰林和霜寒为什么要回绝你父亲的提议?!” 对个中具体细节其实并不了解的陆绍云在赌,赌夏霜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进柳家的大门。 毕竟,当初在潇湘园里时,夏霜寒就已经表过态了,她的意思很明确,为了柳子润着想,她是不会和他走到一起的。所以,虽然夏霜寒为柳子润着想的这番心意着实让陆绍云倍感嫉妒,但他相信,光是冲着这一点,夏霜寒就不可能让柳子润为了她而弄丢吏部侍郎家的好亲事。 可是,陆绍云旁敲侧击的劝阻却在柳子润的耳中变了样:陆绍云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夏家贪慕虚荣,所以就算抛下尊严也要抱牢你们定国公府这根“金大腿”是不是?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夏家,绝没有这样爱慕虚荣的人! “是,陆公子你说得对,夏先生和霜寒当初确实没有答应我爹的提议。但是,那不过是因为他们善良,出自真心地为我们柳家着想,不忍心让我柳家丢了吏部侍郎家的亲事而已。可是......” 说到这里,义愤填膺的柳子润深吸一口气道:“我不在乎,一门听起来就像是高攀一般的婚事,根本就没有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霜寒的幸福来得重要!” “柳子润,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陆绍云完全被“霜寒要被柳子润给抢走了”的这个念头攥住了心神,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隔着邻座的曾可英,一把揪住了柳子润的衣领。 此时此刻的陆绍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已经完全丢失了平日里的冷静和理智。开玩笑,媳妇都要没了,他还要理智和冷静干什么? “再说一次就再说一次,你以为我还怕了你不成!”被揪住衣领的柳子润尽管远比陆绍云瘦弱,但他却不会在武力面前低头。“陆公子,你嫌弃霜寒我不嫌弃,你不愿意娶她我愿意!” “砰”! 话音刚落的柳子润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结结实实地挨了陆绍云一拳头,而这一拳头,也终于唤回了桌边一直愣怔着的另外四个人的神智。 “庭轩你这是干什么?” “庭轩你冷静一点!” 大喊着跳起来的林熙然和卓非凡一左一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陆绍云的胳膊,他们可不能让陆绍云在这里发疯,干出继续殴打今科状元的事来。 “子润,你没事吧?” “子润兄,你怎么样?” 同样高呼着的曾可英和裴慕尘则连忙赶到被陆绍云一拳打得踉跄后退,差点没站稳的柳子润身边。他们得护着他,一旦事情不妙,他们就会立刻带他离开这里。 “怎么,陆公子,你看不上霜寒,难道还不许我给她一份平淡的幸福么?”稳住身形的柳子润抬手擦去唇角那抹被磕碰出来的血迹,瞪着眼睛、气得直喘粗气道:“难道说你就那么偏执、狭隘,哪怕是你不喜欢的人,你也不允许别人来碰么!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柳子润,你知道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对霜寒的感情?!”我不喜欢夏霜寒?我如果不喜欢她,哪里会在这里向你挥拳头?! “可英,你还愣什么呢?还不快带柳公子走啊!”眼看陆绍云的脾气又要再一次爆发开来,卓非凡一边迈步朝前拦住陆绍云,一边招呼曾可英道:“怎么难道你还嫌一个拳头数量太少,想再多看几拳啊?!” “子润,我们走吧!” “是啊,子润兄,你和陆公子现在都太激动了,根本就不可能进行有效交流。有什么事情没解决,你们下次再坐下来冷冷静静地好好谈谈也是一样的么!” 接受了卓非凡的建议的曾可英与裴慕尘双双拉住柳子润,多番好言相劝,这才总算把柳子润先行带出了房间。可如果他们以为出了饕餮楼,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的话,那他们就真是大错特错了。 五月初六,这一日骑马上街、一身男装的夏霜寒同样也造访了京城西市。 这一日,骑马而来的她原本只是想来西市买几块好料子,好在自己出发去关外之前,为父亲和弟弟做几件明年过年时穿的新衣裳。毕竟按照她的估计,她明年是百分之百不能和父亲、弟弟一起欢度除夕了。 可入了西市,习惯成自然往真趣阁走的夏霜寒,才刚刚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道,正要往自己想去的绸缎庄方向改道时,从饕餮楼里出来的三个年轻男子却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子润?”打马靠过来的夏霜寒一眼便看见了柳子润嘴角的红肿,她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也不理会一旁的裴慕尘和曾可英,只管问柳子润:“怎么回事?谁打的你?为什么打你?” “霜寒?”突然出现在柳子润跟前的夏霜寒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换上了“你不用担心”的平和笑容,淡然道:“没事,小伤,已经解决了,不碍事的。” “解决了?我不信。”柳子润是什么人,他平日里可是一个标准的谦谦君子,他被人给打了,夏霜寒相信,这十有八九是对方的不对。“子润,我说你都考上状元了怎么还被人欺负呢?我小时候都怎么教你的?啊?你以后可别和人说你是我师弟,我夏霜寒丢不起那人!” “知道了,师妹!” “......”恨铁不成钢的夏霜寒无语地转向柳子润身边的曾可英以及裴慕尘,抱拳行礼后,她决定从他们那里打开突破口。 可是,为了夏霜寒的清誉着想,方才在雅间里的谈话明显是不能在大街上宣之于口的,所以,夏霜寒问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个答案。 第七十七章 掳走 “哎,子润啊,你小子也长大了啊!”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柳子润不愿谈论自己挨打的原因,夏霜寒也就不再刨根究底地追问了,毕竟柳子润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来庇护的流着鼻涕的豆芽菜了。“行,你能自己处理那是最好,只不过......你等一下啊。” 夏霜寒说着走到几丈开外某个卖茶叶蛋的摊位上,花五个铜板买了两个白水煮蛋。她把鸡蛋包在自己的丝帕里,折回身来将鸡蛋和丝帕一起塞给柳子润道:“这两个鸡蛋,你自己拿着滚滚,给脸消消肿,要是用不完,你就吃一个滚一个吧。” “......好吧。”面对着明明比自己小两岁,却从小一直像个姐姐一样照顾着自己的夏霜寒,柳子润的腰板实在是硬不起来。于是,他接过鸡蛋妥协道:“手帕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行——”夏霜寒的回复只出口了半句,甚至没来得及向柳子润说声再见,她便感觉到自己腰上一紧,随后就让人强行带上了马背。 把她掳上马背的人是谁呢?不用说,自然是陆绍云。 原来,方才待柳子润出了雅间后,同样呆不下去了的陆绍云也打算直接离去。可碍于他当时火气正盛,为了柳子润的安全考虑,卓非凡和林熙然便双双将陆绍云拦住了,他们的意思很明显:“等柳子润走远了,庭轩你才能走”。 被无奈拦住去路的陆绍云也不愿再和自己的两个哥们起争执,于是便摆出一副“我现在拒绝交谈”的表情,自己一个人在窗边坐了下来。 可是,窗外的风景却非但没有让陆绍云糟糕的情绪好起来,反倒让他感觉更加焦躁了。“霜寒?她怎么会在这里?” 在二楼窗边看着夏霜寒神态关切地询问着柳子润嘴角的伤,看着夏霜寒转身去为柳子润买消肿用的白水煮蛋,再也坐不住的陆绍云撇下屋子里的卓非凡和林熙然,直接从二楼飞身下来,落到了夏霜寒身后的爱马——红云——的背上。随后,他动作迅捷地弯身揽过夏霜寒,随即便带着她打马奔了出去。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无论是依旧待在雅间里的卓非凡、林熙然,亦或是站在大街上的曾可英、柳子润、裴慕尘,再或是被带上马背的夏霜寒,她们所有人都被陆绍云的举动给惊呆了:“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可是片刻后,待所有人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他们各自的反应却不再整齐划一,而是变得大相径庭起来。 依旧站在二楼窗边的林熙然和卓非凡待陆绍云带着夏霜寒远去之后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读出了这样的想法:“庭轩这回是真的在男女之情这个坑里栽跟头了!他对夏姑娘的感情,真得不能再真了。” 与夏霜寒交情不深,故而对整件事完全插不上手的裴慕尘,望着马匹绝尘而去的方向在心中担忧道:夏姑娘就这么被陆公子给带走了,她不会有事吧? 一心记挂着好友,即使挨了一拳依旧不知道陆绍云是什么意思的柳子润,蹙眉焦急道:“不行,霜寒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都是我的错,我得追上去!” 哭笑不得地拉住身侧柳子润的曾可英,无奈摇头叹气道:“状元郎,我说你就别再添乱了行不行?事到如今,庭轩对夏姑娘到底有没有情,你难道就真的看不出来吗?你仔细琢磨一下你们方才的对话可以嘛!” “陆绍云你发的什么疯,还不快点放我下去!”被陆绍云揽在怀里的夏霜寒一边气急败坏地用力拍打着陆绍云的胳膊,一边愤慨道:“我今儿还有很多事要忙哪!原打算要买的布,我到现在可连影子都还没见着哪!” 可将夏霜寒揽在怀里的陆绍云,却说什么也不愿意放手。其实他是知道的,如果夏霜寒的心不在他的身上,那他就算带走了她的躯壳,也并没有什么用。可是,如果她和柳子润就这么情投意合、喜结连理的话,他又要怎么办呢?他是不是一辈子也没有可能和她走到一起了呢?这样糟糕的结局,他实在不想接受! 红云驮着陆绍云和夏霜寒,很快就离开西市走上了一条行人稀少的小巷,而腰间一直被勒得生疼的夏霜寒,也终于渐渐放下了自己的情绪,意识到了陆绍云的不对劲。 柳子润嘴角的伤和他身边的曾可英,突然从天而降的陆绍云以及他右手背上指骨处的红痕。综合起这几点,夏霜寒不禁猜测到:难道说,子润脸上的伤是庭轩打的?难道说,他们发生争执的原因是因为她?可这怎么能行啊! 前世夏霜寒过世的时候,柳子润因其才能卓著故而颇受太子欧阳瀚的器重,他与陆绍云一文一武、配合默契,俨然就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可是今生,为了她夏霜寒,他们两个人难道就要自此交恶,日后干起窝里斗的事情来么? “我可担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抱着这样的想法,夏霜寒只想尽快弄清楚事情经过,然后解开其中的误会,以尽力化解陆绍云和柳子润之间的矛盾。于是,在马背上直起身来的夏霜寒也不管周围是不是还有路人,只直接回身抱住了一直将她紧箍在怀中的陆绍云。 她双手揽着陆绍云的腰背,在他的怀中微微仰起头来,用自己能拿出的,最能动摇陆绍云的口吻道:“庭轩,你冷静一点,我们停下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好么?” 柔柔弱弱的嗓音在陆绍云的耳中回响,他微微低下头凝视着夏霜寒那双闪着潋滟水光的琥珀色眼眸,心中在不禁为她抱住他的行为感到欣喜的同时,却也感到了淡淡的悲伤:谈谈?是不是谈完之后你就要和我划清界限,然后在明年解除婚约之后嫁给柳子润了呢? 面对陆绍云明显心事重重的沉默,迫切需要用谈话来解决问题的夏霜寒,决定祭出自己的杀手锏,“庭轩,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平日里沉稳理智的样子,所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可以么?” “喜欢”,这个词正可谓是角度精准地命中了陆绍云的脉门,闻听此言便瞬间便找回了方才因为嫉妒心和恐慌感而丢失的理性的他,很快就做出了夏霜寒所期望的答复:“好。” 第七十八章 解释 客观理性,不带有任何个人主观情绪地复述事情的经过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陆绍云却并没有故意耍花招地在小细节上歪曲事实。 因为他知道,他的谎言不具有任何意义,只要夏霜寒愿意,她其实完全可以找别人弄清真相。所以,陆绍云决定将方才他和柳子润之间的矛盾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至于谁对谁错,就交给夏霜寒自己去分辨吧! “哎,不值啊太不值了!”茶楼里,二楼临窗的木桌旁,夏霜寒在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倍觉无奈地用手捂住了额头:庭轩和子润之所以会起争执还真是因为我啊!哎,我头疼。 夏霜寒的一句“不值”让陆绍云有些莫名其妙——霜寒究竟是在感叹自己为柳子润的付出不值呢,还是在说我为她挥拳头不值呢? 只不过,没等陆绍云再仔细琢磨下去,夏霜寒便打断了他的思路。 “庭轩,今日的事情我全都明白了,你和子润谁都没有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夏霜寒放下右手,深吸一口气,决定如实拆穿柳子润“挡箭牌”的身份,她可不能让他们俩彼此再这么误会下去。 “庭轩,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和你说清楚,其实,我对子润根本毫无男女之情。” “哈,霜寒,我真要佩服你的良苦用心了,为了柳子润,你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抹杀吗?”陆绍云凝视着桌对面的夏霜寒,禁不住苦笑道:“为了保住他的君子之姿,为了让别人以为,他从来就不曾在感情上亏欠过你,你就当真愿意承认,你从来不曾爱慕过他吗?” “庭轩,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夏霜寒并不认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可以解开陆绍云对她的误解,毕竟这个误解,是她刻意为之了三个多月,才在潜移默化中促使它形成的。 而现如今,想要扭转陆绍云的既定观念,很明显不是她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可以做到的。于是,夏霜寒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陆绍云那只搁在桌面上的左手,诚恳道:“庭轩,我真的从未爱恋过柳子润,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被这样一双明亮诚挚的眼睛凝视着,陆绍云几乎一瞬间就想举手投降了,可最后,他忍了忍再忍了忍,依旧还是坚守住了自己的既定立场,回应道:“我不信。” “没有甩开我的手?嗯,这是一个好现象。”如此在心中想着的夏霜寒站起身来,从陆绍云对面的位置上换到他的左手边落了座。 执拗地展开陆绍云的左手,夏霜寒用自己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道:“庭轩,你不能立刻就相信我,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想把该说的事情说清楚。至于最后相不相信,我愿意让你自己去判断。” 被握住了左手的陆绍云实在是太眷恋掌心里的这一抹温暖与美好了,于是他转头凝视着夏霜寒,无可奈何地妥协道:“好,你说,我听。” “你还记得元宵节当晚的那场大火么?我想那应该就是你误会我的开始吧!” 夏霜寒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边道:“那日在东市,我和子润本就是为救明珠妹妹才冲进茶楼的。当时明珠妹妹被我带出了茶楼,但子润却还困在里面,你说,如果站在茶楼外面的是你,被困在茶楼里的换做是熙然,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救他?” “......”设身处地地思索片刻,无论从感情上还是道义上,都认为自己不能抛下林熙然的陆绍云坦白道:“我会。” “这就是了。”夏霜寒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一脸赞同地点点头继续道:“所以,我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救助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这并不能表示我对他就有男女之情啊!” “那你在睡梦中呼唤着柳子润的名讳,这又该怎么解释?”回忆起当日的情景,陆绍云的心中又涌上来一股控住不住的酸涩。 “庭轩你应当还记得吧,当时我被你抱出茶楼的时候,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在昏睡中,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当时碍于我发着高烧,所以梦里一直都是自己被困在火场里的景象,当然,同样被困在火场里的还有我爹、朝阳和子润。” 看一眼面色凝重的陆绍云,夏霜寒压低了声调无助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和好友被烧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痛苦,我相信你可以想象得到。毕竟,你在战场上已经失去了太多的袍泽和兄弟。所以你说,我在梦中哭喊、呼唤即将逝去的亲人和好友的名字,这样有错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陆绍云面带迟疑地蹙起眉头道:“你当时不只是在呼唤柳子润,还在呼喊着你父亲和朝阳是不是?” “是。”夏霜寒肯定地点点头道:“我当时确实在呼唤着他们三个人,只不过我真实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所以趴在床边的朝阳才只听见了子润一个人的名字。” “至于为什么我一开始不肯喝药,那当然是因为,我当时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你说身为一个死人,我怎么可能还会把气味那么糟糕的汤药喝下去?” “那为什么,为什么后来柳子润喂你喝药你就喝,而我喂你喝你就不喝呢?”依旧纠结着当日情景的陆绍云,脸上带着明显的不甘与埋怨。 “噗嗤,这种事有什么好醋的?”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一直都认为陆绍云为了她而吃醋的模样最是让她动心的夏霜寒,忍俊不禁道:“你忘了子润在我病床前说过什么了么?他说,朝阳和我爹都在等着我好起来。半梦半醒中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只要好起来就可以和家人团聚,那我不就乖乖喝药了么!” “你还笑,你还笑!”自己的小嫉妒被心上人给窥破了的陆绍云,攥紧了手里的柔荑,气哼哼地抱怨道:“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挫败么?你居然还敢笑。” “不笑了,不笑了。”夏霜寒收起脸上的笑意继续道:“其实当初我一醒过来,就听朝阳说了一遍我被救的经过。当然,你们很多人误以为我恋慕子润的事情,我当时也已经知道了。只是,我那时不想解释罢了。” 第七十九章 断袖 “为什么?”朴素的茶楼二层窗边,陆绍云的眉头才刚刚因为夏霜寒的解释而舒展开一些,现在,却又再一次锁死了。 “还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嫁给你,所以才拿子润当挡箭——哎呦,你轻点啊!”被陆绍云攥疼了右手的夏霜寒忍不住轻呼道:“松手,我手指头都被你给夹疼了。” “想让我松手?你做梦!”陆绍云说着放松了左手的力道,但却始终与夏霜寒十指相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随后所有让我误以为你心悦柳子润的言行,其实全都是为了误导我让我死心,以摆脱我们之间的婚约,所以才装出来的啰?” “是啊。”夏霜寒老实道:“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自己回想一遍,我除了说过我的心上人不是你以外,什么时候亲口承认过我喜欢子润了?当初在潇湘园里,我不是就把我和子润不可能在一起的客观理由全都告诉你了么?” “......”陆绍云闻听此言,沉默着回忆了往事片刻。随后,他恍然大悟到,当初在潇湘园里的那场对话,确确实实是他先入为主地曲解了夏霜寒所说话语背后的意思,而夏霜寒在夕霞院里拒婚的时候,也的的确确从没说过她喜欢柳子润。 这么说来,难道霜寒和夏翰林之所以没有答应柳家提出的婚事,并不是因为他们为柳家着想,而仅仅只是因为,霜寒的心上人根本不是柳子润? 如此在脑中思索着的陆绍云依旧还是无法完全安下心来,于是他追问道:“那,那两幅挂在真趣阁里的画又是怎么回事?你当初看着那两幅画,笑得既幸福又惆怅是为的什么?” “幸福是因为被画中人所感,惆怅是因为我还没有意中人,所以很是羡慕罢了。”夏霜寒面带无辜地一摊手,继续道:“还有什么想问的,我们一次性说开吧!” “那——”陆绍云原本还想问问夏霜寒,她在三月上旬为柳子润买的那一纸包的药是怎么回事。但仔细想一想,友人之间互相关心,送点常用药怎么了,毕竟科举可是关乎命运前途的大事啊!于是,他改口道:“那柳子润高中状元那日,你为什么要吃甜酒酿买醉?你在梦里还哭了你知不知道?” “那日柳家贺客迎门,我喜静,受不了那么吵,所以很早就出门在外面闲逛了。后来走得时间长了,累了,又刚好位于你那座‘凶宅’附近,所以就进去歇歇脚啰。至于哭了,你不是说我在发酒疯么?发酒疯的人又哭又闹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说,我还抱着你管你叫子润了不成?” “你根本没发酒疯,怎么可能抱着我管我叫子润?”当然,这话陆绍云是不能说的,不然,就凭他抱着夏霜寒睡了一夜的行为,他的脸今日也定是要开花的。于是,他既憋闷又欣喜地转移话题道:“霜寒你实在是太不厚道了,你知道你把那柳子润当挡箭牌,害得我......”害得我伤心了多久么? “陆庭轩,我发现你整个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夏霜寒被陆绍云并未说完的指责逗了个哭笑不得:“你想和我在一起,所以你就可以骗你母亲,误导她你是个断袖。我不想嫁进你们定国公府,凭什么就不可以拿子润当挡箭牌?你讲讲道理行不行?” “好,我讲道理,我一会就去找那个受了无妄之灾的柳子润赔礼,这样总行了吧?”已经完全解开了心结的陆绍云简直是乐不可支:太好了,霜寒不喜欢柳子润,这几个月来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我的误会而已! 看着陆绍云这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夏霜寒强压下心中的矛盾情绪,决定给陆绍云泼上一盆冷水:“陆庭轩,虽然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心上人不是子润,可是,不是他也不代表就是你啊!我还是一点也不想嫁给你,你听明白没有?” “根本没有说服力。”陆绍云说着举起自己的左手,用他和夏霜寒相扣的手指作为物证反驳道:“你说你不喜欢我,那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在马背上,你转身抱住我的行为又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说真话需要付出代价。”夏霜寒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认命到:看来,想甩掉陆绍云真是越来越难了! 于是就这样,彻底“消灭”了柳子润这个“情敌”的陆绍云,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都心情舒爽、兴致高昂。只不过,与此同时,夏霜寒却被卷进了某个让她意想不到的麻烦里。 大夏的王公贵族中有人好男风且人数并不算少,这一点,夏霜寒一直是知道的。毕竟,就连徐氏那样的深闺妇人都能在儿子说自己不想碰通房丫头的一瞬间,就联想到“儿子喜好男色”这样的理由,由此可见,好男风在京城的公卿世家中,实在算不上什么秘密。 可是,知道归知道,一直以为自己和那些喜好男色的世家少爷们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夏霜寒,却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和好男风的男人扯上什么关系。而这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还要从夏霜寒在茶楼里向陆绍云拆穿柳子润的“挡箭牌”身份那日说起。 夏霜寒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带英气、嗓音难辨雌雄的姑娘,这一点,凡是见过她的人都无法否认。同时,由于自小受到性格豪放的母亲的影响,加之戎族血统为夏霜寒带来的天生的烈性,故而,日常生活中的夏霜寒,举手投足间是从来看不见汉人女子的柔美与娇俏的。 穿女装的夏霜寒打马上街时,她收获的评价大多是“又凶又悍”,可一旦她换上了男装,“又凶又悍”就变成了“爽朗潇洒”。甚至,就连陆绍云和林熙然这样出众的男子,都在第一次见到她的男装扮相时,由衷地赞过她一句“风流倜傥”。 一开始,刚刚穿上男装的夏霜寒是并不在意“假喉结”这样的扮装细节的。因为,她有着额角的伤疤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作为掩护。 每当某个汉人与夏霜寒第一次见面交谈时,他的注意力都会不由自主地先被夏霜寒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琥珀色眼睛吸引。随后,待他的视线转移到夏霜寒额角的伤疤上之后,进一步分出些许心神来的他,则会猜想夏霜寒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言谈举止就如同汉人男子一般英姿飒爽的夏霜寒究竟有没有长喉结,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就理所当然地被众人忽略了。 第八十章 事端 最近一段日子,跟随着林熙然学习了一小部分易容术的夏霜寒,慢慢掌握了假喉结的制作方法。而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究竟到没到家,她开始在每日外出之前都戴上它。 五月初三骑马去西市买布的这一日,夏霜寒很明显地也戴上了假喉结。于是,女扮男装时本就可以以假乱真的她,有了假喉结的锦上添花,在外人的眼里,她就更是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男人”。因此,夏霜寒和陆绍云手牵着手坐在茶楼二楼边的景象,落在某些有心人的眼中,也就实打实地成了“断袖”。 大夏的京都,官府是明文规定不允许开设“男风馆”的。可俗语有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需求,为了赚钱,即使是非法的勾当也同样有人愿意干。毕竟,就连冥婚盗尸这样会被判处苦役的罪行都尚且不能免俗,开设男风馆这样处罚并不严厉的事情,也就自然更加不可能免俗了。 城西,夏霜寒与陆绍云所光顾的那家茶楼对面,一个名为“梨园春色”的戏园子,就正是这么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男风馆”。 “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金吾卫副统领,定国公府的陆五公子居然也好男风?” 男风馆三楼,夏霜寒与陆绍云所在位置斜对面的某个房间里,一个眼角泛着邪魅,嘴角挂着凉薄笑容的男子斜倚在窗边,一边望着对面茶楼里的两个人,一边轻蔑道:“亏他平日里还一副正人君子、豪气干云的样子,啧啧啧,当真是虚伪得叫人恶心。” “世子爷,怎么您的人明明坐在这里,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您这样,当真......当真是叫奴家伤心啊!”内室里,男生女相的小倌侧坐在那长相邪魅的男子身侧,欲拒还迎道:“莫不是,世子爷腻味了奴家,想以新人换旧人了?” “怎么,吃味了?”襄阳王世子苏逸兴转回头来,起身用手指抬起那长相妖媚的小倌的下巴,调笑道:“你若是真的那么害怕被本世子厌弃,那就使出你的浑身解数来好生服侍本世子,让本世子离不开你不就是了?” “呀,世子爷讨厌。”娇滴滴的假意抱怨中,两具火热的躯体纠缠到了一处。 而在苏逸兴摩挲着怀中小倌的肌肤时,他的脑海中,却不知怎么地,飘过了夏霜寒那张带着勃勃英气的脸庞。“说起来,那样的男子本世子还真没碰过呢,也不知,那样的男子,抱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而对面茶楼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入神地思考着该怎么处理她和陆绍云日后的关系的夏霜寒,却对街对面男风馆里的人和事,一无所知。 五月初十,端午节过后的第五日,城西“葳蕤园”,这个专门为豪绅巨贾、世家名流培育花木的种植园,迎来了夏季的第一个赏花会。 黄蜀葵、月见草、半枝莲。 落新妇、福禄考、晚香玉。 凤尾兰、矮芙蓉、吊竹梅...... 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葳蕤园里正可谓是游人如织,一片欢声笑语。 而在这些宽袍缓带的男子与衣香鬓影的女子之间,背着个布包,一身戎族打扮的夏霜寒,就不可避免地显得尤为惹眼了。 画画,这是夏霜寒今日来到这个只对特定人群开放,有帖才可入园的葳蕤园的唯一目的。 最近几个月来,自打夏霜寒重生后,她那“指定内容”作画的生意就一直做得很顺利。尽管三月末时,她因为陆绍云和林熙然的合伙试探而吃了一回亏,但剩下的日子里,她接下的每一单生意都以“双方均满意”作为了结局。 五月初十这日的单子,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让夏霜寒拿上买家提供的帖子,进入葳蕤园画下某种指定的花卉而已。可她却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桩看似简单的生意,完成起来却并不顺利。因为,夏霜寒在这世间最不想见到的人——裴娉婷——也在这葳蕤园里。 自三月末在莲花山下巧遇陆绍云和夏霜寒后,裴娉婷便处心积虑地走上了“抢夺陆绍云正妻之位”的道路。而在最近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她在这条道上,还当真是走得尤为顺畅。 定国公府六小姐,陆绍云的妹妹陆茹惠将裴娉婷引为了闺中密友;定国公府八小姐,很是刁蛮任性的陆茹倩则和裴娉婷那调皮捣蛋的九妹裴娉媛一拍即合。 有了这样的交情,登门拜访定国公府对裴娉婷来说,就成了小菜一碟。只不过,即使迈进了定国公府的门槛,想要在国公府里见到住在外院里的陆绍云,对登门拜访的女客来说,却依旧是难如登天的。 “六姐六姐,你看,那边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那个丑女夏霜寒?”花丛间,在自己姐姐的陪同下,与裴氏姐妹一起来到葳蕤园赏花的陆茹倩,第一个发现了在亭子里低头作画的夏霜寒。 “倩儿,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丑女丑女的叫,人家夏姑娘不久之后就要成为我们的五嫂了。”同葳蕤园中众位官家小姐一样脸覆面纱的陆茹惠,像往常一样又一次开口批评了自己的妹妹。随后,她转向身旁的裴娉婷和裴娉媛道:“不好意思,又让你们见笑了。” 被姐姐批评了的陆茹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中道:“丑女就是丑女,怎么长得丑还不许别人说——” 可陆茹倩在心中展开的抱怨还没来得及说完,同样看见了夏霜寒的裴娉媛,便出言打住了她的话头。 “姐姐,小倩说得对,那个人,好像还真是夏霜寒。”因为夏霜寒的原因而被自己的哥哥裴沐尘训斥过的裴娉媛,同样将夏霜寒的样貌牢牢记在了心底。因此,哪怕仅仅只见过一面,哪怕此时的夏霜寒做的是男装打扮,裴娉媛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还......还真是。”顺着裴娉媛示意的方向,寻到了夏霜寒的身影的陆茹惠和裴娉婷双双呢喃出声:“可是,她怎么都快出嫁了还这么肆无忌惮地外出呢?” 第八十一章 反击 “胡人本就不堪教化,她哪能懂得我们礼仪之邦的传统。”游人如织的葳蕤园里,本就一直对夏霜寒没有好印象的陆茹倩,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再说了,夏家那么穷,她舍不得放弃卖画谋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同样不喜欢夏霜寒的裴娉媛附和着好友,点头道:“小倩说的对!而且,夏霜寒居然还狡猾地玩起了女扮男装的把戏。这样一来,她就算是在街上被熟人认了出来,旁人也不好用‘待嫁娘不得随意外出’这样的理由来教训她。” “哼,她以为她耍小聪明我就治不了她了么?”陆茹倩再一次鄙夷地哼了一声,不忿道:“就算不能用光明正大的理由教训她,我今日也非要给她点厉害瞧瞧!娉媛你说呢?” “正合我意!” 于是就这样,阻止不了陆茹倩的陆茹惠,与本就有心在夏霜寒的问题上纵容裴娉媛胡闹的裴娉婷,在各自妹妹的带动下,慢慢向着夏霜寒所在的亭子走了过去。 对于自己的绘画实力,夏霜寒一向是判定得很到位的。故而她相信,在葳蕤园这样一个游客尽皆有些身份的地方,对画作不感兴趣的人会无视她,对画作有兴趣的人,则会出于对绘画创作的尊重,而为她留下足够的空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一看。 故而,当陆茹倩与裴娉媛突破了远观的“安全距离”,踏进夏霜寒认为绝不可能有人踏足的区域时,走得过近的她们,便立马将已经完成画作正在收拾画具的她的警惕心,挑动了起来。 “陆氏姐妹还有裴氏姐妹么?”淡然地扫一眼那四个轻纱遮面,被丫头环侍的女子,夏霜寒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自己手头的正事上。 “只要她们别惹我,我也没什么兴趣挑起争端。”如此想着的夏霜寒一边继续收拾着画具,一边等待微风将画纸吹干。毕竟,只有等墨迹全都干透了,她才能卷起画纸离开葳蕤园。 夏霜寒画技高超,这件事,裴娉婷是知道的。可尽管她在自己的哥哥裴沐尘那里见过夏霜寒的数幅字画,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某方面比不上夏霜寒的她,却一直像她的妹妹裴娉媛一样,长时间地进行着自我安慰与自我欺骗:“这么高超的画技,绝对不可能出自一个异族人之手,这些画,说不定其实是夏翰林画的。” 可是今日,摊开在面前石桌上的这幅墨迹未干的画,却明晃晃地打了裴氏姐妹一耳光。于是,本就看夏霜寒不顺眼的裴娉媛,和自己的小伙伴陆茹倩互相交换了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彼此心知肚明地同时生出了毁掉这幅画的歪脑筋。 想毁掉夏霜寒的画又要让夏霜寒有苦说不出,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来个假装跌倒,之后朝着画面上墨迹未干的地方按下去。随后,待自己在画纸上狠搓几下之后,再站起身来玩个先发制人,抢先一步向夏霜寒各种赔礼道歉。 陆茹倩和裴娉媛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夏霜寒再怎么愤怒,她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们撕破脸。毕竟,你堂堂一个“男子汉”,抓着个哭得梨花带雨连声道歉的小姑娘不依不饶,你好意思么? 于是乎,如此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的陆茹倩,在拿定主意随即假意上前赏析夏霜寒的画作时,一边无声念叨着“既然你自己扮了男装,那么这样好的条件我不用白不用!夏霜寒,今日的一切可都是你自找的”,一边在走到石桌边时脚下一扭,找准位置便要玩起假摔来。 只可惜,若是连这种十一岁的小女孩玩的把戏都看不破,那夏霜寒前世今生两辈子可就真算是白活了。 “这位姑娘,你可要小心啊!”在陆茹倩做出扭到脚的动作的那一瞬间,早有准备知道对方来者不善的夏霜寒便伸出手去,眼疾手快地托住了身体歪斜的陆茹倩,一转身将其带离了石桌。 随后,松开攥着陆茹倩右小臂的左手,夏霜寒摆出个风光霁月的笑容道:“姑娘,你下次可要注意些,莫要跌伤了才好。” “......”不敢相信自己的计划就这么被夏霜寒轻而易举地破坏了的陆茹倩,瞪圆了眼睛,不知所措地转头向好友裴娉媛寻求帮助。 而与此同时,夏霜寒却不屑地冷笑一声,将收拾好的布包背上肩头,双手拿起自己半干不干的画作,意欲离开。 当然,此时就走明显不是因为她怕了这些无事生非的人,夏霜寒的想法不过是:犯不着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人浪费时间。 眼看自己的好友根本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败下阵来,气不过的裴娉媛迈步向前,抬手拦住夏霜寒的去路,随后仰头道:“欺负完人就想走?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哈哈!”夏霜寒嘲讽地弯起嘴角,睥睨着裴娉媛道:“裴小姐啊裴小姐,当初在莲花山山脚下见识到你倒打一耙的本领时,我本以为那已经是登峰造极了,想不到今日一见,才知你这蛮不讲理的功力竟然越发更上层楼了。” “只不过么......”夏霜寒说到此处邪恶地眯起了眼睛,“你有多么刁蛮任性、无法无天这和我并不相干,我只想奉劝你一句,若是不想死的话,你就给我让开!我可没空陪你这样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唧唧歪歪。” “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就再说一次!”因为仗着母亲的宠爱而一直在丞相府里横行无忌的裴娉媛,除了自己的祖父,她何曾怕过谁?可今日,她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却被一个自己打心眼里看不上的人给鄙夷、威胁了,这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裴小姐,你知道你现在不依不饶拦住我的行为究竟有多么的愚蠢么?你要知道,当街和一个男人纠缠,哪怕这个男人是个假男人,女人也是注定要吃亏的。” 夏霜寒说到这里抬起头,面朝亭外一脸“以死明志”的表情大声道:“九小姐,在下虽然感念你对我才华的欣赏,但要让我入赘上门,我却是坚决不能同意的!” 第八十二章 跟踪 夏霜寒愤慨的话语从造型精巧别致的亭子里传扬出来,瞬间便吸引住了周围游人的注意,而这,也正是她想要取得的效果。 于是,只听夏霜寒继续慷慨激昂道:“在下虽然早年丧母家中贫寒,又身有异族血统备受汉人排挤,可在下心中却铭记父亲教诲,断不可能为了九小姐家的财产而舍下老父入赘上门!” “九小姐年龄尚幼,以前的事情在下就当童言无忌,听过便忘了。可现如今,你三番五次对我纠缠不休,硬要招我为婿,这又与逼良为娼有何区别?” “你说什么?”被夏霜寒一番愤慨的陈词搞糊涂了的裴娉媛呆立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指着夏霜寒道:“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要你舍弃老父上门为婿了?!我又什么时候几次三番对你纠缠不休了?!” “九小姐若当真没有,那你现在拦住我的去路又是为何?”夏霜寒说着卷起手上已经晾干了的画纸,将其收入自己制作的竹质画筒里,用能让所有围观者都听清楚的音量高声道:“身为一位入得了这葳蕤园的大家闺秀,试问有哪位女子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与一个陌生男子攀谈许久的?” “九小姐,在下身为戎族人,与你并无亲缘;在下的一身衣装,更表明了我与九小姐你的身份差距。试问,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与你结识的我,就这般被你拦住去路,你这不是纠缠又是什么?” “你......”你根本就是个女人!如此在心中大吼着的裴娉媛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质疑自己的品性,她裴娉媛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是,她现如今却没办法点明夏霜寒的女子身份,只因为,夏霜寒此时的扮相实在是太真了!真到她和陆茹倩都相信,毁掉夏霜寒的画作的那个计划,完全就是十拿九稳。可是现在,她却被自己认为可以利用的条件彻底制住了手脚!她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呢? “九小姐,”夏霜寒梭巡了一圈周围围观者的眼神,待在他们绝大部分人的眼中都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情绪后,她转回身来,对裴娉媛道:“在下与九小姐门不当、户不对,今生实在不可能喜结良缘。所以还希望,九小姐你能高抬贵手,就此放我一马!” “你——”气不过好友被辱的陆茹倩正想走上前来开口喝骂与反驳,可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自己的姐姐陆茹惠捂住嘴,拖到了一边。 已经到了即将成婚的年纪的陆茹惠,和在一旁旁观许久的裴娉婷,她们可不像自己的妹妹那样心浮气躁、手段稚嫩。 老实说,如果现如今的夏霜寒是以女子的身份和她们在深宅大院里拼宅斗,那么,她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可是,现如今的夏霜寒是个“男子”,所以,无论她的说法是对还是错,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与陌生男子当街对质,这样的事情她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夏霜寒也算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并没有报出裴娉媛的真实姓名。所以就现下的情况来看,彼此各退一步尽快平息纷争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于是,尽管同样咽不下心里的这口气,思路清晰的裴娉婷依旧迈步出来,拽过了自己的妹妹。只是,与夏霜寒擦肩而过时,她那黄莺一般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敌意:“今日的事情,我们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如果愿意的话,你大可以报复回来。只不知,庭轩若是知道了今日的这些事,他对你们姐妹俩,还会不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印象!” 夏霜寒的低语如同定身咒一般定住了裴娉婷的脚步。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明亮的美目中有两个疑问:你居然知道我对陆公子的感情?以及,我就不相信你敢把自己擅自外出的事情告诉陆公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进的陆家,你以为就真的没人知道么?” 走上前来的夏霜寒在裴娉婷身旁微微一顿,低声嗤笑道:“还有,庭轩就喜欢我不守汉人规矩的样子,所以,我女扮男装随意外出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你若不信,尽管问你七哥去!” 望着那扬着头,迈步走出亭子的女子,被人窥破了心事的裴娉婷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陆公子会喜欢夏霜寒这样粗鲁低俗的女人?她,不信! 而被自己的姐姐拉出了亭子,因而完全不知道夏霜寒究竟对裴娉婷说了什么的陆茹倩,则在看见裴娉婷脸色大变的一瞬间,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一切都是夏霜寒的错! “欺负完了我和娉媛不算,你居然还敢欺负娉婷姐姐这般嫡仙一样的女子!夏霜寒,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于是,如此想着的陆茹倩拽过自己身旁的贴身丫头,附耳上去悄声嘀咕了几句。而那接到指示的丫头,则很快转身,朝着葳蕤园出口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背好布包,拿好画筒,出了葳蕤园的夏霜寒,一路往她手上这幅画的买家的府邸方向去。 画作完成当日,不需装裱即可交货,这是当初夏霜寒和买家在真趣阁里谈好的。可是,一路行去,重生后就一直警惕性很高,并且最近还接受了陆绍云和林熙然的各项训练的夏霜寒,却很快发现,自己,居然被人跟踪了! 跟踪夏霜寒的,是两个三十出头,跟踪技术非常拙劣的男子。从他们的体格判断,两人均不像是有高强武艺傍身之人。他们给人的感觉,与其说像拐子或者打手,倒不如说是更像京中那些非武职出身的一般世家的家丁。 “以我现如今的这副扮相,正可谓是既无财也无色,他们跟踪我干什么?”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时假装停下来看看路边摊的夏霜寒,在确认跟踪者确实只有两人,且他们的跟踪目标就是她后,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陷入了沉思。“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那么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寻仇了。” 第八十三章 小巷 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自认重生后并没有与什么人结仇的夏霜寒,联想到方才在葳蕤园中与陆氏姐妹及裴氏姐妹之间的冲突,再微微一琢磨,便瞬间明白了究竟谁才是真正派人来跟踪她的幕后黑手。 裴娉婷和裴娉媛姐妹俩尽管是丞相府的小姐,但裴老丞相为人耿直,御下甚严。多年来,裴家下人一直都紧守本分,从未干出过仗势欺人的事情。因此,仅仅只是因为自家小姐心有不快就跟踪他人,对他人暗下黑手,这样的事情,丞相府的护院们不会做。 同样的,定国公府家规甚严,尽管陆茹倩嚣张跋扈、蛮不讲理,但她的姐姐陆茹惠却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有她在,本就唯陆啸清马首是瞻的陆家护院,自然更不可能干出“暗算”这样为人所不齿的勾当。 所以,联想到那个先她一步出了葳蕤园的陆茹倩的贴身丫头,夏霜寒的心中便有数了:怎么,陆茹倩,玩不过我就找你那个娘家的表哥帮忙吗?哼,我倒要看看,就凭徐三公子那样的草包,他能把我怎么样?! 夏霜寒所说的徐三公子,是陆绍云的母亲徐氏的侄子。徐三公子作为徐家大房的嫡次子,既没有亲兄长与堂兄的精明干练,又没有族中几个弟弟的聪颖好学。作为一个整日里只知道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一向被兄弟们看不上眼的徐三公子却偏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上了自己的表妹陆茹惠。 今年年初元宵佳节时,由于实在受不了表哥无休无止的纠缠,陆茹惠逼不得已舍弃了出门逛花灯会的计划,改而在定国公府的后花园里办起了自己的小聚会。 可就算她拒绝的态度表达得那么明显,那徐三公子却依旧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纠缠佳人的机会。所以,很明显,今日有赏花会这么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接触自己表妹的机会,徐三公子说什么也不可能白白错过。 “陆茹倩,你以为利用自己的姐姐做饵,就可以一直把徐三公子这样的蠢货当冤大头使唤么?今日,就让我来断掉你唯一的这个外援吧。” 就此拿定主意的夏霜寒,就这么故意假做不知自己被跟踪一事,七拐八绕地往某条她很熟悉的僻静的小巷走去。 而走在她身后的两个家丁,则丝毫不疑有他地紧跟了上去。“哈哈,往僻静的地方走么,倒霉鬼,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最佳的动手地点!” 僻静无人、破败寒酸的小巷里,走在前方的夏霜寒转过一个拐角,暂时从身后两个家丁的视线中消失了。 不愿弄丢目标,且已经不怕被目标发现他们的跟踪行为的两个家丁,则立马快步追了上去。可当他们转过拐角预备下手的时候,却陡然发现,他们的目标居然从前路上消失了。 “妈的,龟孙子跑这么快!”其中一个家丁往地上狠啐了一口,之后便和他的同伙拔腿向巷子那头追去。 只不过,两个家丁才在巷子里跑了几步路,刚刚从墙边一个破了洞的空陶缸旁擦身而过时,两支接连从陶缸破洞里射出的吹箭,便先后分别命中了他们的后背。 逃生技能不是白练的,暗器也不是白学的。确认命中目标后,掀开盖在头顶上的木板盖,从陶缸里爬出来的夏霜寒拍掉衣摆上的灰尘,冷笑着看着对面两个因背后中箭而慌乱痛呼的家丁道:“怎么样,中箭的滋味不错吧?” “臭小子,看老子不生撕了你!”两个家丁中,方才朝地上啐了一口的那个男子,最先反手拔掉了插在自己背上的吹箭,抬腿便要向夏霜寒扑过来。可是,他的步子才刚刚迈出去,胳膊便让自己的同伴抓住了。 “别去!箭上有毒!”同样反手拔掉了命中自己左肩胛骨的吹箭的另一个家丁道:“胡二,你难道感觉不到么?伤口周围的部分,麻痹了啊! “不会吧?!”闻听同伙的发言,收住脚步的胡二仔细感觉了一番背上的伤口,发现由于伤口不深而并不太疼的地方,确确实实产生了麻痹的感觉后,他脸上原本还很是狠厉的表情便瞬间被色厉内荏所取代了。 “臭小子,你知道我们是谁么?竟敢对我们下毒?不想死的话,就快把解药交出来!” “不认识麻痹散么?也是,这是黑市上才有的东西。”如此想着的夏霜寒一边转动着握在右手里的吹箭筒,一边道:“哈哈,依我看,活腻了的是你们吧。不过是徐家最不成器的三公子身边的两条狗,你们死在这里,难道还真以为那个眼里除了女人和金钱就什么也看不见的主人,会为你们报仇么?” “你......你不敢对我们怎么样!”胡二的同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发抖地插话道:“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我们只是两个小小的家丁,主人也容不得外人来踩踏徐府的脸面。我告诉你,你别忘了,当今太后可是我们家老太爷的亲妹妹!你要是敢动我们一根毫毛,日后有你好看的!” “哈哈哈,你这笑话讲得不错。”夏霜寒笑着将吹箭筒收回袖子里,从另一边的袖袋里摸出个小瓷瓶道:“你说得不错,也许你们的尸体被人发现之后确实会给我造成麻烦,可是,化尸散这种东西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么?” “我只要等你们毒发身亡再在你们脸上倒上这样的东西,随后剥光你们身上的衣服,用刀子挽掉你们身上可能带有的胎记或者其他明显的躯体特征,之后再制造一些其他的伤痕加以掩盖,你们说,作为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真的有人能认出你们的身份,进而为你们报仇么?” “不......不可能!”胡二和自己的同伙眼中带着明显的胆怯成分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彼此壮着胆反驳道:“化尸散是说书先生编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你们真的确定不存在么?”夏霜寒弯起嘴角,继续着自己嚣张邪恶的笑容道:“不信也罢,我让你们在死前亲自体验一下就好。” “毕竟,亲身感觉着自己的脸孔像蜡烛一样被灼烧融化,随后像烧开的皮冻汤一般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气泡,还散发着头发被烧焦了的难闻气味,这滋味,我相信就算去了阴曹地府,你们也不可能忘得掉!” 第八十四章 世子 破败无人的狭长巷子里,夏霜寒的一席话成功地将她面前的这两个家丁给唬住了。 也是,主子蠢,大多数情况下,他的下人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毕竟,稍微有点本事的下人都自己攀高枝谋前程去了,谁还会跟着个注定成不了气候的主子虚耗生命。 于是,两个本就欺软怕硬的家丁连忙跪地求饶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们当个屁,网开一面放了吧!今日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公子您的厉害。以后,以后我们再也不敢招惹公子您了!” “我还以为你们会来上一句,‘我上有七旬老母,下有黄口小儿,全家老小就只等着我一个人挣钱养家’呢!”夏霜寒不无嘲讽地看了眼跪地求饶的两个人,随后侧过身抬起头,左右各扫一眼小巷两端,不愿再耽误时间地干脆道:“你们想活命?很简单。” 闻听此言,两人家丁立马知机地打住话头,只跪地仰头等待夏霜寒把话说下去。 “回去告诉你们家三少爷,陆茹倩根本不可能在陆茹惠的婚事上帮到他,想娶陆茹惠,就把陆茹倩扔到一边别管了。徐夫人属意的女婿人选是襄阳王世子苏逸兴,把矛头对准苏逸兴,才是抱得美人归的唯一方法。”至于徐三公子那么个酒囊饭袋敢不敢和苏逸兴正面硬碰硬嘛,这就不是我该管的事情了。 “你们听明白了么?!”夏霜寒气势十足、阴沉冰冷的语调很快就得到了两个家丁的回应,于是...... “想要解药是么?”夏霜寒对着面前两个点头如捣蒜,一脸迫切与渴求的家丁道:“那,你们就自己接好吧!” 话落,夏霜寒把手上那个装着麻痹散的解药的小瓷瓶往空中一拋,趁着两个家丁连滚带爬去接解药的时候,转身从反方向快步走出了这条寂静无人的破败小巷。 “没有无关路人前来碍事可真好啊!”走回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混入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边在心中嘀咕着一边往前走的夏霜寒,并没有把诸如“徐三公子日后会不会来报复我”,以及“那两个家丁到底会不会如实把话传回去”这样的问题放在心上。 陆茹倩是不敢把女扮男装的夏霜寒的真实身份告诉徐三公子的,这一点,夏霜寒可以肯定。她相信,诸如“姐姐刚才被某某人出言顶撞,所以,请表哥为姐姐出气”,这样的口信才是陆茹倩最有可能让自己的贴身丫头传达给徐三公子的说法。 毕竟,如果知道了夏霜寒的真实身份,徐三公子就算再蠢,也不可能为了陆茹倩的一句话就去得罪陆茹惠即将过门的嫂子。他那个欺软怕硬的,根本不敢招惹陆绍云。所以,并不知道夏霜寒的真实身份的徐三公子,是根本不可能在日后找她算账的。 至于那两个家丁会不会如实把口信带回去,夏霜寒相信他们一定会。 只要能提供关于陆茹惠的消息,且能证明该消息确实真实有效,徐三公子对消息提供者的打赏从来都很大方。 “徐氏中意苏逸兴”,这可不是夏霜寒胡吹的。因为,前世的陆茹惠确确实实在及笄半年后,以正妻的身份嫁给了襄阳王世子苏逸兴。所以,有这么一个极可能得到巨大赏赐的机会摆在眼前,那两个家丁若是抓不住,那可就真和白痴没什么分别了。 至于有可能在随后的岁月里遭受徐三公子各种暗中找茬的苏逸兴,夏霜寒表示,虽然她确实感觉有点抱歉,但基于苏逸兴只是块虽然显眼却并不会遭受什么实际损失的挡箭牌,她实在无法动真格地为自己的言行感到愧疚。 毕竟,就算给徐三公子一百个胆子,他也没那个能力和胆量与苏逸兴玩真的硬碰硬。 于是乎,充其量顶多只能算是只恼人的苍蝇的徐三公子,有苏逸兴这么个显眼的标靶需要应对,他自然也就更不可能想起她夏霜寒来了。 只是,此时此刻一边认为此间事了,一边往画作买家宅院方向去的夏霜寒却并没有想到,一个半时辰后,当她骑马出了买家的宅院,正欲往城东去时,在距朱雀大街尚且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的地方,她会被一个陌生男子拦下,并被其带到了苏逸兴的面前。 襄阳王苏淳枫(即苏逸兴的父亲),是大夏近百年来唯一一位,依靠军功获封王爵的外姓王。而作为这样一位独一无二的王爷的唯一继承人,现年二十有二,在刑部就值的苏逸兴,他的生活,却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 年轻时的苏淳枫是一位常年驻守在西南边境,与邻国南疆打交道的将军。 南疆作为一个山穷水恶,遍地丘陵和高山的国家,在向大夏称臣之前,由于国内耕地有限粮食不足,故而时常在边境地区滋生事端。 作为边境守军,几场遭遇战下来,打得南疆溃不成军的苏淳枫,在用武力彰显了大夏军威后,更一鼓作气打来了南疆俯首称臣,作为番国归属大夏的结局。随后,跟随使臣带着贡品由南疆来到大夏求和的和亲公主,也由先帝做主,钦赐给了苏淳枫作为发妻。 可是,夫妻恩爱、和谐美满的婚后生活并没能维持多久。在苏逸兴五岁那年,他母亲作为南疆细作潜入大夏,将大夏军事机密偷偷传回母国的行为,被他的父亲苏淳枫发现了。 查明事实后的苏淳枫最终大义灭亲,亲手结束了自己妻子的生命,随后更带领边关众将士踏平了早有反意的南疆皇庭。至此,立下赫赫军功的苏淳枫依靠自己的实力和祖上几代人用鲜血和汗水累积的功勋,获封了襄阳王(苏家祖籍在襄阳),而苏逸兴并不顺遂的生活,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作为一个五岁的孩童,哪怕儿时的苏逸兴再怎么聪明再怎么早慧,他也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用“名族大义”这样的理由杀掉他的母亲。 而且,在他的母亲尸骨未寒,甚至连一座让他缅怀的坟墓都不能拥有的情况下,他的父亲,却转头就娶了别的女人当妻子。这样残酷的现实,让“父亲”这个词,在苏逸兴的心中彻底地变了性。 第八十五章 劫持 作为一个沉默寡言,不善于向他人吐露内心情感的男人,当年刚刚丧妻的苏淳枫,并没有及时地向自己年幼无知的儿子,解释清楚自己所作所为背后的深层意义。 诸如:他之所以要遵照旨意迎娶新的妻子,只是为了向先帝表明自己与发妻彻底划清界限的决心;而在发妻亡故后就对教养苏逸兴的事情不再如以往那么上心,也只是因为他情伤太重,故而无力面对与发妻长得太过相似的儿子而已。 于是,多年来这些被苏逸兴单方面误解了的,苏淳风那如同忘情与无视一般的行为,最终造成了苏氏父子之间不可弥补的情感裂痕。 即使现如今,长大成人的苏逸兴已经理解了苏淳风的所思所想与所作所为,可在感情上,苏氏父子之间,却始终是不亲近的。 年复一年,看着父亲后宅里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自愿送上门为妾,却在得知自己永远不可能母凭子贵后,就耐不住寂寞而红杏出墙的女人,苏逸兴厌倦透了襄阳王府,更厌倦透了那些总是带着两张面具,喜欢演戏的女人。 因此,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需要解决生理需求的苏逸兴,在对女人完全提不起兴趣的情况下,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了男人。 男人们,尤其是那些男生女相,看似娇滴滴却其实比绝大多数女人都更耐得住折腾的小倌们,成了苏逸兴发泄情绪与欲望的最常用对象。 五月初三那日,如同往日一般光顾“梨园春色”的苏逸兴,于无意中看见陆绍云与女扮男装的夏霜寒在对面的茶楼里手牵手时,他是倍觉诧异的。只不过,待惊讶散去,从陆绍云当时的所作所为中回过神来的苏逸兴,心中涌起的,则更多是包括鄙夷、不屑在内的负面情绪。 当然,苏逸兴之所以会有这些情绪,并不是因为“陆绍云好男风”这么个明显被他误会了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在苏逸兴眼中,陆绍云这种明明即将成亲,却暗地里与男子偷偷暧昧,同时还非要在平日里表现出一副豪气干云的侠士做派的行为,让他倍觉虚伪与下作。 作为一个祖上战功赫赫的家族的后人,身为男子的苏逸兴,是打小就想到战场上去试一试自己的本领,努力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的。 可是,作为一个无赏可赏的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不论是当今圣上还是襄阳王苏淳枫,都是不希望苏逸兴上战场的。于是,对于能够自幼参军,并在西北边关闯出一番成绩来的陆绍云,苏逸兴心里,其实是有些小嫉妒的。 五月初三那日,面对着陆绍云这么个上过他没上过的战场,任职于他进不去的金吾卫衙门的男子,自认窥破了陆绍云真实秉性的苏逸兴,与其说是鄙夷、蔑视陆绍云,不如说他自认“我真是有眼无珠,居然会羡慕陆绍云这么个人”的想法,要更强烈一些。 只不过,在当时自认日后除了公事,自己一生都绝不愿意也绝不可能与陆绍云有什么私下往来的苏逸兴,却万万没想到,他日后,将会与陆绍云纠葛出那么多的对立与摩擦。 五月初十,这是苏逸兴离京执行公务多日后归京的日子。 行驶中的马车里,碍于连夜来忙于公务未能安睡,因而倍觉困顿不堪的苏逸兴,刚刚结束了在马车矮榻上的小憩,抬手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的他,便非常凑巧地见到了背着布包、拿着竹筒从葳蕤园中走出来的夏霜寒。 在见到夏霜寒的一瞬间,苏逸兴便认出来,“他”就是那个七日前与陆绍云在茶楼中举止亲昵的人。 至于为什么能一眼认出一个仅仅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苏逸兴将原因归结为:异族人的发色和眼瞳实在太有特色,因此才会让人见之难忘。 才走出葳蕤园,甚至还没能察觉到有两个家丁正悄悄跟上来的夏霜寒,自然不可能意识到半掩在马车窗帘后面的苏逸兴已经注意到了她。 而远在夏霜寒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之前,在刑部任职数年,对鬼祟伎俩最是熟悉的苏逸兴,便先她一步发现了徐府的那两个家丁。 “青岚,”远远看一眼被两个男子尾随着的夏霜寒,不知怎地,并不希望夏霜寒那张带着勃勃英气的脸庞沾染上血迹与淤青的苏逸兴,对马车外的某个男子道:“看见那边那个背着布包,被人尾随着的戎族人了么?跟上他,替他解决掉身后的麻烦。” “青岚领命。”作为一名只效忠于苏逸兴一个人的护卫,秉承着“只做事、不多问”原则的李青岚抱拳应是,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苏逸兴的马车。 而依旧坐在马车里,预计先回襄阳王府,再在洗漱更衣后进宫回禀公务的苏逸兴,则有些自我调侃地摇头笑道:“我竟然会做起这种多管闲事的傻事来,当真是这几日累糊涂了。” 于是就这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李青岚尾随在夏霜寒身后,不但亲眼目睹了夏霜寒如何暗算与吓唬那两个意欲加害她的家丁,随后更利用夏霜寒转身离开小巷与待在画作买家那里,与买家探讨画技的时间,从那两个中了麻痹散的家丁和买家下人的口中,得知了她之所以会被人尾随的原因以及她的真实身份。 当然,李青岚所探查到的夏霜寒的身份信息是不完全的。毕竟,夏霜寒作为一个不应该擅自外出的待嫁娘,只要认识她的人不是存心与她作对,谁也不可能捅破“‘清霜居士’其实是个女人”的这层窗户纸。 再加之,“夏霜寒”这个名字可男可女,基本无法帮助他人判断名字的主人究竟是男是女。于是,本就不清楚陆绍云的未婚妻究竟姓甚名谁的苏逸兴,在听完李青岚的回禀后,自然而然地把关注点凝聚在了“夏霜寒移祸江东,将他作为挡箭牌”这件事上。 “哈,胆子倒是不小,区区一个升斗小民,竟然敢把如意算盘打到本世子的头上来。”出了宫门,径直往刑部大牢去的苏逸兴默默听完李青岚的回禀,随即笑道:“青岚,把那小子给我带来,他既然想玩,那我就陪他好好玩玩。” 于是接下来,骑马回家的夏霜寒在路上被武艺高强的李青岚截住了去路。甚至于,在她什么自卫手段都还没来得及用上的情况下,被点了穴道的她,就被李青岚轻而易举地夺去背上的布包,整个扔进了苏逸兴的马车里。 第八十六章 邀约 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前世面对过真正的亡命徒的夏霜寒,在被李青岚劫持后,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慌。 “他的身上没有杀气,所以我很安全”,这,是夏霜寒在被李青岚制服的一瞬间就做出的判断。于是,安下心后的她在深知自己逃脱无望、抵抗不能的情况下,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究竟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地要见我”这么个问题上。 随后,当思考了一路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招惹了哪路神仙的夏霜寒,被李青岚像扔破麻袋一样扔进苏逸兴的马车时,抬起头来看见这么个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来没与他打过交道的男子时,夏霜寒诧异了。 “苏世子?”在落地的一瞬间磕疼了手肘和膝盖的夏霜寒,动作有些缓慢但却仪态尚存地爬起来。在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与表情后,她向苏逸兴施礼道:“草民见过世子爷。” 随后,不等苏逸兴回应,抱着“既来之则安之”这一想法的夏霜寒,便径自在苏逸兴对面跪坐下来,默不作声了。 苏逸兴为什么要把她给抓来,夏霜寒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只有两个理由:要么,是她对那两个家丁说的,让徐三公子把矛头对准苏逸兴的那番话被苏逸兴本人知道了;要么,就是方才她在葳蕤园里下了陆氏姐妹与裴氏姐妹的面子后,那位根本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的陆茹惠小姐生气了。 只是,这两个理由,一个比一个让夏霜寒感觉不靠谱。 首先,就算苏逸兴气量狭小,容不得平民“算计”他,可如果苏逸兴没有派人跟踪她,那么她对那两个家丁说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传入他的耳中。可是,无缘无故的,苏逸兴跟踪她干什么?所以,第一个理由不可信。 其次,和前世一样,今生的苏逸兴和陆茹惠,他们的婚事目前进展得并不顺利,为了帮一个自己并不中意的女人找回场子而如此大动干戈?夏霜寒认为,苏逸兴不会做这样费力的事。所以,这一理由同样不可信。 于是,猜不到原由的夏霜寒索性放弃了猜测,只等苏逸兴给她个确切的答案。 倚靠在马车车厢壁上,挑着邪魅的眼角看着夏霜寒的苏逸兴露出个玩味的微笑,不疾不徐道:“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本世子准你坐下了么?” “回世子爷,现如今马车正在行进之中,草民若是不坐只站,只怕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压伤世子爷的玉体。”一本正经撒着谎的夏霜寒面上各种有礼有节,但内里,她却根本没动过一直站着的心思。 “哈,答得倒是不错,”面对夏霜寒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苏逸兴也不点破,只笑着继续道:“只是,你难道不好奇,本世子为什么让人把你带到这里来么?” “草民相信世子爷会为草民解惑,所以,草民就不贸然开口,打扰世子爷的清净了。” 夏霜寒不卑不亢、绵里藏针的回答激发了苏逸兴的一丝兴味。 老实说,当心血来潮的苏逸兴让李青岚去帮助夏霜寒,却得来“夏霜寒拿他做挡箭牌”这样一个回报时,苏逸兴是很想给夏霜寒一点颜色看看的。 可是现在,当夏霜寒沉稳镇定地跪坐在他面前时,看着面前这张仅仅只是清秀,却因为带着一丝倔强、一丝固执而显得异常生动的脸庞,在男风馆里找不到如同夏霜寒这般“有生气、有个性”的小倌的苏逸兴,却禁不住改了主意。 陆绍云看上的人,确实有那么两分意思。这样的人,拿他找点乐子,明显要比让他吃苦头有意思得多。 于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被夏霜寒的样貌引出了一分绮思的苏逸兴,现如今又被她本人挑起了两分兴致。笑得越发高深莫测的他盘算片刻,道:“本世子听闻,你家境贫寒,平日里依靠卖画为生,是也不是?” “回世子爷,确实如此。” “那好,五日后,本世子将到城外临泽湖泛舟,届时,希望你能登船,为我绘制一幅临泽湖荷花图,你可同意?” “这......”苏逸兴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抓来就为了找我画画?那他怎么不去真趣阁找陈俊堂说一声呢?毕竟那样更光明正大更方便不是么?抱有这样的疑问,夏霜寒对苏逸兴所说的“画画”一事半个字也不相信。 可是,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又被苏逸兴控制在手里,就算怀疑临泽湖泛舟是一场鸿门宴,夏霜寒现如今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她心有不甘却不露声色地尝试着回一句:“草民感激世子爷的欣赏与抬爱,只是,草民身份低微,实在不适宜与世子您同船游湖。画作一事,可否改由草民单独前去临泽湖完成,之后再在装裱后将完成品亲自送到襄阳王府去呢?”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么?” 苏逸兴那带着威严与气势的话语强劲地压迫过来,瞬间就让夏霜寒明白了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现下实在没有本钱和对手讨价还价啊! “是草民鲁钝了。”好吧,在不知道苏逸兴究竟有什么目的之前,实在没必要和他硬碰硬撕破脸。而且,根据前世所知,苏逸兴的武艺与陆绍云不相伯仲,自己现如今就算想反抗,那些个最近才掌握的花拳绣腿在他的眼里也根本不够看。 于是,在心中拿定主意的夏霜寒决定静观其变,继续顺着苏逸兴的意愿来,等摸清楚对手究竟想干什么之后,再另做打算。 “只不知,世子爷对画作有何具体要求,还请您示下。” “特殊的要求倒是没有,本世子只需要你带上相应的画具和画材,独自一人在规定时间赶到规定地点,之后上船作画,这一点你可以做到吧?” 面对着收敛起方才并不友好的态度的夏霜寒,苏逸兴在心里默默地给她下了一个“识时务”的判断。但夏霜寒到底识不识时务,五日之后,他自会得出正确的答案。 第八十七章 赴约 五月十五,这是夏霜寒按照苏逸兴的要求,前往京郊临泽湖作画的日子。 尽管始终认为作画一事绝对是个幌子,可自认为自己并不具有让苏逸兴算计的本钱的夏霜寒,还是决定按照要求,独自一人去城外做个了断。毕竟俗话说得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一次性把事情弄个清楚,这才是夏霜寒一贯的行事作风。 大清早收拾布包时,什么迎风倒、麻痹散之类的自卫物品,夏霜寒都将其留在了家中。因为她明白,在武艺高强的苏逸兴面前,她是不可能有机会用上这些东西的。所以,与其将这些东西带去,随后被对方夺走用回到她的身上,她还不如什么都不带,轻装上阵。 只是,临出门时,行事谨慎的夏霜寒,还是将一封交代了她今日去向与事情原委的信交给了丫鬟梅香,并叮嘱她:“如果日落之前我没能赶回来,那你就把这封信交给老爷,明白么?” 面对夏霜寒古怪的要求,梅香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在她心中,她早就相信:小姐总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懂没关系,但只要照着做,总是正确的。 于是就这样,背上布包骑马出城的夏霜寒,在规定时间赶到了规定地点。随后,在按照李青岚的要求将红云交给苏逸兴的下人照料后,深吸一口气的夏霜寒,登上了泊在岸边的那艘小巧玲珑的两层画舫。 登上画舫的夏霜寒对船舱内奢华的摆设并没有任何兴趣,她在观察着,观察着船上究竟有几个人,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出口、楼梯和窗户各在什么位置,以及室内有没有什么古怪的熏香之类的各种有关她人身安全的细节。 “夏公子,请上二楼。” 在画舫一层梭巡了一圈,确切掌握了自己所需要知道的信息后,按照要求登上二楼的夏霜寒,终于见到了光从其邪魅的长相与气质上,就可判定其绝非善茬的苏逸兴。 彬彬有礼地行礼时,夏霜寒不露声色地将整个二楼的环境收进了眼底。 “若是一会真有什么危险,从二楼窗口跳下水直接游走应该不难。”对自己的水性还是有些自信的夏霜寒,在明确了逃生出口后,稍稍将心放了下来。 而她自认为掩藏得很好的观察与盘算,却其实早在一开始,就被“魔高一丈”的苏逸兴识破了。 于是,当夏霜寒谢绝了那份从一楼为她端上来的茶水,并用“草民最近上火,舌上生疮,唯恐污了世子爷的上等茶具,所以,我还是喝自带的水就好”为理由为自己开脱时,苏逸兴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对夏霜寒更感兴趣了。 画舫驶离了湖岸,在如同绿翡翠一般的湖面上缓缓往远处荷花开得最盛的地方去。 并不理会一个人坐在窗边,一边品茗一边打谱的苏逸兴。夏霜寒径自走到安排给她的木桌边,从布包里拿出画具与画材,一样一样地铺陈开来,为接下来即将进行的作画做准备。 夹带着清雅荷香的微风拂过夏霜寒的耳畔,伸手将一缕被风吹起的俏皮发丝别回耳后的她,在抬手时不经意地露出了一截如同白玉一般光滑柔美的手腕。 而夏霜寒这么个随意的动作,却悄无声息地将苏逸兴心底里的绮思又挑动起了几分。于是,打量着夏霜寒的他,无声地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浅淡笑容。 老实说,倘若夏霜寒是以女子身份示人的,那么苏逸兴其实并不会对她动什么歪心思。 一来,苏逸兴本就对女子没什么兴趣。二来,在大夏疆域内,**或者猥亵良家女子,犯人是会被无条件处以绞刑或者宫刑的。 冒着丢命或者丢命根子的风险去欺侮良家女子,这明显没有逛青楼寻欢或者买丫头发泄来得划算。所以,作为一个官家小姐,贞操这个问题,基本上是不需要夏霜寒太过担心的。可是,作为一个男子,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首先,男风馆是被官府明文禁止的,所以,即使小倌们同样也是做着皮肉生意,他们却不能像青楼女子一般光明正大地凭栏卖笑、招揽生意。于是,许多想要满足自己特殊喜好的恩客,在摸不到门槛又腻味了自家的**后,就把注意力转向了长相清秀,出身贫寒的穷苦男子。 其次,碍于颜面或者身份的低微,即使某个男子被另一个男子轻薄,他也是不愿或者不敢将自己的遭遇宣之于口的。 毕竟,就算有人能真的放下颜面上衙门申冤,碍于没有律法的保护,和权势地位远高于自己的人作对,也是明显无法为自己讨回公道的。于是,长此以往,“欺侮贫民男子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成了所有好男风的权贵们不成文的共识。 最后,迫于生计,为了医治自己患病的家人,或者为了免除自己枉受牢狱之灾的无辜亲人所受的刑罚,自愿献上自己身体的男子也不是没有。故而,在此时的苏逸兴眼中,夏霜寒的身上就被贴上了“可随意亵玩”的标签。 其实,如果苏逸兴肯花那么一点点力气,让李青岚好好去查一查夏霜寒的身家背景的话,那么“夏霜寒是个女子”的实情,不出两个时辰就可以传到他的耳朵里。可是,五月初五那日在“梨园春色”里见到的情景,却最终促使苏逸兴打消了心中的顾虑与谨慎。 不管怎么说,陆绍云再过不久就要成亲了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跟个马上就要成亲的男人亲热,夏霜寒不是个玩物又能是什么呢? 既然你这个玩物陆绍云碰得,那我来玩一玩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家境贫寒缺银子么,那我多给你一些打赏不就是了! 于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想要在夏霜寒身上找点所谓的乐子的苏逸兴,就这么放下手中的棋谱,站起身向在画桌边忙碌着的夏霜寒走了过去。 “你知道定国公府陆五公子陆绍云过不久就要成亲了么?”在夏霜寒身边不足三尺的地方停住脚步,苏逸兴决定最后确认清楚几件事情。 “???”好端端的说这事干嘛?被苏逸兴很是有些突兀的问题弄得疑惑不已的夏霜寒,抬头看一眼走到他面前的男子,低头恭敬道:“回世子爷,草民知道。” 第八十八章 轻薄 再无第三人的画舫二层上,夏霜寒肯定的答复,让进行着最后确认的苏逸兴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你果然是和陆绍云玩玩的么? 微微低头看着夏霜寒那双忙于磨墨的白嫩柔荑,苏逸兴复抬起头来看了看夏霜寒那吹弹可破、细腻光滑的脸庞,随后跳跃着话题道:“我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让你赚到更多的银子,你想要么?” “???”谈生意?难道这才是苏逸兴找我来的真正目的?可是,他能找我谈什么生意呢?莫不是,想让我到刑部里为通缉犯画画像之类的?疑惑不已的夏霜寒好奇地接话道:“草民愿闻其详。” 果然有钱就可以随便玩么? 在心中再次做出判断的苏逸兴,说不清自己在得到夏霜寒的回答后究竟有什么感想。只不过,现如今的他决定先将心头的矛盾丢到一边,按照身体的愿望行动下去。于是,他伸出手去,拽着夏霜寒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在被苏逸兴捏住手腕拽进怀里的那一瞬间,根本就没想过,女扮男装的自己居然会遭受这样的待遇的夏霜寒,很有些发蒙:怎么回事?我这是被人轻薄了?可是,不对啊! 如果说,苏逸兴喜欢的是男人,那他前世怎么可能在和陆茹惠成亲的当月,就逼着自己让她成功怀孕呢?毕竟,断袖的男人就算是为了后代而不得不妥协成亲,也绝没有适应期都不需要就能习惯女人身体的吧? 可是,如果说苏逸兴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那以她夏霜寒的蒲柳之姿,哪里值得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轻薄她啊?更何况,如果知道了她的真实性别,那她的真实身份他也就应该知道了。现如今,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和定国公府为敌,到底图的是什么? 用三个眨眼的时间将思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因而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进行反抗的夏霜寒,落在苏逸兴的眼中,就成了默许他继续下去的表现。于是,将夏霜寒揽在怀里的苏逸兴箍住她的腰,埋头便在她的颈窝里啃吮起来。 “苏逸兴!你他娘的还不快放开我!”被脖颈上***的感觉弄得毛骨悚然、恶心异常的夏霜寒,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再想别的东西,她目前只顾得上一边奋勇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我才不管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总之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混蛋、禽兽,猪狗不如的——” 夏霜寒的叫骂在苏逸兴抬手点了她哑穴的一瞬间就消了音。从夏霜寒绵软、滑嫩的脖颈上抬起头来,苏逸兴一边用左手将夏霜寒禁锢在怀里,一边用右手揉着她的唇珠道:“我不喜欢聒噪和不听话的人,现在我只是略施惩戒点了你的哑穴,可是如果你再闹,我不介意割掉你的舌头,给你点颜色瞧瞧。” 前世今生加起来也只被陆绍云一个人碰过的夏霜寒,恶心得浑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但她却没有再继续胡乱挣扎,而是努力做出了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以力求打消苏逸兴的戒心,好谋求一个真正让自己脱身的机会。 “嗯,这才像话。”面对着夏霜寒的乖巧与温顺,苏逸兴满意地笑着又低下头去,继续在夏霜寒修长颈项上颈动脉所在的位置上不停吮吻。 脖颈上隐隐的疼痛和那双在她的腰背上不停游走的手让夏霜寒恶心得几欲作呕,可是她必须忍耐,时机还没到,她得等。 ***滑腻的感觉从脖颈向着夏霜寒的肩头和锁骨蔓延,已经被脱去了外裳扯松了中衣的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于是,状似动情的夏霜寒抬起双手,一边在苏逸兴的背上游走,一边发出了诱人的甜腻鼻音。 被这诱人的声音蛊惑了的苏逸兴微微顿了顿,之后便啃吮得越发动情越发粗暴起来。 “不能再等了!”濒临极限的夏霜寒在心里大喊一声,随后便屈膝向着苏逸兴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顶了过去。 “唔!”在夏霜寒抬腿的一瞬间意识到事情不妙的苏逸兴来不及完全闪避开对方撞过来的膝盖,可仅仅只是被擦到边的他,却还是有足够的能力将意图逃跑的夏霜寒抓回来的。 于是,尽管在顶出膝盖之后就推开了苏逸兴往窗边跑去,意欲跳水逃跑的夏霜寒,却还是在踩上窗边护栏的一瞬间就被苏逸兴拽住手臂扯了回来。 “贱人!装什么贞洁烈女,不过就是个被陆绍云睡过的小倌,怎么我还碰不得你了?!” 一把将夏霜寒扯回来的苏逸兴,挥手便将她甩倒在了船舱的木质地板上。随后,俯身压在挣扎不已的夏霜寒身上的他,气势汹汹道:“你愿意陪陆绍云睡,不就是为了要钱么?钱,本世子有的是,我给你就是了!所以,你他娘的少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苏逸兴狠狠压制在地的夏霜寒因为撞到了后脑勺,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混沌和嗡嗡作响的声音。但在苏逸兴的咒骂停止的一瞬间,她却还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并抓住了事情的关键:苏逸兴以为她是个男人!那也就是说,只要让他知道她是女人,他就不会再碰她了吧! 被点了哑穴的夏霜寒无法用语言告诉苏逸兴,她是个女子。于是,顾不上反抗压在她身上的男子,夏霜寒只挣扎着抬手摸向自己喉咙上的假喉结。她相信,只要让苏逸兴看见她没有长喉结,他应该就会停下来吧。 可是,夏霜寒意欲抬手的动作在苏逸兴的眼中却成了另一种反抗。决定略施惩戒以让她乖乖屈服的他,伸手扣住夏霜寒的肩膀,“咔咔”两声便把她的两条手臂都给卸脱了臼。 “夏霜寒,我最后再说一遍,”放下夏霜寒动弹不得的双手,捏住她的两腮的苏逸兴冷冰冰地残酷道:“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否则,我不介意点了你的穴道再对你用强!” 被卸了双手的夏霜寒忍受着肩膀处钻心的剧痛,对苏逸兴的警告完全充耳不闻,只试图抬腿把他从自己的身上踹下去。可是,她才一抬腿,身手敏捷的苏逸兴就毫不费力地将她给制服了。 第八十九章 咯血 仰面躺倒在木质地板上,手不能动,腿也不能动的夏霜寒,浑身上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作为自卫的武器呢?答案是:牙齿。 可是,夏霜寒能想到的,苏逸兴一样想得到。于是,在夏霜寒微抬起上半身张嘴咬向苏逸兴的耳朵之前,她的下巴就在眨眼间,像她的双臂一样被面前的男人给蛮横地卸了下来。 手臂瘫软着,下巴两侧火辣辣地疼痛着,被苏逸兴两番教训的夏霜寒却依旧没有放弃反抗。她像一条刚刚被捕上岸的鱼一样在地板上挣扎、跳动着,试图往那张放着她的画具的桌子靠过去。 “哪怕很疼,但只要在桌子腿上狠狠蹭几下,假喉结一样可以被弄下来!”拿定了这样的主意,夏霜寒勉强在苏逸兴的压制下翻了个身,随后便开始像条毛毛虫一样挣扎着尝试朝桌子腿爬过去。 可是,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如此反抗过的苏逸兴,却没有给夏霜寒爬到桌边去的机会。 “贱人!”愤怒异常的苏逸兴被夏霜寒的反抗激起了好胜心:我又没有比陆绍云差,你凭什么愿意陪他睡却不愿意陪我?! 于是,依旧在地板上挣扎着前进的夏霜寒勉强爬出去两尺远,便让苏逸兴拽住脚脖子给拖了回去。 又一次被苏逸兴压在身下时,夏霜寒再一次像前世临死前一样,明白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前世她差一点遭受凌辱时,是柳子润救了她,可是今生呢?今生又有谁才能救她呢? 是,也许只要她乖乖地不挣扎,等苏逸兴撕开她的中衣,见到她的裹胸布,他自然就会明白她是个女子,进而对她放手。可是,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了么? 悲愤无助地躺在地上的夏霜寒想不出任何可以自救的办法,也许,她只能妥协,无奈地等待她所能想到的,最为糟糕的发展。可是,就在夏霜寒绝望地决定接受被苏逸兴撕开中衣的结局时,事情的发展却再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将夏霜寒压在身下的苏逸兴被她的反抗激起了兽性,对于“吮吻”之类的挑逗手段,他已经不想再用了。此时的他,只想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于是,苏逸兴的双手,伸向了夏霜寒的裤腰带! “不行!不行!”被点了哑穴又被卸了下巴的夏霜寒开始发出无声的嘶吼,天知道,被撕开中衣,已经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若是被脱掉裤子,那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了苏逸兴的! “怎么,在向陆绍云求救么?”看一眼夏霜寒那无声地开开合合的唇瓣,苏逸兴停下手上的动作,嘲讽打击道:“陆绍云今日忙着去三清观查血丹的案子,他怎么可能来救你呢?!” 顾不上理会苏逸兴的嘲弄,无声的嘶吼中,碍于气血上涌和奋力挣扎而胡乱冲开穴道的夏霜寒,“哇”地一声吐出一摊鲜血,瞬间便将压制住她的苏逸兴骇得松开了手。 嗓子眼里针扎一般地疼着,夏霜寒却管不了那许多,她把握住这个宝贵的机会,发音不甚清楚地高喊着:“我是女人!我是女人!” 泛着小气泡的血沫从夏霜寒合不拢的嘴角滑下来,呜噜呜噜不甚清楚的话语中,苏逸兴勉强听出了“我”和“女人”这两个词。联想到夏霜寒过于激烈的反抗,恍然大悟的苏逸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指着夏霜寒道:“你......你是女人?!” “!!!”谢天谢地,终于得救了!夏霜寒也顾不上脱了臼的下巴有多痛,只力求把头点得尽可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你......你骗我!”深知道“玩一个陆绍云玩过的小倌”和“轻薄一个属于陆绍云的女人”,这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的苏逸兴,并没有立刻就接受事实,他快速靠上前来伸出手,为求真相地在夏霜寒的喉咙上搓了几下。 随后,黏上去的假喉结由于受不住力道,没几下就脱落了下来。看着夏霜寒那光滑平整的咽喉,苏逸兴不得不接受这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他看上的这个小倌,其实是一个属于陆绍云的女人! “该死的!”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一声,苏逸兴从衣襟里摸出块手帕,擦去夏霜寒嘴角的血迹,之后便单手捏着她的下颌骨,“卡啦”一声将她的下巴归了位。 嗓子眼和整个下颌依旧疼得有如刀割一般的夏霜寒被苏逸兴扶起身来,“咔咔”两下被接回了那两条脱臼的手臂。 顾不上因为疼痛而导致的不自主的颤抖,夏霜寒抬起哆嗦着且依旧使不上什么力气的双手,拢起自己散乱的中衣,随后又将被苏逸兴脱下后就随意扔在地上的外裳也穿回了身上。 如果可以,夏霜寒真想将自己方才所受的折磨和屈辱十倍百倍地还回到苏逸兴的身上,可是,她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论武力,在苏逸兴面前,她不过就像是只小蚂蚁;论权势,她一个小小的翰林之女能把苏逸兴这个未来的王爷怎么样呢?索性,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于是,决定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夏霜寒,心中默念道:“脖子上被亲的那几口,就全当是被狗咬了好了!” 怒火滔天的夏霜寒一边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劝解自己、开导自己,一边拼命地将注意力转移到“收拾东西”这件事上。 既然她现在已经弄清楚苏逸兴之所以要把她找来,不过就是为了占她的便宜,那么,“作画”这件明显就是个幌子的事情,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可是,夏霜寒拼命维持的冷静与理智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苏逸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在得知自己轻薄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女人的时候,由于太过震惊,苏逸兴并没有分出心神来感受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因为碰了所谓“他一向没兴趣的女人”而感到恶心。当时的他,只一门心思在想:如果夏霜寒回去向陆绍云哭诉自己今日所受的委屈,他到底该怎么向陆绍云解释清楚今日的这场误会。 不是他苏逸兴敢做不敢当,也不是他苏逸兴怕了陆绍云,问题是,他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夏霜寒是个女人,那他根本就不会碰她好么!今日这件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乌龙!他凭什么要为了这么个可笑的误会,去承受陆绍云可能展开的疯狂报复呢? 可是,尚且还来不及在脑子里细细过一遍今日这件事有可能发展出的后续情况的苏逸兴,转眼就被夏霜寒那与他原本的设想大相径庭的表现,吸引了注意力。 第九十章 惊觉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被男子轻薄了的普通良家女子,她们要么因为忍受不了屈辱而寻死觅活,要么就是找自己的男人哭天抢地诉说冤情。可是夏霜寒呢,她居然在将自己打理齐整之后,面无表情、冷静异常地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既不哭也不闹,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是了,我记得陆绍云是要娶个翰林家的小姐当正妻的,夏霜寒,你一个平民出身的异族人,为了顺利嫁给陆绍云做妾,自然不可能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是不是?毕竟,像陆绍云那样家世显赫的公子,怎么也不可能把一个被别人碰过的女人领进国公府的大门吧!” 认定了翰林家的小姐就该是个规规矩矩的汉族人的苏逸兴,怎么也不可能把夏霜寒这么个上街卖画的戎族模样的姑娘,联想到陆绍云的结亲对象身上。 于是,他依据自己对女子有限的了解推测到:夏霜寒一定是个为了攀高枝,而自愿送上门给陆绍云当妾的女人。她这样的女人,为了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又怎么可能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呢? 面对着苏逸兴的嘲讽,本就气血上涌的夏霜寒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他娘的,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老娘要是再忍下去,简直白瞎了重生回来的这一遭! 于是,被苏逸兴激得把理智、顾虑、冷静全都丢到脑后的夏霜寒,抓起桌上那个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石头镇纸,照着苏逸兴的脑袋便挥了过去。 太阳穴作为颅骨骨板最薄弱的部位,千百年来一直是被各家武术拳谱列为要害的“死穴”之一。该穴位一经外力击打,受创者轻则昏迷重则殒命。所以,如果是在清醒、理智的情况下,夏霜寒是不可能朝着这样危险的地方打过去的。 可问题是,如果夏霜寒还清醒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对一位堂堂的世子爷动手呢?所以,对于一个正在气头上的人而言,和他谈“危不危险”,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迎面而来的石头镇纸在苏逸兴的闪避下擦着他的额角挥了过去,顾不上皮肤被镇纸边缘刮破所引发的刺痛,苏逸兴移步腾挪间,只用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从夏霜寒的身后将她的双手反剪住了。 看着面前明明背对着他,却依旧不甘心地扭身瞪他的夏霜寒,苏逸兴没好气道:“居然敢对我动手?你活腻歪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嘶哑的笑声掩盖不了夏霜寒的狂妄与嚣张,她咳出一口血沫子,盛气凌人道:“苏逸兴,你信不信,如果今日你敢杀了我,明日陆庭轩就敢提剑来挖你的心脏!” “哈哈,不过一个卑微的还没有过门的妾侍,怎么,你还真以为陆绍云会为了你,而和我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苏逸兴轻蔑地弯起嘴角,单手夺过夏霜寒依旧握在手里的镇纸,又一次将她推倒在地,睥睨着她道:“男人的诺言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你死了,陆绍云可以去找更好的!毕竟,天底下的女人多得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霜寒狂妄至极的嘶哑笑声激怒了习惯一切都尽在掌握的苏逸兴,他两步走过来,伸手扯着夏霜寒那沾染了血迹的衣领,将她半拖起来后,瞪着她那双闪着倔强不屈的光彩的琥珀色眸子,咬牙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的狂妄,你的无知,还有你的自以为是!”被粗暴地拖起来的夏霜寒抬手擦去又一次从嘴角冒出来的血沫,带着怜悯的神色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苏逸兴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认为陆庭轩就不会为了我,而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看着夏霜寒那张写满了笃信的脸庞,苏逸兴的脑海里升腾起一个非常不妙的念头:“难道说,陆绍云要娶的那个翰林家的小姐,就是你?!”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夏霜寒抬手拂开苏逸兴那只依旧攥着她的衣领,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泄了力的右手,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笑道:“相信你也听说过,定国公之所以在十七年前就为我和陆庭轩定亲,就是为了要报恩吧?那你说,如果我现如今死在了这里,定国公和陆庭轩会不会为了我,而和你还有你们襄阳王府为敌呢?” 夏霜寒的话语在一瞬间就被苏逸兴所接受了,因为他相信,夏霜寒不可能在“身份”这样一件一查就可知真假的事情上说谎。只是,如果夏霜寒真的就是陆绍云所将要迎娶的那位翰林家的小姐的话,那事情就变得非常地不好办了。 这厢边,苏逸兴尚且还没来得及想出事情的后续处理办法;那厢边,走上前来正打算弯腰从苏逸兴的手中夺回自己的镇纸的夏霜寒,却在一瞬间想起了苏逸兴方才说过的一句话:“陆绍云今日去三清观查血丹的案子,他怎么可能来救你呢?!” “三清观”、“血丹”,这两个词汇在一瞬间便唤醒了夏霜寒前世的某段记忆。脸色煞白的她如同被落雷劈了天灵盖一般呆愣片刻,随后一把揪住苏逸兴的衣襟,嘶吼道:“靠岸!靠岸!立刻让你的船靠岸!” 被一把揪住衣襟的苏逸兴并没能马上就跟上夏霜寒情绪上的突变,看着面前这张苍白如纸、惊惶不安的脸庞,苏逸兴完全理解不了,夏霜寒这究竟是怎么了。 “让你靠岸你听不懂么?!”心急火燎的夏霜寒拼命地摇晃着苏逸兴,本就如同撕裂般疼痛着的喉咙里,因为方才的嘶喊而又一次涌上来一股腥甜。 呛咳个不停的夏霜寒松开手里紧拽着的衣襟,抬手掩唇间,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间蜿蜒而下,很快就将她的前襟沾染得血迹斑斑。 “该死的,不懂内功就随便冲开穴道有多危险你知道么?”望着夏霜寒那副如同患了痨病一般不停咳血的模样,苏逸兴实在不能再无动于衷下去:夏霜寒要是真的死在他这里,那事情估计就真的不能善了了。 第九十一章 入观 “咳......咳咳......咳......”避开苏逸兴伸过来的那只意欲帮助她调节内息的手,夏霜寒固执地抬起自己血迹斑斑的右手,指着岸边执拗地用眼神向面前的男子表达着一个意思——靠岸!给我靠岸! “好,我靠岸,我现在就让人靠岸行了吧!”完全拿夏霜寒没了办法的苏逸兴认命地走到楼梯口,一声令下后,他们脚下的两层画舫便很快改了方向,往岸边夏霜寒方才登船的那个小码头驶去。 “你不能再说话了!”趁着画舫掉头后夏霜寒安静下来的时间,苏逸兴动作利落地扯过夏霜寒的手腕,为她号过脉后道:“你紊乱的内息我可以很快就帮你调理平和,但是你的嗓子已经受了伤,五日之内绝不能再开口说话了,你明白么?!” 嗓子里依旧“呜噜呜噜”地往上泛着血沫的夏霜寒咬牙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挥开苏逸兴为她号脉的那只手。随即,她三两步走到放着画具的那张书桌前,用手指蘸着砚台里并未干涸的墨汁,直接在桌面上写到:“我要去三清观,但我不认识路,你带我去!” “你去三清观干什么?”看一眼夏霜寒挥手写下的那夹带着血液的半红不黑的字迹,苏逸兴皱着眉头否决道:“我刚才就说过了,外金吾卫今日为了血丹的案子要围剿三清观,你去那里根本就是添乱!更何况,有金吾卫在各个出入口把守,你就算赶到了三清观的门口,也根本就进不去!” “你是刑部的堂官,你有令牌,有令牌自然就可以入观。”依旧喉头泛甜无法说话的夏霜寒飞速写到:“我不是去添乱的,庭轩有危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你别开玩笑了!你若是真有什么要事,为什么不在今日他出发之前告诉他?”对夏霜寒所写因由一个字也不相信的苏逸兴嗤笑一声,伸手又想把夏霜寒拽回椅子上静坐,只可惜,他伸出去的右手抓了个空。 心急火燎的夏霜寒没心情再和苏逸兴多说了,况且,她所知道的事情发生在前世,就算她现在如实说出来,苏逸兴也不会相信。 于是,当机立断的夏霜寒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将尖利的尾端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勉强开口道:“你不带我去......咳咳......我,我就死在这里!” “夏霜寒,你他娘的疯了吧!”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从而逼迫他人就范,这样的行为是一直为苏逸兴所厌恶的,可是今日面对着夏霜寒,他却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 毕竟,夏霜寒若是真的在这艘画舫上自杀身亡,就凭她脖颈上那些斑驳的吻痕,是个人都要说,夏霜寒之所以会自杀,完全是因为不堪遭受他苏逸兴的凌辱。开玩笑,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为这么个并不是事实的“真相”背锅啊? 于是,苏逸兴在犹豫片刻后无可奈何地妥协道:“好,你把簪子放下,我带你去就是了。” 闻听此言,夏霜寒移开右手,将尖锐的簪子横过来咬在了牙齿间。她可不敢相信苏逸兴,万一苏逸兴夺了她的簪子,点了她的穴道,之后根本不带她去三清观怎么办?她,不能冒险。 咬着牙的夏霜寒一边紧盯着苏逸兴,一边扯过桌面上那个她收拾了一半的布包,拿出纸笔后,她笔走龙蛇,很快就写了两张信笺隔着桌子递给了苏逸兴。 信笺上书写的是一份契约,内容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由于夏霜寒不认识路,下船后,苏逸兴必须朝前带路,一路快马带夏霜寒前往三清观。进入三清观后,为了防止观内的金吾卫将夏霜寒这个无关人员遣送出观,苏逸兴必须出示令牌,以保证夏霜寒在寻找陆绍云的过程中畅通无阻。 第二,进入三清观后,夏霜寒的安全由她本人自己负责。如果她被诸如流矢或者歹徒这样的意外事件所伤,那么无论最后是伤是亡,所有一切均与苏逸兴无关。另外,如果夏霜寒在入观后除了寻找陆绍云以外,做了任何妨碍金吾卫正常执行公务的事情,那么,苏逸兴都可以当场将她羁押,随后依法处置。 第三,在苏逸兴确实为夏霜带路并提供通行令牌的情况下,只要苏逸兴并未有意做出诸如故意绕远路之类的妨碍行为,那么不论三清观一行的结果如何,今日,即乙丑年五月十五当日,夏霜寒与苏逸兴于京郊临泽湖上所发生的所有恩怨俱都一笔勾销,永不提起。 再下面,便是夏霜寒的签字画押。 低头看完夏霜寒递过来的信笺,苏逸兴总算是相信了:夏霜寒不是闹着玩的,她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急着要去告诉陆绍云。只是,再看一眼“骑马带路”那一段,苏逸兴还是忍不住笑了:“如果我骑得太快,你跟不上,这又要怎么办?” 闻听此言,夏霜寒力透纸背地甩过去一句:“有本事,你尽管试试!”之后,她便径自走到一旁,在与苏逸兴拉开距离后,用簪子将披散下来的头发固定回了头上。 画舫带起流畅的波纹,很快就无声地靠了岸。而在画舫靠岸之前,接到指示的李青岚就先一步上岸,为夏霜寒和苏逸兴牵来了马匹。 翻身上马后,苏逸兴打头,李青岚殿后,一行三人很快就在官道上策马扬鞭地跑远了。 马背上的颠簸,加重了夏霜寒自方才胡乱冲开哑穴后,就一直存在的气血紊乱的症状。嗓子里的腥甜和胸口的憋闷感一直挥之不去,一心记挂着陆绍云的安危的夏霜寒,却根本分不出心神担忧自己的状况。 是她大意了,为什么她就没能早一点想到呢?前世,去查“血丹”一案而进入了三清观炼丹房的金吾卫,可是全都殉职了啊!今生,换做前世根本就没有参与过这个案子的陆绍云去办案,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血丹,顾名思义就是以血为引所炼的丹药。 夏霜寒清楚地记得,前世,三清观的某妖道有言,只要以中空金属管分别刺入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十岁以下的男童与女童的心脏,各取一碗心头血炼丹,炼成的丹药,不但可以根治痨病、心疾、气血双亏等疾病,同时还有延年益寿、滋补养颜的功效。 前世,乙丑年开年的几个月里,京兆尹衙门一直将那些被拐去或偷去炼丹的孩童们的走失案定性为一般的人口买卖案,直到追查至四月末时,案件才被重新定性,随后在五月份移交给了金吾卫衙门。 只不过,前世在进入五月后,陆绍云为了和娜鸣村的商队打好交道并为接下来的潜伏行动做准备,而被太子假意调离了京城,所以并没有接手血丹的案子。 而后来,得知同僚们因公殉职的陆绍云,又为了不让夏霜寒将金吾卫的职务危险性理解得过高从而对他过度担心,故而没有在离京前对夏霜寒提起过血丹的事情。随后,等陆绍云离京后,听说了血丹一事的夏霜寒则因为记挂着远在边关的陆绍云,而对这个案子听过就忘了。 所以,换成今生,夏霜寒才没能在一开始就占领先机,提醒陆绍云,围剿三清观的行动存在着巨大的风险。 现如今的夏霜寒只依稀记得,据说前世的金吾卫里,有个姓曹的卫兵为了治好自己那得了痨病的妻子,而当起了叛徒。他为了得到足够的血丹,一直悄悄伙同三清观的妖道,一起用假线索不断地干扰案件的侦破。 只不过后来,探查到真相的金吾卫却还是拟定了围剿三清观的计划。 围剿计划执行那日,在亲眼目睹潜逃失败的妖道被斩首后,曹某为了得到最后一批血丹以救治自己的妻子,而和同僚们在炼丹房里大打出手。最终,丹炉在众人打斗的过程中发生了爆炸,在场七人无一生还。 “五月初三那日,如果在庭轩为了子润的事情吃醋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血丹的事情,然后提醒他关于叛徒的事,今日的他是不是就绝对不会有事了呢?” 骑在马背上的夏霜寒,内心完全揪成了一团,她现在赶去三清观究竟还来不来得及呢,或许,这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答案。 三匹骏马驮着它们的主人在官道上一路风驰电掣,马蹄带起的尘土尚且还来不及飘扬到一尺高,三匹马就已经在弯道处一闪,拐了过去。 一马当先奔在最前方的苏逸兴,一开始是不相信夏霜寒的骑术的。他认为,就算夏霜寒带有戎族人的血统,但作为一个翰林家的小姐,夏霜寒的骑术也顶多就是唬人的假把式,根本上不得台面。但很快,在官道上跑出一里路之后,苏逸兴就明白自己错了。 重生之前在关外生活了三年多的夏霜寒早就已经适应了马背上的生活,尽管现如今的她胸腔憋闷,嗓子眼里的出血也一直没有止住,但要跟上苏逸兴,对她来说却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朝前带路的苏逸兴,在不断加速以试探夏霜寒究竟还能不能跟上他的过程中,很快就带着身后两人来到了三清观所在山林的山脚下。 最先翻身下马的夏霜寒咽下喉咙里又一次翻涌上来的腥甜,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请,只一把扯过苏逸兴的衣袖,拽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三清观的门口。 金吾卫办案的风格夏霜寒是知道的,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只要是执行围剿行动,那么不论围剿地点有多少正门偏门、明道暗道,金吾卫都会将其把守得非常严实,力求一只苍蝇都无法进出。 因此,如果苏逸兴慢悠悠地不拿出令牌,那夏霜寒就算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是进不了三清观的。 在正门处把守的卫兵看过苏逸兴出示的令牌,尽管有些纳闷“没听说今日的行动刑部会插手啊”,但秉承着“上面的事情我们下面的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的观念,他们还是在确认令牌为真后,就果断地让开了路。 迈步踏进三清观地界时,苏逸兴代替依旧难以开口的夏霜寒,问出了她目前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你可知道,你们陆副统领现在何处?” “回大人,三清观占地极广,副统领现下究竟身在何处,卑职实在不知。” 早就料到会得来这么个答案的夏霜寒也不气恼,只嘶哑着声音勉强道:“炼丹房所在何处?怎么走?其建筑外观又有何特征?” 卫兵看一眼夏霜寒那沾染着血迹的苍白面庞,猜测她带伤前来定是有要事需要禀告上峰,于是利索地回答道:“炼丹房在后山半山腰上,为重檐攒尖顶建筑,上盖琉璃瓦,建筑体量并不大。至于如何走......” 卫兵抬手指着几人正对面一段长长的青石台阶道:“登上台阶,在半山腰附近走右手边的山道,一路跑下去就是。” “多谢。”得到答案的夏霜寒抱拳施了一礼,之后便撒开步子,向着卫兵所说的台阶跑去。 “夏霜寒,你不找陆绍云啦?”陡峭的多到数不清的青石台阶上,身高腿长的苏逸兴几步赶上了夏霜寒。他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纳闷道:“你不打算再找人问问陆绍云的下落了?” “不用。”被扯住手腕的夏霜寒实在不想再耽误时间,她费力地咽下喉咙里的血液,调整了片刻呼吸,在极力避免自己再一次呛咳起来的情况下,开口解释道:“去炼丹房就可以找到庭轩,你若是不信,尽管跟来。” 话音落,夏霜寒甩开苏逸兴的手,再一次在陡峭的台阶上跑了起来。 其实究竟能不能在炼丹房附近找到陆绍云,夏霜寒自己也不知道,但她认为,与其现在花时间满山瞎跑地寻找陆绍云,还不如直奔炼丹房来得有效。 毕竟,如果她能抢先一步赶在陆绍云的前面赶到炼丹房,那么,想要防止陆绍云被卷进丹炉爆炸所产生的冲击中,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知,陆绍云现如今,会不会已经身在炼丹房之中了呢? 第九十二章 爆炸 “庭轩,求求你了,你千万,千万不能出事。” 忍耐着因为超负荷奔跑而产生的肋间刺痛,夏霜寒终于汗流浃背地到达了半山腰。不停地在心中祈祷着的她来不及休息,转身便在起伏波折的山路上再次奔跑起来。 满溢的泪水被风卷过,横擦着她的太阳穴向后飘落。抬手擦去眼泪,还模糊的视线一个清晰的视野,一马当先奔在最前方的夏霜寒,却让紧跟在她身后的苏逸兴禁不住心生感慨。 “这是......是眼泪吧?”跟在奔跑在坡道上的夏霜寒身后的苏逸兴,脸上不知怎地忽然沾染上了一滴冰凉。抬手触摸后,指尖上沾染的是透明的晶莹。望望前方那个不停奔跑的背影,她从眼角擦过的手背上蹭上的那一片水渍,让苏逸兴明白了自己指尖上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就这么担心陆绍云么?方才你被我欺负的时候,可是一滴眼泪也没掉过啊!” 胸腔里的憋闷正在渐渐变为胀痛,一心记挂着陆绍云的夏霜寒根本不可能听见苏逸兴悄无声息的低语。 周围有没有人会伤害到她,从前方跑过的人究竟是来买血丹的买家还是三清观的道士,朝着她的方向大喊大叫的人在说些什么,苏逸兴到底还有没有跟在她的身后向沿途想阻止她的人出示令牌...... 这些和陆绍云的安危无关的事情,夏霜寒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全都扔到了脑后。她现在,只全神贯注地想着,“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了,庭轩,你等我,你千万要等我啊!” 已经能看见守门卫兵所说的,体量不大的二层攒尖顶建筑的夏霜寒,边跑边拼命地向远处眺望着。 半山腰上,屋顶闪着金光的炼丹房就坐落在由大理石铺就的宽广平台上,巍峨的汉白玉栏杆围绕间,陆绍云那个在奔进炼丹房之前的,一闪而逝的身影,瞬间便攥紧了夏霜寒的心脏。 “庭轩!陆庭轩!”心急如焚的夏霜寒顾不上嗓子里的伤,她拼着即使以后再也不能说话也在所不惜的气势,朝着陆绍云消失的方向高声嘶喊着:“陆庭轩!不可以,你不可以进去!” 可是,夏霜寒带血的嘶喊却并没能唤回陆绍云的折返。 “不行,不行,庭轩你不可以进去啊!庭轩!”止不住的悲啼中,夏霜寒顾不上擦拭从嘴角淌下的一股又一股浓稠的鲜血,只依旧拼命地往炼丹房的入口处赶去。 青石铺就的山道上滴落的血迹如同无数盛开的红梅,而跟在夏霜寒身后的苏逸兴,眼看着地面上滴落的血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实在无法再任由夏霜寒继续这么奔跑下去。 “再这么咯血下去,夏霜寒到底还有没有命下山,都要说不准了。”如此在心中低语着的苏逸兴,正预备奋起直追,好拦住已经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的夏霜寒。山道旁一条被树木掩映的小路上,却突然蹿出个人来,撞倒了根本注意不到左右两边情况的夏霜寒。 扑倒在地面上的夏霜寒护住头部,在起伏的坡道上翻滚了几圈后刚刚停住,那个撞倒了她的人就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地面上扯了起来。 “你们,你们别过来!”撞倒夏霜寒的,是个三十余岁,身量瘦削的道士打扮的男子。他一边扯着夏霜寒的头发将她拖起来,一边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到了夏霜寒的脖颈上。 接着,他分别看一眼从小路那边追上来的一个金吾卫,以及从山道那边跑过来的苏逸兴和李青岚,高声喊道:“你们都别过来,你们谁要是敢过来,我就,我就杀了他!” 闻听此言,跑上前来的苏逸兴、李青岚还有那个金吾卫,全都立马刹住了脚步。 金吾卫看一眼夏霜寒那边咳边往外咯血的模样,瞬间就认定了夏霜寒定是一个因为患了痨病,而前来购买血丹的买家。 秉承着“买丹有罪但罪不致死”的观念,刹住脚步的金吾卫正想与道士展开周旋以寻机救下人质,被扯散了头发的夏霜寒,却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庭轩已经进了炼丹房了!我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怒火中烧的夏霜寒根本不等那金吾卫以及苏逸兴、李青岚采取行动,直接施展开陆绍云和林熙然最近所教给她的,对付不了高手,却对付得了小毛贼的擒拿招式,眨眼间便摆脱了那道士的钳制,照着他的命根子狠狠来了一脚。 绕过跪地哇哇惨叫的道士,夏霜寒再一次拔腿飞奔起来。她距离那一片反着白光的平台已经很近了,她马上就可以进入炼丹房了,可就在夏霜寒怀抱着希望奔跑过去时,一声如同开天辟地般的轰然巨响,却在平台上陡然炸响开来。 “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重檐攒尖顶的炼丹房在滚滚烟尘中垮塌下来,奔上平台的夏霜寒看着那在烟尘中坍塌了一大半的炼丹房,目眦欲裂地喊道:“庭轩!庭轩!” 而原本在看见夏霜寒踢出的那“致命一脚”后微微愣神的苏逸兴,也在回神后越过那个跪地惨嚎的道士和那个夹紧双腿的金吾卫,一步三个台阶地奔上了炼丹房所在的平台,赶到了不停咯血的夏霜寒身旁。 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三个浑身狼狈的金吾卫半拖半抱着几个遍体鳞伤的孩童扑倒在地。依据夏霜寒亲眼所见,她知道,他们就是在爆炸之前最后从炼丹房里跑出来的幸存者。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的夏霜寒快步跑上前去,在确定几人中并没有陆绍云后,她一边咯血,一边艰难地问道:“你们副统领呢?你们谁知道陆绍云在哪,告诉我,快点告诉我啊!” 从地上爬起来的金吾卫们谁也没有回答夏霜寒的问题,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夏霜寒的存在,一个个只管焦急不已地注视着那片在烟尘中隐隐绰绰的废墟,眼都不眨一下。 随后,赶上前来利用自己的职权问话的苏逸兴,在向三个金吾卫几经问询后,面色凝重地转过身来,向夏霜寒提供了那个她已经猜到了的答案:“他们说,陆绍云为了救下最后两个被囚禁在地下室里的孩子而落在了后面,所以,没能逃出来。” “不会的!不可能!庭轩他不会死的!”压根就不相信陆绍云会在今日的行动中因公殉职的夏霜寒狠咬着下嘴唇,坚决地摇了摇头,之后就要转身往那片已经冒起了冲天火焰的废墟冲去。 “夏霜寒你冷静一点!”不可能看着夏霜寒就这么白白去送死的苏逸兴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残酷道:“夏霜寒,陆绍云已经死了!就算接受不了,你也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放开我!苏逸兴你放开我!”声泪俱下的夏霜寒拼命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苏逸兴的钳制,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庭轩不可能死的,他绝对没有死,他在等我,我要去找他,苏逸兴你放开我!放开我!” “夏霜寒!陆绍云已经死了!”拼命拉扯着夏霜寒的苏逸兴,因为忍受不住她张嘴朝他手腕咬过来后造成的剧痛,眼看就要失去对她的控制。于是,顾不上自己往日里对女人的厌恶的他,情急之下只得展臂将夏霜寒拦腰抱进怀里,以竭尽全力阻止她去做傻事。 “你放开,你放开我啊!庭轩不可能死的,就在刚才,刚才他还好好的,我看见了,看见了啊!我要去找他,你放开我啊!”被苏逸兴禁锢在怀里死命挣扎着的夏霜寒不明白,命是她自己的,她愿意为了陆绍云拼上自己的生命,这和苏逸兴有什么相关,他凭什么来阻拦她? “夏霜寒,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了,可是你的家人朋友呢?你确定你要让他们伤心,让他们落泪么?” 苏逸兴的话唤回了夏霜寒的部分理智,是啊,她还有爹爹和朝阳,她若是死了,他们怎么办?可是,难道她就真的没有办法救下陆绍云了么?难道说,今生,他们就真的要这么天人永隔了么? 如果早知道他们这么快就要分离,她重生回来后还执拗什么倔强什么呢?她为什么没能好好利用这几个月和陆绍云在一起的日子,制造更多美好的回忆呢?她为什么没能在陆绍云说心悦她的时候,也回他一句“我也心悦你”呢...... 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没有对他说,可是现在他走了,扔下她一个人,她接下来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过? “庭轩!庭轩!陆庭轩!”眼看着废墟上燃起的火势越来越大,再也忍受不住胸腔里的闷痛的夏霜寒,“哇”地一声吐出了今日里的第三口血,之后,她便感觉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地跌倒在地。 瘫坐在地的哭喊声中,一声穿过重重烟尘飘过来的“霜寒”止住了夏霜寒绝望的悲鸣。扭头转身,夏霜寒只看见,一身褴褛、脸带血迹的陆绍云,正穿过滚滚烟尘,大步向着她跑过来...... 乙丑年五月十五,这是一个陆绍云毕生都不可能忘记的日子。 清晨早起练过剑,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后,陆绍云同往日一般,一脸严肃地打马进了金吾卫衙门。 金吾卫中有通敌的内奸,这是陆绍云依照最近调查“血丹”一案的具体进展,所判定了的事实。 连日来的试探和观察,让陆绍云与自己那个绝对可以信任的副手一起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三个士兵的身上。而今日,便是他和副手找出真正的内奸,随后带领众下属踏平三清观,收网结案的日子。 临行一刻前才向众人宣布的“三清观围剿行动”,不出所料地惹来了众人的一脸诧异,而意欲趁着这短短一刻的准备时间,偷偷摸摸飞鸽传书,向三清观通风报信的曹少聪,也在行动正式开始前就被人赃并获了。 将曹少聪关押进金吾卫牢房后,围剿计划的具体行动部署被有条不紊地一级一级传达了下去。明确了各自任务的金吾卫们在快速记住三清观的大致舆图后,于衙门正门内的校场上整装待发。随后,只听陆绍云一声令下,翻身上马的众人便跟着他们的副统领,如离弦旳箭一般冲了出去。 占地广阔且被难以翻越的高墙团团围住的三清观共有六个出入口——除开五个大大小小的正门和偏门,另有一条通到观外小树林里的暗道。 这些情况,陆绍云都连同三清观的详细舆图,一起记在了脑子里。 奔驰在前往三清观的官道上,受命去把守住除正门以外的其他几个出入口的士兵们,以及那些将于不同入口进入三清观,以配合主力队伍快速完成围剿任务的士兵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大部队踏上了两旁的岔路。 而领导着主力队伍直奔三清观正门而去的陆绍云,则在翻身下马后带头冲在了最前面。 由于大夏皇室推崇儒家,并不鼓励百姓信教,故而比起有着前朝三百年积淀的佛教,道教在大夏疆域内的信徒并不很多。 加之根据线报,十五这日正是三清观开炉售丹,谢绝一般香客的日子。故而,平日里本就香客不多的三清观,今日里更是人烟稀少。 因此,从客观条件上来看,今日也就等于是最为适宜围剿行动展开的日子。 抓捕买家和道士,这是金吾卫们今日最主要的任务。而为了找出内奸以及避免伤及一般香客,因而故意延迟了围剿日期的陆绍云,则在上山后带着三位属下以及两位专门配备给金吾卫的大夫,直奔后山炼丹房而去。 “在那些不得不耽误的时间里丧命的孩子们,我无法救下,可是今日那些即将被放出心头血的孩子们,我却绝不能再让他们白白死去。” 将救人放在第一位的陆绍云提着青锋剑直奔后山炼丹房,一路上那些不愿投降、负隅顽抗的三清观的道士们,都被他和下属们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 越往后山跑,路越是难走,人越是稀少,毕竟炼丹总讲究个什么方位、环境的,那些前来买丹的凡俗之人,是没有资格踏足炼丹房这样的宝地的。 于是,当陆绍云带人闯进那间起到伪装作用的,放置着用于炼制一般丹药的丹炉的房间时,几个在室内忙忙碌碌的道士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少有人踏足的炼丹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一个个被点了穴道,推到了墙角里。 第九十三章 生还 和属下一起将普通炼丹室里的几个道士摆平后,早已知晓通往血丹炼制室的暗门位于何处的陆绍云,抬手拨弄了下暗门开关,随即,地上的一块大青砖便滑开来,露出了掩盖在下面的石头台阶。 石头台阶并不长,握紧青锋剑的陆绍云和他的三个属下只跑了几步,就来到了炼制血丹的地下室的门口。 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红光的地下室里空无一人,而地下室左手边,那条通往观外的暗道的入口处,也已经被石门给封死了。 很显然,方才陆绍云和他的下属们破门闯入炼丹阁里的声音惊动了地下室里的人,意识到事情不妙的炼丹者,已经在封死暗道入口后潜逃了。 只不过,看一眼面前齐胸高的炼丹炉,以及远远堆放在墙边的,无数装着炼丹材料的木箱子,陆绍云和他的下属们,却一点也不为自己没有当场抓获逃跑前的炼丹者而感到着急。 让他跑去吧,反正暗道那头有他们金吾卫的人把守,根本用不着担心。他们现在优先要做的,是把那些被作为炼丹材料而困在地下室里的孩子们救出去。 楼梯口右手边,暗道对面的房间里,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火盆,照耀着下方二十余个苍白瘦弱、形容枯槁的孩子。 这些昏睡在地的孩子们一个个都面黄肌瘦、遍体鳞伤,纤细的脚腕和手腕上更挂着他们根本带不动的金属镣铐。 躺得最靠近门口的小男孩,瘦得皮包骨的胸口上插着一根筷子粗细的中空金属管。不过幸运的是,管子的尖端并没有刺入他的心脏,否则,鲜血早就从他胸口的金属管里喷溅出来,撒得遍地都是了。 迅速弯下腰探过男孩的鼻息,在确认他还有气后,陆绍云连点几处大穴护住男孩的心脉,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托起他,在尽量不颠簸的情况下,将他带出了地下室。 陆绍云身边,不需要上司下令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下属们,也开始一个个有条不紊地将地下室里奄奄一息的孩子们慢慢地往外转移。 抱着男孩登上台阶顶端,三两步穿过普通炼丹室,跨过门槛来到室外的陆绍云,将怀里的孩子轻轻放在了远离炼丹房正门的大理石地面上。随后,挎着医药箱的大夫便立马奔过来,接手了孩子的治疗。 站起身来正打算折返回地下室时,背对着来时走过的山道的陆绍云不知怎的,好像忽然在一瞬间听见了夏霜寒的呼唤。 只是,在心中自我批评一句的他(想什么呢,陆绍云,执行公务的时候不得考虑男女私情,怎么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么?),却在认定自己绝对是产生了幻听之后,转身再一次奔进了炼丹房。 由于地下室里光线昏暗,无法让大夫们到地下救人,加之昏睡在地下室里的孩子们又神志不清,让人无法判断他们是否身受内伤或者是否骨折。故而,尽管空手来回地下室要不了多少时间,可是为了防止大幅度晃动可能造成的二次伤害,稳妥地一次一个抱孩子们走出地下室的四个人,救援的进度却并不算快。 不知是走到第几轮的时候,正要弯腰抱起下一个孩子的陆绍云,忽然听见了那被石门封死的暗道后面传来的,只身一人前行时发出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保持安静!”立马向三个下属打手势示意他们隐蔽的陆绍云,在石门开启之前,也同样找了个方便窥看与动手出招的地方隐蔽了起来。 地下室里有那么多的孩子,想要放光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血并拿去炼丹,这明显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可既然在陆绍云带人闯进来时,地下室里的炼丹者们就全都已经走暗道逃走了,那么现如今,有人折了回来又是怎么回事呢? 金吾卫士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经受过重重考验的人才,故而,“在第一个逮捕对象钻出暗道的一瞬间就上前抓捕”,这种摆明了告诉走在后面的人“此路不通”的愚蠢行为,他们是不会做的。 只不过今日,他们遇到的犯人相对更聪明,现如今折返回来的此名案犯,很明智地让别人走在前面,并在他人钻出暗道后依旧在暗道里躲藏了足够长的时间。于是,在发现暗道出口四周有人埋伏的一瞬间,他便封死了暗道那端的出入口并选择了折返回来。 毕竟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现下已经被搜查过了的炼丹房,很可能就是目前最好的逃生之路了。 和属下们一同隐蔽起来的陆绍云在等待着,等待着暗道里的人在误认地下室里安全之后,再一次打开石门主动现身。陆绍云相信,自己并不需要等待多久,毕竟暗道里的人,耽误不起宝贵的逃跑时间。 片刻后,暗道的石门果然不出所料地抖动着打开了,而在藏身之人跨进地下室的一瞬间,陆绍云掷过去的一柄飞刀,便贯穿了那人的脚背。 打个手势示意下属们继续转移孩子们的陆绍云,几步走到那脚背中刀的道士面前,抬手点了他的穴道使他全身僵直,随后便也转身加入了属下们的行动。 抱着“把孩子们全都带上去之后再处理犯人”的想法,再一次从地面上回到地下室里的陆绍云,却吃惊地发现,那个被他点了穴道的男子,居然挣扎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想要在短时间内冲开束缚住全身的几个大穴固然不容易,可如果只是想解放自己的右手,却并不是很难。 抬起右手的道士从怀中摸出个白瓷瓶,随后便打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了自己脸上。 “化尸水!”从那如同烛泪一般化开的面容和皮肉烧焦的气味中瞬间判断出瓶中究竟为何物的陆绍云,冲将上来把并未倾倒干净的瓷瓶一脚踢到了墙角里。 瓷瓶碎裂的清脆声响中,看一眼那道士血肉模糊的脸孔,陆绍云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人戴了人皮面具!而他现在之所以要毁容,则定然是为了守住某个掩藏在他真实身份背后的巨大秘密! “绝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打定主意要保住面前这个关键性犯人的陆绍云,弯腰解开了他的穴道。 可是,就在他伸手将犯人搀扶起来的一瞬间,仍然一息尚存的道士却忽然伸手拔下了自己脚背上的小刀,并挥舞着它朝陆绍云的要害处刺了过去。 趁着陆绍云退步躲避的那么一点点时间,碍于疼痛而不停闷哼出声的道士抬手取下插在墙上支架里的火把,随即便转身将它扔到了摆放在墙边的那堆木箱顶端。 来不及上前阻止道士用小刀割开自己的喉管自绝,墙边木箱上冒起的火花瞬间便让陆绍云意识到了事情不妙——不好,看来是要爆炸了! “每人抱两个孩子迅速撤退!”深知救火无望的陆绍云一边高喊着,一边撇下那道士的尸首,转身冲向了有着孩子们的那个房间。 房门口,各抱着两个孩子冲出来的两名金吾卫在看见木箱那边那些火星的一瞬间,就明白了陆绍云的意思。 “我去阻止孙武再跑下来。”奔在前面的那名金吾卫,一边喊着一边跑上了台阶。 “还有最后两人,大人小心。”走在后面的那名金吾卫尽管想代替陆绍云去救最后两个孩子,可服从上级命令已经成为了他的天性,于是,听从了陆绍云的撤退指示的他,同样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台阶。 来不及回应属下,奔进房间的陆绍云一手一个,抱起最后剩下的两个孩子,转身便朝着出口处的台阶跑去。 登上台阶的一瞬间,陆绍云就知道,如果走正门,那么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生还的。地下室并不算深,墙边那些用于炼丹的药石的分量又那么大,走正门的话,估计还不等他跑到门口,他的躯体就会成为辨识不清的一团血肉,彻底飞上天。 于是,根本顾不上那几个被点了穴道而在普通炼丹室里动弹不得的道士,抱着两个孩子跑上台阶顶端的陆绍云,将右足在地面上用力一踏,随后便借力施展起轻功,撞破离他最近的一扇窗户,飞到了炼丹房的外面。 爆炸产生的冲击像一堵火热的墙一样撞上了陆绍云的后背,尽力将两个孩子护在怀里的他忍受着高温和剧痛,在地面上翻滚数圈,之后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炼丹房垮塌下来的巨响中,抱着两个孩子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的陆绍云,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上那些不停向外冒血的大小伤口,只一瘸一拐地绕着面前燃烧着的废墟,往炼丹房正门方向走。 可是没走多久,绕着熊熊烈火走动的陆绍云,就好像又一次听见了夏霜寒的声音。 这是嘶哑的、绝望的喊叫,陆绍云几乎可以从这接连不断的呼喊声中,想象出夏霜寒声泪俱下、句句啼血的模样。 “陆绍云,你不至于吧,这还没到真正的生死关头,你怎么就开始不停出现幻听了?” 在滚滚烟尘中摇摇晃晃地走着,看见闻听爆炸声而从他处赶来的下属们的陆绍云,停住自己的喃喃低语,将怀里的两个孩子分别递了过去。 转过身来,正想走到炼丹房前方,向三位尚不知道他已经生还了的下属说明情况时,劲风吹过,下属们身旁一抹飘扬起的棕色却瞬间吸引住了陆绍云的视线。 “是霜寒,是霜寒,真的是霜寒!只是,霜寒旁边的苏逸兴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抱着我的霜寒?”疑惑不已的陆绍云没能再继续思索下去,因为他居然看见,从苏逸兴怀中挣脱出来的夏霜寒,“哇”地一口吐出了一大摊鲜血。 “霜寒!霜寒!” 劲风的吹拂卷走了夏霜寒的声声呼喊,顺带着,也将陆绍云的呼唤带到了她的耳边。 于是,向着夏霜寒奔过去的陆绍云便看见,闻听他的呼唤后转过身来的夏霜寒,在看清他的身影后,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接着,便飞快地向他跑了过来...... “庭轩!庭轩”呼喊着扑进陆绍云怀里的夏霜寒唯恐自己看见的是幻觉,她抬起手来轻轻抚上陆绍云那沾染着血迹和烟尘的脸庞,仰头眼泪滚滚地颤抖道:“庭轩,你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对么?我没有产生幻觉对么?” “是,我还好好的,你没有产生幻觉。”抬手将夏霜寒揽在怀中的陆绍云根本顾不上去思考他的心上人为什么会身处在三清观里,他甚至,想不起来抬手擦去夏霜寒脸上那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此时的他只知道,他的霜寒受伤了,急需治疗。“霜寒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为什么会吐血?是谁伤的你?”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摇头宽慰着陆绍云的夏霜寒根本不知道,她这前襟上沾满血迹,脖颈和下巴上也一片通红的模样究竟有多么可怕。此时的她,只顾着让自己的双手在陆绍云的胸口、腹部这些要害部位游走。 片刻后,待夏霜寒断定陆绍云的体表并没有致命伤后,她赶忙将前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庭轩,金吾卫里有内奸,是个姓曹的人,他的妻子得了肺痨,他为了救治自己的发妻,所以才通敌的。” 尽管不知道夏霜寒是怎么知道曹少聪是内奸的,但此时此刻的陆绍云根本不可能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一边快速地回答着“我知道,我已经把曹少聪抓起来了”,一边把在看见他生还后就提着药箱奔过来的大夫扯到夏霜寒的面前,开口命令道:“给她看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治好她。” “我没——咳咳——”唯恐陆绍云受了她看不见的内伤的夏霜寒,也不管按住她脉门的大夫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想先让大夫抓紧时间给陆绍云把把脉。“我没事的庭轩,我死不了,你快点让大夫先给你看看。” “说什么胡话呢!”眼看着夏霜寒不停地咳着血沫却还不肯乖乖地让大夫给她把脉,心急如焚的陆绍云展臂将夏霜寒箍在身侧,制住她乱动的胳膊后道:“你不乖乖听话,是想让我急死吗?” “我——咳咳——我真的没事。”夏霜寒深知,如果陆绍云不能确保她的平安,那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接受大夫的治疗的。于是,她明智地选择了不再挣扎,只等大夫为她把完脉,再为陆绍云检查。 大理石铺就的宽广平台上,接受大夫轮流诊治的夏霜寒和陆绍云身后不远处,那三个和大夫同一时间看见生还的陆绍云的金吾卫,本也想冲上前来关心关心自己的上司。只是,当他们看见自己的副统领和个满身血污的戎族女子(?)搂搂抱抱地牵扯不清时,他们识趣地选择了留在原地。 从陆绍云怀中接过那最后两个孩子的金吾卫无视了上级的行为,只目不斜视地抱着孩子走到另一个依旧在照看着其余孩子们的大夫身旁,示意道:“这是最后两个了。” 前山的围剿行动依旧在陆绍云的副手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炼丹房周围那些个听到爆炸声后赶来的金吾卫们,也在得知并没有同僚重伤或死亡且不需要他们增援后,就各归各位,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去了。 于是,炼丹房前的整片平台上,唯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就只剩下苏逸兴和李青岚主仆俩了。 依照夏霜寒开具的契约,苏逸兴知道,在他带领夏霜寒找到陆绍云之后,他和夏霜寒的所有恩怨就算是一笔购销了。可现如今,看着夏霜寒和陆绍云这对明明都受了伤,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只一心担忧着对方的未婚夫妻,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都没有立场留下来的他,却并没有立刻动身离开。 “太好了!庭轩,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在大夫确诊陆绍云仅仅只是受了皮肉伤,半月左右就可康复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夏霜寒转身紧紧抱住陆绍云,喜极而泣道:“你不知道,刚才我以为你没能逃出来的时候,心里有多绝望多难过,还好,还好你没事。” 环着怀里的娇躯,有太多太多话想和夏霜寒说的陆绍云,却不得不放开她,去继续自己那些并未完成的公务。 “我不要紧,你去忙吧!”依依不舍地从陆绍云的怀抱里退出来,夏霜寒抬手擦去脸上的泪花,嘱咐道:“只是,你要小心,千万别再受伤了。还有,今晚我在‘凶宅’里等你,你下值之后就直接来找我,好么?” “好......”望着面前这张满是泪水与血污的脸庞,陆绍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自己一个人独自回家去,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而且......”陡然看见站在远处并未离去的苏逸兴的夏霜寒,立马想起了那些被她落下的画具和画材。是了,她的布包还放在苏逸兴的那艘画舫里呢! 于是,决定先拿回自己的东西,随后再回家去的夏霜寒,微笑着宽慰陆绍云道:“庭轩你放心,今日是我请求苏大人,让他破例带我来的,一会我和他同路回京,绝不会出事的。” “苏大人?”同样看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苏逸兴,陆绍云总算是明白了夏霜寒是怎么进的三清观的了。而至于诸如“霜寒和苏逸兴是怎么认识的”以及“霜寒为什么会受伤”之类的问题,他今晚上自会问明白的。 于是,牵起夏霜寒的手走到苏逸兴面前的陆绍云,朝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抱了抱拳。待寒暄几句后,他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请托苏逸兴在回京的路上照看夏霜寒一二。 从陆绍云的话语和态度中,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似乎被误认成了夏霜寒的友人的苏逸兴,并没有多此一举地说出真相。毕竟,既然画舫上的乌龙事件要一笔勾销,那么,接受“夏霜寒的友人”这个身份,对苏逸兴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于是,同样回了一礼的苏逸兴以一副友人的态度,答应了陆绍云的请托。之后,他便带着夏霜寒和李青岚,踏上了下山的小路。 “苏世子,关于今日的所有事情,我希望你能接受我接下来的说法。”骑马离开三清观后,打理好披散着的头发的夏霜寒,在与苏逸兴和李青岚往临泽湖行去的路上,提出了自己的处理意见。 夏霜寒的意思是,她与苏逸兴,是于半月前在京城西市真趣阁中因画结识的,而今日他们在京郊的巧遇,则仅仅只是平生的第二次见面。 双方见面之初,夏霜寒就已经受了伤。而因为听说夏霜寒带伤外出只是为了去向自己的未婚夫传递消息的苏逸兴,由于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在夏霜寒的恳求下,拿出刑部的令牌破例带她进入了三清观找人。 “你把我摘得那么干净,那你要怎么向陆绍云解释你受伤的原因和过程呢?”骑在马上的苏逸兴也不问夏霜寒,她当初是怎么在突然间想起自己有事要告诉陆绍云的,只好奇道:“而且,你就真的那么讲信用,日后也坚决不会把在画舫上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么?” “我要怎么和庭轩解释,那是我的事。”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缓解了片刻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灼痛的夏霜寒,轻蔑地看一眼身旁的苏逸兴,坦白道:“至于画舫上的事情,你放心吧,我死也不会说出去的。毕竟,让庭轩为了这事和世子爷您对上,日后白白做些傻事,实在是不值得。” “原来不是因为讲信用,而是因为不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就舍不得让陆绍云为你做傻事么?也是,以你们之间的情意来看,只怕我不过仅仅是在你的脖颈上亲了几口,陆绍云也会在得知事情经过后,提剑上门,找我算账。” 如此在心中喃喃低语的苏逸兴,最终接受了夏霜寒的说法。当然,画舫上其他下人们的口,不需要夏霜寒操心,他也自然会封好的。 第九十四章 诉情 “那么,世子爷,草民告辞了。”双层画舫上,收拾好布包的夏霜寒正要离去,苏逸兴却在此时出声将她叫住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同路回京,当然我也根本没那个打算。” 扫一眼夏霜寒那血迹斑斑的衣襟的苏逸兴,命人为她找来一件样式普通、材质更普通的汉人男式外裳,示意她换过之后再上路,“只是,既然我受了陆绍云所托答应要照看你,那么,尽一份绵薄之力帮帮你也是应该的。毕竟,夏霜寒,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低头看看自己一片脏乱、血迹斑斑的衣襟,尽管对现如今苏逸兴这彬彬有礼的态度感到有些变扭,夏霜寒却也还是谢过了他的好意。毕竟正如那张契约上所写,确实带着她前往三清观找到陆绍云的苏逸兴,已经偿还了他一开始对她做的那些混账事,不欠她什么了。 换过外裳,在临泽湖边洗干净脸、手以及脖颈的夏霜寒,尽管看起来还是显得苍白又憔悴,但比起刚出三清观时的一身血污,她现如今干净、整洁的样子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再一次向苏逸兴抱拳告辞后,背上布包的夏霜寒上马往京城南门而去,而此时的她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某样东西被不小心落在了苏逸兴的画舫上。 “咕噜噜”,待夏霜寒告辞离去后,正要走下二层画舫归家去的苏逸兴,无意间踢到了掉落在地板上的什么东西。弯腰捡起那东西一看,躺在掌心里的,是一个玉质普通的印章。 看一眼印章一端刻着的“清霜居士”四个字,苏逸兴在一瞬间就想起了他脱掉夏霜寒的外裳时,曾经听到的某个细小的磕碰声。 “要还给她么?可是,只怕她根本就以为,印章是在三清观里弄丢的吧?”无意中说中了夏霜寒日后想法的苏逸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只是不明所以地顺从心底的愿望,将那枚属于夏霜寒的印章,收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骑马回了双河巷夏家,夏霜寒趁着带朝阳外出游玩的父亲还未归家,悄悄处理了自己的血衣,又提笔写下方才在三清观里时,大夫告诉她的治嗓子的药方。随即,在让兴宝去药铺照方抓药后,夏霜寒钻进浴桶,将自己从头到脚好好地洗了一遍。 在确保自己的身上再无血腥味后,打理一新的夏霜寒提出放在衣柜里的自家的小药箱,坐到了自己那柔软的床榻上。 因为短暂脱臼而依旧有些刺痛的肩膀和下颌两端,都需要抹上药酒。脖颈上那些让夏霜寒不忍直视的吻痕,也需要抹上散淤的药膏。随后,在喝完兴宝为她煎煮好的汤药,又取回早上交给梅香的那封信后,夏霜寒提笔重新写下一封交代自己今晚不回家,因为要到芭丽雅那里准备“私奔”事宜的书信后,提上药箱的她,便踏入了陆绍云的那座“凶宅”。 脖颈上抹了药的吻痕要等几个时辰之后才会消下去,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嘶哑的喉咙会让父亲和弟弟担忧起疑...... 夏霜寒知道,这些听起来很有道理的理由,不过都是她为自己今晚的夜不归宿所找的借口。她今晚真正不想回家的原因,其实不过是她想和她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的陆绍云,呆在一起罢了。 附带花园的三进院里,早就将夏霜寒视为女主人的柴胡,按照她的指示,为即将归来的陆绍云准备好了热水。同样也将夏霜寒视为女主人的含笑,则在夏霜寒的坚持下,和她一起为陆绍云准备好了晚饭。 夜幕降临后,在预计的时间点等来了陆绍云的夏霜寒,快步迎了上去。 为防止陆绍云担忧她受伤的嗓子,夏霜寒向他递过去一张事先写好的信笺,以字代话道:“身上的伤口疼不疼?疼的话我先帮你重新清创和包扎。若是不怎么疼,那我们就先吃饭。” 看着手里的信笺和面前这张写满关切的脸庞,再扫一眼摆放在饭桌上的,据含笑所说,“基本都是夏姑娘做的”的四菜一汤,陆绍云感觉自己简直幸福得像在做梦。 不过短短十日前,在茶楼中与夏霜寒手牵手的陆绍云还只能确定,“霜寒对我动了心,但还没喜欢我到愿意嫁给我的程度”。可是十日后,在三清观中抱着他哭个不停的夏霜寒,却转身就为他做了这么多只有妻子才会做的事情。这叫他,怎么能不怀疑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 陆绍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夏霜寒对他的感情产生了质的飞跃的,有着满肚子疑问的他现在只知道,现如今的他一个问题也不想问,他只想好好享受面前这如同梦境一般的幸福与温馨。 于是,放下信笺的陆绍云牵起夏霜寒的手,将她拉坐到饭桌边,笑得无限缱绻无限温柔道:“含笑说你也没吃,我们一起吃吧,不然,一会菜该凉了。” 摇曳的烛光照耀下,一桌简简单单的、利于伤口恢复的饭菜,只因为是自己的心上人亲手为自己所做,陆绍云就恨不得连筷子和盘子也一起吃下去。 碍于天色已晚,今夜又不需要和林熙然会面,并不希望陆绍云因为暴饮暴食外加一会没什么体力消耗而吃坏了肚子的夏霜寒,在确保身边的人吃到八分饱后,就抬手从陆绍云的手中取过了白瓷碗。 “吃得太饱了晚上睡觉会不舒服。”用手指在陆绍云的手掌中一笔一划写字的夏霜寒,指指灶房的方向继续写道:“柴胡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你去梳洗一下,待会我帮你重新包扎伤口以及上药。” “霜寒,”待手心里痒酥酥的移动停下来后,陆绍云反手握住夏霜寒的柔荑,一边用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一边凝视着面前这双情意绵绵的眸子确认道:“霜寒,我现在真的不是在做梦么?你是不是,是不是愿意和我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我们一会再说,你先去梳洗,好么?”看着面前这张写满了喜悦与期盼的脸庞,夏霜寒不愿意扫兴地说出拒绝的话,可是,随随便便地满口答应下来,又不是她做人做事的风格。故而,夏霜寒决定,待会再好好地和陆绍云谈一谈这个问题。 “那,你一定要等我。”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陆绍云,此时根本就不想和夏霜寒分开。对他来说,今日的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他害怕自己一走出这间屋子,美梦就会像阳光下的朝露一样渐渐蒸腾变小,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道了,我哪也不去,就在屋子里等你。”一边保证着自己绝不会擅自离去,一边走上前来将陆绍云送出屋去的夏霜寒,在含笑接手了饭桌的收拾后,终于可以在忙碌了一整天后,抽出点时间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思绪了。 自己忘不掉陆绍云,自己还爱着陆绍云,自己还是想和他在一起。关于这三点,重生回来后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的夏霜寒,不想再继续自欺欺人地回避下去了。毕竟,今日在三清观里,误以为陆绍云因公殉职的她,当时心痛得恨不得随他而去的心意,并不是假的。 可是,即使还爱着陆绍云,还想和陆绍云在一起,夏霜寒就真的愿意依照陆绍云的意见,像前世一样再一次嫁入定国公府,并且舍弃自己那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始终不曾改变的坚持么?夏霜寒认为,她依旧还是做不到的。 在夏霜寒和其他几乎所有戎族人的认知里,婚姻关系中,丈夫和妻子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夫妻二人并不存在谁高谁低或者谁就应该依附着谁。两个相爱的人互相扶持着一同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这才是戎族人心目中,婚姻的真正意义。 可是对于大夏的汉族人来说,三从四德将女人们划归成了男人们的附属品,这样一种并不平等的婚姻,这样一种不能保有尊严和自由的婚姻,并不是夏霜寒所想要的。 夏夜的阵阵虫鸣声中,坐在床榻上等待着陆绍云的夏霜寒在思考良久后,最终拿定了主意:庭轩,今生的我还想再为我们的爱情努力一次,可是,如果你不能答应我所提出的前提条件,那么我们,便还是作罢吧! 洗漱一新,换过干净衣裳的陆绍云,顾不上擦拭滴滴答答直往下滴水的头发,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进房来。他一脸的焦急和期待,以及随后在看见坐在床边的人时所展露出的喜悦和欣慰,都让夏霜寒在一瞬间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出嫁的那一晚。 那时,穿着大红喜袍的陆绍云在挑起她的盖头的一刹那,脸上的表情就和现如今的如出一辙,都让她禁不住地感到满意与欢喜。 “乐什么呢?一脸傻样。”在陆绍云手中写完字,夏霜寒自然而然地拿过布巾,跪坐在床榻上,为他擦拭起湿漉漉的头发来。 “霜寒,你知道么,”乖乖地坐在床沿上任由夏霜寒为自己擦干头发的陆绍云嗅着鼻端撩人的缅桂香气,咧嘴笑着道:“方才吃晚饭的时候,我是真的想把桌上的菜全都吃下去的,因为,我不知道你以后还愿不愿意再为我洗手做羹汤了。我在想,假如这是你今生为我做的唯一一次晚餐,我今晚不把它们吃光,只怕以后就再也吃不到这样美味的菜肴了。” “不会的,等去了关外,我顿顿都换着花样地给你做。”抬手在陆绍云的背上写下答复,很快将手里的头发擦拭到半干状态的夏霜寒放下布巾,转身拿过那个她从自己家里带来的木质药箱,示意陆绍云把衣袖和裤腿挽起来。 老实说,陆绍云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除开几乎遍及周身的各种细小的磕碰伤和刮擦伤以外,真正需要夏霜寒注意的伤口,只有他膝盖上、手肘上和后背上的几处。 膝盖上和手肘上的伤口,是陆绍云抱着两个孩子在地面上翻滚的时候,无意中磕破的。夏霜寒为它们抹上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再包上纱布,也就算是处理完毕了。真正需要她费些功夫的,其实还是陆绍云背上的伤。 在三清观里时,大夫就说了,陆绍云因为被卷入了爆炸产生的冲击中,因而背上的伤势是全身上下最严重的。想要帮助这样的陆绍云快速康复,最好的治疗方法,莫过于在为伤处抹上药酒的情况下,辅以按揉穴位,以此达到活血化瘀的目的。 故而,在为陆少云包好手肘上的伤口后,一心只想遵照医嘱行事以帮助陆绍云快些恢复健康的夏霜寒,顺其自然地提出了一个让他感觉很不好意思的要求:“把上衣脱了,我帮你擦药酒。” 前世做了陆绍云三年的妻子,面前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有哪一处是她没看过的?因此,此时的夏霜寒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不妥。可是,在并不具有前世记忆的陆绍云看来,她的要求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说陆绍云作为一个大男人,让别人看一下他赤裸的上半身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他放不开的。可是,“从军时在河边洗澡,因而无意中被外出劳作的农家女看见”和“当着心上人的面脱衣服”,这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虽说他很清楚,夏霜寒之所以会要求他脱衣服,完全是光明正大地出于治伤的目的,可是,陆绍云却依旧感觉,夏霜寒的这个要求,听上去怎么就控制不住地让他想往歪处想呢? “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瞬间从陆绍云泛红的面色看出他绝对是在想些“羞羞”的事情的夏霜寒,拍一下他的肩膀,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威胁道:“不然我可走了!” “别,别走。”读出掌心里的文字后的陆绍云,立马将心底那些绮思扔到脑后,动作利落地脱下上衣,乖乖地在床榻上趴平了。 手指下成片成片青紫色的皮肤让夏霜寒止不住地为陆绍云感到心疼,她一边把药酒均匀地涂抹到他结实的后背上,一边遵照医嘱按揉起那些个帮助活血化瘀的穴位来。 背上一双柔嫩的手在不停地按揉与游走,趴在床上的陆绍云为了不让自己再想歪,只得拼命地把思绪转移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上。 “说来奇怪,就算今早霜寒看到了外金吾卫们出城门时的情景,可是她是怎么知道,我们今日的具体任务是去围剿三清观呢?在抵达三清观之前,霜寒又是被谁所伤,为什么受的伤呢?还有,曹少聪是内奸的事情,金吾卫的所有人都是今早才知道的,霜寒究竟是通过什么渠道,怎么知道的呢?” 结束了手上的活计,面对着穿衣坐起身来的陆绍云,夏霜寒根本回答不了他所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 于是,她果断地用自己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人,欲语还休地写到:“庭轩,我实在不想说谎话骗你,所以,你现在可不可以不问?等以后,如果真有我们成亲的那一日,到那时我再告诉你,可以么?” 被这样一双属于夏霜寒的,勾魂夺魄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又有了“成亲那日我全都告诉你”作为保证,陆绍云忍心对夏霜寒说不么?很明显,他不忍心。 于是,无奈叹息一声的陆绍云将夏霜寒揽进怀里,轻轻地在她散发着香味的发顶上摩挲着下巴,低语道:“霜寒,这可是你说的,等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全都要告诉我。” “好。”静静窝在陆绍云的怀里,抬起左手环住他的腰背的夏霜寒用右手继续写到:“庭轩,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我忽然间就转变了态度,愿意接受你了么?” “我不想问,因为我怕我一旦问了,你就会改变主意,又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可是,即便现在我愿意承认我想和你在一起,这也不代表,我们就真的能在一起啊!” “你什么意思?”握住夏霜寒的右手,心跳不断加速的陆绍云陡然生出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想和霜寒在一起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松那么容易?霜寒一定又要像以前一样,在他每一次感觉他们之间有了希望的时候,兜头给他泼下一盆冷水了。 “庭轩,我可以和你成亲,可是,你入赘好不好?”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夏霜寒写下“入赘”两个字的一瞬间,早有预感的陆绍云,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凉了半截。他摇着头将夏霜寒从自己的怀抱里推坐起来,苦笑道:“霜寒,你若还是不肯嫁我,直接说就是了,为什么要开出这种根本不可能达到的条件,来故意刁难我呢?” 早就知道自己的提议会得来这样的反应的夏霜寒,并没有气馁,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她还没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于是,为了向陆绍云表达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将赌注全都压在了今晚的夏霜寒,抬手环住陆绍云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陆绍云感觉自己患了病,患了一种只有夏霜寒才能治好的病。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在得知自己依旧没能真的得到夏霜寒的一瞬间,自己那颗心脏就半死不活地沉寂了下来。可现如今,不过因为夏霜寒的一个浅淡的吻,它就又一次精力充沛地复苏过来,疯狂地跳个不停。 “太不像样子了,陆绍云,把喜怒哀乐全都交给夏霜寒掌控的你,实在是太不像样子了!”可是,强迫自己勉强维持着冷静的陆绍云刚想抬手推开怀里的心上人,夏霜寒挑开他的牙关后探进来的香滑的小舌头,就在刹那间让他完全陷入了疯狂的境地。 “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么,你就别指望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如此想着的陆绍云凶狠地将夏霜寒扑倒在床上。缠绵的亲吻中,他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从夏霜寒的衣摆处往里探去,很快就突破重重阻碍,摸到了身下之人胸前的两团绵软。 手掌中柔软、温热同时细腻无比的触感让陆绍云舍不得放手,可是,微微退开来看着身下被他吻得娇喘吁吁的女子,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又想干什么的陆绍云,还是凭借着强大的自制力,翻身躺到了夏霜寒的身侧。 “你为什么不反抗?”忍受着周身上下如同烈火炙烤一般的折磨,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夏霜寒那微微红肿着的双唇的陆绍云,闷闷不乐地道:“你就不怕,不怕我真的要了你么?”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整个喉咙里都肿起来的夏霜寒无法开口,只得强硬地拽过背对着他的陆绍云的左手,在他手心里写到:“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想要和你在一起的话,那么,我愿意把自己给你。” “我......我才不信。”明明心头巨震,却始终不明白,既然霜寒愿意把自己给他,却为什么还要开出入赘这种条件的陆绍云,口不对心道:“你明知道我们一个多月之后就要出发去关外,而我为了防止你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有......有孕,根本就不可能碰你。所以你才敢这样说,妄图以此打动我,让我妥协对不对?”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明日一早去抓一副避子汤就是了。当然,如果你还是不放心,那么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把它喝下去。” 掌心里的一句话,让陆绍云如遭雷击,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的他,立刻翻过身来,将夏霜寒紧紧地揽进怀中道:“霜寒,我刚才那全都是胡说的,你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如果生气或者伤心,那你尽管打我出气就好。只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刚才那句话绝对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我不生气。”被陆绍云抱在怀里的夏霜寒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机会,这个能让她继续把话说下去的机会。于是,她继续写道:“庭轩,我知道在大夏疆域内,没有几个男人会愿意放弃自己的姓氏,到女方家里去当什么上门女婿。可是,我之所以要提出让你入赘的这个要求,却也有着我自己的考虑。” 第九十五章 劝说 静谧温暖的房间里,夏霜寒一笔一划悄无声息的劝说正在一点点透过陆绍云的掌心,渗透进他的心里。 “你还记得上个月月末时,你曾经和我提过请旨赐婚以及把清风院单独划分出来的事情吗?当时,我就已经指出了你那些想法里的漏洞,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可是,你不觉得如果你入赘,所有困扰着你我的问题就全都可以迎刃而解吗?” “你入赘,虽然确实要永远地把自己从陆家的族谱里迁出来,可是,婚后的我们却可以确保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么?在大夏疆域内,但凡入赘的男子,终其一生皆不得休妻更不得纳妾,甚至就连圣旨和懿旨,也是不得给这样的男子赐婚的。这些情况,我相信你都知道。那么,难道你不认为,入赘,就是杜绝其他女人在我们之间横插一脚的最好办法么?” “成亲之后,只要你愿意,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住在现在这座宅子里,像所有的戎族夫妻一样过我们两个人自己的日子。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可以按照自己的观念去教导养育我们自己的孩子。更何况,夏家有朝阳,什么振兴家业、绵延香火,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你去操心,等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依旧还是让他们姓陆,这样难道不好么?” “庭轩,你自己有本事,从来都想依靠自己的双手打天下,根本就不惦记国公府里的财产。因此就算你入赘,除了族谱和名义上的变化,你也并不会损失什么不是么?你的父母依旧还是你的父母,你的祖父也依旧还是你的祖父,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以回去看他们不是么?” “也许在你心里,会认为入赘都是没本事的男人才愿意去做的事情,可是,别人的闲言碎语真的就那么重要么?夏家是什么条件你清楚,别人心里也很清楚,我们家里根本就没有东西值得你惦念,这是明摆着的事实。那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人说什么,你就真的那么在意么?” 夏霜寒条理分明的劝说让佳人在怀的陆绍云动摇了。是啊,依照夏霜寒所说,她所要求的东西从始至终就不曾改变过,“自由平等、忠贞不二”,这八个字,就是她之所以会提出“入赘”这个要求的全部理由。 可是,尽管“入赘”目前确实是听起来最贴近夏霜寒心目中的理想婚姻状态的结亲方式,但陆绍云却依旧还是无法在此时此刻就匆促地作出决定。 完全理解陆绍云内心的矛盾与挣扎的夏霜寒,并没打算在今晚就针对入赘一事索讨个确切的说法。毕竟,在明年元宵节过后的“退婚约定日”到来之前,她还有八个月的时间可以好好利用。 今生,为了和陆绍云在一起,更为了过上自己所追求的独门独院式的婚姻生活,夏霜寒愿意用接下来前往关外的时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促使陆绍云下定和她相守一生的决心,并借此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 于是,今晚并不急于得到答案,而仅仅只想让陆绍云不抵制“入赘”这个提议的夏霜寒,继续在陆绍云的掌心里写到:“庭轩,我知道以你的立场来说,要你立马就接受这个提议并不容易。可是,我们还有时间不是么?” “在我们从关外回到京城之前,我相信你有充足的时间把这个问题考虑清楚。所以,等我们从关外回来后,到那时你再告诉我你的决定就好。” “那如果,到时候我还是不能入赘夏家呢?到那时,你是不是就要永远的离开我,嫁给别人?” 问出口的问题让陆绍云的心房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着,他清楚地记得,十日之前,在他误以为夏霜寒恋慕着柳子润的时候,他都无法接受她的离去。那么现如今,在他已经得到夏霜寒的心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对夏霜寒彻底放手呢? “庭轩,虽然我实在不想让自己的答复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你,可是,如果到时候,我依旧不能将自己婚后的生活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的话,那么很抱歉,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你!” “不可以!”抱紧了怀中娇躯的陆绍云,胸口闷得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心脏难受不已的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夏霜寒不嫁给他而是嫁给了别人,他未来的生活会是一片什么光景。霜寒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而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么?这样悲惨的未来生活,他实在接受不了! “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庭轩,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他们为人处事的底线。而我的底线,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抬手环住心上人的腰,安顿在陆绍云臂弯里的夏霜寒,不想再继续“入赘”这个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的话题,于是她微笑着写道:“我今晚不回家了,因为我想确定,你真的没有因为白日里的那场爆炸,而永远地离开我。” “我真的好好的,不信,你听。”被夏霜寒的一句话温暖了心房的陆绍云,倾身向前,让怀中人倾听着他剧烈的心跳。 而在“扑通扑通”,有规律的心跳声中,奔忙了一整日的夏霜寒,终于在陆绍云的臂弯里找到了安睡的最佳位置,随后慢慢进入了梦乡。 低头在夏霜寒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拥着心上人的陆绍云却迟迟无法入睡。 “入赘么?不是我不能接受,而是,这实在是太难了。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同意不说,只怕祖父也绝对不会同意吧?霜寒,为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么难呢?” 黎明的晨光,将一夜好眠的夏霜寒从睡梦中唤醒了。 揉揉惺忪的睡眼,睁开眼看着面前这张安详的睡颜,决心从今日起就开始着手用自己编织的情网套牢陆绍云的夏霜寒,微微抬起上半身,在心上人的唇边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而在夏霜寒苏醒的同时就同样醒过来了的陆绍云,则在感觉到唇角的一抹温热和湿润后,就果断地睁开了眼睛。 看向夏霜寒的时候,陆绍云以为他会在她的脸上看到羞涩或者诧异之类的情绪,可是没有。面前的女子只是微笑着,落落大方地向他无声地说了句早安,之后就穿衣下床了。 五月十六,这本应该是陆绍云按照计划,易容后和林熙然、夏霜寒一起前往城外商队营地的日子。 一个月前,他们三人和芭丽雅、阿吉尔一起在京城东市订购的茶叶、丝绸等四大商品,今日将全部到货。检查商品、结清款项,以及随后为出关做进一步的准备,这些才应该是陆绍云今日的任务。 可是,昨日那个在地下室中用化尸水毁容的道士,以及金吾卫们随后从三清观中搜出的某些东西,却都要求陆绍云今日不得不进宫一趟。 “没事,你去忙吧,”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准备前往城外商队营地的夏霜寒微笑着在陆绍云的掌心里写到:“所有的事情,我和熙然都会办妥的。” “好,那我先走了。”抬手将夏霜寒耳畔一缕俏皮的卷发别到她的耳后,并不想在互诉衷情的次日就立刻与心上人分开的陆绍云,依依不舍地缱绻道:“等晚上,晚上我再来找你可好?” “好,我等你。” 夏霜寒含笑的目光中,陆绍云翻身上马,直奔通向皇宫正南门的朱雀大街而去。可此时的他却想不到,等他出宫归家意欲前往自己祖父的院子时,他却会在定国公府的后花园里,见到某几个他并不想见到的人。 定国公府八小姐,陆绍云最小的亲妹妹陆茹倩,她这么个在娘亲和哥哥姐姐们的娇宠下长大的大家小姐,最近七八天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顺心。 五月初八那日,当她让自己的贴身丫头去向尚未进入葳蕤园的三表哥(徐三公子)传口信后,她就一直在等待着夏霜寒被表哥的下人们好好收拾一顿的“好消息”。 可是,事与愿违的是,当日的她左顾右盼,最终不但没有得来自己期盼的结局,还被自己的表哥以“反正你姐姐的婚事你也插不上手,我啊,还是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为由,完完全全地给舍弃了。 自己之所以再也不能利用表哥去做这做那,一定是因为夏霜寒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这一点,陆茹倩可以肯定。可是,就算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失去三表哥这么个唯一的外援,完全就是夏霜寒的错,她一个不得随意踏出国公府大门的十一岁的小姐,又能把夏霜寒怎么样呢? 递帖子把夏霜寒请到家里来,暗地里下绊子恶整她一番?夏霜寒现如今可是个必须在家准备嫁妆,故而不可以外出的待嫁娘啊! 于是乎,黔驴技穷的陆茹倩想一想自己最喜欢的,气质像仙子一般出尘的娉婷姐姐,一心只想为自己出一口恶气的她,瞬间计上心来:如果五哥可以恋慕上无论家世还是相貌,都与他更为相配的娉婷姐姐,那到时候,夏霜寒那个被哥哥丢弃在一边的丑女,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昂了呢? 五月十六,这是一个裴氏姐妹应邀到定国公府做客的日子。 草木繁茂的花园里,招呼着丫头搭梯子,上树为她救下自己的爱猫的陆茹倩,在偏头间,无意中看见了在花园门口一闪便要改道离去的陆绍云。 于是,一心想把陆绍云和裴娉婷撮合到一起以此报复夏霜寒的陆茹倩,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果断地朝着几欲离去的陆绍云的背影高声道:“五哥,我的‘雪团’爬到树上下不来了,我们的梯子不够高,你可不可以帮我把‘雪团’救下来?” 花园外,原本在出了宫门后,有公事与祖父相商的陆绍云,正打算走花园里最近的道路直奔祖父的夕霞院。可走到花园门口,一句由丫头告知的“花园中有女客”的提醒,却截住了他继续向前的脚步。 秉承着汉人的规矩,深知自己不适宜与女客见面的陆绍云,正要从善如流地转身改道,妹妹的一句请求,却让他再一次刹住了脚步。 老实说,在自己的诸位姐姐妹妹中,陆绍云与自己八妹陆茹倩的感情,可以说是最为淡薄的。毕竟,他十二岁离京从军时,陆茹倩还只是一个三岁的毛娃娃,他俩根本没能说过几句话。 只不过,感情不深归感情不深,陆茹倩把自己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当宝贝,这一点,归京大半年的陆绍云却也还是知道的。 于是,抱着“若是小猫有个三长两短,八妹哭闹起来更麻烦”的想法,陆绍云在花园外吩咐一声,让丫头进园去请女客们戴上面纱。之后,他便大踏步地走进了后花园。 六妹陆茹惠和八妹陆茹倩在花园里招待什么客人,陆绍云并不感兴趣。故而,走进花园的他只是不甚在意地朝两位女客有礼有节地抱了抱拳,之后,便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那只颤颤巍巍地立在树枝上的小白猫。 只是,与陆绍云冷淡的态度截然相反,之所以会和陆氏姐妹有交集本就是为着陆绍云的裴娉婷,此时此刻却恨不得高呼一句:“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 要知道,裴娉婷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细心谋划,多番努力,才总算是正大光明地在定国公府里见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这叫她,怎能不兴奋? 看着陆绍云足下一点,眨眼的功夫就上树救下了那只不停打抖的小白猫,裴娉婷心头小鹿乱撞,只想奔上前去,朝陆绍云唤一声“恩公”,以谋求一个和他交谈的机会。 可是,这厢边的裴娉婷尚且还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贸然提起当初被搭救之事会不会惹来陆绍云的不悦时;那厢边,本应该从陆绍云手中接过“雪团”就算此间事了的陆茹倩,却将她这位平日里总是温和待人的五哥彻底惹火了。 原来,被陆绍云抱在臂弯里的雪团,在挣扎间不小心刮破了爪子下方陆绍云的衣袖。破损的衣袖裂缝里,被陆绍云随身收在袖袋里的,夏霜寒为他做的平安如意结露了一角出来。 而走上前来,本应直接抱过小猫的陆茹倩,却在瞥见那平安如意结的一瞬间,就撇下“雪团”,转手将这个陆绍云一直随身携带的“宝贝”给一把抢了过去。 “八妹,快把平安结还给我。”将怀里的小猫递给一旁侍候的丫鬟,转回身来的陆绍云掌心朝上向陆茹倩伸出手去,一心只想要回自己的平安如意结。 “五哥,这是谁给你做的?”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平安结,它那廉价的红色棉绳,让陆茹倩的心里萌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那个夏霜寒给你做的吧?” “八妹,谁准你像这样指名道姓地称呼霜寒了?”伸手想拿回平安结,却被陆茹倩躲了过去的陆绍云开始感到不悦,他冷沉着声音道:“霜寒是你未来的五嫂,你怎么能像那样称呼她?” “什么五嫂,她那样的丑八怪,根本没资格当我的五嫂!”闪避到一旁的陆茹倩气愤地鼓起腮帮,攥着手里的红绳结追问道:“五哥,你说,这到底是不是夏霜寒给你做的?” “是又怎么样?还不快点还给我。” “我不,我就不!她一个出生贫寒的胡人做的东西,有什么值得五哥你随身携带的?”话毕,陆茹倩将手里的平安结往地上一掷,抬脚便要踩上去。 “陆茹倩!”在陆茹倩挥手将平安结扔在地上的时候,陆绍云就预测出了她接下来将会采取的行动。于是,他反应敏捷地两步挪上前去,在陆茹倩的右脚落下去之前,便动作利落地伸出手去,粗暴地将她扯到了一边。 “哎呦!”被陆绍云攥疼了上臂的陆茹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居然会为着一个外人对她这么凶狠!“五哥,你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了,为着这么个破玩意,你居然就这么对我?” 弯腰捡起地上的平安结,轻轻拂去红色棉绳上的灰尘,转回身来的陆绍云看一眼泪盈于睫,抱着手臂直呼痛的陆茹倩,冰冷道:“八妹,你也已经不小了,兄长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这一点你应该明白!还有,礼仪教养都给我学好了,下次如果再让我听见你对霜寒不尊不敬的,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就——”在陆绍云手上吃了亏的陆茹倩还想再辩,一旁看不下去了的陆茹惠却走上前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一边制止住妹妹的顶嘴,一边对陆绍云陪笑的陆茹惠轻声慢语道:“五哥,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管好八妹,你别和她生气了,有什么事情就快去忙吧,千万别耽误了。” 陆茹惠的一句话算是为自己的妹妹打了圆场,并没有让陆茹倩继续在裴氏姐妹面前闹得更难看。可如果她以为这件事情到这里就打住了的话,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五哥,我真是不明白,那个夏霜寒有什么值得你这般维护她的?”挣开了姐姐的束缚,自认为抓住了夏霜寒的把柄的陆茹倩有恃无恐道:“五哥你知道么,夏霜寒那个不堪教化的胡人,居然在已经定下婚期的情况下,还女扮男装、不守妇道地招摇过市随意上街!她那样的女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嫁进我们定国公府的大门!” “陆茹倩!”陆绍云相信,如果面前这个对夏霜寒不敬的人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他绝对已经一巴掌扇过去了。 攥紧了拳头的陆绍云强压住心里的愤怒,毫不留情道:“八妹,五哥我今日就开门见山地告诉你,霜寒女扮男装也好,上街卖画也罢,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也都支持。所以,她究竟有没有资格嫁进定国公府的大门,这件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你若是实在闲得发慌,不如管好你自己的事情!要知道,刁蛮任性、尖酸刻薄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你最好,给我记住这一点!” “五......五哥?!你......你竟然这么说我?”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说过如此重话的陆茹倩瞬间就急红了眼睛,她颤抖着睫毛,眼泪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 在她身旁,非常清楚今日这事究竟孰是孰非的陆茹惠,并没有开口为自己的妹妹辩驳。而站在不远处,想要插上两句话的裴氏姐妹,也碍于自己“女客”的身份,而没有立场发声。 望着面前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将平安结收进另外那只完好的手袖的袖袋里,依旧沉浸在陆绍云的发言中的裴娉婷,根本回不过神来。 刚才陆公子说了,夏霜寒做的事情,他全都知道也全都支持。那么,难道说,几日前夏霜寒在葳蕤园中对我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陆公子所喜欢的,当真就是夏霜寒的不守规矩? 收好平安结,根本不愿意安慰跋扈的妹妹的陆绍云,转身就往花园外走去。可才走出几步路,从背后传来的低语声,却又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裴娉媛是如何走上前来轻声安慰陆茹倩的,这一点陆绍云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裴娉媛的声音。 三月末在莲花山山脚下遇到裴家人时,陆绍云就对那个拉扯夏霜寒的刁蛮任性的裴九小姐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于是,当他今日忽然在自家后花园中听见这个让自己颇为反感的声音时,陆绍云当即便转过身来,将目光锁定在了裴娉媛的身上。 从身高、体型、发饰、穿戴以及面纱上露出的那一双眼睛,认定这位少女就是裴九小姐的陆绍云,眼神冰冷地在裴氏姐妹之间转移了两个来回。 随后,他在心中冷笑一声道:“哼,当初霜寒说裴氏姐妹频繁往来定国公府时,我还纳闷,我们陆家与丞相府向来毫无瓜葛,她们是如何在一个半月内就被我的两位妹妹引为至交的。却原来,不过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罢了。两个被宠坏了的小丫头臭味相投,还真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第九十六章 启程 定国公府后花园里,陆绍云扫过来的冰冷视线,让裴娉婷只感觉如坠冰窟。她不明白,自己的九妹明明只是走上前去安慰了陆茹倩几句,并且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提到夏霜寒的名字,却为什么,陆绍云要用那样厌恶和冷漠的视线向她们姐妹俩望过来呢? “难道说,正如夏霜寒当日所言,陆公子已经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思,因此将我视为不顾礼义廉耻,硬要往男人身上贴的轻浮女子了么?” 当然,尽管裴娉婷的心中低语确确实实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了准确的定位,但是,她怎么可能承认呢?在她心中,她所认定的是——夏霜寒根本配不上陆公子,而我,是来告诉陆公子,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以及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的。我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会有错? 裴娉婷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一点,陆绍云可一点也不在意。走出定国公府后花园时,他所想的仅仅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左有刁蛮任性的小姑子,右有虎视眈眈的裴娉婷,怪不得,怪不得霜寒要提出让我入赘,随后和我一起在“凶宅”里生活的要求。毕竟,有些人啊,做起事来比鬼还让人害怕。 于是就这样,在陆绍云对裴氏姐妹越发感到厌恶与不待见的同时,时间很快便来到了五月下旬。 五月廿一,这是一个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日子,也是一个对林熙然来说,很是有些特别的日子。 碍于林熙然六月初一清早就要动身和商队一起先陆绍云和夏霜寒一步离开京城,故而必须得在最后的十日里花费大量时间为接下来一个半月的行商做足准备的他,终于在今日彻彻底底地放下了“林熙然”的身份,做起了“唐杍然”。 当然,林熙然在京兆尹衙门里的本职公务已经交接完毕了。在他的众多衙差同僚以及卓非凡、曾可英这些完全不知“娜鸣村潜伏计划”的人眼里,林熙然于十九日清晨离京南下查案的官方说法,就是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从京城里消失的唯一原因。 “哎,‘我已经南下了’,再过不久你也要离京,倒不知在你的送行宴上,非凡又要喝醉到什么程度。” 城外商队营地上,林熙然回想着十八日晚在饕餮楼里举行的欢送会,和十九日清晨,三位发小在城门未开之际就来到城门口为他送行的场面,一时间有些感慨。 “庭轩你回来的时间本就不长,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就半年多,再过一久你又要走,只怕到时候,你家里人又要好一番闹腾了。” “我娘要闹就随她去吧,反正她精力有限,顶多闹上三日,也就歇了。”同样在营地上帮着商队做准备的陆绍云,看一眼远处向着他和林熙然走过来的塔鲁克,果断打住话头,将全部心思放到了手头的活计上。 整个商队在城外停留的最后十日,基本上已经不做什么生意了。从关外带来的绝大部分商品,目前均已出售完毕,剩下的少部分被人挑剩下的货品和不慎在旅途中有了瑕疵的残次品,则全都堆放在一处,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半卖半送。 打理马匹和骆驼,检查车辆和货品,准备食物和饮水,收拾营帐和行李,这些,才是最后十日里,营地上所有人最主要的任务。 “等这辆车的修缮和加固完成之后,世轩哥还有杍然哥,你们记得去找阿吉尔哥哥换工具。”单手提着修补好的大铁锅从陆绍云和林熙然身旁走过的芭丽雅,指着不远处和其他大部分马匹分开来的一小群马,补充道:“那些马的马蹄铁掉了,你们得给它们补钉上新的。” “知道了,芭丽雅妹妹。”陆绍云和林煕然异口同声地回应着,点了点头。 一个多月的时间,隔三差五在营地上露面帮忙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已经完全融进了这只庞大的商队。商队中那些家在娜鸣村的商人,现如今更是如同芭丽雅一般,将陆绍云和林熙然,都当做了像夏霜寒一样的自己人。 望着芭丽雅提着铁锅,奔到九曲江边加入到做饭的姑娘们的行列里,转身继续修缮马车的陆绍云,禁不住想起了昨晚与哈兹鲁一家人进行的商议。 依据哈兹鲁一家人与陆绍云、林熙然和夏霜寒进行的讨论,陆绍云和夏霜寒的最终离京日期,被定在了一个月后的六月二十。 原本依据不暴露行程的想法,夏霜寒和陆绍云离京的时间是越晚越好的。毕竟,离开京城的时间越晚,他们就越容易与先行一步的商队撇清关系,同样也就越不容易让人发觉到他们“私奔”的真实目的地。 可是,如果拖到花轿临门的前一日再出发,这种明晃晃往定国公府脸上扇巴掌的行为,又实在太不可取。毕竟,如果新娘子和情郎私奔的日子足够早,只要瞒得好,新郎家还是可以用“找个理由退婚”的做法,来保住自家的颜面的。所以,从这一点上考虑,陆绍云和夏霜寒自然是越早离京越好。 因此,在平衡了上述两条互相矛盾的要求,又依据商队的行进速度、陆绍云和夏霜寒的追赶速度、道路的崎岖程度等多方面的因素展开讨论后,陆绍云和夏霜寒离京的日子,这才最终定在了六月二十。 按照计划,不出意外的话,陆绍云和夏霜寒一路轻装简行,绝对能在七月十五之前抵达桐城关。而桐城关内,边关小镇每逢初一、十五就按时开市的市集,就是他们俩和哈兹鲁一家人碰面的地方。 于是就这样,忙忙碌碌中,十日一晃而过,六月初一,商队离京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一大清早,昨夜留宿在芭丽雅的帐篷里的夏霜寒,便和营地上的所有姑娘一起穿衣起床,到江边的浅水滩上,沐浴着清凉的晨风进行梳洗。 用过早饭,为出发做最后准备的小伙子们拆卸了帐篷、套上了马匹,最后再牵起骆驼,整装待发的时刻便到了。 “霜寒姐姐,我会想你和朝阳的。”一身如火红裙的芭丽雅恋恋不舍地拥抱着夏霜寒,悄声在她耳边道:“你和世轩哥一定要好好的,我和爹爹还有哥哥们,我们都在桐城关等你们。” “知道了,我的好妹妹。”抬手拍拍怀中人的后背,待芭丽雅松开手后的夏霜寒,果断地转向其他人,与诸位相熟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挥手道别。 片刻后,如同一个半月以前那样,京城南门外的官道上再一次扬起了黄色的尘土,而在这些尘土中,大队人马越走越远,最终从夏霜寒的视线里消失了。 “很舍不得芭丽雅他们么?”回城的路上,看一眼身旁兴致不高的夏霜寒,陆绍云关切道。 “没事,身为游牧民族的戎族人,早就习惯了相聚和分离,毕竟,聚聚散散本就是人之常情。”偏头看一眼身旁的陆绍云,打起精神来的夏霜寒微笑道:“庭轩,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依照你的要求,在离京之前,到我娘亲的坟前去看一看了?” 六月初六,这是一个多云并且凉爽的日子,同时也是陆绍云在夏霜寒的带领下,前往普叶山后山,拜祭夏霜寒过世的娘亲的日子。 茂密的树林投下的阴凉中,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上,打头朝前的夏霜寒一边向山上攀登,一边向陆绍云介绍起了戎族人的丧葬习俗。 “庭轩你是知道的,戎族人不信鬼神,不信来生,所以我们对于汉人的扫墓、祭拜,尤其是烧纸钱的行为,其实是理解不了的。我娘生前就常说,扫墓上坟那都是活人演给其他活人看的。活着不孝、死了乱叫,这种假装出来的孝子有什么意思,不过都是为自己绷面子,做戏罢了。” “当然,我不否认汉人为亲人立碑造墓有精神寄托和缅怀先人的用意在里面,但我们戎族人,却是不喜欢这样做的。” “我们戎族人始终认为,人死了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与其花那么多的人力物力为过世的人搞什么大操大办的丧事,不如把那些被各种庞大的坟墓所抢占的活人的生存地盘让出来,在其上遍植花草树木,用自己残破的躯体回馈土地,滋养那些新萌芽的生命。” 绿荫如盖的林间小路上,夏霜寒一边回忆着自己娘亲故去前的往事,一边道:“当初我娘去世时,她原本的愿望是想按戎族的习俗进行树葬,在自己的尸体上方栽植一棵她最喜欢的香樟树的。可是为了我爹,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那你呢?”看一眼带路走在前方,语气中对汉人的丧葬习俗很有些不以为然的夏霜寒,陆绍云的心中禁不住有些慌乱:该不会等我过世的时候,连和霜寒躺在同一个墓穴里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吧? “我?”从陆绍云并未问完的话语中明白他心中所想的夏霜寒笑道:“如果在我生前,我的夫君能够满足我对婚姻生活的要求,那我在死后舍弃树葬,和‘生同衾’的夫君‘死同穴’,又有何不可呢?” 回头看一眼在闻听此言后又情不自禁地将思路转移到“入赘”一事上的陆绍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谈论此话题的好时机的夏霜寒,开口谈起了别的事情。“庭轩,对于哈兹鲁伯伯在临出发前所说起的‘定国公府找理由上门退亲以保住自家颜面’的说法,你怎么看?” “我个人认为,相比起用退亲来掩盖‘真相’的做法,把你逃婚的消息传扬出去要更为可取。”将心思转移到夏霜寒的问题上的陆绍云坦诚道:“在去年年末归京之前,常年来我一直都驻守在距离娜鸣村最近的关隘桐城关。在那里,当地的桐城守军中,但凡是家在京城的将士,就没有哪个和我没有交情的。” “所以我认为,借着他们和自己身在京中的亲眷们互通往来的消息渠道,将你‘逃婚’的消息传到边关去,这样更能打消娜鸣村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哨兵’们,对突然出现在村中的我们的怀疑与戒心。” “毕竟,就算一开始‘哨兵’们不相信我们的片面之词,有边关那么多与我相熟的士兵谈论此事,你逃婚的事情还岂能有假?嗯,霜寒你说呢?” “我说?我说啊,就算我逃婚的事情是真的,并且国公爷本着报恩的初衷,为了给陆夏两家彼此都留下一些最后的颜面,从而选择了用退婚的方式掩盖住我私奔的事实。你的母亲世子夫人,恐怕也是不能答应的。” “首先,虽然把我逃婚的事情宣扬出去,势必引发‘陆五公子居然被一个翰林家的小姐看不上’这样的言论,并可能因此伤害到你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可是,定国公不在意陆夏两家之间的门第差距而坚持要将我迎娶进门,这样的做法本就算是为报恩情而仁至义尽了。” “我自己不知道你的好,一心要逃婚,那是我眼拙,怪不得定国公府。所以,逃婚的事情就算传扬出去,相比起我爹的‘教女无方’和我的‘淫奔无耻’,陆家所受的非议也实在有限。” “其次,相比起用退婚的方式将某些诸如,‘陆绍云定然是身有痼疾,所以才不沾染女色,未过门的妻子也和别人跑了’的言论扼杀在萌芽里,‘看过人家姑娘的身子又随意退婚’,这样对整个定国公府的名声都有损的传言明显更为不利。” “因此,为着整个家族着想,将‘不是我们言而无信不想娶,是那夏霜寒有眼无珠不想嫁”的说法传扬出去,才更能维护定国公府的声誉。” “最后,庭轩你别忘了,现如今的你在你母亲的眼里可是有着断袖的嫌疑的。你母亲若是不把这桩婚事之所以会搞砸的所有过错都推到我头上,把你摘得个一干二净,到时候让你找到借口不肯成亲怎么办?” “更何况,现在‘熙然已经南下了’,你觉得你在他离京后不久且并未成婚的情况下也跟着南下,你母亲会怎么想?” “这个......虽然事情是有些难以应付,但是,我和祖父已经合计好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只是......” 凉风习习的山道上,陆绍云忽然想起了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仰慕与信赖,并且总是甜甜地笑着管他叫“庭轩哥哥”的夏朝阳。 在为夏朝阳那“自从定国公府到夏家下娉后,就再也不拿正眼看他”的行为感到黯然的同时,陆绍云好奇道:“朝阳不是知道你没有情郎的么?那私奔对象的身份,你准备如何对他解释?” “这太好办了,”依旧朝前带路的夏霜寒头也不回道:“朝阳本就认为我是单独一人上路逃婚的,所以,只要在出发之前告诉他,我留下的信笺上所说的情郎,只不过是为了让陆家趁早死心,所以才编出来的,他自然就会接受了。” 说话间,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中,夏霜寒和陆绍云抵达了他们今日的目的地。 简陋的坟墓除了一块无字的石碑,就只有石碑后一个长满杂草的小土包。两人眼前既没有砖块修葺的坟冢,更不见精雕细刻的墓碑。 “到了,就是这里。”凝视着面前无字的石碑,夏霜寒轻声道:“依照戎族人的习俗,如果有人想念自己过世了的亲人,那么他就会到当初埋葬亲人的地方,和尸骸上方栽种的那棵树木说说话。除草、修葺或者带着食物、酒水和纸钱之类的东西上来拜祭,这样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做的。” “那,如果我有什么话想对你母亲说,现在就这么直接说就可以了么?”除了无主的孤坟,从来也没见过像面前这座坟冢一样简陋的坟墓的陆绍云,面露迟疑。 “是,你随意。依据我们戎族人的传统,生者对死者的哀思,他人是不旁听的。所以,我去走走,一会再过来。” 看着转身离去,慢慢消失在树林里的夏霜寒,陆绍云很想把她挽留住,好让她听一听他即将对她母亲说的话。 只是现如今,他能在她母亲的墓前为她提供一个他一定会入赘夏家的承诺么?很明显,他还不能。因此,陆绍云决定,还是让夏霜寒按照他们戎族人的传统去办吧。 白驹过隙,时间一转眼便来到了六月十八,这一日,是夏霜寒留书出京,踏上“逃婚之旅”的日子。只不过,与和哈兹鲁商议的原计划不同,碍于陆绍云的情况较为复杂,不能光是留下一封书信说走就走。因此在多番商议后,夏霜寒这才选择提前两日离京,以此为陆绍云争取到更加充足的时间,好让他妥善料理京中事宜。 当然,夏霜寒的离京,在夏朝阳眼中是直奔娜鸣村而去的。但事实上,离京后的夏霜寒,却还要在京城七十里外,西北官道边的悦来客栈里等待几日。待她与陆绍云汇合后,他们才能正式踏上旅途。 至于夏敬之要如何带上夏霜寒的留书登临定国公府,以告知陆啸清和陆绍云,自己的女儿逃婚去了;以及陆啸清要如何安排人手,将夏霜寒的私奔之举自然地宣扬出去,并同时掌控住定国公府众人,为陆绍云接下来的离京做准备;还有陆绍云要如何假借情伤,为求暂时离开京城,而接下太子殿下给他安排的南下的新任务;以及他要如何与曾可英、卓非凡告别,并应对他们“想不到夏霜寒除了柳子润这个青梅竹马,还有别的情郎”的感慨...... 诸如此类的这些问题,就不是夏霜寒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姐姐,你这一去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双河巷夏家后院里,深知姐姐一去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的夏朝阳,依依不舍、泪眼婆娑地拉着姐姐的手道:“家里的事情姐姐不用担心,你不在的日子里,朝阳会快快长大,为爹爹分忧的。” “姐姐知道,朝阳最懂事了,朝阳一定会代替姐姐,好好孝顺爹爹的,对么?”蹲下身来的夏霜寒,一边平视着夏朝阳红通通的眼睛,一边抬手用帕子擦拭他那挂着晶莹泪珠的脸颊和一吸一吸的小鼻头,心里真恨不得带上夏朝阳一起上路算了。可是,这明显是不行的。 “姐姐放心,等姐姐回来的时候,我就是一个靠得住的,能撑起夏家门楣的小男子汉了!” “好,明年夏天,只要不出意外,姐姐一定回来看看我们夏家的小男子汉,好么?”万分舍不得弟弟的夏霜寒将夏朝阳抱进怀里,随后在他脸颊两边各亲了一口。之后,她便站起身来,面向了自己面色沉郁的父亲。 “爹,那我走了,以后的日子里,您要照顾好朝阳,也要照顾好您自己。” “爹爹知道。”同样舍不得夏霜寒离去的夏敬之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最后叮嘱了一句:“一路上,多多保重。” “是,爹爹放心。”话落,牵起爱马红云走出夏家后门的夏霜寒翻身上马,在最后向父亲和弟弟挥了挥手后,便策马在破晓的晨光中远去了。 接下来,在夏霜寒随后于悦来客栈等待陆绍云的几日里,针对“夏霜寒与情郎一起私奔”的这个消息,定国公府的众人是什么反应,裴娉婷是什么反应,乃至于听闻这件事后将其划归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的局外人是什么反应,这些事情,夏霜寒全都八九不离十地猜了出来。 但是,有一个人的反应,一个大大出乎夏霜寒预料的人的反应,却在她踏上出关的旅途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给她带来了一份惊吓。这个人,就是襄阳王世子——苏逸兴。 自从五月十五那日,苏逸兴和夏霜寒在京郊临泽湖上分别后,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而在这三十多个日日夜夜里,与夏霜寒对苏逸兴的完全遗忘不同,苏逸兴对夏霜寒,却总是难以忘怀。 第九十七章 客栈 “为什么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长相平平的女人呢?”这是一个苏逸兴不知扪心自问了多少遍,却始终得不出答案的问题。 及至六月十三那日下午,于五月下旬就到真趣阁里预付定金,以定下已无存货了的“清霜居士”的六月新作的李青岚,为苏逸兴带回夏霜寒最新出售的三幅画作的那一刻,凝视着摊开在书桌上的画作的苏逸兴,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我之所以忘不掉夏霜寒,是因为即使我知道了她身为女人,却依旧还是对她感兴趣。 于是就这样,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居然开始对女人有了兴趣,苏逸兴却还是在听闻“夏霜寒与情郎私奔”的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让李青岚下去查探清楚事情始末的决定。 随后,六月廿三夜晚,京郊悦来客栈丙字三号房里,沐浴完毕端坐在圆桌边擦拭着头发的夏霜寒,迎来了从敞开的窗户里飞身跃进二楼这间屋里来的苏逸兴。 “苏世子?”被苏逸兴的突然造访惊得差点摔下圆凳的夏霜寒,不悦地蹙着眉头站起身来。丝毫不打算行礼的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苏逸兴,纳闷异常道:“敢问苏世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苏逸兴带着夏霜寒闯进三清观的时候,寻找到陆绍云的夏霜寒,就在下山的路上想过这么一个问题:苏逸兴已经看见了我和庭轩彼此钟情的样子,那么,等日后他得知了我逃婚的消息时,会不会对此感到疑惑呢? 可是随后,在脑子里转上一圈,确定除了苏逸兴和林熙然,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和陆绍云两情相悦的事情的夏霜寒,还是把自己的担忧抛到了脑后:苏逸兴一个堂堂的世子爷,外加还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他对于“为什么我明明钟情于庭轩,却依旧还要逃婚”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兴趣吧! 可是现如今,在悦来客栈里体验到的这番遭遇,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夏霜寒,她那个乐观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看一眼面前面带不悦,显然并不打算招呼他坐下的夏霜寒,苏逸兴随意找了个方便的位置落座,随即开口道:“夏霜寒,本世子今晚前来,主要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这几日,京中四处都在传,说你和情郎一起逃婚去了。可怎么据我所知,自十八日傍晚时分起,你就住进了这家悦来客栈,且及至目前为止,你还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超过整整五日的时间呢?” “敢问苏世子,民女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以及将来打算做什么,这些事情和你有关么?”整洁敞亮的客栈房间里,看一眼在自己面前旁若无人、随意自在的苏逸兴,夏霜寒只想尽快把他赶出屋去,“如果民女没记错的话,我与苏世子你并不熟吧?” “我们不熟么?”挑着邪魅的眼角斜睨一眼夏霜寒,苏逸兴玩味一笑道:“那夏霜寒我且问你,如果我们并不熟,那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右肩上长着一颗小米粒大小的朱砂痣呢?” “......”一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被苏逸兴当做男人差点轻薄了去的遭遇,夏霜寒就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她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妥协道:“苏世子,我想既然你能查到我是何时在此处落脚的,那么想必你也应该知道,庭轩他明日就要离京了吧?因此,对于像你这样明知道我和庭轩鹣鲽情深的人而言,逃婚一事是不是另有隐情,想必并不需要我多加说明吧?” “果然是这样么?”看一眼面前对自己戒备满满的女子,苏逸兴禁不住生出些促狭的想要捉弄夏霜寒的心思,“夏霜寒,陆绍云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让你这么一位年轻姑娘单身在此等他,他难道就不担心,你出什么意外么?” “意外?”扫一眼苏逸兴嘴角挂着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心中警铃大作的夏霜寒转身就向门边奔了过去。只可惜,在她打开房门逃出去之前,感觉到自己左腿一麻的她,却还是因为小腿失力的关系而控制不住地跪倒在了地面上。 “苏世子,你这喜欢随随便便点人穴道的习惯,能不能改改?”深知自己这是遭了苏逸兴的“明算”的夏霜寒,很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我也不想随便点人穴道啊,可是谁让你要跑呢?”抛接着手上几块用于点穴的小卵石,笑得越发不怀好意的苏逸兴,扫一眼左腿不听使唤却依旧挣扎着想站起身来的夏霜寒,随即迈步走上前来,弯腰试图将她扶起来。至于夏霜寒以下犯上的那一记不敬的瞪视,目前心情大好的苏逸兴决定不和她计较。 “别别别,你离我远点!”依旧没能站起身来的夏霜寒暂时放弃了努力,只顾着抬起双手阻止苏逸兴的靠近,“世子爷,我是当真不明白,我和你无冤无仇,当初在临泽湖上的事情也已经一笔勾销了,你现如今还来找我做什么?若是真有什么事,你能不能直说,姑且给个痛快行么?” 望着面前这双因为愤怒而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眸子,苏逸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才好。“我只是因为好奇,所以才来看看你”,这样的回答他能说出口么?明显不能!于是在这短暂的沉默中,猝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的房门,彻彻底底地斩断了苏逸兴将面前的这场谈话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庭轩?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要等到明日上午才能赶来和我会和么?”回头看着推开房门走进来的陆绍云,夏霜寒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庭轩什么时候来的?什么肩膀上的朱砂痣之类的对话,他刚才,没有听见吧? “事情处理得很顺利,所以我提前出城了。”冷冷看一眼在自己进门后就后退两步与夏霜寒拉开距离的苏逸兴,陆绍云同夏霜寒一样也不与他见礼,只弯下腰来,解除了自己心上人的穴道。随后,他半抱半扶地将夏霜寒搀起来,送到了床榻边。 “苏世子,敢问你远道而来夜探我未婚妻的临时居所,究竟有何用意?”示意腿麻的夏霜寒在床沿上落座的陆绍云,一脸冷沉地转回身来。 走上前来将背上背着的行囊搁到位于房间中央的圆桌上,神色严肃的陆绍云面向站在桌对面的苏逸兴道:“还有,苏世子你随意对霜寒点穴,妨碍她的人身自由,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妥当了?” “你的未婚妻吗?”苏逸兴看一眼面前虽然戴上了人皮面具,其伪装却瞒不过他的眼睛的陆绍云,邪佞地笑道:“怎么,陆公子,你大费周章地把未婚妻逃婚的消息弄得满天飞,好不容易才掩盖住了自己离京的真实目的。可现如今,你却要自毁长城,在我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可就算是我想要隐瞒,也隐藏不了不是吗?苏侍郎你在刑部任职多年,精妙的亦或粗陋的,什么样的易容术你没见识过?更何况,以你的聪明才智,既然能追查到这里来,那霜寒究竟在这里等谁,想来这样的事情,你也应该早就心中有数了吧?” “嗯,我确实是猜到了,只是......”勾着邪魅的唇角,决定探一探陆绍云的虚实的苏逸兴虚张声势道:“陆庭轩,你就不怕我把你们接下来的去向宣扬出去么?” “苏侍郎不会的,毕竟,公事私事孰重孰轻,你向来分得很清楚。”打从心底里认定苏逸兴绝对已经猜到他和夏霜寒此次的假逃婚与红白丸有关的陆绍云,瞥一眼坐在床沿上揉着左小腿的夏霜寒,最后一次追问道:“敢问苏世子,你深夜来访,究竟有何用意?” “疑问难消,特来解惑而已。”同样看一眼坐在床沿上的夏霜寒,深知有陆绍云在场,自己绝无可能再与夏霜寒有进一步接触的苏逸兴,说着向面前的男子一抱拳,随后便伴随着一声“告辞”,从敞开的窗户里跃了出去。 “搞什么鬼?”停下揉搓酸麻的左小腿的举动,站起身来的夏霜寒走到桌边,看一眼窗外漆黑一片的夜景,疑惑道:“他到底来干嘛的?” “你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应该你来回答么?当初在三清观里,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友人么?”从苏逸兴离去前的最后一个眼神里,敏锐地察觉到他对夏霜寒确实有企图之心的陆绍云,禁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三日前,从祖父的人那里得知襄阳王府的人在暗中探查夏霜寒离京后的去向时,陆绍云还怀疑过,一切的疑虑有没有可能是自己多心。可现如今,挤出时间提前赶来与夏霜寒会合的结果却告诉他,他的直觉没有错:苏逸兴之所以会对霜寒逃婚的这件事这么上心,果然是因为他对霜寒起了觊觎之心。 “嘿嘿,其实,我和苏世子一点也不熟,他今日究竟来干嘛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凝视着身旁面带不悦之色的陆绍云,从他的话语中断定他并未听见有关“朱砂痣”的话题的夏霜寒,转而想到现如今潜伏计划被苏逸兴这个局外人识破了的境况,于是禁不住担忧道:“庭轩,现如今,苏世子已经知道了潜伏计划的事情,这到底要不要紧?你要不要向太子殿下传个信,以防万一?” “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不必担心。”从夏霜寒谈及苏逸兴的态度中,判断出她并未察觉到有人对她动了心思的陆绍云,并不想再去谈论诸如“苏逸兴方才为什么要点你的穴”之类的问题。 走到窗边,抬手将大敞着的窗户关上的陆绍云,无奈地在心中道:柳子润的误会解开来不过才一个多月,现如今却又要在情敌名单上追加上苏逸兴这样的劲敌么?果然,如若我不答应霜寒开出的入赘条件,她有的是理由和我划清界限、另嫁他人啊! 六月廿四,这是夏霜寒和陆绍云正式踏上前往关外的旅途的日子。 清晨时分,女扮男装的夏霜寒将自己的一小部分行李移交给了仅仅只背有一个布包的陆绍云,随后便戴上斗笠,翻身上了马背。 “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从接过布包时里面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判断出内里装有鼓鼓囊囊的油纸包的陆绍云,好奇道:“这包看起来体量不小,可是提起来却不怎么重,这里面该不会是装了棉花之类的东西吧?”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是男人用不上的东西就是了,快别想了。” 于是就这样,将心思放在了赶路这件事上的陆绍云,很快便把油纸包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一路上,马儿的行进速度算不上快,毕竟,陆绍云和夏霜寒每日用来赶路的时间都差不多有五个时辰,如此长的时间,就算马背上的人受得住颠簸,马儿也是跑不动的。 风吹加日晒,干粮配冷水,旅途中的艰难之处远不只此两条。长时间地待在马背上,腰背的酸痛以及大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的皮肤,这些苦楚夏霜寒一句也没和陆绍云说过,“说了就能改变现状吗?当然不能,那既然不能,就干脆忍着吧。” 可是夜里,在客栈亦或农家投宿时,夏霜寒别扭的走路姿势和即使戴了斗笠依旧很快晒黑的皮肤,却还是让将一切都收进眼底的陆绍云感到心疼了。 当初,他就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硬是把霜寒卷到“捣毁红白丸”这样的事情里来。长途跋涉,那些和父兄一起走商的戎族姑娘们好歹还有马车可以坐,可是霜寒呢,她有什么呢? “霜寒,你今日的气色真的太差了。”离开悦来客栈在官道上前行了十日后,七月初四下午,骑在马背上的陆绍云看一眼身旁夏霜寒那略显苍白的脸庞和无精打采的神情,提议道:“要不我们明日休息半日,之后再上路?” “我这不是累的,真的,就算是休息一整日也没用,所以还是别浪费时间了。”看一眼身侧面带担忧之色的陆绍云,夏霜寒实在不好与他解释,自己今日的状态之所以会那么糟糕,完全是因为自己那向来不准时的葵水来了。 腰腹酸痛、四肢乏力、疲倦困乏、手脚冰凉,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一旦来了月信,夏霜寒总是这么一副萎靡不振、身体不适的样子。 老实说,若是说起疼痛来,夏霜寒认为自身这种和岔了气一般并不严重的轻度疼痛,对她造成的影响并不大。可是,不疼不代表月信给她带来的影响就小了啊,因为,她量多啊! 行走在官道上,找不到地方更换月事带,这才是令夏霜寒最为苦恼的问题。骑在马背上,精气神一直不太好的她,每隔一会就可以明显感觉到小腹里一股哗啦啦冲下来的热流。而这种糟糕的体验,让她的气色变得越来越差了。 “不行了,如果再不找个地方换一下,肯定就要透出来了!”僵坐在马背上,为自己会不会在马鞍上留下血迹而焦躁不已的夏霜寒,终于得救一般地看见了前方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她手脚麻利地从已经和陆绍云交换回来的布包里摸出那个曾经让他疑惑不已的油纸包,随后道:“庭轩,前面的小树林停一下,我有点事要处理。” 偏头看一眼那个被夏霜寒慎重地拿在手里的油纸包,明显察觉到纸包比起一开始小了一圈的陆绍云,又开始感到疑惑了:离开午休的地点距现在尚且不足一个时辰,一路上霜寒又没有喝多少水,那么,明显不是去方便的她,为什么只要一拿上那个油纸包,就坚决不许我跟上去呢? 望着夏霜寒拿着纸包往树林深处走去,虽然对女人的月事略有耳闻,却因为常年身在边关又不近女色,故而在这件事上远远没能开窍的陆绍云,终于在夜晚投宿客栈时,指着那个又小了不少的油纸包,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难道说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一定要把这件事向他解释一遍吗?看一眼但凡涉及到有关女性身体的问题,都一概知之甚少的陆绍云,夏霜寒无奈道:“庭轩,就算你不近女色,月事这件事你总该听说过吧?那你说我一日里流那么多血,气色能好得起来吗?” 闻听此言,再联想到夏霜寒曾经说过的,“这是男人用不上的东西”,终于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油纸包里是什么的陆绍云,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两片不太明显的红晕。他干咳一声掩盖住自己的尴尬,尽量一本正经道:“那,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好让你不那么难受么?” “陆庭轩,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你可别嫌弃啊。” 前世在四月里就嫁进定国公府的夏霜寒,每次来了月事,都是由说什么也不肯和她分房睡的陆绍云亲自照顾的。故而,早就习惯了自己因为月事而感到腹痛时,有陆绍云搓热了手掌帮她捂一捂的夏霜寒,毫不犹豫地支使着他帮她做这做那。 清洗身体后的水被陆绍云端出屋去倒了,放了红糖的姜茶被塞进了夏霜寒的手里。 看一眼任劳任怨,匆忙打理完自己就坐回到床上帮她暖脚的陆绍云,手脚暖起来,胃也暖起来,心里更是暖起来的夏霜寒明知故问地笑着道:“怎么你还真不介意啊?大多数男子不是都觉得这事污秽、晦气,根本不愿接触的么?” “我在战场上呆惯了,血腥味什么的一点也不在意。更何况,现在这个情况本就是因为我把你卷进红白丸的案子里才造成的,我若是还嫌弃你,推说晦气不想照顾你,那我自己都要甩自己两巴掌了。只是......” 抬头看一眼在喝了红糖姜茶后,气色就明显好起来的夏霜寒,陆绍云抛开了不好意思,径直问道:“刚才那盆血水,看得我挺惊心的,我不知道原来女子来了月事出血量会那么大,而且这血一流就是七日的,你真的撑得住么?身体要是瘦弱些,你这岂不是要失血而死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一眼陆绍云那懵懂无知又一脸担忧的模样,夏霜寒放下手里喝空了的茶杯,笑个不停道:“这件事你真的想弄清楚?” “我......这个,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好好照顾你呢?本来要是在京城,我找个大夫问问,自然就清楚了,可是现在,也只能让你和我说说了。” “哎,庭轩,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在床榻上坐起身来,欣喜又感激地在陆绍云腮边落下一吻,随后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的夏霜寒,抬起双手环着心上人的腰,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比起那些一来月事就疼得满床打滚的,我这样的症状已经很轻微了。只要这几日里不着凉,过了明晚,出血量减少之后,我就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竟然还有人会疼得满床打滚?”扯过被子将夏霜寒的下肢包严实的陆绍云关切地追问道:“那你呢,你疼不疼?我要是帮你揉揉,你会不会好点?”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揉,你一揉,估计我就要血流成河了。”手脚本就冰凉的夏霜寒依靠着陆绍云暖烘烘的胸膛,舒服地慨叹一声道:“我月事一来就畏寒,你什么也别干,专心充当我的便携暖炉就够了。” “好。”闻听此言,单手揽住夏霜寒,顺带将她冰凉的柔荑捂在怀中的陆绍云,几经犹豫,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隔着夏霜寒的中衣,贴到了她的小腹上。“这样......会不会更暖和点?” 酸痛的感觉被小腹上暖乎乎的手掌化解了几分。抬头看一眼陆绍云两颊上那越来越明显的羞红,对目前这种,她前世早已习惯了的亲密姿势,夏霜寒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而是说了声“谢谢”。 第九十八章 抵达 艰苦而又漫长的旅途是让人疲乏的,再加上经期的身体不适,依偎在陆绍云怀中的夏霜寒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轻手轻脚地将怀中人安置好,同样钻进被窝的陆绍云低头看一眼因为畏寒而蜷缩成一团的夏霜寒,不无怜惜道:“快了,顶多再过十来天,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该到达目的地了。” 沿着西北官道从京城向内陆地区挺进,越是往前走,生存环境就越是艰辛。旅途中,茂密的山林逐渐被戈壁滩和草原代替了,繁华的城镇也被零星的村落和毡帐所取代了。 又继续在官道上前行了九日,七月十三傍晚,长途跋涉了整整二十日的陆绍云和夏霜寒,终于抵达了西北边关桐城关。 绵延开去的厚实城墙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于遥远的地方与万里长城巧妙地紧密衔接。巍峨高耸的城门楼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仿佛一盏悬挂在天边的明灯,为远方的旅客指引着方向。 骑马踏进关内的最后一个小镇,遥望一眼在城墙马道两端执勤的大夏战士,归京日久的陆绍云,禁不住想起了他曾在这里度过的上千个日日夜夜。 “比起京城,我更喜欢这里。”抬头望着矗立在城墙上的气势雄浑的高大箭楼,同样想起前世在关外生活的岁月的夏霜寒,偏头对身旁的陆绍云微微一笑:“走吧庭轩,我们得去找客栈投宿了。如果运气好,明日出来找一找,我们应该就可以见到塔鲁克哥哥和芭丽雅妹妹了。” 在桐城关内的最后一个市镇碰头,这是在商队离京之前,哈兹鲁一家人就和陆绍云以及夏霜寒说好的。 当然,依照整个商队的行进速度,一个半月的时间,这已经足够他们抵达桐城关外五百余里处的娜鸣村了。可是,如果家在娜鸣村的商队就这么直接往关外去,完全不在桐城关停留,那么他们势必就会错过小镇上十五这日的市集——这么个做生意的机会。 因此,在大部队于七月初十抵达边关并继续前行的情况下,少部分年轻人则按照需要,带着一部分商品留在了镇上。 留下的人将在镇上停留数日,最早的,也要到十五日的市集散去后,才会在十六日清早重新启程,继续往家乡去。 因此,陆绍云和夏霜寒要找的,就是按照父亲的要求,留下来在市集上出摊的塔鲁克和芭丽雅兄妹俩。至于跟随商队先一步出发的林熙然,陆绍云和夏霜寒则明显不能在桐城关见到他了。 依据哈兹鲁离京前的意思,一来,林熙然是客人,客人到了主人家门口,不把他请进门,反而让客人去帮着做生意,这是什么道理? 二来,为了能让身为汉人的陆绍云和只有一半戎族血统的夏霜寒在进村的第一天就吃得满意、住得舒服,同样身为汉人的林熙然和大部队一起先回村,随后为哈兹鲁一家接下来即将进行的房间布置等一系列事宜提供意见和建议,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想要和先走一步的林熙然会合,陆绍云和夏霜寒,都只能等进了村子之后再说了。 “呼,绑了三个多月,今晚终于可以解放了!”夜晚,两人一同投宿的客栈房间里,沐浴过后的夏霜寒解下了身上的束胸布,换上了暌违许久的戎族女装。她一边伸展着胳膊活动身体,一边舒服地叹息道:“以后终于不用再忍受那股憋闷劲了!” 而走进屋来的陆绍云闻听此言,则在扫一眼那块被夏霜寒扔进水盆里,即将进行清洗的裹胸布后,瞬间想起了两个月前,他曾经用右手揉捏过的那种美好触感。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锁定在了夏霜寒隆起的胸部上。 “陆庭轩,我劝你还是别看了。”意识到陆绍云的视线,本着为他的身体考虑的想法,衣着妥帖,包得严严实实,故而并不会感到害羞的夏霜寒很友善地建议道:“你若是再胡思乱想下去,你就得出去泡冷水,然后回来睡地铺了。” “哎,霜寒,我说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这种事情张口就说出来,这样真的好吗?”收起脑子里的绮思,走上前来在桌边坐下的陆绍云,无可奈何地交叠起双腿开始等待痛苦过去。 老实说,在抵达边关前两人同行的这二十日里,将全部心思放在“赶路”和“心上人的身体状况”这两件事上的陆绍云,从来没有对夏霜寒生出过什么“邪恶”的念头。尽管他们俩几乎夜夜同床共枕,但旅途的辛苦、夏霜寒经期的不适,这些问题全都将陆绍云本就没有滋生起的欲念完全扼杀在了萌芽之前。 可是现在,当他们抵达了桐城关,并且势必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以唐世轩和夏霜寒的身份结为夫妻的情况下,那些被陆绍云有意或者无意压抑与遗忘的东西,便开始在他的脑海与身体里复苏了。 “我说庭轩你讲点道理行不行?”看一眼陆绍云那苦着一张脸叠腿而坐的姿势,心理上早已为人妻的夏霜寒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她幸灾乐祸地忍俊不禁道:“扮假夫妻本来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怎么现在你因为自己忍不住而导致身上不舒服了,倒还成了我的不是?” “哼,你就笑吧,你就笑吧!”没好气地瞪一眼笑个不停的夏霜寒,努力平息着身体自然反应的陆绍云,并没有把心底里剩下的后半句话说出来——“等到我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当然,这样的句子,对现如今还解决不了“入赘”问题,因此没有资格碰夏霜寒的陆绍云而言,暂时还不能被他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然后在夏霜寒嫁给他的那一晚,将这句话付诸实践的。 七月十四,熙熙攘攘的市井之声将长途旅行后不小心睡过了头的夏霜寒从美梦中唤醒了。洗漱、用饭、出行,与陆绍云一起踏上车水马龙的街道的她,朝前带路,领着身后的人往那些专门做异族人生意的客栈而去。 跑了三四个地方,某间客栈马匹与骆驼交互嘶鸣的后院里,夏霜寒和陆绍云终于找到了正在为第二日的市集做准备的塔鲁克和芭丽雅兄妹俩。 “天啊,霜寒姐姐,不过一个半月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黑了?”奔上前来看一眼夏霜寒那明显黑了不少,却依旧带着健康的红润色泽的皮肤,芭丽雅弯着月牙一般的眼睛笑着打趣道:“霜寒姐姐,你这难道是被人当乳猪,架在火上给烤了一遍不成?” “不是哦,我之所以会这么黑,那完全是因为我半个多月来一直没有洗澡啊!”并不介意芭丽雅的打趣的夏霜寒玩笑道:“芭丽雅你知道么,是这一路上的风尘与污垢,害我变得这么黑的啊!” “我输了,我输了!”被夏霜寒明显高一段数的玩笑打败了的芭丽雅哈哈笑着,转向了和塔鲁克打完招呼的陆绍云。 简短的问候过后,是各种繁忙的准备活动。按照芭丽雅的要求,被分派了制作“驱狼粉”这一活计的夏霜寒,把陆绍云带到了院子一角的空地上。 “给,庭轩,这些药果全都帮我磨成粉。”从摊开在地上的十几种药草、药果中,抓起一把红褐色的药果扔进研钵里的夏霜寒,将黄铜研钵塞进陆绍云的手里,之后便转身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坐下,弯腰拿起另一把药草,开始将它们切成细末。 “霜寒,这些药草和药果,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拿着黄铜研钵的陆绍云一边叮叮当当地研磨着药果,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摊开在他面前的各式药材。 “这是用来做驱狼粉的。桐城关外的戈壁滩和草原上四处游荡着狼群,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虽然狼群一般不会攻击成群结队的商旅,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夏霜寒说着一边将切好的细末倒进手边的铜盆里,一边继续道:“驱狼粉是由十几种药草和药果粉碎后按比例混合制成的。” “夜晚在戈壁滩和草原上露宿时,如果队伍人数过少,且不远的地方还有狼群伺机而动的话,那么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以及避免家畜遭到袭击,在篝火上撒上驱狼粉,其焚烧后所产生的气味就可以将狼群驱赶开去。” “当然,尽管燃烧驱狼粉所产生的气味对狼来说刺激异常,但人闻起来,却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味道。” “那既然有这样的好东西,牧民们每年为什么还会因为狼群侵扰而失去那么多小羊羔呢?” “这很明显是因为驱狼粉太贵,所以不可能每个晚上都烧上一把啊!” 从陆绍云手中接过已经磨成粉末状的药果,将研钵倒转过来把所有药粉都倒进铜盆里的夏霜寒继续道:“刚才我问过芭丽雅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将于后日清早出发回娜鸣村的人,算上我们四个,总共也就只有八个人,而且其中还有四个都是姑娘,所以这驱狼粉,不准备充足了可不行。” 看着面前的十余种药材一点点全都变成了粉末,之后再被夏霜寒倒进铜盆里搅和成一种质地均匀的深灰色混合物,自认为很了解戎族人的陆绍云禁不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看来,要想完完全全适应与融入戎族人的生活,他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要去学习与掌握。 戈壁滩和原野交互拼接着延绵至耸立在天边的山川脚下,敏捷的瞪羚和野山羊在陡峭嶙峋的岩山上攀爬跳跃,狐狸追赶着野兔在低矮的灌木丛和杂草中穿行,翱翔的雄鹰作为上天的使者在旷野上空徘徊不去...... 关外的天地是雄浑的辽阔的,同时也是质朴的萧索的。骑马行进在前往娜鸣村的最后五百余里路上,手执弓箭的陆绍云、塔鲁克以及另外两位戎族小伙子,为整个队伍猎到了作为午饭的充足食物。 淙淙的小河旁是用石块架起的临时炉灶,噼啪作响的枯枝燃起的火焰烧滚了铁锅中的热水,处理腌渍过的兔肉在滚水中散发着撩人的香气。可与其余三位忙于做饭的姑娘们不同,蹲在小河边的夏霜寒,却在埋头收拾着那几张刚刚才剥下来的兔皮。 “这几张兔皮杂毛那么多,卖不上什么好价钱吧?”来到小河边看着夏霜寒忙个不停的陆绍云,在得到身边人的肯定答复后,禁不住疑惑道:“那既然它们卖不上好价钱,你还这么认真地处理它们做什么?” “我想等到了村里,把这些兔皮用在你和梓然的冬衣上。”深知关外的冬天有多长多冷的夏霜寒解释道:“从京城带来的衣物不可能帮助我们抵御关外的严寒,所以我现在必须趁着天气还暖和的时候就开始为过冬做准备。不然等到冬天我手上长了冻疮,到时候两手都又痒又痛又红又肿的,根本就拿不了针线了。” “你要给我做衣服么?”从小到大仅仅只穿过国公府针线房和部队军需处制作的衣物的陆绍云,闻听此言禁不住两眼一亮,期待道:“从里到外,你都能给我做一份么?” “能,从头到脚,包括过冬用的帽子、护手还有靴子,我都会在下雪之前为你和梓然做好的。” “......嗯,霜寒,梓然的衣物能不能麻烦别人给他做啊?”心中有些小别扭,不希望夏霜寒的手艺被别的男人穿在身上的陆绍云,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他尚且没来得及得到夏霜寒的回复,在炉灶边忙碌许久的芭丽雅便放声招呼道:“霜寒姐姐,饭做好了,你和世轩哥快过来吧。” “来啦芭丽雅。”一边回应着芭丽雅,一边拿着处理完毕的兔皮站起身来的夏霜寒,看一眼陆绍云那略带憋屈的模样,淡笑道:“世轩你忘啦,戎族姑娘不能给除了自己的亲人和心上人以外的男子做衣物,所以,想让别的姑娘给梓然做衣服?那你先让梓然找到愿意嫁给他的戎族姑娘再说吧!” 前往娜鸣村的旅途依旧在继续着,每逢夜晚,出关之后便再无客栈可住的一行人,总是在璀璨的银河下露宿。篝火上升腾起的烟雾飘散开,将原本距离他们并不远的狼群驱赶开去。旷野上不停回荡的狼嚎声中,一行人各自裹着毯子,三三两两地挤在一处,慢慢进入了梦乡。 艳阳高照,七月二十日午后,在荒野里露宿了四个夜晚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娜鸣村。 三面环山一面邻水的村落坐落在丘兹山区的一个山谷里。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房屋和遍植藤木的院落沿着渐渐走高的地势,一路从平原地区延伸到半山腰上。而在这挤挤挨挨的诸多民居中,陆绍云和夏霜寒的落脚点——哈兹鲁一家人的住所,就位于村落中央最靠近山脚的地方。 同行的友人们在进村后陆陆续续地向夏霜寒一行四人挥手告别,随后便赶着自家的马车走向了自己的居所。叮叮当当的马脖铃铛声中,跟着前面带路的两人在村子里七拐八绕的陆绍云和夏霜寒,终于在几柱香的时间后,来到了哈兹鲁一家的木质大门外。 “爹、娘、哥哥、嫂嫂,我们回来了!”走在最前方的芭丽雅,一边高呼着一边抬手敲响了面前雕刻着各式戎族特色纹样的木质大门。 而伴随着敲门声的落下,砖头围砌的院墙内,很快就传来了应答的呼声与孩子们的吵闹声。 “哦,芭丽雅、塔鲁克,你们终于回来了。”打开房门迎出来的,是一位二十余岁的年轻女子。这位扎着色彩明艳的头巾,眼神柔和气质温婉,面带矜持浅淡笑容的女子,正是塔鲁克的妻子——卡莫拉。 院外的四人进门后,随即在院落中展开的相互问候与介绍,很是有些忙乱。 当然,对于前世已经在娜鸣村里生活过三年的夏霜寒而言,哈兹鲁一家人对她来说早已成为了亲人一般的存在。故而,忙于掩饰再见到“家人们”的激动心情的她,根本不可能体会到林熙然曾经在几天前体会到的,那种手足无措的陌生感。 然而,与夏霜寒的热忱熟络不同,站在她的身旁听着面前众人连珠炮似地说着戎族语的陆绍云,却明显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全融入这个家庭。 因为,在一次性见到这么多陌生人的情况下,有一个问题是陆绍云避不过去的,那就是——就算他懂戎族语,想要让他一下子就记住面前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名字,也是不容易的。 哈兹鲁一家人的姓氏为耶宏,即准确来说,想要正确称呼居住在这座院落里四世同堂的一家人,真正的叫法其实应该是“耶宏一家人”。 耶宏一家目前最年长的,是芭丽雅的祖父和祖母。祖父拜马特,年过七旬,是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精瘦精瘦的驼背老人;祖母帕姬露许,同样年过七旬,是一位身材矮小面带严肃、冷峻神态的强势老妇人。 一家之主——哈兹鲁耶宏,身为娜鸣村戎族商队的领队,多年来在整个村子里一直颇有威信,深受村民们敬仰。他那年近五旬的妻子萨妮莎,则是一个面带慈祥友善微笑,并且身材微微发了福的中年妇女。 接下来,家中的第三代,除开芭丽雅与卡莫拉两位女眷,便是家中的青壮年劳力——在路途中对陆绍云多有提点与照拂的塔鲁克,以及曾经向夏霜寒求婚未遂的阿吉尔。 当然,早已和陆绍云和林熙然处熟了的他们俩,是不需要再做介绍的。真正需要他们加以关照的,是塔鲁克和妻子卡莫拉的三个尚是幼童的孩子。 戴着小帽子,挺着胸膛,身量最高的孩子,是塔鲁克和卡莫拉的长男——由斯托夫;顶着颗小光头,古灵精怪地转着眼珠子的,是二男查加普;至于羞涩地拽着母亲的衣角,躲在大人身后不敢出来面对陌生人的那个小姑娘,则是全家年纪最小的成员——蒂蕾柯。 “嗯,好姑娘,你长得果然很像你母亲哪!”神情激动,慈爱地摩挲着夏霜寒的脸颊的萨妮莎,透过面前的年轻姑娘,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位早逝的友人。她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夏霜寒在地毯上落座,一边继续道:“从今往后,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好好住下来知道么!”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萨妮莎伯母。”在松软的坐垫上落座的夏霜寒,说话间接过卡莫拉为她倒上的奶茶,随后一边啜饮着杯中香滑的液体,一边抬头环顾着这座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宅院。 娜鸣村的绝大部分民居,其院落的布置格局与建筑的风格样式,基本上都是大同小异的。 一般来说,推开宅院的木质大门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设置有水井和郁郁葱葱的葡萄架的前院,鸡舍和灶房则分别位于前院的两侧。 前院正对面,是土木结构的三层住宅楼。一楼作为接待客人与进行家庭集会的重要场所,不但设置有在冬日里取暖用的火塘,更有悬挂着布幔,有着木质屋顶的乘凉用的宽敞回廊。 立着雕工精美的木质栏杆的二楼和三楼,是住户们日常起居和做针线活的地方。木质地板上铺着色彩鲜亮、花纹精美的地毯,砖砌的墙面上,则悬挂着起到保暖和装饰作用的壁毡。 住宅楼后方的后院,是牲口棚(一般是马厩或者羊圈)、仓库和地窖所在的地方。马厩里除了马匹,还停放着走商用的马车。仓库里则堆放着各式各样刚刚收来或者即将出售的商品。而在夏日里除了酱菜坛子就几乎空无一物的地窖,则会在十月来临之前贮藏满过冬所需要的各种蔬菜和水果。 第九十九章 婚事 “怎么样,到这里五日了,你适应这里的生活了么?”二楼某房间里,结束了正厅里的短暂休息的陆绍云,跟着林熙然进入了面前这间,他们俩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共同使用的卧室。随后,他压低声音问道:“村子周边的情况,你目前了解了多少?” “村子周边的情况不用说,我每日清早借着晨练的功夫,基本已经摸清楚了。就是这戎族人的生活方式,我一时之间还没能完全适应。” 一边回答着陆绍云的提问,一边在房间里走动着,顺带将各种生活用品的摆放位置示意给身边的“堂兄”看的林熙然,稍感郁闷道:“别的不说,就说这戎族人的名字,实在是太难记了!进村五日,哈兹鲁伯父一家人的名字,我好不容易总算是记住了。可邻居们的名字,我却张冠李戴,完全给记混了。” “记混了也没事,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总会记住的。”从肩膀上卸下行囊的陆绍云,依照林熙然的示意,将布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归置到合适的位置,之后再拿起一整套换洗衣物,询问道:“刚才哈兹鲁伯父和我说,沐浴要到公用的免费澡堂去,这澡堂,你去过么?” 陆绍云所问起的澡堂,是由娜鸣村全体村民集体出资,一同在村东头的天然温泉上建造的。 娜鸣村所在的丘兹山区由于环境条件所限,植被较少,因此如果将木柴用于烧水洗澡而不是取暖、煮饭,实在是太过浪费。故而,娜鸣村的所有村民如若有沐浴的需求,总是会带上洗浴用具和换洗衣物,到村东头的澡堂去解决。 “那澡堂我去过,水温适宜,没有硫磺味。如果澡堂里的地板不是那么滑,且采光条件能更好一点的话,我认为那里就算得上是十全十美了。” 于是就这样,带上换洗衣物的陆绍云下楼寻了塔鲁克,随后便和同样风尘仆仆,急需好好泡个热水澡以缓解疲劳的芭丽雅及夏霜寒,四个人一起往澡堂走去。 行走在所有村民都是发色、瞳色与汉人不同的异族人的村落里,黑头发黑眼睛一身汉服的陆绍云无疑是非常打眼的。 狭长的小道上、敞开的门扉里,那些曾经到京城走商故而与陆绍云、林熙然相熟的村民们,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总会弯起嘴角,朝他露出友善且带有欢迎意味的微笑。而面对着这些善意的笑脸和其余好奇的目光,陆绍云也总会彬彬有礼地回应一个得体的笑容。 胳膊弯里挎着装有洗浴用品的竹篮的夏霜寒,边走边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那些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陆绍云的村民。而在这些村民中,夏霜寒则很快就发现了好几张前世的她根本不曾在娜鸣村里见过的陌生面孔。 “难不成,他们就是那些所谓的‘哨兵’?前世的他们因为在明年被庭轩带人剿灭了,所以等我来到边关的时候,才不曾见过他们?”把这个突然闪现的念头在脑子里仔细地过了过,很快就发现了逻辑漏洞的夏霜寒,禁不住自嘲地笑了。 病逝、离家,三年的时间,太多太多的原因可能会永久性地改变这个村子里常住民的人数和面貌。自己前世没见过的人就一定是“哨兵”?这样的推测未免太过武断了。 更何况,就算他们当中当真就有人是“哨兵”又如何?陆绍云和林熙然此行的目的是来偷画丘兹山内部的地图,所以只要“哨兵”们没有对他们二人的身份产生警惕或者怀疑,在来年大部队出兵围剿案犯之前,无视、规避和蒙骗“哨兵”,才是他们三人小队最正确的做法。 于是,想到这里的夏霜寒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娜鸣村的每一个村民,当我面对他们的时候,都必须把他们当做“哨兵”来对待;但是,真正的“哨兵”究竟是谁,这件有关他人真实身份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并不重要。 “那么,霜寒妹妹、芭丽雅,一会洗完了,我们就在那里碰头好么?”澡堂门口,胳膊弯里同样挎了个竹篮的塔鲁克抬手指着路旁的一块巨大岩石,提出了关于“碰头地点”的意见。 “好的哥哥,那么霜寒姐姐,我们进去吧。” 飘逸的水汽从澡堂的两个出入口逸散出来,朦胧的白色雾气中,分别走向两个不同的出入口的陆绍云和夏霜寒,在进门前无声地互道了一句“一会见”,之后便抬脚迈进了热气氤氲的澡堂。 夜幕降临,摇曳的油灯照射下,木质的矮脚方桌上,装满了烤馕饼和各式菜肴的餐盘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耶宏一家以及陆绍云、夏霜寒、林熙然三位客人,共计十四个人,就围坐在这由多张矮脚桌拼接成的巨大方桌边,享用着丰盛美味的晚餐。 戎族是一个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民族,在他们看来,只有“在饭桌上边吃边聊”这样热闹的用餐方式,才是人丁兴旺、家庭和睦的最好证明。于是,作为今日刚刚抵达村子的客人,陆绍云和夏霜寒基本上只来得及在餐桌边回答问题,而根本顾不上用饭了。 谈话的内容一路从陆绍云与夏霜寒如何在京城结识与定情,到夏敬之如果允许他俩逃婚并把女儿托付给了未来的女婿,再到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事以及他俩和林熙然接下来的生活计划。 成亲,这是潜伏三人组在京城时就已经探讨过的内容。毕竟,陆绍云目前作为一个已经得到女方长辈允许,又和心上人逃婚在外的男子,终身大事可以自行决定的他,根本没有理由不与夏霜寒成婚。 故而,在与耶宏一家人商讨过后,夏霜寒和陆绍云的婚礼,被定在了一个多月后的九月份。 九月,这是娜鸣村绝大多数村民成亲的月份。而为什么非要选在九月办婚礼,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首先,关外的冬天漫长而且寒冷,每年十月中旬到次年二月中旬,整个丘兹山区都一直是冰天雪地的冰封期。在飘着鹅毛大雪且车马不通的日子里成婚?相信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 其次,每年三月初至七月中旬,全村六成以上的男子都要加入到南下京城走商的商队中去,不可能待在村子里。七月下旬和整个八月份,从京城归来的他们又要将从关内带来的商品卖到更为西北的地区去,同时还要为来年的行商定下货品、做好准备。故而,想要在这么忙碌的日子里挤出时间准备婚礼,无疑是很困难的。 最后,整个九月和十月上旬,除了要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冰封期做准备而人员齐全外,九月初三开始更有戎族人为期五日、一年一度的盛大庆典。因此,在九月这样一个喜庆热闹的月份里举办婚礼,就成了绝大多数村民的最佳选择。 “世轩啊,廿五清早,我们就得带上商品往波斯方向去,所以这两日,你要抓紧时间好好休整一下。”餐桌边,作为一家之主的哈兹鲁,向陆绍云传达了接下来离村行商的具体安排。之后,餐桌上的话题便又转回到了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事上。 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礼没说的,自然是在耶宏家按照戎族人的习俗来办。 婚服、婚房、主婚人这些事情,即将离村的陆绍云不需要操心。因为接下来将一直留在村里的夏霜寒,会在和她一样留在村里的芭丽雅,以及成婚之后就不再走商的卡莫拉,还有经办过众多儿女的婚礼的萨妮莎的帮助下,完成婚礼的前期准备。 而陆绍云,他则只需要在结束走商后赶回来进行求婚,并参与到后半部分的准备活动和婚礼中来就可以了。 “这个,我不会唱歌啊!”当谈话进行到求婚部分,被要求向心上人演唱情歌并献上自己猎到的最好的兽皮的陆绍云,无能为力地傻眼了,“一定要唱歌吗?能不能用别的什么替代?” “什么,你说你不会唱歌?!”围坐在桌边,天生就能歌善舞的众位戎族人全都惊呆了。他们完全没想过,原来这世上是有人不会唱歌的! “不会唱那就算了。”忍俊不禁的夏霜寒深知,要让不通乐理的陆绍云按照戎族人的传统,自己谱曲填词再演奏着乐器来向心上人唱歌求婚,这实在是太过困难。于是,她提议道:“不会唱歌,情诗总该会写吧?世轩,你就写上三首情诗,来代替演唱情歌吧。” 对于夏霜寒的提议,陆绍云欣然接受了,而耶宏一家人也在考虑到陆绍云的汉人身份后,宽和地笑着赞同了。 于是就这样,潜伏三人组在娜鸣村的生活,总算是正式开始了。 七月廿一,小鸟的啁啾与雄鸡的啼鸣将睡梦中的耶宏一家人唤醒了。与此同时,先一步起床的陆绍云、夏霜寒以及林熙然,也已经在前院里完成了各自的晨练。 洗漱以及早饭过后,原本打算留在家中帮忙家务的夏霜寒和陆绍云,遵照长辈们的意见,被芭丽雅带出家门,开始了边逛边熟悉环境的娜鸣村半日游。 而与“堂兄”多日未见的林熙然,也在主动承担了今日的打柴任务后,同前面三人一起出了家门。 娜鸣村里的主要道路和集会广场,这些地方陆绍云已经在昨日进村以及往返澡堂的路上认识过了。于是,决定带队到村子外围走一走的芭丽雅,领着身后三人一路沿水渠往村外行去。 “霜寒,那个应该是水井吧?”出村的路上,每隔一段路就会在水渠边出现的某种石砌的三层阶梯式构筑物,引起了陆绍云的好奇。 “是,那是水井。”看一眼那每层均呈抹角方形,最高一层及至腰部,剩下两层呈阶梯式与第一层相连接的构筑物,夏霜寒解说道:“口径和普通水井一般大的最高的第一层,是饮用水层。地下的泉水从第一层水井的底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在装满第一层后自动从豁口处流进第二层。” “长丈余,与髂骨同高的第二层,是清洗层。第一层中没有被喝掉的泉水在流入第二层后,会成为人们淘米、洗菜以及洗漱用的清洗用水。” “再下面比床铺还要大上一圈的及至小腿高的第三层,是洗衣层,当然除了清洗衣物以外,牲畜的饮用水也大多取自这一层。三层水井结束后,剩下没有被用掉的水,会从豁口处流进一直延伸到村外的水渠里,并发挥灌溉和灭火的作用。” “霜寒姐姐,看来你对娜鸣村很了解嘛!”回过头来的芭丽雅,用悦耳的声音阻断了陆绍云没能说出口的,对水井巧妙结构的赞叹。 而闻听此言的夏霜寒则立马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将今生本不该知道的前世的所见所知说出了口。不过,水井这样的小事只要推说是母亲在生前和她说起过,就不会有任何人对她产生怀疑。故而,夏霜寒很快就把心放了下来。 结束了水渠边的谈话,一路上与洗衣服的姑娘们和出村放羊的小伙子们打着招呼的芭丽雅,很快就领着身后三人上了山。 娜鸣村村外,坡度较为平缓的山坡上,成片成片由木头搭建的晒场一般的构筑物,引发了陆绍云的好奇与疑惑。在边关呆了那么些年,长时间和漠北人打交道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娜鸣村里竟然会有如此奇特的东西。 走在陆绍云身后,手拿柴刀顺道打柴的林熙然,很快就察觉到了发小的疑惑与好奇,于是他主动开口做起了解说:“世轩哥你记不记得,当初在京城东市里我曾经问过芭丽雅,商队里有没有人为了盐和铁而去逛过黑市。当时霜寒抢答说,娜鸣村的村民根本不需要买盐。而他们之所以不需要买盐的理由,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些盐田。” 密密麻麻的木柱支撑着上方用木板拼接成的盐田基部,泥土铺底并且用高约两寸的石砖砌边的晒场上,无数劳作者正将从盐井里背上来的盐水倒进盐田里四处摆放的竹质簸箕,开始进行晒盐(簸箕是用来分散水流力量的,如果直接将盐水倒在泥土铺成的盐田池底上,水流的力量会将泥土池底完全冲毁)。 床铺大小的无数个晒盐池密密麻麻地挤挨在一起,一层层地沿着平缓的山坡呈阶梯状铺陈开来,构成了面积广阔的盐田。蔚蓝的天空和柔和的云朵倒映在犹如镜面一般光滑平整的盐田上,盐田基层的木板下,则悬挂着无数如同冰凌一般透明的食盐结晶体。 “这......这些冰凌一样的东西也是食盐?” “是,是特等食盐。”几日来已经将娜鸣村内外逛了个遍的林熙然,看一眼和前几日的他一样惊叹不已的陆绍云,补充道:“村民们说,盐田出产的食盐共计四等。” “特等盐,也就是你说的这些‘冰凌’,一年只能长四寸左右。故而每年九月收获‘冰凌’后,除非是庆典和婚宴这样的重要宴会,否则村民们是不会有人使用特等盐的。” “一至三等盐,则是在盐田里晾晒出来的。用小木板刮擦白花花的晒场收盐时,最上面一层盐是最为白净的一等盐,供村民们食用以及出售;中间层含有泥土和沙粒的二等盐,用于牲畜的饲料加工;最下面含有大量泥沙的三等盐,则被投放进溶盐池,等待再次晒盐。” 林熙然所说的溶盐池,是一个个散落在盐田中的浴池一般大小的石砌水池。三等盐被投放进这些水池后,重新溶解出来的食盐会在使池水达到饱和程度后,再次用于晒盐。 “那么也就是说,在泥土被一层层地刮下来之后,为了保证盐田的正常使用,池底还必须时常进行修复?” “是啊,”深感晒盐之艰辛的芭丽雅待林熙然的解说结束后,指着那些高高的,用于背送盐水的水桶道:“而且那些运送盐水的水桶在装满之后还非常重,其重量完全不亚于一个普通成年男子。” “所以,以每两桶水灌满一个晒池计算,这漫山遍野的盐田,上千块晒场,可想而知需要多少村民付出怎样艰辛的劳动与努力,才能保证食盐的正常出产。” 闻听此言,深感关外生活不易且很是开了一番眼界的陆绍云,继续跟着领路的芭丽雅绕村而行。午时差两刻,基本已经完成“参观半日游”的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最后一个需要客人们了解的地方——娜芙迪庙。 “霜寒姐姐,娜芙迪庙你应该知道吧?”指着山坳里一座体量小巧的石质庙宇的芭丽雅,一脸打趣意味地朝夏霜寒挤了挤眼睛,捂嘴笑道:“那座庙我就不去了,你带世轩哥进去就好。至于我和杍然哥,我们就先回去了。” “......知道了,我会带他去的。”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的夏霜寒,看一眼笑个不停的芭丽雅,没好气地抬手捏住她的脸颊道:“你再笑,你再笑,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也绝对会笑回来的!” 站在一旁,看一眼打打闹闹的两位姑娘,深知戎族人不信鬼神的陆绍云感觉颇有些莫名其妙,“杍然,那座庙你进去过吗?里面供奉的是哪路神明啊?” “哪路神明也没有。”回想起自己在庙中所见景象的林熙然忽然涨红了一张脸,神情尴尬地低声道:“当初阿吉尔告诉我让我不要进去的时候,我没把他的劝告放在心上,硬是在隔日清早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悄摸了进去。” “只是,等进去之后,我很快就后悔了。阿吉尔是对的,这座庙确实不是现在的我应该进去的地方。当然,它也根本不具有探查的价值。” “???”闻听此言越发疑惑的陆绍云蹙眉追问道:“里面究竟放了什么啊?居然能把你弄成这样?” “这个......你还是自己进去看吧。”依旧面红耳赤的林熙然吞吞吐吐地捆绑好一路打来的柴枝,随后便与同样不打算进入庙宇的芭丽雅一同先行离开了。 “霜寒,这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我问熙然,他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嗯......想让他告诉你确实挺难的,因为这座庙宇暂时还不是一个适合他踏足的地方。” “何出此言?”陆绍云纳闷地挑高了半边眉毛。 “因为,这座庙宇是以一位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女性之名命名的。娜芙迪,她是一位诞生于两百多年前的戎族女性。在她有生之年的七十余个春秋里,她接生并照料过的婴儿,总计超过五百个。” “因此,从庙宇的名字可以看出,我们面前的这座建筑物之所以会叫‘娜芙迪’,其原因就是因为里面记录有娜芙迪结合毕生所学、所知而总结出来的,各种有关行房、求子、安产和哺乳的知识。” “即将成婚的戎族男女,在婚礼前要一起到庙宇里去学习正确、清洁且近乎无痛的行房方式;已经成婚且求子心切的夫妻,则会到里面学习各种有关助孕的知识;当然,各种经期的、孕期的、哺乳期的注意事项以及正确做法之类的知识,也被记录在这座庙宇里。” “所以,你认为以芭丽雅和熙然这样的情况,他们现在适合进去吗?” “......”大概猜到林熙然面红耳赤的原因的陆绍云蒙住了,他不明白,熙然不是不认识戎族文字吗?那么,在根本看不懂庙内文字内容的情况下,他面红耳赤地羞涩个什么劲啊?难道说,这里面不光有字,还有图画吗?! 石质的娜芙迪庙宇中,立着一座娜芙迪的等身塑像,塑像后面,则是如同迷宫一般狭窄曲折的通道。 通道两旁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戎族文字和线条简单的彩绘覆盖了绝大部分墙面。而墙上记录着的这些文字和绘画,就是娜鸣村的戎族人之所以会踏入这里的原因。 第一百章 分离 娜芙迪庙作为一个记录与传序知识的地方,有且仅有一个出入口,且石像背后的通道也有且只有一种通行路线。跨过高高的门槛往通道内部走,墙上的内容依次按照“婴幼儿”——“新生儿”——“胎儿”——“求子”——“房事”——“经期”的顺序逐渐改变着。 刚进门时,面对着墙面上各种关于婴幼儿的文字和彩绘,陆绍云并没有感到尴尬或者羞涩。因此,他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在四处观察后分析道:“门槛之所以要做得这么高,以及把婴幼儿和新生儿的知识记录在最靠近出入口的地方,应该是为了阻止那些不够年龄的进入者看到不应该被他们看到的内容吧?” 跟在夏霜寒身后继续沿着通道往前走的陆绍云,抬头看着墙面上关于未满月新生儿的文字记录,低语道:“足够高的门槛,可以阻止体格尚未长开的孩子们进入庙宇;养育、照料婴幼儿和新生儿的枯燥文字,则可以让那些想要进来一探究竟的少年、少女们打消进一步往里走的好奇心。霜寒,你说我猜对了么?” “听上去挺有道理的,可惜猜错了。”同样抬头看着墙上的新生儿彩绘的夏霜寒解释道:“戎族人在养育教导下一代这件事上,讲究的是‘顺应自然’,即‘什么年龄办什么事’。” “因此,所有未满年纪的孩子们都知道,娜芙迪庙是成亲的时候才应该踏入的场所。故而,就算有着再强烈的好奇心,他们也坚决不会在‘不应该进入的时候’走进来。” “所以,足够高的门槛其实是为了防止雨水倒灌破坏墙面上的记载而特意设置的。把婴幼儿的相关内容刻在最靠近出入口的地方,则是因为这样的顺序最为方便合理。” “毕竟对于已经生育了孩子的夫妻而言,通道前面的内容他们都已经知晓了。所以如果将顺序反过来,要一路跑到通道尽头才能找到他们所需要的内容的话,这样的方式就实在是太麻烦了。” 说到这里,意识到墙面上的文字从“产妇的身体恢复与饮食注意事项”过渡到“如何照料早产儿并使其茁壮成长”的夏霜寒,果断刹住脚步不愿再往前走了。因为再往前走,越过“生产”和“孕期”的墙面,接下来就是她在前世看过无数遍的“求子”内容了。 对于前世没能成为母亲,今生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成为母亲的夏霜寒而言,前面的内容,现如今的她实在不愿意再看一遍。 “霜寒?”跟随着夏霜寒停住脚步的陆绍云,一开始以为她之所以不再向前走,是因为前面的内容让她感到羞涩了。可是很快,陆绍云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夏霜寒的脸上不见害羞与尴尬,反而带有几分悲伤与绝望的意味。“霜寒,你怎么了?” “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迅速让自己从前世不能生育的回忆中摆脱出来的夏霜寒,淡笑着牵起陆绍云的手道:“走吧,前面的内容我们还是别看了。” “我不走。”反手将夏霜寒的右手握进手心里的陆绍云,拉住了欲转身离开的心上人。他想弄明白,她刚才一瞬间的情绪变化究竟是怎么了。 可是,在陆绍云问出心中的疑惑之前,曲解了他不愿离开的原因的夏霜寒,却笑着将他的疑问堵了回去:“怎么,前面的内容你就那么感兴趣?那么想看?” “我......我哪有?”一瞬间反应过来,现如今的自己在夏霜寒眼中活脱脱就像一个急着去看春宫图的好色之徒的陆绍云,脸颊微红地反驳道:“里面的图画,我才不想看呢!” “不想看么?真的不想看么?”前世老是被陆绍云拿这样的玩笑打趣的夏霜寒,瞬间找到了“欺负”比自己纯洁的恋人的乐趣。于是她抬手揽住陆绍云的腰背,仰头在他的喉结上舔吻了一下道:“怎么样,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反驳吗?” 陆绍云身上的哪些部位是他的敏感点,前世做了他三年的妻子的夏霜寒最是清楚不过。于是,这样一个看似浅淡短促的吻,因为精准地撩拨到了陆绍云沉睡在心底的欲望,故而在一瞬间就将他的身体点燃了。 看着面前这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琥珀色眸子,身体僵硬了一瞬间的陆绍云,在回过神来后完全被蛊惑了。他迫不及待地低下头来,一心只想含住夏霜寒那两片花瓣一样的嘴唇,用力吮吻。 只可惜,在他采取行动的一瞬间,夏霜寒抬手遮挡嘴唇的举动,注定了这只能是一个落在手背上的吻。 “陆庭轩,我劝你还是打消亲吻我的念头比较好。”抬头看着因为亲吻落了空,故而禁不住流露出委屈和疑惑神情的陆绍云,玩心大起的夏霜寒嘻嘻哈哈地笑着,贴身上前用小腹轻轻蹭了蹭某个属于陆绍云的,在她舔吻他的一瞬间就苏醒过来的器官,随后道:“你如果当真吻下来,那我估计我们短时间内是真的出不去了。” “......你,你......”全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被夏霜寒磨蹭着的陆绍云,只感觉自身的体温蹭蹭蹭地拼命往上升,简直要将他烧成灰烬了。 “我?我什么啊?”深知何为见好就收的夏霜寒在得到自己满意的效果后,非常残忍地将“什么叫做撩拨完事就走人”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退后几步看着陆绍云欲火焚身、拼命隐忍的模样,深切体会到逗弄自己心上人的乐趣的夏霜寒,简直笑得乐不可支。 “你......你居然用这么恶劣的方式拿我寻开心......”气哼哼地看一眼眉开眼笑的夏霜寒,陆绍云简直理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 他现在生气吗?当然生气啦!被自己心爱的姑娘撩拨却又不能真的将她“吃掉”,陆绍云能不生气吗?可是,生气之余,心底里那甜甜的、暖暖的,顷刻间就涌遍全身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怎么,你还真生气了啊?”片刻后,待陆绍云强自按压住欲望,转身往庙宇外面走时,被他无视地撇在后面的夏霜寒“哒哒哒”几步追上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和我生的什么气啊,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你既然敢使坏,就得接受惩罚。从现在开始,今日我都不要再和你说话了!” “噗嗤!”被陆绍云幼稚得不行却又无比可爱的言行逗乐了的夏霜寒,忍俊不禁地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啄吻了一下,随即笑道:“乖,不气了好不好?” “......”心底里又一次涌起一股甜滋滋的暖流的陆绍云,回味着夏霜寒落在他腮边的吻,几经犹豫,才勉强克制住妥协的念头,飘忽着眼神违心道:“不好,一个吻,还是一个落在脸上的吻就想让我消气?门都没有。” “哎,既然你不肯消气,那就算了吧。”放开手中衣袖的夏霜寒,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低头做无精打采状叹气道:“你愿意把行商之前,我们仅剩的单独相处的宝贵时间浪费掉,那也是你的自由,我干涉不了。” “......”闻听此言,知道自己完完全全被夏霜寒吃定了的陆绍云,无奈地摇头笑着,赶上前来牵起了她的左手,力求严肃道:“以后不准再随便撩拨我了,听见没有?” “没有,”早就等着陆绍云追上来的夏霜寒在与他十指相扣后偏头笑道:“我就喜欢看你这副冰火两重天的隐忍样。所以我以后,就是还要撩拨你。” “哎!我的命为什么就这么苦呢?”刚刚才体会过何为“痛并快乐着”的陆绍云,偏头看着夏霜寒那明艳异常的笑脸,悄悄在心中道:“可是我甘之如饴怎么办?” 午饭后的下午是忙碌的,将诸间卧室里的毯子抱进院子里进行拍打除尘,和萨妮莎、卡莫拉一起在回廊里剪裁过冬用的毛皮,与芭丽雅一起到村民公用的大灶房里烤制馕饼......需要夏霜寒去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可是,即使忙碌了一整个下午,当夜幕降临时,洗漱过后的夏霜寒,却依旧还是精力充沛地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一做。 “世轩、杍然,你们现在有空么?”陆绍云和林熙然共用的房间外,拿着皮尺和纸笔的夏霜寒,抬手扣响了雕花木门。“如果有空的话,我给你们量一下做冬装所需要的尺寸吧!” 肩宽、胸围、臂长、腰围......制作从头到脚一整套冬装所需要的所有数据,都在夏霜寒一一测量后被记录在案了。 而看着夏霜寒拿着皮尺围着自己忙忙碌碌,很是不忍心麻烦“朋友妻”的林熙然忍不住道:“霜寒,我和世轩哥的冬装都由你来做的话,那你会不会来不及赶制嫁妆啊?” “没事,”一边将最后一个数据记录下来,一边卷起皮尺的夏霜寒解释道:“依据戎族人的传统,各种刺绣类的嫁妆都是新娘子从十岁起就开始制作的。所以,除了成亲那日的吉服,什么枕套、被面之类的嫁妆,我三年前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哦,我知道了。”回想起自己从京城带来的那辆装满了各种生活物资的马车,恍然大悟的林熙然道:“当初离京的时候,你交给我的那个沉甸甸的大木箱,里面是不是就装着你所有的刺绣嫁妆?” “是,就是那个。”解答完林熙然的疑问后,夏霜寒弯腰从矮桌上拿起自己前世就构思好,却根本没能派上用场的礼服构想图,转向陆绍云道:“世轩,这是我今日下午自己琢磨出来的吉服构想图,你看一看,如果不满意,不管有什么建议都可以提出来。” 画纸上绘制的,是一套融合了戎族和汉族两种衣饰风格的新郎吉服。 吉服的正、反两面,特意放大了的局部刺绣,以及各部分的材质和颜色标注,画纸上的每一个图样与构思,无一不让陆绍云倍觉满意与熨帖:“不用再修改了,就照这个做吧。霜寒,能娶到你这样手巧的娘子,简直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没正经!”尽管在两人私下独处时很放得开,可是一旦身边有了旁人,夏霜寒就不好意思面对陆绍云的甜言蜜语了。 于是,很有些羞涩与尴尬的她白一眼喜笑颜开的陆绍云,一把拿起图纸匆匆向林熙然点了点头,之后便出门回自己和芭丽雅共用的那间房间去了。 “瞧你,把新娘子弄得不好意思了吧!”面对着发小这不顾忌旁人的甜言蜜语,深感“男女之情当真有着伟大魔力”的林熙然,笑着拍拍陆绍云的肩膀道:“能抱得美人归是不错,只是,千万别忘了正事。” 林熙然所说的正事,自然是指他和陆绍云进入丘兹山内部,偷偷绘制地图的事情。只不过,依照昨晚他俩悄悄商议的结果,绘制地图的行动,需要等到他们走商归来之后再正式开始。 而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决定的原因,无外乎以下三点: 首先,对于刚刚进村不久的林熙然和陆绍云而言,在他们明显还没能打消村中“哨兵”的疑虑之前,利用廿五之前短暂的几日时间贸然进山探查,无疑是一种莽撞的愚蠢行为。 其次,在夏霜寒和陆绍云完成婚礼之前,和芭丽雅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她,并不方便与陆绍云、林熙然商谈进山事宜并为他们打好掩护。故而,在缺少一员帮手的情况下,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明显更为可取。 最后,为了走商、婚礼、庆典和入冬的准备而忙个不停的陆绍云和林熙然,目前确确实实抽不出时间进山。冬日取暖的木炭,羊、马过冬需要的草料,风干、晾晒水果以及打猎获取食物和毛皮,需要他们做的事情,当真是太多太多了。 于是就这样,忙得昏天黑地的几日过去后,七月廿五清晨,陆绍云和林熙然骑上马,赶着车,和哈兹鲁带领的商队诸人一起,迎来了踏上前往波斯方向的走商之旅的日子。 回头望着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村口才不得不停住脚步的夏霜寒,在长辈们友好的哄笑声中禁不住微微红了脸的陆绍云,效仿同村诸位也要在九月份成亲的小伙子们,将双手拢在嘴边鼓起勇气高呼道:“霜寒,乖乖等我回来娶你知道吗?” 而和身旁诸位前来给自己的心上人送行的姑娘们一样,高呼回应着“知道啦”的夏霜寒,则挥动着手臂,心里欢喜得好似泡过了蜜。 和两情相悦的心上人长时间分离两地,这对陆绍云来说无疑是非常痛苦的。毕竟,与保留着前世记忆的夏霜寒不同,今生与夏霜寒胡诉衷情后的陆绍云,就从来没有与自己的心上人分开过超过两日的时间。 在京城时,白日里忙于公务见不到夏霜寒的陆绍云,可以抽出夜晚的时间摸黑潜进双河巷夏家;踏上前往娜鸣村的旅途之后,几乎夜夜和夏霜寒同床共枕的陆绍云,更是满足异常地常常揽着自己的心上人进入梦乡。 可是现在,走在离开娜鸣村的商道上,夜里独自入眠的陆绍云别说将夏霜寒揽进臂弯了,除了握着心上人为他制作的平安如意结睹物思人以外,他根本什么也做不到。于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陆绍云对夏霜寒的思念就越发地汹涌澎湃,难以抑制了。 “你这一去,路上一定要小心,好好照顾自己,注意不要生病也不要受伤,知道么?” 璀璨的星空下,又一次在入睡前思念起夏霜寒的陆绍云,脑海中不停地浮现起离村那日清晨,夏霜寒对他的殷殷叮嘱与浓浓关切。心中又暖又甜的他,抬头仰望着悬在天边的那小半轮闪耀着青瓷般光芒的峨嵋月,禁不住想到: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霜寒,会在做些什么呢? 同一片夜空下,同一片土地上,点着油灯坐在陆绍云和林熙然的房间里的夏霜寒,正在依据她前世的记忆和近日来的初步探查,提笔在画纸上绘制着丘兹山内部通道的草图。 前世,在娜鸣村居住了三年的夏霜寒,每当思念陆绍云的时候,总会一个人徒步进山,到丘兹山内部那些复杂却又玄妙的通道和岩洞中走一走。 毕竟不管怎么说,山体内部的空间,是一个前世的陆绍云造访过许多次的地方。因此,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踏上同一片土地,这对那时刚到娜鸣村生活的夏霜寒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小小的慰藉。 当时,在丘兹山区已经被大夏战士彻底扫荡过的情况下,山内制售红白丸的窝点早已不复存在了。故而,在因为围剿行动而变得更加开阔也更加明亮的山体内部行走,这对夏霜寒来说,并没有多少难度,也谈不上有什么危险。 于是乎,作为一个前世曾经许多次深入山体内部,并且很是记得某些通道的人而言,近些日子趁着外出的时机多番远远窥视山体隐秘入口的夏霜寒,决定把自己所记得的东西全都画下来,以帮助陆绍云和林熙然早日完成任务。 依照前世的记忆,夏霜寒所记得的山体内部通道出入口,总共有四处。 第一处出入口,隐秘在犬牙交错的乱石之间。进入通道后前行约七百步,原本光洁的通道岩壁上,就会出现密密麻麻的上千只蹲伏在厚厚的白色蛛网上的灰黄色蜘蛛。 蜘蛛有毒没毒夏霜寒不知道,她只知道前世的自己在看见这一整个通道的八角食肉小动物后(蜘蛛不是昆虫),就毛骨悚然地落荒而逃了。 第二处出入口,置身在怪石嶙峋的陡峭山坡上。进入通道后前行约一千二百步,将会遇到无数倒挂在岩壁顶端的大个头蝙蝠。 前世面对着这无数只对细小声响敏感异常的会飞翔的动物,无意中在脚下磕绊间发出巨大响动的夏霜寒,为了防止自己被它们攻击,只得用兜帽蒙住脑袋,在尽量不暴露皮肤的情况下,一个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趴伏了许久。 第三处出入口,隐蔽在各种人为设置的起到伪装作用的障碍物之后。进洞后不久,很快就能见到人为建造的诸如栅栏和门扉一类的防御设施。 可想而知,在围剿行动开展之前,该条通道很明显是案犯进出山体的主要路径。另外,通道深处的石壁上还长有会自行发光的荧光地衣。 在如同满月月光一般的荧光地衣照耀下,前世进山的夏霜寒在熄灭油灯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前进很长一段路。 最后一处出入口,则是一个位于陡峭石壁上的,距离地面和峭壁顶端均有一段距离的小型山洞。 山洞所在峭壁直上直下几乎没有踏脚的地方。故而,在不借助绳索从石壁顶端攀爬下来,或者使用轻功踏壁飞身上去的情况下,想要进入山洞是完全不可能的。 另外,山洞内部还与地下河直接相连。因此,从洞内涌出的湍急水流,常年来一直在峭壁上垂挂出一条经久不息的瀑布。 “霜寒阿姨,”房门外,揉着酸涩的眼睛打着呵欠走过来的小女孩蒂蕾柯,抬手敲响了雕花房门,困倦道:“你的新娘吉服构想图画完了没有?如果还没有,可不可以明日再画?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该睡觉了。” “啊,阿姨刚才画得太入神了,没注意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打着绘制新娘吉服的幌子,躲到陆绍云和林熙然的屋子里来的夏霜寒,动作自然地将刚刚绘制的草图和标注在一旁的文字说明收拾好,随后转向了前来叫她去睡觉的蒂蕾柯。 “今晚是霜寒阿姨不对,忘记了和你约好晚上睡觉前要给你讲故事的。今晚的故事,等阿姨明日白天做针线活的时候,再讲给你听好么?” “好。”由于喜欢夏霜寒身上的缅桂花香,故而在与她熟悉后就总是喜欢粘着她睡觉的蒂蕾柯,抬手掩住又一个出口的呵欠,声音软糯地慵懒道:“那霜寒阿姨,我们现在就去睡觉吧!” “好啊。”微笑着吹熄灯火的夏霜寒走到门外,关上房门,随后便弯腰抱起等在一旁的蒂蕾柯,转身走进了她和芭丽雅共用的那间屋子。 第一百零一章 京中 入睡之前,躺在软和的被窝里,抬头透过雕花木窗仰望璀璨银河的夏霜寒,禁不住思念起了远在几百里外的荒野上,露宿在星空下的陆绍云。 只不过,想着陆绍云现在会不会还没有入睡,猜着陆绍云会不会正在思念着她的夏霜寒,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同一片星空下,距离娜鸣村四千五百余里外的京城里,有一个男人,正在想着她。 男女之情这个东西,苏逸兴不懂,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搞懂。在他的印象中,母亲过世之前和父亲那举案齐眉、心有灵犀的婚姻生活,应当是建立在男女之情的基础上的。 可是,在母亲背叛了父亲随后被父亲大义灭亲之后,对男女之情这个东西只有个浅显印象的苏逸兴,便不打算再去深入了解这种玄妙的感情了。 及至成年后,隔三差五就去一趟男风馆消解欲望的苏逸兴,在身体欲望得到满足且日子过得十分充实的情况下,从来不认为自己不了解什么叫做男女之情就有多么的糟糕。 毕竟在他看来,那些满嘴爱语,实则只关心财富与地位,甚至野心勃勃地将自己的亲生子女当做筹码的女人们,比起男风馆里那些明码标价的小倌,活得更为低贱、不堪。 故而,哪怕现如今已经年满二十三,依旧是个孤家寡人且对女人完全没有任何兴趣的苏逸兴,从来也没能生出过娶妻的念头。 可是,在最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每踏入一次男风馆,就相应地增添一分倦怠感的苏逸兴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对男女之情和女人的看法,已经因为夏霜寒而悄悄地发生了质的改变。 要说爱上了夏霜寒么?苏逸兴认为自己并没有。他觉得,对于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自己充其量也就仅仅只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有些羡慕她和陆绍云之间深厚的感情罢了。 可是,苏逸兴对夏霜寒真的仅仅只是单纯的兴趣吗?一直跟在他身边,“旁观者清”的侍卫李青岚,却认为事情明显没有这么简单。 最近两个月里,苏逸兴光顾男风馆寻欢作乐的次数,在明显地变得越来越少。相对应的,原本对字画无甚兴趣的他,个人书房里“清霜居士”的画作却在变得越来越多。苏逸兴这样明显的改变,仅仅用“兴趣”两个字就可以解释清楚吗?李青岚认为,不能。 只是,当主子中意的女人明显是一个属于别的男人的女人时,作为一个忠实的下仆,李青岚需要及时出言点醒苏逸兴,进而使他为了一个女人而和陆绍云彻底对上吗?很显然,李青岚认为不需要。 于是,在一日日欣赏着“清霜居士”的画作,且一日日不停否定着自身对夏霜寒的感情的过程中,苏逸兴迎来了与前世轨迹一样的人生走向,即——要不要迎娶定国公府六小姐陆茹惠为妻一事,又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要说起前世的苏逸兴为什么会最终迎娶了陆茹惠为妻,这里面最大的原因,应该还要数现如今的襄阳王王妃,苏逸兴名义上的继母——谢氏。 前文曾经说过,大义灭亲的襄阳王苏淳风之所以要在丧妻后不久就急于续娶,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打消先帝对他的猜疑与忌惮。 因此,在婚事商谈初期,尽管心地良善的谢氏碍于自己是个石女、无法生育,故而悄悄找到苏淳风,好意劝说他更换娶妻人选。可心中记挂亡妻,因此只需要一个挂名妻子的苏淳风,却还是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地将她娶进了门。 成为襄阳王王妃后,多年来与苏淳风以友人之谊相处的谢氏,从来不曾忘记过自己真正的身份。 干涉苏淳风的决断,插手苏逸兴的生活,这样不自量力的蠢事谢氏从来不曾做过。在她几十年如一日本本分分的王妃生涯中,她做过的唯一一件算得上是浓墨重彩的事,便是在苏淳风的面前,淡淡提了提自己的手帕交——陆绍云的娘亲徐氏,以及她对苏逸兴的赞赏与看重。 于是乎,在有着谢氏牵线搭桥的情况下,前世的苏逸兴这才最终迎娶了陆茹惠。只是今生,碍于夏霜寒的存在,前生的命运轨迹还会原封不动地在苏逸兴身上重新应验吗?相信,是不会了。 “赭晨(苏逸兴的字),为父今日之所以把你叫来,为的是什么,相信你应该很清楚吧?”京都城西,襄阳王府苏淳风的书房里,一对感情疏离的父子,正在讨论着一个每隔半年就要被拿出来谈上一次的话题,即——苏逸兴的婚事。 大夏疆域内,汉人男子的普遍成婚年龄是十七至十九岁。故而数年前,面对着自己已达适婚年龄的儿子,苏淳风也不是没有把苏逸兴找来,问问他想不想娶妻,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可是,面对着父亲的问询,苏逸兴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他的回答是:“父亲是打算让我找一个像娘亲一样的女人回来杀了她呢?还是找一个像谢姨一样有名无实的女人回来当大管家呢?亦或是,找一群像后院各位姨娘一样野心勃勃,却又耐不住寂寞而惯于红杏出墙的女人们回来,看着她们自生自灭以此给自己找点乐子呢?” 儿子态度无礼、性格扭曲的回答,在让苏淳风猝然加重了呼吸后,却并没有惹来他的暴怒。毕竟,苏逸兴之所以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应该负起最大的责任。 因此,自知理亏也已经拿长大了的儿子无能为力的苏淳风,叹气妥协道:“你既然还不想娶妻,那就再过上半年再说吧!” 于是就这样,在继母自认身份不够,不曾干涉养子婚事,生父又自觉理亏愧疚,不愿干预儿子婚事的情况下,每隔半年总是回一句“我对成婚没兴趣”的苏逸兴,就这么一路打着光棍,从十七岁的年少儿郎拖成了现如今二十三岁的沉稳男子。 乙丑年八月初二,这是距离上一次谈及成亲这个话题后过了整半年的日子。看着面前年满二十三,早该为人父却依旧孤身一人的儿子,终于看不下去也不愿再等下去了的苏淳风,决心在今晚督促儿子,快些把婚事定下来。 “怎么,过了这么些年,谢姨也终于看不下去,想让我成亲了么?” 苏淳风的书房里,听闻父亲提起定国公府六小姐陆茹惠,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得知国公府世子夫人徐氏在打着自己的主意的苏逸兴,颇有些嗤之以鼻。 “谢姨和那徐夫人是手帕交,故而会想着把友人的女儿介绍给我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可是父亲,您当真以为,找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塞给我,我还就真会爽快地接下来不成?我想娶的女人,可不是像陆茹惠那样娇娇怯怯,经不起风雨的‘海棠花’。” 苏逸兴转身拂袖而去时留下的一句话,让对儿子的婚事心焦异常的苏淳风,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不喜欢娇怯的“海棠花”,而是喜欢“别的花”吗?那么,能让我儿想娶进门的姑娘,究竟会是朵什么样的“花”呢? 从苏逸兴的话中听出了他无意中透露的深层次信息的苏淳风,很快就让人着手下去查探了一番儿子近三个月来的起居与出行情况。于是,不早不晚,刚好在三个月内出现在苏逸兴的生活中的夏霜寒,就这么被襄阳王苏淳风锁定了目标。 苏逸兴书房中那一日日多起来的“清霜居士”的画作,以及他总是随身携带着的那枚在画舫上捡到的属于夏霜寒的印章。这两样在苏淳风看来无可辩驳的证据,都让他确认了,自己的儿子想娶进家门的女人,就是这个翰林家出身的“清霜居士”。 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不容动摇的事实,一心想在娶妻这件事上达成儿子的心愿的苏淳风,却禁不住无奈地叹出了一口气:“赭晨啊赭晨,你说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不好,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名花有主的女人呢?” 从属下的回禀中得知自己的儿子曾经追到城外的悦来客栈,去找那个名义上已经私奔在外的夏霜寒后,摇头叹气的苏淳风联想到陆绍云一个多月前的离京,和儿子自悦来客栈归来次日就被太子请进东宫的境遇,很快就意识到了——陆夏两家之间那桩告吹了的婚事,绝对另有隐情。 于是乎,眼前放着这样一桩一旦真相大白就绝对会顺利进行下去(大误)的婚事,一心想成全苏逸兴的苏淳风,禁不住在心中犯了难。 在位高权重的苏淳风看来,假如夏霜寒的结亲对象不是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那么老实说,想要搅黄夏霜寒的婚事,之后再为儿子将她娶进襄阳王府的大门,其实并不难。可是现在,当夏霜寒的背后站着个极为不好惹的陆啸清时,就算是身为王爷的苏淳风,也不得不好好掂量掂量了。 最后,思量来思量去,暂时还无法拿定主意的苏淳风,决定先让自己的王妃谢氏,去言辞委婉但是态度坚决地回绝掉徐氏所提议的,陆茹惠和苏逸兴的婚事。 毕竟,一来,就算苏逸兴得不到夏霜寒,他也绝不可能看上无论外在还是内在都与夏霜寒没有丝毫相似性的陆茹惠。二来,娶了陆茹惠,陆绍云就会成为苏逸兴无法否认的大舅子。逢年过节登门见礼的时候,眼看着自己中意的姑娘和自己的大舅子恩爱甜蜜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不是自个和自个过不去么? 因此,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嫁进襄阳王府的陆茹惠,还是尽早回绝了的好。 于是乎,事情的后续发展,就这么转移到了定国公府陆家。 最近几个月来,前半辈子还算活得顺风顺水的徐氏过得很是有些憋闷。她不明白,今年明明不是她的本命年,可为什么自打三月起,“流年不利”这个词就一直与她如影随行。 儿子的“断袖之癖”,公爹的“变换无常”,夏霜寒的“淫奔无耻”,以及襄阳王妃的“委婉拒亲”,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事情提起来不让她止不住的脑仁疼? 襄阳王妃说自己做不了苏逸兴的主,故而无法在结亲一事上有所帮扶,对此,徐氏表示可以理解。毕竟人家苏逸兴作为襄阳王唯一的孩子,有权利有资格拿乔和任性。 更何况,京中世家谁人不知苏逸兴这些年来之所以不愿娶妻,完全是因为年幼时亲眼目睹了父亲大义灭亲的场景故而存有心结。因此,被手帕交说起这门婚事成不了时,徐氏也谈不上有多恼恨或者愤怒。 “可是,苏逸兴一个堂堂的世子爷不愿意娶我的宝贝女儿也就算了。你夏霜寒一个翰林家出身的胡人,还是个破了相的老姑娘,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我的宝贝儿子庭轩?逃婚?你简直是不识抬举!” 定国公府正院山岚院里,刚刚送走了襄阳王妃谢氏的徐氏,一想起一个多月前夏霜寒的逃婚之举,禁不住又一次怒气上头地砸碎了一个青花茶杯。 “哎呦我的夫人哪,您说您这是何必啊?”随侍在侧的桂嬷嬷,对近些日子以来徐氏的坏脾气已经见怪不怪了。故而,这边茶杯才刚落地,那边,桂嬷嬷就差了丫头上前来清理干净,随即道:“夫人啊,您这样为着那个不识好歹的夏氏生气,实在是不值当啊!” “我为她生气了么?她值得我为她生气么?”徐氏说着抬手揉了揉自己胀痛的额角,闭目和缓片刻,随后睁眼道:“那起子不识抬举的贱东西,她以为她是谁,我犯得着为她生气么?我气的是庭轩啊!” 对于主子心口不一,明明心头憋闷却还非要在嘴皮子上找回场子的行为,桂嬷嬷选择了沉默不语。毕竟,夏敬之登门拜访陆国公,告知其“夏霜寒逃婚私奔”的消息那日,得知该消息的徐氏怒不可遏,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反应,至今还深深地刻在桂嬷嬷的脑海里。 “亏那夏敬之还是个翰林呢,这些年来读的书却不知道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是七月十八晚间,刚刚得知夏霜寒逃婚离京的徐氏,一边愤怒不已地砸茶杯,一边呵斥出来的话语,“淫奔无耻这样有辱门风的行径,都能被那夏敬之说成是追求真爱的勇敢行为,他这莫不是疯了不成?!” 对于徐氏这样,认为旁人的所作所为都应该顺着她的心思来的女人,她是不会去反思,自己当初“明明瞧不起夏霜寒,却还要将她娶进门来,好让她给陆绍云当遮羞布”的行为,究竟是有多么无耻的。 在她的眼中,世间的伦理道德,那都是“合则用,不合则弃”的。所以,面对夏霜寒的逃婚,始终认为一切过错都是源于夏家的不识抬举的徐氏,便连带着把夏敬之也给一起恨上了。 “桂嬷嬷你说说,若不是那夏氏逃婚,庭轩又怎么可能会打着‘情伤过重’的旗号,坚持在接下来的两年内不谈婚事,还跑到南边去找那个林熙然?” 闻听此言,碍于曾经在五月中旬听陆茹倩抱怨过夏霜寒女扮男装随意上街一事,因而怀疑夏霜寒之所以会逃婚,完全是因为她无意中在某处撞破了陆绍云和林熙然那层说不得的关系的桂嬷嬷,开解徐氏道:“夫人啊,其实,五少爷这假借夏氏逃婚一事而离京南下的做法,委实也算不上太糟糕嘛!” “毕竟,那夏氏若是真能对五少爷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她要是真进了门,还不得仗着夫君的宠爱,随时给夫人您添堵么?” “她敢!”徐氏横眉怒目道:“这定国公府的后院可是我掌家呢!想在我的地盘上玩花样,她还真当我是死了不成?” 对于现如今还始终认为陆绍云的婚事完全就把握在父母的手里的徐氏,是不可能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在日后为了夏霜寒而入赘夏家的。现如今正在为陆绍云的婚事犯愁的她,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接下来究竟要让哪家的小姐成为我儿庭轩的妻子才好”这件事, 于是,那个认准了陆绍云,决心非他不嫁的裴娉婷的近况,就不得不说一说了。 自打六月十九那日,裴娉婷听说了夏霜寒与情郎一起逃婚私奔的消息后,一个多月来,她的日子就一直过得非常顺心。其间,虽然她的婚事碍于自己母亲的好意而有过波折,但就目前来说,绝大部分问题却都已经解决了。只是,要问那波折是什么,却还要从七月份说起。 七月中旬的某一日,面对着又一位意欲为某某公子保媒,因而登临丞相府,向她打探裴娉婷的婚事的夫人,裴娉婷的母亲陈氏,在送走来客后,将裴娉婷唤进了自己居住的正院,决定私下与自己的女儿好好谈一谈她的婚事。 虽然依照大夏汉人的传统,子女的终身大事都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但是,在为儿女操办婚事之前,提前问问儿女对未来伴侣的要求是什么,好比照着进行参考与筛选,却也是大夏为人父母者较为普遍的做法。 面对着母亲所说的“温文尔雅”、“挺拔俊美”、“年少有为”之类的诸多形容词,早就心有所属的裴娉婷鼓起勇气,大声说出了那个不再限于某个形容范畴,而是精确到了个人身上的名字——陆绍云。 “你说,你中意的是定国公府的陆五公子?”面对着女儿坚定不移的说辞,陈氏诧异了。毕竟,自打年头得知陆绍云已有婚约在身后,陈氏就将他从自己心目中的那份“女婿候选名单”上剔除了。 于是,颇为惊讶的陈氏追问道:“婷儿,你可想仔细了?你当真,就是看上了那陆庭轩,陆五公子了?” “是。”面对着由于太过诧异,因而暂时没能提出反对意见的母亲,决定先发制人,以争取将谈话的主动权牢牢掌控到自己手里的裴娉婷,以退为进道:“母亲,女儿深知自己方才的言论非但不合礼数、规矩,还辜负了母亲这些年来对我的殷殷教诲,可是,就算母亲生气,您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话说下去?” “......”面对着从小到大都一直甚是乖巧、聪慧的次女,徐氏尽管就“裴娉婷对陆绍云芳心暗许”一事有些气恼,但她还是决定把女儿的说辞听下去。“好,你说。” 裴娉婷所说的话语,其绝大部分内容,陈氏都猜到了——无非就是些怀春少女情窦初开的小思量。只是,其中有一件事,却激发了深谙世事的陈氏的好一番思索,那就是裴娉婷所提及的——陆绍云对待夏霜寒的态度——这件事。 依照裴娉婷所说,对于夏霜寒这样各方面条件都不出众的女子,陆绍云都可以拿出温柔和疼惜真心相待,那么,换成比夏霜寒的整体条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裴娉婷,陆绍云又该成为怎样一个为人所称道的模范丈夫呢? 闻听女儿的言论,再一联想到自己成婚后的亲身经历,陈氏不得不承认,陆绍云这种不近女色,仅仅只对发妻一个人好的做法,确实对几乎每一个怀春少女,都有着很大的吸引力。毕竟,如果可以,哪个女子不想独占自己的丈夫,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尽管,也许现如今陆绍云这种不近女色的表现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发生突变或者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消失,但一想到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夏霜寒的原因,自己本来也想将女儿和陆绍云凑作对的初衷时,沉思许久后的陈氏,最终还是决定在礼教上稍作让步,以此在婚姻大事上成全女儿的一片痴心。 至此,因着今生诸多与前世不同的改变,襄阳王苏淳风、定国公世子夫人徐氏以及大理寺卿夫人陈氏,都将在不久的将来搅和进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事里。只不过,此时此刻身在关外的陆绍云,却还对他那波折坎坷的未来一无所知。 第一百零二章 意外 在通往波斯的商道上行进了整整十六日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的陆绍云,现如今正在一个名叫“迪利纳尔”的沙漠绿洲城镇里,本本分分地做着他的“走商商人唐世轩”。 迪利纳尔在陆绍云和林熙然这些从未踏足过此地的人看来,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 满大街的圆顶建筑物,高大的热带沙漠植物,造型别致精巧的街心喷泉,不论男女都露着半截肚皮的热带沙漠服饰,以及各种在刀柄上镶嵌着鹅蛋大的宝石的峨眉月弯刀......这些在大夏疆域内从未出现过的景象,无一不让陆绍云和林熙然倍觉新奇。 “怎么,在你们看来,这些服饰就那么的不堪入目、有碍观瞻么?”迪利纳尔的街道上,已经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彻底解开心结,和陆绍云正常相处的阿吉尔,偏头看一眼陆绍云和林熙然对那些露着肚皮的异族女子们不忍直视的模样,出声调侃道。 “我听闻,汉人的市镇里不是有那种充斥着衣着暴露的女子的,专供男子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么?怎么,你们难道都没去过那种地方?” “苍天作证、日月可鉴,我什么时候去过那种地方寻欢作乐啊?”洋溢着异族风情的沙漠绿洲城镇里,异口同声为自己正名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其实事实上,还真就都是多次进出过风月场所的“老手”。 毕竟,一个管着红白丸的金吾卫和一个时常需要通过特殊渠道获知各种查案线索的捕快,他们俩频繁出入“怡红院”这样的风月场所,着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是,办差时候的无意一瞥和这满大街的壮观景象明显是不同的。因此,如若不是脸上的人皮面具遮挡,走在一直不知道究竟该把眼睛往哪里看的陆绍云和林熙然身边的阿吉尔,其实完全可以在身边两人的脸上,看到如同晚霞一般灼人的红晕。 走商的日子是辛苦的、单调的,在迪利纳尔镇上停留的六日里,陆绍云和林熙然总是有做不完的活计和算不完的账目。 当然,每日起早贪黑的忙碌并没有让他们生出过什么怨言,唯一让林熙然感到不满的,也仅仅只是——他一句异邦语言都听不懂,因此一旦离了同商队的戎族伙伴,就和个小婴儿似的,对周围的人、事、物,都感到有些茫然与无措。 (迪利纳尔作为一个波斯商人和戎族商旅频繁往来的城镇,其当地居民的日常交流一般均使用波斯语或戎族语。) “杍然虽然不懂戎族语,但世轩的戎族语却说得很好嘛!”熙熙攘攘的市集里,哈兹鲁待陆绍云熟练地用戎族语与买家讨价还价地完成交易后,笑着道:“你这戎族语,定然是霜寒教你的吧?” “是啊哈兹鲁伯伯,”陆绍云面带笑容,状似自然坦荡地撒谎道:“当初霜寒刚刚教我的时候,别提多难学了,可一旦真正入了门,学起来也就觉得没那么难了。” “嗯,分开这么些日子,你该想霜寒了吧?” “嘿嘿,”陆绍云不好意思道:“确实是挺想她的。” “没事没事,反正再过半个多月,等回了村子过完庆典,你们也就该成亲了。所以现在嘛,你就和乌玛尔他们一起,再努力坚持半个月吧!” 哈兹鲁口中的乌玛尔,是一位同陆绍云年纪相仿,同样隶属于娜鸣村商队的戎族小伙子。 娜鸣村商队中,如同陆绍云和乌玛尔这样,只待走商结束就能回村去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成亲的小伙子,还有好几位。只是,在这些等待成亲的小伙子们当中,由于哈兹鲁的关系,陆绍云和林熙然,都还是和乌玛尔最为要好。 根据哈兹鲁的介绍,乌玛尔原本并不是娜鸣村的村民。多年前,与父母和兄弟姐妹们一起生活在草原上的他,日子过得很是幸福平淡。只可惜,某年秋天,为了过冬而在草原上迁移的乌玛尔一家,无意中遭遇了烧杀抢掠的漠北人。 在父母和哥哥们的掩护下,深受重伤的乌玛尔带着自己最小的弟弟,拼死从包围圈里侥幸逃了出来。可随后,在转身回望家园并亲眼见证家人们均被漠北骑兵屠戮后,乌玛尔却在逃命的路途中,不小心把自己唯一仅剩的亲人——他的弟弟——给弄丢了。 随后,被哈兹鲁的妹夫一家人在机缘巧合中救下的乌玛尔,在恢复健康后加入了娜鸣村的商队。之后几年里,走商途中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弟弟的乌玛尔,都努力地进行过打探。但至今许多年过去了,乌玛尔的弟弟乌加尔,却一直还是杳无音讯。 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间辗转的乌玛尔,在日久生情中爱上了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安慰他、帮助他的姑娘——莉迪露(即哈兹鲁的妹妹的女儿,芭丽雅的表姐)。于是,今年九月份,待走商结束后,乌玛尔和莉迪露,也将同陆绍云和夏霜寒一样,在庆典结束后,举行婚礼。 婚礼之前的日子,对所有的准新人来说都是难熬的,这一点,哪怕是对于现如今正身处在娜鸣村中,深道这场婚礼算不得数的夏霜寒而言,也是一样的。 前世,一直在心中憧憬着属于自己的戎族式婚礼的夏霜寒,碍于陆绍云的原因,而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心愿。可是今生,哪怕最后她和陆绍云有可能无法走到一起,夏霜寒却也还是认为,接下来即将举办的婚礼,将会实现她前世致死也不曾达成的心愿。 “霜寒,你这新郎吉服,应当是融合了汉族和戎族两种民族的衣饰风格,才缝制出来的吧?”耶宏家绿荫如盖的庭院里,与夏霜寒一样,正在为自己未来的丈夫缝制吉服的莉迪露,好奇地打量着夏霜寒手中即将完成的衣物,感叹道:“这汉人的刺绣针法,果然同我们戎族人的针法,各有千秋啊!” “你若是有兴趣,等改日得了空,我把这汉人的针法教给你可好?”依旧继续着手中活计的夏霜寒,动手剪断缝制新郎吉服的最后一根线,之后便将缝制好的吉服放下,转向了陆绍云的冬衣。 “好啊好啊,这汉人针法,绣起花花草草来,确实要更为柔美逼真。相信等我学会了,不论爹娘还是乌玛尔,穿上这样的刺绣,都会觉得很开心吧。” 这厢边,夏霜寒和莉迪露正就针法一事聊得兴起,那厢边,同样和两位姐姐一起做着针线活的芭丽雅,搁下手中已经改好了的阿吉尔的冬衣,将视线转向了夏霜寒手边,另外几块为制作林熙然的冬衣而准备的衣料和毛皮。 “霜寒姐姐,我手头上今冬的针线活已经全都做完了,所以,杍然哥的冬衣冬帽,要不就让我帮你把它做了吧?” “???!”从芭丽雅镇定自若,且与平常对话并无太大区别的一句话里品味出了不一样的意思的夏霜寒,笑得蔫坏蔫坏地弯起眼睛,放下手中的针线道:“芭丽雅啊芭丽雅,姐姐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是春心萌动,看上你口中的‘杍然哥’了吧?” “......”被夏霜寒直接挑破心事的芭丽雅瞬间涨红了一张俏脸,她羞赧异常地松松攥了拳头,径直往夏霜寒肩膀上敲去,“霜寒姐姐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抬手挡住芭丽雅那虽未使力,可一旦磕在肩骨上却还是让她感觉有些疼的拳头,夏霜寒不遗余力地伙同着身边的莉迪露,很快便就林熙然一事,将芭丽雅说得羞臊异常、掩面而逃了。 凉爽舒适的葡萄架下,看着芭丽雅匆忙奔逃的模样,心中记得前世的她和林熙然并未走到一起,而是各有各的婚姻的夏霜寒,深深意识到了人生的奇妙。 作为一个对前世的芭丽雅和前世的林熙然的婚姻情况都很有些了解的人,夏霜寒并不打算盲目地去干扰他们俩今生的感情发展。 毕竟,在夏霜寒看来,就综合条件来看,芭丽雅和林熙然两个人身上,不论外在条件还是内在品质,并没有什么地方不适合他们俩结为夫妻。因此,决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二人的相处与发展状况持观望态度的夏霜寒,就这么把林熙然从头到脚整套冬装的制作权,全都交到了芭丽雅的手上。 “我就说嘛,当初从京城回村子的时候,芭丽雅一路上和杍然兄弟的相处模式就已经很让我感觉奇怪了,却原来,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上他了啊!” 傍晚时分,拿上掉了“耳朵”的陶水罐,和抱着针线篮子的莉迪露一起往她家去的夏霜寒(莉迪露家是开陶器作坊的),从身边的姑娘口中,听说了许多她以前并不知道的,芭丽雅和林熙然在行商路上的相处细节。 而诉说着旅途中的趣事的莉迪露,则在回忆与讲述间,慢慢将话题转到了自己的未婚夫——乌玛尔——的身上。 乌玛尔这位勤劳可靠的小伙子,前世的夏霜寒是认识的。因此,关于他那位走失多年的弟弟的事情,今生的夏霜寒也依然记得很清楚。 “那位叫做乌加尔的小伙子,到现在依旧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么?”尽管夏霜寒记得,前世直到她离开娜鸣村回京为父母迁坟时,乌玛尔依旧还是没能找到自己失散已久的弟弟,但今生的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开口问了问。 “没有,我们依旧还是没有找到他。”回想着这些年来,自己和未婚夫为了寻找乌加尔而付出的努力,莉迪露禁不住惆怅道:“这么些年过去,我们现在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毕竟,当时漠北人把抢掠路线拉得很长,一路上数十户人家都被屠戮殆尽了。所以说不定,那时不小心走散了的乌加尔,也在后来不幸惨遭毒手,最终在荒野上沦为野兽的食物了。” 面对莉迪露悲观的说法,夏霜寒并没有想出什么新颖有效的开解办法。只不过,当她迈进莉迪露家,让莉迪露的弟弟为自己有偿修补陶罐的“耳朵”时,她却不会想到,今生由于她和陆绍云的到来,乌玛尔和乌加尔这对前世到死也没能见上面的兄弟,在今生总算是得以团聚了。 九月初一,这是哈兹鲁带领的商队从迪利纳尔返回娜鸣村的日子。 行进在回村的道路上,远远便看见半山腰上的民居的陆绍云,完全按捺不住胸腔里那颗因为马上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心上人,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我说世轩哥,你不就是和霜寒分开了一个多月吗,至于把你急成这样么?”骑马行进在陆绍云身侧,看一眼好哥们那副躁动不安,恨不得撇下大部队先行一步的模样,林熙然忍不住笑道:“你们明明再过半个月就能成亲了,你完全没必要急成现在这样好吧!” “哼,你懂什么!”气哼哼地看一眼身边调侃自己的发小,同林熙然一样,目前还不知道芭丽雅的心思的陆绍云,并没能未卜先知地抬出林熙然未来的妻子去调侃他。 不过就算此时的陆绍云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也不可能再和林熙然继续拌嘴了。因为,当商队众人行进到距离村口不远的地方时,一群吵吵嚷嚷往山道上奔去的人吸引住了陆绍云的注意。 “库尔特,山里这是出什么事了?”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哈兹鲁,在看见慌忙奔跑的人群时,就率先打马第一个奔到了山道的开口处。他出声叫住某位欲进山的年轻人,疑惑并略带担忧地问道:“为什么你们都往山道上跑啊?” “哎呦哈兹鲁伯伯啊,您可回来啦!”被哈兹鲁叫住的年轻人刹住脚步,面带惊慌之色地抬起头来飞速回答道:“您孙子查加普出事啦,大家这是赶着去帮忙救人哪!” “什......什么?”闻听此言的哈兹鲁心头剧震,脑子里只感觉像是让人兜头打了一闷棍似的,差点反应不过来。“我孙子,我孙子怎么了,你快说清楚点啊?是不是,是不是他让狼或者让蛇给咬啦?” “不是,”立在马下的年轻人急切道:“就目前来看,查加普应该还没事,那个叫做霜寒的姑娘,就是你们家那个客人,她已经去救您孙子啦!您如果想知道确切消息的话,就快和我们一起进山吧!” 年轻人口中说出的夏霜寒的名讳,在一瞬间便攒住了打马跟上来的陆绍云的心脏。“救人”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深有感触的陆绍云最是清楚不过了。元宵节当晚夏霜寒闯火场救人的行为已经要过她的半条命了,现如今她又要去救人,谁知道会出些什么事情? “快,前面带路。”同时翻身下马的陆绍云和哈兹鲁,异口同声地招呼着面前的青年尽快朝前带路。 随后,同样从商队里跟过来的,包括林煕然在内的诸位小伙子们,也秉承着“说不定能帮把手”的观念,跟着跑在最前面的库尔特,一起进了山。 而要问起今日这出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还得从清晨时分说起。 九月初一这日,耶宏家每日轮流打柴的活计轮到了夏霜寒这里。于是一大清早,早起练完养生拳,吃过早饭的夏霜寒,便背上柴架拿上柴刀,径直往村子周围的山上去了。 借着打柴的功夫沿路在脑子里描绘邱兹山地图的夏霜寒,一边劳作,一边回忆着一个多月来,她的多次“顺路式探查”有没有为她那张已经尽全力完成的地图增添些有用的线条。 随后,待结束了手上的活计,且确信自己的地图已经记录了自己所有的所知所见的夏霜寒,正打算捆好柴火拿好柴刀直接回家去。可就在此时,山道转角某个位于她视野盲区中的位置,却忽然传来了女人和孩子的惊呼声。 “狼?还是蛇?”曲折回环的山道上,如此推断着之所以会有惊呼声传来的原因的夏霜寒,放下手中捆扎了一半的柴火,摸一摸塞在靴子里的吹箭,随后便提起柴刀,向着惊呼声发出的地方奔了过去。 可是,当夏霜寒转过拐角,见到面前崩裂了的山道、惊慌失措的卡莫拉以及在绝壁上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哭喊着的查加普时,夏霜寒发自内心地觉得,哪怕是狼,也比眼下的处境好处理得多啊! 夏霜寒目前所处的山道,一面挨着直上直下的山体,另一面连接着同样直上直下的绝壁。山道距离绝壁底端的高度算不上很高,大概就和丘兹山那个挂着瀑布的洞窟所在的绝壁一般高。但是,虽然这样的高度并不会让娜鸣村的村民感到恐惧,可是一旦从山道上摔下去,却注定是非死即伤的。 眼下,山道中央部分的某段路崩塌了,残留下来的土方形成的一小段短短的陡峭斜坡,正与下方的绝壁直接相连着。而在山道崩塌的同时,因为脚下踏空而摔下山道的查加普,则在滚石落尽后,很凑巧地被绝壁上一块突出山体的岩石接住,进而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 于是接下来,如何将不上不下地趴伏在仅够两名成年男子站立的岩石上的查加普救下来,就成了夏霜寒和其他闻听呼喊声而赶来帮忙的村民们,所必须考虑的问题了。 岩石上的查加普在半空中瑟瑟发抖地哭喊着,因为脚下踏空而摔倒在地的卡莫拉,则在拼命挣扎着爬起来。 同处一条山道山,已经奔到卡莫拉身边的某个娜鸣村的姑娘,一边拦腰抱住卡莫拉,以阻止她莽撞地冲到崩塌处救助查加普,同时一边大声劝说着她,试图让她尽快冷静下来。 “卡莫拉嫂子你冷静一点,”牢牢抱住卡莫拉,迫使她在山道上后退到了安全地区的姑娘大声道:“你现在若是跑过去,那些已经开裂却还没有塌陷的土方是撑不住你的重量的!你不怕死没关系,可是如果你连人带石头滚下山去,反倒把现下还算安全的查加普撞到山道下面去可怎么办?你这不是在救他,是在害他啊!” 在劝说中恢复了冷静的卡莫拉不再挣扎也不再哭喊,只站定身子望了望山道两端以及山下闻听她的哭喊而赶来帮忙的诸位村民,无助恳求道:“还请各位帮帮忙,救救我的儿子!” 在娜鸣村这样一个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村子里,但凡现下在场的村民,根本不需要卡莫拉恳求都一定会自愿帮忙救下查加普。可是,就查加普目前的处境而言,众位热心村民却都感到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查加普所在岩石正上方的山道已经塌陷了,塌陷部位周围,已经龟裂的山道上更是找不到一个适合下脚的地方。因此,在没有任何人可以背着绳子走到查加普正上方的山道上,以抛下绳子救助他的情况下,从上方救下他,无意显得很困难。 那么,上面不行,改从下面想办法行不行呢?答案是,不行。 如果山道下方是平路或者水潭,那么在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让查加普从岩石上跳下来,确实也没什么不可以。可是,现如今查加普所在位置的下方,全都是犬牙交错、有棱有角的岩石。查加普若是从上面跳下来,不被石头戳个对穿都要算是万幸了,想要安然生还?简直是做梦。 于是,在上面靠近不得,下面准备不了的情况下,如何救下查加普,就成了一个难题。 站在卡莫拉身后的山道上,远远观察着山道塌陷状况的夏霜寒,最终想出了一个目前的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于是,通过喊话的方式与山道那端以及山下众人达成共识后,夏霜寒转身,从身后的村民手中,接过了接下来即将派上用场的几根绳子。 “罗莱娜,”夏霜寒取过由两根绳子扭成一股的粗绳,为自己做好保险措施,并将绳子的另一头交到身后的村民们手中后,她拍了拍一开始抱住卡莫拉的那个姑娘,淡笑道:“你现在带着卡莫拉姐姐往后退,不论接下来出现什么状况,都要阻止她一时冲动干傻事知道吗?” 随后,将另一根一端握在身后村民们手中的绳子打好绳扣,夏霜寒脱下外裳和靴子,在尽可能将自身体重减到最轻的情况下,将绳扣挂到肩膀上,之后,她便匍匐在山道上,开始缓慢地向着塌陷处靠近。 第一百零三章 闪现 尽可能将全身的重量都平均分摊到每一寸与地面贴合的皮肤上的夏霜寒,其实就体重来说,并不是最适合做目前她正在做着的这件事的最好人选。毕竟,在她身后,比她身量小,比她体重轻的姑娘还有好几位。可是,要论起匍匐前行的方法,夏霜寒相信,没有人会比她掌握得更好。 于是就这样,小心翼翼移动着的夏霜寒,在周围注视者的屏气凝视下,在仅仅只造成了少量泥土和小碎石崩落的情况下,最终缓慢地爬到了山道上最靠近查加普的地方。 “查加普,我是霜寒阿姨,你听得见吗?”匍匐在地的夏霜寒在山道边缘探出半个脑袋和一双眼睛,朝位于她右斜下方的查加普高声道:“查加普,你不要害怕,阿姨是来救你的你听见了吗?” 如同趴在马背上一样,四肢从岩石边缘垂下来又回抱着岩石背面的查加普,已经停止了哭泣。头朝外,屁股对着岩壁,趴在岩石上根本不敢随意乱动的他,在听到头顶上夏霜寒的呼声后,哽咽着回应道:“霜寒阿姨,你快救救我啊,这里好高好陡,下面的岩石又好尖好长,我好怕啊!” “查加普,你别慌,仔细听阿姨说好吗?”扫一眼下方令人不寒而栗的岩石尖端,夏霜寒轻轻地从肩膀上卸下绳圈,继续高声道:“虽然阿姨和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想救你,但是你一定要好好配合阿姨知道吗?如果你不能照着阿姨所说的话做,阿姨就救不了你了,你明白吗?” “我知道了,我照做,我听话,霜寒阿姨你说吧。” “很好查加普,你很勇敢。”随时有可能发生二次崩塌的山道上,依旧趴在地面上的夏霜寒手里拿着绳圈,对下方吓得面无血色,但却并未慌了手脚的查加普要求道:“现在查加普,阿姨需要你坐起来,背靠石壁,保持静止不乱动,你能做到吗?” “我......我能。”趴在岩石上声音抖个不停的查加普,强迫自己不去看下方那些令他毛骨悚然的岩石,只哆嗦着收回抱着自己身下岩石的双手,随后非常缓慢地支撑着上半身,从岩石上坐了起来。 “很好,非常好,你做得太棒了。”夏霜寒鼓励着下方依旧抖个不停的小男孩,提出下一个要求道:“现在,查加普,阿姨要向你扔绳圈。如果绳圈套住了你的肩膀,那么你就抬手,把绳圈套到自己的腋下;但是如果绳圈没有套住你,你就不要理它,阿姨会再扔下一次的,听懂了吗?” “懂了!” “好,那么阿姨扔了啊!”伴随着夏霜寒的话语声,被她握在手中的绳圈抛了出去,随后便一次命中,套到了查加普的肩膀上。 活动套圈在被查加普套到腋下且绕着他的胸膛和后背将他圈了一圈后,很快就被山道上的夏霜寒在牵拉绳索的过程中收紧了。 转头向握着绳索另一端的村民们点头示意后,夏霜寒最后朝坐在岩石上的查加普吩咐了一声“不要乱动,在那里等着阿姨”后,她便如同来时一样,开始匍匐着缓慢往后退。 “霜寒,可以了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查加普拉上来了?”待夏霜寒回到山道上的安全地带后,一直被罗莱娜拉着的卡莫拉飞快地迎上前来,满脸希望地迫切道:“霜寒,是不是现在只要把查加普拉上来,他就没事了?” “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把他拉上来。”为了解释清楚情况,夏霜寒拉着卡莫拉走到山道边,指着下方的岩石道:“看见那些岩石了吗卡莫拉姐姐?它们就是我们不能把查加普拉上来的原因。” 就目前拉着绳子的村民们的所处位置,以及查加普所在岩石的方位来看,如果选择把查加普拉上来,那么待绳子收紧后,被与竖直方向成夹角的绳索套住的查加普,就势必会从他目前所在的岩石上,像荡秋千一样荡到村民们所在位置的正下方。 而在“荡秋千”的过程中,查加普势必要通过的地方,正好耸立着的一块高大岩石,却完全挡住了他的去路。 “卡莫拉姐姐你瞧,”夏霜寒指着自己双脚正下方位置的岩石道:“虽然下面的村民已经按照刚才我与他们的商议,给岩石裹上了被褥和毯子,但老实说,如果选择让查加普荡下来并且撞到那块岩石上,那么我估计,他是一定会骨折的。” 如此解说着的夏霜寒将卡莫拉从山道边缘拉开,继续道:“而且,一旦查加普离开岩石,由于他摆动的速度太快,产生的力量也太大,村民们是不可能在他撞上岩石之前通过收短绳子的方法,让他从岩石上方安全掠过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通过拉绳子的方法,将他救上来。” “那可怎么办?”心急如焚的卡莫拉在领悟到查加普身上的绳子,和山道下方岩石上包裹的棉被,仅仅只是作为一种额外的保险措施才被设置的之后,忍不住追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接下来嘛,根据牵拉绳子的村民们都位于查加普的左上方,因此有人提议,让查加普从岩石的右边跳下来,以依靠他坐着的那块岩石来阻挡绳子发生晃荡。但我认为,在随后村民们放绳子以此让查加普缓慢垂直落地的过程中,绳子却有可能在那块岩石锋利的边角上磨断。” “所以,在否定这个太过冒险的办法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有等村里的各位叔叔伯伯们,将村子东边的床子弩推过来之后再说了。” 床子弩,这是在目前大夏疆域内的所有远程投射类兵器中,威力最大的一种武器。由“弩”字可以看出,床子弩的构造原理与普通的单发弩以及连弩并没有什么区别,而它之所以会具有其他投射类兵器难以企及的强大威力,则在于它庞大的体积和超乎寻常的弹射能力。 床子弩的箭和成年男子耍的红缨枪在体量上并无分别,因此,要想把这么巨大的箭发射出去,床子弩那具有强大弹力的弓弦部分,也只有用绞车才能绞开。 在战场上,床子弩作为进攻性武器使用时,主要是用来射墙垛的。而当它作为防御性武器使用时,一旦命中敌人,则可使敌方骑兵“人马俱碎”,并将其尸首牢牢钉死在地面上。 娜鸣村作为一个临近亡国前的漠北领土的村落,早些年每到秋冬时节,总会遭到漠北骑兵的抢掠。因此,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与财产不受劫掠,争得大夏官府同意的娜鸣村村民,通过全村集体出资的方式,花大价钱从关内购置了数架床子弩(大夏官府规定,娜鸣村村民所购置的床子弩,平日里只能当做自卫性武器进行使用)。 娜鸣村作为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村落,往年每到秋季,村民们便将村子三面进出村落的山间小路封死,随后再将停放在村子自设哨所的仓库中的床子弩推出来,架设到进村必经之路两侧山坡上的哨所高台上。随后,日后一旦发现有漠北骑兵来犯,村民们就当机立断即刻放箭。 于是就这样,在经过数年来几轮不大不小的战事后,碍于床子弩的威力而损伤惨重的漠北人,最终不得不放弃了久攻不下的娜鸣村,灰溜溜地撤退了。 当然,在现如今漠北已经亡国的情况下,娜鸣村这些年来一直精心保养和曾经在战场上大显神威的床子弩,估计以后是派不上用场了。只是,在漠北亡国之前,全村所有十四岁以上村民都学习过的床子弩操作方法,却依然还被每一个村民牢牢记在心里。 “我不懂,这时候把床子弩推过来做什么?”尽管自己也是操作、使用床子弩的一名好手,但担心着儿子的卡莫拉,现下却不明白夏霜寒的意思。 “是这样的,卡莫拉姐姐,你看这绝壁,”说话间已经带着卡莫拉下了山道的夏霜寒,指着面前查加普所在的石壁解释道:“巴蜀地区的悬空栈道你听说过吧?我的意思是,我要仿照悬空栈道的原理,用床子弩在这面石壁上打出一条爬上去救助查加普的道路。” “这......这能行吗?”对床子弩的威力深有了解的卡莫拉面露担忧道:“床子弩的威力那般大,这一箭放出去,箭没能没入石壁反而把石壁给射得崩裂开来可怎么办?” “这一点方才我也和村里的叔叔伯伯们探讨过了。在目前已经给查加普系上安全绳的情况下,我们进行各种尝试的时间都还算比较充裕。因此,我们会在这面石壁上距离查加普较远的地方先进行一次尝试。如果最后确定石壁上确实可以打出‘悬空栈道’且伤害不到查加普,那我们就当真采用这个办法,但若是行不通,那我们再想别的主意就是了。” 选取与查加普所在位置距离较远但质地形态大同小异的石壁,随后在石壁所在位置对面的山坡上架设床子弩,选取具体发射目标后射出巨箭,最后再借助巨箭往上攀爬...... 在经过这一系列的模拟与尝试,并完全证实,通过借助“悬空栈道”的原理爬上石壁救助查加普的想法是行之有效的之后,夏霜寒再一次给自己绑好安全绳,缓慢地朝着那条通往查加普所在岩石的,动真格的“栈道”走了过去。 手脚并用且异常艰难地穿过石壁下方铺陈在地面上的无数尖利岩石后,踩在一块三角锥状岩石的某个斜面上的夏霜寒,脱下鞋袜绑好裤腿和袖子,抬脚踩上了射入石壁中的位于最下方的第一根箭杆。 床子弩所射出的巨箭凭借着其强大的威力,在没有造成石壁开裂或者损毁,且仅仅只残留了不足婴儿小臂长的一段尾部的情况下,几乎整个地没入了厚实的岩壁。 光脚踩在和自己的手腕差不多粗的巨箭尾端上,抬手握住上方巨箭尾端的夏霜寒,开始在直上直下的石壁上攀爬起来。 抬右脚,伸左手,抬左脚,伸右手,在四肢交替地抓握和蹬踩在石壁上排成两个竖排的巨箭尾端的过程中,手和脚都开始止不住慢慢发酸的夏霜寒,趴伏在岩壁上开始不停地冒汗。 也许,当初应该找个小伙子来代替我爬上岩壁的,只是,成年男子再加上一个查加普,这样的重量不知道巨箭能不能承受得住。 也许,方才我应该穿着袜子爬上来的,毕竟布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吸收掉我脚底心上冒出来的冷汗,进而防止脚下打滑。只是,在隔着一层布料踩上脚下木杆的情况下,不够灵敏的触觉也许会使我发生意外...... 思绪不断流转着,以借此将注意力从“好高、好陡、好辛苦”的负面思想上转移开的夏霜寒,伴随着山下村民们所发出的针对查加普的安慰和针对她的鼓励声中,用尽可能最快的速度,一点点爬到了和岩壁上查加普所在位置一样高的高度。 看一眼距离自己不足一臂远,背靠石壁,腋下团团绕着绳圈坐在岩石上的查加普,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的夏霜寒微笑着安慰他道:“查加普,你可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坐了那么久,却还能擦干眼泪乖乖地等阿姨上来接你,你可真是好样的!” “霜寒阿姨......”眼圈红肿的查加普在看着夏霜寒一点点踩着箭尾向他爬上来的过程中,其对绝壁下方那些尖锐岩石的恐惧感已经逐渐散去了,面对着现在已经来到他的身旁,马上就可以带他回到地面上的霜寒阿姨,已经止住浑身颤抖的查加普,只感觉自己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查加普,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你要乖乖按照阿姨的要求做知道吗?” 在得到查加普的点头保证后,单手抓握着箭尾,另一只手攀附着石壁的夏霜寒调整了一下位置,在一只脚踩着石壁凹陷处,另一只脚依旧踩着箭尾的情况下,慢慢侧过身来,将后背面向了依旧坐在岩石上的查加普。 “查加普,你能看到阿姨腰侧的两个绳圈和腰后的那个围兜吧?”两腿发酸微微颤抖着的夏霜寒,努力让自己忽略着身体的疲劳和对高度的恐惧,继续说道:“现在,阿姨需要你把两条腿分别套进绳圈,之后再坐进围兜里来,你能做到吗?” 对于坐在岩石上的查加普而言,收回一条腿随后在岩石上侧转,之后再将两条腿分别套进夏霜寒腰侧的两个绳圈并没有什么困难。甚至就连抓住夏霜寒肩膀后方两个专门给他充当抓手的绳圈,之后再坐进夏霜寒腰后的布围兜里也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毕竟,那个浅浅的布围兜仅仅只是为了托住他的小屁股,让他有个坐的地方,并不会给他增添什么难度。 于是片刻后,待夏霜寒确定查加普已经在自己背后的围兜和绳圈里坐稳抓牢后,终于得以再次双脚踩上箭尾的夏霜寒,腰腿酸软地对着石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查加普,现在阿姨要带着你慢慢下去了。只是在趴下去之前,有几点你必须记在心里。” “霜寒阿姨你说,”趴伏在夏霜寒的背上,同样深深呼出一口气的查加普懂事道:“我一定全都乖乖照做。” “好,那么第一,在抵达地面之前,你绝对不可以乱动,一定要牢牢抓着阿姨肩上的绳圈,乖乖趴在阿姨背上才行。第二,如果在向下爬的过程中,出现了任何意外,你也不要慌张,因为阿姨和你身上都系着安全绳,所以完全不需要害怕知道么?” 反正就算出现最坏情况,我们踩空之后荡下去了,有我这个肉垫在,你也不可能撞上下面那块包着棉被的岩石。 隐去最后这句明显会让查加普感到不安的话,趴伏在石壁上的夏霜寒调整好呼吸,随后便开始伸腿往山下爬去。 踩着箭尾攀登石壁这种事,下山的过程明显要比上山的过程困难得多。不过好在,在进行事先尝试的过程中,领悟到了这一点的夏霜寒,就要求弩手们将箭与箭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因此,即使现如今自己的背上多了个孩子,手脚并用开始往山下爬的夏霜寒,也并没有感到多么吃力。 只不过,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夏霜寒往下移动了几段箭尾后,左脚踩实,右脚试探着寻找下一个落脚点的她,只听见“咔嚓”一声响,便因为踩断了左脚下的箭尾而完全失去了脚下的着力点。 “哦,我的天啊!” “小心啊!” “抓牢啊!”...... 仰头看着仅仅依靠双手的抓握而背着查加普悬挂在石壁上的夏霜寒,绝壁下方的众多村民,都发出了担忧的叫喊。 在踩断箭尾的一瞬间被残留在石壁中的断裂木茬狠狠刮伤了整条左小腿前侧的夏霜寒,拼命忍耐着腿上钻心的刺痛与因为止住了短暂的极速下坠而导致的手臂麻痛,只死命地抓握着手中的箭尾,镇静地克制着自己因为求生本能而导致的两腿挣扎。 费劲地咽下一口唾沫,夏霜寒在拼命宽慰自己背后被吓了一大跳的查加普,从而防止他因为挣扎而给两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的同时,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本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绝壁下方的呼唤。 而这声让她感到诧异的,急切到了极点的“霜寒”,则正是跟着带路的库尔特,最先跑到绝壁下方的陆绍云所发出的。 如果说,陆绍云之所以能在真正认识夏霜寒的那个元宵节的夜晚,就对她建立起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其主要原因是因为她的重情重义和坚毅勇敢。那么,陆绍云相信,自己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最讨厌的也恰恰正是夏霜寒的重情重义与坚毅勇敢。 跟着一路跑在前方带路的库尔特奔进山中时,陆绍云在绕过转角之前听见众多村民的惊呼声的那一刹那,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事情肯定不妙了。只不过,即使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转过弯道的他却还是在抬头看见夏霜寒目前的境遇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夏霜寒光滑白嫩的左小腿前侧上,一条被断木茬划开的,几乎从脚踝一路蔓延到膝盖的血口子正在不断向外冒血。而背着查加普仅仅依靠两手的抓握,勉强悬挂在绝壁上的摇摇欲坠的她,则在一瞬间便激起了陆绍云飞身上去救助她的冲动。 可是,刚刚才情不自禁地将一声焦急、关切的“霜寒”喊出口,正打算右脚踏地以便借力施展开轻功的陆绍云,眼前却不知怎么地晃过了一幅梦境一般的画面。 高大茂盛的树木投下的如同华盖一般的树荫里,两座修葺简单的、看不清碑上有何文字的坟冢间,前襟上泼墨般地撒有大片鲜红血迹的夏霜寒,正动弹不得地被柳子润揽在怀里。 从她那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和克制不住地全身抽搐中,陆绍云即使不去看那在地面上蔓延开来的血迹,也知道生命正在从夏霜寒的躯体里不断向外逃逸——她,就快死了。 而此时此刻,依旧挂在石壁上,并不知道陆绍云的脑海中居然闪现出了她前世临终时的场景的夏霜寒,在听见绝壁下陆绍云的呼唤时,第一个反应便是高呼回应,以阻止陆绍云头脑一热,冲动地飞身上来帮助她。 在离京之前,曾经在“凶宅”中讨论“唐氏兄弟”所掌握的武艺时,潜伏三人组就达成了这样的共识——轻功以及点穴,这两样对于关外的戎族人来说太过出神入化的本领,是坚决不能在娜鸣村里施展出来的。否则,身为外来者的他们,很有可能招惹来“哨兵”们更强烈的关注与怀疑。 因此,此时此刻,一心想着“绝不能因为我的关系而让庭轩的真实身份出现暴露的可能性”的夏霜寒,也顾不上去想陆绍云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商队一起进村的。一门心思高声回应着陆绍云的她,只希望自己的反应能阻止陆绍云接下来有可能做出的任何鲁莽行动。 第一百零四章 地图 右脚在地面上不重不轻地踏实,尚且没能从眼前一闪即逝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故而微微愣住了的陆绍云,在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便被及时赶来的林熙然当机立断地拽住了衣袖。 “世轩哥,霜寒不会有事的。”头脑理智、清醒,并没有因为看见夏霜寒受伤流血就止不住地想要赶到她身边去帮忙的林熙然,在看见夏霜寒和查加普身上分别系着的两根安全绳,并断定凭借夏霜寒的能力,目前的情况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致命性伤害的情况下,对陆绍云道:“她刚刚不是说了么,让你在下面等她,你总不会轻举妄动,害她分心,给她添乱吧?” 从林熙然的劝告中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差点做了什么的陆绍云,很快就将眼前的幻影抛到了脑后。 恢复了冷静与理智的他,看一眼被山道上的诸位村民们握在手中的安全绳,随即转身向身旁的林熙然点头示意,以告诉他,自己绝不会做出任何冲动鲁莽的举动。随后,他便抬头向着绝壁上的夏霜寒高呼道:“霜寒,你慢慢来,要小心,我在下面等着你,知道么?” “好,我知道。”陆绍云的话语让悬着一颗心的夏霜寒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握紧了因为手心出汗而越来越难以抓握的箭尾的她,开始试探着用右脚寻找继续往绝壁下方攀爬所需要的着力点。 接下来的整个向下攀爬的过程是非常疼痛与困难的。 疼痛自不用说,明眼人都看得见,夏霜寒左小腿上那个狰狞的伤口还在向外不停冒血。而且碍于疼痛,每当她的左小腿受力时,它便总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个不停。 至于困难,则是因为夏霜寒那不断向下滴落的血液,使得很多根位于她下方的箭尾变得潮湿而又滑腻,既不利于她踩踏,也不利于她抓握。 不过好在,在夏霜寒的左小腿到达承受力的极限之前,背着查加普的她,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地面。 而早已和查加普的父亲塔鲁克一起等在石壁下方的陆绍云,则在夏霜寒背上的查加普被抱走的一瞬间,便立刻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芭丽雅妹妹,药箱。”抱着夏霜寒快步穿过乱石堆离开绝壁的陆绍云,在开阔地上找了块平坦的岩石将怀中人放了下来。之后,他便从早已准备好药箱以防万一的芭丽雅手中,接过了她递给他的,给夏霜寒清创用的器具。 看着别人用被烈酒洗过的镊子从自己血淋淋的伤口中将碎木茬挑出来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于是,为了不让视觉感应加剧自己的疼痛感受,夏霜寒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哈兹鲁一家人。 抱着劫后余生的儿子喜极而泣的卡莫拉,正被自己的丈夫塔鲁克安慰地轻轻拍拂着后背。 在意外发生后不久就从村子里赶来的萨妮莎,也正激动不已地不停亲吻着自己劫后余生的孙子。 跟在林熙然身后跑进山来的阿吉尔,正四处走动着感谢诸位前来帮忙的热心村民。 在夏霜寒上下岩壁的整个过程中都一直提心吊胆,进而被吓得面色惨白的芭丽雅,则满脸关切地看着陆绍云为夏霜寒处理伤口。 “霜寒啊,伯伯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开口说话的,是在确认自己的孙子并无大碍后就立刻来到了夏霜寒身边的哈兹鲁。 而面对着面带一脸感激之情,在道谢之后就关心起她的伤势的哈兹鲁,一直将耶宏一家视作自己的亲人的夏霜寒,则赶忙笑着推辞了哈兹鲁的谢意,并出言宽慰了很快就围到她身边来的耶宏一家人。 从陆绍云口中得知夏霜寒并未伤筋动骨且不日就可痊愈后,耶宏一家人听从了夏霜寒“我不要紧,商队的事情优先”的意见。随后,他们便拿上夏霜寒丢下的柴火、柴刀以及她暂时穿不了的靴子,和慢慢散去的其他村民们一起,先一步出了山。 于是就这样,绝壁附近的开阔地上,便只剩下夏霜寒和陆绍云这对需要好好说说话的未婚夫妻了。 “庭轩,怎么查加普得救了你却好像一点也不高兴?”绝壁下的开阔地上,端坐在岩石上的夏霜寒看着面前自打开始给她处理伤口就一直闷闷不乐的陆绍云,蹙眉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走商的路上出什么事了?” “不是,没出什么事。”尽管点了夏霜寒左腿上的穴位以缓解她的疼痛,可好不容易用镊子挑完了伤口中的碎木茬并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的泥沙后的陆绍云,却还是在看见夏霜寒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攥紧了的拳头后,抑制不住地感到又心疼又生气。 “我不过才离开你一个月,怎么你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德行?”将止血镇痛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膏抹到夏霜寒的伤口上后,陆绍云一边为心上人一圈圈地包裹着纱布,一边痛心疾首地没好气道:“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次了啊?!元宵节的时候闯火场救人丢了半条命,三清观里来找我报信又咳出来一碗血,夏霜寒,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让我难受又担心了成不成啊?!” 从陆绍云的话语和表情中瞬间明白了他心中情绪的夏霜寒,在深知自己让他担心确有不对,但又无法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为了亲人而弄伤自己的情况下,抬手掩面做嘤嘤哭泣状,假意伤心以转移陆绍云的注意力道:“庭轩你真是可恶,我都快疼死了,你不说好好安慰我,居然还凶我,我真是委屈死了。” “......你还好意思哭?你现在知道疼了,那你当初早干嘛去了?”只在夏霜寒睡着时见过她流眼泪的陆绍云,哪晓得自己面前的姑娘是在假哭。于是,尽管希望借助今日的事件给夏霜寒留下一个教训,心里面忍了忍,又忍了忍的陆绍云却还是禁不住加快了手上动作。 干净利落地打好纱布上的最后一个结的陆绍云,既无奈又心疼地起身坐到夏霜寒身边,展臂将她揽进了怀里。 “你这个坏家伙,你自己说,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的未婚夫,一个多月不见的未婚妻受了伤,你不安慰我、不哄我开心也就罢了,居然一见面就斥责我,你真是太过分了!” 面对埋首在他怀中,带着哭腔控诉他的夏霜寒,又是诧异于心上人反常的反应,又是自责于自己方才的表现的陆绍云,抬手揽紧了怀里的娇躯,轻声安慰道:“霜寒你别哭,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凶你,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不......不好,”埋首在陆绍云怀里憋笑憋得快内伤的夏霜寒,克制不住地抖动着肩膀,却给环着她的人造成了她哭得更伤心的错觉。 于是,抱着夏霜寒的陆绍云越发自责地想到——若不是自己将霜寒带到关外来,她哪用得着吃这些苦遭这些罪?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没有照顾好她。 “霜寒你别哭了,我刚才之所以生气,还不是因为看见你受伤了所以着急嘛!我真不是故意凶你的。” “还有呢?”一边憋笑一边装出一副哭腔的夏霜寒简直忍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个多月不见,除了刚才那些话,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了吗?” “有......”话说到这里,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饱受相思之苦的陆绍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在夏霜寒的头发上轻轻吻了吻,随后道:“霜寒,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眉开眼笑再也憋不住了的夏霜寒,抬头在她目前只能勉强够到的陆绍云的嘴角上吻了一口,随后嘻嘻哈哈道:“你现在不生气了吧,心情变好了吧?” “......”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既没在夏霜寒的脸上看见泛红的眼圈,也没找到斑驳的泪痕的陆绍云,瞬间便明白自己被骗了。只不过,深知夏霜寒之所以要骗他,不过是为了让他不再继续生气的陆绍云,实在无法做到板起脸来斥责自己的心上人。 于是,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他,伸手将脚边的小药箱归置整齐并挎到身侧,之后便在夏霜寒身前蹲下身来,示意她趴到他的背上来。 被心上人背着行进在山间小道上,两手松松圈着陆绍云的脖颈,将自己的下颌搁在他的肩膀上的夏霜寒,不停地询问着他这一个多月来的生活情况。 “瞧你,比起一个多月以前,又瘦了不少。你若是不能在半个月内胖回去啊,婚礼那日的吉服穿到你身上可就不好看啦!” “没事,”感受着颈侧温暖的吹拂,尽管知道不日之后就要举办的婚礼做不得真,可心中依旧欣喜不已的陆绍云回答道:“当初在京城你不是说等出了关,每顿饭你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吗?能吃上你做的饭,我相信我很快就会恢复原来的重量的。” “能不能吃上还不一定呢,求婚用的兽皮,你打来了吗?要是那皮毛我不满意,不愿意嫁给你了,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知道了,‘眼对穿’打来的狐狸皮,而且还是毛色鲜艳的火狐狸的皮对吧?你放心,庆典结束之前我一定双手奉上。” “这还差不多。” ...... 走商归来的夜晚是忙碌的、喜庆的,同时也是疲乏的、困倦的。 黄昏时分用过饭,再一次在餐桌上感谢了夏霜寒今日的义举的耶宏一家人,非常识趣地将帮助腿脚不便的她上下楼的任务,交给了再过几日就将成为她的丈夫的陆绍云。之后,忙碌了一整日的他们,便在洗漱后各自散去早早休息了。 安安静静装饰一新的房间里,打着“我想让世轩看看婚房里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他不满意,以及让他试试冬装合不合身”的旗号,为陆绍云和自己争得了安心的独处时间的夏霜寒,在耶宏一家都进入了各自的卧室后,神神秘秘地将陆绍云按坐在了新房内小桌边的坐垫上。 位于三楼的新房在几年前曾经是芭丽雅的某两位姐姐出嫁之前居住的地方。只不过八月里,将这间宽敞明亮的房间安排给夏霜寒充做新房的娜妮莎,帮助她将其打扫、清理,又从里到外地好好修整了一番。随后,这间用夏霜寒的各种绣品嫁妆和新买来的地毯、壁毡布置一新后的房间,便成了陆绍云和她的婚房。 “说吧,这么晚了还把我找到这里来,总不可能真的就是让我看看房间,试试衣服这么简单吧?白天我背你下山的时候你还各种担心我累不累,背不背得动,可现在入了夜你却不催着我去休息,反倒把我拉到这里来,一定是因为你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对我说吧?” 尽管对面前这间夏霜寒亲手布置出来的赏心悦目的房间感到万分熨帖与舒心,整理好方才试过的全都很舒适合身的冬装后的陆绍云,却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夏霜寒接下来将要展开的话题上。 只不过,即使陆绍云知道夏霜寒严肃的表情预示着谈话内容的不寻常,做好了心里建设的他,却还是在看见夏霜寒摊开在小桌上的图纸后,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这是,邱兹山内部通道的地图?”看着面前铺陈开来的手绘地图,惊诧不已的陆绍云瞪大了眼睛,急切追问道:“霜寒,这是怎么回事,这地图你从哪里弄来的?” “这地图是我自己画的,这一点,我相信你可以从字迹和笔触两方面看出来。”早已料到陆绍云现如今的这番反应的夏霜寒,面色平静地在铺陈着地图的小桌边坐下,继续道:“庭轩,你还记得三个多月前你追问我三清观的事情时,我是怎么回答你的么?” “你说你隐藏着的秘密要等到我们真正成婚那日才能告诉我,对吗?”从往事中猜出了夏霜寒接下来要对他说些什么的陆绍云,代替面前的人说出了他心中的答案:“你的意思是,关于这幅地图究竟是怎么绘制出来的,这个秘密你也要等到嫁给我的那一日才能告诉我,是么?” “是,你说得没错。”点头赞同的夏霜寒道:“只不过你可以放心,这幅地图到目前为止,仅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在绘制地图的过程中,也绝对没有做出任何可能招致‘哨兵’怀疑的行为。所以我相信,这幅地图绝对能为你和熙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提供一些帮助。” “霜寒......”看着桌上这张尽管不完整,但却明显只有通过实地考察才有可能绘制出的地图,深知夏霜寒绝不可能深入过丘兹山内部的陆绍云叹息道:“虽然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一样,但是,你在有所隐瞒的情况下拿出这么一幅地图来,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你怀疑我和丘兹山内的案犯勾结?还是怕你怀疑我是个能自由进出山体的妖怪而找个道士来收了我?” 心中肯定,哪怕自己现下就对陆绍云说出自己重生的事实,陆绍云也绝不可能对她抱有敌意或者恐惧的夏霜寒淡笑着道:“正如你刚才所说,你信任我就像信任你自己一样,而我对你的信赖,也恰恰同你如出一辙。所以,我相信就算我拿出这张说不清楚来历的地图,你也绝对不会对我心生怀疑。” 至于我为什么不在现在就向你坦白我重生的事实,只是因为,我不希望你因为前世的负累而干扰了今生的选择。抱着补偿和愧疚的心态入赘夏家,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婚姻。 “霜寒......”尽管心中仍然对夏霜寒究竟是怎么绘制出这幅地图留有疑问,但陆绍云最终还是决定尊重夏霜寒的想法,为她的秘密保留一点必要的隐藏空间,“我可以不问你这地图是怎么来的,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千万不要为了我,而做出有可能会威胁到你自身安危的事情来,好吗?” “如果你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那我当然愿意全力维护自己的安危。但是,如果你正处在生死关头,那么很抱歉,我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维持住冷静并保护好自己。所以,我希望如果你以后碍于金吾卫的公务而不得不以身涉险时,你能够记得,还有我在期盼着你平安归来,可以么?” “......好。”心头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温暖与感动的陆绍云,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何为“妻子的关怀”和“丈夫应有的担当”。只不过,此时将白日里一闪而逝的幻影完全抛到脑后的他,却并不知道,再过不久,待他和夏霜寒成亲后,前世他们夫妻二人婚后相处的点点滴滴,会慢慢渗透并完全侵占他的梦境。 九月初二,这是戎族人一年一度盛大庆典开始之前的最后一天。 按照戎族人的传统,每年八月下旬,为了参与庆典,无数四散在草原各处的游牧民们,便会赶往自己的亲友所居住的各大村落或者城镇安营扎寨,以此达到走亲访友欢度庆典的目的。而庆典开始之前的最后几日,戎族人每年过冬所需要进行交换或者购买的生活物资,也将在九月初三之前购置完毕。 九月初二的整个白日,娜鸣村村内以及村外周边的草原上,四处均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以走商为生的村民,正在把事先预留在家中的茶叶和药品一车车地推出来出售。而与此同时,无数从游牧民手中收购来的毛皮、鹿茸、狼牙等商品,也正一车车地拉进各家的库房,以待明年卖到京城里去。 “庆典是从九月初三开始一直持续到初八对吧?”耶宏家后院里,一直忙进忙出好不容易停下来喝口水的陆绍云,看一眼因为腿伤不便而坐在一边乖乖记账的夏霜寒,询问道:“那等庆典结束之后,那些远道而来的游牧民们会留在附近的草原上过冬吗?” “不会,”一边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一边将数字记录到账本上的夏霜寒答道:“村落和城镇附近的牧草不够维持牧民们整个冬天的消耗,这是草原上的牧民们心中都有的共识。” “所以,等到九月中旬,大部分游牧民参加完亲友们的婚礼,就会各自散去,到牧草和水源皆充足的地方去度过冬天。当然,等他们离开邱兹山的时候,当初带来的羊群决计被消耗掉不少了,毕竟无论是庆典还是婚礼,羊肉的消耗量都是非常巨大的。” “走商回来的路上,我听乌玛尔说,戎族男子若是到了十三岁还不会宰羊,是要被同族人嘲笑、鄙视的,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放下纸笔的夏霜寒一边扯过块白毛巾替陆绍云擦着额角的汗水,一边解释道:“对牧民们来说,羊群代表着财产更代表着日常生活中最主要的食物,所以依据戎族人的生活传统,不会宰羊的小伙子就和汉族人眼中不会做针线活的姑娘一样,基本上是找不到伴侣的。” “......那,你觉得我需要学学怎么宰羊么?”放下喝空了的水杯的陆绍云惴惴不安道:“杀鸡宰兔什么的我虽然做过不少,但是宰羊,我还真没尝试过。” “你是汉人,不会宰羊倒也没什么要紧。不过如果你愿意学,我相信哈兹鲁伯伯会非常高兴的。毕竟每年婚礼结束,很多上了年纪的伯伯们都会因为宰杀了太多羊的关系,而各种肌肉酸痛、腰背僵硬。有你这样年富力强的小伙子在宰羊这件事上搭把手,长辈们一定都会称赞你的。” “那你呢?你会称赞我吗?” “噗嗤,”看一眼陆绍云那期待满满的眼神,夏霜寒乐不可支地忍俊不禁道:“会,怎么不会。在我眼中,我的世轩是这世上最能干最可靠的小伙子,这样的称赞可以了吧?” 九月初,娜鸣村外的草原上散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毡房,毡房附近的开阔地上,则是戎族人为了欢度一年一度的庆典,而事先开辟出来的竞赛用地。 彩旗飘舞、鼓角争鸣中,初三的早晨,帮扶腿脚依旧不慎灵活的夏霜寒骑上“红云”的陆绍云,跟随着无数从娜鸣村内涌出的人群,与耶宏一家一路往几里外的庆典会场行去。 第一百零五章 庆典 依据传统,戎族人的庆典担负的主要功能主要有四项——走亲访友、交换物资、相亲交友以及竞技比赛。 走亲访友、交换物资这两项不需要赘述,芭丽雅的诸位从各地赶来的哥哥姐姐以及起早贪黑忙碌个不停的“九月初二”,已经让陆绍云深切认识到了庆典的这两项功用。因此,对于他不太了解的相亲交友和竞技比赛,就需要让夏霜寒给他好好说一说了。 庆典上的竞技项目是花样繁多的。从仅仅只是为了增进友谊而不争输赢的集体项目——马球,到参赛人数众多,设置一二三等奖的个人竞赛,弓、马两大类别,囊括了整场竞技比赛的绝大多数项目。 “马球结束之后,是套马比赛是么?”开阔平坦的马球竞技场边,一心只想陪腿脚不便的夏霜寒一起观看马球比赛的陆绍云,谢绝了阿吉尔与塔鲁克提出的让他上场试试身手的邀请,好奇地问身边的夏霜寒道:“我们方才见到的那些一端装有绳圈的木杆,应当就是下一个项目的竞赛用具吧?” “嗯,那是套马比赛两种用具的其中一种。”左腿不便受力的夏霜寒微微歪斜着身子倚在身旁的陆绍云身上,一边看着竞技场上惊心动魄的马球比赛,一边分神解说道:“套马比赛分为两种竞赛形式。骑手上马后用装有绳圈的木杆套住马脖子是一种,在马背上甩动绳索,随后将绳圈抛出套中马匹是另一种。” “当然,就趣味性来说,我比较喜欢第二种。毕竟抛绳圈套马的方式更有技巧性和观赏性,而且能套中的马匹,其与骑手之间的距离也可以拉得更远。” “世轩哥,你真的不打算下场练练身手么?”陆绍云和夏霜寒身旁,禁不住乌玛尔热情邀请的林熙然,决定到格斗场上和商队的几位小伙子们比比摔跤。 “不了,等一会弓箭项目开始了,我再下场。”如此回答着的陆绍云隐晦地向林熙然传达了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动手的时候悠着点,注意别把自己的功夫底子给露了。 “知道了,那我和他们去了啊。”点头示意陆绍云不必担心的林熙然,在芭丽雅热切的眼神注视下,走向了摔跤场。 “一会弓箭项目开始之后,你有把握拿到红绸吗?” 夏霜寒口中所说的红绸,是竞赛项目第一名的标志。 为期五日的庆典上,但凡设置了名次的项目,一概以绣有特殊刺绣的红绸、黄绸和蓝绸代表一二三名。 庆典夜晚的篝火晚会上,依照戎族人的习俗,但凡年满十四且没有成婚的戎族姑娘,都需要在右胳膊上扎上五彩绸缎。而心仪这些姑娘们的小伙子们,则将用各式各样的礼物,换下自己心上人手臂上那条代表着“我愿意和你以成婚为目的进行进一步交往”的绸缎。 在小伙子们所能提供的诸如皮毛、首饰之类的礼物中,在庆典上依靠自己的实力得来的象征着“荣誉与优异”的红绸、黄绸和蓝绸,是姑娘们最为喜爱的礼物。 于是,已经从夏霜寒口中得知换取绸缎的习俗的陆绍云,向自己的心上人保证道:“不管怎么说,为了你胳膊上的那条彩绸,我怎么着也得为你赢回一条红绸来吧?” 花样繁多的弓箭类大项里,陆绍云报名参与的,是综合考察能力最高,耗时最长的晋级淘汰制项目。 比赛一开始,首先是难度最低的定射。参赛者进行固定位置站立式射击时,静止放置的标靶分别设置在二十五步远、五十步远以及一百步远的三个不同位置上。弓箭手持有十支箭,十箭之内,参赛者只要能分别命中三个距离不同的标靶的靶心,即可晋级,否则,就将被淘汰出局。 对陆绍云来说,定射这样学箭和练箭的标准形式自然难不倒他。于是,几个眨眼间,三支羽箭便先后自他手中离弓,随即分别命中了三个箭靶的靶心。 晋级后的第二轮比赛是骑射。骑射用的直线赛道一侧,设立有距赛道不同距离,位于不同高低位置上的二十张标靶。 弓箭手骑上跑动的马匹,从赛道起点前往赛道终点的跑动过程中,其射出的二十支弓箭,有三箭以上未命中靶心者,就将遭到淘汰。二十支箭中,有一箭以上羽箭未射出者,同样也将遭到淘汰。 对于在军中时就已经掌握了“眼对穿”箭术的陆绍云来说,只要在射出手中箭后迅速为下一箭做好准备,二十个标靶中,每两个靶间的距离完全足够骑着马的他完成搭弓、瞄准、放箭的一整套动作。于是一轮跑动下来,陆绍云箭无虚发,支支正中红心。 接下来的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比赛,为跑动射。跑动射作为难度最大、淘汰人数最多的一轮比赛,与其说是比箭,陆绍云认为更像是实战演习。 凹凸不平、起起伏伏的赛场上,踩着时间点抛出的陶土盘以及无数用绳索牵拉着的会移动的标靶,共同组成了共计五十个射击目标。 绳索牵拉中,由近及远的标靶在赛场上立起又倒下,而张弓搭箭踏入赛场的陆绍云,则必须把握住标靶立起又倒下的短暂时间,一边迈步前进,一边射出手中的羽箭。 倒下的标靶不会再站立起第二次,就如同抛出的陶土盘一旦打碎便再也不可能恢复原状一样。没能在小范围左右移动的标靶倒地之前命中目标,或者没能在陶土盘落地摔碎前命中目标,弓箭手都将被裁判员记负。 五十个射击目标中,记负数量一旦超过十个,参赛者就将遭到淘汰。而在五十个目标都倒地后,没能在整个赛场上前进四分之三距离的弓箭手,也将被淘汰出局。 带着箭筒踏入赛场的陆绍云,只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那些小幅度移动着立起又倒下的标靶,就如同一个个负隅顽抗的敌手;而那些快速在半空中横飞而过的陶土盘,则如同骑在高头大马上四处逃窜的敌军。 箭筒射净,踏出赛场,在夏霜寒钦慕、爱恋的目光中,陆绍云从裁判员手中接过象征着该项目第一名的绣花红绸,回到了她的身旁。 “有时候你太出色了,我反而会不高兴呢!”从袖管里摸出条丝帕来,给陆绍云擦着额角上的汗水的夏霜寒,语带娇嗔地埋怨道:“你不知道,方才你在赛场上的时候,有多少未出嫁的姑娘议论着你。这个问‘这位箭术出众的汉人是从哪里来的’,那个问‘这位英俊的小伙子定亲没有’。一瞬间,我还真以为自己回到了去年年末,在朱雀大街上见到你的时候呢!” “哦?原来去年你在朱雀大街上见到我的时候,你身边的姑娘们也像这样议论着我么?”回忆起去年从桐城关凯旋京城的场景,遗憾那时候的自己还算不上真正认识夏霜寒的陆绍云道:“那当初那些姑娘们议论我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心中生醋么?” “怎么可能?”夏霜寒看一眼陆绍云那志得意满的甜蜜笑容,毫不留情地泼凉水道:“我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嫁给你,我生得哪门子醋?” “哦......我伤心了。”将代表着优胜的红绸揣进怀里以备晚上再用的陆绍云,捂着心口做委屈状道:“霜寒,你能不能不泼我冷水啊?” “不能。”被陆绍云那委屈的小表情撩拨得心底一片柔软的夏霜寒,伸手轻轻戳着陆绍云的脸颊,在保证不会破坏他脸上的人皮面具的情况下,笑着道:“以后不许你再对我做这个表情了。” “为什么?” “因为......”忽然间萌生出逗弄陆绍云的心思的夏霜寒,攀着心上人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吹着气道:“因为你一做这个表情,我就忍不住想亲你。” “......”被夏霜寒温暖的气息撩拨到耳朵上的敏感点的陆绍云,身体控制不住地僵硬了一瞬间,随后他一脸郁闷地将“噗嗤噗嗤”笑得正欢的夏霜寒箍在身侧,低头轻声道:“你要是再撩拨我,小心我兽性大发,亲得你嘴唇肿到不敢见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确定你要在这里做出这样有碍观瞻的事情来?”嘻嘻哈哈笑得没心没肺的夏霜寒看一眼陆绍云那憋闷的表情,将手里擦汗的帕子收好后道:“不闹了,我的项目快开始了,搭把手送我上马背吧?” 作为一个腿上有伤,活动不太灵便的参赛者,不论是需要马匹激烈跑动以比拼速度的快马赛,亦或是在要求骑手在马背上翻转腾挪,弯身下跃拔取地面上的彩旗以比拼技巧的颠马赛,这两种比赛,对目前有伤在身的夏霜寒而言都明显不合适。故而,夏霜寒所参加的项目,是完全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走马赛。 走马赛作为一种比走不比跑,一旦出现马匹四蹄同时离地便算作犯规,进而剥夺骑手参赛资格的比赛,其参赛马匹,必定是事先经过严格训练的。 驾驭着经自己一手训练而掌握了走步技巧的爱马红云,夏霜寒最终为自己赢来了代表着第二名的黄绸。而彰显着优胜者的荣耀的红绸,则被某位实力雄厚的的年轻小伙子赢了去。(赛马大项的所有项目都是不分男女老少,混合式比赛的。) 热闹欢腾的氛围中,西方的天空慢慢被火烧云染了个通红,草原上升腾起的一簇簇篝火,也与天边的红霞交相辉映着舞动了起来。 啃着烤羊腿喝着马奶酒,夜幕降临的火堆旁,颇知道饮酒要适可而止的夏霜寒,微微红着一张被酒精熏染出的迷迷糊糊的笑脸,为营地上载歌载舞的戎族姑娘们伴唱着歌曲、击打着节拍。 “世轩哥,你不打算参与进来么?”摇曳的火光照耀下,向林熙然邀舞失败的芭丽雅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夏霜寒身边的陆绍云,“世轩哥,杍然哥不跳舞也就算了,你不跳却是不行的。你难道没听霜寒姐姐说么,按照传统,戎族人的婚礼上,新郎和新娘是要在仪式结束之后为来宾们献舞的。所以,你难道真的不打算趁着现在的这个机会,好好练一练你的舞步么?” “居然有这种事?”看一眼身旁完全没和他提过跳舞这件事的夏霜寒,陆绍云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放心吧,婚礼上的舞蹈百年来都一直是那几个动作,你一个晚上就能学会的。”看一眼陆绍云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一直认为学舞一事不难,故而打算等自己腿伤痊愈之后,再和他说跳舞这件事的夏霜寒笑道:“你若是实在担心,要不先让芭丽雅教教你?” “这......”环绕着篝火的空地上,纵情欢唱沉浸在喜悦氛围中的人们,根本不可能去在意身为汉人的陆绍云舞蹈究竟跳得好不好。故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跳过舞,并且一心想让不日后的婚礼尽善尽美的陆绍云,决定听从夏霜寒的建议,先和芭丽雅学一学。 “如果我实在跳得太差,你就等着腿伤好了之后陪我拼命练习吧!”将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口马奶酒仰头饮尽,带着小埋怨看了夏霜寒一眼的陆绍云,放下手中的空酒杯站起身,跟着芭丽雅走开几步学习舞步去了。 只是片刻后,当陆绍云跟着芭丽雅学完确实算不上很难的婚礼舞步回到夏霜寒身边时,他却没想到,居然会有不识趣的小伙子,在向夏霜寒索要那条他还没来得及要过来的五彩绸带。 “这位兄弟,难道你在听你那位居住在娜鸣村里的祖父讲起霜寒救下查加普的事情时,没从说故事的人口中得知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很快就要成亲了吗?” 面对着眼前这个,口中说着自己钦慕于夏霜寒救人时的勇敢无畏与今日下午在走马赛上的杰出表现,进而想用自己手上的黄绸换下夏霜寒的彩绸的小伙子,陆绍云面带宣誓主权的威严,直接解下夏霜寒胳膊上的彩绸,将自己怀中的红绸系了上去。 “不好意思了这位兄弟,你口中的夏姑娘,已经名花有主很快就要嫁给我了!” 得知自己中意的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的游牧民小伙子,花费片刻时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随后得体地献上一句祝福,便转身离开了。 而不满于自己不过才刚刚离开一小会,夏霜寒就又给他“招蜂引蝶”地“招惹”来一名情敌的陆绍云,则气哼哼地捏了捏夏霜寒的脸颊,垮着一张脸道:“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我简直冤枉好吧!”眼眸亮晶晶,表情哭笑不得的夏霜寒扁嘴道:“索取绸带的风俗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自己下手不够快,叫别人抢了先,怎么还成了我的错?” “哦,是吗?那看来,我不快点下手,早日把你娶回家是不行了!”被夏霜寒的反驳回击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陆绍云,伸手揽过身边人的腰,一边半扶半抱地带着她离开篝火晚会的营地,一边道:“既然你已经吃饱喝足了,那就先和我一起回家吧。反正你也跳不了舞,回家早睡早起才有利于你的伤口痊愈。” 接下来的几日里,忙于为婚礼做准备的夏霜寒和陆绍云,都没怎么再到村外的庆典赛场上去参战亦或观战。而借口自己要为堂兄的婚礼出一份力,进而同样没怎么离开过村子的林熙然,则忙里偷闲地开始着手熟悉起夏霜寒绘制的那张,不完整的邱兹山内部通道地图来。 对于这张尽管并不完整,但却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派上大用场的地图,林熙然虽然从笔迹上确实看出了地图出自夏霜寒之手,但碍于陆绍云的要求,他却并没有向夏霜寒刨根问底地深究地图的来历。 近六个月前在苍茫山中进行的那场试探以及近半年来的相处,已经让林熙然将夏霜寒划分到了自己意识中绝对可以信任的朋友的范畴里。再加上,有陆绍云这么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在一旁做保,于是,林熙然尽管对这张不完整的地图有很大的困惑与好奇,他也还是按捺住了心底那份一探究竟的欲望。 九月初九,这是为期五日的庆典活动结束后的第二天。 这一天,作为一个尚且还未向心上人求婚的准新郎,带上弓箭翻身上马的陆绍云,在早已求过婚的乌玛尔的带领下,出村到毛色鲜艳的火狐狸最常出没的荒野上去了。他此行的目的不用说,自然是为夏霜寒打下一张火狐皮。 而与此同此,腿伤基本几经痊愈的夏霜寒,则和乌玛尔的未婚妻莉迪露一起,在分层水井的第三层边,漂洗着衣物。 艳阳高照的午后,如愿以偿地用“眼对穿”的方式猎下一只火狐狸的陆绍云,和同行外出打猎的三四个小伙子们一起回了村。而除了猎物以外,他们从村外的荒野上带回来的,还有一个被毒蛇咬伤了的小伙子。 “什么?你说那个小伙子,就是乌玛尔失散多年的弟弟乌加尔?”从陆绍云口中得知那个被毒蛇咬伤的小伙子就是乌玛尔的弟弟的夏霜寒,惊讶得停住了手上的活计。她将收下来的晾干了的衣物放进衣物篮,惊诧不已地追问道:“那小伙子真的就是乌加尔吗?” “乌玛尔说是。”晾晒着衣物与床单的院子里,陆绍云一边处理着手上已经剥下来的狐狸皮,一边道:“乌玛尔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他身上的胎记,后来等处理了伤口后仔细一询问,乌玛尔便确定他确实就是自己当年那个走失了的弟弟了。” 依照陆绍云所说,他和乌玛尔一行人一起发现乌加尔的时候,乌加尔已经被毒蛇咬伤了。对于一个独自一人身处荒原上,且身上还并未携带解蛇毒的药物的人而言,如果乌加尔不是碰巧遇到了外出打猎的陆绍云他们,那么他绝对是必死无疑的。 而走失了多年的乌加尔之所以会那么凑巧地出现在娜鸣村十余里外的荒原上,则完全是因为,他正走在前来娜鸣村寻亲的路上。 “乌加尔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和自己的养父母以及养父母的孩子们一起生活在草原上,过着标准的游牧民族生活。在他的记忆中,尽管他记得自己因为漠北人的劫掠而与自己的亲哥哥失散了,但失散当时还很年幼的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到茫茫草原上的什么地方去找寻自己仅剩的亲人。” “这些年来,为了不让自己的养父母伤心,不让兄弟姐妹们担忧,乌加尔一直没能好好打听自己哥哥的下落。直到两年前,养父母相继过世的他离开草原踏进了城镇,这才终于能够好好打探有关于自己哥哥的消息了。” “几日前的庆典期间,在距离这里一百里外的某个城镇上,乌加尔无意中从该城镇走商的定居民口中得知了乌玛尔的情况。由此认为自己很有可能找到了哥哥的下落的他,连庆典都来不及过完,便慌忙收拾行囊往娜鸣村来了。” “只不过,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却因为被蛇咬伤而差一点丢了命。”诉说到此的陆绍云放下手中处理完毕的狐狸皮,慨叹一声道:“还好啊还好,今日若不是乌玛尔带我到那片地区去打火狐狸,毒发身亡的乌加尔只怕就要就此沦为野兽们的口粮了。” “......”那照你这么说,乌加尔今生之所以可以和自己的哥哥团聚,岂不是还有我的功劳在里面了?若不是我想要火狐皮,你和乌玛尔今日就不可能出现在那片荒原上;如果你们今日没有造访那里,那么乌加尔也就不可能得救。 所以这么说来,前世的乌加尔是不是就是因为被蛇咬伤且无法自救,所以才在见到自己的哥哥之前,就死在了荒野上呢? 深感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注定的夏霜寒,将有关于前世的回忆与思考都收到了脑后。毕竟对她而言,友人寻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尽管可喜可贺,但这件事于她的影响却是不大的。 第一百零六章 成亲 九月十一,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同时也是陆绍云向夏霜寒求婚的日子。 对夏霜寒而言,必定会在庆典结束后、婚礼开始前的最后几日里向她求婚的陆绍云所采取的行动,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惊喜。在陆绍云向她求婚的那一刻,夏霜寒所深切感受到的情绪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心愿终于达成之后所涌现的慰藉与满足。 作为一个前世顶着“陆绍云的妻子”的名头生活了六年的已婚女性,夏霜寒人生中最大的惊喜与感动,几乎都在前世陆绍云向她求婚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用光了;同样的,前世洞房花烛夜陆绍云挑起她的盖头,随后与她缠绵亲吻、共赴云雨的那个夜晚,也已经把她毕生的紧张和期待全都用掉了。 故而今生,对于早就找不到新嫁娘的羞涩、喜悦与期待的夏霜寒来说,陆绍云以唐世轩的名义向她献上的兽皮以及情诗,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只是帮她了结了前世没能以戎族习俗成婚而留下的遗憾而已。 故而,尽管接过兽皮的夏霜寒微笑着在陆绍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并且笑意满满地答应了他的求婚,但心思敏锐的陆绍云,却还是从夏霜寒的眼中看出了她并没有感到发自内心的欢欣与幸福。 “你今日其实并不是真的高兴对不对?”月光照射下的雕花木窗边,打理着一头刚刚吹干了的秀发的夏霜寒身旁,端坐在地毯上的陆绍云微微蹙着眉,语调低沉道:“当初在三清观里,你误以为我发生意外却最终得知我并无大碍的时候,你眼睛里的光芒和今日的完全不一样。” “你看出来啦?”放下手中的木梳,盘好发髻的夏霜寒淡淡道:“可是我认为自己今日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毕竟除了你以外,并没有其他人觉得我的反应有什么不对不是么?” “是我不好。”看着面带笑容却不知为何给他造成了疏离感的夏霜寒,陆绍云只感到浓重的负疚之情,“老实说我觉得自己现如今的行为非常无耻,我既然无法向你许诺终生,就不应该和你有所暧昧,可我......却根本管不住自己这颗想要把你据为己有的心。” “哎,入赘的事情我们不是说好了一年之后再做决定的么?” 在地毯上爬行几步,趴进陆绍云怀里的夏霜寒无奈地抬手抚平心上人的眉心,仰头道:“庭轩,其实你何必想那么多呢,就算我们最终不能走到一起,但我认为,只要我把握住当下,在回京之前随心所欲地和你在一起,那对我来说也就足够了。所以,你其实大可不必背负着道义和责任的包袱,暗自在心里矛盾或者挣扎的。” “你为什么可以对感情这件事这么洒脱呢?”深知夏霜寒对自己的真心,进而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智地说放手就放手的陆绍云疑惑了。 “因为你我都知道,爱情并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内容,我的放手其实正如同你的犹豫一样,我们,除了自己的感情以外,都还要追求别的东西。所以,在我们回京之前,入赘的事情你就别再想了好么?” “可是——”依旧心存负疚,还想再说下去的陆绍云,被夏霜寒印在他耳垂上的一个***的吮吻截住了话头。 “说了不许再说这件事了,你要是再提,相不相信我帮你做决定?”面带狡黠笑容的夏霜寒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了舔陆绍云耳部的敏感点,待感觉到他的僵硬与颤抖后,她“噗嗤噗嗤”地笑道:“我要是引的你得了我的身子,你说你还会不会举棋不定,为入赘这件事拿不定主意?” “......别闹!”深知正如夏霜寒所说,一旦得了她的身子,不论出于感情还是道义都永远不可能离开她,故而只能答应她的要求的陆绍云,忍着浑身的燥热将笑个不停的她箍进怀里道:“不要随便诱惑我,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能不能忍得住。” 用自己亲手编制的情网网住陆绍云,这是夏霜寒在离京之前就作出的决定。 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自身非常厌恶欺骗,故而也从来没想过要在陆绍云面前耍心眼的夏霜寒,为了促使他最终做出入赘夏家的决定,所做的所有事仅仅只是——对他好,对他更好,好到让他完全舍不得离开她。 前世做了陆绍云三年的妻子,夏霜寒深切地知道“习惯”两个字对陆绍云的影响有多么大。故而,用回京之前在娜鸣村相处的“婚后岁月”迫使陆绍云习惯“两人的小家生活”,便是夏霜寒能为自己的幸福做出的最大努力。 毕竟,就算最后他们没能走到一起,这样毫无算计、坦诚相待的几个月,对夏霜寒来说也足够了。因此,只想在彼此心目中留下对对方的美好印象的夏霜寒,并不打算用什么“失身”之类耍心眼的办法来迫使陆绍云就范。 于是,注定只能看得到却吃不到的陆绍云,在焦灼的忍耐中迎来了他和夏霜寒成亲的日子。 九月十五,日出之前,早起的夏霜寒与同村诸位也将在这一日举办婚礼的姑娘们一起,踏进了村东的温泉澡堂。 氤氲着雾气的热水和散发着迷人香味的玫瑰精油,将众位姑娘们全都滋润得娇嫩馨香、光彩照人。 随后,在晨光熹微中返回各家的姑娘们,换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喜服,戴上由各式珠玉制成的首饰,在姐妹和母亲的陪伴下等待新郎的到来。 耶宏家开阔的前院里,同样装扮一新的陆绍云,喜笑颜开地将夏霜寒抱上马背。随后,环抱着怀中新娘的他,便在众多亲友的陪伴下,一起往娜鸣村的集会广场去了。 依照戎族人的婚庆习俗,每一对新人在婚礼当天都必须经过三重考验。而唯有通过了考验的人,才能在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的婚礼仪式上,缔结婚姻关系。 碍于娜鸣村每年九月成婚的新人众多,各家摆婚宴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巨大,且德高望重的长辈不可能用整个九月的时间辗转各家主持婚礼,故而,为了方便与省时,九月十五便被定做了娜鸣村的集体婚礼日。 热闹喜庆、人声鼎沸的村中集会广场上,和其余诸多对新人一样,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前试炼也开始了。 考验的第一个项目,其活动内容是猜新娘或者猜新郎。 鉴于戎族婚姻都是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缔结而成的,故而,要让彼此了解与相互信赖的情侣从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伴侣,其实并不难。 从抽签桶中抽出“猜新郎”一签的陆绍云,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他“垂死挣扎”一般地握着竹签,小声问身边的夏霜寒道:“这签就不能换换吗?我不想让你和其他男人握手啊!” “唐世轩,我说你要不要这么霸道啊!”无奈又甜蜜地笑着的夏霜寒,从陆绍云手中拿过竹签,随后便迈步往第一个项目的准备地点去。 “你需要蒙上眼睛,和共计不超过三十位不允许开口说话的男子握手,并从中找出你的爱人,这个规则你知道了吧?” “嗯,我知道。”将竹签递给面前亲切地微笑着的老婆婆,夏霜寒肯定地点头应是。随后,她便被完全遮挡住前方景物的红绸蒙住眼睛,带到了第一个项目开始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混合着暗红色底色的黑暗,被同村姑娘罗莱娜搀扶着胳膊的夏霜寒走到指定地点,随即按要求伸出右手,握住了某个她看不见的男子伸过来的手。 “不是他。”松松一触便收回手的夏霜寒摇头笑道:“这双手太细嫩了,掌中没有茧,不是世轩。” “哎呀霜寒姐姐,你把理由说出来做什么?”夏霜寒身侧不远处,为防其提点新娘故而不准其接近新娘的娘家人观礼区里,唯恐夏霜寒“自掘坟墓”的芭丽雅着急道:“你把理由说出来,剩下那些掌心没有茧的人,岂不是就要找别人来代替自己和你握手了么?你做什么给自己提高难度啊!” “放心吧芭丽雅,”弯着嘴角的夏霜寒朝芭丽雅的声音发出来的方向自信道:“就算要和一千个人握手,我也绝对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世轩。” “不是吧,这么有自信?”人群中,闻听夏霜寒的言论,站在陆绍云身侧,预计也将和夏霜寒握手的林熙然坏笑着用胳膊肘拐着发小的肋骨道:“你相信她说的话么?” “当然。”凝视着夏霜寒的陆绍云,心中涌动起难以言说的幸福与骄傲。“霜寒与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取代不了,她怎么可能会把别人错认成我?” “哎呦,好酸。”被陆绍云露骨的话语肉麻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林熙然,一边抬手搓着胳膊,一边玩心大起地生出了这么个念头——他决定了,他要把夏霜寒所有的辨识理由全部听清楚,随后在自己上前与她握手的时候,利用自己听到的线索,拼命误导夏霜寒。到时候,他倒想看看,她是不是真能辨认出他不是她的夫君。 “不是,这双手茧子太厚了,不是世轩。”蒙着双眼,并不知道陆绍云与林熙然之间的对话的夏霜寒,依旧在镇定自若、信心十足地猜着新郎。 “不是,手指太纤细了”;“不是,掌纹不对,世轩不是‘断掌’”;“不是,茧子的位置不对”;“不是,太凉了,世轩的手掌一直是热乎乎的”;“不是,握手太用力了,世轩可不舍得弄疼我”;“不是,手心太潮,世轩不可能出汗出成这样”;“不是,没有情意在里面,完全是礼节式的握手”;“不是,握力太小,世轩可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不是”,“不是”,“不是”,熙熙攘攘的集会广场上,夏霜寒附带着理由的否定不断敲击着陆绍云鼓动的心房。 而众多围观村民,则在分别看看信心满满的新娘与快要笑成一朵花的新郎后,一个个都升起了和林熙然一样的,误导夏霜寒的念头。 起了玩心的小伙子们,陆陆续续跑到陆绍云身边,要求和他比比右手,以判断自己的手掌和新郎够不够相似,能不能误导新娘。而众多小伙子们当中,和陆绍云的右手相似度最高的,还真就是第一个起了玩心的林熙然。 “我说够了吧,这早就超过三十人了好嘛!”在心中计数的夏霜寒虽然理解围观群众的心情,可迟迟等不来陆绍云的她,却还是有些受不了了:“我说各位哥哥弟弟们,我今日是来成婚的,不是来玩猜谜游戏的,你们迟迟不让新郎来和我握手,是不是不想让我成亲啊?” “好好好,霜寒姐姐,我们很快就让新郎过来,很快啊!”在整个猜谜过程中,心情由一开始的担忧一点点转化为现在的“看热闹看得起劲”的芭丽雅,眼珠一转想出了个主意来。于是,一直落在后面没有走上前来和夏霜寒握手的林熙然,终于等来了误导夏霜寒的最佳机会。 一只带着情意的,与陆绍云极为相似的手伸了过来,只不过,夏霜寒在握着它微微犹豫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后,却还是决定将面前的这个人否决。 “霜寒,”看一眼夏霜寒与林熙然交握着的右手,迫于芭丽雅和林熙然的各种威逼利诱,同时也为了成全自己心底的好奇心,站在林煕然身侧的陆绍云,踏出了误导夏霜寒的最后一步,“是我。” “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的声音确实属于庭轩,可这只握住了我的右手的手,却依旧还是让我感觉不对劲。” 再次犹豫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威风拂过,一缕被清风裹挟着飘至夏霜寒鼻端的,芭丽雅身上的茉莉香,让她最终拿定了主意。“唐世轩,你和别人合起伙来演双簧骗你的新娘,这样真的好么?” 抽回手来的夏霜寒也不管蒙在眼睛上的红绸,只管往陆绍云发出声音的地方一扑,随即抬起右手攥着拳头,不轻不重地捶打着他的肩膀道:“把我惹毛了,小心我不嫁给你了!” “是是是,是我不对。”曾经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夏霜寒会上当,但最终却还是收获了自己满意的结果的陆绍云,目光中的爱意几乎满得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欣喜不已的陆绍云抬手抱紧怀里的夏霜寒,低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后道:“只是不管你怎么生气,也绝对不能不嫁给我,知道吗?” “你们要幸福哦!”眼看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完全落了空的芭丽雅眉开眼笑。 “祝贺你们!”欣喜于陆绍云与夏霜寒之间的深厚感情的林熙然,则对两位友人之间的情意心生向往。 看着面前这对恩爱的准新人,被夏霜寒精彩的表现打动了的众多围观村民,都向他们送上了真诚的祝福和热烈的掌声。 随即,待夏霜寒解下眼上的红绸之后,第二个项目便开始了。 试炼的第二个项目说来简单,名字叫做“同甘”。 “这是用土豆做成的清汤面,”木桌旁,看着放在自己和陆绍云之间的一大碗面,夏霜寒解释道:“面条里面因为掺了南瓜的关系,所以吃起来回味很甘甜。这一整碗汤面,里面有且只有一根面条,所以,想必就算我不告诉你规则,你也猜得到我们该怎么做了吧!” “意思是你我各吃一端,面条在吃完之前断裂就算失败是吗?”看着面前这碗色香俱全的面条,陆绍云禁不住惴惴不安道:“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是不是我们就不能成婚了?” “是啊,你可真聪明。”心中深知就算有项目失败,会也只会再补加上其他项目的夏霜寒憋着坏水道:“所以你可要当心啊,如果失败了,你就只能等明年再和我成亲了!” “不会吧?”环顾四周,见围观者俱都点头应是的陆绍云心惊肉跳起来,他哪里知道,围观村民那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纯粹在拿他找乐子。 “所以,快点吃吧,一会面条粘连起来,就更容易断了。”挑起一个面头“吸溜”进嘴里的夏霜寒看着面前如临大敌的陆绍云,着实找到了一番捉弄人的乐趣。 面前的这碗面条究竟有多么香滑可口,这一点陆绍云可品味不出来,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担心面条中途断裂的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关心汤面的味道这种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的事情。 于是,全神贯注在“保证面条不断且尽快吃完它”这件事上的陆绍云,直到汤面终于只剩下一点点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这么继续把面条吃下去会发生什么情况——这是要当众接吻的意思啊! “扑通扑通”,凝视着夏霜寒那两片花瓣一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嘴唇,陆绍云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激动得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只不过,在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心中这种掺杂着喜悦、紧张、羞涩与期待的复杂感情之前,“吸溜”一下将最后一截悬空在面碗上的面条吸进嘴里的夏霜寒,便轻轻在他的嘴唇上一贴,随后迅速咬断面条退开了。 “行了,我们快去参加第三个项目。”在围观村民们意犹未尽的嘘声和打趣声中,夏霜寒强自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只牵起陆绍云快速逃离了放着面碗的木桌。 “霜寒,我不高兴。”对夏霜寒方才短暂、敷衍的亲吻颇有些不满与委屈的陆绍云拽住她道:“你刚才是不是太急切太敷衍了点?” “唐世轩,我说过了让你不要对我露出这种表情!”被陆绍云委屈的表情戳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的夏霜寒咬着嘴唇,脸上禁不住攀上两片红云,“晚上,晚上我补偿你好吧!这的人那么多,我......我不好意思啊!”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啊!”从夏霜寒口中得到保证的陆绍云展颜一笑,正想打趣她,她在他们俩独处时是多么的大胆热情时,不远处一张面桌边传来的喧哗之声,却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面条断喽,面条断喽!” “加项加项,重新抽签啊重新抽签。” “怎么回事?”从村民的哄闹声中明白过来,就算面条断了也不会成不了婚的陆绍云,抬手捏着夏霜寒的脸蛋道:“面条的事,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啊?” “嘿嘿,你和林熙然在第一个项目里合伙骗了我一次,那我在第二个项目里骗你一次又怎么样嘛!”抬手握住陆绍云那只轻轻捏着她脸蛋的手,一想起方才他将她的话信以为真,故而胆战心惊地吃面条的模样,夏霜寒就想笑。“其实你犯起傻来也挺可爱的!” “......”深知自己被骗了,可却无法对夏霜寒生气的陆绍云色厉内荏道:“你等着吧,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随你,反正到时候玩过火了,难受的还是你,我才不怕呢!” 试炼的最后一个项目,同时也是耗时最长的一个项目,名为“共苦”。 为自己的左脚与陆绍云的右脚拷上特制的,因为加了软衬而不会磨损皮肤的木质镣铐后,站起身来揽住陆绍云的腰的夏霜寒解释道:“两人三足,一会我们该怎么走路,这个问题应该难不倒你吧?” “虽然不太灵活,但是绝对没问题。”伸手揽紧夏霜寒的肩膀的陆绍云,和自己的准新娘一起在村子平整的集会广场上走动适应了片刻,随后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去找开门七件事。”对戎族传统的婚姻习俗颇觉有趣与满意的夏霜寒继续道:“相信仪式前的这三个项目究竟有什么用意,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第一个项目是想告诉我们,婚姻需要建立在相互了解与信任的基础上。第二个项目和第三个项目的名字是要告诉我们,婚姻生活就是要同甘共苦,彼此相伴扶持,一同趟过人生的漫漫长河。至于现在要去找的开门七件事,则是要让我们明白,生活的本质本就是平平淡淡,一段稳固美满的婚姻,也必须在日常琐碎之事的陪伴下,才能一点点缔造完成。” “答得不错嘛!那么,一会若是我走不动了,可就全靠你这个靠汤面填饱了肚子的家伙搭把手了。” “放心吧,定不辱命。” 于是就这样,脚上拷着木脚镣,相互楼抱着的夏霜寒和陆绍云离开了集会广场,开始到村里村外寻找他们的“开门七件事。” 第一百零七章 醉酒 娜鸣村村中的公共厨房现如今正忙得热火朝天,宰羊的、杀鸡的、烤饼的、炖汤的,众多自发为同村的新人无偿帮忙的村民们,都在为傍晚的婚宴而忙碌个不停。 走过忙着宰羊的塔鲁克和阿吉尔,绕过在第二个项目结束后就赶来厨房劳作的芭丽雅和娜妮莎,夏霜寒引着陆绍云,穿过香味撩人的升腾着的白色蒸汽,来到了厨房后部的柴堆旁。 “找找看,我们需要的是一块刻着‘柴’字的小木牌,应该就在这里。”将自己够不到的高处交给陆绍云的夏霜寒,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在柴架底部找寻着自己需要的圆形小木牌。 而伸出手去在柴架顶层的隔板上摸索着的陆绍云,则很快找到了一块足有小半个掌心那么大的圆形木牌。 “霜寒,我找到了!”确认过木牌上的文字后将它递给夏霜寒的陆绍云道:“现在,我们该去找下一个目标了吧!” 在村外由于不适合栽种水稻,故而栽植了小麦的田地里,夏霜寒和陆绍云找到了“米”。 在村内唯一一家榨油作坊里,夏霜寒和陆绍云寻到了放在装有菜籽油和芝麻油的两个油桶间的“油”。 在山坡上已经收干净“小冰凌”的盐田旁,夏霜寒和陆绍云找到了放在盐井边的“盐”。 随后,在村内唯一的酿制作坊里找到了“酱”和“醋”的夏霜寒与陆绍云,又在专管走商事宜的村公所茶仓里找到了“茶”。 集齐七个小木牌,绕着村子走了整整一圈的陆绍云和夏霜寒,最终在下午时分,回到了村中的集会广场上。 作为第六对完成了三个项目后回到广场上的准新人,等前面五对新人完成仪式后,夏霜寒和陆绍云,也终于迎来了他们缔结婚姻关系的时刻。 步上广场北侧的高台,走到村长扎伊尔面前的夏霜寒和陆绍云,手牵着手、面对着面,在主婚人——村长——和在场所有村民的见证下,虔诚地对彼此许下了相伴一生、互敬互爱、不离不弃的誓言。 随后,用找到的七个小木牌从主婚人手中换来红丝线的夏霜寒,分别剪下自己和陆绍云的两小缕长发。将发丝置于中心,用红丝线将其包裹缠绕成细丝绳的她,手指翻飞着,很快就将红丝绳编成了两个样式精巧别致的手环。 再然后,待主婚人向戴着手环的新人泼洒少许祈愿他们婚后生活富足的小麦粉后,同样向对方播撒少许小麦粉的夏霜寒和陆绍云,吃下装在小碟子里的小块囊饼与羊肉,再交互着喝下同一杯溶有“小冰凌”的食盐水,仪式便算是结束了。 “就这样?这样会不会太快太简单了点?”牵着夏霜寒的手走下高台的陆绍云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道:“我怎么感觉汉人的仪式似乎要复杂得多啊?” “你我的双亲都不在这里,仪式自然相对要简短一些,本来新人的双亲,都是要参与到仪式中去的。”话说到这里,禁不住想起千里之外的父亲与弟弟的夏霜寒,情不自禁地面露惆怅与遗憾之色。 看着陡然间沉默下来的夏霜寒,陆绍云哪会猜不透她此时此刻的想法。于是,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道:“放心吧,岳父大人和朝阳弟弟定然都好好的,明年,等明年夏天,我们一定可以再见到他们的。” “嗯,你说的是。”从陆绍云的眼中看出,他相信他们日后定然还会再有一场双亲都能参与进来的婚礼的夏霜寒,没有再多说什么。握紧了陆绍云的左手的她,和身旁五对同样完成了仪式的新人一起,开始等待夜幕的降临。 黄昏时分,待十余对新人的仪式全都结束之后,集会广场正中央燃起的巨大篝火旁,新人们的集体献舞便开始了。 鼓乐齐鸣,火光摇曳的篝火旁,踩着节拍的夏霜寒带着跳起舞来依旧稍显僵硬的陆绍云旋转、移动着,而看着夏霜寒这张比银河还要璀璨的笑脸,始终有些放不开的陆绍云,最终也全情投入了进去。 献舞过后,饥肠辘辘的众人期待已久的丰盛的晚宴,便总算是开始了。 广场中心明亮的篝火周围,从各家各户搬来的矮脚桌、编织席以及松软的坐垫,成套搭配着以篝火为中心,团团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而一张张矮脚桌上,则堆满了各色珍馐美食。 鹿肉、羊肉、雉鸡肉,水果、蔬菜、烤馕饼,马奶酒、葡萄酒、青稞酒......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中,在无数美食的引诱和欢乐氛围的感染下,生平不爱饮酒的夏霜寒也因为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动与喜悦,而在欣赏着众多村民灵动的歌舞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喝多了。 夜幕降临,宴饮正酣,热闹欢腾的集会广场上,对歌舞并不是很有兴趣的陆绍云,在身边众人纷纷离席起舞的过程中,一直守在夏霜寒身旁。 “不行,你不能再喝了。”看着夏霜寒那两颊绯红、迷迷糊糊的模样,已然见识过她的醉态的陆绍云唯恐她在餐桌边喝趴下。于是,他抬手取过夏霜寒手中的酒杯,劝说她道:“既然你已经吃饱了,那我们就一起先回家去可好?” “不好,”迷迷糊糊地前后摇晃着的夏霜寒,意识不甚清明地嘟嘟囔囔道:“我还要去一次澡堂,今日忙了一天,身上又酸又乏,我要舒舒服服地泡过澡,之后再睡觉。” “就你这样还洗什么澡啊?”看着和个孩子似的撒娇耍赖着,口说不去澡堂就绝不回家的夏霜寒,陆绍云简直哭笑不得,“以你现在的状态,你没有因为醉酒而在澡堂中溺水就已经算是阿弥陀佛了,怎么你还想泡澡啊?进出浴室的时候,你摔倒了可怎么办?” “那......”摇摇晃晃的夏霜寒迫使自己好生动了动明显迟钝了不少的脑筋。随后,展颜一笑计上心来的她,神秘兮兮地凑到陆绍云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怕我溺水怕我摔倒,那你帮我洗吧。反正今晚这么热闹,夜里澡堂又不开门,那附近根本不会有人的。” “胡闹!”深知每到夜晚为了防止野兽作乱,故而澡堂总是要锁门的陆绍云,倏然间烧红了一张脸,神情好不尴尬,“你喝醉了,快点和我回家。等回去了,我帮你擦擦手擦擦脸,再烧盆热水让你好好泡泡脚,这样总行了吧?” “我不!我就胡闹!”迷迷瞪瞪的夏霜寒看着眼前断然拒绝了她的陆绍云,思绪忽然飘回了前世。 前世成婚后,每次他们云雨过后,陆绍云总是细心体贴地用热水和帕子,将早已累得睡死过去的夏霜寒打理干净,之后才会揽着她进入梦乡。故而搁在今生,不明白为什么陆绍云明明是自己的夫君,却不愿意再在她没力气自己泡澡的时候帮她洗澡的夏霜寒扁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那我不要你帮我洗,你在旁边看着我点,要是我溺水了,你搭把手总可以吧!” “不......不行。”看着面前这张写满了依恋与请托,再加上点小小的埋怨和委屈的脸庞,陆绍云的内心在进行着控制不住的剧烈动摇与挣扎。 老实说,假如陆绍云当真已经成了夏霜寒的夫君,那么不用她说,就算她拒绝,仗着“我是你夫君,你羞什么”的理由的陆绍云,也会厚着脸皮要求与夏霜寒共浴,并肆意梭巡、抚摸她这具不断诱惑着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身体。 可现在问题是,夏霜寒目前还不是他的妻子啊!所以对于这些逾矩的“羞羞”的事情,陆绍云就算是再怎么强烈地想做,背负着道义的他,也是一件都不可以做的。 “唔,你可恶,你一点都不疼我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再一次遭到陆绍云的拒绝的夏霜寒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握着松散的拳头捶打着他委屈道:“说,你是不是因为有了裴娉婷,所以就看不上我,不想在我身上花时间花精力了?!” “胡说什么呢?”被忽然间冒出来的“裴娉婷”这个名字弄得一愣神的陆绍云哭笑不得道:“我和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提她做什么?” “谁胡说了?她都嫁给你了,我怎么会是胡说呢?”思绪一下子倒转会重生前的最后三年时光的夏霜寒,禁不住悲从中来地哽咽道:“你知不知道,我在关外等了你三年,等了你整整三年,可你这个混蛋,居然宁愿守着她,也不肯来找我。你简直气死我了,我......我不要你了,我要和你和离!” “你再胡说我可生气了啊!”对夏霜寒前面几句没头没脑的抱怨完全不知所云的陆绍云,只听懂了她最后的一句话。好嘛,你现在还没嫁给我呢,就想着要和我和离了?发酒疯也没有这样的发法吧! “你生气,你有什么资格生气?!”被陆绍云勒紧了后腰趴在他怀里的夏霜寒,气急败坏地捶打着他的胳膊,挣扎着作势要从他的禁锢中脱离出来,“你放手,我不要再当你的妻子了,我要嫁给别人,和真心爱护我的人过一辈子。” “你休想!”尽管心知夏霜寒不过是在说醉话,可陆绍云却还是禁不住心头一痛。揽紧了夏霜寒的他抬手将心上人按进自己怀里,严肃低沉道:“霜寒,我是真的生气了!” “我才不管你生不生气,你松开,你松开啊!”反手捶打着陆绍云的臂膀的夏霜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真的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从篝火旁舞动的人群中回到餐桌边喝水的芭丽雅,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夏霜寒脸色大变的人。她看一眼明显情绪不好的夏霜寒,好奇与关切地转向陆绍云道:“世轩哥,霜寒姐姐这是怎么了?她怎么好像哭了?” “没事,她只是喝醉了,你别在意。”在夏霜寒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并挣扎着想要离开编织席的一瞬间,就伸手将她踉跄不稳的身子扯回坐垫上的陆绍云讪笑道:“她这是在发酒疯,和我闹脾气呢!” “谁和你闹脾气了?谁发酒疯了?”跌坐在松软的坐垫上的夏霜寒,转动着被陆绍云握住的手腕气急败坏道;“芭丽雅你帮帮我,这个坏人他在纠缠我,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了,你快帮我把他赶走啊!” “噗嗤。”被夏霜寒那迷迷瞪瞪还又气又怒,和小孩子没两样的表情逗乐了的芭丽雅,完全接受了陆绍云的解释。捂嘴憋笑的她拍拍陆绍云的肩膀,诚恳建议道:“世轩哥,我看你还是先带霜寒姐姐回去吧,她是真的醉了。” “是,你说得是。”从善如流的陆绍云也不顾夏霜寒的挣扎,坚持揽着她的腰将她半扶半抱地搀起来,随后对满面笑容的芭丽雅道:“那你接着玩,我和霜寒先回去了啊!” “好,世轩哥你小心,别让霜寒姐姐摔着了啊!” 于是就这样,远离了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集会广场的陆绍云,带着身侧的夏霜寒,一起踏上了寂静无人的村内小道。 揽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走在娜鸣村狭长的石板路上,陆绍云只感到发自内心的无奈与气恼。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不愿意在夏霜寒真正嫁给他之前占她的便宜,明明就是值得称赞的君子行径,可为什么到了她的嘴里,他为她考虑的一片良苦用心,就成了他面目可憎,移情别恋还不肯照顾她的恶行了呢? “是不是只要我带你去泡澡,你就不和我闹了啊!”一路折腾着和夏霜寒走到耶宏家的院落外,实在受不了她无凭无据的横加指责与伤心欲绝的脆弱模样的陆绍云,最终选择了妥协。 “嗯?嗯......”一路上只顾着想从陆绍云身边脱离开来的夏霜寒,已经把那个让她倍感不快的裴娉婷抛到了脑后。从陆绍云妥协的态度中知道他终于答应了自己的条件的她,瞬间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笑开了花,“嘿嘿,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怎么可能拒绝我呢?” “......”眼见前一秒还失落无比的夏霜寒转眼间就绽放出这么灿烂的笑容,终于知道怎么对付醉酒之后喜怒无常的她的陆绍云,总结出了这么一个结论——霜寒喝醉的时候,一切都顺着她来就行了,若是逆着她的意思来,她保准和你闹个没完。 “我这就带你去泡澡,但是,你要在这里乖乖等一会知不知道?”揽着夏霜寒跨进耶宏家前院的陆绍云,将她安置在回廊边坐下,随后叮嘱道:“我现在上楼去拿你的换洗衣物,你好好在这里坐着懂吗?” “是,知道了!”歪靠在回廊柱子上的夏霜寒嘿嘿傻笑着道:“你动作可得快点啊!” “嗯。”点头应是的陆绍云最后看了眼夏霜寒迷迷糊糊的模样,之后便转身上楼,摸黑进入了自己和夏霜寒的新房。 其实,对于陆绍云这样精通点穴的人来说,面对着喝醉了酒的夏霜寒,他完全可以点了夏霜寒的睡穴,然后将她塞进被窝里一了百了。可是,现如今的他之所以没有选择这么做,实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带夏霜寒去泡澡这件事,他其实还是很乐意甚至很期待的。 “陆庭轩啊陆庭轩,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乘人之危的登徒子行径吗?”迈进房门走到衣柜旁,伸手摸向柜门把手的陆绍云,在进行着理智与情感的最后挣扎。 只不过片刻后,脑袋里的一个小声音让他最终拿定了主意——“你送她去泡澡,然后背过身面朝门口,完全不看她不就好了吗?” 于是,已经在三日前熟悉了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物品的陆绍云,动作利落地打开柜门,拿出夏霜寒的换洗衣物。随即,将衣物塞进那个专门为了沐浴而准备的布包里的他,转身出屋,关上房门后下了楼。 肩膀上挎着布包,单手提着装有洗浴用具的竹篮的陆绍云,牵着走起路来依旧摇摇晃晃的夏霜寒,踏上一条平整且完全远离集会广场的小道,一路往温泉浴室走去。 满月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空无一人的澡堂门口,伸手拔下浴室门上的木插销的陆绍云,带着夏霜寒踏进了这间和男浴室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女浴室。 清冷的月华从开得高高的窗户中倾泻而下,照亮了干爽的更衣室里沿墙摆设的供人放置物品的木架。更衣室隔壁,设有大浴池的浴室里,正回响着流动的叮咚泉水声。 “我不看你,你快点脱了衣服进去泡,我在这里等你。”将布包搁进木架上摆放着的数十个柳条篮筐中的其中一个里,将小竹篮放到夏霜寒脚边的陆绍云,折身拐过墙角,关上了浴室的大门。 “你不一起泡一泡么?”窸窸窣窣解着衣带的夏霜寒,一边将脱下来的衣物和首饰放进一个空篮筐里,一边朝转过了墙角就没再走回来的陆绍云嘟嘟囔囔地招呼道:“怎么你这回不给我擦背了?” 倘使现在的夏霜寒是前世刚刚成亲的夏霜寒,那么她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提出和陆绍云一起泡澡的要求的。只不过,前世三年,在陆绍云的多番纠缠与偷袭下,已经对“共浴”这种一开始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习惯了的夏霜寒,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羞涩不已的新嫁娘了。 现如今,已然习惯了和陆绍云相互搓背的夏霜寒,运转得不太顺畅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还羞涩忸怩个鬼啊! 然而,和保有前世记忆的夏霜寒不同,闻听她共浴的要求后就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的陆绍云,只能煎熬异常又哭笑不得地回一句:“我什么时候给你擦过背了?” “什么时候?当然是自从我嫁给你之后啊!”回想着往事的夏霜寒一边解着裙带,一边喃喃道:“以前我一沐浴,你就总是来偷袭,而且还老爱在浴桶里缠着我,提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要求。后来要不是为了要孩子,需要在腰下面垫靠垫,你估计还要拉着我,继续和你在浴桶里胡闹呢!” “......你......你真是喝醉了,尽说胡话!”面朝锁紧了的浴室大门,只当夏霜寒所言之事是她说的胡话或者曾经做的迷梦的陆绍云,并不知道现如今就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一探夏霜寒心底里的秘密的绝佳机会。 碍于曾经和夏霜寒一起进入过娜芙迪庙,故而并没有把“行房的时候在腰下垫垫子”这种提高受孕率的办法放在心上的陆绍云,已经完全沉浸在夏霜寒所说的,关于在浴桶里胡闹的想象里了。 燃烧着的血液如同沸腾的滚水,坚硬的身体胀痛无比,面对眼下这种他早已预料到的处境,陆绍云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幸福和期待多一点,还是痛苦和后悔多一点。 而另一边,站在木架旁,除去全身衣物的夏霜寒,却并不知道陆绍云身上正在饱受的苦楚。弯腰提起竹篮的她,踢踢踏踏地踩着脚下的木屐,径直走进水汽氤氲的浴室,浑身舒畅地泡进了流动的热水里。 等待夏霜寒泡澡的过程,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煎熬和痛苦。僵立在更衣室里,听着和泉水声一同传入自己耳中的,夏霜寒轻轻的哼唱,火热着下腹的陆绍云,只感觉进退两难,挣扎不已。 天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渴望走到浴室门口,好隔着朦朦胧胧的水汽,看一眼那个让他亢奋不已、血液沸腾的姑娘。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就算他把道义和礼节全都扔到一边,走上前去的行为,也只会让他的身体更加胀痛与难受。 而此时浸泡在浴池中,由于忙碌了一整日,外加酒意上头而倦怠慵懒的夏霜寒,却并不知道陆绍云的矛盾与挣扎。此时此刻,她只是把注意力努力集中在自己哼唱着的歌谣上,以防止自己在这温暖舒适的温泉浴池中睡着。 第一百零八章 新郎 在流动的热水中洗净身上的汗渍与风尘的夏霜寒,很快就跨出浴池、擦干身体,裹着浴巾、踩着木屐回到了隔壁的更衣室里。 “我很快,你等一下啊!”看一眼隐在窗下月光照射不到的墙边的陆绍云,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掩唇打着呵欠的夏霜寒,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如今身披月华的她,那裸露在外的肩头、锁骨、双臂以及双腿,给陆绍云造成了多大的视觉冲击。 看着面带醉人红晕,身上飘香的夏霜寒转身在篮中的布包里翻找着贴身衣物,再也控制不住对她的渴望的陆绍云,迈步向前将夏霜寒抱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反正白日里你说过要补偿我的,那么我就在这里亲个畅快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心中为自己的行为进行着开解的陆绍云,专心品尝着夏霜寒带给他的甜美滋味与撩人热情。沉浸在欲念中的他,情不自禁地抬手从心上人腰部浴巾的开叉处探进去,摸到了这具他异常渴望的柔韧、温暖的身体。 热情回应着陆绍云的夏霜寒,晕乎乎的脑子里完全搞不清今夕是何夕,抬起胳膊环住陆绍云的脖颈的她,只感觉抱着她的这具身躯在变得越来越烫,越来越紧绷,自己下腹部被什么硬硬的东西顶住的感觉也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 只不过,就在夏霜寒感觉到缺了点什么,并渐渐开始不满足于亲吻的时候,陆绍云却忽然将她推开了。 掌下的肌肤柔滑水嫩,夏霜寒纤细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只不过,就在陆绍云感受着压在胸前的两团绵软,并渐渐失控得想扯开夏霜寒身上的浴巾让她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候,摸到她背上的大片疤痕的陆绍云,却还是从失神中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与清醒。 “庭轩,怎么了?”猝然被陆绍云推开的夏霜寒只微微往旁侧一倾便稳住了身形,回身看着背过身去的陆绍云,她只感到疑惑与不解,“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没有,我很好。”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拼命忍耐着的陆绍云,根本不敢回身去看夏霜寒浴巾半解、双唇红艳的诱人模样。 “那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啪嗒啪嗒踩着木屐绕到陆绍云身前的夏霜寒,从他写满欲念的眼中看到了爱重与疼惜的情绪。她不明白,早已成为了他的妻子且今日并没来红的她,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非要让他忍得这么辛苦。 “庭轩,你为什么要忍着呢?我的身体很康健,并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啊!”抬头看着陆绍云额角上大颗大颗晶莹的汗珠,心疼异常的夏霜寒禁不住抬起手来,想用手背为他将其擦去。 只可惜,在她触及他之前,陆绍云后退的动作便让她完全扑了个空。 “在你真正嫁给我之前,我不能要你。”隐忍着后退了一大步的陆绍云,依旧不敢抬眼去看面前让自己倍觉痛苦与甜蜜的夏霜寒。别过脸的他相信,只要再看她一眼,他一定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说什么胡话呢,乙丑年四月廿三,我不是就嫁给你了么?你现在还说你我没有成亲,难不成你还想要我再嫁第二次......”夏霜寒发出的尾音,渐渐归于了无形,思绪跳转回前世的她不明白,既然她与陆绍云早已成婚,那他现如今穿着的这身吉服又是怎么回事? “哦,对了,今日是我们成婚的日子,可是......不对啊,我记得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嫁给你了啊!” 看一眼嘀嘀咕咕一脸费解地说着胡话的夏霜寒,陆绍云在感叹她醉得不清的同时,又担心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的她吹风着凉。 垂头望着地面,费劲地朝夏霜寒挪动脚步的陆绍云,正要伸手把她拉回木架边更衣,迷迷糊糊的夏霜寒却在这时忽然一拍脑门,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庭轩,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对不对?”尽管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嫁给陆绍云两次,但完全理解陆绍云现如今这种欲火焚身的感受的夏霜寒,只想帮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既然你现在已经成了我的夫君,那么你完全不需要忍耐,尽情行使你身为我丈夫的权利就好啦。” “......你别......别诱惑我。”牙关紧咬,根本不敢抬手触及夏霜寒光裸的肩膀好把她推开的陆绍云,只能浑身紧绷地大口喘息着任由夏霜寒抱住自己。“现在......现在还不行,等......等回京之后再说。” “可是,你不是很难受、很辛苦么?”紧紧环抱着陆绍云的夏霜寒,抬头凝视着月光下这张线条紧绷的俊美脸庞,心疼不已道:“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你说回京再说是什么意思,可是,你这样憋着,对身体终归是不好的。” “......”凝视着面前这双饱含深情与疼惜的明眸,脑子里不断回旋着“丈夫的权利”几个字的陆绍云,只感觉自己煎熬得快要死去。 “要不然,我帮你可好?”咬着嘴唇思索片刻,最终拿定主意要帮陆绍云发泄出来的夏霜寒,话音刚落便抬起左胳膊勾住陆绍云的脖颈,随即踮脚吻住了他。 而再一次被夏霜寒吻住之后就理智全失的陆绍云,则在一边抱紧怀中人不停亲吻,一边控制不住地在夏霜寒身上蹭动着的过程中,感觉到一只柔韧的小手探进了他的袍子,不断朝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探去再探去...... 从窗中射入的柔和月光播撒在雾气升腾的浴室里,已然在浴池中清洗干净身体的陆绍云,正在浴池的排水口边,清洗着自己那条粘腻、***的亵裤。 为了不把亵裤上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气味带出浴室,一边羞恼地搓洗着手中衣物,一边倍感甜蜜与满足的陆绍云,在浴池边完全笑成了一朵花。 “刚才我和霜寒,做了男女之间最为亲密的几件事中的其中一件,这就好像,霜寒真的已经成了我的发妻似的。” 身体上得到了满足,精神上也同样满足异常的陆绍云,在下定决心于回京后和夏霜寒成亲并给她一个完整的小家之后,拿着洗干净的亵裤,回到了隔壁的更衣室里。 寂静的更衣室里,倦怠感袭来的夏霜寒由于撑不住困倦,已经在换好衣物后,坐在木架边的条凳上,背靠木架睡着了。 看一眼已然进入梦乡的夏霜寒,陆绍云动作麻利地套上衣物,将洗净的亵裤放进竹篮里,随后便轻轻叫醒了她。 “唔,你洗好啦?”揉着惺忪的睡眼,不住地打着呵欠的夏霜寒,从陆绍云手中拿过小竹篮,嘟哝道:“刚才你害得我的手那么酸,作为补偿,回家的路上你背我走,我不要自己走回去了。” “......”被夏霜寒的一句话再次闹了个大红脸的陆绍云点头应是,随后便带着肩背布包,手提竹篮的夏霜寒出了澡堂。 插上澡堂大门的插销,弯下身背起夏霜寒的陆绍云,一路雀跃不已地往耶宏家的方向去。可走着走着,他的心中却禁不住生出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 刚才霜寒对待他的手法很是熟练,每一个动作都颇合他心意地抚慰到了他的敏感点,并且为他带来了巨大的满足与快意。可是,作为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夏霜寒方才的表现不是太奇怪太让人吃惊了么? 进过娜芙迪庙,故而知道庙内的墙壁上并没有记录着夏霜寒今晚对他做的事情的陆绍云,禁不住猜想,难道说,霜寒曾经看过这方面的春宫小册子? 可是不对啊,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倘使霜寒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那她娴熟异常,甚至完全没有弄疼过他的这种“技术”,又是怎么掌握来的呢? 完全相信夏霜寒在自己之间绝对没有过其他男人的陆绍云疑惑与郁闷了,夫妻之间的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是身为“无师自通”的男性的他来教导她么?可为什么,她知道的却好似比他还多,做起来,也似乎比他还有经验呢? 按捺不住心底的火气与好奇的陆绍云偏了偏头,轻轻唤醒了趴在他肩膀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夏霜寒,“霜寒,你醒醒,我有事情要问你。” “嗯?什么事啊?”趴在陆绍云肩膀上半梦半醒的夏霜寒根本睁不开眼睛,睡意朦胧的她勉力回应道:“你问吧,简短点,我困。” 看一眼乖巧地在自己肩背上蹭了蹭红扑扑的脸蛋的夏霜寒,陆绍云怜惜又宠溺地放缓了语调:“你方才在浴室里做的那些事情,是从哪里学来的?” “哪里学来的?”迷迷糊糊的夏霜寒皱了皱眉,语带娇嗔地埋怨道:“不就是你教我的么?我们成婚以后,每次我来红了你熬不住,就让我用手帮你。一开始我不好意思,忸怩推脱中老把你弄疼,可是后来次数多了,我的那点羞耻心也就被你给强行磨没了。” 这都胡说什么呢?被夏霜寒的一番抱怨弄得身体又开始发热的陆绍云,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到对话上道:“你确定是我教你的?” “不是你教我的还能是我上怡红院学来的?”说到这里的夏霜寒气呼呼地哼了哼,语带指责道:“也不知你白日里多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怎么一到晚上就没羞没臊的。当初你不知打哪弄回来本春宫画册,愣是缠着我说要把上面的姿势全都过一遍,臊得我恨不得把你打出去。” “......”夏霜寒的埋怨越说越不着调,可听着这话的陆绍云,却认为这些事情当真就是他想和她一起做的。于是,想知道夏霜寒口中“他与她成婚后”的具体生活细节的陆绍云,鬼使神差地追问道:“我们成婚后,我晚上总是缠你缠得很凶吗?” “前两年确实是这样,明明睡前才来过,结果睡到半夜你又兴致勃勃的了,所以我老是睡不好,白日里也呵欠连天的。不过后来,大夫劝导说房事太频繁了伤身体,不利于受孕,我们又想要孩子,所以你后来就收敛了。” “......”霜寒这胡话说得有点远啊,居然都想到生孩子的事情上了?如此在心中低语的陆绍云被激发出了对婚后生活的向往,于是问道:“那后来我们有几个孩子啊?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啊?” “......”陆绍云的疑问触及了夏霜寒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悲伤,记忆倒转回前世不停吃药求子的岁月里的她,扁了扁嘴抽噎起来:“没有,我们一个孩子也没有,我被你娘害得根本不能生,所以我们没有孩子。” “......”心中咯噔一下,不知究竟该如何反应的陆绍云,如同寻到救星一般回到了耶宏家大门外。深深呼出一口气的他,背着无声落泪的夏霜寒踏进空无一人的院落,随后,便很快上楼回到了他们的婚房。 撒满月光的被褥上,抽抽噎噎的夏霜寒很快就像个小婴儿一样挂着泪珠睡着了,而放置好所有从澡堂带回来的东西的陆绍云,则在脱下夏霜寒的衣裙将她塞进被窝后陷入了沉思。 当初在小桃花村村外的驿站里,夏霜寒曾经和他说过的那个以悲剧结尾的故事,陆绍云从来就没有遗忘过。于是,回味着方才夏霜寒的哭诉,再回想一番故事中那个被婆婆害得不能生育的女子,骤然间想起那幅曾在自己眼前晃过的夏霜寒身死的画面的陆绍云,只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些什么东西,可又没有完全想通。 “莫不是,我所看见的那幅画面并不是幻觉?可是,不是幻觉的话,它又该是什么呢?” 同一个被窝里,换过衣服的陆绍云伸手揽过夏霜寒,在打定主意明日与她好好谈一谈后,慢慢进入了梦乡。 松软的被窝,温暖的怀抱,面朝右侧侧卧着的夏霜寒,用左手搭着那条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一夜无梦地睡了一个安稳觉。她相信,如果不是睡着睡着感觉到某个又硬又热的东西抵在自己的大腿上,那么她的酣睡应当还会持续下去。 睁开惺忪的睡眼,在依旧昏暗的房间里转着眼睛看了片刻,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昨日已经和陆绍云假成亲了的夏霜寒,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大腿上那个让她不太舒服的触感究竟来自何物。 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回想片刻,将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回忆起了五六分的夏霜寒,恨不得剁掉自己的右手。 这下好了,自己昨晚上的表现若是没有引起陆绍云的怀疑与疑惑,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复陆绍云必定会在今日提出的问题的夏霜寒,只想悄悄地从被窝里爬出去,到楼下洗漱、晨练,随后再仔细想一想。只可惜,她才刚刚试探着向外挪了挪,背后的人便收紧手臂,整个人贴上来,完全将她捞在了怀里。 “还早着呢,你那么早起床做什么?”依旧睡意朦胧的陆绍云将下巴搁在夏霜寒的肩窝上,语气带上了微弱的撒娇意味:“霜寒,再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被一个由于常年习武故而身上总是热乎乎的成年男子紧密地从背后贴上来,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因为,陆绍云同平常一样总是在黎明之前晨勃的部位,正顶在她的双腿间,害得她完全无法维持平静。 “你就是存心不想让我好受是不是?”原本并无欲念,可在夏霜寒试图逃离被窝所引发的无意的轻轻蹭动中,陆绍云回想起了昨晚在澡堂中发生的那一幕。于是,身体开始变热的他,无奈地松开夏霜寒往后移了移,随即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转过身来决定随机应变的夏霜寒对陆绍云咧嘴一笑道:“昨晚我喝醉了,麻烦你照顾了。” “我没觉得麻烦,”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的陆绍云,倾过上半身来在夏霜寒嘴角上吻了一下,随即眼神发亮地打趣她道:“我倒巴不得你夜夜都像昨晚那样醉酒呢,因为你昨晚上热情又魅惑,害得我恨不得死在你手上。” “没羞没臊,臭不要脸!”对于昨晚自己用手帮陆绍云疏解欲望的做法,夏霜寒没想假装失忆,毕竟这个问题太敏感,一个假装不好,害得他们彼此之间生出误会与罅隙来就不好了。 “相信我,没有哪个男人能在床上维持住君子风范,所以,面对着你,我的这层脸皮不要也罢。”伸手将夏霜寒耳畔一缕俏皮的卷发别回耳后,从她的眼神和话语中深知她并未忘记自己昨晚所做之事的陆绍云,决定开门见山地问到底,“霜寒,你告诉我,昨晚在浴室里的那些事情,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无师自通的。”并不认为现在是向陆绍云坦白自己重生之事的好机会的夏霜寒,故作羞涩地一下子钻进他的怀里,埋首在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旁低声道:“昨晚我见你忍得太辛苦了,只想帮帮你,所以就......就......” “娜芙迪庙里有记录,说男人的那个地方非常敏感脆弱,所以我昨晚上一开始只想着轻一点别弄疼你。后开,我发现我每次碰到某些地方的时候,你身上会抖个不停,呼吸加重,手臂也把我箍得越来越紧,脸上还一副很兴奋很舒服的样子,所以我就......我就着重在那些地方停留、磨蹭了一下......” 夏霜寒渐渐消下去的尾音,让陆绍云相信了她此时假装出来的羞涩与尴尬,并且完全接受了她关于昨晚所做的出格之事的解释。嘻嘻哈哈地将夏霜寒揽进怀里,在她发顶上落下一吻的他,没羞没臊地调侃道:“霜寒,你在男女之事上这么会来事,等我俩成了亲,我岂不是日日早晨起不来床,离不了你了么!” “你再说胡话,小心我撕你的嘴了啊!”被陆绍云露骨的话语噎住了的夏霜寒决定转移话题,问一问自己记忆中不太清楚的部分:“昨晚上你是不是也问过我,那件事我是怎么学来的?昨晚上我是怎么回答你的?” “昨晚上......”回想片刻,把自己能想得起来的夏霜寒昨晚上说的胡话全都复述了一遍的陆绍云,激发了夏霜寒心底抑制不住的恐慌。 “我昨晚上居然对庭轩说了这么多前世的事情?”心中颇有些诧异与担忧的夏霜寒,试探着道:“我说的这些胡话你总不会当真了吧?这些话很明显是从我当初在驿站里给你讲的那个故事里摘录、转化来的嘛!” “嗯,我昨晚也做过这个猜想。只是后来,我突然想起件事来,所以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才想再找你谈谈。” “什么事情?”微微往后一挪,抬起头来直视着陆绍云的夏霜寒,心中滋生出了某个不好的预感,“说出来我听听。”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看一眼夏霜寒脸上好奇慎重的态度,陆绍云一五一十地将那日在绝壁下眼前一晃而过的景象说了出来。 “......”从陆绍云的叙述中明白他所看见的景象十有八九是自己前世身死时的场景的夏霜寒,心中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一般生出了无数的念头。 怎么回事?庭轩明明不是重生的,可他为什么会看见前世的事情?有关于前世的情况,他还看见过什么?他以后还会不会看见更多?如果他完全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毕竟,前世我们分开后一直过了三年,他也没有来找过我不是么?可是,我又好想问问他,他前世为什么不来找我,以及,前世我死后,他究竟过得好不好...... 无数的念头在夏霜寒仔细思考之前便“哧溜”一下一闪而过了,最终,强压下心底复杂万分的情绪的夏霜寒,决定再多问几个问题。“庭轩,除了刚才你和我说的那个画面,你还见到过别的什么画面么?比如说在梦里有没有见过?” “在梦里?”仔细回想片刻,确定自己并没有过其他相似体验的陆绍云,弯着嘴角调笑道:“我倒是有过梦见自己彻底占有了你,结果醒来发现自己梦遗了的经历,怎么样,这种事情要我仔细说给你听么?” “我看你这张嘴是真的应该撕一撕了!”从陆绍云的回复中暂时放下了心来的夏霜寒,抬手捏住陆绍云的左脸颊,随后便和他闹做了一团。 第一百零九章 查探 新婚之后的第二日是异常忙碌的。早起洗漱、练功吃早饭,昨晚换下来的衣物还来不及清洗,夏霜寒就和芭丽雅、卡莫拉一起上村子的集会广场上收拾物品,清理打扫去了。 三层水井的井台边,清洗餐盘的姑娘与妇人们挤挤挨挨地围成了圈,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霜寒妹妹,你今日起那么早做什么,怎么不多睡一会。”身为已婚妇人的卡莫拉,从夏霜寒假装的略有滞涩的脚步中看出了她身有不适,而这,也正是夏霜寒所需要的伪装效果。 “昨晚我不是早早就在宴会上喝醉,提前回去了么,所以,今日虽然起得早了些,可也还是睡够了。” “那也是世轩心疼你,自制力好。”井台旁,领居家的已婚妇人打趣道:“你不见包括莉迪露在内,今早就有好几个新娘子没能到集会广场上来么?” “......这......芭丽雅妹妹可还站在我旁边内,各位婶婶姐姐们就放过我,别再说这个话题了吧!”可以在神态上假装娇羞,却无法让自己说脸红就脸红的夏霜寒,为了避免穿帮,故而用芭丽雅这位未婚姑娘做挡箭牌,把话题绕了过去。 提着装满了木质餐具的沉甸甸的竹篮,和抱着拍打干净的编织席与坐垫的芭丽雅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夏霜寒遇到了抬着从广场上撤下来的矮脚桌,往莉迪露家去的乌加尔。 对于这位自小与兄弟失散,前不久才融入娜鸣村的戎族小伙子,绝大多数村民都对他表露出了欢迎的态度。当然,这一点,作为莉迪露的友人的夏霜寒,也不会例外。 “乌加尔兄弟,你身上残余的蛇毒清干净了么?现如今,身体可完全恢复康健了?”面对着刚被救回村来时还因为蛇毒的影响而身体不适的乌加尔,对他的身体状况表达一下关切之情,自然就成了必然的开场话题。 “谢谢关心,已经全好了霜寒姑娘。”肤色黝黑面带健康活力的乌加尔闪着一口白牙同夏霜寒与芭丽雅寒暄几句,随后便踏上岔道,朝与耶宏家不同的方向去了。 浆洗衣物、烧制木炭、修补屋顶和门窗,接下来的半日里,夏霜寒、陆绍云和林熙然的活动,与平日里的普通、忙碌并无不同。只不过,待月上中天,整个娜鸣村都进入了睡梦之中时,陆绍云和夏霜寒的房间里,却有了和平日不一样的动静。 九月十六日夜,这是潜伏三人组在庆典期间就拟定好的,进山探查邱兹山山体内部通道的日子。 寂静昏暗的房间里,换过黑色的夜行衣,在腰间和小腿上带上必要装备的陆绍云,提起内部装有夜明珠的罩灯,和同样整装待发轻轻扣响窗扉的林熙然一起,跃下三楼,随后悄然奔进了茫茫夜色里。 如鬼魅一般隐匿在满月的月光投照出的墙下阴影里,一路贴着众多民居的墙根悄无声息摸出村去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很快就来到了他们选定的进山入口——那个挂有一条瀑布的山洞。 将夏霜寒绘制的地图完全记在脑中,并且对地图上所绘信息颇为信任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在夏霜寒提供的四个出入口中,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面前的这一个。 案犯们进出山体的那个出入口自不用说,第一个排除的选择就是它。头顶上悬有大批蝙蝠和岩壁上趴有大量蜘蛛的两条通道,则分别因为距离太远以及需要横穿大半个村落,致使被“哨兵”发现的可能性过高而遭到排除。 因此,隐蔽性最高、距离最近、最不容易被人察觉到他们二人的行动的第四个出入口,就成了陆绍云和林熙然最好的选择。 水流“哗哗”作响,在岩石上击打出一片白色水雾的狭窄瀑布下方,在被山崖遮住了一半身影的满月照耀下,早已在前些日子里找准并记牢了踩踏借力点的陆绍云和林熙然,施展开轻功在岩壁上斜向上飞跃,很快就避让开瀑布的水流,踏入了岩洞里。 脚边是不断向外奔涌的水流,身侧是湿漉漉泛着潮气的岩壁。静立片刻让双目适应着洞内的昏暗的陆绍云,很快就看见了洞穴深处拐角的地方发出的莹莹亮光。 转头看看同样适应了昏暗环境的林熙然,将小巧不过手掌大的罩灯挂在腰后的陆绍云,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狭长的通道岩壁上,大片大片的荧光地衣如同满月的月光一般夹带着青瓷般的悠悠凉意,为脚步轻捷的陆绍云和林熙然提供了足够他们视物、前行的光亮。 悄无声息地沿着水流往里深入,一点点验证了,脚下的道路与夏霜寒所画图纸几乎毫无二致的陆绍云和林煕然,越走越是惊心。 原本这些日子以来,面对着夏霜寒绘制的那份注解详实、条理清晰的地图,陆绍云和林熙然尽管对其抱有充分的信任,可在他们拼命背记地图的过程中,两个人却还是都在潜意识里认为它一定会有些不可避免的错漏的。 第一晚仅仅只是前来探路,故而并不打算立刻就动手绘制地图的两个人,原本在沿着水流往山体深处走时,就已经做好了脑内地图与脚下实际情况不符的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当他们沿着与脑中地图几乎并无差别的通道前行,并在几经岔路,却毫无障碍地来到了夏霜寒所记录的地下暗河交汇处时,完全认可了地图的正确性的两个人,实在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走出荧光地衣的覆盖范围,拨弄了下手中罩灯的陆绍云,和林熙然一起在单股光线的照射下,又尝试着前进了一段路程。直到隔着岩壁,两人都听见了岩壁后面人为活动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时,认为今日的初步探查任务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了的他们,这才沿原路返回,回到了“哗哗”作响的瀑布下。 看一眼在天空中移动了一段不小的距离的圆月,深知现下不是在外逗留并进行交流的好时机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在夜色的掩护下重新潜入娜鸣村,翻墙上楼,很快就爬过窗户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昏暗寂静的房间里,自打步入少女时期就一直睡眠不沉,故而在陆绍云推窗进屋后不久就苏醒过来的夏霜寒,睁开眼睛锁住了站在床褥边忙着换衣服的陆绍云。“你回来啦?怎么样,今晚的探查顺利么?我画的地图,有没有什么地方出错?” “一切都很顺利,你画的地图也没有出错。”在夏霜寒开口前便从她翻身的动作和骤然改变的呼吸声中得知她苏醒过来的陆绍云,换下身上的夜行衣,钻进被窝将她揽进了怀里,“我和熙然跟着水流,在你绘制的地图上缺失的部分又向前走了一段,穿过一个林立着石笋和钟乳石的开阔洞窟,之后就原路返回了。” “嗯,是吗,顺利就好。” 听着夏霜寒饱含疲惫与困倦的声音,陆绍云禁不住关切道:“是我吵醒你了么?如果是那样,那我明日回来的时候动作再放轻点可好?” “不是,我哪是被你给吵醒的?”睡意朦胧的夏霜寒依恋地依偎进陆绍云怀里,伸手揽着他的腰背喃喃道:“你和现在一人住一间房的熙然可不一样,你外出了,没有平安归来,我记挂着你,自然不可能睡踏实啊。” “这就是挂念着外出的丈夫故而睡不踏实的妻子的心情吗?”倍觉有家就是温暖的陆绍云,感激、爱恋地在夏霜寒的额头上吻了吻。 而困倦异常,打不起精神来回应这个吻的夏霜寒,则在陆绍云的颈窝里蹭了蹭脑袋,喃喃道:“快睡吧,明个白天还有好多活要干呢,不可能让你睡午觉休息的。” “......”看一眼因为他的平安归来而终于放心下来安然入睡的夏霜寒,陆绍云把心中那个完全没来得及出口的,即使问了也不可能得到答案的,关于地图来源的问题彻底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每夜都要和林熙然外出进山的陆绍云,一边在夏霜寒不完整的地图誊抄图上添补着线条,一边将查探到的敌情一一记录在了小册子上。 依照陆绍云和林熙然的探查,在邱兹山中制售红白丸的案犯,其生产量最大的季节,就是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寒冬冰封期。 邱兹山区的秋冬交替总是短暂而且明显。九月中旬之前,高悬在天空中的炽热太阳所带来的灼烧般的热度,还一度让众人以为自己身处炎炎夏季,可一旦进入九月下旬,说冷就冷的天气,则让人恨不得在一夕之间就穿上冬衣。 进入十月中旬后,连日的鹅毛大雪很快就会封锁住整个邱兹山区。而这样一个绝对不会有大夏战士前来奇袭的季节,也正是案犯们放开手脚,大肆制造禁药的最好时机。 整个九月下半月,于深夜进出山体偷画地图的陆绍云和林熙然,总是能听到案犯们为了度过寒冬而不停忙碌准备的声响。 当然,食物、衣物自不用说,各种维持基本日常生活的物资,也在源源不断地趁着夜色的掩护,被一车车地拉进山体。 “怎么他们不需要煤炭取暖么?”某个流水潺潺漆黑一片的洞窟里,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的林熙然,一边注视着一辆装满面粉袋的双轮车,从三十丈外洞窟那端的出口外缓缓驶过,一边低声道:“这半个多月来,我可一直没见过他们准备取暖的东西啊!” “他们不需要,”同样隐蔽在巨石后方,将放哨任务完全交给林熙然的陆绍云,扭转灯罩以调整出一条不足半指宽的微弱光线,随即一边在地图草图上画上一条短线,一边轻声道。 “你还记得他们安置制药作坊和寝室的那个洞窟里流过的那条河么?霜寒和我说过了,那条暗河的河水因为掺杂了温泉水,所以水温比夏日里被太阳暴晒了一整日的池塘水还要高一些。因此,有那条河调节冷暖,那个地段是完全不需要烧炭取暖的。” “......”对夏霜寒这些不知道怎么掌握而来却明显正确无误的消息,林熙然没有多语。看着洞窟出口处又一次一点点亮起来的火光,深知又有下一趟粮车即将到来的他,开始耐心等待粮车的通过。 “我说巴哈迈一,新的吊床今个已经装上了么?”推着小车的某个年轻男子在途径洞窟出入口时,向一旁手举火把为粮车照亮的另一个男子道:“我的那个吊床可是补了又补,再也撑不下去了,今晚你们要是再不给我换吊床,我可就要来抢你们的床位了!” “知道了,早就给你换好了!”腮帮上长着大个大个的红疙瘩的巴哈迈一道:“不过在爬上床之前,你还是先到河里洗洗澡吧,你身上这味啊,简直是侮辱新吊床啊!” “滚犊子!” 嘎吱嘎吱的车轱辘声中,五六个男子推着双轮车和举着火把的巴哈迈一一起,在洞窟外的通道中远去了。 而看一眼再一次完全黑下来的洞窟那头,依靠听声辨位确定暂时不会再有人从通道中经过的林熙然,转头向陆绍云示意,他们可以继续前进了。 扭转一下呈细圆筒状的,内部塞有三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的罩灯,可以左右滑动的,横切面呈现圆弧状的灯罩滑开,露出了一条两指宽的比满月的月光还要明亮的光线。 “走吧,继续朝前。”提着罩灯的陆绍云,将依旧留有不少空白处的地图草图和细细的木炭笔塞进怀里,随后便悄无声息地和林熙然朝洞窟那端的出口走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查探,将夏霜寒那幅未完成的地图的空白处划分为十个区域的陆绍云,已经和林熙然将最重要也是最难以探查的两处填补完毕了。 而在这两个空白处上补上了食物仓库、禁药仓库等一系列重要地点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则不得不感叹一句,邱兹山中的这些案犯为了能最大限度地在这山体中生产出更多的禁药,确确实实是用心地花了一番功夫的。 作为一个常年隐居在山体中的团伙,春夏秋三季,制售红白丸的案犯们为了提防随时有可能采取围剿行动的桐城关驻军,随时准备弃山而逃的他们,并不会在山内储存太多的物资。 每每桐城守军采取行动,于黄昏时分出关深夜奔袭,黎明时分抵达邱兹山展开围剿时,案犯隐藏在桐城关关内小镇上的同伙,便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放出信鸽,让其乘着常年不断的西北风,先大夏战士一步抵达邱兹山,完成通风报信的任务。 故而,每次接到同伙从桐城关传递来的消息,山中案犯们在藏匿好已经制作出的红白丸以及大部分制作材料后,总能借助邱兹山内复杂的通道逃出生天。而储藏红白丸的仓库,则是案犯们花费最多心力才在山体内部建造而成的东西。 与在墙壁上开洞,稍加加工便制作出来的食物仓库不同,藏匿红白丸的仓库,乃是一个人工开凿的,隐蔽在河水下的类似地窖的东西。 平日里,在河水上游设置石头水闸的案犯们,将河道进行分流,以此使得出入口开在河床上,整体完全隐没在河床下,密闭性很好且防水渗漏的仓库完全裸露出来。 将红白丸分瓶装箱后放入仓库的案犯们,会在需要的时候关闭出入口,做好河床上出入口的防水与伪装处理,随即捣毁石头水闸,让河水将仓库所在河床完全淹没。 这样一来,不需要携带红白丸逃跑的案犯们不但能轻装简行快速逃窜,突入洞窟的大夏战士们,也不可能发现隐藏在黑漆漆的水面下的水闸残骸与禁药仓库。 “他们在禁药仓库上花费那么大的功夫,其他的地方却弄得很粗糙么!” 黑漆漆的石头通道里,林熙然和陆绍云探查完前方出产制作红丸的原材料的药石矿,随后一起退回到了潮湿寒凉的安全地带上。 一边听着石壁那边镐头和铲子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开矿声,一边肩负着放哨任务的林熙然轻声道:“他们的食物仓库如果也肯下一番功夫,菜品就不会只有风干食物和发酵食物了。” “你明知道他们之所以不建造地窖贮藏食物,就是为了防止我们联想到河床下的禁药仓库,你还抱怨什么?”陆绍云一边就着罩灯里的夜明珠发出的光亮在地图草稿上添补新的线条,一边轻声道:“可以了,今晚就到这里吧,我们该回去了。” 调整好手里的罩灯,收好地图与炭笔的陆绍云,和林熙然一起踏上了返回娜鸣村的归程。 而在回程的路上,为了闪避几个推着矿车从其他通道走过来的案犯,陆绍云和林熙然被迫选择了某条他们并不愿意使用的通道。而这条通道,则刚好经过那个石壁上开凿有人工洞穴,洞穴里挂着吊床的石窟。 石窟内部,不断流动的温暖河水旁,悬满无数尖利的钟乳石的穹顶下,跳跃的红色火光映照着的,是八九个忙忙碌碌的男子。 某个背对着陆绍云和林熙然的男子一边将堆放在矿车里的,呈半透明红色晶体状的药石取出来放到地上的篮筐里,一边道:“娜鸣村的那位不是说自己上了年纪,能力不足以承担哨兵的职能了么?那咱们新派去的那位替补,现在已经完全接班了么?” “根据他自己传回来的情报,尽管事情一开始有些波折,但哨兵的任务他应当是上手了。” 某个将新开采出来,堆放在他脚边篮筐里的药石磨成粉的男子,一边将磨好的粉末倒进炉灶上冒着白色蒸汽的大锅,一边道:“而且根据他传回来的情报,耶宏家来的那两个汉人和那个混血的姑娘,也确实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是么?”卸空了小推车的男子走到炉灶边,一边将一根大大的长柄木勺伸进锅里搅拌,一边问另一个切着药草的男人道:“那桐城关那边传来的消息又是怎么说的?那个逃婚的消息当真可靠么?” “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抓起一把晒干了的药草,将其切成碎末的男人在小马扎上抬起头来回答道:“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根据多番查探,在镇上下馆子的桐城守军很多都议论过,说那定国公府的少爷因为未婚妻跟人跑了,脸上挂不住,硬是请旨南下避流言去了。” “是吗,那要真的这样,估计耶宏家来的那三个人应当就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了。”拿着木勺的男人从坐在马扎上的男人手边拿过装满药草粉的小盆,将药草粉全都倒进大锅,随即又搅拌起来。 “耶宏家那三个人是可以暂时不管了,可别的事情却还需要担心啊!”开口说话的,是那个林熙然见过一面的要求换吊床的男子。只见在河水里洗完澡的他,下身裹着条浴巾,从光线昏暗的地方游上岸来加入了炉灶边几人的谈话。 “桐城关这几年是查得越来越严了,红白丸若是过不了桐城关,咱们拿什么换银子?” “这事等巴哈迈一回来了,让他和你说,他刚刚上茅房去了......” 通道远处传来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让隐蔽在通道里的陆绍云和林熙然放弃了继续偷听下去的打算,快速躲避起来的他们俩,待巴哈迈一走过,便踏上他走过的那条通道,往山体出口方向去了。 “要想上这茅房,没有点胆魄可不行啊!”岩壁上开凿出来的石室旁,林熙然看一眼地面上铺着两块踩脚用的木板,且木板下方黑漆漆的深处,有着尖利的岩石和“哗哗”作响的山涧的茅房,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轻声道:“这茅房,一个没踩好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正经点,快走啦!”颇觉无语的陆绍云看一眼身侧还有闲情逸致去感叹茅房构造的林熙然,深刻意识到,画地图这种又要计算又要测量的事情,真应该交给讨厌算学的林熙然来做的。看他真要是算了一晚上,还有没有心思来感叹这些有的没的。 第一百一十章 噩梦 “嘎吱”一声推开窗扉,如同过去的半个多月一般轻手轻脚摸进屋来的陆绍云,依旧像往常一般无意中将睡眠不沉的夏霜寒吵醒了。 “怎么样,最危险最难探查的那两个区域,今晚画完了么?”等待陆绍云换过衣物钻进被窝,主动依偎进他怀里的夏霜寒轻声道。 “画完了。”盖好被子,展臂将夏霜寒暖乎乎、软绵绵的身体揽进怀里的陆绍云,将今晚自己和林煕然听到的关于“哨兵”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自九月头陆绍云和林煕然走商归来,哨兵才真正开始着手对他们三人进行彻底暗查,进而花费一个月的时间,到十月头才得出最终的探查结论。对于这一情况,夏霜寒并不感到意外,真正让她关心的是——哨兵换人了的事情。 “九月的集体婚礼上,从别的村镇来到娜鸣村当新郎的小伙子就有好几个,新来的哨兵如果混在他们里面,想来谁也不能轻易把他找出来吧!” “你说的是,不过这些都不要紧。”闻着夏霜寒头发上的缅桂香,身体完全放松下来的陆绍云睡意朦胧道:“反正等今冬画完地图,来年就可以依照地图组织桐城守军进行围剿了。哨兵再怎么换人,想来只要他们不疑心到我们身上,那就没问题。” 十月初三,朦胧的雪光反照下,从窗缝中漫溢进屋里的寒气,将蜷缩在陆绍云怀中好梦正酣的夏霜寒唤醒了。 蹑手蹑脚地爬出被窝起床出屋,练过养生拳在火塘边烤着火喝着热汤的夏霜寒,这才感觉自己身上真正暖和了起来。 “世轩还有梓然啊,一会你们吃完饭,和阿吉尔一起到村子北面,帮着其他村民一起封山吧!” 火塘边,一家之主哈兹鲁口中的封山,是娜鸣村每年秋季都会做的过冬准备。 数年前,在漠北王室并未覆灭之前,在秋日里动手封住进出村子的山路,是为了防止漠北人可能进行的偷袭的必要手段。而现如今,在漠北人并不再是威胁时,比往年推后了许多时日才进行的封山,则是为了防止雪狐和狼群在冬日里进村作乱,伤及孩童。 淙淙作响的流水旁,沿着小河一直通到那个挂有一条瀑布的山体出入口的山道,被陆绍云、林煕然和其余几个小伙子一起用栅栏和拒马彻底封死了。而看着被封死的山道,陆绍云和林煕然却并不感到担忧。 对于轻功卓越的他们来说,要翻越拒马这重障碍并没有多大难度。而即使封山下雪,栅栏外的小河也因为混有温泉水的关系,而纵使水温很低却也依旧常年不会结冰、积雪。 因此,走在即使无人踩踏也不会因为降雪而留下他们的足迹的石头浅滩上,沿着河道进山的陆绍云和林煕然,其每晚进出丘兹山绘制地图的行动,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只不过,等村子完全被白雪覆盖之时,为了掩盖他们俩靠近拒马的足迹,他们需要等村里的孩子们在栅栏内的开阔地上堆雪人、打雪仗,彻底踩踏一番才行。 “回来啦,身上冷不冷啊?”耶宏家一楼,燃着火苗的暖室里,在小桌上画着画的夏霜寒,放下手中的依纹笔,走上前来迎接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陆绍云。 “别,我身上带着冷气呢,你先别过来。”自打七月初,陆绍云从正值经期的夏霜寒口中得知,她一旦沾染了太多寒凉就会身体不适后,他就很是注意,每次外出归来身上带了寒气,总要想办法把自己弄热乎了才肯让夏霜寒靠近。 “好,知道了。”深知陆绍云对她的关心的夏霜寒,待他和阿吉尔一起在火塘边坐下取暖后,这才倒了两杯热乎乎的奶茶分别递过去。至于同样刚刚进屋的林煕然,有芭丽雅在操心。 “今日画了些什么啊?我看看。”在火塘边驱散了身上寒气的陆绍云,捧着茶杯,挪过来坐到了夏霜寒身边的坐垫上。 “也没画什么,自打离京,最近几个月来一直没能好好摸摸画笔,所以现在练练基本功,明年才好正经画上几幅,卖到真趣阁里去。” 温暖祥和的暖室里,卡莫拉手把手地教着女儿蒂蕾柯女红针线,芭丽雅、阿吉尔和林煕然围着火塘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年迈的帕姬露许和拜马特指导着两个曾孙习字与珠算,哈兹鲁、萨妮莎和塔鲁克则在为日常的狩猎活动制作弓箭。 捧着茶杯歪在夏霜寒身边,注视着耶宏一家人宁静、温馨的日常生活画面的陆绍云,深切意识到:其实,倘若自己的家人也能放下各自心中的盘算,相亲相爱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夏霜寒是不会提出“让他入赘夏家”的要求的。只不过,要让自己那些习惯了勾心斗角的家人们放下心中的算计,却是完全不可能的。 “想什么呢?”从画纸上抬起头来的夏霜寒,看一眼身旁明显有心事的陆绍云,问道:“看你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究竟什么事让你拿不定主意啊?” “没什——”陆绍云未出口的话语,让从暖室外传来的“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 “我去应门。”闻听敲门声,手上没活的芭丽雅利落地站起身,出屋开门去了。 在这样一个雪越下越大,家家户户都聚在自家暖室里取暖的午后,登门拜访的,是肤色黝黑,面带健康红晕的乌加尔。 将手中修补好的耶宏家的陶器递给芭丽雅,拍去肩膀上和帽子上的落雪的乌加尔,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实来意。 “世轩哥,其实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请你教我写几个字。”夏霜寒画画的小桌旁,态度诚挚的乌加尔解释道:“明年春天,我哥说要带我一起南下走商,到京城去见见世面,所以我这几日,正在忙着学汉话。” “只是,当我问起我哥入关后沿路的主要城镇都有哪些,城镇的名字都分别怎么念怎么写时,我哥却说,他只是看着汉字眼熟,其实不会写。我琢磨着,既然要走商,那我总不能等入关了还做个睁眼瞎吧?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请你教我认认关内的几个地名。” “可以啊,没问题!”对于这个自己和乌玛尔一起救回村来的戎族小伙子,陆绍云是很有些好感的。于是,他拿过夏霜寒的毛笔,力透纸背地写了一页傲骨铮铮的字,递了过去。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将整个娜鸣村完全覆盖在了松软洁白的积雪下。 十月十二,持续了快一个月的夜间探查的陆绍云和林煕然,终于熬不住困乏,在这么个天寒地冻能见度奇差的夜里,下定决心给自己放了为期三日的假。 蓬松的被窝里,怀中揽着夏霜寒的陆绍云,面带微笑地沉浸在睡梦中,而他所梦见的内容,正是前世他与夏霜寒婚后的时光。 五月下旬的京城,为了完成太子殿下交给自己的潜伏任务,即将于六月初一和戎族商队一起离京的陆绍云,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潜入定国公府,前来与自己新婚刚满一月的妻子夏霜寒,做最后的告别。 望着眼含几多深情,几多关切,几多不舍与几多牵挂的夏霜寒,陆绍云克制不住地低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她。 “庭轩,不要,你该走了。”被吻得气喘吁吁瘫软在床榻上的夏霜寒,无力地抬手推拒着明显被激起了欲望的陆绍云。 而面对着面带桃花,眉目含情的妻子,克制不住欲望的陆绍云,则放纵自己压了上去,不停诱哄道:“霜寒,我这一去可要明年才能回来呢,你真的要在现在拒绝我么?我忍得好难受,一次,我就只要一次可好?” “那......好吧......”依恋着丈夫,同样不想与丈夫分离的妻子最终选择了妥协。 而伴随着渐入极乐的梦境,沉浸在睡梦中的陆绍云,却在无意识的蹭动中,将睡在他怀中的真实的夏霜寒,从清浅的睡梦中蹭醒了。 不可能让陆绍云带着那样****腥膻的东西继续睡下去的夏霜寒,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抬手轻轻拍着陆绍云的脸颊,唤道:“庭轩,庭轩,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依旧沉浸在睡梦中的余韵里的陆绍云,喘息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一眼面前紧挨着他,不断将带着缅桂香的暖风吹拂到他脸上的夏霜寒,意识依旧不甚清明的他,听从于本能的趋使,翻身将夏霜寒压在身下,一边亲吻着她修长的颈项,一边撒娇道:“霜寒,我还想要。” “......”陆绍云的一句话将夏霜寒闹了个大红脸。无措而又尴尬地沉默片刻,眼看陆绍云就要扯开她的衣领往锁骨下面去的时候,明白他睡糊涂了的夏霜寒,抬手推拒着止住了他的动作,“庭轩,你睡迷糊了,快点,去把裤子给换了。” “???!”依旧在夏霜寒的锁骨上吮吻个不停的陆绍云,在闻听心上人的劝阻后,感觉到了自己下身的黏稠和滑腻,并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呜呜,梦遗的时候被心上人抓了包,好丢人啊!”如此在心中疯狂叫嚷着的陆绍云,涨红着一张脸翻身从夏霜寒身上下来,钻出了被窝。 而借着雪光和月光,窥见陆绍云红彤彤的脸上的一抹羞涩、尴尬与愧悔的夏霜寒,则在回想起自己上辈子一直在房事上被陆绍云吃得死死,故而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的往事时,“噗嗤”一声笑得蜷成了一团。 “你别笑了!”换下自己脏了的裤子,用帕子打理过身体的陆绍云火红着一张脸,套上干净的亵裤,钻进被窝将笑个不停的夏霜寒捞进了怀里。 “我说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被羞涩不已的陆绍云按进怀里的夏霜寒看不到心上人通红的脸颊,于是她只能埋首在陆绍云的胸膛上嘻嘻哈哈地道:“你知道么,我可是被你不停歇的‘霜寒,霜寒’的叫唤声给吵醒的。” “我......”原本还觉得自己做绮梦被心上人抓包的境遇很是丢人,可一看自己越是羞涩夏霜寒就笑得越是开心,陆绍云终于无可奈何地破罐子破摔道:“我梦见你我成了婚,然后......” 从陆绍云的叙述中惊觉他的梦境就是前世的事实的夏霜寒,彻底呆住了。“为什么,为什么庭轩又看到了前世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单手揽着夏霜寒,没有感受到夏霜寒那几不可察的肢体僵硬的陆绍云,则依旧在诉说着自己的感受:“那个梦境很真实,很鲜明,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它真的发生过似的。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啊!” 面对着陆绍云第二次见到前世之事的境遇,短暂愣了愣神的夏霜寒,很快就恢复了平日一贯的冷静。 毕竟,针对这种只发生在陆绍云脑海中的事情,夏霜寒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去阻止与应对。现如今的她能做的,除了在陆绍云有可能看见他们前世婚姻破裂的景象时宽慰他,让忙于公务的他不要胡思乱想以影响自己的状态以外,几乎就只剩下了无能为力的等待。 如果命中注定陆绍云要一点点获得前世的记忆,那么夏霜寒除了接受,又能有什么其他的应对之法呢?毕竟,得到前世的记忆这件事,不到最后,谁也看不出究竟是福还是祸不是么? “庭轩,”倾听着耳边“扑通扑通”的心跳,静静地枕在陆绍云胸膛上的夏霜寒要求道:“若是今后你再做了这样真实的梦,记得一定要说给我听好么?” “不要吧?”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回顾自己的绮梦,勾得身体一片火热还只能看不能吃,这样未免也太煎熬太残酷了。 “不行,你一定要说给我听!”想要确切知道陆绍云究竟对前世的事情知道多少的夏霜寒,抬头凑到陆绍云的颈窝里舔吻了一下,随即威胁道:“否则日后就算你我真的成了婚,我也不给你!” “......”被夏霜寒的吻弄得既甜蜜又痛苦的陆绍云,最终无奈妥协道:“好,知道了,一切都按你说的来,这下总可以了吧!” 重生后的夏霜寒很清楚地记得,今生的陆绍云看见的关于前世的第一个画面,是前世她在亲人的坟冢前身死的景象。故而,基于这个并不美妙的开端,夏霜寒做好了陆绍云的梦境将会打破时间顺序,穿插跳跃着将前世的往事展现出来的准备。 可是,即使夏霜寒深知,在今年冬天,陆绍云就很有可能在梦境中见到前世他们婚姻破裂的场景,在心中做好了思想准备的她,却还是没想到,这场预料之中的梦会来得那么快。 十月十三日夜,距离陆绍云在梦境中见到他们夫妻俩依依惜别的场景不过刚满十二个时辰,怀中揽着夏霜寒进入梦乡的陆绍云,就再一次在梦境中见到了前世的景象。 “不要,霜寒你别走,你别离开我......不可能,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和你和离的......霜寒,我真的不能和你分开,你不要走好不好......” 面朝右侧侧卧着的夏霜寒,被同样侧卧着睡在她身后的陆绍云所发出的无助的呢喃唤醒了。睁开睡眼的她,顾不上去管自己腰上那只将她勒得越来越紧的臂膀,只费力地在陆绍云的怀中转了个身,面对面地开始呼唤他。 “霜寒,你别走......”眉头紧蹙,脸上满是痛苦与挣扎之色的陆绍云,显然被梦境折磨得不轻。 而看一眼如此痛苦如此无助的陆绍云,夏霜寒只能加大力度推搡他,以争取将他从睡梦中尽快唤醒。“庭轩,庭轩你醒醒,我是霜寒,我没有离开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霜寒?!”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的陆绍云,在看清自己面前的身影确实就是夏霜寒后,用力地将她死死抱进了怀里。“太好了霜寒,你没有离开我!这下,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走了!” 腰背被陆绍云的手臂勒得生疼,颈窝也被陆绍云线条硬朗的下巴抵得酸痛,可是感觉到陆绍云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的夏霜寒,却没有心思去关心自己的感受。 抬起右手臂揽着陆绍云的她,一边轻轻地在他的背上拍抚,一边出声安慰不安的他道:“庭轩,你做噩梦了,这里是娜鸣村,我们在这里按照戎族传统举办过婚礼的,你还记得吗?” “娜鸣村?”依旧沉浸在太过真实的梦境中的陆绍云,很是耽误了会功夫,才接受了他并没有和夏霜寒真正成亲,她也从来就不属于他的事实。 “霜寒,”一想到梦境中夏霜寒决绝地离开他的景象,就遏制不住地感到心痛的陆绍云,环抱着怀中的娇躯脆弱不安道:“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想许下自己兑现不了的承诺,又不想在此时此刻用残酷的话语打击陆绍云的夏霜寒,身体力行地用一个缠绵的亲吻回应了他的要求。 而被这个带着安抚性质的亲吻蛊惑了的陆绍云,却迷迷糊糊地再次深切意识到了一个事实——正如同梦境中的夏霜寒离开了他一样,真正决定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共度一生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庭轩,你梦见什么了?说出来,让我帮你分担可好?”一吻毕,确定陆绍云已经彻底镇静下来了的夏霜寒,决定听一听这个她已经猜测到了大部分内容的梦境。而陆绍云的叙述,也正恰恰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 梦境的内容,是前世的夏霜寒向陆绍云提出和离要求那晚发生的事情。 当晚,双目赤红的陆绍云将夏霜寒亲笔写的和离书撕成了碎片,并且意欲在夏家她出嫁前的闺房里对她用强。只不过,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将他的身体哭软了,他们一同流着泪,被心底那无形的牢笼囚禁着,怎么也找不到逃生的出口。 “霜寒,我觉得这梦不平常。”从令人倍感压抑与窒息的回想与叙述中缓过神来,深切感觉这梦境太过真实的陆绍云,完全不可能将其一笑置之。“你说,这梦境是不是某种先兆,以此提醒我,如果我不能为我们的未来做好安排,带着隐患成亲的我们,就有可能得来这样的悲剧结局呢?” “我不知道,但我认为现阶段,你不应该胡思乱想。毕竟,等红白丸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可以回京去,把你我的婚事再好好地解决一下不是么?所以现在,你最应该做的,是好好的休息,为之后的忙碌做好准备。” 依旧不认为,“现下由自己来讲述前世的过往”是一种明智的选择的夏霜寒,静静地依偎在陆绍云怀中轻声安抚着他。可此时认为回京之后再处理他们之间的婚事,也完全来得及的她,却不会想到,待她和陆绍云再一次踏进京城地界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十月十八,这是一个彤云密布,北风凛冽,异常寒冷的日子。 距离娜鸣村四千五百余里外的京城里,如同往日一般进入刑部上值的襄阳王世子苏逸兴,接到了一个需要他出京离家,远走西北才能完成的任务。 “贪官污吏贪墨官银,因而致使九平铁矿无银进行矿道加固,并最终导致三百余矿工死于矿道坍塌与地下水渗漏么?”宽敞整齐的案桌前,放下手上的卷宗,面色凝重的苏逸兴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随即便开始交接手上尚未处理完的公务,为即将前往西北查案做好准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子润 傍晚时分,下值归家的苏逸兴,将自己即将于三日后启程前往西北查案的消息,告诉了襄阳王夫妻俩。随后,与持重内敛的襄阳王苏淳风不同,这些年来一直将苏逸兴当做亲侄子一般对待的王妃谢氏,抢先一步急切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现在这个月份去九平铁矿?这不是开玩笑吧!”知晓九平铁矿位于西北边关桐城关辖区内的谢氏,一脸担忧与关切道:“桐城关现如今有多冷,我就不说了。这桩案子这么大,查起来可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成的。到时候,查案的路上一来一回,再遇上个暴风雪什么的,赭晨这新年岂不是要在边关过了?” “不就过个年么,多大点事?在边关过就在边关过呗。”作为一个年轻时常年驻扎在西南边境上的将领,早就将逢年过节不能与家人团聚视为家常便饭的苏淳风,不以为然道:“把案子查清楚,回来好好向太子殿下回禀才是真的,其他事情啊,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王爷啊,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抱着传统的“过年就该合家团圆”的想法的谢氏,不赞同道:“这王府里,真正的主子不过也就三个人。赭晨这再一走,过年只有王爷您和我,岂不是更冷清,更没有年味了?” “谢姨,您别说了。”在心中自认反正这些年来,除夕也从没能过出过年味来的苏逸兴道:“还是父亲说的在理,这么大的案子,我一边查案还一边计较能不能回家过年什么的,实在是不像话。所以,真到年尾我回不来,您也别挂念,这年,往年是怎么过的,今年还怎么过就是了。” “哎,西北苦寒,隆冬时节过去查案,谢姨这不是心疼你么?”发自真心想要为苏氏父子营造一个安稳舒适的后方的谢氏,一脸关切道:“赭晨啊,这次去查案,除了你,可还有别的哪位官员同去么?” “有。”回想着今日下午在刑部衙门里接到的公文,苏逸兴回道:“还有今科状元,刚刚在户部任职不久的柳子润,他也将在三日后与我一起往桐城方向去。” “柳子润......是不是就是那个前些日子为着那个私奔了的翰林家的小姐,而丢了吏部侍郎家的亲事的年轻人?”无儿无女,故而平日里难免会用些市井传言打发时间的谢氏道。 陡然在自己家中听到并未言明的,夏霜寒的名讳,苏逸兴禁不住愣了愣神,随后道:“是,正是那位年轻人。” 柳子润为着夏霜寒而把吏部侍郎家的亲事搞丢了的事情,襄阳王府里的三位主子,其实都是有所耳闻的。 话说在今年六月份,柳子润和吏部侍郎家的章小姐之间的亲事,基本就已经算是定下了。故而七夕乞巧节这一日,由贴身丫头侍候着的章小姐,便和柳子润这位她已经认定了,并且非常满意的未来夫君一起,去了京城西市游玩。 无意中路过真趣阁时,对那两幅“万绿丛中一点红”早有耳闻的章小姐,在见到实物后颇有些醋意横生地说了几句酸话,甚至还出言批判了夏霜寒与情郎逃婚私奔的“无耻行径”。 作为和夏霜寒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的友人,柳子润在闻听章小姐的言谈后,第一时间采取的行动,便是出言对夏霜寒进行维护。随后,他的言谈之中,更带上了对章小姐背后非议他人的行为的不满。 而原本就想借助对话,以试探柳子润与夏霜寒之间的感情的章小姐,面对着未来夫君的反驳,恼羞成怒之下,竟然昏了头地质问起柳子润,“我与夏霜寒,究竟哪个对你来说更重要?” 即使撇开夏霜寒当初为救柳明珠而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的情况不谈,有着十数年的情谊摆在前面,加起来总共也就只与其见过三次面的章小姐,她在柳子润心中的地位,无论如何是比不上夏霜寒的。 更何况这些年来,与夏霜寒以及夏霜寒早逝的娘亲相处的岁月,早就让柳家人接受并且理解了戎族人那与汉人不同的风俗与传统。故而,根本不认为身为半个戎族人的夏霜寒,依照戎族人的方式去寻求真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柳子润,大方爽直地对章小姐坦白了。 “在我心中,目前的章小姐确实及不上霜寒。且,霜寒作为我们柳家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也都和我一样,是绝不会允许他人当着我们的面,公然谩骂、诋毁霜寒的。所以章小姐,如若你日后还真的想做柳家妇,那便把你今日的这番言谈,趁早收起来吧!” 面对着如意郎君这番不留情面的斥责,顿觉自己颜面尽失的章小姐,委屈又气恼地拂袖而去了。随后,在家中痛哭一场的她,为了给自己找回场子,更是传了这样的话出来——柳子润若是不肯为乞巧节当晚的事情赔罪道歉,那她便不嫁了。 面对章小姐这种无理还要拿三分乔的行为,柳氏夫妇俩,都对自己这位未过门的儿媳,生出了不少反感。 “长辈定下的婚事,说不嫁就不嫁,看来这位章小姐,着实是没把我们柳家放在眼里啊!这般拿鼻孔看人的小姐,若是嫁进咱们家,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至此,自认章小姐分明就是因为看不起柳家,故而才敢说出“不嫁”一词的柳氏夫妇,不约而同地达成了这样的共识:“我们柳家庙小,供不起章小姐这尊大佛。所以,章小姐若是不想嫁,那我们也不敢高攀。” 在家中左等右盼,只等柳子润上门,便愿与他化干戈为玉帛的章小姐,最终等来的,却是这么个让她失望的答复。于是,负气之下的她,便当真要求听信了自己的片面之词,故而误解柳子润当真倾慕夏霜寒的父亲,上柳家退了婚。 及至秋后,待章大人得知其实柳子润对夏霜寒根本毫无男女之情时,从父亲口中得知此事的章小姐,冷静地反思了几日,这才追悔莫及地痛哭流涕。 只可惜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于是就这样,前世在来年开春便会过完六礼,完全结成儿女亲家的柳章两家,今生就这么因为夏霜寒的假逃婚,而最终失了交情。 城西襄阳王府正院里,对柳章两家之间的纠葛有所耳闻的苏淳风,在心中骂了无辜的夏霜寒一句“红颜祸水”。随后,看一眼因着夏霜寒,而微微面带异色的儿子,苏淳风便把话题转到了离京事宜上。 “是了,三日之后就要离京,冬衣手炉什么的我可得好好为赭晨准备准备。”每当苏氏父子俩外出远行,总会自然接过为他们打理行囊的活计的谢氏道:“去年夏天赭晨去江南查案时带去的那些东西,这回可派不上用场了,所有的东西,我都得给他重头准备。” 而看着这些年来一直任劳任怨地为父亲和自己打理着襄阳王府的谢氏,因着夏霜寒的关系,而终于不再蔑视、无视女性,且愿意承认这世上也是有好女人的苏逸兴,终于正视了他面前的这位“谢大管家”,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她说了句“谢谢”。 十月廿一,这是苏逸兴依照圣意,启程前往桐城关辖区内的九平铁矿,彻查“地方官私吞官银”一案的日子。 雾气朦胧、寒风凛冽的早晨,坐上马车的苏逸兴在襄阳王妃谢氏的送别下,踏上了出京的旅途。而在大门口送别继子离去的谢氏,则在折回自己院子的暖阁后,禁不住想起了三日前的那个夜晚,她与苏淳风进行的那场谈话。 作为一个十数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打理着襄阳王府的挂名王妃,出于苏淳风给予她的尊重、礼遇和优待,一直铭感在心的谢氏,无论为苏逸兴做了多少事,都是抱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从不曾失了本分,做出“邀功请赏”的事情来的。 因此,十八日当晚,当这些年来一直将她作为一个值得礼遇的大管家看待的苏逸兴,谦和、诚挚地对她说了一声简单的“谢谢”时,谢氏在不敢相信之余,更是发自内心地涌起了一股感动与欣慰之情。 回想起多年前,苏逸兴在她刚嫁入襄阳王府时,将她视为狐媚子以及抢占原王妃地位的仇人的过往,以及待苏逸兴渐渐长大后,对她虽然不再仇视,但却依旧态度冰冷的相处模式,谢氏禁不住生出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 “王爷,赭晨这怎么忽然间就想通了,肯接受我了呢?”十八日晚间,待苏逸兴离开正院往自己的书房去后,满心欣慰以及疑惑的谢氏忍住眼中的泪水道:“赭晨这些年来,对女子是什么看法我很清楚,他现如今这番改变,若说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影响了他,而是他自己开了窍,那我是决计不信的。” “若要说起当真是因为什么人,那还真是有的。”已然在心中认定,自己的儿子对夏霜寒生出了男女之情的苏淳风,简单地向谢氏说了几句。 而联想到年头元宵节时,夏霜寒为救友人命悬一线的事迹,以及夏日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夏霜寒逃婚私奔的传言,闻听苏淳风的解释的谢氏,则经不住感叹道:“确实,如夏霜寒那般重情重义,又愿为真爱舍下荣华富贵的女子,其张扬且不拘汉人礼法的自由性子,会吸引赭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可惜啊......”向来认为只要苏逸兴能娶到一个自己满意的妻子,那么其他诸如门第、家世等一切外在条件均不重要的谢氏,摇头叹气道:“那定国公府的陆五公子得不到,赭晨不也同样得不到么。赭晨这二十多年来好不容易才萌了个‘桃花苞’,结果,却是根本等不来桃花开的日子么?” 闻听谢氏的惋惜,苏淳风也禁不住冒出了个玩笑般的念头:若是十八年前自己就知道儿子会中意夏霜寒,那他当初抢在陆啸清前面,去夏家把夏霜寒的婚事定下来,现如今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对于父亲和继母生出的这些感慨,十八日当晚,忙着在书房中处理公务的苏逸兴并不知情。而现如今,在京城南门外与柳子润碰头,并一起往西北去的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燃着火盆的暖烘烘的马车车厢里,苏逸兴正就此次的公务与柳子润做着商谈。 对于柳子润这么个夏霜寒的友人,苏逸兴对他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当然,柳子润才华横溢富有远见卓识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原因则是,自己假借书画一好,以及一番对戎族婚姻传统持理解态度的言论,成功地让柳子润将他引为了好友。而从这么个确实值得一交的友人口中,苏逸兴也很快就如愿以偿地,零零星星地得知了许多有关夏霜寒的往事。 对于自己这种探听他人过往,并且深感所听之事有趣的行为,始终不认为自己喜欢上了夏霜寒的苏逸兴,是这么理解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并不厌恶且对她还深有兴趣的女子,那自己就跟去茶馆听书一样听一些她的过往,又有何不可呢? 当然,作为一个设身处地地为夏霜寒考虑的知交好友,柳子润是不可能在有关夏家的非议好不容易才彻底平息下来的时候,就去触及“夏霜寒”这么个敏感话题的。毕竟自己当初为了她,而和章家的小姐闹翻的事,一度将本就被许多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的夏家,再一次推上了风口浪尖。 可是,哪怕自己并不想刻意与苏逸兴谈及夏霜寒,精通言语引诱技巧,并借此从刑部大牢关押着的众多罪犯口中,套取到过大量线索的苏逸兴,却也还是凭借着自身丰富的“实战经验”,旁敲侧击地获知了许多有关夏霜寒的事情。 毕竟,互为青梅竹马的人,双方的整个幼年时期与大部分青年时期,都被彼此渗透贯穿了。柳子润想要在讲起自己的往事时,刻意把自己的青梅完全剔除干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就这样,并不知道自己的言谈在潜移默化中帮助苏逸兴深入了解了夏霜寒,并使其进一步增加了对夏霜寒的好感的柳子润,就这么为自己的青梅,培养出了一朵“风吹不去,雨打不落”的桃花。 至于苏逸兴这朵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钱有钱的“桃花”,夏霜寒究竟满意不满意?前世今生心里始终只有一个陆绍云的她,日后自会清楚地表态。 “嘎吱”响动着的车轮,在通往西北的官道上压出了明显的车辙。而和柳子润在微微颠簸与摇晃着的马车中谈完公事的苏逸兴,则在接下来的对话中,一点一点将话题带到了柳子润的婚事上。 “碍于在夏日里和章家小姐的婚事告了吹,子润你这理解与支持夏姑娘逃婚的言论,已然是在京中的大部分诰命夫人间传开了。有这么个事情摆在前面,只怕日后你的婚事,定是要经历一番挫折啊!” “赭晨兄说笑了。”面对着自七月起,自己就将其引为友人的苏逸兴,深知他的婚事也有着诸多波折的柳子润,说起自己的事情来也没有什么好避讳与顾忌的。 于是,两人便就这个话题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 温暖的马车中,柳子润的叙述,让苏逸兴了解到,柳氏夫妇作为一对开明通情理,无论胡汉都一概一视同仁的夫妻,他们并没有因为柳章两家的婚事告吹而迁怒于夏霜寒。 在他们眼中,章家小姐硬要把汉人的规矩套在夏霜寒身上说事,原本就是她的不对。现如今婚事告了吹,也只能说明章家小姐和自己的儿子在本质上不合适,没什么好惋惜的。 至于他们曾经在心中拟定的那些选媳标准,经此一事后,也发生了改变。毕竟,想找个方方面面都让自己满意的儿媳妇,原本就不可能。故而,日后若是能找到一个八分满意的,不足的那两分,他们也就不强求了。 自己的竹马和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成了知交好友,并且还互相不藏不掖、实话实话地谈起了彼此的终身大事,这件事情,身在几千里外的娜鸣村里的夏霜寒可不知道。 随着时间进入十一月,被隔三差五的暴风雪阻断的“绘制”地图的行动,几乎已经影响了夏霜寒的正常生活,让她完全无暇他顾。 当然,自己的生活之所以会受到影响,并不是因为夏霜寒担心陆绍云和林煕然无法在明年开春之前完成地图的绘制。毕竟,除去地图上那两个最危险、最重要也是最难探查的空白区域,剩下八个区域只需要绘制个大概就可以了,并费不了什么事,时间上是很充裕的。 因此,真正扰乱了夏霜寒的生活节奏的,其实还是因为缺少了深夜里的探查活动,而被噩梦困扰得更加厉害的陆绍云。 “霜寒,我刚刚又做那个梦了,那个你身死的梦。”十一月上旬的某个夜晚,再一次在梦中看见夏霜寒前世身死时的场景的陆绍云,被因为腰上的手臂箍得太紧而苏醒过来的夏霜寒唤醒了。 看着面前因为悲惨的梦境而面带痛苦与不安神色的陆绍云,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夏霜寒,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起到安慰他的作用。 一开始,面对着第一次在梦境中见到一身是血的她的陆绍云,夏霜寒还能笑着安慰他说梦境都是相反的,用不着当真。可是,当陆绍云不停地在梦见他们前世的恩爱时光后看见身死的她时,越来越认为这些梦境不寻常的他,她还能怎么安慰? 选择对陆绍云实话实说,告诉他,“我是重生回来的,而你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些景象,都是上辈子的事,现在已经全都过去了,所以你不要再难受了”么? 夏霜寒相信,如果她真的这么说,那么陆绍云非但不可能变得轻松并得到解脱,反而还会变得更加痛苦,更加夜不成眠。 因为,从陆绍云越来越详实清晰的梦境中,夏霜寒已经一点点获知了那些,前世的她所不知道的往事。 前世,待夏霜寒离京出关后,查明夏霜寒之所以会不孕,原因确实是自己的母亲为她送去的那一碗碗汤药的陆绍云,痛悔过、自责过也愤怒过。 他原本以为,婚后的这三年,自己待夏霜寒已经足够好了,好到自己完全可以成为全京城所有已婚的、出身世家的男子的楷模。可是与他的自我认同不同,事实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夏霜寒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自己的母亲害得生不了孩子,而自己,却等到无力回天的时候才觉察到事情真相。他这样子,算什么好丈夫?夏霜寒离京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一点也没错,他,确实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挽留她! 可是,即使知道夏霜寒的不孕是由自己的母亲造成的,自己,就可以为了这件事提着剑,去找自己的母亲报仇吗?很明显,他不能。作为一个夹在妻子与母亲之间的丈夫兼儿子,陆绍云能做的,除了表明立场并与自己的母亲划清界限,他还能做什么呢? 也许,他可以为了夏霜寒抛下京中的一切,请旨驻守到桐城关去,进而找到她,和她一辈子待在边关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哪怕他可以无视那个已经进了门,载入了陆家族谱的裴娉婷,找不到医治夏霜寒的不孕症的方法的他,也实在没脸去关外见她。 在夏霜寒离京后的两年里,为了找到医治她的办法,陆绍云揣着在她出京前几日,曾经为她把过脉的数位太医开具的诊治与用药详单,找了无数位广受赞誉的妇科圣手。只可惜,一看到单子上记录的,曾喝某某药三年的记录。大夫们便全都摇头叹一句,“爱莫能助”了。 历时近三年,始终找不到医治夏霜寒的办法的陆绍云,几乎都要绝望了。不过好在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左右手”如此痛苦的太子殿下,为陆绍云找来了能够医治此病的,数年前便因为前往大夏番国游历、济世,因而多年来皆杳无音信的某神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谛听 “那么然后呢?你这次在梦里成功地带着那位神医来见我了么?”已经从陆绍云口中数次听到这些往事的夏霜寒,握紧了被面下那双,自打他从梦境中醒来后,就一直克制不住地颤抖个不停的手。 “没有,我还是没能带着他来找你。”回想着睡梦中的景象,陆绍云语气沉重地喃喃道:“在梦里,请旨前往边关之前,我还要为太子殿下办好最后一件差事,所以南下了。结果等我回京的时候,你已经......已经......” 看着面前被梦境中的画面折磨得连夜来难以安睡的陆绍云,夏霜寒不需要他再说一次,也完全记得那个她已经听他说过一遍的场景。 前世,南下查案归来的陆绍云回京时,从娜鸣村来的商队早就已经在京城南门外扎营了。故而,深知夏霜寒必定会与商队同来,并且她现如今应当就身处在双河巷夏家的陆绍云,在入城交接完公务的第二日,便去了夏家的两进院找她。 只可惜,当陆绍云打马往城东而去时,身在普叶山上的夏霜寒,已经被知晓陆绍云即将请旨远走西北,故而歇斯底里、彻底疯狂了的裴娉婷所找来的匪徒,团团围住了。 于是,从一直留守在夏家的忠叔与福婶口中得知,夏霜寒已然上山了的陆绍云,赶到普叶山后山时,所见到的,便只有夏霜寒那具血淋淋的,尚且还残留着少许体温的尸体。 前世,从柳子润怀中抱过夏霜寒的尸体的陆绍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在他找到了能够医治她的神医,从而终于有颜面去找她的时候,夏霜寒,却忽然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首? 如果,如果当初他在夏霜寒远走关外后不久,就不管不顾地追去,拼命求得她的原谅并且待在她的身旁,她现如今,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前世夏霜寒身死时,陆绍云所感受到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及仿佛天地万物都失了光彩的感触,今生仅仅只是在梦中见到这些事的他,姑且只能领略到三五分。 毕竟,除了梦境带给他的困扰,心头一直阵阵绞痛着的陆绍云,更在意的事情,是究竟为什么自己会反反复复地做这些梦。 作为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许多年的战士,陆绍云基本上,和夏霜寒一样是不相信鬼神的。因为,他的战友临牺牲时,就算他再怎么祈求跪拜,神明也没有前来救助他受了重伤的战友;而当他在战场上砍掉无数漠北骑兵的脑袋时,月黑风高的深夜里,也从来不见有鬼魂上门来找他报仇。 因此,身为一个本就不相信鬼神的人,加之从小接受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思想教导的陆绍云,这些日子以来又和不信神佛的戎族人生活了那么久,故而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把自己的梦境与“前世今生”这种话本子里的故事,主动联系到一起的。 “霜寒,我思来想去,感觉这梦,应当就是某种预兆吧!”心中认为,自己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多多少少与当初夏霜寒在驿站里给他说过的那个故事有关的陆绍云,在停下双手的颤抖后,琢磨着道:“咱们的情况,说来其实还真和你说的那个故事挺像的。” “是啊,是挺像的。”认为陆绍云将这些梦境误以为是预兆也总好过知晓它们其实是事实的夏霜寒,依偎在他臂弯里道:“所以呢,针对这些预兆,你有什么应对之道么?” “我想过了,等今冬画好了地图,明年组织好围剿,彻底消除红白丸这一大隐患后,圣上和太子殿下总要赏赐我吧。所以到时候,我想......”话说到这里,陆绍云禁不住停下来,略带不安地圈紧了臂弯里的娇躯。 “你说啊,我听着呢。”态度依恋地在陆绍云的肩膀上蹭了蹭脸蛋,夏霜寒用自己亲昵的动作告诉他,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 “我想,请圣上为我们赐婚。”受到夏霜寒的鼓励的陆绍云继续道:“霜寒,你当初在京城里提出的入赘的要求,我可能真的做不到。所以,等我向圣上请求赐婚的时候,添一句‘婚礼以及婚后所有事宜,一概以戎族风俗与传统为准’怎么样?” “我想着,如果赐婚的圣旨上能附加上我刚才说的那一条,那么,我们就可以在你所说的那座凶宅里,按我们自己的意愿办我们的婚事。等成了亲,单独居住在外面的我们,也不需要担心第三个人插足或者有人到我们自己的小家里指手画脚。而且,这样做,在事实上也算不得入赘,所以就算我家里有人一时间接受不了,他们日后也会慢慢想明白的。” 闻听陆绍云的提议,夏霜寒猜想,当初在京城时,他之所以没能提出这样的对策,不过是因为当时的他,还没有资格为自己到御前请旨。而有资格请旨的定国公陆啸清,则根本不可能答应刚刚回京半年的,自己最喜爱的孙子出府单过。 故而现在,面对着愿意靠自己的努力,为他们俩谋求一个美满未来的陆绍云,夏霜寒深切地体会到了他的用心。 “你觉得,我的想法可行么?”面对着夏霜寒的沉默,心中带着不安、紧张与忐忑的陆绍云补充道:“当然,你若是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提出来。” 有什么问题么?夏霜寒认为,就目前来说,她想不出什么问题。 婚礼以及婚后一切事宜均以戎族传统与习俗为准,那也就表示,今生如果自己再嫁给陆绍云,他们确实可以过上独门独户,完全由自己掌家的日子。 到时候,她不需要跪长辈奉茶,也不需要跪祖先牌位等待自己被记入陆氏族谱。取而代之的是,她可以随意出门、上街卖画,按照自己的意愿教导孩子,同时还不用担心有别的女人来破坏她的婚姻。 毕竟,戎族夫妻之间没有第三个人是人所共知的,只要圣旨一下,圣上也不可能自打耳光地给陆绍云赐什么平妻。即使,今生徐氏依旧从中作梗,又一次带着裴娉婷求到太后那里去。有圣旨撑腰的陆绍云,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把太后懿旨顶回去。 至于婚后的生活,徐氏自持长辈的身份,是万万不可能横跨大半个京城,纡尊降贵地到“凶宅”那样的小院里来找她的麻烦的。而逢年过节和陆绍云一起登门定国公府时,徐氏若是敢故意找她的茬,那她尽管拂袖而去就是了。 至于孩子,她生下来的,带着戎族血统的孩子徐氏会喜欢?估计哪怕只是见一眼,她都要嫌弃半天。那么,看在陆绍云的面子上,遵循戎族传统,故而只需对长辈行鞠躬礼而没有跪拜礼的孩子,他一年只管徐氏叫上一两声“祖母”,夏霜寒也不是不能忍。 于是,针对陆绍云的提议,仔细将其在脑子里过了过的夏霜寒,最终在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它且没有什么不满的情况下,一下子扑到陆绍云身上,兴高采烈地亲了他好几口。 看着扑到他的身上,高兴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的夏霜寒,陆绍云禁不住在心中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早知道一句‘戎族人的习俗和传统’就可以解决横亘在我和霜寒之间的问题,那我早一点彻底了解戎族文化,进而早一点想出这个主意来,我和霜寒,不就不需要走之前的那些弯路了么?” 然而,与陆绍云的感慨不同,身为半个戎族人的夏霜寒,在当初向陆绍云提出“入赘”的要求时,其实是考虑过这个主意的。 只不过,她没有提出这个想法的原因一来是因为,比起劝说与打动前世给她造成了心理伤害的陆啸清,她更倾向于完全与定国公府撇清关系的入赘。 二来则是,不知道前世自己身死后,徐氏究竟过得怎么样的夏霜寒,当时怀揣着心结,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管徐氏叫一声祖母的。 不过好在现如今,已经得知了前世自己所不知之事的她,已然解开了心结,并且愿意为了陆绍云做出适当让步。所以,今生再做一次陆家名义上的媳妇,她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十一月十三,这是一个风雪渐歇,天寒地冻的日子。 下午,处理完陆绍云以及塔鲁克他们从设置在村外的捕兽夹和陷阱里带回来的雪兔等猎物,吃过晚饭的夏霜寒提着竹篮,和芭丽雅、莉迪露一起,往村东的澡堂去了。 冬日的温泉浴室总是人满为患,泡得暖洋洋的身体,也总是在踏出澡堂大门的时候止不住地颤抖个不停。 用毛巾包裹着甫一出澡堂便很快从发梢末端开始结冰的一头长发,刚刚和芭丽雅一起在岔路口与莉迪露分手的夏霜寒,便因为忽来的一阵疾风,而丢失了放置在竹篮最顶上的那条浴巾。 “芭丽雅你先走,我捡回浴巾就回去。”看一眼被狂风吹鼓着在雪地上打着卷飘远了的浴巾,夏霜寒放下手中的竹篮,迈开步子追了过去。 而被寒风吹得哆嗦个不停的芭丽雅,则在提起夏霜寒留下的竹篮后,抬头看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朝夏霜寒跑远了的背影高呼道:“霜寒姐姐,若是最后没能把浴巾找回来,就算了,快点回家才是正理知道吗?” “我知道了。”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前去,正要从雪地上捡起浴巾的夏霜寒,再一次因为一阵寒风,而让它从自己的指尖溜走了。 在心中叹一口气,不希望自己这一路追过来所花的力气全都白费了的夏霜寒,又锲而不舍地追赶了下去。直到最后,浴巾被挂上了一棵虬曲着枯枝的老树,她这才终于得以停下了脚步。 挂有夏霜寒的浴巾的老树,位于那间春夏秋三季都用于放置封山用的栅栏与拒马的仓库附近。 抬头看一眼悬挂在高处,即使自己再怎么跳跃也不可能够到的那条白浴巾,环顾四周的夏霜寒最终拿定主意,走到仓库门口,拔掉门上的插销,迈步走了进去。 昏暗空旷的仓库里,沿墙摆放着装有用于修补栅栏的钉子的木桶,以及搁置着用于加固拒马用的绳索的木架。走到沿墙码放着的那些木桶旁,放平其中一个木桶的夏霜寒,很快就推着它来到了挂有自己那条浴巾的老树下。 摆正木桶,爬上跳下,眨眼的功夫,挂在树枝上的浴巾就回到了夏霜寒的手中。只是,当推着木桶返回仓库并将其重新摆放好的时候,刚刚回到门外给仓库插上插销的夏霜寒,却听见了她方才走过的那条小路上传来的脚步声与谈话声。 存放栅栏和拒马的仓库由于一年也开关不了几次,且春夏秋三季除了对仓库内的东西进行修缮与加固外,根本不会有人来。故而,仓库的所在地,位于村子最为偏僻的东北角上一条周围并没有什么住户的小路的尽头。 然而现在,在这么一个天寒地冻、月色苍茫的夜里,却有两个明显不可能是来仓库里拿加固工具的男子,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这里来,难保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 如此在心中做出判断的夏霜寒,打点起十二分的小心与警惕,扯下头上的白毛巾并裹严自己身上的斗篷,随即便拿着浴巾,矮身闪避到了仓库侧墙与陡直岩壁相邻处的几块巨大岩石后方的阴影里。 天空中飘来的云朵遮挡住了皎洁的月光,仓库前面黑乎乎的小片空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中,依稀走过来的两个男子,都模模糊糊地让夏霜寒看不清他们的面庞。 走在前方的男子在踏进空地后,首先走到仓库门口,检查了仓库的插销,以确保现在的仓库中并没有人。随后,待乌云散去,夏霜寒完全趴伏在岩石后方时,借着月光环顾四周以确定空地上并没有旁人的他,这才对另一个男子开了口。 “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在这个时间把你叫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伴随着寒风,飘进了由于月光太亮,唯恐自己被他们发现,故而隐蔽在暗处根本看不见对话二人的身影的夏霜寒的耳朵里。 “不,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答话的,同样是一个年轻男子,且同方才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一样,他们俩的声音,都让夏霜寒觉得耳熟。只不过,除了让夏霜寒倍觉熟悉的耶宏一家人,村中许多与她亲切友好地交谈过的戎族男青年,并不足以让她对他们熟悉到完全记住其声音的程度。因而,想从声音中推断出现在站在空地上的两个男青年究竟是谁,对夏霜寒来说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你说你不知道?”空地上的对话仍在继续,“好,既然你说你不知道,那我且问你,前两日我们一起出村去周围的山上设置捕猎陷阱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悄悄地在岩缝里塞东西?” “我塞什么了?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吧!” “你少和我装蒜,那种包着油纸外壳的小纸卷,你可不只一次塞进了那里!说,你上个月月头塞在那里的,里面写着什么‘三名外来者无问题’的纸卷,到底是什么意思?” “哥!你居然看了那里面的内容?!” 空地上第二个人惊慌失措、不敢相信的话语,让夏霜寒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十月月初,那正巧是陆绍云和林煕然在石窟里听见案犯们谈论“哨兵”对他们三人的探查结果的日子。所以,想来现在在空地上的第二个人,也就是陆绍云说起的那个,被新近派来顶替“退役”了的“老兵”的新“哨兵”了! 只不过很可惜,这名新哨兵向山中的共犯传递信息的技巧明显还不够娴熟,因而才被旁人抓了包。至于刚刚被派进村的他为什么会有“哥”,芭丽雅不是也管陆绍云和林煕然叫哥哥么?所以,混在九月中旬的那十余个新郎中的“哨兵”管新娘的哥哥叫“哥”,也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啊,你的那些个小纸卷,到底是传递给什么人的?你若是不说,是不是还要我去那里打埋伏,等收纸卷的人来取的时候去和他会会面啊?” “别啊哥,你别这样。那些纸卷伤害不到任何人的,所以,你就假装没看见不行么?” “没看见,我怎么能假装没看见?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漠北人才被消灭多久,你就开始传递起这样内容诡异的小纸卷,你这若是让有心人利用,无意中走上了什么通敌叛国的细作的路子,日后可是要一辈子吃牢饭的啊!你让我怎么放心?” “这怎么可能呢?!漠北人和我们戎族人之间可有着永远消弭不了的血海深仇,就算他们现如今没有亡族,我宁可死,也不可能去替他们做事啊!” “那你说,你到底在为谁做事啊?” “不行啊哥,这事我不能说。你别再问了好么?” “你——”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忽然顿住并随即压低了的声音,让缩在岩石后面的夏霜寒,听到了小路那头传来的“那边有人么”的呼声。 随后,伴随着第三个声音的加入,空地上的对话,转变成了平淡无奇的日常寒暄。 “哟,是你们俩啊,这么晚了不回家,跑这来干什么?刚才我在路那头听见有人在这里说话,还想着是不是我幻听呢!” “嗨!我们之所以跑这来,还不是因为风把我的帽子吹进来了么!喏,你瞧,这找了好半天,等找着的时候,都让雪给冰透了。” 伴随着那位不知姓名的“哥哥”带着笑意的解释和“噼噼啪啪”拍打帽子上的积雪的声音,空地上的一行三人,“咯吱咯吱”地踩着路面上的积雪慢慢朝小路那头远去了。而此时在石头背面的阴影里吹了半天冷风的夏霜寒,也在又等了片刻确认安全后,快步往耶宏家方向去了。 “霜寒,你跑哪去了,怎么追条浴巾追这么久?”距离耶宏家正门尚且还有一段距离的某条小道上,出门来寻找夏霜寒的陆绍云,在见到她后急不可耐地奔了过来。“芭丽雅说你去捡浴巾了,一会就回来,可我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你的人影。我想着,你是不是在路上摔跤了,或者扭了脚了,就出来找你了。你,没事吧?” “没有,我没事。”看着面前气息不稳,很明显已经在耶宏家和刚才她与芭丽雅分手的地点跑了一个来回的陆绍云,夏霜寒挎住他的胳膊,感激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便和他一起回到了温暖的屋子里。 入夜,蜷缩在被窝里不停地流着鼻涕打着喷嚏的夏霜寒,由于刚出澡堂就进行奔跑,且随后不等薄汗散尽又蹲在风口上吹了小半天寒风,于是意料之中的,患上了风寒。 “你说你,为了听那段谈话就这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这样值得吗?”端坐在被窝旁地毯上,帮夏霜寒捂着冷冰冰的双手的陆绍云,在听身边人将听来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后,不无怜惜道:“下次若是再把自己折腾病了,那可怎么好?” “是是是,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总行了吧?”看一眼身旁已经换上了夜行衣的陆绍云,摇曳的油灯照耀下,夏霜寒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时间差不多了,煕然该上来扣窗户了吧?” “等他来扣了,我再走。” “地图画得顺利吗?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完成?” “今年年末之前,就能完成。等正月里好好修一修草图再誊画个几遍,随后拟定好整个围剿计划,之后,二月上旬就可以去桐城关调兵了。” “是吗,那就好,夜里当心知道吗?” “嗯,我知道。”雕花木窗外响起的轻轻扣击声,预示着又一个夜晚的探查开始了。 而在熄灭了灯火后完全沉寂下来的卧房里,夏霜寒则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岁末 簌簌的飘雪,将银装素裹的娜鸣村带进了十二月。眼看冰封期很快就要过半,新年也即将来临,耶宏一家人都开始为除夕和春节忙碌了起来。 拆挂壁毡进行除尘的屋子里,夏霜寒站在小凳上一边高举双手,按住已经清理干净正欲重新挂起的壁毡的两角,一边扭头询问自己身后的芭丽雅,以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把壁毡挂正,是否需要再进行调整。 可是,站在她身后的芭丽雅,却两眼放空地虚虚朝她这边望着,明显并没有把她的问话听到心里去。 “芭丽雅,芭丽雅?”放下手中的壁毡跳下小凳,深知芭丽雅这是有心事的夏霜寒,走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道:“芭丽雅,你在想什么呢?如果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可好?” “霜......霜寒姐姐。”一脸沉郁与失落的芭丽雅从走神中苏醒过来,咬着下嘴唇,犹豫不决道:“前两日,我找了个机会去和杍然哥吐露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只是我被他拒绝了。” 在戎族人的婚姻传统中,已达到适婚年龄的青年男女,若是有了自己心仪的对象,都可以直截了当地去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意,并不存在“女子先开口就是不矜持”的说法。 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后,若是双方两情相悦,那就可以自然地相处下去,并朝着婚姻的殿堂迈进。若是传达自己的心意之后遭到了拒绝,也不存在失了面子的说法。双方大可对彼此道一句“祝你幸福”,然后潇洒转身去寻找自己这辈子真正的伴侣。 因此,现如今被林煕然拒绝了的芭丽雅,并不存在脸上挂不住,故而无法继续再在同一个屋檐下与他相处的窘境。现如今,她所有的情绪,不过是被自己中意的男子拒绝了的失落以及一种求之不得的瘀滞。 “你说他拒绝了你?可是这不应该啊!”这些日子以来,林煕然对待芭丽雅那与众不同的态度,众人都有目共睹,他会拒绝芭丽雅?这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应该啊!“你问了他,他为什么要拒绝你了么?” “这哪还用问啊!拒绝我不就是代表他不喜欢我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还有什么理由啊?”如此认定事实的芭丽雅,拿起被夏霜寒搁置在一旁的壁毡,爬上小凳,继续着夏霜寒方才未完成的活计道:“霜寒姐姐你快帮我看看,我可以固定住它了么?” “嗯,可以了,位置挺正的。”仔细看了看芭丽雅手上的壁毡,待她将它固定好并跳下小凳后,夏霜寒拿捏着,将自己猜想的林煕然之所以会拒绝她的理由说了出来。 在夏霜寒眼中,林煕然明明对芭丽雅颇有好感却还是拒绝了她,真正的原因除了他目前虚假的身份以及对未来的顾虑以外,绝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性。 毕竟,一旦恢复真实身份,林煕然不但将不再是现在的这副样貌不说,芭丽雅一旦嫁给了他,还必须跟他住到京城,甚至有可能在几年后因为他的调动而远走江南,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回到关外的机会。 若是住在京城,芭丽雅有夏霜寒这位友人,每年商队走商时,也可以见到自己的亲人,故而,她也许生不出多少乡愁。可是,倘若将来某一日南下,芭丽雅身边无亲无故,周围的绝大部分汉人,又都对异族人带有偏见。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巨大差异,将在每时每刻不断地对她的生活造成影响。 待度过了几年这样让她倍觉不适与陌生的生活后,芭丽雅真的还能对他们的婚姻和感情感到满意与幸福么? “所以霜寒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杍然哥是因为为我考虑,认为我继续生活在关外才能更幸福更快乐,所以才拒绝我的么?” “我个人认为应该是这样吧。”看一眼面前芭丽雅那混合着诧异与喜悦的表情,夏霜寒鼓励道:“所以芭丽雅,我个人认为,为了你的终生幸福着想,你应该去找杍然好好问一问,问问他,他为什么要拒绝你;以及告诉他,为了他,你愿意做出什么样的取舍。这样一来,若是最后你们还是没成,那冲着你今日的努力,你日后也不会感到后悔或者遗憾不是么?” “谢谢你,霜寒姐姐。”经由夏霜寒的开解而完全振奋起来的芭丽雅,一蹦老高道:“等今晚得了空,我就去找杍然哥,再和他好好谈一次。” 忙忙碌碌的午后很快就过去了。临近黄昏时分,腾出手来的夏霜寒依照卡莫拉的要求,到村子的集会广场上,去找耶宏家那三个和邻居家的小伙伴相约打雪仗的孩子们。 村子里,石板铺就的小路上那皑皑的白雪,经由反复数次的踩踏与结冻,已然渐渐转化成了又厚又滑的冰壳。一路往集会广场行去,夏霜寒只见众多小伙子们都在拿着铁锹除冰铲雪。而在距离集会广场最近的一个岔路口,她要找的那三个孩子,则正和几个小伙伴团团围着劳作中的乌加尔,嚷嚷着要他讲故事。 自幼生活在草原上,故而对游牧生活的闪光点最是了解的乌加尔,自打九月下旬起,就依靠着自己的亲身经历成为了村中大多数孩子们最为喜欢的“故事大王”。 毕竟,冬季封山的娜鸣村里,孩子们基本没有走出村子的机会。除了每日的各种课业,他们的游戏项目也就只有那么几样,难免有些单调乏味。因此,对于从出生起就过着定居生活的孩子们而言,乌加尔的生活经历,就成了奇妙绝伦的精彩冒险。 孩子们围成的圈子外围,等待一边干活一边讲故事的乌加尔说完游牧民训鹰,以及如何通过观察飞翔在天空中的雄鹰以预知接下来的天气的故事后,夏霜寒出声将卡莫拉的三个孩子叫到了自己身边。 “乌加尔你确实是个说故事的好手嘛!”看着面前三个孩子脸上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表情,夏霜寒笑着对经过一冬的休养,肤色已经白了不少的乌加尔道:“只不知,你的基本汉话,有没有和你的故事一样,说得这么好了?” “做买卖用的,讨价还价的汉话我已经学得差不多啦!要不,你陪我练练?”用铁锹敲下石头台阶上的最后一截冰壳将它铲到一边后,干完活的乌加尔抗起铁锹,和夏霜寒一边领着孩子们往前走,一边练习着对话。 只是,此时和这位爽朗、健谈的小伙子一起往回走的夏霜寒却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乌加尔将会给她和陆绍云的人生,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与波折。 腊月带着冰雪的纯白色调,一路滑到了除夕之夜,“噼噼啪啪”作响的火塘边,已然完成了整幅地图绘制的陆绍云和思家心切的夏霜寒,正与同样围坐在火塘边的耶宏一家人一起,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商议着芭丽雅和林煕然的婚事。 芭丽雅在夏霜寒的鼓励下与林煕然进行的第二次谈话,结果非常成功。 在他们双方彼此向对方阐明自己可以为婚姻付出些什么,同时又需要伴侣对婚姻担负起怎样的义务后,抛开所有顾虑并且对自己的真实相貌挺有自信的林煕然,终于和芭丽雅正式明确了交往关系。接下来,只要不出意外,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与增进了解后,他们,就会正式结为夫妻。 自己的小女儿婚后将和女婿一起在京城生活,对此,哈兹鲁与萨妮莎夫妻俩,是很有些不舍的。可是联想到自己前三个已经嫁给了游牧民,故而一年也只能在庆典前后相处不足一个月的女儿们,他们便也就释怀了。 “这次出关没白来吧!”端着一碗刚刚出锅的热腾腾的水饺,陆绍云带着一脸戏谑的笑容打趣林煕然道:“到关外走上一趟,正事半点没耽误,还为自己解决了终身大事,杍然你小子不错嘛!” “再不错也没有你手脚利索啊!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你一开始追嫂子的时候,她对你可是一脸的不喜和嫌弃来着!” 林煕然所说的不喜与嫌弃,自然是说当初在小桃花村村外的驿站里,夏霜寒严词拒绝陆绍云的事。只不过看着这段日子以来陆绍云整日眉开眼笑的架势,林煕然相信,等回京城之后,他很快就可以喝上发小的喜酒了。 丰盛的晚餐过后,是戎族人传统的节庆游戏时间。由于戎族人新年没有贴春联、送灶王爷上天之类的活动,故而燃放过鞭炮之后,全家老小齐参与的游戏活动,便成了除夕夜里最重要的环节。 看着面前沉静在欢声笑语里的耶宏一家人,无法与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丙寅年的夏霜寒,心中又一次涌起了浓浓的乡愁。 “在想爹和朝阳弟弟么?放心吧,再过几个月,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了。”自打与夏霜寒办过婚礼,就依照戎族传统,将夫妻双方的双亲都称为“爹”、“娘”的陆绍云,一眼就看出了夏霜寒情绪低落的原因。 尽管,作为一个只身在军中待了八年的军人,陆绍云已经习惯了新年不能与亲人团聚的惆怅。不过,自己刚参军时,对最疼爱自己的祖父的思念之情,时至今日的他,却依旧还是记得很清楚。 由于幼年时儒慕军功赫赫且武艺高强的祖父,陆绍云自打三岁起就跟着祖父,开始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习武生涯。因此,比起对父亲的敬重和对母亲的恭顺,在定国公府里,感情上和陆绍云最亲近的人,还要数手把手教他练武、习字,并且带着他在夕霞院里生活了五年的陆啸清。 故而,离家从军的日子里,若说自己对父母亲以及兄弟姐妹们的思念有多深,那么陆绍云相信,即使把他们全加起来,其分量也及不上一个陆啸清。 因此,也正是因为祖孙俩之间的这份感情,陆啸清才会在与夏霜寒年龄相近的陆家五、六、七三位少爷里,选了自己最喜欢的陆绍云,去和夏霜寒定下亲事。 “什么?竟然还有这种事?”松软的被窝里,已经从思乡的情绪中走出来的夏霜寒,在闻听陆绍云所说的,这段前世的她所不知道的往事后,面带震惊道:“我当初,竟然还有可能和你六弟或者你七弟定亲?你六弟一个出生便带有弱症,常年走不出屋子的重病号,你祖父若是把我许给他,那还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家给谁家报恩了!” “那意思是,不乐意嫁给我六弟,换成我七弟你就愿意嫁了么?”帮夏霜寒捂着她这双整个冬日里,就一直没有自行暖和起来过的手,陆绍云打趣她道:“毕竟,我七弟是京中众人都交口称赞的才子嘛!” “嗤。”夏霜寒无语异常地笑道:“我若是喜欢才子,直接嫁给子润不就好了?犯得着非得等着你那还是个举人的弟弟去辛辛苦苦地考进士吗?‘陆庭轩,天底下其他的男人再好,我都没兴趣,我就只喜欢你!’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么?” “嗯,很满意,非常满意。有你这句话啊,我今晚上准又能做上一夜好梦了!” 最近一段日子,自打夏霜寒接受了陆绍云那个关于请旨赐婚的提议,并且答应在归京后就嫁给他以来,陆绍云的梦境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夏霜寒离开他或者她身死的画面。 本来,彻底摆脱那些可怕景象且不会再被痛苦的梦魇继续纠缠,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可陆绍云最近却发现,梦境中一概是些好事的时候,也有很多让他感觉辛苦与煎熬的地方。 比如说,在梦中的他,可以用各种各样的姿势邀夏霜寒共赴云雨,但在现实里,他却每每只能看着睡在自己身旁的夏霜寒,忍耐一身欲火。毕竟,谁让当初他们假成婚那晚,夏霜寒在浴室里对他做过的事情,她事后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帮他做了呢!所以,陆绍云现在除了“自食其力”以外,也就只剩下强行忍耐这么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对于佳人在怀且还在夏霜寒这里疏解过一次的陆绍云而言,强自忍耐实在是太辛苦了。于是最后,实在忍不下去可又想坚守住底线的他,只好采取了某个并不君子的做法。 一个绮梦做到一半,却不知怎的忽然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深夜里,身体胀痛的陆绍云,在几经磨蹭与犹豫后,最终屈服于身体的选择,抬手点住了夏霜寒的昏睡穴并将她调整成了平躺着的姿势。 随后,克制不住地将手探进她衣襟里各种为所欲为的他,在扯开枕边人的衣襟后,一边着了迷地在夏霜寒的锁骨、肩膀和胸口周围又亲又啃,一边还牵过她的一只手,帮自己疏解了一次欲望。 随后第二日,自认已经把物证清理干净了的陆绍云,一边回味着头个夜晚的美妙滋味,一边暗自在心中决定,今晚待夏霜寒入睡后,他还要再如法炮制一次。只可惜晚饭过后,去了一次温泉浴室回来的夏霜寒,却在入睡前,忽然挥着拳头不怎么用力地将他揍了一顿。 “陆庭轩你这个混蛋,你知道我今日去澡堂的时候,因着身上这些痕迹被人笑了多久么!而且......而且......”夏霜寒说到这里,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脸上一片通红道:“你也不知道下口的时候轻一点,我就说,今个早上起来的时候为什么会感觉疼,到浴室里一泡澡,才知道是被你这个混蛋给吮破了。” 回想起昨晚的忘情,由于没有经验故而认为只要清理干净物证就绝对不会有问题的陆绍云,彻底傻眼了。他克制不住地扫一眼夏霜寒掩藏在衣襟下的胸部,一脸无措道:“我不知道原来那里那么嫩,所以......所以......这个,真的很疼么?” “废话,能不疼么,你这家伙不光下口重,下手也重的要命!破皮的地方旁边还有被你捏青了的指痕,我今日去澡堂,根本都没法好好擦洗一下。”深觉自己身上的痕迹尴尬又难受的夏霜寒,气得又照着陆绍云的胸口挥了一拳,“我就奇了怪了,你既不属狗,也不属猪,怎的吃相就难看成了这样呢!” “霜寒,你说我这都饿了二十一年了,最近几个月你还一直躺在我旁边,我能忍住没把你彻底吃掉就已经很不错了!”厚着脸皮的陆绍云攥住夏霜寒再次挥过来的拳头,得寸进尺道:“而且我这吃相难看,还不是因为一来饿狠了,二来没吃过嘛!等日后我多吃几次,吃相自然就会变得很雅观了。” “......”雅观你个大头鬼!前世吃了三年,而且还是翻来覆去地吃,你的吃相也从来没好看过。除了没再弄疼我以外,你哪次不跟恶狼似的?我这辈子要是还信你说的鬼话,我不就成了二百五了么? 当然,这些话,夏霜寒现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说出口的。于是,她没好气地瞪了陆绍云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后道:“你要是再不学老实点,再随便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你就等着成婚之后先分房睡个一年半载,之后再来找我吧!” “好好好,是是是,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行了吧!”从夏霜寒的话语中听出了可以钻的漏洞的陆绍云,默默在心中道:“意思是,只要不留下痕迹,我其实还是可以吃一吃的嘛!” 面对着目光中带着狡黠之意,明显已经察觉到了她话里的漏洞的陆绍云,夏霜寒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只要守住了最后的底线,为了陆绍云的身体着想,要她放一点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反正等回了京城,她早晚都是要嫁给他的嘛! 于是就这样,在夏霜寒的刻意纵容下,陆绍云在接下来的很多个夜晚,又隔三差五地点了她的昏睡穴,注重力道地偷偷品尝了她好几次。直到时间慢慢过了元宵节,往正月下半月去时,必须要在接下来就正事采取下一步行动的陆绍云,这才终于停下了他这张怎么吃也吃不够的嘴。 根据陆绍云和林煕然最后修改与誊画完毕的地图,已经拟定好围剿计划的他们,需要带上太子殿下在他们出发离京前,就给予他们的令牌,前往桐城关调兵。 调兵与发动围剿的时间,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早了,丘兹地区还处于冰雪的封锁下,军队来了也无法进山执行任务;晚了,冰封期结束,在洞窟内蜗居了一整个冬季的案犯,就会出山入镇,租赁马匹与骆驼,以此为运送红白丸入关做准备。进而,军队即使到来,也无法将四散的案犯一网打尽。 因此,在二月上旬离开娜鸣村前往桐城关,并在冰封期的结尾带兵前来进行围剿,就成了陆绍云和林煕然必然的选择。 只是,二月上旬距离完全进入冰雪消融期的二月下旬,尚且还有一段时日,故而,在这样一个冰雪阻路,出行不便的日子里离开娜鸣村,若是没有靠得住的理由,他们就很难不被村子里的“哨兵”加以注意。因此,装病,且病上个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好,就成了夏霜寒必须完成的任务。 对于当初在京城时,就已经从陆绍云那里接过了可能派得上用场的,装病用的药丸的夏霜寒而言,把它吃下去,并且根据药效摆出一副自然的、病恹恹的样子并没有什么难点。 于是,夏霜寒苍白憔悴的气色,连日不退的低烧,以及将从京城东市上买来的治风寒的药丸吃下去了一整瓶也不见好的状况,彻底让耶宏一家人担心了。 “怎么会这样呢?”看着面前无精打采,整个人都显得昏昏沉沉、萎靡不振的夏霜寒,联想起自己那位病逝了的友人,即过世了的夏霜寒的母亲的萨妮莎,非常担心她的病情。“十一月里的那次风寒,你不是很快就好了么,可是这次,怎么就拖了这么久却依旧不见起色呢?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萨妮莎伯母我没事的,相信再过一段日子,我定然会好起来的。”面对着甚是关心她的耶宏一家人,夏霜寒心中有着过意不去的愧疚。但是一想到,只要等陆绍云和林煕然去桐城关内的小镇上为她请回来“大夫”,她就可以吃下解药,进而让自己很快“痊愈”,夏霜寒也就释怀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行军 “世轩哥,杍然,这次去桐城关请大夫,你们一路上可一定要小心啊!”二月初八黎明时分,耶宏家大门口,面对着由于夏霜寒已经病了十来日却依旧不见好,故而即将出村去为她请大夫的陆绍云和林煕然,芭丽雅情真意切道:“你们出村的这段时日,我一定会照顾好霜寒姐姐的,所以世轩哥,你大可放心。” “谢谢你了,芭丽雅妹妹。”不失亲近地谢过芭丽雅,陆绍云随即便很自觉地将出发前的最后一点时间,让给了依依不舍,才刚刚交往了不久的她和林煕然。 身边的青年男女正在依依惜别,和耶宏一家人告别后的陆绍云,则抬头最后看了看斜依在三楼雕花木窗边,因为“生病”而不便出屋送他离去的夏霜寒。随后,最后朝自己的心上人挥挥手,陆绍云和林煕然牵起马匹踏上村中小路,于不久后离开了娜鸣村。 想要走出尚且处在冰封期的丘兹山区,是很不容易的。尽管现如今,沿路的冰雪已经开始有了微微消融的痕迹,可要在满目洁白,不利于辨识方向与找寻道路的山区中行进,却依旧是很有难度的。 原本,为了防止陆绍云和林煕然迷路或者出什么意外,针对到桐城关请大夫的这一趟旅途,塔鲁克和阿吉尔都提出了,“要不,还是由我和世轩兄弟一起去一趟吧”的提议。 只不过,碍于自己去桐城关的真实意图是调兵,陆绍云和林煕然便分别用“不管怎么说,我们兄弟俩也是走过镖去过东北的人,如何应对严寒和如何辨识方向,习惯了野外生存的我们还是有办法的”,以及“三月就要离村行商了,我们怎么好在这么忙碌的时候让你们带路呢”为借口,婉言谢绝了耶宏兄弟俩的好意。 牵着马、拿着罗盘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陆绍云禁不住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即将展开的整个围剿行动的部署方案。 依据历时三个多月的山中探查,陆绍云和林煕然最后得到的地图完稿上,除开夏霜寒所说的四个出入口之外,他们又补充上去了两个。 随后,在确保山体即使还有其他的出入口,山中的案犯们也和他们俩一样,只知晓这六个的情况下,陆绍云和林煕然将整幅地图划分成了六个区域,并依此拟定了整个围剿行动的安排与计划。 拜前些年那几场无功而返的围剿行动所赐,为了给自己人的撤退留下充足时间,因而被逼无奈彻底捣毁并封死了数个山体出入口的案犯们,在又被大夏战士封堵了数个出入口后,已经不能再失去更多通往外界的通道与洞窟了。 因而,为了不再暴露剩下的六个出入口,案犯们的整个冬日以及早春都过得异常小心谨慎。人工除冰除雪,走上落满积雪的小路,或者随意开启已然被冰雪封死了的五个出入口,这些很有可能暴露山体出入口的事情,他们一概没有做过。 冰封期里,除了按时在那个悬挂有一条瀑布的出入口处,等待身在桐城关关内小镇上的“哨兵”按时飞鸽传书汇报来的消息以外,他们也就只有在踩着绳梯上下瀑布,到村子外面拿取娜鸣村里的“哨兵”们提供的小纸卷时,才出过山。 因此,在陆绍云和林煕然拟定的计划里,桐城守军只要在出关前先控制住小镇上的“哨兵”,确保他们无法传递消息,再在夜色的掩护下抵达娜鸣村,并封锁村落,随后再进入山体展开围剿,这次的行动就定然可以将案犯们一网打尽,并最终大获全胜。 想要控制住关内小镇上的“哨兵”,这一点并不难。当初,在陆绍云才刚刚成为金吾卫副统领的时候,桐城守军传回京城的线报,就已经禀明,他们已然完全将小镇上的三个“哨兵”都纳入了监视范围,并且随时可以对其进行抓捕。 而当时之所以没有采取抓捕行动,则是因为,只要地图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那么抓捕“哨兵”所得到的结果,无非也就是让案犯安插新的“哨兵”进入小镇而已,并没有多大意义。故而,不抓明显比抓捕要更为明智。 至于想要控制住娜鸣村里的“哨兵”以及村民,那就更简单了。 娜鸣村里,整个冬日一直架设在室外的栅栏和拒马早已被冰雪冻了个严实,因此除非进入三月下旬,否则娜鸣村的冬日封山就不会结束。想要控制住这么个只有南面一个出入口的小村落?这对桐城守军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而围剿行动的最后一步,即兵分六路闯进山体的战士直接和山中窝藏的案犯们展开面对面的近身战,这对守军们来说也很容易。毕竟桐城将士个个都是在战场上和漠北人厮杀过的勇士,面对这些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制作红白丸的案犯,只要战士们不轻敌,就万万不可能会有失败的可能性。 因此,综上所述,陆绍云和林煕然,可以说是对这次的围剿行动充满了信心。 行进了大半日,好不容易终于走出丘兹山区,得以翻身上马的陆绍云和林煕然,恣意地在面前雪白的旷野上风驰电掣地纵情奔驰着。 蜗居在山区里,一整个冬天都没能到外面好好跑一跑的马匹,现如今实在太需要撒开蹄子地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于是,各自身后都带着备用马匹的陆绍云和林煕然,尽管用比夏季骑马前往娜鸣村时快得多的速度在荒野上前行,他们也完全不会有,因为“人困马乏”之类的问题,而在一开头的狂奔之后就慢下来的可能性。 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原上,除开雪兔、雪狐和狼群以外的动物,唯一还有着生命力的,是一条因为在丘兹山中掺进了高温温泉水,因而即使在冰天雪地里流淌了很远很远,也依旧不会结冰的蜿蜒河流。 在丘兹山中某条深不见底的深沟下淙淙作响着奔流出山体的河流,从娜鸣村村外一直流淌到通往九平铁矿和桐城关的三岔路口,随后在与另外一条早已覆盖着厚厚冰层的河流交汇之后,这条无冰之河的水面上,才会出现零零碎碎的,并未集结成层的小块浮冰。 “霜寒吃那药,其实也挺遭罪的。”在距离通往九平铁矿的岔路口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的地方,已经在行进路途中换过备用马匹的陆绍云和林煕然,一起在小河边坐下,吃起了朴素、简单的,迟来的午饭。“她冬日里畏寒,吃了那药,还各种浑身酸痛、头脑昏沉,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 “其实她吃那药吃了这么些日子,就算今早就服下解药,她的那副病容也可以一直撑到我们回去了。”用几块从河岸上找来的石头砌了个简易炉灶的林煕然,一边把装有未经踩踏过的冰雪的小铜壶搁到炉灶上,一边道:“怎么你没劝劝她,让她吃解药么?” “我劝了啊,怎么没劝?”陆绍云一边拨弄着“噼噼啪啪”的小丛篝火,一边啃着冷干粮道:“可是霜寒说那解药一吃下去,她几个时辰之后就可以退烧,所以为了不让芭丽雅发现她退烧,进而有可能导致前面的装病都功亏一篑,她要等到我们预计回到娜鸣村的头一晚,再吃解药。” “我真是不知道应该夸她做事谨慎好,还是说她太认死理好了!”把炉灶上烧开了的雪水倒进两只木质小杯子里的林煕然,咽下手里拿着的最后一口干粮,转手拆开一包羊肉干道:“咱们啊还是快点吃、快点出发吧,要是能争取早一晚回去,她也能少受一晚上的罪不是?” 炉灶里的篝火在烧滚铜壶里的水后,很快就熄灭了。而三两口吃下午饭的陆绍云和林煕然,也在饮尽杯中水后,再次上马前行了。 夜幕降临时,在白雪皑皑的旷野上露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尽管陆绍云和林煕然在几块围成“凹”字形的,凹陷处正位于背风口的岩石后面选定了露宿的地点,可是,即使铺着防水的垫布裹着毛毯,背靠背地挨在一起的他们俩,却依旧还是觉得很冷。 打坐运功为自己取暖,这辈子第一次在冰天雪地里露宿的林煕然,深切体会到了会内功的好处。与此同时,以他们的行进速度算来,接下来,他们还需要再在被冰雪覆盖的旷野上露宿两个夜晚,之后才可以抵达桐城关,并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菜汤。 二月十一巳时正,花费了三日时间,在冰原上苦旅的陆绍云和林熙然终于抵达了桐城关。随后,双双卸下脸上伪装的他们俩,在入关之后直奔桐城军营而去。 在军营入口的岗哨上执勤的,既有和陆绍云一起上阵杀过敌军的袍泽,也有在他返回京城之后才来到这里的新兵。但不论他们的脸上是见到战友的喜悦与诧异,还是见到陌生人的疑惑与警惕,他们都在陆绍云出示太子提供给他的那块令牌后,就不再耽搁地立马将陆绍云和林煕然放行了。 见过自己当年的老上级以及数位军官同僚,并且向他们阐明来意的陆绍云,很快就和林煕然一起,进了接下来将与他们一起完成围剿任务的韩校尉的营房。毕竟,进山围剿并不是什么大的战役,用不着将军亲自出马。故而,在军营里点上一百精兵出关进山,也就足够了。 “原来是这样啊!”专供军官们办理公务的营房里,陆绍云的老战友韩凌韩校尉,听过关于陆绍云、林煕然和夏霜寒已经完成了的整个潜伏任务的概述,禁不住叹道:“原来,庭轩你的新娘子和别人一起跑了竟然是假装的!你不知道,营里多少弟兄,当初听说你为情所伤远走江南的时候,还甚是唏嘘感叹来着。” “倒是劳你们惦记了。”简短的寒暄过后,陆绍云很快就拿出誊画好的数张地图,和身旁的林煕然一起配合着,将整个围剿行动的部署和计划全都说了出来。“韩兄,你看我和煕然的计划可还有什么地方不妥?若是还有,我们就抓紧时间修改与增补,若是没有了,那我们即刻便去点兵,让战士们做好明早出发的准备吧!” “行动计划确实非常周密、详实,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了。只是在点兵之前,咱们还是先去吃午饭吧!”韩凌说到此处,整个军营里此起彼伏响起的号角声,如同附和着他的提议一般,开始宣告起午饭和午休时间的到来。 于是,忙碌了一上午的饥肠辘辘的陆绍云和林煕然,便也就在收整好桌面上的图纸之后,和韩凌一起走出营房,往军营食堂去了。 战士们依照纪律顺序落座随后无声用饭的食堂里,一边吃着久违的米饭,一边环顾四周的陆绍云,很快就认出了众多他非常熟悉的脸庞。而众多在一放下饭碗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围上前来与他打招呼的战士,也很快就将“陆绍云此次前来,身负重要任务”的消息,在军营里传开了。 午休时间过后,集合号响起的军营校场上,陆绍云和韩凌一起商议着点了一百精兵,随即将他们分组,并将他们即将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需要完成的任务,一级一级地分派、部署了下去。 一张誊画好的地图被陆绍云一分为六后分发了下去。即将于六个入口分别进山发动奇袭的,被划分出来的六个小分队,每队得了一张。依照指示,六个小队将在一点点向山体内部推进的过程中,最终依照地图所提供的标识,到达同一个洞窟进行会和。 而划分队伍之后单独列出来的第七小队,则肩负着抓捕关内小镇上的“哨兵”,并在大部队展开围剿行动时控制住整个娜鸣村的任务。 晚饭之前,第七小队在韩凌的带领下,依照桐城守军早已掌握的线索,抓获了镇上的三个“哨兵”,并完全切断了他们有可能往丘兹山区传递任何消息的途径。 随后,待战士们用过晚饭开始为接下来几日的急行军准备辎重的时候,陆绍云、林煕然和韩凌,则抓紧时间分别提审了三个“哨兵”。依据“哨兵”们的口供,陆绍云和林煕然确认,三份供词中,并不存在尚未被他们掌握的可利用的线索。 于是就这样,彻底完成前期准备的这一行百余人,在一夜好眠后,于第二日城门开启时,一起出关往娜鸣村方向而去。 包括数位军医在内的,百余人的急行军,与陆绍云和林煕然两人的行进并没有太大不同,毕竟这一来一去不过十余日,并且可以在娜鸣村里补充物资的行军,并不需要他们带上什么重型武器或者大量粮草。因此,二月十四上午,轻装简行的一行人,便按照陆绍云和林煕然的预计,顺利抵达了丘兹山区的入口。 融雪与春意越发明显的丘兹山区入口处,韩凌向下属们发布了“就地休整,午后进山”的指令。 而依照陆绍云和林煕然的计划,午后进山并且将在黄昏时分抵达娜鸣村的战士们,则可以借助暮色的掩护,在不被村民们察觉到的情况下,完成在山体六个出入口处进行的布防。 接下来,在第七小队于十五日凌晨时分彻底掌控住娜鸣村后,其余的六个小队就可以依照计划,向山体内部进行突入了。 当然,依照陆绍云和林煕然事先探查过的情况,各出入口的人员与武器配置,都依据突击该出入口时需要突破的障碍的困难程度进行了合理调整,以争取将己方战士可能遭受的伤亡降至最低程度。 只不过,此时在丘兹山区外,一边就着烧滚了的雪水啃着馒头,一边在脑中整理思绪,以确保自己已经和林煕然、韩凌一起将接下来的围剿行动中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都考虑了一遍的陆绍云,却不会想到,待他在第二日子时二刻进入山体时,他竟然会遭遇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状况,并最终迎来了他与夏霜寒长时间的分离。 二月初八清晨,陆绍云和林煕然出发前往桐城关后,已经为他们的离村准备好理由的夏霜寒,依旧在每日吞服一粒“装病药丸”,并继续装病的道路上向前迈进着。 眼看着耶宏一家人为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南下走商忙碌个不停,甚至于,看着他们连她和陆绍云、林煕然,他们一行三人的南下事宜都一并打点准备好,夏霜寒心中着实很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比自己的原计划提前了一日,二月十三日黄昏时分,夏霜寒吃下了消除她现下各种病症的解药。 “霜寒姐姐,你终于退烧了!”十四日清早,第一个探过夏霜寒的额头的芭丽雅,喜悦异常道:“天啊,这可真是太好了,你若是再这么病下去,我真要担心你的身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了。” “芭丽雅,谢谢你和萨妮莎伯母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料。”清早从睡梦中醒来便气色大好的夏霜寒,面带微笑道:“当然,还要谢谢卡莫拉姐姐,虽然她因为要照顾孩子而不适合在我的病床前久坐,但我知道她和哈慈鲁伯伯他们一样,都是很关心很担心我的。” “嗨!这有什么好感谢的。只要你能好起来完全恢复健康,我们照顾你,根本算不得什么。”喜笑颜开的芭丽雅说罢,又询问了一番夏霜寒,她今日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之类的问题。随后,得到“没什么特别的”这个答案的她,便心情大好地下了楼,向众人宣布夏霜寒退烧了的好消息去了。 用过午饭的忙碌的午后,眼看着耶宏一家人都因为各自手上的活计而忙碌个不停,想要出一份力并且好好活动活动自己僵硬了不少的身体的夏霜寒,提出了和芭丽雅一起去村外收回捕兽夹,并且拆除其余捕猎陷阱的提议。 整个冬日,由于丘兹山区大雪封山不利于娜鸣村的村民们外出捕猎,故而,设置捕兽夹以及其余的捕猎陷阱,就成了村民们在冬日里获得新鲜猎物的唯一途径。 按照村公所划分给各家各户的捕猎范围,村民们在村子周围的山上设置了数量合适,并不会致使猎物被捕获殆尽进而影响来年繁殖期的陷阱,并且每隔两日上山一巡视。 随后在来年春天到来之前,为了让动物们在春季里休养生息、繁衍后代,村民们会在二月下旬的禁猎期到来之前,提前将自家设置的捕兽夹拾取回来。 依照往年的惯例,拾取捕兽夹并拆毁其他捕猎陷阱的活计,各家各户在二月十二之前,就会处理完毕。只不过今年,因着夏霜寒的疾病与陆绍云、林煕然的外出,手头多了不少活的耶宏一家人,暂时还没能腾出手来。 于是乎,本就想外出走动走动的夏霜寒,便把这个尚未完成的活计给揽了过来。 原本依照夏霜寒的意思,前世在娜鸣村生活过三年的她,自己一个人完成捕兽夹的拾取与陷阱的拆除,完全不成问题。只不过,一个久病初愈的人,耶宏一家人是根本不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外出的。于是,背着个竹筐的夏霜寒,就这么和同样背着个竹筐的芭丽雅一起,出村上了山。 耶宏家设置陷阱的区域,位于娜鸣村周边零零落落的几个树林中的某一个里。冰雪消融,逐渐露出下方的岩石和草甸的小树林里,夏霜寒一边拆卸着捕兽夹将其放进身后的背篓里,一边看着芭丽雅挥动铲子填埋充当陷阱的土坑。 “霜寒姐姐你不用等我,这边的捕兽夹要是都收完了,你就先往前面走走,我一会就能跟上来。”停下手中挥舞着的铁铲,芭丽雅抬手指了指树林前方,某个只设置了捕兽夹,却并没有挖坑设陷阱的方向道:“那边应该还有三四个,你先过去收一收吧!” “好,那我在那边等你啊!”背着竹筐的夏霜寒点头应是,随后便朝芭丽雅指示的方向走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被俘 挥动铁铲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芭丽雅劳作中的身影也一点点被密密麻麻的光秃秃的树干渐渐遮挡住了。蹲在某块巨大岩石后面,拆卸完某个捕兽夹的夏霜寒,正要将其放进背篓随后站起身来继续前行,可就在这时,她却忽然听见了某个,内容很是让她感到诧异的谈话声。 “弟弟,你听哥一句劝,离开他们,不要再为他们卖命了!”寂静的小树林里,青年男子的说话声悄然传入了正蹲在巨大岩石后的夏霜寒的耳中。 “不行啊哥,这里面的理由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当年爹娘被杀,哥哥姐姐们尽皆惨死,我又与你失散了的时候,是罗斯提姆伯伯将我救了回去,并且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现在我成人了,正是应该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的时候,怎么可能说和他断绝来往就断绝来往呢!” 第二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飘入夏霜寒耳中时,与十一月初时不同,现如今又在娜鸣村中多生活了近三个半月,且因为当初在仓库外偷听到的那场对话,而对村中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潜意识里格外注意的她,已然完全可以从声音中辨识出来,谈话的两个年轻人究竟是谁了。他们就是——乌玛尔和乌加尔两兄弟。 “乌加尔你想想清楚可以嘛!是,这些年来,你口中的罗斯提姆伯伯确实对你有恩,可是,我也和你说过好多次了,报恩并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啊!”乌玛尔气急败坏的声音里,夹带着因为劝说受阻而涌现的明显的失望之情。很显然,现如今这样的对话,他们兄弟俩已经展开过很多次了。 “弟弟啊,你口中这些年来一直对你关照、爱护有加的叔叔伯伯们,可全部都是制作红白丸的罪犯。你和他们继续混在一起,难道是想成为人人唾骂的‘禁药贩子’嘛!” “哥,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同样情绪激动的乌加尔的反驳,昭示着他对哥哥的观点的不认同。“当初我没有被派到村里执行放哨任务的时候,我所经手的事情,无非就是在外采购生活物资,并没有直接参与过红白丸的制作。现在,自打今年九月起,我入了村子之后,所做的事情,也只不过就是传递消息这样的小事,其他什么也没干。怎么这些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禁药贩子’了呢?” “乌加尔啊,你确实是没有直接参与过禁药的制作,可是,你为他们卖命,就等于是助纣为虐,同样是要承担罪责的,是逃不掉的!你说话做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天真!这么想当然!” “哥你别再说了,你的立场和想法我确实可以理解,可是,这十多年来罗斯提姆伯伯对我的恩情,我却是说什么也不能忘记的。所以,哥,即使你不赞成我的做法,你能不能把一切都当做不知道,不要再干预我的事情,也不要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去?算我求你的,行嘛!” “你......”乌玛尔说到这里顿了顿,显然被自己弟弟的言论气的不轻,“是,乌加尔,你现如今之所以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完全都是因为我当年没有照顾好你,所以才会铸成大错。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你或者指责你,你不听我的劝,一定要把现在做着的事情继续下去,我阻止不了。所以......” 乌玛尔说到此处,声音里带着上某些无可奈何的沉痛之意:“乌加尔,关于你为制售红白丸的案犯做事的事情,我确实可以为你保密,绝对不把它说出去。只是,你听哥一句劝,尽快和那些人划清界限,彻底脱身出来吧!否则,你早晚是要出事的。” 巨石背后,某个夏霜寒看不见的位置上,两兄弟的对话结束了。而巨石这边,夏霜寒满脑海翻滚的思绪,却还在持续着。 依据自己方才听来的对话,不用说,娜鸣村里新安插进来的那名“哨兵”,定然就是乌加尔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娜鸣村里的老“哨兵”因为年纪渐长,而提出由他人前来接替自己的这一情况,也确实应该是真的。 同时,不知道究竟是在何时知晓自己的哥哥身在娜鸣村的乌加尔,为了借用这层关系以便顺利进村,而特意做出前来寻亲的模样,演的那一出“从另一个市镇往娜鸣村这里来”的戏,前世也应当是发生过的。 只不过,乌加尔前世命不好,因为被蛇咬伤,所以他意外死在了前来娜鸣村的路上,并最终被某个不知名的新来者,接替了“哨兵”的职务。而今生,被救回村子的乌加尔,则在借助“向陆绍云多次请教汉语”的机会,以查探“潜伏三人组”的真实情况,并向同伙传递消息的过程中,被自己的哥哥识破了他的另一层身份。 乌加尔今生的进村寻亲,究竟单纯是为了便利地混进娜鸣村,还是“放哨”与“寻亲”兼而有之,这些事,夏霜寒并没有什么兴趣。毕竟,就算乌加尔的寻亲仅仅只是为了利用乌玛尔,因而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在里面,得知真相后受到心理伤害的,也不会是她夏霜寒。 于是,夏霜寒现下所想的事情,除了等明日陆绍云和林煕然归来时,要尽快将乌加尔的另一重身份予以告知以外,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我需要在保证乌玛尔和乌加尔兄弟俩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的情况下,尽快离开这里”的念头了。 只可惜,夏霜寒这一次无意中进行的偷听与十一月时发生在仓库外面的那次不同。这一次,待乌玛尔和乌加尔兄弟俩离去之后,夏霜寒并没能等来一个让她全身而退的机会。因为,就在她准备从岩石后面站起身,沿原路折返,回去找绝对还在填坑的芭丽雅时,她的左小腿,忽然被一支从旁侧横飞出来的羽箭射穿了。 突袭而来的羽箭,堪堪避开夏霜寒左小腿的胫骨,随后便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腿肚子刺了个对穿。而就在夏霜寒强忍剧痛闷哼出声,随后因为站立不稳而跌倒在地的过程中,从三个不同方向响起的脚步声,则承载着他们的主人来到了夏霜寒的身边。 射中自己的羽箭上抹了药,这一点,夏霜寒可以肯定。因为,就在她跌倒后不久,她就明显地感应到自己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头脑也开始变得昏沉。 “乔吉特,你这是做什么?”模糊不清的地方传来的,乌加尔那诧异、惊讶的话语声,让夏霜寒明白了,他原本并不知道她身在石头背后的事实。 “没办法,刚才你和你哥哥的对话,她全都听见了,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她放回去,她会坏事的。”这次说话的,是个语气严厉、声音低沉的男子。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中握着的弓箭,让夏霜寒瞬间就明白了射中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可是就算如此,难道你想杀她灭口吗?我不同意......”声音正在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的对话,夏霜寒没能再继续听下去,因为,她已经克制不住地沉入了昏睡之中。 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与朦朦胧胧的说话声,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挥之不去的黑暗。从昏睡中醒来的夏霜寒,感知到自己被蒙住了眼睛、捆住了双手,且,现下应当就身在丘兹山区的洞窟内部。于是,为了掌握尽可能多的信息,以帮助自己决定接下来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苏醒过来的夏霜寒,选择了继续装睡。 双手被牢牢绑在身体前侧的夏霜寒可以感觉到,自己目前正躺在一张吊床上,且自己受伤了的左小腿,也已经被处理、包扎过了。 根据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和前世入洞窟之后的探查,以及空旷的洞窟中不时从较远的地方传来的只言片语的说话声,夏霜寒对自己为什么会中箭被俘,以及自己接下来有可能面对的境遇,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断。 原来,自从乌加尔入村进行放哨并传递消息的事情被乌玛尔发觉后,乌加尔就果断地在第一时间将自己身份暴露的事情,通知了山中的同伙。而山中的案犯,在经过数次讨论后,针对乌加尔暴露身份一事所做出的决定,则仅仅只是让他暂时采取拖延策略。 依照山中案犯的想法,乌加尔暴露身份的事情,其实算不上有多严重。毕竟首先,乌玛尔在得知自己弟弟的另一重身份后,所做的事情仅仅只是劝说乌加尔尽快脱身,让他不要再与案犯们来往,并不存在把自己所知外泄或者宣扬开来的可能性。 其次,就算乌玛尔在劝说无效后,最终无奈地选择了大义灭亲告发自己的弟弟,冰封期尚未结束前,离不开娜鸣村的他,也不可能给案犯们造成威胁。更何况,除了自己弟弟的另一重身份以外,乌玛尔对山中通道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就算他前去报案,也不可能给案犯们带来多大打击。 最后,依据乌加尔自己的提议,为了保住自己的哥哥以及这些年来待他如同亲人一般的叔叔伯伯们,处境两难的他,决定在开春后离开娜鸣村,继续像以前一样,到别的市镇去承担外出采买物资的任务。故而,面对着这对即将分道扬镳的兄弟,案犯们也委实用不着做出什么“杀人灭口”的事情。 只不过,就在山中案犯要求乌加尔证明,只要他离开村子,乌玛尔就不会成为大家的威胁,并派出两人,前来见证“乌玛尔确实对山中情况一无所知”的时候,夏霜寒的意外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原本按照预先的计划,在村民们都已经收取了各家捕兽夹且忙于三月走商的情况下,不会有人前来的小树林,是乌加尔和自己的哥哥展开对话的最佳地点。只可惜,刚刚向自己的同伙证明“没有将乌玛尔进行灭口的必要”的乌加尔,尚且还来不及证明,自己离开娜鸣村后依旧会对同伙们保持忠诚,夏霜寒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视野并不开阔的树林里,夏霜寒的到来实在是太过突然了,突然到前来见证谈话,并且随时准备对乌玛尔放箭的两个案犯,完全来不及向乌加尔放出“隐蔽”信号。于是没办法,对于同样得知了乌加尔的身份,并有可能立刻就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夏霜寒,两个案犯最终选择了在乌玛尔离去之后,对她展开攻击。 身中利箭之后就快速昏睡过去的夏霜寒,目前并没有让案犯们灭口的必要性。毕竟在他们眼中,和乌玛尔一样,对山中情况一无所知,且仅仅只是碰巧知道了乌加尔的“哨兵”身份的夏霜寒,即使去报案,也不可能向桐城守军提供什么重要线索。更何况,夏霜寒、陆绍云和林煕然,名义上是要在开春之后回京城去的,地理上不会再与案犯们有交集。 所以,比起杀掉这么个很快就要离开娜鸣村,且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的姑娘,从而招惹来她家人的报复,暂时将她囚禁,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被蒙住眼睛、捆住双手,关在石室改造成的牢房里的夏霜寒,只要保持住对山中通道一无所知,且除乌加尔以外一个案犯也没见过的状态,待开春案犯们出山且乌加尔撤离娜鸣村之后,她就可以被平安无事地放回村子里去。 当然,“仅仅只是被软禁”的这一处理办法,是坚决不同意滥杀无辜的乌加尔为夏霜寒争取来的。待夏霜寒被两名案犯带走之后,伪装现场,制造夏霜寒因为脚下踩空因而坠入山坡下的无冰潭的假象,并积极参与到村民们随后进行的打捞搜救活动中等一系列事情,也是乌加尔做的。 躺在因为温暖的流水而导致气温还算舒适的石室里,将事情概要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的夏霜寒,并没有时间去想,现下因为自己的失踪,耶宏一家人该急成了什么样子这样的问题。因为,就在她躺着不动,静心思考的过程中,两个男子端着食物和饮水,踢踏着脚步来到了她的牢房前。 叮叮当当的锁链解除声后,是牢门开启的声音,接着是两个人踏进牢房走到吊床边的脚步声。随后,夏霜寒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其中一个人拍了拍,并听到了他的话语声:“喂,喂喂,醒醒,你醒醒。” 哼唧着发出一声刚刚苏醒过来的呢喃,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的夏霜寒在吊床上蜷缩起身子,慌乱无助道:“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想干什么?” “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就不会伤害你。”曾经从娜鸣村里除乌加尔以外的另外两名“哨兵”那里,以及桐城关关内小镇上的三名“哨兵”那里,得到了关于夏霜寒一行三人并无可疑之处的情报的案犯,现如今并没有对她心生怀疑。 尽管,在为夏霜寒处理伤口的过程中,对她进行了简单搜身的案犯们,搜出了她袖袋里的“迎风倒”和靴子里的吹箭,但在春季即将到来的时候携带好自卫武器再进山,本就是娜鸣村村民们人人皆知的常识。故而,案犯们在没有找到其他证明夏霜寒不是普通村民的证据之前,暂时是不会刻意为难她的。 “你们,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闻听两个声音明显不同的案犯的话语声后,茫然地蜷缩在吊床上瑟瑟发抖的夏霜寒,依旧在继续演戏。对她而言,在目前自己并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逃生并不是她所需要做的事情。她最应该做的,是在陆绍云、林煕然带兵进山前,稳住面前的案犯,防止他们因为心生疑虑而逃出山去,进而致使围剿行动功亏一篑。 故而,为了获取更多的情报,确切掌握事情的发展态势,时间问题,就成了夏霜寒必须掌握的情况了。“你们,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多久了?快点放我出去!” “别吵,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手中端着食物和饮水的男子将餐盘放到牢房角落里一块充当矮脚桌的石头上,随即转过身来,伸手将夏霜寒从吊床上扯了下来。“睡了三个时辰,你也该饿了,有什么问题,先吃完饭再说。” 两个手腕被捆在一起的手掌间,塞进了一张巴掌大的馕饼,可随即被按坐在石头边的夏霜寒,却并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说了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只需要乖乖地在这里呆上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们自然会毫发无伤地放你出去。至于你刚才的问题,你一边吃东西,我们一边回答你。” 随后在牢房中展开的对话非常简单。夏霜寒深知,依据乌加尔对自己的了解,自己在接收了乌加尔的调查回复的案犯们面前假装头脑迟钝,且久久猜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不可取的。于是几句话后,假装回忆起自己在岩石后听到的对话的她,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样,点破了面前两人的身份,并悟出了自己身在何处,以及自己为什么会被俘获的原因。 牢房里的这两个,从另外两个“哨兵”处确认了“夏霜寒和芭丽雅今日之所以会上山,完全就是临时起意”的案犯,在夏霜寒点破他们的身份后,向她提出了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究竟该如何做到“乖乖听话”的具体要求。 于是就这样,彼此确认对方暂时不会给自己带来损失与迫害的三个人结束了牢房里的对话。随后,被案犯解开手上的绳索与眼上的黑巾的夏霜寒,终于得以睁开了眼睛。 方才与她说过话的两个脸蒙面巾的男子,用铁链锁上牢门后离开了。而用过晚饭,揉搓着双手上的勒痕的夏霜寒,则睁着一双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歪在吊床上陷入了沉思。 依照方才那两人给她提供的线索,夏霜寒可以肯定,按照自己中箭的时刻以及昏睡的时长计算,此时此刻,陆绍云和林煕然,定然已经开始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在山体的六个出入口外进行布兵了。随后,为了防止自己在围剿行动开始后卷入其中给桐城守军造成不便,夏霜寒需要在案犯们进入梦乡之后,离开牢房找地方隐蔽起来。 想要打开挂在缠绕着牢门的铁链上的那把大锁,这对夏霜寒来说并不算难。毕竟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什么解绳、撬锁之类可以在逃生中派上用场的技能,林煕然就已经全都教给她了。 只不过,就在夜深人静,案犯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且距离围剿行动正式开始没有多长时间的时候,正要取下头上的中空簪子,并从中拿出那根用于开锁的金属丝的夏霜寒,却忽然被某个人出人意料的到来,完全破坏了接下来的计划。 夏霜寒目前所在的这个牢房,与案犯们开辟有寝室和制药处所的那个大洞窟距离非常近。开凿在石壁上的牢房外,流水潺潺的通道左手边,依稀可见的摇曳火光所在处,便是案犯们的主要活动地点。 跪坐在牢门前的石头地面上,夏霜寒侧耳谛听着火光熄灭后的洞窟里传来的案犯们熟睡的鼾声,随后,就在她确定时机已到,该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牢房右手边的通道里却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是你?”来人手中提着的罩灯所投注的一缕微弱光线,照亮了这张夏霜寒极力想要看清的脸庞,“居然是你?乌加尔,你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着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乌加尔,夏霜寒诧异的原因,并不是他居然可以摆脱把守住娜鸣村的桐城驻军第七小队,在此时此刻摸进山来。毕竟,陆绍云当初就和她说过,围剿行动当晚,若是有人在行动开始之前趁着夜色出村,那么只要这个人不是出逃,未免打草惊蛇,他进入山体的行为,并不需要加以干预。 因此,此时此刻,夏霜寒真正疑惑与惊讶的是——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乌加尔现在进山来,进而耽误了我开锁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命悬 “嘘!”潮湿昏暗的牢房外,尽管心知夏霜寒诧异的话语声并不响亮,但谨慎地瞥一眼自己右手边的洞窟的乌加尔,却还是把一根手指举到了唇边,压低声音道:“我来看看你,以确认你是否一切都好。当然,我还需要你用炭条在这张纸上写几个字,好让我带回去交给我哥。” 话说到这里的乌加尔将手中的罩灯搁在地面上,随后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小包递给夏霜寒道:“我哥对你现在的处境非常不放心,所以我必须把能证明你平安无事的证据带回去......” 伴随着乌加尔接下来简单明了的解释,夏霜寒很快就明白了他之所以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原来,待夏霜寒被案犯们带走后,快速伪装现场的乌加尔虽然骗过了心性单纯、观察力并不敏锐的芭丽雅,但却没能骗过自己的哥哥乌玛尔。 依据夏霜寒失踪的时间和地点推断,乌玛尔可以肯定,夏霜寒意外失踪的事件背后,定然与制售红白丸的案犯们有关系。于是,待黄昏十分,村中众人尽皆放弃了搜救夏霜寒之后,乌玛尔一把扯过自己的弟弟,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方,作势要把话说清楚。 当时,乌加尔阐述的解释,尽管让乌玛尔相信了案犯们没有杀害夏霜寒的必要,但始终放心不下的他,却还是要求自己的弟弟趁着夜色悄悄进山,为他从夏霜寒那里带回能确实证明她平安无事的证据。 老实说,站在乌加尔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话,向自己的哥哥坦白夏霜寒之所以会失踪的原因本就是不应该的。更何况,平日里在村中执行放哨任务的他,非特殊情况也没有资格随意进出山体。因此一开始,面对哥哥的要求,乌加尔是有些推辞的。 可是,乌玛尔一句“你不能带回证明霜寒无事的证据,明日我就要去告发你”的狠话,让他根本没有逃避与选择的余地。于是,夜深人静的此时,乌加尔才会出现在了夏霜寒的面前。 只不过,为了避开自己的同党,使事情不再变得更加复杂,乌加尔此次进山,走的是除开已经标记在夏霜寒和陆绍云共同绘制的地图上的六个出入口之外的另一个出入口。 “你居然知道另外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出入口?”听乌加尔草草讲述了事情经过的夏霜寒,强压下心中的诧异与意外,随后便尽力维持着面色的平静,低头开始在纸张上草草地书写起来。 陆绍云和林煕然最终完成的那张地图,夏霜寒记得很清楚。山中案犯们只知道六个出入口的事情,陆绍云和林煕然也已经多番确认过了。故而,对于这个仅有乌加尔一个人知道的第七个出入口,夏霜寒要说对它一点也不在意,完全就是不可能的。 毕竟,如果她能在围剿行动开始之前通过这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其确切位置的出口逃出山去,这不是比她选择在离开牢房后寻机躲起来,更不容易被案犯们挟持为人质,进而干扰整个围剿行动么? 手中的炭笔在纸张上草草划过,一边写着平安信的夏霜寒,一边不露声色地悄悄仔细打量着牢房外的乌加尔。 乌加尔那一头湿漉漉不停向下滴水的头发,以及那个包有信笺纸与炭笔的同样带着湿气的油纸包,都在告诉夏霜寒,他不久前才刚刚下过水,且水应当还不浅的事实。不然,他的头发不会完全湿透。 至于他身上的衣物为什么没有打湿,夏霜寒相信,把衣物全部团在一起,随后再和圆筒罩灯以及火折子一起用油纸包好,并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同时,乌加尔前来牢房时所走的最后一条通道所在的位置,以及他鞋底上粘上的炼制红丸所需要的矿石的碎屑,还有他衣摆上蹭上的荧光地衣的小斑点,都让夏霜寒对乌加尔口中,那个说不得的第七个洞窟的所在位置,有了大概的推测。 依据目前夏霜寒所观察到的线索以及她记在头脑中的山中暗道的地图,她相信,山中的众多案犯以及陆绍云和林煕然之所以没能发现这第七个出入口,完全是因为,这第七个出入口隐藏在水下的关系。 出了牢房,走过右手边的通道,可能同时沾染上断面新鲜的矿石碎屑以及刚刚脱离岩壁不久的荧光地衣的路线,有且只有一条。并且在那条死胡同通道的尾端,有一个比娜鸣村澡堂的占地面积小了一圈的深水潭。 夏霜寒相信,只要会游泳,且撑得过和乌加尔一样长的闭气时间,潜入水下的任何人,都可以从第七个出入口逃出山去。 在心中琢磨片刻的夏霜寒利落地折好手中写完的平安信,连着炭笔一起卷好递给了牢房外的乌加尔。 “呼,太好了。”将信笺和炭笔重新包回油纸里的乌加尔长长叹出一口气道:“这下好了,有了这封信,我哥就不会闹着说要把我压去桐城关自首了。” “乌加尔,”看一眼牢房外这个从始至终并没有加害过她的年轻小伙子,夏霜寒淡笑着朝他告别道:“谢谢你为了我,而向你的叔叔伯伯们求情,还有,以后多多保重。”即使,过了今晚,你连离开娜鸣村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桐城守军抓捕收监。 “嗯,你也保重,以及,谢谢你没有因为被他们俘获而对我心生怨恨。”将用细绳捆好的油纸包塞回怀里,转身正欲离开的乌加尔,却在此时听见了案犯歇息的洞窟里传来的不寻常的骚动之声。 “围剿行动开始了!”这是跪坐在牢房里的夏霜寒在听见声响的第一时间,就在心中做出的判断。于是,顾不上自己现在开锁会不会惹来牢门外的乌加尔的怀疑,扫一眼在骚动之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向着洞窟跑去的乌加尔,夏霜寒利落果断地抽出发簪里的细金属丝,将其插进了锁眼里。 “巴哈迈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大家慌什么?”提着罩灯跑向洞窟出入口的乌加尔抬手扯住了第一个从洞窟里跑出来的人。焦急询问事态发展的过程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夏霜寒已经手脚利索地打开了牢门铁链上的大锁。 “乌加尔,你怎么在这里?”被本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山中的乌加尔扯住的巴哈迈一愣了愣神,随后快速反应道:“算了,这不重要。总之就是,桐城守军杀过来了,目前好像已经把六个出入口全都堵上了!” 夏霜寒叮叮当当解除锁链的过程中,乌加尔与同伙们语速飞快的交谈还在继续着。 “六个出入口都被堵上了?那我们岂不是逃不出去了么?” “是啊,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乔吉特才让我来抓那个关在牢里的姑娘,说是她可以成为最有用的人质。” “人质?不行,夏霜寒是无辜的。”乌加尔依旧在尝试着据理力争。 “都到这样紧要的关头了,谁还管什么无辜不无辜。”巴哈迈一的语调里掺杂着明显的气急败坏,“反正乔吉特说了,单凭那姑娘手上的手环,就可以保住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所以,你就别添乱了,快点给我闪开!” “手环!”牢房门口刚刚解开锁链、打开牢门的夏霜寒,闻听左手那端几人的言谈,禁不住愣了愣神。随后,反应过来他们究竟在说什么的她,二话不说便跨出牢房,朝右手边的通道拼命冲了过去。 案犯们口中所说的手环,明显是九月中旬的集体婚礼上,夏霜寒亲手编制随后给陆绍云套上的那一个。夏霜寒相信,案犯们之所以会说出她是最有用的人质的说辞,绝对是因为她和陆绍云的真实身份与关系已经被他们给识破了。 尽管陆绍云和林煕然在桐城军营外就除下了各自脸上的人皮面具,并且再也没有戴起,可是他们那与面具有着很大相似性的真实面貌,却也还是难保悄悄参与过九月份的集体婚礼的案犯,不对他们心生怀疑。 一张五官相似的面孔,以及手腕上戎族人特制的夫妻手环,在围剿行动开始后,与陆绍云交锋的案犯会认出他就是她夏霜寒的丈夫,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绝对不可以给庭轩添乱。”听见身后传来的“她跑了,快,抓住她”的呼喝声的夏霜寒,一边在心中给自己鼓劲,一边强忍着小腿上隐隐作痛的箭伤,没命地在通往第七出入口的道路上飞跑着。 漆黑潮湿的通道里反射着荧光地衣满月一般的光华,在奔跑过程中撕裂了左小腿上伤口的夏霜寒,却不知道凭借自己现如今的速度,究竟能不能顺利摆脱身后的追击者。 从六个出入口突击进山的士兵,正在一点点缩小范围,将案犯们赶进预定的目标洞窟。于是,在奔跑中撞上从其他方向撤退回来的案犯的夏霜寒,其处境也就开始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危急。 “抓住那个女人,抓住她我们就可以活命”的呼喊声沿着石壁传过来,很快就让那些刚刚才从其他出入口处退回来的,并不知道夏霜寒的利用价值的案犯们,加入了追赶她的队伍。 “不行,不能从第七出入口出去了。”小腿汩汩向外冒血,疼痛难忍却依旧坚持着奔逃的夏霜寒,抬头看一眼前方那个通往第七出入口与另外两个出入口的必经岔路口,在确定它已经被折返回来的案犯们抢占不可通行后,只得无可奈何地拐上了另外一条岔路。 扶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在通道中奔跑,夏霜寒认为,自己为今之计,最明智的选择,莫过于拼命朝案犯与士兵们短兵相接的交战线靠近。 毕竟,最前线兵戈交接,场面混乱,就算身后的追兵向同伙求助,要求他们与自己一起抓捕她,忙于抵抗或者逃窜的案犯们,也不可能立刻响应要求,抓住在人群中穿行时滑不溜手的夏霜寒。 因此,只要不出意外,凭借自己苦练许久的自卫招式,夏霜寒想要趁乱逃出敌营,越过交战线得到桐城守军的庇护,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就这样,拿定主意认为拼一拼总比束手就擒要好得多的她,孤注一掷地将全部筹码压在了接下来的行动上。 依凭着脑海中那幅完整的地图,“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地前进着的夏霜寒,一路在曲里拐弯的各条通道间切换着。奔跑途中,她还沿路闪避开了,或在短暂交锋后摆脱开了数个,试图从前方或者侧方抓捕她的案犯。 各种声音交杂,让人难以辨识他人究竟在呼喊着些什么的通道里,夏霜寒依稀听见了“别伤着她,抓活的”的呼喝声。随后,跑出下一条通道的她,就这么迈着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小腿,来到了某一队桐城守军与案犯们交战的最前线。 穹顶高悬的洞窟里,无数尖锥一般锐利的钟乳石下方,是一条深不见底,漆黑之处有着河水哗哗作响的深沟。深沟上方,连接着深沟两岸的,是一座天然石拱桥。 深沟那端,从某个出入口突击进山的士兵,正在一点点将负隅顽抗的案犯逼过石桥,以此向围剿行动的最终目标洞窟一点点迈进;深沟这端,一边抵抗着士兵一边为同伙争取时间的案犯,则好不容易等来了从另一条岔路上拐来的带着火药的同伙。 为了争取逃跑时间,而用装在竹筒里的火药炸掉山中的某些通道,以阻止士兵的向内突入,这种情况,夏霜寒是听陆绍云说过的。 因此,当她看见石桥上挥舞着武器的案犯开始朝石桥这端撤退,并有案犯摸索着火折子打算点燃手中竹筒的导火线,随即再将其抛出后,夏霜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如果不能在石桥被炸毁之前跑到深沟的对岸去,那么自己就绝对会被俘获并成为威胁陆绍云的人质。 像一条入了小河的泥鳅一般穿过面前无暇顾及到她的案犯,一头扎进人群的夏霜寒,很快就彻底摆脱了身后的追兵,奔到了石桥边。 “炸掉石桥!绝对不可以让她过去”的呼声中,已然奔上了石桥的夏霜寒,只听见几声竹筒掉落在自己身后的桥面上所发出的清脆磕碰声,随后,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她脚下的石桥便分崩离析地破裂开来,让她完全失去了踩踏着力点...... 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身处险境且随时有可能香消玉殒,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陆绍云认为,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不会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 二月十四日黄昏时分,与林煕然和韩凌一起,带着桐城守军摸到娜鸣村外的陆绍云,听负责掌控村子的第七小队带回来了个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村中有个姓夏的混血戎族姑娘,于今日午后进山收取自家捕兽夹时无故失踪了。依据失踪地点附近残留的痕迹来看,她极有可能因为失足踏空,而掉进了山下的无冰潭里。只不过,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的搜救队一直忙碌到了夕阳西沉,也没能找到她的一点痕迹。 闻听此番汇报,对夏霜寒所掌握的各种逃生与自救技能心中有数的陆绍云,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夏霜寒的失踪不是意外,真实的情况定然是她因为某些原因,而被山中案犯带走了。 依据案犯们于午后俘获夏霜寒却至今没有逃离山体的事实来看,陆绍云可以断言,案犯们目前还不知道他和林煕然的真实身份,且此次围剿计划,也依旧可以按照预计进行展开。 只不过,与原定计划不同的是,已然被他们带进山去的夏霜寒的遭遇,却没有人可以准确预测。 没能在山上或者无冰潭中发现夏霜寒的尸体,这就表示短时间内案犯们应当不会取她的性命。毕竟,将人带进山再杀掉的行为实在太麻烦了。只是,就算夏霜寒此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围剿行动开始后,她的情况又会怎么样,这谁也说不准。 面上维持着镇定,摆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架势,和林煕然、韩凌一起,按照原计划给一百精兵分派任务的陆绍云,内心其实正在控制不住地慌乱着。慌乱到,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左手腕上的那个,夏霜寒亲手为他编制并戴上的手环。 直到行动开始,他和韩凌带领主力从最难攻破的那个入口闯进山去,某个看见他手环的案犯高呼着“把牢房里的那个女人带来”时,后知后觉的陆绍云才反应过来——这个手环,在悄无声息间昭示着他和夏霜寒的关系。 提着宝剑在狭长的通道中前进,深知夏霜寒将被案犯们挟持为人质的陆绍云,禁不住在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尽管,面对着人质,围剿行动必然会受到影响进而变得不顺畅,但他却还是在心中无声道:“不管怎样,只要霜寒没事就好。” 动作利落地挥出利剑,专门往负隅顽抗的案犯们的四肢上攻击的陆绍云,迫使与他交手的一个又一个案犯,不得不因为负伤而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并丧失了逃跑能力。 随后,和身后的战士们有条不紊地往预定洞窟推进着,并数次拐上不同小道,将试图藏匿起来的案犯驱赶出来的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那女人开了牢门自己跑了,巴哈迈一他们正在后面追呢!” “霜寒没事,案犯们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伤害她的。”在心中认定,就算夏霜寒被案犯们抓住,也一定会被毫发无伤地带到他面前来的陆绍云,一边继续向前推进,一边留神注意着身边嘈杂的呼喊声中,是否还有其他关于夏霜寒的消息。 于是接下来,待陆绍云和身后的战士们一起到达与另一小队会和的洞窟时,一声“炸掉石桥!绝对不可以让她过去”的呼喊声,便瞬间攒住了他的心神。 深不见底的沟壑对岸,是夏霜寒穿过拥挤、纷乱的人群拼命朝石桥奔跑的身影。而在她身后,则是案犯们点燃手中竹筒,随即将炸药抛出时挥动的手臂。 “霜寒!”三四个竹筒同时爆炸发出的声响中,陆绍云丢下宝剑,一个纵身跃到深沟边缘,匍匐在地,伸手拉住了因为脚下踩空而开始下坠的夏霜寒的手腕。 爆炸产生的威力,将数块尖锐的岩石,抛掷到了夏霜寒的背上。而就在她因为背上的伤口痛呼出声,并被陆绍云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时,深沟上方,悬挂在穹顶上的无数尖锐的钟乳石,也因为石桥碎片的冲击,而开始纷纷向下坠落。 “庭轩?!”在脚下踩空的一刹那,脑海中就闪过“完蛋了,我要死了”的念头的夏霜寒,简直无法相信,拉住了她的手腕,救了她一命的人,居然会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陆绍云。 可是,尚且来不及爬上深沟,甚至尚且来不及向陆绍云道谢的夏霜寒,并没能高兴多久。因为,就在她因为陆绍云的突然出现而面露喜色时,从上方坠落下来的一块标枪一般细长的钟乳石,毫不留情地穿透了陆绍云的左肩。 “庭轩!”身体悬挂在深沟上方,仰头只能看见趴伏在深沟边的陆绍云探出的面孔与半边肩膀,以及小半截钟乳石的夏霜寒,简直接受不了陆绍云左肩下,那嶙峋的石壁上蜿蜒而下的鲜血。 “庭轩你怎么样?”滴滴答答的鲜血滴落在了夏霜寒面带尘土的苍白脸颊上,根本顾及不到自己背上的伤口的她,抬头看着左肩被钉牢在地面上,仅依靠右手拉住她的陆绍云,只感觉自己心痛焦急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没事,霜寒我没事。”穹顶上的钟乳石依旧还在向下坠落着,被命中左肩后的陆绍云,其腰侧与双腿也接连受了伤。可是,同夏霜寒一样,他也同样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痛。他满心满眼记挂着的,都是自己心上人的安危。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别 穹顶上纷纷下坠的钟乳石,让深沟两岸的人都慌了手脚。深沟那边,抛出炸药的案犯在意识到情况不妙后,已经快速撤退,消失在了通往山体更深处的通道里。深沟这边,诸位手持武器的战士们,也在快速后退着,撤离钟乳石下坠的区域。 “陆庭轩!”高呼出声的韩凌,是第一个发现陆绍云置身险境的人。只可惜,在所有战士中距离陆绍云最近的他,尚且需要闪避着钟乳石奔走十数步才能赶到他的身边。故而,此时被陆绍云握着一只手腕堪堪悬挂着的夏霜寒,根本就没有在他人的帮助下爬上深沟的可能性。 下坠的钟乳石,“噼噼啪啪”地摔碎在了岩石地面上,被牢牢固定在路面上的陆绍云,微微偏头扫了眼和韩凌一起奔过来搭救他的几位战友,随即转头对夏霜寒微笑道:“霜寒,你再撑一下,马上就可以没事了,知道么?” “......”抬头看着面色苍白如纸,额角上因为疼痛而滚动着汗珠的陆绍云,夏霜寒多想对他说一句“庭轩你别笑了,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是,不行,她没有时间去说这句话了。因为,如果她再耽误下去,陆绍云就会因为她而死在这里。 抬头向上望的夏霜寒看见了,就在陆绍云后背正上方的穹顶上,好几块排布半径五尺多的尖锐的钟乳石,都在摇摇欲坠。 在目前陆绍云被固定在路面上的情况下,如果想让他避开下坠的钟乳石,免于被戳个对穿进而丧命的悲惨结局,那么奔上前来的韩凌等人,就没有时间搭救夏霜寒。毕竟,想要在短时间内拔去贯穿陆绍云左肩的标枪一样的钟乳石,并带着他退出五尺以上的距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只要陆绍云还握着夏霜寒的手腕,还有搭救她的可能性,那么即使自己被戳个对穿死在这里,陆绍云也会选择将生的机会让给夏霜寒,让战友们搭救她,并带着她尽快避到安全的地方去。 “庭轩,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死在这里。所以,你一定要连着我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这是夏霜寒在意识到,自己和陆绍云,必定要有一个人死在这里的一瞬间,就在心中做出的决定。 最后看一眼面前这张自己深爱的脸庞,抬起右手轻轻搭上陆绍云的右手背的夏霜寒,流着泪笑了:“庭轩,如果有下辈子,那么,我一定还要嫁给你。” 话落,趁着陆绍云没有意识到头顶上即将坠落的钟乳石,进而无法预测她接下来的举动的一瞬间,夏霜寒用力挣脱了他的右手,随后便微笑着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中。 “霜寒!”右手陡然一空的陆绍云不明白,为什么夏霜寒会忽然挣脱了他的右手,面带微笑地选择了死亡。毕竟,即使他因为左肩负伤因而没有能力将她拉上来,随后赶来的韩凌他们也会搭救她的不是么?“霜寒!霜寒!” “陆庭轩,我们走!”在夏霜寒坠入深沟的一瞬间来到陆绍云身边的韩凌,没有心思去关注一个十有八九已经香消玉殒了的陌生人。抛下宝剑的他,和同样赶来的战友一起握住贯穿陆绍云左肩的钟乳石,随即齐心协力地将它拔了出来。 “霜寒!霜寒!”左肩汩汩涌血的陆绍云,被战友们架起来,快速闪避着坠落物离开了深沟边缘。不停呼喊着夏霜寒的名讳的他,直到穹顶上数块坠落的钟乳石杂碎在他方才趴伏过的,染满血迹的石板路面上,并进一步导致了路面坍塌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霜寒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才死的! 被战友们架着退出钟乳石掉落范围的陆绍云,只意识到,在自己的心脏痛得快要裂开的此时,眼前的一切景物好似全都消失了。 简陋、朴素的两座坟冢间,前襟上洒满鲜血的夏霜寒,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看着前世幻象的陆绍云,脑海中则控制不住地涌动起了这么个念头——我要为霜寒报仇! 前世今生的景象交杂间,重新握住宝剑的陆绍云,已经弄不清自己究竟置身何地了。唯独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又一次和夏霜寒生离死别了的他,只是顺从内心的冲动,施展开轻功,跃到了深沟对面的道路上。 “陆庭轩,陆庭轩你回来啊!”深沟对面,韩凌等人急切的呼喊声被陆绍云抛在了脑后,提着剑奔进石头通道的他只知道,他需要快些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好。毕竟,唯有为霜寒报了仇,他才能坦坦荡荡地到地底下和她团聚。 双目赤红,快速挥舞着宝剑的陆绍云,已经分不清楚,润透了自己衣物的鲜血,究竟是来自自己还是来自案犯们。银光扫过,被划伤了四肢的案犯们看一眼陆绍云那血色修罗的模样,无一不在心中感叹,自己没有丢掉小命而仅仅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是多么值得庆幸的境遇。 从不同出入口涌入的士兵们,慢慢和陆绍云在道路上会和了。待案犯们陆陆续续被战士们逼进预定洞窟后,陆绍云手中浸透鲜血的利剑,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失血过多加上超负荷制敌,眼前发黑的陆绍云,终于支撑不住,在从其余路线赶来的林煕然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栽倒了。 沉入克制不住的昏睡之前,眼前闪过夏霜寒坠入深沟时最后展露的笑脸的他,禁不住喃喃道:“霜寒,我知道你不会希望我因为迁怒而滥杀无辜,所以,我没有下杀手,而仅仅只是把他们制服了。待我依法将他们查办,真正为你报仇之后,我就下去陪你。所以,你一定要等我知道么?” 走马灯一般不停切换的梦境里,沉浸在睡梦中的陆绍云,终于解开了一直萦绕在心底的两个谜团。 其一,往日他所做的那些迷梦,不是预兆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实,是他不知怎地得到的前世的零星记忆。其二,夏霜寒口中要等到他们新婚之夜才能告知他的秘密,其实,是她同样具有前世记忆,亦或干脆就是她重生归来的境遇。 只可惜,他解开这两个谜团的时间太晚了,晚到今生的他,如同前世一般,同样没能阻止夏霜寒的意外身亡,以及改写他们生离死别的悲惨结局。 “霜寒,你说,如果我追随你而去,我们会不会还有相逢的机会?我今生,实在不想再像前世一般孤独终老了,所以,不论我们能不能在另外的时空相逢,待我找到你的躯体,我就来陪你可好?” 由于失血过多而晕倒在洞窟里的陆绍云的呢喃,夏霜寒不可能听见,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经顺着水流,漂出了山体。 掰开陆绍云紧握着她左手腕的右手时,夏霜寒就已经做好了就此与他生离死别的准备。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夏霜寒而言,再死一次,并没有让她感到多么畏惧或者害怕。 毕竟,在夏霜寒看来,能够用自己的生命保住陆绍云,让他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自己的牺牲就没有白费。只是,可惜的是,她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没来得及和他说,这,应该就是她前世今生都无法了结的遗憾了吧。 “庭轩,对不起,今生的我又要先你一步离开了。尽管我知道,再一次看着自己的爱人身死,这滋味一定不好受。但我想,就算你心痛得无以复加,你也是不舍得怪我的对吧?所以,就算你倍觉痛苦,也请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千万别让我的一番心意全都白费了。” 仰头凝视着陆绍云那张快速离自己远去的俊美脸庞,面带微笑掉下深沟的夏霜寒,很庆幸自己下坠的速度足够快。否则,她相信,自己最后在陆绍云脸上看见的表情,将不再是蕴含着安抚与宽慰的微笑,而将是他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之后,所展现出来的惊诧不已与悲痛欲绝。 “庭轩,就让我带着你的微笑走吧,同时我也希望,你记住的我最后的样子,也是一张恬淡的笑脸。” “呼呼”作响的气流吹动着夏霜寒的衣裙与发辫,坠入黑暗中做好了死亡准备的她,却在看不到陆绍云的面孔后不久,落入了深沟下方的地下暗河里。 巨大的落水声中,在水花四溅中没入水下的夏霜寒,只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厚实的墙壁。但好在,尽管躯体疼痛异常,下坠的速度却不足以让她在与水面接触的一刹那就身负骨折之类的重伤。 无措地挥舞着四肢好不容易浮上水面的夏霜寒,费劲地咳喘着呼出一口气,可随即,在她尚且来不及庆幸自己大难不死仍然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之前,打着卷迎面袭过来的一个巨大漩涡,便裹挟着她快速离开了落水地点。 推动着载浮载沉的夏霜寒向不知名的方向前行的水流,是烫呼呼还算可以勉强接受其温度的温泉水,这对在冰封期的夜晚不慎落水的夏霜寒而言,原本算得上是件好事。毕竟,短时间内,只要她不被淹死,那么,泡在热水里的她,就不会因为水温过低、体温流失而冻死在河水里。 只不过,冻死虽然是不会冻死了,对于现如今,背上被石桥脆片击打、割裂出数处伤口的夏霜寒而言,泡在热水里上不了岸,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浸泡在流动的热水中的伤口是无法自然凝血的。因此,如果再这么继续失血下去,夏霜寒同样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耳边是“哗哗”作响着翻滚的水流,被水流推动着不断撞上沿途石块随即又转着圈继续前进的夏霜寒,在拼命维持住正常呼吸的同时,根本无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河道里辨别方向。 地势变得越发陡峭,水流变得越发湍急的河道里,夏霜寒攒住力气,尝试着去抱住自己再一次撞上的岩石。只可惜,长满水藻的岩石表面滑腻异常,因此,即使夏霜寒手脚并用地努力着,一个浪头打过来,扒不住岩石的她,就又一次在水流中漂流起来。 “如果继续漂流下去,应该会出山吧。毕竟依照地图上的信息与石桥下的水流走向来看,确实应当如此。那么,我要放弃挣扎,静静等待被河水带出山去,再想办法自救吗?” “可是万一,如果我放弃自救,沿途出现落差巨大的瀑布,导致我一命呜呼怎么办?但是,再转念一想,就算我不想被水流冲走,根本无力与河水对抗的我,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一边呛咳着一边在激流中拼命维持住意识的夏霜寒,其脑海中闪电般晃过的一个又一个念头,根本没来得及让她仔细想清楚。因为,就在下一刻,被漩涡带动着扭转了身体的她,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湍急水流推动着撞上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随后,后脑勺一痛的她,就这么在奔流的河水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沉浸在昏睡中的夏霜寒,不知道自己随着水流漂出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因为,当她在冰天雪地的露天里醒来,费力地睁开睫毛上凝结有小冰晶的双眼时,她面前的一切景物,全都模糊成了一团团看不清细节的色块。 天是白色的,地是白色的,抬眼望去,映入夏霜寒眼帘的,除了铺天盖地的白色以外,几乎再无其他。耳边依旧响着“哗哗”的流水声,上半身趴在河岸上,下半身依旧浸泡在河水里随着水流不住摆动的夏霜寒知道,自己的眼睛估计是出问题了。 冻僵了的身体,几乎完全不听使唤。在冬日里甚是畏寒的夏霜寒,只感觉自己每动一下,身体都疼痛僵硬得仿佛随时会散架似的。缓慢挪动着将双腿搬上岸来的夏霜寒,硬撑着身体在河岸上坐了起来。抬手揉了揉眼睛的她,却依旧看不清面前的任何景物。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让浑身湿透的夏霜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只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几乎已经被漂浮着小块浮冰的河水冻住了的她,抬手脱下外裳,只穿着中衣中裤,走前几步离开了河岸边。 湿透了的冬衣又冷又重,倘使现如今夏霜寒身上穿着的中衣中裤,不是在冰天雪地里及其显眼,进而很容易就能被人发现的暗红色的话,经受不住寒冷的她,早就把自己脱个精光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连方向和时辰都无法辨认的夏霜寒,拖着脚在白雪皑皑的旷野上前行了几步。随后,从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的狼嚎声,将她尚且没能萌芽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完全扼杀了。 受伤出血、身体虚弱且孤身一人的夏霜寒,可以说是这茫茫旷野上,最适合狼群捕猎的猎物了。 就目前自己的状况来看,夏霜寒很清楚,无论是逃跑还是抵抗,自己都不是狼群的对手。因此,想要避开狼群有可能在接下来对她发起的捕猎攻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一个狼群无法到达的地方躲避起来了。 举目远眺,夏霜寒朦朦胧胧的视线中,勉强可以分辨出其外形,且有可能为她提供帮助的,只有不远处一堆距离小山包不远的乱石堆。 拖着麻木到已然没有知觉的双腿朝着乱石堆靠近,并不抱多少希望的夏霜寒,片刻后却喜出望外地凑巧发现了一块可以派上用场的巨大岩石。 整体呈三角锥状的巨大岩石,即使缺损了顶角,也依旧比夏霜寒的身量高出许多。岩石光滑的呈梯形的侧面上,仅有的几个浅浅的凹陷处,也刚好为夏霜寒提供了攀登的着力点。 手脚并用,艰难异常地爬上岩石的夏霜寒蜷缩成一团,抱着双膝坐在了缺了顶角的岩石的断面上。 随后,就在她在带有坡度且异常狭窄的断面上坐稳后不久,从小河边一路伴随着她的移动而滴滴答答落下的零星血迹,很快就将不远处游荡的狼群吸引了过来。 拥有七名成员的狼群里,除开三只体型明显小了一圈的狼崽以外,剩下的四只,夏霜寒依稀推断,是两只成年公狼和两只成年母狼。沿着血迹一路来到夏霜寒栖身的岩石下方的狼群,开始环绕着她,尝试着对她发起攻击。 嚎叫着的公狼冲刺、跳跃着,试图爬上岩石,或将蜷缩在岩石顶端的夏霜寒撕扯下来。蜷缩起身子,几乎已经完全冻僵了的夏霜寒,低头看一眼不断在岩石侧面上攀爬、跳跃着的公狼,尽管心知以它们的跳跃力,只要自己不下岩石,就不会有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地感到惊慌与恐惧。 公狼凶狠的嚎叫声不断击打着夏霜寒的鼓膜,眼前模糊不清的她,根本不愿意去想,它们究竟要停留多久才会离开,或者她会不会在它们离开之前,就由于体力消耗殆尽而不可抑制地跌下岩石,沦为它们口中的食物。 湿透了的衣物紧紧吸附在夏霜寒已然感受不到寒冷的皮肤上,将脑袋搁置在环抱着膝盖的手臂上的她,只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困乏。 “不可以,不可以睡着。”深知自己已经扛不住失血与低温,一旦睡着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的夏霜寒,不断在心中为自己鼓着劲。 为了防止自己昏睡过去,而几乎将自己腮帮子里的肉咬下来的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再去关注仍旧围绕着她打着转的狼群了。 潮湿的衣摆、裤脚以及发梢,已经在寒风的肆虐下,结上了冰。眼睫毛上再一次出现白色冰晶的夏霜寒,知道自己距离生命的尽头已经不远了。“难道说,好不容易在掉下深沟后保住了一条命,可我现在,却要在这块石头上冻成一块‘人碑’么?” 无声地在心中自嘲一笑,夏霜寒自我安慰道:“成为一座‘人碑’,给前来寻找我的尸首的庭轩留下一具遗体,也总好过沦为狼群的腹中餐不是么?所以庭轩,维持住不跌下岩石,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如此在心中再一次做好了死亡准备的夏霜寒,彻底合上了双眼,并开始渐渐失去意识。可就在她即将进入永久睡眠的一刹那,印证了那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的搭救者,却忽然间从天而降,完全改写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横飞而来的羽箭携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呼啸间便命中了一只试图登上岩石的公狼。中箭公狼跌倒在地,不断发出的呜咽声中,接连射来的另外几箭,更迫使围绕着濒死同伴的另外六匹狼,无可奈何地离去了。 已然半沉入昏迷状态的夏霜寒,看不见从公狼身体里汩汩涌出的鲜血,也听不见射箭者向她大步跑来时发出的呼唤。意识已经不甚清明的她,察觉不到自己这已经脱离了危险,迎来了生机的境遇。直至冻僵在岩石上的她,被赶来救助她的男子扯进怀里,打横抱起来时,后知后觉的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得救了。 “夏姑娘你撑着点,我们很快就带你进城,带你去看大夫。所以,你一定要撑住知道么?” 跑动颠簸的摇晃中,年轻男子语调急切的话语声,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真正进入了夏霜寒的意识里,并引发了她进一步的思考:“夏姑娘?怎么,救护我的这位年轻人,原来与我是旧识么?莫不是,这是庭轩带着人来找我了?” “陆庭轩......我......要见.....陆庭轩......”挣扎着攒起最后一点力气的夏霜寒,有气无力地说出了这么句话。随后,认为自己已经把想法传达清楚了的她,终于因为松了一口气的原因,而安心、踏实地坠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只不过,跑动着抱着昏睡过去的夏霜寒快速靠近不远处的马车的年轻男子,事实上,却并不是她一厢情愿所以为的陆绍云的战友,而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襄阳王世子的贴身护卫——李青岚。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离 自从去年十一月领命抵达九平铁矿查案以来,苏逸兴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一种如此意外的方式,在这西北边关与阔别已久的夏霜寒重逢。 二十日的舟车劳顿,两个月的各方查访,正月里的安顿劳工,以及二月里在新派任官员上任之前的暂代职务......过去几个月里,无数忙碌的事物,已经让苏逸兴在桐城关滞留得够久了。 公务往来的闲暇时刻里,偶与柳子润烹茶闲谈的苏逸兴,不时会眺望着关外的群山想到,距自己五百里外,和陆绍云一起待在娜鸣村里的夏霜寒,不知道现如今究竟过得好不好。 只不过,放不下的想想,注定只能是想想。因为,一来,与夏霜寒并无交情的他,没有资格与立场去担忧身在未来夫君身边的她;二来,即使他们成为了友人,友人的关心也只会给红白丸一案平添不必要的麻烦与枝节。 故而,即使苏逸兴时常会一边摆弄着夏霜寒的那枚印章一边想起她,心中自有分寸的他,却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在桐城关的辖区内见到她。 二月十五,这是一个云层密布、寒风呼啸的日子。前日里乘马车出关,前往九平铁矿视察矿道重建与铁矿复产的苏逸兴,在铁矿上滞留了超过一天两夜,直至十五日黎明时分,在铁矿上凑合着又过了一夜,且草草用过简单的早饭的他,这才终于踏上了返程。 车轮“咕噜噜”作响的马车上,倚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的苏逸兴,被远处传来的狼嚎与近旁窗扉扣响的轻轻敲击声,打扰了清净。 “怎么了,青岚,出什么事了?”深知定然有事发生的苏逸兴,睁开眼询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急切地扣响车窗啊?” “回世子爷,前面有位戎族姑娘被狼群围住了。青岚,想前去搭救。” 从马车外传进来的话语声,使苏逸兴坐直身体,抬手打开了车窗。越过车窗边的李青岚极目远眺,他只看见白雪皑皑的旷野上,狼群围绕着的,是一位身着红衣,蜷缩在巨大岩石上的姑娘。 “去吧,自己小心。”不知怎的,忽然觉得那抹蜷缩在岩石顶端的身影莫名熟悉的苏逸兴,抬手示意护卫李青岚尽快拿了弓箭去速战速决,随后,关上车窗的他,便又一次倚靠到了车厢壁上。 李青岚离去的片刻时间里,马车依旧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进着。再一次闭目养神的苏逸兴却根本不会想到,李青岚将要救下的那位姑娘,正是他最近几个月来一直记挂在心的夏霜寒。 “世子,是夏姑娘,青岚救下的,是夏霜寒夏姑娘啊!”片刻后,去而复返的李青岚带回来的这么个消息,让靠坐在马车中的苏逸兴,不敢置信地快速起身迈步、掀开车帘,随后将半个身子探出了车厢。 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仿佛已然没有了呼吸的夏霜寒,现如今正静静地躺在李青岚的怀抱里。而看见如此虚弱憔悴的夏霜寒的苏逸兴,则禁不住瞳孔一缩,随即展开双臂,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快,快马加鞭尽快入城。”揽过夏霜寒冰冷的身体的苏逸兴,快速吩咐着车夫。随后,折身返回车厢内的他,便动作利索地将夏霜寒放到了自己方才坐过的矮塌上。 “夏霜寒你别死,你可千万不能死啊!”面对着气若游丝看起来好像随时会香消玉殒的夏霜寒,苏逸兴只感觉自己的胸口窒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快速探过她那几乎快要摸不到的脉息的苏逸兴,连点夏霜寒身上几处保命的大穴,随后便开始手脚麻利地脱下她身上结满冰碴的衣物,进一步为她看伤。 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问题,忙于保住夏霜寒的性命的苏逸兴,已然顾不得了。褪下了她的中衣中裤的他,摸索查探过夏霜寒的身体,在确保她并没有骨折,且体表也没有危及她性命的出血点后,就将她塞进了榻上的毛毯里。 隔着毛毯扯掉夏霜寒身上仅剩的亵衣亵裤,随即为她推功过穴的苏逸兴,只力求浑身冰冷的她,能尽快暖和起来。而事实也证明,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马车载着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下来的夏霜寒进入桐城关时,距离黄昏已经不远了。怀中抱着裹在毯子里,依旧昏睡着的夏霜寒的苏逸兴,命令车夫直奔自己现如今下榻的署衙,随后便在马车停稳后,将怀中人打横抱进了自己卧房隔壁的屋子里。 正月里安抚过铁矿劳工,随后并没有接到暂时代任令的柳子润,已经于半个月前,先行启程回京复命了。因此,在新委任的、接替原贪污渎职的犯官的官员到复之前,这偌大的署衙里,便有且只有苏逸兴一个人,可以以主人的身份发号施令了。 “青岚,你先去把秦大夫请过来,然后吩咐灶房烧热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抖开床铺上的棉被,将裹着毛毯的夏霜寒密密实实盖起来的苏逸兴吩咐道:“对了,还有管灶房的那对夫妻的那个女儿,你把她也带过来,让她照顾夏姑娘。” “是。”半句废话也不多说的李青岚,在苏逸兴话音落后,便转身出了屋子领命行事去了。于是片刻后,由于襄阳王妃担心桐城关地势偏远、缺医少药,故而特意让苏逸兴带着一同随行的秦大夫,便挎着药箱,快步赶到了夏霜寒的病床前。 “怎么样?她可有内伤?”静待秦大夫为夏霜寒把过脉,已然为她处理过后背上与小腿上的出血点的苏逸兴,唯恐夏霜寒还受了他检查不出来的内伤。 “这位姑娘性命已无大碍,身上也并没有内伤。”仔细感受了一番夏霜寒的脉相,随后抬手偏过她的头颅,摸了摸她在落水后因为撞上岩石,而鼓出来的位于后脑勺上的肿块的秦大夫叹气道:“只是,这位姑娘还有两种病症,让人不可掉以轻心。” “其一,这位姑娘后脑勺遭遇撞击导致内出血,且从脉相上看,受创处气淤血滞压迫经络,估计她的眼睛将在近一个月内一直存在视物有障碍的情况。当然,开几副活血化瘀的汤药好好治疗,药到病除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最近六七日内,一旦发生颠簸,她就会头痛恶心,身体不适。因此短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出行为好。” “其二,这位姑娘在最近一两年内,应当曾经在身染重度风寒的情况下,泡过刺骨冰水,因而致使寒邪入骨,冬日里总是比一般人畏寒许多。此次,她又在信期刚过不久后浸泡冰水,更甚至造成身体多处冻伤。日后,只怕她的畏寒会越发严重,且今生,都将子嗣艰难了。” “子嗣艰难?若从现在开始好生调理,可还有转圜余地?”在京城时就打听过夏霜寒的过往,因而苏逸兴是知道,夏霜寒曾经为救柳明珠,而在身染重度风寒的情况下,于元宵节当晚跳下惠通河的事情的。 “从现在开始调理的话,六、七年后或许可以正常孕育子嗣吧,但这一点,我也没有把握啊!”看着躺在床上的年纪轻轻的姑娘,秦大夫摇头叹息道:“怪只怪一代神医沈扇仪,云游四方至今依旧杳无音讯,不然若是有他在,这位姑娘的病症或可在一两年内根治也说不定。” “沈扇仪沈神医么?”默默在心头记下这个名字的苏逸兴,并不知道,这位他将在日后寻访许久的神医,会被在前世已然与其成为友人的陆绍云先一步找到。不过就算他知道,此时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夏霜寒视物障碍的问题上的苏逸兴,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别的事情了。“她的眼睛,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不会,只要淤血散尽,她的眼睛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点头肯定的秦大夫低头再看一眼毛毯裹到脖颈上的夏霜寒,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就去吩咐下人抓药、煎药,至于这位姑娘体表上的外伤,我相信世子你自有办法。” “......”目送秦大夫步出房门的苏逸兴,尚且来不及为自己几乎看光了夏霜寒的身体而生出什么别样的反应,端着热水盆的丫头虎妞,便来到了夏霜寒的病床前。 在虎妞为夏霜寒擦身并换上干净衣物的过程中,苏逸兴选择了出门回避。片刻后,直到重新为夏霜寒上药并包扎伤口的虎妞到隔壁屋子回禀时,仓促用过晚饭的苏逸兴,这才再一次回到了夏霜寒身边。 摇曳烛光下,坐在床榻边低头凝视着依旧昏睡着的夏霜寒的苏逸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夏霜寒露在棉被外面的右手。“几日前陆绍云不是才到桐城军营去点了精兵出关么,可为何,应当在他身边安然无恙的你,现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呢?” 沉浸在睡梦中的夏霜寒,不可能针对苏逸兴的疑问做出解答与回应。静心等待灶房煎了汤药送过来的苏逸兴,也对安静沉睡着的夏霜寒,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指望。“快点好起来吧”,这声叹息,已然是目前的他能对她提出的全部要求了。 距离夏霜寒现在下榻的地点五百余里外的娜鸣村里,在围剿行动中由于失血过多因而晕倒的陆绍云,现如今也已经苏醒了过来。 娜鸣村耶宏家三楼,夏霜寒亲手布置的他俩的卧房里,已然喝下汤药并被包扎过伤口的陆绍云,正在专心听着某位战士带回来的,外出寻找夏霜寒的林煕然指派他回来传达的口信。 原来,陆绍云在预定目标洞窟里晕倒之后,桐城战士的随行军医就对他展开了及时治疗。军医手脚麻利地为陆绍云处理身上的多处伤口时,先一步到达洞窟的林煕然与后一步赶来的韩凌,也有条不紊地组织安排了围剿行动最后的收尾部分。 山中案犯以及村内哨兵,无一例外,全部都被缉拿归案了。山体内的禁药仓库以及数个出产药石的洞窟,也在保证不波及人员的情况下,被彻底炸毁了。 销毁所有与制作红白丸有关的物件后,封锁山体六个出入口的战士们,押解着案犯,搀扶着伤员进入娜鸣村,并借用了娜鸣村的村公所、集会广场以及公共灶房。 随后,在后续事宜的处理过程中,需要为陆绍云找一个安心静养的地点的林煕然,三言两语地向耶宏一家人大致讲述了“潜伏三人组”的情况,并把昏睡不醒的陆绍云背进了他和夏霜寒的卧房。 及至安顿好陆绍云,林煕然才终于得知了夏霜寒坠下深沟,很可能已然身亡的事情。深知自己的发小与夏霜寒的感情多么深厚的他,在得知这一不幸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把围剿行动的后续事宜托付给了韩凌。随后,林熙然便带着由于亲眼见证夏霜寒就义,因而自愿帮忙的十数位战士,出村寻找她去了。 依据脑中地图的记载、娜鸣村村民的推断以及山中案犯的确认,深知夏霜寒落水的暗河直通山外,并且水流一直流淌至通往桐城关与九平铁矿的三岔路口的林煕然,带队一路沿着河道找了下去。随后,他便找到了夏霜寒脱在河岸边的湿衣服,以及石堆里,那只中了一箭的公狼的尸体。 “你是说,霜寒还活着,她并没有死是么?”寂静的房间里,听完林煕然派回来的这名战士提供的消息,陆绍云只感觉胸腔里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狂喜,以及涌遍全身的希望的暖流。 “是,依据林捕快所说,夏姑娘顺水漂流,随后被人搭救了。依据那匹狼没有被射箭之人带走的情况来看,出手相助的,应当不会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家境普通的牧民或者猎户。所以,林捕快已经依据现场遗留的其他痕迹,到关内小镇上去寻找夏姑娘了。” “是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靠坐在被褥里的陆绍云,满脸带笑地作势就要掀被起身,可一旁照料昏睡中的他已久的芭丽雅,却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世轩......不对,庭轩哥,你现在不能出去。”已然从林煕然口中得知陆绍云的真实身份的芭丽雅,虽然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但思路清明的她,对哥哥一般的陆绍云的关心却不是假的。“庭轩哥,现在天已经黑了,你又受了那么重的伤,你知道如果你现在盲目地出门往桐城关去,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么?” “霜寒姐姐的事情,我也担忧、我也着急,可是杍......不对,煕然不是已经带着十几个人一起去找了吗?霜寒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既然她有力气在漂流那么远后自行爬上河岸,现如今还被人搭救了,那么接下来,她就更不可能出事了不是么?所以庭轩哥,你要去找霜寒姐姐我不反对,但你怎么也得等到明日天亮之后再出发啊!” “芭丽雅说的对。”陆绍云身侧,同样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的哈兹鲁,拿出长辈的威严发话道:“庭轩啊,你想去找霜寒,现在就必须好好吃饭好好喝药,等好好休整一晚,养精蓄锐明早再出发才是正确的选择!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让马匹也好好休整一晚,才能更快地带你去到桐城关不是么?” “哈兹鲁伯伯您说的是,我现在就喝药,现在就吃饭。”得知夏霜寒并没有永远地离开他的陆绍云,只感觉身体里蓄满了力量。爽快地接过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的他,信誓旦旦地在心中道:“霜寒你等我,这辈子,我说什么也不会再和你分开了!” 破晓的晨光与小鸟的啁啾,将昏睡了一天一夜的夏霜寒,从睡梦中唤醒了。睁开依旧只能看见一团团模糊色块的眼睛的夏霜寒,辨识出自己身处之地,应当是某户家境殷实的汉人家的屋子。随后,急于弄清自己究竟距离娜鸣村有多远的她,虚弱、嘶哑地出声呼唤道:“有人么?请问有人么?” “姑娘,姑娘你醒了!”端着热水盆应声奔进屋来的,正是苏逸兴昨晚找来照顾夏霜寒的小丫头,管着灶房的赵氏夫妇的女儿虎妞。“姑娘你感觉怎么样,除了眼睛以外,可还有其他什么地方感觉不适?” “没有,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听到少女将水盆放下,随后拧了帕子回到她身边的脚步声,夏霜寒急忙伸出手去,拉住虎妞的小臂询问道:“我现在是在哪里?这里,是谁家府上?” “回姑娘,这里是桐城关内的郡守署衙。”任由夏霜寒拉着自己的手臂的虎妞语速飞快道:“姑娘,昨日你在城外昏倒了,是暂代郡守一职的大人将你救回来的。大人昨日不但让大夫及时为你医治,还亲自在病床前照料了你许久——” “等一下,”闻听此言,深觉虎妞口中的大人对待自己有些不妥的夏霜寒,蹙眉确认道:“你刚才说,你家大人亲自在病床前照料了我许久?” “是啊,姑娘。”从昨日苏逸兴对待夏霜寒的态度中,就窥出他俩应该是旧识的虎妞赶忙道:“大人名讳乃是苏逸兴,家在京城,姑娘你可有印象?” “苏世子?”夏霜寒疑惑挑眉,他怎么到桐城关来了?哎,这不是重点。“这位姑娘,”将一闪而过的好奇抛到脑后的夏霜寒攀住虎妞的手臂道:“你家大人现在何处?如果有空,可否带我去见一见他?” “姑娘不要着急,大人现在正在前院办公,我这就去将他请来。”牢记着苏逸兴“夏姑娘一旦苏醒,你就立马来前院告知我”的嘱咐的虎妞,将手中的热布巾塞进夏霜寒手中道:“姑娘你先擦擦脸,我这就去请大人好么?” “好。”接过虎妞塞过来的布巾的夏霜寒,听着她转身出屋的脚步声,随后便抬手就着热乎乎的布巾擦了擦脸。 苏逸兴来得远比夏霜寒想象中要快。原本,依据夏霜寒的推想,身为刑部侍郎的苏逸兴既然在办公,那么他估计就没有时间在现下拨冗前来见她。可是正如当初在京城外的悦来客栈里一样,彼时猜不透苏逸兴究竟在想些什么的夏霜寒,现如今也同样看不透这个与她并没有多少交集的男人。 “夏姑娘,你醒啦!”接到虎妞的禀告的苏逸兴,放下手头尚未处理完的公文,随即便快速起身,赶到了夏霜寒身处的屋子外。跨进门槛,绕过屏风,终于见到尽管依旧虚弱憔悴,却在苏醒后终于有了精气神的夏霜寒的苏逸兴,面带喜悦道:“太好了,你终于没事了!” “夏姑娘?”闻听这个称呼,夏霜寒禁不住在心中一突——苏逸兴这是吃错药了不成?当初在京城的几次见面,他何时用过这样有礼有节的方式称呼我?不过,这不重要。同样将这种不值得她在意的小事扔到脑后的夏霜寒,直视着面前模糊一团的人影道:“民女,在此谢过苏世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被夏霜寒郑重其事的致谢弄得心里一堵,有些不是滋味的苏逸兴三言两语将她对自己的感谢带了过去。随后,抬手在夏霜寒眼前慢慢挥动了几下的他询问道:“夏姑娘,你可看得清,这是几?” “应当,是三吧!”费力地仔细辨认片刻,最终确定答案的夏霜寒做好心理准备道:“苏世子,你可知,我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及,日后,它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你的眼睛并无大碍。”将秦大夫昨日的诊治结果复述一遍的苏逸兴,暂且忍下了夏霜寒日后可能子嗣艰难的病症不提。 尽管,这些年来从未想过成亲进而也不想要孩子的苏逸兴,体会不到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的痛苦,但他相信,在现在将这个残酷的消息告知夏霜寒,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原来是这样啊!”得知自己的眼睛可以治愈且日后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后,夏霜寒放松地呼出一口气,随即更情不自禁地莞尔一笑。只不过,在苏逸兴将她的这个笑容记入心底之前,夏霜寒就很快将话题转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上,“苏世子,民女有个请托,还望世子您能答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找寻 “如果你是想让我找人护送你去娜鸣村寻找陆绍云,或者是帮你带口信给陆绍云的话,那么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开口了。” 在从李青岚的怀中接过夏霜寒的一刹那,就知道醒过来的她定然会提出这个要求的苏逸兴,只感觉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强烈了。于是,在夏霜寒开口提议之前,他便抢先一步将这些他不想听见的话堵回去了。 “苏世子您这是什么意思?”被苏逸兴拒绝的夏霜寒,心中禁不住“咯噔”一下,她茫然地眨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急切道:“苏世子,我与庭轩,我们由于丘兹山的围剿行动而失散了。现如今,庭轩他找不到我,又不知道我究竟是生是死,定然已经急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请求您帮我与他取得联系,有什么不可以么?” “你联系不上他,那是你的事。他找不到你进而着急得不行,那是他的事。与你们并无交情的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帮助你去找他不可呢?” 苏逸兴掷地有声且不近人情的拒绝,让以为他有可能帮助自己的夏霜寒,很是愣了愣。随后,意识到自己与他确实没什么交情,他也确实没必要帮助自己的夏霜寒,放弃了向苏逸兴求助的打算。 “既然如此,苏世子您不愿意帮忙,那我也就不勉强了。”在心中回一句“你以为我离了你,就没办法去找庭轩了么”的夏霜寒,说话间便一把掀开棉被,穿着中衣中裤下了床。 “你干什么?我刚刚才和你说过你的畏寒症加重了,你听不懂吗?”看一眼在昨夜里发起高热,热度至今还未完全消退的夏霜寒那双直接踩在寒凉地面上的赤足,为她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感到莫名生气的苏逸兴,一把将她推回到床榻上道:“屋子里即使烧着火盆我还担心你受寒,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对你的关心与照顾的?!” “哼,可笑!”被苏逸兴推倒在床上,并且被棉被严严实实盖住的夏霜寒怒极反笑,“苏世子,刚才不知道是谁说我们之间并没有交情的。那么我倒要问一句,既然我们之间没有交情,你管我畏寒不畏寒做什么?” “……”低头凝视着夏霜寒焦距涣散却依旧蕴含着倔强情绪的双眼,一时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的苏逸兴,哑口无言了。 “苏世子,你不肯帮我去找庭轩我没意见,可是,难道我自己去找他也不可以么?”被束缚在棉被中却依旧挣扎不休的夏霜寒愤慨异常道:“苏世子,虽然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你别忘了,身体是我的,命也是我的,我想做什么、怎么做,那都轮不到你来干涉。所以现在,请你放开我。” “哈,我若就是不放,你能奈我何?莫说你现在腿脚不便、体质虚弱,就算你四肢完好、身体康健,我不放你走,你以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你发的什么神经?”被牢牢压制在被窝里的夏霜寒抵抗无效,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无力的挣扎。“苏世子,你能不能干脆点,你把我软禁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给个痛快话行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是不希望你去找陆绍云,这样可笑的理由我能告诉你么?显然不能。 于是就这样,自己都还理不清楚自身感情问题的苏逸兴沉默片刻,随后便撂下句“好好休息”,转身走了出去。 再次踏进门来照顾夏霜寒的虎妞,将一碗活血化瘀的浓黑汤药递给她时,尽管夏霜寒心中对苏逸兴现如今的作为倍觉疑惑,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一饮而尽了。 苏逸兴不会害她,这一点夏霜寒可以肯定。否则,他实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将她救回来还多加照顾。至于他为什么要将她困在这里,不允许她与陆绍云取得联系,这个问题,等她积攒些力气,定然会去找他把事情弄清楚的。 打定主意要在苏逸兴下次出现在这间房间里之前,尽可能有效地养好自己的身体的夏霜寒,在服药后不久,又用了饭,并且适当地活动了筋骨。随后,配合地接受了秦大夫接下来为她进行的针灸治疗的夏霜寒,又静下心来认真地将自己的境遇好好思考了一番。 回想上一次和苏逸兴的见面,尽管夏霜寒清楚地记得,她弄不明白他之所以出现在悦来客栈里为的是什么,但他们之间无冤无仇,前尘往事也已经一笔勾销了的关系却是真的。 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如今的遭遇与自身原因的关系应当不大。既然如此,不是因为她,难道说原因其实是出在陆绍云的身上? 夏霜寒当初在悦来客栈里,是问过陆绍云,是否需要将苏逸兴得知他们前往娜鸣村的真实意图的事情告知太子殿下的。而当时针对她的询问,陆绍云虽然说了不需要她来担心,但夏霜寒相信,为了防止潜伏计划出现意外进而中途夭折,太子殿下定然是对苏逸兴做过什么的。 那么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个她并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做过什么”,苏逸兴现如今才会把她软禁起来,以此折磨陆绍云的心智,作为精神上的报复么?可是,这种猜想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思索来思索去,始终闹不明白苏逸兴究竟想把她怎么样的夏霜寒,最终放弃了思考,转而开始想方设法地从虎妞口中,套取有关苏逸兴近几个月来的一切情况。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时候让她好好了解了解苏逸兴了。 从照顾她的虎妞口中,夏霜寒得知的有关苏逸兴的事情并不多。概括起来,其实只有两件。 其一,苏逸兴与柳子润于去年十一月抵达九平铁矿后,就一直在为贪污案忙个不停;其二,作为暂代郡守的苏逸兴,一旦等来从京城派任来的接任官员,他就要即刻启程赶回京城去。 “这两条消息,目前对我来说都没用啊。”黄昏时分,确认自己再也无法从虎妞口中套取到有用情报的夏霜寒,任命地端着晚饭放弃了思考。而与此同时,一心记挂着她的陆绍云,则正奔走在前来桐城关寻找她的路途上。 二月十六黎明时分,喝过汤药、包过伤口,休整了一夜的陆绍云尽管依旧身体虚弱,但心头燃着熊熊火焰的他,只要一想到“夏霜寒还活着”的事实,就感觉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力量。 十五日子时发动的围剿行动,其最后的收尾部分已经在当日黄昏时分结束了。于是,将随后押解案犯入关的事宜全权交给韩凌负责的陆绍云,便和数位提议帮助他找寻未婚妻的老战友一起,出了丘兹地界,踏上了入关的官道。 在路途上花费了两天一夜,二月十七日黄昏时分,焦急赶来桐城关的陆绍云,终于与先行一步抵达小镇,并已经在镇上多方查找过夏霜寒的林熙然会和了。 “什么?你说找不到?”桐城军营,某间林熙然暂时下榻的营房里,由于两日前失血过多而导致现如今身体发虚的陆绍云,闻听“没有找到夏霜寒”这个令人失望的消息后,脸色瞬间便惨白到了堪比死尸的程度。“你都到什么地方找过,怎么找的,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好,不过你先把这个喝了再说。”表情严肃的林熙然将桌面上补血益气的汤药推过去,只待陆绍云仰头将其完全喝下后,才继续道:“依据几日前和你一起进山,并目击霜寒掉下深沟的战士们所说,在与你失散之前,霜寒的背部和左腿,就已经受伤了。” “因此,前日当我在三岔路口的河岸边发现霜寒留下的痕迹时,我就认定,哪怕她掉下深沟后没有增添新的伤口,从狼嘴中救下她的人如果想保住她的性命,也只能选择带着她到关内就医。更何况,留在现场的足迹、血迹和不远处的车辙,都显示他们确实入关了,所以我二话不说,直接就带着战士们直奔关内来了。” “入城之后,我们询问了守城门的士兵,随后又跑遍了城内的医馆、药铺以及旅店、客栈,可是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询问过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人见过一位受了伤的年轻戎族姑娘。” “你在小河边找到的霜寒的衣物,以及射杀那只狼的羽箭在哪里?拿来我看看。”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夏霜寒有关的物件,力求在它们身上找到线索的陆绍云,很快就接过了林熙然递给他的物品。 沾染着斑驳血迹的衣物,多处破损撕裂,足可见夏霜寒在一路漂流中,受了多少刮擦伤与磕碰伤。制作工艺较为粗糙,一看就是当地边民自制的羽箭,也无法为陆绍云提供更多的线索。毕竟,这究竟是边民自行使用还是在集市上出售的商品,谁也不知道。 “我想不明白,”无法从遗留物上找到可用线索的陆绍云,颓然合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既然霜寒已经被人带进了城,那么在无法在客栈中找到她的情况下,她应当就是身在民居当中了吧。可是,镇上的居民收留了她之后,不为她延医问药是不可能的啊,毕竟城中自身通晓岐黄之术的大夫们,你们都已经登门拜访过了。那么,自家既然不经营医馆药铺,救了霜寒的人,又为什么不为她请大夫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所以我考虑到,为霜寒治伤的,会不会是不坐堂的游医呢?” 深知陆绍云之所以会和夏霜寒定有婚约,完全就是因为夏霜寒那位身为游医的祖父的林熙然道:“毕竟,舍得下那么大一只狼不要的人家,家境殷实到留有空房,因而可以接纳游医暂住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今日里,我和各位战士们,又跑了不少院子开阔的富裕人家,打听谁家有游医或者谁家有重病号、重伤员。只不过,在今晚日落之前,我们还没能找到霜寒的踪迹。” “哎!”闻听此言,沉重地叹出一口气的陆绍云自我安慰道:“不管怎么样,只要霜寒还活着,那她就丢不了。毕竟,只要她伤势好转有了余力,她就一定会想办法与我取得联系。而如果她现如今还因为重伤而昏迷不醒,那么搭救她的人,也不可能带着那样的她离开桐城关。所以,只要我肯找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才走出“死别”的阴影又坠入“生离”的漩涡,陆绍云只感觉胸口气淤血滞,痛不可遏。但即使他的情绪数度游走在崩溃边缘,深知唯有冷静才能尽快找到夏霜寒的他,还是用理智将自己控制住了。 “熙然,这几日辛苦你多方奔走了。”好兄弟之间从不说客套话的陆绍云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了一封芭丽雅写给林熙然的书信,递过去道:“几日前离村时,由于你走得太过匆忙,故而有好些话,我相信你是没时间和哈兹鲁伯伯一家人,尤其是芭丽雅仔细说清楚的。” “所以,我越俎代庖,将某些他们应该知道但你没说的事情做了补充。至于你和芭丽雅的婚事的后续事宜,这封信里应该全都写了。” 从林熙然和陆绍云的两次不同解说中,耶宏一家对“潜伏三人组”、“夏霜寒的失踪”以及“围剿行动的展开”都有了大致了解。尽管他们一家人为乌加尔的事情感到震惊与遗憾,但完全理解潜伏三人组的立场的他们,并没有对自己被蒙在鼓里的这件事有什么不满情绪。 深知林熙然的隐瞒与伪装都是公务需要的耶宏一家人,在了解了他的真实身份与情况后,全都支持他和芭丽雅继续交往下去。不过碍于接下来男女双方都事物繁忙,故而他们想要再见面,只有等到四月中旬商队抵达京城之后再说了。 折上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的书信,心中认定自己与芭丽雅定然能在今年年末之前完婚的林熙然,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收进了怀里。扭头看一眼为夏霜寒的失联而担忧不已的陆绍云,相信他们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她的林熙然却不会想到,找人这件事,远比他们想的要难得多。 二月十八,自从在苏醒当日见过苏逸兴一面,随后就再也没能与他面对面进行交谈的夏霜寒,目前已经被彻底软禁在了署衙后院里。 高热已退、外伤大好,但却依旧畏寒怕冷且存在视物障碍的夏霜寒,现如今不但白日里被看守着,就连晚上,也要被人点昏睡穴束缚着。 没有踏出自身所在小院的权利的她,除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逸兴以外,目前就只在署衙里见过李青岚、秦大夫以及虎妞三个人。 除开他们三人外,知晓夏霜寒被苏逸兴救回来的其他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已经被苏逸兴下了“不得将夏姑娘的事情外传”的死命令。署衙里但凡可能与夏霜寒有接触的人,也都被苏逸兴命令:“不允许帮助夏姑娘与外界的任何人取得联系。” 如此一来,尽管夏霜寒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陆绍云的身边去,被苏逸兴严格把控起来的她,却除了一边养伤一边等待以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摆脱自己现如今的困境。 回想自己与苏逸兴进行过的,一个巴掌就可以数过来的几次接触,曾经用自己的性命成功威胁他带自己去三清观找陆绍云的夏霜寒,确实数次萌生过,再用自己的性命威胁苏逸兴,以此换取自身自由的想法。 但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曾经被夏霜寒以生死相胁的苏逸兴,又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呢? 于是,在夏霜寒还没来得及将“以死相胁”的念头真正付诸实践时,李青岚就代主子传话道:“夏姑娘,世子爷说了,你是不会寻死的。心里记挂着你父亲、你弟弟还有你未来夫婿的你,舍得寻死?你要是真的没有了求生的意志,那几日前在冰河里泡了那么久的你,早就该扛不住严寒,死得透透的了。所以,你还是省省心,别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于是就这样,面对着这么个,自己打不过、逃不开、威胁不了,同时还不可能用自身身份去压迫得他低头的苏逸兴,彻底没了主意的夏霜寒,只得继续强自静下心来将养身体,并不断要求,试图与苏逸兴进行面对面的谈话。 燃着火盆的暖烘烘的卧房里,折腾了一整天也没能让自己走出署衙后院的夏霜寒,已经在被点了昏睡穴后,沉沉地睡去了。而关上房门、绕过屏风,悄声走到夏霜寒床前的苏逸兴,则在她的身侧缓缓坐下了。 低头凝视着这个即使身处梦境中,依旧不断蹙眉呼唤着“庭轩、庭轩”的姑娘,终于理清楚自己的心意的苏逸兴,明白接下去,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了。 回想自己与夏霜寒相遇近一年来的心路历程:“梨园春色”里初见她的萌动,葳蕤园外一闪即逝的怜惜,行进马车里的好奇与玩味,林泽湖画舫上的鄙薄与愤怒,三清观里的震撼与不忍,悦来客栈里的觊觎与不舍,冰天雪地里的担忧与心痛,前日清早的窘迫与退缩,现下对陆绍云的嫉妒与羡慕,以及见不到她的日子里对她的牵肠挂肚,和千方百计从她友人口中探听她的事迹时的不亦乐乎…… 凡此种种,从小到大,从未因为任何一个人而生出过如此多的情绪的苏逸兴,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上了夏霜寒”的事实。 什么“看着自己喜爱的人幸福就好”之类的情感,苏逸兴自问是理解不了的。因此,出生至今二十三年来,好不容易才有了中意的女子的苏逸兴,自认不把夏霜寒抢过来,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是绝对不行的。 只不过,想让夏霜寒成为自己的女人,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明显不是件容易的事。 依照汉人的礼教,在“父母之命”这件事上,夏翰林和陆国公十八年前就已经定下了两家之间的婚事。参照戎族人的传统来看,“男女之情”上,夏霜寒和陆绍云又早就已经两情相悦,容不得第三人插足了。因此,自问“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占不着的苏逸兴,想要从外面插手,搅黄夏霜寒和陆绍云的婚事,显然没那么容易。 只是,虽然从外面攻不进去,从内部进行瓦解却是可行的。那个对夏霜寒并不满意的世子夫人徐氏,以及那个一直对陆绍云势在必得、情有独钟的裴娉婷,这两个人,不是都可以让他拿来用一用么?所以...... “夏霜寒,你可不要怪我啊!”抬手将夏霜寒一缕散落在枕边的发丝挑起来绕在指端,眉梢眼角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邪魅笑容的苏逸兴,喃喃低语道:“毕竟,我非但没有加害陆绍云,还为他送去了一位出身高贵的美娇娘,他实在没理由不满意啊!” 话落,已然拿定主意,在接下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绝对不能让夏霜寒与陆绍云见面的苏逸兴,摸出袖袋里的某个小瓷瓶,抖出一粒药丸,给睡梦中的夏霜寒喂了进去...... 朝阳撒下的晨光中,已然自动解开昏睡穴的夏霜寒,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茫然地眨了眨依旧不甚清晰的双眼,抬手穿衣间,夏霜寒只感觉暖烘烘的室内,多了一股雅致袭人的香气。 “姑娘你醒啦?”在夏霜寒苏醒过来之前,便已经拿捏好时间为她准备好了洗漱用具的虎妞,闻听屏风后的响动,快步绕了过来。“姑娘,这两日你不是一直闹着要见大人么?大人他现在来了,正等着和你一起用早饭呢!” “苏逸兴来了?他终于肯和我谈谈了么?”心中如是想的夏霜寒,洗漱完毕,放下手中擦过脸的布巾,随后便快步绕过屏风,走出垂帘隔断,来到了放置在外间里的圆桌边。 与此同时,自觉自己该为苏逸兴与夏霜寒留出一个独处空间的虎妞,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章 中毒 摆放有秦大夫吩咐的,具有食疗效果的早餐的圆桌边,坐着的是身上散发着悠悠香气的苏逸兴。 “身为一个大男人,把自己身上弄这么香做什么?”如此在心中腹诽一句的夏霜寒,把熏香这种与她无关的小细节扔到了脑后。注视着面前依旧模糊的苏逸兴的她,也不见礼,只开门见山地来一句:“敢问苏世子,不知民女究竟何时才能得还自由,踏出这府衙去?” “你先坐下。”抬头看一眼悠悠望着她,且态度明显并不友好的夏霜寒,苏逸兴随和道:“你说你想出去找陆绍云对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吃完早饭,然后才能走。” “吃过早饭就能走?居然这么简单?”怀疑地扬了扬眉毛,腹中空空的夏霜寒利索地坐到餐桌边,抓起桌上的包子便大口啃了起来。管他苏逸兴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反正只待她用过早饭,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深知苏逸兴如果要对自己出手,那他早就下手了的夏霜寒,心中认定面前的早膳绝对不可能有猫腻。故而,吃下包子、喝下稀粥,最后又吃过凉菜的夏霜寒,放下擦过嘴的布巾,从餐桌边站了起来。 “依照世子爷的要求,这顿早饭我已经用完了。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是,你可以走了。”不动声色地端着白瓷碗小口抿着粥的苏逸兴头也不抬,只朝房门的方向扬了扬手,淡淡回了句:“好走不送。” “那,民女就先行告辞了。”尽管心中疑惑事情居然会如此简单地就得到了解决,辨识着眼前不甚清晰的景象,快步往门口靠近的夏霜寒,却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翻涌起的喜悦。 “等我平安无事地走出这里找到庭轩,并且确定苏逸兴没有趁着将我软禁的这几日功夫,而对庭轩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那到时候,我就和庭轩一起带上厚礼,前来答谢苏逸兴的救命之恩吧!”如此在心中念叨着的夏霜寒,很快就走到了房门口。 抬脚迈进院子里,清新的微风迎面扑来,很快就将苏逸兴身上的淡淡馨香和饭桌上美食的香味吹散了。只不过,就在夏霜寒深吸一口气,打算迈步在庭院开阔的署衙里奔跑起来时,鼻端嗅不到那雅致袭人的香气的她,却一瞬间只感觉天旋地转。 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不停摇晃着。头晕眼花,且脚步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踉跄,完全无法再继续前进的夏霜寒,很快就跌坐在了室外青砖铺就的地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心中一沉,不相信自己现在的感受是伤病后遗症的夏霜寒,扭转身体回头看向了屋子里的苏逸兴。而就在她回头后,室内飘来的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则有效改善了她糟糕的感受。 “你对我做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自己怪异的感受定然与苏逸兴有关的夏霜寒,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回到了室内。片刻后,馥郁了不少的香气很快便完全消除了她头晕、无力的症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移步到圆桌边,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夏霜寒,此时若是还不知道自己的异状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她也就太傻了。“苏世子,你一面说待我吃完早饭就让我离开,一面又对我的身体做了手脚,你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啊!”放下手中的餐巾,同样已经用过早饭的苏逸兴仰头淡笑道:“夏霜寒你要弄清楚,不是本世子言而无信不放你走,而是你自己走不出这个院子,离不开我不是吗?” “你卑鄙!”没有那个心情与苏逸兴再做口舌之争的夏霜寒,联想到他生母身为南疆公主的事实,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道:“你该不会,在我身上下了蛊吧?” 南疆毒、蛊举世闻名、人尽皆知,因而尽管夏霜寒从来没有与南疆人打过交道,但坊间的各种传说,她却也是多有耳闻的。“不对,自从当年南疆战败,归属大夏以来,皇榜上就明令禁止,要求蛊不得出南疆地界。所以说,我不是中蛊而是中毒么?” “哈,看来关于我那位早逝的娘亲毒、蛊双绝的传闻,你也是听说过的了?”面对着情绪已经由惊惧快速转变为冷静的夏霜寒,苏逸兴直言不讳道:“是,你没有中蛊,而是中了毒。至于毒发的效果,我相信你刚才已经体验过了。” “你不择手段地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知晓自己一旦离开苏逸兴身上奇异的香气,就会头晕眼花手脚无力的夏霜寒,心中涌起的不是对自身的担忧,而是对现如今不知如何的陆绍云的忧虑。 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想要从苏逸兴的袖摆上撕下一条沾染着香气的布条,从而借助它逃出署衙去明显是不可能的。但此时此刻,顾不上那许多的夏霜寒,还是贸然出手了。 你来我往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站起身来的苏逸兴便用一只手将夏霜寒完全制服了。 双手被反剪在腰后,由于苏逸兴伸长的手臂而被半揽在他怀里的夏霜寒,愤怒地挣扎起来。不可避免的肢体接触间,无意中在苏逸兴身上蹭动了几下的夏霜寒,忽然敏锐地感觉到了某个让她顿生恐惧的东西。 “怎么回事?苏逸兴不是喜欢男人么?那现在......现在顶着我小腹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完全被惊讶与恐惧攒住心神的夏霜寒,明智地停止了挣扎。抬头注视着面前迷迷蒙蒙的面孔,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她,微张着嘴巴彻底呆住了。 花瓣般微微开启的嘴唇上方,是线条挺立的鼻梁,再上面,是一双朦朦胧胧的,升腾着水汽的明亮眼眸。低头看着被自己半揽在怀里,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的夏霜寒,心随意动只想一亲芳泽的苏逸兴,就这么低下头去,以唇将其封缄。 “我的老天,这是开的什么玩笑?”由于视物障碍而没能在苏逸兴低头的一瞬间闪避开这个吻的夏霜寒,只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人揽住了,拼命后仰的脑袋也让人掌住了后脑勺。 躲避不开、挣扎不便,唯恐自己胡乱采取应对措施会激得苏逸兴兽性大发的夏霜寒,咬紧牙关僵硬成了一块木头。 于是片刻后,不得其门而入,也没能从夏霜寒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的苏逸兴,在停住这个意犹未尽的吻后,收回手稍稍往后退开了。 “苏世子不想我去找庭轩的原因,是因为喜欢我么?”抬手擦拭着湿漉漉的双唇,换做以前绝不敢这么“自作多情”的夏霜寒,若是到现在还理解不了苏逸兴留下她的动机,那她前世就真是枉为人妇了。 很多男人的欲望和感情可以分开,这一点夏霜寒是知道的。可是联想到自己去年在林泽湖画舫上被苏逸兴轻薄时,从始至终也没被他碰过双唇的遭遇,夏霜寒自然知道,现如今的这个吻,绝不可能是苏逸兴偶然间心血来潮,起了色心的一时冲动。 “你把我困在这里,难道是为了在庭轩前来找我的途中,给他设下些陷阱与埋伏,从而暗算他?” 回想起前世自己被裴娉婷暗算进而死于非命的结局,尽管认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做法不是苏逸兴会采用的,但夏霜寒此时此刻可不能冒这个险。“我告诉你,如果庭轩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想尽一切办法,也一定要和你同归于尽!” “我没那么蠢,暗算陆绍云?我可不屑为之。”将视线从夏霜寒那经过擦拭而越发艳丽、诱人的双唇上移开,被她刚强、果决的威胁弄得心中微有一滞的苏逸兴,语带嘲讽地调笑道:“夏霜寒,你未免也太自视甚高了。我不过想抓你回去做个禁脔,又不是想要八抬大轿迎你过门,我犯得着为了你,去暗算陆绍云么?” “找不到你,陆绍云迟早会放弃的。到时候他移情别恋娶了别的女人,你以为还会有人在意被我软禁起来,因而根本接触不到外界的你吗?”苏逸兴的言论,让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性命有了价值,故而威胁有望的夏霜寒凉了心。 是了,倘使苏逸兴对她的喜欢只是对妾侍和物件一般的喜欢,那么,她的性命非但威胁不了他,摆不到明面上来的她,也根本不可能引发定国公府和襄阳王府之间的矛盾与对立。 一瞬间,确定苏逸兴只是想悄无声息地将她带走,进而不可能多此一举地去对付陆绍云的夏霜寒,微微放下了一点心。 只不过,在确认陆绍云不会有危险的情况下,贞操和自由问题,就成了接下来摆在夏霜寒面前,急待她去解决的事情了。 “苏世子,我与庭轩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你确定,面对一个属于别的男人的女人,你真的还想把我带走吗?” 深知苏逸兴习惯于进出风月场所,故而可能并不在意她“并非处子”的夏霜寒,尽管认为自己的言谈可能没什么作用,但死马当做活马医地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啊! “……”夏霜寒一句“有了夫妻之实”的言论,又一次让苏逸兴感觉胸口一滞。回想十五那日在关外救下夏霜寒时,为了给她治伤而无意间瞥见的,她锁骨附近的吻痕,苏逸兴在很快相信她所言不虚的同时,只感觉嫉妒与愤怒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现了出来。“你已经成为了陆绍云的女人又怎么样,我不在意。” “……”闻听此言,由于视觉所限,无法从细微之处窥探苏逸兴的真实情绪与想法的夏霜寒,一瞬间只感觉遍体生寒,同时心里还禁不住泛上来一股恶心。 回想前日得知苏逸兴为自己脱衣治伤时的情景,当时内心认为世俗礼节必须在生命面前退让的夏霜寒,并没有因为自己被他人看了身子,而涌现出什么可能对她造成深远影响的负面情绪。 只不过现在,当面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一个对自己心存觊觎的男人时,夏霜寒只感觉自己身上如同爬满了小毛虫一样,难受得她禁不住颤抖起来。 “怎么了,冷吗?”察觉到夏霜寒微微的颤抖,以为她这是受不住从敞开的门口送进屋来的寒凉的苏逸兴,伸手便想将她拉到避风的内室里去。 只不过,在他触及夏霜寒的肢体以前,心存警惕与戒备的她,便后退几步将他躲了过去。 “……”面对着自己抓空了的右手,苏逸兴不悦地挑了挑眉,只不过深知夏霜寒不可能在此时接受他的他,并没有流露出进一步的不满。“夏霜寒,在你的身体彻底好起来之前,我不会碰你。但是,你也别想逃,闻不到压制你体内毒素的香气,我相信你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而在这场谈话中受制于人的夏霜寒,却完全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接下来的几日里,白日静坐在署衙书房一隅,夜里睡在苏逸兴卧房内的短榻上的夏霜寒,可以说是与这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形影不离了起来。唯有偶尔两人不方便共处一室的时候,得到一块香味很快就会逸散殆尽的手帕的她,才能得到一个与苏逸兴短暂分开的机会。 寻不到体内毒药的解药,同时也抢不到压制毒药的香源,从虎妞口中得知,她根本没有在苏逸兴身上闻到任何香味的夏霜寒,不得已暂时歇了逃跑的心思。 唯有中毒之人才能闻到的香气,这种夏霜寒倍觉匪夷所思的事情,让她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暂时还是按兵不动徐徐图之吧,不然,若是我硬碰硬激怒了苏逸兴,让他把别的什么鬼东西弄到我什么,搞得我生不如死,那才真是损了身体伤了根本,于己不利啊!” 于是就这样,在夏霜寒一边认命地养伤,一边牵挂着陆绍云的时候。几乎快把桐城关内的小镇翻了个底朝天的陆绍云,也正在牵挂着她。 在夏霜寒坠下深沟的一瞬间,脑海中就涌现出前世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的陆绍云,最近的日子过得非常难熬。 天知道,拥有了前世记忆的他,是多么想在这辈子和夏霜寒共度白首,改写前世生离死别的结局啊。只不过,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巨大落差,却告诉了他,他的愿望是多么的难以达成。 自从带伤赶到桐城关,并在接下来的第二日积极参与到寻找夏霜寒的行动中去之后,陆绍云就抓紧时间把自己心上人有可能置身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 可让他失望的是,即使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人力,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在入城之后就失去踪迹的夏霜寒,现如今却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 和林熙然一样,认定夏霜寒当初既然可以依靠自身的力量爬上河岸和岩石,那么她就绝对不可能身受致命伤的陆绍云相信,依照时间推算,在过了那么多天之后,夏霜寒现如今定然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可以主动联系他了。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本该收到她的联系的他,现如今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呢?抱着这样的疑惑,陆绍云做出了如下一番思考。 夏霜寒之所以没能够与他取得联系,想来只有客观和主观两方面的因素。 从客观方面来说,夏霜寒身死进而不可能来联系他的可能性首先需要排除。随后,剩下的是她被人囚禁,没有能力前来找他,或者路途遥远,不方便她前来找他。 被人囚禁无法前来找他,这一点陆绍云认为不可能。因为,桐城关地处西北内陆,边民因常年与萧索的旷野打交道,故而民风淳朴且个个体格强健。因此,有人对初次见面的夏霜寒心生歹意,将她囚禁起来,或者,那些根本不能在边民们手中讨到便宜的拍花子将她拐带走,诸如此类的猜想都不可能。 路途遥远不方便前来找他,这一点陆绍云同样认为不可能。夏霜寒当初被搭救之时,尚且不到镇上商队走商的时间。而且,面对一个重伤昏迷的戎族女子,推测她的家十有八九就在关外的救助者,就算自己需要南下,也不可能将夏霜寒一并带走。 因此,思索来思索去,认为客观上的原因全都说不通的陆绍云,便将想法转到了主观层面上。 就夏霜寒本人而言,约定在回京之后就嫁给陆绍云的她,是没有理由故意躲着他不与他相见的。因此,若主观原因有效,会不会是夏霜寒把他忘记了,完全不记得他的事情了呢? 尽管认为失忆一事听上去异常的匪夷所思,但夏霜寒原本就是重生回来的啊!所以,既然他陆绍云可以在误以为夏霜寒死亡的一瞬间得到前世的记忆。那么,夏霜寒又会不会,在坠下深沟之后发生再度重生或者遗失记忆的事情呢? 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在逻辑上挺靠谱的陆绍云,心中微微有些郁闷了。 “如果说,霜寒在伤势定然已经大有好转的现在不来找我的原因,真的是因为她忘记了我,那么,会不会保有对父母亲和弟弟的记忆的她,已经南下回京,往她的血亲身边赶去了呢?” 顾不上去想夏霜寒如果真的忘了他,那他就要重新开始追求她、打动她的陆绍云,在萌生了夏霜寒有可能真的已经离开边关、南下回京了的念头后,于第一时间,将回京做一番确认的任务,交给了本就要在近几日里回京复命的林熙然。 丘兹山区的围剿行动结束之后,留下断后的韩凌没过几日就将所有案犯全都押送到了桐城关。接下来紧锣密鼓的案犯提审过程中,陆绍云一边感谢着众多利用轮休时间,出军营为他寻找夏霜寒的战友;一边还铭记着太子殿下对他的信任与期待,故而尽一切可能,不使自己耽误重要的关务。 就在这样公事、私事两头忙的日子里,明显消瘦下来的陆绍云,很快就和林熙然、韩凌一起,将案犯们运输红百丸入境的相关情况调查清楚了。运输渠道、贩卖人员、上线下线,挖掘出众多重要线索的陆绍云,随后和韩凌一起,拟定了抓捕贩卖红白丸的下家的计划。 而与此同时,需要将自去年下半年以来,至今所取得的办案成果回禀太子殿下,并将刚刚查探出来的,有关京城黑市买家的情报带给外金吾卫的林熙然,则很快做好了先陆绍云一步赶回京城的准备。 “你的意思是说,霜寒她有可能已经回京了?”尽管自己从未遇见过因为外伤而丢失记忆的人,但听说过这样的传闻的林熙然,认为陆绍云的猜想也不是全无道理可言。毕竟,依据他的说法,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找不到夏霜寒,是因为她已经先行一步南下回京了的可能性,在逻辑上是完全说得通的啊! “那么,回夏家确认霜寒是否已经归家了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吧!”不日之后就要离开边关的林熙然,痛快地将发小的请托接了过去,“只是,倘若最后确认霜寒并没有回京城,你又要怎么办呢?” “那当然只有继续在边关找下去啦!”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还要和韩凌一起在桐城关完成后续任务的陆绍云,短时间内继续和战友们一起在边关寻找夏霜寒是可以的。但是,这样的做法,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毕竟,陆绍云那些身在军营里的战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任务,他们不可能无休无止地一直帮他找下去。 故而,联想到现如今已经卸甲归田了的定国公陆啸清,深知自己的祖父手下有人可用的陆绍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熙然,如果回京后你找不到霜寒的话,那么你就去找我祖父,并且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错过 将一封改了又改的、厚厚的书信交给陆绍云,并要求他在娜鸣村商队途径桐城关时将其交给芭丽雅后,整装待发的林煕然随后便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与去年夏季出关前往娜鸣村时不同,此番肩负着快速传递公文的任务的林煕然,一路上光明正大地借用着驿站的马匹,星夜兼程地在平整的官道上赶路。因此,不过用了短短七日的时间,他便抵达了京城。 日落之前入城的林煕然饭也顾不上吃,立刻便打马往双河巷夏家而来。针对夏霜寒失忆并已然先行回京的这一假设,在内心深处认为其可能性很小的林煕然,为了防止自己的贸然到来惊扰夏家人,并最终让他们因为夏霜寒的失踪而生出无用的烦恼,故而选择了回避正面接触的查探方式。 随后,通过非正面问询的方式,确认夏氏父子还在按照原计划,等待今年四月和戎族商队一起回京的夏霜寒的林煕然,转身便进了东宫,向刚刚用完晚膳的太子殿下,禀报了公务。 “好好好!”肃穆的东宫书房内,闻听陆绍云和林煕然这几个月来取得的成果,从而认定红白丸自此以后将不再是大夏的心腹大患的欧阳瀚,朗声大笑道:“林捕快与陆副统领此次有功了!待他从边关归来,你们俩,孤和父皇定然重重有赏。” 话说到这里的欧阳瀚,无意间想起了曾经向他索讨过报酬的夏霜寒,于是随意地多加了一句道:“庭轩的那位‘小辣椒’,如今可还好啊?” “......回太子殿下,夏姑娘她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发问了,那么林煕然自然也就不再隐瞒了。 倾听着林煕然就“夏霜寒在这整个任务中所发挥的作用”所进行的简要概述,即使由于他的特意隐瞒,而没能得知有关地图草图的事情,但太子欧阳瀚,也不可能否定夏霜寒为彻底消灭红白丸所付出的努力。 “这么说来,‘小辣椒’原本是有机会逃生的,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破坏围剿行动,所以她才一直在山中待到半夜,并最终为了陆庭轩而坠下深沟是吗?” “回太子殿下,正是如此。” 看一眼面前面带沉痛与担忧之色的林煕然,一时间为陆绍云拥有像夏霜寒这样深明大义且情投意合的未婚妻而心生感触的欧阳瀚,下令道:“林捕快,你即刻找人飞鸽传书通知陆庭轩,孤给他两个月的时间寻找未婚妻,且找人期间,孤准许他自行抽调桐城守军五十精锐。但如若,两个月后他依然没能找到‘小辣椒’,那么不论如何,他也必须立刻归京,承担起他身为外金吾卫副统领的职责。” “是,太子殿下。”躬身领命的林煕然很快就离开东宫,奔进了外金吾卫衙门。随后,交接完自己从边关带回来的情报,又亲眼见证陆绍云的副手为他飞鸽传书后,利用宵禁之前的最后一点时间赶到定国公府的林煕然,终于见到了筋骨硬朗的陆啸清。 “什么?你说霜寒丫头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定国公府夕霞院书房内,听林煕然大致讲述了陆绍云和夏霜寒离京之后的经历,以及方才太子殿下的示下后的陆啸清,内心诧异并且担忧不已。“霜寒丫头此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夏家人?” 为当初自己赞同陆绍云带夏霜寒前往边关的行为感到后悔不已的陆啸清,当即便吩咐下去,要求自己的亲随连夜做好远行准备,并于次日清晨,与他一同启程离京,赶往桐城关去。 “陆爷爷,既然太子殿下已经调拨了五十精锐给庭轩,那么,您实在没必要非得亲身前去啊!”深知有了太子殿下的允诺,陆绍云在三、四两个月里都将人手充足的林煕然,出声劝阻了两句。但随即,他的劝慰便被陆啸清驳了回来。 “煕然哪,如若不亲自到桐城关去,我心难安啊!霜寒丫头此番若是找不回来,只怕我欠夏家的恩情,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在如此心急如焚的情况下,你要我如何静下心来留坐京中?” 至此,深知再说无用的林煕然,在陆啸清的安排下,用过迟来的晚饭并留宿在了国公府外院里。待翌日天明之后,他这才终于在阔别九个月后,回到了自己那座位于城东白米巷的两进小院。 雄鸡啼鸣声中,远行的一切事宜都准备妥当的陆啸清,在并未向任何人告知自己此行前往桐城关的目的的情况下,带着十余人手,策马出了京。 而之所以没有将“自己此行是为了前去寻找夏霜寒”的这个理由告诉任何人,陆啸清其实有着多方面的考虑。 首先,就夏家来说,深知“夏霜寒上孝下悌,因而绝不希望夏敬之与夏朝阳为了她而牵肠挂肚”的陆啸清,和林煕然的看法是一样的:如果最终能从边关将夏霜寒平安无事地带回来,那么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她曾经失联的事情实在没必要说出来。而如果最终找不到夏霜寒,那么待陆绍云归来,由他亲自上门负荆请罪,才是应该的。 其次,就陆家来说,整个定国公府里,除了陆啸清,剩下的其他人,都不是会关心夏霜寒的人。因此,与其让陆啸清浪费时间地和他们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一句“我在京中闷坏了,想出京散散心”的解释,明显要方便好用得多。 再次,就红白丸一案的后续进展来看,在案子宣告完全告破,且夏霜寒的名誉被正式恢复之前,草率地将“假逃婚”与“潜伏三人组”的事情说出来,明显是鲁莽且不可取的。 于是就这样,在定国公府中无一人知晓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在路途中慢慢将事情的始末告知随行亲随的陆啸清,就这么在三月初四的晨光里,挥别京城踏上了前往桐城关的官道。 而在林熙然抵达京城之前,每一日都在寻找着夏霜寒的陆绍云,则因为身体上的疲劳和精神上的折磨,而消瘦、憔悴了不少。 始终找不到夏霜寒的困境,逼着陆绍云的情绪一日\日向着完全失控的边缘靠近。甚至每到夜深人静时,无数克制不住地冒出来的噩梦,也开始不断侵袭他脆弱的神经。 某场梦里,夏霜寒被红白丸下线买家掳为人质,并最终被害身亡的景象,将陆绍云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从那场噩梦中苏醒后,陆绍云则在不断安抚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的同时,自我劝慰道:“不可能的,就算霜寒在沿河漂流后真的落在了那些下线犯人的手里,知晓她的利用价值的下线,也定然会在得知丘兹山区的围剿行动后,快速逃窜、远离桐城关,根本不可能囚禁她。所以,刚才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罢了。” 被噩梦和相思折磨着的,并不是只有陆绍云一个人。现如今,外伤已经痊愈,眼睛也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的夏霜寒,在被苏逸兴逼迫着离开边关,随后踏上返回京城的路途后,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陆绍云。 在临出城时留下线索,或者尝试着偷取香源后逃逸......想过并尝试过自己可以想到的所有获取自由的办法的夏霜寒,现如今已经彻底没辙了。 回想起在离开署衙时偷偷试探着,意图让虎妞为自己传递消息,却被苏逸兴当场抓获时的场景,夏霜寒只感觉遍体生寒,且寒意一直渗透到了骨髓里。 苏逸兴当时燃烧着冰冷的怒火的眼眸,以及随后压低声音说出的那一句“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介意帮你怀个孩子,好让你彻底定下心来”的话语,无一不让夏霜寒认定,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有将其忘记的可能性。 于是就这样,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别无他法的夏霜寒,还是和苏逸兴一起,在回京的官道上越走越远了。 三月初十,这是苏逸兴和夏霜寒乘坐的马车与陆啸清一行人马,在路途中不可避免地相遇的日子。 官道边一处简陋的茶棚外,靠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苏逸兴,拘着夏霜寒不允许她下马车,并吩咐车夫,待进茶棚补充饮水的李青岚折返回来后,就再次上路。 同样靠坐在车厢里,百无聊赖地半开车窗向外张望的夏霜寒,却在这时,无意中看见了茶棚里某个背对着她的,让她倍觉熟悉的背影——那是陆啸清! “陆——”在辨认出陆啸清的第一时间就急不可耐地开口求救的夏霜寒,连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她身后的苏逸兴拖进怀里点住了哑穴。 “如果你希望我在这辆马车上直接要了你,那你大可不要命地反抗我试试。”苏逸兴冰冷的威胁,让夏霜寒缩在他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但很快,联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的她,却还是不要命地挣扎起来。 被夏霜寒毫无章法的扭动弄得身上起火的苏逸兴,一时间很是有些纳闷——“我要让你真真正正地成为我的女人”,这个在夏霜寒身上一直都很管用的威胁,今日怎么忽然失灵了呢? 随后,低头望进夏霜寒的眼眸里,在里面捕捉到担忧、焦急、害怕等多种情绪的苏逸兴,恍然大悟道:“你担心陆绍云出事了是不是?你认为,定国公之所以会在此刻一脸严肃,风尘仆仆地赶往桐城关,是因为陆绍云出事了。并且他出事的原因,还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是不是?” “......”说不出话来的夏霜寒愤恨地瞪了苏逸兴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你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把陆绍云放在第一位置上啊!”心知如果不帮夏霜寒确认陆啸清北上的原因不是因为陆绍云,她就真的有可能和他在这里闹到同归于尽的苏逸兴,无奈妥协道:“放心吧,我会帮你弄清楚的。定国公此次北上,不是因为陆绍云出了事,而是因为,他要去帮着自己的孙子找你。” “......”狐疑地看一眼苏逸兴,不得不承认他的解释挺有道理的夏霜寒,乖乖地放弃了挣扎,并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坐到了一边。 随后,抬手点穴,完全限制住夏霜寒全身的活动的苏逸兴,拉平自己衣襟上的褶皱,随后便掀开车帘,跨步下了马车。 在暂代桐城郡守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深知陆绍云一定会调用自己在军营里的一切关系找寻夏霜寒的苏逸兴,就一直在避免与陆绍云的一切接触。 在公务上本无任何交集,且陆绍云心焦难耐忙于找人的情况下,只要避免和他见面,那么,苏逸兴想要隐瞒住自己身在桐城关的事实,其实并不难。 毕竟,林煕然带人到郡守署衙里,为自己一行人接下来进入民宅搜寻夏霜寒的行为打招呼的那一天,早就料到会发生此事的苏逸兴,就已经很完美地将其圆了过去。 故而,在林煕然和大多数桐城守军都不知道暂代郡守究竟姓甚名谁,甚至根本不曾见过暂代郡守的模样的情况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敌就身在桐城关的陆绍云,是根本不可能想到带着人到郡守署衙里去找一找的。 现如今,特意对陆绍云进行过深入了解的苏逸兴深知,当初,在悦来客栈里那场不愉快的三人碰面发生之前,陆绍云尚且并不确定他苏逸兴对夏霜寒的觊觎,进而,也就更加不可能在离京之后将情敌的情况告知自己的祖父陆啸清。 因此,此时此刻,在陆啸清并不知道苏逸兴其实是陆绍云的情敌,且他还极有可能在搭救夏霜寒后将其藏匿起来的情况下,苏逸兴面对着陆啸清,完全就没有躲躲闪闪的必要。 更何况,就算陆啸清在赶到桐城关之后就即刻告知陆绍云,自己曾经在旅途中遇到过襄阳王世子又怎么样? 对自己已然展开的计划很有信心的苏逸兴相信,就算在陆啸清抵达边关的第二日,陆绍云就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来。等他抵京的时候,夏霜寒也定然已经成为他苏逸兴名正言顺的女人,且再也不可能与定国公府有什么瓜葛了。 于是,现下只想尽快让夏霜寒放下心来,好乖乖和自己一起继续上路的苏逸兴,运用自己高超的谈话技巧,很快就从陆啸清的口中,套出了夏霜寒急于知道的所有消息。 而与此同时,僵坐在马车里,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谛听着马车外的谈话的夏霜寒,却暂时还不知道苏逸兴在暗地里对她使的那些算计。 不过,此时此刻确定陆绍云平安无事的她,对“苏逸兴在软禁她的一个月里究竟做了什么”一无所知的这种现状,不会再持续多久了。因为很快,一切隐藏在背后的事情,都将呈现在她面前。 作为襄阳王府的挂名王妃,自打入门那日起,至乙丑年十月的十余年来,与苏逸兴的关系就一直不算融洽的谢氏,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着在襄阳王府内部,建立一个成员囊括自己的和睦家庭的办法。 去年十月里,苏逸兴在前往九平铁矿之前所说的那句“谢谢”,让谢氏在等待了那么多年后,第一次看见了憧憬成真的可能性。于是乎,当她在过完年后的二月里,收到一封苏逸兴从边关传回来的亲笔信,并在书信中被他请托帮忙完成某件事时,谢氏的心中,抑制不住地涌出了欣喜和慰藉的情绪。 苏逸兴传回来的书信里,请托谢氏去完成的事情其实并不难。说穿了,也无非就是让她将一些不加杜撰的真实事实,说给某个人听的简单要求。可是,虽然书信里的请托听上去简单,但一旦将其付诸实现,谢氏却知道,这定然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自己的继子苏逸兴,爱慕着定国公府五少爷陆绍云的未婚妻夏霜寒,这件事,谢氏已然从自己的挂名丈夫苏淳风那里听说了。故而,当谢氏从书信中看出,苏逸兴的请托不过是他从别人手里横刀夺爱的某一个必要步骤时,内心的情感与道义进行冲撞的她,禁不住有些犹豫了。 从感情方面来讲,二十三年不开窍的,自己视如亲侄子一般的继子,终于看上了一位身家清白的姑娘,并且还预备三媒六聘将她娶进门来当正妻,这原本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作为一个希望自己可以成全继子的终生幸福的继母,谢氏愿意为苏逸兴的终身大事出一份力的想法,本质上并没有什么错。可是从道义上来说,横刀夺爱,搅黄人家姑娘的亲事随后再上门提亲却本就是不对的。 更何况现如今,依据书信中的记录,谢氏还知晓了夏霜寒逃婚一事的幕后真相,以及她与陆绍云情比金坚的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硬要她昧着良心毁人姻缘,并帮助继子从他人手中抢妻,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办了。 犹豫来犹豫去,劝说来争辩去,内心矛盾不已,辗转反侧一夜未睡的谢氏,最终在黎明时分,依据自己的手帕交——徐氏——这几个月来的行为和表现,拿定了主意。 “反正,徐氏心目中理想的儿媳,是最近几个月来,时常往来定国公府的,丞相府的小姐裴娉婷。那么,我把信上的真实情况如实告诉徐氏,随后让一切顺其自然,应当也算不上有什么不妥。毕竟,如果徐氏当真因为我的话而毁掉了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那么,帮助夏霜寒免于婚后被婆婆欺负的糟糕境遇的我,也委实算不上做错了不是么?” 于是就这样,在心中做好心理建设与自我说服的谢氏,在接到书信的第二日午后,过府找到了陆绍云的母亲徐氏,并最终按照苏逸兴的要求,将某些定然会惹怒徐氏的信息,说了出去...... “好好好,我可真是生养了个好儿子啊!”定国公府山岚院正堂里,刚刚送走了自己的手帕交谢氏的徐氏,怒火中烧地将手边的茶杯掷了个粉碎。 “夫人,您消消气啊消消气。”几十年来一直随侍徐氏左右的桂嬷嬷,一面使眼色让丫头们上前来收拾碎瓷,一面在心中叹道:“最近大半年来,夫人砸碎的瓷器可真是不老少啊!” “消气?这气我消得下去么?庭轩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可他却让那个姓夏的贱人弄得五迷三道,竟然想起欺瞒我来了!你说,你让我怎么消得下这口气?” 自打去年夏霜寒逃婚,陆绍云“南下”起,几个月来徐氏的脾气就一直没怎么好过。期间,虽然由于自己的两个女儿和丞相府裴家的两位小姐交往密切,故而徐氏也渐渐与大理寺卿夫人陈氏有了往来,进而一度转移了一些注意力,但现如今,结合谢氏方才所言和陈氏当初透露过的某些信息,徐氏只感觉自己的胸腔里溢满了受骗后的愤怒与屈辱。 原来,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断袖的嫌疑,他对自己使出的那些误导与蒙骗,全都是为了夏霜寒。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了个还没有过门的女人提出的可笑要求,自己的儿子就可以将母亲的担忧视而不见,将母亲耍得团团转,这叫什么好儿子? 还有,瞒着家里人弄什么假逃婚就算了,现在居然还一直滞留在边关茶饭不思地疯狂找人。开玩笑,那夏霜寒当初因着元宵节的受伤与高烧,身子本就已经受了损。这会,在下落不明之前,她又在冰河里泡了那么久的冷水,这辈子估计都子嗣艰难了。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让她嫁进定国公府来,耽误庭轩的一生? 想到这里,攥紧了拳头的徐氏愤恨道:“嬷嬷你方才也听到襄阳王妃是怎么说的了,国公爷这次出京,为的就是去帮庭轩把那夏氏找回来。可这真要是找回来了,庭轩娶了那夏氏又不肯纳妾,这不是要断子绝孙么?所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夫人说得是,可是......”回想着方才听闻的,襄阳王妃与徐氏之间的对话,面带难色的桂嬷嬷轻声道:“五少爷与那夏氏的婚约,现如今可还依然有效啊!” “哼!公爹和庭轩既然谁也没把婚约依旧有效的事情告诉我,那我就权当不知道好了。”心中拿定主意,进而露出个诡异笑容的徐氏接着道:“如此一来,既然我不知庭轩还有婚约在身,那我去太后面前为自己的儿子求来桩满意的婚事,这总不能算是我的错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赐婚 二月十八那晚,当苏逸兴喂沉睡中的夏霜寒吃下那颗毒药时,如何将夏霜寒据为己有的一整个计划,就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成形了。 出言蒙骗夏霜寒的那个“我又不打算娶你过门”的说法,其实并不是苏逸兴内心真实的想法。在他心中,给自己喜欢的女子一个体面的身份,是身为男子的他应有的担当。 故而,在苏逸兴下定决心要将夏霜寒从陆绍云手中抢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如何解除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是他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陆绍云的母亲徐氏不喜欢夏霜寒,这一点苏逸兴是知道的。毕竟依据自己往年对徐氏的多有耳闻,苏逸兴可以断定,单从夏霜寒的出身上来看,她就不是徐氏看得上眼的儿媳。 那么,去年夏日里,对未来儿媳并不中意的徐氏,之所以能够欢天喜地地为陆绍云和夏霜寒张罗婚事,其原因又是什么呢?怀揣着这样的疑惑,苏逸兴得知了“徐氏怀疑陆绍云是断袖,因此想将夏霜寒作为遮羞布娶进门来”的事情。 陆绍云是断袖?这种不靠谱的消息,苏逸兴是不相信的。且据他所知,曾经在观音庙外亲眼见过陆绍云和夏霜寒相处情景的裴家人,也是没有一个人相信的。 因此,只要把“陆绍云假装断袖”的这件事揭穿,本就对“淫奔无耻”的夏霜寒鄙夷不屑的徐氏,即使知道了假逃婚的事实真相,也不可能会对一个“对儿子有着那么大的影响力”的女人心生好感。 更何况,苏逸兴还请托继母谢氏,将某些自己在九平铁矿查案的过程中,“无意中”得知的事情传达给了徐氏。 至此,在徐氏知晓“裴娉婷对陆绍云心有爱慕,陆绍云为了夏霜寒假装自己是个断袖,以及夏霜寒现如今下落不明且极有可能丧失了生育能力”三件事的情况下,陆夏两家的亲事,就定然会成为她非解决不可的眼中钉。 在传信给继母谢氏之前,一直隐瞒着夏霜寒的踪迹,且了解陆啸清的为人的苏逸兴,就一直在等待着定国公携亲随离京外出的消息。随后,在官道边的茶棚外,旁敲侧击地确认陆啸清与自己设想的一样,并没有将“假逃婚”一事公之于众的苏逸兴认定,时机已经成熟了。 在陆啸清和陆绍云双双身在边关的情况下,定国公府里除刻意装傻的徐氏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晓“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依然有效”的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氏想要到自己的亲姑姑——太后——的面前求得一份赐婚懿旨,又有何难? 至于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书和信物,做事不留尾巴,绝不会给陆绍云留下和夏霜寒成亲的机会的徐氏,定然会干净利落地将其处理干净。 至此,前有懿旨挡道,后有信物遗失,即使随后赶回京城的陆啸清和陆绍云,能够的多方努力下,得到一个“圣上赐夏氏为陆绍云平妻”的机会,根本不可能接受“二女共侍一夫”的婚姻的夏霜寒,也会选择忍痛离开陆绍云。 随后,在夏霜寒与陆绍云再无瓜葛的情况下,有心系“独生子的婚姻大事”的襄阳王苏淳风到皇上那里去请旨,夏霜寒就定然会迫于皇权,成为苏逸兴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 至于夏霜寒的“子嗣艰难”,认定自己一定会找到秦大夫口中的神医沈扇仪的苏逸兴相信,他一定会把她治好的。 于是乎,综上,才是苏逸兴软禁夏霜寒,且不允许她和陆绍云取得任何联系的真正用意。至于,他的满盘算计究竟能不能实现,这就要从在这整个计划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的裴娉婷开始说起了。 自从去年八月开始,得到母亲陈氏的支持后就自认为嫁给陆绍云有望的裴娉婷,最近七八个月来的日子,总体来说过得很是顺遂。 陆绍云的母亲徐氏在暗暗地为陆绍云挑选妻子,这件事,裴娉婷是知道的。自己在徐氏心中那份“未来儿媳候选名单”上名列前茅的这件事,裴娉婷也听一直有心想让她成为自己的五嫂的陆茹倩说过了。 故而,自打与徐氏第一次见面起,就有意迎合“未来婆婆”的审美与喜好的裴娉婷,有了母亲陈氏的支持,只感觉自己如虎添翼,得偿心愿指日可待。 只不过,梦想是丰腴的,现实是骨感的。尽管裴娉婷刻意遗忘了自己上一次与陆绍云在定国公府后花园里见面时,他那双将她从头冰冻到脚的冷漠眼睛。一厢情愿地认为,凭借自己的魅力早晚可以征服陆绍云的她,却还是在陆啸清那里狠狠地碰了壁。 依据“内应”陆茹倩的说法,徐氏自打陆绍云离京后,就多次和自己的公爹提起过陆绍云的婚事。但每次,不论徐氏摆多少理由费多少唇舌,陆啸清却始终都是那副否定的态度。 “你想给庭轩另结一桩亲事?可以,你等他从江南回来之后,自己去和他说。只不过,在庭轩回京之前,你若是敢背着我自作主张地随意处置他的终身大事,到时候可别怪我家法伺候。” 得知定国公这番又臭又硬的态度后,裴娉婷很是有些慌了手脚。想当初,在陆绍云“奉命南下”后,她就一直坚持认为,等到来年过年时,冷静了半年多的陆绍云,说什么也该把那夏霜寒放下了。可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 腊月里,从江南来的一封直接传递到陆啸清手里的书信,明明白白地传达了陆绍云不会回京过年的消息。而且,尽管陆绍云在信中说,自己是因为公务繁忙故而抽不出时间回京,但裴娉婷却知道,事实上,陆绍云是因为自己的心病还没有痊愈,所以才不想回到京城这个伤心地的。 裴娉婷不明白,以夏霜寒的蒲柳之姿与嚣张性格,陆绍云究竟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但转念想到,他的回京之日,就是自己的定亲之时的她,却还是在强自按压住内心的嫉恨后,静静地在漫长的等待中挨了过来。 三月初四,上巳节刚过的春光里,裴娉婷忽然得知了陆啸清离京远走的消息。随后几日里,尚且没能从陆啸清的离去中回过味来的她,更是忽然被梦想成真的“幸福大饼”给砸中了。 美梦成真的那个日子,原本只是一个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裴娉婷入宫陪伴好友升平公主练舞的日子。但歌舞练到一半,和母亲陈氏一同进宫,并同处于淑妃的娇兰殿里的她,却忽然接到了太后身边的大公公传来的旨意。 “我被赐婚了!我要嫁给陆公子了!”跪接懿旨的裴娉婷,在一字字用心听过懿旨上的内容后,惊讶喜悦到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程度。直到和母亲一起上了回丞相府的马车,醒过神来的她,才终于喜极而泣。 不过,有了懿旨就代表裴娉婷真的可以如愿以偿地嫁给陆绍云了么?明显不是的。至少,已经在离京前出言警告过徐氏的陆啸清,和心系夏霜寒故而对其他所有女人都没有任何兴趣的陆绍云,是打从心眼里不承认的。 京城里,针对裴娉婷和陆绍云被赐婚一事,有这么两个人,内心也是各种抵触各种不认同的。这两个人就是——到金吾卫衙门交接了从边关带回来的情报后,就回京兆尹衙门复职的林熙然;以及在夏霜寒离京的时间里,一直用心教导着夏朝阳的夏敬之。 林熙然作为一个在复职的第二日就干起侦办凶杀案的老本行的捕快,忙得连轴转的他,对太后懿旨赐婚一事,知晓的时间是要比他和陆绍云的另外两个发小晚上好些日子的。 倘使不是林熙然在查案的空隙里,抽时间上饕餮楼与卓非凡和曾可英吃了一顿饭,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陆绍云的婚事又生波折的事情,那估计,他为着这件事找到夏家门口来的举动,还要再晚上些日子才会出现。 “霜寒还没有找到,定国公和庭轩又都在边关没有回来,赐婚这件事,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夏翰林商议商议?” 三月十五日夜晚,距离宵禁只剩不足半个时辰的时候,自打归京那日确认夏霜寒没有回家后,就在办案之余硬挤出一些时间,每隔一日到夏家门外打探一番的林熙然,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双河巷里。 黑乎乎的巷子里没有灯,已然准备入睡的周围住户也早已落了院门的锁。寻思着自己在这个时辰前来,会不会有些不妥的林熙然正在犹豫着,抬眼间陡然看见的某个人影,却最终帮他下定了进入夏家的决心。 “贼?不可能,夏家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怎么可能会有身手这么敏捷的贼摸进他们家去偷东西呢?”心中如此疑惑着,却坚持认为管他是不是贼,先将那蒙面黑衣人抓起来再说的林熙然,翻进院墙便施展开了擒拿招式。 只可惜,一番交手后,被狡猾的黑衣人迎面洒出的粉末暗算了的林熙然,却最终还是一不留神失了手。 “我是京兆尹衙门的捕快,刚才正在拿贼。只是我一时大意,让那毛贼给跑了。”用手帕大概处理了一番脸上沾上的粉末后,及时出示令牌的林熙然,向闻声赶到夏敬之屋外的几位夏家的下人,大致解释了事情经过。 随后,得到夏家下人的信任的林熙然,环顾院落询问道:“你们家老爷夏翰林呢?莫不是,今晚该他在翰林院轮值?” “捕快大哥,怎么你既然隶属京兆尹衙门,却不知道我们家少爷丢了么?”为小少爷的丢失担忧得眼圈通红的福婶,三言两语将最近几日的情况大致说了说。信息不足的地方,林熙然也依据自己额外掌握的某些情况将其补全了。 原来,对于太后懿旨赐婚这件事,夏敬之知晓它的时间,其实要比林熙然早上两日。 当时,在得知陆绍云被太后赐婚的一瞬间,夏敬之是很有些发懵的。因为,虽然碍于去年夏霜寒的假逃婚,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名义上是解除了,但事实上,夏敬之却很清楚,这个婚约目前还是有效的! 毕竟,即使过了正月,即使去年在陆啸清的书房里立下的“一年之约”到了期,但是只要没有夏霜寒的亲口确认,那么婚约的解除就不算正式生效。故而,在并未收到夏霜寒亲笔书写的“解除婚约”的书信之前,默认婚约有效的夏敬之,对太后的懿旨是委实接受不能的。 因此,尽管在知晓赐婚一事当日,夏敬之就想登门定国公府,当面找定国公把这件事情彻底弄清楚。但联想到陆啸清于几日前匆促出京的情况,认为陆绍云极有可能在边关出了事的夏敬之,最终还是把心头的情绪压了下来。 “等他们爷孙俩以及霜寒从边关回来后,我们聚在一起再说这件事也不迟么!反正就算现在找上门去,国公府里也没有人能拍板说了算不是么?”于是就这样,夏敬之冷静地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只按照原计划,平和地和儿子夏朝阳一起等待夏霜寒的归来。 只不过,夏朝阳是一个多么敏感、聪慧的孩子啊,哪怕夏敬之全力掩藏着自己内心的情绪,观察力出众的他,却还是在说不出具体表现的情况下,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 为了防止夏朝阳知晓那些不应该被他知晓的事情,二月十四这日,口称第二日与画友有约,故而无法带他出游的夏敬之,将傍晚下学归家的夏朝阳,送到了城西真趣阁东家陈家那里。 只不过,当时希望儿子和陈氏兄弟好好玩一玩,进而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的夏敬之,却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三月十五这一日里,居然发生了两件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其一,夏朝阳丢失了;其二,陈经纶磕伤头部后昏迷不醒了。 从陈家的下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夏敬之,第一时间骑马赶到了京兆尹衙门。在求助自己的同年知交姚大人帮忙找人的过程中,从勘察出事地点的捕快口中,夏敬之又得知了这样一件事情——陈经纶明显是在阻止夏朝阳被人强行带走的过程中,被人推搡倒地,所以才撞破脑袋的。 自己的独生子下落不明,独生子的好友又因为仗义出手而昏迷不醒,为着这两件事情,十五一整日,夏敬之一直辗转于京兆尹衙门和陈家之间,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至此,在头脑中大致理顺事情脉络的林熙然,在感叹自己忙于在外查案进而不知道夏朝阳丢失之余,更生出了这样的疑惑——太后赐婚没几日夏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啊? 只不过,生出此种疑惑的林熙然已经没有时间再细细思索下去了。因为,告辞离开夏家的他若想当真派上些用场,为此时并不在京城的陆绍云和夏霜寒出份力,那他就必须在宵禁之前,赶到急需帮助的夏敬之身边去。 三月十六,这是夏霜寒在被苏逸兴软禁起来整一个月后,终于被迫回到京城的日子。微微摇晃着的马车上,瞥一眼身边闭目养神地靠坐着的苏逸兴,夏霜寒只感觉自己心里很是没底。 苏逸兴当初所说的,要将她囚禁起来视为禁脔的话,一开始确实成功地将夏霜寒唬住了。可经过最近这近一个月来形影不离的相处,慢慢对苏逸兴有了进一步了解的她,却渐渐不再相信当初听到的那个说法了。 坦白说,自打夏霜寒被下毒的那一日起,苏逸兴除了不允许她逃跑以及与外人联系以外,就一直对她很不错。最起码,他对她的人格有着最基本的尊重,也从来不曾流露出将她视为玩物的态度。故而,渐渐地,夏霜寒开始思索,苏逸兴将她软禁起来的背后,是不是潜藏着什么其他的目的? 行进中的马车上,夏霜寒尚且还没能完全理清自己的思路,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传来的不甚清晰的谈话声,便将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弟弟朝阳下落不明,陈家经纶昏睡不醒。这样的两条消息,已经足够夏霜寒把所有一切都抛开,拼死抗争着夺过苏逸兴身上携带的香源,随后跳下马车离去了。只不过在她动手前,苏逸兴主动递过来的一个小瓷瓶,却将她所有没来得及施展开的举措,全都扼杀在了萌芽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解药放我离开?你会这么好心?”接过装有药丸的小瓷瓶,夏霜寒狐疑地挑了挑眉毛。但联想到弟弟现如今的处境,顾不上考虑自身安危的她,还是拔掉瓶塞,抖出药丸给自己喂了进去。 吞下药丸静待片刻,见始终沉默不语的苏逸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夏霜寒便利索地掀开车帘,跨步出去落了地。 望着车窗外那个在下车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跑远了的女子,苏逸兴的内心,有着静待事态发展的波澜不惊。 太后给陆绍云和裴娉婷赐婚的事情,苏逸兴在进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徐氏找人掳走了夏朝阳,随后趁夏敬之忙于寻找儿子的时机,命人潜入夏家偷盗婚书和信物,却最终因为林煕然的突然出现而宣告失败的事情,他也同样听说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也不知道那徐氏这些年来是怎么掌的家。” 马车里,面对徐氏没能彻底解决好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的事实,苏逸兴心中有些不满。但转念想到,夏敬之由于要瞒着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不让他发现不应该出现在夏家的婚书和信物,进而将其藏得非常隐秘的事实,苏逸兴也就比较释然了。 那么难找的东西,徐氏派去的人手光依靠“吹迷香使夏家人陷入昏睡,随后进屋寻找”的办法,确实不容易将其找出来。毕竟有可能,东西被夏敬之藏在了铺盖下面呢? 只是,掳走夏朝阳调虎离山也便罢了,徐氏找的人,手脚也太不利索了。伤及了无辜的陈家小鬼,这事情的后续,还有得折腾了。 心知如若陈经纶因为这次的意外而一直醒不过来,那么一旦娶了夏霜寒,自己就要将这个担子背过来的苏逸兴,抬手扣了扣窗扉,对马车外骑马靠过来的李青岚道:“青岚,沈神医的下落,至今还是打探不到么?” “回世子爷,青岚无能,现下确实还未取得进展。” “继续找,不找到沈扇仪不许停。”嘱咐一声靠回到车厢壁上苏逸兴,再次闭眼陷入了沉思。 原本,按照他的原计划,苏逸兴是打算等徐氏把赐婚和信物两件事都解决好,且夏朝阳平安无事地回到夏家之后,再放夏霜寒离去的。 但现如今,京兆尹受夏敬之所托请来的太医医治不好陈经纶,陈俊堂又为了儿子几乎请遍了京中的大夫,进而将十五那日发生的事情弄了个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想拘住心念弟弟的夏霜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所以没办法,苏逸兴只能提前让夏霜寒获得自由。毕竟,他想要的是夏霜寒的一颗心,因此,他不想为了一个夏朝阳,让她对他再生出更多的不满与敌意。 不过好在,即使还夏霜寒自由的时间与原计划略有出入,在太后懿旨已下的此刻,苏逸兴对自己能娶到夏霜寒的设想,却还是成竹在胸的。 他相信,依夏霜寒的聪慧,有了懿旨赐婚、弟弟失踪、黑衣人逃跑这三件事,要不了多久,她定然就可以将事件串联起来,找到事实真相。在陈经纶为了夏朝阳身受重伤的现下,如若夏朝阳的身体也出了什么状况,只怕对徐氏的仇恨,也足以让她与陆绍云一刀两断了。 至于自己囚禁夏霜寒,并在幕后作为推手推动着一切发展的事情,苏逸兴却并不感到担心。因为,就算夏霜寒知道了他在这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又怎么样?触及她的底线的人是徐氏不是他苏逸兴。所以,冤有头债有主,夏霜寒就算对他生怨,也是绝对不可能真的恨到他头上来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闯入 苏逸兴作为一个出生在襄阳王府那样的后宅里,又常年与各式各样的犯人打交道的成年人,他看人的眼光是非常犀利、准确的。因此,尽管和夏霜寒的交谈并不多,在她身上很是花了一番功夫的他,却还是将夏霜寒的心思拿捏得很准确。 从苏逸兴的马车上跳下来,随后在街道上环顾四周,很快就认出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距离京兆尹衙门并不远的夏霜寒,拔腿便往那里跑了过去。 今日是十六,是京兆尹正常上值的日子。故而,夏霜寒认为,假设夏敬之没能在翰林院里请到休,且林煕然也因为外出查案的关系而不在衙门里,但只要自己能赶到京兆尹衙门,那么找姚大人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发丝飞扬、裙角翻飞,路途中没做任何停顿的夏霜寒,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庄严肃穆的府衙大门口,一身便服明示着今日轮到自己休沐的林煕然,与他身侧面带憔悴之色的夏敬之一起跨过门槛走了出来。而看见这两个自己迫切需要见一见的人的夏霜寒,则立马高呼着奔了过去。“煕然,爹爹!” “霜寒?!”并肩走出衙门的两人闻声转头,在看见夏霜寒的那一刻都克制不住地睁大了眼睛,惊讶出声道:“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几步跑上衙门前的台阶,赶到夏敬之身侧的夏霜寒,朝望着她意欲开口询问的林煕然简略地点点头,示意他,现在并不是谈论她过去一个月的遭遇的好时候。随后,心系弟弟的她急切地转向夏敬之,问道:“爹爹,朝阳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忽然丢了呢?” 夏霜寒的问话将夏敬之见到提前归来的女儿的惊喜与疑惑都抛到了脑后,带着女儿走下台阶的他,和本就决定帮忙找人的林煕然一起,在附近找了条相对比较安静的巷子,随后便急急地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徐氏趁着定国公出京的时机到太后那里请旨赐婚,这一点夏霜寒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请旨的事情,徐氏前世就已经做过一次了。 于是随后,待并没有失去冷静的夏霜寒听完夏朝阳失踪的始末,以及林煕然在宵禁时分与黑衣人交手的事情后,沉着冷静地快速将一切都串联起来的她,便立刻勘破了事情的真相。 苏逸兴的预测没有错,行人稀少的巷子里,尽管夏霜寒在联系着前因后果将事情的脉络理清楚后,认定了当初如若不是苏逸兴软禁着她,那么今日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但她,却并没有在怨怼苏逸兴的同时对他滋生出无法消弭的恨意。 归根结底,尽管苏逸兴确实在背后算计了夏霜寒一把,但他所做的所有事情,却都在她可以原谅的底线范围之内。 徐氏找人掳走夏朝阳,并趁机到夏家盗取婚书和信物,结果致使陈经纶受伤的这一系列事情,并不是苏逸兴向徐氏进行提议或者劝说所导致的结果。 事实上,徐氏作为一个前世仅仅因为不喜欢夏霜寒,就可以下毒手害得她终生无子的凶手,今生的她再做出什么卑鄙无耻、丧心病狂的事情,夏霜寒都不会感到意外或者奇怪。 因此,冤有头债有主,作为罪魁祸首的徐氏,夏霜寒自会向她讨回公道。而那个隔岸观火,助推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幅田地的苏逸兴,夏霜寒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爹,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朝阳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把他找回来。”自打重生后,就从来没想过向徐氏报前世之仇的夏霜寒,此时因着夏朝阳的失踪,以及亲如弟弟的陈经纶的负伤,燃烧起了滔天的怒火与恨意:徐氏,既然你先惹上门来,那么今生,咱们就把新仇旧恨一起算算吧! “你知道朝阳在哪里?”闻听夏霜寒的发言,林煕然和夏敬之俱都诧异不已。 “是,我知道朝阳在哪里。”点头应是的夏霜寒语速飞快道:“只是,想把朝阳顺利带回来,需要两样东西。”夏霜寒说着转向夏敬之道:“爹,定下我和陆庭轩的婚约的婚书和信物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你要婚书和信物做什么?”认为这两个物件与夏朝阳的失踪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夏敬之微微一愣。随后,联想到徐氏到太后面前请旨的作为,禁不住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的他,难以置信道:“你是说,这是调虎离山计,掳走朝阳的人,要的就是那婚书和信物?” “没错,不管爹爹怎么认为这种事情荒谬不可信,但女儿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事实的真相确实就是如此。”目光冷冽洒满寒霜的夏霜寒,很快就从夏敬之的口中得知了婚书与信物的确切放置位置。 随后,瞥一眼身旁被自己方才的说辞惊了一惊的林煕然,夏霜寒拱手请托道:“煕然,今日可否请你陪我走上一趟?” “没问题。”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的林煕然点头答应,随后便走出小巷到京兆尹衙门的侧院里牵马去了。 “爹爹,接下来的事情我和煕然会妥善处理好,你先到陈老板家去等我好么?一会接了朝阳回来,我想他一定会急于知道经纶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语速飞快地安排着后续事宜的夏霜寒,很快就等来了牵着两匹马回到巷口的林煕然。 抬手从林煕然手中牵过自家的爱马踏雪,回头望着面带憔悴与疲惫之色的父亲,夏霜寒心中禁不住升起了浓浓的关切之情,“爹爹,你若是太过疲劳,不如和我们一起先回家。等我拿了婚书和信物找回朝阳,我先带他回来见你,之后再陪他跑一趟陈家,你看怎么样?” “不用了。”夏敬之淡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能把朝阳平安无事地带回来,为父还有什么好疲累的?况且,陈家距离这里也不远,我走上一刻便也就到了。” “那,爹爹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宽慰过父亲的夏霜寒翻身上马,随后便策马扬鞭地和身边的林煕然一起跑远了。 挥舞着马鞭,心中对徐氏的所作所为倍觉愤懑的夏霜寒,并不准备用什么“绑架勒索”的指控去官府状告徐氏。 一来,若是这样做,收集证据、对质驳斥,这些事情太过繁琐且效率太低,出不了夏霜寒心中的这口恶气。二来,夏霜寒深切知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所以,仅仅只是告官的话,明显太便宜徐氏了。 当初在娜鸣村时,陆绍云向夏霜寒讲述的那些,前世离京后的她所不知道的往事里,尽管关于陆啸清的部分语焉不详,但依据陆绍云能在陆啸清健在的时候成功请旨调往边关这一点来看,夏霜寒就可以断定,陆啸清定然在她身死之前,就和陆绍云一样,知晓了她不能生育的真正原因。否则,陆啸清是不可能同意自己最喜爱的孙子远走边关的。 依据夏霜寒前世今生对陆啸清的了解,在得知她的不孕是由徐氏下药造成的之前,支持裴娉婷嫁入定国公府的陆啸清,也许还会认为自己在道义上并没有亏欠夏家。但一旦他知道自己恩人的孙女是被徐氏人为加害的之后,自认亏欠夏家人的他,就定然不会让徐氏好过。 徐氏作为定国公世子的发妻,在多年来精心打理家业并育有多个儿女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被休离的。但,哪怕不能命子休妻,陆啸清也有的是办法收拾她。剥夺她掌家的权利,将其禁足在偏院里,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她,并且对外宣称她身染恶疾......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远比肉体上的惩罚要痛苦得多。 所以思及此,夏霜寒最终决定把“凌迟”徐氏的屠刀留给陆啸清。而今日,她只需要寻回弟弟,并且将屠刀递出去就好。 赶回夏家匆匆取了婚书和信物后,再次上马的夏霜寒,很快就和林煕然一道赶到了定国公府正门外。 前世在定国公府生活了三年,故而徐氏在京中的产业、郊外的庄子以及追随她多年的心腹,这些人、事、物,夏霜寒都记得很清楚。因此,心中有数的她深知,仅仅只是为了起到调虎离山的作用,故而完全没必要被弄出城去的夏朝阳,是不可能被私藏在抵挡不住京兆尹衙差的搜查的,徐氏名下的各间商铺里的。 那么,既然不在城外的庄子上,也不在徐氏个人的铺面里,夏朝阳可能置身的地方,也就只有安全度最高、私密性最严的定国公府这一个地方了。 徐氏派去掳走夏朝阳的心腹,百分之百是男子。因此,几个外院的大男人是不可能将夏朝阳带进本就没有藏人的地方的内院里去的。于是,联想起前世徐氏安排在外院里的人手,再思索一番定国公府外院的格局,夏朝阳被关在了哪里,就等于是明摆着的了。 翻身下马,紧握着马鞭奔上石头台阶的夏霜寒,抬起空攥着的左手,重重地擂响了定国公府的朱漆侧门。 “嘎吱”一声打开府门的,是徐氏手下某管事的儿子。眨巴着眼睛看一眼长着一对琥珀色瞳仁的夏霜寒,瘦弱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夏霜寒施展开的沾衣十八跌撂到了一边。 深知一旦自己和林煕然登门的消息传播开来,闻听这个消息的徐氏的心腹,就很有可能将夏朝阳从别的小门转移出去的夏霜寒,现如今可没有功夫与外院里的这些下人叽叽歪歪,耽误时间。 握着马鞭冲进定国公府的夏霜寒,无视从门房里赶过来的几个成年男子,只如同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闪过面前几个人,随后便急冲冲地向夏朝阳所在的杂物房跑去。 与此同时,在抵达定国公府之前就被夏霜寒要求,让他一进府就直接去陆啸清的夕霞院里请人的林熙然,则依照计划,直奔花园里那条最近的道路而去。 如同一股旋风一般在外院里奔跑着,很快就甩掉数名追赶着自己的家丁的夏霜寒,跑过路边一个个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瞪大了眼睛的下人,顺利地赶到了位于外院东北角的、位置偏僻的杂物房外。 杂物房门口,某个肥头大耳的、端着吃空了的餐盘的管事刚刚迈过门槛走出来。还未来得及转身锁好房门便抬眼看见陡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夏霜寒的他,微微一愣神,随后便理直气壮地呛声道:“你是哪里来的蛮夷?居然敢闯到这里来,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对面前这个,不曾在去年元宵节里见到在国公府内院里养伤的她,进而不知道“五少爷曾经的未婚妻”究竟长什么样的男人,夏霜寒没心情多费唇舌。只不过,在她推开面前这个胖管事,闯进杂物房之前,刚刚被她撇在身后的数位家丁,却在这时赶到了杂物房外的空地上。 “你们几个,还不快点给我抓住她!”杂物房门口,看见夏霜寒身后的几个家丁的胖管事,指着面前的“外来者”,向家丁们发号施令道:“前些天我就和你们说了,最近几日这杂物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你们难道听不懂么?” 面对着听从胖管事的命令朝自己靠过来的几个家丁,从方才听见的一句话里,完全认定夏朝阳定然就在杂物房里的夏霜寒,舞动着手里的马鞭,“噼噼啪啪”毫不留情地将面前的几个男人全都抽了一顿。 倘使追在自己身后来到这块空地上的,不是为徐氏马首是瞻的家丁,而是陆啸清一手培植起来的护院,那么夏霜寒是不可能二话不说就动鞭子的。 只不过,在入府之前,夏霜寒就已然从林熙然那里确认过,陆啸清当初为了前往关外找她,已经在离京时把效忠于自己的大部分人手全都带走了。 故而,在目前这个白日里除了陆啸清的夕霞院,其他地方就没有好身手的护院的定国公府里,满腔怒火、一心只想出一口恶气的夏霜寒,根本就没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闹 “噼噼啪啪”的马鞭挥舞声中,抽得家丁和管事们都没有能力再阻拦自己的夏霜寒,眼神冷冽地跨步迈进了杂物房。随后,在昏暗破败的杂物房里见到被堵上嘴巴,捆上手脚的夏朝阳的她,禁不住在和缓了面部表情的同时,湿润了眼眶。 她粉雕玉琢的弟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啊?即使夏家的条件算不上富裕,但在吃食上非常讲究清洁与均衡的夏霜寒,什么时候让弟弟的嘴巴碰过这么脏的东西?夏朝阳现如今还不过就是个未满七岁的孩子,皮肤娇嫩四肢纤细的他,何曾因为麻绳的捆绑而弄出过这么多的勒痕与破皮? “朝阳,姐姐来救你了。”在认出蜷缩在墙角的那一团小小的身影就是自己的弟弟后,夏霜寒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随即抬手取下夏朝阳口中的破布,又解开了捆住他四肢的绳子。 “朝阳,是我,是姐姐,你还好么?”除去弟弟身上的绳索后,夏霜寒伸手捧住夏朝阳苍白的小脸蛋,凝视着他少了神采的双眼急切道:“朝阳,你还好么?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心里呢?独自在外面呆了一个晚上,你害怕么?” “姐......”沉默半晌,似乎不敢相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确实就是自己想念非常的姐姐的夏朝阳,抬手摸了摸夏霜寒的脸庞。随后,在确认面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后,“呜哇”一声哭出来的他,扑进了夏霜寒的怀里。 “姐姐,真的是你么?你来救朝阳了是不是?”颤抖着抱紧夏霜寒的夏朝阳,呜咽个不停道:“朝阳好害怕啊,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昨晚又一个人被扔在这黑乎乎没有灯火的地方,吓得我一夜也没敢睡!刚才我还在想,我过几日会不会被坏人给卖掉,但好在,好在姐姐你来救我了。” “朝阳不哭,已经没事了,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姐姐一会就带你回家好不好?”抱紧怀中颤抖着的小身体的夏霜寒,一边庆幸着这两日的糟糕经历没有对夏朝阳的心智产生影响,一边站起身来迈步走了出去。 阳光明媚的空地上,方才被夏霜寒抽得爬不起来的家丁和管事,已经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了。与此同时,按照夏霜寒的要求直奔夕霞院的林熙然,也把需要请的人请到了杂物房外。 穿过站立在空地周围的、前来围观的诸位婆子与小厮走到开阔空地上来的,是个戴着个盖住少了眼球的右眼眶的黑色眼罩,支棱着一条木头假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正是陆啸清的心腹——晏伯。 这位年轻时陪着陆啸清在战场上厮杀,并因为御敌而失去右眼和左腿的晏伯,夏霜寒记得非常清楚。在她的记忆里,前世,每当陆啸清偶有事宜需要离京处理时,坐镇夕霞院,担负着后勤任务并向陆啸清传递消息的,都是这位在定国公府中颇有威望的晏伯。 故而今生,在进府之前,当夏霜寒向林煕然确认,他之所以没有在得知太后赐婚一事后就找人给陆绍云递消息,确实是因为他相信晏伯早已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了之后,夏霜寒便在心中拿定了如何对付徐氏的主意。 抱着脸带泪痕的夏朝阳走过那几个颤颤巍巍立在一边的家丁,迈步走到晏伯面前的夏霜寒,放下怀中的弟弟,有礼有节地朝面前的老者抱了抱拳。 “晏伯,霜寒今日随意闯进国公府挥鞭伤人,确是晚辈无礼了。但是,我的弟弟被贵府的下人绑架囚禁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晚辈虽然可以为擅闯国公府一事致歉,却绝不会为挥鞭子一事低头。” 话说至此的夏霜寒弯腰挽起夏朝阳的衣袖,将他手腕上通红的伤痕指证给晏伯道:“幼弟为什么会于昨日失踪,相信晏伯联系‘世子夫人不顾国公爷的嘱咐,硬是到太后那里请旨赐婚’,以及林捕快方才告知的,‘夏家昨晚遭贼’这两件事,自然可以推断出事实真相。因此,为了防止幼弟再出意外,世子夫人惦记着的婚书和信物,霜寒现在便直接双手奉上。” 夏霜寒从袖袋里摸出的婚书和玉佩,让林煕然和晏伯双双黯淡了面色。 原本一开始,当夏霜寒告知林煕然,夏朝阳是被徐氏找人绑架了的时候,林煕然是不相信的。可是夏霜寒一句“你的继母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算计你,徐氏为什么就不可以为了庭轩算计我”的言论,让他最终下定决心,陪她走一趟定国公府。 只不过,在林熙然的原计划里,他却是不赞成夏霜寒在找回夏朝阳后,归还信物、解除婚约的。 陆绍云对夏霜寒是什么样的感情,林熙然很清楚。单从当初夏霜寒掉下深沟后陆绍云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眼神,他就可以推知,倘使陆绍云从边关赶回来,却得知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已经被夏霜寒亲手解除了,他该有多么痛苦。 只不过,看一眼夏霜寒坚定的眼神,知道她的性格就是一条道走到底的林熙然,最终还是把涌到喉咙口的,那尚未宣之于口的劝说彻底咽了下去。 男女之事,并不身为当事人的他,管不了。再说,就算他现在能把夏霜寒拦下来又怎么样?太后的懿旨摆在那里,这可不是他随便说上两句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他还是静观其变吧! 而同样看着夏霜寒双手奉上的婚书与信物,与林熙然可以抽身事外的处境不同,晏伯却是不能对其不管不问的。 陆啸清在离京前郑重交付的婚书和信物,目前就在他的手上妥善保管着。因此,徐氏在太后下旨后不久,就派人试图偷偷溜进夕霞院盗取婚书与信物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当时就立刻飞鸽传书将京中发生之事告知陆啸清的晏伯,却没有想到,徐氏为了解除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竟然能干出绑架官宦子弟的事情来!这下,相信陆啸清在心中那本账本上,又要浓墨重彩地给徐氏记上一笔了。 “夏姑娘,这婚书和信物,我不能收。”侧身避开夏霜寒双手奉上的物件,晏伯可没有直接干涉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的权利。“夏姑娘,夏小公子的事以及夏姑娘你归来的事,我待会便会立刻飞鸽传书将其告知国公爷。至于你和五少爷的婚事,一切还是等国公爷归来之后再由他来定夺吧!” 之所以让林熙然把晏伯找来,本就不是为了退婚,而是为了让他作为“夏朝阳被绑架与软禁”一事的见证人的夏霜寒,淡淡一笑道:“晏伯您说您做不了主,那我不强人所难。只是这婚书和信物,我夏霜寒为着家人着想,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再带回去了。既然您不能收,那么,我便这么处理吧......” 话落,只见夏霜寒“唰唰”几下把婚书撕成数片,随后一把扬上了天。而那块作为信物的玉佩,也被夏霜寒用力往远处一掷,摔得碎片四溅。 弹跳而起的玉佩碎片横飞而过,惊得刚刚闻听夏霜寒大闹外院而赶来的桂嬷嬷脚下一个趔趄。 随后,在她稳住脚步穿过围观众人来到夏霜寒面前之前,在她出现在路口那端的一瞬间就觉察到她的到来的夏霜寒,语气阴森地冲着她朗声道:“桂嬷嬷,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主子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已经曝光了,你现在才来给她擦屁股,就不觉得太晚了么?” “夏姑娘说的什么老奴听不懂。”赶到杂物房外的空地上来之前,老远便看见在人群中显得颇为显眼的晏伯的桂嬷嬷,就禁不住在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待她走近,见到几个被夏霜寒抽得鞭痕累累的家丁,以及紧紧依附在夏霜寒身侧的可怜兮兮的夏朝阳时,桂嬷嬷便更是断定了,徐氏此番做的这些事情,定然会被陆啸清知晓的结局。 只不过,即使可以料想到定国公回府后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态度,桂嬷嬷现如今却还是必须把表面功夫做下去。 “桂嬷嬷说自己不知道,那便不知道好了。”夏霜寒说话间牵起身量已经长高了不少,故而抱起来让她感觉有些力不从心的夏朝阳,随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向那几个家丁和管事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她想要的东西,我今日已经给她拿来了,若是日后她再敢为着这事暗算我的家人,我下次就不会拿着鞭子,而是提着宝剑上门了!” “你......你敢?!”桂嬷嬷的到来,似乎为那个因为疼痛而一直噤若寒蝉的管事增添了些许勇气,“定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这里怎么可能容许你如此放肆?” “你看我敢不敢!你不要忘了,这定国公府的国公爷究竟是谁!你一个小小的管事,居然也敢来威胁我?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镜子!” 冷冷一笑的夏霜寒睥睨那管事一眼,随后转身向静立在侧的晏伯微微颔首,再之后便牵起夏朝阳,迈开步子走向了人群豁口处。 “你家夫人愿意让谁嫁给陆绍云,那是她的事,只是,让她不要再来招惹我。”豁口处,等待向晏伯告辞的林熙然跟上来的夏霜寒压低声音,对立在身侧的桂嬷嬷威胁道:“否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家夫人如果嫌弃自己命硬,尽管来试试好了!反正我,是不害怕同归于尽的!” 夏霜寒此时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威胁之言说出口,自然就不担心徐氏会借刀杀人,找她那位太后姑姑来折腾她。前世在定国公府生活三年,陆家的女眷们虽然不好说,但陆家的男人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夏霜寒却是知道的。 陆家祖上尽管并不显赫,但从严治家的良好作风却是代代相传的。自陆啸清因军功获封后,为了让子孙们摆正心态、戒骄戒躁,订立几十条家规的他,更是多年来就一直狠抓儿子们和孙子们的品行。 因此,有了今日这场在晏伯见证下的大闹,待一会,待陆家的男人们陆陆续续从朝中下值归家,知晓“夏霜寒为什么会挥鞭子”的他们,就根本不可能和徐氏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尤其是徐氏的丈夫世子爷,有他这么位将陆家家风全盘继承下来的正直的男主人在,徐氏就休想在陆啸清归京之前,找机会针对夏霜寒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至于那些个此次奉命绑架与软禁夏朝阳的家丁与管事,不需要夏霜寒出手,容不得这种歪门邪道作祟的晏伯,也自然会替她将他们处理干净。 “姐姐,昨日我被人绑走的时候,经纶为我受了伤,现在他怎么样了,你知道么?”被夏霜寒牵着走出定国公府,随后终于从昨日的恐慌与害怕中缓过劲来的夏朝阳握紧了姐姐的右手,蹙着两条小眉毛一脸担忧道:“等姐姐带我去见过爹爹,一会能不能再带我去见见经纶呢?” “朝阳不用担心,姐姐知道你记挂着经纶,所以已经让爹爹到你陈叔叔那里等我们了。”领着夏朝阳回到踏雪身边的夏霜寒,转向晚她一步踏出国公府大门的林熙然,随后低头对弟弟道:“朝阳,在我们出发之前,你需要先谢过林哥哥。你知道么,今日若是没有林哥哥,姐姐是不能那么顺利地把你救出来的。” “朝阳在此谢过林哥哥。”尽管夏朝阳因为自己居然被囚禁在定国公府里的事实,以及夏霜寒方才的言语和举动,而对陆夏之间的婚事生出了许多疑惑,但他却深知,现在并不是自己一探究竟的时候。 于是,联想起去年夏霜寒离京时,自己许下的那个要成为个小男子汉的诺言,情绪基本恢复平静了的夏朝阳,抬手拭干净脸上的泪痕,朝林熙然拱手作了个揖。 “朝阳弟弟不用谢。”淡笑着回了一句的林熙然,待夏氏姐弟上马后也翻身上了马背,随后便同他们一起,往同在城西的陈家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东宫 “爹爹!”京城西城区陈家,陈氏兄弟居住的院子的正堂内,见到因为自己的失踪而几乎一夜未睡的夏敬之后,夏朝阳按捺不住内疚的心情,跨过门槛便朝着父亲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时别近一年再见面的陈俊堂和夏霜寒,也在见面后同时朝彼此抱了抱拳。 面对着现如今本应该与情郎私奔在外,却陡然出现在自家院子里的夏霜寒,一心牵挂着儿子的陈俊堂,在微微感到有些诧异后,并没有生出多余的好奇。随即,在接下来展开的对话中,夏霜寒也很快得知了陈经纶的病况。 在被推搡倒地时磕伤后脑勺,进而昏迷不醒毫无反应,这就是陈经纶现如今的状况。而从昨日出事到现在起,几十位在把脉以及施针后摇头叹气离去的大夫,也一点点把陈俊堂内心的希望带走了。 “朝阳?!霜寒姐姐?!”室内,卧房床榻边,端坐在床边圆凳上握着双胞胎哥哥的手不住抹眼泪的陈经纬,在闻听背后的响动后转过了身。 随即,见到平安无事的夏朝阳与忽然回京的夏霜寒的他,面上稍稍带了些喜色地跳下圆凳跑了过来。 “朝阳,你没事吧?”牵起好伙伴的手,转着圈上下打量夏朝阳的陈经纬关切道:“如何,除了手上的这些勒痕,你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我没事,很康健,这些小伤养几日便好。”已经在正堂里听陈俊堂讲过陈经纶的状况的夏朝阳,不知该怎么安慰眼眶通红的陈经纬才好。 尽管,夏霜寒在带他来陈家之前,就已经对他说过,不论经纶出了什么事,都不是他的错。但此时看着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陈经纶,夏朝阳的心中却依旧倍觉内疚。 “你少把我哥受伤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你没那么大能耐!”看一眼夏朝阳沉郁的面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陈经纬,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道:“这件事要怪就怪绑架你的那些人,冤有头债有主,我爹自会替我哥向他们讨回公道!” 这厢边,两个说完话的小孩走到了床榻边;那厢边,看过昏睡不醒的陈经纶的夏霜寒,则和陈俊堂一起退出屋子,意欲回到正堂里去。 面对陈经纶的受伤,夏霜寒是十分担忧的。她不敢想象,如果陈经纶就这么一直昏睡下去,陈家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毕竟,陈俊堂是一个那么爱孩子的父亲,陈经纬又是一个和哥哥感情那么好的弟弟。可是,就算她再怎么忧虑,她也帮不上忙不是么?她毕竟不是个神医。 感叹到这里,即将迈步踏入正堂的夏霜寒,却忽然想起了当初在娜鸣村时,陆绍云曾经和她提过的神医沈扇仪。前世,她不孕的病症多少大夫都说治不了,独独沈扇仪有把握根治,那么如果现如今能找到沈神医,陈经纶是不是就有救了呢? 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夏霜寒最终却选择暂时将沈扇仪的事情搁在心里。 前世太子殿下为陆绍云找到沈扇仪的时候,是在夏霜寒身死之前的最后几个月里,换算到今生,等于差不多是五年后。五年后能在某某地找到沈扇仪,不代表五年前也可以在某某地找到沈扇仪,所以,与其现在把神医的事情说出来,不如等陆绍云回京之后再予以告知比较好。 毕竟,等前世和沈扇仪成了友人的陆绍云归京,让他仔细回想一番沈扇仪曾经向他讲过的游历见闻,并据此推断出,现如今的沈扇仪究竟在哪里,最后再派人去找,这明显要比陈俊堂现在就派人出去胡找要有效得多。 更何况,虽然京兆尹大人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确实为陈经纶请了太医,但想来,过一会,待陆绍云的父亲——世子爷陆世杰——知晓徐氏的所作所为后,他抱着愧疚与歉意而请来的太医,医术和品级都定然会比先头的那位高出一些。有了更加高明的太医诊治,指不定陈经纶就好了呢? 于是,有着这样的思量,夏霜寒在接下来于正堂中展开的简短对话中,就没有提及沈扇仪,而是直接略过夏朝阳被绑架的理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陈经纶的意外究竟是何人造成的事情。 随后,向陈俊堂大致预测了一番定国公府接下来会做出的致歉与补偿事宜后,夏霜寒没有再参与到陈俊堂打算如何应对定国公府的事情里,而是利落地站起身来,抱拳告辞了。 “爹爹,煕然现在还在外面等我,等我把后续事宜全部处理完毕,晚上,我再来解答你的疑问好么?” 在向陈俊堂辞别后,略估一下时辰,估算自己已经在陈府逗留了一刻时间的夏霜寒,不可能再让与陈俊堂并无来往故而没有进门的林煕然继续在外面等下去。于是,她便很快和夏敬之大概交代了几句,离开陈府,与林煕然会和了。 夏朝阳已经带回来了,徐氏的事情也已经在定国公府里捅开了,陈俊堂该知晓的事情也已经全部予以告知了,那么,做完这几件事的夏霜寒还有什么未尽事宜没有料理清楚么?当然是有的,那就是——苏逸兴。 苏逸兴当初软禁她并导致的后续的这一系列麻烦,凭夏霜寒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解决不了的。因此,为了“回馈”苏逸兴带来的这些麻烦,夏霜寒决定让他也体会一番什么叫做“难以称心如意”。 襄阳王府与定国公府不一样,不是一个可以让夏霜寒仗着陆啸清的维护擅自乱闯的地方。苏逸兴本人也同徐氏的下人不一样,不是个可以让她仗着武力挥鞭子的对象。因此,想反击苏逸兴,夏霜寒能做的,便只剩下将自己当初从太子殿下那得来的那个承诺,拿出来用一用这一种办法了。 尽管苏逸兴为了得到夏霜寒而在背后做的这些手脚,全都让夏霜寒倍觉难以置信——他到底是看上我哪里了,值得如此算计我?但联想到苏逸兴极有可能在下一步采取的,请求圣上为他和已经解除婚约了的她进行赐婚的举措,没有时间掉以轻心的夏霜寒,还是决定先发制人,抢先把自己的婚事做一个了断。 “林捕快,你没弄错吧?”东宫书房内,当日的政务处理终于可以告一段落的太子欧阳瀚,搁下手中的朱笔,抬头扫了眼垂首立在书桌前的林煕然,沉声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庭轩的未婚妻夏姑娘现如今已经安然无恙地归了京,且她现在想用孤当初的承诺,换取一道终身大事由自己全权做主的圣旨?” “回太子殿下,确实如此。”在自己归京那晚离开东宫前,就从太子殿下那里得到“若是有了夏姑娘的消息,速来东宫回禀”的指示的林煕然,回想起此刻等在宫门外的夏霜寒方才提出的请托,如实道:“夏姑娘说,功名利禄她一概不需要,唯一所求,便是一份‘婚姻自主’的圣旨。” “有意思,真真有意思。” 欧阳瀚当初之所以会嘱咐林煕然一旦有了夏霜寒的消息就速来东宫回禀,为了就是方便他命人第一时间传消息给陆绍云,好让他在抓捕红白丸下线的任务完成后,尽快安心地回京续职。 只不过他却想不到,突然出现在京城的夏霜寒放在心头第一位置上的,不是远在边关的陆绍云,而是一份与定国公府划清界限的圣旨。 并不知晓夏霜寒求的这份圣旨不是用来反抗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而是为了抵挡苏逸兴的欧阳瀚,现如今是这么想的:莫不是在庭轩离京之前,我对他的那句调侃说中了?夏霜寒真正想嫁的意中人当真不是他? 否则,就算有太后懿旨摆在那里,只要夏霜寒不解除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耐心等待定国公和陆庭轩归来的她,还是可以嫁给庭轩的嘛! 太后为陆绍云和裴娉婷懿旨赐婚的事情,欧阳瀚是知道的。徐氏违背定国公的嘱托,在假装不知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约依旧有效的情况下进宫请旨的事情,当初也确实让听闻此事的欧阳瀚嘴角抽了抽。 只不过,当他在懿旨已下后听闻此事时,碍于陆啸清和陆绍云双双远在边关的事实,欧阳瀚不好越俎代庖地插手定国公府的事情,故而才一直对这桩荒唐的赐婚没什么反应。 但是现在,面对着夏霜寒这种等同于与陆绍云划清界限的请求,欧阳瀚认为,自己再这么静观其变、不加干预下去却是不行了。 于是,他给出的是一个夏霜寒早就已经料到了的答复:“拿这么件事情到父皇那里请旨,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吧?孤记得,夏翰林很是尊重戎族人的传统,原本就是支持夏姑娘自主择婿的对吧?” “回殿下,确实如此。”同夏霜寒一样,林煕然也在一开始,就料到了她的请求定然会被回绝的结果。 毕竟,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的终身大事,在日理万机的圣上面前,不过是一件小事。就算圣上欣赏夏翰林的画作,他也没有必要为太子口中的“多此一举”下圣旨。 注重承诺,故而并不认为为夏霜寒去父皇那里求这么一份圣旨有什么不妥的欧阳瀚,并不知道林煕然和夏霜寒对他目前做出的回绝的看法。于是,一心想为陆绍云留住夏霜寒的他继续道:“既然夏翰林支持夏姑娘自行择婿,那么当初孤许下的那个诺言,便留到下次,她想到其他别的什么请求的时候再来兑现吧!” 欧阳瀚的话语蕴藏了此场对话到此为止的意思,但在宫门外就听过夏霜寒预测着太子的反应做出的应对之策的林煕然,现如今却还不能离去。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么?”回想起方才林煕然说的,陆啸清的旧部已经将夏霜寒回京之事飞鸽传书了出去的事情,认为自己不需要再安排人手给陆绍云递消息的欧阳瀚,将视线转回到了书案上。 只不过,在他拿起朱笔之前,并未告退出去的林煕然,却抛出了夏霜寒的另一个请求。 “你说夏姑娘请求,如果孤不能实现她的第一个要求,那么就把请求改为,若是襄阳王进宫为世子请旨,请孤务必阻止‘让夏姑娘嫁进襄阳王府’的赐婚?” 回味着林煕然方才出口的话语,欧阳瀚一时间觉得有些可乐:以夏霜寒的外貌和出身,无论是给苏逸兴当世子妃还是世子侧妃,都是不够格的。她怎么就那么有自信,认为襄阳王会为了帮儿子娶到她,而进宫请旨呢? 随后,待欧阳瀚转念想到苏逸兴刚刚从桐城关归来的事实,以及方才自己忽略了的,究竟是谁救了夏霜寒的问题,心思敏锐的他便立刻找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莫不是,夏姑娘就是被苏侍郎搭救,随后带回京来的吧?” “太子殿下英明。” 针对夏霜寒请求欧阳瀚阻止圣上有可能进行的赐婚这件事,林煕然一开始是反对的。认为只要有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书和信物在手,就自然可以抵挡住苏逸兴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夏霜寒要选择“大闹国公府随后再来请求太子殿下”这种舍近求远的方式。 直到,夏霜寒一句“不归还信物,徐氏就不可能乖乖龟缩起来”的话语,将他点醒了。于是,林煕然对夏霜寒的反对与不解,便通通转化成了对徐氏的无语与不齿。 面对着林煕然的肯定答复,欧阳瀚嘴角抽了抽,再次觉得异常可乐:原来不是“小辣椒”自作多情,而是苏逸兴当真有意想娶啊!只是,这“小辣椒”既不愿意嫁给庭轩,又不愿意嫁给苏逸兴,眼光也未免太高了吧? 静默片刻的欧阳瀚在心中感叹一句:“戎族人的审美我弄不明白啊,‘小辣椒’居然连庭轩和苏逸兴这样出色的男儿都看不上”,随后,他便答应了夏霜寒请托林煕然转述的请求。 “卑职代霜寒谢过太子殿下。”终于不负所托的林煕然,在得到想要的答复后,向欧阳瀚行礼告退并出了宫门。 随后,由于身份低微进不了宫门的夏霜寒,则在听闻林煕然带回来的好消息后喜笑颜开:“哈哈,苏逸兴,这回我非得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可!”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请旨 夏霜寒在与林煕然分别后回到夏家时,时辰已经过了饭点。在堂屋里用过夏敬之要求福婶特意为她保着温的晚饭的夏霜寒,还没来得及向夏敬之和夏朝阳解释自己提前回京的原因,定国公世子,陆绍云的父亲陆世杰便带着礼品登门了。 针对徐氏绑架并囚禁夏朝阳一事,陆家的男人们持的是什么态度,夏霜寒大体上都预测对了。而已经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的陆世杰,不需要夏敬之开口解释,也已然明白了夏霜寒去年夏天的“逃婚”定然另有隐情。 代妻子徐氏向夏敬之致歉的陆世杰,最终并没有提及“陆夏两家之间的婚事”这件他做不了主的事情,而是在留下了专门为夏朝阳准备的药品和补品后,告辞离去了。 随后,就在放下礼品、并带着束手无策的太医一同向陈俊堂告辞的陆家大少爷踏出城西陈家大门的时候,城东双河巷夏家夏敬之的书房里,夏霜寒的解释和叙述也开始了。 抛开自己与陆绍云两情相悦的事情不提,将整个潜伏计划以及围剿行动,再加上现如今定国公出京的理由都一一告知父亲和弟弟的夏霜寒,在基本满足了夏朝阳的好奇心,并要求他决不能将今晚所听之事外传后,就将其送回了卧房。 随后,为了让父亲在心中有所准备,不至于在将来某一日与苏逸兴或襄阳王对上时完全不知所措,夏霜寒又在剔除了所有光是回想就让她倍觉尴尬的细节后,大致将苏逸兴意欲娶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苏逸兴?刑部苏侍郎?”闻听夏霜寒所说的,苏逸兴想娶她为妻的说辞,夏敬之几乎完全愣住了。他不明白,襄阳王世子这么个根本不会与自己的女儿有交集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萌生了娶夏霜寒过门的想法。 随后,联想起苏逸兴于去年前往九平铁矿查案的事实,瞬间明白夏霜寒方才故意瞒着夏朝阳的“如何回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夏敬之,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夏霜寒粗略诉说的落入冰河一事,听起来虽然并不危险,但夏敬之却知道,那不过是夏霜寒为了宽慰他和朝阳,而特意进行的修改;夏霜寒大致诉说的苏逸兴意欲娶她一事,听起来虽然像是源于冰河边的救治,但夏敬之却知道,那不过是夏霜寒已经在心中拿定主意,不想再让他操心,而特意进行的删改。 “霜寒啊,经此一事,为父相信你确确实实是长大了。”经过今日下午夏霜寒将夏朝阳找回一事,现如今的夏敬之已经接受了女儿的心智完全成熟了的事实。于是,拿定主意让夏霜寒从今以后全权处理自己的事情的夏敬之,略带惆怅地笑了。 “霜寒啊,爹爹知道现如今的你,已经具备了料理好自己的事情的能力,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再征求爹爹的意见了。所以,某些你不方便对爹爹说的事情,爹爹也就不再追问了。只是,爹爹希望你能记得,将来某一日,当你遇到超越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因而拿不定主意需要长辈的指引时,你能再来找爹爹商量。” “爹爹,谢谢您。”从夏敬之的话语中领会了“不论是陆绍云还是苏逸兴,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解决”的意思的夏霜寒,面带感激之情地笑了,“有爹爹的信任和支持在,女儿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定然会抱着一颗理智、冷静的心,去寻找最有效的解决办法的。” 更鼓声的响起,预示着忙乱的三月十六终于结束了。时隔大半年再次在自己的闺房里就寝的夏霜寒,却禁不住在夜深人静的深夜里,想起了她一直放在心里的陆绍云。 自己掉下深沟之后洞窟里发生了什么事,陆绍云现如今的情况又怎么样,诸如此类的这些问题,夏霜寒已经在归家之前听林煕然为自己叙述过了。故而,等陆绍云从边关归来,并得知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已经被她亲手解除后,他会是个什么反应,夏霜寒也已经预料到了。 与林煕然个人认为的伤感不同,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为了解陆绍云的人,夏霜寒知道,待他回京见到她之后,他会有的情绪,绝对不包括伤怀与心痛这两种。 陆绍云和夏霜寒作为两个同样都是理性远大于感性的人,他们即使在生活中忽然间遭遇了某些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也不是会情绪失控,从而忽略了从源头上摸清楚事情真相并找出相应的解决方法的人。 所以,夏霜寒相信,陆绍云在见到身体康健的她之后,拥有的会是一份狂喜。而得知太后赐婚与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被她解除了的他,则会急切地和陆啸清一起想办法,从而找出有效手段彻底摆脱裴娉婷。 故而,夏霜寒认为,自己今日撕毁婚书与摔碎玉佩的作为,并不会伤及她和陆绍云的感情。 只是,只要他们两个人情比金坚、心有灵犀就足够了么?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们依旧按照当初在关外约定的那样,由陆绍云去御前请旨,随后结为夫妻,这样真的好么?对此,夏霜寒的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说,当初陆绍云向她叙述的那些前世的往事,以及他为她的真心付出,是打动夏霜寒并诱使她在结亲方式上做出让步的原因。那么,今生徐氏在陆啸清离京后所做的一系列事情,就是迫使夏霜寒完全改变态度,并坚定原有个人立场的根本原因了。 徐氏现如今既然可以到太后那里请旨,那么也就表示,陆绍云当初刻意进行的那个并不高明的“断袖”误导已经穿帮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前世就因为“陆绍云对夏霜寒太好”而越发对夏霜寒感到不满意的徐氏,今生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对儿子有着这么大的影响力”的儿媳妇。 如此一来,有这么一位打从心底里厌恶自己的婆婆压在上面,即使陆绍云到圣上那里去请旨,夏霜寒也无法对他们未来的婚姻持乐观态度了。 毕竟,依照戎族人的传统,尽管所有人都可以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但奉养、孝敬老人这一点却是与汉族差异不大的。因此,假如待夏霜寒和陆绍云成亲后,徐氏隔三差五地打着患病的幌子膈应、折腾她怎么办?夏霜寒无论如何,是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的。 因此,已经在心中将最坏结果模拟、预测过的夏霜寒,最终拿定了这样的主意:庭轩,果然,要让我接受徐氏成为我的母亲,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的面孔,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未来的孩子,也不要起她那样的祖母!所以,要么你在解决好裴娉婷的事情之后入赘夏家,要么,我们便还是分开各过各的吧! 和前世一样,当婚姻生活的条件无法满足夏霜寒的底限要求时,就算再怎么爱着陆绍云,她也不会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坚持。 在现如今的夏霜寒眼中,不需要和徐氏有所来往、虚与委蛇的生活,已经成为了她建立安定、美满的婚姻生活的必备条件。所以,如果日后还要让她冲着徐氏那张让她作呕的脸叫母亲,她宁愿失去陆绍云。 昏暗静谧的房间里,蜷在被窝里思念着陆绍云的夏霜寒,就这么在拿定主意、坚定立场后,沉沉地睡了过去。只不过,此时认为自己今日的作为已经从根本上打乱了苏逸兴的计划的她,却不知道,想要摆脱苏逸兴,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身为夏霜寒的爱慕者,迫于无奈而提早还她自由的苏逸兴,是不可能毫不在意跳下马车之后的她有何动向的。于是,三月十六当日,进宫回禀过公务的苏逸兴在返回襄阳王府的马车上,便很快得知了夏霜寒一整日的作为。 直奔京兆尹衙门打探弟弟的情况,在林煕然的陪伴下大闹定国公府带回夏朝阳,撕毁婚书、摔碎玉佩决然退亲,以及带着夏朝阳直奔陈家进行探望与慰问。这些动向,全都和苏逸兴一开始预测的一模一样。 而要说起当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那么,夏霜寒请托林煕然转达给太子的某个请求,应该就是唯一的例外了。 一开始,当苏逸兴听闻夏霜寒曾在宫门外等待进东宫禀事的林煕然出宫时,他以为,夏霜寒应当是为了通过太子殿下,尽快给远在边关的陆绍云递消息,好让他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救急,所以才这么做的。 但随后,联想到外出的定国公不可能不在京中留有心腹,以及夏霜寒那不可能把所有问题都留着等陆绍云来解决的性格,苏逸兴便领悟了——夏霜寒根本不需要为着递消息的事情而特意求到东宫里去。 那么,既然夏霜寒等在宫门外不是为了陆绍云的事情,剩下的可能性,便只有她自己的婚事这一个选择了。 思考到此的苏逸兴,在不知道夏霜寒拥有太子殿下的一个许诺的情况下,尽管犹豫着拿不准欧阳瀚到底会不会答应夏霜寒的请求,但为防有变的他,却最终还是决定舍弃原来的计划,将“请托父亲去御前请旨”这一步骤,大幅度地提前了。 “赭晨啊,夏家那个丫头,当真精明着哪!”城西襄阳王府正院正堂内,于这一日下朝后,尝试过向圣上求一道赐婚圣旨却最终空手而归的苏淳风,脸上带着明显的玩味笑容。“你可知道,她为了不让你称心如意,硬是拿什么到太子殿下那里去做了交换?” “赭晨不知。”由于在婚事上得到了父亲的襄助和理解,因而已经于去年离京之前,就开始主动尝试着与苏淳风慢慢改善父子关系的苏逸兴,很是纳闷,“圣上此次连您的面子也不给就把赐婚的请求驳了回来,想来,夏霜寒手上的筹码当真是很有分量了。” “确实如此。”苏淳风随后展开的关于赐婚请求为什么会被驳回的解释,总结起来总共有以下三点。 首先,听太子禀告过潜伏三人组的行动的圣上,是知晓陆绍云与夏霜寒的婚约并未因为去年夏天的“逃婚”一事而失效的事实的。故而,趁着陆啸清出京的时间见缝插针地进宫求见太后的徐氏所求来的那份赐婚懿旨,圣上在本质上是不承认的。 面对着这种“儿媳妇违背公公的嘱托做下的糊涂事”,圣上和太子一样,是打算等陆啸清和陆绍云从边关归来后,再行定夺的。因此,即使现如今的夏霜寒因为徐氏派人绑架夏朝阳的行为,而愤怒地撕毁了婚书、砸碎了信物,在陆夏两家之间的这门婚事彻底有个定论之前,圣上也是不会随意下什么赐婚圣旨,让这件事乱上加乱的。 其次,在接到夏霜寒的请托当晚,太子欧阳瀚便将夏霜寒以“允诺”换“不赐婚”的事情如实禀告了圣上。因此,考虑到圣上需要成全儿子的“守信”,以及巩固作为太子左右手的陆绍云的忠心,他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将刚刚在边关立了功的陆绍云的未婚妻强行赐给苏逸兴的。 最后,闲暇时时常与夏敬之谈论字画的圣上,是听闻过夏霜寒这些年来在街上做出过的泼辣事的。夏霜寒作为一个敢当街用马鞭抽人的混血姑娘,她将戎族人的烈性与刚强全盘继承下来了的事情,圣上也是知道的。 因此,为了不让“圣旨赐婚逼死戎族姑娘”的事情传出去,最终被有心人士利用,动摇戎汉两族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友谊,为着民族团结和边疆稳定计的圣上,也是不会给根本不想嫁给苏逸兴的夏霜寒赐婚的。 故而,综上三点,一开始便将“赐婚”一事看成圣上眼中的一件不算重要的小事的苏逸兴,就这么因为轻敌与傲慢的关系,而失掉了最为宝贵的迎娶夏霜寒的先机。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乡君 “这夏家姑娘肯把太子殿下的许诺就这么拿出来用了,看来确实是个品行高洁,不为功名利禄所动的真巾帼!” 明亮的灯火下,闻听苏淳风讲完请旨与被拒经过的王妃谢氏,禁不住感慨道:“这样宁折不弯的女子,明显是不可能被强权压服的,所以,要想让她心甘情愿地嫁进门,除了拿一颗真心去换以外,绝没有第二种办法。” “我倒想拿一颗真心去换,可是认识她的时候明显已经晚了啊!”看一眼谢氏那一边为夏霜寒的品行高洁而赞许点头,一边又为继子没能抱得美人归而倍觉遗憾惋惜的矛盾模样,心中同样矛盾、纠结着的苏逸兴,实在没好意思把心里那句幼稚的抱怨说出口。 “......”看一眼儿子那憋闷的表情,深感苏逸兴现如今的“不顺遂”比以前的“喜怒无常、阴阳怪气”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苏淳风,清清嗓子,又将另一个,自己今日刚刚从圣上那里得来的尚未公开的消息,告知了身边二人。 原来,经过陆绍云和桐城守军近一段时间的辛劳奔走,西北地区与制售红白丸有关的案犯,现如今已经全都被抓获了。因此,在考虑到金吾卫同样已经完成了京畿地区的抓捕任务后,认为“红百丸一案”基本上已经结案了的圣上,认定为夏家,尤其是夏霜寒正名的时机已经到了。 结合夏霜寒为了这个任务先是献上名节,后又差点献出了生命的事实,以及她那不为功名利禄所动,甘愿用“太子殿下的许诺”换“婚姻自由”的操守,圣上决定下旨,将夏霜寒册封为“忠义乡君”。 “忠义乡君?”闻听此事的谢氏甚是惊诧,因为,在大夏疆域内,乡君是只有一等公家的嫡出小姐才有可能获封的品级。 现如今,夏霜寒不但将以五品翰林之女的身份获封乡君,更有了圣上钦赐的“忠义”作为封号,此等有着封号的乡君,在目前的大夏境内,可是独一个啊! 想来,待圣旨真正颁下的那一日,夏霜寒立刻就能从一介无品无级的白身,一跃成为全大夏除皇室血脉以外,身份最为尊贵的未婚姑娘。 “依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挣得了乡君的品级么?如此能干的姑娘,也不知道错失了夏霜寒这位儿媳妇的徐氏后不后悔。”对夏霜寒甚为赏识的谢氏,如此在心中无声低语着。可乐意在婚事上成全苏逸兴的她又哪里知道,就算夏霜寒的身份贵为公主,徐氏这辈子也是不可能愿意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的。 襄阳王一家三口在正院正堂里进行的这场有关于“圣上即将下旨,赐封夏霜寒为乡君”的谈话,没两日便当真成为了事实。而跪地从公公手中接过“赐封”圣旨的夏霜寒,却半晌没能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出于对夏霜寒以及夏家的保护,故而圣旨中并没有具体言明夏霜寒究竟是因为为大夏立下了什么样的功业,所以才被赐封为忠义乡君的。但圣旨中明明白白说清楚的,夏霜寒去年的“逃婚”全都是为了远遁而不得不施展的障眼法的解释,却实实在在地为夏家正了名。 原本在心中认为“正名”一事就是圣上下道圣旨,随即赏赐给夏家一些财物就算完事的夏霜寒,面对着这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乡君”封号,很是有些适应不良。但随后,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个道理的她,便坦然、平静地接受了这份意外。 正名圣旨的下达,不出三日便传遍了京城内外。自这以后,夏敬之不再是“教女无方”的失职父亲,夏霜寒不再是“淫奔无耻”的反面典型,就连夏朝阳,也不会再因为姐姐的“勇敢追求自由与幸福”,而被同一个学堂里的同窗排挤。 对于那些在圣旨下达前后分别用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孔与夏家打交道的人,夏家一家三口都在心中给他们默默盖上了“趋炎附势”的印章,随后选择了无视。 而那些,原本就理解身为半个戎族人的夏霜寒依照戎族人的方式去行事与生活的人,则仅仅只是在用恭敬的态度面对夏霜寒的同时,同往常没有多大不同地、淡然地与夏家打着交道。 “真是没想到,我寒窗苦读十数载,现如今也不过就是个从六品的芝麻官,你不过出去忙活了大半年,现如今倒成了品级比我高得多的乡君了?” 圣旨颁下的当日黄昏,从户部下值归来的柳子润,在双河巷巷口遇到了去学堂接下学的夏朝阳归家的夏霜寒。随后,和夏氏姐弟一起往巷子里走的他,张口开起了夏霜寒的玩笑。 “所以说,师弟你生为男子是生错了,你说你若是生为个女子,日后嫁个大有可为的青年才俊,不是也可以沾着夫君的光,轻松地翘着二郎腿,等着他给你请封个诰命夫人当当么?” 从桐城关归京后,很快得知了“柳子润为了维护她,而弄丢了吏部侍郎家的亲事”的夏霜寒,最近就一直这么像儿时一般地与柳子润互相打趣着。 柳子润不喜欢那位章家小姐,因而即使丢掉了吏部侍郎家的亲事也不觉得可惜的这件事,夏霜寒已经从他谈及这桩亲事的态度中看出来了。 故而,联想起前世,柳子润与那章小姐过得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婚姻生活,心感“说不定换一个人,子润还能比前世过得更好”的夏霜寒,并没有因为这桩亲事的破裂,而生出什么负面情绪。 只不过,当夏霜寒知晓苏逸兴之所以会对她由“我对你有兴趣”上升到“我想娶你”,完全就是因为柳子润的关系时,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成了好友的她,忽然间涌现出了强烈的哭笑不得的情绪。 “你因为我丢掉一朵烂桃花,我因为你而被一朵烂桃花缠上,难道说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循环?” 如此想着的夏霜寒继续牵着夏朝阳在巷子里前进,瞥一眼走在她身边的柳子润的她,尽管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很是喜感,但不希望友人卷进这桩麻烦事中来的她,最终还是将“少和苏逸兴有所往来”的劝告,咽了下去。 圣旨赐封夏霜寒为忠义乡君的事情,尽管并没有在处事淡泊、安贫乐道的夏家掀起什么风浪,但京城里,各世家权贵家的后院里,大部分女眷们,却都将这件事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太后的赐婚,京兆尹衙门拼命找寻的被关在定国公府里的夏朝阳,以及已经洗刷掉“逃婚淫奔”的罪名的夏霜寒,联想起这三件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何人猜不到徐氏在背后使的那些阴私手段。 原本,在夏霜寒成为乡君之前,徐氏有着踢开夏霜寒换裴娉婷做自己的儿媳妇的想法,各家命妇们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毁容、混血、贫寒,有着这几样缺陷的儿媳妇,徐氏看不上眼也是正常。 但现在,在夏霜寒成为忠义乡君之后,陡然间拔高了地位的她,却是裴娉婷拍马也赶不上的了。丞相的嫡亲孙女如何,大理寺卿的嫡次女又如何,一介白身的裴娉婷就算再怎么和升平公主交好,也改变不了她的地位根本比不上夏霜寒的事实。 于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便成了众多命妇们在背后对徐氏进行的嗤笑。而在徐氏被嘲笑的同时,作为赐婚懿旨上的当事人的裴娉婷,也同样没能躲过流言的非议与耻笑。 徐氏既然可以为了盗取婚书与信物而绑架夏朝阳,那么她就定然是知道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依旧有效的实情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说意欲与定国公府结亲的陈氏和裴娉婷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就显得太假了。 毕竟,自打去年陆绍云离京起,裴娉婷和陈氏就开始与定国公府的女眷过从甚密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硬要说这一对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往定国公府跑一趟的母女不知道真相?这谁信啊!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裴娉婷和陈氏都知道陆绍云身有婚约的事实,那她们还巴巴地凑上去上赶着结亲,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呢?是那裴家小姐硬要犯贱倒贴啊,还是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所以硬要抢婚啊? 于是,“上赶着倒贴,离不了男人”就这么成了贴在裴娉婷身上的标签,弄得她即使龟缩在自己的小院里足不出户,也避不开庶妹们暗地里的白眼与嘲笑。 裴娉婷不明白,怎么短短几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呢?几日前,风光待嫁的,还是她裴娉婷;陆绍云未来的发妻,也是她裴娉婷。可几日后,去年为人人所耻笑的夏霜寒,摇身一变就成了为大夏立功的忠义乡君;而假借情伤出京的陆绍云,事实上也不过是一直在等着夏霜寒回京与他完婚而已。 夏霜寒现如今定然是在嘲笑她吧?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京兆尹衙差苦寻不到的夏朝阳从定国公府里带出来,并故意让挽着手袖、露出伤痕、脸带泪痕、可怜兮兮的他,当着大街上那么多人的面感谢林捕快的救命之恩,她这样做,不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好让旁人往她裴娉婷的脸上扇巴掌嘛! 可是,休想!她裴娉婷是不会认输的,只要赐婚懿旨依旧有效,她就说什么也要和夏霜寒斗下去!她倒要看看,真正较量起来,陆绍云最后会爱若珍宝的人究竟是谁! 这厢边,面目狰狞的裴娉婷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冥顽不灵;那厢边,平日里忙于国事不管后宅的裴丞相,却不能在听到那些传得越来越凶的市井流言后,依旧无动于衷、不闻不问。 头发花白、年逾古稀却依旧睿智矍铄的当朝丞相裴贺明,是一位脾气耿直、作风正派的国之栋梁。看惯这世间凡俗与纷扰的他,在眼瞅着自己的亲孙女卷进了陆夏两家之间那扯不清楚的婚事中之后,自认必须出面敲打与点化自己的儿媳和孙女一番。 于是,在圣旨为夏家正名后不久,于某日黄昏时下朝归家的他,便在用过晚饭后,将陈氏和裴娉婷一起唤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徐夫人到太后那里去请旨的事情,你们俩事先究竟知不知情?”端坐在椅子上,扫一眼垂首默立在下的儿媳妇与孙女,裴贺明开门见山道:“如实说,谁要是敢在这件事情上说谎,我定然家法伺候。” “回公爹,这件事,儿媳与婷儿事先当真是半点不知情。”抬头扫一眼裴贺明那沉郁、严肃的脸色,陈氏如实道:“去年夏天,夏家姑娘逃婚远走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儿媳当真是因为认为那陆家五公子身上已然再无婚约,所以这才......这才......” “这才与那徐夫人多有往来的是不是?”已然对儿媳妇和孙女最近几个月与陆家的往来心中有数的裴贺明,代替儿媳妇把未说完的话说了下去:“自打去年闹出夏家姑娘逃婚的事情起,你当初歇了的将婷儿许配给陆庭轩的心思就又活泛了起来,所以最近几个月来,你才会流露出想和徐夫人结亲的意思,进而落得现在沦为笑柄是不是?” “公爹,儿媳那都是受了那徐氏的蒙蔽,实在不是有意惹上这些糟心事的啊!毕竟,那陆五公子甚是出众,儿媳想为婷儿找一位出色的未来夫君,这初衷,也委实算不上有错啊!” “识人不清、有眼无珠。”面对儿媳弱弱的辩解,知道为今之计再去追究过往已然没有半点用处的裴贺明,叹气间将话题转到了该如何应对太后的赐婚这件事上。“这太后懿旨赐的婚,早晚是要作废的,所以啊,你们还是尽早把那些和定国公府结亲的心思都收起来吧!” “祖父这是何意?”自打踏入书房起,就一直默然无语的裴娉婷,在闻听自己为这桩婚事付出了这么多,却始终还是嫁不成陆绍云的说法后,彻底愣住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禁足 在裴娉婷的意识里,原本她以为,即使夏霜寒身为乡君又有着自幼定下的婚约撑腰,但有着太后懿旨的她,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可以任人欺负的小户女子。所以,即便定国公回京之后在情感上接受不了这份懿旨,即便现如今有那么多人嘲笑她,她裴娉婷最终还是会嫁给陆绍云的。 大不了,她就委屈一下自己,和夏霜寒做一对平妻好了。可是现在,祖父却告诉她,这桩婚事日后是要作罢的,这让她可怎么能接受? “怎么,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清楚现实吗?”于年轻时就早已掌握了察言观色一道的裴贺明,只凭借孙女的一句话,就已然窥破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婷儿啊,你对那陆家公子是什么想法,祖父我看得出来。但是难不成,你还当真以为有了这赐婚懿旨,你就真的可以嫁进定国公府去吗?让我实话告诉你吧,这赐婚懿旨,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是不会认的。” “忠义乡君当初为了太子殿下委派给她的公事而假逃婚离京,等于已经把自己的大好韶华和婚姻都搭进去了。现如今她为国立功,大好的婚事却要被剥夺,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所以,在圣上和太子殿下都站在忠义乡君那边的情况下,有了定国公和陆庭轩的坚持,你和他的婚事就更加成不了了。” “你也别和我说什么懿旨代表着太后的脸面,所以圣上不会驳斥。”敏锐地察觉到裴娉婷试图出言争辩,且不希望孙女再如此冥顽不灵下去的裴贺明,决定出重拳将自己的孙女打醒。 “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与皇上的感情又不亲密,这一点你应当是听说过的。因此,当天平的那端是大夏的股肱之臣定国公时,圣上要求天平这端的太后让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大不了,作为弥补,圣上重新下一道圣旨,另外也给你赐一门婚事好了。” “不,不要,别的男人我全都不想嫁,我想嫁的只有陆公子一个人。”得知就连太后懿旨也无法让自己得偿所愿的裴娉婷,彻底慌了神。放在平日里,这句在汉人眼中离经叛道、寡廉鲜耻的宣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宣之于口的。只不过今日,得而复失的巨大落差已经让她完全失了分寸,再也顾不上其它了。 “混账!你刚才说的是些什么东西,你敢不敢再说一遍?!”原本对市井传言左耳进右耳出的裴贺明,是不相信流言中所说的“犯贱倒贴”的,但是现如今,亲孙女的一时失言却让他不由得不信了。 “好啊好啊,这就是我丞相府培育出来的大家闺秀?矜持和操守,这两个词你到底还认不认识?!”气急败坏的裴贺明怒发冲冠间,将搁置在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裴娉婷的脚边。 “人家陆庭轩对忠义乡君一往情深,过去一年里更是一直痴情不悔地等着她回来和自己成亲。你现在即使凭借着懿旨眼巴巴地嫁了过去,你以为他就会喜欢你吗?不是你的东西,趁早还是死心别惦记了!否则,我裴家要不起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的姑娘。” “公爹您别生气,婷儿不懂事都是因为儿媳没有教养好,您犯不着为这事气坏了身子。”眼见裴贺明气得不轻,深知如果这时候为自己的女儿说话无异常于火上浇油的陈氏,赶忙压着裴娉婷的后脖颈,让她给自己的祖父跪下了。 “祖父,婷儿知错了。”面对着威严的一家之主,裴娉婷心中即使再不乐意,如今也只有服软认错这一个选择。只不过,眨眼间在她脑海里泛上来的,能让祖父消气的许多话语,她却一句也没能说出口。因为,面带失望之色的裴贺明已经在摆手示意陈氏带着她退下去了。 “在太后赐婚这件事有一个决断之前,婷儿就不要外出了。当然,定国公府那边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婷儿就安心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多抄几遍《女戒》、《女德》吧!” 裴贺明的最后几句嘱咐,等于是将裴娉婷禁了足,而同在京城里,为着同一件事情被禁足的,并不是只有裴娉婷一个人。 就在陈氏领着贝齿紧咬的裴娉婷走出裴贺明的书房时,定国公府正院山岚院里,已然被自己的夫君禁足多日的徐氏,正在与面色冷峻的陆世杰,进行着一场用意在于“补救”的对话。 原本一开始,徐氏之所以敢为着婚书和信物而绑架夏朝阳以完成调虎离山计,所依仗的无外乎就是,她相信,自己已经知道了假逃婚的真相的这件事,夏敬之是不可能知道的。因此,就算夏朝阳失踪了,京兆尹衙门的衙差,也是不可能怀疑到定国公府头上的。 只不过,忽然出现的林熙然和夏霜寒,却将徐氏原本的计划完全破坏了。 林熙然忽然出现在夏家门外,阻止了她派去的人盗取婚书和信物,这是徐氏没有料到的第一个意外。夏霜寒一声不响地悄然回京,并且连招呼都不打,就闯进定国公府挥鞭子大闹一场带走夏朝阳,这是徐氏没有料到的第二个意外。 而正是这样两个意外,不但让现如今的徐氏竹篮打水一场空,更让她闹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徐氏派人去盗取婚书和信物的做法,已经明摆着告诉了所有人,她是知道假逃婚的背后真相的。所以,想要用不知情的借口,为自己到太后那里请旨的行为加以辩解,已然是不可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氏的做法落在任何人眼中都成了明知故犯,是根本无法站在弱者的角度抢占道德的制高点的。因此,她会被禁足,且自己的儿子和丈夫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她、理解她,也确实不冤。 “老爷呀,虽然我承认我这次的做法确实不光彩,可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您却不能看不见哪!” 知晓如果自己抵死不认错,那么自己可能永远也出不了山岚院的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好不容易才愿意前来和她谈一谈的陆世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老爷啊,我知道现如今市井传言都说我是因为嫌贫爱富,所以才到太后那里去请旨的,但我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这么做,老爷您还能不清楚嘛!” “回想去年春天和夏天,庭轩和那夏家姑娘的六礼,除了最后的亲迎以外,我哪一礼不是面带笑容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一办妥了。倘若我真是嫌贫爱富的人,那我去年就不可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才对。” “那你说,你现如今这般做又是为的什么?”回想去年的往事,陆世杰必须承认,当时的徐氏,确实是不曾流露出一星半点对夏霜寒的不满的。 当然,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陆绍云曾经误导过徐氏,且徐氏也确实误以为自己的儿子是个断袖”。因此今日,徐氏才能抓住这个盲区,为自己进行一番辩解。 “我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为着庭轩考虑啊!”话说至此的徐氏,拈起手中的绣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继续道:“庭轩对那夏家姑娘一片痴心,且那夏家姑娘又要求夫君不得有第二个女人,所以我想着,我若是不能赶在他们成亲之前,为庭轩多张罗一个妻子,庭轩日后岂不是就要绝后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闻听此言,陆世杰禁不住微微愣了愣。 “老爷您多有不知啊!当初襄阳王妃来告知我夏家姑娘逃婚背后的真相时,她就言明,那夏家姑娘因为掉下冰河,因而这辈子都将子嗣艰难了。如此一来,庭轩日后的妻子是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我不张罗着为他再娶一房妻子能行吗?所以,我哪里是不同意夏家姑娘嫁进我们定国公府啊,我纯粹是想帮庭轩再娶一个平妻啊!” “试想公爹为人那么强势,我如果不趁着现在去找太后姑姑请懿旨,然后再把夏家保有的婚书和信物暂时拿过来,想要为庭轩再娶一位妻子,根本就不可能。当然,我派出去的人手不得力,伤及了无辜是我的不对,但那婚书和信物,我却是想等日后再找机会还回去,绝不是想存心把它毁掉的。” 徐氏后半段话的解释,陆世杰根本就没听进去。他现在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夏霜寒有可能子嗣艰难这件事上。 “枉你精明了半辈子,怎么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就这么糊涂呢?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是三岁小孩吗?” 陆世杰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气道:“手帕交说夏家姑娘子嗣艰难,你就相信,你是带哪个太医去给她把过脉、确诊过了吗?没有吧!那你竟然连查证都没有查证,怎么就能断言,夏家姑娘就一定亏空了身子而且治不好呢?” “老爷您的意思是,难道说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徐氏觑着陆世杰的表情,见他更为在意与恼火的,是她“偏听偏信”这件事,于是她试探着继续道:“难道说那夏家姑娘的身体其实非常康健,根本没有任何毛病?” “夏家姑娘的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一点我虽然不能断言,但襄阳王妃的话不可尽信,我却是可以确定的。” 回想着这几日在外的耳闻,知晓襄阳王想为自己的儿子求娶夏霜寒的陆世杰如实道:“苏逸兴苏世子既然想娶夏家姑娘,那么襄阳王妃来制造些迷雾,挑拨离间并诱发误会,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竟然有这种事?”最近几日一直被禁足的徐氏,由于消息较为闭塞,故而直到此时,才得知了襄阳王曾经到御前请旨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完全没有察觉到徐氏脸上除了震惊以外,还有另外一种表情的陆世杰依旧在慷慨陈词。 “......再说了,就算那夏家姑娘当真损了身子,那也是我们陆家害的。当初若不是庭轩硬把她搅和进那么危险的任务里去,她哪能出这些事情?” 已经从晏伯口中,大致了解了潜伏三人组的事情的陆世杰,义正言辞道:“自己害得人家姑娘生不出孩子来,竟然还敢嫌弃?!做人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了,夏家姑娘若是因为庭轩的关系,而当真在掉下冰河后落下了病根,那我们无论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也得尽全力把她治好。而如果她的病治不好,那即使庭轩注定今生没有亲子、只能抱养,我们也认了。” “至于那丞相府的姑娘,等爹从边关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商量着解决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和爹,还有庭轩,我们都是不可能让她嫁进定国公府来的。” “什么?老爷,这哪能行啊?太后懿旨还在那里摆着呢,难不成,你想让庭轩抗旨不遵不成?” 事情闹到现如今的这个地步,知晓自己已经不可能阻止夏霜寒成为自己的儿媳的徐氏,只能垂死挣扎着尝试保住裴娉婷。她相信,只要裴娉婷站在她那边,夏霜寒日后就算嫁进定国公府,也不可能在她手上讨到半点便宜。 于是,心中自有着万般算计的徐氏,蹙眉试探着轻声道:“老爷,夏家姑娘和裴家姑娘一起嫁过来,两人不分高低共为平妻不行么?” “我说你到底还要让我失望到什么程度?”眉间笼罩上浓郁的不耐之色的陆世杰叹气解释道:“姑且不说我们这边接不接受那裴家姑娘,单说裴老丞相一个人的意思,他就是不想让孙女嫁过来的。” “现在外面闹得满城风雨,那裴家姑娘已然被流言骂得抬不起头来了。都这样了你还想让她嫁过来?你想什么呢?总之啊,现在庭轩的婚事,面子上是已经被你给丢光了。夏家姑娘和裴家姑娘那边呢,里子也已经被你给得罪光了。你啊,还是消停消停好自为之吧!” 话落,摇头叹气站起身来的陆世杰,就这么背着双手,迈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盘算 “这叫什么事啊?!我这边连解释都没解释清楚,转圜也没来得及转圜,老爷那边就已经盖棺定论,抬腿走人了。那今日的这番谈话,岂不是等于我什么都没说么?” 陆世杰的离去,让山岚院再次恢复了平静,而几乎所有预先的谋划都没能借助方才的那场对话得偿所愿的徐氏,则闷闷不乐地歪在贵妃榻上,陷入了沉思。 陆世杰予以告知的,襄阳王为了成全苏逸兴而到御前去请旨赐婚的事情,徐氏是相信的。毕竟这么大一件事,谁也做不了假。但如果说请旨赐婚就能代表襄阳王妃所说的夏霜寒损了身子的事情是子虚乌有,那徐氏却是绝计不相信的。 襄阳王妃作为徐氏相处了几十年的手帕交,她内心善良、正直,且一旦说假话就表情和肢体动作不协调的特征,徐氏是最为清楚的。因此,回想襄阳王妃当初和她详谈过程中的所有表现,没有发觉到半点异常的徐氏可以肯定,夏霜寒身子有损的事情绝对是事实。 因此,结合方才陆世杰信誓旦旦地作出的那些许诺,知晓一旦陆绍云从边关归来,他就注定将今生无亲子的徐氏,对夏霜寒已经不再是厌恶与怨怼那么简单了。此时对夏霜寒的情感已经完全上升到了仇视程度的徐氏,是当真遗憾夏霜寒当初为什么没有在掉入冰河后意外身亡了。 至于为什么襄阳王愿意为自己的儿子求娶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当儿媳,并不关心这件事的徐氏是这么理解的:待苏逸兴继承王位后,他的王妃和两个侧妃可都和那些皇室王爷们载入皇家玉碟的王妃和正妃们一样,是光明正大被祖宗认可的苏家媳妇,因此,有着三个名正言顺的妻子的他,何愁没有嫡子? “但是我的庭轩不一样啊!在他只能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妻子的情况下,就算让他抱养孩子,有夏霜寒那样的蛮夷作为嫡母,孩子哪里能教养得好?所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那样的女人,耽误了我宝贝儿子的一生。” 咬牙切齿,心中对夏霜寒恨怒交加的徐氏,在攥紧了拳头的同时,禁不住想起了桂嬷嬷于几日前传回来的夏霜寒的威胁。于是,本就怒火中烧的她,在变得更加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的同时,也拿定了要彻底毁掉夏霜寒的主意。 徐氏现如今的这番心态,夏霜寒是不知道的。毕竟在她看来,既然自己已经主动上门退了婚,那么徐氏在得偿所愿的同时,又碍于陆世杰的软禁和陆啸清的威严,就不可能拿出不死不休的精神来和她一斗到底。 可当初苏逸兴为了她考虑而隐瞒的那些事实会带来这么大的后续影响,夏霜寒又怎么能知道呢?因此,此时所知信息并不完全的夏霜寒,就这么把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拒绝苏逸兴这件事上。 如果说,襄阳王请旨的失败,一开始确实让苏逸兴倍觉意外、失落和难以接受,那么现在,他就已经完全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积极主动地朝前看了。 主动设局用阴险的手段逼迫夏霜寒嫁给他,这样的方式苏逸兴决定不再使用了。因为一来,触及夏霜寒的底线的徐氏,已经成为了拦在夏霜寒和陆绍云之间的最大障碍。只要这个障碍一日不解决,他们俩就不可能真的走到一起。所以他苏逸兴,现阶段其实完全没必要着急。 二来,襄阳王妃的一番“真心论”,让苏逸兴下定了改变自己的决心。想要得到夏霜寒的一颗心的他很清楚,现如今的他,不应该再做那些让她厌憎的事情,从而将她推得更远了。 所以从今往后,除非有机会主动送上门,否则他是决定按照夏霜寒的喜好来,堂堂正正地去追求她、打动她了。毕竟,陆绍云不是在某些客观条件上满足不了夏霜寒吗?那么,就让他来吧!指不定最终夏霜寒就因为心灰意冷而放弃了陆绍云,转头选择了各方面条件都更加优越的他了呢? 于是就这样,夏霜寒原本料想的,在襄阳王请旨失败后就会来到她身边的“清静”,最终并没有来。她的生活中多出来的,反倒是时常夜探香闺,悄悄前来见她的苏逸兴。 自打夏朝阳被带出定国公府,并回到夏家以后,夏霜寒在最近的日子里,就一直惦记着两件事。第一件事不用说,自然是陆绍云和陆啸清什么时候才能回京;第二件事,则是至今昏睡不醒的陈经纶,到底还有没有大夫可以治好。 三月十六那日傍晚,上门致歉的陆家大公子带去的那位太医没能治好陈经纶的这件事,夏霜寒已经知道了。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俊堂花重金出京延请名医的事情,夏霜寒也已经知晓了。 面对着自己那作为始作俑者的母亲所造下的这份孽,陆家大公子羞愧、歉疚到了难以附加的程度。但纵使陆家认错与弥补的态度再怎么真诚,也依然改变不了所有请来的大夫都对陈经纶的病情束手无策的困境。 针对自己的儿子被无辜殃及的这场意外,陈俊堂在心系陈经纶的病情之余,对于追责和寻求补偿并不怎么在意。毕竟,如果自己的儿子再也好不起来,就算定国公府严惩了直接造成这场意外的凶手,并进行了巨额赔偿,又能有什么用呢? 面对着当初想要保护自己,而现如今却重伤在床的小伙伴,夏朝阳的情绪不可遏制地一日/日低落了下去。而就在这一晚,当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夏霜寒不停思索着该怎么开解弟弟的心结时,屋顶上传来的轻微的瓦片移除声,却忽然将她惊得从床榻上弹跳了起来。 在去年夏天,夜深人静之时,屋顶上传来的瓦片移除声可以说是夏霜寒最乐意听到的声音,因为,那标志着陆绍云来找她了。可是现如今,在陆绍云身在边关的情况下,月黑风高的夜晚骤然出现的这种声响,却让夏霜寒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想。 “难道说,这是徐氏想出来的对付我的主意?可是她现在不是被禁足了吗?难不成,定国公世子的后宅掌控力就这么靠不住?” 脑海中在眨眼间闪现过无数个念头的夏霜寒,没能再继续思考下去,因为她已经认出了,从开了个洞的屋顶上闯入自己闺房的人,其实是苏逸兴。 “你该不会又是来给我下毒的吧?”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功夫不是苏逸兴的对手的夏霜寒,把握在手中的那把并未出鞘的匕首,塞回了枕头下面。睁着一双满含戒备与警惕的眼睛打量着进屋落地的来人的她,此时此刻根本猜不透苏逸兴来访的用意。 “放心吧,我什么坏事也不会做,只是来看看你。”长相邪魅、脸带笑容的苏逸兴说出的这句话,夏霜寒压根儿一个字也不相信。 不过,对于自己可能遭遇的冷遇早有准备的苏逸兴,却并不在意夏霜寒不友好的态度。于是,怡然自得的他在屋内圆桌边神情自若地坐下,随后便抬手示意依旧坐在床帐里的夏霜寒走过去和他说说话。 “别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我今日只是来和你谈条件的。”已经在过去的日子里彻底了解过戎族人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的苏逸兴,开门见山地摆明了自己可以满足夏霜寒对婚姻生活的所有硬性要求的事实,随后,针对他提供的这份“价码”,他索讨的“货品”非常明确,那就是——夏霜寒嫁给他做世子妃。 “......”面对着桌对面的这个男人采取的有商有量的谈话方式,以为他会来个强取豪夺、生拉硬拽的夏霜寒略有吃惊。但随后,认为能够进行平等对话总好过暴力胁迫的她,便很快恢复了平静。 “咱们一开始打交道的时候,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啊!你现在这样的表现,会让我以为你背后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如果你想要我用那种方式对待你,我当然可以恭敬不如从命。天知道现在这种徐徐图之的方式,我用起来是多么的憋屈。” 因为夏霜寒的感叹而忍俊不禁的苏逸兴,淡笑着继续道:“但我知道,如果我用我以往的那些方法对待你,那么你非但不会嫁给我,还只可能与我同归于尽。所以,为了得到我所谋求的结果,适当地改变一下策略和手段也没什么不好。” 面对着确确实实救了自己一命的救命恩人,夏霜寒认为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她实在用不着对苏逸兴剑拔弩张。毕竟如果能够坐下来平平静静地谈话,贪图安逸的她,其实并不喜欢舞刀弄枪。 于是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夏霜寒并没有让自己的语气带上浓重的火药味儿。“我的心里装着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所以你继续像这样在我身上虚耗精力,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不论自己今生能不能嫁给陆绍云,夏霜寒都确定自己不会和苏逸兴走到一起,因此,摆脱面前这朵烂桃花,还自己的生活一份宁静,这才是她所想要的。 “适婚女子不能嫁给自己的心仪之人,这种事情在大夏疆域内实在太过常见,所以如果你不能嫁给陆绍云,那么嫁给我不正是你最好的选择吗?”话说到这里,知晓现阶段不适合逼得太紧的苏逸兴,认为今日的火候已到,该告辞了。 于是,投其所好带来一幅名家字画,又深知夏霜寒无功不受禄的性格的他,撂下一句“借给你鉴赏三日,三日后的晚上我再来取”后,便纵身上了屋梁,盖瓦离去了。 默然无语地拿着苏逸兴留下的字画,已经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他的夏霜寒,微微叹了口气道:“庭轩,你一日不归来,这件事就一日没个了结啊!” 而同处一片神州大地上,此时被夏霜寒念叨着的陆绍云,却并不知道,一个即将拆散他和夏霜寒的机会,正主动奔走在通往苏逸兴的道路上。 二月下旬时,在林熙然离开边关踏上回京的旅途之后,一边忙于公务一边忙于私事的陆绍云,其寻找夏霜寒的行动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瓶颈。 虽然,不日之后,在陆啸清带领自己的亲随抵达桐城关之前,先一步抵达的信鸽所带来的太子的许可,确实给了陆绍云一些慰藉,但任由他派遣的五十精兵,却依旧没能打破夏霜寒杳无音讯的僵局。 京城里没有夏霜寒的踪迹,桐城关辖区内也完全找不到夏霜寒的踪影,面对着这让人濒临绝望的困境,陆绍云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距离完全崩溃已经不远了。 不过好在,在陆绍云的神经绷到了极限的时候,陆啸清的到来,终于让他知道了自己究竟该到哪里去寻找夏霜寒。 陆啸清抵达边关的那一日,新到任的桐城郡守刚好要坐马车出城。城门口,身为陆世杰的友人的郡守大人,在见到陆啸清后,主动走下马车执礼以待。于是就这样,赶到城门口来接祖父的陆绍云,就这么通过两人随意的谈话,听说了代任郡守苏逸兴的事情。 “苏逸兴?待任郡守?去年十一月抵达桐城关后直到今年二月才回京?”一瞬间终于知道夏霜寒究竟是被何人搭救,且为什么自己一直找不到她的陆绍云,思绪电转间,眨眼便推断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于是,在向郡守大人取得许可后,二话不说便带着陆啸清直奔郡守署衙而去的陆绍云,很快就从曾经照顾过夏霜寒,且夏霜寒曾经试图向其求助,但却最终碍于苏逸兴的阻挠而未能成功的虎妞嘴里,套出了自己所需要了解的关键性信息。 而面对着如此出人预料的事实,当晚原本预定在桐城关内某客栈里下榻的陆啸清,却很有些难以接受。毕竟在他看来,就算苏逸兴爱慕夏霜寒,悄无声息地将她带回京城的他,也是不可能真正得到身有婚约的她的。 只不过,话说到一半,一封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却彻底改变了陆啸清的想法。 太后懿旨赐婚,从这么个消息中瞬间明白苏逸兴所图为何的陆氏爷孙俩,即刻就拿定了尽快回京的主意。而之所以是尽快回京不是即刻回京,则是因为,陆绍云手上的公务还没有全部处理完毕。 第一百三十章 寿宴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牵挂了,那虎妞不是说了吗,霜寒丫头身上的外伤和眼疾,在回京之时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现在,你调养好自己的身体,稳妥地处理好手上的公务,之后再尽快去找她,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从并不知道夏霜寒已经损了身子,故而日后难以孕育子嗣的虎妞口中得到的消息,让陆绍云在为夏霜寒吃的那些苦头疼惜不已的同时,更让他一直压抑不已的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而祖父在一旁的开解与劝慰,也让他在终于得以安心的同时,将全部精力集中到了公务上。 接下来的几日里,终于不用再公事私事一起忙的陆绍云,在一边好好调整自身身体状态的同时,一边完成了抓捕红白丸贩卖下线的公务。而考虑到一旦自己先一步回京,孙子就收不到晏伯传来的飞鸽传书的陆啸清,则选择了稍微延迟几日,随后再和陆绍云一起离开桐城关。 在将红白丸一案的结案公文传回京城的那个晚上,与夏霜寒分别了一个多月的陆绍云,终于从陆啸清那里得到了,她现下具体是个什么状况的确切消息。 身体康健地回到京城,风生水起地挥着马鞭大闹定国公府,带走夏朝阳的同时撕毁婚书并摔碎玉佩,这三条让陆绍云确定现下的夏霜寒定然身体大好、精气十足的消息,在让他那颗担忧不已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的同时,也让他对自己的母亲徐氏生出了愤怒与气恼的情绪。 “我离京才几天,她就把我当初的吩咐全都当成耳旁风,逆其道而行之,徐氏可当真是我的好儿媳!” 如果说,徐氏当初到太后那里请旨的事情只是让陆啸清认为她忤逆不孝的话,那么现如今她指使人绑架并囚禁夏朝阳的做法,就是上升到了让陆啸清怀疑她的人格和品行的高度了。 面对着祖父对母亲的愤怒谴责,深知夏霜寒前世被徐氏害得有多惨的陆绍云,并没有出言劝解。与此同时,认识到“生活在京中的那座‘凶宅’里”确实更加适合夏霜寒的他,也终于下定了入赘夏家的决心。 “霜寒你等我,待我和祖父回京后解决了裴娉婷的问题,我就去找夏叔叔谈我们俩的婚事。” 如此在心中信誓旦旦的陆绍云,利用接下来的几日时间,将涉及红白丸一案的案犯以及各式卷宗,一起移交到了郡守衙门。随后,待他和祖父同时得知夏霜寒被圣上下旨册封为忠义乡君后,终于可以回京复职的陆绍云,立刻就兴高采烈地收拾起了回京的行囊。 与陆绍云急于赶回京城的状况不同,此时的京中,却是有着好几位不希望他和陆啸清尽快归来的人的。且在这些人中,分量最重、地位最高的,非当朝太后莫属。 前文曾经说过,当朝太后既不是皇上的生母,与皇上的感情也不亲密,因此尽管这位年过六旬的妇人顶着太后这样尊贵的头衔,手中却并没有握着多少实实在在的权柄。 想当年先帝在位时,天资聪慧,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的当今圣上——即当时的八皇子,由于受到当时太子的忌惮,因而过早地卷入了夺嫡的血雨腥风中,在十岁那年失去了生母,并身中剧毒险些丧命。 随后几年里,保住性命的当今圣上为了韬光养晦、静待时机,故而借着余毒未清、身体孱弱的幌子,远离了权利争夺中心,并收敛起了自身锋芒。 将养身子的日子里,先帝考虑到八皇子生母早逝,故而将其交给了育有七皇子的淑妃娘娘,即当今太后进行教养。 寄人篱下的几年时间中,在母族势力的暗中扶持下,八皇子渐渐羽翼丰满,并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过程中,一点点超越其他的兄弟,向着那把龙椅慢慢靠近。 及至先帝驾崩前的那一年,几轮明争暗斗的手足相残后,真正有能力问鼎皇位的更是只剩下了七皇子和八皇子。 为了重创七皇子,帮助心爱之人成就大业,八皇子的娘家表妹,利用七皇子对自己的爱慕之心,颠覆了淑妃多年来的布局和谋算,并最终导致了绝望悲痛的七皇子拔剑自刎。至此,淑妃与八皇子以及今日成为皇后的那位表妹,就这么结下了血海深仇。 及至八皇子登基,由于其生母已亡、先皇后早逝,故而名义上为八皇子养母的淑妃,就这么成为了当今太后。而在夺嫡大戏中大伤元气、人才凋敝、几近倾颓的徐家,也就这么成为了现如今有名无实且倍受圣上忌惮的外戚。 原本,当自己的亲侄女为着赐婚这件事求到太后面前时,尽管太后已经从徐氏口中得知了夏霜寒之所以会损了身子,完全是因为太子交给她的那个任务所致。但即使知道夏霜寒和陆绍云的婚事,太子和圣上会进行干预,太后还是秉承着父母之命大过天的观念,应徐氏的要求进行了赐婚。 在太后看来,已经失去了儿子和权力的自己,能够依照自身想法和心愿去达成的事,也就只剩下徐家后宅的一些私事了。因此,仗着自己是陆绍云的姑奶奶,为争一口气的她,就这么决定顺着侄女的意思,去给圣上亲封的忠义乡君找点麻烦、添点堵。 一开始当太后得知,夏霜寒在回京后主动上门退婚、退位让贤的事情时,她的心中是很认为夏霜寒知情识趣的。但后来,徐氏费尽力气好不容易让人带进宫去的消息,却让太后认识到了,一切发展其实都与她的心意背道而驰的事实。 定国公府不接受这个赐婚,丞相府不待见这个赐婚,忠义乡君打着以退为进的主意,依凭这个赐婚将自己装点成了弱者,并光明正大地坑了徐氏一把。所有这一切,都让太后倍觉气愤与恼怒。 “不过一个小小的赐婚,那么多人都跳出来和我作对,看来我要是不做点什么,那我这个太后真要成为别人眼中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决定拿夏霜寒开刀的太后,就这么把目光锁定在了圣上五十寿诞的那场晚宴上。 当今圣上的五十寿诞,前世的陆绍云因为远在边关的关系,因而没能参与;放在今生,此时同样不在京城中的他,自然也无法参与。 只不过与前世不同,上辈子身为一介白身的夏霜寒,这辈子却因为顶着圣上亲赐的“忠义乡君”的名号,因而得以走进了气势雄浑、处处雕梁画栋的皇宫。 设置在麟德殿中的寿宴,原定只有京中正四品及以上品级的官员和命妇们,才有资格出席。因此,身为一个五品翰林的夏敬之,原则上本来是不可以出席的。 只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有圣上的钦点摆在那里,即使品级不够格,因着精妙的书画而在圣上心中挂了号的夏敬之,却也还是得到了出席寿宴的资格。 圣上诞辰这一日,梳洗一新的夏敬之和夏霜寒,早早就坐上马车,驶上了通往皇宫正门的朱雀大街。微微摇晃着的马车里,面对着从未进过皇宫的女儿,夏敬之担忧的情绪易于言表。 “爹爹,您就放宽心吧!为着参加这次的宴会,您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地和我说过很多遍入宫之后该怎么做了,所以您不用担心,女儿绝不会丢您的脸或者给您招祸的。” 前世,曾经依照徐氏的要求学习过大半年正统的宫廷礼仪的夏霜寒,是不担心自己入宫后该如何表现的。甚至对于入宫参加宴会这件事,对富丽堂皇本就没有丝毫兴趣的夏霜寒,心底也没能泛起半丝兴奋或者激动的涟漪。 于是,当她依照宫女的指引踏进后宫,并跟随着众位朝廷命妇们毕恭毕敬地向皇后见过礼后,对身边出生世家的妇人们一个也不认识的夏霜寒,就这么一个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体会起了何为百无聊赖。 在皇后移驾麟德殿之前,巍峨开阔的宫殿里,等待开宴的命妇们大多都聚拢在皇后周围,面带优雅的微笑谈论着那些夏霜寒根本没有任何兴趣的话题,并且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角落中悄然无声的她。 而少部分由于品级较低,去不到皇后身边,故而只能在一旁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的命妇们,则在联想到夏霜寒于不久前挥鞭子大闹定国公府的传言后,克制住了心中对她究竟因何原因获封忠义乡君的好奇,远远地避开了在传言中甚是凶悍、粗暴的她。 于是就这样,当一个人端坐在位置偏远的小桌边,低头看着左手上的手环发呆的夏霜寒被襄阳王妃发出的声音唤回神志时,微微转过身,抬头看一眼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的襄阳王妃谢氏的她,禁不住感到很是有些诧异。 “见过王妃。”向面前这位前世的自己只遥遥见过一面的贵妇人不卑不亢地见过礼,面无表情的夏霜寒,心中对她微微有些反感。毕竟,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襄阳王妃到徐氏那里透露过某些消息的行为是实打实的事实。因而,面对着苏逸兴的帮凶,夏霜寒对她实在难有好感。 只不过,与夏霜寒单方面的反感不同,襄阳王妃对夏霜寒,却是怀揣着莫大的赞赏与怜惜的。 因为夏霜寒的出现,自己近二十年来一直束手无策的继子,发生了质的改变,单从这一点来看,就足够谢氏对夏霜寒心怀好感了。再加上,联想到自己身为石女的悲剧和夏霜寒为了陆绍云而伤了身子的事实,隐隐觉得自己和夏霜寒有些同命相怜的意味的谢氏,更是对她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关切之情。 角落里,偏僻的小桌边,夏霜寒与谢氏的对话并没能持续多久,只不过在跟随皇后娘娘一起前往麟德殿之前,短暂的谈话却还是让夏霜寒意识到了谢氏比徐氏好打交道得多的事实。 灯火辉煌、酒气飘香的宫殿里,男女分开入席的朝臣与命妇们,按照品级高低从近及远地依次端坐在位于主座上的圣上、皇后和太后下首。而在正式宣布开宴之前的时间里,夏霜寒则在与坐在大殿那侧的夏静之相视一笑,以告知父亲自己无事之后,悄悄地把目光转向了升平公主。 犹记得前世里,就是因为这天晚上的一场献舞,裴娉婷得以扬名,成为了名满京城的“京都双娇”之一。只不过今生,碍于她现如今名声有损且被祖父禁足在家的状况,这么个大好的一展头角的机会,终究将与她失之交臂了。 摇头叹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的功夫里,大殿中央跃动起的丝竹与歌舞昭示着宴会正式开始了,而依旧保持着前世意外身亡带给自己的高度警惕性的夏霜寒,则在意思意思地动了动自己小桌上的饮食后,慢慢放下了筷子。 升平公主曼妙的舞姿吸引不了夏霜寒,八方来贺的番属国们送来的礼物也与她毫无关系,面上不露声色其实内心里一直在强挨时间的她,直到已经归属了大夏的,东海女儿国派来贺寿的使臣推着一个装有幼犬的铁笼走到大殿中央时,才终于把早已神游天外了的心神,集中到了面前的人事物上。 铁笼中装着的浑身洁白、形若雪狼的猎犬,夏霜寒是听说过的。此种名为雪莱的犬种,作为东海女儿国特有的犬类,一直以它的敏捷、凶悍与忠诚而闻名于神州大地。 前世圣上的五十寿辰,东海女儿国派来的使臣就同今生一样,带着四只雪莱犬前来贺寿。只不过碍于该犬种野性难驯,大夏宫廷的训犬师无法成功驾驭,因而四只幼犬全都在送到大夏的几个月后,死在了皇宫的猫狗坊里。 望着铁笼中四只通体雪白、生气勃勃的幼犬发呆的夏霜寒,在着迷于它们英姿飒爽的外形时,忽略了使臣与圣上之间的几句对话,及至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因为太后的一句话,而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幻觉 “使臣方才说,此类犬种由于出产自东海女儿国,惯于亲近女子而疏远男子,且如若驯养不好,更将会化身为难以驾驭的伤人恶犬。因此,为免明珠蒙尘以让他国贺礼白白葬送,不知巾帼不让须眉的忠义乡君,可否尝试着为圣上驯化此种雪莱犬,以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生辰贺礼?” 太后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听完这句话的夏霜寒大致已经了解了。 担负着“忠义乡君”这个名号的她,既然已经被打上了讲忠诚讲大义的名号,那么在面对着身为国礼且身为生辰贺礼的雪莱犬时,有着忠君爱国、为君分忧的操守的她,就必须在大夏没有女子训犬师的情况下,接过现在安排给她的这个活计,且不能有丝毫推脱。 说自己能力有限驯化不了幼犬?她举止凶悍且曾经出生入死过的传闻早就已经传开了,但凡她现在敢提出一星半点的反对,就等于是在跟赐封圣旨上的“英勇无畏”四字褒奖作对。 说自己需要时间准备准备,无法在今晚驯化雪莱犬?“名副其实的生辰贺礼”几个字,已经限定了时间必须在今晚。因此现如今,即使知道太后满怀恶意,夏霜寒也只能跪地领命了。 “太后现在是在为徐氏出气吧?”曾经认为只要自己暂时往后退一步就可以换回一片平静的夏霜寒,此时不得不承认当初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只不过,即使知道太后的打算是想让她在接下来的训犬过程中被咬伤或者抓伤,心中已然有了应对之策的夏霜寒,却还是淡然地微笑着应答了一声“定不辱命”。 动物们都怕火,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自然天性,而夏霜寒的着手点,也正是所有动物们都与生俱来的这个弱点。 烈酒、清水、皮鞭以及火折子,这几样东西,便是夏霜寒所需要的,用于驯化幼犬的所有物品。待所有准备都已完成后,走到大殿中央铁笼边的她,就这么示意身边的使臣将一只幼犬放了出来。 被放出笼子的幼犬体量不算大,若按照人的年龄来算,大约就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通体雪白的幼犬,一双伶俐的满含戒备的眼睛,牢牢紧锁着夏霜寒。四脚着地、耸起脊背,“呜呜”地低声吠叫着的它,摆开架势,作势就想朝夏霜寒扑将上来。 只不过,在它发起进攻之前,夏霜寒已经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 “嗷呜”一声凄厉雄浑的嚎叫,被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在关外生活了整整四年,因而早已习惯了狼群的夏霜寒演绎得惟妙惟肖。而当她将拢在唇边的手放下来时,被这逼真强势的嚎叫声惊住了的幼犬,已然微微露怯地往后稍稍退了退。 在一开场就打了幼犬一个措手不及的夏霜寒决定乘胜追击,于是只见她将那条在烈酒里浸泡过的皮鞭点燃后,便灵活迅捷地挥舞着它朝幼犬靠了过去。 舞动着燃烧着的皮鞭,如同一条灵活的火蛇,“噼噼啪啪”地抽打在幼犬脚边的地砖上。攻击时被火焰阻滞,逃跑时又被火焰阻拦的幼犬,左冲右突间,始终就没能闯出过夏霜寒无形中画出的那个半径为三尺的圆圈。 “呜呜”地低声吠叫着,显然已经被激怒且还并不打算认输的幼犬,在发起数次冲击后,终于一口咬住了夏霜寒手中燃烧着的皮鞭。不过,就在它一口扯断那根因为火焰的灼烧而变得脆弱的皮鞭,并高叫着向夏霜寒扑过来的同时,夏霜寒陡然扬出的透明液体与随即抛出的火折子,却将幼犬完全点燃了。 “忠义乡君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擅自杀死女儿国敬奉来的雪——”在那只跳动着的小白犬被点燃的一瞬间,大殿两侧的围观人群中便有人急不可耐地对夏霜寒发出了指责,只不过那最先发声的指责者话还没能说完,小白犬身上的火便很快熄灭了。 被周身腾起的熊熊烈火吓得在地上不停打滚的幼犬呜咽鸣叫着,直把一身通体雪白的毛滚得灰扑扑了才终于停了下来。而与此同时,注意到幼犬湿漉漉的宛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瞳中只剩下恐惧的夏霜寒,则扔掉手里断了的半根皮鞭,在趴伏在地的幼犬身边蹲了下来。 意识到夏霜寒的靠近,颤抖个不停的幼犬哼哼唧唧着试图爬开,但夏霜寒一只温暖的为它顺毛的手,却在揉揉它的脑袋后,一点点让它镇静了下来。 知晓身边的这条幼犬再也不会对自己发起攻击的夏霜寒,转手从使臣那里寻来了喂小狗的肉干。而咀嚼完肉干,轻轻咬了咬夏霜寒的手指头的幼犬,则在将蹲着的她扑得跌坐在地后,一边在夏霜寒崭新的衣服上踩出一朵朵黑黑的小梅花,一边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起了她的脸蛋。 事情发展到这里,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夏霜寒的训犬已经成功了。于是乎,在龙颜大悦的圣上点头赞赏她时,同样满意地微笑着的皇后,也平易近人地向她问起了,为什么火焰没有烧伤幼犬以及它为什么能快速熄灭的原因。 无视一直围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小白犬,匆匆一瞥,从太后脸上观察到细微的失望与愤恨情绪的夏霜寒,拿来烈酒与清水,又从袖子里抽出手帕,之后便为皇后解说了起来。 浸泡过烈酒与清水的混合物的手帕,在被火折子点燃的一瞬间,燃烧掉的其实是酒精。而残留在手帕上的水分,则在为起火的手帕降温的同时,防止了手帕被直接点燃。因此运用同一个原理,用小白犬替代手帕,烧掉的也只会是酒精而不会是它的毛皮。 “玄妙玄妙当真玄妙!”面带微笑的皇后在点头赞叹后,注意到了夏霜寒衣裙上的数个黑色梅花印。于是待小白犬被重新关进铁笼后,夏霜寒便被皇后指派来的宫女,引着路暂时离席,出麟德殿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裙去了。 跟着领头的宫女在自己所不知晓的深宫内苑中行走时,回想起自己曾经听闻的,太后在七皇子和八皇子的夺嫡争斗中扮演的角色的夏霜寒,并没有因为自己方才没有被幼犬抓伤和咬伤而彻底放下心来。 相信即使太后的势力已经被圣上剪除殆尽,但她却依旧可以在禁宫里做出点什么事来的夏霜寒,一路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心匆匆行走着,很快就跟随前面的宫女穿过花园,抵达了某处不知名的宫殿的偏殿。 偏殿两侧的数间厢房都闪烁着橙红色的灯火,某间珠帘轻摇、门扉开启的厢房里,更走出了某位双颊微红,据推测是因为不胜酒力而在此稍稍休息的命妇。 跟着引路宫女走向东侧的厢房,警惕性高的夏霜寒避开数间室内熏有熏香的房间,独独挑选了一间没有设置任何香炉的屋子,随后便迈进屋去,等待宫女为她带来替换衣物。 雅致的厢房有且只有两扇门没有窗,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于是快速判断室内还算安全的夏霜寒,又立马挪到了门边,朝光线昏暗的院子里张望了的片刻。 随后,在确认并没有什么人跟踪尾随自己,或者即将有人用暴力胁迫自己的情况下,夏霜寒暂时放下心来,在小几边的椅子上落了座。 小巧玲珑造型别致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盆恣意绽放的不知名的红色花朵。静默无声的等待中,百无聊赖的夏霜寒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了手边的这盆盆栽上。而在低头欣赏着这盆美艳的花朵时,夏霜寒却如同入了迷一般地很快呆住了。 麟德殿内的宴会在夏霜寒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依旧在照常进行着。可是对于一整个晚上都将绝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夏霜寒身上的苏逸兴而言,没有了她的存在,这整个宴会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开宴之前,当夏霜寒和夏敬之进行眼神交流时,苏逸兴就明目张胆地将视线投注在了她的身上。只不过正如这些日子以来夏霜寒对他的明确拒绝一样,力求不给他留下任何一点念想的她,堂而皇之地将他无视了个彻底。 太后提议让夏霜寒上场训犬的时候,与她交过手,故而知道她的身手的苏逸兴是不为她感到担心的。因此,当他看见握着皮鞭走上前去的夏霜寒朝着夏敬之胸有成竹地微微点头时,他也就更加认定了,微蹙着双眉的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地安排的那几位,随时准备隔空点穴以从幼犬口中救下夏霜寒的暗卫,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场的事实。 而最终的结果也证明,一条鞭子舞得风生水起的夏霜寒,在巧妙地使用了“火”这一武器后,完全就把训犬这件事,看成了一场游戏。 随后,在夏霜寒离席,前去更衣的时间里,不断在脑海里回顾着她方才生龙活虎的表现的苏逸兴,并不担心显然没有喝醉的她会在皇宫禁苑里出事。毕竟在他看来,太后就算想要暗算夏霜寒,她的身边也是没有身手比她更好的人的。 只不过,待夏霜寒久去不归之后,一个明显易了容的宫女带来的一缕棕色的头发以及一张散发着悠悠香气的小纸条,却还是让苏逸兴控制不住地慌了神,随即很快找借口离了席。 棕色的、微微打着波浪的、带有缅桂花香气的发丝来自夏霜寒,这一点,苏逸兴毫不怀疑。因而,低头看一眼手中字条上标记的地点,唯恐夏霜寒出了什么事的苏逸兴,半分不敢耽搁,立即就往预定地点赶去了。 穿过花园,奔进偏殿,一路从数个散发着幽幽熏香的房间外跑过的苏逸兴,很快就来到了夏霜寒置身的那间屋子门外。 “嘎吱”一声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跨过门槛走进来的苏逸兴,在将面前的这间屋子快速梭巡一圈后,很快就确定了,除了自己和目前坐在小几边的椅子上的夏霜寒以外,整个屋子里并没有第三个人的事实。 于是乎,为了找出有人给他送夏霜寒的发丝的真实用意,察觉到此时坐在椅子上的她非常不对劲的苏逸兴,快步走到夏霜寒的身边,高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霜寒你没事吧?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让人剪了一缕头发?” 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的火红色花朵上的夏霜寒,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在自己默然出神的时间里,居然曾经有人明目张胆地推开房门走进屋来,伸手剪下了她的一缕长发。 此时此刻望着花瓣,脑子里什么也思考不了的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放在自己面前的这盆花更为重要。直到片刻后,攥着纸条走到她身边来的苏逸兴带来了一股淡雅的香气,这才终于使她回过了神。 穿着官服站在夏霜寒面前的苏逸兴,此时此刻看在她的眼中,并不是他本来的模样,而是她最想见到的人的模样。于是,眼前出现了幻觉,只把面前的这个男人当做陆绍云的夏霜寒,就这么雀跃地高呼一声“庭轩”,随后站起身来欢快地扑进了苏逸兴的怀里。 夏霜寒的一声呼唤,让在方才的一瞬间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的苏逸兴,心中有了底。而也正是心中这份,知道夏霜寒究竟如何了的底气,让已经看透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的苏逸兴,陷入了矛盾与挣扎里。 “庭轩你回来啦,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昨日我见到熙然的时候,他还和我说,你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呢!”紧紧地搂抱着苏逸兴,埋首在他怀中的夏霜寒倾听着耳畔“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声,坦率直言道:“我很想你,也不知道最近一段日子,你过得到底好不好?” “霜寒......”左手紧攥着那带着香味的纸条,从来没能从夏霜寒那里得到过现如今的这番热情对待的苏逸兴,已经完完全全地动摇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君子 抬起右手轻轻触摸着夏霜寒的脸庞,迫使她在自己怀中缓缓抬起头来的苏逸兴,专注地凝视着面前这双饱含相思与情意的眸子,随后便朝着她那两片宛如花瓣一样的粉唇,将头低了下去。 炙热狂野的亲吻将夏霜寒本就残存不多的理智,完全燃烧殆尽了。热情地回应着眼前的“陆绍云”的她,只想把这一个多月来无尽的相思全都倾泻出来。 而箍紧了怀中这具柔韧温暖的身体的苏逸兴,即使知道现如今的夏霜寒是因为遭了太后的暗算,所以才将他错认成了陆绍云,可他却依旧舍不得面前这份偷来的温存与亲昵。 撩人的热度从唇瓣上扩散开来,很快就席卷了夏霜寒的全身,进而促使她开始无意识地在环抱着她的人的身上蹭动。 暧昧的摩擦点燃了苏逸兴心中沉睡着的欲望,放纵地将右手从夏霜寒的衣摆处一点点摸进去的他,尝试着慢慢朝自己最想触及的那两团绵软靠近。 只不过,在他真正触及之前,迷糊的脑海中依然残存着“这里并不是合适的地方”的夏霜寒,就抬手拽着他的袖子,将他的右手扯了出来。 “裴娉婷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少和我动手动脚的。”被吻得满面酡红、气喘吁吁的夏霜寒,抬起雾气迷茫的双眼,在面前的男子脸上捕捉到了失望与伤感的情绪,于是作为宽慰,她又找补了一句道:“而且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当初不是说好了,第一次要留到洞房花烛夜的么?” “第一次?洞房花烛夜?”夏霜寒透露出的这两个信息,让苏逸兴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她当初曾说过的她和陆绍云有了夫妻之实的话语,完全就是谎言。 尽管坦白说,他确实并不在乎夏霜寒是不是已经成为了陆绍云的女人,但得知事实真相并非如此时,他还是遏制不住心中升腾起的狂喜。毕竟,这意味着他还有机会完完整整地得到她。 “我不是陆庭轩。”一瞬间认定,就此揭穿太后的诡计远比继续假冒陆绍云更能靠近夏霜寒的内心的苏逸兴,决定即刻解除她现在产生的幻觉。于是,一把拉住夏霜寒的手腕的他,带着她快步跨出厢房,出了偏殿,随后便一路往太液池所在的方向奔去。 淼淼碧波边、鹤汀凫渚间,苏逸兴很快就找到了他所需要的药草。拔下带着水汽的鲜嫩的草叶,掐着配比进行混合的苏逸兴,将几种调配好的草药塞给夏霜寒,吩咐她嚼一嚼然后咽下去。 被“陆绍云”拉着一路在皇宫里跑了那么远,又联想到他方才说的那句“我不是陆庭轩”,即使致幻的效果依然还在,夏霜寒却也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望着“陆绍云”递给她的这几片药叶,终于反应过来,此时的他不可能出现在京城里的夏霜寒,意识到了自己的感官很可能已经出了问题的事实。 “如果你不肯把它们吃下去,那么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你都会一直产生幻觉。”察觉到夏霜寒的警惕和犹豫,强硬地把草叶塞到她手里的苏逸兴劝说道:“你难道认为把它们吃下去的风险,会比你一直处于幻觉之中还要更高吗? “......”面前男子的劝说发挥了作用,联想到自己刚才居然和一个陌生人亲得热火朝天,坚决不能忍受继续被幻觉蒙骗下去的夏霜寒,一把将手中的药草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又苦又辣的汁液灼烧过夏霜寒的喉咙,随后在她的胃里点起了一把熊熊烈火。而当火焰一路烧到她的头顶时,她眼前的“陆绍云”也终于恢复原本面貌,慢慢地变成了苏逸兴。 “这是怎么回事?”认定自己方才的状况绝对不是苏逸兴的手笔的夏霜寒,依据他方才为她提供了解药的作为,推断出了他定然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中了圈套的结论。而对于刚才那个稀里糊涂的吻,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她暂时没有功夫理会。 “这里距离麟德殿实在是太远了,咱们边走边说吧!”确认夏霜寒确实恢复了清醒的苏逸兴,抬头看看天,推断晚宴定然已经进入了尾声。随后,他便迈开步子,领路离开了太液池。 原来,太后之所以要在宴会上提议让夏霜寒训犬,其根本原因其实并不是为了让幼犬抓伤或者咬伤她。抱着“受伤了更好,没受伤也无所谓”的心态的太后,真正的算计,其实是夏霜寒离开麟德殿,前往别的宫殿更换衣服的这件事。 已然知晓夏霜寒去年之所以会离京,其真实原因其实是为了去关外帮助陆绍云完成绘制地图这一任务的太后,据此做出了“夏霜寒定然是一个警惕性高、戒备心强的人”的推断。 因此,在意识到如果采用“宫女不小心打翻酒壶、污了衣裙”的方法,就一定不可能顺利带着夏霜寒离开麟德殿后,太后便把目光,转到了女儿国送来的生辰贺礼上。 事先早就知道女儿国送上的生辰贺礼就是雪莱犬的太后,认定了夏霜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由皇后光明正大地指派来的宫女。于是乎,那个原本就没有任何问题的,请夏霜寒离开麟德殿去往他处换衣的宫女,就这么一步步地,无意识地将夏霜寒引到了陷阱里。 夏霜寒之所以会出现感官失常的状况,主要原因在于她离开麟德殿后闻到过的六种香味。 花园里的第一种香味,是跟着宫女前行的她无意中闻到的。从几个不同的厢房中飘溢出来的三种熏香,是认定她定然会一间间厢房地找过去,最终找到一间没有熏香的屋子才会停下来的太后特意设置的。 茶几上摆放着的那盆火红花朵,如果不是因为夏霜寒坐得位置太过靠近,那么事实上,它是需要她持续吸入一柱香的时间,才会对她产生影响的。 而就在夏霜寒望着花朵出神的时候,打晕并安置好皇后派来的那位宫女的另一个宫女,则在进屋剪下她的一缕长发后,拿着沾染着第六种香味的纸条,找上了苏逸兴。 “这六种香味共同构成的致幻香,定然是从南疆那里传过来的吧?”认定中原不可能有这种复杂古怪的东西的夏霜寒,继续追问道:“闻过这六种香味之后,我是不是看见任何一个人都会产生幻觉?” “不是。”已然处理了那张纸条的苏逸兴解说道:“前四种不分顺序的香味仅仅只是铺垫,第五种香味会令你失去思考的能力,而携带着第六种香味来到你面前的人,则会化身成为你的爱人。” “太后特意把那第五种香味设置在最里面的那个厢房里,也真是煞费苦心了。倘若她不知道我性格多疑的特点,是不可能断定,我会在进入偏殿后按照顺序一间间厢房闻过去,以寻找一间没有熏香的屋子的。” 感慨至此的夏霜寒微微顿了顿,随即疑惑道:“可是她既然已经这么大费周章了,又为什么不换一种可能对我造成更大伤害的东西呢?” “那是因为带着第六种香味来到你面前的我,并没有按照她原先的设想行动。”话说至此的苏逸兴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愤怒,只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知道我想要娶你为妻却被你拒绝的太后,是很清楚我以前的做事风格的。所以,当她在宫中能力不足,故而不可能安排一个侍卫前来侵犯你的时候,她就自然而然地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 “如果换作以前的我,为了得到心系别的男人的你,要我自愿顶着陆绍云的面孔和你生米煮成熟饭,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不过现如今,我不想这样做。” 苏逸兴的解说,让夏霜寒一瞬间只感觉遍体生寒。在现如今幻觉已经消失的情况下,自己方才和苏逸兴亲吻的所有感觉,都还清清楚楚地停留在她的脑海和身体里。 因此她知道,倘若她方才真的和苏逸兴做了什么,那么即使他们俩没有被人当场捉住,永远不可能抹除这段记忆的她,也会因为一辈子怀着深深的愧悔和羞耻,而无法和陆绍云长相厮守、共度余生。 “苏世子,我很感谢你。”深知刚才只要苏逸兴愿意,那么她就很有可能清白不保的夏霜寒,在现如今的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去计较刚才的那个吻了。 “你不需要谢谢我,因为我不可能就今晚的事情,帮你到圣上那里去向太后讨回公道。” 深知如果把太后使用致幻香的事情捅到御前去,那么无论圣上还是太子,都会更加坚定对“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事”的维护之心的苏逸兴,根本不可能主动为自己坎坷不平的感情道路添加更多的障碍。 与此同时,和苏逸兴一样,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夏霜寒,却并没有因此而对他生出厌憎或者鄙夷的情绪。“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最起码,你没有趁人之危地对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你错了,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回想自己的人生轨迹,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和“正人君子”这个词搭不上关系的苏逸兴摇头讽笑,随即把“所以为了你,我会在暗地里替你向太后进行还击”的这句话,咽了下去。 穿着依旧带有黑乎乎的脚印的衣裙和苏逸兴一起回到麟德殿外时,盛大的宴会已经马上就要结束了。于是乎,认定自己即使没有更换衣裙也已经无关紧要了的夏霜寒,就这么随意地拍了拍衣裳上的脚印,随后便和苏逸兴分开,前后踏进了麟德殿。 寿宴结束后,返回夏家的马车上,夏霜寒用一句“我对晚宴不感兴趣,也不习惯穿汉人的衣裙”的解释,将夏敬之有关于“你怎么一去半晌不回来”,以及“怎么皇后娘娘让宫女带你下去换衣,你却并没有换”的疑问带了过去。 至于太后暗算她的事以及苏逸兴搭救她的事,夏霜寒却并不打算说出来让自己的父亲担心。 只是,即使她不说,这件事就真的等于解决了吗? 寂静的深夜里,躺在床榻上的夏霜寒像前世离开定国公府时一样,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与无力。面对着太后,哪怕是已经失了势的太后,以夏霜寒现如今的地位和能力来看,她也是招惹不起对方的。 只不过,在她真正为太后这个潜在的威胁感到担忧之前,横插过来的一件事,却将她今后的人生步调完全打乱,进而导致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来思考这个问题了。 四月初三,这是一个夏霜寒前往城西陈家看望陈经纶的日子。 在过去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昏睡不醒的陈经纶,一直依靠吃流食与每日一次的全身推拿和按摩,维持着正常的生理机能。 在他基本丧失正常吞咽能力的情况下,“如何在保证他正常饮食饮水的过程中,不让食物和液体进入他的气管,从而致使他窒息死亡”的这一问题,已经成为了照顾他的人,首先需要面对的第一个考验 与此同时,在克服了这第一个考验之后,还有一个更为艰巨的考验,在等待着每日都要花费大量时间来亲手照顾陈经纶的陈俊堂。那就是——陈经纶的脏器在他昏睡不醒半个多月后,居然开始变得越来越衰弱。且如果情况再这么继续恶化下去,他有可能将因为器官衰竭而永远无法再睁开双眼。 “大夫,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小,他怎么能就这么与世长辞,彻底地离开我们呢?” 陈经纶的病床前,由于在过去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担忧且操劳过度,因而现如今的陈俊堂,显得憔悴、苍老了不少。并且,他的情绪也因为陈经纶突然恶化的病情,而到了濒临失控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迫嫁 “陈老板,不是我不想救贵公子,实在是我也无能为力啊!” 陈俊堂花重金从江南请来的大夫摇头叹气道:“贵公子现如今一直卧病在床,肌肉的日益僵硬与力量的日益弱化并不是推拿和按摩就可以完全解决的。再加上,贵公子现如今无法吞咽,每日只能吃下极少量的流食,营养摄入不足,克化能力下降,这些状况,都不是吃药和扎针可以解决的。”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陈俊堂通红的眼眶中噙满了泪水,苍白的脸上更是溢满了悲伤,“难道你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一点点地虚弱下去,直到死去吗?” “其实想要保住贵公子脏腑的康健,使其能够多坚持几个月,以等待真正能让他苏醒过来的神医前来救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话说到这里的大夫面带难色地迟疑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动襄阳王世子苏逸兴的。” “大夫你刚才说什么?苏逸兴?襄阳王世子苏逸兴?”陈俊堂身侧,一直面色沉重、心情沉郁地揽着哭个不停的陈经纬的夏霜寒,诧异地抬眼追问道:“我没听错吧?据我所知,苏世子虽然粗通医理,能治一些小病小痛,但他却是和神医扯不上关系的啊!” “忠义乡君并没有听错。”胡须花白的老大夫点头肯定道:“世人都知南疆蛊、毒闻名天下,而我们医者更知,南疆有一味毒,具有在三个月内抵御人体脏器衰竭的作用。” “十多年前,襄阳王还驻守在西南边境上时,当时的襄阳王妃——即南疆公主,曾经应夫君的要求,为某人施以该毒。那服毒者原本已经奄奄一息,是依靠着毒药的支撑,这才又支撑了三个月。所以,倘使陈老板能从苏世子手中求得此毒,贵公子或许还有救。” “毒药?那倘若我当真求得来,犬子服下之后,三个月后又会怎样?” “三月期满即为拔毒之日,倘使在三月之内,陈老板能找到神医使贵公子苏醒过来,那么拔毒之后精心调养,半年内贵公子就将完全康复。而倘使三月之内,陈老板找不到可以医治贵公子的神医,那么拔毒之日,便是贵公子身死之时。且就算勉力不拔,贵公子也将毒发身亡。” “好,好,三个月就三个月,为了经纶,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将那毒药求来。”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的陈俊堂,决定孤注一掷,将最后的机会压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上。只不过,苏逸兴的毒药却不是他想用金钱交换就能够换得来的。 出生之日即贵为襄阳王世子,年纪轻轻又身居刑部侍郎高位,功名、权利、金钱样样不缺的苏逸兴,为什么非要为了他并不缺的钱财,而拿出调制步骤异常繁琐、用材用料极为名贵且制作耗时异常漫长,因而三年才能制出一人份的毒药来呢?因此,夏霜寒完全可以想见,陈俊堂在襄阳王府大门外苦求,却最终被苏逸兴拒绝的画面。 “倘使求不到那味毒药,经纶最多还能支撑几日?”揽紧身边依旧不停地无声掉泪的陈经纬,心中已经知道自己拿得出什么样的交换筹码的夏霜寒,深吸一口气后追问道。 “最多半月,半个月之后,陈家大少爷将彻底失去吞咽能力,连水都无法再喝下去。”面带不忍之色的大夫摇头叹息道:“所以陈老板,你还是尽快想办法去求药吧!” 陈俊堂的求药,最终不出所料地以失败收了场。与此同时,深思过后的夏霜寒,也终于下定决心,预备拿着自己唯一的筹码,前去襄阳王府和苏逸兴做交易。 “陈经纶现如今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这里面也有一部分你的责任,所以,把毒药卖给陈老板吧!”诸如此类满口仁义道德的劝说,夏霜寒相信,亦正亦邪的苏逸兴是不会理会的。 因此,如果不能把苏逸兴现如今想要的东西——即她夏霜寒——当做谈判的筹码,那么就算夏霜寒坚信,就算自己舌灿莲花讲得磨破了嘴皮,苏逸兴也是不可能把毒药拿出来的。 只不过,为着陈经纶而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全都搭进去,这真的值得吗? 在前世英年早逝,今生重生归来只想过一份平平淡淡的生活的夏霜寒看来,即使陈经纶是为了夏朝阳才遭受了牵连,她的心中,也难以认同三个月的拖延可以和她的婚姻做交换。 毕竟,陈家兄弟跟她的感情再好,他们也没有亲厚到成为她的亲弟弟的地步。而且,陈经纶之所以会受伤并成为现在这样,罪魁祸首也是徐氏而不是夏朝阳。徐氏欠下的债,凭什么要她夏霜寒来还? 只不过,考虑到弟弟半个多月来一直郁郁寡欢的状态,心系夏朝阳的夏霜寒,却没有办法再去计较个人的得失了。 在夏朝阳的心目中,不管怎么说,陈经纶都是因为他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好伙伴为了搭救自己而弄得昏迷不醒甚至幼年夭折,这将成为夏朝阳背负一生的包袱,直到离世时才有可能得到解脱。 弟弟现如今还不到七岁,夏霜寒舍得让他背负着这样的重担,被心灵的枷锁囚禁一生吗?答案是:不舍得。因此,除了硬着头皮去找苏逸兴谈条件以外,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四月初四黄昏时分,在刑部衙门外等待许久的夏霜寒,终于坐上了下值归家的苏逸兴的马车。 “昨日陈俊堂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也会来找我。”微微摇晃着的马车上,背靠车厢壁的苏逸兴当真没想到,“夏霜寒主动送上门来”的这种机遇,竟然会来得这么快:“说吧,你能拿出什么样的筹码,来为陈家少爷求药?” “我嫁给你,你觉得这样的筹码够吗?” “夏霜寒,你这女人究竟是重情重义还是傻了吧唧啊?”仔细端详夏霜寒的脸色,完全没能在她脸上找到试探或者玩笑的意味的苏逸兴,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怒。夏霜寒自愿嫁给他,这本来是一件喜事,可她为了别人随随便便地把自己下半生的幸福搭进去,又让他感觉非常愤怒。 “谁告诉你说我要拿整个下半辈子来交换了?”并不打算就此轻易妥协和认命的夏霜寒据理力争道:“你并不能根治陈经纶,而是只能为他吊上三个月的命,你觉得用三个月换我的后半生,这真的值吗?” “陈经纶的命自然是不值得,可你的弟弟值这个价钱啊!”早就抓住夏霜寒的弱点的苏逸兴邪佞地笑道:“我相信为了夏朝阳,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你......”面对着早已扼住了自己脉门的对手,夏霜寒除了举手投降以外,甚至连垂死挣扎都做不到。“果然前几日你说的那句话是对的,你和正人君子这个词,根本就是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的苏逸兴,看一眼夏霜寒那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决定稍稍做一些让步。“三年,用你的三年时间换陈经纶的三个月,你换还是不换?” “什么意思?”夏霜寒狐疑地挑了挑眉。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我们俩建立一段为期三年的婚姻关系。在这三年时间内,除了我不会强行与你欢好以外,其他所有作为我的妻子的义务和责任,你都必须承担起来。三年过后,倘若你依旧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么我会写下和离书,还你自由。但有一点,你我达成的这个协议,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外,不能有任何第三方知晓。你同意吗?” “你当真会这么好心?”面对着苏逸兴开出的这些,比自己的料想远要好得多的条件,夏霜寒简直感到难以置信。 “我并不是好心,而是因为我知道,倘若我要你为了陈经纶的三个月而硬把你的下半辈子搭进来,那么我娶进大门的,将会是一具丧失了所有对未来的憧憬、向往和希望的行尸走肉。所以,为了避免弦绷得太紧而绷断,适当地松一松会让我更容易打开你的心门,走进你的心里。” “......”面对着苏逸兴坦率直白的解释,夏霜寒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她的身上狠花了一番功夫。否则,他不会这么精准地踩在她的接受底线上,也不会用这种最易于她接受的谈话方式来同她进行谈判。 “怎么样,有没有被我的用心稍稍打动?”邪魅地笑着的苏逸兴倾身过来,伸手握住了夏霜寒的柔荑。“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待会我们就立字为据,且五日之后,我便八抬大轿地上夏家来娶你。” “那陈经纶呢?他需要的毒药你什么时候给他?”蹙着眉头将自己的右手抽回来的夏霜寒面带寒霜。 “三朝回门日的第二日吧,适当地推迟几日,能让陈俊堂在拔毒之日到来之前,拥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神医不是吗?”夏霜寒此时此刻的冷脸相对,苏逸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他相信,自己接下来和夏霜寒朝夕相对的三年时间,足够他把陆绍云从她的心中完全剔除出去。 于是就这样,苏逸兴和夏霜寒的婚事就这么摆上了日程。 面对着女儿明明不喜欢苏逸兴,却还要被逼无奈地嫁进襄阳王府去的这种境遇,夏敬之原本是不同意的:“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把自己的女儿给卖了。”只不过面对着心意已决的女儿,他明白就算自己再怎么反对,也只是徒劳无功。 “爹爹,其实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悲观不是吗?襄阳王世子妃呀,这是多少世家豪门的贵女梦寐以求的位置啊!现如今,女儿这么便宜地就得到了它,您怎么不为女儿开心呢?” “胡说八道!你是那样爱慕虚荣的人吗?”深知就算自己求到御前去,苏逸兴一句“毒药尚未调制完成,还需静待半年”的借口就可以把自己堵回来的夏敬之,在倍觉无能为力的同时,心中更有几多歉疚与几多心疼,“是爹爹没有用啊,是爹爹护不住你,所以才会沦落到现如今这番任人胁迫的地步。” “您这才是胡说八道!倘若不是徐氏作孽,咱们一家安平乐道地好生生活下去,纵使贵为襄阳王世子,他苏逸兴又能耐我何?”无法对父亲说出所有真相的夏霜寒,勉力劝慰道:“爹爹您就放心吧,女儿是什么脾气您还能不知道吗,就算被逼无奈嫁进襄阳王府,女儿也能在逆境里开出一朵花来,绝不会亏待自己的。” “是,为父知道你一直都很坚强。”抬手轻轻摸摸女儿的发顶,深深叹出一口气的夏敬之面色沉郁道:“朝阳那里,就按你说的,别把真相告诉他了。” 原本面对着聪慧的夏朝阳,倘使她能把三年之约的事情说出来,那么夏霜寒认为,就算自己把迫嫁的真相全都告诉他,他也定然是可以理解并且不会生出对他造成深远影响的负面情绪。 只不过现如今,在三年之约无法宣之于口的情况下,为了防止他才刚刚放下陈经纶的担子,又背上了“姐姐为了他而牺牲了终身幸福”的包袱,夏霜寒决定,还是把美化与改编过的故事告诉他吧! 于是就这样,在夏霜寒和夏敬之都顾虑着夏朝阳的情况下,苏逸兴特意安排人传出去的事件因由,就这么以一种与事实截然不同的面貌,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传开了。 “哎你听说了吗,圣上前不久才下旨册封的那个忠义乡君,前脚才刚刚解除了与定国公府的婚事,后脚就要嫁进襄阳王府去当世子妃了!” “竟然有这种事儿?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啊?你给仔细说说。” “那定国公府世子夫人嫌贫爱富,在忠忠义乡君还是一介白身之时,绑架了人家的弟弟意图解除婚约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呀!那忠义乡君不是还为着这事,挥着马鞭大闹定国公府,撕了婚书又砸了信物嘛!” “是啊是啊正是如此,所以忠义乡君离了定国公府,转头就找了另一个良人啦!据说在忠义乡君离京在外奔忙的这段时间里,她曾经掉下冰河命悬一线,差点就回不来了。而在她重伤奄奄一息之时,是襄阳王世子搭救了她,并一路照料护送她回到京城。你说,有这么个恩人摆在那里,解除了婚约的忠义乡君不嫁襄阳王世子还能嫁给谁呀!” “哦!原来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戏码啊!哎可是,我记得去年元宵节,那忠义乡君的未婚夫婿陆家公子不是也救过忠义乡君一命么?”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话说想当年,忠义乡君的祖父是救过定国公一命的,现如今陆公子救了忠义乡君一命,他们两家那是已经两清了!” “哦,原来如此。”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出嫁 京中的流言如同春天的柳絮一般飘飘洋洋地四处传播着。尽管,它们于大多数人而言仅仅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还有一些人,却在听闻这些流言后坐不住了。而这些人中,最先做出反应的,便是深知夏霜寒和陆绍云之间的感情的——林熙然。 “最近几日京中都在传言,说你将要嫁给苏逸兴当世子妃了,这不是真的吧?” 四月初七,这是林熙然轮休的日子。一大清早,心中怀揣着疑问的他,就在夏敬之和夏朝阳分别出门去往翰林院和学堂后,登了夏家的大门。 “这是真的啊!”夏家正堂里,言行举止与平日别无二致的夏霜寒,一边招呼林熙然用茶一边道:“后日便是我过门之日,届时,你要不要到襄阳王府去喝杯喜酒啊?” “夏霜寒!”闻听夏霜寒的言谈,实在忍受不了她脸上那一派平和宁静、云淡风轻的表情的林熙然,瞬间便怒火中烧。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看也不看夏霜寒倒给他的那杯绿茶,林熙然噌地一下从圆桌边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着道:“当初那个在丘兹山里为了庭轩而坠下深沟的夏霜寒是你吗?当初那个请托我到东宫拜谒太子,口口声声说不想嫁给苏逸兴的夏霜寒是你吗?如果她们是你,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翻脸变卦?” “因为我在替徐氏还债!”看着在自己面前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的林熙然,夏霜寒坦然道:“因为陈家大少爷被徐氏害得快要活不成了,如果我不拿自己去换,陈经纶就得死。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从夏霜寒的三言两语中立马明白了事情真相的林熙然停止了踱步,只把拳头捏得“啪啪”响。“苏逸兴趁人之危要挟你是不是?好一个卑鄙小人,我这就帮你去找他算账!” “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好嘛!”动作利落地站起身来的夏霜寒,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即将转身离去的林熙然的衣袖,劝说他道:“这是我和庭轩,还有苏逸兴,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情,你插不了手也帮不上忙。” “那你让我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他吗?”不得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的林熙然瞪着眼睛道:“不管怎么说,你难道就不能等一等吗?庭轩和陆爷爷现在还没有回来,如果他们可以带来转机呢?你现如今这么匆促草率地做出决定,你就不怕你将来后悔吗?” “是,你能等、我能等、苏逸兴也能等,可是陈经纶等不了了啊!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回想起昨日去陈家探病时看到的景象,夏霜寒面带不忍地闭了闭眼,随即道:“现如今喂经纶喝五勺水,四勺都能撒在外面。陈俊堂为了照顾他,更是已经有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你去看看在陈经纶的病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的陈经纬,你让我等,我等得了吗?” “是,别人的痛苦你看见了,你不忍心,那庭轩呢,你想过他了吗?他当初在边关硬撑着半条命四处找你,几天几夜没合过眼,怎么你现在就忍心这么对他呢?” 回想发小当初那双宛如濒临崩溃的野兽一般的眼眸,林熙然说什么也不能同意夏霜寒现如今的做法。“是,霜寒,你自我牺牲,舍弃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确实可以暂时救下陈经纶,可是庭轩怎么办?你这等于是在要他的命啊!” “不会的,庭轩很坚强,他是不可能被这件事情打败的。”毕竟,前世我的死亡也没有彻底地击垮他不是吗? 咽下后面这句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夏霜寒淡笑着开口要求道:“总之熙然,算我请托你了,这件事情你还是别管了。” “你......”最后看一眼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夏霜寒,林熙然一边咬牙悲呼着“徐氏作孽啊”,一边无能无力、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了夏家。 摇头叹气地林熙然念叨着徐氏离开了,那么此时此刻,被念叨着的徐氏又过得怎么样呢? 几日前,自打入宫赴宴的陆世杰将太后要求夏霜寒训犬的事情带回陆家后,徐氏的日子就过得越发难捱起来。 在陆家的众位爷们儿们眼里,太后之所以会在寿宴上明目张胆地为难夏霜寒,其原因无外乎就是为了替徐氏出气。因此,尽管陆世杰没有找到徐氏在禁足后往宫里递消息的确实证据,夏霜寒遭了“明算”的这笔帐,却也还是记在了徐氏头上。 “你怎么就如此地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呢?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想着怎么弥补、改过,却只恨自己当初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做得还不够狠不够利索,所以硬是要再补上两刀。我陆世杰居然和你这样的毒妇躺在一张床上过了大半辈子,我现在光是想想都感觉脊背发凉!” “不是啊老爷,您冤枉我了,根本没有的事!”面对着陆世杰的责骂,徐氏即使再怎么意外自己的姑姑居然在“收拾夏霜寒”这件事情上失了手,现如今,她心中的惊讶也是一星半点也不能表露出来的。 “老爷啊,太后姑姑是个什么脾气您能不知道吗,想来定然是她自己觉得夏家姑娘在赐婚这件事情上驳斥了她的面子,所以才对她动手的。这整件事情,完全就和我无关哪!” “你别再说了,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敢信了。”已经认定陆夏两家之间这一桩小小的亲事之所以会闹到现如今无法收场的地步,完全就是徐氏的错的陆世杰,气急败坏道:“有什么话,等爹从边关回来之后,你自己去和他说吧!而且,若是庭轩这辈子真的弄得孤家寡人、终生不娶,那也全都是你害的!” “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什么终身不娶,什么孤家寡人啊?”一头雾水但却断定自己接下来绝对听不到什么好消息的徐氏,很快就从陆世杰的口中,得知了夏霜寒即将嫁给苏逸兴的事情。 “闹到这个地步,你满意啦!”痛心疾首的陆世杰摇头叹息道:“现在忠义乡君替你去给陈家还债,等于是把自己的终生幸福都搭进去了。你觉得依庭轩的性子,待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背着这样沉重的道义和感情包袱的他,这辈子还有可能成亲吗?你啊,简直就是毁了他啊!” “怎么会是我毁了庭轩呢!这分明是那夏家姑娘又要当****,又想立牌坊!”深切意识到儿子终身不娶远比注定无亲子还要更加糟糕的徐氏,现如今完全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夏霜寒,并以此为自己的作为找到庇护与支撑。 “老爷您当她嫁到襄阳王府去当真是为了陈家啊?她那不过是想为自己攀高枝的行为找块遮羞布罢了。为了当世子妃而特意来咱们府上退婚,又拿陈家大少爷的病情当幌子去当世子妃,面子里子她全占了,折过头来还要坑我一把,她当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哪!” “你......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知悔改,颠倒黑白、血口喷人玩得这么溜,你才当真是好心机好手段啊!”气到极点顿觉无话可说的陆世杰甩袖走出了山岚院,直奔夕霞院找晏伯而去。 四月初九,这是夏霜寒依照约定嫁给苏逸兴的日子。清早起床,在喜娘的帮衬下梳洗打扮,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嫁给除陆绍云以外的其他男人的夏霜寒,只感觉万分的荒谬与不真实。 头上戴着沉甸甸的凤冠,身上穿着绣娘精心缝制的喜服,见自己确实如陆绍云所言一般,在回京之后还要再嫁一次人的夏霜寒,禁不住苦笑道:“庭轩你确实说准了,这确实是一桩结亲双方的长辈们都参与进来了的婚事,只不过你还是说错了一点,那就是——新郎不是你啊!” 为了防止被弟弟从脸上看出情绪上的破绽,早早地就盖上红盖头,在喜娘的陪同下走出闺房的夏霜寒,来到了虽然背不动姐姐,却可以牵引着姐姐走上花轿的夏朝阳的身旁。 “姐姐,可以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而且还是一个,许诺婚后所有事宜都按照你的喜好来的心上人,你是不是感觉特别幸福、特别开心啊?” 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当真以为夏霜寒和苏逸兴真如市井传言所说一般,确实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互生情愫、互许终身了的夏朝阳,笑中带泪道:“虽然我舍不得和姐姐分开,但只要姐姐能获得幸福,那我也就幸福了。所以,姐姐你一定要每天都过得好好的,知道吗?” “是,姐姐知道。”牵着弟弟软绵绵的小手,放心不下的夏霜寒叮嘱道:“等姐姐走了,你要好好照顾爹爹,也照顾好你自己知道吗?只要得了空,姐姐就会回来看你们的。” “我不可以到襄阳王府去看姐姐吗?”并不知道夏霜寒其实并不希望他和襄阳王府有来往的夏朝阳,摇晃着姐姐的右手哀求道:“我想要经常看到姐姐,所以我难道真的不可以到襄阳王府去找你吗?” “朝阳平日里不是还要去学堂么?等姐姐有空就来学堂接你下学,然后陪你一起回家,这样不是更好吗?” “好啊好啊那当然更好啦!”得到姐姐的保证的夏朝阳喜笑颜开,随后便在陪着夏霜寒走入夏家正堂,并静待她拜别过父亲之后,亲手把她送上了花轿。 微微摇晃着开始前行的花轿里,一想起方才父亲的强颜欢笑与殷切叮咛,夏霜寒就感觉自己的胸腔里闷得透不过气。 抬手掀起遮挡住视线的火红盖头,听着轿子外面喜庆的迎亲奏乐声,夏霜寒根本不想去想,现如今骑在迎亲的高头大马上,胸前带着大红花的男人,并不是自己的心上人的这件事。 被微风稍稍掀起的轿帘外,隐隐是沿街围观的百姓们的议论声。而夹杂在那些或是惊叹或是羡慕的说话声之间的,还有随风传来的由远及近的“哒哒”马蹄声。 越靠越近的马蹄声以及骑在马背上的人,引起了围观百姓嘤嘤嗡嗡的嘈杂议论,而就在夏霜寒疑惑花轿外的街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她所置身的花轿却猝然落地,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地面上稳稳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夏霜寒心中无声的疑问还没来得及说完,抬手扶着轿壁以稳住身体的她,便因为轿帘的骤然掀起而暴露在了明媚的阳光下。 “庭轩?”望着忽然出现在轿子外面的这张憔悴、消瘦了不少,并且沾染着风尘的俊美脸庞,端坐在花轿里的夏霜寒愣怔半晌。 随后,在她将溢满胸腔的诸多复杂情感诉说出来之前,眼眶泛红的她便被打马前来抢亲的陆绍云拉出花轿,随后抱上了马背...... 如果要问陆绍云,在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之后,他做过的什么事情最让他感到后悔,那么他会回答说:“当初在得知霜寒被苏逸兴带回京城之后,我就不应该为了想要获知飞鸽传书上的消息,而拖延祖父赶回京城的时间。” 不日之前,当得知夏霜寒被圣上赐封为忠义乡君的陆绍云和陆啸请一起踏上回京的旅途时,他的内心是非常雀跃的。因为,从京城传来的飞鸽传书已经言明,尽管夏霜寒撕毁了婚书并且砸碎了信物,但请托林熙然入宫求见太子殿下的她,却也用“太子殿下当初的许诺”换取了“襄阳王御前请旨的失败”。 陆绍云是知道的,即使他和夏霜寒分开了那么久,距离得那么远,他们俩的心却始终连在一切,从来不曾分开过。这不,夏霜寒不是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她会等他回去的立场和态度了么? 只可惜,怀揣着对夏霜寒的思念、信任与感激之情的陆绍云,却并没能将愉悦的心情一直维持下去。因为,当他和陆啸清在官道上前行了几日之后,又一封飞鸽传书的到来,将他心中那份即将见到夏霜寒的喜悦之情完全摧毁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抢亲 飞鸽带来的小纸卷上白纸黑字记录着的一行字,让陆绍云倍觉难以置信。他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陈经纶忽然间就命悬一线奄奄一息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应该等着他的夏霜寒,忽然间就成了苏逸兴的未婚妻,并且不久之后就要和他完婚了? 为着纸条上记录着的“四月初九”拼命往京城赶的陆绍云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初没有在得知夏霜寒被苏逸兴带走的第一时间就让祖父回京城坐镇并主持大局呢?倘使他当初这么做了,现如今,他的心上人是不是就不会迫于无奈而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呢? 奔走在赶回京城的官道上的陆绍云在心中隐隐埋怨过,他想不通,既然襄阳王到御前请旨的举动已经被圣上驳回了,那为什么现如今苏逸兴趁火打劫胁迫夏霜寒嫁给他的行为,就没有人管呢?太子殿下呢?他既然明知道夏霜寒不愿意嫁进襄阳王府,那他为什么不出手干预一下呢? 只不过,陆绍云隐隐的抱怨只能是隐隐的抱怨。因为他知道,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现如今的地步,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他的母亲徐氏。劫持夏朝阳并害得陈经纶命悬一线的人不是苏逸兴,所以就算他不把秘制的毒药拿出来救人,又有什么人能指责说一切都是他的错呢? 骑马奔驰在官道上,深切地知道这一切不是夏霜寒的错,不是太子的错,而是他自己的错,是他母亲的错的陆绍云,通红着一双眼睛,当真已经完全失控了。 “前世已经死别,今生还要生离,倘使上苍让我重来一次也依旧不肯成全我的幸福,那为什么又要让我再走这一遭呢?” 奔驰的骏马载着先陆啸清一步回到京城的陆绍云奔进了京城南门,哒哒的马蹄声中,一路扬鞭往襄阳王府方向去的陆绍云,很快就在看见送嫁的队伍之前,先一步听见了喜庆的乐曲声。 唢呐与锣鼓声中,策马而来的陆绍云很快就追过了队伍尾端,并利落地奔到了花轿旁。隐藏在轿帘低垂的花轿中的新娘子,陆绍云暂时还看不见。但只要抬头瞥一眼队伍最前列的新郎官,被苏逸兴志得意满的笑容刺痛了眼睛的陆绍云就可以断定,自己绝对不会抢错人。 迅速出手摆平八个抬轿子的轿夫,待轿子刚一落地就急不可耐地掀起轿帘的陆绍云,果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心上人。 “跟我走。”只简单地吩咐了三个字便一把扯住夏霜寒的手腕的陆绍云,眨眼间就将她带出花轿抱上了马背。揽紧怀中的娇躯,原本以为苏逸兴会纵身过来与他交手的陆绍云,却惊奇地发现,他的情敌,现如今居然还挂着一张闲适的笑脸。 “霜寒,你有什么话需要交代,便径自去对他说吧。只是记得,别误了吉时就好。”深知就算现在陆绍云前来抢亲也改变不了夏霜寒即将嫁给他的事实的苏逸兴,打马走过来看一眼被别的男人抱在怀中的自己的新娘子,淡然莞尔道:“我在襄阳王府大门口等你,还有,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知道了,你等我。”短短六个字,说出来的一瞬间只让夏霜寒感觉自己的嗓子火烧一般的干涩。微微偏过头不再看一身大红喜袍的苏逸兴,轻轻依靠在陆绍云怀中的夏霜寒艰涩开口道:“庭轩,这里距离饕餮楼比较近,我们去那里谈谈吧。” 一双通红的眼睛牢牢锁住苏逸兴的陆绍云,已然没有理智去思考苏逸兴口中的“我们之间的约定”究竟是什么了。紧紧环住怀中的夏霜寒的他,微微调转马头,随后便离开送嫁队伍所在的街道,直奔西市饕餮楼而去。 在时辰尚未到饭点故而此时显得较为清静的饕餮楼外勒停马儿,抱着夏霜寒跳下马背的陆绍云,很快就领着人奔上了楼梯。 知晓陆绍云乃是东家卓非凡的好哥们的掌柜不敢阻拦,很快就打手势让跟上来的小二退下楼去,随后更推开一间雅间的门,将陆绍云和夏霜寒让进了屋去。 房门紧闭、空无一人的雅间里,一路上被陆绍云勒痛了腰腹、攥红了手腕的夏霜寒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就被牢牢将她抱了个满怀的陆绍云狠狠地吻住了。 呼吸的能力被完全夺取,嘴里更是染上了血液的咸腥。此时此刻被陆绍云吻得眼前发黑的夏霜寒,恍恍惚惚间陡然想起了前世她向他提出和离要求的那个夜晚——庭轩现如今的心情,应当就和那晚差不多吧! 怀抱着柔韧的躯体,拼命掠夺夏霜寒口中的甜美的陆绍云,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血淋淋地穿了个窟窿,痛得他几欲死去。他无法想象,此时身着嫁衣在他眼中美艳无双的夏霜寒,居然不是要嫁给他,而是要去嫁给别人。他这一生,难道又要像前世一样,怀揣着对她的思念和回忆,孤孤单单地老去么? 嘴唇上的刺痛在加剧,胸腔里的憋闷感也让夏霜寒感觉自己几欲站立不稳,“呜呜”地小声哼唧着,抬手拍打陆绍云的脊背的她,终于在支撑不下去的前一刻,得回了自由呼吸的权利。 揽紧身体发软、大口喘息着的心上人,低头凝视着她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睛和已经被被他吃干净口脂的水润双唇,情绪早已失控的陆绍云终于寻回了少许理智和冷静。 “霜寒,前世那些有关于你我的事情,我现如今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真的还有弃我而去、另嫁他人吗?” “......?!”听进耳中的话语,在夏霜寒晕晕乎乎的大脑里转了几个弯,才终于让她理解并反应了过来,“庭轩你说什么?你说你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是,我全都想起来了。”抬手轻轻贴上这张他思念已久的脸庞,陆绍云面带悲戚道:“前世今生你明明爱了我两辈子,可为什么你却能忍痛嫁给别人呢?为了陈经纶吗?为了夏朝阳吗?重来一遍,你可不可以不要为了他们,只为了你自己活一次?” “我就是在为了自己而活啊!倘若朝阳这辈子都要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包袱,那身为他的姐姐的我,在看他活得那么辛苦的同时,又怎么可能真正过得踏实、幸福呢?” 此时此刻,关于陆绍云究竟是怎么得到了前世的记忆的这件事,夏霜寒已经没有时间去深究了。她现在所需要做的,是确保陆绍云能够找到神医沈扇仪,从而治好陈经纶,进而保证她现如今的牺牲不会白费。 “庭轩,沈神医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只要你能在三个月内找到他,那我们之间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什么意思?难道说苏逸兴还能对你放手,成全我们俩么?”夏霜寒的话语,为陆绍云那已经被绝望荼毒成一片荒芜的盐碱地的内心,注入了一股甘甜的清泉。 “详细的情况,因为我和苏逸兴之间的约定,因而我暂时无法告诉你。”同样抬手轻轻摩挲着陆绍云那瘦削了不少的脸颊,面带沉稳笑容的夏霜寒抚慰道:“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只要你愿意等,那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苏逸兴,重新回到你身旁的。” “好,我等,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都等。”知道夏霜寒绝对不会骗他,故而相信他们之间还有可能的陆绍云,再一次将心上人紧紧抱进怀里道:“在等你的过程中,我会找到沈神医,请他治好陈经纶,并且妥善处理好我母亲和裴娉婷的事情。之后,你能不能看在我愿意入赘夏家的份上,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呢?” “你说什么?入赘夏家?你真的已经这么决定了吗?”梦寐以求的幸福居然来得这么快,这让夏霜寒一时之间只感觉难以置信,“国公爷怎么办?你的祖父,他会同意你的决定么?” “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妥善处理。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你和苏逸兴之间的那个约定,他是不是真的会信守到底。”愁眉深锁的陆绍云面带担忧道:“倘使他违背约定,硬要欺负你,而你又反抗不了他,这又该怎么办?” “你为什么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约定,包括了他不会碰我这一条?”心存好奇的夏霜寒稍稍退开一些,微微仰头凝视着心上人黑沉沉的眼眸道:“难道你不但找回了前世的记忆,还又获得了读取他人心思的能力?” “读取他人心思的能力我没有,我只要能读取你的心思就好了。” 现如今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的陆绍云,回想着方才见到坐在花轿中的夏霜寒的那一刹那道:“方才见到你的一瞬间,我只在你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和欣喜,倘若今日的婚礼会让你真正成为苏逸兴的妻子的话,那么在你见到我的一瞬间,你的眼中就应该是悲戚、绝望,无能为力的情绪才对。” 深知陆绍云这是回想起了前世他们虽然相爱却被迫分离的场景的夏霜寒,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正是因为我们上辈子一起体会过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所以现如今你才能在冷静下来后,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和反应昭示着我并没有陷入真正的困境是不是?” “是。”抬手轻轻碰了碰夏霜寒被咬破了的嘴角,陆绍云面带疼惜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用,护不住你。” “不是,这不是你的错。”摇头叹息的夏霜寒微微一笑道:“好了,既然现在事情都说完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也已经决定好了,你现如今是不是该把我送到襄阳王府去,和苏逸兴拜堂成亲了呢?” “......即使知道你们俩不过是一对挂名夫妻,我也觉得实在是难以接受。”深知唯今之际,抢亲或者破坏婚礼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陆绍云,气愤地攥紧了拳头,实在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上人送到别人的怀里去。 “放心吧,苏逸兴在我这里是绝对讨不到便宜的,我会保护好自己,等你我成亲那日再做真正的新娘子的。”夏霜寒说到这里微有羞涩道:“毕竟我早有准备,绝不是贸贸然就答应苏逸兴,决定嫁给他的。” 闻听此言,心中禁不住生出好奇与疑惑的陆绍云很快就发现,前世今生一直缭绕在夏霜寒身上的那股淡雅的缅桂花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闻来只让人感觉宁神静气、心绪沉定的香味。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买来的好东西。”夏霜寒叙述至此神秘一笑,随后便欺身到陆绍云身上,在他的躯体上轻轻蹭动。 对于已然找回了前世的记忆,故而在心理上早就已经开过荤的陆绍云而言,夏霜寒在他身上各处敏感点上蹭动的行为,按理来说应该瞬间点燃他的欲望才对。可是,没有,夏霜寒身上现如今的此种香味,只让他感觉心止如水,头脑清明,丝毫生不出半分欲念。 “这种东西你哪儿弄来的?对身体没害吧?”瞬间明白夏霜寒身上只要带着这种香,靠近她的男人就不可能正常勃起的陆绍云,感觉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娜芙迪庙里记载着的啊!石壁上的文字说,这调和香无毒无害,是专门给那些妻子怀孕了的丈夫们防止身上难受用的。就是其中几味香料少见了点、贵了点,所以用的人几乎没有就是了。” 对现如今已经贵为忠义乡君的夏霜寒而言,在买香料这件事情上,她当真已经是不差钱了。于是乎,不使用汉人医书里记载的“抑兴丸”,而是使用这种汉人完全不知道的香料,来对付警戒心强且懂得歧黄之术的苏逸兴,就成了她在面对他时所能采取的最好的自保手段了。 眼见自己的心上人有了此种香料保驾护航,对于夏霜寒即将“羊入虎口”嫁给苏逸兴的这件事,陆绍云也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一点心。 于是乎就这样,知晓今日的婚礼仅仅只是权益之计且势在必行的陆绍云,就这么在与夏霜寒互诉衷肠之后,不甘不愿地带着她下了楼、上了马,并赶在吉时之前,抵达了襄阳王府正门口。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合卺 襄阳王府大门外,停放着的空空如也的花轿旁,是闲庭信步地踱来踱去的苏逸兴。在他周围,议论纷纷的围观百姓和探头探脑的迎门贺客都在想着这么一个问题——在新娘子已经被人抢走了的情况下,这场婚礼到底还要怎么办下去? 只不过随后,和陆绍云共乘一骑的夏霜寒的到来,为这些或一头雾水或纯粹看好戏的围观群众们,解了惑。 动作干净利落地跳下马,深吸一口气预备践行自己的诺言的夏霜寒,回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陆绍云,随后便走向了拿着红盖头在花轿边等待自己的苏逸兴。 “不错,确实没有耽误吉时,只是......”低头定定看了看夏霜寒口脂尽褪且破了皮还微微红肿着的嘴唇,深知这定然是陆绍云的杰作的苏逸兴倍觉恼怒。 只不过,转而想到只要她和自己拜了堂,夏霜寒接下来就和陆绍云再也没有关系了之后,苏逸兴还是把心中的那份不快咽下了。 “霜寒......”满怀眷恋与不舍地看着夏霜寒接过苏逸兴手中的红盖头盖到凤冠上,心知如果自己想夺回自己的心上人,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再在这里耽误时间,而是抓紧时间去处理好那些急待他处理的事情的陆绍云,殷殷嘱咐了一句“照顾好自己”,随后便重新上马,转头离开了襄阳王府。 门口这出短促的,没能引发任何争执的戏码,让围观许久期望着看到陆绍云和苏逸兴为了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的人们失望了。甚至于,就连应该带领夏霜寒完成接下来的仪式的喜娘,都因为片刻的愣神,而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前世已经依照汉人的习俗嫁过一次人的夏霜寒,对于婚礼上的这一整套流程非常清楚。于是乎,不用任何人搀扶,依靠着盖头下露出的方寸之地,夏霜寒便径直迈过了火盆,跨过了马鞍,和苏逸兴一起在正堂里完成了三拜三起。 随着一声“礼成,送入洞房”的唱喏,走出正堂迈向后院,将所有喧哗与嘈杂都抛在了身后的夏霜寒,终于在得到了宁静之后,一把掀开厚重的红盖头,还给了被阻挡住的视线一个清晰的视野。 “乡君娘娘不可啊!这盖头,得等着世子爷来掀啊!”已然在新娘迈火盆时,就被夏霜寒以“步子迈那么小,和你一起走路我难受”为由撂到一边的喜娘,大惊失色道:“您这样做不吉利,是会损了夫妻恩爱的福源的!” “你能不能别说话,吵吵得我头疼。”已经戴了几个时辰的凤冠,此时只感觉脖子发酸的夏霜寒,一心只想尽快回屋把头上的重物卸下来好让自己松快松快。至于什么损了福源?她又不想嫁给苏逸兴,夫妻恩爱关她什么事? “你,朝前带路。”夏霜寒一手扶着后脖颈慢慢活动着颈部发酸的肌肉,一手随意点了点一左一右随侍在侧的两个丫头中的其中一个道:“走快一点,如果在带我回到新房之前,你因为走得太慢而被我踩到了脚后跟,那么不好意思,明日我会把你还给王妃,然后请她给我派一个手脚麻利的过来。” “是,世子妃。” 低头应喏的丫头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鄙夷并没有逃过夏霜寒的眼睛。 夏霜寒是知道的,就算在今日拜堂之前,她和苏逸兴的婚事没有因为陆绍云的突然出现而平添波折,以她平民化、豪放派的言行举止,她也是不可能得到襄阳王府内诸多下人的尊敬的。 毕竟,随性、飒爽,这些词汇是和京城内的所有世家贵女都扯不上关系的。于是乎,夏霜寒的“粗俗不堪”和“没有教养”会被襄阳王府这些从小就接受调教的丫鬟们暗中鄙夷,也就不奇怪了。 只不过,别人对她是个什么观感,认为“只要自己活得痛快,别人怎么看根本无所谓”的夏霜寒,是完全不在意的。于是乎,迈开大步朝前走的她,就这么一路撵小鸡一样地撵着小碎步奔跑的丫头,抵达了她日后即将居住三年的听涛院。 大夏汉人这种,但凡有点身份的,用不着出外奔走或者下地干活的女子就一定要缠足的风俗,是最为夏霜寒所深恶痛绝的。 徐氏前世所说的,缠足女子走起路来贞静贤淑、婀娜多姿的仪态,夏霜寒没有看见。她只看见了那些与身体比例和小腿长度完全不协调的畸形的三寸金莲,以及她们一步三摇、慢如蜗牛的行走方式。 故而,在这么个随侍丫头都是缠足姑娘的听涛院里,夏霜寒想要快速地打理完自己,就只能按照她的旧有生活方式——自食其力——去行动了。 面对着这么个自己三年之后就定然会离开的地方,一开始就做好准备的夏霜寒所带来的物品非常之少。甚至于考虑到家中的浆洗和针线活离不开福婶和梅香,夏霜寒更是连一个陪嫁丫头都没有带。 在新房中找到自己放置衣物的木箱,屏退左右的夏霜寒很快就拆下了头上的凤冠,换下了身上的喜服。 襄阳王作为一个除儿子以外,三代以内的亲人都已去世的王爷,他没能让苏逸兴拥有半个谈得上与之有交情的亲戚。襄阳王妃谢氏又将自己定位为襄阳王府的大管家,不可能将自己的娘家人主动带进苏家。因此此时此刻,装饰一新、一片火红的新房内,空空荡荡的没有半个来闹洞房的人。 “嗯,如此清静,甚好甚好。”换下苏逸兴为她准备的从头到脚的这一身穿戴,穿回自己的戎族服饰、蹬上靴子的夏霜寒,转身便打开房门,将端着供她洗漱的热水的丫鬟让了进来。 洗掉一脸的香粉和胭脂的过程中,听涛院里专供她使唤的四个大丫头一一上前来向夏霜寒见过了礼。 为夏霜寒端来热水的,眉目柔和看上去较为平易近人的是知春;在夏霜寒更衣之前,听从她的吩咐将絮絮叨叨的喜娘送出屋去的是半夏;方才落后夏霜寒几步,跟着领路的丫头追随夏霜寒来到听涛院的是清秋;为夏霜寒引路的长相貌美、身段婀娜的丫鬟则是忍冬。 “忍冬么?怎么哪哪都有叫这个名字的丫头呢?”回想前世,尤记得徐氏曾经给陆绍云安排的两个通房丫头中,就有一个的名字叫做忍冬的夏霜寒,禁不住感觉心里微微一滞。 随后,在仔细打量过面前之人,确认此忍冬非彼忍冬后,认为自己完全犯不着为了个名字为难别人的她,很快就将心中那小小的不愉快完全丢开了。 对于将“接下来即将在听涛院中展开的三年生活”看作人生中一段小小的插曲的夏霜寒来说,收服下人、调教丫头之类的事情,她没有半分兴趣。只要襄阳王府里的下人们别奴大欺主让她不痛快,那么她也不会去故意挑刺,为难别人。只不过,倘使有人真的欺到了她的面前,那么马鞭在手的她,也是向来不怕事的。 洗漱一新、认过丫头的夏霜寒在天色尚早且苏逸兴未归之时,逛遍了整个听涛院。随后,在了解了院落布局并彻底熟悉了自己居住的正房后,忙碌了一整日的夏霜寒就这么回到新房内的圆桌边,享用起了迟来的晚饭。 新房圆桌上摆放的都是中看不中吃的糕点的这件事,上辈子已经在新婚之夜饿过肚子的夏霜寒即使不去看,也已然了然于胸了。于是乎,考虑到襄阳王府的前院里摆有宴席,大厨房里的厨子们忙不过来,夏霜寒也就意思意思地在听涛院的小厨房里,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盖头掀了、喜服换了、妆也卸了,甚至不等自己的夫君前来和你饮合卺酒你就自己吃上面条了,夏霜寒,你可真够可以的!” 夜幕降临,身上带着清冽的酒气且显然神志清明,并没有喝醉的苏逸兴,在推开新房的房门后,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夏霜寒举着双夹住面条的筷子,“呼呼”向其吹气的画面。 “原本我就不想嫁给你,你怎么还会奢望我会像个木头一样坐在床沿上等你来掀盖头呢?”淡淡扫一眼关上房门走到自己对面落座的苏逸兴,吸溜着面条的夏霜寒嗅着鼻子道:“睡觉之前请你把自己身上的酒味洗干净,否则,我不保证我能遵守和你同房就寝的约定。” 看一眼夏霜寒现如今生龙活虎、怡然自得的样子,即使明知道自己当初提出的三年之约能够最大程度地保住她的天然本性,现如今的苏逸兴却还是被她的行为逗乐了。 “......”拿但笑不语、一脸高深莫测的苏逸兴最是没辙的夏霜寒,放下手中的筷子,强忍着胳膊上冒出来的一层鸡皮疙瘩,拿过圆桌上的酒壶为自己和苏逸兴各斟了一杯酒道:“交杯什么的就算了,我实在不想被自己刚吃下去的面条哽得难受一整夜。所以,先干为敬了。” 面对着夏霜寒现如今这番不像是夫妻共饮合卺酒,倒像是好兄弟把酒言欢的举止,苏逸兴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只不过,看一眼夏霜寒空空的左手腕,知道她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将象征着她和陆绍云的夫妻关系的戎族手环摘了下来的苏逸兴,却还是在默念了几遍“来日方长”之后,让躁动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仰头饮尽杯中清冽的酒液,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夏霜寒的食欲的苏逸兴,转身出了内室往净房而去。 雾气氤氲的净房里,和其他三人一样,被夏霜寒一句“我不习惯人伺候,你们自己掂量着为世子爷做点什么吧”打发出新房的忍冬,联想起夏霜寒并不出色的样貌和粗俗无礼的言行举止,心中禁不住萌生出了欲与其一争高下的念头。 “忍冬,走吧,我们该出去了。”料想苏逸兴在就寝前定然要沐浴更衣的半夏,放置好他所需要的洗浴用具和换洗衣物,随后便转头招呼忍冬意欲和她一起离去。只可惜,心中已然生出野望的忍冬,却和她不是一条心。 “随便你吧,我先走了。”从忍冬磨磨蹭蹭的行为中看出了她的意图的半夏,深知即使自己劝说也定然无用,于是便抱着“随她去”的想法,在苏逸兴到来之前离开了净房。 绕过屏风踏入原本应当空无一人的净房时,雾气升腾中欲盖弥彰地探手试着木桶中的水温的忍冬,其眼中小心翼翼地掩藏着的勃勃野心以及对夏霜寒成为世子妃的不满,没有逃过苏逸兴敏锐的眼睛。 “能让王妃挑中指派过来,想来你也是在襄阳王府里呆了很多年的老人了,那怎么本世子沐浴从不让人伺候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 面对着如同忍冬这般,在过去几年中由于他的不近女色而渐渐收了野心,却又在现如今他娶妻之后开始活络起了心思的年轻丫头,苏逸兴只感到强烈的厌恶和倦怠。 “你汲汲营营想一飞冲天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只是你别忘了......” 话说至此的苏逸兴,眼中禁不住沾染上了冷冽与冰霜,“我之所以接受王妃安排你们过来,是为了让你们照顾好世子妃。所以,倘使你们不能有些自知之明,收敛起心中那些愚不可及的奢望,那么,你们只会遭遇比以前那些惹我不快的丫头们,更加悲惨的结局。” “世子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知晓自己的野心在苏逸兴的洞察下已然无所遁形的忍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么愚蠢。于是乎,她慌慌忙忙地颤抖着跪下,开始不停地为自己求情。 “行了,出去吧。”扫一眼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瞬间脸色大白、汗出如浆的忍冬,不希望让这些惹人不快的小事毁了自己的大喜之日的苏逸兴,冷漠地扬手摆了摆,将其挥退了。 “想来是这几年府上的丫鬟们太过安分守己了,所以谢姨才会一时眼拙,挑了这么个丫头过来。” 在自言自语中拿定了明日就把忍冬换掉的主意的苏逸兴,在雾气升腾的屏风背后消干净了身上的酒气。随后,外着雪白的中衣中裤的他,就这么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回到了新房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同眠 红烛摇曳的喜房里,已然吃过面条、漱过口的夏霜寒,开了嫁妆箱子,抱了床被褥走到了窗边的坐榻前。 可惜,就在她抖开被子打算在搬掉了矮脚桌的榻上歇息时,迈步进来的苏逸兴却在领悟了她的意图后,陡然欺身过来拦腰将她抱住,随即一转身把她摔进了满目皆红的床榻里。 “夏霜寒,虽然我当初确实许诺说不会与你强行欢好,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允许你不与我同床共枕了!” 将夏霜寒摔进床榻后就欺身过来死死地将她压制在床榻上的苏逸兴,在恶狠狠地撂下意欲与她同眠的话语后,就很快意识到了夏霜寒的不对劲。 此时此刻,在出嫁之前就已然在心中料想到现如今的这种境遇的夏霜寒,对于苏逸兴的宣言并没有生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此时仰躺在床榻上的她,只是一边抬手拍打着严严实实压制在她身上的苏逸兴的后背,一边紧蹙双眉“嘶嘶”地发着气音道:“苏逸兴你给我起开!床上的莲子硌着我的肩胛骨了!我疼!” “是......是吗?”微微偏过头往床榻上一瞅,发现枣子、花生、莲子等物确实没有被收干净的苏逸兴,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翻身坐起来,随后一把拉起了夏霜寒。 “残暴。”缩着肩膀等待肩胛骨上的疼痛缓过去的夏霜寒,颇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随后便引来了苏逸兴忍俊不禁的“噗嗤”一笑。 “给你,现在是你履行妻子的义务的时候了。”清干净床上的各式果子,扫一眼夏霜寒,待她舒展开眉头和肩膀后,将擦头发的布巾塞进她手中的苏逸兴吩咐道:“帮我把头发擦干,这总该会吧?” “......”克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接过苏逸兴递过来的布巾的夏霜寒,强打起精神将身边人湿漉漉的一头长发好一顿揉搓,随后便挂了帕子重新翻身上床,在两床被子当中靠内的那一床里躺下了。 看一眼背对着自己在床内侧缩成一团的夏霜寒,联想起白日里陆绍云离去时那果决、坚毅,有着不舍与眷恋却没有哀伤与痛苦的眼神,深知今日的这场婚礼完全没能让他死心的苏逸兴,心头微微有些挫败。 “你和陆绍云,你们彼此之间就当真心有灵犀到这个地步?” 回想起夏霜寒点头答应自己的条件并下定决心嫁进襄阳王府的那一日的情景,对她和陆绍云彼此之间的信任心有向往的苏逸兴疑惑道:“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就算你什么也不和他解释,他也会继续等着你呢?为什么他就那么肯定,只要他愿意等,你们就有再续前缘的那一日呢?” 面对着苏逸兴给予的,相信她并没有把“三年之约”一事告知陆绍云的信任,夏霜寒微有触动。于是乎,耐下性子愿意与苏逸兴交心一谈的她,便很快从他的话语中领悟到了一个重要的潜在涵义。 “苏赭晨,倘若我对庭轩不是这样一往情深、生死相随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对我有兴趣了?”从方才苏逸兴谈及陆绍云时那不带敌意和醋意的态度中,意识到他喜欢的其实很可能正是“爱着陆绍云的她”的夏霜寒,认为自己似乎摸到了绝大部分的真相。 “你其实是因为从小缺爱,又生长在根本不健全的家庭里,故而对他人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以至于长大之后无法和任何人交心,所以才会被我......不是,是被我和庭轩之间浓烈的感情吸引,进而萌生出娶我的念头是不是?” “本质上,与其说你喜欢的是我,不如说其实你喜欢的是我和庭轩对待彼此的态度。进一步考虑,你对妻子人选的要求,其实也并不一定局限在那个人必须是我,而是只要她们能像我对待庭轩一样来真心对待你,你就会接受是不是?” “......我只能说你猜对了部分事实吧!”挑眉看一眼噌地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的,面带如同窥破了什么惊天奥秘的表情的夏霜寒,承认她说的话确实有一部分道理的苏逸兴,摇头否定了并不正确的另一部分。 “就算有人真的能对我像你对陆绍云一样,她们与你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比方说,把你换成陆绍云的妹妹陆茹惠,那么我绝计无法对她萌生出足以影响我的理智的情感来。” “......”回想前世苏逸兴对待陆茹惠的态度,夏霜寒清楚地记得,哪怕那时的陆茹惠身怀有孕,哪怕她的眼眸中噙着对苏逸兴的多到快要溢出来的爱意,苏逸兴也只是待她稍稍比一般人宽和了些,完全谈不上倾心相待、真心爱重。 于是乎,结合事实,知道不可能通过寻找其他对苏逸兴痴心相待的女子来转移他对自己的注意力的夏霜寒,禁不住倍觉失望地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随即耷拉着脑袋道:“没意思,我睡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娶进门的新娘子在自己的身边躺下了,不甘心各盖一床被子的苏逸兴,则在转移了属于自己的那床棉被后,一把扯过裹在团成个蚕蛹的夏霜寒的身上的棉被,随即展臂将她捞进了怀里。 “......”尽管知道自己身上的香味可以阻止苏逸兴萌生欲念,可自从长大成人之后,就对除陆绍云以外其他所有男人的怀抱都适应不良的夏霜寒,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僵直了身体。“这个......一人一床被子不好吗?” “如果你想被我剥光了抱在怀里,那你尽管提出反对意见试试。” 苏逸兴这太过残暴的威胁让夏霜寒僵硬得更厉害了,默不作声地慢慢接受了现如今这份自己选择的命运的她,并没有看见背后之人在揽紧她后不自觉地露出的满足笑容。 已然进入宵禁时分的京城里,难以入睡的绝不仅仅只有夏霜寒一个人。距离襄阳王府不算太远的定国公府里,因为母亲的一己私欲而不得不忍受现如今这种“心上人另嫁他人”的境遇的陆绍云,同样也没能睡着。 定国公府夕霞院正堂里,比陆绍云晚了大半日才抵京的陆啸清,在听自己的孙子大致讲述了夏霜寒现如今的处境,又从陆世杰和晏伯口中彻底了解了在自己离京后,围绕着陆夏两家之间的这桩婚事发生的各种事情后,阴沉着一张脸,将徐氏唤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我现如今为什么把你叫过来,相信你心中应当有数吧?”面色沉郁的陆啸清一边把极具穿透力的视线扫向跪地微微颤抖的徐氏,一边严肃道:“四儿媳,自打你嫁进我们定国公府以来,我这个做长辈的,这些年来对你还算不错吧?” “是......公爹这些年来待儿媳犹如亲女,从来不曾刁难、刻薄过儿媳。”事到如今,知晓即使自己舌灿莲花也抵不过晏伯掌握着的事实证据的徐氏,已经决定对陆啸清接下来做出的惩处认命了。 “好,既然这些年来我定国公府不曾亏待过你,你却做出不仁不义之举,害得我定国公府不但声誉尽毁,更让我无言面对夏家一家三口,因此现在,就是你为自己的言行和作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知晓过往之事不可追,如今惩戒始作俑者也只能作为弥补的陆啸清,倍觉沉痛地闭了闭眼。 “从今日起,我将剥夺你的掌家之权,日后府中事宜,由五儿媳与长孙媳共同处理。且,从今日起,禁足你于静姝斋,并对外称病,谢绝一切探视与往来。你的心腹及手下,除太后赐予你的桂嬷嬷以外,其余悉数发卖,且若日后发现有任何人为你向外通传消息,打死不论。这一句句、一条条,你可听清楚了?” 陆啸清现如今的这番处理,正可谓和夏霜寒预料的一样,打蛇打在了七寸上。 对习惯于将后宅和子女们都攥在手心里的徐氏来说,剥夺掌家之权以及无限期禁足,俨然把她的生活完全掏空了。心腹手下尽皆折损,与外界,尤其是与太后姑母的往来也被彻底斩断了,从此之后,不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将永远被囚禁在静姝斋里的生活,俨然比青灯古佛地度过一生更加悲惨。 毕竟,入了净地空门兴许还可以把红尘俗世完全抛开,获得一份心灵上的自由。可是每日被禁足在定国公府里,距离自己曾经可以随意处理的人事物那么的近,这份看上去似乎唾手可得但事实上却遥不可及的渴望,将使徐氏的内心永远无法得到平静。 “公爹做出的处置,我无话可说,只是有一个要求我却不能不提。” 知晓这些年来自己苦心塑造的贤妻良母的形象已然被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摧毁殆尽的徐氏,没有再试图掩饰自己的本意,于是她直接了当地开门见山道:“现如今,既然忠义乡君已然贵为世子妃,那么庭轩与丞相府小姐的婚事就说什么也不能退!” “冥顽不灵,愚不可及!”徐氏垂死挣扎着提出的要求,让怒火中烧的陆啸清“啪嚓”一声将手边的小茶几拍了个分崩离析。“事到如今我才看出来,你居然是这么个黑心烂肺的东西,我当初怎么就有眼无珠到允许你这样的妇人嫁进我定国公府,玷污我陆家的门楣呢?!” “公爹,我明明是为了庭轩着想,可您怎么就非认为我是黑心烂肺呢?”事到如今依旧认为自己在“母亲”这一角色上并不曾做错的徐氏,急切地希望得到一份支持。 不动声色地默默收拾着茶几碎片的晏伯与赶忙递上茶碗为陆啸清顺气的陆世杰,徐氏指望不上,于是,她只能转向身边的陆绍云,大声为自己辩解道:“庭轩我的儿啊,你可知道娘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呀!” “那忠义乡君因为掉下冰河寒气入骨,已然丧失了生育能力,娘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她而断子绝孙啊!更何况,夏家姑娘现如今已经嫁为人妇,你再这样继续记挂着她、放不下她,你难道是想要打一辈子的光棍,孤独终老吗?!” “娘!倘使霜寒的身子这辈子也调养不好,那也全都是我害的,为了赎罪,就算是我今生注定无亲子那又怎样?我认了!” 在徐氏踏入夕霞院之前,已然和陆啸清一起,从晏伯以及陆世杰的口中获知,夏霜寒今生很有可能将子嗣艰难的事情陆绍云,现如今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痛不可遏。 前世夏霜寒被徐氏害得丧失了生育能力,今生她又被他卷进红白丸的事情里进而损了身体,他两辈子加起来对她造成的如此多的亏欠,究竟该怎么弥补?究竟还补不补得回来?倘使真的补不回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对夏霜寒说出“我会给你幸福的”这句话? 胸口滞闷异常的陆绍云,现如今只希望自己能尽快处理好京中事宜,随后出京去寻找可以拯救夏霜寒的沈神医。 勉强压下在胸口翻涌着的愧疚、怜惜以及心痛等情绪,默默安慰自己“沈神医一定可以治好霜寒”的陆绍云,对徐氏苦涩一笑道:“娘,有这么一句老话您定然一定听说过,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在这世上,无论有多少个您觉得比霜寒更为出色的姑娘,但在我心中,霜寒也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那丞相府的裴家姑娘就算在你眼中好得恰似瑶池仙子、月宫嫦娥,但在我心中,她却连霜寒的一根头发丝也及不上。所以,太后赐的这门婚,我不接受!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一定要把它退掉!” “狐狸精啊!那夏家姑娘就是个狐狸精啊!”之所以会沦落到现如今的这个地步,无外乎就是为了把夏霜寒拦在定国公府大门外的徐氏,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陆绍云斩钉截铁地做出的决定。 只不过,在她撒泼大闹之前,遵循陆啸清的意思奔进门来的两个亲随,已然一左一右地将目中尽是癫狂之色的徐氏拖起来架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退婚 “要不是看在当初雪梅(陆绍云的祖母)瘫痪在床之时,徐氏尽心尽力地照料了她五年,且徐氏又为我们陆家育有多个子嗣,并兢兢业业地打理了这么多年的家业,否则就凭她现如今的这番作为,我也一定要让你将她休了!” 接过陆世杰递过来的茶杯的陆啸清,在徐氏被带出夕霞院后依旧气得直喘粗气。大口灌下微凉的茶水,试图用它浇灭心中的怒火的他,吹着胡须严肃道:“过去几个月里,和那裴家姐妹来往密切的茹惠和茹倩,你也向她们嘱咐一声,让她们日后远离丞相府和徐氏,给我省点心。” “是,爹。”对于徐氏现如今得到的这番“并未被休弃且衣、食、住无忧”的惩罚,已然对她失望透顶的陆世杰,并没有滋生出什么怜悯的情绪。垂首应下陆啸清的一一嘱托,且知晓自己无力干预陆绍云的婚事的他,很快就和晏伯一起退出了屋去。 “哎,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回想当初定下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的初衷,现如今只感叹“报恩不成反倒越欠越多”的陆啸清,心中几多歉疚,几多唏嘘。 “祖父,为今之计,再怎么追悔莫及都于事无补,咱们合该向前看,尽快找到能够医治陈经纶的大夫,努力不让霜寒的牺牲白费才是。” 为了方便实现自己对夏霜寒许下的“入赘夏家”的诺言,此时对于“隐瞒祖父”一事感到歉疚的陆绍云,最终还是做出了“不把夏霜寒和苏逸兴之间的约定说出来”的决定。 “是啊,是该向前看。”深知自己孙子的品行,因而知晓心系夏霜寒又亏欠着夏霜寒的陆绍云今生都不可能另娶他人的陆啸清,没有就陆绍云的终身大事多说什么,而是把话题转移到了沈神医的问题上。“庭轩,你当真知晓那沈神医现如今的下落?” “是的祖父,待明日我入宫见过太子殿下,再和祖父一起到丞相府把赐婚的问题彻底解决一下,后日出发的我,定然能在端午之前把沈神医带回京城来。” “是吗?这样就好。”看着孙子胸有成竹的表情,把救人性命放在第一位的陆啸清,现如今可没有心情去思索陆绍云为什么会知道神医的下落这件事。“只不知,你这一来一去近一个月,太子殿下是否能干脆地答应你的请休?” “太子殿下定然会首肯的。”依据前世今生两辈子与太子殿下的接触,欧阳瀚现如今有着什么样的想法,陆绍云完全可以准确地推测出来。 其一,针对夏霜寒愿意用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换取陈经纶三个月的寿命的行为,欧阳瀚会在心生怜惜与感叹之余,赞一句“品行高洁”。 其二,针对陆绍云痛失所爱的悲伤境遇,欧阳瀚会在心有同情之余,劝说他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然后等待他尽快从低落中走出来。毕竟,在来日即将成为帝王,且已经为了帮陆绍云留住夏霜寒而采取过一些行动的欧阳瀚眼中,“非你不娶”的这种感情本就是不可思议的。 故而,综上两点,在欧阳瀚愿意为夏霜寒和陆绍云出上一些力的情况下,要让他答应陆绍云为期一个月的请休,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于是就这样,四月初十午后,已然从东宫顺利请休归来的陆绍云,就这么和祖父陆啸清一起,首先登门拜访了夏家。 面对着由于徐氏做下的罪孽而必须忍痛将夏霜寒嫁出去的夏敬之,陆啸清只感觉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徐氏现如今的所受的惩罚改变不了夏霜寒出嫁的事实,因此,除了许诺说定国公府定然会在三个月内找到大夫治好陈经纶以外,碍于夏朝阳的下学归家,陆啸清已然无法再多说什么。 出了夏家的大门,陆啸清和陆绍云转头又去往了城西陈家。 见过虽然并不赞成夏霜寒以自己的婚事作为筹码去交换苏逸兴手中的毒药,但却碍于奄奄一息的陈经纶而无法再继续坚定地提出反对意见的陈俊堂,陆绍云和陆啸清只感觉内心沉甸甸的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一般,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宽慰过由于陈经纶的病危而仿佛失了神魂的陈家父子,保证说自己定然可以在一个月内带回沈神医的陆绍云,又在谢绝了陈俊堂意欲提供的、帮助他出京找人的人力物力之后,和陆啸清一起登门拜访了裴老丞相——裴贺明。 与依照“但凡家中有红白喜事,皆休沐三日”的条例休息在家的夏敬之不同,陆啸清和陆绍云见到下朝归来且用过晚饭的裴贺明时,暮色已经悄然降临了。 丞相府裴家裴贺明居住的正院正堂内,怀揣着愧疚之情的陆啸清和陆绍云,经过一番短暂的寒暄,随后便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此行的来意——徐氏自作主张请求太后赐婚一事确实是我们定国公府的错,为了纠正这个错误,我们祖孙二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一点,为了防止这个错误继续错上加错,太后的赐婚无论如何都是非解除不可的。 “嗯,陆国公和陆副统领的意思,我已经很清楚了。”灯火通明的堂屋里,捻着银白胡须的裴贺明赞同地微微点头道:“其实依据老夫原本的意思,这桩婚事我也是不赞成的。现如今,既然你我双方我们意见一致,那么明日下了早朝,还劳陆国公与老夫一起去御前请一道圣旨。” “不敢不敢,身为过错方,我怎担得起丞相的一句‘劳烦’。”眼见这么快就可以达成共识,原本认为“己方先请旨再退婚的行为有碍于裴娉婷的清誉,故而今日之举势必会在裴贺明这里受挫”的陆啸清,一时间只感觉难以置信。 “丞相宽容大量、深明大义,今日之事,老夫当真不知该如何致歉与致谢才好。” “定国公过誉了。”深知尽管徐氏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行为确有不对,但若不是自己的儿媳与孙女有意结亲,今日之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的裴贺明,对于陆啸清和陆绍云前来退亲的行为是万分赞同,绝无任何不满的。 倘若,在忠义乡君为了陆家而嫁进襄阳王府的现下,陆绍云还能无事人一般应下太后的赐婚,答应这门亲事,那裴贺明才当真是要为这样的无耻行径大动肝火了。 “婷儿的事情,定国公与陆副统领不必挂怀。”事情商议到这里,知晓依照陆啸清和陆绍云的为人,他们定然要提出为清誉受损的裴娉婷做出一些补偿的裴贺明,宽慰两人道:“等过个一年半载,流言渐渐平息下来之后,老夫自然会去御前请旨,为婷儿再择佳婿,因此补偿什么的,便也就不必了。” “这怎么能行呢?”对于并未经历过前世的那些事,故而并不了解裴娉婷真实为人的陆啸清而言,就目前已经发生的事实情况来看,他是坚持认为,裴娉婷同夏霜寒一样,都是徐氏为了达成自己的私欲而祸及到的受害者的。因此无论如何,在良心上和道义上都倍觉歉疚的陆啸清,是定然要对裴娉婷做出一些补偿的。 面对着祖父现如今的这番态度,尽管已然获知了前世的往事的陆绍云,对裴娉婷没有任何负疚感,但考虑到她今生并未做出过任何伤害夏霜寒的事情来,不想把前世已然了结的仇恨带到今生来的陆绍云,还是认为不出言干涉祖父做出的决定比较好。 “既然如此,那么便劳烦陆副统领为老夫做一件事情吧!”陆啸清和裴贺明彼此之间的推拒进行了几个来回,最终,知晓继续推辞下去不是办法的裴贺明,力求尽快完结此事地向陆绍云提出了某个要求。 “晚辈不敢当,还请丞相尽管吩咐。”知晓只要完成了裴贺明接下来的嘱托就可以与裴娉婷彻底划清界限的陆绍云,当即便站起身来有礼有节地抱了抱拳。 于是乎,事情的后续就这么转移到了在最近一段日子里,一直被禁足在自己院中的裴娉婷的身上。 自打那日在书房中惹得祖父大怒随后被禁足以来,裴娉婷最近一段日子就一直过得很不好。 梦寐以求的婚事遭到了祖父强烈的反对;和升平公主一起在圣上寿诞上献舞的机会,也由于自己被禁足的关系而彻底错失;甚至于,碍于裴贺明的态度以及身为女子的矜持和颜面,原本支持太后赐婚的陈氏现如今也站到了裴贺明的阵线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对裴娉婷来说不是一种打击? “我不信!我不接受!凭什么明明已经有太后懿旨摆在那里,我却依然不能嫁给陆公子?” 日复一日抄写着的《女戒》、《女德》没有去除裴娉婷早已根植于心的心魔,反而强化了她求而不得的执念,使得她任凭他人如何劝阻,也不曾悔改。 更甚至,侍女鸣翠在夏霜寒出嫁的三日之前,为裴娉婷带来的“忠义乡君即将成为襄阳王世子妃”的消息,更让裴娉婷在坚定了“绝不悔改”的念头的同时,憧憬起了“自己的心愿一定可以达成”的未来。 “夏霜寒马上就要嫁人了,我最大的对手和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相信陆公子还会坚定不移地找上门来要求退婚。” 心中根深蒂固地驻扎着这样的念头,认定母亲和祖父总有一天会赞同自己的决定的裴娉婷,就这么一****地挨到了四月初十这一日。 “小姐!”从院外慌慌张张地奔进来的侍女,为秉烛抄书的裴娉婷带来了这么个消息:“小姐,老太爷让您现在立刻到他的院子里去一趟。” “祖父唤我过去?为什么?”放下手中的狼毫,站起身来的裴娉婷微锁眉头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定国公府的国公爷和陆家五公子来了,现在正在老太爷的院子里呢!”报信的丫头急急忙忙道:“老太爷说,有几句话,他希望你能亲耳听陆公子说一说,所以,他要求您现在即刻到正院里去。” “陆家五公子来了?”此时此刻,依旧坚信陆绍云不可能退婚的裴娉婷,是为陆绍云的到来倍觉欣喜的,于是,提起裙摆急急忙忙迈出门槛的她,很快就抵达了裴贺明正在待客的正院。 在引路丫鬟的带领下,由侧门进入正院的裴娉婷,一路沿着屋外的回廊,在屋内的客人们看不到自己的情况下,一点点走到了能够清晰听见屋内对话的某扇关闭着的窗扉下。于是乎,怀抱着满腔热情匆匆赶来的她就这么听到了陆绍云态度坚决的退婚请求。 室内,一手安排了裴娉婷的到来的裴贺明,原本确实是想为自己的孙女留下一点最后的颜面,关起门来好好教育她的。可是,在连日来的禁足都无法取得任何成果的情况下,认为导正孙女的思想显然比维护她的颜面更为重要的裴贺明,最终还是拿定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让陆绍云来将裴娉婷彻底“打醒”的主意。 “反正,陆氏爷孙俩定然已经通过过去几个月大儿媳和婷儿频繁登门定国公府的行为,而看出了婷儿的心意了,所以现如今,再藏着掖着进而导致婷儿沉浸在更深的执念里明显更不可取。”于是乎,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裴贺明,就这么提出了让陆绍云坚定不移地剖白自己的真实心意的主意。 “相爷,相信您一定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对庭轩而言,有了曾经与霜寒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经历,这世上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永远不可能走进庭轩心里。” 正堂里,侧耳谛听着裴娉婷沿回廊走来的脚步声,一心只想让她死心、不要再纠缠自己的陆绍云,依照裴贺明的嘱托,在坚决表达了自己退婚的意愿后,发自真心道:“我对霜寒的感情,不会因为她的别嫁、衰老、伤病或者离世而发生任何改变,所以,今生今世除了她,我陆绍云身边永远不可能有第二个女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妇 四月初十的晨曦刚刚透过窗棂播撒进室内,每日都在固定时辰醒来的夏霜寒便睁开了眼睛。 回转身体面朝环抱着自己且依旧尚未醒来的苏逸兴,一大清早便被眼前的这幅景象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的夏霜寒,慢慢抬起手来,试图将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挪开。 “一大清早的,想去哪里?”在夏霜寒回转身体的那一刻便苏醒过来的苏逸兴,迅捷出手将试图起身的她撂倒在了床榻上。 “不想一大清早就和我吵一架的话,就赶快给我松手!”话音落下便从苏逸兴那里得回身体自由的夏霜寒,噌地一下坐起身来,随后便伶俐地翻身下床套上了外裳。 知晓习惯于平民化的生活方式的夏霜寒不是喜欢被人伺候的人,于是同样习惯于自己打理自己,且希望借助自己与夏霜寒相近的生活方式以与她拉近距离的苏逸兴,便也就紧随其后地起了床。 室内的响动唤来了端着盥洗用的热水迈进屋来的知春和半夏,洗漱过后的夏霜寒则很快按照自己原来的生活规律,在听涛院开阔的院子里有板有眼地练起了养生拳。 “走吧,该去敬茶了。”不用多此一问也知道夏霜寒浅薄的武学造诣定然师承陆绍云的苏逸兴,同样在开阔的院子里做完了晨练,随后便牵起了不情不愿的夏霜寒,一起往正院去。 携手而来的两人迈进正院正堂时,苏淳风和谢氏已然端坐在了上首。座下,默立在侧的丫头们也早已准备好了跪垫和热茶。 抬眼看了看面带玩味笑容的苏淳风和面上尽是亲切友好之色的谢氏,根本就没把自己定位成苏家新妇的夏霜寒,既跪不下去也叫不出口那一声“公爹”和“婆婆”。 “王爷,王妃,”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坚决不打算委屈自己的夏霜寒开门见山道:“相信我与苏世子的这门婚事究竟是怎么来的,没有人会比您们二位更加清楚,所以,这跪地敬茶我跪不下去,‘父亲’、‘母亲’我也叫不出口。” 话说至此的夏霜寒从面带惊讶之色的、默立在侧的丫头端在手中的托盘上,取过一杯茶,随后执晚辈之礼朝着苏淳风一鞠躬道:“晚辈夏氏霜寒,见过苏伯父。” “......”被夏霜寒的一言一行弄得愣怔片刻,随后反应过来的苏淳风抚掌大笑道:“好一个宁折不弯的丫头,我喜欢!” “......”当真没料到苏淳风会是现如今的这番反应的夏霜寒,嘴角微抽地静待他将茶杯接过去,随后便端起另外一杯茶,转向了此时已经笑得脸上起了褶子的谢氏,“晚辈见过伯母。” “好好好。”对夏霜寒直来直去、洒脱随性的做法没有丝毫不满的谢氏接过茶杯饮了一口,随后便将见面礼递了过来,“我和王爷都知道你对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无甚兴趣,所以,我们便一起给你包了个大红封。这里面的钱你想怎么花,全凭你自己做主!” “......谢过伯父伯母。”前世不曾与襄阳王夫妇打过交道,故而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这样的性格的夏霜寒,一瞬间很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襄阳王夫妇既然都是这样易于相处的性子,怎么苏逸兴就半点没继承到呢?” “你知道吗?你看着我的眼神已经把你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全都暴露了。” 尽管没有听到夏霜寒最后在心底说出的那句疑问与抱怨,已然从夏霜寒微微侧目的一瞥中读出了她心中所言的苏逸兴,却还是解答了她的疑问:“人是会变的啊!最起码在我小时候,你现如今认为很好相处的苏伯父,可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哈哈哈!”面对着在过去多少年里一直阴阳怪气的儿子现如今开出的这个玩笑,心中只觉得缺失了多年的天伦之乐现如今终于回来了的苏淳风,完全生不出半分不满。 接过厚厚的红封,谢过襄阳王夫妇,嘴角再次抽了抽的夏霜寒,随后便和苏家三口一起在正院里用了早膳。 早饭过后的散步,因婚假而休沐在家的苏逸兴,领着夏霜寒逛遍了整个偌大的襄阳王府。 “整个王府里,真正的主子也就是爹、谢姨还有你和我总共四个人,所以倘使有人让你不痛快了,那么你什么也不用顾虑,直接挥鞭子就好。” 踏进苏逸兴特地为她准备的书房之前,面对着身边男子发自内心的关照,夏霜寒心下微有感触,而当她踏进面前的这间书房时,她的感触就变得更多了。 四四方方的一间体量不大的书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家居摆设到笔墨纸砚,从壁挂装饰到盆栽设置,整间书房中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合乎夏霜寒的心意。 “怎么样?满意吧?”在陪同夏霜寒走进书房后,就将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脸上的苏逸兴,很快就从每一个他不曾错失的细微表情中,明显地看出了她对这间书房的满意与喜爱。“这是在我于夜里数次造访你的闺房和书房后,努力揣摩着你的喜好一手布置起来的,你喜欢么?” “我……”不愿意去赞扬一个逼迫过自己,且还厚颜无耻地不经过自己的允许就在夏家来去自如的男人,同时又不想睁着眼睛说瞎话,违背自己真实的心意,故而态度两难的夏霜寒,最终选择了沉默不语。 “即使你什么也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很喜欢这个书房。”深知想让夏霜寒放下对他的成见并重新正视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的苏逸兴,已经做好了徐徐图之的准备,于是离开书房后,已然带领着夏霜寒把整个襄阳王府都转了一圈的他,便牵着身边的佳人回到了听涛院里。 昨晚惹得苏逸兴不高兴的忍冬,现如今已经被换掉了。接替忍冬的,是苏逸兴比照着曾经在边关和夏霜寒相处得很不错的虎妞,而到火房里找来的一个手脚麻利、性格开朗、名叫“铃铛”的未缠足的丫头。 突然被管家从伙房调到听涛院,干的活也从各种杂活转变成照顾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苏逸兴的法眼的铃铛,一开始是很有些忐忑的。但只待同夏霜寒说过几句话,意识到这位刚过门的世子妃其实就是个平易近人的平民的铃铛,则很快就安下心来,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了“尽快上手新差事”这么件事上。 世家贵妇们的生活总是很无聊的,这样的一个认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夏霜寒都始终不曾改变过。静静地呆在听涛院里,对襄阳王府并未生出归属感的夏霜寒,现如今根本不知道该找点什么事情做做才好。 “苏逸兴说了,他在家的时候,我不可以借着画画的由头跑到书房里去避开他,那既然如此,我现在又该做点什么呢?” 棋艺不精,知晓即使苏逸兴谦让自己九子自己也赢不了他的夏霜寒,在拒绝他提出的对弈要求后,陷入了百无聊赖的状态里。 只不过,她这种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的状态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正当夏霜寒坐在窗边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时,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刀绞一般的疼痛,忽然在她的腹部炸裂开来。 深知自己没有受伤且定然不可能身染恶疾的夏霜寒,在骤然疼白了一张脸时,脑中一闪而过了这么个念头——“该不会是苏逸兴给我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毒,而现在毒发了吧?” 但很快,腹中一股哗啦啦淌下来的热流,便在让她打消了一开始的怀疑的同时,确切地明白了自己现如今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铃铛,你跑一趟东苑,告知秦大夫,说世子妃需要抑寒的汤药。知春,你去吩咐灶房烧热水,并准备汤婆子。半夏,铺床,记得还要把世子妃压箱底的那个暗红色的编织小毯子拿出来。清秋,你去正院传个话,告知王妃,就说世子妃身体微恙,今晚的晚膳我们不过去正院吃了。” 在看见夏霜寒脸色惨白,额角汗珠滚动地拿着个油纸包走出屋去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夏霜寒这是葵水来了的苏逸兴,一边出声快速吩咐着四个大丫头,一边在心中禁不住地叹了一口气:“果然,一个月不喝药就是会变成这样么?” 回想当初,自打苏逸兴在桐城关内的郡守署衙里得知夏霜寒寒症入骨后,他就一直借着为她治疗眼疾的由头,让秦大夫为她开调养汤药抑制寒症。 故而,在回京的路途中,夏霜寒白日里吃着药丸,夜里入睡后又有苏逸兴点了她的昏睡穴随后为她运功活络血脉,因此即使她在马车上来过一次月信,当时的她,也是没什么感觉的。 但是现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在远离苏逸兴的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白日里并未服用汤药的夏霜寒,夜里又每每在苏逸兴进入她的闺房之前就醒过来,因此,寒症得不到有效调理的她,此时此刻才会感觉到如此地痛不可遏。 “你干什么?苏逸兴,你还不快点把我放下来!”忍耐着刀绞一般的剧痛,拿着小了一圈的油纸包一步一挪地回到房门口,尚且来不及跨步迈过门槛的夏霜寒,就忽然被大步迎着她走过来的苏逸兴打横抱了起来,“这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疯,还不快点把我放下!” “疼得冷汗直流还有心情和我闹,你这种人真是死了都没人心疼!”冷着一张脸的苏逸兴抱着勉力挣扎的夏霜寒回到床边,三两下就脱下她的外裳和靴子将她塞进了棉被里。 “苏赭晨,你......”身下垫着为了防止弄脏床单而特意编织的暗红色小垫,被窝里塞进了刚刚灌好热水的汤婆子,知晓苏逸兴已然明白了她的疼痛源自何因的夏霜寒,一时间禁不住萌生出些许感激之情。 只不过,在她正式开口道谢之前,苏逸兴接下来采取的举动,就将她未出口的话语完全堵了回去。 “你干什么呀?把手拿开!我不用你帮我暖!”面对着苏逸兴不管不顾伸进被窝来帮她捂着小腹的暖烘烘的手掌,尴尬至极的夏霜寒作势又要挣扎起来。 “当初为了救你性命,在检查伤势的过程中,你浑身上下哪个地方我没摸过?你现在才来反抗我,不觉得太晚了么?”单手扣住夏霜寒两个纤细的手腕,制止了它们的推拒的苏逸兴,很快就导了内力出去帮助夏霜寒舒经活络。 “你......”被苏逸兴的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的夏霜寒,气呼呼地鼓了鼓腮帮,随后便无可奈何地放弃的挣扎。源源不断的暖流从苏逸兴的手掌涌入她的身体,寒症被有效抑制住的夏霜寒,很快就感觉到腹部的疼痛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减轻。“......”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偏过脸去面朝床内侧的夏霜寒细如蚊蝇的一声嗫嚅,耳力极佳的苏逸兴其实是听到了的,只不过,心上人对他难得的一点好态度,他还想再体验体验罢了。 “我说,谢谢你了!”短短六个字,咬牙切齿的夏霜寒硬生生将它说出了恶狠狠的意味。 而看着方才还痛得直打哆嗦,现如今却已经有了余力怒视他的夏霜寒,只感觉心中暖烘烘的异常充实的苏逸兴,禁不住松开她的手腕,转手捏上了她柔滑的脸蛋。“我是你的夫君,照顾你是应该的,不用谢。” 苏逸兴脸上柔和宠溺的笑容看得夏霜寒脊背发凉,不过好在,端着黑乎乎的汤药踏进内室来的铃铛,将她从面前这种让她倍觉难受的暧昧氛围中解救了出来。 “这是抑制寒症调养身体的汤药,以后你每日必须喝一碗,否则,你下次来月信的时候,还会疼成今日的这幅模样。” 说话间将夏霜寒扶坐起来,随后又为她拢好被子的苏逸兴,从铃铛手中拿过温度适宜的汤药,递给面前依旧因为疼痛而蹙着眉的心上人道:“给,捏着鼻子,一口气全都喝下去。” 第一百四十章 对峙 从苏逸兴手中接过泛着辛、苦气息的汤药,回想起前世自己喝过的那三年避子汤,夏霜寒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果然即使重来一次,命运的轨迹依旧会在某些奇特的地方发生重合。 仰头饮尽苦涩的药汁,放下药碗的夏霜寒,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极为不妙的念头。 “苏赭晨,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我......”面带惊惧之色的夏霜寒一把扯住身侧苏逸兴的衣袖,冷静地闭了闭眼,随后在做好心理准备后问道:“我是不是身体受损,生不了孩子了?” “......”当初通过书信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谢氏时,苏逸兴就知道夏霜寒早晚也会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不过现如今,看着夏霜寒因为他的沉默而一点点苍白下来的脸色和一点点通红了的眼眶,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件事情给夏霜寒造成的打击的苏逸兴,却还是止不住地心慌心痛起来。 “别,霜寒你别哭啊,秦大夫说了,你的这个病是能治好的。” 手忙脚乱地抽出帕子为夏霜寒擦着眼泪,越擦越多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苏逸兴,展臂将心上人揽进怀中道:“真的,你的病真的能治好。如果可以找到神医沈扇仪,那么你一年半载以内就可以好起来;倘若找不到,那么多耽误几年时间,秦大夫也定然可以帮你调理好。” 抬手抹去眼泪,即使心中深知陆绍云定然可以在一个月内找到沈扇仪,联想起自己前世的悲剧的夏霜寒,却还是忍不住脆弱了一把。 “苏赭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能让我一个人自己呆会儿吗?”片刻后,已然恢复了冷静、缓和了情绪的夏霜寒,决定利用自己方才的些微失控,避开和苏逸兴的单独相处。毕竟,面对着一个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自己,可自己却不想嫁给他的男人,她的内心无论如何也舒坦不起来。 “好,我这就走,晚饭时我再过来。”不知道此时的夏霜寒怀揣着“能避则避”的念头的苏逸兴,只当真以为她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从方才不幸的消息中恢复过来,于是,点头应是的他便在安置好夏霜寒后,面沉如水地退了出去。 夜幕伴随着更鼓声降落下来,宵禁之后的夜色里,揽着身侧因为畏寒而蜷缩成一团的夏霜寒进入梦乡的苏逸兴,忽然因为屋外传来的打斗声而惊醒了过来。 睁眼看一眼同样因为屋外的响动而苏醒过来的夏霜寒,从她熠熠闪光的眼眸中窥出喜悦成份的苏逸兴,不需要出声询问,也知道现在在屋外交手的两个人定然是不请自来的陆绍云和自己的护卫李青岚。 “我是不会让你出去见他的。”抬手点住夏霜寒的穴道,摸黑翻身下床的苏逸兴,眨眼间便套上外袍走出屋去迎向了过招中的两个人。 “青岚,退下。”悠悠出声吩咐过李青岚,冰冷地扬着邪魅的眼角的苏逸兴,面带冰霜地转向了急于见到夏霜寒的陆绍云,“陆副统领,宵禁时分擅自外出,且不经过主人同意便擅闯民宅,你是当真以为我不敢抓你去见官是不是?明知故犯、知法犯法,罚你四十军棍都算是便宜的了。” “你以为我稀罕到这襄阳王府来?倘若不是你横刀夺爱强娶他人的未婚妻,现如今我何须跑到这里来见霜寒?”扫一眼面前衣襟微乱的苏逸兴,从他身上沾染的少量香味判断出他方才定然是揽着夏霜寒入睡的陆绍云,一时间只感觉怒火中烧。 “什么强娶他人的未婚妻,陆绍云你弄弄清楚,当初在我八抬大轿迎娶霜寒过门之前,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就已经被她亲手解除了,她和你之间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成亲之前就已然料想到自己定然会在婚后经历现如今的这番际遇的苏逸兴,此时此刻只想把面前这个霸占着夏霜寒的心的男人赶出去。 “陆绍云我奉劝你一句,夏霜寒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你还是趁早死心,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再来纠缠了。” “哈!”被苏逸兴的罔顾事实、强词夺理逗乐了的陆绍云冷笑一声道:“是吗?你以为你强娶了霜寒的人,她就定然是你的发妻了?她的心到底在谁身上,你问过她没有?” 对自己和夏霜寒之间的感情胸有成竹的陆绍云,用一针见血的一句话,精准地命中了苏逸兴的脉门。只不过,不甘示弱的苏逸兴,又怎会是那种任凭他人攻击,却不会还击对手的人呢? “就算霜寒的心现在确实在你身上又怎么样?要知道,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消磨,陆绍云,你消磨掉了夏霜寒对你的多少感情,你自己算过吗?” 邪佞地微笑着的苏逸兴,竖起手指一条条列举道:“桐城关外,泡了几个时辰的冰水的霜寒,在身负重伤又被狼群围攻进而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的母亲徐氏在被禁足后送消息进宫,请求太后帮她出一口气,进而导致霜寒在圣上五十寿宴上于禁苑里中了致幻香,从而将别的男人错认成你,因此极有可能遭受他人欺辱的时候,你在哪里?” “霜寒因为寒症入骨,因而现如今每逢月信便疼得满床打滚的时候,以及她得知自己因为身体受损,日后一个调养不好就将终生子嗣艰难,因而无声落泪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陆绍云,你不觉得霜寒之所以会吃这么多的苦、遭这么多的罪,全都是你还有你母亲害的么?你口口声声说你要娶她为妻,可是,你什么时候给她带来过幸福吗?事到如今你还想让我把她还给你,你难道就不会感觉羞愧、歉疚吗?” “......”苏逸兴的指责,一瞬间只让陆绍云感觉哑口无言。是啊,苏逸兴说得没错,前世今生两辈子,是他让夏霜寒遭遇了心伤身伤,并经历了病痛和死亡,事到如今,“只有我才能让你幸福”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颜面再说出来了。 “他确实是让我不好过了,可是你也没让我好过多少啊!你们两个人根本就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对方。” 在拜堂成亲之前就早已预料到,陆绍云定然会在出京寻找沈扇仪之前前来与她道别的夏霜寒,早已在被苏逸兴点了无数次穴后,提前做好了准备。 于是现如今,在方才苏逸兴出手之前,就已经抢先在自己身上某个可以大大消减点穴效果的穴位上扎了一针的她,便在完全得回身体的自由控制权后,披上外裳走了出来。 “霜寒?!”同时望着夏霜寒沐浴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中的单薄身影诧异出声的两个人,一个是因为自己的点穴居然失了效而倍觉震惊,另一个则是因为没想到自己不需要一路打进屋去就可以见到心上人而倍感惊喜。 “你怎么出来了?还不快点进去!”眨眼间从震惊的情绪中平复过来,抬手格挡住向前迈步的陆绍云的苏逸兴,心中恼火异常。 “霜寒我有话和你说,你等我。”见招拆招和苏逸兴缠斗在一起的陆绍云,心中恼火的程度也并不比对方少。 “你们尽管打吧,最好打出个三长两短来,到时候圣上和太子因为你们二人的争风吃醋和两败俱伤,而给我扣上一顶‘红颜祸水’的帽子,到那时候你们俩就开心了。” 夏霜寒平静淡漠的话语有效地制止了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互瞪一眼双双收招的两个人,终于还了院子一片寂静。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能再多了。”知道事到如今想要阻止夏霜寒与陆绍云进行交谈已然不可能的苏逸兴,深吸一口气后说出了自己可以承受的底线时间,随后便走开几步,为两人留下了足够的谈话空间。 “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碍于自己与苏逸兴的三年约定,不希望自己对陆绍云的亲密举止进一步惹怒苏逸兴的夏霜寒,无可奈何地稍稍和自己的心上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你明日要出京,所以现在特地来向我道别对吧?你这一去,路上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不要受伤,回来的时候如果瘦了,那我日后定然是要罚你的。” 即使什么都不问也能猜出陆绍云自昨日和自己分别后都做了些什么的夏霜寒,微微淡笑着继续道:“你还想告诉我太后赐婚的事情你已经解决了对不对?” “对。”为自己和夏霜寒的心有灵犀而倍觉心头暖烘烘的陆绍云,点头继续道:“黄昏时分我和祖父一起去拜访了裴老丞相,关于解除这门婚事的共识,我们已然达成了。” 攥紧了拳头按耐住抬手触摸心上人的脸颊的冲动,知晓自己这么做定然会激怒苏逸兴,进而给夏霜寒带来麻烦的陆绍云道:“几个时辰前在丞相府里,我已经在裴丞相的示意下,把自己坚决不可能迎娶她的态度向裴娉婷表达清楚了。所以,想来重来这一回,她应当能悬崖勒马,不再犯下上一回的那些过错了。” “但愿如此吧!”从前世裴婷婷做出的雇凶杀人的事情来看,认为她的执念应当没那么容易打消的夏霜寒,现如今依旧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只不过,在此刻时间有限且相处的机会如此宝贵的情况下,她是没有时间去考虑一个外人的。 “我离京的这段时间里,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乖乖喝药、注意保暖知道么?”回想方才苏逸兴对他提出的那些指责,知晓夏霜寒之所以会掉泪完全是因为回忆起了前世的那些往事的陆绍云,淡笑着保证道:“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定然会带回能够医治陈经纶和你的沈神医。” “嗯,我信你。”微微朝侧面一瞥,见到苏逸兴因为一炷香时间已到而意欲走过来撵人的夏霜寒,主动轻轻挥手向陆绍云告别道:“回定国公府的路上小心,回去之后注意好好休息。” “好。”该交代的事宜已然交代清楚,天亮之后就将启程的陆绍云最终恋恋不舍地挥别了夏霜寒,在夜色中离去了。 “如果不想现在和我大吵一架的话,那么我劝告你暂时最好不要碰我。”转身回到卧房内,抬眼瞪视着因为方才她和陆绍云的见面而心中生醋,进而意欲对她动手动脚好找回心里平衡的苏逸兴,虽然对其没有恨但却有着怨的夏霜寒,此时完全拿不出什么好态度。 “夏霜寒!”心中的火气同样不小的苏逸兴深吸一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道:“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妻子!” “现在虽然是,可是三年以后就不是了。”不想让自己不复平静的情绪影响了今晚的睡眠,进而导致自己在明日回门之时没有好气色,从而被夏朝阳看出端倪,不欲再将纷争继续下去的夏霜寒,拉开棉被便悄无声息地躺进了被窝里。 “......”早就预料到世子妃的身份极有可能挡不住夏霜寒和陆绍云的会面的苏逸兴,望一眼那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的瘦弱女子,最终在联想到陆绍云离京寻医进而一个月不可能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未来后,勉强压下了心头的嫉妒与愤怒,同样悄无声息地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从方才裹挟在夜风中飘到他耳畔的只言片语里,知晓陆绍云对此次出京寻找沈扇仪成竹在胸的苏逸兴,尽管并不希望自己安排了人手寻找许久却始终未果的沈扇仪被陆绍云先行找到,但考虑到夏霜寒的身体和陈经纶的性命,深知在这件事情上开不得玩笑的他,并不打算去给陆绍云添乱。 “我的人从一月下旬开始就一直在外寻找,至今仍然不曾找到沈扇仪,那么陆绍云,你又是凭什么认为自己此番离京出寻定然就十拿九稳呢?”如此作想的苏逸兴很快就调整好了波动的情绪,随后转身面向夏霜寒,在将已然入睡的她松松揽进怀中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门 出嫁三日,回门之时。上午朝阳高悬之时,面上伪装有新婚燕尔的甜蜜笑容的夏霜寒,便和她名义上的新婚夫君苏逸兴一起,登门走进了城东双河巷夏家。 “赭晨哥哥?我能叫你赭晨哥哥吧?”夏家待客的正堂内,旁听着父亲和姐夫寒暄几句,对面前这个忽然出现并且娶走了姐姐的姐夫倍觉好奇的夏朝阳,一边歪着脑袋打量着面前身姿挺拔的男子,一边不自觉地出声道:“光从哥哥的长相来看,如此邪魅的外貌应当不是姐姐喜欢的类型才对。” “噗嗤”一声,夏朝阳身侧,清晰地听闻弟弟的感叹并观察到苏逸兴闻言露出的微微有些憋屈的表情的夏霜寒,忍俊不禁的同时在心中叹道:“不愧是我的好弟弟,果然了解姐姐我的审美喜好。” “哦,是么?哥哥的长相不符合你姐姐的喜好么?”长相远比陆绍云更加俊美,但却因为邪魅的气质而给人以“并非君子”的感觉的苏逸兴,笑着将视线从方才正与他相谈的夏敬之身上收回来,转向身边的夏朝阳道:“那朝阳弟弟你说说看,你姐姐喜欢什么样的长相?” “应当是庭轩哥哥那样英气勃勃、坚毅沉稳的相貌吧!”童言无忌的夏朝阳,只用了一句话,就让苏逸兴的表情微微凝固了片刻。但随后,转念想到这样的答案本就在情理之中的苏逸兴,则很快调整了过来。 “霜寒啊,这几日/你过得到底怎么样啊?”结束了正堂里的谈话,撇下被夏朝阳用各种各样的问题缠住的苏逸兴,心中一直记挂着女儿的夏敬之,将夏霜寒叫进自己的书房后问道:“王爷和王妃对你怎么样?襄阳王府里有没有刁奴欺负你?” “爹您就放心吧,这几日/我当真过得挺好的。”深知夏敬之依旧为她被逼出嫁的事情耿耿于怀,故而不希望父亲为自己牵肠挂肚的夏霜寒,笑着宽慰夏敬之道:“王爷和王妃对我很好,他们态度和蔼完全不曾为难过我。王府里的下人们也对我恭恭敬敬,绝计不可能和我玩那些阳奉阴违的把戏。” “是嘛?真是这样那就好。”尽管知晓女儿现如今说出的这番话有可能是美化事实后的善意的谎言,但仔细观察下来,见夏霜寒面色红润、精气十足的夏敬之,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女儿带来的好消息。 整个白日,面上不露声色,一心只想将貌似和睦、融洽的氛围维持下去的三个大人,在完全蒙蔽住唯一不知真相的夏朝阳的情况下,度过了一个平和、普通的回门日。随后,金乌西坠之前,在夏家用过晚饭的夏霜寒,便和苏逸兴一起,出门登上了返回襄阳王府的马车。 “明日是我结束婚假重新上值的日子,想来同僚们考虑到我急着回家和新娘子团聚,分派给我的公务应当不多。所以,傍晚的时候我争取尽量提早下值,随后到陈家去一趟。” 徐徐前行的马车上,遵照当初的约定预计在接下来拿出毒药救下陈经纶的苏逸兴道:“我不鼓励你明日和我一起到陈家去,当然如果你想去,那么我也不阻拦就是了。” “下毒的过程当真看上去很凶险么?”回想不日之前自陈家请来的那位老大夫口中闻听的说法,心中好奇的夏霜寒问道:“难道它比拔蛊的过程还要让人难以接受么?” “看上去确实很凶险就是了。”为了得到夏朝阳的好感和认可而心甘情愿地在夏家陪了他大半日的苏逸兴,已经许久没有让自己的表情如同今日这般丰富了。 于是乎,此时只感觉自己的表情肌有些劳累的他,闭目养神间对夏霜寒解释道:“碍于陈经纶现如今无法吞咽,因此口服一途是不能使用了,唯有金针过穴,通过扎针的方式将毒素逼入他的脏器,他才能得救。” “......”几十根带毒的银针一寸寸没入陈经纶的身体,入体的毒素随后被苏逸兴运功催发渗透五脏六腑,致使中毒之人因为疼痛而浑身抽搐......这样的景象,夏霜寒自认难以接受,所以她决定听从苏逸兴的建议,待过几日陈经纶的情况完全稳定下来之后,再带着休假的夏朝阳一起去陈家看望他。 “拔毒的侍候他还得再疼一次,而且会比中毒的时候更疼。” 掀开眼皮撩一眼身侧面色有些不太好的夏霜寒,苏逸兴实话实说地继续道:“拔毒那日同样也要扎针,否则仅仅通过口服解药的方式,会导致毒素残余堆积在内脏里,进而导致中毒者日后体质孱弱,极易重病缠身。当然等施针过后,陈经纶还需要泡药浴、喝汤药,精心调养大半年,才能完全恢复健康。” “想不到这毒药这么麻烦,倘若没有知道如何使用它的你,我相信即使有人将这毒药窃取去,他们也将白忙活一场,救不了人。” “所以说,在根本不缺钱的情况下,我凭什么要为了一个并没有任何交集的人,而花那么大的力气把这毒药拿出来救人?”脸上挂着一副“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花这力气”的表情的苏逸兴,淡淡瞥了一眼夏霜寒,随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看一眼身边秉承着“不认识的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的观念的苏逸兴,夏霜寒最终没有试图出言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三朝回门的第二日,是一个云淡风轻、气温宜人的日子。清早,送用过早膳的苏逸兴出了襄阳王府后,预备按照约定担负起一部分世子妃应当担负的责任的夏霜寒,迈步走进了王妃谢氏处理府内事务的花厅。 面对着愿意参与府内事务管理的夏霜寒,并不知晓“三年之约”一事的谢氏,是发自真心地感到很高兴的。毕竟在她看来,夏霜寒日后是要成为襄阳王府真正的女主人的,所以,在未来的女主人愿意上手接班的情况下,她这位操劳了十数载的“大管家”,也到了该功成身退、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雅致轩敞的花厅里,大大小小的管事们和媳妇们按照顺序有条不紊地一一走上前来,在谢氏的吩咐下见过夏霜寒。而在旁听下人们向谢氏汇报与回话,以及谢氏向各管事们与媳妇们指派任务的过程中,端坐在堆放着一本本厚厚的账册的圆桌旁的、精通算学的夏霜寒,则手指灵动地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前世在娜鸣村生活三年,早已习惯了走商做买卖的夏霜寒,是一位看帐、算帐、记账的好手。清脆的算盘作响声中,不过一会功夫,今日该核对、计算的账目便被她算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谢氏的“大管家”之名绝非浪得虚名,面对着物价记录合理,对账后各账本差支仅仅只在毫厘之间的账目,能力堪比一流账房先生的夏霜寒,也仅仅只在今日原本该交由谢氏核算的账目里,圈点出了几个微小的错漏之处。 “不曾想原来霜寒你算起账来这么厉害。”花厅内的黑漆圆桌旁,欣喜于夏霜寒出色的算学能力的谢氏,一边面带微笑地喝着茶,一边道:“真是没想到,这在京城中只有极少数人掌握的阿拉伯数字,霜寒你原来早已用了许多年。” 低头看一眼铺陈在自己面前的,“时间”、“支出”、“收入”、“经办人”、“资金来源与用途”,以及“备注”等多条款项均一一罗列在表格中的账本,晃一晃双手将算盘归位的夏霜寒,禁不住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 “算账和掌家,这些都是我娘教给我的。这发源自天竺,由阿拉伯商人经波斯商道传到迪丽纳尔等地的阿拉伯数字,也是我娘年轻时在走商过程中学习与掌握,并在我进学之后慢慢教给我的。” “世子妃,您该吃药了。”得到谢氏的许可后端着汤药从外面跨进花厅来的侍女清秋,打断了夏霜寒微微的出神。而抬手从托盘上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的夏霜寒,则在无奈地回味着口中苦涩滋味的同时,萌生出了些许疑问与困惑。 “伯母,我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相信您和苏伯伯应该都知道吧?”结束了花厅里的议事,遵照谢氏的要求与她一起在温暖的阳光下漫步花园的夏霜寒,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既然如此,在赭晨是苏家唯一的继承人的情况下,您们为什么还会支持他的决定,同意让我过门呢?” “我不否认,相信赭晨可以找到根治你的大夫,让你完全好起来,确实是我们赞同他的决定的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原因在于,我和王爷,我们都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话说至此,微微叹息着的谢氏屏退左右,只招呼夏霜寒和她一起继续向前走。 “赭晨在遇到你之前,对娶妻这件事完全没有丝毫兴趣的情况,相信你是有所耳闻的吧?” “是,坊间都说,世子不愿成亲,主要是因为儿时亲眼目睹了王爷大义灭亲,亲手结束前王妃生命的场景的关系。”尽管对期约三年的挂名丈夫经历过什么样的往事没有兴趣,但考虑到正确把握苏逸兴的心路历程有助于自己过得更好的夏霜寒,还是决定认真地听下去。 “前王妃的死亡,我这个鸠占鹊巢的‘狐狸精’的出现,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赭晨对女人的看法。但从根本上致使他敌视与蔑视女子的原因,却还是王爷当年的那些侍妾们。” 优雅缓慢地向前迈进着的谢氏,领着落后半步的夏霜寒走到了培育有各式反季节花卉的花房门口,随后,面带凝重之色的她,抬手指着面前的花房道:“就是在这里,赭晨曾经目睹了王爷的某位妾室与外男偷情。” “遥想当年,先帝在位时,王爷为了打消先帝的疑心,而在先王妃尸骨未寒之时迎娶了我。后来,为了政治考量,王爷又接受了许多位被父兄或者自己的主子送进门来的侍妾。” “依照原本的设想,考虑到这些人中有部分人并不是心甘情愿前来做妾的,故而王爷是想等到先帝驾崩后,给自愿出府的人一笔银钱以及新的身份,并为她们寻找合适的人家出嫁的。” “只可惜,有的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表面上口口声声说自己无处可去,只要能在王府里谋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就好,可背地里,却在享受着丰厚的物质生活的同时,做下些寡廉鲜耻的事情,污了赭晨的眼。” “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早就知道高门大院里惯是藏污纳垢的夏霜寒,有感而发道:“归根结底,那些自作孽不可活的人,其实是因为欲望太多,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才会迷失方向、一脚踏空,最终坠入万丈深渊。正所谓,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倘使一个人被贪欲攥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与清醒,那么他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是,正是如此。”闻听夏霜寒的言论后满意地微微点头淡笑着的谢氏,赞赏她道:“所以唯有面对着你这样理智冷静,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应该怎样过的儿媳妇,我和王爷才会相信,赭晨会在和你成亲之后,得到幸福。” 领悟了“襄阳王夫妇将契合儿子的灵魂伴侣视为挑选儿媳妇的第一条件”的事实后,心中微微一沉的夏霜寒,无声自语道:“如此看来,倘若三年后苏逸兴违反约定不还我自由,那么就算我的身体治不好,一辈子不能孕育子嗣,想要从襄阳王夫妇那里得到帮助我与苏逸兴和离的助力,也是不可能的了。” 花园里的散步并没有持续多久,日头渐渐升高,时辰一点点向午时靠近的时候,与名义上的婆婆聊得较为投契的夏霜寒,应谢氏的要求,随她回到正院里,并一起用过了午膳。 烈日当空、困意袭来,用过午饭略微消了消食的谢氏,如同往日一样,进内室歇午休去了。而精神奕奕地迈出正院,计划回听涛院为弟弟朝阳做点针线活的夏霜寒,则在折返回自己居所的路上,收到了某位于此刻前来拜访她的客人递进府来的名帖。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绣球 “打了整整二十三年光棍的世子爷终于要成亲了,也不知道能俘获咱们世子爷的,是怎样一位貌若天仙、美不胜收的佳人?”这,是在夏霜寒嫁给苏逸兴之前,王府里的下人们一直缭绕在心间的疑问。 及至新娘子过门,终于得见世子妃真容的下人们,则在略微与夏霜寒接触后,禁不住生出了这样的疑惑:“容貌寡淡、举止粗俗,不懂得何为三从四德,甚至还在出嫁当日与定国公府的五少爷纠缠不清,这样的女人,究竟为什么能得到世子爷的亲睐?” 再后来,尽管依旧隐隐有着不满与不屑,但被王妃调派进听涛院的忍冬的遭遇,却将众人心中对夏霜寒的不敬全都扫了个一干二净:“甭好奇世子妃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了,只需看看她忠义乡君的名号,以及她牢牢笼络住王爷、王妃和世子爷的本事,咱们就没有那个能力在她面前耍心眼。” 尊贵的身份、丈夫的维护、长辈的喜爱、管家的能力,有着这四种资质作为坚实后盾的夏霜寒,在襄阳王府里,就找不到一个没长脑子胆敢惹怒她的人。 “但凡涉及世子妃的事情,一概马虎不得”,这样的一条信念,已然深入了每一个下人的内心,甚至于,即使是在王府里供职了大半辈子的老管家,也绝无例外地将其摆在了心中。 四月十二午时刚过,正巧到门房处寻找看门的小孙子,并意欲向其交代几句家事的老管家,无意中看见了孙子刚刚从门外来客手中接过来的一张名帖。 待得知送上名帖的是京兆尹衙门的林捕快与一位一身红裙、将无数条小辫子拢成一个高马尾的戎族姑娘后,知晓门外的客人定然是世子妃的故人的老管家,立马支了个腿脚麻利的小家丁,毫不耽搁地跑着将名帖给夏霜寒送了过来。 “芭丽雅?芭丽雅妹妹已经抵达京城了?”从家丁手中接过名帖,扫一眼帖子里的文字的夏霜寒,且惊且喜地一拍脑门,随即恍然大悟道:“天啊!瞧我,最近太忙了,搞得我都忘记娜鸣村商队会在四月中旬抵达京城了。” 折起展开的名帖,迈开步子奔跑起来的夏霜寒,很快就在家丁的带领下,赶到了林熙然和芭丽雅所在的待客花厅。 “霜寒姐姐,太好了!你真的没事!”待夏霜寒进入花厅后便绕着圈子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的芭丽雅,在确认自己的好姐妹确实已经恢复健康后,颇有些喜极而泣地红了眼眶。 “霜寒姐姐你知道么,自从听说你掉下深沟并被河水冲出山体后,我和爹娘表面上不说,但内心都是以为你定然会留下些伤痛后遗症的。现如今看来,是我们太过悲观了,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是啊,是活得好好的,我现在再健康不过了。”并不想把自己一定会被治好的不孕症说出来,进而徒惹两位友人担忧,招呼丫头们看茶的夏霜寒,一边拉着芭丽雅在桌边的圆凳上落座,一边问道:“哈兹鲁伯伯还好吗?其他人呢?” “还好,还好,大家都很好。”抬手擦去眼角泛上来的晶莹,大致诉说了家人们现如今的状况的芭丽雅,很快就在奉茶的丫头退出屋去且室内不再有外人后,将话题转到了夏霜寒的婚事上。 “熙然都和我说了,那襄阳王世子当真不是个玩意,强取豪夺、威逼利诱,能熟练使用这些个小人的鬼祟伎俩的男子,怎么会是姐姐你的良人?” 看一眼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其态度与自己预想的如出一辙的芭丽雅,事到如今,不希望友人再在木已成舟之后为这桩婚事徒增更多不必要的麻烦的夏霜寒,隐晦地向同样坐在桌边的林熙然使了个眼色,希望他能带头转移一下话题。 尽管同芭丽雅一样,现如今依旧没有把心头那份对苏逸兴的厌恶和愤怒放下,但考虑到自己此时此刻就在襄阳王府内,接收到夏霜寒的眼神的林熙然,还是依照她的意思,谈起了别的事情。 “对了芭丽雅,庭轩和霜寒落在关外的那些东西,你不是都为他们带来了么?你现在不告诉她装满物资的马车和她的爱马红云就在外院里,她怎么安排下人们收拾东西啊?” “啊!对对对,你瞧我,不远千里带来的东西,我一激动竟然将它们忘到了脑后。”被林熙然的一句话阻断了对苏逸兴的谴责和鄙薄的芭丽雅,很快就条理分明地说起了当初被“潜伏三人组”落在娜鸣村里的那些物资的下落。 陆绍云和林熙然当初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而在关外制备并预计今年春天带到京城来贩售的诸多商品,提供“潜伏三人组”一切开销的太子殿下明显是不可能收回去的。因此,依照三人组出关之前一开始的打算,他们是准备将这些东西全都无偿赠送给耶宏一家人的。 只不过,秉承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的耶宏一家人,并不愿意接受这笔财物。因此,依照芭丽雅的说法,待商队离京前商品出售完毕后,所获得的盈利,将全部交由三人组自行分配。 至于当初为了走商而购置的马匹和马车,则连同夏霜寒和陆绍云落在关外的物品一起,全部带到了襄阳王府,交由夏霜寒来处理。 “马匹和马车我平日里也用不上,熙然没意见的话,除开红云以外,其他的车、马就全部出售好了。” 对这笔不属于自己的财物没什么兴趣的夏霜寒,拿定了将出售物资后得来的全部钱财交给回京之后的陆绍云去处理的主意,随后,唤来丫头的她,便让她们找家丁将马车上属于她和陆绍云的箱子,全都抬到了听涛院里。 戌时已过、夜幕降临,已经在申时送走了还要到南城门外的商队营地上去忙活的林熙然和芭丽雅的夏霜寒,依旧在饿着肚子,等待去往陈家的、不知几时才会归家的苏逸兴回来和她一起用晚饭。 “回来啦?一切都顺利吗?”灯火通明的听涛院正房里,终于等来苏逸兴的夏霜寒,一边吩咐知春去小灶房里传菜,一边迎上前来热切地向其询问陈经纶的身体状况。 “陈经纶的状况很好,拔针之后没多久就可以顺利饮水了,想来只要照顾得当,依靠吃流食的方法再坚持三个月,并没有什么问题。” 抬手换下身上的官袍,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若不是因为陈经纶,绝不可能主动迎上前来与他说话的夏霜寒,在心中默念一句“急不得”的苏逸兴,很快就转身出了内室,和名义上的妻子一起入席就餐。 “我听老管家说,今日午后,林捕快和一位你的同族友人一起,到府里来找你了?”放置着热气腾腾的丰盛晚餐的餐桌旁,为了适应戎族人的传统而摒弃了“食不言寝不语”这一习惯的苏逸兴,微微蹙着眉头,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林熙然在今年年末之前,会迎娶我的好姐妹为妻,因此,他并不是‘和我并无关系的陆庭轩的友人’,而是我未来的妹夫。” 暂时搁下手中的筷子,深知此时的苏逸兴在想什么的夏霜寒,找补了一句道:“在未来三年里,除林熙然以外,陆绍云的其他任何一位家人或者友人,我都不会主动去与其接触,这样你可以放心了么?” “至于陆绍云本人,在顶着襄阳王世子妃的头衔的日子里,我都定然不会与其乱来,以此给你戴上一顶绿帽或者给苏家冠上一个坏名声,至于其他更多的条件,我就不能向你做出许诺了。” 理解地点点头,知道想要阻止夏霜寒和陆绍云再续前缘,一切都还得靠自己的苏逸兴,最终选择了沉默。 月中十五,这是已经开蒙进学的夏朝阳,每个月固定休息的两日里的其中一日。而同三省六部的其他官员一样,除正月以及二月上旬以外,每旬逢五便休沐的苏逸兴,这一日也正好休假。于是乎,早起出门去往城东,接了弟弟意欲往陈家去的夏霜寒的身旁,便又多了一个苏逸兴。 “姐姐,端午节之前,庭轩哥哥真的能带着可以治好经纶的神医回到京城来么?”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和夏霜寒一起骑在红云背上的夏朝阳,自打得知了去年姐姐逃婚一事的背后真相后,就消除了对“言而无信”的陆绍云的坏印象。因此现如今,始终坚持“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观念的他,并不曾因为徐氏犯下的错误而对无辜的陆绍云心生怨怼。 “你庭轩哥哥从来不曾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夸下海口,所以你要对他有信心,更要对经纶有信心,相信你的小伙伴定然能在三个月之内苏醒过来知道吗?” 轻轻揽着端坐在自己身前的弟弟,不想穿着女装与苏逸兴一同出行,进而给见到他们的人留下“他们夫妻恩爱,和和美美一同上街”的印象的夏霜寒,在临出门之前,就换上了暌违许久的男装。 “嗯,我相信庭轩哥哥的能力。”闻听姐姐的话而备受鼓舞的夏朝阳,一边坚定地点点头,一边转向骑马行进在自己和姐姐身旁的苏逸兴道:“还要感谢赭晨哥哥,如果没有你,经纶肯定撑不下去的,所以,谢谢你啊,赭晨哥哥。” 面对着同陈经纬一样,以为那稀奇古怪的毒药是陈俊堂花重金从他这里买了去的夏朝阳,苏逸兴说起谎来完全没有任何不自然。 于是乎,完全不知道事情真相的夏朝阳,就这么和“恩爱有加”的姐姐、姐夫一起,踏上了一条通往陈家的,又长又宽的街道。 “姐姐,前面人头攒动、挤挤攘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在街道上前进了一段路,远远便看见前方摩肩接踵地挤了很多人的夏朝阳好奇道:“难道是新来了什么杂耍班子?” “不是,看起来好像是有某家小姐要抛绣球招亲。”一边举目远眺,一边从身边赶去看热闹的路人口中收集信息的夏霜寒,很快就得出了正确结论。 “抛绣球招亲?”为着这从没见过的热闹而隐隐有些好奇与兴奋的夏朝阳,暂时将“前去看望小伙伴”一事搁到了脑后。迫不及待地扭转身子的他,仰头向坐在身后的夏霜寒央求道:“姐姐,一会儿我们能先看看热闹再继续前行吗?” “可以啊,当然可以。”考虑到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的陈经纶不可能插上翅膀飞走,因此,决定先满足夏朝阳的好奇心随后再继续前进的夏霜寒,肯定地点了点头。 在大夏疆域内,因为有着“绝大部分人相伴一生的伴侣,都是由各家父母在自己的儿女到达适婚年龄之前,就已经先一步相看好了”的习俗存在,故而,“抛绣球招亲”这样的结亲方式,在大夏境内其实并不多见。 揽着弟弟一点点慢慢靠近拥挤的人群,不希望自己被卷入人群中又希望给弟弟提供一个良好视角的夏霜寒,很快就在正对抛绣球的小姐的方向上,于位于人群后方的空旷处,选定了驻足观看的地点。 雕栏围边的二楼上,轻纱遮面露出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和光洁饱满的额头的姑娘,有着细腻白嫩泛着水润健康的粉红色泽的皮肤,以及两道柳叶一般线条柔和的秀美眉毛。 虽说其朦朦胧胧遮挡着的,只透出个大概线条的下半张脸,阻碍了他人窥视她的真容,但仅仅只从其露在外面的部分来看,就足以让人推知,这位即将抛出绣球的姑娘,乃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美人身边,除开一位从衣着打扮上推知是贴身丫鬟的姑娘外,还有一位满面红光、身材发了福的中年胖大叔。 简单明了的自我介绍后,身为美人的父亲的胖大叔,又大概叙述了一番自己女儿之所以要抛绣球招亲的原因,以及招亲对象所应具备的条件。随后,待该说的都说了个清楚后,走到雕栏边的美人,便将寄托着她终身幸福的绣球抛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错砸 熙熙攘攘等待抢绣球的人群中,大多是衣衫简朴,一看就知道并非富裕人家出身的年轻男子。夹杂在其中的,间或有发上包着方巾的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以及相貌不俗,眼看虽及不上楼上美人家的家境,但却并非揭不开锅的小富人家的少爷。 “姐姐,是不是绣球最后被谁抢到了,楼上的那位姐姐就要花落谁家?”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眼见那五彩绣球在被美人抛下来后,就一直被人群拨来挥去的夏朝阳,若有所思地向夏霜寒确认道。 “是啊,朝阳说得没错。”弯下身来偏头看看明显在思考着什么的弟弟,夏霜寒很想听听夏朝阳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这抢绣球的结亲方式也未免太草率、太可笑了吧?” 一本正经地严肃发表意见的夏朝阳,引发了同样骑在马上,与夏氏姐弟二人一起停在人群后方看热闹的苏逸兴的好奇。于是,转向自己名义上的小舅子的苏逸兴,面带亲和笑容询问道:“朝阳何出此言啊?” “赭晨哥哥我是这样想的,”偏头看一眼自己挺喜欢的姐夫,微微顿了顿整理好思路的夏朝阳有条不紊道:“依据我个人的经验来看,交朋友尚且不能由父母和先生说了算,而要我自己亲自去和对方相处,才能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和他玩到一起去,那么以此类推,相伴终生的伴侣就更加需要自己去相处与挑选才对。” “我不否认,抚养我长大的长辈们提出的意见很重要,毕竟爹爹和姐姐经历过的事情比我多,看人也比我更加准确,但是,将自己的终生幸福完全交由别人来决断,或者寄托在一颗无知无觉的绣球上,这样未免太可笑了。就好比吃饭,我喜欢吃肉,我爹喜欢吃鱼,绣球什么都不吃,把终身大事交给和自己喜好并不相同的人或物来决断,找到的对象能符合自己的心意才怪!”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啊!”没想到夏朝阳小小年纪竟然就这么有主见的苏逸兴,一边抚掌大笑,一边喟叹道:“我早该想到的,你有一个那般自立、自强、洒脱不羁的姐姐,身为她的弟弟的你,又怎遑多让?” 自打去年相识开始,就只在苏逸兴脸上看见过包括诡笑、奸笑在内的,诸多种蕴含着各式非正面情绪的笑容的夏霜寒,因为苏逸兴现如今这个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而微微有些傻眼。 只不过,“原来你也会像这样笑啊”的这句感叹尚且来不及出口,直冲夏朝阳面门猛飞过来的某个东西,就将夏霜寒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眼急手快地一把遏住飞来物,来不及留意手中拿着的究竟是什么的夏霜寒,只在第一时间弯下腰去,出声询问自己的弟弟道:“朝阳你还好吧?没吓着你吧?” “没......没有,我很好。”抬起小手轻轻拍了拍胸口,眨巴眨巴眼睛的夏朝阳在宽慰过姐姐后,先夏霜寒一步意识到了直冲自己飞来的物件究竟是什么。 “......”微微苦了苦脸,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的夏朝阳,抬手扯了扯夏霜寒的袖口小小声道:“姐姐,你被那位美人姐姐的绣球给砸中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依托着一缕吊穗停留在自己手中的物件正是招亲彩球的夏霜寒,转手便将它恨恨地抛掷回了遮面美人所在的二楼。只可惜,有了她先前询问夏朝阳的功夫,所有来抢彩球的或者来看热闹的人,都认定了——被彩球砸中的人就是她夏霜寒。 “这位公子,既然你已经接到了我家小姐扔出的绣球,那么,就请你下马来与我家小姐完婚吧?”在夏霜寒扔开绣球的一瞬间就围拢上来的几个青年男子,已然认定了她就是他们未来的姑爷。 而与此同时,并不想卷进如此麻烦的误会中的夏霜寒,则拉了拉手中的缰绳,预备尽快带着弟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们弄错了,我只是来看热闹的,并不是来抢绣球的。所以,如果你们当真希望自家小姐能够尽快出嫁的话,那么就赶紧趁着人群并未散去,让她再抛一次吧。” “小兄弟且慢且慢。”在夏霜寒牵拉缰绳调转马头之前,急急忙忙从楼上跑下来的胖大叔,便在自家护卫的开道和拥簇下,穿过楼下的人群赶到了她的身旁。“敢问小兄弟年方几何,是否已经娶妻啊?” “年方几何、是否娶妻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在下身为女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迎娶令千金的,所以,方才的意外兼误会,还望阁下尽快遗忘。” 端坐在马背上拱手向马下的胖大叔抱一抱拳的夏霜寒,实在不愿意再被纠缠,于是乎,趁着她用一句“在下身为女子”将一众人等都惊了个呆若木鸡之时,夹了夹双腿促使马儿跑起来的她,便带着弟弟撇下人群快速离开了。 “等一等,等一等啊小兄弟!小兄弟你别走啊!” “什么?他刚才说什么?他说他是个女人?这不可能!” “哎,追随着那位异族青年离去的,不是襄阳王世子苏大人么?” “哒哒”的马蹄声中,感知到方才被自己撇下的苏逸兴已经打马追了上来的夏霜寒,距离那议论纷纷、吵闹不休的人群越来越远了。与此同时,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前端以帮助自己稳稳当当地待在马背上的夏朝阳,则控制不住地笑弯了腰。 “姐......姐姐,你这女扮男装的功夫究竟是有多么到家啊?居然......居然会有人想要招你为婿?” “在马背上边笑边说话,你也不怕咬了舌头!”策马离开那条抛绣球招亲的街道后,让马儿慢慢减速的夏霜寒,没好气地扫了眼笑得不能自已的弟弟,随后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咱们马上就要到陈家了,赶快把你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吧!” 探病的过程是严肃的、沉重的,尽管现如今,有了毒药的支撑的陈经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只要陆绍云一日不将沈扇仪带回京城来,陈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放下心来。故而,面对着心事重重的小伙伴,内心同样被压上了一块重物的夏朝阳,很快就将刚才在街上遇到的乌龙事件完全抛到了脑后。 只不过,本就是一场误会的抛绣球招亲,虽然被夏朝阳遗忘了,可记挂着这件事,并非要向夏霜寒讨一个说法的,却其实还大有人在。 领着探望过陈经纶的夏朝阳走出陈家后,同弟弟和自己本想无视却无视不了的苏逸兴一起,在西市找了个小吃摊用过午饭的夏霜寒,迫于弟弟的央求和苏逸兴的撺掇,而答应了夏朝阳“我想到姐姐和赭晨哥哥现在生活的地方去看看”的要求。 只不过,在三人踏进听涛院之前,从王府外院传进来的某个消息,却将三人接下来的安排和计划完全打乱了。 “你说什么?你说有人到京兆尹衙门击鼓鸣冤,状告有异族男子对良家女子始乱终弃,接了绣球却又弃婚而去?” “回世子妃,确实如此。且门外的衙差还说,据鸣冤者称,世子爷乃是那异族男子的友人兼整个弃婚事件的见证人,因此,现下特请他到公堂上去配合断案。” 垂首回话的家丁带来的消息直让夏霜寒哭笑不得、嘴角微抽,“呵呵,这叫什么事啊?明明那小姐再扔一次就可以把事情圆满解决,她却非要搞得这么劳师动众、大费周章,竟然还跑到京兆尹衙门去状告我了?” “姐姐,由此可见你的魅力是多么的大啊!”捂嘴偷笑,且一看见夏霜寒作势要来打他的小屁屁,就动作敏捷地闪避到苏逸兴身后的夏朝阳,一边费劲忍笑,一边轻轻地抓着姐夫的外袍探出个脑袋道:“姐姐你还有心情和我闹?你还不快快换过衣服去一趟京兆尹衙门?” “是,朝阳说的是。”嘴角扬起玩味的弧度,眯着眼睛淡笑着的苏逸兴,抬手拦住作势意欲“教训”夏朝阳的夏霜寒道:“夫人,你还是尽快换回女装,和为夫一起走一趟吧!”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气愤地朝仗着有姐夫维护就敢对她做鬼脸的夏朝阳攥了攥拳头,相信苏逸兴定然会帮她安置好弟弟的夏霜寒,转身便走向了听涛院正房内室。 庄严巍峨的京兆尹府衙大门口,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已然将出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在两名衙差的开路下跟随闲庭信步的苏逸兴迈过门槛走进公堂后,微微抬眼的夏霜寒,很快就看见了那抛绣球的美貌姑娘与她那位胖乎乎的父亲。 “是你?你当真是个女子?”堂上的京兆尹姚大人正在与走上前去的苏逸兴寒暄,侧立在堂下,由婢女搀扶着的美貌姑娘却忽然间瞪大了眼睛,面朝夏霜寒泫然欲泣道:“你怎么可能是个女子呢?我不信,我不相信!” “这......这是......”同苏逸兴简短交谈过的京兆尹姚大人,一脸疑惑地将视线投注在了苏逸兴身后的夏霜寒身上,待认出那貌美女子啜泣的对象究竟是何人后,自夏霜寒出生之后便与她相熟的姚大人,立刻便洞悉了面前这桩案子的真相。 “如此看来,事情到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端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方,一拍惊堂木的京兆尹转向堂下的孙氏父女道:“一个时辰前,接下绣球的乃是忠义乡君,这一点你们二人是否认可?” “认可,我们认可。”仔细打量过夏霜寒的样貌,确认她正是方才接下绣球的异族人的孙父,面带惊讶与遗憾之色地跪地承情道:“可是大人,接下绣球却弃婚而去的这件事,不能因为世子妃身为女子便不追究她的责任啊!” “世子妃贵为圣上亲封的忠义乡君,曾经为公出生入死,那么,在她定然有着功夫傍身的情况下,她为什么不在绣球向她飞去时抬手将其格挡开呢?” “接下绣球后,世子妃既然可以端坐在马背上将其重新抛掷回楼上,那么就证明,她确实是在身手敏捷的情况下接住绣球并持球许久的。试问大人,世子妃若不是有意搅乱小女的招亲,为什么要在有能力不造成误会的情况下,故意女扮男装接住小女的绣球呢?” “接下绣球后,世子妃连姓甚名谁都不愿意表明便策马而去,只留下不知所措的我们父女二人,倘若不是有围观者认出同世子妃一起离去的是她的夫君苏大人,找不到她又不可能一女许两家的小女,岂不是要白白耽误大好韶华,不得出嫁吗?” “......”身为指控方的孙父连珠炮地吐露出的这一连串控诉,让夏霜寒微微愣了愣:这胖大叔的口才着实了得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簿公堂,且指控的还是身为乡君和世子妃的她,他非但不露怯,还口齿伶俐得如同事先背记好了所有说辞一般,他此番的击鼓鸣冤,到底图的是什么? “姚大人,孙父所言确实有道理。”已然被孙氏父女的图谋激起了好奇心的夏霜寒,唇角微勾地向堂上的姚大人抱了抱拳,随即转向身边的胖大叔和美人道:“尽管接下绣球一事,确实是因为我为妨幼弟被飞来物击中面门,而在挡球过程中无意造成的误会,但既然我的无心之失给孙小姐带来了伤害和困扰,那么我便做些补偿可好?” “世子妃此话当真?”跪地伸诉的孙父闻听夏霜寒的话语后抬首转过脸来,其眼中一闪而逝的计谋得逞的光芒,并没有躲过夏霜寒的洞察。 “自然当真。”淡笑点头的夏霜寒说着扫一眼一双美目快速瞥过默立在侧的苏逸兴的孙家小姐,随后便对孙父即将提出的要求,有了个大概猜想。 “俗语有言,夫妻一体,既然世子妃接下了小女的绣球且又不能娶她过门,那么,便请世子妃将小女带入襄阳王府,让她给苏世子当个夫人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公堂 “哈哈,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孙父提出的补偿要求,一瞬间就让夏霜寒勘破了她头脑中围绕抛绣球一事而滋生出的所有疑问。 为什么明明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非要被孙氏父女弄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为什么在她根本不曾向对方提及自己究竟姓甚名谁的情况下,孙氏父女便确信通过苏逸兴就可以找到她;为什么在她刚刚踏进襄阳王府后不久,孙氏父女便完成了递诉状、击鼓鸣冤以及恳请京兆尹派衙差到襄阳王府来请她的这一系列事情...... 诸如此类的许多问题,孙父仅仅只用一句让自己的女儿给苏逸兴做妾的话语,就为夏霜寒提供了所有答案。 原来,什么抛绣球招亲,什么到京兆尹衙门击鼓鸣冤,事实上全都是有人为了将女人送进苏逸兴的后院,而特意设下的局。 夏霜寒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苏逸兴的,这件事,只要有心人花力气探查,就不是什么可以被知情人隐瞒住的秘密。在芭丽雅将夏霜寒和陆绍云的行李送到襄阳王府后,开箱收拾物品的夏霜寒曾特意将许久未穿的,自己去年带到关外去的男装全都拿到太阳底下晾晒了一番,这,也不是什么可以瞒着他人的秘密。 因此,根据上述两点,有人据此推断出,夏霜寒很有可能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穿着男装出门,以及她与苏逸兴貌合神离,巴不得有其他女人嫁进襄阳王府替她分宠,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在过去的几年里,每逢夏朝阳休假,夏霜寒十有八九会和他一同外出,这在城东双河巷,是一件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病情刚刚才稳定下来的陈经纶,是夏朝阳的亲密好友,这件事也已经通过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四处传扬的流言而被广泛地传播开来了。 因此,根据这两点,有人据此预测出夏霜寒很有可能会在四月十五这日,前往夏家接夏朝阳去陈家探望陈经纶,就更是非常简单且容易的事了。 故而,在掌握了这些必要的情报后,瞄准四月十五这日,在从夏家前往陈家的必经之路上找准位置办一场抛绣球招亲,并且安排人手保证道路不会因为人群的拥挤而堵死,那么,设局的人就不愁等不到夏霜寒。 夏家姐弟出现在预定街道上后,事先安排在接绣球的人群中的,负责将绣球拨来拨去的人手,只要等到骑马路过的夏霜寒走得足够近,就可以瞄准夏朝阳和夏霜寒身体之间的间隙,将绣球击打过去。 如此一来,考虑到夏朝阳年龄尚幼不可能娶妻,女扮男装的夏霜寒,就定然会被直接断定为抢到绣球的幸运儿。 接下来,身为女子且莫名被卷入招亲一事中的夏霜寒,不论骑马逃离也好,下马坦诚自己的真实性别也罢。只要咬准她是因为不想承认这桩婚事所以才谎称自己身为女子,自称夏霜寒故意搅乱招亲过程、且始乱终弃良家女子的孙氏父女,就可以递诉状到京兆尹衙门去状告她。 随后,在公堂上几经辩驳,事先预演过各种情况,故而早已准备好各种说辞的孙氏父女,只要找准时机提出他们希望苏逸兴能纳抛球美人为妾的要求,本就希望苏逸兴的后院能够尽快热闹起来好让自己松一口气的夏霜寒,就没有不顺水推舟答应孙氏父女的要求的道理。 “哈哈,精彩精彩,厉害厉害,闹了一半天,这整个就是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闻听孙父提出的要求后抚掌笑着转向身边的苏逸兴的夏霜寒,立刻从他不愉的脸色上,看出了他和她一样,同样都已经看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此看来,这朵不是我的烂桃花,而是你的啊!”揶揄地淡笑着,面带调侃之色的夏霜寒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苏逸兴道:“怎么样,如此难得一见的美人要不我帮你把她收了吧?不然,就凭你的后院那么难进,这次进不来的人指不定下次还要再想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来打搅我的平静呢!” “你如果当真那么想让她进府来陪你的话,你就把她收了吧!”轻声慢语地回答夏霜寒的同时,苏逸兴的瞳仁中翻滚着的恶意,开始旋转升腾起来,“只不过,你往我的后院里塞一个人,相对应的,我就往陆绍云的后院里塞一个人,这一点,我绝对说到做到。” “卑鄙小人,无耻之尤!”虽然确实想要摆脱苏逸兴,但却从来没打算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和踏脚石的夏霜寒,事实上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抛球美人成为苏逸兴的女人。 于是乎,在心中拿定主意的她,抱拳转向身侧的孙氏父女,说出了一句让在场众人都始料不及的话:“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我接住了孙小姐的绣球,那么,便由我来将孙小姐娶过门吧!” “贤......贤侄女,你这是开的什么玩笑啊?”端坐在公堂上,被夏霜寒的一句话惊得忘记了断案之时不谈私交的京兆尹,无意识地将自己切换成了关心小辈的伯父。“你说你要娶孙姑娘?你自己都身为一个女子,怎么能娶别的女子为妻呢?” “自古以来确实没有女女成亲的婚事,可是据我所知,大夏的律法里也没有明文规定说女子不能娶其他女子为妻呀!”面色坦然的夏霜寒,说话间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孙氏父女,一本正经道:“孙姑娘,你不是和你父亲一起状告我始乱终弃,逃跑拒婚么?那么现在便由我来承担这个责任,与你成亲好了。” “乡......乡君娘娘,您这是说笑呢吧?”精心排演过的、楚楚动人的泫然欲泣从孙姑娘的美目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始料不及的惊慌失措与诧异茫然:“你我皆是女子,我嫁给你做什么?” “孙姑娘且听我慢慢道来。”用眼角余光瞥一眼自己身侧,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的苏逸兴,夏霜寒诚意十足的样子颇有些礼贤下士、循循善诱的意味。 “俗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夏氏霜寒身为忠义乡君兼襄阳王世子妃,想要给你提供富足的物质生活,并要求自己的子女为你养老送终,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故而,如此一来,在只要嫁给我,你的后半生就有了着落的情况下,你为何还要拒婚呢?” “京......京兆尹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小女子主持公道啊!”被夏霜寒的不按常理出牌弄了个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孙小姐,急急忙忙地转向堂上的姚大人,向其寻求帮助。 只不过,此时也已然看出堂下击鼓鸣冤的孙氏父女俩完全就是别有所图的姚大人,却不可能站在孙氏父女一边,让他们称心如意。 “忠义乡君所言非虚,在本官看来,她为着自己的无心之失而弥补给你一桩明媒正娶的婚事已然算是仁至义尽了,但既然你不想嫁,那么,便由本官为你出具一纸证明,言明今日接绣球的乃是一名女子,以便于你归家之后,择日再抛一次。” “大......大人......”得不到夏霜寒提供的助力,孙氏父女俩想就此赖上苏逸兴,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乎,禁不住在心中喟叹一句“主子失算了”的“孙氏父女”俩,只得就这么无奈地赞同了京兆尹提出的断案意见,灰溜溜地下拜离去。 “你刚才提出娶她的时候,你就不拍她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先行嫁进门来,再玩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么?”行进在返回襄阳王府的路途上,没想到夏霜寒会用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摆平孙氏父女的苏逸兴,很是有些忍俊不禁。 “我不怕,没什么好怕的。”侧目看一眼身旁定然已经对“究竟是谁想要往他的后院里塞女人”一事心知肚明的苏逸兴,对这些纠葛无甚兴趣的夏霜寒撇撇嘴道:“把她娶进门来,只要她敢红杏出墙勾引你,我就敢名正言顺地用七出之条休掉她。” “你居然能想出这样旁门左道的主意,真不知道待夏翰林知道了这件事后,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自打出嫁当日起,就一门心思只想等待三年期满,随后好与苏逸兴和离的夏霜寒,但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帮他处理烂桃花的一天。只不过,如果拦住了今日的这个美人,夏霜寒就以为万事大吉,日后不会再有苏逸兴的红颜知己来打搅她的话,那她明显就大错特错了。 四月廿三,这是前世的夏霜寒和陆绍云成婚整一周年的日子。 前世,忙于红白丸一案的收尾事宜的陆绍云,是在步入五月之后才姗姗从桐城关归来的。今生,忙于寻找沈扇仪的他,更是要等到端午时节才能回来。故而,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四月廿三”这么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都注定只能由夏霜寒一个人过了。 清早晨起,晨炼、早饭过后,同襄阳王妃一起在花厅中料理完府内事务并返回听涛院的夏霜寒,忽然从知春口中,得知了这么个消息:“世子妃,外面来了客人,王妃请您现在到正院里去一趟,同她一起待客。” 一起待客?自认自己身为大管家的谢氏,是从来不肯让自己那些登门拜访的友人们搅扰夏霜寒的生活的,故而今日,既然谢氏会派人来听涛院请她去正院待客,想来,来人就应当是苏淳风或者苏逸兴的座上宾了吧? “知道了,我这就来。”无奈地放下手中未完成的、为弟弟做的针线活,站起身来拂去身上的线头的夏霜寒,很快就迈着大步跨进了谢氏居住的正院。 正堂里,在夏霜寒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就映入她的眼帘的,是一位青丝半白,上了年纪的老夫人。老妇人身侧,盈盈站立着的,是一位年约十五,样貌比几日前那位抛绣球的姑娘更为美艳动人的女子。 “霜寒,你来啦,来,快见过周老夫人。”慈睦地微笑着的谢氏,待夏霜寒向那周老夫人见过礼后,这才将她们祖孙二人的身份以及登门缘由娓娓道来。 周老夫人的夫君,年轻时曾经和苏淳风的父亲一起上过战场。风里来雨里去,一起参加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的他们,称得上是生死之交。 周老夫人年轻时随军住在边境上的行辕中时,更在条件艰苦的情况下,用自己的母乳喂养过刚出生不久,且碍于生母体质虚弱而根本没有母乳可吃的苏淳风。 故而,在襄阳王苏淳风眼中,周老夫人不但是一位与他关系亲密的婶子,更是一位如同乳母一般的存在。 在过去几年里,举家居住在南方的周老夫人,经历了丧夫、丧媳和丧子之痛,本就人丁不兴的家庭,现如今更是只剩下一个嫡亲孙女与她相依为命。 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过世后,周老夫人被族老们以“你们这一房没有男丁承袭香火”为由,夺走了绝大部分财产,其剩余的少许良田和庄子,也因为不可抗拒的天灾而损失惨重。 因此现下,已然完全沦落到了入不敷出、难以为继的地步的周老夫人,才会特意上京来向苏淳风寻求帮助。 谢氏简单明了的介绍,很快令夏霜寒回忆起了某些早已被她抛掷脑后的前世的往事——面前这位刚刚及笄的美貌姑娘周瑶光,前世不是在陆茹惠孕育的苏逸兴的长子满月后不久,就成为了襄阳王府的世子侧妃了吗? “呵呵,苏逸兴啊苏逸兴,你的桃花又开了啊!”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淡定地撇撇嘴,闻听周瑶光自幼便定有婚约,且未婚夫婿正是京中某某官员的嫡次子的夏霜寒,禁不住悄然无声地感叹道:“瑶光姑娘,你的那位病秧子未婚夫很快就要过世了吧?想来,你努力魅惑苏逸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嫁进襄阳王府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在前世离开陆绍云远走边关之时,就听闻苏逸兴的正妃和侧妃斗得不可开交的夏霜寒,淡笑着和面前的祖孙俩寒暄了一番。随后,待谢氏安排人手为来客收拾院落并置办生活物品的同时,不想卷入后院争斗的夏霜寒,拿定了及时防患于未然的主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尸毒 明**人的霞光照耀下,下值归家的苏淳风,在得知周赵氏和周瑶光的到来后,喜不自胜地表达了热切的欢迎之情。随后,在获悉周瑶光嫁妆微薄一事后,意欲让其风光出嫁的苏淳风,更提出了由襄阳王府为她添妆的提议。 对于苏淳风想要如何处置苏家的钱财,一/门/心/思只想坚守住自己置身事外的状态的夏霜寒,并没有任何异议。于是乎,氛围融洽和睦的晚饭过后,并不打算与周瑶光继续周旋的她,便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在过去几日里,自打苏逸兴自行在外处理了抛绣球招亲的幕后策划者之后,碍于刑部的公务而一直在外奔忙的他,就一直没有回过襄阳王府。故而,最近几日,不需要应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的夏霜寒,过得很是顺心如意。 只不过,不需要和苏逸兴打交道的日子明显是不可能长久的,这不,今晚,就在夏霜寒放下手中那本看着图个消遣的话本子,并准备熄灯休息之时,连日不着家的苏逸兴忽然回来了。 原本一开始,正打算就寝的夏霜寒,是不知道苏逸兴归来的事情的。只不过,披着夜色在丫头们的环侍下匆匆来到听涛院的谢氏,却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她。 “霜寒啊,你去外院里看看赭晨可好?” 焦急赶来的谢氏刚刚迈过正屋门槛,连坐都来不及坐,就在看见从内室里迎出来的夏霜寒的一瞬间,面带担忧与关切之情地恳求道:“赭晨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查案的过程中出了什么事,他现在把那院子封了,说是除了秦大夫和青岚以外,其他人一概不许进,我实在放心不下他,所以可不可以请你替我去看看他?” “伯母言重了。”通过过去近半个月的相处,面对着真心实意善待她的谢氏,夏霜寒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将她视作了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故而,面对着长辈急切的恳求,认为前去看看苏逸兴并算不上什么大事的夏霜寒,果断决定帮她这个小忙。 “伯母您别担心,我现在就去,只不过,如果我在赭晨那里拥有的特权也不能让我如愿进到那院子里去的话,那么我也就真的是爱莫能助了。” 抬手拢好因为匆匆披在身上,而显得衣襟微有散乱的外裳,抬脚迈出屋去的夏霜寒,很快就小跑着抵达了谢氏告知她的,苏逸兴现下置身的院落。 已然关门落闩的院落外,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的夏霜寒,意欲先通过两扇门之间狭窄的缝隙,挑开若隐若现的门闩进到院子里去,随后再在登上正门前的台阶后,拍门向屋内的苏逸兴提出入内的要求。 只不过,在她将发簪插入门缝之前,很明显因为担忧着儿子的安危而赶到这里来的苏淳风,却着急地出声阻止了她:“霜寒你先别进去!” “伯父?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进去?”同谢氏一样,认为苏逸兴应当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外伤,此时正在请秦大夫为其处理的夏霜寒,疑惑地回过身来道:“再怎么狰狞血腥的外伤我都不怕,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会在进去之后因为受不了浓烈的血腥气,而捂着嘴跑出来。”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和生活在内宅里的女人们不同,对苏逸兴近几日来追查着的案件略有耳闻的苏淳风,已然隐隐猜到了儿子闭门落锁的原因:“据我估计,赭晨可能是在查案的过程中,不小心沾染了尸毒了。所以,在秦大夫出来告知我们可以入内之前,我们现在盲目地闯进去,只会乱上加乱。” “尸毒?”对于“尸毒”这么个源于腐烂流浓的尸体的东西略有耳闻的夏霜寒,放下了手中的玉簪,选择了听取苏淳风的意见。 于是,在她后退几步,挪向面色沉郁隐有担忧之情的苏淳风时,正在犹豫着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才好的她,等来了方才被她撇在身后的谢氏。 得知若不是苏淳风阻止,草率开门奔进院去的夏霜寒很有可能会染病的谢氏,后怕而又庆幸地拉住夏霜寒说了好一会话。而疲于应对此时情绪激动的谢氏的夏霜寒,则在和众人一起吹了许久的夜风后,等来了院门的开启。 挎着药箱打开院门走出来的秦大夫,向等在门外的、名义上的一家三口,叙述了苏逸兴此时的状况:现如今,泡过药浴、喝过汤药的苏逸兴,已然无甚大碍了。只不过,即使沾染了尸毒的衣物和鞋袜已经在院子里被烧毁了,此时仅仅只是依靠熏香大致处理过的屋子,却还不适宜探病者进入。 “我这里剩下的药丸,只够一个人的分量,所以,王爷、王妃和世子妃,该怎么分配这药丸,您们自己商议着决定吧!” 秦大夫从木质药箱中拿出的抵御尸毒的小瓷瓶,其内部装着的小药丸,已经因为他和李青岚的使用,而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因此,在明日新的药丸制作出来之前,今晚能入内探望苏逸兴的,便明显只能有一个人了。 “还是霜寒你去吧!赭晨现在最想见的人,一定是你。至于我和你伯母,我们明早再进去看他也是一样的。”从秦大夫手中接过小瓷瓶的一瞬间,便立即作出了决定的苏淳风,转向夏霜寒道:“你现在进去看看他,他一高兴,有了精神头,康复起来也会更快的。” “......”在王爷和王妃殷切的注视下接过小瓷瓶的夏霜寒,多想说一句:“其实我并不想见他,所以您们谁想见他,就赶快进去吧!” 只不过,如此不近人情的话,夏霜寒实在没法在一对记挂着儿子的父母面前说出来,于是,无可奈何地拔掉瓶塞,仰头服下瓶中所有小药丸的她,就这么迈过门槛,登上台阶走进了屋子。 烛火通明的内室里,升腾缭绕着的熏香,散发着清新舒爽的气味。端着被喝空了的药碗意欲退出屋来的李青岚,则在转身看见夏霜寒的同时,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随后抱拳行礼。 “辛苦你了。”客气地朝李青岚回了一礼,随后与他擦身而过、走到床边的夏霜寒,很快就看清了憔悴了不少的苏逸兴。 面色苍白、神情委顿地侧靠在床头的苏逸兴,原本以为服下秦大夫提供的药丸,随后走进屋来看他的人,定然是他的继母谢氏。只不过,就在他倍觉疲惫地闭目养神的同时,陡然飘入他耳中的夏霜寒的声音,却完全颠覆了他一开始的预测。 “你......你来了?”不敢置信地睁开双眼,看着自己思念的人儿一点点走到自己面前来的苏逸兴,虚弱地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就凭你我现如今的关系,我就算是死了,你也不会来看我一眼。” “我怎么可能恨你恨到这种程度?”意欲在病床前的圆凳上落座的夏霜寒,在闻听苏逸兴的言论的同时,禁不住惊讶地趔趄了一步。及至稳住身形在凳子上坐稳后,抬眼观察着他的气色的她,才进一步解释道:“其实单从你救过我一命这一点来看,只要你不触及我的底线,我就不可能劳心劳力地去仇视、记恨你。” “是吗,那就好。”从夏霜寒的言谈中得到了些许慰藉的苏逸兴,抬手拢了拢半盖在身上的棉被。被子牵拉间,某个在他泡过药浴后无意搁置在床脚的物件,忽然“咔哒”一声掉落在地,随后“咕噜噜”地滚到了夏霜寒的脚边。 “你别动,我帮你捡。”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的夏霜寒,伸手间只觉得面前的东西无比眼熟,及至她捡起那物件就着灯光打量一番,这才发现捏在指尖的,其实是她于去年五月份丢失了的那枚“清霜居士”的印章。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一直以为这枚印章早就遗失在了三清观里的夏霜寒,在疑惑出声的同时,很快就明白了苏逸兴将它带在身边的缘由。 苏逸兴收藏在自己书房中的那些她的画作,夏霜寒不是没有发现。自打她嫁进襄阳王府后,苏逸兴为了让她生活得更舒适、更惬意而付出的那些努力,她也不是没有看见。只不过,她很清楚,在她明明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苏逸兴为她所做的这些事情,都只会让他在感情的道路上,于错误的地点越发地弥足深陷。 “苏赭晨,你见过一厢情愿地为自己所爱之人倾其所有,却在最终无法得到所爱之人后而失去理智、奋起杀人的人么?我见过,且我不希望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这样的人。所以,这枚印章和那些字画,我还是帮你把它们毁了吧!” 抬眼看着面前明显对她动了真情的男子,只希望三年后能够好聚好散,且不愿意将人生的过客变为毕生的仇敌的夏霜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在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之前,抬手拉住她的小臂的苏逸兴,却将她一把扯跌在了他的胸膛上。 “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比陆绍云差在哪里,所以我相信,只要我好好利用这三年时间,且你愿意打开心门给我一个机会,那么我们同样可以拥有相濡以沫、生死相许的感情。” 当初之所以定下三年之约,就是因为相信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后来居上、逆境翻盘的苏逸兴,不想在自己的尝试才刚刚开了个头的时候,就听到夏霜寒断然的拒绝。 于是,低头轻轻在夏霜寒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的他,很快就在她再次口吐拒绝之前,夺回印章,并唤了李青岚进屋来,指派他将夏霜寒径直送回听涛院去。 五月初三,这是自夏霜寒嫁进襄阳王府以来,第一次和谢氏一起出门的日子。 面对着苏逸兴由于尸毒入体而修养了八九日才终于好彻底的境遇,一心向佛的谢氏,决心在这一日到城外的莲花山观音庙祈福上香,以此为全家人求一份顺遂和平安。 缓缓行驶在官道上的马车里,靠坐在车窗边,透过微微飘动着的窗帘看向骑马行进在马车外的夏霜寒的周瑶光,被谢氏的轻声呼唤唤回了视线。 “‘世子妃和大夏的汉人女子比起来,就好像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一样’,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清楚地记得夏霜寒在周瑶光登门当日,给她以及她的祖母造成的冲击的谢氏,淡笑着对面前的妙龄女子道:“不过事实也确实正如你所想,霜寒就是当真和我们这些世家贵女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伯母说的是,世子妃姐姐若是和我们一样囿于内宅,也就不可能成为圣上亲封的忠义乡君了。”面上带着对夏霜寒的钦佩之色的周瑶光,虽然在嘴上附和着谢氏的说辞,但事实上,她的内心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过去几日里,已然和祖母赵氏一起,平稳地在襄阳王府里居住下来了的周瑶光,已经通过丫头们的介绍,了解了王府内并不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各主子们的地位高低。 在她看来,夏霜寒从苏淳风、谢氏和苏逸兴那里得到的荣宠与厚待,实在是太超过、太优渥了。 富裕无忧的物质生活,俊美专情的康健夫婿,和蔼可亲的公公婆婆,这些,都是周瑶光在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都始终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凋敝落魄的家族、孱弱多病的未婚夫,以及曾经见过一面的、尖酸刻薄的未来婆婆,必须承受这一切为她所不喜的人事物的周瑶光,实在无法在听闻丫鬟们所说的,“只要世子妃高兴,世子爷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的描述后,对夏霜寒抱有一颗不嫉不妒的平常心。 “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个女人在婚后渴慕拥有的一切,夏霜寒你全都已经拥有了,可为什么你还能如现在这般给脸不要脸,非要自命清高地拿乔呢?” 尽管襄阳王府里的所有下人都已经被下了死命令,要求不允许谈论夏霜寒和陆绍云之间的事情。但从夏霜寒“伯伯、伯母”的称呼,以及她对待苏逸兴的冷谈态度来看,周瑶光还是毫不费力地得出了“夏霜寒不想当这个世子妃”的结论。 第一百四十六章 耳光 马匹和车辆在山脚下两棵巨大的泡桐树下停下,翻身下马的夏霜寒,在回想着去年自己和陆绍云一起,在这山麓的茶棚里喝大碗茶的往事时,等来了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来的谢氏与周瑶光。 抱着随意走走、散散心的心态跟着谢氏出京来到这京郊的莲花山的夏霜寒,由于对进入观音堂跪拜求签无甚兴趣,故而在跨过寺庙的山门后不久,就做出了暂时和谢氏分开,自行到景色秀丽、香客稀少的后山去看一看的选择。 绿茵如盖、鸟声啁啾的莲花山后山,设置有供香客们居住的布局小巧雅致的厢房和小院。一路沿着卵石铺路的小径往前走,路过放生池的夏霜寒,却忽然无意中听见了前方某个偏僻的角落里传来的、与周围环境不协调的说话声。 “七哥,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我真的再也不能忍受住在这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从一丛葱翠茂密的竹子后方传来的说话声,属于一位年轻的女子。而随后回应这位声如黄莺的女子的对答声,则出自一位与夏霜寒有些交情的年轻男子。 “不是做哥哥的我不帮你,实在是祖父的态度太过坚持。今日我临出门之前,祖父还吩咐我说,倘若你仍旧执迷不悟、不肯悔改,那么,他就准备让你在这里一直住到出嫁为止。” “我执迷不悟?我不知悔改?”年轻女子的话语声中禁不住沾染上了些许沉痛与悲伤的意味。 “是,我知道,太后的赐婚已经解除了,陆五公子表述的非卿不娶的态度,我也已经很清楚地听到了。可是,为什么在我已经痛下决定,决心将这份感情永远藏在心底的时候,祖父和母亲,却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给我留,硬要让我在半年之内嫁出去?” 你来我往的对话听到这里,说话的两个人究竟是谁,夏霜寒已经很清楚了,他们就是——裴娉婷和她的七哥裴沐尘。 “婷儿,你听哥哥一句劝,不要再忤逆祖父了。”好言好语劝说着裴娉婷的裴沐尘,语气中有着对妹妹冥顽不灵的态度的失望和倦怠。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今生嫁不成的人,你已经不会再对他抱有多余的幻想和奢望了,那么,既然你注定这辈子要嫁给别人,早嫁晚嫁又能有多大区别呢?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只有你尽快出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家庭,并拥有自己的孩子,你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忘记他啊!” “哥,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这么残忍?我及笄才多久?不过才刚刚三个月。所以,就算让我再耽搁上一年时间,又能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独自舔舐心伤也不行吗?” “婷儿,这样的话你能不能别再说了!一厢情愿地倾慕上人家,在祖父眼中已经是矜持不复了,你现如今居然还为了一个心中根本没有你的男人,浪费大好韶华,兀自黯然神伤,你这是想把祖父气死吗?” “哥!”一声破碎的颤音,充分表达了裴娉婷此时的绝望和痛苦,而闻听这段对话且并没有及时转身离开的夏霜寒,却没料到丛竹那端的人,会突然擦拭着眼泪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是你?!”脸上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珠,不欲再与哥哥多谈下去,故而打算快步离开这里的裴娉婷,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自己最狼狈最难堪的时候,已然嫁入高门,且看起来依旧活得潇洒恣意的夏霜寒,会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到我变成如今这样,你开心了吧?你满意了吧?”一腔痛苦无处宣泄的裴娉婷,拿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夏霜寒道:“只不过啊,可惜啊可惜,陆公子那样的好男儿我得不到,你也同样没能得到!哈哈,嫁给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襄阳王世子,你的日子定然也不好过吧?” “你真可笑。”从裴娉婷的笑声中,听出了一丝癫狂的味道的夏霜寒,不欲和她这个困兽犹斗的局外人,谈论自己和陆绍云以及苏逸兴之间的感情问题。 只不过,在她摇头转身,正欲迈步离开之际,心有不甘的裴娉婷,却忽然抢上前来拽住了她的衣袖。 “婷儿,你在做什么?”紧追在裴娉婷身后绕过丛竹的裴沐尘,在见到夏霜寒的一瞬间,微微愣了愣神。不过很快,裴娉婷逾矩的无礼行为,就将呆怔住的他,唤醒了过来。 “婷儿,你还不赶快松手!”三步并做两步地赶到夏霜寒身旁的裴沐尘,一边伸手扣住裴娉婷的两只手,一边在迫使她松手的同时责骂道:“忠义乡君到底是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对她,莫不是疯了不成?” “夏霜寒!你毁掉了我人生最大的幸福,并害得我沦落至此,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幸福!” 一门心思只想把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发泄出来的裴娉婷,完全无视了不停劝阻与拉扯着她的裴沐尘,只固执地、声泪俱下地歇斯底里道:“你走什么?你心虚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在我把话说完之前,我是不会允许你离开这里的。” “裴娉婷你有完没完?!”被裴娉婷不依不饶的纠缠弄得心下烦躁的夏霜寒,转过身来便抬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终于得以收回手臂的夏霜寒,其冰冷愤怒的目光,有如化成了实体利剑一般,直往裴娉婷身上招呼。 “裴娉婷,你要为一个心中并没有你的男人疯魔癫狂,那是你的事,只是,我希望你不要疯疯癫癫地来打扰我。” 轻蔑地扫一眼抬手捂着红肿起来的左脸颊,同时呆若木鸡地泪盈于睫的裴娉婷,夏霜寒抬眼看向她身旁,那同样被这一巴掌惊呆了的裴沐尘道:“管好你的妹妹,如果再有下次,我打在她脸上的将不再是巴掌,而是泡过辣椒水的皮鞭。” 抬手抹平衣袖上的褶皱,自打出门时起便保有的一份平和宁静的好心情,已然被破坏殆尽的夏霜寒,转身离开了这里。迈步沿原路返回前山之前,用眼角余光收集到了足够多的信息的她,并没有错过裴娉婷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怨毒光芒。 “刚才发生的事情,相信你已然完完全全地看了个一清二楚了吧?”在观音堂外与谢氏分手后不久就意识到自己被人尾随了的夏霜寒,原本是不打算和跟踪自己的人计较的。只不过现在,被裴娉婷的出现弄得心生反感的她,决定此刻就把身后那株未长成的敌人消灭在萌芽里。 “怎么样,对于你方才所看见的事情,你感觉满意么?”在折返回前山的道路上走了没几步,转过拐角的夏霜寒,就很快逮住了面上不露声色,一幅“自己才刚刚走到这里来”的表情的周瑶光。 “瑶光不知道世子妃您在说什么。” 哪怕已经被拆穿,却仍然能够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戏演下去的周瑶光,镇定自若地垂首恭敬道:“瑶光之所以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现下正在潜心听经的王妃,考虑到瑶光很可能无法耐下性子端坐那么久,故而让我出来走动走动的缘故。因此,瑶光会在这里遇上世子妃,当真仅仅只是凑巧罢了。” “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吧,反正我只相信我自己做出的判断。” 抬脚继续迈步向前走,越过默立在侧的周瑶光以及随侍在她身边的,她从南方带来的贴身婢女的夏霜寒,头也不回地飘然出声道:“不管你想在襄阳王府里谋求些什么,只要别来主动招惹或者算计我,我都乐于当作没看见、不知道。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可以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上的话,我也乐意挥着鞭子奉陪到底就是了。” “......”夏霜寒直截了当、利落干脆的一段话,让尾随了她很长一段路的周瑶光,很是惊了一惊:忠义乡君可不是个会斯斯文文地和你玩什么阴谋阳谋的人,就冲着她巴不得离开襄阳王府一走了之的态度来看,府里但凡除了正经主子以外的任何人只要胆敢招惹她,她就不会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对其手下留情。 “世子妃果然是曾经出生入死过的人,她这力气,一个能顶我五个。”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回想起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一耳光的周瑶光,禁不住抬手轻轻拍着胸口道:“如她这般一言不合就直接和你动手的悍妇,我果然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为妙。” 缠缠绵绵的细雨中,时日一点点迫近端午。 襄阳王府夏霜寒的书房内,一边蘸墨,一边点染着笔下的雨打海棠图的夏霜寒,在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的同时,禁不住思念起了离京日久的陆绍云。 搁下手中刚刚在笔洗里清干净的毛笔,用镇纸压住半干不干的画纸的四角的夏霜寒,正欲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打着雨伞,奔上书房前的石阶进屋来的铃铛,却在这时为她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世子妃,陈家有人来报,说是陈家大少爷已经等来了可以根治他的病症的神医,递上名帖的人,现如今正在门外驾着马车,等您过府一叙呢!” “庭轩回来了!”压抑住心头无声的欣喜呐喊,接过铃铛呈过来的名帖的夏霜寒,在展开帖子见到陆绍云那笔铁画银钩的字迹后,禁不住激动得手指微颤、眼眶微湿。“铃铛,倘若王妃一会找我过去陪她聊天,你就如实回禀她,说我出府去陈家了,知道么?” 自打成为世子妃,便可以自由随意、不受限制地进出襄阳王府的夏霜寒,出于礼节的考量,总是在每次计划外出之前,提前一日向谢氏以及苏逸兴说上一声。不过今日,为见陆绍云而片刻不愿意耽搁的她,定然是不可能再去考虑什么礼节问题了。 毕竟,一旦苏逸兴获悉了陆绍云归京的消息,他就定然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他们相见。因此,决定好好抓住面前这个见面机会的夏霜寒,在向铃铛匆匆交代一声后,便撑起雨伞快步跑向了通往外院的垂花门。 “庭轩......”走出王府、打开车门、步入车厢,就着马车内昏暗的光线看清端坐在车厢中的那个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时,整个胸腔都被喜悦之情淹没的夏霜寒,在落座后颤声道:“你怎么又瘦了?你忘记在你离京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了?” “我没忘。”打量着面前这张明显也瘦削了不少,但却依然可喜地泛着健康色泽的脸庞,展臂轻轻环抱住夏霜寒的陆绍云,凑到她小巧的耳廓旁轻声道:“我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如果见不到你,那么就算一日五餐,我也胖不回来。”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相信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你还得消瘦不少。” 埋首在陆绍云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让她倍觉安心的干爽气息,随后直起身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的夏霜寒,淡笑着道:“庭轩,下次咱们再见面时,还是保持一段距离吧。虽然我不在意他人怎样看待你我之间的关系,但考虑到我和苏逸兴之间的那个约定,我希望自己能在将来离开他的时候,昂首挺胸地走得问心无愧。” “好,我知道了。”一直想在今生弥补前世的遗憾的陆绍云,并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被他人冠上红杏出墙、不守妇道的骂名,因此,不论是上次的夜探王府还是这次的马车相会,他都做得很小心。 为了能在日后夏霜寒与苏逸兴和离后,光明正大地将她娶进门,即使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再相见只能做点头之交,陆绍云也认了。 辚辚作响的马车驶入了陈府,先行跳下车来为心上人撑伞的陆绍云,则很快引着夏霜寒,迈进了陈氏兄弟居住的院落。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医 “霜寒姐姐,我哥哥有救了,我哥哥有救了!” 陈家,陈氏兄弟居住的院子里,和父亲陈俊堂一起,端坐在正堂里的圆桌边,听沈扇仪陈述陈经纶的病情的陈经纬,在转头看见和陆绍云一起走进屋来的夏霜寒的一瞬间,便从圆凳上蹦起来,三两步跑到了她的面前。“霜寒姐姐,太好了,哥哥他马上就会醒过来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从袖袋中摸出手帕,擦了擦陈经纬那张因为喜极而泣而悬挂着数颗晶莹的小脸蛋,微笑着抬起头来的夏霜寒,转向了他身后的陈俊堂和沈扇仪。 由于得知儿子康复有望,因而面庞上重新焕发出生命的光彩与活力的陈俊堂,不需赘述,原本就是夏霜寒的老相识了。故而,抱拳行礼后,说了几句预祝陈经纶尽快康复的吉祥话后,夏霜寒便很快把注意力,转向了陈俊堂身旁那位,她前世无缘一见的沈神医。 留着一小把山羊胡子,身材瘦削高挑,年过四旬的沈扇仪,给夏霜寒的感觉与其说像是个大夫,不如说更加贴近一位教书先生。 “庭轩,想来这位异族姑娘,就是你请托我回京城来诊治的另一位病患了吧?”捋着山羊胡子,面带祥和微笑的沈扇仪,在陆绍云的介绍下,和夏霜寒互相认识了一番,随后,转向身侧的陈俊堂的他,提出了意欲换一个地方再为夏霜寒诊脉的要求。 “沈大夫您随意,您随意。”在目前陈经纶的汤药已经在灶房里煎着的情况下,陈俊堂并没有阻止沈扇仪离开现在所处的这个院子的必要。 于是,听从陈俊堂的吩咐快速上前来带路的小厮,便很快将沈、陆、夏三人,一起引到了某个宽敞舒适,并预计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供给沈扇仪随意使用的客院里。 “气血亏虚、血脉不畅,姑娘,想来你每逢信期和寒冬,日子都过得非常辛苦吧!”窗明几净的客院正堂里,望闻问切四个步骤只走了一步的沈扇仪,便从夏霜寒的面色和手指甲的血色,看出了她患有很严重的畏寒症。 “诚如沈大夫所说,冬日的夜晚于我而言,确实极为难熬。”说话间挽起手袖的夏霜寒,不须沈扇仪提点,便将光洁的手腕搁在了脉枕上。 “为性情豪爽,不讲究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异族女子诊治,果然就是方便。” 看一眼夏霜寒搁在脉枕上的手腕,随后满意地淡笑着点点头的沈扇仪语带抱怨地叙述道:“那些轻纱遮面,腕覆丝缎的闺阁女子,让人望不清楚、切不实在,频频干扰我问诊,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想不想治病。” 闻听沈扇仪的埋怨,而“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的夏霜寒,眉眼弯弯道:“所以正是因为不耐烦应付那些麻烦的闺阁女子,您才会远走番邦,去那些方便您治病救人的地方悬壶济世是吗?” “哟,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点儿意思嘛!”脸上挂起长辈遇到讨喜的小辈的可亲笑容的沈扇仪,说话间将手指搁在了夏霜寒的手腕上。待沉默严肃地把了许久脉后,叹息出声的他这才语带责备道:“丫头,你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大冬天的泡刺骨冰水,还一泡就泡了许久,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让沈大夫劳心了。” “那到底还能不能治好?” 夏霜寒赧然的致歉被与她同时出口的陆绍云焦急的问询淹没了,于是,沈扇仪便只对他听清楚的那句话,做出了回应。 “能治好。”简短作答的沈扇仪,微微顿了顿,随后转向夏霜寒问道:“过去一段日子里,相信一直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在为你开汤药调理,并且还有内家高手为你推功过穴,帮助你疏通淤滞的气血对吧?” “是。”侧目扫一眼身旁的陆绍云,看出他的神色因为苏逸兴为她过穴的原因,而微有黯淡的夏霜寒,最终如实地点了点头。 “嗯,那好。想来,只要那位为你调理的内家高手不撂挑子不干,有他为你继续疏通淤滞的气血,再加上我为你开具的药方,最迟半年,你定然就可完全康复。” 做出这番诊断的沈扇仪,提笔便写下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药方。随后,待他将墨迹已干的药方折叠好交给夏霜寒后,知晓陆绍云与夏霜寒定然有些私密的话要说的他,便一边念叨着“我再去看看陈家大少爷”,一边颇为识趣地走出了客院。 “庭轩......你是不是因为苏逸兴为我推功过穴的事情,而有些不高兴了?”妥帖地收好药方,转向身旁面色黯淡的陆绍云的夏霜寒微微蹙眉道。 “没有,哪有的事?”回应一个让人宽心的笑容的陆绍云道:“当初原本就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落下了病根。现在他代替我尽心尽力地照顾你,并且让你的身体大有起色,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应该感谢他才对。反正到头来,他忙活一半天,照顾的也是我的媳妇。” “你能这么想那当然最好啦!”淡笑出声的夏霜寒原本还欲再与陆绍云多说几句,可是下值归来,且已然闻听陆绍云当真请回了沈扇仪的苏逸兴,却没有给她留下多余的时间。 “世子妃,苏世子已经在前院里见过了我家老爷和沈大夫,现在正在前院里等着接您回去呢!所以,还请您赶快过去吧!” 前来客院报信的小厮带来的消息,让夏霜寒无奈地站起了身。恋恋不舍地凝视着陆绍云的她,语带眷恋道:“你还是别送我了,毕竟你和苏逸兴,你们俩一见面就定然要起争执。到时候,若是不小心让经纬撞见了,猜想出真相的他再把我和爹爹瞒了许久的事情告知朝阳,那我前面的努力可就真的全都白费了。” “好,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同样依依不舍地最后握了握夏霜寒的柔荑,默立在原地的陆绍云,面带隐忍地注视着心上人一点点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太好了霜寒,真是太好了!你的病有治了,以后每逢月信和寒冬,你也不用再遭罪了!”人前努力维持着面色的平静,登上马车后,却一把将夏霜寒抱入怀中的苏逸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形于色过。“等你完全康复的那一日,我定然要把沈大夫渴慕的那些珍贵药草,全都作为谢礼,装盒送到他的面前去。” “......”僵硬地窝在苏逸兴怀里的夏霜寒,多想说一句“不用了,这是我和庭轩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去答谢”。只不过,考虑到自己已经在延医问药上接受了苏逸兴的许多馈赠,知道现在再来说这句话,明显已然为时已晚的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你欠了我的,我欠了你的,究竟谁欠了谁的,还是等到咱们彻底分开的那一日,再来清算吧!”于是就这样,怀抱着这样的念头的夏霜寒,就这么和因为喜悦,而暂时不愿去计较“她与陆绍云私下见面”一事的苏逸兴一起,回到了襄阳王府。 这厢边夏霜寒回了听涛院,那厢边,告辞离开陈家的陆绍云,也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定国公府。 “怎么样啊,庭轩,霜寒丫头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啊?”定国公府夕霞院里,知晓孙子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沈扇仪直奔陈家,随后派人去襄阳王府接夏霜寒过府看诊的陆啸清,一等来陆绍云的归来,便急不可耐地直奔自己最关心的事情而去。 “治得好,不论是陈家大少爷还是霜寒,他们俩的病,沈大夫都能治好。”匆匆在陆啸清下首落座的陆绍云,一边端起小厮奉上的热茶,一边向陆啸清询问道:“祖父,在我离京的这段日子里,京中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吗?” “我朝现如今吏治清明,官场上自然是没发生什么的。”回想着近几日来听到的各种消息,陆啸清只挑了“绣球女状告夏霜寒”以及“裴娉婷已然定亲”这两件事,大致和陆绍云说了说。 “哎,咱们陆家原本该有的一个孙媳妇,就这么硬生生成了别人家的媳妇,现如今回想起来,我都依然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啊!” 夏霜寒为了保住陆绍云而选择坠下深沟,以及她为了救下陈经纶而无奈嫁给苏逸兴的这两件事,自打陆啸清回京那日起,就一直搁在他的心底不曾消去。 “祖父您就别如此挂怀了,毕竟,就算霜寒没有经历这两件事而顺利和我成了婚,在我看来,我们也不可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在离京之前,自己向夏霜寒许下的,“由我来向祖父争得入赘夏家的许可”的许诺,陆绍云时刻也没有忘记过。因此,在现如今沈扇仪已经抵京的情况下,“争得同意”这件事就该摆上日程了。 “庭轩你这是什么意思?”对孙子很是突兀的言谈略感吃惊的陆啸清挑眉道:“霜寒丫头和你,你们俩不是已经两情相悦了吗?那既然你们有着这样深厚的感情基础,又为什么会过不下去?” “因为相爱容易相守难啊!”放下手里的茶杯,长长叹出一口气的陆绍云道:“祖父,你知道去年元宵节过后,霜寒为什么非要那么坚持地解除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么?” “那当然是因为那时的她并未钟情于你不是么?” “不是。”苦笑摇头的陆绍云解释道:“在娜鸣村时,她曾经和我说过,其实早在前年年末我和大军一起回京的时候,去朱雀大街看热闹的她,就已经对我心生好感了。而她之所以不愿意嫁给我,无外乎是因为,她认为定国公府里没有她想要的生活。” 聆听着孙子缓缓将他与夏霜寒曾经数度探讨过的话题一点点道来,陆啸清的头脑中第一次树立起了这么个,他以前从来不可能想到的观念——虽然我心悦你,但是我们不合适,所以,我们还是各自安好吧! “霜寒丫头确实有主见,而且理智、清醒。是我,是我当初没有好好地去了解她的所思所想,所以才会让事情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陆啸清说话间,脸上禁不住染上了愧疚与心痛的色彩,“霜寒丫头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不,她根本什么也没做,就已然被徐氏记恨并坑害上了,倘若她当初真的就这么嫁过来,真不知道还要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受多少罪。” “是啊,确实如此。”前世,她不是就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被母亲害苦了嘛! 压抑的沉默在书房内流转开来,沉痛的叹息过后,陆啸清这才道:“哎,如实我当初早早识破徐氏的真面目,并及时将这个家交给你婶娘和你大嫂打理,想来霜寒和你,现如今早就是一对美满夫妻了。” “终于把话题进行到这里了么?”如此在心中默念一句的陆绍云,不动声色地维持着面上的消沉之色,继续道:“我想,就算前年我回京时,内宅就已经完全交到了婶娘和大嫂手里,没有婆婆的磋磨的霜寒,估计也还是不愿意嫁过来的。” 抬眼在祖父脸上捕获到疑惑之色的陆绍云进一步解释道:“归根结底,霜寒想过的,就是简简单单自己给自己做主的小家生活,只要嫁进咱们定国公府来,有公中的事务和账目牵扯,日常生活又有这么多的妯娌、小姑需要应付,她的生活就不可能过得顺心。” “再者说来,霜寒回京之后就被圣上钦册为忠义乡君了,满府上下,就现阶段以及将来至少十年时间推断,哪个女眷的品级和身份能高得过她去?假使她现在嫁过来了,大嫂和婶娘有所顾忌,她们嘴上虽然不说,可生活中一旦有了小摩擦,也难免要怀疑霜寒是在摆乡君的谱,所以才会表现得对这个不满意、对那个也不顺心。” “嗯,你说的是。”不得不承认孙子的话说得很有道理的陆啸清,赞同地点点头道:“所以,她当初会和你提出要求你在形式上入赘夏家,可实际上孩子们还是姓陆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 谈话进行到这里,知道今日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的陆绍云,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在潜移默化中,让祖父一点点将“入赘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结亲方式”的这一观念根植在心中,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因此现阶段,他并用不着急于求成。 陆绍云相信,小火慢炖,等夏霜寒恢复自由身的时候,他一点点在陆啸清身上取得的成果,也差不多可以出锅装盘了。 端午过后,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雨季依旧在持续着,待陈经纶苏醒,真趣阁的生意重新上了轨道,进而恢复了自己的卖画生意的夏霜寒,也终于得以干起了自己去年那份,定制作画的活计。 五月中旬,某个夏霜寒清早外出绘制淫雨霏霏的景色的日子,完成画稿后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回到听涛院里的她,还没来得及在铃铛的伺候下喝上一口热茶,自打住进襄阳王府那日起,就只到这院子里来过一回的周瑶光,就忽然冒雨前来打扰她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来了?”招呼半夏看茶,随后从知春手中接过手炉的夏霜寒,扫一眼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态的周瑶光道:“你可千万别用什么‘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来做开场白,因为,面对着这句话,我的回答就五个字——‘那你别说了’。” “......”深切意识到,自己那日在莲花山尾随夏霜寒并被她抓包,且东窗事发后还坚持不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做法,已经让她对自己没有丝毫好感的周瑶光,悔之不及地咬了咬下嘴唇。 当初是她太心急了,那时,被夏霜寒拥有的一切烧红了眼,又听闻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嫁给苏逸兴的她,当真以为一进入寺庙就往人烟稀少处走的夏霜寒,是去避人耳目地偷偷与情郎相会的。 只可惜,抱着“一探究竟,顺带掌握一些夏霜寒的把柄为己所用”的想法,随后跟上去的她,却聪明反被聪明误,早早地暴露了自己的心机和野心。现在,她再想来结交夏霜寒,想来应该是不行了。 “既然你不愿意开口说话,那么我便让清秋送客吧!”轻轻转动着手中暖呼呼的手炉,低头打量着手炉上精致的花纹的夏霜寒,作势便要吩咐丫头送客。 “别别别,世子妃,请您听我把话说完。”眼看自己就要被请出门去,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说,那么以后也永远没有机会说了的周瑶光,着急忙慌地陈述道:“事实上,我有一件事想请世子妃您帮忙。” “......”抬眼看一眼非要自己逼到面前才肯好好说话的周瑶光,对这种死鱼一般“戳一下动一下”的谈话方式倍觉反感的夏霜寒,用表情示意她赶快说下去。 于是,继续说下去的周瑶光,就当真没辜负夏霜寒的期望一般,提出了一个让她倍觉可笑的请求。 原来,在过去几日里,与周瑶光定有婚约的那个病秧子,因为病情恶化的关系,已然起不来床了。面对着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儿子,周瑶光未来的婆婆,登门拜访了周赵氏,并垂泪恳求着,提出了让他们俩尽快完婚的请求。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个人都知道,周瑶光的未来婆婆,打的是让她嫁过去冲喜的主意。面对着孙女嫁过去就要守活寡的境遇,周赵氏在权衡许久后,做出了信守承诺,牺牲孙女的终身幸福,以维护自家声誉的选择。只不过,与祖母的态度截然相反,周瑶光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遭那个罪的。 “所以呢,你想让我帮你出头,让你避开嫁过去守活寡的命运?”抬眼打量着端坐在一旁的周瑶光,对她当初在莲花山尾随自己的目的估摸得八九不离十的夏霜寒,勾唇佞笑道:“周姑娘,莫不是那日在观音寺里我对你说的话,你现如今已经全都忘了?” “我当初就已经和你说过了,你想要往上爬,我不阻止你,但请你不要把我当做踏脚石。我夏霜寒虽然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聪明人,但我自认自己也没傻到这种程度。就凭你当初想要窥视我的‘秘密’,以借此在必要时候用其来胁迫我的做法来看,你凭什么认为我现在会不计前嫌地帮你?” “旁人都说......说......说戎族人为人热忱正直,总会见义勇为、拔刀相助,所以,所以我......我......”在夏霜寒冰冷的视线扫射下感觉压力颇大的周瑶光,嗫嚅着实在说不下去了。 “是,周姑娘你说的很对,我们戎族人确实乐于助人,可那些我们愿意为之伸出援手的人,也必须配得上我们的这份情谊才行。周姑娘,说句不好听的,你觉得你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为你这么做么?” 接过铃铛新奉上的一杯热气升腾的绿茶,呷了一口后却依旧眼神冰冷的夏霜寒,放下茶杯后继续道:“如果你不想嫁过去守活寡,那么你就应该自己去抗争才对。” “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的这三件法宝,你应该先轮番全部试一遍。倘若到那个时候还是不见效,那么我幸许愿意看在你诚意十足且勇于反抗的份上,帮你一把。可是现在嘛,我可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没有看见你的付出,我凭什么去帮你获得回报?” “可是世子妃,如果我忤逆祖母的意思,那么一旦事情传出去,我就会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倘若有了这样的坏名声,我今后还怎么嫁人?” “你怎么嫁人关我什么事?”看一眼身旁捏着手帕嘤嘤垂泪的周瑶光,夏霜寒只感觉火气上涌,恨不得甩她两巴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七夕 “我想我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襄阳王府听涛院内,实在不耐烦再和周瑶光继续周旋下去的夏霜寒,决定不再在口头上给她留情面。 “周姑娘,你要知道,你是死是活,过得幸福还是不幸,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守活寡还是坏名声,这两样你自己必须选一样。什么都不想付出还妄图得到,你不如直接端个簸箕,到院子里去等着天上掉馅饼。” “您......您怎么能这么残忍?”周瑶光今日之所以敢为了自己的婚事求到夏霜寒这里来,并且指望自己能够在她这里得到帮助,依据的无外乎以下两点。 第一,夏霜寒去年元宵节为了救人而闯入火场的事情,她已经听说了。故而,周瑶光推测,夏霜寒应当就是一个单纯喜欢见义勇为的人。 第二,戎族女子自行挑选相伴一生的伴侣的习俗,她也已经知晓了。故而,与夏霜寒同为女性的周瑶光,认为夏霜寒怎么也会将心比心,不忍心见到她就此嫁过去守活寡。 只不过,很明显她的一厢情愿完全落空了。周瑶光今日的来访除了可以收获“自取其辱”以外,她什么也不可能得到。 “谢谢你的夸奖,我这个人一向如此。”勾唇一笑,收下周瑶光所说的“残忍”,这么个简短评价的夏霜寒,一边不留情面地吩咐铃铛送客,一边在挥手走入内室前,扭头嘱咐听涛院的下人道:“日后,这院子不欢迎周姑娘,你们谁要是敢把她放进来,就等着卷卷铺盖次日走人吧!” 空手而来,空手而去的周瑶光,就这么在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襄阳王府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她摆脱不中意的婚事的情况下,最终果断地选择了自食其力。于是几日后,夏霜寒便很快听闻了周瑶光病重的消息。 “当真把自己弄得高烧不退,下不来床更上不了花轿,且即使被别人强抬上花轿,也能因为体虚乏力坐不住,而倒栽下来吗?也是,只要她坚持重病下去,拖死了她那个病秧子未婚夫,那么她也就当真可以称心如意了。” 时光如流水,白驹过隙间,日子一点点地在细雨无声中,过去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时间里,周瑶光确实通过自己的病重,让她那位急于为儿子冲喜的未来婆婆,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同周家解除婚约,并紧接着另外聘娶了一位寒门女子,在三日之内将其接过了门。 与此同时,就在周瑶光那位缠绵病榻多年的病秧子未婚夫终于熬不住魂归西天那一日,夏霜寒再也不想与之有任何交集的裴娉婷,十里红妆地出嫁了。 蒙上盖头,被自己的哥哥背上花轿后,明白自己今生再也无可能成为陆绍云的妻子的裴娉婷,愤恨地将手中的帕子捻开了线。 嫁入襄阳王府的夏霜寒,有着奴仆的尊敬、公婆的喜爱、夫君的爱重,以及自由潇洒、随心所欲的婚后生活,这些事情,在添妆那日见到自己许久未见的手帕交的裴娉婷,都已然从自己的好友口中听说了。原本在她心目中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苏逸兴,为了夏霜寒而做出的那些改变,她也已经大概知晓了。 每日从刑部下值后,能不在外逗留就不在外逗留,只直接坐马车走最短路线赶回襄阳王府去;每旬休沐,既不走亲也不访友,只骑马陪着妻子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去;知晓妻子不爱绫罗绸缎与珠宝首饰,故而总会在街边淘些精巧便宜的小玩意带回去哄她开心......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过去十多年里,深刻知晓苏逸兴对待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的裴娉婷,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事情真实发生过。 “凭什么?凭什么不但陆公子爱重你,就连苏逸兴那么个阴阳怪气的怪胎,也愿意为你做出这么多的改变?夏霜寒,你凭什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这样两份真挚的感情?凭什么我做过的努力和付出并不比你少,却无法得到心中所爱?” 倘若裴娉婷知道夏霜寒和陆绍云明明两情相悦,却非要因为苏逸兴的横插一脚而饱受相思之苦的事实的话,那么她或许会因为情敌过得并不幸福,而稍微找回一些心理平衡。只不过很可惜,对陆、夏两人两情相悦的事情,裴娉婷完全就是一无所知。 想当初,夏霜寒远走娜鸣村之前,自始至终就没有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嫁给陆绍云,故而,心意未决的她,从来就没有在裴娉婷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她已然对陆绍云动了心的态度来。 及至夏霜寒从关外回到京城后,先有她亲自上定国公府退婚的事情摆在前面,又有苏逸兴苦心营造的,他们俩患难生情的传言摆在后面。故而在即使连夏敬之和夏朝阳都不知道夏霜寒的真实心意的情况下,裴娉婷就更加不可能知道夏霜寒其实在饱受着相思之苦了。 “夏霜寒,既然你的心中从来就没有陆公子,那么自打你及笄至今的四年来,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要退婚,你就不能提前几年去退吗?倘若一开始没有陆夏两家之间的婚约拦路,我又何至于沦落到现如今求而不得的地步?” 一心认定,正是由于夏霜寒的原因才会使自己与毕生幸福失之交臂的裴娉婷,已然把对她的痛恨,刻入了骨血里,“毁了我的幸福却还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地活下去,这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夏霜寒,不把你现如今幸福恣意的婚姻生活毁个一干二净,我裴娉婷,誓不为人!” 坐在花轿里,在吹吹打打的乐队拥蹙下往夫家去的裴娉婷,对她有着什么样的想法,迫于无奈而不情不愿地为苏逸兴做着针线活的夏霜寒,并不知道。剪断缝衣服的棉线,放下手中的剪刀的她,现如今正在烦恼着该怎么面对苏逸兴。 自打四月初九那日嫁进襄阳王府起,接下来与苏逸兴相处的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除了不能与陆绍云在一起这一点以外,夏霜寒认为她的生活,当真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 在婚后的这几个月时间里,苏逸兴按照事先计划的那样,在“努力获得佳人芳心”的这条路上,尝试了一切他认为可以尝试的事情。对夏霜寒的尊重不用赘述,这是基本中的基本,让她放下对他不好的观感,并进一步对他萌生一些小小的心动,更是一切的重中之重。 美人计、苦肉计、英雄救美计,但凡可以在夏霜寒身上使用的计谋,苏逸兴一概毫不吝啬地轮番用了个遍。 苏逸兴的外表,是邪魅的、凌厉的、张扬的,而最能将他的外在容貌魅力展现出来的,莫过于红色。 为了使出“美人计”,往日里除了官袍以外就只着浅色衣衫的苏逸兴,开始让黑红二色成为了他常服的主色调。而面对着被合理搭配的黑红两色衬托得越发俊美惑人的苏逸兴,夏霜寒也不得不在单纯欣赏的同时,诚实地在心里说一句:“苏逸兴的外貌,确实让我挑不出缺点。” 而英雄救美,这招让女子对男子萌生好感的最有效方法,则在苏逸兴考虑到陆绍云已经先自己一步,于去年元宵节时在东市完成了英雄救美的戏码,以及夏霜寒疑心病颇重,不会轻易踏入预设陷阱的这两个条件后,被他改造成了另外一种面目全非的形式。 在与夏霜寒前往京郊踏青的路上,特意安排劫财劫色的假劫匪,随后护着她三两下将对方打败,如此生硬的遇难和如此浮夸的演技,摆明了就是故意让夏霜寒看出破绽、寻个乐子的。 而面对着如此拙劣的手段,夏霜寒也确实在不负所望地笑得肚子抽痛、眼角泛泪地同时,问出了一句:“你明明有心机有手段,却为什么不把这条计谋弄得逼真一些呢?” “因为我知道,即使我的布局高明、缜密到了,让你在一时间相信了英雄救美并不是我的诡计,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事情总有穿帮的一天。所以与其到那时候再让你因为受骗而对我心生怨怼,还不如我故意将它弄得拙劣一些,博你一笑来得好。” 面对着苏逸兴这样的解释,夏霜寒笑不出来了。 为了讨夏霜寒开心,婚后的苏逸兴,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几乎把前世陆绍云没有带她做过的事,全都做了个遍。 带着手炉和热茶,揽着夏霜寒坐在屋顶上看星星;次日休沐的头天晚上,带着夏霜寒到京郊别庄看萤火虫;请了工匠,为夏霜寒制作唯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烟花;甚至于乞巧节当晚,在全城最高的酒楼摘星阁上,包了个雅间请她去看灯火。 蓝紫色的天幕下,熠熠闪耀着的万家灯火;因为百姓投放的河灯,而化身成两条闪着金光的巨龙的惠通河和九曲江;携带着万千心愿腾飞起的孔明灯;还有那因为灯火的辉映,而闪着璀璨光芒的琉璃瓦...... 一切的一切,都让在乞巧节那晚于摘星阁上看到这一幅幅壮美画面的夏霜寒,久久难以忘怀。 “怎么样?我带你做的这些事情,陆绍云全都没有为你做过吧?”从夏霜寒自然流露的真实表情中,看出她从来没有在陆绍云那里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并且她对他提供给她的这一切,控制不住地感到既惊且喜的苏逸兴,笑着询问她道:“现在你知道我比陆绍云对你更好了吧?” “庭轩确实从来没有带我做过这些事,但要就此评判说,你比他对我更好,却是不能的。” 前世嫁给陆绍云后,新婚不过刚满一个月,夏霜寒就因为丈夫的离京,而与他分离了将近一年时间。等陆绍云从边关回来后,等待着他们的又是简单、平淡的婚姻生活。 虽说每逢休沐,陆绍云也确实带着夏霜寒去过不少地方游玩,但在徐氏总在一旁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找各种事情刁难夏霜寒的情况下,上屋顶看星星、去郊外看萤火虫,或者花费大量金钱燃放烟花、到摘星阁订雅间,却都是完全不可能的。 “夏霜寒,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没有良心?这几个月来我为你做的事情还少吗,你怎么就不肯稍微喜欢我一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掌握了夏霜寒吃软不吃硬的品性的苏逸兴,开始在她面前玩起了示弱、扮委屈、装可怜的把戏。而与其他人一样,同样并非草木,也并没有与苏逸兴结下什么深仇大恨的夏霜寒,则在每每面对着苏逸兴的示弱时,很不争气地强硬不起来。 “苏赭晨,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如果你愿意像子润一样,做我终生的好友,那么我也确实可以喜欢上你。” 这几个月来,夏霜寒之所以在苏逸兴自作主张地为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不加阻止,就是因为她抱有一个这样的观念:不让苏逸兴把所有他想尝试的事情都试一遍,他就定然会继续认为,我和他之所以走不到一起,是因为我没有给他足够多的机会,进而导致他在自我安慰中迟迟不肯死心。 只不过,看着现如今为了她做了这许多许多的苏逸兴,没能如愿以偿地等来他的死心放弃的夏霜寒,却先一步动摇心软不再讨厌他了。 “你该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当你的友人。” “我知道,只不过很抱歉,我的心很小,只够住一个人。而那位住户,在当初我遇到你之前,就已经住了进来。” “是因为我来的太晚了吗?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我估计应该还是现在这样吧,去年五月份在京郊临泽湖上,我拿镇纸朝着你的颅骨挥过去的时候,当真是动真格地想要杀了你。” “是吗?可是即使你差点打破了我的头,我那时却依然觉得你很动人。” “......” 苏逸兴为夏霜寒做的这一切,既然可以通过“襄阳王世子夫妇如何如何恩爱”的市井传言,几经辗转传到裴娉婷的耳朵里,那么身为每日都要出门的人的陆绍云,就更加不可能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情了。 苏逸兴为夏霜寒做的那些,被留京备嫁的芭丽雅评定为“多么浪漫、多么打动人心”的事情,陆绍云全都有所耳闻了。七夕乞巧节当晚,苏逸兴带着夏霜寒到摘星阁观赏夜景的做法,更是被同样身在摘星阁的他,收进了眼底。 七月初七那晚,应卓非凡的邀约光顾摘星阁的陆绍云,时隔已久地和自己的三位发小聚了聚。而当他在雅间里刚刚落座没一会时,端着美酒佳肴推开雅间的门走进来的店小二,却让屋里的四个人全都通过敞开的门扉,见到了正被苏逸兴牵着手带向另外一间雅间的夏霜寒。 当时侧对着敞开的房门的夏霜寒,由于走在身侧的苏逸兴的遮挡,而错过了这个和自己的心上人对望相见的机会。与此同时,当夏霜寒的身影消失在对面房间的门扉后之后,被苏逸兴面带宠溺地牵着夏霜寒的景象微微刺激到了的陆绍云,则双眼稍稍发红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自己的兄弟被他人横刀夺爱的前因后果,卓非凡和曾可英已然从完全了解事情真相的林熙然处听说了。故而面对着眼下这种尴尬的情况,他们俩在犹豫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 站在陆绍云这边严词谴责苏逸兴趁火打劫的小人行径么?可是如果没有当初谢氏做的那些事情,就算人家想要趁人之危也没有机会呀! 所以,倘若从这个角度发言,是不是有些指责好兄弟的母亲徐氏的意思在里面呢?指责长辈......嗯,这对于卓、曾二人而言,终究是不妥的。所以,谴责苏逸兴的话,还是不说了。 那么,要不要规劝好兄弟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考虑到,即使陆绍云放下身为男人的自尊和颜面,并且不去计较这可与“杀父之仇”并论的“夺妻之恨”,单单从陆、夏两人之间同生死、共患难的感情来看,他们二人就说不出这种不考虑兄弟内心情感的,完全不负责任的话。因此,规劝陆绍云尽快忘记夏霜寒的话,卓、曾二人也不能说了。 那么,再换一种,谈点别的什么轻松话题改善一下气氛怎么样?这个貌似可行,只是,分别忙于职务和生意的曾可英和卓非凡,最近实在没遇到什么值得拿到酒桌上来聊一聊的喜事。而唯一有着喜事的林熙然,他的喜事又是他和芭丽雅的那桩正在筹备中的婚事。 在一个刚刚痛失所爱的人面前,眉开眼笑地宣布一句“我就要成亲啦”,这不等于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等着挨抽吗?所以就此看来,这个话题现在也不能说了。 这不能说,那也不能说,那么,面对着勉强压抑着强烈负面情绪的陆绍云,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霜寒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大部分时候,都在默默吃苦。撇开所有个人感情因素不考虑,苏逸兴为霜寒提供的生活,确实比我当初给她的要好得多。”没有注意到卓非凡和曾可英的面面相觑,饮尽杯中酒的陆绍云,面上有着浓郁的消沉与失落。 “这怎么能怪你呢?”不知道陆绍云其实是在说上辈子的事情的林熙然,“咔哒”一声放下手里的酒杯,颇有些听不惯好兄弟这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说辞。 “当初你和霜寒互生情愫的时候,正是我们三个人呆在娜鸣村里的时候,关外不是大漠、草原就是戈壁滩,所以当初就算你心思再活络再有权有钱,也玩不出什么让姑娘怦然心动的花样来。你现在觉得自己比不上苏逸兴啦?焉不知其实他还羡慕你和霜寒曾经的同生共死呢!” “是,熙然你说的是。”放下手里的酒杯,因为林熙然的一番开解,而忽然想起那句他和夏霜寒都深以为然的“最好的和最爱的,从来都是两回事”的陆绍云,很快就恢复了自信,并在越发确定今生一定要好好弥补心上人的情况下,主动转移了话题。 京城内外纷纷扬扬升起的万千盏孔明灯,遥望过去既像飘落的金雪,又似坠落的流星。而和三位发小把酒言欢,欣赏着这番景象的陆绍云,也终于在夏霜寒和苏逸兴走出雅间意欲归去的侍候,与自己的心上人对上了目光。 夏霜寒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柔和下来的脸庞和明亮起来的双眸,都将她对他的感情无声地传递了过来。而看出她无声蠕动着嘴唇,在微小的开合间说出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的陆绍云,也因为她这句短短的承诺,而温暖了心房。 就在这样零零星星、次数稀少的几次碰面中,当时光进入八月的同时,夏霜寒也迎来了她出嫁之后的第一个,需要她顶着襄阳王世子妃的头衔,去参加的交际。 和朝廷命妇以及闺阁小姐们来往,这件事夏霜寒是不愿意做的。 首先,依据她个人的喜好,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和那些女子本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夏霜寒,实在不愿去经历一番“话不投机半句多”。 其次,她日后注定会进行的和离与再嫁,是定然为这些夫人、姑娘们所不齿的。所以,与其现在费尽力气混进这些她根本就不稀罕且无任何好感的圈子,日后再被她们排挤进而踢出来,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参与、不来往,不浪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 再次,不论是作为苏逸兴还是陆绍云的妻子,他们都是不需要她为了他们出门交际应酬的。 毕竟,等苏逸兴日后继承了王位,作为有权有势、有智慧、有地位的他的王妃,夏霜寒根本就不需要去屈尊俯就任何人,只需要坐等别人求上门来就可以了。 而等太子登基后,作为定然会升任为金吾卫统领的陆绍云的妻子,考虑到丈夫是手握皇家秘辛,只对皇上一个人负责的内金吾卫一把手。夏霜寒保持不与朝廷命妇来往的状态,以帮助陆绍云维持住忠臣、独臣的外在形象,明显更为可取也更为有利。 因此,在结合了谢氏抱有的、不愿意让自己的圈子打搅到她的考量,和夏霜寒自身拥有的、忠义乡君的高贵身份的情况下,嫁进襄阳王四个多月的夏霜寒,就当真没有出门参加过一次世家权贵之间的交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单挑 八月十八,这一日,是襄阳王妃谢氏的母亲谢邹氏,满整六十大寿的日子。 几日前,得知谢氏的母亲很快就要过寿的夏霜寒,不需要谢氏开口,就主动表明了,如果自己前去贺寿的行为是受欢迎的,那么她愿意前去祝寿的态度。 当然,夏霜寒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只不过,与她一开始预计的出行人员略有不同的是,周瑶光居然也登上了前去贺寿的马车。 在过去三个月里,为了达到退婚的目的而特意将自己折腾得病病歪歪的周瑶光,确实如愿以偿地摆脱了她那个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的前任未婚夫。只不过,她的祖母周赵氏和她曾经的“未来婆婆”,却都看出了她其实是因为不愿出嫁,所以才故意作贱自己的。 面对着孙女的任性胡为,周赵氏气过也怒过,并且责骂她是让周家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的罪魁祸首。而周瑶光当初的未来婆婆,也在自己的儿子病逝后,到襄阳王府里来闹了一场,直流着眼泪斥责周瑶光道:“倘若不是你装病耽误了我儿的时间,明明有着冲喜这条最后的保命手段的他,又怎么会死?” 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夏霜寒和苏逸兴都没有搭理过,但身为长辈的苏淳风和身为女主人的谢氏,却不能不管。 他们两个人合计一番之后的意见是:为人父母的,本就没几个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还硬要把儿女往里面推的。周赵氏认为维护周家的名誉更重要,可正值花样年华的亲孙女的终生幸福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反正现在婚已经退了,该死的人也已经死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去追究以前究竟谁对谁错,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此,周瑶光日后的婚事究竟该怎么办,才是他们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碍于周瑶光与她那位病秧子未婚夫之间的婚约,是由她曾经的未来婆婆提出解除的,因此单从这一点来看,周家并不需要为婚约的解除承担任何责任。故而,抓住这一点反击回去的苏淳风,很快就确保了那位闹上门的“婆婆”,不会将周瑶光称病的事情宣扬开来。 与此同时,由于周瑶光过去许多年来一直和家人住在南方,因此她曾经订过婚又解除了婚约的事情,京中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故而,想要为还没有在京城贵妇的圈子里露过脸,进而也谈不上留下了什么坏名声的周瑶光另谋一门婚事,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乎,让她参与进八月十八这日谢邹氏的寿辰,便成了将周瑶光介绍出去,从而在接下来进一步为她的婚事做打算的第一步。 迈进贺客盈门、喜气洋洋的永安候府,跟随谢氏前往谢邹氏居住的院子的夏霜寒,很快就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地向邹老封君以及数位长辈们见过了礼。 随后,在对那些家长里短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且室内也没有那么多位置让所有贺客都一一落座的情况下,稍微在室内呆了一会的夏霜寒,便在侍女的陪同下,出了屋子去了花园。 池塘、假山、花木、亭阁,与京中大多数世家的花园无甚区别的园子里,以“我知道一会儿开宴了该怎么走”为由,打发掉严重拖慢自己行进速度的侍女的夏霜寒,在曲折的小石桥边,遇到了一位前世的她较为相熟的女子。 吏部侍郎章家的嫡小姐章芸燕,是一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一直不深不浅地停留在夏霜寒脑海里的姑娘。因为,前世的她,成为了柳子润相伴一生的发妻,并且还因为柳子润的这层关系,而与夏霜寒打过数次交道。 “章氏芸燕,见过忠义乡君。”流水潺潺的石桥上,与前世不同,今生因为自己去年对夏霜寒和柳子润的误解,而错失了良缘的章芸燕,早就在自我反省、自我检讨的过程中,将夏霜寒铭记在心底了。 故而,即使从来没有见过夏霜寒本人,知道她一定会出席今日的寿宴的章芸燕,还是在看到迎面走来的额角有疤的异族姑娘的一瞬间,就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章姑娘不必多礼。”简短地与章芸燕寒暄几句,随即从她眼中看出了许多因她而生的好奇与疑惑色彩的夏霜寒,最终没有像应对其他人那样转身走开,而是选择了留下来解答她的疑问。 石桥边的紫藤花花架下,面对着章芸燕诸如“你数度出生入死,难道就从来没有害怕过么”,“当初你选择暂时牺牲自己旳名节随即离开京城的侍候,夏大人难道就不反对不担心吗”,以及“听说你可以利用烈酒和清水,做到让物体在表面起火的同时内部依旧毫发无损,这是真的么”之类的问题,夏霜寒都一一做出了解答。 而就在这场你来我往的谈话中,前世并不是朋友的两个人,也因为找到了共同话题的原因,而慢慢在交谈中变得熟稔起来了。 “哎呀,我的手帕!”气氛融洽、和谐的谈话进行中,忽如其来的一阵飒爽的秋风,将章芸燕捏在指尖的那块,完全就是个装饰品的丝绸绣帕带离了她的指端。 而当她着急忙慌地站起身来,意欲弄清自己的绣帕究竟飘向何处去了的时候,那块绣有她的名字的手帕,则已经被风儿卷到了院墙边一棵郁郁葱葱的树木的枝桠上。 “小姐,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人搭梯子可好?”知晓这种在边角上绣着主人的名字的绣帕绝对不能外落的贴身丫头,一边向章芸燕征求意见,一边抬眼在院子里四处梭巡,想依据侍女们的穿戴,看出哪些是和她一样被主人带过来的,哪些是原本就在永安候府里做事的。 “别去了,去也没用。”抬眼看一眼那块在树枝上被轻风吹动着的手帕,站起身来估摸一番那棵树能不能承载住自己体重的夏霜寒道:“等你找来了人,那手帕早就被吹落到院墙那边去了,所以还是我去帮你家小姐取一下吧!” “这怎么能行?”闻听夏霜寒的言论,章芸燕和她的侍女都摇头不赞成。 “你们反对的原因,是因为认为女子不应该爬树?如果是因为这样,那你们大可放心,小时候,我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的事情当真没少干。所以什么女子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之类的劝阻,我是从来都不理会的。” 宽慰过面前两个将爬树视为洪水猛兽的女子,离开紫藤花架的夏霜寒,很快就手脚灵活地爬上了那棵比院墙高了不少的树。 院墙内外是内院、外院两番完全不同的景象。内院里的世家贵女们,一言一行不忘贞静贤淑、仪态万千;外院里的世家公子们,则可以恣意洒脱地小酌欢笑,行酒令、玩投壶。 踩着树杈攀上树梢的夏霜寒,随意地向院墙外扫了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脚下和那块悬在枝头的手帕上。可在她早就对外面男人们的世界司空见惯了的时候,院墙外的绝大部分男子,却在注意到有女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爬树的事情后,一个个大惊失色。 “那胡人是谁啊?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爬树,她这是想吸引咱们的注意还是怎么着?” “德行失当,粗俗不堪,这胡人到底是哪家女眷带进来的,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管管?” “你们闭嘴吧!听说过忠义乡君的名号没有?说她的坏话,你们这是在往死里得罪襄阳王世子呢!” 外院里的男人们对她是个什么观感,这些年来早就习惯成为他人侧目的焦点的夏霜寒一点也不在意。只不过,就在她展开左臂,用手指夹住那块挂在树枝上的绣帕的一瞬间,正欲收回手来爬下树去的她,却只感觉自己膝盖一麻,随后便因为失去平衡从树上栽了下来。 下坠过程中,为了帮助身体减速而伸手在院墙的瓦片上格挡了一下的夏霜寒,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筋斗,随后便双脚落地稳稳地站在了院墙这边的外院里。只不过,与她攥有手帕的左手不同,她的右手却在格挡的过程中,于掌心处划开了一道口子。 抬手将章芸燕的绣帕塞进袖袋里,毫不理会院墙那端因为她的坠落而惊慌失措地叫嚷开来的女子们,抬起头来的夏霜寒,只拿一双冰冷愤怒的眼睛死死瞪着不远处那位手握弹弓的、害她跌下树来的罪魁祸首。 “你是哪里来的蛮夷,居然敢在我家当着这么多尊贵的客人的面爬树?看小爷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手握弹弓的少年年约十二、三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方才的做法,极有可能造成摔下树来的人受伤骨折。 “你看什么看?你还不服气是不是?”面对着夏霜寒一双蓄满愤怒与戾气的眼眸,手握弹弓的少年微微向后退了半步。但似乎是考虑到示弱会伤及自己的颜面,故而面对着面前不肯屈服的蛮夷,他便再一次举起弹弓,瞄准了夏霜寒的额头。 飞速抬手抓握间,迎面飞来的石子便被夏霜寒握在了冒着血的右手心里。随后,用力将带血的石头掷回少年脚边的她,几个箭步迈上前来,眼疾手快地在少年采取有效抵抗之前,就伸手扭住了他的胳膊。 手臂被反剪在背后,膝盖窝里被夏霜寒狠狠踹了一脚的少年,“扑通”一声站立不稳地跪在了石板路上。 与此同时,就在少年痛苦地叫骂着“你这胡人,你死定了,你知道我是谁吗”的时候,单脚踩着少年膝窝,单手別着少年胳膊的夏霜寒,眼神狠戾地转向几个欲走上前来帮助少年的家丁道:“奉劝你们一句,在动手之前,最好先搞搞清楚我到底是谁,否则惹毛了我,就算你们待会跪地求饶,我夏霜寒也是不见血不罢休的!” 姓夏、胡人、身份高贵、身带杀气,联想到这四个要素,即使是没见过忠义乡君本人,且不知道她芳名为霜寒的人,这下也完全猜出了她的身份。 “少爷,您快别闹了!您知道吗,您现在辱骂着的乃是圣上亲封的忠义乡君,襄阳王世子妃!”勘破了夏霜寒真实身份的家丁们,一个个都走上前来劝说道:“少爷,您还不赶快乖乖认错,起来向忠义乡君赔个不是?” “认错?赔礼?凭什么?”得知夏霜寒究竟是何身份的少年,略微有一些愣怔与慌乱,但很快,联想到自己的亲姑姑正是夏霜寒的婆婆的他,便仿佛找到了依仗一般昂起头来,扭头朝夏霜寒威胁道:“我告诉你,你要是识相的话,就快点放开我,否则,当心我到我姑姑那里去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告我一状?这简直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抬起腿来一脚踩在少年后腰上的夏霜寒,一边压迫着这张狂的少年弓下身去,一边冷冽地勾着嘴角道:“小子,想当年我第一次用马鞭抽得对手跪地求饶的时候,你还被奶妈抱在怀里找奶吃呢,想跟我斗,十年之后再说吧!” “还有,告诉你小子,我瞧不起你你知道吗?背后偷袭、暗箭伤人,这都是些下作小人的鬼祟伎俩。知道自己打不过对方了,就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找长辈来替自己出头,你当真是个男人吗?整个一软脚虾!你若当真是看我不顺眼,光明正大地骂上来也好,打上来也罢,我奉陪到底就是了。文不成武不就,尽会在背后弄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窝囊废三个字,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我不是软脚虾!我不是窝囊废!”被夏霜寒踩着后腰跪伏在地的少年,显然被她的一番话狠狠地刺痛了自尊心,于是只见他扭头不服道:“有本事你现在放开我,咱俩光明正大地打一场!我还就不信了,我能输在你手里?” “好,这才像是男人说的话,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是输了,乖乖给我低头认错道歉,我要是输了,随你怎么处置。” 眼看着夏霜寒松开手来退后几步,还了少年自由,且站起身来的少年也当真撸胳膊挽手袖地预备打一场,从来没想过自己前来拜寿还能看见这番奇景的众人等,俱都惊了个目瞪口呆。 永安候府里,谢氏的哥哥、弟弟们都在前头待客,故而这院子里,仅有与夏霜寒差不多年纪的,向长辈们见过礼后就出了屋子的年轻人。 于是乎,在在场所有客人的辈分都不比夏霜寒高,且绝大部分人的身份并不比夏霜寒尊贵的情况下,明白就算自己上来劝阻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效果的众位客人们,纷纷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观望。 身为客人,选择观望也就罢了,身为主人却不能不管这件事。只不过,就在某个身为那少年的哥哥的、且方才一直在园子那头待客的年轻男子意欲出声调停这件事时,在场众人中身份最高贵、握有的权柄也最大的苏逸兴,出言制止了他。 “事情因你弟弟卓亭先出手伤人而起,在他还没有受到教训且不愿意道歉的情况下,你就想这么走上前去阻止、调停,你这护短护得,莫不是以为我的世子妃好欺负不成?” 苏逸兴的言论让那试图走上前去的青年,在脸色几变后收住了脚步。而苏逸兴目光所向之处,已然在开阔地上摆开架势的夏霜寒,也抬手示意过谢卓亭,他可以从任何一个他喜欢的方向,以任何一种他最自信的招式,攻过来了。 尽管在陆绍云、林熙然、苏逸兴这些一等一的高手看来,夏霜寒的武学造诣当真是非常浅薄。只不过,对付谢卓亭这样只会几招花拳绣腿,且体格并不强健的少年,夏霜寒以一敌十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见着拆招、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夏霜寒就在掌握着力道,只给谢卓亭造成了数处皮肉伤的情况下,又一次死死地将他压制在了地面上。 “怎么样,现在认输了吗?死心了吗?”扭着谢卓亭的胳膊单膝压着他的后腰的夏霜寒,淡笑道:“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肯不肯道歉了?” “哼,今日确实是我输了。”在无可奈何地认输后站起身来的谢卓亭,愿赌服输地认认真真地道了歉,随后便志气满满地向夏霜寒下战书道:“但是我下次绝对不会再输了。你瞧好吧,我日后一定会打败你的!” 落败的谢卓亭,眼中有着熊熊燃烧的不肯服输的斗志,且完全没有狭隘的怨怼、记恨、仇视等负面情绪,于是乎,认定这小子知错能改、孺子可教的夏霜寒,善意地多说了一句。 “就算你日后能打败我这么个女人,也没什么可炫耀的,现如今的外金吾卫副统领陆庭轩,十二岁便只身入了军营;在京兆尹衙门任职的林熙然,十六岁就通过层层考核成为了武举人;还有你表哥苏赭晨,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倘若你的目光不能放得长远一些,而是始终盯在我身上,那么你人生的广度,也就只能拘囿于方寸之地了。” 夏霜寒的一席话引发了谢卓亭的深入思考,而认为此间事了的她,则完全无视旁人地转向一旁的某位家丁道:“距离这里最近的,通往内院的门在什么地方?” “在,在西边。”被问话的家丁垂首唯唯应诺道:“世子妃请走这边,小的这就带您去。” 闻听此言正欲迈步跟上家丁的夏霜寒,最终没能如愿以偿地及时离开这里。因为,在旁边观战已久的苏逸兴,由于记挂着她右手上的伤口,而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说这个?”转身见到苏逸兴的夏霜寒,很快就弄清了他拉住自己的目的,于是,她满不在乎地一挑眉道:“自打去年年初开始,受伤流血对我来说就成了家常便饭了,我几次历经生死,这么道小伤口,对我来说,和被蚊子叮了一下没什么区别。” “不行,你不在乎我在乎,我找人给你处理一下。” 眼见苏逸兴要为了这么点小伤催人去给她拿药箱,倍觉小题大做的夏霜寒,迈步走进身侧的一座亭子里,抓起桌上的酒杯,便把清凉的酒液全都泼在了自己的右掌心里。 晶莹的酒液洗去了夏霜寒掌心里的灰尘、泥土和残血,因为酒精的蜇痛而微微蹙眉的她,摸出自己的手帕往手上一吸、一包,随后道:“现在好啦,伤口处理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你......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像女人的女人!”被夏霜寒豪迈的举止弄得一瞬间哭笑不得的苏逸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的这种行为才好。 “那你就把我当个男人吧!”一耸肩一摊手的夏霜寒撇撇嘴道:“我现在要回到内院里去,安抚那些还在为我牵肠挂肚的小美人了,世子爷,你可千万不要太嫉妒、太羡慕我啊!” “......”夏霜寒的应答,让包括苏逸兴在内的,听闻这番言论的男子们都克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而因为自己方才被揍了一顿,故而彻底服了夏霜寒的谢卓亭,则最先发声道:“世子妃姐姐这么有男子气概,作甚非脱生了个女儿身?” “乱套什么近乎,那才不是你姐姐!”面对谢卓亭这种,前一瞬还胡人胡人地叫骂着,后一瞬就可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地叫姐姐的行为,苏逸兴只想控制不住地翻白眼。 与此同时,就在园子里的这场骚乱彻底平息下来的时候,十少爷谢卓亭被忠义乡君揍了一顿,随后敬服地认错道歉,并下决心从次日开始用功习武的事情,也传进了永安侯府的诸位上位主子们耳中。 第一百五十章 表彰 “我的老天啊,柳绿,你快走月牙门,绕到墙那边去看看情况!” 一墙之隔的内院里,在夏霜寒摔下树去的那一刹那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章芸燕,当真是吓得眼泪都下来了。“世子妃若是为了帮我拿那块手帕而摔出个三长两短来,那我这辈子当真是要寝食难安了!” “是小姐,我这就到外面去看看。”章芸燕的侍女柳绿屈膝领命间向另一个丫鬟桃红无声地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她,“小姐就交给你了”。随后,转过身迈开步子的她,便在永安候府的侍女指引下,快速奔向了距离此处最近的,通往外院的月牙门。 “小姐你不要太担心了,世子妃一定没事的。”扶着章芸燕赶到树下的桃红,竖着耳朵,在努力排除周围女眷叽叽喳喳的惊呼声的情况下,听到了院墙那边传来的夏霜寒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小姐你听啊,从声音判断,世子妃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是......是吗?”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由于周围嘈杂的环境而没能听到夏霜寒的声音的章芸燕,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只冲动地、不假思索地转头对周围议论纷纷的女眷们大吼了一声:“你们现在能不能都给我闭嘴!” “......”被自己如此凶悍的言行举止惊了一惊的章芸燕,即刻便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片宁静。随后,知道“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的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重新转向了院墙。 于是就这样,夏霜寒在外院里动手教训谢卓亭的事情,便被众位立在院墙下的姑娘们,全须全尾地听了个完整。 “我的老天啊,这忠义乡君根本就不能算是个女人啊!动手打人,而且还把一个半大少年打得低头认输,这是女人吗?我家的粗使婆子都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前来贺寿的来客,在主人家里动手揍了人家的少爷,忠义乡君这下可完蛋了,待会回了襄阳王府,指不定王妃要怎么罚她呢!” “这忠义乡君未免也太张狂了一些吧,当街用马鞭抽人的做法,传出去已经很难听的,怎么在别人家里,她也这般肆无忌惮、没有分寸呢?” 周围各种观点不一的说辞,章芸燕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去。从夏霜寒还可以在外院里将谢卓亭打败的情况来看,她就知道自己不用太过担心了:“没受重伤就好,没受重伤就好啊!可惜可贺,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在外面遇到了点事,耽搁了一下,没顾得上喊一嗓子给你报个平安。” 袖袋里揣着章芸燕的手帕的夏霜寒,很快就在家丁的带领下,抵达了月牙门。随后,跟着柳绿往花园来的她,则很快就和章芸燕会和了。 “受伤的地方就是右手是吗?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口?”在夏霜寒绕过桂花树出现在她面前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包着她的右手的、那块染了血的手帕的章芸燕,立马又将自己那颗才稍稍放下的心,提了起来。 “没有了,就只有这里。而且这就是个小伤,不碍事,三五日就能好。”无视周围那些因为她的行为而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女子们,简短宽慰过章芸燕的夏霜寒,很快就从袖袋里,摸出了那块属于她的手帕。“给,我顺利帮你找回来了。” “谢......谢谢。”接过夏霜寒递过来的手帕,禁不住为她方才在外院里的作为捏一把汗的章芸燕,面带担忧地问道:“刚才在外院里,你对谢家十少爷动手的事,闹得很大很严重吗?待会你回了襄阳王府,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罚呀?” “不会,你就甭担心了。”对自己接下来什么事也不会有的情况胸有成竹的夏霜寒,大咧咧地一摆手,随后便转移了话题。而与此同时,她方才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后续影响,也在谢邹氏的院子里显露出来了。 热热闹闹的荣禧堂里,靠坐在主座上的,是今日的老寿星谢邹氏。紧挨着她坐于下首的,是襄阳王妃谢氏。今日抱着在各位夫人们面前露露脸的目的而来的周瑶光,亭亭玉立地默立在谢氏身后。谢氏对过,则陪坐着她的三弟妹——谢家三夫人。 原本,在通报“谢卓亭被忠义乡君给打了”的这个消息的报信丫头进入荣禧堂之前,室内的氛围当真是其乐融融,十分舒心愉悦的。 只不过,当一向娇惯儿子的谢三夫人得知谢卓亭被襄阳王世子妃夏霜寒给揍了一顿后,顾不上也不愿顾上场合与时间的她,便用自己一句高声的惊呼,将荣禧堂内的和乐氛围全都破坏了。 单从个人私交上看,比起自己的大嫂和二嫂,谢氏与她的这位三弟妹的关系,当真要恶劣上许多。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当年在谢氏出嫁后,她的大嫂和二嫂曾经来找她帮过忙,而她在让两位嫂子得偿所愿的情况下,却在不久后拒绝了同样求上门来的谢三夫人。 从根本上来说,谢氏当初之所以答应了自己的大嫂和二嫂,是因为她们所求之事,就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因此她乐于伸出援手。 而谢三夫人所求,却是超出了她能力的、牵扯到官场上的事。因此,作为襄阳王府的谢大管家,当时因为苏逸兴的闹腾而自顾不暇的她,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足够大的脸面去向苏淳风提及这件事。故而,没能如愿以偿的谢三夫人,就这么把她给记恨上了。 八月十八这日,当本就与谢氏有些过节的谢三夫人听闻谢卓亭被夏霜寒给揍了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当年你瞧不起我的娘家人,不肯施以援手,现在你的儿媳妇又不把我儿子放在眼里,直接欺负到他头上去,我要是这样还能忍,我简直就是龟孙子! 于是乎,抱着这样的心态的谢三夫人,便忽然在荣禧堂里扭头对报信丫鬟大声咋呼道:“什么?你说十少爷在园子里被襄阳王世子妃当着众位来客的面给打了?!” “回三夫人,确实如此。”因为谢三夫人的一咋呼而忽然变得落针可闻的荣禧堂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丫鬟的禀报声:“据园子里的家丁们说,世子妃扭着十少爷的胳膊,踩着他的膝盖窝,让他在园子里跪着来着。” “什么?!”闻听此言陡然间仿佛心疾发作的谢三夫人,捂着胸口大口喘了一会气,随后才转向谢氏道:“嫂子,那忠义乡君出嫁之前便是个悍妇的事情,在整个西市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现在把她迎进门做了儿媳妇,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管教管教她呢!我儿乖乖呆在家里都能让人打上头来,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弟妹你急什么,现在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没有弄清楚,你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我家霜寒扣顶帽子,这未免,有些恶人先告状的嫌疑吧?” 经过过去几个月的相处,早就明白夏霜寒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谢氏,说什么也不相信今日这件事是由夏霜寒先挑头引起的。故而,正襟危坐、一脸从容的她不疾不徐道:“我看,咱们还是多支几个人去尽快把事情弄清楚,待事情的原委和细节都弄明白了,再来评判究竟谁对谁错也不迟嘛!” “老夫人,您可一定要为卓亭做主啊!”眼见丫鬟已经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了,可谢氏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咽不下这口气,同时说什么也想在今日扳回一城的谢三夫人,立马转向谢邹氏,抖着声音道:“老夫人,卓亭他可是您的亲孙子,现在他被外人欺负了,您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管哪!” “我说我不管了吗?可就算是要管,也得等把事情弄清楚了之后再管吧!”端坐在高位上,不咸不淡地抿了一口茶的谢邹氏,微微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大丫头。随后,领悟了主人的意思的丫头,便非常知机地转身快步走出了荣禧堂。 自己的孙子究竟是个什么德性,并没有老糊涂的谢邹氏还是很清楚的。谢卓亭这个孙子在谢邹氏眼中,那就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学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唯独在恶作剧这件事上持之以恒且颇有天分的混小子。 并且,谢三夫人溺爱孩子,一心把自己的亲儿子往废里养,还不许孩子他爹和她这个做祖母的插手的做法,也已经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坏印象。 故而,当听说谢卓亭被人给揍了的时候,谢邹氏心中涌起的第一反应是:那混小子做下那许多错事,早该被揍了,只要不会留下后遗症,那就是揍得好! 最有权威的老夫人已经表态了,因此,就算心中再怎么不满,再怎么着急,谢三夫人也必须强自按捺下来,等待丫头把事情的原委带回来。 一心认为自己的儿子哪儿哪儿都好,哪儿哪儿都是宝的谢三夫人,是绝对不相信问题出在自己儿子身上的,于是,当她从老夫人的丫鬟口中听闻了事情的原委和细节,并收到儿子托丫鬟带进来的一句话后,完全没料到事情真相完全与自己所想象的截然相反的谢三夫人,傻眼了。 “这件事的过错全在卓亭我一个人身上,根本不关世子妃姐姐什么事。自觉羞愧万分的我,不希望任何人为了这件事情去追究世子妃姐姐的责任。连个女子都敌不过,输了还要长辈为我出头,这样窝囊的评价,我担不起。” 谢卓亭的这番自白,把谢三夫人在等待的时间里,默默于心里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堵回了嗓子眼里。 谢卓亭已经承认所有的过错都在他身上,并且表示不想让任何人为这件事追究夏霜寒的责任了。更甚者,他前脚才被人给揍了,后脚就亲热地管揍他的人叫起了姐姐。 再加之,谢卓亭本就只是受了些表面上的皮肉伤,三五日就能完全恢复。故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谁要是再揪着他被揍这件事没完没了地折腾,那可真就是心胸狭隘、无理取闹了。 “好好好,卓亭被揍上一顿,竟然明理了这许多。果然还是那句俗话说得好啊,棍棒底下出孝子,卓亭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能展露出些什么头角来,果然还是因为他被打的太少了!” 闻听谢卓亭的自白后抚掌大笑的谢邹氏,一时间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你们听听啊,你们听听,他被揍了一顿,竟然下定决心要从明日起开始用心练武了,挨一番拳脚得一份上进心,他这次被揍,可当真是一点也不亏!” 老寿星谢邹氏的言行举止,已然明确地表示了她非但不追究夏霜寒,甚至还想对其提出表彰的态度。因此,怀揣着“只要寿星公高兴,那么一切都好”的想法的众多贺客们,即使有几多人心中存在着对夏霜寒的鄙薄与蔑视,但最终,她们却还是全都笑着附和了谢邹氏。 亲儿子在关键时刻拖后腿,并且一拖就拖到了大腿根部;本应该不偏不倚地出来主持公道的婆婆,心又在一开始就是偏的。如此作想的谢三夫人,面对着现如今这份尴尬的境遇,脸色控制不住地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几经变幻、好不精彩。 同在荣禧堂里,因为“夏霜寒动手教训谢卓亭”一事而心生不满,不停在心中默默咒骂的人,并不只谢三夫人一个人。一直立在谢氏身后,将荣禧堂中的这场骚乱完全收入眼底的周瑶光,同样也在无声发泄心中对夏霜寒的怒火的过程中,把捏在指尖的手帕捻开了线。 遥想三个月前,当周瑶光为了摆脱自己的婚约而求到听涛院去的时候,夏霜寒对她采取的“不留情面”、“扫地出门”两条应对措施,就已经让她对她心生记恨了。 现如今,面对着荣禧堂内这众多位,因为谢卓亭被揍一事而将谈话重心转移到夏霜寒身上去的贵夫人们,自觉自己备受冷落,完全没达到“露露脸”的目的的周瑶光,禁不住生出了许多负面情绪。 “夏霜寒,今日可是我接触京中世家权贵后院交际圈的第一日,你知道对于我这样想要跋涉万里的人来说,确定方向、奠定基础的第一步路有多么重要吗?可是你,都是你,是你把我的第一步路完全毁了!我才应该是被谢氏捧出来为他人骄傲介绍的主角,我才应该成为现在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他人的关注和赞赏,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属于你,你凭什么来抢夺这份本该属于我的褒奖和赞美?” 无声默立在侧的周瑶光,在尽量不动声色间对夏霜寒滋生出的怨怼,忙于和谢邹氏谈天的谢氏,并没有注意到。但,谢氏没有注意到,却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注意到。这不,八月十八这日,陪着婆婆一同来永安侯府贺寿,且现下就身在荣禧堂里的裴娉婷,就将周瑶光的神态变化和肢体语言,全都看在了眼里。 前来贺寿,自家人不管怎么说总会比外人来得早一些,故而,当夏霜寒跟着谢氏进入荣禧堂的时候,裴娉婷和她的婆婆还坐在前来永安候府的马车上。 及至裴娉婷跟随婆婆见到谢邹氏时,在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就认出谢邹氏手边之人正是襄阳王妃谢氏的她,则很快就环顾了一圈室内众人。随后,在确认了夏霜寒并不在场后,裴娉婷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默立在谢氏身后的周瑶光身上。 报信丫鬟将谢卓亭被揍的事情禀告给谢三夫人,并且惹得谢三夫人瞬间咋呼开的时候,周瑶光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以及随后涌现的幸灾乐祸,并没有逃过裴娉婷的眼睛。 待谢邹氏的丫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带回来后,面对着顺着老寿星的意思将话题围绕着夏霜寒继续下去的众位夫人们,周瑶光脸上强自按捺的不甘、怨怼与嫉妒,也被同样对夏霜寒产生过这些感情的裴娉婷,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易辨识了出来。 “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深知这句话其中奥意的裴娉婷,在看破周瑶光对夏霜寒持有的态度的一瞬间,就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一个在出嫁之前都会一直居住在襄阳王府里的女人,一个无论出嫁与否都会一直对夏霜寒怀揣着恶感的女人,这样的一个女人,不正是我最需要的吗? “俗话说得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果我能和周瑶光结成共同对付夏霜寒的同盟,时刻有她这么个家贼在襄阳王府里虎视眈眈,我想要耍些手段和她在里应外合中毁掉夏霜寒现如今美满的生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不是么?” 脑海中盘旋着这样的想法的裴娉婷,很快就拿定了接触周瑶光的主意。与此同时,此时正与章芸燕一起在园子里继续聊天的夏霜寒,则很快和她成为了约定日后常常来往的友人。 时间如流水,八月一晃而过,时日很快来到了秋高气爽的九月。 九月,这是大夏皇室在天下太平的日子里进行秋狩的月份,同时也是上辈子被困于后宅的夏霜寒最喜欢的月份。 九月初一一大早,翻身上马行进在苏淳风身后、苏逸兴身侧的夏霜寒,就在皇室车驾朝前通行后,引着身后襄阳王府的车队加入了出京的泱泱大军。 “瞧你,都说了让你坐马车,你偏不听,这下全都弄湿了吧!” 车队进入郊外地段时,东方的朝阳还是没什么热度的樱桃红,驱散不了淡淡的薄雾。加之,出了京城后,郊外的早晨本就山岚弥漫、朝露多又重,故而,骑着马行进了一段路途后,夏霜寒的额角和眉毛上沾染了的浓重水汽,便直聚合成一颗颗晶莹的小水滴向下滴落。 “不用了,我自己擦擦就好。”面对着殷勤地靠过来意欲为她擦去发际线边的小水珠的苏逸兴,夏霜寒着急忙慌地摸出自己的手帕,抢先一步往额角上按了过去。 面对着夏霜寒的拒绝,苏逸兴并没有生出什么失落的情绪。毕竟,比起一开始夏霜寒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现如今她这种不想被并非自己心仪男子的友人亲密触碰的态度,要和缓了许多。故而,认为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的苏逸兴,收回了手帕,没有再强求。 “世子对世子妃可真好啊!”陪同谢氏一起坐在马车里的周瑶光,通过半敞开的车窗,将苏逸兴对夏霜寒的殷殷关切和浓浓宠溺全都收入了眼底。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发出的一声感叹,引来了同样将这一幕纳入眼底的谢氏的淡笑。 “你是不是觉得霜寒能找到赭晨这般温柔体贴的好男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淡笑着的谢氏很快就从点头应是的周瑶光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于是她继续道:“但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你来京的日子不久,以前也没有见过赭晨,故而不知道他自打生母去世之后就一直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他之所以能够成为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霜寒改变了他。在赭晨遇到霜寒之前,姑且不提女人们在他眼中与街边的野狗无异这一点,单说王爷这个做父亲的,他也不曾将其放在眼里。” 谢氏的一番话,引发了周瑶光绵延开去的思考:苏世子是为了夏霜寒而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么?可是,夏霜寒她究竟何德何能啊?她有哪一点值得身份高贵的苏世子屈尊来俯就她啊?苏世子明明值得更好的女子来与他相伴一生,而不是夏霜寒这样心里住着别人的女人! 心中隐隐生出了“我比夏霜寒更适合苏世子”的念头的周瑶光,在又一次看了看屋外那个柔情似水的俊美男子后,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也许,我确实应该去和在永安候府里见到的那位丞相孙女裴娉婷,好好打打交道、互惠互利一下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会 万里无云的天幕下,茂密广阔的树林外,是扎满无数大大小小的帐篷的营地。 下午时分,营地外围的开阔地上,已于巳时三刻同大部队一起抵达目的地的夏霜寒,在归置好物品、用过午饭并稍作休息后,牵着红云,依照约定的那般与谢卓亭和章芸燕会和了。 自打八月十八那日起,被揍了一顿的谢卓亭,不知怎么的就赖上了他心目中的女中豪杰夏霜寒。行进在前来围猎的路途中时,打马从后面的车队赶上来的他,更是全然不顾苏逸兴并不友好的眼神,执意向夏霜寒提出了“等抵达了目的地,我一定要和你好好比比弓马”的要求。 于是乎,在这安营扎寨,并让大部分人缓解旅途疲劳,进而并不进行狩猎的第一日里,夏霜寒就这么背着弓箭,走到了前来观战的章芸燕身旁。 简短地和章芸燕寒暄了几句诸如“路上累不累”的话语之后,夏霜寒转向了一旁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谢卓亭。“说说看吧,这弓马你想怎么比呀?” “我要和你比骑术!”气色红润的少年挺着胸膛一脸骄傲地道:“前两日我刚刚掌握了一门绝活,正想表演给你看呢!” “是吗?那你就赶快露一手吧!” 夏霜寒鼓励地淡笑着说出的话语让谢卓亭直感觉精气十足,于是,翻身上马的他,很快就把他近几日才掌握的技巧表演了出来。 对夏霜寒这种自小就由游牧民族出生的母亲教导骑术,且前世今生加起来还在关外生活了近四年的人来说,谢卓亭展现的骑术,其实基本没什么难度。 跳过树桩、跳过石头,这对京中很多出生于书香门第之家,骑马时还要小厮在前面牵马的少爷们而言,确实已经算是很厉害了。但在夏霜寒眼中,驾驭着马儿跨越障碍物,不过就是基本中的基本。于是,当谢卓亭跑了一圈回来后,尽管他在夏霜寒脸上看到了赞许的神色,但却并没有找到惊艳的端倪。 “瞧你这意思,应该是自信骑术比我好很多啦?那现在到你了,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有多厉害!”谢卓亭这副做了一件自认为很了不起的事情,却没有得到长辈的称赞的憋屈表情,看得夏霜寒直想笑。 随后,淡笑摇头、翻身上马的夏霜寒,便抱着一份让没去过关外的少年人开开眼界的心态,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本事展现了出来。 奔驰的骏马背上,前一刻面朝上侧挂在马鞍旁,被马身遮挡住身体的夏霜寒还给围观之人造成了马鞍上根本无人的错觉,下一刻,身轻如燕地在地面上轻点一下的她,便犹如一只翩跹的蝴蝶一般,跃动着辗转到了马鞍的这一侧。 红云绕着圈飞奔着,在马鞍上辗转腾挪,跳下跃上的夏霜寒,则巧妙掌控着身体平衡,完成了一个个让围观者瞠目结舌的动作。 “这......这些你都是打哪学来的?”在夏霜寒翻身下马,抬手擦去额角上冒出来的细汗的那一刻,就赶忙跑上前来的谢卓亭,一双明亮的眼眸里大大的“好崇拜”三个字昭然若揭。 “马背上的民族岂是浪得虚名的?谢卓亭你要知道,想当年我两岁多的时候,我娘就把我装在垫了软衬的筐子里,挂在马鞍上带着我出行啦!” “......两岁?你娘那是你亲娘吗?”闻听夏霜寒的言论而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的谢卓亭,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母亲。 “你能不能别这么少见多怪?那住在山里面的药农,既要上山采药还要照顾孩子,腾不出多余的手来不是也把孩子塞在药筐里吗?”瞥一眼身边这位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夏霜寒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你娘那才叫不是你亲娘呢,你娘对你那培养方式,简直就是不把你养歪养残不罢休!” “怎么样啊谢家少爷,这弓箭你还有没有自信比一比啦?”莲步轻挪走到夏霜寒身边的章芸燕,在微微飘扬的面纱下淡笑着道:“要不你还是别出手了,直接让霜寒露一手给我们长长眼吧!” “我的箭术可不行。”一边回想着去年九月在庆典上观摩的、陆绍云参与的箭术比赛,一边谦虚地摇手的夏霜寒道:“我也就是定射还可以,换成骑射、跑动射我可就不行了。” “那咱们就只挑你精通的来吧,定射就定射。”就凭自己那射五十箭才能中一箭的箭法,谢卓亭认为自己着实没什么可挑剔的。于是,在树林外围挑了棵粗壮的树木画上标记的他,便兴奋地搓的手退开来,等待着一饱眼福了。 张弓、搭箭,退到百步开外瞄准树上的靶心的夏霜寒,配合着自身呼吸的起伏,放开了手中的羽箭。百步穿杨、正中靶心,随后射出的第二箭,更是精准地命中了第一箭的箭尾。 “好......好厉害啊!”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那被第二箭径直从尾部劈到头部的第一箭,颠颠地跑到夏霜寒身侧的谢卓亭,脸带兴奋的光芒微微仰头请教道:“我要想拥有这样的箭术,大概需要练几年时间?” “这不一定,得看天份和勤奋的程度。不过嘛......”抬手拍了拍因为没有得到确切答案,而显得有些消沉的少年的肩膀,夏霜寒找补道:“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铁杵尚且还能磨成绣花针呢,只要你持之以恒、勤加练习,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此时的夏霜寒根本就不会想到,不过与谢卓亭结识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就让这位少年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并最终促使他通过层层考核成为了武举人。只不过当然,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被秋风送来的云朵,遮挡住了炙热的阳光,在户外被晒了许久的夏霜寒,也在折回帐篷拿了刷马的工具后,牵着红云去往了前世她曾经去过的,某条清凉的小河边。 脱下鞋袜搁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牵起红云趟进水流平缓、水位刚刚抵达她的膝盖的小河里的夏霜寒,细心周到地打理着自己的爱马。 淙淙作响的小河,沙沙作响的树枝,在这条决计不会有凶猛野兽出没的小河的河岸边,聆听着鸟儿的啁啾,享受着难得的清幽与宁静的夏霜寒,并没有发现,就在她下风方的树林里,面带柔和微笑的苏逸兴,正出神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抓的太紧了,会让对方透不过气”,这个道理,明白适当为爱人留下一些空间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的苏逸兴,很清楚。因此,即使一直没能获得佳人芳心的他,恨不得将夏霜寒缩小后时时刻刻随身揣在衣兜里,但知晓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地将她推得越来越远的苏逸兴,却最终还是艰难地决定了给夏霜寒适当地提供一些自由。 大队人马抵达目的地的这一日,尽管对夏霜寒不好好休息休息就跑去赴约的行为略有不满,但在路途中几乎时时刻刻和夏霜寒待在一起的苏逸兴,却已然看出了过去几日的亲密相处已经抵达了夏霜寒能够承受的极限。故而,知道让她出去散散心明显有助于改善她的情绪的苏逸兴,最终放弃了出言阻止她的打算。 营地外围的开阔地边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看着夏霜寒在马上腾挪翻飞的苏逸兴,心中有着欣喜和骄傲:这样灵动、鲜活、英姿飒爽的女子是我的妻子,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让我高兴? 看着夏霜寒在骑马、射箭中找到了乐趣,并一点点恢复了畅快的心情,苏逸兴越来越觉得自己选择给心上人一些自由的做法并没有错。这不,和谢卓亭、章芸燕他们玩了一场回来的夏霜寒,不是还笑着和他说了一声“我想去东区的小河边给红云洗洗澡,顶多一个半时辰就回来,你不用担心”吗? “你以前不是没来过这里吗?那你怎么知道东区没有凶猛的野兽,且那里还有一条小河呢?” “那当然是因为上辈子庭轩带我来过啊!”一边收拾着刷马的用具,一边在心中默默应答了一句的夏霜寒道:“我刚刚在外面找人问的,怎么了么?” “没有,没什么,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啊!” “好,我知道了。” 看着夏霜寒提着装有用具的小筐走出帐篷,不想和她分开,同时又不愿意打扰她的苏逸兴,最终选择了在换过颜色不显眼的外袍后,悄悄地跟上去。 寂静的小树林里,将距离拉得足够远,以确保自己绝不会被夏霜寒发觉的苏逸兴,很快就跟着心上人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小河边。只不过,就在他静静地凝视着坐在河岸边的夏霜寒出神时,一个人的到来,却将他的好心情全都破坏了。 单手托腮,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的夏霜寒,原本正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石头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上风方处,由微风带来的脚步声,却突然间让她回过了神。 “庭轩,你怎么会在这里?” “霜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就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同一个问题的夏霜寒和陆绍云,脸上都带着惊喜的神色。随后,展颜对对方微微一笑的他们俩,又心有灵犀地同时回答了一句:“手上没事,所以过来走走散散心。” 下风方处隐匿在树林里的苏逸兴,通过随风而来的两句对话,确认了夏霜寒并没有瞒着他,与陆绍云相约在这里见面的事实。 可是,哪怕知道面前的这场会面仅仅只是一个巧合,看着陆绍云自然而然地在夏霜寒身旁的另一块岩石上落座的苏逸兴,却依旧还是很不高兴:他不喜欢他们俩之间的这份心有灵犀,非常不喜欢! 肩并肩一起坐在小河边的岩石上的夏霜寒和陆绍云,谁也没有发现置身在树林里的苏逸兴,他们,只是单纯地聊着天、谈着心。 “要是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亲,备嫁的芭丽雅就可以暂时住在我们家里了。” 回想起五月末时,到南城门外的商队营地上送别哈兹鲁等人的往事,遗憾自己不能为备嫁中的好友多出一份力的夏霜寒叹气道:“成亲之前,芭丽雅不能住在熙然那里,我家又只有我爹和朝阳两个男人,不适合她居住,襄阳王府更加不适合她过来,闹了半天只能去租了个小院的她,这不是白白浪费钱嘛!” “我说,你这个一看见别人花冤枉钱,就克制不住地感觉自己肉痛的习性,怎么就一直也没变过呀!”抿嘴一笑的陆绍云调侃道:“哈兹鲁伯伯离京之前交过来的那笔钱,扣除了熙然的部分之后,属于我的那份不是已经存在你那里了吗?再加上最近听说你的画还卖得很不错,怎么你现在还是一副很缺钱的样子啊!” “我这都是上辈子被你娘和你大嫂弄怕了!”说到这里的夏霜寒禁不住气得鼓起了腮帮。 “上辈子咱俩一起生活的时候,你是个开销少的,我的开销也不大。我的衣裳穿戴不走针线房,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什么的也用不上,可凭什么咱们月月交到公中的银子非得和别人一样多啊?交过去一个月的银子,咱们自己过明明可以过三个月,现在想起来我还肉疼呢!” “知道你为了这件事生气,所以我这辈子不是没再当那个冤大头了嘛!” 看一眼身旁每到谈及金钱问题时就锱铢必较的心上人,为了让她放宽心的陆绍云解释道:“原本祖父把我娘禁足后,他是打算直接把账目和银钱都交给我大嫂的,但是我上辈子实在吃够她的亏了,所以就撺掇着祖父,把掌家之权一分为二,分别交给了我婶娘和我大嫂。” “不错不错,这事儿做得好。” 闻听陆绍云的解释而眉开眼笑的夏霜寒道:“让她们这些都想监守自盗的女人们狗咬狗去吧!反正大面上,我们只要抓牢了‘你大嫂日后会是内宅的女主人,现在就上来接班无可厚非’,以及‘你大嫂暂时还经验不足,需要你婶子加以辅助’的这两条理由,强制她们共同管家,谁也制服不了谁的她们俩,就不可能在自顾不暇的过程中把算盘打到你头上。” “所以你现在放心了吧?”看一眼身旁呵呵傻乐的夏霜寒,心中微有好奇的陆绍云疑惑道:“听说现在襄阳王妃把王府的所有账目都交给你来管了,每日这么多银钱在你手上流进流出,你有没有为此感到很高兴啊?” “瞧你,犯傻了不是?”一双笑弯了的眼睛下方,爬上两条白白嫩嫩的卧蚕的夏霜寒,摇着右手食指道:“襄阳王府里有再多的金山银山,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它们既给不了我归属感,也给不了我幸福感,我每日算帐的时候,纯粹就把自己当个帐房先生呢!可是你赚来的钱就不一样啦,你赚来的钱那就等于是我的钱,那是一个铜板也不能乱花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赚来的是你的,你赚来的还是你的,对吧?”被心上人那副财迷样逗得忍俊不禁的陆绍云道:“我手上那份日后一定会属于你的小金库,我会一直帮你收好的,账目什么的,我也都一一帮你记好。等你嫁过来的时候,我立刻就把它们全都交给你,这样行了吧?” “那可真是再好没有了!” 微风吹过,伴着夏霜寒轻柔的话语声拂向陆绍云的,还有浅滩上被阳光晒干了的沙砾。于是,专注地凝视着夏霜寒的笑靥的他,就这么忽然间被沙粒迷了眼睛。 “别揉,越揉越糟糕。”在陆绍云颤动着睫毛意欲抬手揉向眼睛的时候就及时注意到了他的状况的夏霜寒,伸出手去阻止了他非但无效,还有可能加重不适的举动,随即道:“你等着,我带了水囊过来的,我给你弄点清水洗一洗。” 说话间站起身来,走向放置在红云脚边的马鞍和鞍袋,以拿取水囊的夏霜寒,一个不留神踩到了长着青苔的鹅卵石。随后,就在她“哎呦”叫唤一声,即将摔倒在地的时候,通过听声辨位敏锐辨别出夏霜寒所在位置的陆绍云,于站起身后两步赶到她身侧,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心甘情愿地做了心上人的软垫。 “庭轩你怎么样?没磕到什么地方吧?”摔倒后在心上人的胸膛上磕了一下的夏霜寒,顾不上自己被咬痛的舌尖,只直接伸出手去,摸向陆绍云的后脑勺道:“后脑勺疼不疼啊?” “不疼,我什么事也没有。”怀里是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心上人的娇躯,舍不得就此结束这个亲密接触的陆绍云,说话间抬起手臂环住夏霜寒的后腰道:“霜寒,这几个月我好想你啊!能不能就一会儿,你乖乖地趴着别动,让我抱你一下。” 趴伏在陆绍云胸口,原打算在确认心上人没有事后就立刻站起身来的夏霜寒,正准备说一句“我想遵守我和苏逸兴之间的那个约定”,可是,当仰躺在地的陆绍云因为入眼的风沙而流下一滴晶莹的眼泪的时候,一瞬间只感觉心头一痛的夏霜寒,情不自禁地妥协了。 “那好吧,说一会儿就一会儿,我来计时。”乖乖地趴伏下来,侧耳倾听着陆绍云“嘭嘭”的心跳声的夏霜寒道:“等你的心脏跳够了一百下,我就站起来。” “一百下?这么短?”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夏霜寒披在脑后的长发的陆绍云,颇有些不满地哼哼道:“它干脆不要跳算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它不跳你就死了!”攥着松松的拳头,轻轻在陆绍云的肩膀上敲了敲的夏霜寒道:“你要是死了,岂不是要让我这辈子守活寡了?” “好好好,让它跳,让它跳啊!”通过方才的一打岔,成功干扰了夏霜寒计数的陆绍云,脸上有着诡计得逞的笑容。随后,只听他继续挑选了个干扰夏霜寒数数的话题道:“霜寒,今日可是咱们抵达目的地的第一日,第一次下午你就迫不及待地到这小河边来了,是不是前世的某些事情让你一直忘不了啊?” “陆绍云!”陡然间想起,前世的自己曾经因为受了陆绍云蛊惑的关系,而在这条小河边的树林里和他做过些羞羞的事情的夏霜寒,一瞬间便涨红了脸挣扎起来:“你放手!你个没羞没臊的家伙,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和你多呆了!” “娘子你羞什么呀?上辈子咱们敦伦过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既然都是老夫老妻了,那你就放开一点嘛!” 环臂揽紧挣扎不休的夏霜寒,睁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的陆绍云,坏笑着道:“对了对了,上辈子咱们在这亲热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啊,我想起来了,我说那满天眨眼的星星们,都是咱们的见证人,娘子,你还记得吗?” “陆绍云!不许你再说了!”气恼异常却挣扎不开的夏霜寒,一边愤恨地咬了咬牙,一边抬手捂向陆绍云的嘴唇道:“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这辈子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就敢拉着我扯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情,你的脸皮呢?是不是让狗给啃了?” “那我可真是难为你了!我这张脸皮都让狗给啃过了,你当初还能不计前嫌地亲下来,你对我的情谊到底是有多深啊?居然连和狗啃一样的东西都不在乎了!” “你......你......”又羞又气又无能为力的夏霜寒,“嗷呜”一声在笑个不停的陆绍云的肩膀上啃了一口。可哪知,一口咬下去,她的火气没能发泄出来,反倒惹来了陆绍云更进一步的调笑。 “娘子,你今日怎么这么热情啊?你别急,等为夫把衣服脱一脱啊!” “陆绍云!”费劲地扭过身体,从放置在不远处的鞍袋里拽过水囊的夏霜寒,拔去瓶塞后直接将清凉的液体全都倒在了陆绍云脸上,“你气死我了你,你给我好好冷静一下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歹人 寂静清幽的小河边,知道自己再不见好就收,就要当真把夏霜寒惹火了的陆绍云,松开手臂解除了对心上人的禁锢。 随后,坐起身来抹一把脸上的水珠的他,在收获了心上人的两枚白眼以及一声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哼”后,主动走上前去,跟着收拾好东西的夏霜寒一起离开了小河边。 追随在夏霜寒身边,一边陪笑、一边讨饶的陆绍云发出的话语声渐渐远去了,红云“哒哒”的马蹄声也听不见了。待河岸边再次归于寂静后,在下风方苦站了许久的苏逸兴,才终于因为受不住打击,而在踉跄一步后扶住了身侧的树干。 方才他听见了什么?他居然听见言行举止间亲密无间的陆绍云和夏霜寒,频频说着这么个词——上辈子。 打小就坚信,求签算卦纯属扯淡、前世今生更是笑谈的苏逸兴,在一开始听见“上辈子”这个词汇的时候,满心认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但随后,夏霜寒和陆绍云说的那些明显来源于他们的亲身经历,但今生的他们却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相信,就算他再怎么难以接受,他们俩有着一段前世情缘的事情,都是货真价实的事实。 “前世今生、两世情缘么?”单手扶着树干支撑着自己的苏逸兴,在接受了这种只有在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稀奇古怪事后,并没有对明显不同于正常人的夏霜寒和陆绍云,生出什么恐惧或者厌恶的情绪。 判定夏霜寒是邪祟,随后让人把她当妖怪一把火烧死,或者找个道士来把她收了压在镇妖塔下?开玩笑,他要是就这么失去了夏霜寒,他的满腔热情与毕生衷情又该到何处寻找寄托? 可是,就算他不在意夏霜寒的异于常人,并依旧按照自己的原计划继续和她一起生活下去,两年半以后,他当真就能如愿以偿地抱得美人归吗?比起陆绍云,他来晚了不止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而是整整来晚了一辈子!如此巨大的差距,他当真用三年时间就可以赶上吗? 怪不得,怪不得啊!怪不得当初夏霜寒在一听到约定只需要维持三年时间后,就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应了下来。怪不得就算夏霜寒什么也不对陆绍云解释,陆绍云也依然可以放心地让她嫁进襄阳王府,并坚信他们将来一定会有再团聚的那一日。 两世情缘摆在那里,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超越它,并最终获得夏霜寒的芳心呢? 杀掉陆绍云吗?不行,倘若他真的这么做,夏霜寒极有可能殉情自杀,到另一个世界去与陆绍云再续前缘。 逼迫夏霜寒,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吗?不行,孩子长在母亲肚子里,只要做母亲的不想要他,就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把他弄掉。 弄清楚他们之所以会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的理由,然后从前世的矛盾打开突破口,离间他们二人的感情吗?不行,重来一遍,他们俩定然早就已经把前世的误会解开了,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钻空子的机会。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么他难道就要这么放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白头偕老、生儿育女吗? “不,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攥紧的拳头重击在粗糙的树干上,很快就引发了破皮出血,完全不在乎指骨上的疼痛,只通红着一双眼睛的苏逸兴,冷沉、愤慨地嘶吼道:“陆绍云,上辈子你定然没有好好待霜寒,所以才会导致你们俩心有执念进而重来一次。那么这辈子,你这个曾经犯下过错的人,为什么就不能乖乖躲到一边去,让我来给霜寒幸福呢?” 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不同的情绪,在苏逸兴的脑海中不停翻滚旋转,千头万绪间只感觉自己抓不住要点的他,犹如落入了迷魂阵一般跌跌撞撞地找不到出路。 黄昏时分、日暮西沉,指骨上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的苏逸兴,终于在冷静许久、平复了汹涌澎湃的情绪后,回到了他和夏霜寒的帐篷里。 “忙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已然在片刻前陪谢氏用过晚饭的夏霜寒,很快就发现了苏逸兴手上的伤痕。“能让武艺高强的你伤成这样,看来事情不小。当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我先帮你处理处理伤口,你再用饭可好?” 苏逸兴很清楚,夏霜寒现如今对他的关心,一半基于友情,一半基于对谢氏的慈母心的体谅。故而,倘若他现在来和她谈论男女之情,那么他在她心中,根本什么也不是。 伸手拉住欲转身走开以拿取药箱的夏霜寒,不想失去她的苏逸兴,用力将她扯进怀里,展臂抱了个严实。 “霜寒......”苏逸兴带着颤音的,明显脆弱异常的语调,让意欲抬手推开他的夏霜寒微微愣了愣。随后,猜测苏逸兴应当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打击的她,在怜悯间垂下了双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该不会,是你视作心腹和手足的人,在背后捅刀背叛了你吧?” “呵......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紧了紧怀中的心上人,将瘦削的下巴搁在夏霜寒软乎乎、暖烘烘的颈窝里的苏逸兴,无助道:“有件事情,我本来以为只要自己肯花时间就一定能够办成,可当我一点点了解其中真相的时候,却发现如果想要达成目标,那么我就必须攀过一座和天一样高的山峰。那么高的山峰,我连路都找不到,到底要怎么才能攀过去呢?你帮帮我、教教我好不好?” “和天......一样高?”单冲着一个“天”字,就控制不住地想歪了的夏霜寒,愣怔片刻后覆手到苏逸兴耳边,随即小声道:“你该不会是想犯上作乱、谋朝篡位吧?” “哈哈,哈哈哈哈,夏霜寒,你简直是要笑死我啊!”满腔的消沉、落寞、脆弱和委屈,都被夏霜寒的一番言谈驱散得一干二净的苏逸兴,埋首在心上人肩膀上大笑道:“我这是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如此可笑的笑话了!” “哎,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有点良心?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听你说什么和天一样高的时候,吓得脊背都冒冷汗了!” 没好气地抬手推开苏逸兴,随后转身拿过药箱,粗鲁地将其一把塞进他怀里的夏霜寒道:“我刚才明明是很认真地想要帮你,可你倒好,竟拿我当个笑话看。给,你的伤口你自己包,我再也不管你了!” 怀中抱着药箱,来不及出言挽留就见夏霜寒掀了帘子走出帐篷去的苏逸兴,禁不住淡笑着在心中道:“霜寒,只有你才能带给我这么多的幸福和快乐,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两年半以后你依旧执意要离开我,到那时我究竟该怎么办?” 匆匆为自己打理好伤口并吃过晚饭,走出帐篷来到营地外围的苏逸兴,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指点谢卓亭骑术的夏霜寒。 “明日的狩猎,你应该是打算去没有凶猛野兽的东区玩一玩吧?”缓步踱到夏霜寒身侧,知道明日的她定然也会像男人们一样到林子里去试试身手的苏逸兴道:“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不好。”双眼直视前方,看着骑着马的谢卓亭在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夏霜寒道:“王爷说了,这么些年来你从来没有陪他一起狩过猎,所以他很希望你明日能陪他去一趟北区,父子齐上阵打只老虎或者棕熊什么的。” “......你希望我去北区吗?”知晓最近几个月,和苏淳风以及谢氏都相处得很愉快的夏霜寒,一直在致力于进一步改善他们一家人之间的关系的苏逸兴,完全可以猜到即将听到的答案。 “我希望你去,毕竟,你父亲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尽力弥补他对你的亏欠。面对着这样的一个父亲,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鬓染寒霜的他,因为你的拒绝而感到失落的模样。” “好吧,那我去。”面对着夏霜寒每次提及苏淳风和谢氏都会用上的诚恳目光,被这样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瞳直视着的苏逸兴,实在无法开口拒绝她。“那么,你自己一个人到东区的时候,记得注意提防暗箭和流矢,千万别什么也没打到,反倒让别人把你给打了。” “好的,我知道,你们也要小心,尽量别受伤。” 肩并肩站在一起谈着话,看着谢卓亭在不远处练习骑术的夏霜寒和苏逸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俩方才的这段对话,完全被从他们后方路过的某个别有用心的人,一五一十地听了去。 别有用心地从苏、夏二人身后路过的人,名叫江以城,乃是安国公江家日后即将承爵的长房的嫡次子。与此同时,身为升平公主的嫡亲表哥和淑妃的娘家侄子的他,还是裴娉婷今生的夫君。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江以城爱着裴娉婷的一颗心,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遥记得,儿时在入宫同淑妃育有的九皇子一同玩耍的过程中,无意中于娇兰殿内见到了身为升平公主的玩伴的裴娉婷的江以城,就在脑海中深深刻下了她娇小的身影以及她随后展露的一颦一笑。 这么些年来,“等娉婷及笄之后,我就要娶她为妻”的念头,一直徘徊在江以城心中,不曾改变、也不曾动摇过。只可惜,在他认为自己的心上人年纪还小,尚且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故而还暂时不适合他前去打扰她、接触她的时候,他心中还未长成的小女孩,却早就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对别的男子芳心暗许了。 犹记得去年夏天,江以城将娶妻的心意告知自己的母亲,并恳请母亲到丞相府去找陈氏探口风的时候,面对着陈氏的委婉拒绝,他一度以为这是因为上丞相府提亲的人太多了,故而裴夫人挑花了眼,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 可是后来没多久,打算等过一段时间再采取进一步行动的他,却忽然听说了裴娉婷钟情于陆绍云,且丞相府与定国公府即将结亲的消息。 自己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扶植长大的小树苗,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可自己还没来得及品尝,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过路人,却忽然把果子给摘走了,这叫栽树的人,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心中存有这样的想法的江以城,曾经对陆绍云生出过愤怒与嫉妒的情绪,但考虑到,自从夏霜寒逃婚后,陆绍云就因为为情所伤的原因而远走江南的事实后,知道裴娉婷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他,便把自己的精力从根本不是情敌的陆绍云身上转移开了。 多方打探,知道定国公陆啸清在陆绍云的婚事上持放养态度,坚决不允许徐氏为陆绍云擅自做主的事情后的江以城,在几经思考后认定:一动不如一静,现阶段,等待裴娉婷自己死心放弃陆裴两家之间的婚事,明显要更为可取。 只可惜,认为来年陆绍云回京之后的拒亲,定然可以让自己得偿所愿的江以城,却没有想到,他等来的不是裴娉婷的死心,而是太后的赐婚懿旨! 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他人的江以城,曾经试图反抗过,只可惜,知道皇命大过天,自己并不是太后的对手的他,却除了买醉、心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及之后来,夏霜寒的归京导致了流言的传播,并进一步诱发了裴丞相对懿旨赐婚的强烈不满,在醉生梦死中得知裴娉婷被禁足了的江以城,这才重新振作了起来。 京中有关裴娉婷的负面传言甚嚣尘上的时候,认为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好机会的江以城,并没有想过要去阻止流言的传播。 毕竟在他看来,定国公和裴丞相的态度,已经表明了陆裴两家之间的这门婚事定然成不了。那么,在裴娉婷坚决不可能另嫁他人的情况下,任由她在一段时间内因为婚事作罢、名声被毁的原因,而心灰意冷、脆弱不堪、暗自垂泪,随后他再深情款款、毫不计较地上门提亲,这样英雄般的登场,不是要更好,更有助于他获得佳人芳心吗? 于是乎,就此拿定主意的江以城,在如愿以偿地等来裴娉婷的认命后,按照计划,上丞相府提了亲。随后,经过裴贺明的高压、升平公主的劝说以及圣旨赐婚的不可违抗后,拭干净脸上的泪痕的裴娉婷,就这么成为了江以城的妻子。 婚后的日子里,满心以为已然被陆绍云严词拒绝了的裴娉婷,一定会将一腔痴情转寄到他身上的江以城,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人,他确实已经娶过了门,可美人的心,却始终不在安国公府里,不在他的身旁。 听闻陆绍云请了神医回京后的若有所思,七夕那晚摘星阁外偶然相遇时的眼眸一亮,秋狩路上不经意碰面时的深深凝望......裴娉婷被陆绍云牵动了一颗心,进而做出的这种种反应,看在江以城眼中,都变成了一个个打在他心上的烙印。 妒火中烧、烧之又烧,一颗心仿佛在被凌迟后又架到火上烤的江以城,最终做出了和前世的裴娉婷曾经做过的相似的事情,那就是——他决定,他要拿陆绍云开刀,以发泄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 前来参加秋狩的大队人马抵达目的地的第一日,做好个人和妻子的安置的江以城,无意中注意到了轮岗休息的陆绍云,正在一个人往狩猎林的东区去。 认定这也许正是一个从背后暗算陆绍云的好机会的江以城,仗着自己同样也有武艺傍身,故而干脆利落地追了上去。只可惜,技不如人的他在进入树林不久后,就很快被察觉到有人在尾随着自己的陆绍云,给甩脱了。 只身一人在树林里徘徊了许久的江以城,最终在放弃寻找陆绍云后折向了树林的出口。只不过,就在他认为自己今日定然要空手而归的时候,因为转悠了许久而憋不住到小路旁的树丛中小解的他,却无意中见到了结伴同行,一起往营地方向走的夏霜寒和陆绍云。 “这可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想要收拾陆绍云,我还得从夏霜寒这里下手啊!” 从陆绍云和夏霜寒的谈话中,听出他们俩根本就是藕断丝连的江以城,很快就拿定了用夏霜寒作饵,以此对付陆绍云的主意。 于是,当晚黄昏时分,便有了他假装进出营地,实际上却在偷听夏霜寒和苏逸兴之间的谈话,以此寻找可以利用的信息的桥段。 吃饱喝足、安睡一晚,通过一晚上的养精蓄锐而变得精力充沛的夏霜寒,在清新的晨风吹拂中,和灿烂的朝阳照射下,等来了秋狩的正式开始。 依照大夏立朝以来的惯例,秋狩的第一支箭,向来是由天子射出的。林场出入口外平坦的开阔地上,事先捕捉到的一头健康的成年雄鹿将被放出牢笼,而只有等天子一箭令雄鹿毙命后,身为臣子的众人等,才能打马奔进林子里去猎个痛快。 今年,时值知天命之年的圣上依旧老当益壮,箭术精准。于是,只听一声尖锐的空气摩擦声和一声负痛的哀鸣过后,被一箭命中心脏的雄鹿,就在蹬了蹬腿后彻底闭上了眼睛。 “您放心吧,我只去无凶猛野兽出没的东区,所以就算是一个人去,也不打紧的。” 林场外,带好饮水和武器的夏霜寒,向身旁得知苏逸兴将和苏淳风一起前往北区,进而为她的出行感到担心的谢氏宽慰道:“想当初在关外,我也是一个人到旷野上去打过猎的,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放心吧,我就打几只野兔、野鸡,打完就回来。等晚上,我再亲自下厨,好让您也尝尝关外的口味。”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好吧!”慈睦地微笑着拍拍夏霜寒的肩膀的谢氏,在示意她尽快上马,早去早回之后,又转向一旁的苏氏父子俩,言简意赅地嘱咐了两句。 随后,翻上上马的苏淳风、苏逸兴以及夏霜寒,就在微微晚了他人一些进入林子后,兵分两路地各自行动去了。 早在夏霜寒进入林场之前,在此次狩猎活动中承担着护卫太子的任务的陆绍云,便已经追随着欧阳瀚进入了山林。 头顶上,是如同华盖一般茂密的树冠,脚下,是恣意生长的郁郁葱葱的灌木。陪同欧阳瀚进入四个区域当中最为危险的北区的陆绍云,与其他几位护卫成包围之势守护着太子的后方和侧方,随时警戒着任何有可能突然出现的危险。 时间流逝、光影变幻,陪着欧阳瀚在林子里转悠了两个多时辰的陆绍云,作为一个得力的护卫和辅助,成功地帮助太子,猎下了一只老虎与几匹灰狼。 随后,就在陆绍云打算陪着因为捕猎的关系而在无意中靠近北区和东区的交界处,但却依旧兴致勃勃地想要再猎一会的欧阳瀚,重新向树林深处挺进,以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两区交界处的栅栏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我的天哪,这里的栅栏破了那么大一个洞,而且洞口附近还留下了野兽抓刨的痕迹,可想而知,定是有什么十分凶狠的野兽,跑到东区去了!” 在闻听前方不远处发出的呼喊声的一瞬间,“东区”、“野兽”、“夏霜寒”三个词,便忽然在陆绍云的脑海中涌现了出来。 是了,昨日霜寒说过的,她今日,将会只身一人前往东区狩猎,现在,倘若她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遇上了那些她根本处理不了的大型野兽,她是不是,就会因此丧命呢? “太子殿下,末将想——”陡然间便面色煞白,且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起来的陆绍云,焦急出口的一句请求尚且还没来得及说完,甩动缰绳的欧阳瀚,便率先领着众人,带头奔向了呼喊声发出的地点。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棕熊 茂密幽深的树林里,策马跟随太子快速来到方才传来呼喊声的栅栏边的陆绍云,很快就在看到栅栏上开了的那个大洞后,注意到了栅栏内外巨大的足迹。 从足迹可以看出,有熊,而且是一头成年的熊,到东区去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不是挂念你的心上人吗?那就快点过去啊!”知晓陆绍云因为当初夏霜寒掉落冰河一事,而一直将“为什么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陪在她身边”的这个念头搁在心底的欧阳瀚,非常能够理解陆绍云此时此刻的心情。 “倘若夏霜寒这次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对她用情至深的庭轩,今后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的欧阳瀚,不需要陆绍云开口请求,就做出了要求他即刻赶赴东区的指示。甚至于,为了尽可能助他一臂之力,欧阳瀚竟然提出了将自己的两名护卫暂时指派给陆绍云的意见。 “各位弟兄们都是为了要保护太子殿下您,所以才站在这里的,末将为了自己的私事擅离职守本就已经是违反规矩了,现如今又怎么能置您的危险于不顾,擅自抽调人手呢?” 翻身下马后向依旧骑坐在马背上的欧阳瀚抱一抱拳的陆绍云道:“末将这一去,短时间内回不来,因此还望太子殿下您,能尽快在护卫们的保护下返回营地,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心中并不认为少了陆绍云一个人,自己就会变得处境危险的欧阳瀚,考虑到现在情况危急、时间紧迫,故而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知道了,孤会即刻带人回去,并尽快通知人手,让他们也立即赶赴东区的。所以你,现在赶快出发吧!” “谢过太子殿下!”再次抱拳行了一礼的陆绍云,在转身牵起自己的爱马疾风钻过栅栏上的大洞后,就再次翻身上马,沿着地面上巨大的足迹飞跑了起来。 与此同时,回想起自己一行人刚刚还在不远处遇到过襄阳王一行人的欧阳瀚,则做出了即刻派人去将“夏霜寒可能有危险”的事情告知苏氏父子的决定。 驾驭着疾风,不断追随着地面上的足迹向前推进的陆绍云,当然并不确定在夏霜寒入林两个多时辰后的现在,她是不是还身在东区里,以及,她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凑巧,撞上了野兽。 但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世已经品尝过失去夏霜寒的痛苦的陆绍云,今生坚决不敢拿她的安危来冒险。故而,不管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境遇,他都必须沿着足迹追下去,以此确保心上人的安然无恙。 “哒哒”的马蹄声中,不断向树林深处突入的陆绍云,在遇到任何一个人之前,便追赶上了棕熊。“嗷嗷”的嘶吼声响彻天际,震颤得陆绍云鼓膜发疼的声音里,有着棕熊的疯狂与失控。 不愿去想象,同时也想像不出究竟是什么激怒了这只熊的陆绍云,在放慢了速度一点点缓缓向着声源靠近的过程中,很快见到了一幅异常血腥残忍的画面。 一棵两人合抱的粗壮树木,挺立在一片狭小的灌木间空地上。它那高大的犹如巨伞一般的树冠上,某根异常粗壮的枝干上牢牢捆绑着一根绳子。而自然下垂的绳子下端,则绑着一头鲜血淋漓的,显然不久前才刚刚被人剥了皮的小熊。 大树下,眼见自己的孩子被残忍虐杀的母熊,已经因为愤怒和悲伤而完全失控了。即使依靠两条后腿站立起来,也依然无法将死去的小熊解救下来的母熊,疯狂地用前爪抓挠着大树的树干。 巨大的爪子和锋利的指甲在每一次挥动中,都从树干上掀下了大块皮肉。陆绍云相信,只要背对着他的母熊一直继续抓挠下去,那么大树的断裂与树冠栽倒,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太好了,霜寒不在这里,并且暂时还没有人与这头熊发生遭遇。”知晓失去了幼崽的母熊最为凶狠,因此除非逼不得已,否则自己根本不应该与它交手的陆绍云,没有犯傻地继续向前靠近。 只可惜,就在他驾驭着疾风,打算往后后退一些,以保证自己的安全的时候。疯狂了的母熊却好像忽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掉转过头凝视了他片刻,随后便四肢着地地张着血盆大口,一边咆哮着一边极速向他奔了过来...... 阳光透过头顶上树叶的空隙在地面上铺下了一层斑驳的光斑,用根绳子捆住猎到的野鸡和野兔的夏霜寒,一边把猎物分两侧悬挂到马背上,一边收紧了手中提着的两个,分别装有蘑菇和野果的口袋。 “野鸡炖蘑菇,嗯,不错,我喜欢。”单手掂量了掂量手中的口袋,大约估计了一下自己出行的时间的夏霜寒,在拿定返回营地的主意后,翻身上了马背。 悠悠坦坦地往回走,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决定等明日再来一趟的夏霜寒,在前进了没多久后,忽然听到了背后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和马匹尖锐的嘶鸣声。 条件反射地弯弓搭箭,调转身子将箭头直指着声音传来方向的夏霜寒,很快就见到了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冲出来的一匹汗血马。 “疾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陆绍云的爱马直奔自己而来的夏霜寒,垂手收回了弓箭。“庭轩不是陪着太子殿下到北区去了吗,那为什么你会单独出现在这里呢?” 低头打量着奔到红云身旁后就收住脚步,随即打着响鼻,一直朝它方才跑来的方向甩头的疾风。一瞬间反应过来,它这是想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的夏霜寒,陡然间生出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庭轩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朝前带路,咱们走!”弯下身来拍拍疾风的脑袋的夏霜寒,抬手指了指它方才前来的方向。随后,知晓夏霜寒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的疾风,便一马当先地带头冲在了前面。 一边跟着疾风向前跑,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还剩下些什么武器装备的夏霜寒,在一会趴伏在马背上,一会侧挂在马鞍旁的过程中,快速从许多枝干低垂的树木下方通过了。随后,就在她再一次翻身在马背上坐稳时,前方树林里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让夏霜寒意识到——目的地到了。 陡然稀疏起来的树木如同豁然打开的屏风一般,瞬间将其后的景象展现在了夏霜寒眼前:围绕着那头被剥了皮的小熊的树木,差不多全都被发狂的母熊摧毁了。而林间空地上,右腿负伤不停流血,进而无法施展开轻功转身离去的陆绍云,则在艰难闪避中尽量躲避着母熊的攻击。 面对着用后腿站立起来后,差不多有一个半成年男子那么高的母熊,手持青锋剑的陆绍云,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 “不行了,我必须得帮帮庭轩。”一心只想助心上人一臂之力的夏霜寒,在目光移动间,瞬间注意到了草丛上躺着的属于陆绍云的弓箭。 翻身下马,舍弃了自己那把威力明显不够的弓的夏霜寒,提上自己的箭筒又拾起陆绍云的硬弓,随后,将两样东西往肩膀上一背的她,便转身快速爬上了身侧的一棵大树。 挺拔、结实、粗壮的树木就立在由母熊开辟出来的这片空地边缘。爬上大树,确保自己站得足够高,同时拥有了足够良好的视野的夏霜寒,抽出箭筒里的羽箭,随后便瞄准母熊的眼睛,张开了弓。 若是搁在平日里,配合陆绍云旳臂力做出来的这张弓,夏霜寒无论如何也是拉不开的。可是现在,危急关头只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力量的夏霜寒,却没怎么费力便当真将其拉满了。 羽箭的箭头是夏霜寒为了防身而特意涂抹过烈性麻药的,尽管她不知道面对着体格如此庞大的野兽,这麻药能发挥多大作用。但相信,待她把箭筒里的十几只箭全都射出去后,终归能得到一些效果吧。 伴随着“嗖”的一声锐响,破空而出的羽箭微微有些偏离目标地命中了母熊的鼻子。随即,夏霜寒接连射出的另外两箭,则分别命中了母熊的右眼和面颊。 “嗷”地一声嘶吼得地动山摇的母熊,只让夏霜寒感觉自己差点被震下了树。而抓紧这个空档尽量与母熊拉开距离的陆绍云,则在微微偏头见到夏霜寒后,感觉到一喜以及一怒。 “太好了,霜寒你没事!”这,是陆绍云喜的原因。“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不快走!我不要你来救!”这,则是陆绍云怒的根源。 “不能确保你的安全,我是死也不会走的。”稳稳站立在树干上,一心只想帮陆绍云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的夏霜寒,接连又射出了好几箭。 即将带着幼崽度过寒冬的母熊,体脂肪肥厚,所以倘若不能命中它的面门,箭头上的麻药就无法融入到它的血液里,进而发挥作用。不停朝着母熊的面部连连射箭的夏霜寒,非常想命中它的另外一只眼睛,以造成它无法视物,进而难以进行有效攻击的情况。 只可惜,在抬头看清攻击自己的究竟是何人之后,抛下陆绍云不管,只极速向着夏霜寒所在树木跑动而来的母熊,便让夏霜寒难以瞄准目标了。 “咔嚓”一声脆响,是由极速跑动而来随即一头撞上树干的母熊造成的。树上,紧紧抱着枝干勉力维持住自己不往下掉的夏霜寒,瞬间便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只要再接受两下这样的撞击,这棵树定然就会轰然倒塌。看来,我是时候该转移阵地了。 “你别过来!我自有办法!”微微偏过头朝着因为记挂着她,而意欲拖着一条伤腿向她靠过来的陆绍云大喊出声,抽出缠在腰间的绳索的夏霜寒,迅速将绳索一端在弓柄上做了个扣,随即便趁着母熊后退,以做好下一个冲撞准备的时间,将弓向着旁侧的一棵大树抛了过去。 硬弓在大树高处的枝干上卡了个严严实实,背上箭筒随即拉了拉手中绳索的夏霜寒,在确认准备妥当后,便借着绳索,从这棵树平行荡到了另一棵,主干同样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树上。 荡掠而过的夏霜寒略出母熊左眼的视野后,消失在了母熊那因为右眼已瞎,而完全消失了的右侧视野中。 而抬起头来费劲地茫然四顾,意识到因为攻击目标的消失,导致自己即将发起的第二波冲撞已经毫无意义的母熊,则凶狠地咆哮着,再一次用后腿站立了起来。 “庭轩,隐蔽!”在另一棵树上站稳脚跟后,抛掀着绳索让弓再一次回到自己手中的夏霜寒,张弓搭箭间又一次射出了涂抹有麻药的羽箭。只可惜,此次飞射而出的羽箭完全偏离了预定目标,仅仅只射中了母熊的右后腿。 在羽箭射出之前便找寻到下一个攻击目标的母熊,这次盯上的是疾风。前肢着地后迅速扭转身体的母熊,只把圆滚滚的屁股冲着夏霜寒,随后便再一次跑了起来。 母熊挑选疾风发起进攻,在夏霜寒看来,还不如它继续向着她所在的树木冲撞过来呢!因为——护主心切的疾风,已经在方才夏霜寒暂时吸引住母熊注意力的时候,向着腿脚不便的陆绍云靠了过去! “我的老天啊!”在心中大喊一声的夏霜寒,抬手到嘴边打了个呼哨。随后,就在红云听从主人的召唤抵达她目前所在树木的下端后,握着弓箭从树上跳下来的夏霜寒,便在翻身上马后,力求转移母熊注意力地再次向它射出了羽箭。 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母熊攻击目标的疾风,及时改变方向,向着与陆绍云所在位置完全相反的方向,撒开蹄子狂奔了起来。 与此同时,察觉到即使自己射出的箭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但陆绍云总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的夏霜寒,则在挥手丢下马背上的猎物和装满食物的口袋后,快速驾驭着红云向陆绍云靠了过去。 “快,上来,咱们走!”向着腿部负伤的陆绍云伸出手去,一心只想尽快带着心上人远离这里的夏霜寒,并没注意到,因为自己方才数次拉开远超自己臂力的弓弦的关系,她的右手手指,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了。 “我本来是想来这里救你的,可结果却被你给救了。”在夏霜寒的帮助下爬上马背的陆绍云,怀揣着既骄傲又惭愧的心情,揽紧了身前的娇躯。随后,被红云驮着的他们俩,便快速离开了这片林间空地。 一路沿着远离灰熊的小路往前跑,顾不上疾风的处境,只求尽快带着陆绍云回营地去治疗伤口的夏霜寒,在前进了没一会儿后,便遇到了因为接到太子殿下传递来的消息,而急急忙忙赶到东区来寻找她的襄阳王一行人。 “苏伯父,熊往那边跑了。”在襄阳王一行人前勒停红云的夏霜寒,指着灰熊跑走的方向道:“那是一头失去了幼崽的母熊,已经发了疯,非常高大而且非常危险。我和庭轩,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让它丢了一只左眼。所以,倘若你们想要猎杀它的话,请一定要万分小心。” “我们会的。”看一眼身负腿伤、不良于行的陆绍云,知道在这种危及生命的时刻,讲究什么男女大妨简直愚蠢又可笑的苏淳风,并没有对“自己的儿媳妇被其他男人抱在怀里”的行为,发表什么意见。 “赭晨,你和青岚留在这里,其他的人跟我走。”扭头朝身后的人手一招手,匆匆瞥一眼夏霜寒,确认她并没有什么大碍的苏淳风,很快就带着人马往母熊奔走的方向去了。 “乖乖坐在马上不许乱动!”扭头吩咐一声因为疼痛而脸色煞白的陆绍云,跃身下马的夏霜寒,几步跑到正端坐在马背上,面色铁青地看着他们俩的苏逸兴身旁,伸手就往他的衣襟里摸了过去。 “你干嘛?”面沉如水地抬手扣住夏霜寒摸进他衣袍里的柔荑,眼中遍布寒霜的苏逸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道:“想从我这里拿伤药去救他?” “是。”一本正经地绷着小脸点点头,不管不顾地继续在苏逸兴的阻挠下摸寻的夏霜寒,理直气壮道:“反正自打半个月前我在安国公府里受了伤之后,你就一直随身帮我备着外伤药。你自己昨日受了伤想不起来用,我身上现在也没什么大伤用不上它,那不如让它物尽其用,拿来用在庭轩身上的好。” “我不给!”这,是气不过夏霜寒预计从他这里拿伤药去就救助陆绍云的苏逸兴,所做出的愤怒表态。 “我不要!”这,是坚决不愿意接受苏逸兴在他身上施加恩惠的陆绍云,所做出的断然拒绝。 “......你们......”闻听两人的话语,抬头看看这个再回头看看那个,一时间只觉得男人的自尊心什么的,实在是太无聊了的夏霜寒,从鼻子里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哼,男人!我看你们俩简直是闲得蛋疼!” “......”闻听夏霜寒的谴责,彼此气哼哼地对视一眼的陆绍云和苏逸兴,双双把一句“我们男人的事情你不懂”给咽了下去。因为他们知道,倘若他俩敢在夏霜寒面前说出这句话,那么夏霜寒的态度,将不再仅仅只是“不屑”,这一种好对付的情绪了。 “外伤药是给我准备的,所以你不愿意给他,只准备给我对吧?”说话间收回手来的夏霜寒,摇晃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指,仰头对苏逸兴道:“那你瞧,我现在受伤了,所以你可以把伤药给我了吧?” 因为夏霜寒的伤势而心疼地微微蹙了蹙眉的苏逸兴,从怀中摸出装有上好伤药的小瓷瓶,一言不发地将它递了过去。 “很好,谢谢你了。”接过小瓷瓶的夏霜寒,非常豪气地朝马上的苏逸兴抱了抱拳。随后,转身走回到红云身侧的她,微微仰着头对陆绍云道:“看见了吗,这是我从自己的手指头缝里省下来给你的,不是他施舍过来的,所以,乖乖别乱动,让我给你包扎,听到没有?” “噗嗤”,苏逸兴身后,将夏霜寒的所作所为完全收入眼底的李青岚,即使捂住了嘴,却依旧还是忍俊不禁地发出了声响。 与此同时,就在差点把鼻子都给气歪了的苏逸兴扭头瞪视李青岚的时候,被夏霜寒利落地用匕首割开裤腿的陆绍云,其脸上则出现了既包含有喜悦,又夹杂着苦恼的表情。 陆绍云和夏霜寒的伤口,双双被处理包扎好的时候,已然和手下们猎杀了那头母熊的苏淳风,带着微微受了些轻伤的疾风回来了。 “那头母熊确实是极为难缠的大家伙,霜寒,相信要不是你事先在箭头上抹了麻药,那我们还真得再多花一番功夫。” 面对着苏淳风毫不吝啬的夸赞,“嘿嘿”一笑的夏霜寒没好意思据实以告——不好意思啊苏伯父,我那箭是留着射人的。 “爹,咱们还是到小熊尸体所在的地方去看看吧!”在疾风归来后不久,就从它身上看出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的苏逸兴,转头向夏霜寒道:“你朝前带路,尽快带我们找到小熊的尸首,否则,我怕有人会毁尸灭迹。” “......”苏逸兴的一番话,让在场众人全都面色凝重地沉默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便都跟在夏霜寒身后,一起往那悬挂着小熊的尸体的大树走去。 解开绳结,放下血肉模糊的小熊。在血迹斑斑的尸体旁查看片刻的苏逸兴,很快转向了陆绍云旳坐骑疾风。随后,待确认疾风的马蹄上粘着一种,与小熊身上的某种药粉,气味完全一样的粉末后,入朝以来已经经手过千八百个案子的苏逸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陆绍云,你这是被旁人给算计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报复 已经于秋狩正式开始的前一日,弄清楚秋狩第一日,陆绍云将陪同太子前往北区,襄阳王父子也将一同前往北区,且与陆绍云藕断丝连的夏霜寒,即将只身一人前往东区的情况后,认为这一日是一个向陆绍云动手的好机会的江以城,在进入树林后,就一直在寻找着可以加以利用的野兽。 花费了近一个时辰,找到了两只因为母熊外出觅食而暂时落单的熊仔后。向它们投喂了下有迷药的食物的江以城,很快就等来了两只小熊的昏睡。 打马靠上前去,一剑抹断了其中一只小熊的脖子的他,用绳索捆了另外一只小熊,并迅速带着它靠向了北区和东区之间的栅栏。 从布袋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斧子,在栅栏上开了一个足够马匹通过的洞口的江以城,再次翻身上马,很快就带着小熊奔向了东区树林的深处。 选定合适的动手地点后,迅速将捆绑来的小熊进行宰杀与剥皮的江以城,动作利落地将其吊上了大树,并在小熊血淋淋的尸体上,撒上了气味独特的药粉。 随后,跳下大树跨上马背,打马催促坐骑尽可能跑得远一些的江以城,在安置好自己的马匹后,施展开轻功,踩踏着高处的树枝,在完全不落地的情况下,回到了栅栏上的破洞处。 在江以城回到北区和东区交界处之前,已经觅食回来的母熊就已经发现了自己死去的一个孩子。随后,意欲找回自己丢失了的另一个孩子的它,追随着江以城和他的坐骑留下的气味,来到了栅栏上的破口处。 几个爪子挥过去,很快就将破洞开大到,让人完全看不出它曾经被人为破坏过的母熊,在进入东区后,继续循着气味向自己的另一个孩子赶去。与此同时,从树梢上掠过,进而回到破洞处的江以城,也通过栅栏的状况,确定了自己的前期准备基本算是完成了。 在早晨的射鹿仪式结束,以及大队人马踏入树林的时候,江以城就吩咐了自己的两个护卫,要求他们为他掌控好陆绍云的动向。 前来北区狩猎的人很多,故而,面对着交替前来查探太子一行人行进方向的两个护卫,确保他们距离自己一行人足够远,因此并不可能伤及太子殿下的陆绍云,便把他们视做了同样也是来打猎的过客。 钻过破了大洞的栅栏踏入北区,直奔正在交替等待着自己的两个护卫所在地的江以城,很快就从等待着自己的那个人口中,摸清了陆绍云距离自己开洞的地方究竟有多远。 也许当真是江以城今日的运气特别好吧,不需要他指派护卫去特意将栅栏上破了洞的消息传递给陆绍云,跟着狩猎中的太子无意中靠向北区与东区交界处的陆绍云,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他省了不少功夫。 在判定太子一行人的行进方向后,就立刻赶回来与原地等待着的那个护卫换岗的另一个护卫,将“陆绍云正在向着栅栏处靠近”的消息带了回来。 随后,这两个事先换有最为普通、最没特色的衣衫的护卫,便依照江以城的指示,在陆绍云一行人靠得足够近后,把握准时机大声发出了“栅栏上破了个大洞”的惊呼声。 惊呼声刚落,转身高呼着“走,我们赶快去报信”的两个护卫,就在仅仅只给太子一行人留下了两个背影后,快速打马离开了栅栏。 而与此同时,判定一切都在照着自己的计划走的江以城,则在重新潜回东区后,将与撒在小熊尸体上的药粉相同的同一种粉末,顺着棕熊的脚印,沿途撒在了陆绍云的必经之路上。 于是接下来,踩踏过药粉的疾风就这么沾染上了“杀熊者”的气味,随后一路带着陆绍云朝着母熊追了过去。 大树下,因为孩子的尸体以及尸体上独特的气味,而暂时将江以城和他的坐骑留在地上的气味忘记了的母熊,并没有去追击江以城的马匹。 当然,因为上树而致使自己的气味在地面上中断了的江以城,也是不可能被母熊追击到的。于是,骑着疾风来到母熊身边的陆绍云,就这么被视为了杀害两只小熊的凶手,并随即遭遇了母熊发起的疯狂攻击。 反复在脑子里过了过这个专门为陆绍云打造的陷阱,认为这其中有着很多很多不确定因素的江以城,并没指望这一次的陷阱可以完美地获得成功。只不过,就算这次不能成功,他也一点都不着急就是了。 毕竟,“夏霜寒是陆绍云的弱点”的这个关键性信息,江以城已经掌握了。故而,认为一次不成就等日后再找机会的他,仅仅只是把今日的陷阱视作了很多次尝试中的其中一次而已。 至于,“就这么把一头凶猛的母熊放到东区去,你就不怕伤及无辜吗”之类的问题,江以城在几经思考后,认为其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值得他在意的问题。 首先,在母熊找到小熊之前,一心记挂着孩子的它,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情,向任何并非“江以城以及其坐骑”的人,发起攻击。 其次,待母熊找到孩子之后,愤怒咆哮起来的它,已经用自己震耳欲聋的嘶吼,向他人发出了警报。因此,倘若有谁听到这么可怕的声音之后还依然傻了吧唧地靠过去,那么,这就是这个人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开阔的林间空间上,苏逸兴依据自己在小熊身上、疾风马蹄上以及从栅栏破洞处前来这里的路途上见到的三种一模一样的药粉,推测出了设陷阱想要除掉陆绍云的人,究竟都为此做出了哪些规划与准备。至于想要害他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这一点,苏逸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关心。 “竟然有人想要害庭轩,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看一眼地面上那只血淋淋的小熊,听苏逸兴讲述了这整个陷阱的布局的夏霜寒,一边走到一旁去捡取自己方才扔在地上的猎物和装满食物的口袋,一边在心中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庭轩于公于私都没有和人结下过什么化不开的死仇,那么,到底是谁这么恨他,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提着猎物和口袋回到红云身侧,将手中的物件搭回到马背上的夏霜寒,回首抬眼间,从默立在侧沉思着的陆绍云眼中,看到了一抹因为豁然开朗而闪现的光芒——看来,庭轩已经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他了。 “好吧,既然现在该弄清楚的真相已经都弄清楚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尽快打道回府吧!”同样旁听过苏逸兴做出的分析,妥善安排人手下去处理今日猎到的,包括那头母熊在内的猎物的苏淳风,最先发出了率领众人返回营地的号召。 于是就这样,半个时辰后,在猎物方面算得上是满载而归的一行人,就这么回到了猎场外的营地里。 夜幕降临,月黑风高,平日里早该入睡的夏霜寒,在重新包扎过受伤的右手后,却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准时就寝。 在下午返回营地的路途中,夏霜寒已经从陆绍云处得知了,设下今日的这个陷阱的人,就是裴娉婷现如今的夫君江以城。而江以城之所以会对他动了杀心的原因,也不过就是因为他那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病态心理。 “这可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辈子裴娉婷因为得不到庭轩而来杀我,这辈子江以城又因为得不到裴娉婷而来杀庭轩。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们夫妻俩这是有病不成?杀了你爱之人所爱的人,你爱的人就会回头爱上你了?胡扯,他定然会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剥皮抽筋!这江以城和裴娉婷,简直就是两个脑子异于常人的神经病!” 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尽管白日里陆绍云已经向她保证过,这件事他自己会妥善处理,绝不会便宜了江以城,可就算如此,心里始终咽不下这口气的夏霜寒,却依旧还是心事重重难以入睡。 翻过身来看一眼躺在自己身侧似乎睡得很沉的苏逸兴,轻轻掀开被子的夏霜寒,蹑手蹑脚地下了地。穿好衣物和鞋袜,小心翼翼地挪到帐篷一角的她,蹲下身去打开了一个木箱,随后就在里面摸索起来。 “你想去帮陆绍云出口恶气是不是?”自始至终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的苏逸兴,在夏霜寒起床穿衣的那一刻,就已经大致猜到了她想要做些什么。 可是,尽管已经预料到了夏霜寒接下来的举动,苏逸兴却还是因为她的行为而倍觉嫉妒与气不过。于是,陡然坐了起来的他,低沉着嗓音冲着夏霜寒的背影气愤道:“陆绍云身为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你去为他出头,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哎哟我的妈呀,你吓死我了!”在闻听苏逸兴发出的声音的一瞬间就吓得跳了起来的夏霜寒,一边捂着心脏转身站稳,一边凝视着床上不甚清晰的人影道:“我说你大半夜的能不能不这么玩啊?我差点让你给吓死!” “到底是我吓死你,还是你吓死我呀?”端坐在被窝里的苏逸兴不满地撇撇嘴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蹲在那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贼呢!” “哪个小贼不要命了,敢偷到你这帐篷里来?谁人不知你苏赭晨继承了南疆公主的毒术,他们跑进这里来随便乱摸,万一中了毒了,那可就得等死!你说谁会那么傻?”对苏逸兴的说辞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安抚好自己那颗“嘭嘭”乱跳的心脏的夏霜寒,转身又在箱子边蹲下,继续探手摸索起来。 “我看不见得,指不定这世上就还有像你这样对毒术感兴趣的家伙,此时正想摸进这帐篷里来偷上个一两瓶,拿回去研究研究呢!” 回想起他们俩婚后的这段日子,夏霜寒因着自己当初在边关中毒以及陈经纶的病情的关系,而在自打踏入苏逸兴书房的地下室那日起,就对里面堆满了的瓶瓶罐罐,有着异于常人的浓厚求知欲。 “啊,找到了!”完全不理会身后的苏逸兴发出的调侃,在箱子里摸索了半天的夏霜寒,终于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灵蛇散。 “做什么,你想拿着灵蛇散到江以城和裴娉婷的帐子外面撒一撒?” 在脑子里回顾一遍自己当初为了讨夏霜寒开心,而教会她配置的为数不多的几种药粉,知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只可能是打算使用灵蛇散的苏逸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陆绍云身为一个大男人,不需要你去为他出头,所以你可不可以把药瓶放下,乖乖回到床上来睡觉?” “我这根本就不是为了陆庭轩好吧!”执拗地把手中的小瓷瓶往袖袋里一塞,坚决不承认自己就是想先替陆绍云出口气的夏霜寒道:“你也不想想,今日那头母熊跑到东区来的时候,我也正好身在东区里。倘若我今日的运气差一些,刚好在徘徊于悬挂有那只小熊的树木周围时,遇到了那头母熊,这可怎么办?” “那母熊因为丧子之痛,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不管的,说不定我一不留神,就和那片空地上的树木一样,被它给撕成了碎片呢?” “是吗?貌似你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嘛!那按照你的意思,你现在带着灵蛇散出去,是为了帮自己出口气咯?”披衣下地的苏逸兴,微微眯着眼睛、勾着唇角邪笑道:“可是你就不怕你这一去,打草惊蛇,闹得江以城生出了戒心,反倒不方便陆绍云接下来施为么?” “就算是打草惊蛇了又怎么样,这个问题我早就帮庭轩想过了!现在不打草惊蛇一下让江以城收敛收敛,自认为自己的诡计没有暴露的他,下回还不知道要使出什么丧心病狂的手段来伤及旁人。再说了,庭轩根本就不是暗地里玩那些鬼祟伎俩的卑鄙小人,他和我一样,对付江以城这种下三滥,我们都喜欢明火执仗地——” “你刚才不是说,你今晚之所以要出去,全都是为了你自己吗?”缓步走上前来抬手捏上夏霜寒的下巴的苏逸兴,将她没能说完的话语掐灭了。“那你为陆绍云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我说苏逸兴,你不把你自己搞得这么累,你就不舒服是不是啊?” 抬手推开苏逸兴捏住她下巴的手,夏霜寒无奈叹气道:“既然你不愿意糊涂一下,非要拿真相来戳痛你自己,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心里面到底住着谁,我老早以前就跟你说过了,从来也没有骗过你,所以你一定要因为你早就已经知道的真相而继续发脾气,我又能说什么呢?” “......”深吸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淤滞和憋闷全都强行压下去,最终选择妥协的苏逸兴,牵起夏霜寒的手道:“走吧,你想干什么,我陪你去,省得你笨手笨脚地被人给当场抓住了,那样可就难看了!” “你说谁笨手笨脚呢?我哪笨手笨脚了?” “好好好,你不笨,你身手了得、胆识过人,可以了吧?” 黎明的晨光穿透淡淡的薄雾洒向营地,整洁舒适的帐篷里,已然做过晨练的夏霜寒,正同谢氏以及周瑶光一起用着早饭。 “昨日夜半时分,也不知是营地里哪家的帐篷出了事。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直闹了大半个时辰才消停下来。”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一脸疲态的谢氏拖着倦怠的声音道:“这一闹腾,搞得我昨夜根本没睡好,现在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 “听说,好像是安国公家四公子的帐篷。”放下手中的粥碗,周瑶光一边轻轻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一边尽量态度自然地微微瞥了一眼夏霜寒道:“据说,江四公子和她妻子共居的那顶帐篷不知怎么的,于昨晚夜半时分遭遇了蛇群的袭击。虽然爬进帐篷的都不是毒蛇,可是上百来条蛇聚集在一起,终归是很吓人的。” “哦?竟然有这种事?”闻听周瑶光的言谈,尽管并不清楚苏逸兴的地下室里究竟放了些什么,可料想蛇群之所以会做出这般奇异的行为,定然和继子手上那些瓶瓶罐罐有点关系的谢氏,同样把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夏霜寒。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蛇鼠一窝、臭味相投,想来那蛇群指不定是因为在那帐篷里找到了什么知己,所以才一窝蜂地赶去交友的吧!” 放下手中的筷子,同样用帕子擦了擦嘴的夏霜寒,淡淡一笑道:“伯母,今日我和章家妹妹约好了要过去找她的,眼看时间快到了,所以我这就走了,午饭的时候再回来。” “嗯,去吧去吧,好好玩,记得注意手上的伤知道么?”从夏霜寒的一句话中听出“没错,这就是我和赭晨一起做的”的谢氏,淡笑着目送夏霜寒走出了帐篷,同时在心中道:江以城不管他人的死活,随意将猛兽引入东区,只是整两条蛇吓吓他,确实已经很便宜他了。 昨日黄昏时分从东区归来后,考虑到第二日即将进行的栅栏修补定然会将母熊前往东区的事情宣扬开来,因此晚饭后,苏淳风便直接将自己在树林里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徐氏。 故而,关于母熊是被人特意引来杀害陆绍云的事情,谢氏是知晓的。至于究竟是谁耍的这种不顾无辜旁人的死活的手段,从江以城昨晚遭遇蛇群的情况来看,谢氏也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是霜寒为着陆绍云的受伤而去撒药泄愤也好,还是赭晨为着霜寒的受伤而去撒药报复也罢,反正这江以城啊,接下来一段日子的生活是难以太平了!” 与谢氏的心知肚明不同,仅仅只是在昨日黄昏时,听说北区和东区之间的栅栏破了一个大洞的周瑶光,是不知道江以城和陆绍云昨日结下的梁子的。故而,原本只是微微有些怀疑裴娉婷遇蛇的事与夏霜寒有关的她,在听闻夏霜寒隐晦的承认后,很有些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动机。 “倘若说,夏霜寒已经在我和裴娉婷这里栽了跟头的话,那么她采用这种手段报复回来并不奇怪,可是,我和裴娉婷,我们俩目前可是谁也没有动手啊,夏霜寒这么做,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左思右想得不到答案,周瑶光最终把疑问抛到了一边并拿定主意,决定把这件事告知无法确认蛇群一事是不是确实与夏霜寒有关的裴娉婷,以借此来巩固她和她刚刚结成不久的盟友关系。 宁静的小山丘下,由于前日亲眼见识了夏霜寒的骑术与箭术,并于昨日听闻了夏霜寒勇敢与母熊周旋的事迹,章芸燕对友人这样如同男子一般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有好感。 只不过,碍于自身条件所限,骑马射箭这些东西今生是注定和她无缘了,故而,认为过一把瘾也好的章芸燕,提出了请夏霜寒骑着马带她去转一圈的请求。 揽着好不容易才在马背上维持住平衡的章芸燕,驾驭着红云在山丘下的旷野上溜达的夏霜寒,突然听到了一声,从她身后传来的愤怒至极的喊声。 “夏霜寒!”咬牙切齿地喊着这三个字,忽然出现在夏霜寒面前的,是已然从周瑶光处听说了夏霜寒撒药引蛇一事的裴娉婷。“夏霜寒,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难道说我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 “裴娉婷?”牵着缰绳调转马儿回过身来,从来就没想过,裴娉婷居然也会做出当面质问这种事情的夏霜寒,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很有些接受不能,“原来你也是会当面找上门来的人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每次吃了亏都依然能强装笑脸,随后再在背后暗搓搓地捅别人刀子的人。当面对质,这好像不符合你的风格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警告 凉风习习的小丘下,夏霜寒面露疑惑的询问让裴娉婷着实愣了愣,随后,重新抓住思绪的她,很快便调整好状态语速飞快地抢白起来。 “夏霜寒,去年在葳蕤园里你出言羞辱我在先,几个月前你又在观音庙里打了我一耳光,我自问从来不曾对你做过什么,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到我头上来?撒了药粉引了蛇群来吓唬我,这样卑鄙的事情你敢做,怎么还就不许我来讨要一个说法吗?” “讨要说法,裴娉婷你觉得你配么?”不想继续骑在马背上、环着章芸燕费力地和裴娉婷说话,翻身下马的夏霜寒指导着章芸燕在马背上坐稳扶好,随即转向了立在一旁的裴娉婷。 “裴娉婷,昨日猎场里东区和北区之间的栅栏破了一个大洞,这件事你听说了吧?我和陆副统领因为闯入东区的母熊而受伤的事你也该听说了吧?那么依据这件事,难道你猜不到我为什么要在昨晚招蛇来吓唬你么?” “栅栏破了洞又不是我弄的,你身手蠢笨弄伤自己也不是我害的,你拿这些事来当理由,你脑子没问题吧?”冷眼斜视着夏霜寒,裴娉婷只感觉自己追到这里来的作为简直就是拉低了自己的格调。 “嗤,裴娉婷,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看不破,你那双眼睛到底是长来做什么的?专门用来看男人的么?” 冷笑一声睥睨着裴娉婷的夏霜寒,断然将其意欲出口的反驳堵了回去道:“裴娉婷我实话告诉你吧,陆副统领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你的夫君江以城设下了陷阱想要害死他,你认为就凭这点,同样受伤的我有没有资格来找你们小小地报复一下?” “你胡说!”面对夏霜寒提出的说词,裴娉婷压根一个字也不相信,“他们俩无冤无仇,昨日的事根本就是个意外,怎么会是人为?” “哈,裴娉婷,怎么难道你不会以己度人么?你口口声声说不曾对我做过什么,难道这不是因为你没有机会所以才不曾成事么?你敢指天发誓,说你从来不曾想过除掉我随后取而代之么?你为了某个人想要除掉我,就和江以城为了你想要除掉陆副统领一样,你以为你的心思,瞒得过你的夫君么?” “不......不会的,不可能!”一瞬间便脸色煞白的裴娉婷,哆嗦着嘴唇摇头道:“不可能的,陆公子之所以会受伤,根本就和江以城、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你,是你在歪曲事实、混淆视听,想要借此逃避责任!” “哈,我歪曲事实?我混淆视听?裴娉婷,明明是你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成为了别人的负担,成为了伤害他人的根源!你不敢面对事实,是因为你不能接受你的情感对你所爱之人而言,完全就是累赘和拖斗,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非常恶心人的东西!” “你自己想一想,面对着昨晚的蛇群,你的夫君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在你怀疑药粉和我、和苏赭晨有关的时候,你的夫君还劝你不要多想,并指称这件事情和襄阳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江以城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过吗,他之所以这么做,难道不是因为他心中有鬼么?他昨日设下的陷阱将我也给卷了进去,因此面对着苏赭晨这样并不过分的报复,他才会心甘情愿地默默承受,而不是像你一样闹上门来自讨没趣。” “不可能,我不相信!”哆哆嗦嗦地后退着,神色仓皇的裴娉婷正如夏霜寒所说,不是在担心着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感情被夫家看破,而是在痛苦着自己的感情成为了伤害陆绍云的元凶。 “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反正真相不会因为你信不信而发生改变,陆副统领因此一事而对你萌生的厌恶异常的观感,也永远不可能消退!你的感情,已经让你成为了你最在意的那个人心中最令他感觉厌恶的存在。” 毫不留情地狠狠奚落过裴娉婷,心中只感觉彻底出了一口恶气的夏霜寒,转向了身旁一直默默坐在马背上的章芸燕。 心中抱着“感情问题以及个人私怨,局外者最好不要擅自参与”的观念的章芸燕,并不认为自己拥有比夏霜寒更为高杆的手腕,可以去更好地解决面前的问题。更何况,就目前的交情而言,她和夏霜寒也并没有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因此,认为此时应该给夏霜寒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处理问题的章芸燕,明智而又知机地提出了就此返回营地的意见。 面对着章芸燕善解人意的提议,重新翻身上马的夏霜寒,直接撇下因为难以接受的真相而依旧在愣怔出神的裴娉婷,随后很快就驾驭着红云回到了营地里。 待与章芸燕约定好改日再一起外出骑马后,将红云交给马夫的夏霜寒,严肃着面容走进了周瑶光的帐篷。 “世子妃,您怎么来了?”光线明亮的帐篷里,正在劈着丝线为绣手帕做准备的周瑶光,在抬眼看见忽然掀帘走进来的夏霜寒的一瞬间愣了愣。 随后,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的周瑶光,一边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自若,一边吩咐自己的贴身丫头为夏霜寒看茶。 “周瑶光,自从你住进襄阳王府那日起,这几个月来,我自问除了曾经在莲花山和听涛院里斥责过你以外,其余时候并没有让你没脸或者为难过你吧?” 在上首位置落座后,扫一眼立于下首的、垂着脑袋唯唯应诺的周瑶光,夏霜寒实在理解不了,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多人不喜欢清清静静地过日子,而非要选择没事找事地斗个你死我活。 “好,既然你点头承认了,那么我且问你,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生生过好你的日子,而非要和裴娉婷狼狈为奸,一起在背后密谋着该怎么对付我呢?” “冤枉啊,世子妃,瑶光何时做出过这样的事情?”陡然抬起头来的周瑶光一脸茫然与无辜道:“世子妃说我与裴家小姐密谋,可要知道,那裴家小姐究竟是谁,我都不清楚啊!” “周瑶光,看来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两番话当真是全都白说了,你到现在还是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立场。” 懒得去和周瑶光掰扯什么,如果你没有和裴娉婷勾搭在一起,她怎么可能胸有成竹地就灵蛇散一事来找我讨要说法,前世就已经认识裴娉婷和周瑶光,知道她们骨子里的本性分别是什么的夏霜寒道:“周瑶光,你有没有和裴娉婷搅和在一起这件事,你怎么说不重要,有没有事实证据也不重要,只要我认定你有,那么你就是有;只要我认定你欠收拾,那么我就真的会毫不留情地下手对付你。” “世子妃,您怎么能这样?屈打成招的招数您都不用,只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就给我定了罪,您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有什么权利?”面对着周瑶光色厉内荏的质问,轻蔑地弯着嘴角,扫一眼一脸气愤与委屈的周瑶光的夏霜寒,摆出一副肆意妄为的架势张狂道:“就凭我是乡君你是孤女,我有武力而你没有,我可以在这里坐着而你只能在那里站着,你觉得这些理由够不够?” “世子妃,您这是仗势欺人!” “我就是仗势欺人了你能耐我何?”被周瑶光委屈无助、眼泪汪汪的模样恶心到了的夏霜寒,不耐烦地一摆手道:“把你的酸猫尿收一收,我又不是男人,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梨花带雨就对你心软么?周瑶光我告诉你,你若是乖乖地安分守己,我可以做到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你非要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就是了。” “把你诈病拖婚的事情宣扬出去,你觉得京城里还有你意欲攀附的人家愿意要你做媳妇么,应该没了吧?把你虎视眈眈妄图取我而代之,甚至取代不了也愿意给世子爷做妾的事情,告知你的祖母和王爷、王妃,你觉得你日后还能在襄阳王府里过得像现在这样舒适么,应该不行吧?拿了你的贴身物件到外面随便找个地痞流氓败坏你的名节,你的后半生还有指望么,应该没了吧?” “......” “周瑶光啊周瑶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面对着面前因为她的话语而面色大变,咬着嘴唇不说话的周瑶光,夏霜寒轻而易举地从她颤抖的指尖看出了她的不安和恐惧。 “我平日里漠视你,不与你正面硬碰硬,不过是因为我懒得和你计较,而不是因为我怕了你。你要是当真把我惹火了,想要玩死你,我有的是方法和手段。所以,你最好安安生生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来招惹我,明白么?若是我发现你依旧死不悔改和裴娉婷继续往来,那么下一次,我可就不是单纯的口头警告了。” 撂下这最后一次的威胁站起身来,掀开帘子的夏霜寒大步走了出去,而与此同时,帐篷里的周瑶光,则膝盖一弯,支撑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碍于手伤尚未痊愈,夏霜寒没有再继续进入林场打猎,而是专注在了指点谢卓亭提升骑术这件事上。与此同时,就在她继续抽空带着喜欢上了骑马的感觉的章芸燕,偶然到营地外面溜溜弯的时候,腿伤已经康复了的陆绍云,也找江以城报了一箭之仇。 没有详细地去打探事情细节,仅仅只是听说了个大概的夏霜寒,在得知江以城摔断了一条腿,又被自己的坐骑踏断了两根肋骨之后,心满意足地找回了心理平衡。 “看来现如今的江以城当真是腹背受敌啊!外面有庭轩找他报一箭之仇,内部又有裴娉婷给他搞‘后院起火’,内忧外患之下,他的日子过得焦头烂额,完全就是活该!” 飒爽的秋风染遍了枫叶,越来越浓重的晨雾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倾泻入帐篷,将逐渐加深的冬意清楚地传达给每一个人。 时光飞逝间,秋狩结束了,回京的日子到了。而就在夏霜寒痛痛快快地在秋猎上玩了一趟,并预备带上各种各样她亲手打来的战利品,欢欢喜喜地回夏家去看望父亲和弟弟的时候,京城里也正有一个人在等待着她的归来。 自从被自己的公爹陆啸清禁足后,徐氏近几个月来的日子就一直过得很不好。过去几十年大权在握的生活,已经让她把“当家主母”的优越感深深刻印进了骨血里,并习惯了定国公府内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从她的安排与调遣的日子。 可是现如今,呼奴唤婢、颐指气使、养尊处优的日子没有了,徐氏每日里能见到的,除了两个洒扫婆子,和一个只有饭点时分才会出现的送饭的丫头以外,就只有自从她出嫁那日起,就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桂嬷嬷一个人。 “枉我风光了大半辈子,临到老来却栽在了夏霜寒那个死丫头手里,我不甘心啊!”轩敞但是寂寥异常的静姝斋里,透过敞开的二楼窗口向院子外眺望的徐氏,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谈论起这个话题了。 “夫人,事已至此,您就算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也还是把它放下吧!国公爷的态度有多么坚定您不是不知道,过几日就算您能在太后娘娘的帮助下,顺利走出这个院子到皇宫里去住一段时日,您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回定国公府吗?既然要回来,您就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否则,您的日子会比现在还要难过啊!” “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老爷现在已经彻底厌弃了我,庭轩又怨怼着我,掌家之权被妯娌和儿媳瓜分,我的生活早就已经沦落到了不能再糟糕的地步,又有什么东西还可以失去?夏氏有句话说得好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是破罐子破摔,已经完全没所谓了。” 桂嬷嬷苦口婆心的劝说徐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现如今的她,只是在一门心思地等待着太后尽快派人过来,将她从这座没什么人味的静姝斋里弄出去,以便她再寻机会找夏霜寒算账。 作为当今太后最为疼爱的侄女,未出嫁之前的徐氏,是常常到宫内去陪伴自己的姑母的。虽然后来,徐氏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嫁进了身为保皇党的陆家,进而不得不遵照公爹和夫君的要求,与当时身为七皇子的母妃的太后日益疏远,但今圣登基后,时常入宫陪伴失势了的太后解闷闲聊的过程,却早就将她们之间之前疏远了的部分补了回来。 为着陆绍云和夏霜寒之间的这门婚事,徐氏被彻底禁了足的事情,太后是知道的。而从她知道了这件事情的那日起,怎么把徐氏从禁足中解救出来的这个问题,就一直徘徊在她的心头不曾离去过。 太后最先指派去宣徐氏进宫伴驾的太监,被陆啸清以“四儿媳徐氏现下身染重病,唯恐她将病气过给宫中的贵人,因此还望太后娘娘过一段时间再来宣她进宫”为理由,言辞委婉而又态度坚决地给挡了回来。 随后,认为陆啸清口中的说辞绝对是谎言的太后,又以指派太医去给徐氏看病为由,打起了拆穿陆啸清的假话,随后将身体康健的徐氏带出定国公府的主意。 只可惜,大夏女子看病时,不是端坐在垂挂的珠帘或者帐幔之后,就是面覆轻纱让人看不清楚容貌,故而,前来定国公府看诊的太医诊治的,其实乃是并非徐氏本人的其他重病妇人。 于是就这样,对陆啸清偷梁换柱的手段毫不知情的太医,就这么带着“陆夫人确实身染重病”的消息回宫禀了事。而一开始没料到陆啸清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连她都敢欺骗的太后,却在气得怒发冲冠的时候,找不到任何真凭实据来向定国公问责。 “拿生病当托词来阻止我们姑侄二人相见是吗?好你个陆啸清,你还当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了是不是?” 拿定主意和陆啸清斗到底,无论如何也要把徐氏带进宫的太后,在秋狩大队离京后,再一次传了个旨意到定国公府:哀家身为陆徐氏最亲近的姑母,自打知晓侄女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之后,就一直急在心里、痛在心上,只盼着她能早一日康复。因此,为了能够让侄女得到更好的医治条件,哀家现在决定,将她接进宫中来,命众位太医一同会诊,在宫中为她进行医治。 于是就这样,打着治病、养病的旗号被太后接进宫中去的徐氏,暂时脱离了禁足的境遇,获得了一丝暌违许久的自由。同时也就是在这里,一直迟迟无法放下心中那份对夏霜寒的仇恨的徐氏,找到了她自以为的、夏霜寒的致命弱点。 前文曾经说过,大夏皇室因为推崇儒学的关系,并不鼓励百姓信教,故而,作为需要以身作则的皇室成员,皇宫中笃信佛教亦或道教的信徒,表面上除了一人以外,是找不到其余第二个人的。而这位与众不同的唯一一人,便是失去了家族、权利以及孩子的太后。 太后作为一个已经上了年纪又失去了对未来的盼头的老妇人,信奉宗教已经成为了她的精神寄托。故而,怀揣着“不让她找点事情做,闲极无聊的她又要出来作妖了”的想法的圣上,从来不曾干涉过太后的宗教信仰。 徐氏作为这些年来陪伴太后最久的亲眷,在长时间的儿濡目染和潜移默化中,对于神佛、菩萨、鬼怪这些东西,她很有些深信不疑的意味。 故而,此次入宫后,在陪伴太后念经参禅的过程中,一直想不通自己的儿子究竟为什么迷恋夏霜寒的徐氏,忽然从神魔鬼怪的角度,得出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夏霜寒定然是身上不干净,让狐狸精给上了身了。 陆绍云宁愿终身不娶也要为其守身的深情,苏逸兴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横刀夺爱也要将她娶过门的执着,柳子润不惜弄丢人人眼红的亲事也要维护她到底的深厚情谊,谢卓亭被暴揍一顿依旧颠颠地跑上前去求教与套近乎的行为......这些男人亦或少年们对待夏霜寒的态度,越发让徐氏坚信,她的身上,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邪法与鬼祟。 “德言功容,一样也没有的夏氏,身为半个胡人又没有过硬的家世,要说她什么花招也没耍,就能让那些男人们对她这样,那我说什么也是绝对不相信的!” 于是就这样,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并且对其深信不疑的徐氏,就这么在四处捣鼓着各种除灵祛邪的玩意儿的时候,等来了随秋狩的大队人马一起回京的夏霜寒。 秋狩归京,修整两日后再上朝是多年来的惯例。故而十月初四这一日,于午后带着各种野味出门的夏霜寒,就这么和休沐的苏逸兴一起,抵达了双河巷夏家。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并不足以让夏家生出什么值得一提的变化。因此,放置好自己带来的野味后,和父亲随意说了些家常的夏霜寒,就带着下学归来并已然完成了今日的课业的夏朝阳,一起出了门往市集去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和苏逸兴一左一右地护着夏朝阳的夏霜寒,正欲带着弟弟往前面人群拥挤、正在表演着杂耍的地方去,忽然行驶到夏霜寒身旁的一辆马车却在放慢速度之余,为一行三人带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陡然掀开车帘的马车里,端着个木盆站出来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徐氏。而就在低头询问弟弟,要不要先买一串糖葫芦再去看杂耍的夏霜寒,意识到一直对她怀有恶意的徐氏就近在她身边之前,弯着嘴角狞笑不已的徐氏,便将木盆中黑红黑红的腥臭液体,兜底向着夏霜寒泼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狗血 装在木盆中的液体,其主要成分是狗血。剩下的其余部分,还有烧化了的符纸灰、童子尿,以及各种乱七八糟、不干不净,但在徐氏看来全都是驱邪的好宝贝的东西。 “哼,夏霜寒,今日我就帮你免费洗一洗你身上那股狐狸精的狐骚味,看你以后还拿什么去魅惑我儿子。” 几日前就已经从太后那里听说了狩猎大队什么时候回来的徐氏,最近几日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捣鼓她面前这盆驱邪水。 甚至于,在里面的各种成分都已经调配妥当之后,为了亲眼见证夏霜寒狼狈万分的这一刻,并亲手扬出这盆狗血,以此为自己谋求最大的报复快感,徐氏不惜和这盆腥臭的液体,在马车上呆了几个时辰。 十月初四这日,早晨日出时分就出了宫门,随后在朱雀大街上等待秋狩队伍归京的徐氏,一直在寻找着对夏霜寒下手的机会。 夏霜寒和襄阳王府的车队一起进京的时候,以及夏霜寒和苏逸兴一起前往夏家的时候,徐氏不能泼,因为不管是回京的车队还是出行的苏逸兴身后,都有武艺高强的护卫时刻保持着警惕,故而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唯有此刻,夏霜寒不设防地带着夏朝阳外出,苏逸兴将李青岚留在了夏家,并且专注于享受和夏霜寒一起,在夏朝阳面前假扮恩爱的此刻,才是并没有被他们一行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人警戒与察觉的徐氏,真正动手的最好时机。 微微侧着身子低头和弟弟说话的夏霜寒,被从斜后方泼洒过来的腥臭、黑红的液体兜头淋到了脚。只不过,在她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并且从声音推断出泼洒这液体的人就是徐氏的一瞬间,她心中汹涌而起的怒火以及意欲把徐氏从马车上拽下来打个半死的冲动,却都被她对弟弟的担忧和关切压了下去。 狗血飞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夏朝阳还保持着,微微仰着头、看着姐姐说话的姿势。故而,那从上而下溅落下来的液体,会大量地泼洒进他的眼睛里,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朝阳,朝阳你怎么样?”顾不上理会自己浑身的湿湿嗒嗒、粘粘乎乎,迅速从怀中摸出并没有被血液沾染的手帕的夏霜寒,赶忙将其覆盖到了弟弟那已经闭紧了的眼睛上。 一边帮助夏朝阳吸拭着眼睛周围的血液,一边焦急地出声安慰弟弟的夏霜寒道:“朝阳,你别担心、你别害怕,姐姐立马就带你去看大夫知道吗!” “姐姐,我的眼睛好痛啊!”在液体泼洒下来的一瞬间,便感觉双目剧痛的夏朝阳,一边抬手揽紧夏霜寒的脖颈,任由她把自己抱起来,一边窝在她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道:“姐姐,你说我会瞎吗?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不会的,绝对不可能。”撇下飞身登上马车揪住徐氏的苏逸兴不理,暂时没有时间去考虑报复以及追究责任之类的事情的夏霜寒,只一把抱起弟弟,往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医馆跑去。 “朝阳还记得沈神医吧?经纶的病,多少人都说绝对治不好了,可是沈神医一来,就药到病除了。所以朝阳不要担心,姐姐先带你去找个大夫简单处理一下,之后再带你去找沈神医看病可好?” 于端午节之前跟随陆绍云一同抵达京城的沈扇仪,已然在苏逸兴七月初为陈经纶拔毒之前,便完全治好了他的病。随后,碍于当初承诺陆绍云的、定然要全力救治的两个病人中,还剩下一个夏霜寒尚未完全康复,故而,在从陈俊堂家告辞离开后,沈扇仪便又住进了襄阳王府。 抱着弟弟奔跑在摩肩接踵的大街上,一身血污惊得路人纷纷转头回望或者捏鼻避让的夏霜寒,很快就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大夫,请您快救救我弟弟,他的眼睛里被人泼洒了污物,急需清洗和治疗。”跨步迈进医馆,弯下腰来将不停留着眼泪的夏朝阳往坐堂大夫面前的圆凳上一放的夏霜寒,从袖袋里摸出块碎银焦急地往方桌上的脉枕旁一拍道:“只要您能保住他的眼睛,多少诊金都不是问题。” “这......”被忽然闯进来的、模样血腥可怖的夏氏姐弟俩惊了一惊,很快回过神来恢复了冷静的大夫,扫一眼夏朝阳那血泪模糊已经红肿起来的双眼,随后立即扭头朝内堂呼道:“徒弟,快,给我泡一壶淡食盐水,马上拎过来。” 从茶壶中倾倒而出的淡盐水,将夏朝阳眼中的秽物全都冲洗了出来。在等待大夫为夏朝阳翻着眼皮确认他的视觉是否会受损的过程中,谢过为她端来了一盆清水的药童的夏霜寒,也大致将自己黏满鲜血的手和脸好好洗了洗。 “小公子的眼睛只要按时上药,日后并无大碍。”认认真真地检查半晌,最终确诊了病情的大夫,终于让夏霜寒悬了半天的心落回到了胸腔里。 “我给你弟弟开一罐药膏,每日晚上敷在眼睛上,随后再用纱布包好即可。第二日晚上换药之前,按照我给你开具的药方煮上一壶药汤,待温度适宜后用细纱布将其细细过滤,随后为他进行冲洗。冲洗之后再次进行上药,如此反复,包上七日,十之八九就可痊愈了。” “是吗,那可真是谢谢大夫您了!”仔细注视着大夫为夏朝阳已经冲洗干净的眼睛上药并且包扎纱布,确认这一整套流程并难不倒自己的夏霜寒,在支付诊金的同时,等来了苏逸兴委派来寻找他们姐弟俩的李青岚。 “世子妃,陆夫人现在已经被世子扭送到定国公府去了,世子说,他一定会为您和小公子讨一个公道,所以请您不用为这些琐事烦心,只需照顾好小公子即可。” 说话间接过药童递过来的药膏、药方和几包煮水用的草药的李青岚,等待夏霜寒抱起因为不安而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襟不撒手的夏朝阳,随后道:“青岚赶来之前,已经遵从世子的口信,让福婶和忠叔烧上了热水。世子爷说,还请您先回夏家沐浴更衣,之后再带着小公子回王府去。” 短时间内眼疾无法痊愈的夏朝阳,其心中有多么害怕与无助,这件事苏逸兴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在夏家没有主母可以照顾夏朝阳,且夏敬之每日里要忙着翰林院里的公务的情况下,夏霜寒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将自己的弟弟留在夏家的。 更何况,在沈扇仪现如今就住在襄阳王府的情况下,将已经就过医的夏朝阳带回去给沈大夫再确诊一下,明显要更为通情理。故而,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苏逸兴的第一反应就是:洗完澡、收拾一下东西,之后再把夏朝阳带到襄阳王府里来吧! 抱着夏朝阳走在返回夏家的路上,面对苏逸兴的这份关心、维护和体谅,夏霜寒要说不感谢是假的。只不过,恩情是恩情,爱情是爱情,这两种感情她绝对不会弄混就是了。 “闭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这么句话,夏敬之是听说过的。可一辈子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做人的他却想不到,“飞来横祸”这么个东西,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到他的一双子女身上。 苏逸兴为了帮夏氏姐弟讨回公道而前去定国公府问责的事情,让夏敬之心中有着感谢;夏霜寒提出的,在夏朝阳完全康复之前,弟弟都由她带到襄阳王府去照顾的意见,也在让夏敬之犹豫片刻后点头同意了。 于是乎,就在夏朝阳和夏霜寒轮番更衣洗漱,并收拾好需要带到襄阳王府的物件,踏出夏家大门的时候,知晓自己的儿子并无大碍,但却依旧感觉怒不可遏的夏敬之,登门拜访了定国公府。 “母亲啊母亲,为什么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一样不把我和霜寒拆散,不把夏家亏欠到底,你就不肯罢休呢?” 定国公府里,从外金吾卫衙门归来的陆绍云,不过才刚刚洗去风尘、换下身上的一身官袍,尚且还没来得及从祖父口中听说徐氏被太后接进宫里去了的事情的他,就从家丁进行的倒叙中,先一步了解到了徐氏当街泼狗血的事情。 “夏小公子现在如何了,他的眼睛可有大碍?”听闻苏逸兴扭送了徐氏前来兴师问罪一事的陆绍云,一边匆匆整理着自己散乱的衣襟往正堂赶,一边扭头问身边的家丁道:“夏大人呢?他是不是也已经登门了?” “回五少爷,夏大人方才刚刚抵达,已经告知说,夏小公子的眼睛无大碍。只是这一次,夏大人和苏世子,都是一副坚决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想来国公爷这回,定然是要严惩夫人了。” “严惩就严惩吧,还好朝阳弟弟的眼睛没事,否则,祖父一怒之下直接拔剑把母亲给劈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一边拼命压抑着内心燃烧起的熊熊怒火的陆绍云,很快就见到了衣袍上同样沾染着血迹的苏逸兴以及正堂里的其余人等。 轩敞明亮的正堂内,已然得知事情始末的陆啸清,正因为强自按捺的怒火,而濒临目眦欲裂的边缘:徐氏借助太后的庇护逃出定国公府去,以此躲避禁足的惩罚,这已经够让他恼火的了。听信子虚乌有的神魔鬼怪之事,将一盆肮脏腥臭的液体泼溅在夏霜寒和夏朝阳的身上,则更加令他生气。 “庭轩,我的儿啊,你可算是来了!”在陆啸清做出最终的处罚裁定之前迈进门槛来的陆绍云,让一直哽咽垂泪但是坚决不认为自己有错的徐氏找到了为自己辩解与申诉的力量,“庭轩啊,你可知道娘亲为什么要拿狗血去泼夏霜寒吗?那全都是因为她身上有邪祟,进而把你荼毒、祸害成现如今的这个样子,娘这是想救你啊!” “霜寒身上有邪祟?什么邪祟?狐狸精?”回想起前世的记忆,犹记得自己只要对夏霜寒好一些,就会惹来母亲一句“狐狸精”的谩骂的陆绍云,根本就不想再把前世听过一遍的恶言再听一次。 于是,在徐氏继续开口前,蹙着眉头,语带厌恶与不奈的陆绍云便先一步打断她道:“你是不是还想说,只要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霜寒因为今日被泼了狗血的事情而生病,那么就代表你的说法是正确的,她的身上就是有邪祟,所以才扛不住今日的这番折腾,进而身体抱恙,对吗?” “难道不是吗?那本就不是用来对付正常人的东西,倘使她不是因为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又怎么会因为淋了狗血而生病呢?” “那照你所言,朝阳弟弟身上岂不是也不干净了?他今日不是就因为你的一盆狗血,而立马去看大夫了吗?”面对着徐氏毫无根据的理直气壮和自信满满,陆绍云深切体会到了对牛弹琴的无力感,“你若是当真认为一盆狗血就可以评判一切的话,那么好,我现在就上街买一盆来,对着你的眼耳口鼻灌进去,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因此而生病!” 自食其果、众叛亲离,这八个字究竟是什么样的效果,从陆啸清接下来宣布的裁定来看,它已然化身现实,应验到了徐氏的身上:暂时将徐氏压到京郊的庄子上幽闭起来,等离京外出的陆世杰归家之后,再正式一纸休书,将徐氏休弃出定国公府的大门。 “不可以啊公爹,您不能这么做!”听闻“休妻”两个字才知道桂嬷嬷当初的劝说是对的,被禁足在静姝斋里当真并不是最糟糕的处罚的徐氏,跪地膝行到陆啸清面前为自己求情道:“公爹,我为陆家育有五个子女,这些年来又一直兢兢业业地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就这么把我扫地出门啊!” “不能?为什么不能?” 扫一眼面前“见了棺材才落泪”的徐氏,知道倘若自己一时心软将徐氏留下来,那么她日后定然还要伺机而动,寻找一切机会进行反扑的陆啸清道:“你心中那些阴暗的真实想法,你我各自都心知肚明。我陆啸清,接下来只想在为数不多的岁月里平平静静地安度晚年,不想再日夜提防你这贼心不死的女人,所以你今后,再也不要踏进定国公府的大门,来打扰我的清静了。” “不要啊公爹,请您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陆啸清的小腿的徐氏哭求道:“茹惠和茹倩,我的两个女儿还没有嫁人,您现在将我休离国公府,会给她们的声誉造成损伤,于她们的未来大大不利啊!”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荣辱关系到儿女的未来,那你当初又为何要成为一个跋扈嚣张、尖酸刻薄的女人,并且四处惹是生非、作恶多端呢?”端坐在椅子上的陆啸清不为所动,只坚定道:“起来吧,你已经不是我陆啸清的儿媳了,我陆某人承受不起你的跪拜。”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眼瞅着哭求不已的徐氏完全求不到一丝翻盘的可能性,自认这样的惩罚已然足够了的夏敬之和苏逸兴,双双生出了就此告辞的念头。 而默立在侧,看着自己的母亲涕泗横流的陆绍云,心中则没有多大触动。毕竟前世夏霜寒死后,他就与徐氏彻底决裂了,故而放到今生,本就与母亲不甚亲近的他,除了漠然以外,什么其他的情绪也体会不到。 徐氏即将被休弃的消息传到襄阳王府的时候,夏霜寒正带着刚刚被沈扇仪确诊为“就按照你一开始找的这位大夫说的办就好”的夏朝阳,回到听涛院里。 “休妻么?不够,徐氏既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毛我,那么就别怪我不给她留情面!”心中一边如此嘀咕着,一边带着即将居住在听涛院里的夏朝阳熟悉环境的夏霜寒,很快就等来了回府后沐浴更衣、梳洗一新的苏逸兴。 “徐氏被暂时发配到了哪一个庄子上,这件事你知道么?”一边牵着弟弟的手轻轻摩挲,以此告诉他“不要怕,姐姐一直在你身边”,一边顺着桌面将热茶推给大半日来滴水未进的苏逸兴的夏霜寒道:“我还有点事,想找她私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所以幽闭徐氏的庄子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帮你弄清楚了。”端起夏霜寒推给他的茶饮了一口,好奇而又玩味地挑起半边眉毛的苏逸兴道:“只不知,你想做些什么?怎么做?” 做些什么?怎么做?徐氏不是笃信驱邪除魔么,那么,她就来玩一招装神弄鬼好了! 前世生活在定国公府里的三年时间,让夏霜寒在并非有意刺探的情况下,得知了徐氏拼命隐藏的最为要命的把柄,那就是——陆世杰那位死于难产的郑姨娘。 早些年陆绍云尚且还处于孩提时代时,陆世杰曾经因为江南地区的水灾而离京救灾数月未归。在大堤上指挥官兵修筑堤坝的时候,因为连日来的操劳而头昏眼花的陆世杰,不慎被一阵狂风卷下了水,眼开就要淹死在风浪里。 千钧一发的关头,是打小在江边长大,跟着父兄常年在水上打渔,故而精通水性的郑渔娘,在腰上绑了个绳子随即一头扎下水,将他救了上来。 抗灾结束后,因为这一番救命之恩以及几个月来的相处,因而与郑渔娘互生情愫的陆世杰,将亲人俱都因为水灾而亡故的郑渔娘,带回了京城,并用一顶小轿,将其变成了自己的郑姨娘。 郑姨娘与陆世杰婚后的生活,一开始当真是非常美满平静的。 瘫痪在床日久的国公夫人已经亡故,不需要郑姨娘照顾;陆五夫人忙着和妯娌徐氏明争暗斗,不可能和她一个小小的姨娘计较;并不热衷女色的陆世杰,其身边又只有一个本质里安分守己、从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丫头变成姨娘的刘姨娘,以及表面上待人宽和、不会拈酸吃醋的徐氏。故而一开始,郑姨娘当真以为嫁进定国公府,是她一辈子最好的归宿。 但事实当真和郑姨娘所认为的一般别无二致吗?很明显不是的,最起码徐氏就一直对她笑里藏刀,恨不得赶快弄死她。 如果一个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那么不论你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是不可能阻止他去找别的女人的。这个道理,徐氏知道。故而,当她在凝视着郑姨娘的陆世杰的眼中,看到了她从未得到过的柔情的时候,即使心中嫉妒到了极点,徐氏也没有卸下表面的伪装,冲动鲁莽地暴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几年时光的假装,让陆世杰相信自己的内宅里坚决不存在什么“妻妾相争”的事情,只不过,就在放心无比的他又一次外出公干的时候,同样相信徐氏是一位宽容大度的好主母的郑姨娘,却在疏于防备的情况下,在生孩子这样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头,遭了徐氏的毒手。 公干归京的陆世杰见到的,是郑姨娘一尸两命的冰冷尸体,以及演技高超、哀恸流涕的发妻徐氏。面对着心爱之人的暴毙,从来没把徐氏往险恶之处揣度的陆世杰,并没有想到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起谋杀。 只不过,就算成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并完全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尽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和陆世杰一起生活下去的徐氏,却时常在夜深人静的睡梦中,见到披发泣血的郑姨娘,前来为她自己和她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找她索命。 时至今日,眼看郑姨娘已经过世了超过十五年,但夏霜寒却相信,即使过了那么久,郑姨娘的死却仍然还是徐氏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 否则的话,这些过去了十数年,且就连陆啸清、陆世杰和陆绍云也一无所知的真相,又怎么会在再一次在徐氏心头往事重现的时候,无意中被夏霜寒所知晓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闹鬼 十月初四深夜,夜色迷离的郊外,几个时辰之前就将夏朝阳哄睡在了听涛院里的夏霜寒,赶在京城南城门关闭之前,乘上襄阳王府的马车,和苏逸兴以及李青岚一起,来到了徐氏现如今置身的庄子外。 夜色深沉的苍山密林下是广袤的田野,平坦开阔的田野中央,则是一座体量并不大的小庄园。悄无声息地驾驶着马车靠近庄园,随后在隆起高大的黑色影子的稻草堆附近停下,负责赶车的李青岚,抬起手来用指节轻轻地在车厢壁上叩击了几下。 燃着光线并不怎么明亮的油灯的车厢里,依靠去年出发前往关外之前从林熙然那里学来的易容术的夏霜寒,已经将自己的一张脸弄得死白带青并伴有道道血痕。 举起手镜对着自己描摹过的红黑红黑的眼圈,以及鲜血淋漓的嘴巴仔细看了看,确保自己的面貌当真就和死后已然开始腐烂的尸体没两样的夏霜寒,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转向身旁的苏逸兴道:“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你和青岚打头阵了,等我换好了衣服,再来和你们会和。” “我竟然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种才能?”捏着夏霜寒的下巴左右微微调整了调整角度,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张惊悚恐怖的脸庞的苏逸兴,摇头轻笑着转身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 翻过院墙进入庄园的苏逸兴和李青岚,是去给庄园里的下仆们点昏睡穴的。等他们俩确保整个庄子里除了徐氏以外,其他人在两个时辰内就算是地动也唤不醒后,换上一袭下半身泼墨般地洒满了殷红的鸡血的白裙的夏霜寒,按照约定来到了庄子的后门处。 轻轻的“嘎吱”一声门响后,披散下一头被暂时染黑了的长发的夏霜寒,一边往白色的衣裙上抹泥土和血手印,一边跨过门槛走过破旧的木质门扉来到了庄子的后院里。 “青岚,我嘱咐你为我准备的白磷呢?快,给我。”一边跟随着带路前往徐氏现在居住的屋子的李青岚向前走,一边从袖袋里摸出火折子的夏霜寒,很快就和立在徐氏屋外的苏逸兴碰了头。 “怎么样?徐氏睡着呢吧?”从李青岚手中接过装在瓶子里的白磷,夏霜寒一边拔掉瓶塞、倾斜瓶身,将里面用于液封的冷水倒出来,一边小心注意着不让已经被切成小块的白磷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 “睡着呢,睡得不踏实,咱们可以进去了。”“吱嘎”一声推开房门,打头朝前的苏逸兴引着夏霜寒穿过从室内隔断上垂下的幔帐,迈进了昏暗一片,唯有一点点从窗外倾斜进来的月光的内室里。 “你先上去吧!”抬手指指头上的房梁,扫一眼徐氏那垂挂着纱帐的架子床的夏霜寒,一边把湿漉漉的白磷小方块放置在地面上合适的位置上,一边轻声道:“等我示意你,一切都准备好了的时候,你再动手。” “好。”轻轻点点头,拿着一罐加了抗凝血药粉的鸡血飞身纵上房梁的苏逸兴,很快就在屋梁上移动到了徐氏置身的架子床的正上方。 “可以动手了。”放置好依旧带着小水滴的白磷,静待片刻后估摸着水份挥发得差不多了的夏霜寒,站起身来朝屋梁上蹲着的苏逸兴打了打手势。于是随后,呈现小股状的血流就从竹筒里倾倒而出,落在了架子床那白色的纱帐上。 从锦衣玉食的定国公府里被撵到这简陋寒酸的庄子里来,物质条件上的巨大落差以及心头那份“陆世杰一回京就会休妻”的担忧,让徐氏备受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压力与折磨。整个晚上一直辗转反侧的她,基本就没怎么睡着。 纷繁迷乱的梦境不停变换,沉浸在睡梦中痛苦地蜷缩起身子的徐氏,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冰凉的液体,连续地滴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在纱帐顶端泼洒出一片黑红色的**痕迹的鸡血,很快就渗透了双层纱布,“滴答滴答”地向下滴落在了徐氏的额头、脸庞、鼻尖以及脖颈上。 而就在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徐氏抬手一摸,随即看出掌心里的液体竟然是血液,从而凄厉地大叫出声的时候,被火折子点燃的白磷发出的青色火焰,也将披发泣血的夏霜寒那张可怕的脸庞照亮了。 “我的天啊!鬼啊!”大叫着抓紧棉被往床角瑟缩的徐氏,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向夏霜寒。而借助微弱的月光看到徐氏哆哆嗦嗦地摸索着,从手腕上摘下一串佛珠意图用其进行抵抗的景象的夏霜寒,则控制不住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夫人,你可还记得我么?我是郑若水啊!”悲切地嘶哑着喉咙,摩擦着声音的夏霜寒沿着里面上被陆续引燃的白磷一点点挪动到徐氏床前,同时缓声道:“你可知道,这十多年来,自从我被你害死之后,就一直在找机会前来见你啊!” “郑......郑姨娘?”陡然间听见“郑若水”这么个搁置在心底十数年的名字,徐氏不敢置信地微微愣了愣,随后控制不住地哭喊起来:“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死都死了十多年了,为什么还不去投胎转世?!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夫人,当初我被你骗得有多惨你知道么?”跃动摇曳的青色火光中,惊慌失措,吓得几乎肝胆俱裂的徐氏,根本就不敢掀开面前的纱帐,往夏霜寒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上看。故而,即使知道自己的长相和郑若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夏霜寒也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被徐氏给识破。 “夫人,当初我相信你从来不曾因为我的进门而对我心生怨怼,所以一直发自内心地尊你敬你,可你为什么要害我还有我那可怜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尚且来不及诞生到这世上,就被你给害死了,你杀他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听见他在我的肚子里拼命地哭泣、求助么?” 紧闭的窗户外,侧耳倾听着屋内的动静的李青岚,闻听“孩子”一词,便解开了捆绑着事先带来的花猫的绳子。 李青岚带来的猫,是被灌了催情药的、正呈现发情期特征的成年猫。于是,一被解开捆绑在嘴上的绳子,发情的猫便将与婴孩的哭声极为相似的声声叫喊,送进了屋子里。 “夫人,你听见了吗?那是我的孩子在哭呢!这么些年来,我们母子二人怨气未消、无法转世,一直徘徊在这尘世间不曾离去,为的就是要来找你报仇!你看看我身上的血迹和泥土吧,这就是我死于血崩且在这世间不停流浪所留下来的痕迹啊!” 抬起血淋淋的双手,掀开面前沾染着血迹的纱帐的夏霜寒,微微压下身子,迫近拿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的徐氏道:“夫人,别念了,你妄造杀孽又不知悔改,就算念上几十万遍的经文,佛祖也是不会救你的!唯有死后到十八层地狱里轮番过一遍酷刑,你才能洗干净自己身上的罪孽!” “你知道么,今日,你远离了阳刚之气颇重的定国公府以及龙气冲天的皇宫,身旁又没有生气浓郁的众多下人,对我来说,真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报仇好时机。现在,就让我利用这个好机会,带你一同上路吧!” “不要啊!救命啊!来人啊!”被夏霜寒“佛祖不会救你”的说辞惊了一惊,随即扔开佛珠往床尾处爬的徐氏,在哭喊间被双手冰凉的夏霜寒一把握住脚脖子扯了回来。 “夫人,您就别再挣扎了,痛痛快快地和我们一起上路吧!”说话间大力将哭爹喊娘、涕泗横流的徐氏掀翻过来的夏霜寒,抬手从袖管中摸出闪着寒光的匕首,随后“哈哈哈哈”地疯狂大笑着,将手中的利器照着徐氏的胸口狠狠地刺了下去。 会在撞上硬物后自动收缩刀刃,并喷出装在刀柄里的鸡血的匕首,仅仅只是在徐氏的胸口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可是被刺中的徐氏收入自己眼中的场景,却是闪着银光的刀刃没入了她的胸口,并导致了她的大出血。 “夫人,我杀人的手法厉害吧?”死死地将匕首的手柄顶在徐氏胸口上的夏霜寒,俯下身去看着不停粗喘、双目圆睁、惊恐万状的徐氏,凄厉微笑道:“你知道么,这可都是我在这十几年里一点点练出来的,一刀毙命,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所以,来吧,咱们可以走了。” 夏霜寒血迹斑斑的左手从刀柄上移开,接触到了徐氏染满鸡血的面颊。而就在体验到自己脸上冰冷的触感的同时,惊吓过度的徐氏,也终于扛不住地昏死了过去。 “看来徐氏你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嘛!”扫一眼惊惧昏厥的徐氏,确认她不是装晕而是真晕的夏霜寒,握着手中的刀柄直起身来,转身走出了纱帐。“我刚才还在想,你要是还不昏,我要不要再继续进一步地吓吓你。” “精彩精彩、厉害厉害!”一直蹲坐在房梁上的苏逸兴,以绝佳的视角将方才发生在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收入了眼中。抚掌大笑着从屋梁上跃下来的他,几步走到夏霜寒面前,眉开眼笑地注视着她道:“放弃睡眠和你跑一趟这里,并看了这么一出精彩的好戏,这可真是太值了!霜寒,你恶作剧的手段玩得这么溜,小时候没少做这样的坏事吧?” “你看别人恶作剧能看得这么开心,想来小时候定然没少干‘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事情吧?” 不置可否地扫一眼笑意满满的苏逸兴,捡起放在地上的火折子点燃屋子里的蜡烛的夏霜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向等在屋外的李青岚吩咐了一句“可以给猫吃解药了”。随后,转回身来的她,便开始着手清理起了地面上白磷燃烧后留下的残留物。 “接下来你打算拿她怎么办?”看一眼昏睡在血迹斑驳的纱帐中的徐氏,知道光是吓唬吓唬她,绝对不是夏霜寒的最后招数的苏逸兴,非常好奇。 “不怎么办,就这么把她扔在这里就好。” 清理干净地面上的痕迹,站起身来的夏霜寒吹熄了烛火,引着苏逸兴走到屋子外面道:“我只是预备把徐氏十数年前做过的事,全部告知给身为受害者之一的陆世杰,然后把接下来的活计都交给他去办。毕竟有了今晚的闹鬼一事,相信再一次被问及郑姨娘当年的事情的徐氏,怎么也不可能继续若无其事地把真相隐藏下去了。”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回到笼罩在星空下的院落里,看一眼身旁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疲态尽显的夏霜寒,记得襄阳王府名下也有一个庄子距离这里并不远的苏逸兴道:“走吧,回咱们家的庄子上好好梳洗一番顺带休息一下,之后再赶回城里去。” 染黑的发丝洗回了棕色,狰狞可怖的面容也回到了它一开始干净清秀的模样。换下身上肮脏腥臭的血衣,在苏家的庄子上稍作休息的夏霜寒,因为怀揣着“必须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弟弟身边去”的责任感,故而很快就同苏逸兴一起,再次坐上了马车。 微微摇晃着的车厢里,靠坐在车厢壁上的夏霜寒在这有规律的持续晃动中,慢慢被汹涌而来的睡意席卷了意识,进而一点点地耷拉下了脑袋。靠坐在她身旁,眼见心上人一点点进入梦乡的苏逸兴,则展臂将夏霜寒绵软的身体揽到了自己身侧。 利用方才夏霜寒梳洗的时间休息了一番的李青岚,一路精神饱满地驾驶着马车,在早晨京城南城门开启之前,来到了巍峨高耸的城墙下。出示了苏逸兴的令牌要求守城士兵为马车放行后,很快回到襄阳王府外的李青岚,在停下马车的一瞬间,察觉到了身为不速之客的陆绍云的存在。 十月初四午后,眼见着徐氏被强行送上马车并即将往城外去的陆绍云,对被徐氏用狗血泼了的夏霜寒和夏朝阳,是很有些放心不下的。 只不过,考虑到苏逸兴不可能让他进入襄阳王府,且夏霜寒现如今又顶着世子妃的头衔,不方便外出与他相见,故而,知道想见夏霜寒,自己唯有等待夜晚的降临的陆绍云,便在宵禁之后又一次拜访了襄阳王府。 飞檐走壁间抵达了听涛院的陆绍云,很快就发现自己扑空了,偌大的院落里,夏霜寒、苏逸兴、李青岚,他们三个人谁也不在。 “霜寒就这么把睡着了的朝阳一个人留在襄阳王府里,她这究竟是到哪里去了?”极为了解夏霜寒,知道不论今晚她去做了什么,都定然会在次日夏朝阳醒来之前回到他身边的陆绍云,就这么在回定国公府囫囵休息了一晚后,于天际放亮之时又一次回到了襄阳王府外。 眼看着苏逸兴抱着熟睡中的夏霜寒从马车上走下来,心中控制不住地滋生出少许醋意的陆绍云,快步向着他们二人靠了过去。 “霜寒昨晚忙了整整一夜,一会又要照顾醒来的朝阳,倘若你真的不心疼她,不想让她好好睡一会的话,那么不论你做什么,我都奉陪到底就是了。” 夏霜寒双眼下方的一片青影,让知道苏逸兴所言不虚的陆绍云选择了听取他的建议,只不过,该问的问题,他却依旧想要弄清楚:“你们昨晚通宵达旦地做什么去了?” “我不认为霜寒乐意把昨晚我们做过的事情告诉你,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自己问她。”收了收臂弯,让歪靠在他胸膛上的夏霜寒依恋地向内侧靠了靠,脸上一副“别以为我和霜寒之间就不能拥有不方便告诉你的小秘密”的苏逸兴,迈步越过陆绍云,迈进了襄阳王府的大门。 鸟鸣啁啾、霞光万丈,清晨的到来将稍事休息后的夏霜寒从睡梦中唤醒了。匆匆打理过自己就赶到夏朝阳身边的她,细心照顾着弟弟的饮食起居,故而在按照惯例陪同谢氏一起用早饭的过程中,她自己几乎没怎么忙得上吃东西。 “不用管我了,等朝阳吃饱了我再吃也是一样的。”放置着悠悠飘香的早膳的圆桌边,夏霜寒谢绝了谢氏提出的,由他人代为照顾夏朝阳,好给她腾出时间来吃饭的提议,微笑着道:“别人不了解朝阳的饮食喜好和禁忌,我还要分神在一旁看着,注意不让朝阳吃到会让他过敏起疹子的东西,这样一来反倒麻烦。” “姐姐,你也吃。”手中拿着个小馒头,一点点将其撕开来的夏朝阳,凭感觉伸出手去将馒头喂到了夏霜寒的嘴边道:“这馒头我刚才尝了一口,面粉比咱家的精,口感可细腻、可好吃了。” “是吗,好吃就好。”淡笑着低下头去,将馒头块吞进嘴里去的夏霜寒,继续不紧不慢地喂着弟弟喝粥,这样简单温馨的一幕,看在谢氏眼中却让她滋生出了几多感触。 自打昨日夏朝阳进府来,谢氏虽说只不过和他相处了短短一个时辰,但从夏朝阳的言行举止中,她却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继承了夏家优良家风的好孩子。聪慧识礼、坚强懂事,面对着这样一个招人疼的孩子,谢氏不明白徐氏怎么就能下得去那个狠手,几次三番地伤害这么个无辜的孩子。 眼看着双目无法视物的夏朝阳懂事地喂夏霜寒吃馒头,一生注定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的谢氏禁不住想到:难道说,就是因为徐氏拥有五个自己的亲生子女,不像她一样求而不得,所以才无法如她一般,对每一个孩子都怀着一份爱护之情么? 温馨的早饭过后,带着夏朝阳在园子里消食散步的夏霜寒,迎来了闻听徐氏泼血一事,而赶来看望夏朝阳的芭丽雅和陈家兄弟俩。 “你们陪着他说说话就好,绝对不允许拉着他瞎胡闹知道不?”光线明亮的花厅里,将弟弟按坐在椅子里的夏霜寒,转身点着陈氏兄弟俩的鼻尖吩咐了几句,随后便走开几步,回到了圆桌边落座,随即和芭丽雅拉起家常来。 “你和熙然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今年年尾之前能办完么?天气眼看着可是越来越冷了,若是想办的话可要抓紧时间啊!” “我和熙然商议了一下,决定今年还是不办了,等明年开春我爹和我哥一起来了京城,到那时候再办比较好。” “嗯,也是。一生一次的婚礼,没有家人们的祝福和陪伴,这亲事确实结得太简略、太匆促了。”对芭丽雅的说法赞许地点点头,忽然想起林熙然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的夏霜寒,忍俊不禁道:“想当初,熙然还说今年年末之前定然可以把你娶进门去,现在看来,他的宏愿却是要落空啰!” “哼,谁让他当初在我向他剖白心意的时候,什么理由也不给就一口回绝了我呢?”脸上一片傲娇之色的芭丽雅一哼鼻子道:“现在正是他为当初伤我的心付出代价的时候!” “是是是,是他不对,就该受惩罚。”面带调侃笑容的夏霜寒在说话间等来了前来报信的家丁,知道他这是带着有关徐氏的消息前来禀告的夏霜寒,暂时将照看夏朝阳的任务交给了芭丽雅,随即便和那家丁换了个谈话的地方。 家丁带来的消息共计两点:第一,负责将“郑姨娘死亡真相”告知陆世杰的人手,已经出发往回京的官道上迎人去了。第二,昨日里被吓了个半死的徐氏虽然没疯,但是和精神崩溃也没什么差别了。 “嗯,知道了。”知晓陆世杰在得知真相后,绝对会放弃返回定国公府,而直接从官道上拐道到陆家的庄子上找徐氏确认真相的夏霜寒,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返回花厅,继续同芭丽雅聊天去了。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徐氏,现在就是你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山庄 徐氏在被陆世杰获悉她当年曾经做下的罪孽后,遭遇了什么样的惩罚,夏霜寒并不关心。反正只要能确保徐氏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这对夏霜寒来说也就足够了。 在今生彻底摆脱了徐氏这个她再也不想见到的前世仇人后,最近几日忙于照顾短时间内无法视物的弟弟的夏霜寒,在夏朝阳拆下蒙住眼睛的纱布,并被沈扇仪确认已经痊愈的那一日,喜上加喜地得知了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她的病症,马上就能痊愈了。 “夏姑娘,你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只要再喝一个月的汤药巩固一下,你的身体就当真康复了。” 从脉枕上收回右手,放下手袖将微凉的手腕拢进温暖的袖管里的夏霜寒,闻听沈扇仪此言,当真欢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的畏寒症和不孕症很快就要痊愈了,从今往后,她再也不需要因为受凉而感觉备受折磨,同时也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和陆绍云的孩子了!这叫她怎能不高兴?虽然他们俩的孩子,最快也要等差不多四年之后才能出生,但有那么美好的前景摆在那里,她完全等得起。 “庭轩你高兴吗?我可当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到哪怕夜里做梦都会笑醒。”十月十一日下午,带着双目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弟弟返回夏家后,顺带拐道到芭丽雅的住处去告知她这个好消息的夏霜寒,出乎预料地遇到了陆绍云。 芭丽雅租住的院子,就位于那座属于林熙然的两进小院所在的白米巷里。平日里比邻而居的他们,彼此之间既能常常见面,又能在对方有需要的时候相互有个照应。故而,当夏霜寒抵达芭丽雅的住处时,才会无意间遇到从巷子那头走来,正欲往林熙然家去的陆绍云。 “你说的是真的么?沈大夫当真已经治好了你的病?那可真是太好了!” 林熙然家的两进院里,单独找了个厢房与夏霜寒小小团聚片刻的陆绍云,在获知“子嗣艰难的问题再也不会困扰他们俩了”的这个,他前世没能听到的好消息后,高兴地一蹦而起,随后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太好了,这份前世的亏欠,我今生终于将它弥补过来了。” “什么亏欠不亏欠的,你从来就没欠过我,前世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本就不是你的错,而是你——”不想在此时此刻谈及徐氏这个让她扫兴的人的夏霜寒,利落地打住了话头。 而闻听话题转移到了自己母亲身上的陆绍云,则陡然想起了十月初五清早,自己在襄阳王府大门外见到的那个场景。“霜寒,十月初四晚上,你是不是和苏逸兴一起到我们家的别庄去,吓唬我母亲了?” “......”稍稍有些拿不准如果自己此时说实话,会不会让陆绍云生气的夏霜寒,微微沉默片刻,随后为自己辩解道:“庭轩,虽然我承认我那天晚上装神弄鬼的确实闹得有点过分,可是老实说,我感觉你母亲真的是罪有应得。郑姨娘的事情,想必这几日来你已经听说了,倘若你母亲当真是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又怎么会害怕鬼敲门呢?” “瞧你那忐忑紧张的小模样,我说了会怪你吗?” 笑着抬起手来捏捏心上人的脸蛋的陆绍云,片刻后恢复了严肃正经的面容道:“我娘往你和朝阳弟弟身上泼狗血,本就是她的不对。朝阳弟弟的眼睛没有出问题,是万幸中的万幸,你咽不下这口气,想给她一个教训,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更何况,我当真没想到,原来我母亲是背着一大一小两条人命的。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娘没有因为手上沾染着鲜血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她已经不应该再奢求更多了。”说到这里沉重地叹出一口气的陆绍云,偏头看着夏霜寒疑惑道:“郑姨娘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当然是我前世就知道的啦!你大嫂、你婶娘,她们的手上也不干净。要知道,虽然内宅的妇人们从来不上战场,可是他们离杀人这件事,其实并不远。” 不想再谈论前世在定国公府里见到的那些肮脏事,回想起前世的陆绍云接下来即将因为什么公务而外出离京的夏霜寒,开口确认道:“再过不久,你是不是又要离京,去护送那什么劳什子的外国使团进京了?” “是,半个月后出发,要等到腊月上旬才能回来。” 今年过后接下来的丁卯年,是大夏立朝至今满整一百年的年份。故而,为了前来参加定然会比往年更加场面盛大、隆重庄严的元日大朝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来自各番属国的使节团,将会陆陆续续进京下榻。而陆绍云接下来的公务,便是为了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使节团,忙碌个不停。 “哎,想想我上辈子是有多惨啊!”闻听陆绍云的应答的夏霜寒,半真半假地调笑他道:“嫁给一个常年不着家的夫君,连面都见不到,我为了不成为一个怨妇,因而想出门走走,却还得被婆婆呵斥与辖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以后有时间,为夫一定多多陪伴娘子,这样好了吧?”此时,在林熙然家同夏霜寒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的陆绍云,怎么也不会想到,待他完成公务于腊月上旬回京后,他将又一次遭遇一场让他倍觉棘手与苦恼的麻烦。 十月十五,这是于几日前将完全恢复健康了的弟弟送回夏家的夏霜寒,于秋狩归来后第一次造访西市真趣阁的日子。 生意兴隆的真趣阁三楼,与陈俊堂交接完本该于九月份带来出售的三幅字画的夏霜寒,在领过酬劳后,由陈俊堂带领着去往了相邻的房间,见到了曾于几日前,前来真趣阁下单预约“清霜居士”的定制画作的新一位买家。 古朴雅致的房间里,仔细倾听着买家提出的要求的夏霜寒,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一单生意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九月份和十月份,正是京城郊外的栖霞山呈现出漫山遍野一片火红的壮观景象的月份。沿着山坡绵延开去的成千上万棵枫树,恰似为山体铺上了一道艳丽夺目的霞光,吸引着京城中的无数达官贵人前去观赏、游玩。 “画作的主题是枫树对吧?我明白了。”心中有数地点点头,尚且还需要知道进一步的其他要求的夏霜寒追问道:“作画视角什么的有什么具体要求么?比方说,是在孤云峰上作画,还是在玉女峰上作画?” “我家主子说,最好能在我家庄园里的悬空亭里作画。” “悬空亭么?”作画时习惯独来独往,一般不进入客人的家中进行作画,这两点,是重生之后接手定制作画生意的夏霜寒,持续了一年多的习惯。故而,当她听说“庄园里的悬空亭”时,夏霜寒是很想出口拒绝这单生意的。 可是很快,前世曾经同陆绍云一起去过栖霞山赏枫叶的夏霜寒,却忽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前世他们一起去赏枫叶的时候,是在栖霞山上巧遇过裴娉婷的。而裴娉婷当时进出的那座拥有悬空亭的山庄,据说是要被她的舅舅送给她作为嫁妆的。 “如此看来,作画是假、算计是真啊!”扫一眼面前所谓的买家,估计其十有八九与裴娉婷有关的夏霜寒,抱着“既然如此,那就借此机会来彻底做个了断吧”的心态,接下了这单生意。 于是接下来的十月十六日,按照约定抵达栖霞山山麓的夏霜寒,便跟随着前来接她入庄的小厮,一起上了山。 自打九月份在秋狩大会上与夏霜寒爆发了正面冲突后,裴娉婷最近一个多月来的日子就一直过得无比痛苦。 想当初,当她因为太后的赐婚以及夏霜寒的归来,而在京中名声扫地的时候,裴老丞相裴贺明原本是打算拖上个一年半载,等这件事的风波平息下来之后再将孙女嫁出去的。 只不过,无论家世、外貌还是能力都一流的江以城的上门求亲,改变了他的想法。在裴贺明看来,将裴娉婷尽快嫁给江以城,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首先,即使裴娉婷的名声没有出现任何瑕疵,江以城的条件也已经与她足够般配了。故而从这一点来看,嫁进江家着实算不上委屈了裴娉婷。 其次,在裴娉婷风波缠身的时候,江以城能够无视流言蜚语,情真意切地上门提亲,这就表明他对裴娉婷的心意不会有假,是个可以在危难之时依靠的好男儿。 再次,被陆绍云直言拒绝后裴娉婷那消极悲观的态度,几乎已经成了裴家大房所有人的一块心病,进而严重影响了众人的正常生活。因此将裴娉婷嫁出去,明显于己于他都更为有利。 于是,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裴娉婷反抗无效、被逼无奈,不得已成为了江以城的妻子。 婚后的日子里,面对着算得上是待她温柔、宠溺的夫君,裴娉婷原本是可以过上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的,只不过她残存在心中的、对陆绍云的执念,将这个可能性完全扼杀在了萌芽里。 秋狩时,从夏霜寒口中得知了江以城的所作所为的裴娉婷,在返回营地后与他就“母熊”一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及至江以城因为陆绍云的反击而身负重伤、卧病在床时,心中抱着“你活该、你自作自受”的观念的裴娉婷,更是选择了坚决不动手照顾自己夫君的做法。 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正在饱受伤痛的折磨,儿媳妇却对儿子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至此,受不了裴娉婷的这般作为的江夫人,狠狠地扇了裴娉婷一耳光,并将自己憋在心中许久的谩骂,全都尽数发泄了出来。 “裴娉婷你牛气什么,你以为我们江家就这么稀罕你是不是?告诉你,当初碍于你那个难听的名声,我本来根本就不同意城儿娶你,后来若不是有圣旨为你保驾,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挡在大门外的。” “你嫁进我们江家之后,是城儿几次三番在我面前为你说好话,我才没有去翻你的那些烂帐,可现在倒好,你给脸不要脸是不是?照顾不好城儿,我要你有什么用?我们江家是娶的儿媳妇,不是请了尊观音回来供着!” 被扇了一耳光同时又被婆婆好一顿臭骂的裴娉婷,因为受不了这份委屈而跑回了母亲陈氏身边。只可惜,就算在娘家人面前几番哭求,裴娉婷也根本不可能依照自己的心愿,与江以城和离分开。 躺在病床上,心中正因为被陆绍云打败一事而愤懑不已的江以城,陡然听闻裴娉婷意欲离开自己的事情后,禁不住燃烧起熊熊怒火,随即更拄着拐杖横跨半个营地,将裴娉婷强行带出陈氏的帐篷并扯回了自己的帐子里。 接下来经历的如同软禁一般的生活,则将裴娉婷对江以城的憎恶之情渲染、加深得越来越浓烈,并进而导致了一段时日后,裴娉婷在江以城意欲与她行房时发起的激烈反抗。 “裴娉婷,你给我搞搞清楚,我才是你的夫君,只有我才能光明正大地对你做这种事!”强迫、压制之间被裴娉婷咬伤了的江以城,最终在怒火攻心的情况下,叫骂着给裴娉婷灌下了催情药。 而经过这犹如***的一晚后,身心备受折磨的裴娉婷,其精神状态也发生了巨大的、不可逆转的改变。 如果说在八月里,裴娉婷还有那个徐徐图之的耐心用来接触周瑶光,是因为她在江家的生活还算差强人意,故而她不希望因为鲁莽、冲动的行为,而在暗算夏霜寒的过程中完全将她自己搭进去的话。 那么现如今,认为和夏霜寒同归于尽也并不比继续面对江家更加令她难以忍受的裴娉婷,则不想再静待时机、伺机而动了。 精巧别致的山庄坐落在栖霞山主山峰的半山腰上,依靠天然地势建造在飞挑而出的巨大岩石上的悬空亭,则位于整个山庄的最高位置。 “那么,便请居士在此处作画吧!”朝前带路引领着夏霜寒进入悬空亭的小厮,在为夏霜寒奉上热茶后便沿着窄小的坡道走回到了山庄的侧院里。 而四处打量一番,不得不承认这悬空亭确实是一处不可多得的观景好地点的夏霜寒,则在端起桌上的茶杯后淡淡地笑了。茶水无毒,什么不该加的东西都没有加,可是茶杯的外杯壁上,却涂抹了一层烈性催情药。 不久前为了装神弄鬼吓唬谢氏,而让李青岚给猫灌下催情药的夏霜寒,对茶杯外壁上的这种东西一点也不陌生。白色粉末溶解于水后无色无味,而将这无色无味的溶液涂抹到杯壁上并等待它变干后,但凡喝茶饮水的人不慎将其食入口中,片刻后就会体会到药效发作的难熬感觉。 “裴娉婷啊裴娉婷,果然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你的格调都是这么的低俗。毁了一个女人的贞洁比杀掉她更为残忍,相信你就是这么想的吧?那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的准备白白落空。” 抬手掩袖间将茶杯在自己的下颌上碰了碰的夏霜寒,不一会便忠实地按照催情药的药效进行了一番惟妙惟肖的表演。而当她演到由于强烈的药效而再也无法维持清醒的意识的时候,在暗处观察已久的裴娉婷,也终于珊珊来迟地登了场。 “夏霜寒,你没想到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日吧!”看一眼桌面上那已经被夏霜寒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茶水的空茶杯,指挥两个小厮将瘫软在悬空亭里的夏霜寒抬到庄园的某间厢房里去的裴娉婷,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夏霜寒啊夏霜寒,今日我就让你尝尝被畜生上的滋味,我倒要看看过了今日,你还有没有脸面再继续活下去!” 狞笑着吩咐两个小厮,将夏霜寒的四肢分别捆绑固定在木床的四个角上的裴娉婷,另找了一个小厮去外院里牵事先准备好的公狗,同时还不忘癫狂大笑着额外嘱咐了他一声道:“千万别忘了给它们也喂点药。” “前世是盗匪,今生是公狗吗?裴娉婷,你当真是一世比一世堕落得更加厉害啊!”既然已经弄清楚了裴娉婷想要做些什么,那么夏霜寒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演下去了。 “青岚!”仰躺在光秃秃、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的夏霜寒,偏头讽笑间向着窗外高呼了一声,随后,于前一日里被夏霜寒从苏逸兴那里暂借来保护她的李青岚,便如同一阵风似的出现在了厢房里。 “你…...你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闪身进来的李青岚瞬间摆平了屋内仅有的两个家丁,随即又为夏霜寒解开捆绑住四肢的绳子并将她扶坐起来,很快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的裴娉婷,转身便想往屋子外面逃。只不过,夏霜寒又怎么可能让她称心如意呢? 不需要夏霜寒的吩咐便闪身过去擒住裴娉婷的李青岚,像抓小鸡一样攥着她的肩膀,将她扭送到了已经站起身来的夏霜寒面前,随即道:“世子妃,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嘲讽冷酷地弯起嘴角,邪恶地眯了眯眼睛的夏霜寒道:“我们就将她想要使在我身上的招数,尽数还回到她身上去就好。” “是。”点头领命的李青岚按照夏霜寒的指示,很快就将身体孱弱、挣扎起来如同小猫挠痒痒一般完全造成不了多大伤害的裴娉婷,捆绑到了屋子里那张唯一的木板床上。 而惊恐万状,深刻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的裴娉婷,则疯狂扭动着四肢嘶吼道:“夏霜寒,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你就不怕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么?” “我不得好死?如果我会不得好死,那么你呢?你即将面对的境遇,不都是你自己一手安排的么?”实在不欲继续对牛弹琴,从手袖里摸出手帕的夏霜寒,走上前去堵住了裴娉婷那接连不断的凄厉哭喊。 看一眼“呜呜”闷叫着无法发出清楚的声音的裴娉婷,淡淡微笑着的夏霜寒道:“现在,就让我把你刚才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吧,裴娉婷,我倒要看看过了今日,你还有没有脸面再继续活下去!” 转身领着李青岚走出屋子的夏霜寒,其实并不打算用裴娉婷意欲使用在她身上的变态手段来对付她。因为在夏霜寒看来,裴娉婷可以堕落到不再具有作为一个人的资格的程度,从而使用这样恶心的招数,但她夏霜寒,却不愿意让自己堕落到和她一样的地步。 被狗咬了一口的人,是不会自降格调地咬回去的,因为那样做不是反击,而是发疯! 在裴娉婷同三个小厮一起关注着亭子里的夏霜寒究竟怎么样了的时候,悄悄翻墙摸进山庄里来的李青岚,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处置了山庄里为数不多的另外几个人。 点了他们的全身束缚穴后将其牢牢关进柴房里的他,很快就回到了连接着通往悬空亭的那条小路的路口处,继续坚守在了默默监视裴娉婷的一举一动的岗位上。 及至夏霜寒被两个小厮抬进厢房后,蹲伏在屋顶上的李青岚,很快就动手处理了裴娉婷指派出屋前去牵狗的那个小厮,随即更在夏霜寒呼唤他的第一时间,闪身进入了屋子。 “这么说来,整个山庄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我们掌控住了对吗?” 低头瞅了眼被李青岚拖出屋的那两个,已经连同牵狗小厮一起捆做一堆的家丁,抬头看看天色的夏霜寒,大致估摸了一下时间,随即一边往灶房方向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李青岚道:“在你家世子赶到这里来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趁这个时间,干脆咱俩自己给自己做做晚饭,提前吃了算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痴傻 十月十五日午后,当从西市归来的夏霜寒开口和苏逸兴谈起自己在真趣阁里遇到的那位可疑的买家的时候,做事雷厉风行的苏逸兴,当即便安排人手,下去查证了一番裴娉婷现如今的状况。 传回来的事实表明,最近半个多月里,裴娉婷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且频频与江以城爆发非常激烈的冲突。为了能给裴娉婷恢复、调整的时间,江以城将她送回了娘家裴丞相府。而在回到裴家后慢慢得到了一定恢复和纾解的裴娉婷,则提出了前往栖霞山山庄小住几日的要求。 “你今日在真趣阁里见到的那个买家,确实是裴娉婷的人。”面对着查探回来的事实,苏逸兴更为关心的是夏霜寒打算如何进行应对的事情。“那么然后呢?你已经做到知己知彼了,准备怎么个百战不殆法?” “这就要看裴老丞相的态度了。” 寂静异常的山庄里,和李青岚自食其力地用过了晚饭,随后又等待许久的夏霜寒,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等来了由苏逸兴请来亲眼见证事情真相的裴贺明。 面对着不知悔改、罔顾人伦,意欲用那样不齿的手段加害夏霜寒的裴娉婷,裴贺明在气怒交加之余,只感觉到了浓浓的失败、无力与倦怠感:他不明白,他这么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人,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阴暗偏狭、丧心病狂的孙女? 面对着一脸沉痛,倍觉痛心疾首的裴贺明,身为受害者的夏霜寒,完全拿不出任何怜悯之情出言安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毕竟,他预备怎么处置裴娉婷,才是夏霜寒现在唯一在意的事情。 “夏家丫头你说吧!”为人做事从来就是“帮理不帮亲”的裴贺明,在必要时刻是个完全可以狠得下手来大义灭亲的人,故而,在裴娉婷这件事上,知道责任全都在自家孙女身上的裴贺明,只想听听看身为受害者的夏霜寒是个什么意见。 走正规途径报官,随后将裴娉婷移交给京兆尹衙门进行裁决与判罚,并不是夏霜寒想要的。毕竟即使裴娉婷罪有应得地受到了处罚,罪不至死的她不肯放下心中对她的恨意,就一定会在将来卷土重来进行反扑。 而且,裴娉婷的入狱不知道会换来江以城怎样疯狂的报复。故而面对着这样后患无穷,必须时时进行提防的未来,一心只想在今日将事情彻底解决的夏霜寒,无论如何也是不会选择采用这样麻烦的手段的。 “相爷,如果我能让裴娉婷放下心中的执念与仇恨,回去本本分分地和江以城过日子,从此以后与我和陆副统领再无任何瓜葛,但前提是她的心智将永远停留在十岁,这么做您能接受么?” 在夏霜寒开口之前,裴贺明已经做好了孙女被送官查办,裴家名声扫地,以及未婚配的孙子孙女们日后难以找到归宿的准备,故而当他听到夏霜寒这番出乎意料的说辞时,一时之间只让他感觉自己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是一瓶致傻药。”说话间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来的夏霜寒进一步解释道:“服下它后,服药者将会连发三天三夜的高烧,并在退烧之后永久性的成为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这么一瓶药,您愿意让您的孙女服下么?” “十岁吗?”抬眼看一眼端坐在夏霜寒身旁的苏逸兴,不用问也知道这瓶药来自何处的裴贺明,伸手接过了小瓷瓶。 老实说,站在裴贺明的立场上来看,夏霜寒提出的这个提议并不是难以接受的。 最近一段日子,面对着明明是因为自己的念念不忘而将婚姻生活搞的一团糟,但却不知反思,只会埋怨家人给她结了一桩永远不能摆脱的婚事的裴娉婷,裴贺明在对其感到失望透顶的同时,已经在心中慢慢彻底放弃这个孙女了。 故而,要让他亲手将面前这个堕落到了难以挽救的程度的孙女变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这对裴贺明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毕竟,重新成为一个孩子,也就代表她的人生可以重来。裴娉婷一旦成为了一个孩子,就会忘记陆绍云和夏霜寒,不会再在执迷不悟的歧途上越陷越深,直到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一位“因病烧坏了脑子,变成了孩子”的小姐,于裴家的清誉,以及裴娉婷未婚配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的婚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更何况十岁的孩子,老实说来也算不上是一个傻子,故而,即使江以城因此而对裴娉婷生出了厌恶,不愿意再与她共度余生了,裴家一直供养着一个长不大的、不会到外面去惹是生非的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寂寥宁静的山庄里,接过夏霜寒递过来的药瓶的裴贺明,在几经犹豫与权衡后,最终决定选择接受夏霜寒的意见,将自己的孙女变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只不过他还需要再最后确认几件事:“这药的药效可靠吗,不会害死人吧?还有,神医沈扇仪能不能针对此药物,制作出相应的解药,并以此治好婷儿?” “相爷请放心,这药的药效绝对就如同我方才所言,除了会让服药者真真正正烧坏自己的脑子成为一个孩童以外,其他什么毒副作用都不会有。毕竟,我并不想给自己惹下一个处理不了的烂摊子。至于这痴傻之症会不会被沈大夫给治好嘛......” 忍下心中涌现的淡笑的夏霜寒严肃道:“烧熟了的肉不可能再回生,所以如果裴小姐想要康复,除非换一个脑子。” “好,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来办吧!”裴贺明的这样一句保证,等于为夏霜寒规避了各式各样的后顾之忧:山庄里那些助纣为虐、死有余辜的下人,不需要夏霜寒动手,裴贺明就会帮她处理干净。裴娉婷生病、高烧、留下后遗症的这一系列事情,不需要夏霜寒操心,裴贺明也会将其处理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你这样做未免也太便宜她了!”同认为事情已经彻底解决了,进而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的夏霜寒一起离开山庄的时候,回想起李青岚回禀的那些裴娉婷意欲使用在她身上的手段,苏逸兴只感觉就算是千刀万剐了裴娉婷也不够他消气的。 “其实我对杀人没什么兴趣,活得平和安稳才是我最大的向往。所以,在裴娉婷有那个贼心却一直没那个能力对付我,进而一直没能对我造成真正的损伤的情况下,我着实不想节外生枝,把事情越闹越大。” 对苏逸兴的说辞不以为然的夏霜寒,耸耸肩、撇撇嘴,随即登上了返回襄阳王府的马车。而一墙之隔的山庄里,挣扎不以、痛骂不休的裴娉婷,则被意欲自己的孙女放下一切恩怨情仇从头来过的裴贺明,强行喂下了致傻药。 “唉唉唉,你听说了吗,裴老丞相的嫡亲孙女,那个嫁进了安国公府的裴小姐,因为风寒高烧连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结果把脑子给烧坏了。” 这,是在裴娉婷被灌下致傻药,随后成为一个十岁孩童半个月之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随处可闻的、发生在百姓们之间的对话。 “竟然有这种事?我还以为那些因为请不到名医给自己的孩子治病,结果导致孩子因为发热而失明、失聪、失智了的事情,是只会发生在穷人家里的呢!” “然后呢然后呢,裴家小姐成了一个傻子了,那她的夫君江家少爷还要不要她啊?” “裴家小姐确实是烧坏了脑子,可是没成傻子,而仅仅只是变成了一个天真活泼的淘气孩子,所以他的夫君并没有嫌弃她。而是在确认她的风寒好了之后,就将她接回府去了。” 相约和芭丽雅一起上街买布,预备在新年到来之前为家人们做几件新衣的夏霜寒,一边挑选着店铺中的布料,一边倾听着一旁几位妇人的谈话,进而禁不住在心中生出了这样一丝感慨:“裴娉婷,放下了那些求而不得的执念,你果然可以让你自己以及我和庭轩,都过得更好。” 已经变成了孩子的裴娉婷,夏霜寒曾经于不日之前遇到过她一次。那个天真柔和地微笑着,亲密地管江以城叫哥哥的裴娉婷,给夏霜寒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面对着自己这位已经成为了孩子的妻子,曾经一度以为他们夫妻俩之间的感情再也挽回不回来了的江以城,将之视作了一个崭新的开始,并竭尽所能地与裴娉婷培养着感情。 而面对着自己身边这位待她极好的丈夫兼哥哥,不再执着地挂念着陆绍云的裴娉婷,也终于将信赖和依恋的感情,给予了她在不日前还恨不得亲手手刃的江以城。 “从今往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了吧!”长长呼出一口气,将前世的这个仇人抛之脑后,满心认为重生回来的自己已经把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全都了结了的夏霜寒,却没想到,不久的将来,正有一个麻烦在等待着她。 夏霜寒作为一个相信因果有循环,付出与回报必定两两相伴的人,自打重生后就时不时地想起这么个问题:前世的恩怨情仇,老实说在她死后就已经由陆绍云帮她了结了,那么今生,上天给了“前世已了”的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作出了这许多的改变,得到了莫大恩惠的她,又该为此付出些什么作为代价呢? 前世在元宵节里过世的父亲和弟弟,夏霜寒已经将他们毫发无伤地救下来了;匆促之间嫁进定国公府,进而导致的婚姻悲剧,陆绍云也用日后入赘夏家的承诺帮她化解了;太后的懿旨赐婚,已经在陆啸清和裴贺明的双重努力下化为无效了;子嗣艰难的病症,也已经被沈扇仪彻底治愈了;甚至于现如今,成功避开裴娉婷为她设置的死劫的夏霜寒,更是已经完全将徐氏和裴娉婷彻底制服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改变,已经将夏霜寒前世的所有遗恨全都消解了。与前世相比,她现如今的生活除了“和苏逸兴和离”这么一个仅存的问题在等待着她去解决以外,臻至尽善尽美的佳境的她,当真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去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 可也许正是因为夏霜寒已经了结了前世的所有遗愿的关系吧,在时间进入十月下旬的时候,一种可以称之为重生逆命的代价的东西,开始一点点地在她的身上显现了出来。 十一月初七的夜晚,沐浴之后擦干身子准备更衣的夏霜寒,无意间触及到了自己后背上的大片疤痕。而就在她抚摸着伤疤并进行进一步回忆、思考的时候,意识到了某种发生在她身上的可怕变化的夏霜寒,也因此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恐慌里。 后背上的疤痕,是在去年元宵节的大火中留下的,这一点,夏霜寒记得非常清楚。可随后养伤、治伤等待伤口痊愈的时日,却在她的记忆中呈现出大段大段的空白。 跳过空白的部分穿插出现的定国公府的场景与画面,以及随后暂时还未出现空白部分的清晰回忆,让夏霜寒推断出了自己重伤后被陆绍云搭救的事实。只不过推断仅仅只能作为推断,因为那些残缺不全的部分,无论她怎么回想都完全想不起来。 如同镂空的雕塑一般,这里缺了一点、那里缺了一点的记忆,让夏霜寒清醒地意识到,她的记忆之所以出现异常,绝不可能是因为病理上的原因引发的大脑病变。毕竟,除开与陆绍云相处的记忆以外,其他与他无关的部分她都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来。 为了对自己的情况有一个精确的把控与了解,面上不动声色维持着镇定自若的夏霜寒,开始悄悄地写起了回忆录。随后,接连许多日“今日记录、明日复读”的反复测试与比对,让她对自己记忆缺失的状况有了一个直观、准确的判断。 夏霜寒现如今的记忆,如同两根平行摆放在一起并同时从其两端点火的蜡烛一样:上面的那根蜡烛代表着前世,下面的那根蜡烛代表着今生。 蜡烛的左端,以乙丑年的正月初一作为燃烧的起点;蜡烛的右端,则将点燃火焰的位置设定在了前世夏霜寒身死的那一刻。 当然,尽管今生的蜡烛,其右端因为代表着夏霜寒并未经历的未来,而呈现出不可名状的悬空状态,但剩下的三个烛火,却每日都燃烧缩短着相同的时间长度。 “这下好了,相信等蜡烛燃烧到中点的时候,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有关于庭轩的、在这六年中发生的事情,我都不可能记得了。” 夏霜寒很清楚,自己记忆的消退,就如同当初陆绍云因为她的遇险,而在备受刺激的情况下,获悉前世那些围绕着他们俩发生的事情一样,是不可能通过人为的努力加以控制或进行逆转的。 故而,想明白了这一点,哪怕夏霜寒因为自己奇特的境遇而发生过小小的恐慌与惊讶,她也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并开始进一步思考,考虑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更好地应对这样的事态。 除了和陆绍云相处的片段以外,其他的部分她都可以很清楚地回想起来,这在夏霜寒看来,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如果仅仅只是忘记陆绍云,那么这其实并不会对她的生存造成多大的困难和障碍。只不过,日常生活虽说是不会受影响了,她和陆绍云的感情问题又该怎么办呢? 在夏霜寒看来,感情作为一种情绪,并不属于记忆的范畴,因此它就如同骑马、射箭、凫水等身体能力一样,应当不会因为她的失忆缺失而发生改变和丢失才对。 可是,人和人之间不会有平白无故的爱也不会有平白无故的恨,倘若她把储存在“六年的蜡烛”中的那些,他们之间的事情都给忘记了,陆绍云于她而言,是不是就会停留在她记忆中他最后出现的那一刻呢? 姑且不去考虑今生的时间越过她前世身死的节点后事情会怎么发展,单看她二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毫无疑问,同众将士一起从边关回来的陆绍云,他那身着银甲、英气勃勃地从朱雀大街上经过的景象,就会是夏霜寒对成年后的他仅有的唯一印象。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尽管这一面之缘让她对他生出了许多好感,但这份好感,却不足以让她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在与苏逸兴的“三年之约”期满之前,夏霜寒的记忆蜡烛势必就将燃尽,如此一来,她还会记得自己许下的那个,日后一定会嫁给陆绍云的承诺么? “左思右想,看来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是我破坏与苏逸兴之间的约定,想尽一切办法提前与他和离,并在‘蜡烛’燃尽之前嫁给庭轩。要么,就是我留下来完成三年之约,并将‘重新追求我’的这件事,全部交给庭轩去烦恼。” 让保有前世今生两份记忆的丈夫,去追求已经将丈夫完全忘得一干二净的妻子,姑且不论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对身为丈夫的那个男子太过残忍,但单就随时虎视眈眈的苏逸兴来看,夏霜寒就认为第二条路不可取。 苏逸兴嘴上虽然说着三年之约一到就还她自由,但三年之后他究竟会不会痛快放手,这一点,夏霜寒可根本毫无把握。所以,倘若继续将“襄阳王世子妃”的名头顶下去,苏逸兴是不是就有可能在发现了她的记忆缺失问题后,利用这一点,来给她和陆绍云设下重重障碍,进而阻止她和离出府呢? 失忆的问题,夏霜寒相信就算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不可能彻底将其完全瞒住。毕竟,对她和陆绍云之间的感情心中有数的苏逸兴,就生活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每日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她进行观察,她的反常,早晚是会被他发现的。 “如此说来,岂不是只剩下前面那条路可以走了?可是,走第一条路的难度,并不比走第二条路的难度要小啊!” 在夏霜寒意识到自己开始出现记忆缺失的症状之前,担负着护卫番属国使团入京的任务的陆绍云,就已经出发离京了。故而现阶段,莫说是嫁给陆绍云了,就是想找他商量商量自己的情况,夏霜寒都做不到。 那么,既然现阶段不行,那等过一个月陆绍云回来之后,他们再一起着手谋划提前和离与改嫁的事情行不行呢?答案是不行。 经过自己连日来的记录,夏霜寒意识到了这么一个问题:“蜡烛”两端的三点火苗,其燃烧的速度每日都在加快。详详细细书写的回忆录,已经追不上她每日进行记忆核对的速度了。故而现如今,回忆录已经转变成了更易于把握记忆消失进度的大事时间表。 每日翻看着时间表上的勾勾叉叉,核对自己的记忆还剩下多少的夏霜寒,依据自己的种种标记,大致推断出了“蜡烛完全燃尽”的时间。而令她倍感绝望的是,“蜡烛燃烧”的截止时间,刚好就位于陆绍云归京之前。 “这下可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尚且来不及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亲口告诉庭轩,他在我的心中就会完全沦落成为一个陌生人。” 无奈讽笑一声,低声喃喃自言自语着将时间表妥善放置起来的夏霜寒,在回到书桌旁坐定后,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地写下了一封意欲交给陆绍云的信。 而与此同时,同样已经获知了夏霜寒的记忆缺失问题的苏逸兴,则在暗自琢磨着,究竟该怎样利用这件事,达到将夏霜寒永久地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 第一百六十章 遗忘 自打当初在秋狩的树林里得知夏霜寒和陆绍云的秘密后,苏逸兴就一直在寻找着斩断他们俩之间的情缘,让夏霜寒心甘情愿地选择与他共度一生的办法。只不过很明显,这样的方法,他就算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找到。 算命测字、月老红线,这些东西苏逸兴是压根就不相信的,因此在几经思索后,认为想要解决感情问题必须还得从当事人本身开始下手的苏逸兴,便又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夏霜寒的身上。 夏霜寒因为记忆缺失问题而表现出的微小异常,在她开始动笔记录回忆录的第三日,就已经被苏逸兴察觉到了。而在夜晚点了夏霜寒的昏睡穴,随后偷偷潜入书房翻看她的回忆录以及大事时间表的苏逸兴,也很快就找到了她最近行为异常的症结所在。 “陆绍云,看来这就是天意啊天意!”灯火如豆、寂静无声的书房里,小心翼翼同时仔仔细细地翻看着夏霜寒做满了标记的时间表的苏逸兴,凝视着纸页上那一行红色的“蜡烛燃尽”的大致截止时间,畅快无比地笑了。 “看来,就连老天爷也想洗去你们前世今生的宿怨,让霜寒恢复到感情一片空白的状态重新开始,那么面对着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与退让呢?” 提笔在书房中写好书信的次日,上午辅助襄阳王妃谢氏料理过家中事务的夏霜寒,在用过午饭后打马去往了城东白米巷。 “霜寒你很奇怪啊,有什么话你不能等到庭轩回来之后亲口跟他说,而非要拿着两封这么厚厚的书信,来找我们传递呢?” 城东白米巷,今日轮休故而过来芭丽雅这里帮忙挑水、砍柴的林熙然,在接过夏霜寒递给他的一封厚厚的书信后,疑惑异常道:“虽然说你现在顶着世子妃的头衔,不方便和庭轩相见,但想来只要找机会,说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你既然有这么多的关心和思念想传达给他,那我相信你当着他的面亲口对他说,他会更开心的。” “哪来的什么关心和思念啊,这信就算是厚成了这样,里面也压根就没提到你说的那两个词行吗!”夏霜寒一本正经的反驳,在芭丽雅和林熙然那“你就别瞒着我们啦,我们都懂”的眼神注视下彻底败下了阵来。 非常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将另外一封书信交给芭丽雅的夏霜寒道:“这一封和那一封,里面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倘若其中有一封不小心遗失或者损毁了,那么请你们把备用的那一份交给庭轩。” “你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不成?”夏霜寒将书信做好了备份,一式两份将其交给两个不同的人,并请托他们保管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的做法,引发了林熙然的警觉,“你这里面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坚决不能有闪失,一定要让庭轩知晓对吧?” “是,这里面的内容真的非常非常重要,而且除了庭轩以外,任何一个人将它打开看了,都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微微顿了顿的夏霜寒,面上有着凝重与肃然,“请你们一定要妥善把它保管好,在庭轩回来之后交给他。” “知道了,放心吧,我们会的。”郑重点头向夏霜寒进行保证的林熙然和芭丽雅,最终还是没能完整地保存下这两封书信。因为,这样两封有可能成为引导夏霜寒和陆绍云再续前缘的契机的书信,苏逸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它们留下来的。 时间一点点进入了十一月末,夏霜寒脑海中残留的有关于陆绍云的记忆也已经所剩无几了。今生他们相处的片段,已经全部从她的大脑中消失了,而前世硕果仅存的少许部分,也仅仅只剩下了他们迫近分离阶段的那些痛苦影像。 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一边比对着手中握着的大事时间表,一边回顾往事的夏霜寒,清醒而又痛苦地认识到:明日清早,最迟后日清早,她和陆绍云之间的感情就将完全从她的大脑中被剔除出去。而她手边记载着这些前世今生的往事的纸页,也已经到了该焚烧销毁的时候了。 在夏霜寒看来,记载着前世今生的纸页实在太过危险,一旦被有心人士利用,她就有可能就此沦为妖孽,给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带来巨大的麻烦。而且,每日为了弥补脑海中的空洞,而不停地回顾纸张上的内容,将使夏霜寒的生活就此停止下来,止步不前。故而,碍于这两个理由,回忆录和时间表都不能再留了。 焚烧掉回忆录和时间表的第二日清早,夏霜寒的记忆中果然再也找不到她和陆绍云相处时的影像了。 残留下来的记忆,可以很轻松地让夏霜寒推断出,前世的她曾经嫁进过定国公府,而今生的她也爱上过与前世相同的那一个人。只不过,没有了他们点滴相处的那些片段作为支撑,本该汹涌在她心中的浓烈感情,现在却已经完全归于平静、波澜不兴了。 腊月上旬,护卫着使节团平安抵达京城的当日下午,回到定国公府后还没来得及打理一下自己风尘仆仆的仪表的陆绍云,就忽然迎来了双双找上门来的林熙然和芭丽雅。 “庭轩,给,这是不日之前,霜寒郑重其事地交给我们,随即让我们转交给你的书信。”将两封包得严严实实的书信叠加在一起递给陆绍云的林熙然,补充了一句道:“两封信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霜寒为了做双保险,所以特地誊写了一份作为备份。” “是吗?究竟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她这般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光线敞亮的房间里,接过书信的陆绍云干脆利落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将里面的一叠信笺抽了出来。只不过,展开来的纸页上,却空白一片,一个字迹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低头看看陆绍云递给他的,干干净净一点墨迹也没有的纸页,林熙然一瞬间只感到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看看自己手中的信笺,再扭头看看林熙然手中的白纸的芭丽雅,倍觉荒谬道:“这怎么可能会是空白的呢?不应该呀!” “这两封信定然是都被人给换过了。”撕开另外一个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同样收获了一片空白的陆绍云,拿起两个写有他的名讳的信封仔细看了看,随即断言道:“信封上的字尽管模仿得很像,但我还是看得出来,它们并不出自霜寒之手。” “你的意思是说,这两封信在我们保存期间,曾经被人调包过?”瞪大了一双眼睛,微微有些瞠目结舌的林熙然完全想像不出,究竟有谁会在他的家里来去自如地进进出出。 “不用想了,我告诉你,不可能是别人了,绝对就是襄阳王世子苏逸兴。”心中非常清楚,会对“夏霜寒将要传达给他的事情”感兴趣的人,在这京城里,非苏逸兴莫属的陆绍云,一瞬间便勘破了事情的真相。 “所以看来,想知道这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我只有亲自跑一趟襄阳王府了。” 搁下手中伪造的书信迈步走出屋去,心中猜想着夏霜寒究竟有什么事情那么慎重地想要告诉他的陆绍云,在抵达他预计的目的地之前,就在前往襄阳王府的路上遇到了外出作画归来的,背着布包、牵着红云的夏霜寒。 “霜寒,太好了,能在外面见到你。”牵拉缰绳间放慢马速的陆绍云,翻身下马后便带着疾风直接走向了正逗留在街边某个小摊上的夏霜寒,“霜寒,你让熙然和芭丽雅的交给我的信件被苏逸兴给调了包,我完全没收到,你有什么事情,现在直接告诉我吧?” “……”这一日里,外出作画归来随即在路边摊上见到弟弟可能喜欢的东西的夏霜寒,正在认真地比对着手上的两个小玩意到底哪一个的做工要更加精细一些,一声忽然出现的“霜寒”的呼唤,却将她的注意力从手中的东西上完全吸引开了。 放下手中的小商品转过身来,面前面带温和笑容的俊美男子,正是埋藏在她记忆中的定国公府五公子陆绍云,只不过尽管可以推知记忆缺失之前的自己是爱着他的,此时的夏霜寒,却依旧还是对他滋生出了源源不断的陌生感。 “陆公子,咱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好好谈一谈吧!” 夏霜寒冷淡疏离的面部表情以及称呼,一时间让陆绍云只感觉心口一滞,并进一步地意识到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不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明显不是一个适合他们说话的地方,于是点头赞同夏霜寒的意见的他,便带路走在了前面。 从定国公府出门后直奔襄阳王府来的陆绍云,是在西市附近遇到夏霜寒的,故而,卓非凡开在西市里的那座饕餮楼,就再一次成为了最适合他们俩现下说话的地方。 “霜寒,我怎么感觉你今日有些不对劲?”饕餮楼三楼那间经常被陆绍云征用的雅间里,等待掌柜带上房门走出屋去,给他们留下一片宁静的空间的陆绍云,率先针对这一路走来时夏霜寒带给他的违和感发了问。 “陆公子,我希望不论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要生气或者伤心,尽量保持冷静。”心中无波无澜的夏霜寒,深吸一口气后心平气和道:“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那些一点一滴积累起来让我爱上你的事情,我现如今全都已经想不起来了。现在面对着你,我心中的感觉大概和你去年刚刚从边关归来时面对着我是一样的。”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不懂。”茫然无措地微微愣了愣神,一瞬间只感觉夏霜寒说的话他完全就是有听没有懂的陆绍云,微微抽着嘴角道:“霜寒你这是和我开的什么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陆公子,我是真的没有和你开玩笑。”一本正经地板着面孔,对面前男子露出的错愕与惊讶微微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的夏霜寒,尽量详实、平和地将自己现如今的状况描述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其他的人、事、物,你一概记得很清楚,而唯独只有我,在接下来至少四年的时间里,对你而言都将一直维持着点头之交的陌生人身份?以及只要到了次日,前一日/你我即使见过面、说过话,你也完全不可能记得是不是?” 仔仔细细地聆听过夏霜寒的叙述,面对着如此荒谬的事情,陆绍云不是不敢相信,也不是不能相信,他是压根就不相信。 “对,正如你所说。”端坐在对面的男子面上有着的痛苦、伤怀以及悲戚,夏霜寒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对她而言,现如今的陆绍云当真就只是一个曾经和她定过亲,她也仅仅只是对他有着些微好感的男人。 “这么说来,那封被调包了的书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你也不记得了是不是?”抬起头来专注地凝视着夏霜寒的双眼,确实无法再在她眼中找到任何爱意的陆绍云,失落而又自嘲地笑了笑。 “是,不过我大概能推测出来自己会写些什么。”犹豫片刻,认定没有失忆的自己绝对不希望面前这个男子因为她而感受到丝毫伤怀的夏霜寒,试探着轻轻地唤了一声“庭轩”。 “你刚才叫我什么?”因为夏霜寒的一句称呼而眼眸微微一亮的陆绍云,激动间一把伸出手去,将心上人的柔荑握在了手里。 “嗯,我叫你庭轩,我以前应该是这么叫你的吧?”疑惑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在他脸庞上寻找答案的夏霜寒,很快就收获了一个赞同的微笑,进而让她得以稍稍松了一口气,“庭轩,虽然我现在对你完全没有任何生死相许的感情,但我相信我曾经的心意是定然如此的,因此,那封被调包的信里应该有着我对这份感情的坚持和期许才对。” 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斟酌词句的夏霜寒继续道:“陆庭轩,请原谅我现在真的完全不爱你了,但是请你不要轻易放弃,因为等我离开了襄阳王府之后,我愿意用每一个崭新的日子重新喜欢上你。所以,即使未来的等待非常的痛苦与漫长,也请你不要灰心失望,而是一直等下去可以么?”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陆绍云现如今总算是体会到了,“霜寒,你的意思是说,哪怕我对你而言至少在接下来的四年时间里仅仅只是一个稍微有点好感的陌生人,你也愿意用每一日来从头认识我、喜欢上我,并且和我在一起是么?” “......是......”弱弱地回答一句,不知怎么地只感觉自己羞臊异常的夏霜寒鼓了鼓勇气,又鼓了鼓勇气,随即道:“虽然我不记得自己许诺过预计将在什么时候嫁给你,但我认为,你默认我们当初的所有诺言都是有效的也是可以的。” “那......”看一眼面色羞红地坐在自己对面的心上人,陆绍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如今的感觉才好。 夏霜寒是一个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会一条道走到底的人,这件事陆绍云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她的坚持是这么的倔强与执拗。 现在,即使她已经不爱他了,即使她几乎已经把他给忘光了,但因为相信自己当初做出的判断和选择不会错,因此哪怕事情发展到现如今不可思议的荒谬地步,她却还是依旧决定按照自己当初的本心一直往下走。这样的夏霜寒,当真让陆绍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 “‘那’什么?你怎么不继续说了?”没有将自己因为紧张与羞怯而微微汗湿的手收回来,等着陆绍云继续说下去的夏霜寒眨了眨湿漉漉的微带慌乱的眼瞳。 “那......”看着心上人这副心头小鹿乱撞的可爱模样,陆绍云将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好像霜寒失忆了也有相应的好处嘛”的想法压了下去,继续道:“那你我按照原计划成亲之后,日子怎么过?是直接像普通夫妻一样过,还是等四年之后你不再对我见一日忘一日之后,再像真正的夫妻一样过?” “......我喜欢孩子。”夏霜寒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答复一时间让陆绍云微微愣了愣,但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喜欢孩子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希望拥有自己的孩子;怎么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呢?自然是过正常夫妻生活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那也就是说,她不反对与他行房的意思。 “让一个陌生人做你孩子的父亲,这样真的好么?”与表面上小心翼翼地试探询问不一样,陆绍云的心中现在正可谓是乐开了花:如果说一开始他听闻夏霜寒亲口告诉他,她把他给忘了的时候,他还伤心、担忧过自己的爱人是不是就要弃他而去了,那么现在,他就是完全把心落到实处了。 夏霜寒的失忆并没有严重到会让她倍受蒙蔽,被苏逸兴欺骗,进而离开他奔向襄阳王府的地步,而且即使夏霜寒不记得他了,她也还是愿意与他共度一生、拥有自己的家庭。在这样最重要的大前提不改变的情况下,即使她把他们的曾经忘记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记得她孩子的父亲,是一个她曾经深爱过的人不就好了么? “既然是我孩子的父亲,又怎么会是陌生人呢?”强自维持着镇静,实则连耳根都已经烧红了的夏霜寒说话间将手抽了回来,随即站起身道:“那么话就说到这里吧,你刚刚说的那什么信的事情,我还得回襄阳王府去找苏逸兴解决一下。” “等一下,”在夏霜寒意欲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拉住她的陆绍云,恋恋不舍道:“以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见面么?” “应该可以吧,今日的我不想拒绝你,就表示在接下来的四年里我也不会拒绝你才对。”淡笑着微微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了陆绍云一眼的夏霜寒道:“放心吧,就算明日的我会把今日和你见过面的事情全部忘记,但你已经早就深深地刻在我去年之前的记忆里了。所以,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那我的态度应该都会和今日的别无差异。” 陆绍云归京之后与夏霜寒的这场会面,苏逸兴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毕竟,调包夏霜寒的信件不能阻止陆绍云来见她,这一点苏逸兴很清楚;而缺失了对陆绍云的记忆的夏霜寒,依旧是那个特立独行不受他人干预与操控的夏霜寒,这一点苏逸兴也已经反复多次证实过了。 故而,从闻听陆绍云不日就要归京的消息那日起,苏逸兴就做好了夏霜寒为了那两封她不记得写了什么,但却记得她将它们交给了谁的信件而找上他的心理准备。 “苏赭晨啊苏赭晨,这可当真是难为你了!”襄阳王府听涛院,等待从刑部下值归来的苏逸兴走进屋来的夏霜寒,挥手间将屋子里的丫头全都清了出去,随即拉着苏逸兴走进内室,气势汹汹道:“那封信你看过了吧,怎么样?有没有被里面的内容吓到?” “吓到?为什么?”看着夏霜寒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一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从来没在她脸上看见过这么好玩的表情的苏逸兴忍俊不禁道:“因为你死后重活了一次而被吓到,还是因为你居然把陆绍云给忘记了而吓到?不好意思,前面那条我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不会被吓到,而后面这条,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惊喜好么!”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当初秋狩的时候,你和陆绍云在东区的小树林里幽会,我听到了你们之间的对话,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争吵 “你竟然知道?你竟然那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襄阳王府听涛院正房内室里,闻听苏逸兴做出的回答,夏霜寒一瞬间只感觉仿佛有一道落雷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既然你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如此让人感到震惊的事情,那为什么你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反应?什么反应?你认为我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害怕啦、恐惧啦、难以接受啦......”微微抬头看着面前面带不以为意的笑容的苏逸兴,夏霜寒一瞬间只感觉自己有些说不下去,“算了,知道你跟普通人不一样,这些情绪你都不会有,但是......你难道不想从我这里打探些什么吗?毕竟,获知未来,是一件很方便、很有用的事情不是吗?” “你还记得去年五月份发生在临泽湖上的事情吧?当时我一听到你说起三清观和血丹,就瞬间联想到了前世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因公殉职的事情,所以当时才会那么拼命的要你带我去找......找谁我不记得了,但估计应该是陆庭轩。从这件事中我相信你应该可以看出,知晓未来有多么大的作用。” “那么所以呢,就算你知道很多发生在未来的我不知道的事情,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勾起唇角邪佞一笑,一步步向着夏霜寒迫近的苏逸兴道:“世人都知道,太子地位稳固,日后必定继承大宝,所以本朝不存在在夺嫡的斗争中站队的事情,因此就算我想,也不可能利用你对未来的所知,玩什么富贵险中求的把戏。” “权势地位上你的所知对我派不上用场,财富物质上,我自认我们苏家不缺钱,因此就算你知道某种稀缺货品的将来行情,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所以,霜寒,其实你的记忆并不具备太大价值。更何况......” 一步步靠近夏霜寒,使得她在后退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跌坐在了窗边的坐榻上的苏逸兴道:“重生回来之后,你已经把前世那些不如意的地方都尽数修改过了对吧?那么在你已经做出那么大的改变的情况下,你认为前世发生过的那些事情,这世就一定还会按照原先的轨迹再一次发生,因而可以被你加以利用吗?” “呵呵,你说得对,我不能。比方说就像你和我,前世我们俩根本就是不认识的。”无奈地在落座后呼出一口气,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踏错了哪一步,才会当上了现在这个世子妃的夏霜寒,片刻后反应过来——哎,不对啊,我的思绪怎么跑偏了? “不对,苏赭晨,我和你扯这些干嘛,我想和你谈的事情是,你有什么权利把我交给林熙然和芭丽雅的书信擅自调包?” “这很重要吗?反正过了今日,书信是写给谁的,收信人有没有收到,这些事情你不是都要忘记了吗?”不置可否地挑一挑眉,一脸痞气的苏逸兴道:“而且,就算你能够依据残存的记忆,推断出信件是要交给陆绍云的,但对信件被调包这件事,你其实并不会生出什么真切的情绪波动来不是吗?” “是,你说的是,不能继续留存在我脑海中的记忆,确实无法在接下来引起我发自内心的情绪波动,但是有一点,我要郑重其事地告诉你,”说话间抬起头来将一张小脸绷得铁铁的夏霜寒道:“苏赭晨,不管你使出什么样的花招和手段来拆散、破坏我和庭轩,这都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烧掉回忆录和大事时间表的第二日,即使从睡梦中醒来的我已经不再记得自己和庭轩相处过的事情,但我相信从那一日开始,我每一日下定的决心都同现在别无二致,那就是——不管我是否还记得我和他之间的过去,你我二人的三年之约期满之后,我都还是要嫁给他。” “夏霜寒你疯了是不是?”这次感觉到有一道落雷劈在了天灵盖上的人,换成了倍觉难以置信的苏逸兴,“一个你今日见过明日就要忘记的人,一个对你来说近乎于陌生人的人,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嫁给他?” “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力,四年之后,当我不会再过一日忘一日的时候,我相信我最终爱上的人和选择想要嫁的人,仍然还会是他。所以,既然我现在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后半生的归宿在哪里,我又为什么要耽误时间去走那些不必要的弯路?” “你为什么不把前世今生全部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再重新来过呢?”从夏霜寒的话语中深刻地意识到,哪怕上天已经把有关陆绍云的大部分事情从夏霜寒的记忆中抹去了,但他却依然还是走不进她心里的苏逸兴,只感到了浓浓的挫败与伤怀。 “夏霜寒,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不行么?为什么就算你的心里现在已经没有住户了,你却依然不愿意尝试着让我住进去?” “因为从我认识你的第一日起,时至今日,我的心跳也从来没有为你而发生过改变。一个让我心止如水的人,永远不能成为我的爱人。” 内室里的这场谈话,最终以不欢而散收了场,而同样在襄阳王府里,像现如今的苏逸兴一样,感觉想要拥有一段美满的婚姻怎么就那么艰难的人,还有一个周瑶光。 自打九月份在秋狩营地上的帐篷里被夏霜寒警告过后,知道夏霜寒如果想要心黑手狠,那么她就真的可以残酷得下来的周瑶光,当真已经把明里暗里给夏霜寒下绊子的阴暗心思,完全放到了一边。 毕竟,看看那个曾经想要和她里应外合一起对付夏霜寒的裴娉婷吧,虽然传言都说她是因为高热烧坏了脑子,所以才成为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的,但周瑶光却知道,事情的真相其实根本就不是那样。 “如果我把夏霜寒给惹火了,我的下场定然会比裴娉婷还要凄凉吧,毕竟裴娉婷有着丞相府撑腰还沦落到了那般凄惨的地步,我呢?我可是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啊!” 有着自知自明的周瑶光的乖顺,没有再给夏霜寒增添不快,只不过,即使不来招惹夏霜寒,周瑶光最近一段日子的生活也过得并不好。 周瑶光的祖母周赵氏,在勘破她当初玩的装病拖亲的把戏后,就一直没有原谅她,故而坚决不肯在周瑶光接下来的婚事上出力。而唯一肯出力的襄阳王妃谢氏,她为周瑶光相看的对象,周瑶光又全都不满意。 在过去几年中过够了苦日子,且现如今又享受上了襄阳王府里的这种高规格生活的周瑶光,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回去过当初那样的日子了,可是,想要依靠嫁人从而让自己过上和在襄阳王府中差不多的生活,她周瑶光又没有那个本事。 在谢氏带着周瑶光一同去参与各种夫人、小姐们的集会的过程中,周瑶光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背景,注定不管她付出怎样的努力,也根本不可能得到那些世家命妇们的真心待见。故而,想要嫁进高门中去当正妻?这只能是周瑶光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此一来,在试图成为勋贵世家家的正经媳妇根本就不可能的情况下,她周瑶光,要为了享受丰厚的物质生活而去高门大户里做妾,或者到出身商户的人家去做正妻么? 单从周瑶光的长相上来看,想要成为一个得宠的妾侍,这对她来说当真是一点也不难。可是,周瑶光是周家的嫡女不是庶女啊,她的祖母就算现如今再怎么不待见她,若是知道了自己好好的孙女去给人家做妾,也定然是会被气吐血的。 而到商户人家去当正妻?这一点周瑶光可是根本就没考虑过的。虽然,大夏的商人因为官府重视工商业发展的关系,故而社会地位并不低。但是,商户人家却大多都是些市侩而又不懂礼数的人家,和官家出身并从小接受上等人教育的周瑶光,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因此,嫁到商户里去的这种想法,周瑶光自始至终就根本不曾萌生过。 于是乎,富裕的物质生活周瑶光是不用再想了,她的亲事便只能往家境一般的人家里去寻了。 原本依照谢氏的意思,为了周瑶光的长久未来计,为她挑选一个家世简单普通、年纪轻轻便已展露出一些头角,且品德过硬靠得住的男子作为结亲对象,是最为合适的。 家世简单普通,周瑶光嫁过去就不用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男方拥有真材实料的真本事,又有了襄阳王的提携作为辅助,想要取得一些成就、做出一番事业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品德过硬靠得住的男子,又会一直记得周瑶光与他结缘于微末之时的情意,故而日后就算发达了,也会一直善待、礼遇发妻。 因此,从这方方面面看,给周瑶光相看亲事,就应该把目光放低一点,往下面看看才是。可是,谢氏是发自真心地为周瑶光着想了,周瑶光却和谢氏不是一条心。 “棚门小户的正妻,等到夫君取得了成就能让我过上好日子的时候,我早就已经熬老了。要我把自己最宝贵的几年韶华就这么搭进去?我才不干呢!” 谢氏为周瑶光掌眼的婚事周瑶光看不上,郁郁寡欢、怨天尤人的她又因为生活在襄阳王府里的关系,时时将目光放在夏霜寒和苏逸兴的身上,故而,本就对苏逸兴起了心思、自己的婚事又不顺遂的她,便克制不住地涌现出了这么个念头:要是能成为苏世子的侧室就好了,毕竟不管怎么说,王爷的侧妃不也是正头夫人么? 十一月上旬,夏霜寒为着书信和苏逸兴不欢而散的这一晚,与很快就恢复了平和心情的夏霜寒不同,伤心、愤懑、不甘的苏逸兴,因为堆积在胸口的无法排遣的情绪,而一个人躲进书房,大口大口地灌起了酒来。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这么些年来从来也没见过他这么不要命地喝酒啊!” “不太清楚,但据说世子是从听涛院里出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想来,应当是他和世子妃吵架了吧!” “那世子爷都气成这样了,世子妃怎么也不说去书房里劝劝呢?” “世子爷和世子妃夫妻俩之间的事情,哪里是你我可以非议的?这话要说,那也是王妃才有资格说的。” “是是是,你说的是,我不多嘴了,咱们还是快点做正事吧!” 王府里丫头们小声的议论,传进了因为心绪不畅而走出小院散步的周瑶光的耳中,“为什么有些人求而不得的东西,有些人就偏偏不稀罕呢?”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嫉妒、羡慕夏霜寒的周瑶光,频频为苏逸兴错付的一腔痴情倍觉惋惜与遗憾,“为什么苏世子喜欢的人不是我呢?” 拂面而过的夜风,让心绪涌动的周瑶光生出了到书房去看看苏逸兴的冲动。随后,左右四顾,确认在这入睡时辰到来之前的夜色里,自己的走动并不会引起他人的关注与怀疑的周瑶光,就这么一点点迈动着步子,摸到了苏逸兴置身的书房外。 书房里,借酒浇愁、心情淤滞的苏逸兴为图清静,将包括李青岚在内的所有人手都打发了。于是乎,不受任何人的阻拦的周瑶光,就这么在鼓起勇气的情况下,于小心翼翼、鬼鬼祟祟之间,蹑手蹑脚地进入了只有苏逸兴一个人在内的书房。 原本整洁干净的书房内,因为苏逸兴喝空之后随地乱扔的小酒瓶和氤氲而起的浓烈酒气,而变得稍显杂乱不整与令人不快。 昏黄的灯光下,已然喝醉了的苏逸兴,歪靠在书房后部屏风后的卧榻上,颤动着眼睫毛浅浅地呼吸着,显然已经睡着了。 悄无声息地关上身后的房门,越过屏风来到卧榻旁,缓缓弯下腰来的周瑶光凝视着这张,因为沉浸在睡梦中而收起了平日里的凌厉与张扬的脸庞,禁不住犹豫着伸出手去,轻轻地落在了苏逸兴的脸颊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提醒 饱满的额头、凌厉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纤薄的嘴唇以及线条坚毅的下巴,轻轻贴附在苏逸兴脸上的手指,缓缓地向下滑动着,而深深凝视着面前这张俊美的容颜的周瑶光,则在出神的同时,对其生出了浓浓的爱慕与渴望。 “霜寒......”即使沉浸在睡梦中,也依旧为沉痛的心事所扰的苏逸兴,在微微蹙着眉呢喃出声的同时,隐约感觉到了贴附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条件反射一般地,认为在襄阳王府里除了夏霜寒以外不可能有别的女人敢这么对自己的苏逸兴,抬手间扣住了周瑶光的右手。 因为自己的右手忽然被捉住而陡然吓了一跳的周瑶光,第一反应是奋勇地挣扎起来意欲把自己的右手收回来。只不过,当她看见苏逸兴态度爱重地将她的手托到唇边并轻轻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后,对面前这份偷来的宠溺与珍爱心生眷恋与向往的她,便在呆愣中忘记了反抗。 “霜寒......”依旧沉浸在睡梦中喃喃自语着的苏逸兴,就着自己手中握着的这只右手,一使力将周瑶光扯跌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随即,抬手将怀中的娇躯揽了个严严实实他,又一转身子,将他认为的“夏霜寒”压往了卧榻内侧。 “世子......”陡然被苏逸兴揽入怀中,惊惧地睁大了一双眼睛的周瑶光,僵硬地缩在面前坚实的胸膛,以及身后冷硬的墙壁构成的狭小空间里,大气都不敢出。 “接下来该怎么办?”呆呆地依偎在苏逸兴收紧的臂弯里,手足无措间大脑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的周瑶光,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如果想要从卧榻上起来,我就必须叫醒苏世子,可是一旦叫醒了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书房中的我,是不是就会触怒他进而给自己惹来麻烦呢?” “可是倘使我不叫醒他,那么我就必定将在这里睡一夜,夜不归宿,祖母一旦知道了定然是要打断我的腿的!而且一旦事情闹开,我那本来就波折不断的婚事,就更加难以有个好结果了。只是……” 在心中默默低语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只要利用得当,定然就可以帮助自己成为世子侧妃的周瑶光,一时间简直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倘若我利用这个机会和世子生米煮成熟饭,与他有了夫妻之实的我,岂不是等于后半生都有了着落了么?只是,错我把当成夏霜寒的世子,真的还会对我做下一步么?” 微微抬眼凝视着苏逸兴温和无害的睡脸,于踌躇犹豫间决定把握住面前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的周瑶光,一点点将自己的红唇朝着苏逸兴凑了过去。只不过,在四片嘴唇相触之前,“咣当”一声打开的书房门,却阻止了周瑶光进一步的举动。 周瑶光想要成为苏逸兴的女人,这件事夏霜寒很早以前便已经知道了。为了能够成为苏逸兴名正言顺的侧妃,周瑶光将把握任何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并采用一切自己可以采用的手段去进行争取,这件事,夏霜寒也在一开始就有所准备了。 只不过,当夏霜寒推开苏逸兴的书房大门并在屏风后看见面前的景象时,没料到周瑶光的见缝插针居然厉害到了这种地步的夏霜寒,却还是倍觉吃惊地愣了愣。 回想不久前,当夏霜寒和苏逸兴在听涛院正屋内室里不欢而散的时候,面对着甩袖走出门去的苏逸兴,认为他一个用不着自己照顾的大男人并不需要自己来担心的夏霜寒,完全不在意他去了哪里随后又做了什么,只不过片刻后,带着“苏逸兴在借酒消愁”的消息前来进行劝说的几个婢女,却改变了夏霜寒的想法。 “世子妃,世子爷在书房里喝闷酒,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却还是不肯停,他这样下去是要喝出问题来的啊!您真的不去劝劝他么?” “世子妃,难道世子怎么样您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么?请您想想世子往日里怎么待您的,投桃报李,您不应该这么绝情,对他不管不问啊!” “世子妃,您想想王妃吧,就算您和世子赌气,不在意世子的身体,可是王妃在意啊,您能不能看在王妃的份上,去看看世子,让他别再喝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么?”在听涛院四个大丫鬟殷切恳求的目光注视下,内心里本来也就不赞成苏逸兴用喝酒这种伤身的方法来发泄情绪的夏霜寒,抬腿走出了听涛院来到了苏逸兴的书房外。 紧闭的窗扉上有着烛光摇曳的光影,一边在心中无声念叨着“一个人也不留,喝醉了酒睡觉还不熄烛火,苏逸兴你这是想玩走水呢吧”,一边快速登上正门外的石阶推开房门往屋里走的夏霜寒,在几步绕过室内的屏风后,见到了卧榻上的苏逸兴和周瑶光。 自己的挂名丈夫和别的女人合抱在一起睡在榻上,这样一幅画面除了给夏霜寒带来了一些吃惊以外,并没有让她滋生出别的负面情绪,不如说,希望苏逸兴能尽快找到真正可以和他相伴一生的女人,才是夏霜寒所需要的。只是,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周瑶光就是了。 僵硬在卧榻上的周瑶光在看见陡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夏霜寒的那一刹那,就因为惊惧而长大了嘴巴,半晌合不起来,而揽着怀中的美人睡得正香的苏逸兴,则在睡梦呢喃间又一次唤出了一声“霜寒”。 “周瑶光,我承认我当初确实说过,只要你别来招惹我,那么你想在襄阳王府里谋求些什么,我都可以假装没看见、不知道,可是,趁着赭晨醉酒的时候冒充我跑到他身边来找机会试图上位,这未免也太恶心了一点吧?” 站在卧榻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周瑶光,强压下心头泛起来的一股恶心的夏霜寒,蹙眉撇嘴道:“想要永远留在襄阳王府里,你的这种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我劝你下次换一个方法。” 话说至此便弯下腰去,抬手轻轻拍打着苏逸兴的面颊的夏霜寒,在不停地呼唤着“苏赭晨,你醒一醒,你快点醒一醒”的过程中,迎来了苏逸兴迷蒙睁开的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 “霜寒,你来找我啦?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心软,不可能看着我一个人在这里一直喝酒还无动于衷。”努力调整着焦距,试图让自己模糊的视野变得尽量清晰的苏逸兴,抬起右手轻轻揉着眼睛道:“霜寒,你知道么,我刚才还梦见你来着,我梦见你乖乖地任由我抱着,不挣扎也不反抗,乖巧得好似一只小猫一样。” “呵呵,苏逸兴,我看你那不是在做梦,而是确有其事。”说话间冷冷朝苏逸兴的左手边——即床榻内侧——扬了扬下巴的夏霜寒,终于让睡迷糊了的苏逸兴意识到了周瑶光的存在。 “???!”偏过头去一瞬间看见不知怎么的躺在自己身旁的周瑶光,苏逸兴心中涌现的,不是平日里面对着那些试图勾引他的女人们的狠厉与杀意,而是不知所措的慌乱以及害怕被夏霜寒误会的担忧。 “霜寒你信我,我真的根本什么也没干。”急急忙忙、连滚带爬意欲从床上翻身下来的苏逸兴,在脚步踉跄间一个晃身,“咣当”一下在榻旁的小几边角上磕了一下,进而把夏霜寒给唬了一跳。 “老天啊,你能不能稍微小心一点?我说过我怀疑你了么?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赶忙踏步上前挽住苏逸兴的胳膊将其扶回榻上去的夏霜寒,抬眼向已经爬起身来,但还不知所措地咬着唇角僵坐在卧榻山的周瑶光,传达了一个“不想死在这里你就快走”的眼神,随后便转回视线来,看向了苏逸兴额角上撞到的地方。 “霜寒,你真的信我么?你真的相信我什么也没干?”坐在卧榻上仰起头来的苏逸兴,一边焦急地伸出手去拉住夏霜寒的衣摆,一边仔细地看向她的双眼辨识她的情绪。 “我信、我信,我当然信。”用眼角余光捕捉到周瑶光的离去的夏霜寒,仔细看了看苏逸兴额角上青紫起来的部分,在确定他并无大碍后,轻声抚慰道:“我知道你不是会做出因为被美色诱惑,所以就酒后乱性的事情来的人,毕竟倘若真是那样,你也犯不着和一个相貌平平的我纠缠不休。我一直对你那么冷淡,你要是有那个心思,早就出去寻花问柳了。” “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是谢谢你能无条件地相信我。”淡然地朝着夏霜寒一笑,在确保了夏霜寒对自己的信任后终于得以腾出功夫来的苏逸兴,立马将视线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望向了匆促奔下书房大门外的台阶的周瑶光。 “别去,闹大了反而不好收场。” 抬手按住意欲站起身来的苏逸兴的肩膀,知道他现在定然是想追出去给周瑶光一个深刻的教训,进而让她不敢再做出今日这样的事来的夏霜寒,轻声细语道:“你不追出去,我们还能假装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并尽快把她嫁出去,你现在要是追出去了,周瑶光指不定就要顺杆爬,借此机会永远留在襄阳王府里了。” “走吧,我先扶你回听涛院去。” 说话间移动脚步扶起摇摇晃晃的苏逸兴的夏霜寒,搀着他绕过屏风往书房外面走,待下了门口的台阶并唤了人来书房清理一下后,这才对身边的人继续道:“我不喜欢酒味,你身上这味,简直能把我熏晕了。回去之后,你先乖乖地去泡个澡,等喝下了解酒汤再等我给你处理过额角上的伤后,我们再来好好地谈谈周瑶光的问题。” 时间早就已经过了三更,可听涛院里却依旧灯火通明无人入睡,挥退了接过苏逸兴喝空了解酒汤的白瓷碗的知春,一边往苏逸兴额角的伤口上抹药膏,一边眼睛酸涩地打着呵欠的夏霜寒道:“周瑶光这个女人对你的企图心,我希望你不要小视,因为前世里,她可是成为了你的侧妃的。” “我的侧妃?就凭她?你确定?”酒已经醒了不少的苏逸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夏霜寒道:“你骗我!我的眼光怎么可能会那么差?她和你一点都不像,我怎么可能把她娶进门来当侧妃?” “上辈子咱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你喜欢的也根本就不是我,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把她娶进来当侧妃啊?”无语至极地翻了个白眼,抹好药膏后收回手来盖好药膏小盒的夏霜寒,气定神闲道:“上辈子你娶的人是陆茹惠,我死的时候,你儿子都已经可以满地跑了你知道么?” “我儿子?陆茹惠帮我生的?”听闻夏霜寒此言禁不住在脑海里过了过这个场景的苏逸兴,只感觉光是想想都身上一阵恶寒,浑身打了个哆嗦的他禁不住感叹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陆绍云竟然是我的大舅哥?我简直连想都不愿意去想,这根本就是个噩梦!” “是不是噩梦我不知道,反正上辈子你的后院挺热闹的。”将药膏盒收回木质小药箱里的夏霜寒,一边站起身来将其收回到柜子里,一边搜索着不完整的记忆道:“我记得除了势不两立斗得不可开交的陆茹惠和周瑶光以外,你的后院里还有好几位美貌的夫人来着。” “你说的那是我么?我这么专情这么痴情的一个人,后院里竟然会有好几个女人?你确定这不是你的记忆出了岔子么?” 面对着苏逸兴挑眉质疑的表情,夏霜寒只感觉哭笑不得:“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要说的重点不是那个好么!” 关上柜门反身折回到苏逸兴身边,随即在床沿上落座,找准主题将谈话重点引向自己的真正目的的夏霜寒,继续道:“我是想提醒你,周瑶光她对你有所企图,而且绝对不会是你的良配你知不知道?” “如果她是像陆茹惠一样发自真心地爱着你,那么我也许不会说什么,只不过她看重你世子爷的身份明显要比看重你这个人多很多,所以,究竟该拿她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只要别太过分就好。” 第一百六十三章 桃花 苏逸兴很清楚夏霜寒所说的别太过分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现如今,在周瑶光并未确实做出什么事情来的情况下,面对着她这么一个无权无势、寄人篱下的孤女,苏逸兴委实用不着狠到玩什么斩尽杀绝的手段,而是只需要尽快把周瑶光送出襄阳王府就可以了。 于是第二日,在出门上朝之前前来向谢氏问安的苏逸兴,就说出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谢姨,虽然我知道这些年来,‘宾至如归’一直是你待客时的追求,但有时候,让客人觉得主人家太像自己家了其实也不好。毕竟,有的人住得太习惯了,也许就一辈子都不想走了呢?” 苏逸兴并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这一点谢氏很清楚。于是,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对自己向其提起的几桩婚事都隐隐有些不满意的周瑶光,谢氏就很快明白苏逸兴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把事情搁在上辈子,看见陆茹惠完全笼络不住苏逸兴的心的谢氏,也许不会对周瑶光的企图有多大排斥。可是当事情发生在今生的时候,非常清楚继子心之所向、情之所钟的谢氏,是根本不可能故意往夏霜寒和苏逸兴之间增添任何障碍的。故而,今生的周瑶光,明显是不可能嫁进襄阳王府了。 苏逸兴当着正院里的诸位丫头说出的意有所指的那段话,很快就凭借着流言在襄阳王府的下人们之间传开了。而周瑶光离开书房当晚,她那脚步匆匆、慌乱无比、神行鬼祟的模样,也被好几个丫头看见了。 故而,联想到苏逸兴在书房内醉酒以及周瑶光身染酒味的事实,“周家姑娘意图勾引世子爷,结果未遂”的这么个判断,便成为了下人们人所共知的事情。 “我们周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完丢尽了!”襄阳王府客院内,花费了几日时间从并未有意遮拦消息的丫鬟们口中得知了自己孙女的所作所为的周赵氏,在挥舞着拐杖大发雷霆的过程中,被一口上不来的痰卡晕了过去。因此,在随后一段时日里,忙于照顾祖母同时又觉得自己羞于见人的周瑶光,便一直没有迈出过那个小院出现在夏霜寒面前。 十二月十四,这是一个彤云密布、寒风凛冽、簌簌飘着小雪的日子。城西八方馆内,燃着火盆、烫着小酒的勤务室里,轮岗执勤的陆绍云,正在利用两轮巡逻之间的空隙时间,喝口小酒暖暖身子,并顺带在烤火取暖的过程中,回忆回忆往事给自己提提神。 八方馆,这是大夏官府设置的,专门用于接待他国来使的地方。元日大朝会前后,停留在京城中的各地来使,都将一直在这个地方饮食起居。 微微吹掀起厚实门帘的寒风,裹挟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袭向了多位同样和陆绍云一样担负着执勤任务的外金吾卫。而与他人搓手、呵气,耸起肩膀抵御严寒的表现不同,端坐在小桌边的陆绍云,却因为陷入了沉思的关系而一直没有动静。 自打月初时在饕餮楼中听夏霜寒亲口描述过她那记忆缺失的症状后,陆绍云最近就一直在想,他现如今在心上人的心目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夏霜寒曾说,她现在面对着他,就如同他当初刚从边关回来时面对着她的感觉一样。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回忆了许久许久,陆绍云才总算是想了起来。 想当初,即使他完全不记得未婚妻的相貌,并且对她的了解全都来自于祖父捎来的书信,但因为始终相信祖父的眼光,知道他不会给自己挑错人,所以陆绍云才一直都认为自己应该和定亲的对象成婚。而坚信着自己判断的夏霜寒,想来现如今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走吧副统领,时间到了,咱们该开始下一轮了。”转身招呼陆绍云和他们一起出发去执勤的某个金吾卫,截断了陆绍云的沉思,而走出勤务室的陆绍云,则在暂时将夏霜寒的事情收进心底的同时,抬手接下了某个直朝着他的面门飞来的东西。 站在雪地里抬头向上看的陆绍云,就位于八方馆那高大阁楼的楼下,而向他抛出某物的人,则是斜倚在楼上唯一一个敞开着的窗户边的姑娘。 敞开的窗户内投射出的灯火,为这位名叫文雪莹的南疆姑娘打上了一抹金灿灿的光晕,而站在雪地上那块灯火投射出的四四方方的光斑中的陆绍云,则在抬头看见楼上背光而立的姑娘的一瞬间,禁不住沉重地叹出了一口气。 文雪莹并不是一个容貌多么出众的姑娘,比起夏霜寒来,她们俩正可谓是半斤对八两。只不过与夏霜寒偏向冷静、沉稳的气质不同,现年十六七岁的文雪莹,则是一个看一眼就知道她活泼好动、精力充沛的姑娘。 遥想当年,在襄阳王苏淳风带兵踏平南疆皇庭后,彻底归属大夏的南疆人民,首次接受了大夏设立的土司制度,以及大夏册封的首个土司,而此时楼上这位凭栏淡笑的姑娘,便是南疆土司的嫡次女。 “喂,木头脸,我刚刚扔给你的那个小瓷瓶,瓶子里的药丸吃下去可以御寒,你快点试试,如果效果好的话,别忘了谢谢我。”居高临下地站在雕花木窗边,眉眼弯弯地凝视着楼下陆绍云摆出的那张,不苟言笑的木头脸的文雪莹,硬撑着不去睡觉,已经在这窗边站了许久了。 “谢谢文姑娘好意,但是这药,庭轩不能收。”公事公办的语调落下后,抱拳向着楼上的文雪莹致谢的陆绍云,挥手间又将刚刚接到的白瓷瓶,抛回了楼上姑娘的手中。 “哎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说不要就不要啊?你知道这东西多么难得吗?这可是我特意帮你配的!”伸出手去接住陡然被抛回到自己面前的小瓷瓶,看着陆绍云转身和其他金吾卫们一起走远的文雪莹,急得在楼上直跳脚。“陆绍云,你别走啊,喂!” 转身迈开步子远离阁楼的陆绍云,面上不动声色,也不去在意因为文雪莹的举止而纷纷交换着微妙的眼神,并频频偷瞄他的下属们,只管顶着飘雪和寒风大步向前走的他,此时只感到有些挫败和郁闷。 文雪莹这位姑娘,前世同样担负过护送使节团入京的任务的陆绍云,在上辈子就与她认识了。 如果说,过去八年的从军生活,让陆绍云在常年的军旅生涯中成为了一个感情上的傻冒,进而完全不懂得在边关时,那些见到他的姑娘们为什么要对他脸红,那么成亲之后,心中无时无刻不装着夏霜寒的陆绍云,就不可能看不出文雪莹对待他的那与众不同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了。 前世的文雪莹对他有好感,这件事陆绍云是知道的,只不过当她听说他已经成亲有了心爱的妻子后,她就理智地将自己所有因他而生的感情隐藏在了心里。 今生,尤记得前世的夏霜寒曾因为文雪莹对他的爱慕而小小地不高兴过的陆绍云,为了不让自己未婚的身份招惹来文雪莹的纠缠,故而在与汇聚成一只的、来自西南各藩属国的使节团打交道的过程中,就一直保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力求他人看出他的不好相处进而退避三舍。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即使陆绍云在回京途中刻意疏远文雪莹,并因为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得来了一个“木头脸”的绰号,陆绍云却依旧没能掐灭文雪莹对他滋生出的好感。 “才走了一个裴娉婷又来了一个文雪莹么?为什么我不想要的这些桃花,就不能直接死在花苞里,以此少给我添点乱呢?” 冒着风雪继续执勤,越走越远的陆绍云却不知道,站在八方阁阁楼上那敞开的窗户边的文雪莹,一直不畏严寒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才关上窗户转身回到了内室桌边。 “哟,我说你这是怎么了啊我的好妹妹,明明一直待在温暖的室内,可我看你怎么好像还是冻的很严重的样子?”推开屋门走进屋来的年轻男子,乃是文雪莹的大哥,现年二十三岁的文霁陵。 几个月前,原本在拟定前来京城参与元日大朝会的出行名单时,南疆地区的现任土司是打算亲身前来的,只可惜,由于其突发疾病,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进行长途远行的客观条件,迫使他放弃了一开始的打算,因而,作为嫡长子的文霁陵,便成为了他的替代人选。至于跟随兄长前来京城的文雪莹,则仅仅只是来这里见见世面,开阔一下眼界的随行人员。 “这还不是要怪陆绍云那个傻子!”端坐在圆凳上就着燃着火苗的火盆烤手的文雪莹,气哼哼地股一股腮帮,随即向哥哥抱怨道:“我为了把抗寒的药丸给他,一个人在风口上占了许久,可他倒好,不领情不道谢,转手就给我扔了回来。” “人家这一路上很明显地在躲着你,你怎么还巴巴地往上凑啊?”抬眼看一眼放置在桌面上的小瓷瓶,将妹妹追求心仪男子的行为当成一出戏在看的文霁陵,眉开眼笑地调侃道:“你自己数数你都在他那里碰过多少次壁了?你怎么还有那个动力一往无前地向他冲过去呢?” “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什么没有动力?”不高兴地瞅了瞅哥哥,对他这种消极的劝说非常不满意的文雪莹,不耐烦地挥手打发他道:“得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你不是和苏世子约好了明日要见面么?那你还在我这里呆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清点清点,看看他要的那些东西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当初在南疆彻底归属大夏且苏逸兴的生母尚未去世时,文霁陵和文雪莹那位南疆贵族出身的母亲,和苏逸兴的母亲南疆公主,乃是非常投契的朋友。 及至两人成年并各自出嫁后,由于南疆公主随夫君居住在靠近军营的边城里,而文雪莹的母亲嫁给了崇尚汉学且常年居住在边境线上的丈夫,故而,地理位置上相距并不远的二人总是时常往来。 儿时,碍于母亲的关系而时常与文霁陵玩耍的苏逸兴,在南疆皇庭覆灭以及他的父亲成为土司后,依旧与文霁陵保持着联系。 过去十余年里,当为了学习汉文化的文霁陵来到京城游学时,是才学渊博的苏逸兴为他提供了帮助;而当意欲将母亲流传下来的毒术继承下来的苏逸兴遇到瓶颈时,也是毒、蛊双全的文霁陵帮助他更上了一层楼。 最近这些年来,总是通过书信互通往来的苏逸兴和文霁陵,在保持着联系的同时还为彼此提供了诸多方便:前者为后者捎去京中刚刚刊印的经典书籍,后者为前者寄来中原稀缺的各式奇花异草作为制毒的原材料。而明日的见面,文霁陵要为苏逸兴带去的,也正是那些必须当季在南疆地区采摘,随后进行进一步处理的稀有植物。 “怎么样,明日/我去见赭晨,你可愿意同我一起去?”站起身来正欲迈步走出屋去,随即又回过头来看看妹妹的文霁陵道:“你不是没见过他且一直对他很感兴趣么?那明日要去见见他么?” “嗯.....”拖着腮帮微微思索了片刻,最终拿定主意的文雪莹道:“不了,如果换一个日子那我肯定去,但是明日不行,明日木头脸休沐,我得用这个时间去找他,以便尽快融入到他的私人生活中去。” “你想见他,可他未必想见你啊!明日/你若是又让他打马跑了或者施展开轻功飞了,那你可得记得回来和我说说详细情况,好让我听着乐一乐知道不。” “有你这么诅咒自己妹妹的么?你到底是不是我哥?”抬头狠狠瞪一眼闪出房门后又回过头来朝她做了个鬼脸的文霁陵,气急败坏的文雪莹拿起焐在怀里的汤婆子,随后便扬手对着房门扔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骚乱 十二月十五,这是一个云消雪霁、天清气朗的日子。休沐在家的苏逸兴上午迎来了阔别许久的文霁陵,并就毒术之事与他进行了好一番畅谈。直至在书房地下室里待到将近午时,二人这才回转到地面上,一同用饭。 “陪你钻研了一个上午,该解决的问题也都已经解决了,那下午是不是就该换你投桃报李,带我到京城里去转转了?”放下手中的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的文霁陵,觑着桌对面的苏逸兴道:“有个地方我早想去了,只不过我身份不够见不到想见的人,所以,还得借你的光,才能满足我心中的好奇啊!” “什么地方这么稀奇?非得我带你去你才能去?”放下手中用于饭后漱口的茶盅,轻轻用帕子拭去唇角水迹的苏逸兴道:“该不会是皇宫内苑吧?若是那里,我也是进不去的。” “不是不是,我对皇宫那样的地方可没兴趣,我想去的是京中那间非常有名的香茗居。”摆手否认的文霁陵目露好奇道:“都说香茗居的可欣公子貌比洛神且才华横溢,我是当真没见过哪个男人长得美貌无双却又雌雄莫辨,所以就想去见识见识。” “......”闻听“可欣公子”四个字,苏逸兴微微蹙了蹙眉,且手上的动作也稍稍有些迟滞。“香茗居”以及“可欣公子”,这两个词尽管对现如今的苏逸兴而言略有陌生,但当初在他认识夏霜寒之前,他却其实是香茗居的常客,以及可欣公子的入幕之宾。 前文曾经说过,大夏官府是明令禁止不允许开设男风馆的,故而,那些以出卖男色作为主要盈利手段的店家,都会用其他的面目进行伪装,且没有熟人的介绍,外面的人休想摸到进店的门路。 与当初苏逸兴曾经光顾过的那家名叫“梨园春色”的戏班一样,“香茗居”这么间以出售茶叶,表演茶艺,招待上等人前来喝茶做为表面伪装的店铺,其实也是一间挂羊头卖狗肉的男风馆。 苏逸兴曾经沾染过男色的事情,几年前曾经在襄阳王府里居住许久的文霁陵是知道的。尽管,他对自己涉足男色没有兴趣,但他那被自己解释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奇怪的好奇心,却让他在此次抵京之后,禁不住想见一见这位刚刚才传入他耳中没几日的、据说风华绝代的可欣公子。 “你想见他?可是我不想见怎么办?”自打去年冬天去往关外的九平铁矿之后,最近一年多来,苏逸兴就已经和男色绝缘了。自家后院里那衷情于他人的夏霜寒他到现在还没有搞定,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计,他怎么可能再去光顾什么男风馆给自己自找麻烦? “我知道自打你娶妻之后就和那些人事物绝缘了,但是,你纯粹为我引荐引荐,让我去一饱眼福还不行么?只要你能把我送进去,那么即使到了门口你转身就走,我也没意见啊!”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就负责给你牵个线,等线搭上了,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全部交给你自行处理。”话音落,得到文霁陵的点头保证的苏逸兴,最终站起身来带头走出了屋。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香茗居的大门口,他会见到那个,他最不希望被其见到自己正预备光顾男风馆的人。 在夏霜寒的认知范畴里,香茗居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当真就是一个经营各式茶叶生意的地方。故而,当她听说前朝某某名画家一幅失踪多年的真迹,忽然被某某人赠送给了香茗居里那位精通茶艺的可欣公子时,夏霜寒是当真以为,只要自己登临香茗居客气地提出请求,那么自己应该就可以得以见识到那幅真迹。 只可惜,事与愿违。第一次不成,随即又来了第二次、第三次的夏霜寒,都始终没能见到可欣公子,以及那幅挂在他房中的画作。 孤本、字画,这些东西在大夏的文人雅士圈子里是有着共享的惯例的。但凡是爱书爱画之人,为了能互相开阔彼此的眼界以及将前人的精髓继承下来并发扬下去,故而他们一般是不会拒绝诚意上门求书、求画以此进行鉴赏与学习的同道之人的。 故而,当夏霜寒三番两次被拒绝后,自认为不该遭遇此等待遇的她,就有些纳闷了。 “若说我是因为一开始没有亮明自号,故而因为店家以貌取人的关系,被误认为是外行人特意跑来附庸风雅,因而被拒之门外,那么也便罢了。可是,在我带着自己的画作前来,且亮明了自己小有名气的‘清霜居士’的自号后,为什么我还会被挡在门外呢?想不通,着实让人想不通啊!” 对那幅自己前世没能一见的真迹生出了执念的夏霜寒,在第三次被拒绝后,又乔装改扮着来试探了几次虚实。最终,摸到了门道的夏霜寒明白了——那可欣公子其实是香茗居的当红头牌,因此自己若是无人介绍,那么无论如何也是踏不进香茗居作为男风馆进行营业的那一部分的。 “男风馆么?不知道这家香茗居苏逸兴熟不熟,能不能带我进去看看那幅字画。” 十二月十五,上午出门前往真趣阁的夏霜寒,在卖画得酬后,特意绕到香茗居对面的面馆里点了一碗热汤面作为午饭。随即,就在她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想着“待会我再去试一次,如果还不行,就回家找苏逸兴帮帮忙好了”的时候,一辆夏霜寒极为眼熟的马车,忽然停在了香茗居门口。 “哟嚯,不用我去找他,他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嘛!”吸溜一声将最后一截面条咽下肚,匆匆从袖袋中摸出几个铜板来付账的夏霜寒,抓起搁在手边的包袱站起身来,随后便向着街对面的苏逸兴奔了过去。“苏赭晨,你这是要进去是么?那带我一个好不好?” 街对面,刚刚和一脸兴致盎然的文霁陵走下马车,抬头看一眼这久不光顾进而有些陌生的店面门脸的苏逸兴,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一声熟悉无比的话语声便飘进了他的耳朵。 “霜寒?你怎么会在这里?”回过身来看一眼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扮男装的夏霜寒,苏逸兴一瞬间只感觉自己呐呐不能言:他现在该先说些什么?是先向她解释,自己并不打算进去会见自己当年的相好呢,还是先问她,你要进去做什么比较好呢? “看样子你应该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了。”扫一眼店堂内在看见苏逸兴的一瞬间,便亮出熟络的笑容意欲迎上来的店家,夏霜寒大喜过望道:“你有门道对不对?我想见见可欣公子,你能不能帮帮我?” “哟,小兄弟,看来你我是同道中人啊!”在嘴角微抽的苏逸兴做出应答之前,从夏霜寒单薄的体型推断出“他”应该也只是来饱饱眼福,而不可能是来饱饱“口”福的文霁陵,展开笑容迎上来道:“敢问小兄弟怎么称呼啊?” “快回家去,别闹,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在夏霜寒向文霁陵抱拳之前,便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其往马车方向拉的苏逸兴道:“我把他送进去之后也就出来了,你可以先在马车上等我。” “我不要,我来这里好几次了,没有门道我见不到可欣公子,你既然要带他进去,那帮我引荐一下又怎么样?” 唯恐苏逸兴误会了自己的初衷而强行将她拽上马车,抬手抓好自己因为他的拉扯而滑下肩膀的布包的夏霜寒,干脆利落道:“我不是想见可欣公子,而是想见他房里的一幅画!那可是前朝的名家真迹,我说什么也得好好看看。” “看画?你是说,你是来这里看画的?”颇为诧异地一扬眉,随即停下手中的动作的苏逸兴出声确认道:“你真的是来这里看画的?” “不然我能来干什么?”抽回胳膊来揉着自己泛红的手腕,抬眼瞥一瞥身旁的文霁陵的夏霜寒道:“你们现在进去就是要去见可欣公子吧?那么就别耽误了,带我一起去吧!” 淡雅清新的香气弥漫在室内,布置得雅致简约的房间里,经历几次碰壁数度不得其门而入的夏霜寒,总算是见到了那幅她垂涎已久的名家真迹。 端坐在小桌边的可欣公子有多么的茶艺高超、风华绝代,深深凝视着可欣公子的文霁陵眼中有多少惊艳和赞叹,更甚至,如坐针毡的苏逸兴面对着共处一室的她和可欣公子有多么的焦躁难捱,这些事情,默立在墙边抬头看画,且已经完全沉浸在画作的高超技法与悠远意境中的夏霜寒,一概都没有注意到。 “苏世子,说起来,您可是有很久没来了。”行云流水地拨弄着手中的茶具,抬眼看了看夏霜寒的侧脸的可欣淡笑道:“我原以为,您是因为已然成婚了,所以才放弃了那些旧有的习惯和喜好,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我错了,您这明明是有了更为中意的新人啊!” “......”知道可欣这是被夏霜寒的扮相给唬住了的苏逸兴,考虑到自己没必要向他解释自己的感情,同时也不希望自己挑破真相后引发的可欣和文霁陵的反应,打扰到夏霜寒继续欣赏画作,故而,端起茶杯来的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淡雅的茶香伴随着翻滚的茶汤和流转的茶花升腾起来,仰头凝视画作许久的夏霜寒,终于在感觉脖子发酸之际,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可欣公子的房间位于整座香茗居视角最开阔的地方。房间两侧各开的一扇窗,一扇外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扇外则是清幽静谧有着假山曲水的、精巧别致的庭院。 “喂,陆绍云,你别跑啊,你等等我啊!”热闹的街市上,“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呼喊声传入了立在窗边的夏霜寒的耳朵。而探身出去的她,则在很快瞥见那抹施展开轻功快速从远处沿着街道向这边靠近的身影后,看见了紧追在陆绍云身后的、骑在马背上的文雪莹。 前世的文雪莹留给夏霜寒的印象并不深刻,故而,当看见一位身着异族服饰的姑娘骑马追得陆绍云满街跑的时候,夏霜寒一瞬间是有些发懵的。 及至沿街奔走的陆绍云无意中抬眼看见了默立在窗边的夏霜寒,并足下一点向着她跃过来时,夏霜寒才陡然想起来,啊,骑马的那位姑娘,是陆绍云上辈子那朵无疾而终的桃花。 “陆绍云,你躲到楼上去是什么意思,有本事,你下来和我把话说完!”打马追上来的文雪莹在香茗居外刹住脚步,随即仰头看着攀在楼上窗边的陆绍云,说什么也要向他讨个明确说法。 “文小姐,我想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就算你们南疆民风彪悍,不把女子追在男子身后看作是一种有伤风化的行径,但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可以么?” 因为长距离的奔跑而额角滚汗的陆绍云,一边喘息着回复楼下依旧不肯善罢甘休的文雪莹,一边借着夏霜寒搭过来的一只手,翻身爬进了房间里。 接下来的事情看在文霁陵这个冷静的旁观者眼中很是有些混乱:妹妹文雪莹为了见到陆绍云而不依不饶地硬是闹上了楼;好友苏逸兴在见到陆绍云和夏霜寒交握在一起的手后,就立刻抢上前去维护自己的主权;自从进屋后就一直仰头看画的夏霜寒,不是什么小兄弟而是堂堂的世子妃;而陆绍云拒绝妹妹文雪莹的理由,也正是源自貌不惊人且已为人妇的夏霜寒...... “陆绍云,我早就打听过了,你那什么所谓的心上人,早就在与你解除婚约后琵琶别抱了,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非要对人家念念不忘?” ““同样的一句话我也还给你,都和你说了除了霜寒我这辈子谁都不娶,所以能不能请你不要再冥顽不灵、穷追不舍了?”” “厉害厉害,想不到南疆姑娘在寻找终生伴侣这件事上,比我们戎族姑娘还要彪悍、强势和主动。” “如果你们不是来喝茶的话,能不能请你们现在就出去!” 最终,还是站在淡定地做着两个民族的比较与分析的夏霜寒身边的可欣公子,用一句冰冷愤怒的话语,结束了香茗居里的这场骚乱。 第一百六十五章 坑洞 “这么说来,也就是说你现在的这位世子妃,是你不择手段从陆绍云那里抢来的,而且再过不到两年半的时间,你就要把她给还回去?” 十二月十五,在香茗居里的那场骚乱结束以后,于傍晚时分和文霁陵把酒诉衷肠的苏逸兴,将自己怎样强夺夏霜寒的大致经过告知了文霁陵。而闻听此言的文霁陵,则在摸着下巴倾听的过程中,面露唏嘘之色。 “你当初寄希望于徐氏和裴娉婷,认为她们可以成为你的助力,帮你抱得美人归,本来就是不对的啊!是,不愿意接受夏霜寒当儿媳妇的徐氏,确实可以给陆绍云的感情道路增添障碍,但是为了拆散这段姻缘,徐氏会护着陆绍云但是却不会管夏霜寒的死活啊。” “还有那个情敌裴娉婷,你以为她可以耍手段强行夺取陆绍云的正妻之位,从而让他失去迎娶夏霜寒的资格?是,用夏霜寒的情敌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确实不失为一种好手段,可是有些女人为了争夺自己心爱的男人,可是能够毫不留情地对情敌痛下杀手的啊!” “现在可倒好,你当初寄希望拆散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徐氏和裴娉婷,如今非但没有帮到你,还频频下黑手加害你的心上人。更甚至,你最后还不得不出手帮助夏霜寒,将她们弄个一疯一傻再也无法构成威胁。你啊,忙碌了大半年,绕了一圈回到原点,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说,为情敌扫平障碍也没有你这么卖力的吧!”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风凉话?”仰头饮尽杯中酒,倍觉挫败的苏逸兴需要的是支持和助力,而不是调侃和奚落。 “行行行,我不说了就是了,只是......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办?”微微顿了顿的文霁陵,扫一眼酒桌对面的友人,心中有个简单易行的主意浮上了心头。 “怎么办?凉拌!我现在可当真是束手无策了。”垂头讽笑的苏逸兴,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赭晨,别这么悲观嘛,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啊!”淡笑着走到酒桌对面的文霁陵,抬手拍拍友人的肩膀道:“我妹妹雪莹对陆绍云是个什么态度,相信你已经看到了,所以只要帮助我妹妹达成心愿,将她和陆绍云凑做对,你的棘手难题不是就迎刃而解了吗?” “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吗?”深刻认为事情绝没有文霁陵说的那么轻松的苏逸兴,在放下酒杯后蹙眉转向身旁的友人,脸上是不太相信的神情。 “到底有用还是没用,总要试过了才能知道,咱们姑且先死马当做活马医,试一试再说呗!”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拍板拿定主意的文霁陵当晚就回去和文雪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于是,时间就这么来到了十二月下旬。 自打时间进入十二月以来,为了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使节团以及应对接下来的元日大朝会,礼部的各级官员就一直处于忙个不停的状态。而身为金吾卫副统领的陆绍云,尽管他所任职的部门和礼部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担负着使节们的护卫任务的他,却也同样忙得脚不沾地。 夜晚的轮岗执勤、白日的随同出行,这些避不开的公务,都一直让陆绍云迫于无奈地和文雪莹有所接触着。而十二月廿三这日,则是陆绍云和文雪莹自认识之日以来,相处得最多的一日。 来自西南地区的各使节团成员,由于自小生活在温暖的南方,绝大部分人从来也没有经历过下雪,故而,即使各使节在前来京城的路上,就已经因为接受不了越来越冷的天气,而接二连三地染上了风寒、涕泪不止,但在他们陆陆续续恢复健康后,一个个却又都迫不及待地提出了想外出赏一赏雪景的要求。 京城以北十余里处的白象山,是京畿地区最负盛名的赏雪地点。故而为了更好地招待西南来使,满足他们一赏冬雪的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礼部的随行官员以及包括陆绍云在内的部分金吾卫,便就在廿三清早陪同他们一起前往了白象山。 白象山这个地方,陆绍云并不熟。想当初,前世的夏霜寒因为被徐氏毁了身子,冬日里四肢冰冷根本不愿意出门,故而陆绍云不可能带着她来赏雪景。而今生的陆绍云又一直是个忙于公务的单身汉,没事不可能自己跑来赏雪景。 因此,当合计好了整套计划的文霁陵和文雪莹,下套等着陆绍云来钻的时候,陆绍云当真是没怎么多想,就被他们给算计了。 文氏兄妹俩设计好的谋算,说来其实非常简单。 首先,当日白天赏过雪景的文氏兄妹俩,在返回山脚下的驿站后,假装爆发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并以此为契机,制造了文雪莹的负气外出与长时间未归。 随后,担心妹妹的安危的文霁陵找上陆绍云,要求他带人协助自己,以便在夜幕降临之前把只身一人外出进山的妹妹找回来。 接着,待一行人等进山后,有文霁陵及其数个手下的干扰和引导,陆绍云将在与其余人等拉开一段距离的情况下找到文雪莹。 最后,借着自己脚踝扭伤需要搀扶才能行走的理由的文雪莹,将在陆绍云向她伸出援手后,一步步引诱其与自己,一起掉进掩盖在枯枝败叶和积雪下的坑洞里。 坑洞是苏逸兴派去的人手,在依据天然地形的基础上,加以进一步的人工改造,之后才形成的。坑洞的深度足够深,即使陆绍云使用了轻功,也无法从内部纵身跃上来;且坑洞的纵剖面呈现花瓶状,颈细肚大,内壁也足够光滑,难以攀爬。故而,只要文雪莹能够拉着陆绍云掉下坑洞,在没有外力支援的情况下无法爬回到地面上的他们俩,就会被彻底困住。 随即,在确认妹妹和陆绍云掉下坑洞后,地面上的文霁陵将帮助文雪莹将其余进山搜索的人员引离洞口,使得不停呼救的两人无法被他人找到。 于是乎,只要等待时间过去,待进山人员全都默认“天色已晚,继续寻找下去将变得很危险”之后,被一众人等断定明日再进山寻找才是正理的陆绍云和文雪莹,就将孤男寡女地在坑洞里独处一夜。 地窖具有一定的保温作用,这件事谁都知道,因此,如同地窖一般隐没在地表下的坑洞,其内部就算气温很低,也不可能在接下来的一个夜晚里,将陆绍云和文雪莹冻死。 在确保自己不会被冻死之后,确实扭伤了脚踝的文雪莹,就可以借口自己好疼、好冷、好饿、好困之类的理由,与陆绍云发生一些肢体接触。于是等到次日,两人被其他人发现并救出之后,有着“为了取暖而互相抱在一起一夜”的经历的他们俩,就具备了成婚的必要条件。 文雪莹不是普通的平民女子,因此一旦为着这件事闹将起来,陆绍云不可能说不负责就不负责。孤男寡女共处在一个坑洞里,男子还抱着女子过了一夜,这样的事实一旦被宣扬出去形成足够规模的舆论环境,就算陆绍云不想娶文雪莹,他也必须对文雪莹受损的清誉负起责任。 故而,只要事情发展顺利,那么最多不超过一个月,苏逸兴和文雪莹都将各自得偿所愿。 只不过,计划虽然听上去确实不错,可是就和古往今来的很多事例一样,就算是考虑得再怎么严密的谋算,一旦将事先的计划付诸实践,现实总是会出现一些没有被预料到的、这样那样的小问题,进而导致事情的发展与原计划所想要取得的效果大相径庭甚至南辕北辙起来。 夜幕降临、白雪皑皑的白象山上,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踏进他人设置好的陷阱的陆绍云,果然如同预计的那般,在与几位属下拉开一段距离的情况下,只身一人找到了文雪莹。 只不过,就在文雪莹引导着陆绍云踏上搭在坑洞上方的被积雪覆盖住的枯枝后,一瞬间只感觉脚下的地面有些不对劲的陆绍云,却条件发射地向后退了一步。 积雪下的枯枝由于承受不住文雪莹的重量而迅速发生了折断与塌陷,早已做好下坠准备的文雪莹也按照事先预计的那样,一把拉住了陆绍云的衣袖。 只可惜,后退了一步的陆绍云由于有了这短短一小段距离作为缓冲,故而在被文雪莹拽住衣袖以站立姿势跌进坑洞的“瓶颈”部位时,得以拥有了足够的时间伸展开四肢,将自己卡在坑洞的内壁上。于是,两个人齐齐跌落坑洞底部的计划,就这么在一瞬间流产了。 “文姑娘,你没事吧?”依靠踩实了的双脚以及并未被文雪莹拉住衣袖的右手,勉力固定在坑洞“瓶颈”部的陆绍云,由于担负了文雪莹下坠产生的力度,故而在被“刷拉”一声撕裂了外袍的同时,还控制不住地被坠弯了腰。 单手扶着洞壁,弯下腰去往下看的陆绍云,在借着不甚明亮的光线看清依旧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的文雪莹后,沉稳冷静地安慰她道:“文姑娘,你别害怕,也别挣扎,我一定会救你上去的。” 说话间抬头匆匆看了看坑洞入口处的陆绍云,在确认自己距离洞口不足一丈距离后,复又低下头来道:“文姑娘,我们距离洞口并不远,所以,接下来只要你乖乖地按照我说的做,相信不一会我们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地面上去。” “是……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紧紧握住手中拽着的布料,抬起头来透过陆少云身旁的缝隙往上看的文雪莹,在看见距离二人确实不算远的洞口边缘后,强忍住抽抽嘴角的冲动,只勉强挤出一个放宽心的笑容言不由衷道:“那么,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事实上,与表面的安心与感激不同,文雪莹的内心此时是非常崩溃与愤怒的,“老天啊,这到底是搞的什么鬼,为什么事情就不能按照计划顺利发展下去呢?” 不断地在心中无声地骂骂咧咧,现如今的文雪莹,考虑的根本就不是该如何在陆绍云的帮助下回到地面上,而是究竟怎样才能举止自然地拖陆绍云的后腿,并制造一些小麻烦导致他最终和自己一起跌到坑洞底部。 各怀心思并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的两个人,依靠一截已经开了线的手袖维持着暂时的肢体联系,只不过,就在陆绍云和文雪莹各自伸出手去,预备握住对方的手随后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承受不住文雪莹的重量的布料却再一次发出了“刷拉”一声,随即彻底断开了。 “不会吧!”愤怒失望远大于惊慌恐惧的文雪莹,在难以置信地高呼着的同时,于下坠后跌落到了坑洞底部。 而依旧卡在“瓶颈”处的陆绍云,则在心系文雪莹的安危的情况下,一边弯腰拼命往黑乎乎的坑洞里看,一边焦急万分地呼喊道:“文姑娘,文姑娘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听得见我说话么?” “我听得见。”在积雪、枯枝败叶以及泥土堆成的小土包上坐起来,文雪莹一边揉着自己摔疼了的臀部,一边仰头向上,带着颤音向隐约可见其身形的陆绍云哭诉道:“可是,我的脚踝在落地的一瞬间发生了二次扭伤,现在疼得实在厉害,我根本站不起来。” “是吗?文姑娘,你别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从文雪莹发出的声音推断出坑洞的大致深度的陆绍云道:“我现在先爬上去叫人,马上就回来,你姑且先暂时在下面坐一会,等我带人回来救你好么?” “不要!你别走!”你要是现在爬上去把别人叫来了,那我今晚上的一切努力不就全都白费了么? 无声地隐下后半句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说什么也不能让陆绍云就这么爬上去的文雪莹,可怜兮兮地恳求道:“我怕黑,所以请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可以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伤寒 “怕黑吗?那就没办法了。”白象山后山的坑洞里,卡在坑洞“瓶颈”部的陆绍云闻听文雪莹的说法,禁不住瞬间柔软了面部表情——霜寒也是这样,每次到了陌生的地方,总是会怕黑。 于是,联想到自己心上人的状况的陆绍云决定将心比心,放弃自己一开始的提议。“文姑娘,你说你怕黑是吧?行,那我不去找其他人就是了。”陆绍云出口的一句话刚刚让端坐在洞底的文雪莹生出“啊,看来我时来运转了”的想法,他紧接着的另外一句话,便又将文雪莹打回了原型。 “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据我估测,这个坑洞的深度并不算很深,如果把你的腰带、我的腰带以及我被你撕裂的外袍接在一起,应当可以做成绳子将你拉上去。所以,你现在把腰带解下来,在洞底找个树枝什么的,绑好了扔上来你看怎么样?” “......”这真的很不怎么样!我需要的是你下来陪我好嘛!无声地在黑暗中气愤地锤了锤地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真实意图以及目的说出来的文雪莹,强颜欢笑道:“好的,请你等一下,我现在就照你说的办!” 事到如今,想要把陆绍云骗下来和自己一起过一夜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故而,现下的文雪莹能做的除了拖延时间,以此争取和陆绍云单独多待一会以外,已经没有别的招数可以使了。 “哎呦,不好意思啊,我脚下站不稳又疼得厉害,所以实在不方便我维持住平衡抛出腰带。” “哎呀,这坑洞的形状呈现花瓶状,洞口太窄小,实在不方便我往上扔东西啊!而且,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光线不太好,我老是瞄不准。” ...... 主观的、客观的,但凡文雪莹能想到的,解释她为什么老也不能把腰带顺利扔上去的理由和借口,她全都用了一遍。故而,有她像这样耽误时间,及至陆绍云完成腰带和外袍的捆绑并且把文雪莹从坑洞底下拉上来的时候,天色是真的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且那些方才和他一起进山搜寻文雪莹的人,也是真的全都已经下山了。 文霁陵是怎样演技绝伦地一边扮演着心焦不已、说什么也想在今晚找到妹妹的哥哥,一边接受着他人的规劝进而“迫不得已”地下山回到驿站里去的,陆绍云不知道。重新穿上开了线的、皱皱巴巴的外袍的他只知道,他和文雪莹不可能一整晚都逗留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山上,他们必须尽快下山去。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能见度也变得越来越差,所以如果我们想按照原路返回,徒步走回到位于前山山麓的驿站里去,实在是太冒险了。” 一边站起身来将腰带绑回到自己身上,一边转向身边的文雪莹的陆绍云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爬到树上去看看,找找看如果从后山的小道直接下山,附近有没有村子或者猎户的小屋之类的,什么可以让我们过一夜的地方。” “好,那你上树的时候小心点,注意积雪和冰凌。”同样站起身来将腰带绑回腰上的文雪莹,一边发自内心地口出关切的叮咛,一边在心中暗自欣喜道:“不错不错,看来我刚才的努力并不是瞎耽误功夫,最起码,虽然不能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一夜,可是能够一起搀扶着下山什么的,也是挺好的。” “我看到了,山脚下不远处有个小村子,咱们可以到那里去借住一宿。”说话间跃下树梢,落回到地面上来的陆绍云,弯腰检查过文雪莹高肿起来的脚踝,随即背对着她蹲下身道:“上来吧我背你,想要尽快抵达那个村子,我们就不能在路途上浪费时间。” “谢......谢谢你啊!”欢喜地眉开眼笑的文雪莹,迫不及待地一下扑到了陆绍云的背上,随即在环住他的脖颈被他背起来后,雀跃不已地凑到他的耳畔道:“我还以为,既然你对我那么避之唯恐不及,想来就应该不会背我才对。你现在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是因为被我最近一段时日的用心打动,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了呢?” “没有,绝无此事也绝无此意。我仅仅只是秉承着自己坚持的道义和自己身为护卫的职务,所以必须尽可能让你安全、平稳、快速地下山去。” 微微偏过脸,避开文雪莹呼在他耳廓上的温暖潮湿的气息的陆绍云,严肃认真道:“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让我在背起来后,感觉背上沉甸甸的全都是归属感和幸福感的人,只有霜寒。” “......”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的文雪莹,乖乖地缩回脖子来趴在陆绍云背上不作声了。在听过哥哥前几日带回来的那番,关于陆绍云和夏霜寒有情人难成眷属的说辞后,现如今的文雪莹,实在无法理直气壮地开口劝说陆绍云,让他忘记并放弃同样在一心等待着与心上人再聚的夏霜寒。 被沉默笼罩的两人伴随着陆绍云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于下山之后不久走进了村子。 放下背上的文雪莹,微微出了一身薄寒的陆绍云,扫一眼不远处亮着色泽温暖的灯火的农家,决定先到距离村口那棵大树不远的水井处打口水喝,待稍微补充点水分,之后再带着文雪莹找一家看起来屋舍稍微宽绰一些的农家借宿。 拿起搁置在井沿上的水桶放下水井,转动着辘轳的陆绍云很快在提回水桶后,洗干净双手,并捧着井水畅快地喝了几口。只是,就在他站直了身子,抬手擦拭唇角的水渍时,陡然从村子里冲出来的一个人,却忽然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随即朝他劈头盖脸地吼道:“谁让你喝这井水了?不能喝!快点给我吐出来!” “霜寒?!你怎么会在这里?”借着从远处照过来的不甚明亮的灯火,看清抓住他的衣领不停摇晃着他,并焦急地朝他嘶吼着的人,正是不知为何出现在这村子里夏霜寒时,陆绍云一瞬间有些发蒙。 直到心急火燎的夏霜寒朝他快速解释,说这村子里爆发了伤寒,井水绝对不能喝,且他必须立即进行催吐时,陆绍云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摊上了什么事。 自从十二月十五那日与陆绍云在香茗居分别后,夏霜寒最近的一段日子就一直过得挺不错。 现如今,畏寒症已经彻底痊愈了的她,终于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地在冬日里打雪仗、堆雪人、赏雪景了。而也正是看着夏霜寒这么喜欢雪,襄阳王妃谢氏才会向她建议,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到京城以北的白象山上去赏雪。 白象山这个地方,前世今生的夏霜寒都没有造访过,于是当她抵达目的地并在登上山顶后眺望远景的时候,被面前开阔壮丽的景象惊艳了的她,一开始当真是非常欣喜的。 只不过,当惊叹结束后,站在山顶上向下俯瞰的夏霜寒,却注意到了山脚下那个,有很多病病歪歪的村民正在动作迟缓地进出屋舍的小村落。 面对着眼前的景象,陡然间只感觉脑海中炸开了一道闪电,同时被唤醒了前世的某段记忆的夏霜寒,在快速下山向那个村子的某位村民打听了村子的名字,以及数位患病村民的状况后,确切地认定了,自己残缺不全的记忆并没有发生错误与偏差。 由于记忆中那些有关于陆绍云的事情大部分都已经消失了,故而在现如今每每回顾往事的时候,夏霜寒总是能想起更多的,发生在前世的那些与他俩关系不太大的事。而这白象山山脚下名叫官庄村的村落,便涉及了其中一件事。 前世丙寅年与丁卯年交接之时,白象山下的官庄村因为爆发了伤寒,而导致全村八成以上的村民死去了。而在大夏官府注意到时疫的爆发并采取封村的应对措施之前,伤寒也已经蔓延到了京城,并在城北的贫民区内大规模地扩散开来。 夏霜寒自认并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也并不想成为拯救苍生的英雄,只是,时疫的爆发一旦控制处理不好,就会出现更多的感染者和牺牲者。因此,考虑到自己在京生活的家人和友人,为了防止他们任何一个人被传染上伤寒,提前知晓时疫将在何时何地爆发的夏霜寒,根本不可能袖手旁观、任其发展。 “你说前世年末的时候,白象山山脚下的官庄村爆发了伤寒?你能确定吗?”十二月廿二黄昏时分,从刑部下值归来的苏逸兴,在晚饭后听仔细梳理了一遍记忆的夏霜寒,一五一十地叙述了前世时疫爆发前后的情况。而面对着这样要人命的传染病,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前世确实是这样,所以我怀疑今生很可能也是怎样。”温暖静谧的房间里,已经于下午时分离开白象山赶回襄阳王府的夏霜寒道:“只不过现在,情况还没有得到确认,所以我打算明日和沈大夫一起到官庄村去一趟。” 自从时间进入十一月,完全治愈了夏霜寒的沈扇仪便完成了当初和陆绍云的约定,可以自由离京,到他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去悬壶济世了。只不过,冬日前往关外实在是太过艰难困苦,故而暂时打消了离京的念头的沈扇仪,预备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出发。 “你也要去?你又不是大夫,又不懂医术,你去做什么?”面带担忧与关切神情的苏逸兴出言阻止道:“要是你一不小心染上了伤寒怎么办?我可不能让你去冒那样的险。” “不会的,你放心吧,我今日已经去找沈大夫确认过了,伤寒是通过食物和饮水,病从口入引发感染的。因此只要我们进村后,不让村子里的任何东西入口,就不会被传染上。” 简短地安抚过苏逸兴,夏霜寒严肃认真道:“现如今,村子里大范围爆发开的疾病究竟是不是伤寒,我想要在第一时间弄清楚。如果不是,那自然最好,但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你了。” “我不懂,这件事你明明可以交给别人去做,为什么非要自己亲自跑一趟?你要是不放心别人,那我派青岚陪沈大夫一起去就是了,他的能力你总该信得过吧?”即使相信沈大夫有关于传染途径的解说不会有假,苏逸兴却也依旧不愿意夏霜寒到很可能已经爆发了伤寒的村子里去。 “你也知道我是个急性子,自己挑起的事情总要自己第一时间去应对,无事可做地缩在家里等青岚给我传回二手消息,那样实在太耽误时间了,我接受不了。所以,我明日一定要和沈大夫一起去把情况弄清楚。” 目露坚定之色的夏霜寒不容否决地干脆道:“放心吧,明日/我只是去求一个确切的结果,一旦弄清楚情况,你就是让我继续呆在那里,我也不会呆。” “......那么,好吧。”知道自己的劝说动摇不了夏霜寒做出的决定的苏逸兴,最终选择了退让和妥协,“那这样吧,明日/我安排青岚以及其他几个人手和你们一起去,一旦沈大夫在那边进行了确诊,你就立马让青岚给我捎消息过来。接下来那些和官府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好了。” “好,谢谢你了,我就知道关键时候你还是很靠得住的。”面露感激微笑的夏霜寒抬起手来拍了拍苏逸兴的肩膀,随即便走出屋去,确认下人们是否已经为明日的出行做好了准备。 十二月廿三清早,挎着药箱的沈扇仪,和隶属于襄阳王府的,包括秦大夫在内的两外大夫,登上了夏霜寒为他们准备的马车。而裹上了厚厚的冬衣、戴好了帽子和护手的夏霜寒,也和李青岚一起翻身上了马背,随即朝前开道,一路领着身后的马车往十五里外的官庄村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封锁 夏霜寒和沈扇仪一行人抵达官庄村的时候,时间刚过巳时。 阳光普照的村口,马匹和马车前后在村口的大树下停下,随后,跨下马车兵分三路的三位大夫,便敲响了三户家中俱都有着病患的农户家的大门。 前去为病患进行确诊的三位大夫,都有着相同的说辞,即:“我家老夫人不日前上某某庙还愿,原本想为佛祖重塑金身,但被方丈拒绝,故而现如今特意按照佛祖指引,前来京城北面二十里内的各村落,为百姓们免费施医赠药。” 闻听大夫们此言的各位村民,并没有对来人生出疑心。故而,一点时间都没耽搁,卧病在床的患者们,很快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大夫们的诊治。 “情况怎么样,确诊了吗?是伤寒吗?”为了不让自己与三位大夫接下来的谈话被村民们听去,进而引发他们对疾病的恐慌,特意等在开阔无人的村口大树下的夏霜寒,很快就和为病患们看过诊的大夫们会和了。 “确实正如丫头你所说,就是伤寒。”微微偏过头看一眼在不远处的水井边用辘轳打水的村民,面色凝重的沈扇仪沉声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封村隔离刻不容缓,想来,这个村子今年是别想过个好年了。” “是吗,那么就按照昨日/我们说好了的,一样样去办吧!”从沈扇仪那里得到病情确诊结果的夏霜寒,朝身后包括李青岚在内的,数位苏逸兴拨派给她的人手点点头,随后,众人便散开来各自忙碌去了。 从三个不同方向挨家挨户地入村诊脉的三位大夫,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位通笔墨的小厮。而小厮的任务,是负责记录各家各户患病的人数、病人的病况,以及各户人家的院子里是否有水井、牲口棚等可能含有治病源的设施。 和已经用飞鸽传书向苏逸兴传递了确诊消息的李青岚一起,绕着整个村子走的夏霜寒,则一边草草绘制着整个村子的舆图,一边将公用水井、田地边的化粪池和粪草堆等需要采取重点应对的地点,标注在舆图上。 忙忙碌碌,甚至就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的、各自奔忙的一行人,直至未时二刻,才再一次在村口大树下的马车边碰了头。 “各位大夫们辛苦了。”端坐在马车车厢里,已经誊画过一遍村子舆图的夏霜寒,短暂地放下笔,朝已经洗过手,并从李青岚那里接过了自带的干粮和饮水的三位大夫抱了抱拳,随后便又再一次提起笔来,汇总整理起跑腿小厮陆陆续续从笔墨小厮那里带回来的记录。 患病人数几何,重症患者、轻症患者各几何,接下来需要各种药材与其余物资的名称分别是什么、数量为多少......等等这一系列可以帮助接下来的隔离救治尽快展开的物品名称和数据,都一一被夏霜寒统计排布后,填写进了绘制好的表格里。 随后,接过夏霜寒誊写了一遍的表格的李青岚,再次放出一只信鸽,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呼,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跳下马车,用烈酒洗过手的夏霜寒,一边接过沈扇仪向她递来的馒头,一边抬眼看着村里的屋舍道:“还好现在是冬天又年关将至,村民们都不用下地又忙着为过年做准备不曾外出,否则要是赶在农忙的时候爆发时疫,想要给所有村民都诊一次脉,不花费一日时间根本找不齐人。” “是啊,还好现在天寒地冻不便行路,时日又逼近年尾没有外来客前来串门,否则那些来了又走的过客才真是最为棘手的伤寒散播源。” 在为村民们问诊的过程中询问了所有必要问题的三位大夫已经确认了,自打今年入冬天气变冷开始,除了曾经有过路人到官庄村村口问路且问完就走以外,并没有任何外来客造访过这个村子。 并且,本该在进入腊月之后再进京去采买年货的村民们,也因为家家户户都开始出现需要照料的病患进而腾不开手的关系,而没有离开过村子。 因此,结合这两点来看,在天气变冷后就“无进无出”的官庄村截至目前为止,并不存在从他处被传染上伤寒或者将伤寒传染出去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只要尽快进行封村,那么伤寒就会被控制在这个小村子里,而不可能像前世一样被散播到京城里去。 “太好了,这下我就不用再担心了。”狼吞虎咽地吃下干粮,心中如是作想的夏霜寒,自认自己已经达成了今日此行的目的,并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全都做完了,因此接下来,她唯一要做的,无非也就只剩下等待了。 等待苏逸兴把官庄村爆发了时疫的事情禀告进宫去;等待得知此消息的太子殿下或者圣上做出应对措施;等待被委任和派遣来的官员下令暂时封锁村落,并安排人手和沈扇仪一起,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全力救治染病的村民...... 只不过,设想中仅仅只需要在村口等待半日,等苏逸兴抵达官庄村后就和他一起回襄阳王府去的夏霜寒,最终却并没有走成,因为——陆绍云出现了。 黄昏过后、夜幕降临,忙碌了一日的夏霜寒正歪靠在燃有银丝炭的、暖烘烘的马车车厢内打盹,从静谧的夜色中传来的一阵咯吱咯吱的、慢慢向着村口靠近的脚步声,却忽然承载着陆绍云和文雪莹出现了。 清浅的脚步声并不足以将夏霜寒从睡梦中唤醒,故而直到陆绍云转动辘轳将装满水的水桶从井下提上来时,听见了这个声音的夏霜寒,才终于悠悠转醒了过来。 白日里挨家挨户的问诊结束后,用过午饭并稍事休息的三位大夫,就和被指派给他们的、打下手的小厮们一起,开始为各位患病的村民进行初步治疗去了。 而统领着其余人手的李青岚,也在接过夏霜寒誊画的舆图后,照着三位大夫讨论后绘制的“封锁线”,沿着村子外围去做标记去了。因此,只等圣上委派来的人手依照李青岚做下的标记进行封村,随后就可以和苏逸兴一起回京去的夏霜寒,就这么一个人靠在停放在村口某屋舍旁的避风处的马车里睡着了。 “咕噜咕噜”的辘轳转动声和“哗哗”的洗手泼水声将夏霜寒唤醒后,睁开眼睛掀起车帘的她,一瞬间就从文雪莹那模糊不清,但明显不是汉人着装的外表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正在喝水的人不是官庄村的村民,他们是外来客! 涌到唇边的“不能喝”三个字,在夏霜寒看见喝足了水的人站起身来擦拭嘴角的一瞬间,就被知道为时已晚的她给咽了下去。 着急忙慌地跳下马车,向着来人跑去的夏霜寒,在快速向着对方靠近,并逐渐借着昏暗的农家灯火看清他的面貌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的苍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喝下这水的人偏偏就是陆庭轩呢?! 回想起的前世的往事仅仅只限于有关与他和夏霜寒两个人的事情的陆绍云,是不知道前世的官庄村爆发过伤寒的,故而,和绝大多数大夏百姓一样习惯了喝生水的他,当真没想到自己这一口下去,居然喝了这么个要人命的东西。 “霜寒,你说我会死么?”宁静的马车旁,已经按照夏霜寒所言,运功将方才喝下去的井水全都逼了出来的陆绍云,凝视着面前面带焦急之色的心上人道:“可是我不想离开你,所以不想死怎么办?” “你这个傻子,谁说你就一定会死了?沈大夫现在就在这个村子里,他说了,伤寒虽然可怕,但是他知道该怎么治疗。所以,只要你接下来乖乖按照他说的做,你就绝对不可能有事。” 说话间抬出自带的烈酒的夏霜寒,一边招呼陆绍云和文雪莹洗手,一边把温开水和干粮递给他们道:“现在先吃东西,只有填饱了肚子,才有体力应付接下来的事。” “......”从夏霜寒手中接过食物和饮水的时候,文雪莹依旧沉浸在有些发懵的状态里没有回过神来。 无数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一会是“如果陆绍云和我一起掉下了坑洞,那么他现在就不可能见到夏霜寒”,一会是“如果不是我为着自己的私心害得陆绍云在天黑之后逗留在山上,那么回到驿站里的我们就谁也不会喝到这井水才对”,一会又是“还好还好喝下那井水的人不是我,伤寒?这可是个要命的玩意”...... 思绪纷纷扰扰、千头万绪之间,默立在马车边的文雪莹,和低声私语着的夏霜寒以及陆绍云一起,等来了做完标记归来的李青岚,以及同苏逸兴一同前来的,被圣上委派来进行封村与救治村民的一行人。 “霜寒,我来接你了,走,和我一起回家吧!”在村口翻身下马后就很快注意到了停靠在背风处的自家马车的苏逸兴,一边招呼着夏霜寒和他一起回家,一边大跨步地向着马车走了过来。 只不过,在他伸手触及立在车下的夏霜寒之前,陆绍云的身影便先一步进入了他的视野。“陆绍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闻听苏逸兴的话语声后回过身来的夏霜寒,坚定地注视着定然会对她接下来即将出口的话语持强烈反对意见的挂名丈夫道:“重要的是,他刚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饮用了官庄村的井水,所以,他在随后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必须被隔离在这里,而我,决定留下来陪他。” “不可以!”这,是坚决不希望再次把自己的心上人卷进危险状况中来的陆绍云,所表达的强烈担忧和拒绝。 “你休想!”这,则是根本不愿意再次让夏霜寒为了陆绍云以身涉险的苏逸兴,所表述的浓烈愤慨与关切。 “霜寒,值得吗?为了他,你要留在这个已经爆发了伤寒的村子里,每日面对病魔和死亡的威胁,这样真的值得么?” 淡淡瞥一眼方才和自己同时出言反对夏霜寒的陆绍云,苏逸兴真想攥紧心上人的肩膀将她摇摇醒——霜寒,你不是已经不再爱着陆绍云了么?那你为什么,还愿意为了他留下来? “我只是不希望将来的自己后悔。”微微仰起头来,从苏逸兴暗沉的眸色中看出了他并未出口的后半句疑惑的夏霜寒,平静、坚持道:“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而我没能陪在他的身边,我相信这会成为我后半生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陆绍云!如果你是真的爱着霜寒的话,那么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吧?”眼见自己和脾气执拗的夏霜寒根本说不通,气急败坏同时又束手无策的苏逸兴,不得已转向了陆绍云,以此向他寻求支持和援助。 “霜寒......”喉头哽咽、眼眶微红的陆绍云,从感情上来说其实是不希望与夏霜寒分开的,毕竟此时此刻,面对着即使已经不记得他但却依旧选择和他生死相随的心上人,心中翻涌起浓烈的感动与震撼的他,只想把夏霜寒拥进怀中,抱个严实。 但从理智的角度来说,知道什么才是正确做法的陆绍云,却是不能让夏霜寒为了自己留下来冒险的。只不过,在他为着心口这份汹涌的情感波动,而感觉自己一时间嗫嚅难言的时候,他那未出口的劝说,却全都被先发制人的夏霜寒给堵了回去。 “陆庭轩我且问你,沈大夫说他有办法治好伤寒症的这个说法,你信还是不信?” “我当然相信啦!”片刻不曾犹豫或者怀疑的陆绍云,点头如捣蒜道:“沈大夫说他能治好,那就一定能治好。” “好,那我问你,既然这病症沈大夫可以治好,也就是说就算你我都染上了伤寒也不可能病逝,那么我留下来陪着你,又有什么问题呢?” 用一个问题将陆绍云堵了个哑口无言的夏霜寒,说话间转向身旁的苏逸兴道:“苏赭晨你看,现在既然可以确保我留下来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么,你总不会再有什么反对意见了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发病 昏黄的灯火照耀下,面对着夏霜寒的反问,苏逸兴很想回一句“有,我怎么就没有意见了?你不要忘了,你现在究竟是谁的妻子”,可是,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到底有没有资格以“夏霜寒的丈夫”的身份自居,随即将她带离官庄村,他清楚,陆绍云清楚,夏霜寒也很清楚。所以,就算他现如今能仗着武力将名义上的妻子强行带回襄阳王府去,那又有什么用呢? 夏霜寒回去之后心有不甘,就算被他软禁起来不得离开京城,也会和他对峙到底,不达目的绝不给他好脸色看。因此,若是事情闹到那个地步,又有什么意思呢?他除了会收获夏霜寒的厌恶和怒火以外,只会在陆绍云面前输得更惨、更彻底不是么?可是,要他就这么妥协退让,他不甘心...... “既然世子妃要留下来,那我也要留下来!”默立在陆绍云身侧,已经被自己的意中人无视了许久的文雪莹,终于憋不住插话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喝有问题的井水这件事,归根结底是由我引起的,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留下来。” “陆绍云,你若是真因为刚才喝下去的那井水而染上了伤寒,那么,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康复为止的。” 迈步走上前来,坚定地绷着小脸凝视着陆绍云的文雪莹,其实并没有完全克服心中对伤寒的恐惧。但是,碍于陆绍云对那位据说可以治愈伤寒的沈大夫的坚定不移的信任感,以及不愿意在一开始就在夏霜寒面前败下阵来的好胜心,文雪莹还是决定拿自己的健康赌一把,留下来和陆绍云一起在这官庄村里过一个月。 “文姑娘,我不需要你像这样为我付出,我承受不起,也不愿意承受。”低头扫一眼苏逸兴那因为夏霜寒的决定而紧攥起来的拳头,陆绍云说什么也不能允许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于是,板起脸来的他斩钉截铁道:“文姑娘,误喝井水一事说到底其实是我自己一时大意才导致的结果,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这里,并且不要再与我扯上任何瓜葛。” “陆绍云!你!”闻听陆绍云毫不留情的拒绝,文雪莹瞬间气得血气上涌,指尖发颤,“世子妃留下来就可以,我留下来就不可以,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 马车旁那因为复杂混乱的多头情感纠葛而引发的争执,奉旨前来封锁官庄村的何大人没有任何兴趣。于是,在马车旁的几人争论出个结果之前,何大人便已经与匆匆赶到村口来的沈扇仪和李青岚等几人,进行了快速、简短而又必要的交谈。 官庄村爆发时疫一事,是最先被前来白象山赏雪的忠义乡君在无意中察觉,并最先被她带来的大夫们确诊的,这一点,于今日下午时分听宣进入御书房的何大人,已经知晓了。夏霜寒委派李青岚飞鸽传书送出的那两张小纸条,何大人也已经在接到派任令之前就看到了。 故而现如今,率领着前来封村的士兵和前来救治村民的大夫们抵达官庄村的何大人,在清楚地知道夏霜寒究竟提前帮他做了多少事、节省了多少功夫和时间的情况下,很爽快地就接受并认同了李青岚提出的“请大人安排人手依照我们事先做下的标记设置封锁线”的请求,以及沈扇仪提出的“像这样为各位大夫们分工较为合适”的提议。 夜色越发浓郁的苍穹下,连夜竖起的高大的拒马和栅栏将整个官庄村包围了起来,纷纷扬扬播撒下的生石灰也将沟渠、化粪池等各个用圆圈标注在夏霜寒绘制的舆图上的目标彻底清理了一遍。 黎明时分天光大亮之时,进村集结起村民召开说明大会的何大人,更在确保家家户户至少有一个成年人前来参与大会的情况下,将如何防治疫病的注意事项大声宣读并讲解了两遍。 从即日起,村民们入口之物必须加热煮沸;触摸任何入口之物之前,所有人必须用烈酒清洗干净双手;家中但凡沾染过病患的呕吐物、排泄物以及玫瑰疹破裂后的流出物的物件,能用沸水滚煮的必须每日滚煮,不能滚煮的,必须连同病患的所有排泄物一起,于每日清早投放进指定大木桶内,交由官府进行焚烧或其他处理。 时疫爆发期间,药物、烈酒等物品均由官府无偿发放,但前提条件是村民必须严格遵守官府今日告知之事项,并在封锁解除之前遵照大夫们提出的要求进行行事。其中包括:因病死亡的村民不得进行土葬,而必须改为火葬;有任何试图翻越栅栏离开村子的村民,不问缘由当即射杀等等...... “何大人安抚人心的活计做得真是不错。到目前为止,村民们没有因为伤寒的爆发而陷入恐慌状态,而是冷静地选择遵照医嘱和公文要求行事,能取得这样的效果,何大人绝对是功不可没。” 腊月廿八,这一日距离陆绍云喝下那有问题的井水已经过去了五日,而在这五日里,陆绍云、夏霜寒、文雪莹和李青岚四人,也彻底地在官庄村里暂住了下来。 腊月廿三那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带走夏霜寒的苏逸兴,最终在当着陆绍云的面,一把揽过自己的妻子并狠狠对她落下一吻后,留下李青岚执行照看与监视的任务,随即便负气甩袖离去了;而被大致处理过脚踝扭伤的文雪莹,也在次日奋勇抵抗过意欲把她强行带走的文霁陵后,执拗地留了下来。 “是啊,何大人确实是个有能力、有口才的好官。”宁静狭小的农家小院里,口鼻部覆盖着每日都要进行煮沸替换的多层缝合纱布的夏霜寒,眼含担忧之色地凝视着身旁暂时还未出现发病迹象的陆绍云,随即陷入了沉思。 将饮下的井水逼出来并不能保证陆绍云不会染上伤寒,这点常识,夏霜寒还是有的。故而在过去五日时间里,除了通过李青岚向苏逸兴传递消息的途径向家人以及朋友传递书信以外,夏霜寒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为陆绍云有可能随时发作的疾病做好准备。 由于自身这种过一日便会忘一日有关于陆绍云的事情的状况,为了不让自己在关键时刻因为记忆缺失而帮倒忙,因此自打腊月廿三当晚入住官庄村之后,夏霜寒就工工整整、言简意赅地做起了有关于陆绍云的书面记录。 陆绍云的最基本情况,发病之后应该对他采取的救治措施,今日遵照医嘱做了什么、明日又该遵照医嘱做些什么......这些在每日晨起后夏霜寒都要回顾的简短记录,在为她提供了很大帮助的同时,更被认为此种记录一旦推广普及开来,必定对大夏百姓的看病就医大有裨益的沈扇仪,知会给了何大人。 “依沈大夫看来,像忠义乡君这样对病人的病况和寻医问药的情况做一个记录,将有利于以前并未给这个病患看过诊的大夫迅速掌握病患的情况并展开治疗,以及帮助每日都要诊治多位病患,进而有可能记不清自己究竟已经对此患者开展过什么治疗的大夫,迅速掌握病人所处的疗程以及接下来需要怎样的应对是么?” 闻听沈扇仪的言谈的何大人在仔细琢磨一番,并于不日后确认这么做确实能让诊治过程变得更加方便、快捷、有效后,将这一做法连同疫情的控制现状一起写进奏折里,呈秉给了圣上。 于是,有了何大人在奏折中的美言,以及夏霜寒最先发现疫情并为控制疫情所付出的努力,待官庄村解除封锁后,忠义乡君的名号便又因为圣上的赏赐而在京城里火了一把。只不过这些,就全都是后话了。 腊月廿八晚间,昏黄摇曳的油灯下,由于物质条件所限而不得不和文雪莹居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夏霜寒,一边裹着棉被窝在炕上取暖,一边读着家人和友人们给她捎来的书信。 首先,先来说说家人们的书信。 作为夏霜寒名义上的公爹和婆婆,针对儿媳妇这种为了别的男人逗留在外的行为,深知夏霜寒和苏逸兴虽然成亲大半年,但却始终没有圆房的襄阳王夫妇俩,实在不认为自己摆出长辈的架子来进行劝说,就能取得什么效果。 要求夏霜寒即刻回京来么?夏霜寒不会听。不听就威胁她,说要剥夺她日后出门的权利或者把她休掉么?真要这么做,只怕夏霜寒就当真是再也不回来了。 故而,秉承着“感情的事情只能交给当事人自己去解决”的襄阳王夫妇,最终只是在安慰着拿儿媳妇完全束手无策的儿子的同时,向夏霜寒捎来了一封让她注意身体、多多保重的书信。 而城东双河巷夏家,接到女儿的书信的夏敬之,则明显不可能像襄阳王夫妇俩一样,那么的淡定、从容。 女儿钟情于陆绍云,并且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和苏逸兴和离,随后再嫁;陆绍云也钟情于女儿,并且会在她和离后入赘夏家;陆绍云现如今很可能染上了伤寒,而女儿下定决心要陪他留在官庄村里直至封锁解除为止,这三件事,如同三道陡然劈在夏敬之天灵盖上的落雷一般,将他给劈了个七荤八素、难以接受。 “女大不中留啊!霜寒这是已经长大了,我管不了了啊!”自打女儿被迫嫁给苏逸兴那日起,就知道只有夏霜寒自己才可以掌控她的人生的夏敬之,最终在沉淀了思绪并稳定了情绪后,絮絮叨叨地写来了一大封包含有关切、提点、叮咛等诸多内容在内的书信。 而夏朝阳,他则被并不希望他因为挂念着夏霜寒而过不好年,且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瞒着他有关于夏霜寒和苏逸兴的婚姻真相,进而致使自己的演技大有长进的夏敬之,给顺利地瞒了过去。 至于前世曾经成为过夏霜寒的亲人,今生也会在将来成为夏霜寒的亲人的陆啸清,则在捎来一封充斥着感激、关切却又强烈反对她留下来陪伴陆绍云的书信的同时,在心中拿定了这样的主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庭轩日后若是当真能和霜寒丫头走到一起,那么即使他要在名义上入赘夏家,那又怎么样呢?老头子我准了! 至此,家人们的书信算是看完了,接下来便是友人们的来信了。 打从一开始,夏霜寒就不希望自己任性的决定导致一个劳师动众,人人都为她牵挂的局面,故而柳子润、陈家兄弟、章芸燕以及谢卓亭,这几位友人,他们短时间内还并不知道夏霜寒的处境。 而从林熙然处得知情况的芭丽雅,则在被知道疫情严重程度的林熙然拦下来后,放弃了前来官庄村探友的想法,转而为夏霜寒和陆绍云捎来了许多她亲手做的小点心。 “含有坚果的点心?这些东西在庭轩发病之后可是完全不能给他吃的啊!”淡笑着放下手中的书信,夏霜寒才刚刚决定明日把芭丽雅捎来的含有花生、芝麻和核桃的云片糕拿去蒸一蒸再食用,门外传来的急促的敲门声,便忽然将她的思绪给打断了。 “世子妃不好了,陆公子开始出现发热、咳嗽的症状了,想来,很有可能是发病了!”李青岚焦急、低沉的声音伴随着“咚咚”的敲门声陡然在屋外响起,而闻听此言的夏霜寒则急急忙忙地穿衣穿鞋下了地。 在外裳的外面套上罩衣,随即带上帽子和纱布口罩,打开房门的夏霜寒,很快就迈开大步走到了陆绍云居住的屋子里。 “怎么样?感觉很难受么?”带上房门后匆匆来到倚靠在床头的陆绍云身边,在床边的圆凳上落座的夏霜寒,密切地观察着他的状况,同时沉稳、冷静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身上有什么症状,全部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第一百六十九章 呵斥 发热、全身乏力、食欲减退、咽痛、咳嗽......陆绍云现如今所表现出来的这些症状,无一不与身患伤寒的病人在发病初期所展露出来的病况相同。不过好在,夏霜寒早就已经谨遵医嘱做好了万全的应对准备,故而现下,心中有数的她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惊慌失措。 “虽然我不懂医术,无法通过诊脉帮你进行确诊,但既然你最近几日没有着凉,不可能是身染风寒,那么想来就应该是伤寒无疑了。” 说话间收回覆在陆绍云额头上为他试体温的手,隐在纱布口罩后的夏霜寒声音模糊道:“柴胡和含笑现在已经去找沈大夫了,待会一旦确诊,咱们就继续按照医嘱行事吧!” 柴胡和含笑,便是当初陆绍云在关外救下并带回京城,同时还让他们在去年春夏之际,打理过他那座位于惠通河上游的“凶宅”的那对兄妹。 腊月廿四午后,当陆绍云有可能身染伤寒故而必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接受隔离对待的消息传回定国公府时,闻听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出了事的陆啸清,是当即便想带人进村,从而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接手照顾陆绍云的活计的。 只不过,不能允许自己年迈的父亲以身涉险的陆世杰,坚定地拦住了他。 “爹,您自己并不懂医术,即使进了村也帮不了庭轩,所以依儿子看来,您还不如将前来请命,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前去照顾庭轩的柴胡和含笑兄妹俩送进村去,而您自己,则带上亲随到白象山前山的驿站里下榻。毕竟这样一来,村里有了自己人照顾庭轩,但凡他们传出话来说有什么需求,您在外面,才能更好地为庭轩进行置办或者调派不是么?” 闻听儿子此言,认为陆世杰说得确实有道理的陆啸清,最终放弃了一时冲动且不计后果的决定,并很快将柴胡和含笑,送进了官庄村。故而,此时此刻,闻听李青岚焦急的一声“世子妃,不好了”的他们兄妹俩,才能在第一时间奔出农家小院前去寻找沈扇仪。 “村子里的所有发病者和潜在感染者都是按照人头分配,分别交给不同的大夫进行治疗的。沈大夫接手的人数虽然和其他大夫一样多,但架不住好些都是重病患,想来,即使现在天色已晚,他也定然没有在分配给他的屋子里休息,而是还在不知道哪户人家里忙碌着,柴胡和含笑,他们俩可有得找了。” 这厢边,因为病情的发作而控制不住地显得精神有些萎靡的陆绍云,正靠坐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轻声低语着;那厢边,紧闭的房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文雪莹吵吵嚷嚷、不依不饶的喧哗声。 “李青岚你让开,我要进去看陆绍云,你别挡我的道!”空间狭小、摆设简陋的屋子外,方才已然在自己屋中陷入了沉睡的文雪莹,在被李青岚吵醒从而睁开惺忪的睡眼,并瞥见夏霜寒穿戴齐整、着急忙慌地奔出屋去的背影的一瞬间,就立即反应了过来——陆绍云出事了。 只不过,在她急急忙忙爬起身来,穿上外裳并套上靴子,随即推开房门快速跑到陆绍云置身的屋子外之前,李青岚就已经先一步按照夏霜寒吩咐的“没有遵照医嘱穿戴衣帽的任何人,一概不许进入”的命令,守住了房门紧闭的出入口。 故而,当连口罩都没有戴上的文雪莹跑到门前的台阶前时,她便自然而然地被李青岚给拦住了。 “夏霜寒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别忘了,陆绍云现如今可不是你的夫君!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权利让人拦住我,不让我进去见他!” 论武力,在李青岚眼中完全就是不堪一击的文雪莹,是根本不可能突破他的防线强行闯到屋里去的,故而,知道此时此刻,动口比动手更有用的文雪莹,便上蹿下跳地对着屋里的人大声吵嚷了起来。 屋内,闻听文雪莹咋咋呼呼的闹腾声的夏霜寒,很快就走到门口“嘎吱”一声开启了房门。站在门口的三级台阶上微微低头睥睨着文雪莹,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一闪即逝的愣怔与随之而来的迫切与焦急的夏霜寒,在文雪莹登上台阶并意欲挤开她往屋里闯的一瞬间,转身抬手扯住了她的后衣领。 “文雪莹,难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拽住文雪莹的后衣领一个使劲,眨眼的功夫便将她甩回到台阶下的夏霜寒,冷冷注视着她后退几步踉跄不稳的身影,冰冷愤怒道:“你想进去看庭轩,这一点我不反对,但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么愚蠢,什么防护措施都不采取就往里面闯?” “你口口声声说,你留下来的目的,是为了在庭轩发病后照顾他,那么就请你管理好自己的健康,让自己成为一个派得上用场的人可以吗?” “你不怕死,不在乎自己就这么跑进去会不会染上伤寒,这一点,我没意见,但是,请你想死也走远一点好吗?因为,我实在不想在现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还要面对你这么个专门给人帮倒忙、拖后腿的家伙。” “夏霜寒!你!”好不容易在台阶下稳住身形,抬起头来狠狠瞪视着夏霜寒的文雪莹,多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将对方堵回去。只可惜,就算她再怎么不甘心地气圆了腮帮,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根本就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可以用来驳斥与反击。于是最后,无话可说的她只得不甘不愿地将堵在胸口的这口气,彻底咽了下去。 就在气急败坏的文雪莹折回屋去戴口罩、穿罩衣的时候,已然找到想找之人的柴胡和含笑,着急忙慌地推开院门,将沈扇仪引向了门口站着面沉如水的李青岚的屋子。而进屋后的沈大夫做出的诊断,也确认了陆绍云现如今的症状,确实就是由伤寒引发的。 “嗯,现在确诊了,总算是不需要再不上不下地吊着一颗心了。”收回诊脉的右手,转向站立在床侧的夏霜寒的沈扇仪道:“接下来,便继续按照医嘱行事吧!尤其是每日开窗通风和用白醋熏蒸屋子这两条,千万不能忘,毕竟,它们和你们这些未患病者的健康,息息相关。” “是,我一定谨遵医嘱行事。” 点头应是的夏霜寒迈开步子将疲态尽显的沈扇仪送出了屋,随即在将他送出院门之前关切道:“沈大夫,您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您若是累垮了,咱们大家可就等于失去了主心骨。所以,能分派出去给下面的人干的活,您就别自己担着了。” “知道了丫头,我会管理好自己的身体的。”淡然一笑的沈扇仪长辈范十足地拍了拍夏霜寒的肩膀,嘱咐一句“快进屋去吧,外面天冷,小心着凉”,随后便挎着药箱转身沐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离去了。 接下来的七日时间里,病情逐渐加重的陆绍云,开始出现了体温呈阶梯状上升的症状。及至他的体温不再继续上升,而是维持在持续不退的高热状态的时候,特殊中毒面容、相对缓脉、皮肤玫瑰疹、肝脾肿大等伤寒的典型病情表现,也开始在他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急性发热伴恶心、呕吐、腹泻的症状,导致小院里浆洗的活计每日都忙个不停,而不断用烈酒给只穿着一条亵裤的陆绍云擦身降温的夏霜寒,也在照顾他的过程,生出了别的病患家属所没有的担忧与焦急。 沈扇仪为病患们开具的药方,可以在持续六日左右的高热过程中为病患们降低体温,并进一步保持住他们还算清醒的意识,这一点,夏霜寒已经确认过了。 只不过,与那些虽然处于高热状态,但却可以支撑着自己自主服下汤药,并在睡睡醒醒的间隙里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的村民们不同,陆绍云却是陷入了完全无意识的昏睡之中。 正月初六黄昏时分,体温比起其他服药的村民更高,且在昨夜陷入睡梦中后就一直没有醒过来的陆绍云,他这两点与他人完全不同的症状,让夏霜寒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沈扇仪的药方在他这里并没有取得预计的疗效的事实。 “怎么办?怎么办啊?他这完全就是已经烧糊涂了,根本什么意识也没有了啊!” 氤氲着白醋的酸味的屋子里,端着药碗喂陆绍云喝药的文雪莹,在根本喂不进去,进而将半碗药全都撒在了外面的情况下,面对着毫无知觉已经完全烧迷糊了的陆绍云,焦急到了手足无措的地步。 “怎么办啊,为什么别人都还有意识,可偏偏陆绍云就完全什么意识也没有了呢?” “喂不进去就暂时别喂了。”看一眼慌乱得不知所措的文雪莹,依然保有冷静与理智的夏霜寒,在一边用一只手为陆绍云擦拭泼在了他脸颊上和脖颈上的汤药,一边用另一只手为他继续擦烈酒降温的过程中道:“我已经让柴胡出去找沈大夫了,待会等沈大夫过来为庭轩把过脉,听听看他是怎么说的再说。”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完全不慌不乱呢?”放下手中的药碗,看一眼已经昏睡了近一日一夜的陆绍云的文雪莹,大睁着口罩上一双红通通的、带着潋滟水光的眼睛,转向身旁的夏霜寒带着哭音道:“面对着这么可怕的疾病,你难道就不会害怕、担心么?” “如果是害怕、担心自己染上这样的病,那么我是不怕的,毕竟我已经出生入死过很多次了。但是如果是害怕、担心庭轩好不了,那么我是害怕的,毕竟生离死别这种事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心中虽然说不上心急如焚,但确实为陆绍云的昏睡而感到惶恐不安的夏霜寒,淡淡扫一眼精神压力巨大,既为自己感到担心又为陆少云感到担心的文雪莹,淡然道:“如果你扛不住这份压力,不想再照顾实际上其实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的庭轩,那么你随时都可以选择转身离开,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谁说我不想照顾他了?当初我拼命抵抗我哥哥,说什么也要留下来照顾他,今日就没有临阵脱逃、出尔反尔的道理!” 在过去几日里,不论陆绍云是吐还是泻,确实从来不曾流露出对他的厌恶与不耐之色的文雪莹,梗着脖子一副不服输的架势道:“你能照顾好他,我也能!我说什么也不会输给你的!” “……”放下手中沾染着酒精的棉花团,直起腰身来活动活动筋骨的夏霜寒,并没有理会文雪莹的“战帖”。用烈酒洗干净双手的她,交互拍打着自己酸痛的手臂走出内室,到外面的方桌上为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只不过,在夏霜寒仰脖将其饮尽之前,狭小的内室里却忽然传来了东西倾倒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闻听盆架和圆凳倾倒,以及药碗在地面上摔碎的声音的夏霜寒,即刻便搁下手中的茶杯转身跑进了内室里。而在她焦急问询出声的同时,将床边器具倾覆的场景收入眼中的她,也立即就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药迹斑驳的床榻上,不知因何原因出现了全身抽搐症状的陆绍云,正在胡乱挣扎着挥舞四肢;而床榻旁,被陆绍云面目扭曲狰狞的可怕表情惊吓住了的文雪莹,则完全陷入了呆若木鸡的状态里。 “文雪莹,会毒的人不论深浅都会一些医术对吧?”大跨步跑过身姿僵硬的文雪莹,为了不让抽搐中的陆少云掉下床榻进而被地面上散落的药碗碎片割伤,翻身上榻手脚并用地费力压制住陆绍云的夏霜寒,抽空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的文雪莹高呼道:“扎针,快点,给庭轩扎针,让他尽快镇静下来,快啊!” “我?扎针?我不敢!”颤颤巍巍地向着夏霜寒跨了一步,深怕自己在扎针过程中由于陆绍云的挣扎而扎错穴道的文雪莹,颤抖着嗓音道:“你……你再坚持一下,我……我这就把地面收拾干净,把东西全都移开。” 第一百七十章 咬伤 狭窄单薄的小床上,骑坐在陆绍云身上的夏霜寒一边费力地压制住他剧烈的挣扎和抽搐,一边越过忙于收拾地面上的碎瓷片的文雪莹,焦急地凝望着门口的方向喃喃自语般地焦急道:“柴胡怎么还没回来?沈大夫,我现在需要沈大夫的帮助!” 满头大汗,脸颊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的陆绍云,半梦半醒间微睁着眼睛扭动、挣扎不止。因为持续高烧而使得思绪完全陷入混乱状态中的他,看进眼中的景象并不是费力地压制着他的夏霜寒,而是一个模模糊糊看不清长相,但却一直用武力与他做对的人。 糊里糊涂间、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不愿再继续被束缚与禁锢住的陆绍云,一个扭头便张嘴朝着夏霜寒那只按压住他肩膀的右手咬了过去。 “啊!”右手腕上皮开肉绽的疼痛,让忍受不了它的夏霜寒痛苦地大叫出声,而闻听她的呼喊声的李青岚,则瞬间如同一阵风似地来到了屋子里。 “银针在哪?快给我!”看一眼夏霜寒那鲜血淋漓的右手腕,以及即使唇齿带血依旧挥舞着四肢挣扎个不停的陆绍云,转向手中握着碎瓷片的文雪莹的李青岚,隐在口罩后大声道:“文雪莹,快别发呆了!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来......来了。”片刻前蹲在床榻边焦急地捡拾着地面上的碎瓷片的文雪莹,已然被夏霜寒陡然发出的痛呼,以及陆绍云理智全失、状如野兽的癫狂症状吓傻了。 面色惨白、神色惊惶地跌坐在地的她,直勾勾地抬眼看着夏霜寒那被咬开了皮肉的手腕,惊得完全连嘴都合不拢了。直到奔进屋来向她索取银针的李青岚高呼出声,回过神来的她这才丢下手中的物件,着急忙慌地摸出自己的银针递过去。 “世子妃,请您再坚持一下。”接过银针跨步到床侧的李青岚,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夏霜寒额角上因为疼痛而滚动的汗珠,以及她已然失力且控制不住地抖动着的右手。伸出一只手帮助她压制住陆绍云,找准了穴位的李青岚,很快就用右手持针,让抽搐不止的陆绍云彻底平静了下来。 “呼......”面对着面前终于恢复了平静的人,长长叹出一口气的夏霜寒,抬手捧住自己表象狰狞的右手腕,一边控制不住地“嘶嘶”抽着冷气,一边在李青岚的搀扶下迈步跨下了床榻。 随即,在她得以处理自己滴滴嗒嗒不停向下滴落着鲜血的伤口之前,挎着药箱,跟随柴胡前来为陆绍云把脉的沈扇仪,抬脚跨过门槛走进了屋。 “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走进屋来后,看见夏霜寒不停向外冒血的右手腕的沈扇仪,当即便暂时把病床上的陆绍云抛到了脑后,一心只想尽快为她处理并包扎伤口。只不过,心中将陆绍云的安危摆得比自己的伤势更为靠前的夏霜寒,出言阻止了他。 “沈大夫,您一开始就说过,伤寒并不会通过体表的伤口进行传播对吧?所以,我这种并不会危及生命的、单纯的外伤,交给青岚帮我处理就可以了,您,还是先为庭轩把把脉吧!” 说话间转向身侧因为见到了她狰狞的伤口,而惊惧得默然无语的文雪莹,伸出手去任由李青岚倾倒烈酒为其消毒的夏霜寒,一边克制着自己因为疼痛而催生的身体颤抖,一边惨白着脸色额头冒汗道:“文雪莹,你把庭轩刚才的症状,仔细地和沈大夫说一说吧!” 在夏霜寒默默忍耐并接受李青岚为她进行伤口处理与包扎的过程中,仔仔细细地为陆绍云诊过脉的沈扇仪,也在沉思片刻后,向他们做出了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陆绍云的高烧的指示。 “冰浴?!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里给陆绍云洗冰浴,这么做真的能行吗?会不会适得其反导致他病况加重,烧得更加厉害啊?”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听说过用泡冰水的办法为高热患者进行降温的文雪莹,心中有着几多不信与几多担忧。 只不过,她的意见作不得数,因为真正能在这个院子里拍板做决定的,还要数已经从陆啸清那里收到一封“我将庭轩完全拜托给你了”的书信的夏霜寒。 “柴胡,准备浴桶,往里面倒冷水。”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后,想都没想就决定听从沈扇仪的意见的夏霜寒,站起身来摆开架势发号施令道:“青岚,屋顶上的那些积雪,麻烦你全部帮我扫下来装进筐子里。至于你嘛......” 说话间微微顿了顿,拖长了音调的夏霜寒转向身旁依旧面带不认同的神色的文雪莹道:“屋檐下的冰凌,我要把它们全部弄下来,你不愿意搭把手我没意见,但是如果你敢来给我添乱,那么我就让青岚把你扔出去。” 放置在寒风凛冽的院子里的、注满了大半桶冷水的浴桶,被陆陆续续放进了从屋顶上扫下来的积雪,以及悬挂在屋檐下的冰凌。而依旧高烧不退、意识不清的陆绍云,也很快就被放进了这漂浮着许多细小浮冰的、寒冷刺骨的水里。 拿起水瓢、舀起冰水,“哗哗”地不断将冷水从陆绍云的天灵盖上浇下来的夏霜寒,在凝视着从他身上升腾而起的白雾的同时,几乎以为自己会听见打铁铺中铁器淬火时发出的“唰啦”声。 “很好,体温确实降下来了,脉相也比刚才更加稳健。”默立在浴桶旁,每隔一段时间就伸手为陆绍云把一次脉的沈扇仪,在确认自己提出的治疗措施确实有效后不久,便迎来了陆绍云的苏醒。 “沈大夫?霜寒?”虚弱地睁开迷蒙的双眼,费劲地转动脖子环顾四周的陆绍云,对自己现下的处境略感诧异道:“怎么了,我为什么在院子里一边淋雪一边跑冰水啊?” “公子,太好了,您可算是醒过来了!”自打陆绍云发病那日起,就坚持每日向上天默默祈祷,祈求自己的救命恩人尽快康复的含笑,走上前来抹去腮边的泪水道:“您刚才昏迷不醒,还不停地抽搐挣扎,样子真的好可怕。甚至于,就连一直照顾着您的世子妃,您也不认识了,居然张嘴就把她的手腕给咬了个血肉模糊。” “你说什么?!”闻听含笑的说辞,即刻便伸出手来的陆绍云,一把握住夏霜寒意欲躲闪但却根本不可能藏起来的右小臂,随即轻轻托着她裹着纱布的手腕,心疼而又歉疚地道:“很疼吗?伤得严重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这伤也不严重,所以你不用把它放在心上。”轻声安抚过面带自责之色的陆绍云,转向沈扇仪的夏霜寒,在向其细细询问了接下了应该采取的举措后,就指派柴胡和李青岚,按照医嘱将陆绍云抬回了屋。 在接下来的五日时间里,依靠着沈大夫改良过的药方,以及高烧昏迷时泡冰水进行降温的应对措施,陆绍云的病症在几经反复后开始逐渐有了起色。及至正月十三当晚,体温基本接近正常、食欲逐渐好转、且腹胀基本消失、脾也基本回缩到正常大小的他,终于找回了丢失许久的精神头。 “霜寒,手给我,我看看你的伤。”宁静安详的夜晚,服过药后侧卧在床榻上的陆绍云,轻轻牵过夏霜寒尚未痊愈但是已经结痂的右手,默默注视片刻,随后虔诚而又疼惜地在其上落下了一个吻。 “......你,你做什么?!别乱来、别胡闹!”由于缺失的那些记忆故而对现如今这种亲密的举止十分适应不了的夏霜寒,烧红了耳尖将手收回来,随即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嗔道:“病还没好利索呢,就有精神头忙乎这些谈情说爱的事,陆庭轩,我说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当然是装满了你啊!”自打热度消退并基本恢复清醒的意识起,陆绍云就几乎一直处在时刻戒备着他会对夏霜寒动手动脚的李青岚的监视下。故而现下,趁着李青岚暂时不在屋里的这个机会,他自然想和明明近在咫尺但却好像远在天边的心上人亲近亲近,稍微揩点小油犒劳犒劳自己。 只不过很可惜,李青岚暂时是不在了,可是还有一个随时紧盯着他们俩的文雪莹,在一旁神出鬼没地虎视眈眈着。 门口“嗯哼”一声刻意的清嗓,让原本还想和陆绍云多说一会话的夏霜寒站起了身;而迈步走进屋来,看一眼认真翻看着陆绍云的诊疗备忘录的夏霜寒的文雪莹,则在瞥见陆绍云那明显针对她而露出的不满表情的同时,禁不住陷入了情绪的低谷里。 最近两个月来,自从结识了陆绍云,文雪莹的情绪就一直在大起大落之间切换着。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中意的男子的她,也是第一次明白,感情原来是一个这么麻烦、这么折磨人的东西。 当初在前来京城的路上第一次见到陆绍云的时候,只感觉他的外貌哪哪都是照着她的心意长的文雪莹,就在怦然间对他动了心。坚毅的眼神、飒爽的举止,陆绍云所展现出来的这些外在的东西,在令文雪莹感觉心头小鹿乱撞的同时,更进一步地引发了她第一次的心潮涌动。 而在行进路途中,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的文霁陵,则用一番规劝妹妹切莫弥足深陷的说辞,给文雪莹带来了第一份失望、憋闷与遗憾:“我的傻妹妹啊,人家陆副统领现如今可是马上就要二十二岁了,你觉得他这样的好儿郎拖到他这个岁数还不成亲,这可能么?不可能吧!所以,哥哥我劝你,还是快快放弃他这种已经有了家室的男人吧!” “可是如果万一,万一他并没有成亲呢?” 面对着哥哥好心的劝阻,认为等自己彻底把事情弄弄清楚,之后再死心也不迟的文雪莹,用她那股与汉人女子完全不同的闯劲和韧性,给自己带来了可喜的希望,“哥,我找人问过了,陆绍云他根本就没有成亲,我还是大有机会的!” “哦?是吗?可是就算他没有成亲,我看他也是对你完全没兴趣的。你没见他每次面对着你,都是一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模样吗?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没有兴趣,同样身为男人的我最为了解。陆绍云他对你不理不睬,绝对不是出于汉人那保守的礼节与作风,而是他当真对你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你真的还要继续吊在他这棵树上么?” “你胡扯!他对我不理不睬,定然是因为他在军中呆傻了,还没有开窍,不知道姑娘的好!你瞧好吧,我一定会打开他的心门给你看的!”面对着文霁陵毫不留情地泼过来的一盆冷水,稍稍迟疑了片刻的文雪莹,最终并没有选择放弃。 只不过随后,陆绍云本人说出的一番“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非她不娶”的宣言,却确确实实地让她感觉到自己从天灵盖冰冻到了脚底心。 “陆绍云的心上人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不行,我说什么也要见见她!”压下心中的伤感与失落,对意中人的心上人充满着好奇的文雪莹,又一次依靠自己的进一步确认,为自己找到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与勇气。 “陆绍云的心上人早就已经嫁做人妇了,且传言都说襄阳王世子夫妇如何如何恩爱,如此看来,想来陆绍云对人家的念念不忘,也不过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而已。既然如此,在对手根本就够不成威胁的情况下,我又为什么要随便放弃呢?” 坚决不理会陆绍云的多次反复拒绝,打定主意按照自己的步调继续走下去的文雪莹,却很快就在并没能努力多久的情况下,又一次遭遇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哥哥带来的消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夏霜寒和苏逸兴仅仅只是一对早晚要分开的挂名夫妻罢了。而夏霜寒和陆绍云,他们这两个两情相悦之人的心,才是从来不曾分离,且其他任何人都走不进去的。” “别啊,我的好妹妹,你这就心灰意冷,认定自己绝对不是那世子妃的对手了?你这也未免放弃得太早了吧!只要陆绍云一日不成亲,你就仍然还有一日的机会,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那么现在,趁着夏霜寒还顶着世子妃的头衔、不能施为的机会,你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竞争、去争取嘛!” 文霁陵的劝说,再一次为文雪莹注入了支持她继续去追求自己所认定的幸福的力量与勇气,只不过,她这回立下的雄心壮志同样没能维持多久,因为,白象山后山那个没有如同他们的预料那般发挥作用的坑洞,最终将夏霜寒和陆绍云这对本不该在现阶段朝夕相处的苦命鸳鸯,名正言顺地凑到了一起。 居住在官庄村的这半个多月时间里,憋着一股劲,说什么也不希望自己当着陆绍云的面败给夏霜寒的文雪莹,当真是把照顾病患这件事做到了她所能达到的最好程度。 照料擦身、浆洗衣物、端饭递水,每日里同夏霜寒一起围着陆绍云打转的文雪莹,当真是半句抱怨“脏”或者“累”的话,都没有说过。只是,她做到这些就够了么?她做到这些就可以打败夏霜寒并得到陆绍云了么?明显不是的。 毕竟,她能做的,夏霜寒能做;她不能做的,夏霜寒也一样能做。 扪心自问,文雪莹知道,当面对着抽搐不已且胡乱咬人的陆绍云时,她没有那个勇气冒着可能会被他伤及的危险翻身上榻去压制住他;面对着“泡冰水”这样听起来就十分极端的治疗方法,她也不具备那份果敢,能够在一瞬间就下定决心,决定按照沈扇仪的要求去行事。 “陆绍云说,他和夏霜寒之间的感情非比寻常,是任何人也取代不了,任何事也改变不了的,现如今,我想我可能有些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宁静狭小的屋子里,抬眼看了看专注地凝视着夏霜寒的、脸上带着恬淡与满足笑容的陆绍云,对他们俩之间的感情生出羡慕、憧憬与向往的文雪莹,第一次对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再继续追求陆绍云,生出了一丝犹豫与怀疑。 “最起码面对着我的时候,‘木头脸’就从来也没有露出过现在的这副表情。” 正月十五元宵节,两年前的今日,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因为夏霜寒的负伤,而让陆绍云将其牢牢镌刻在了记忆深处;两年后的今日,这个灯火辉煌的日子则因为陆绍云的吐血和命悬一线,而让夏霜寒将其深深烙印在了自己心头。 而陆绍云的吐血、病情急速恶化以及性命堪忧,则还要从十五这日的上午时分说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吐血 元宵节这一日,是一个冰雪消融的日子,同时也是一个陆绍云身体大好的日子。现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发热中只能虚软无力地卧床静养的重病患,而是一个可以吃下白粥而不需要再依靠流食度日的康复中患者了。 “刚才有人来递话,说是你祖父又带着各式各样的食材和意欲递给你的书信来村口找何大人了,我现在就和柴胡一起过去取东西,你别忘了乖乖喝水知道么?” 微风流动、空气清新的室内,夏霜寒一边把泡了红枣的滚水递给靠坐在床头的陆绍云,一边嘱咐他道:“我这一出门,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所以你得记着别静坐太久,还是要注意适当卧床休息知道吗?” “知道了,你尽管放心去吧!只是......””接过水杯往里面扫了一眼,仗着自己生病而放肆地向夏霜寒撒娇的陆绍云,苦着一张脸、颇有些任性地道:“可是怎么又是红枣泡水啊?参片泡水、红枣泡水,这些东西我都喝腻了,可不可以让祖父给我带点别的东西来泡水喝啊?” “虽然,我知道这个季节没什么新鲜水果,因此不方便拿它们泡水,可是我记得家里不是有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葡萄干吗?拿那个给我泡水也是可以的,我不挑。”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挑?你知道你口中说的西域葡萄干,多少钱一两吗?乖乖把你的红枣泡水给我喝了!”没好气地瞥一眼陆绍云,嘴里虽然说舍不得钱,可实际上只要是陆绍云提出的要求,夏霜寒都会想尽办法为他这个病号达成,故而,在转身走出屋去之前,她悠悠撂下了一句,“你等着,我会和你祖父提的。” 换下罩衣、摘下口罩,走到院子里的夏霜寒,向忙碌着浆洗活计的含笑嘱咐了一句“庭轩中午要吃的粥,米我已经泡上了,一会到了饭点我若是还没有回来,你记得给他煮一煮,之后给他端进去知道吗”,随后,招呼上刚刚劈完柴的柴胡和刚刚清扫完院里的积雪的李青岚的她,便带头打开门扉跨出了小院。 环绕官庄村一圈的拒马和栅栏,仅仅只在村子南边开了一个出入口。每日里,治病的药材以及消毒的烈酒,就是从这里运进村的。 “霜寒丫头啊!庭轩这几日恢复得还好么?”牵拉在出入口处的封锁线那边,并肩和苏逸兴站在最靠前的位置上的,是明显在最近几日里迅速憔悴、苍老下来的陆啸清。而就在他出声招呼夏霜寒的时候,隔三差五便过来看看自己的妻子的苏逸兴,也面带担忧地开口道:“霜寒,最近几日累么?照顾病患之余,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我很好,庭轩也很好,大家都很好。”在封锁线前刹住脚步,遵照规定不与封锁线那边的人有任何肢体接触的夏霜寒,一边同陆啸清和苏逸兴讲述最近的情况,一边等待李青岚和柴胡,将前两者捎来的各种东西搬上封锁线这边的小推车。 红枣、参片,这是给陆绍云泡水喝的;鹅蛋、鸡蛋,这是给陆绍云蒸蛋羹吃的;银耳、燕窝,这是给陆绍云当点心吃的;鸡鸭鱼肉、各式蔬菜,这些则是给陆绍云熬汤喝的...... 对于苏逸兴为她捎来的东西,没有生病故而用不着忌口的夏霜寒,不怎么在意,因此,口中说着“沈大夫说等时间进入二月,村子就可以解禁了”的她,便把大部分注意力全都投注在了那些为陆绍云送来的东西上。 “我说夏霜寒,你可不可以分出点心神来面对着我,认认真真地好好和我说说话!”面对着心中记挂着别的男人的妻子,苏逸兴要说不忌妒、不愤怒,那定然是假的,只是,他知道自己就算就这个问题和夏霜寒爆发争吵,自己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因此,哪怕再怎么不甘不愿,他也只能把心中的这股闷气咽下。 “不好意思啊!可是,每日青岚向外面传递消息的时候,我不是都写了个小纸条给你吗?所以其实我每日想对你说的话,都基本上都说得差不多了。” “......”面对着夏霜寒诚恳无辜的表情,从李青岚处得知她最近真的为了伤寒症而忙个不停,故而根本不可能有条件与陆绍云扯什么儿女情长的苏逸兴,最终没有再出言多说什么。 于是,在封锁线豁口处交接完食物等物品以及书信的夏霜寒,便很快和推着小车的李青岚以及柴胡一起,踏上了返程。 由于封锁线的设置需要将村口的水井、田地里的化粪池等很可能含有治病源的设施圈禁在内,故而当夏霜寒横穿大半个村子,从距离小院挺远的封锁线出入口处回到陆绍云身边时,她事先吩咐含笑煮的粥,已然被陆绍云吃了个干净。 而导致陆绍云病情恶化的原因,也恰恰就是这一小锅、并非她亲手所煮的粥。 伤寒患者发热期间,病人只可进食流食;待退热且食欲增加后,患者可逐渐进食稀饭、软饭,但是忌吃坚硬多渣食物,直到退热半月后,才能完全恢复正常饮食......这些饮食注意事项,在陆绍云尚未发病之前,沈扇仪便将其告知了夏霜寒、文雪莹以及含笑。 只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由于含笑忙于浆洗,且陆绍云又点名只吃夏霜寒为他做得食物,因此在忙碌了大半个月后,自打进村之日起就完全没有粘手过陆绍云的饮食的文雪莹和含笑,便都把沈扇仪当初嘱咐的饮食注意事项,给忘记了。 十五清早夏霜寒带着柴胡和李青岚走出小院的时候,她嘱咐含笑为陆绍云煮粥的那句话,被当时正在灶房里张罗自己的早饭的文雪莹听见了,故而,掀开锅盖想看看陆绍云最近几日究竟是喝什么粥喝得那么意犹未尽的文雪莹,在看见小锅里只有白米和清水的一瞬间,感到不满了。 “什么啊,不就是什么滋味也没有的白粥嘛!夏霜寒每日支使着李青岚杀鸡宰鱼的,做出来的东西难道都是给自己吃的吗?” 并不知晓夏霜寒之所以每日忙碌着炖各各种汤水,其主要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给陆绍云滋补身子的文雪莹,在对小锅里的白粥不满之余,更拿出厨房里的研钵,“叮叮当当”地给陆绍云舂了些芝麻、核桃、花生什么的质地较硬的食物加进了小锅里,于是乎,陆绍云吃了这样的东西会是个什么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世子妃,世子妃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啊,公子......公子他吐血昏迷了啊!”阳光灿烂的下午,于用过午饭后暂时将陆绍云交给文雪莹和含笑照顾的夏霜寒,刚刚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净房,衣裙上沾染着大量鲜血的含笑,便忽然从室内奔到院子里,一把将她拽住了。 “吐血?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吐血了呢?”被这一措手不及的消息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即刻回过神来的夏霜寒,在用眼角余光瞥见奔出院子前去寻找沈扇仪的李青岚的身影的一瞬间,便迈开步子飞速跑上了屋前的三级台阶。 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内室里,今早刚刚为陆绍云换过的白床单,以及床榻边的地面上,已然泼墨般地撒上了大片血迹。而脸颊、下巴、脖颈和前襟上同样遍布鲜红血迹的陆绍云,则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地瘫软在了床榻上。 “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庭轩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却忽然变成了这样?”几步奔到床前弯下腰,探过陆绍云的鼻息又摸过他的脉搏,确认他暂时还活着的夏霜寒,伸手调整好他的头部位置,以确保他呼吸顺畅,随后便抬眼转向床边面带泪水且和含笑一样慌了神的文雪莹道:“说啊!你们刚才到底对庭轩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也没干!”颤抖着嘴唇和指尖,身上多处沾染着血迹,且三魂已经被吓丢了两魂半的文雪莹,勉力维持着冷静道:“一开始陆绍云只是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躺下休息一会,我和含笑没多想,便帮他掖好被角让他躺下了。可是片刻后,他却忽然支起身来,表情很痛苦地捂着肚子让我们请大夫,随后就喷出几口血来,彻底晕过去了!” 闻听文雪莹的说辞,认为这样的说法完全不可信的夏霜寒,没能再出口进行进一步的询问,因为,被李青岚背在背上像一阵风一般出现在屋子里的沈扇仪,已经越过夏霜寒来到病床前,并伸出手去,为昏迷中的陆绍云把起了脉。 “这是肠出血了啊!”收回把脉的右手,站起身来将陆绍云在床榻上摆放成平躺姿势的沈扇仪,一边取出数枚银针往陆绍云身上下针,一边扭头李青岚,让他快快到何大人设置在村中的派药处去,为陆绍云领取二号免费汤药。 “我当初不是说了吗,病情缓解期只可以让病人服用白粥和其他流食,可你们为什么还要让他吃下质地坚硬的食物?”手下忙个不停,只求李青岚能尽快从五个派药点中,距离这里最近的那一个里领回汤药的沈扇仪道:“你们这难道是想要他的命吗?若是一不小心弄个肠穿孔,就是大罗神仙也休想把他救回来了!” “肠出血?!质地坚硬的食物?”闻听沈扇仪做出的诊断,深知自己绝对没有给陆绍云吃过大夫认可的食物以外的任何东西的夏霜寒,联想起今日中午那顿不是由她熬煮的白粥,即刻便转向立于门边的含笑道:“含笑,今日中午你煮的那锅粥难道不是白粥么?你是不是往里面加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我绝对什么也没有加,仅仅只是煮好之后就把它端给了公子,只是......”话说到这里,面色煞白的含笑扭着关节泛白的手指惊慌失措道:“可是......可是那不是一锅白粥啊!那里面,和大米泡在一起的还有芝麻、花生、核桃和榛子。” “你说什么?!”被粥里含有的这么多种不适合陆绍云服食的硬质食物惊了一惊,清楚记得自己绝对什么也没加的夏霜寒,在扭头间看见了情绪几尽崩溃,随即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并抬手掩面、啜泣出声的文雪莹。“文雪莹,是你?!是你往里面加了那些不该加的东西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我忘记了,我以为他可以吃的......”面对着陡然间冲过来攥住她的衣领,随即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般狠狠地瞪着她的夏霜寒,仰起头来、涕泪横流,心中愧悔自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的文雪莹,苍白无力地哽咽着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他的!” “文雪莹!我真是恨不得宰了你!”目眦欲裂、气怒攻心的夏霜寒一把将文雪莹甩向了地面,只不过在她来得及对其采取下一步动作之前,领了汤药跑回来的李青岚,及时将夏霜寒丧失的理智找了回来。 事到如今,再去纠结文雪莹的好心办坏事、含笑的无意间遗忘,以及她自己在照顾陆绍云的过程中,未曾将饮食注意事项告知于他的过分自信和疏忽大意,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夏霜寒的理智很清楚地告诉她,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帮助沈扇仪尽快对陆绍云展开救治。 “沈大夫,如果有什么我能为庭轩做的,您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深吸一口气,费劲地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完全压下去,转过身来对文雪莹来个“眼不见为净”的夏霜寒,面带焦急之色地看向了依旧没有任何意识的陆绍云。 “很好,既然如此......”手下依旧忙碌着为陆绍云扎针,抬眼淡淡看了看夏霜寒的沈扇仪,最终在停顿片刻、深思熟虑后开口要求道:“那么,你就把李护卫刚刚端回来的汤药,给陆庭轩口对口地哺进去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哺药 沈扇仪之所以会提出让夏霜寒给陆绍云口对口的哺药,当真不是多此一举、故意刁难,而是就现阶段陆绍云的情况看来,这真的是确有必要、势在必行的。 “不行,世子妃,您不能这么做!”闻听沈扇仪的要求,第一个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的便是将夏霜寒的安危摆在首位上的李青岚。“姑且不去考虑您身为世子妃却对一个并不是自己夫君的男子这么做妥当不妥当,单从您这样做很有可能也会感染上伤寒来看,我就绝对不能同意。” “就算你不同意又能如何呢?我已经下定了坚定不移的决心,我要救他,哪怕必须承担患病的风险。” 一把从李青岚手中夺过装在小竹筒里的、带着热气的汤药,说话间仰头含住一口苦涩的药汁的夏霜寒,在沈扇仪的帮助下稍稍搀扶起陆绍云,随后便朝着他带血的嘴唇凑了过去。 轻轻探出舌尖舔开陆绍云沾染着甜腥的嘴唇,缓缓将口中汤药渡过去的夏霜寒,还没来得及转头去喝下一口,就被陆绍云忽然间涌上来的一口鲜血给反哺回了嘴里。 “原来沈大夫让我哺药的真正用意在这里么?”心中如此作想,急忙将返回来的药汁连带咸腥的血液一口含住的夏霜寒,微微停顿片刻,待陆绍云不再向外吐血了,才又再次给他哺过去。 官府派发的这二号汤药,药材昂贵且煎煮时间长,一旦泼洒在外,短时间内绝对领不到第二份回来作为替代。所以,为了能让陆绍云尽快、及时地将汤药喝下去,夏霜寒无论口中的液体有着多么浓重的血腥味,也必须争取一滴不洒地尽快给陆少云悉数哺进去。 喂药、含药、再哺,如此经历这般数次反复,小竹筒里的汤药这才总算是全都进了陆绍云的肚子。 “行了,丫头。”汤药搭配施针,经历一番忙碌,好不容易总算是稳住了陆绍云的病情的沈扇仪,一边吩咐李青岚再跑一趟派药处,为夏霜寒领一份预防伤寒用的汤药,一边示意含笑,尽快新开一坛烈酒,交由夏霜寒漱口。 “沈大夫,庭轩他怎么样?是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用烈酒仔仔细细地漱过口,甚至连嗓子眼里也没放过的夏霜寒,忍着两汪被烈酒辣出来的眼泪,一边归置好酒坛,一边焦急地转向沈扇仪道:“庭轩的病情,还会不会反复?” “只要你们接下来完全按照医嘱行事,想来就无大碍了,但是如果谁再自作聪明胡乱行事,那么就让苏侍郎以抓捕杀人犯的名义,将其尽快带走吧!”说话间淡淡瞥一眼双眼已然哭得完全红肿起来的文雪莹,沈扇仪长长叹出一口气,最终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责骂咽了下去。 灯火摇曳、白醋氤氲,元宵节当晚,昏睡了一个下午的陆绍云,终于在亥时过后,颤动着眼睫慢慢苏醒了过来。 “庭轩,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端坐在病床边的圆凳上,双手合拢珍重地握着陆少云露在棉被外的右手的夏霜寒,在见到令自己牵肠挂肚的人苏醒过来的一瞬间,便双眼放光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霜寒……”虚弱无力地仰卧在床榻上,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晕倒之前的画面的陆绍云,很快就从夏霜寒口中,得知了今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真是傻,做什么要冒着染病的风险为我渡药呢?若是一不小心,我的病好了,你却又病倒了,这可怎么办?” “我染病总好过你离世吧?你还没来得及给我留下新的记忆,以此来替代我那些因为记忆缺失而丢失了的幸福,在脑海里留着这么多空洞的情况下,我怎么能让你就这么永远地闭上眼睛呢?” “是,你说的是,我还没有完成前世今生的夙愿,所以说什么也不能死在这里。” 眸中带笑的陆绍云强打起精神抬眼环顾屋子,随后在意识到一直黏在他身边,当初说什么也撵不出官庄村的文雪莹居然不在屋子里后,禁不住挑眉玩笑道:“霜寒,那位文姑娘,该不会是被你给打杀了吧?” “没,我根本没碰她一根手指头。” 话题一旦触及文雪莹这么个“并非故意为之”的罪魁祸首,夏霜寒就只感觉气不打一处来,“用不着我碰她,她自己已经快要把自己哭死过去了,所以,我虽然气愤她的无知和愚蠢,但是还不至于打杀一个诚心悔过的人。” “霜寒,这件事我不想追究文姑娘的责任,所以,也请你不要追究她的责任了,你看可以吗?” 抬眼看见夏霜寒义愤填膺的模样,知道不把话说清楚,她绝不会妥协的陆绍云道:“文姑娘本质上并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我认为利用她对我的这份愧疚之心,断绝她想嫁给我的念头,明显要比追究她的责任有价值得多。” “……你是受害者,既然你决定要这么办,那我认同就是,只是……” 说话间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陆绍云消瘦了不少的脸颊的夏霜寒道:“只是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出现今日这样生死攸关的可怕状况了,你不知道,下午我看见你吐血昏睡在床时,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你还说你不希望这样事关生死的场景给你留下难以消磨的坏印象,但事实上,你却不知,明明是我为你担心的日子更多一些。” 抬起手来覆上夏霜寒的手背,轻轻摩挲着手掌下柔滑的肌肤的陆绍云,第一次感觉到,像夏霜寒这样过一日忘一日的处境其实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他今日吐血昏迷的样子,不会因为存留在她记忆中的关系,而陡然出现在她的睡梦中将她吓醒。 白驹过隙、岁月无声,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时光,在弹指一挥间闪了过去。而伴随着陆绍云的身体康复和关庄村的完全解封,夏霜寒回京继续去做她的世子妃的日子,也很快就到了。 “哦,天啊,霜寒,你终于回来了!”返回京城的马车在襄阳王府大门前停下,跳下车来匆匆跨进正院的夏霜寒,很快就迎来了谢氏饱含关怀的拥抱和询问,“最近一个多月累坏了吧?今晚想吃点什么,你说,我这就吩咐灶房为你准备。” “什么都可以,我不挑食的。”静静依偎在谢氏温暖的怀抱中,很久没有从女性长辈那里得到这样贴心的关怀的夏霜寒,一瞬间为自己当初执意留在官庄村的行为,生出了那么一点点后悔。 自己留下来照顾与陪伴陆绍云的事情如果传播开来,会给襄阳王府惹来什么样的非议,夏霜寒不是不知道。 “襄阳王世子妃红杏出墙,与前任未婚夫藕断丝连”,这样的说辞,夏霜寒相信绝对算得上是并不尖锐的了,只不过当初,即使明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可能会惹来什么样不好的风评,把陆绍云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上的她,却依旧非常自私地没有为其他任何人考虑过。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吗?那好,那我就吩咐灶房,备几个你平日里最爱吃的菜吧!”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夏霜寒一番,确认这一个月的离家仅仅只是让她消瘦了些许,但是却并没有影响到她的精气神的谢氏,在偏头吩咐过身边的大丫鬟后,提出了让她先回房好好休息的提议。 而含笑点头的夏霜寒,也很快在回到听涛院后,被为了尽快见到她,而特意提早从刑部下值归家的苏逸兴拥进了怀里。“太好了霜寒,你终于回来了,本来我还想亲自去接你的,只可惜手上刚好有案子,忙不开,所以能争取的,也就只有提前下值归家,尽快赶回来看你了。” “谢谢你的关心。”被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下,就急急忙忙赶到她身边来的苏逸兴揽在怀里,心中为他对自己的这份情谊而深有感触的夏霜寒,决定把最近半个月来一直徘徊在自己脑海中的问题,拿出来和他好好地谈一谈。 “苏赭晨,我在官庄村里口对口地给陆庭轩渡药的事情,我想你定然已经从青岚那里听说了,面对着这样的亲密接触,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我确实有话想说,可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白白催生一段争执,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罢了。 心中知道,他和夏霜寒都有着彼此的坚持,并且谁也不可能说服对方的苏逸兴,咽下了心中真正想说的话,随即改口道:“针对喂药这件事,我没什么想说的。毕竟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出自想要救人的初衷,而不是出自男女私情,所以,我不打算把它放在心上。” “是吗?好,苏赭晨,既然你没什么要说的,那么接下来就换我来说吧!”仅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在内的内室里,面对着声音里浸满了郑重其事的夏霜寒,苏逸兴能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会是他愿意听到的内容。 “苏赭晨,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违反了当初你我之间的约定,但是,这真的是我最近半个月来,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说话间缓缓从苏逸兴的怀抱中退出来,抬眼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的夏霜寒一字一顿道:“苏赭晨,我们和离吧!” “......霜寒,你在说什么呢?和离?为什么?三年之约根本就连一年时间都还没有满吧?”不可置信地踏前一步,抬起双手紧紧攥住夏霜寒的双肩的苏逸兴,直把她单薄的肩膀捏得生疼。“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是不是在官庄村居住的这一个月来,陆绍云对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没有,这完全就和他没关系。你也知道的,我根本就没有办法记住他现在和我说的任何话或者做的任何事不是么?”静立在原地,不挣扎也不抵抗,任由肩膀上的疼痛感蔓延开来的夏霜寒道:“我只是认为时间很宝贵、生命很脆弱,所以我们不应该再把自己的感情和精力花在不值得的人、事、物上。” “时间宝贵?生命脆弱?哈!你刚才不是还说你之所以会萌生与我和离的想法,根本就和陆绍云无关吗?那我且问你,若不是陆绍云意外染上这场伤寒,差点病入膏肓与你天人永隔,你又是从哪里生出的时间宝贵、生命脆弱的想法?你就这么喜欢陆绍云,连三年时间也不愿意等,非要即刻就跑去和他双宿双栖吗?!” “苏赭晨!请你冷静一点好嘛!”面对着忽然间双目圆睁、朝她愤怒嘶吼的苏逸兴,早就料到自己定然会收获这样的反应的夏霜寒,镇静自若地依然选择把话继续说下去。 “在过去将近一年时间里,我相信但凡是你能想到的、光明正大的、有可能打动我的方法和手段,你全都已经试过了。可是现如今,哪怕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和陆庭轩的往昔,我也依旧没有对你萌生出友情以外的任何感情。时间宝贵,你确定你真的还要把接下来的两年时光,毫无意义地浪费在我身上么?” “在官庄村居住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隔三差五地见到那些没能抵挡住病魔的死者被封锁村子的士兵带去火葬,闻听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者痛苦的哀嚎,我有时候会想,苏伯父和苏伯母一直对我这么好,甚至于,连我为了陆庭轩而逗留在官庄村里的行为,他们都表示可以理解,可我却一直在欺骗他们,这样做真的好么?” “苏伯父和苏伯母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为你带来幸福的儿媳妇,是一个可以帮助你建立起子孙满堂的繁盛家庭的儿媳妇,可是我不是。眼看着年轻时积攒下来的伤病一点点找上苏伯父,多年来的殚精竭虑和先天的生理缺陷过早地染白了苏伯母的双鬓,承受了他们投注的那么多真情厚谊的我,实在不想再继续把这段骗人的婚姻继续下去。” “毕竟,生命脆弱,我实在不希望因为我的耽误,而致使他们对你的企盼迟迟不能成真,且更进一步的,导致他们在逝世之前,无法达成‘苏家四世同堂、和乐美满’的愿望。” 第一百七十三章 黑手 别无旁人的襄阳王府听涛院内室里,夏霜寒冷静理智但对苏逸兴来说却残酷无比的劝说依旧在继续着。 “苏赭晨,我很清楚地记得,去年春天我被逼无奈答应你的三年之约的时候,我抱有的心态是——你愿意把宝贵的三年时间浪费在一件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情上,那是你的自由和权利,我并没有什么意愿去进行干涉,可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在襄阳王府里生活了大半年,苏伯父和苏伯母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两个、可以让我完全忽略他们的感受的陌生人了,而你,也不再是我当初抱有怨怼情绪的那个卑鄙小人了。我现在,是真心地把苏伯父和苏伯母当成值得尊敬和爱戴的长辈,把你,当成了衷心祝愿可以获得幸福的友人。” “所以现在,我不愿意再把当初的谎言继续下去,让苏伯父和苏伯母对我抱有无谓的期待,让你对我白白投入根本不可能获得回报的感情。毕竟,如果我真的假装若无其事地这么继续下去,两年后待我离开襄阳王府的时候,我的内心将很可能无法收获安宁。” “说一千道一万,你尽管可以拿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告诉我说你之所以想要离开我,是为了我的父母和我考虑,但事实上这也改变不了,你离开我后,就会即刻奔向陆绍云的事实。” 攥紧手掌下夏霜寒单薄的肩膀,隐忍地抿了抿嘴唇,负气转过身去迈开步子的苏逸兴,在撂下一句“三年之约就是三年之约,少一日也不行”的话后,便甩袖走出了内室。 “苏赭晨,我知道我刚才说的话伤了你的心,而你现在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让自己好好冷静冷静,但是我想再嘱咐一句——”转过身来快步走到门边,凝望着苏逸兴浸满了悲伤与失落的背影,面上带有决绝与不忍两种矛盾情绪的夏霜寒关切道:“饮酒需适量、贪杯会伤身,我不希望你在心里受伤的情况下,也把身体给搞坏了。” “......”闻听此言微微顿住脚步,嘴角染上一抹无奈的苦涩笑容的苏逸兴,头也不回道:“我想从你那里得到的,并不是友情,所以如果你是以友人的身份而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对我说这句话,那么我宁愿你残酷到底,什么也别说。” “......可是怎么办呢苏赭晨,我这个人就是那么的贪心,一方面不想成为你的妻子,另一方面又想得到你这位朋友,所以我注定只能以你并不喜欢的方式,来表达我对你的关心。” 注视着苏逸兴大步走出听涛院,深深地长叹出一口气的夏霜寒,却不知道,她今日所提及的她与苏逸兴的和离,竟然会来得那么快。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这次陆绍云身染伤寒被封锁在官庄村,而你和你的家人对夏霜寒执意留在村子里的行为采取了包容、体谅和理解的态度,进而让她对你们家生出了负疚感和亏欠感,所以她提议说想打破当初立下的三年之约,和你提前和离,以便你们全家人都能尽快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京城西市某酒楼,面对着为情所困的友人,被强拉来陪酒的文霁陵,在禁不住为苏逸兴的境遇唏嘘出声的同时,更为自家的情况悠悠叹出了一口气:“这可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家雪莹,也为着在官庄村里呆了一个多月的这番经历,而改变了初衷,决定不再追求陆绍云了。” “那照你这么说来,你妹妹她岂不是很快就要和你一起启程上路,返回南疆去了?” 文雪莹因为好心办坏事,而害得陆绍云差点送命的这件事,苏逸兴已经从李青岚那里听说了,故而,认为文雪莹因为心中的罪恶感而放弃纠缠陆绍云并不是什么理解不了的事的他,对其很可能就此斩断情思返回南疆去的做法,并不感到意外与惊奇。 “她要是肯和我一起回家去,那还倒好了!可是事实上,死丫头她根本就不打算和我一起走啊!” 苦着一张脸,“咔哒”一声轻轻把酒杯放到桌面上的文霁陵道:“雪莹她说,自己差点害了别人的性命,受害者不追究,那是人家宽宏大量,可她自己却不能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地就这么转身走了。她坚决表示,在她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完罪之前,她是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京城的。” “她不走,那你呢?你要留下来陪她吗?”手里虽然一直握着小酒杯,可是脑海里却总是盘旋着夏霜寒那句让他饮酒适量的叮咛的苏逸兴,事实上并没有喝下去多少。神思清明地抬眼看向酒桌对面的友人,内心苦闷的他继续道:“还是说你打算动用武力,强行把她绑回去?” “那死丫头脾气倔着呢,说不回去就不回去,我就是弄上九头牛来拉也没用!再说了......” 说话间微微顿了顿,回想起妹妹那张因为愧疚而沾满泪水的脸庞,打从心眼里认为,文雪莹这种敢于承担责任的做法才是正确的选择的文霁陵道:“我也赞成雪莹这种,把所有亏欠都弥补回去,之后再重新开始的处世态度。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一直陪着她留在京城里。” “明明当初说过完正月就回去,现在却又忽然决定把停留时间再延长几个月,你和你妹妹这么任性,你爹你娘知道吗?” 面对着苏逸兴面带揶揄之色的调侃,文霁陵一本正经道:“信已经送出去了,他们不日之后就会收到。相信以他们的为人,只要弄明白我和雪莹留下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们自然会赞同我们做出的决定。” “我记得等其他使节团全都离京之后,你们就不能再继续住在八方馆里了吧?”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抬起酒杯来,小口呷着清亮的酒液的苏逸兴道:“接下来你们打算住在哪里?要是愿意的话,要不,来襄阳王府住吧?正好我最近特别需要一个可以陪我喝酒、聊天、解闷的人。” “这个......总之先谢过你的好意了,但我还是要先回去和雪莹合计合计再做决定。”面露难色的文霁陵进一步解释道:“毕竟你知道的,因为官庄村里的那件事,我妹妹和你家世子妃的关系,现在挺尴尬的。” 摆设清新典雅的雅间里,苏逸兴和文霁陵的对斟对饮依旧在继续着,而此时的他们却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另外一间雅间里,却有一个别有用心之人,将他俩的对话全都听了过去。“文雪莹吗?看来这又是一个如同周瑶光一般,可以加以利用的女人。” 自打当初发生在苏逸兴书房里的那件事,被次日宿醉醒来的他,当着众位丫鬟的面在谢氏面前捅开之后,周瑶光整个腊月和正月上半月的日子,就一直不怎么好过。 病重难缠的祖母对她的责备与喝骂,襄阳王府的下人们对她的鄙夷与不屑,自打腊月上旬在客院里闭门不出后,面对着这一切让她感到糟心的人、事、物,周瑶光就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仅仅因为她当初一时之间鬼迷心窍做下的错事,她的婚事和未来,就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面对着她的别有用心,苏淳风和谢氏虽然都未曾在明面上说过什么,但是通过谢氏几次的旁敲侧击,周瑶光也很快就明白了,自己不再受到襄阳王府任何人待见的事实。至于她那桩一直悬而未决、没有定下来的婚事,也注定将因为受到这件事的影响,而大打折扣了。 “原本我还看不上眼的婚事,碍于这件事的影响,可能以后都轮不到我了。可是面对着这样的境遇,我不甘心啊!同样都是做人,可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正月十五元宵节,端坐在前往西市花灯会的马车上,憋了一个多月,才终于第一次得到机会走出那座弥漫着汤药气息的院子,进而好好散散心的周瑶光,一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繁华热闹的街市,一边禁不住在心中滔滔不绝地抱怨了起来。 “是,我趁着苏世子喝醉酒、人事不省的机会潜入书房去接近他,确实是我的不对,可是,夏霜寒身为有夫之妇却为了别的男人逗留在外,长时间不回家,难道这样做就对了吗?为什么同样都是有违《女戒》、《女德》的行为,我得到的结果,是被众人唾弃与谩骂,而不守妇道的夏霜寒,却可以得到襄阳王一家三口的理解和支持?” 面对着苏家一家三口对夏霜寒表露出来的这份,在她看来太过超过的宽和与体谅,周瑶光越是回想,便越是按压不住心口涌上来的那份愤懑不平与委屈嫉恨。 “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住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小村子里大半个月不回家,这样明晃晃往头上戴绿帽的行为,苏逸兴都可以接受,我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随后被他揽到床上,其他什么也没干,他为什么就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忘了,而非要在王妃面前让我难堪呢?” 面对着苏逸兴在对待她和夏霜寒的时候,所采取的这两种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的态度,得出“苏逸兴心胸狭隘”这么个结论的周瑶光,正可谓是把在排除权势、地位这些外在要素之后,针对苏逸兴这个人本身,而滋生出来的那点为数不多的好感,全都给抹杀了。 只不过,即使周瑶光对襄阳王一家三口和夏霜寒,都生出了原因各不相同、程度各有深浅的怨怼,可心中很清楚,自己的婚事最终还是只能靠谢氏的她,却并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勇气,把隐藏在心中的那些不满,对着他们四个人发泄出来。 周瑶光本质上,是一个“自身利益最重要,其余一切皆可抛”的人,否则,她不会在被夏霜寒识破她在观音寺里进行的那次蹩脚跟踪,以及她和裴娉婷的狼狈为奸之后,就因为承受不住夏霜寒的出言警告,而收起自己那些暗搓搓的小心思。 想要让周瑶光这样一个怯懦的、一旦发现自己有可能蒙受损失或遭遇危险,就赶忙把头缩回去的胆小鬼,站到苏家的对立面去,除非给她提供诸如“夏霜寒身为蛮夷,脑子应该不是很灵活,所以我尾随上去应该没事”,或者“有裴娉婷作为盟友,什么脏活累活都由她去做,我只管适当地帮把手,然后坐享其成就行了”之类的前提条件,这样才有可能。 而元宵节这晚的花灯会,便恰恰正是这样一个,为她开启了通向这些前提条件的道路的场合。 在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花灯会上巧遇的男子,给周瑶光留下了非常深刻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难以磨灭的印象:长相俊美、气质高华、官宦子弟、尚未娶妻,这些对周瑶光来说非常出众的外在条件,无一不符合她对自己未来夫君的憧憬与向往。 于是乎,有了这样一个言行举止间,无一处不透露着撩人的暧昧的年轻男子,时常与她互通有无,自认自己只要栓牢了他,那么也就算是终生有靠了的周瑶光,会背弃待她还算不错的襄阳王府一家人,而转身选择遵照那男子的吩咐行事,也就不奇怪了。 “仅仅只需要我把夏霜寒每日的一举一动,以及她接下来几日有可能要做的事,尽可能多地记录下来并传递过去,这样就可以了么?” 二月上旬,夏霜寒从官庄村归家之后与苏逸兴再次闹了个不愉快的这一日,困守在自己和祖母暂住的客院了的周瑶光,如同前几次一般,再次收到了她的檀郎为她飞鸽传书传递来的字条。 而看过字条内容,自言自语一句“这可真是没什么难度”的周瑶光,则很快就为了满足“檀郎”提出的要求,而悄悄走出院子,不动声色地打探情报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慰藉 清脆、悠长的梆子声在宁静、深沉的夜幕中回响,迫近宵禁时分的黑夜里,同文霁陵把酒一场的苏逸兴,终于在稍微排遣了一些心底沉郁的情绪后,回到了襄阳王府听涛院里。 “知春,吩咐灶房的人备水,世子要沐浴。”灯火摇曳、温暖明亮的屋子里,陪谢氏用过晚饭,随后便一直在听涛院中等待苏逸兴归来的夏霜寒,在听到小厮回禀的“世子爷回来了”的通传后,便立即向身边的丫头吩咐道:“铃铛,去灶房端醒酒汤。” “怎么?因为一直在等我,所以还没睡啊?”带着一身并不浓烈的酒气跨过门槛走进屋来,看得出夏霜寒明显在为他的迟迟不归担忧牵挂的苏逸兴,在在她身边落座并接过铃铛奉上的醒酒汤后,待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才开口道:“你不是说要和我和离么?怎么,你现在还会关心我啊?” “为什么不会?就算是只阿猫阿狗,相处了大半年也处出感情来了,我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对你完全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苏逸兴,确认他刚才确实是出去买醉,但是又没有真的喝醉的夏霜寒道:“而且我今日下午和你说的那番话,其所表达的意愿,并没有强烈到‘你不答应、我就要和你对峙到底’的程度,所以你要是以为我会为了那件事和你赌气,进而不理你,那你可就真是错了。” 默默仰头饮尽醒酒汤,放下空碗后沉默片刻的苏逸兴,最终在伸出手去握住心上人的柔荑后,下定决心开了口。 “霜寒,你今日下午和我说的那番话,我方才仔细想过了。我相信你之所以会提出说想要在现在离开我,确实是为了我们苏家一家三口考虑,不希望在将来我们的感情相处得更加深厚的时候,用你的离开给我们带来伤害。但是,很抱歉,你的这份好意我不能接受。” “也许在你看来,这段终究要解除的婚姻,不过是你人生中一段耽误了你大好年华的毫无意义的插曲,可是它对我来说,却并不是这样。我从小到大,除了你以外,从来没有发自真心地喜欢上过什么人。因此,和心爱的人平淡相守的那种岁月静好,我是不曾体验过的。但是遇到你以后,我认为那样温馨和美的生活距离我并不远了。” “你即使失忆了,却依旧选择要嫁给陆绍云,选择要和他生死相随,你的这份坚持和执着,已经让我明白了,我今生都不可能以爱人的身份走进你心里去的事实。但是,即使我知道你最终一定会选择离开我,可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离开得那么早、那么不留情面?” “两年时间,还有算不上多么漫长的两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可以么?”面上带着害怕被拒绝的担忧与忐忑,指尖微微有些颤动的苏逸兴,苦涩淡笑道:“这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有争吵、不要有对立,而是选择像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一样互相支持、互相关心、互相陪伴,一起平淡温馨地度日?”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你想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让自己去体验以前不曾体验过的生活,并创造出一些美好的记忆,留待以后怀念是么?” 面对着神色悲凉的苏逸兴,夏霜寒不是不能理解他这种,“尽管我最终一定会失去,但在现在暂时还拥有的情况下,我想留住它并珍惜它到最后一刻”的心情。 “面对着我这样的请求,霜寒,心软如你,肯定是会答应的吧?”说话间深深凝视着夏霜寒那双已经流露出情绪波动的眸子,苏逸兴微微攥紧了手中的柔荑道:“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你可不可以不要和陆绍云有任何接触和来往,而仅仅只作为我名义上的妻子,陪伴在我身边?” “可以,如果为期两年的慰藉和安抚,可以弥补你心底的遗憾,并在日后你我分开的时候,帮助你更好地展开新生活,那么我想,我愿意满足你的要求。只是......” 话说至此微微停顿片刻,略做一番思考的夏霜寒道:“想要让我做到在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里不和庭轩有任何接触与来往,你预备怎么做?带我离开京城吗?” “是。”在做出简短的单字回答后停顿片刻,抬眼观察一下身旁之人,确定夏霜寒并未因为他的回答而生出什么不良情绪的苏逸兴,这才继续道:“再过几日,我将按照上面的委派,前往辽东地区查案。而等到案件结束之后,我会上书奏请皇上,请求陛下将我下放到那里进行留任。而我希望你,能女扮男装和我一起上路,并在我留任辽东期间,以我妻子的身份同我一起生活在那里。” “离开京城、去往辽东吗?确实,如果现在就离开襄阳王府,的确可以让苏伯母在我将来和离出府的时候,不至于在感情上觉得那么难以接受。” 深思熟虑片刻,认为苏逸兴提出的要求算不上有多么困难的夏霜寒,最终赞同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出发?采买东西、收拾行李、和亲友告别,这些我需要在离京前完成的事项,可都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采买东西和收拾行李,谢姨可以帮你,我们五日之后出发,这么几日时间,应该足够你去和自己的亲人还有朋友们告别了吧?” 话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苦了苦脸,一脸不情不愿的苏逸兴最终补充道:“陆庭轩那里,我认为你最好也和他说一声,哪怕把我们之间的三年之约告诉他,也没有关系。我只求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将你从我身边带走,进而打扰到我的生活。” “好,我会和他说清楚的。”真心实意地答应了苏逸兴提出的要求,夏霜寒只感觉自己的境遇和那些为了帮助心有挂念的弥留之人得到善终,进而尽一切努力帮助其达成临死之前的愿望的临终之人的家属一样。 “不管怎么样,能为接下来两年多的生活早早地奠定一个平和的基调,总是好的。事已至此,去辽东就去辽东吧!” 于是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日时间里,除了和谢氏一起为辽东之行做准备以外,夏霜寒还忙里偷闲地和自己的亲人以及友人们聚了聚。 为了照顾身染伤寒的陆绍云而留在官庄村里的这件事,在定国公府和襄阳王府的双重努力下,被改写成了“忠义乡君最早发现官庄村爆发疫病,故而及时组织大夫前去确诊,并调派人手采取相应措施防止疫病扩散,最终更为了照顾患者而留在了村子里”的英勇义举。 故而,有了这样偏向夏霜寒的传言,再加上圣上针对她此次立功而颁下的赏赐,“襄阳王世子妃与金吾卫陆副统领藕断丝连”的绯闻,便在根本没来得及冒头之前,被掐死在了萌芽里。 面对着“为了救助他人而留下来抵抗疫情”的夏霜寒,不知真相的柳子润、章芸燕、谢卓亭以及陈家兄弟,都在对她表达了连番的褒奖、称赞和感佩之后,对她接下来即将和夫君一起前往辽东的旅途,表达了衷心的祝愿,并希冀他们夫妻俩能尽快适应辽东的生活。 而深知夏霜寒之所以会留在官庄村里的真实原因的芭丽雅和夏敬之,则明显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那么乐观、淡然。 “苏逸兴这次之所以要把你带到辽东去,该不会是因为生气你照顾患病的庭轩哥的关系,故而想要隔绝你们俩,让你们再也见不到面吧?” 城东白米巷,林熙然出钱暂租下来的小院里,闻听夏霜寒的“辞别言谈”的芭丽雅,和夏敬之有着如出一辙的反应,“这天高皇帝远的,你一旦和他远走辽东,他到了那边为了这件事欺负你怎么办?” “我是那种会一直被同一个人欺负的人么?再说了,他要是想为了庭轩患病的这件事找我的麻烦,给我下点药造成我重病不起的假象,然后他随意就是了,做什么要跑到辽东那么远的地方去,成本也未免太高了吧?” 淡笑着否定芭丽雅饱含关切的猜想,不准备把自己和苏逸兴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拿出来谈一遍的夏霜寒,态度轻松地宽慰友人道:“总之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此次前去辽东,定然是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的。你唯一需要牵挂的事情,是在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经常帮我去看看朝阳,确保他一直都过得好好的。” “放心吧霜寒姐姐,朝阳弟弟那就和我亲弟弟一样,不用你说我也会经常过去看他的。你这一走,等过几年回来,再见到的,就是个身姿挺拔、健康结实的半大少年了。” “霜寒,庭轩来了。”猝然间打断了夏霜寒和芭丽雅的谈话的,是从室外传进来的、属于林熙然的醇厚嗓音,随即掀起的门帘后方,更走来了特意被林熙然找来一聚的陆绍云。 “霜寒姐姐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面带笑容地朝着走进屋来的陆绍云颔首致意,颇有眼色的芭丽雅,很快就站起身来走出屋去,同林熙然一起,为室内的两人留下了充足的谈话空间。 “霜寒,我听熙然说,苏逸兴要带你到辽东去?”匆匆走到方桌旁,在芭丽雅方才坐过的方凳上落座的陆绍云道:“而且据说,你们还是一去好几年不回来?” “不是好几年,也就是两年零两个月。”强自按压下自打记忆缺失后,就在每日见到一个“崭新的”陆绍云时,产生的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怪异感,望着面前面带焦急与不舍神色的未来夫君的夏霜寒,很快就将事情原委挑重点进行了简短、快速的说明。 “也就是说,你这一去,等再过两年零两个月,回来的时候就会变为自由的和离之身,随即就可以和我成亲了是么?” 倾听完夏霜寒的解说,一瞬间只感觉欣喜若狂的陆绍云,即刻便展开双臂,将心上人一把抱进了怀里。“太好了霜寒,太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原本以为要等待五年八年才能获得的幸福,原来距离我只有两年这么远!我真是......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是吗,你这么高兴啊?那么想来,我原本也是应该和你一样高兴才对。” 埋首在陆绍云的颈窝里,尽管每日都要重新认识自己的未来夫君一遍,但经过官庄村里那一个多月的磨练,记忆上虽然缺失,但是肢体上已经习惯了陆绍云的接触的夏霜寒道:“只是接下来的两年多时间就要辛苦你了。毕竟苏赭晨他说了,在约定之日到来之前,他不想见到你。” “两年时间嘛,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想硬憋住不去见你倒是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说话间抬手按住夏霜寒的肩膀,将她从怀来轻轻地推坐起来,眉开眼笑地凝视着心上人的陆绍云道:“只是如果你肯给我点小甜蜜作为支撑的话,我想我能够更加容易地把这两年撑过去。” “小甜蜜?什么小甜蜜?”一时间略显慌乱地眨了眨眼睛,大致推测出陆绍云究竟在暗示些什么的夏霜寒,情不自禁同时紧张异常地咽了口唾沫,随即声音微微打颤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胡来!我现在还不是你的妻子呢!” “我不对你胡来,换你对我胡来不就好了吗?”说话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突然抬手揽住夏霜寒的腰背的陆绍云,在微微偏头间一个用力,在外力推动下控制不住地身体前倾的夏霜寒,就这么“吧唧”一下,用两片花瓣一样的嘴唇撞上了陆绍云的脸颊。 “你......你,原来你还窝藏着这样的坏心眼?”在挣脱陆绍云的束缚后惊慌后倾的夏霜寒,大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脸上全是羞涩、惊讶与难以置信。 “这怎么能算是坏心眼呢?”得偿所愿的陆绍云面带无辜浅笑道:“两情相悦的男女有个亲密接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我这个被亲的人没说话,你这个亲人的人,反倒倒打一耙说我有坏心眼呢?” “你......你还是我当初见到的那个陆绍云吗?我残存的最后那一段关于你的记忆里,你可是风光霁月、一派君子德行啊!” “真是不好意思了,”说笑间抬手轻轻捏住夏霜寒柔滑的脸蛋,面带调笑之意的陆绍云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爱的都不是那个一本正经的我,而是现在这个厚脸皮、会耍赖的我。” “......看来我从小到大培养起来的正确审美观,都在遇到你之后被你给推翻重建了。”抬手将陆绍云捏着她脸蛋的那只手轻轻拍开,随即同他笑闹作一团夏霜寒,忽然体会到了,通过陆绍云去认识自己原本未曾意识到的那个“不一样的自己”的奇妙。 二月初九,这一日是苏逸兴告知夏霜寒,让她做好各种前往辽东的准备的五日当中的最后一日,同时也是已经从伤寒中完全恢复过来的陆绍云,护送西南使节团离京踏上返程的日子。 阳光明媚的下午,京城西市真趣阁门口,只身一人外出,打算在离京之前最后再卖一次字画的夏霜寒,正打算在银货两讫之后,赶回襄阳王府去完成最后的出行准备,可就在她从真趣阁的伙计手中牵过自己的爱马红云,并预计翻身上马的时候,一辆在街道上疾驰的马车,却忽然停在了她的身旁。 “请问姑娘可是忠义乡君夏姑娘,夏朝阳的姐姐夏霜寒?”从尚未完全刹住的马车上着急忙慌地跳下来,进而趔趄了两步差点摔倒的,是一个做书童打扮的、年纪不大的瘦削少年。 “是,我就是,请问你是?”抬手扶住少年的上臂,为他提供一份帮助他尽快站稳的力量,从其焦急异常的面部表情和其方才出口的“夏朝阳的姐姐”六个字中,推断出弟弟有可能出了什么事的夏霜寒微微变了脸色,同时只感觉心底一沉。 “回忠义乡君,事情是这样的。”站稳身子的少年语速飞快地连珠炮道:“我家小少爷和乡君您的弟弟夏小公子,同样都在羊城学堂上学,方才不久前课间活动的时候,我家少爷与夏小公子起了些争执,并在接下来的推搡中,不慎导致夏小公子在桌角上撞破了额头。” “现在,学堂的方先生已经带着夏小公子前去距离学堂最近的千金堂看诊了,夏小公子的小厮则赶去寻找夏翰林夏大人了,而小的,则是按照方先生的要求,前来襄阳王府寻找乡君您的。方才在襄阳王府的门房处,老管家告知小的,说您现在正在西市真趣阁里卖画,所以我便马不停蹄地找到这里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在床 “你说什么?你说我弟弟和同窗发生了争执,并不小心在桌角上撞破了额头?”闻听书童的说辞,一瞬间只感觉着急万分的夏霜寒,张口确认道:“我弟弟现在,是在距离学堂最近的千金堂里看诊对吗?” “对,就是学堂北面的那个千金堂,治疗外伤很有一手的那个医馆。” “很好,我知道是哪里了。”瞬间在头脑中搜索到千金堂的具体位置的夏霜寒,镇定自若地点点头,随即朝面前的书童吩咐一句“你稍等一会儿”,之后便转身再次踏进了真趣阁。 谢氏还在襄阳王府里等着她回去;清早前往刑部交接公务的苏逸兴,今日也会提早下值归家,和她一起收拾最后的行李,这两件事情,夏霜寒都没忘。 因此,为了防止自己前去看望并照顾夏朝阳,故而十之八九会晚归的举动,让谢氏和苏逸兴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茫然不知所措地一直等待着她,夏霜寒现在,必须得亲手写个字条,让人带到襄阳王府去。 接过真趣阁的活计为她递上的纸笔,草草写下一行“朝阳受伤,我去看望、照顾他”的夏霜寒,很快就合上墨迹并未干透的帖子,随即转身跨过门槛,来到了默立在马车边的报信少年身旁。 “小兄弟,千金堂在哪里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帮我带路了。只是,希望你能再跑一次襄阳王府,把这个交给老管家。”说话间将帖子递过去的夏霜寒,在收获少年一句“您就放心吧,小的定不辱命”的点头保证后,随即便翻身上马,风驰电掣地在宽阔的街道上跑远了。 而望着打马而去的夏霜寒那道越来越远的单薄背影的少年,则在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帖子,随即转身登上身后简陋的马车后,浅淡地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笑了。 “看来主子的担心是多余了,忠义乡君既没有慌乱到忘记给襄阳王府报个信,可也没有镇静到先反复确认我的身份,之后再把帖子交给我的地步。她现在的这番反应和表现,正好就是主子最想要的状态,三个字——刚刚好。” “哒哒”的马蹄声载着夏霜寒一路从城西跑到了城东。踏上羊城学堂所在的街道,并打算在下一个路口向左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的夏霜寒,却在忽然间不得不被迫停住了脚步。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辆装满了陶器的马车,因为与另外一辆马车发生了擦撞,因而侧翻了。被打碎了陶器的车主为了得到应得的赔偿,故而站在街道中央,拦下了那辆意欲在闯祸后逃走的马车。 “如此看来,短时间内他们的争执应该不会得出结果,且这条街道一时间也无法恢复畅通,没办法,只能走别的路了。”被忽然勒停的红云高声嘶鸣着扬起了前蹄,而始终端坐在马鞍上的夏霜寒,则在红云四蹄着地后,远远看一眼那争执不休的两方人,随即牵拉缰绳,调转了马头。 驾驭着红云在来路上原路返回了一小段,尽快拐上一条狭窄僻静的、通往千金堂所在街道的小巷的夏霜寒,很快翻身下马,在这条不便于骑行的小路上牵着红云跑了起来。 狭窄的小巷里,有几位推着装满米袋和面袋的小推车的男子在忙碌着,放慢脚步,意欲从这几个忙于进出米粮店后门,往里运货的男子身后挤过去的夏霜寒,却没有想到,就在她牵着红云,即将穿过几个男子身后的狭小空间时,一身粗衣短打,做憨厚、简朴、老实打扮的某男子,却忽然抬手照着她的后脖颈挥了下来。 后脖颈一痛,随即只感觉自己眼前一黑的夏霜寒,在跌倒在地之前闪过了这么个念头——看来朝阳受伤是假,有人通传假消息,把我骗往千金堂才是真。想来方才在那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为了破碎的陶器而争执不休进而堵住道路的人,也是为了把我逼上这条通往医馆的最近道路,所以才出现在那里的吧?只是不知,究竟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骗到这里来、又想对我做些什么? “快快快,抬起来、抬起来,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得按照主子的要求,在苏世子追上来之前,把忠义乡君送到陆副统领的床上去......”拼命强撑着意识,在完全昏睡在地之前,模模糊糊听到的这段话,便是夏霜寒所获知的最后事情了。 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不但真的香汗淋漓、腰腿酸痛地和陆绍云躺在同一个被窝里,而且,还被前来找她的苏逸兴“捉奸在床”了。 二月初九,这一日对陆绍云来说,并不是一个让他感觉开心的好日子。 早起洗漱、晨练、吃早饭,随后前往金吾卫衙门,交接过刚刚上手没几日的公务的陆绍云,在随即前往八方馆与使节团会合,并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京城南门而去时,禁不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等我回来的时候,想来霜寒就已经身在辽东了吧?两年多时间不能见面,果然还是有些惆怅与难熬啊!” 护送着使节团踏上南门外的官道,平安行进了大半日的陆绍云,却在下午碍于路况不好的关系,而微微受了点小伤。 因为冰雪消融而显得湿滑泥泞的路面,加上原本的些许坑坑洼洼与凹凸不平,使得小心提防马车打滑的车夫,驾驶得并不快。可是即使马车的速度不快,因为一块凸起的石头而发生了颠簸的某辆马车,却依旧还是出现了车轮打滑的情况,并险些栽下官道边的水渠。 为了防止马车发生侧翻,而和几个手下一起急忙赶过去的陆绍云,最终在帮助马车进行转向的过程中,不小心擦伤了上臂和手背。而拿出医药箱,对自己前臂上的大面积擦伤进行简易包扎的陆绍云,却没有注意到,那位口中连连陪着不是,眼睛直往他伤处上扫的车夫眼中,却有着一丝浅淡的、诡计得逞的笑意。 黄昏时分、夜幕降临,率领着赶了一日路的车队在官道边的某个驿站中下榻的陆绍云,在安顿好使节团、确认过马匹的安置情况,并用过晚饭后,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三楼的客房里。 只是,原本打算洗漱完毕随后就尽快休息的陆绍云,却没能按照原计划行事,因为,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居然躺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则正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昏睡不醒、状似在发烧的夏霜寒。 “霜寒?霜寒你醒醒,你醒醒啊!”从被忽然出现的夏霜寒惊住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榻边的陆绍云,伸手探过夏霜寒的体温与脉搏,随即在观察一番她齐整干净的着装,以确定她应该并为遭遇过什么不好的境遇后,便微微放下心来,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可是沉浸在睡梦中,忽冷忽热状似染上了很严重的风寒的夏霜寒,却一直没有醒来。 “不管了,霜寒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并不重要,总之先照顾好她再说。”轻手轻脚地脱下夏霜寒的衣裙和鞋袜,随即让人送了热水上楼来的陆绍云,一边给额角冒汗的夏霜寒擦身,一边凝视着睡得并不安稳的她,陷入了沉思——夏霜寒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自愿出现在这里的,这一点,陆绍云可以肯定。 毕竟首先,在他离京之前,夏霜寒就已经把接下来两年,在前世发生过,进而需要今生的他加以注意的事情全都和他说过了。因此现如今,夏霜寒根本就不可能像当初在林泽湖上时一样,为了某段突然想起来的回忆,而追上来找他报信。 其次,如果说是苏逸兴与她发生了什么激烈的争执,或者说她遇到了什么非常棘手麻烦需要别人的帮助,陆啸清、夏敬之、柳子润、林熙然、芭丽雅,她的这些亲友现在都在城里,所以她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地追上来,向他寻求帮助。 那么,既然夏霜寒不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又会是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而特意把她送到这里来的呢? “回禀副统领,您方才让下属去马厩里寻找的马匹,属下已经找到了。今日留宿在驿站中的人员,属下也已经再次核对确认过了,除了使节团我们一行人以外,没有别人。”屋外传来的,“找到了夏霜寒的坐骑红云”的回禀声,让陆绍云在回复一句“知道了,你下去吧”后,更进一步地陷入了沉思里。 “连霜寒的坐骑都想方设法地弄进来了,这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驿站的人,到底想做什么?”脑海中浮现出成百上千个念头,可是知道只要夏霜寒不醒过来,自己就无法得知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的陆绍云,最终还是把所有的疑问与猜想全都压了下去。 “快点醒过来吧,只有你醒过来和我把话说清楚,我才能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做些什么。”放下手中的帕子,将方才还因为发热而不耐烦地踢蹬着被子,现在却又因为发冷而往他身边依偎过来的夏霜寒展臂揽进怀里,一心只希望她尽快醒来的陆绍云,就这么脱靴上床,和心上人躺在了同一个被窝里。 二月初九,这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对苏逸兴来说,原本应该是一个让他倍觉开心的日子。毕竟,夏霜寒答应了他的要求,同意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不与陆绍云有任何接触,而是只专专心心地作为他的妻子,和他生活在一起。 尽管每每想到两年后,夏霜寒终究会离开他,随即奔向陆绍云的怀抱的事情,苏逸兴就觉得难以接受、心痛难忍,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从他们这对有着两世情缘的恋人那里,强抢来了三年时间,并把他能够尝试的努力全都付诸了行动。所以,哪怕他最后依旧输给了陆绍云,他也该满足了。 “愿赌服输,苏赭晨啊苏赭晨,既然你已经束手无策,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夏霜寒了,那么,等两年之后约定到期,你就潇潇洒洒地放手,让她去追求她想要的自由和幸福吧!” 从刑部下值后端坐在返回襄阳王府的马车上,心中如此作想的苏逸兴,对接下来即将展开的两年生活,既有着期待的躁动,又有着不愿意它如此短暂的沉郁。 “世子,您回来啦!”襄阳王府府门内、门房外,手中拿着那位做书童打扮的少年递进来的帖子的老管家,已经在这里等待许久了,“今日下午,在世子妃前去西市卖画后不久,有一位自称是奉世子妃之命前来送消息的少年,将这个帖子递了进来,并告知说,世子妃要求门房里的下人在世子进门的时候,就速速将其呈上。” “有话不能亲口和我说,而非要通过帖子这么个东西和我说,如此看来,霜寒现如今,应该还没有回府吧?”跨下马车,伸手接过老管家呈上的帖子,打开合拢的纸页的苏逸兴,很快就在将里面那一行墨迹斑驳、笔迹稍显凌乱的话语收入眼中的一瞬间,丢失了面上的平静与淡然,并感觉到了火气上涌、怒发冲冠。 散发着淡淡墨香味的白色纸页上,赫然写着这么一行字——庭轩受伤,我去看望、照顾他。 “陆绍云!你简直是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一把捏紧手中的帖子,瞬间勃然变色的苏逸兴,连身上的官袍都来不及换下,便转身吩咐下人备马,随即很快在霞光中和李青岚同时翻身上马,一前一后地扬鞭冲出了襄阳王府。 “霜寒明明和我说的好好的,说是今日去真趣阁卖了画,之后就会回家。可是陆绍云,是你,是你不愿意霜寒和我一起去辽东,所以才会在我们临出发的这一日,编造谎言把她骗到你身边去对不对?你这个言而无信的混蛋,你表面上说的好听,说是会在这两年时间里默默等待,但事实上,你这不还是因为心有不甘,而使了些卑鄙无耻的招数吗?” 骑在颠簸的马背上一路奔出南城门,随即在官道上对已经在驿站里下榻的陆绍云穷追猛赶的苏逸兴,已然认定了夏霜寒之所以会在此时此刻还没有返回襄阳王府,定然是因为受到了,意图阻止她和他一起前往辽东的陆绍云的蒙蔽与欺骗。 “陆绍云,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就算你现在把霜寒骗到了你的身边,我也一定要把她追回来,带到辽东去!” 由于在前些日子里和文霁陵交谈过其在进京路上的见闻的关系,故而,西南联合使节团将走哪条路,以及以什么样的速度赶路,这些事情苏逸兴全都心中有数。因此,在马背上颠簸许久后,月朗星稀的下半夜里,胸口一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苏逸兴,就这么和追随在他身后的李青岚一起,顺利抵达了使节团下榻的驿站。 出示过刑部堂官的令牌,随即以“我有案件急需与金吾卫陆副统领相商”为借口的苏逸兴,很快就被领到了陆绍云所住屋子的房门外。 站在位于三楼走廊最靠里的房间门口,挥退带路之人,随即朝李青岚使了个眼色的苏逸兴,很快就在他出刀挑开门闩后,迈步踏进了屋子。而屋内,照耀在摇曳烛光下的景象,则一瞬间只让苏逸兴感觉气血逆流,恨不得动手杀人。 他看见了什么?他居然看见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夏霜寒和他恨不得手刃的情敌陆绍云,衣衫不整、状态亲昵地紧紧搂抱在一起,躺在一个被窝里! “陆绍云!”愤怒地发出一声嘶喊,随即出招朝着床榻上的情敌袭过去的苏逸兴,用他这句饱含愤怒、绝望、嫉妒、悲伤以及凌厉杀意的话语,将沉浸在睡梦中的夏霜寒唤醒了。 而在李青岚挑开门闩的一瞬间,便因为细小的响动而即刻苏醒过来的陆绍云,则在苏逸兴接触到他之前,便翻身下床,将交手地点从夏霜寒身边完全转移开了。 “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里?”迷糊间睁开惺忪的双眼,抬眼只看见身着中衣中裤的陆绍云,和身着官袍风尘仆仆的苏逸兴缠斗在一起的夏霜寒,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她快速环视一遍房间,并在见到和衣衫不整的她对视一眼,随后便悚然一惊、着急忙慌、神情尴尬地低头后退出屋,并带上房门的李青岚的一瞬间,才终于想起自己临陷入昏睡时听到的那句话,并进一步地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究竟置身何地。 “不是,你们俩别打,你们俩都住手啊!这是个误会,彻头彻尾的误会,我们三个人全都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了!”大喊着坐起身来,试图下床阻止缠斗中的陆绍云和苏逸兴的夏霜寒,不过才刚刚站起身来,其腰腿上莫名袭来的酸痛,便迫使她因为忽然失力的关系,而一头栽倒在了地面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决裂 “霜寒,你怎么样?没事吧?”在打斗中用眼角余光看到夏霜寒终于苏醒过来的陆绍云,只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她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于是,出招格挡开苏逸兴,为自己求得了一个短暂空隙的他,便跨步跃向夏霜寒,随即伸手握住了她的上臂。 知道陆绍云这是想将她扶回到床上与她好好谈谈,但随即出招杀过来的苏逸兴却依旧还沉浸在愤怒的情绪里,不可能即刻冷静下来,给他们提供一个谈话的机会,故而夏霜寒最终只得在看见苏逸兴出掌击向陆绍云的后背的一瞬间,用一个牵拉与一个挺身,将背对着苏逸兴的陆绍云扯到自己身后护了起来。 深刻知道自己的维护只会让苏逸兴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的夏霜寒,原本并不想采用这样的做法,但毕竟这是能让面前这场无意义的打斗最快终止的方法,因此,她只能无可奈何地选用这种,注定会更深一步地刺激与伤害到苏逸兴的方式,挡在了陆绍云身前。 “霜寒......”迫于夏霜寒的阻挡而不得不收手的苏逸兴,眼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坚决地维护着并非她丈夫的男子,一瞬间只感觉自己异常的可悲与可笑。“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我又算是什么呢,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打扰你们亲热?” “不是的,苏赭晨,你误会了。”急切地意欲尽快将事情说清楚,但却碍于四肢酸软而在试图站起来的过程中再次跌了一下的夏霜寒,最后终于在身侧陆绍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和庭轩,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今日不是根据自己的意愿来找庭轩的,而是被不知道什么人打晕之后强行送来的,来了之后我就一直在睡觉,所以我和庭轩,我们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干?夏霜寒,你真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眼眶遏制不住地泛起淡红与泪光,面带悲戚与自嘲苦笑的苏逸兴抬手点着夏霜寒道:“你瞧瞧你这衣衫不整、薄汗微湿、腰腿酸软、站立不稳的样子,你和我说你和他什么也没做,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苏赭晨,我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清楚,我有没有和庭轩行过敦伦,我感觉得出来。所以,不管我和庭轩现在看上去是多么地招你误会,也请你相信我,我这辈子,当真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而我们三个人之所以会剑拔弩张地面对着现在这样的情况,当真是因为我们掉进了别人设下的陷——” 话说至此,本就没吃晚饭地睡到了午夜,随后又在忽冷忽热的发热过程中消耗了太多体力的夏霜寒,由于情绪激动、站立不稳的关系而踉跄了一步。而在夏霜寒站起身后就一直搀扶着她,为她提供一份支撑的陆绍云,则及时地伸长胳膊将她捞到了怀里。 “没有行过敦伦?一直在睡觉?” 眼看着夏霜寒和陆绍云姿势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禁不住冷笑出声的苏逸兴微带嘲讽地质疑道:“霜寒,你不是说过么,就最近几年而言,有关陆绍云的事,你都是过一日忘一日的,那么既然你连一段清晰的记忆都保存不下来,你说的话,要我怎么相信?难道你信誓旦旦地为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事情做保证的时候,都不会感到不安和心虚吗?” “苏逸兴!霜寒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 搀扶着夏霜寒退回到床榻边,随即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落座的陆绍云,一边拽过被子将身着淡薄中衣的她团团裹起来,一边扭头瞪着苏逸兴咬牙道:“自打去年二月份,你在桐城关把霜寒从我身边带走之后,你们一起生活的时间也快一年了,一年的朝夕相对,难道你对她就一点信任也没有么?” “信任?” 闻听此言,面带隐忍地顿了顿,脸上随即浮现起更加浓烈的嘲讽神情的苏逸兴笑道:“陆绍云,你要求我对她有信任,可是霜寒她呢?她对我有信任么?自打嫁给我那日起,她身上就不再是缅桂香,而是换成了别的香料。改换的那种香料究竟有什么效果,就算我一开始不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怎么着也该参透了。” “霜寒,你自己说......” 话说至此,将视线从陆绍云脸上移开,继而转向夏霜寒的苏逸兴继续道:“你说,你每日用着那和‘抑兴丸’有着异曲同工之效的香料防范我,你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信任么?既然你从来不曾相信过我当初许下的‘不会强行与你欢好’的许诺,那么你现如今,又怎么好意思向我索要‘相信你和陆绍云什么也没干’的信任呢?” “苏赭晨,我......”端坐在床沿上抬眼望向苏逸兴,深知“信任是互相的”的夏霜寒,面对着他的质问和指责,只能在咬了咬嘴唇之后,选择了沉默。“是啊,我自始至终就不曾信任过苏逸兴,现如今,我又凭什么要求他来相信我呢?” “香!对了,香!”由苏逸兴的一段话引出夏霜寒身上那有着特殊作用的香的陆绍云,一瞬间闪过了这么个念头——既然苏逸兴知道霜寒身上的香是做什么用的,那么,只要让他凑近一点闻一闻,确认霜寒的身上现在还带着那样的香味不就可以了么? 苏逸兴既然怀疑他们逾矩亲热,那么被“捉奸在床”的夏霜寒,其身上就不应该还带着那样的香味才对。而如果她身上带香,被压制住欲/望的陆绍云,就不可能有能力与她敦伦才对。 老实说,陆绍云的这个想法很不错,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上半夜里不停流汗进而被陆绍云擦身的夏霜寒,其身上那股原本就不浓郁的香味,已然被尽数洗到了漂帕子的水盆里。因此,想用这个佐证证明他们俩之间的清白,很明显是不可能了。 “怎么?想拿那香味作为佐证吗?曼说霜寒的身上现在没有那香味,就是有,我也不相信!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在完事之后沐浴更衣,随后重新沾染上的呢?” 从陆绍云忽然间展露的柳暗花明的惊喜状,到他看向水盆时的惋惜黯然状,苏逸兴可以很轻易地看出他的所思所想,只不过很可惜,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无论他俩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相信就是了。 “霜寒,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被别人打晕之后强行送到这里来的,那么这张帖子,你要怎么解释?” 说话间转向面带歉疚之色,紧咬下唇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的夏霜寒,从怀中摸出那张管家递给他的帖子的苏逸兴道:“与你相识两载,品鉴过你的字画无数,这上面的字究竟是不是出自你之手,是不是他人仿冒的,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你看,有这样的物证当前,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帖子?什么帖子?我看看。”清楚地回忆起自己曾经在真趣阁中写下个帖子交于那做书童打扮的少年的夏霜寒,在闻听苏逸兴的诘问的一瞬间,便预料到了自己的帖子定然已经被人动过手脚的现状。 而待她接过苏逸兴递过来的帖子展开一阅后,纸页上的字迹也正和她的料想别无二致。 “苏赭晨,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我必须得告诉你。”没有偏头去看凑上前来低头看着帖子,并在认出纸上的字迹确实出自夏霜寒之手后,就目露惊讶之色的陆绍云,用坦然、诚挚、无畏的目光注视着苏逸兴的夏霜寒,很快就将自己今日下午的遭遇,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所以,你所见到的这张帖子,即使上面的字确实出自我之手,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除了开头两个字,剩下的几个字确实都是我在今日下午亲手书写的。至于这开头的‘庭轩’二字......” 话说到这里,再次低头凝视着纸页上的字迹的夏霜寒道:“我不知道他们对这个帖子动了什么手脚,又是怎么用这两个字替换掉‘朝阳’的,但我想说,想要弄到我亲笔书写的‘庭轩’二字,事实上一点也不难。” “在官庄村里时,沈大夫和何大人为了把病例的记录方法推广开来,曾经拿走了许多张我做有病情记录的信笺去作为范本,所以只要有有心人刻意谋取,想要拿到我亲笔写的这两个字,并把它整合到这个帖子上来,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是吗?” “哈哈!霜寒啊霜寒,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你就这么想护着他,以便轻描淡写地把现在这件事一笔带过吗?” 面带痛苦之色地转向陆绍云,仰头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在心头奔涌的悲愤之情,随即抬手点着陆绍云包有纱布的左手背,和他在打斗过程中由于撕裂衣袖的原因,而露出来的、包有纱布的左前臂,苏逸兴凄苦一笑道:“那么他手上的这个新伤呢?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不是,这完全就是个意外。”草草解释过今日马车差点发生侧翻的意外,结合自己在帖子上看到的内容,并设身处地地站在苏逸兴的立场上考虑这件事,陆绍云眨眼的功夫就能猜到他心中的揣测究竟是什么。 “不是的,正如霜寒所说,我们三个人都被别人算计了。” 面对着苏逸兴愤怒的谴责眼神,陆绍云矢口否认道:“我绝对没有使过什么苦肉计,以此把霜寒骗到我身边来,并阻止她和你去往辽东。霜寒和她的爱马红云,都是在今日傍晚使节团下榻之后,才被不知道什么人悄无声息地送到这驿站里来的。” “够了!你们俩所做的这些解释,我一概不想再听,我现在只想问一件事......” 目光中包含着恳切、隐忍、自嘲和不舍,不希望自己像现在这样没有骨气没有出息,可是又依旧不愿意放弃接下来的两年约定的苏逸兴,通红着一双眼睛转向夏霜寒道:“霜寒,我只想再问你最后一件事,天亮之后,和我一起去往辽东的这件事,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苏赭晨,这不是我答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现实迫使我,短时间内不可以和你一起离开京城。” 手中拿着帖子,知道自己现在的回答究竟有多么残忍的夏霜寒,尽管心有不忍,但却必须依照理智继续把话说下去:“时间非常宝贵,距离我被打晕的时间越近,我们越有可能找到相应的线索,所以最起码三日之内,我不可以和你启程前往辽东。” 眼见自己的回答,让眼带最后一丝希望的苏逸兴,完全失去了眼眸里的光彩,对待友人从来就不是个狠心之人的夏霜寒,连忙找补道:“三日,你等我三日,三日之后我就快马加鞭地去追你可好?” “够了!收起你的惺惺作态吧,你说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了!”眉目间凝聚着浓重的戾气,抬眼狠狠瞪向陆绍云的苏逸兴,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陆绍云,从今日起,我苏逸兴与你势不两立”,随后,眼中泛起泪光的他,便转身迈开步子,随即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不是,你别走,你等我一下啊苏赭晨!”眼见事态一路朝最糟糕的方向恶化下去,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跳下床的夏霜寒,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完全追不上负气离去的苏逸兴。 “凭借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 伸手揽住脚步虚浮无力的夏霜寒,不愿意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畏寒症的心上人光脚踩在地面上的陆绍云,面带关切之色道:“而且再说了,就算你现在能追上他又怎么样?你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会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不是吗?所以,与其试图劝说他相信你,还不如尽快恢复健康,并找出事实证据摆到他的面前去,那样才更为有效。” “......”抬眼看看身边的陆绍云,再转头看看“咣当”一声合上的门扉,不得不承认陆绍云说得有道理的夏霜寒,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了留在驿站房间里,和他一起探讨探讨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尽可能地多寻找一些线索和可能性。 而自打苏逸兴进入屋子后,就一直握着刑部堂官的令牌把守着屋门,确保无论屋子里传出了什么动静,都要阻止其余闲杂人等随意靠近或者硬闯添乱的李青岚,则在自己的主子情绪悲愤地走出屋子后,最后抬眼扫了扫屋门,随即缄默不语地跟随着苏逸兴,离开了驿站。 “副统领,您没事吧?”在屋内传出打斗声后不久,就从最靠近陆绍云下榻的房间的其余几间屋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试图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碍于李青岚的阻挠而一直为未能走上前来的几个金吾卫士兵,终于得以在苏逸兴带人离开后,靠近了门扉。“副统领?您没有受伤吧?” “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闻听屋外传来的问询声,知道自己的几位下属或多或少定然听见了屋子里的说话声的陆绍云,在朝夏霜寒安抚地点点头后,便快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向几位下属下达了坚决不允许将今日所见所闻之事外传的命令后,及时避免了传出有关夏霜寒的不好风评的陆绍云,又为饥肠辘辘的她,到灶房里端来了几个加热过的馒头和包子。随后,穿好衣裳,打理过仪容的他们俩,便在屋内的圆桌边就今日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展开了讨论。 “就目前这张帖子上内容的变化和苏赭晨不相信我们的说辞的情况来看,朝阳受伤这件事,定然是有心人特意编造出来欺骗我的子虚乌有之事了。只是......” 话说至此微微顿了顿,仔细进行一番回想的夏霜寒,在确认自己只记得那位报信少年的长相,而完全不记得其他人的相貌后道:“无论是那个送帖子的少年,还是在街道上制造混乱堵住我的去路的那些人,亦或是米粮店后门那些个打晕我并将我抬到这里来的人,想来我们都不可能轻易找到他们,或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了,那么接下来,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里入手才好?” “我看就从这张帖子开始入手好了。” 说话间挑亮了灯火,就着明亮了些许的光线将帖子翻来覆去地、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双眉微蹙的陆绍云道:“按照你方才所说,这张帖子上开头的两个字,是不知道被什么人用什么方法进行了巧妙替换,之后才成为现在这样的。我想......能够让人完全看不出痕迹地做到这一点的匠人应该没几个,所以从这方面下手,应该可以找到一些线索才对。” “那么下午时你遭遇的那个马车侧翻事件呢?你认为,驾驶马车的那个车夫会不会和幕后那些人是一伙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商议 “这一点我拿不准,既不能肯定他是,也不能否定说他不是。” 抬眼看着一边大快朵颐地啃着包子,一边一本正经地同他进行商讨的夏霜寒,禁不住被挑起了食欲的陆绍云,同样拿起个肉包道:“马车侧翻这件事,既可能是车夫有意为之,也可能是他人动了什么手脚,还有可能根本就是场意外。所以依我看,要想从车夫这里有所突破,估计有困难。” “那好吧,既然有困难就先放在一边,我们来想想看幕后之人这么做的动机好了。”说话间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顺带也为陆绍云沏了一杯的夏霜寒,一边将茶杯沿着桌面推过去,一边思索道:“先来说说看你的情况,庭轩,你最近有树敌或者做了什么特别惹人眼红的事么?” “你的意思是怀疑有人想借刀杀人,挑起苏逸兴对我的仇视从而让他来对付我,或者是有人因为眼红我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所以想借助‘与有夫之妇私通’的这个罪名,以此把我拉下马,让我被太子殿下厌弃?” 端起夏霜寒推过来的热茶痛饮一口,仔细回忆片刻的陆绍云道:“要说因为执行金吾卫的公务而树敌,我以前确实有过,可最近几个月来,我不是忙着护卫使节团就是在官庄村里养病,没招惹到什么人;要说是有人嫉妒我得太子殿下的信任与赏识,可背后没有靠山但却同样备受赏识,进而被飞速拔擢的柳子润,却一直都没事,所以我想,这两个原因应该都不是正确答案。” “不是你的话,那么难道是为了对付我?会不会是有人想借着红杏出墙这件事搞臭我的名声,让我被休弃出襄阳王府,同时被名声所累,故而日后无法再嫁?可是,你娘亲和裴娉婷已经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玩这么大的手笔了,爱慕你的文雪莹和爱慕苏赭晨的周瑶光也不具备这个能力,所以不会是她们。那么......” 一个个排除到这里,陡然想起自己还曾经被太后暗算过一次的夏霜寒,面沉如水道:“该不会是太后吧?可要说她为了你娘被休弃的事情而找到我的头上来,好像又不太可能。毕竟,今日的事情一旦闹大了,我的名声确实是不好听了,可是你的名声不是也不好听了么?太后作为你的姑奶奶,她会这么坑你么?” “应该不会是太后,毕竟只要当初你装神弄鬼吓唬我娘,进而让郑姨娘之死沉冤昭雪的事情不被捅开,我娘被我爹休弃的那件事,就无论如何也怨不到你头上。所以应该也不是这个原因。再说......” 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苏逸兴对夏霜寒的付出告知于她的陆绍云,坦言道:“去年圣上五十寿诞以后,苏逸兴就已经为了你被算计的事反击过太后了,所以我想,在太后又一次损失了数个得力人手的情况下,她现在应该也使不出这么大的手笔来玩这种把戏。” “你说什么?你说苏逸兴曾经为了我在寿宴上被暗算的事,而向太后反击过,并折损了她的数个人手?” 眼看着时间过去了快一年,但对这件事却始终一无所知的夏霜寒,禁不住诧异地扬了扬眉,并更进一步地对苏逸兴生出了一些感激与歉疚的情绪,“看来,等现在这件事情弄清楚之后,我得好好地向苏赭晨说声谢谢才行。” “......”不欲对夏霜寒的喃喃低语发表意见,重新把对话主题带回到原来的轨道上的陆绍云道:“就目前的分析看来,今日的这件事情好像既不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你,那么,难道是针对苏逸兴么?” “是不是针对他,我也不知道。他的事情,我以前不关心,后来好不容易有些关心了,又因为你生病的事情而把他抛到了脑后。所以如果想弄清楚他有没有在外面树敌,我还必须得回去找苏伯父和苏伯母确认一下。” 对话进行到这里,该商讨的事情差不多也就都商讨完了。于是不久后,在东边的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被陆绍云悄无声息地、不惊动任何人地带出驿站的夏霜寒,就这么在距离驿站不远处的小树林边,接过了陆绍云为她牵来的红云。 “回京路上一路小心。”面带留恋与不舍的陆绍云注视着夏霜寒翻身上马,随即将为她准备的少许干粮和充足的饮水放进鞍袋后道:“虽然那些人昨日打晕你后并没有伤害过你,故而可以推出他们意不在暴力胁迫,但是,回京之后你也切莫大意,务必要尽快把昨日之事告知襄阳王夫妇和我祖父才好。”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还有,你出发之后也同样要记得路上小心知道么?”牵起缰绳、在马鞍上坐直身板,昨夜忽冷忽热、腰腿酸软的症状已然完全消失的夏霜寒,淡笑着朝陆绍云挥了挥手,随后便调转马头,打马在官道上跑远了。 阳光普照的上午时分,当一路策马的夏霜寒回到襄阳王府的时候,奉旨出京查案的苏逸兴,早就已经带着李青岚一同离去了。而最近几日为了夏霜寒的同往而收拾好的那些行李,则毫无疑问地被原封不动地留了下来。 “霜寒啊,你和赭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襄阳王府正院内,由于受到一大清早就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愿意多说,只吩咐尽快出发的苏逸兴的影响,进而察觉到继子与儿媳之间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但却又问不出究竟出了什么事,故而只能抓心挠肝地干着急的谢氏,在终于好不容易等来彻夜未归的夏霜寒的一瞬间,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急切地迎了上来。 “苏伯母,不好意思让您着急担心了。”快步走上前去将谢氏带回到主座上落座,随即在下首就座的夏霜寒,很快便有条不紊地将昨日发生之事,以及今早她与陆绍云进行的商讨,全部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么照你这么说,赭晨是因为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误会了你和陆公子,所以才会负气离去的咯?怪不得,怪不得啊......” 回想起今早与苏逸兴分别时的情景,隔了几个时辰依旧觉得当时的景象历历在目的谢氏,摇头叹息道:“今早赭晨走的时候,紧咬着牙关、通红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肯说。老管家问他‘不等世子妃回来再出发吗’的时候,还是青岚代为回答说‘不用等了,世子妃不和我们一起去辽东了’。” “......”完全可以想象出当时的苏逸兴究竟有多么悲伤、多么失望的夏霜寒,禁不住在心底对他生出了浓浓的怜惜之情。 “所以,就算仅仅只是为了让赭晨不再那么难受,我们也一定要把这件事的背后主使找出来。只是......伯母,您愿意相信我所说的话,并认同我方才所做出的、关于我昨夜为什么夜不归宿的解释吗?” “相信啊,我当然相信。” 面上一副“理所当然就是应该相信你”的表情的谢氏道:“咱们作为名义上的家人,已经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地一起生活了快一年了,所以霜寒,你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心里很清楚。因此我相信,你说你没有与陆公子做出过逾矩的行为,那么就当真是确实没有做过才对。” “谢......谢谢,谢谢您愿意相信我。”面对着谢氏发自真心的信赖,早就将她视作一位十分亲近的长辈的夏霜寒,在倍觉温暖与感动的一瞬间,更第一次对襄阳王府,生出了一种对“家”才拥有的归属感。 “傻丫头,说什么客气话呢?现在可不是道谢的时候。” 面对着笑中带泪的夏霜寒,已然将她和苏逸兴都看做自己的孩子的谢氏,宽和微笑道:“现在你最应该做的事,是尽快跑一趟定国公府,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定国公讲清楚,以便他尽快着手,帮助你查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至于王爷这边,你不用担心,尽管交给我,我定然会帮你把话准确带到的。” “那可就麻烦您了。”说话间面带感激之情地站起身来朝谢氏鞠了一躬,随即在直起身后得到一句“行了,别客气了,快点去吧”的嘱咐的夏霜寒,很快便出了襄阳王府,上马奔向了同样位于xc区的定国公府。 “霜寒丫头?今日这究竟是刮的什么风啊,竟然把你给刮来了?” 定国公府夕霞院内,自打两年前夏霜寒同陆绍云一起前往关外之后,就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她好好说说话的陆啸清,尽管在听到“襄阳王世子妃”求见的通传的一瞬间,就猜到了夏霜寒这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即便如此,能和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的小辈见见面、谈谈话,他却依旧感觉很开心。 “你说什么?昨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几盏茶的功夫后,夕霞院书房内,通过夏霜寒快速的叙述弄清楚了她今日的来意的陆啸清,转头大步走向门口,并唤来晏伯交代了几句。随后,对亲信下达完指示的他便又返回身来,坐回到了书桌后面的椅子里。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也无怪乎苏世子要生气了。接下来,这事情要是不能好好查清楚,只怕就是找到了那个送帖子的少年,庭轩也会被反泼上一盆脏水,弄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默立在书桌前聆听着陆啸清发出的喟叹和呢喃,瞬间便领悟了他话语中的意思的夏霜寒,禁不住为这个、自己没考虑到的情况僵了僵面容。 被反泼上一盆脏水,也就是说对方把“欺骗并运送夏霜寒到驿站”的这整件事都栽赃给陆绍云,诬陷说他才是主谋。 这样一来,“陆绍云玩计中计,表面上营造出一种真凶另有他人,且自己也是受害者的表象;背地里,却其实就是自己找人做下了这一整件事,进而在促使夏霜寒为了他而和苏逸兴爆发剧烈争吵后,更进一步地诱导她为了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真凶,而放弃辽东之行、只坚定地留在京城里”的这种观点,就定然会成为苏逸兴所坚信的事实。 “说什么也不能让庭轩背起这样的黑锅,说什么也不能让被真凶蒙蔽住了的苏逸兴错把庭轩当成坏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同为受害者的他们俩对立起来爆发争端......”默默地在心中无声念叨着这几句话,面沉如水的夏霜寒却忽然间被陆啸清打断了思绪。 “丫头啊,依照你的说法,昨日你往千金堂赶去的时候还是康健无事的,结果到了夜里却忽然忽冷忽热地发起了烧来,依我看,你这症状绝对不可能是自然性的偶感风寒,而应当是人为导致的才对。所以,为了防止那些人给你吃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你还是让大夫把把脉的好。” 在陆啸清话音刚落之时就跨过门槛走进来的府医,在为夏霜寒把脉后,宣布了“她的身体非常康健”的结果。而夏霜寒究竟是不是被他人下过药进而导致了发热,这件事则因为她的症状已然完全消失许久的原因,而诊断不出来了。 “哎!要是一开始能诊断出我是因为被人下药的关系,所以才发热昏睡的就好了,有了那样的证据,苏赭晨很有可能会相信我和庭轩的解释也说不定。” “过去的事情追不回来,即使遗憾也于事无补,所以我们应当尽快向前看,尽最大努力尽快把问题解决掉才是!” 看一眼面带惋惜与遗憾之色,随即黯然叹气的夏霜寒,心中始终认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陆啸清,慈祥地微笑着安抚她道:“这天底下的事情,但凡真的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和线索,所以,只要当真有人在背后下手,那么我们就迟早会把他揪出来的。因此,丫头你也不必为了一时的失利而耿耿于怀。” 第一百七十八章 传书 陆啸清态度自信、言辞淡然的宽慰让夏霜寒的心情平和、宁静了不少,只不过当她走出夕霞院,意欲告辞回襄阳王府的时候,途径花园时遇到的一个人,却又让她滋生出了厌烦与不奈的情绪。 前世今生加起来,绝大部分时候都用一种飞扬跋扈、嚣张恣意的态度对待夏霜寒的陆茹倩,现如今早就因为徐氏被休弃的关系,而失去了自己从小到大仰仗的依靠与资本,进而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不复当年的张扬了。 只不过与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这些词语不同的是,陆茹倩之所以收敛起脾气,并不是因为她狠狠吃了一番苦头,进而决定要改过自新、重新开始,与之相反的是,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仅仅只是源自于迫不得已、无可奈何,因此才会不得已把那些无法发泄的情绪,全都尽数憋在心里。 “哟,我说怎么大清早的乌鸦就在叫呢,原来是你这么个专门给我们家沾染晦气与不幸的人来了。” 定国公府后花园里,小桥流水的石桥上,因为长时间地被迫压抑情绪,因而变得更加阴暗偏狭、尖酸刻薄的陆茹倩,面带着浓重的鄙夷不屑与厌憎忌恨,并在抬眼看见夏霜寒的一瞬间,就语带恶意地大声道:“怎么,祸害了我娘亲和我姐姐还不够,你这次又想来祸害谁?” “陆茹倩,我没那个闲心和你纠缠不休瞎胡闹,所以我劝你最好给我闪开,否则的话,我很愿意不遗余力地成为你口中谩骂着的那个恶人,并让你也品尝一番看不到未来与希望的痛苦与绝望。” 苏逸兴前世的妻子陆茹惠,今生由于受到徐氏的坏名声的牵连,因而丢掉了定下的婚事的事情,夏霜寒是知道的。被男方家断然退亲的陆茹惠抑郁寡欢了好一阵子,并在最近同陆绍云的婶娘一起去往辽东的事情,夏霜寒也已经听陆绍云同她说过了。 平白无故被徐氏殃及,进而丢掉京城里的婚事,现如今又不得已地在明面上打出散心的旗号,而实际上却是在婶娘的带领下,前往婶娘位于辽东的娘家,去打探一下那边是否有适合自己的婚事,陆茹惠的这番境遇,确实让夏霜寒对她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怜悯与同情。 毕竟,这位前世今生加起来都不曾招惹过她的小姑,在临近出嫁之日时忽然被夫家退亲,又因为年龄渐长的关系,无法花费时间等待风波过去,之后再另寻亲事,故而现在只能远走他乡,为自己的下半辈子到远处去进行筹谋的遭遇,对很多闺阁少女来说,确实都太过不幸与坎坷。 只不过,短暂的怜悯与同情只能是短暂的怜悯与同情,自己的日子都还过得不顺心的夏霜寒,可不会因为陆氏姐妹的境遇,而按捺下自己的脾气,面带微笑地让人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夏霜寒你搞搞清楚,这里是定国公府不是襄阳王府,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端架子给我脸色看?你以为你是我五嫂吗?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出言威胁我?你以为你是谁?” 非但没有因为夏霜寒的出言警告而明智地选择退让,反到端出刁蛮任性的小姐脾气,昂着下巴迎上前来找茬的陆茹倩,一瞬间只让夏霜寒觉得可笑无比。 “陆茹倩,你脑筋不清楚是不是?你一个一介白身的小丫头,要什么没什么,你觉得你到底有什么本钱,有资格跑来和我斗?” 伸出手去一把扭住陆茹倩的胳膊,挪步转身间将她压在石桥边的栏杆上的夏霜寒,一边用力将她的上半身压出栏杆探向水面,一边勾起唇角嘲讽冷笑道:“在这个家里,无论是你的祖父、父亲、大哥、五哥,还是你的婶娘、大嫂、堂姐、堂妹,他们当中就没有一个人喜欢你的,你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胆敢仗着定国公府的势跑来招惹我?” “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需要他们喜欢,大不了我以后去投奔二表哥,谁怕谁?!”眼看着自己距离冰冷的水面越来越近,坚决不愿意在这样寒风凛冽的时节里体验一番何为彻骨冰凉的陆茹倩,一边不服输地大声叫嚷着,一边奋力扭动着挣扎起来。 “哦?二表哥吗?我倒要看看等你的二表哥娶了亲,你的二表嫂会不会容忍你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丫头一直赖在他们家里白吃白住。” 照着陆茹倩的腿弯里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迫使她因为双腿失力的原因而在栏杆上重重地磕了磕小腹的夏霜寒,在微微给了她一个教训后,便不欲再做纠缠地转身离去了。只是当她顺利回到襄阳王府之后,陆茹倩所说的话,却仍旧徘徊在她的脑海里不曾散去。 陆茹倩所说的二表哥,自然是指的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徐家二少爷,而这徐氏的娘家徐家,也自然就是太后的娘家以及一般意义上所说的外戚了。 “庭轩告知我说,因为苏逸兴的原因,太后在原本就已经没什么势力的情况下再度损失了几员人手,因此不可能有能力算计我们三个人。可是,徐家不是还在么?依照徐家现存的实力,想要做到欺骗我,随即将我送到驿站里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不是么?” 如此在心中嘀咕一番,随即仔细将前世今生获知的有关徐家的情况在脑海中仔细过了过的夏霜寒,最终做出了“这件事应该和徐家无关”的推断。 想当年,为了扶植当今太后诞育的七皇子登上皇位,除了当时拖家带口、自行要求前往外地留任的徐四少爷一家以外,徐家的其余所有人,但凡能派得上用场的,几乎全都搅进了夺嫡风波中,并在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得了个家破人亡、惨淡收场的下场。而现如今的徐家,则完全就只剩下了当年远在外地、因而得以幸免于难的徐四少爷一房人而已。 现在,当年的徐四少爷已经成了徐家老太爷,老太爷膝下仅有的两子一女,除了现下已经精神崩溃的徐氏以外,另外两个儿子,都与太后没什么利益纠葛或者感情往来。因此,依照常理判断,明哲保身的徐家人就不可能成为太后的助力,冒着祸及全家的危险,继续帮她做事才对。 那么,假如徐家不是为了太后,而是为了精神崩溃的徐氏,所以才来设圈套算计他们三人的,又有没有可能呢? “应该也不可能吧?毕竟,即使抛开庭轩和徐家之间的亲缘关系不考虑,徐老太爷当年既然能在政权发生更迭之前,就明智地选择到外地去避祸,那么身为一个明白人的他,自然就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和定国公府以及襄阳王府作对才对。” 至于陆绍云的那些表哥表弟们,他们也许会对平步青云的陆绍云有一些羡慕或者嫉妒,但是,在徐家大少爷常年外放离京、二少爷不走仕途而选择行商,三少年身为酒囊饭袋、无甚作为,且其余几位少爷尚且不足为患的情况下,徐家也没有什么人有能力、有动机设下圈套算计他们三个人才对。 “所以,果然还是我多心了吗?想来,如果想要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果然还是要等国公爷和王爷派人去查探过之后,才能有结果么?”将思维发散开去想了一通随后又绕回原点,最终认定在掌握事实证据以前,无论自己从哪个方向去猜想都无法取得什么确切的进展的夏霜寒,最终选择了等待。 于是时间就这么一晃,来到了几日后。 二月十七日傍晚时分,连通辽东与京城的官道旁,某间灯火明亮的驿站里,自打从京城出发之日起,便时常收到从襄阳王府递来的飞鸽传书的李青岚,在这一日夜幕降临后,又一次收到了夏霜寒传递来的小纸卷。 “这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追随在世子爷身边这么些年,直到最近几日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怒无常。世子爷以前的那些做派和现在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一边走到窗前从白鸽的爪子上取下卷在金属管里的纸卷,一边轻轻抱怨出声的李青岚,禁不住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微微苦了苦脸。 七日前的清早,跟随苏逸兴前去追赶夏霜寒的李青岚,尽管只是和衣裳不整、侧卧在床的夏霜寒进行了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简单对视,随后就马上退出了屋子,但匆匆一瞥间见到的室内景象,也足够他明白,苏逸兴为什么会如此暴怒、气愤、伤怀以及抑郁的原因了。 “哎,世子妃要向世子爷澄清自己并没有红杏出墙、给他戴绿帽子,这件事我一点也不反对,可是为什么这些陈情用的小纸卷,非得由我来接收、由我来转交呢?说真的,我是真的已经受够了世子爷为着这些小纸卷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日子了。” 心中很清楚,夏霜寒之所以不直接向苏逸兴传递纸卷,是因为害怕他根本连看都不看就把鸽子直接赶回襄阳王府,因此为了保险起见,这才将所有消息都交给他来进行收发的李青岚,悄然无声地在心中抱怨了一大串。随即,拿好纸卷将信鸽舒适地安置在屋子里的他,很快就转身出门来到了苏逸兴下榻的房间外。 “世子,有信,世子妃刚刚飞鸽传书送来的。”抬手用指节敲过房门,不待苏逸兴出声应答,便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您是想要自己看,还是要我念给您听”的李青岚,即刻便收到了一句声调低沉的“进来”,作为答复。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只要是霜寒写来的,我一概不看,你为什么不把它拿去烧掉?”灯火摇曳的屋子里,同几日前第一次接到从襄阳王府传来的飞鸽传书时一样,心中为那日清早夏霜寒的拒绝而倍觉愤怒与伤怀的苏逸兴,依旧处于不愿意听到夏霜寒的名字的状态里。 “只怕我当真把它拿去烧掉,您一会想看的时候,又要唯我是问了。” 心中已经料想到苏逸兴一开始定然会是现在这幅拒绝态度的李青岚,绝对不会蠢到把苏逸兴的气话当真,随即真的照着做。故而,扫一眼苏逸兴关节泛白地紧攥着的手指,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当真按捺自己许久的李青岚,便不动声色地掩藏好自己看戏的心态,随即选择了沉默与等待。 “......”闻听李青岚大胆的、明显带有调侃之意的说辞,色厉内荏地剜了他一眼的苏逸兴,确实没过多久就按捺不住好奇与激动的心情,而向他开口索要了那个小纸卷。 犹记得第一次把小纸卷递过去时苏逸兴脸上带有的,既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同时又害怕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的矛盾表情的李青岚,立即便按照要求把小纸卷呈了过去。 而接过纸卷后的苏逸兴,其脸上也果然再次出现了“你居然还好意思给我传纸条?我才不看呢!你以为我就那么没出息、那么好打发,只需要你三言两语随便说一说,就会被你说的好话轻而易举地哄过去吗”,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编造些什么借口,来帮你和陆绍云进行开脱”并存的矛盾表情。 展开来的纸卷上,夏霜寒用笔画纤细、字迹工整的蝇头小字,大致叙述了一番,陆啸清和苏淳风针对她被打晕一事展开调查后,所得到的结果。 当初那个乘坐马车前往西市向她报信的少年,以及在大街上发生争执堵住去路的那两拨人,还有那个有可能故意诱导马车侧翻进而使陆绍云受伤的车夫,往这三个方向进行查探的结果,最终都非常遗憾地以失败告终了。 只是,朝着“那张被改动过字迹的帖子”,以及“那伙在米粮店后方打晕夏霜寒的人”的这两个方向展开来的查探,却都非常可喜地取得了一些进展。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家贼 在某间古书、古画修复店里找到的手艺匠人承认,就在夏霜寒出事那日下午,确实有一个做书童打扮的少年,拿着一张记录有伤寒病症的信笺纸,以及一个字迹稍显潦草与凌乱的帖子前来找他,要求他把这两个东西整合到一起。并且,那少年还许诺说,只要他能在一刻时间内完成,他愿意多支付给他一锭银子。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手艺匠人在完成交易之余,并没有打探过少年的身份以及来历,所以帖子这条线索查到这里,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中断了。 至于那家有问题的米粮店,据店主称,那日下午前来搬运米袋和面袋的几个男子,都自称是由给他发货的上家为他提供的,并且在搬运完那些米粮后,他们就告辞离开了。 而依照店主的口述往米粮店的上家进行追查后,得到的结果却是,他们从来不曾为下家提供过搬运米粮的劳力,因此他们面对着那几个自称是米粮店自己找来的搬运工的男子,并没有生出怀疑进而进行更进一步的追问。 在米粮买卖上下家之间多出来的这些人手,查到这个地方就没了线索,但不管怎样,事实都证明,二月初九当日,夏霜寒确实不是依照自己的意愿前去寻找陆绍云,而是在被人打晕之后强行带到驿站里去的。 “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陆绍云找来的帮手,好以此营造出一个有幕后黑手在针对我们的假象,进而借机把霜寒留在京城里?”温暖明亮的驿站房间里,通读过小纸卷的苏逸兴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在内心里,却是不认为陆绍云当真会这样做的。 夏霜寒最讨厌别人欺骗她,无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恶意的谎言,她都向来不接受,这一点,苏逸兴是知道的。并且,关系与夏霜寒越是亲近的人,在被她拆穿谎言之后,就越发难以得到她的原谅,这件事,苏逸兴也是知晓的。 因此,在苏逸兴看来,陆绍云实在用不着为了阻止夏霜寒和他一起去往辽东,而做出这种,有可能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并破坏彼此之间的信任的蠢事来。 “那么难道说,那日的事当真是我误会了?霜寒和陆绍云,当真什么也没干?”尽管一时间还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难以接受,但在看过手中的小纸卷后,苏逸兴已经不再觉得那么的悲愤心痛、难以忍受了。 “世子,看来世子妃这回传来的这张纸卷,上面的内容颇和您的心意啊!”默立在侧,眼看着苏逸兴紧蹙的眉头在他阅读纸卷的过程中一点点舒展开来,从其恢复了血色和平静的面容中,大致推断出纸卷上写了些什么的李青岚,终于得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并放松了最近几日来一直紧绷着的一颗心。 “多事!”没好气地扫一眼李青岚,唇角禁不住溢出淡淡笑意的苏逸兴,小心翼翼而又珍而重之地从怀里摸出个小皮口袋,随即将今日收到的纸卷,和前几日收到的那些放在了一起。 抬眼看着主子脸上露出的笑意,扫一眼那个重新被他揣回怀里的小口袋的李青岚,即使过了几日,也依旧能够很清楚地记起那些小纸卷上究竟都写了些什么内容。 什么“即使你心里有火气,也记得千万别把情绪带到公务中去,进而干扰了你办案时的洞察力”,什么“一旦我这边能找到证明我和庭轩清白的证据,我就即刻做好准备,前去辽东与你会合”,还有什么“就算你一直没消气,抵达辽东之后在哪里下榻,这件事你总该告诉我吧?否则我来了之后,不知道该上哪里去与你会合”...... “世子,既然您现在已经基本相信了世子妃的清白,那么是不是该回信告诉她,究竟该到哪里来找您了呢?”一想到那只咕咕叫着,在他的屋子里快活地吃着稻谷粒的鸽子,实在不想继续再在旅途中照顾鸽子的李青岚,赶忙趁热打铁道:“那信鸽正在我屋子里歇着呢,您回个信,我一会儿就可以让它帮您把回信带回去。” “不用了,我已经不打算在结案之后继续在辽东停留了,所以霜寒也不用过来找我了。” 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对夏霜寒的飞鸽传书作出回应的苏逸兴,一边匆匆提笔在新的小纸卷上进行着书写,一边道:“既然可以断定确实有人在针对我们三个人设圈套,那么尽快回京去把这个人揪出来,明显要更加重要,所以,上书留任辽东的事情,就就此作罢吧!” “是,您拿定主意就好。”点头应是的同时,在心中喟叹一句“我的天哪,事情总算是结束了,雨过天晴咯”的李青岚,却不知道,待他一个月后跟随苏逸兴返回京城的时候,他将面对的,却并不是云消雨霁,而是又一场狂风暴雨。 纸笔摩擦的“唰唰”声在房间里轻轻作响,与沉思一番,但却如同陆绍云和夏霜寒一样,认为自己并没有招惹过什么人的苏逸兴一墙之隔的另外一个驿站房间里,并非有意探听他人对话的陆茹惠,却在这宁静的夜色里,无意中将苏逸兴和李青岚的对话,尽数收入了耳中。 “有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夫君,忠义乡君可真是幸福啊!不论是嫁给哥哥还是嫁给世子,她如斯这般的婚后生活,就值得很多女子羡慕。”宁静的驿站房间里,听闻一墙之隔的交谈声的陆茹惠,禁不住联想起自己波折的境遇,进而陷入了沉思里。 自己的哥哥陆绍云深爱着夏霜寒,立誓非她不娶的事情,陆茹惠是知道的。苏逸兴在婚后对他的世子妃究竟有多么好,这件事,陆茹惠也已经通过各方传言有所耳闻了。 故而现在,比照着陆绍云和苏逸兴对待夏霜寒的一往情深、矢志不渝,陆茹惠禁不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也许,在临近婚期之前被退婚也不完全就是一桩坏事,毕竟,能够轻易舍弃未婚妻的男子,从本质上说就根本靠不住,我没有嫁过去,说不定还是因祸得福了呢? 心中如此作想,进而将近些日子以来的不快与沉郁全都一扫而光了的陆茹惠却不知道,她此次同婶娘一起前往辽东的旅程,当真变成了她的结缘之旅,并最终造成了她一生的痴恋与守候。 二月十九清早,早起洗漱、晨练的夏霜寒,如同往日一般前往了襄阳王府正院,陪同谢氏一起用早饭。饭吃到一半时,为了让夏霜寒尽快看到苏逸兴的回信而着急忙慌地带着刚刚飞来的信鸽,脚步匆匆地踏进正院的铃铛,则很快取下鸽爪上的小纸卷,将其呈给了夏霜寒。 “如此看来,赭晨应当是相信了你和陆公子的解释,不再生你的气了是么?”香气阵阵的饭桌旁,眼见看过小纸卷的夏霜寒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并展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即使不问纸卷上的内容是什么,谢氏也可以很轻易地推知苏逸兴究竟做出了怎样的回复。 “是,他已经相信了我的说辞,不再误会我和陆庭轩了。”说话间又上上下下地把纸卷看了两遍,确保自己绝没有错漏任何信息的夏霜寒这才抬头道:“赭晨说,等办完了辽东的案子他就回京来和我们一起解决这件事情,所以留任的事就这么作罢了,而我也不需要赶过去与他会和了。” “是吗?这是好事啊!”闻听夏霜寒所言的谢氏,一瞬间眉开眼笑道:“我本来就反对你们到那边去,现在你们不去了,这偌大的宅院才终于留下了些人气。否则你们一去不回,接下来几年每到过年之时只有我和王爷两个人,那也未免太凄凉、太没年味了。过年啊,还是得人多,最好有几个小孩子吵吵闹闹的,那样才有意思。” “是,您说的是。”只不过能让这偌大的宅院吵吵闹闹起来的人,不可能是我就是了。面带笑意地将后面这句话咽下去,再次拿起碗筷专注于早餐的夏霜寒,又一次对谢氏感到了一种淡淡的负疚感。 早饭过后惯例的处理府内事务的时间里,端坐在花厅中,一边听谢氏理事,一边“噼噼啪啪”地拨打着算盘的夏霜寒,于丁卯年开年之后,第一次见到了基本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的周瑶光。 “瑶光参见王妃、世子妃。”事务处理暂时告一段落的花厅里,自打去年年末被苏逸兴捅破书房里的那件事,随后就基本按照谢氏的要求,免去了一切请安、只乖乖龟缩在自己和祖母居住的客院里的周瑶光,盈盈向谢氏与夏霜寒行了行礼。 “哦,瑶光你来啦?” 抬眼看一看眼前举止端方的周瑶光,在当初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后的现在,谢氏对周瑶光的感觉和态度已经恢复到了不喜不恶、淡然处之的程度。故而,面对着她于昨日提出的,请求准许她于今日前往城外的观音庙上香的要求,谢氏也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出城必需的车马,我都已经安排人给你备好了,你可以悠悠坦坦地去,不必着急赶回来。若是想求个签啊、散散心啊什么的,待到申时以后再回来也可以,毕竟只有心情好了气色才能好,气色好了才方便我继续在开春之后为你筹谋婚事。” “谢谢王妃,您说的话瑶光定然谨记于心。”面上带有感激的微笑,随即朝谢氏和夏霜寒福身行礼的周瑶光,很快就转身出了花厅,坐上了前往城外观音庙的马车。只不过与她在花厅中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是,周瑶光内心里,可不会因为谢氏愿意继续为她的婚事操心,就对她心生感激。 “伯母,恕我多一句嘴,周姑娘的婚事,依我看还是不要安排在京城里的好。”下人们尽皆散去的花厅里,深切知道周瑶光这个人心中究竟有着多大野心的夏霜寒,出于好意地提醒了一句。 “嗯,你这么想吗?王爷与我,还有赭晨,我们也都是这么想的。看在周家与我们苏家这么些年来的情谊上,我们为瑶光出一份丰厚的嫁妆,再为她找一个即将外派出京且尚未娶妻的小官做丈夫,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相信周老夫人,也定然会支持我们这么做的。” “如此一来,那倒真是再好不过了。”赞同地点点头,认为这么做确实最好不过的夏霜寒却不知道,他们未曾亏欠过的周瑶光,今日之所以出门前往观音庙,并不是为了去上香,而是为了去会见她那位,在元宵节的花灯会上结识的檀郎。 “瑾涵,你确定这个东西无毒无害,吃下去之后,除了会造成有孕的迹象以外,绝对不会有其他任何毒副作用吗?” 香客络绎不绝的观音庙里,寂静少人的莲花山后山上,在自己从南方带来的侍女的帮助下,完全摆脱了谢氏为她安排的人手的周瑶光,终于好不容易见到了她的檀郎。 言辞暧昧、情意绵绵的短暂谈话后,得以适当疏解了相思之苦的周瑶光,从“檀郎”手中接过了一个装有白色药粉的小瓷瓶。 随后,得知自己需要在苏逸兴归家之前三到五日,将这溶于水后呈现无色无味状态的药粉下到夏霜寒的茶水或者膳食里的她,禁不住为自己这么做的后果,生出了一丝担忧与胆怯。 “这东西吃下去之后,真的不会害到人吧?若是这药粉有毒副作用,一旦东窗事发,被抓出来的我,很可能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啊!” “瑶光你这是不相信我吗?凭我对你的情谊,我怎么可能会把有问题的东西拿给你,进而让你遭人怀疑或者置身险境呢?” 双眉微拢,面带被心上人怀疑后禁不住流露出的委屈神色的俊美青年,说话间握紧周瑶光的手,轻轻将其托到自己胸口并覆于心脏上方道:“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非得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能相信我吗?” 第一百八十章 孕事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有说自己不相信你啦?我这不是力求小心谨慎,所以才要反复确认一下嘛!”空寂无人的小树林里,被面前男子的一句话弄得面颊绯红尽是羞意的周瑶光,微微颔首,且娇怯地闪烁着目光道:“你莫急,我信你就是了。” “这样才对嘛!我的好瑶光。” 伴随着周瑶光的解释而舒展开眉头,并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男子力求巩固成果地继续道:“你就放心吧瑶光,这药粉吃下去之后,无论是哪位大夫前来把脉,都只能得出喜脉这一个结果,所以夏霜寒假孕这件事,最起码在三个月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拆穿的。你就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那么......好吧。”因为男子的劝说而给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的周瑶光,就这么点头将小瓷瓶拢到了手袖里。于是乎,等到一个月后的三月中旬,苏逸兴办完案子从辽东赶回京城来的时候,襄阳王府中便又一次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三月十九,这是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日子。鸟儿啁啾、微风拂面的下午,承载着外出归来的苏逸兴的马车,在襄阳王府的大门外停下了。而陪同笑容满面的谢氏站在大门口迎接苏逸兴的,还有一个同样十分欢迎他归来的夏霜寒。 “哎,又瘦了,怎么每次外出回来都要瘦一圈呢?”微微抬起头来仰视着消瘦了不少的继子,面带疼惜与关切之色的谢氏嗔怪道:“怎么赭晨你在外面难道就那么忙,连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我有啊,每天定时定量准点吃的,可身体不听话,自己非要瘦下来,我也没有办法呀!”面带笑容地回应着谢氏,同时忍不住地将视线扫向夏霜寒的苏逸兴,即刻便惹来了谢氏的调笑:“哎,还是俗话说得好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啊,还是不妨碍你们小夫妻俩说知心话了。” “苏伯母,怎么您这话里透着一股子非常浓重的酸味呢?”淡笑着回应一句谢氏,随即转向苏逸兴的夏霜寒,很快就在一番寒暄后,同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的他一起,回到了听涛院里。 绣技精巧的屏风两端,水汽氤氲的屋子里,泡坐在温度舒适的浴桶里的苏逸兴,正同屏风那边被他强行拖来聊天的夏霜寒,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过去一个月里,双方彼此的生活见闻。 夏霜寒的日子不用说,除了一直在关注着一个月前究竟是谁打晕了她这件事以外,她的日常生活与往常别无二致,并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而苏逸兴过去一个月里的情况,夏霜寒则在当初向其解释清楚二月上旬的那个误会后,就从李青岚隔三差五传回来的小纸卷上,大致获悉了。 苏逸兴此次前往辽东办理的案件,从本质上来说,其实是一场官民纠纷案。 辽东地区某县城辖区内,有一座以出产各种珍稀药材而享誉大夏的七宝山。碍于七宝山山势险峻且山路崎岖波折,故而官府想要大规模组织人手进山采摘草药,乃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为了满足皇室与贵族阶层对名贵药材的需求,七宝山所在地区的县令,便于十年前提出了“百姓可以以草药换取赋税减免”的政策。 对七宝山附近的百姓而言,可以以草药换取赋税减免的这条政策,原本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如果可以用采摘来的药材抵掉当年的税赋,那么这一年中田地里的所有出产,就全部归农户自己所有。并且,如果能够超额完成采摘任务,超出赋税额度的多余草药,还可以卖给官府。这样优惠的政策,相信对每一个想要致富的农户来说,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政策虽然听起来很好听,但实际实施起来,却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最近几年来,随着名贵药材的价格一路上涨,七宝山附近的百姓们,面对着官府十年来不变的税赋抵偿额和草药收购价,纷纷萌生了“自己吃亏了”的想法。 毕竟,十年前一株灵芝可以抵一个月的税赋,十年后,同样品级的灵芝在市价番了几番的情况下,还是只能抵一个月的税赋,这样的交易,不管怎么看都明显不合理。 于是,为了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爬下悬崖采来的药材,换得相应的价码,七宝山附近的百姓们,便最终在官府数次无视他们提出的“涨价”要求后,选择了将采摘来的药材卖给从外地来到镇上走商做生意的商旅。 如此一来,最近几年来一直在七宝山所在地区就任的这一任县令,便无法再继续以权谋私,玩“以超低价收购药材,随即高价将其卖出,以此为自己赚取中间价”的把戏了。 故而,面对着自己辖区内这些“不听话”的采药农,“蒙受损失”的县令为了逼迫他们就范,因而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武力镇压,以达到强制百姓们把药材卖给官府的目的。而不愿意遭受压迫的百姓们,则联合起来,选择了以暴制暴的方式进行武装抵抗。于是就这样,在官民数次交手后,暴力冲突变得越发激烈,并最终上升到了闹出人命的高度。 衙差与百姓共计死亡十三人,县令被打成重伤昏迷不醒,百姓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而躲进深山进行隐蔽......整个七宝山地区,就因为这么一位横行乡里的县令所导致的官逼民反,而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说来那些躲进山里的百姓们也当真是怕得狠了,我劝他们出山来和我好好谈谈,他们却害怕我搞武装镇压把他们给一锅端。所以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他们愣是掳了过路的官家女眷扣在山上当人质,这才敢派人下山来和我进行谈判。哎,现如今明明是太平盛世,那些百姓却硬是被逼得落草为寇,那县令当真是使得一身好本事!” 坐在浴桶里,“哗哗”撩水洗浴的苏逸兴,其口中所说的“过路的官家女眷”,其实就是倒霉催的陆家女眷。陆绍云的婶娘要是知道自己带侄女回一趟娘家会惹上这样的事,那就是弄上九头牛来拉,估计也休想把她拉到辽东去。 至于散心不成、婚事也没有任何进展,甚至连婶娘的娘家人都没能见上一面,就在下山之后,急急忙忙地跟着吓破了胆的婶娘打道回府的陆茹惠,则在同样心惊胆颤之余,生出了一丝浅淡的“因祸得福”的感想。 “我听青岚说,你上山接人质下山的时候,可当真是玩得好一手英雄救美啊!”半透明的屏风外,双手支在膝盖上,手托腮坐在圆凳上的夏霜寒,一边回想着前世的往事,一边语带调侃地淡笑出声道:“怎么样苏赭晨,陆茹惠是不是因着此事,又像前世一样,对你坠入爱河了啊?要不,你干脆把她娶回来当侧妃吧?” “咳......咳咳......”屏风内,闻听夏霜寒的言谈而不小心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口的苏逸兴,语带慌张与排斥地坚决道:“霜寒!这么可怕的玩笑,请你不要乱说好吗?我宁愿今生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愿意称呼陆绍云一声大舅哥。” “哎,陆茹惠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估计她的一颗心都要碎了。”心中认为前世的苏逸兴能够娶到陆茹惠那样的贤妻良母,已经算得上是莫大的幸福了的夏霜寒,面对着苏逸兴现如今的这番言谈,略带惋惜与遗憾地撇了撇嘴。而屏风那边,非常不喜欢她现在的这番论调的苏逸兴,则“哗啦”一下站起了身。 “......”隐约可以透过面前的屏风看到那边的景象的夏霜寒,被苏逸兴这猝不及防的起立,惊得呆了一呆。随后,在心中默念几遍“非礼勿视”的她,着急忙慌地撂下一句“我去外面等你”,随即便站起身来转头跑了出去。 夕阳西下、晚餐时分,襄阳王府正院里,围坐在圆桌边的四个人,时隔许久才终于再次聚在一起吃上了一顿团圆饭。 “赭晨回来了,二月初的那个误会也已经说开了,虽然美中不足的是,暗算霜寒的幕后黑手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但不管怎么说,大家能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吃饭,总是好的。”香气腾腾的餐桌边,端起酒杯来和自己的儿子碰了碰杯的苏淳风说完这段话,该上的菜肴便全都被尽数端了上来。 淋有色泽鲜亮的酱汁的浇汁鱼,往日里一直很得夏霜寒的欢心,但今日不知是为什么,平日里在她闻来基本闻不到腥味的菜肴,对现在的她而言却腥得要命。而闻到这鱼腥味后,她胃里强烈的翻腾感,也直让她在恶心欲呕的同时,禁不住怀疑自己的肠胃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了?是不是最近几日吃错东西所以闹坏了肚子?”眼看着夏霜寒捏着鼻子将那盘浇汁鱼推离自己,已然察觉到儿媳妇自打昨日开始就有些肠胃不适的苗头的谢氏,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向她道:“要是实在不舒服,就别吃这些油大、盐重的东西了,我让灶房给你上一碗软和的皮蛋瘦肉粥你看怎么样?” “没事,不打紧,只要不碰油的腻的腥的,基本就没问题,您不用担心。”说话间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点清淡小菜的夏霜寒,微笑着安抚徐氏道:“肠胃不适什么的都是小毛病,养两天也就好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面对着夏霜寒好似肠胃不适的反应,微微一蹙眉头的苏逸兴探身过来追问道:“不舒服的情况持续了几日了?有没有让秦大夫过来给你把把脉?” “从昨日上午开始感觉不舒服的,但是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所以就没有麻烦秦大夫。”并不希望苏家人为着自己微小的不适而劳师动众的夏霜寒,抬手用公筷给苏逸兴夹了筷他最喜欢的菜色,随即催促他道:“行了,快吃吧!等吃完饭你要是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请秦大夫过来给我诊脉好了。” “好。”难得在夏霜寒这里得到她亲手为其夹菜的待遇的苏逸兴,不欲浪费面前这良好氛围地把心头涌现的不好预感压了下去。只不过待晚饭过后,他和夏霜寒双双回到听涛院中时,前来进行诊脉的秦大夫,却用一句笃定万分的诊断,将他心底不好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回禀世子,世子妃她这并不是肠胃不适,而是实打实的喜脉。”听涛院正房别无旁人的内室里,作为在场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望闻问切四个步奏,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的秦大夫,依照自己摸到的脉相如实回答道:“这确确实实是喜脉,绝不会有假。” “你......你说什么?”闻听秦大夫此言,原本已经相信了夏霜寒和陆绍云的清白,且一直希望自己刚才在饭桌上萌生的念头仅仅只是自己多心的苏逸兴,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这样一个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而一直坚信自己目前仍然是处子之身,故而在秦大夫做出“喜脉”诊断的一瞬间,就被这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是事实的说辞,惊得呆住了的夏霜寒,则在回过神来后大声抗议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世子妃这确实是喜脉无疑,无论哪位大夫来把脉都会得出这个结果,这一点,我可以以自己从医几十年的名誉作为担保。” 当初在桐城关救下夏霜寒,故而深切知道夏霜寒和苏逸兴现在的这桩婚事究竟是怎么来的的秦大夫,在摸出喜脉的一瞬间,就认定了这脉相定然与苏逸兴无关。而苏逸兴现如今的反应,也确实正同他的料想,一般无二。 “让......让杜大夫也来给霜寒诊一次脉。”心神剧震间依旧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这脉相确实是秦大夫诊错了的苏逸兴,很快就找来了襄阳王府的另外一个府医——杜大夫。 只不过令他失望异常的是,杜大夫的诊断结果完全就与秦大夫的一模一样——夏霜寒这确实就是喜脉,绝对不会错。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贞洁 “这不可能!这绝对绝对不可能!” 襄阳王府听涛院内室里,面对着两位大夫对她做出的“世子妃,您这确实是喜脉”的诊断,夏霜寒只感觉荒谬得好像听到有人告诉她说“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一样。“我明明身为处子之身,怎么可能会把出喜脉来?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面对着夏霜寒这番依旧是处子之身的说辞,两位大夫全都选择了沉默。直到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的苏逸兴,要求他们暂时不要把这个消息外传,并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的时候,两位大夫这才再次开口应了一声“是”。 “霜寒,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从始至终,我就一直不曾碰过你。你现在怀上的这个孩子,不是陆绍云的还能是谁的?你说啊?!” 满脸悲痛与愤怒,情绪不断向着歇斯底里靠近的苏逸兴,一步步走到夏霜寒面前,抬手攥住她的肩膀大力摇晃着她道:“你说啊!你不是说让我相信一个多月以前的那件事完全就是个误会么?你不是想让我相信你和陆绍云今生根本不曾行过敦伦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你回答我啊!你说啊!” “不是的!不可能!我的肚子里根本不可能有孩子!”在苏逸兴的大力摇晃下只感觉头晕想吐的夏霜寒,奋勇将自己挣扎出来,随即一边抬手抚着胸口,一片快步跑到床榻边落座,继而在气息稳定后道:“几日之前我明明还来过葵水,怎么可能不过几日之后就被把出喜脉来?这根本就不可能!” “哦?是么?来过葵水?”冷冽着一张脸走到夏霜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苏逸兴追问道:“有谁可以证明你来过葵水?铃铛?知春?半夏?还是清秋?” “我来月事向来不用人服侍,不论是亵裤还是月事带,都是我自己为自己进行打理,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旁人如何能证明得了我来过月事?” 继续抚着胸口,意欲尽快摆脱这种恶心欲呕的感觉的夏霜寒道:“更何况,在沈大夫于今年二月初离开京城之前,我的畏寒症就早已经被他给治好了。现如今,我每次来了月事依旧面色如常,肚子也不疼不酸,丫头们在表面上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要我如何找人帮我证明?” “证明不了?” 狠狠瞪着一双眼睛,气愤地咬紧腮帮、额角青筋暴起的苏逸兴,迈步走到床边,伸手一把捏住夏霜寒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随即居高临下地冰冷、低沉道:“你说你绝对没有怀孕,依旧是个黄花大闺女对么?你不认为想证明这一点当真是一点也不难吗?只要你现在把亵裤脱了,我探手进去摸一摸,即刻就能得到结果不是么?” “......苏逸兴,你他娘的简直就是个混蛋!” 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从苏逸兴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的夏霜寒,一时间碍于熊熊燃烧起的滔天怒火与难以置信,而微微愣怔了一瞬间。随后,回过神来的她“啪”地一声狠狠拍开苏逸兴捏着她下巴的右手,随即“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梗着脖子道:“你要是敢用这种侮辱人的方式对待我,我就敢和你拼命!” “怎么?心虚了?害怕了?” 面对着站起身来怒视着他的夏霜寒,已然失去理智的苏逸兴,完全把她紧紧绷着的一张小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视作了伪装与欺骗。“你若是没有和陆绍云有过敦伦,那么那片膜就应该还在吧?你现在之所以不敢让我去摸,究竟是因为你接受不了这种方式,还是一旦我这样做,你所有的谎言就都会被我给拆穿?” “苏逸兴!你王八蛋!” 气愤到了极点因而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的夏霜寒,简直按捺不住自己那只想要往苏逸兴脸上挥过去的右手。但深吸一口气的她,最终却决定等苏逸兴冷静下来之后,再与他继续现在这个话题。 “你现在太激动了,我也太激动了,我们像现在这样吵下去根本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说不定还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来伤及对方,所以,我们都先冷静一下,过一会再谈。” “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今日不和我把话说清楚,就哪也别想去!” 眼看着微微仰头怒视着他的夏霜寒在深吸一口气后露出疲惫与无奈的神色,随即便想越过他大步往室外走,一瞬间只闪过“她又要去找陆绍云了,她这回是真的要彻底离开我了”这么个念头的苏逸兴,抬手转身间便揽住了夏霜寒的腰,随即一个使劲将她摔到了铺有柔软被褥的床榻里。 “苏逸兴!你他娘的疯了是不是?”陡然间被摔进被褥里的夏霜寒一时间只感觉自己头晕眼花、身上作痛,只不过就在她喝骂出声并意欲爬起身来的时候,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上,重重地压上来了一具男性的躯体。“苏逸兴!你做什么?还不快点给我下去!” “做什么?当然是做我方才说的那件事啊!我现在就来弄弄清楚,看看你究竟是否仍是处子之身好了!”重重地压在夏霜寒身上的苏逸兴,摸索间解开她的腰带将她的两个手腕结结实实地捆到了一起。随后,压制住她不停扭动挣扎的上半身的苏逸兴,便残忍、冷酷地淡笑着,抬手朝她的下半身探去。 “你放开我!苏逸兴你这个王八蛋!”抬眼从苏逸兴黒沉的眸子中,见到她当年曾经在临泽湖上见识过的疯狂与狠戾情绪的夏霜寒,很清楚地知道,苏逸兴现在这是下定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了。只不过就算如此又怎样?她可没有乖乖躺平、任人宰割、毫不反抗的义务。 “苏逸兴!住手!住手!你给我住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裙子被掀开,外裤也已经被脱了下来的夏霜寒,力求尽快阻止他的疯狂举止地大声道:“就算你真的探手进去,你也是摸不到的!我的那层膜,很多年以前就已经破了!” “......你......你什么意思?”因为夏霜寒的一句话而暂时停手,目露呆怔之色的苏逸兴转向怒视着他、并因为挣扎与气愤导致的气血上涌,而涨得满脸通红的夏霜寒道:“很多年以前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以前遇到过什么坏人?” “不是,没有。”终于在挣扎的间隙里得到了一个稍微喘口气的机会的夏霜寒,抓紧时间蜷起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团,随即一边目露戒备地打量着苏逸兴,一边开口道。 “苏逸兴你自己想想看,我打小就是一个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经常在外疯跑,还要护着我师弟子润,帮他和欺负他的男孩们打架的假小子。你觉得像我这么个常年在马背上颠颠簸簸,每日里的活动量都那么大的女子,有可能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一样,把那层薄薄的膜完整地保留到出嫁之日么?” “......”闻听夏霜寒此言,打从心眼里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的苏逸兴,沉默地愣住了。某某家小姐由于儿时顽皮淘气,不幸从秋千或者假山上跌下来,进而因为外伤的关系不小心弄破了那层膜的事情,他确实是听说过的。因此,面对着夏霜寒这样几经生死的女子,她说她的那层膜在好几年前就已经破了,听上去也确实挺可信的。 “我听说,汉人家的女子如果在出嫁之前因为外伤的原因而不慎将那层膜弄破了,总会留下当时沾染了血迹的物证,并且找信得过的女性长辈为这女子作证。那么,这样能证明你清白的人证和物证,你有吗?” “哈哈,苏逸兴,你简直要笑掉我的大牙!” 侧卧在床榻上,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听到如此荒谬滑稽的言论的夏霜寒,咧嘴讽笑道:“倘若我真能给你出示一件物证,你可分得清楚上面的血迹是我来月信时不小心沾染上去的,还是我割破手指故意弄上去的?就算我真能给你找来一个人证,你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事先被我用金钱收买,所以才来做伪证的?” “我亲口说的话你不相信,偏偏要去相信一些靠不住的东西和一些信不过的人,你们汉人的脑子没问题吧?” “再者说来,在我十七岁之前,我是一直想要解除自己和陆家之间的婚约,然后找个戎族小伙子相伴一生的,你认为,在我们戎族人根本不搞什么元帕验红这一套的情况下,在我们戎族姑娘绝大部分都已经在出嫁之前就弄破了那层膜的情况下,我娘和我,会按照你们汉人这种可笑的做法,去留存什么物证和人证吗?” “那你说怎么办?什么证据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去相信你的说辞?”面对着躺在床榻上,目光中带着鄙薄和嘲讽,冷笑着看着他的夏霜寒,完全束手无策的苏逸兴,紧攥着拳头在床榻上重重地锤了一下,随即颓丧地耷拉下脑袋来,蹙眉低沉道:“霜寒,你告诉我,我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怎么,恢复冷静了?愿意和我好好说话了?”挣扎着坐起身来,挑眉看向面前面带痛苦之色的苏逸兴,将被紧紧捆绑住的双手伸到他面前去的夏霜寒道:“依照我的看法,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把我的双手解开,然后尽快去找你那位,暂住在京城里的友人——文霁陵。” “找他做什么?”目录疑惑之色的苏逸兴话音刚落,只感觉头脑中灵光一闪的他,便即刻抬起头来、一拍脑门,随即豁然开朗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这喜脉的脉相,大夫们虽然把不出什么问题来,但是精通南疆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草、石、虫的霁陵,却有可能从你的脉相中摸出什么来是不是?”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苏逸兴解开双手,抬手交互揉搓着自己的两个、被勒的一片通红手腕的夏霜寒道:“南疆那些奇奇怪怪的蛊、毒之术,可以取得那么多我们其他人连想都想象不到的效果,所以我认为,即使有什么药粉是吃下去之后会表现出喜脉来的,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我肚子里到底有货没货,我自己最清楚不过,所以我现在的这个脉相,不管怎么看,都绝对是人为伪造的。” “......”面对着夏霜寒的这番说辞,扪心自问自己绝没有达到百分之百精通南疆蛊、毒之术的苏逸兴,完全无法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更何况就其本心来说,他也并不愿意承认夏霜寒怀着陆绍云的孩子,所以无论如何,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都得先试过再说。 “好,那我现在就去找霁陵,只是在我回来之前,我希望你能乖乖呆在府里,哪儿也不要去。” “呵呵,我不会的,省得我在出门的时候一不小心遇到了庭轩,你又要为了这种会面多心多肝,继而找我的麻烦。” 尽管可以理解苏逸兴的心情以及他刚才忽然发狂的原因,但是在遭受了刚刚那样屈辱的对待后,夏霜寒还没有心宽到即刻就可以原谅他。 于是乎,冷笑一声的她整理好衣裙、翻身下地,随即便没好脸色地催促苏逸兴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在我得还清白之前,我不想和你说话。” “......好,我这就走。”看一眼夏霜寒那印着深深勒痕的手腕,在恢复冷静后深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究竟有多么过分的苏逸兴,面上显露出了尴尬、歉疚以及心疼的神色。“等我走了之后,你记得自己给自己抹点药膏,以帮助手腕尽快活血化瘀。” “......我知道了,你快点去吧!”从苏逸兴的语气中听出了后悔与自责的夏霜寒,微微和缓了面部表情,随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尽快出去。只不过此时的她却没想到,即使她确切地猜出了自己奇怪脉相的成因,可她寄予厚望的文霁陵,最终却并没能证明她的清白。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报偿 自打二月初官庄村解除封禁之后,最近一个多月来的文雪莹就一直过得很不好。 尽管从外在上说,返回京城和哥哥一起暂时定居下来的她已经完全摆脱了伤寒的威胁,没有什么需要担心与恐惧的了;但从内在来说,背负着厚重的负罪感的她,却始终没有走出过伤寒症带给她的阴影。 自己随意往白粥里添加核桃、芝麻、花生和榛子这些质地较为坚硬的食物,进而导致陆绍云在服食之后肠道出血,差一点就性命不保的这件事,即使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月,却依然横亘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而当时陆绍云口吐鲜血、昏睡在床的可怕景象,也时常出现在她的睡梦中,让她难以获得安宁。 不日之前,从南疆递来的、南疆吐司夫妇给文霁陵的书信,文雪莹已经看过了。 在书信中,从自己的儿子那里得知,自己的女儿好心办坏事,差点害了人命的南疆土司夫妇俩,都对文雪莹决定留在京城赎罪的行为表示了赞同,并保证说,他们愿意提供所有物质和精神上的支持,尽可能地帮助自己的女儿。 只不过,即使得到了父母亲的全力支援,文雪莹却依旧处于一筹莫展,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的状态里。 二月初官庄村解禁了没几日,完全恢复健康了的陆绍云,就领命出京,踏上了护送西南使节团南下的旅程。而等到三月中旬,陆绍云好不容易回京之后,文雪莹急急找上门去,向他提出自己想要做些补偿的提议时,她却再一次被面容严肃、言辞疏远的陆绍云拒绝了。 “文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补偿什么的,我却是当真不需要的。” 三月十六日傍晚时分,面对着听闻他今日归京,故而在金吾卫衙门对面的茶楼里一等就是一日,直到傍晚时分他下值,确定此时上前来找他说话不会打扰到他的公务,因此才走上前来找他的文雪莹,陆绍云采用的说辞,和当初在官庄村里采用的那套说法如出一辙。 “文姑娘,犹记得差不多两个月前,当我从昏睡中苏醒过来之后,我就对当时后悔不已、放声大哭的你说过,你是好心办坏事造成的无心之失,而我也没有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或者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那碗粥,你大可不必一直将它放在心上。” “更何况,在我与你非亲非故的情况下,你能冒着感染上伤寒的风险,一直留在村子里任劳任怨地照顾我,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份莫大的恩情了。所以,两相抵消,你不需要再耿耿于怀,还是尽快放下这件事,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我知道我不讨你喜欢,对你来说,打从一开始我就一直是一朵讨厌的烂桃花,可是我当时也和你说过,我已经把心里那份对你的感情,完全放下了。” 金吾卫衙门外,开阔的街道上,刹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她身旁,牵着马儿意欲回家去的陆绍云,文雪莹大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解道:“所以我现在,当真只是想为我当时作下的荒唐事做出一些弥补而已。只要,我的良心能够在我对你做出补偿之后,找回原来的平静,那么我二话不说,立刻就收拾东西和哥哥一起回南疆去,从此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面对着眼前这位倔强而又执拗的姑娘,在确保她确实因为当初的那个无心之失,而愧疚到了完全放弃了她对他的感情的情况下,陆绍云也不是不愿意帮助她摆脱心灵上的枷锁,重新活回原来的洒脱与闲适。 “文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对于你这种想要补偿我的心理,我不会再持排斥与反对的态度了。只是......” 话说到这里,面露难色地微微皱起眉头,感觉自己除了坎坷的婚事以外,并没有其他什么地方过得不如意、不顺心,故而需要他人帮他改善一下的陆绍云犯难道:“可是,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些什么呀!” “......”面对着一个对她完全无所求也无所图的男人,文雪莹当真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了。直到她回想起前不久在戏园子里看到的一出新戏,反应过来现在的陆绍云究竟需要的是什么的她,这才总算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我知道我该朝哪个方向去努力,才能算是真正帮到你了,你等我一段时间,待我想到切实可行的办法之后,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哦......哦。”面对着面露豁然开朗之色,随即在撂下一句让他等待的话后,就转身跑远了的文雪莹,对她这种一会是风一会是雨,这边才浮现出个构想,那边就迫不及待地去为其奔忙的行事风格,微微有些接受不能的陆绍云,短暂地愣了愣。 随后,待他回过神来望着文雪莹越跑越远的身影,并淡笑着嘀咕一句“算了,随她去吧”的时候,此时此刻认为她再怎么说也做不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来的陆绍云,却不知道,已经在过去一个月里受到有心人士的暗示与煽动的文雪莹,又将再一次好心办坏事了。 在过去一个多月时间里,一边等待南下的陆绍云归来,一边思索着自己究竟能为他做些什么的文雪莹,无意中听旁人提起了一出名叫“白狐报恩”的、最近非常红火的新戏。 怀抱着百无聊赖、用它打发打发时间,以及一筹莫展、用它寻找寻找灵感的双重目的,带着好奇踏入戏园子的文雪莹,在看过这出有心人专门为她编写的戏曲之余,更听到了这么一段有心人故意说给她听的对话。 热热闹闹的戏园子里,设置在二楼的、用屏风隔开的雅座上,观赏过“白狐报恩”的文雪莹,在下一出戏开始之前的、换幕休息的空档里,听到了从一屏之隔的雅座上传来的,两位年轻男子的话语声。 “这戏确实不走寻常路,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味道。按照以前用烂了的套路,这被救助了的白狐必然会勤加修炼,于日后化身成一位貌美年轻女子,并在这救助她的少年转世之后,于下一世或者下下世,去到他的身边以身相许、作为报偿。可这出戏却偏偏跳出了这个框架,另辟蹊径地讲述了另外一个别样的故事。” “是啊是啊,这化身成年轻美貌女子的白狐,原本当真是想以身相许、报答少年曾经给予她的恩惠的,只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后,白狐意识到,这转世了的少年早已有了两情相悦、生死相许的心上人,因此无论她怎样年轻貌美,也是不可能与她结为夫妻的。所以,她这才改变了报恩的方法,舍弃了原本以身相许的打算。” “依我看来,不论是报恩还是还债,我所想要报偿之人最需要的东西,才是我应当为之努力的方向。就好比这白狐和少年,少年因为门第悬殊的关系,而无法迎娶自己的心上人与之长相厮守;而知道少年情之所衷的白狐,则为了帮助恩人抱得美人归,而在少年的科举之路上一路相助,这才使得少年年纪轻轻便高中榜眼,并终于具有了向心上人提亲的资格。” “听瑾涵兄的说辞,你的意思是,唯有像这样设身处地为恩人着想,急人之所急、忧人之所忧的心意,才能算得上真正的报恩是吧?” “正是如此。就如这白狐和少年,在我看来倘若白狐一意孤行,非要用以身相许的手段来报恩,那她和少年除了成为一对怨偶、且终其一生都活得不畅快以外,绝不可能会有第二种结局。” 三月十六日傍晚时分,面对着说并不需要她为他做什么,且他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满意的陆绍云,脑海中陡然闪现当初看过的那出戏剧,以及在戏园子里听见的那段对话的文雪莹,忽然间便茅塞顿开,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用来报偿陆绍云了。 “想办法让有名无实的襄阳王世子夫妇俩尽快和离,以帮助夏霜寒和陆绍云这对苦命鸳鸯尽快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便是我该做的事情了。” 在心中拿定主意、随即转身飞跑开去的文雪莹,只想尽快回到他和哥哥租住的小院,从文霁陵那里探知更多有关于苏逸兴和夏霜寒的情况,以方便她寻找机会见缝插针,尽快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接下来,三月十九这日,当文雪莹得知苏逸兴前来找自己的哥哥,是为了让其帮忙证明夏霜寒的肚子里并没有怀着陆绍云的孩子的时候,一时间只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大好机会的她,便最终导致了夏霜寒的“冤情”难以得到昭雪。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襄阳王府待客花厅里,被苏逸兴着急忙慌地请回来的文霁陵,在为夏霜寒把过脉后,沉思片刻开口道:“根据我的了解,南疆确实有一种在吃下去之后,会使人表现出喜脉的药粉。并且由于它效果极佳的原因,就算是亲手制作这种药粉的人,也无法从脉相上分辨,被把脉之人究竟是受到了药效的影响还是当真就是真正的喜脉。” “既然把脉无法查出来,那么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进行分辨吗?” 收回搁在脉枕上的右手,已然仔细琢磨过自己现如今的这种情况的夏霜寒道:“比如说药效多久,时间短的话可不可以等待药效自然过去,以证明我的清白?或者说有没有解药,一吃下去就能让我的脉相恢复正常?” “药效为时三个月,所以我并不推荐用等待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解药倒是有,吞服下去之后过上三五日就可见效。只不过这解药我配得不大好,最好还是回去找我妹妹来帮忙。”话说至此抬眼看向桌对面的夏霜寒,面带怀疑之色的文霁陵试探着道:“但是,我记得世子妃你和我妹妹有点小过节吧?她配的解药你敢吃吗?” “文公子说笑了,若是问我这世上谁配的解药我能够毫不怀疑地放心吃下去,那这配药者非文姑娘莫属。” 面对着在闻听她的言谈后微露诧异之色的文霁陵,夏霜寒淡笑着解释道:“我相信就目前而言,这世上最不希望我怀有陆庭轩的孩子的女子,就是文姑娘。毕竟,倘若我的喜脉被证实确有其事,那么身为我的孩子的父亲的陆庭轩,就当真是死也不可能娶文姑娘为妻了不是吗?为着自己的感情着想,我相信她是不会说谎的。” “......”可是就算你没有怀孕,陆绍云也不可能娶我妹妹为妻啊!悄然无声地把这句话咽下去,随后和夏霜寒以及苏逸兴达成共识的文霁陵,很快就站起身来告辞离去了。 而被证实自己现在的喜脉确实有可能是假象的夏霜寒,则和稍稍放下了一些心来,并倾向于相信这件事确实如她所说的苏逸兴,一起回到了听涛院里。 “南疆这些乱七八糟的药丸药粉,可当真是厉害啊!吃下去之后三到五日内见效,在三个月内持续表现出喜脉,并且连月事都能被暂停不来,要不是我对自己的身体清清楚楚,这三个月里我还当真要傻了吧唧地喜当妈了。” 一边抱怨着一边面带调侃之色地看向苏逸兴的夏霜寒道:“刚才我也已经请托文公子了,让他明日带着那药粉来,给同样身为处子之身的铃铛和知春喂一点,好让她们俩和我做个对照。我倒要看看,待五日之后她们也表现出喜脉,并且在和我同时服下解药之后,一起恢复正常,到那时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面对着夏霜寒胸有成竹的笃定态度,苏逸兴已经基本相信,她的喜脉可能确实就是药效导致的了。只不过,在完全确认之前,谢罪、道歉之类的事情都还早,于是,他便将谈话转到了“夏霜寒最近三五日之内,都吃过些什么样的食物”这个话题上。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来客 想要从食物和饮水中弄清楚,假如自己确实被下了药,那么有可能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被下的药,这一点对夏霜寒来说,其实还是挺困难的。 在过去的三五日时间里,夏霜寒曾经陪着弟弟和陈家兄弟一起逛过集市,吃过很多的路边摊;也曾陪着芭丽雅和章芸燕一起到郊外去踏过青,并在幕天席地里用过餐;更还曾经和谢卓亭一起去看过马球和赛马,并互相交换着吃过各自带来的食物。 因此,在这样四处饮用和食用非常容易被有心人动手脚的饮水和食物的情况下,即使夏霜寒“广撒网”地把曾经出过家门,故而有可能得到药粉,并在她的膳食里下药的周瑶光纳入怀疑范畴,她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喜脉就当真是周瑶光的杰作。 “所以我当初就和你说过啦,让你不要去吃路边摊、不要去吃路边摊,可是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吗?自始至终还不都是一意孤行,非要把那些不干净、没品质的玩意儿往自己嘴里塞。你看这下好了吧,把自己吃出问题来了!” 灯火摇曳的听涛院内室里,面对着苏逸兴对待平民食物的傲慢和蔑视,夏霜寒冷哼一声随即撇撇嘴回击道:“遥想去年我被抛绣球招亲的那位姑娘砸中那日,也不知道是谁撵都撵不走,非要巴巴地跟在我和朝阳身后,跟着我们一起去吃路边摊。” “再说了,这次我被人下药,关路边摊什么事?不吃路边摊就不会有事啦?那么那些自打出生起就一直养在宫内,根本不曾碰过民间食物的小皇子们,又是怎么被人下毒进而幼年夭折的呢?你不去埋怨那些心术不正存心下药害我的人,却要去怪那些无辜的路边摊,苏逸兴,你没搞错吧?” “是是是、好好好,都是我不对。”从夏霜寒一句“苏逸兴”而并非“苏赭晨”的称呼中,听出她到现在还没消气的苏逸兴,决定在需要一致对外的现在,首先低头服个软。 “倘若过几日服下解药之后,你的脉相当真恢复了正常,那么想来这下药之人,定然就和二月初九那日打晕你的那些人是一伙的了。只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一点我到现在都想不透。” “也许是为了让你休弃我,好把世子妃的位子让出来腾给别人;也许是为了让你仇视庭轩,和他不死不休地斗个两败俱伤,进而惹怒圣上,以此达到让圣上褫夺你们的职务,进而不再给别人挡道的目的......这些无凭无据的推测,你想要多少个,我就可以给你编出多少个来。只是,这些纯粹的猜测都没用不是吗?” 话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在二月初九那日从陆绍云处得来的某个消息的夏霜寒,站起身来奔到梳妆台前,拿起一张被她收在梳妆盒里的信笺,低头看了看。 信笺是二月初九那晚夏霜寒和陆绍云在驿站中进行讨论时记下的。碍于夏霜寒这种每晚睡一觉起来就会把昨日与陆绍云之间发生的事情忘掉的特质,故而为了不让自己遗忘由陆绍云告知于她的重要事件,夏霜寒总会特意把这些事情写在纸上,随后于次日多看几遍,以此达到将其记住的目的。 而现如今的这张信笺上,就写着“二月初九夜,庭轩告知于我,赭晨曾为了去年我在圣上寿宴上被暗算一事,而向太后进行过报复与反击。” 拿着信笺走回到圆桌边,正襟危坐的夏霜寒直视着对方严肃认真道:“苏赭晨,有一句话前段日子我就一直想和你说,但是由于我认为用飞鸽传书的方式对你说这句话实在太不正式,所以我把它留到了今日。” “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低头看一眼信笺上倒过来对着他的字迹,一瞬间便猜到夏霜寒要对他说什么的苏逸兴道:“我当初之所以那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你。毕竟,太后是连我也给一起算了进去的。所以,你不需要向我表达感谢。我想要的,也不是你的谢意。” “接不接受那是你的事,说不说那是我的事,反正我不能让这件事一直梗在我心里,让我觉得自己对你有所亏欠就是了。”和颜悦色地朝苏逸兴淡笑着致谢,夏霜寒却不知道,现在这场对话,将是她和苏逸兴在和离之前所进行的、最后一场态度友好的对话了。 苏逸兴从辽东归家的次日,襄阳王府里迎来了两拨客人。第一拨不用说,自然是带着夏霜寒昨日所要求的药粉,再度来访的文霁陵。而第二拨,则是既在夏霜寒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定国公府的来客。 白日里,看着铃铛和知春饮下那掺有无色无味的药粉的茶水,随后只等过上三五日便请秦大夫来为其把脉的夏霜寒,于下午时分,迎来了陆绍云的五婶以及他的长嫂,还有一个陆茹惠。 陆家女眷这日登门来访的理由不用说,自然是为着苏逸兴从七宝山地区的暴民手中“救”出陆五夫人以及陆茹惠一事,特意前来答谢。于是乎,在襄阳王府正院正堂里,身为苏逸兴的妻子的夏霜寒,便迫于无奈地同谢氏一起,招待了这三位客人。 因着前世的原因,对于定国公府的女眷,除了一个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与她无怨无仇的陆茹惠以外,其他人对夏霜寒来说,都是她不想再与之有任何交集的存在。故而没过多久,不耐烦一直留坐在这里陪着谢氏进行应酬的夏霜寒,便借口肠胃不适需要回听涛院喝药,而站起身来于行礼后离开了正院。 轩敞明亮的正院正堂里,面对着陆茹惠这么个自己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的孩子,谢氏是很有些感触的。 想当年,因着自己的手帕交徐氏的关系,日常往来中,谢氏没少以阿姨的身份逗弄小时候玉雪可爱的陆茹惠。甚至于,两年前若不是因为苏逸兴的强烈反对,陆茹惠这么个颇合她心意的姑娘,更是有可能成为谢氏的儿媳妇的。 故而现如今,眼看着自己疼爱的晚辈因为受到母亲的坏名声所累,而非常无辜地丢掉了婚事,随后又在前往外地散心的旅途中,因为被人强掳上山的关系而担惊受怕,谢氏心中涌起的对陆茹惠的怜悯与疼惜,便即刻犹如滔滔江水一般汹涌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陆茹惠和她的婶娘被暴民带上山这件事,因为考虑到一但传播开来将有损她的名节,故而苏逸兴在当初上山接人的时候,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尽可能地将消息封锁住了。因此现如今,陆茹惠尽管依旧还会受到自己母亲坏名声的影响,但却并不至于被人冠上“被暴民玷污了贞洁”的污蔑。 只不过即便自己的名节没有受到进一步的影响,因着这次的意外,陆茹惠还是歇了在短时间内为自己谋划一桩合适的婚事的心思。 “话说起来,我与惠儿也当真是许久未见了,我这个做阿姨的今晚想让她留下来陪我一起用顿饭,相信这么个小要求,陆五夫人你不会反对吧?”茶香冉冉的正堂里,在与定国公府现如今掌家的两位女主人寒暄一番并谈过正事后,与她们二人再无话可说的谢氏,便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陆茹惠的身上。 而面对着开口提议想要留下陆茹惠共进晚餐的谢氏,从实际上来说本就没有反对的资格的陆五夫人及其侄媳,自然除了点头应好以外,不可能再做出其他的答复。 于是就这样,陆家女眷登门拜访的后续,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夏霜寒所居住的听涛院里。 于方才借口喝药进而告退出正院之后,在闲暇时日里总是习惯用画画的方式打发时间的夏霜寒,迈步去了自己的书房。而当她于作画结束之后返回听涛院时,以为陆家女眷全都早就离去了的她,却出乎预料地在距离自己院子正门不远处的地方,见到了痴痴凝望着听涛院的陆茹惠。 在自己的嫂子和婶娘告辞离开之后,被谢氏留下来,预计将在用过晚饭后乘马车回家的陆茹惠,听从了谢氏“一直在屋子里坐着也不好,今日天青气爽、阳光明媚,你还是到花园里走动走动吧”的意见,在贴身丫鬟的随侍下走出正院,于她非常熟悉的襄阳王府后院里散起了步来。 直至她在前往后花园的路上途经听涛院时,因为陡然想起被她深藏在心底深处的苏逸兴的陆茹惠,这才在不知不觉中停下脚步,并望着听涛院的白墙黛瓦陷入了沉思。 “哎,果然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有些人有些事不管重来几遍都无法改变。这就好比我和庭轩说什么都一定要在一起一样,陆茹惠即使明知道苏逸兴对她并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却也依旧还是要将一腔痴情,尽数付诸到他身上。” 悄无声息地在心中感慨一句,远远遥望一眼默然驻足的陆茹惠,很轻易就能从她脸上的神情中看出,埋藏在她心底的无尽相思与无尽情意的夏霜寒,缓步走上前去同她招呼道:“你要是愿意的话,那就进来坐坐吧!” 怀抱着一颗对苏逸兴的爱慕之心,在苏逸兴名义上的妻子的邀请下,踏入他与妻子朝夕相对的生活居所,这是一种怎样矛盾复杂的感受,夏霜寒无法感同身受。但从陆茹惠不自然的言行举止,以及她小心谨慎地努力掩藏自己心中感情的表现来看,夏霜寒还是能够大概推知这种情绪的。 原本将陆茹惠请进门来,就是为了给她一个睹物思人、聊解相思的机会的夏霜寒,并没有费劲地去尝试展开什么话题,以此化解缭绕在完全就是陌生人的她们两人之间的沉默与尴尬。 故而,像往常一般忙于自己事物的夏霜寒,直到陆茹惠注意到那个被她放在窗边短榻上的针线筐,并借此开启了一个有关针线活的话题之后,才总算是坐下来和面前的客人好好地说了说话。 “世子妃,有个戎族的编织物一直以来都让我十分感兴趣,我觉得它样式精美做工精巧,因此一直都很想学学,只不过迟迟苦无机会。今日既然来了世子妃您这里,不知道您可否为我解惑?” “哦?什么样的编织物?你大概形容一下,我好思索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做。” “就是一个手环状的编织物,作用大概和我们汉人的平安如意结一样,是一种有着祈福作用的东西吧。我在家里时,曾经很多次看见我五哥拿着那个手环和一个红色的平安如意结发呆——” 说到这里陡然间打住话头,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找的这个话题非常失败的陆茹惠,着急忙慌道:“不是,这个,我不是故意提起我五哥的,只是......” 深知道陆茹惠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的夏霜寒很清楚,若不是自己把她请进门来又撂在一边的行为让她失去了冷静,并导致她不断在心中怀疑是不是自己对苏逸兴的感情已经暴露了,故而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一个话题转移心理压力,陆茹惠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在已经成为世子妃的她面前,提起她的五哥陆绍云的。 “你那么慌张做什么?我们戎族人不喜欢绵里藏针、绕来绕去,所以我是不会怀疑你在我面前提起你五哥的动机的。你尽管安安心心地坐着,继续刚才编织物的话题就好。” 从陆茹惠方才的形容中,已经猜出她说的究竟是什么的夏霜寒,站起身来走到柜子旁,打开柜门来探手进去翻找了片刻。 随后,拿着那个自打她和苏逸兴成亲之日起,就被她从手腕上摘下来,之后再也不曾戴过的手环的夏霜寒,转身走回到圆桌边,伸手探向陆茹惠道:“你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是,没错。就是这个。”低头打量着躺在夏霜寒手心里的手环,注意到这个物件好像和自己在哥哥那里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陆茹惠,很快就再次意识到,自己这个有关于编织物的话题真是选择得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这个手环,该不会其实是戎族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暴怒 “不是,这东西不是定情信物。” 襄阳王府听涛院正屋里,眼看着陆茹惠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微微舒缓了有些僵硬的面部表情,并好似马上就要放松地舒出一口气来,夏霜寒微微停顿片刻,随后略带调侃地打量着她道:“这手环,是夫妻关系的证明。” “......”被夏霜寒这种大喘气的说话风格弄得倍觉难受,心情起落间抬眼在她脸上看到一抹顽劣的笑容的陆茹惠,即刻便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但面对着这种不含有恶意的捉弄,陆茹惠在苦笑之余却并不感到讨厌。 “这个手环是不能教你怎么做了,但我们戎族还有很多样式精巧的编织物品种,我教你做点别的吧!”放下手中的手环,因为陆茹惠表现的对戎族饰物的欣赏而来了兴致的夏霜寒,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将自己的针线筐拿了过来。 于是就这样,这对前世一直没什么往来的姑嫂,便因为这小小的针线活,而建立起了她们俩原先谁也没料想到的、和谐融洽的关系。 时间一点点迫近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从刑部下值归来的苏逸兴跨下马车,正要往听涛院里去,迎上前来的老管家却告知他道:“回世子爷,世子妃现在正在听涛院里接待陆家小姐,您看,是不是派个人过去取了您的常服,随后到书房去找您比较好?” “陆家小姐?”闻听老管家的说辞随即一扬眉毛,心中知道陆茹惠确实如夏霜寒所言,因着发生在辽东七宝山的那件事而对他萌生了情愫的苏逸兴,点头赞同管家的提议道:“确实,就按你所说,派个人过去将我的常服拿过来,待我在书房中换过衣服后直接去王妃那里吧!” 秉承着一颗回避的心,而在话音落后转身离开的苏逸兴,确实避开了陆茹惠这么个他心目中的麻烦,只可惜有得必有失的是,主动规避着自己不想要的桃花的他,却没能躲开别有用心的周瑶光。 于是就这样,在接下来于书房中换衣服的时间里,苏逸兴就这么听到了一段有心人故意安排给他听的对话。 自打几日前按照“檀郎”的要求给夏霜寒下过药粉后,一边继续打探着府里的各种情报,一边在深夜里同檀郎飞鸽传书的周瑶光,最近几日来就一直在等待着苏逸兴的归来以及陆茹惠的上门。 依照檀郎在书信中的要求,周瑶光需要在陆茹惠登门的当日或者次日,将一段他事先撰写好的对话,尽量不招人怀疑地传到苏逸兴耳朵里。而对檀郎言听计从的周瑶光,也确实在苏逸兴归家之后不久就成功地做到了。 和自己从南方带来的贴身丫鬟各穿着一套襄阳王府丫鬟的服装,示意自己的心腹和自己一起吃下檀郎寄来的“变声丸”的周瑶光,领着丫鬟隐在了某个靠近书房的光线朦胧昏暗的树荫下。 随后,待看到为苏逸兴送来常服的小厮退出书房离开后,周瑶光这才操着一口跟平时的自己完全不同的嗓音,同自己的贴身丫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 “哎,今日世子妃和陆家小姐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不就是陆家小姐在世子妃察觉到她对世子爷的心意,进而慌慌张张地告罪的时候,世子妃雍容大度地说的那番话吗?” “可不是嘛!就是那番话。咱们世子妃可当真是宽容大度的好典范啊!面对着倾慕自己夫君的女子,世子妃非但没有吃醋生气,反倒还贤淑宽和地同陆家小姐说,欢迎她嫁过来同她做姐妹。有着这样主动为夫君纳妾的好妻子,咱们世子爷可真是有福气。” “可不是嘛!哎,只可惜世子爷不愿意去享那齐人之福,否则陆家姑娘既有着王妃的喜爱,又有着世子妃的支持,早就可以嫁过来做个世子侧妃了。” “你说的是。不过即使世子爷现在不想给自己的后院填充女人,那也应该只是暂时的,往后怎么样还说不准。毕竟,眼看着世子妃嫁过来都快一年了,小世子不是还没个影呢嘛!相信再过个一两年,王爷和王妃等不及、坐不住了,自然会出手帮世子爷扩充后院的。” 对话说的这里,确保需要传达的消息已经传达了出去的周瑶光,在苏逸兴换好衣服之前,就和贴身丫鬟两个人一起脚底抹油溜了。而书房里,拿着腰带的右手已然紧攥成拳的苏逸兴,则咬牙切齿地燃烧起了熊熊怒火。 原本在书房中换着衣物,只求一会在向谢氏问过安后尽快折返,以避免与陆茹惠发生任何有可能的接触的苏逸兴,一开始当真没有在意过从外面传进书房里的对话声。 直到书房外的两个人提到“陆茹惠嫁过来当个世子侧妃”这个话题时,苏逸兴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听着的这段对话,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干净利落地为自己系上腰带,推开窗户意欲找说闲话的两人个仔细询问一番的苏逸兴,只收获了两个在如血残阳中走远了的丫鬟的背影。随后,觉得找夏霜寒当面对质问个清楚,更能让问题尽快得到解决的他,便大踏步地走出书房来到了听涛院里。 听涛院正堂里,经过了一个下午的相处和了解,感觉彼此之间意外地很合拍的夏霜寒和陆茹惠,正意犹未尽地一起站起身来收拾着针线筐,忽然之间迈步走进来的苏逸兴,却用他那冷冽的面容和眼神,将屋子里和谐融洽的气氛完全破坏了。 “怎么,两个人这是有说有笑地做了一下午的针线活吗?” 迈步走到圆桌前,扫一眼尚未完全收拾好的针线筐,以及夏霜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放置在桌面上的那个戎族手环,苏逸兴一瞬间只萌生了这样一个让他倍觉恼火的想法——姑嫂两个人有说有笑,开开心心地聊了一下午的话题,莫不是就是那个他非常讨厌的陆绍云吧? “赭晨你回来啦?”尽管不知道惹怒苏逸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从他此刻的表情中可以看出,现在的他确实非常生气的夏霜寒,急忙招呼来知春,让她把她不愿意将其卷进面前这场即将爆发开来的争吵中的陆茹惠,快速带出屋去送到谢氏那里。 “你做什么把陆家小姐请出去了?有个人证在这里,我们才能尽快把事情解决干净不是吗?”怒瞪着一双眼睛,心中只感觉伤怀又愤怒的苏逸兴,对夏霜寒这种意欲干涉他终身大事的做法,非常气不过。 “苏逸兴,你今日又是搁哪吃了枪药了?最近这段日子,你是不是不每日回来找我吵一架,你就不舒服啊?” 抬眼看着面前怒气勃发的苏逸兴,根本不知道他气从何来的夏霜寒一头雾水地没好气道:“有什么话要说你能不能干脆点?拐弯抹角地把根本毫不相干的陆茹惠扯进来有意思吗?” “毫不相干?她怎么会毫不相干呢?她难道不是就身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吗?”邪佞地勾着唇角,面带嘲讽之色冷笑出声的苏逸兴道:“夏霜寒,你敢说你今日把她请到听涛院里来,并且一留就是一下午的行为,没有把她和我凑作对的意思?” “就算我有又怎么样?”心中确实认为,等到将来自己和苏逸兴和离后,倘若他能将陆茹惠娶为正妻,不失为一个好归宿的夏霜寒道:“娶不娶她在你,想不想让她接替我世子妃的位置在我。我不过把她请进来说说话,又没有把她脱光了送到你床上去,你至于这么激动嘛!” “夏霜寒!”一瞬间被夏霜寒的发言气得目眦欲裂,血红着一对瞳仁的苏逸兴怒发冲冠地咆哮道:“将来等你走了之后,我想怎么过那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假惺惺的瞎操心!你要是舍不得看着我难过,那你怎么不自己留下来陪我?” 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为其付出的感情无动于衷,甚至于还自作聪明地把他推向别的、他不想要的女人,苏逸兴一瞬间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上血淋淋地穿了个窟窿,每跳动一下都会给他带来一股剧痛。 “苏逸兴!你少跟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假惺惺?好,你给我记住,我日后再为你的破事操半点心,我就不姓夏!” 尽管知道自己想把陆茹惠同他凑作对的想法罔顾了苏逸兴自己的意愿,可是夏霜寒还是坚持认为——我不过就是想了想,连说都没说更别提做了,苏逸兴你凭什么一回来就为了这件事冲着我大呼小叫?我欠你的啊?! 面对着自始至终梗着脖子和他对着干的夏霜寒,苏逸兴在愤怒之余,禁不住生出了一种浓重的无力感。而撂下方才那句狠话后,就气急败坏地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即抓起桌面上的手环转身离开的夏霜寒,则更进一步地将他的怒火挑得更旺了。 “当初在你嫁过来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了,这个玩意在三年之约到期之前,我坚决不想再见。”说话间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一把将那个做工精致的手环抢过来的苏逸兴道:“你完全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硬是把它拿了出来。怎么,睹物思人的同时和未来的小姑聊了一下午的情郎,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苏逸兴你发什么神经?还不快点把它还给我!”即刻转过身来抬手去抢手环的夏霜寒,尽管早已不记得当初那场发生在娜鸣村里的婚礼了,但是深刻知道这个手环意味着什么的她,却坚决不能容许它被苏逸兴给夺走。 “还给你?发神经?夏霜寒,今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发神经!”说话间抄起桌上针线筐里的剪刀,将两只手双双高举过头顶的苏逸兴,就这么在夏霜寒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进而跳起来进行抢夺的情况下,将那手工编织成的手环,“咔嚓咔嚓”几剪刀,剪成了残缺不全的几段。 “苏逸兴!你他娘的混蛋!”眼看着彩色的丝线和包覆在里面的黑色发丝断裂成小缕小缕地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即刻便感到怒不可遏的夏霜寒,当即便扬起手来,狠狠地扇了苏逸兴一耳光。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居然闹成这样?”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回响中,因为听闻陆茹惠一句“阿姨,世子他好像生了很大的气,不知道会不会和世子妃大吵一架,您要不要过去看看”,而匆匆赶来听涛院的谢氏,面对着苏逸兴瞬间红肿起来的左脸颊,和被气得双目通红、蹲在地上拾取手环碎片的夏霜寒,一瞬间只感觉完全傻了眼。 “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弄成这样?” “没什么好说的,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回娘家。”拾捡完地上的碎片站起身来,抬手用手背蹭去眼角的晶莹的夏霜寒,颤抖着嗓音哽咽道:“伯母,请原谅我的任性,但是在我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之前,我不想再看到苏逸兴。所以,请您不要劝阻或者挽留,收拾完东西我立刻就走。” “......”被夏霜寒挥过来的一巴掌打得蒙了半晌,片刻后回过神来的苏逸兴,一把拉住转身欲离去的夏霜寒道:“我是不会让你在这种时候外出,进而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的。你不想见我,可以,我走就是了。但是,短时间内,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踏出襄阳王府半步的。” 斩钉截铁地撂下这么句话,随后便铁青着一张脸转身甩袖而去的苏逸兴,让根本没来得及找到劝阻方向的谢氏,又一次慌了慌神。 偏头看看这个又转头看看那个,面对着什么都不肯说,只一个转身走进内室,另一个转身走出院子的夏霜寒和苏逸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的谢氏,只得在叹了口气又跺了跺脚之后,暂时选择了回到正院里去,招待被她留在那里的陆茹惠。 第一百八十五章 梦呢 由于陆茹惠的造访和周瑶光的有意挑拨,因而爆发了剧烈争吵的夏霜寒和苏逸兴,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化明面上的有形争执为无声对抗,进入了完全的冷战阶段。直到时间到达三月廿五这一日时,他们俩糟糕的情况,才终于有了点好转的迹象。 三月廿五,这是作为夏霜寒的对照的知春和铃铛,服药满五日的日子。 朝霞满天的一大清早,为了尽可能早一些得到确切的结果,这一日适逢休沐的苏逸兴,在夏霜寒用完早饭之前,便急不可耐地带着秦大夫赶到了听涛院里。 蹙眉为两个丫鬟把过脉,在一开始就被苏逸兴嘱咐过,待丫鬟们全都退出屋去之后,再将把脉的结果告知于他的秦大夫,按照吩咐,在室内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才笃定地对苏逸兴和夏霜寒道:“回禀世子及世子妃,知春以及铃铛,确确实实也是喜脉的脉相,绝对不会有错。并且她们俩和世子妃一样,即使我再怎么仔细地把脉,也完全摸不出任何异常来。” “呼,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闻听秦大夫的回答,确认夏霜寒当初提出的“喜脉有可能是人为伪造”的观点确实属实的苏逸兴,在放心地深深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只感觉自己高兴得恨不得抱起夏霜寒来转上个几圈。只可惜,当面带喜色的他确实转向身边的夏霜寒时,她脸上那副百无聊赖的腻烦表情,却让他完全笑不出来了。 “当初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根本没有怀孕,不相信的人是你。所以现如今,面对着秦大夫的把脉结果,早就知道事情一定会发展成这样的我,根本不可能笑得出来。” 面上一片冷漠之色的夏霜寒撇了撇嘴,随后道:“我记得当初说好了,文公子和文姑娘会在今日下午申时左右,把解药送过来对吧?那么在约定时间到来之前,可以请苏侍郎你暂时离开听涛院吗?” “......”由于冷战的关系,而在过去几日里一直和夏霜寒分院而居的苏逸兴,面对着心上人现如今摆出来的这番冷若冰霜的态度,只感觉心里面又苦又涩。只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架都已经吵完了,他现在才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好,那等下午霁陵登门的时候,我再过来找你好了。” 璀璨的阳光播撒向大地,一日之中气温最高、日头最烈的申时,带着仔细调配好的解药,跟着哥哥如约抵达襄阳王府的文雪莹,终于在阔别许久之后,再一次见到了夏霜寒。 “和当初在官庄村里的状态相比,现如今的你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头,都要比那时候差了一大截啊!” 襄阳王府轩敞的待客花厅里,打量着因为被人下药的关系而在最近几日里表现出害喜的反应,进而感觉身体远不如以前爽利的夏霜寒,只认为她的憔悴在一定程度上有着苏逸兴的一部分功劳的文雪莹,真心实意道:“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我比较习惯的,还是那个在官庄村里中气十足地呵斥我的你。” “......谢谢你了,只不过我究竟能不能尽快完全恢复精气神,还要看你的解药调配得怎么样。”面带微笑的夏霜寒说话间从文雪莹手中接过溶有解药的白水,在仰头饮尽之后,又拿过了装着给知春以及铃铛的解药的两个小瓷瓶。“服药之后三到五日生效对吧?” “对。”点头应是的文雪莹说话间偏头看看苏逸兴,又转回头来看看夏霜寒,可以明显感觉出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融洽,继而推断出夏霜寒目前的生活并不舒心的她,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果然,在解药里面做手脚,促使夏霜寒在和苏逸兴无尽的争吵中尽快和离,从而有机会嫁给陆绍云,这才是我真正该做的事情。 小半轮下峨眉月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宵禁时分的襄阳王府里,辗转反侧按捺不住一颗想去看看夏霜寒的心的苏逸兴,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还没有入睡。 回想白日里夏霜寒在服下解药后所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淡然,一瞬间只感觉自己在她那里,连原本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友人之间的关心都失去了的苏逸兴,心头涌起了浓重的后悔与伤怀。“仅仅因为一次争吵就要毁掉我为之努力了大半年的成果吗?我不甘心,更加不能接收!” 思索到这里,一时间只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才满起来的臂弯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空空如也的他,很快就坐起身来穿衣、穿鞋下了地。随后,身披浓重夜色的他,便在悄无声息间翻过听涛院的院墙,又挑开正屋的门闩,来到了夏霜寒置身的正房内室里。 雪白的纱帐中,迫于“孕期”的不适而睡得远比往日更沉的夏霜寒,正侧卧着蜷成一团,好梦正酣。而撩起纱帐挂回到床柱上的帐勾上的苏逸兴,则小心翼翼地在床榻上坐下来,并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摩挲着夏霜寒暖呼呼、软绵绵的脸蛋。 沉浸在睡梦中画面清晰逼真的梦境里的夏霜寒,并没有意识到苏逸兴的到来。在现实中微微勾起唇角淡笑着的她,正在为发生在睡梦中的事情,而感到发自内心的欣喜与幸福。 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小院里,搁置在葡萄架下的舒适躺椅上,妊娠七个月的夏霜寒,正满脸带笑地同轻轻趴在她肚皮上听胎动的陆绍云说着话:“你听了那么半天,听出来什么没有啊?” “虽然没听出什么特别的,但这一定是个健康而又有活力的孩子,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在谛听的过程中,被隔着一层肚皮的孩子踢了几脚的陆绍云,直起身来眉开眼笑道:“不论这孩子是男是女,都定然和你一样,是个从小就调皮捣蛋的主。” “胡说八道,我小时候那叫声张正义,怎么能叫做调皮捣蛋呢?你没看见当初我帮子润打架的时候,他是多么感激我及时到场解救了他。”没好气地瞪了陆绍云一眼,一点也不认为儿时的自己有错的夏霜寒嗔道:“和个女娃子打架打不赢,被打败了还跑回家去哭爹喊娘地找长辈告状,这种男人我打心眼儿里瞧不起。” “是是是,都是你对都是你对,女娃子泼辣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有自卫能力防止自己被别人欺负总是好的。”说话间牵起夏霜寒的柔荑,脸上带着莫可奈何却有甘之如饴的微笑的陆绍云道:“只是我希望头一胎还是生个男孩比较好,毕竟有个哥哥照顾着,妹妹才能过得更恣意不是吗?” “这头一胎还没生出来呢,你就惦记上第二胎了?你为我着想一下好不好啊?”说话间抬起手来捏着陆绍云的脸颊的夏霜寒道:“生孩子可是一件非常伤母亲身体的事情,想再要一个孩子呀?过个两三年再说!” 凝视着面前这张卸下了白日里的倔强与执拗并且带着甜美笑容的的脸庞,一瞬间对夏霜寒的好梦感到异常好奇的苏逸兴,微微弯下身来凑上耳朵去仔细听了听睡梦中的她所发出的呢喃。只可惜不听还好,这一听,苏逸兴当即便气炸了肺。 “好你个夏霜寒,睡梦中都还不忘和陆绍云过上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日子,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在夏霜寒还顶着世子妃的头衔的日子里,即使明知道自己在感情上没有资格与立场对名义上的妻子提出指责与批判,可是苏逸兴却依旧不愿意看到夏霜寒和陆绍云眉目传情、鹣鲽情深的样子。哪怕,这是发生在梦境中的事情,也不行! “夏霜寒,不许再睡了!你给我起来!快点给我起来!” “嗯?”沉浸在和和美美的睡梦中,但却不得不在苏逸兴粗暴地摇晃下苏醒过来的夏霜寒,在睁开眼看着面前景象的一瞬间,颇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苏逸兴怎么是你?庭轩呢?他到哪去了?还有,你做什么那么大力地摇晃我,万一伤到了孩子,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眼看着苏醒过来的夏霜寒,在坐起身来的第一时间,就一边向他询问陆绍云的下落,一边着急忙慌地抬起双手护住小腹,苏逸兴一瞬间只感觉额角青筋暴起,随后便伸出手去攥住夏霜寒的肩膀,再一次大力摇晃着她的身子道:“夏霜寒,你给我清醒一点!这里是襄阳王府不是定国公府,没有你想找的陆绍云!” “......”在粗暴的摇晃中分清了梦境与现实,但同时也被弄得个头晕眼花的夏霜寒,一时间只感觉同样的怒火高炽。于是乎,抬手挥开苏逸兴的胳膊的她,及时稳住身子,随即抬眼看着对面模糊的人影,没好气地呛声道:“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来打扰我,苏逸兴你没毛病吧?” “我不该来打扰你?”冷笑出声的苏逸兴反击道:“我若是再不来把你叫醒,你就当真要在梦境中和陆绍云双宿双栖、恩爱白头了。” “苏逸兴,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做什么样的梦是我能够控制的吗?”深感疲惫而又无奈的夏霜寒,长长叹出一口气后道:“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梦境中发生的那些事情,而跟我在这里大呼小叫。毕竟等到你我的三年之约到期,离开你的我,迟早都会过上梦境里那样的生活不是吗?” “夏霜寒!你!”被夏霜寒的一句话堵了个哑口无言,一瞬间没能找到有力的反驳的苏逸兴,即刻便被抓住这个机会的夏霜寒一把捂住了嘴。 “你不把全府的人都吵起来你就不满意是不是?你不想睡觉还有别人想睡觉,所以就算你想闹,可不可以换个时间再来闹?” 控制不住地抬手掩住一个即将出口的呵欠,只觉得浑身上下疲惫不堪的夏霜寒,耷拉着眼皮道:“有什么话可不可以等到五日之后再说?我相信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个时候,你我都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心情,来谈论我们接下来的两年时间究竟该怎么过。” “我——”抬手握住夏霜寒纤细的手腕,将她捂在他嘴唇上的手掌挪开,重新夺回自由说话的权利的苏逸兴,其刚刚出口的话语,却被因为听见正屋里的动静,因而在被惊醒后急急忙忙地从厢房里赶过来的铃铛和半夏给打断了。 “世子妃,世子妃您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在推开并未被苏逸兴关紧的房门跑进正屋后,着急忙慌地掀开悬挂在室内隔断上的珠帘跑进内室里来的铃铛和半夏,在辨识出床上的黑影正是她们的世子爷苏逸兴的一瞬间,便如同两只被掐住了嗓子的鸭子一般,忽然打住了口中有关于“果然不值夜不行”的念念有词,进而在称呼一声“世子”后完全没了声响。 而面对着硬闯进来的两个丫鬟,不得不承认现在这个时间确实不是谈话的好时候的苏逸兴,则面带不甘同时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摇头迈步走了出去。 深夜里这场并未完全爆发开来的争吵,最终迫于现实而被宣告了无疾而终。只不过没有解决的问题和矛盾,始终都要被再一次摆到台面上来。于是乎,夏霜寒和苏逸兴之间这份一直没能得到彻底解决的感情纠葛,便在三月末的这一日,被再一次地引爆了。 服下文雪莹调配好的解药过后第五日,作为夏霜寒的对照的铃铛和知春,其脉相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可是同样再一次接受秦大夫把脉的夏霜寒,她的喜脉却依旧没有消失。 “等一下秦大夫,你说没有消失是什么意思?”听涛院正房仅仅只有三个人的内室里,挥退丫头们的夏霜寒,在闻听秦大夫陈述的把脉结果后,完全顾不上同样对这番说辞感到诧异的苏逸兴,只反复追问道:“秦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现在的脉相,当真同十几日前豪无差别,依旧还是喜脉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落子 “确实依旧还是喜脉没错,但是如果要说完全毫无差别,那也不尽然。” 襄阳王府听涛院内室里,话说至此微微停顿片刻,抬眼看了看面色不善的苏逸兴的秦大夫,复又转向夏霜寒道:“其实和十几日前比起来,世子妃你现如今的脉相,变得稳健了不少。给人的感觉倒比较像是胎位坐得更稳了。” “胎位?稳健?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吧?”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转过身来面对着凝视着他的苏逸兴的夏霜寒,抬眼严肃道:“面对着现在这么个情况?你打算怎么办?我个人的怀疑是,文姑娘的解药不对症,所以才消除不了我的喜脉。但我认为我这样的说法,你可能并不会相信吧?” “秦大夫劳烦你先出去。”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整理了片刻纷乱的思绪,待室内只留下他和夏霜寒两个人后,苏逸兴这才条理分明地道:“霜寒,你说的一点没错,面对着你现在提出来的这种解释,我当真感觉难以相信。” “自打我从辽东归来那日起,在我并不否认你所说的,你的喜脉有可能是被有心人士人为下药导致的情况下,为了杜绝你可能再次被他人下药的可能性,我就在最近几日里全面禁止了你的外出。并且,无论是食物还是饮水,但凡是你要入口的东西,都受到了非常严格的把控,因此不可能再让躲在暗处的人动手脚。” “那么现在,在确信你于最近几日里没有吃过、闻过或者摸过任何未经检查的东西,也没有遭受任何外伤,不可能导致外物经过破损出血的伤口进入你体内,进而保证你绝对不可能被第二次下药的情况下,你的喜脉既没有变得浅淡,也没有维持原状,而是变得越发强健起来,这就显得非常奇怪并且不合理了不是吗?” “在我看来,会不会你的喜脉当真就是真的,且秦大夫方才所言的,胎位越坐越稳的说辞,其实就是事实真相呢?” “哦,是吗?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在这世上,居然会有人比庭轩和我自己,更加希望我怀上庭轩的孩子。” 满脸嘲讽地冷笑一声,知道无论自己再说什么样的解释都没用的夏霜寒,把自己留到最后的证明手段拿出来道:“既然你现在不肯相信,那我也不愿意白费唇舌去说服你,反正咱们走着瞧,再过几个月,我肚子里究竟揣没揣着东西,自然可以见分晓。” 面对着即使情况于她来说非常不利,但却依旧维持着一副胸有成竹、闲适淡然的表情的夏霜寒,还要忙于赶去刑部上值的苏逸兴,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举措与办法来应对她。 而望着阴沉着一张脸,张口欲说什么,可最终又把未出口的话语完全咽了下去的苏逸兴,抬手指着门口示意他尽快出门,省得一会迟到了被罚俸的夏霜寒,却不知道,待夜幕降临之后,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居然会端着一碗出乎她预料的汤药回到听涛院里来,并开口要求她将那浓黑苦涩的药汁尽数喝下去。 带着一大清早就从秦大夫那里得到的糟糕消息乘坐马车赶到刑部,随后又和各种让人倍觉沉重的案件卷宗打了一整日的交道,临近黄昏时分下值时,整个白日里就没有遇到过一件开心事的苏逸兴,其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如血残阳铺就的霞光万丈中,不愿即刻回家去应对那个让他倍觉棘手的难题的苏逸兴,找来了唯一可以和他谈论这件事的文霁陵,一起到他们俩曾经多次光顾过的那间酒楼里,订了一个雅间,以借此把酒闲聊散散心。 “也就是说,在服下了我妹妹调配的解药之后,你家世子妃的喜脉非但没有像另外两个丫鬟一样消失,反倒还变得越发强健了是不是?” 放着美酒佳肴的餐桌旁,仔细听苏逸兴讲述了一番夏霜寒现如今的状况的文霁陵,放下手中的酒杯沉思片刻道:“坦白说,我并不认为她的说法就完全不可信,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她被下的那个药就和酿酒一样,越陈越‘香’,时间越久药效越明显呢?可是同样的,你的说法我也一样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如果这个喜脉是事实,那么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发强健完全就是应该的。” “她说的有道理,我说的也有道理,说来说去你这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吗?”再次为自己斟上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的苏逸兴,微红着一双眼睛,心中憋屈苦闷道:“难道就按照她说的那样等下去,等过几个月再说?” “那不然你有更好的主意吗?”拿起筷子给自己嘴里喂了几个腰果,随即耸耸肩的文霁陵道:“反正我是没办法的。” 酒香四溢的雅间因为文霁陵的一句话,而在短时间内陷入了沉默,随后,在静谧的氛围中从隔壁雅间里传过来的一段谈话声,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为一筹莫展的苏逸兴,带来了启发。 “那醉月楼的邀月姑娘说她怀上了你的孩子,所以一直在哭求你,让你为她赎身,并尽快用一顶小轿将她接进府里去做妾是不是?” “是啊,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是她说归说,我又怎么能相信呢?花街柳巷里的女子本就不干不净,我也只不过是去那里寻个乐子,她说她怀的是我的孩子,可是谁知道是不是?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本就是为着风流快活,现在却要让我冒着替别人养孩子的风险把她一个破鞋领进家门,我凭什么呀?” “就是就是,就算那邀月姑娘再美貌年轻,把那样一个女子领进家门,也是败坏门风玷污门楣,哪个男子能当真那么做呀?倘若有男人当真能痴情到那个程度,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将一个青楼女子领进门做妾,他也就不会放下家里身家清白的正头娘子不要,跑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寻欢作乐了。” “就是说啊,所以我最近几日正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打掉邀月肚子里的那个胎儿,好让她无法再仗着孩子来纠缠于我。” 隔壁雅间里的对话听到这里,陡然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什么东西才能试探出夏霜寒到底有没有怀孕的苏逸兴,急急忙忙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拍,随即“噌”地一下站起身来道:“我现在急着回家去,所以这顿饭的饭钱你先付了,等下次我再请回来。” “哎?等——”睁大眼睛看着桌对面忽然间精神亢奋、两眼发光地站起来的苏逸兴,跟随着他快步移动的身影扭着脖子的文霁陵,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完,便在干脆利落的门扉开启与闭合声中,打住了话头。 而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隔壁雅间里,聆听着苏逸兴快步离开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某个男子,则在片刻后文霁陵将一句“这就走啦?有他这么请别人来喝酒的吗”抱怨出口的时候,露出了一个目的达成的奸诈笑容。 在酒楼中无意中听到的那段对话,让对夏霜寒有可能怀孕一事束手无策的苏逸兴,想到了用打胎药对她进行试探的主意。只不过,考虑到夏霜寒那好不容易才被沈扇仪治好的身体,深切知道打胎药全都是虎狼之药的苏逸兴,却并不会当真端着一碗货真价实的落子汤前去找她。 于是,待苏逸兴回到襄阳王府后,找来秦大夫套好说辞,又命人下去煎了一服普通的补药的苏逸兴,这才带着秦大夫和冒着热气的汤药一起,来到了听涛院里。 “落子汤?苏逸兴,你想用这么个东西,来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清白?”和清晨时分一样,同样只有三个人的内室里,面对着摆在她面前的这碗弥漫着苦涩气息的汤药,面带凉薄冷酷笑容的夏霜寒所感觉到的,不再是让人青筋暴起的愤怒,而是让人冻入骨髓的寒心。 “是,正如方才秦大夫所说,这碗汤药是他改良过药方之后,才让人煎煮出来的,因此从药效方面来说,对女子的身体并没有多大损伤。倘若你真的怀孕了,把它喝下去,待胎儿落下来之后,调养个一两年就可以完全恢复。而如果你没有怀孕,那么把它喝下去之后再喝两三个月的补药,定然也不会落下任何病根。” 事先编好的谎话顺溜地说到这里,错把夏霜寒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理解为愤怒的苏逸兴,偏头转向站立在旁的秦大夫,要求他给予自己一定的支持。“我刚才说的没错吧,秦大夫?” “是,没错没错。” 虽然一开始并不赞成苏逸兴使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夏霜寒进行试探,可是根据自己以往和她打交道的经验,秦大夫却不得不承认苏逸兴的说法确实有道理——“霜寒的性情那么刚烈,往日里最容不得别人冤枉她,到时候她在一怒之下端起汤药来一饮而尽,这样简单快捷的办法,不是比等待三个月再见分晓更为有效吗?” “世子妃,世子方才所言确实句句属实,这汤药于你而言,绝不会是什么毁人身体害人性命的虎狼之药,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您不如就把它给喝下去吧?” “秦大夫......”面对着明明身为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医者的秦大夫,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说辞的夏霜寒,压低声调平和缓慢地问了一句。 “我相信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比起有可能导致女子身体受损的避子汤,这害人性命的落子汤,是更加有违人伦、有违医道的。那么现如今,开出这么一份汤药,还理直气壮地把它端到我面前来,甚至倚仗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逼迫我把它喝下去,秦大夫,您这么做,当真还能问心无愧地以医者自居吗?您现在,和那些手握屠刀的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呢?” “......”面对着夏霜寒措辞狠戾的指责,尽管明知道放在桌上的并不是一碗落子汤,可是再一次感到听从苏逸兴的指示前来骗人确实不对的秦大夫,还是禁不住在脸上展露出了愧疚和自责的表情 而面对着这样的秦大夫,经过连日来的争吵而断定,就算苏逸兴现如今当真端着一碗落子汤来找她要个结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夏霜寒,则面带冰霜、目光寒凉如剑地站起身来,随即张扬肆意地仰头大笑出声,并在抬手间,将装在碗中的汤药和厚重敦实的桌子,全都给掀翻了。 “苏逸兴!你他娘的简直欺人太甚!”桌椅板凳的倾倒声和瓷碗破裂的脆响声,并没能盖过夏霜寒的怒吼声,抬手指着苏逸兴的鼻尖,一心只想把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全都尽数发泄出来的她,愤慨咆哮道。 “苏逸兴!你少给我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坦白告诉你,我之所以愿意耐下性子三番五次地向你解释我没有怀孕,不过是看在我们相处一年的份上,所以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可你如果当真以为我的一退再退是我软弱好欺负,以为和你闹僵了会对我造成多么大的影响,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苏逸兴,你别忘记你当初是用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逼迫我嫁给你的,我不想让你因为误解我而伤心,因此多次向你解释,这是情分;从今以后我对你视若无睹,只像个木偶一样撑过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随后就与你和离,那是本份。若是当真从感情的层面上来说,你以为我当真会在乎被你误会吗?你爱信信,不信拉倒,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影响,因为我自始至终就从来也没把你放在心上!” “话说到底,就算我当真怀上了庭轩的孩子,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把我休弃出府吗?哈哈,我求之不得!去找庭轩刀剑相向吗?哈哈,凭你们俩旗鼓相当的武艺,你休想在他手上讨到便宜!从此以后一直在官场上和庭轩对着干,势必要让他付出代价吗?哈哈,襄阳王府确实不是吃干饭的,可是定国公府也不是好招惹的!当真斗起来,谁也不怕谁!” 第一百八十七章 软禁 “霜......霜寒......”汤药飞溅、桌椅破损的听涛院内室里,面对着忽然间勃然大怒并说出了许多诛心之言的夏霜寒,完全没料到自己的一碗汤药会将事情推动到现如今这样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的苏逸兴,在面色大变、心痛难当之余,更涌现出了许多的难以置信。 原本他以为,面对着他端来的假“落子汤”,夏霜寒尽管会大怒,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还是会选择把它喝下去。而待她喝下汤药之后,确认她确实没有怀孕的他,便可以告知她汤药的真相,并努力去平息她随之而来的怒火,以及获得她的原谅了。 可现在现实却告诉他,他原先的预测完全猜错了,夏霜寒尽管确实不希望自己被他误会,只可惜他于她而言,却还没有重要到值得她为了他而把自己的健康当做筹码的程度。因此,一旦他超越了她的接受底线,开出些出格的要求把她给逼急了,她即刻就会与他撕破脸,一点余地也不留。 “怎么?嫌我说的话难听了?可是你不认为你做的事情更加难看、更加让人恶心吗?” 眼看着苏逸兴的面色在闻听她方才出口的恶言后瞬间变得惨白,从他的痛苦中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意与出了一口恶气的舒畅感的夏霜寒,冷酷而又温柔地微笑道:“嗯,现在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就开心了,毕竟你之所以会听到那些狠狠刺伤你的话,完全就是你自己自找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世子妃你完全误会了。”自打进屋之后就一直站在苏逸兴身旁的秦大夫,眼看着事情在一瞬间急转直下,并进一步闹到了现如今这番剑拔弩张不可收拾的地步,深切知道那碗汤药的真相的他,便赶忙出言解释道:“不是的,这打翻了的汤药并不是一碗落子汤,而是一碗货真价实的补药啊!” 出声挥退因为闻听屋子里的响动,而从东西厢里跑了出来,可又碍于苏逸兴一开始吩咐的“没有我和世子妃的召唤,你们不论听到屋子里传来怎样的声音,也绝对不可以贸然闯进来”的命令,而不得不在正屋门外的台阶下刹住脚步,随后焦急出声问询室内情况的四个丫头,决定听听看秦大夫的说辞的夏霜寒,将目光从苏逸兴的脸上收了回来。 “......所以,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世子妃,世子他一直把你的健康放在心上,当真是从始至终都不曾想过拿什么真的落子汤来让你喝啊!”言简意赅地说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面带对苏逸兴的不忍之色的秦大夫,转向夏霜寒循循善诱道:“世子妃你看,现在既然已经解开了这个误会,那你是不是也该为你刚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做出些表示了啊?” “表示?是,我可以承认我刚才说的话并不好听,可我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的前提条件,我希望秦大夫你不要忘了。” 完全不打算收回刚才那些本来就是大实话的话语,也不想为自己方才激动的言行道歉,稍微和缓了些面部表情的夏霜寒,转向一旁沉默许久的苏逸兴道:“苏逸兴,你难道不认为今日我们之所以会闹得这么僵,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我们两个人对彼此都不信任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深吸一口气,用一双凝聚着苍凉与悲戚的眼睛牢牢注视着夏霜寒,知道她方才的话语仅仅只是一个铺垫的苏逸兴道:“今日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拿着假药来欺骗你,所以你说吧,接下来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也不想怎么样。我仅仅只是受够了、也过腻了现在这样的日子,所以不想再继续和你争吵,也不想再和你继续彼此伤害了。因此归根结底一句话,苏逸兴,我们还是还彼此一份自由,痛痛快快地和离分开吧!” 在解释完事情经过之后,就悄无声地一点点向门边靠近的秦大夫,在夏霜寒口出和离之言之前,便已经快步去到了外面夜色迷蒙的院子里。而室内,闻听夏霜寒此言的苏逸兴,则在睁大了一双写满恍然大悟的眼睛后,抬头癫狂地大笑三声,随后朝房门迈开了脚步。 “说一千、道一万,现在我总算是想明白了,夏霜寒,你今晚之所以会像现在这样大发雷霆地和我争吵,其实不过就是想要借题发挥,以便看似顺其自然地同我提出和离的要求,然后跑去和陆绍云双宿双栖对吧?只不过很可惜,我是不会让你和陆绍云得逞的!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踏出这个屋子一步!” 顷刻间只感觉自己终于勘破了夏霜寒今晚暴怒的真正原因的苏逸兴,在说话间走出屋去并转身锁上了屋子的正门。而当夏霜寒意识到正门不通、走窗户还较为可行的时候,同样移动到了窗前的他,则通过打开的窗户,将意欲往外跳的夏霜寒,一把推回了房间里。 “苏逸兴你他娘的混蛋!”在苏逸兴的一推下跌坐回窗户边的短榻上,随后即刻转身下地拿过桌边的圆凳的夏霜寒,一边“梆梆”地大力砸向被从外面锁死了的窗扉,一边高声喊道:“苏逸兴,你有什么资格把我关起来?我又不是刑部的犯人,你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放我出去!快点放我出去!” “大晚上的不太平,吵吵嚷嚷的这是在干什么?”夏霜寒不管不顾地闹出来的这番不小的动静,很快就在襄阳王府里传播了开来。而闻听这番激烈的闹腾声的苏淳风,也和同样匆匆赶来,想弄清楚夏霜寒和苏逸兴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的谢氏一起,迈过门槛来到了听涛院院子里。 “王爷、王妃,你们快帮帮我啊!苏赭晨他想要把我关起来,两年内不让我走出这间屋子啊!”紧闭的窗户内,挥动着手中的圆凳的夏霜寒,在听到从屋外传来的苏淳风和谢氏的声音后,便即刻停住了手里的动作,隔着窗户朝外面高呼道:“我是人,不是牲口,他这么关着我,是想要把我闷死吗?” “赭晨,欺负一个弱女子是你这个大男人该有的表现吗?把自己的妻子像犯人一样锁在屋子里,这像什么话?还不快点给我打开!” “就是说啊,赭晨,正所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和矛盾,坐下来耐耐心心地好好谈谈就是了嘛!做什么要像现在这样把人关起来呢?你这么做解决不了问题呀!” “那我把她放出来就能解决问题了吗?”抬眼看着扬起眉毛、阴沉着一张脸、怒瞪他的父亲,以及苦口婆心、面带不赞同的神色、委婉劝说他的继母,一时间只感觉在父母的眼中,夏霜寒这个世子妃当真扮演得极为出色的苏逸兴,撇嘴苦笑道:“霜寒说她要和我和离,不想再和我过日子了,你们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能把她放出来吗?” “你......你说什么,和离?赭晨,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即便是霜寒当真想要与你和离,你以为把她关在这里就可以解决办法了吗?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与闻听苏逸兴所言后,即刻便显出惊慌失措、不敢置信的表情的谢氏不同,知道只要夏霜寒一日不放下陆绍云,且陆绍云一日不娶妻,她和苏逸兴之间的婚姻就不可能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的苏淳风,则对现如今的这个情况,并没有感到多少多么诧异。 “放她出来吧!霜寒是什么性情你还不知道吗?就算你严防死守地一直关着她,只要她想出来,哪天放把火把这屋子烧了也不是不可能的啊?事情若是当真闹到那个程度,那才真是变得更加不好解决了。所以,趁着现在还没有闹出人命来,你还是快点把她放出来吧!” “闹出人命来?”一瞬间只宛如听到了什么异常荒谬可笑的言论一般弯起唇角,不欲理会父母亲的建议,说什么都不接受在约定到期之前就与夏霜寒和离的苏逸兴,最终在撂下一句“她可舍不得死,不信您二位看着”之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而屋子里,折腾了大半天,又是掀桌、又是高喊、又是砸窗的夏霜寒,则实实在在地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了。 “时间已经过了宵禁,我也又困又累的,就算现在当真开了门,我又能到哪里去?”气喘吁吁地放下手中的圆凳,如此在心中自问一句的夏霜寒,最终选择了今日“休战”,有什么事情都等明日再说。 于是就这样,知道今晚说什么也解决不了现下的问题了的襄阳王夫妇,随后便在夏霜寒的宽慰下,无奈地选择了折返。 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桃花落尽的时节里,四月的第一天开始了。 四月初一,这原本是夏霜寒在半个月前就与芭丽雅约好了的,一起上街买东西的日子。毕竟,再过半个月,从娜鸣村来的戎族商队就会抵达京城,且四月下旬,更是芭丽雅与林熙然举办婚礼的日子。因此,这一日的夏霜寒,原本是应该陪在同族好友的身旁,帮着她一起为接下来的婚礼跑前跑后的。 只可惜,现如今因为苏逸兴的软禁,夏霜寒并没能如约出现在她当初与芭丽雅约好的碰头地点。于是乎,知道友人不会无故不来赴约,且即便是因病不能前来,夏霜寒也定然会找人给她带一个口信过来的芭丽雅,便因此对夏霜寒爽约的真正原因,生出了疑惑。 骑马来到城西襄阳王府,正打算像以前很多次一样跳下马背、登上台阶,随后入内拜访夏霜寒,敞开的门扉处,一个与应门小厮说着话的做异族打扮的年轻姑娘,却忽然间闯入了芭丽雅的视野。 自打昨日听到哥哥带回来的那个“世子妃的喜脉非但没有消失、反倒还变得越发稳健了”的消息后,文雪莹就打定了主意,今日说什么也一定要亲自到襄阳王府来看看夏霜寒的状况。只可惜当她像几日前那样登门拜访的时候,应门的小厮却用一个“世子妃身体不适,现如今谢绝拜访”的回答,将她堵在了大门外。 “世子妃身体不适、谢绝拜访?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如果不能弄清楚夏霜寒现如今的确切情况,也就不能拿定主意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的文雪莹,横眉怒目道:“几日之前我才见过你们家世子妃,且她的身体又向来非常康健,你现在告诉我说她突然病倒了,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吗?你骗谁呢!” “世子说世子妃病倒了,那就是病倒了嘛!反正世子吩咐了,说是世子妃最近一段时间需要卧床静养,来客一概不见,所以姑娘你还是莫多纠缠,尽快离去吧!” 夏霜寒昨晚上弄出来的动静可不小,虽说那响动并没有达到传遍全府的地步,但“世子和世子妃闹翻了,世子还把世子妃锁在了听涛院里,命令说谁也不准把她放出来”的这个消息,却是在府里上上下下地传遍了的。 于是,当明确知道夏霜寒并没有抱恙的应门小厮撒谎的时候,他那控制不住地变得非常微妙的表情,便在一瞬间让文雪莹给识破了。 “卧床静养?我看应该是被人软禁吧?”抱着试探的心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顷刻间注意到小厮因为听到了她的话,而再次微妙地变了变表情的文雪莹,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居然是真的。“什么?你们世子妃当真被人给软禁起来了?谁干的?十有八九是你们世子是不是?” 文雪莹的问题,小厮完全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因为自打下马后就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的芭丽雅,在闻听文雪莹所言后,即刻便踩着鹿皮靴,“噔噔噔”几步跑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解困 “这位姑娘难道说的是真的?霜寒姐姐当真被人给软禁起来了?为什么?苏世子为什么要软禁霜寒姐姐?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芭丽雅姑娘?”被拽住了衣领的小厮,抬眼间便认出了面前的姑娘正是世子妃最为要好的友人。 看看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的芭丽雅,再看看她旁边那位因为她的出现而微感诧异,随后又很快拿不依不饶的眼神继续看着他的文雪莹,一时间只感觉一个头两个大的小厮,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应付面前的两位贵客加娇客。 “您们二位就别问我了,我根本什么内情也不知道。上面只是吩咐下来,说世子妃病了需要卧床静养,而我也只是把上面传下来的说法原封不动地告诉你们罢了。还请两位姑娘高抬贵手,不要再找我的麻烦了。”话说到这里,趁着芭丽雅一个不注意,拽回了衣襟的小厮便脚底抹油溜了。 而面对着面前“咣当”一声合上的朱漆木门,无论是芭丽雅还是文雪莹,都萌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苏逸兴把人软禁起来的这件事情,必须尽快告知陆绍云才行。 自打二月初护送西南使节团离开京城之后,近两个月时间来,陆绍云就一直没能见到夏霜寒。 深切知道,在苏逸兴完全相信夏霜寒做出的解释之前,在他揪出当初陷害他们的人之前,贸然前去和夏霜寒相见是非常不明智的他,总会在思念心上人的时候,静静地出会神、发会呆。 四月初一这一日,休沐在家的陆绍云,正在忙于旁敲侧击地向不久前才刚刚去过襄阳王府的妹妹陆茹惠,打探一些有关于夏霜寒的事情,忽然间双双找上门来的芭丽雅和文雪莹,却用一个“霜寒被苏逸兴给软禁起来了”的消息,骤然破坏了他平和宁静的好心情。 “你们俩说的都是真的吗?苏逸兴当真把霜寒软禁了起来,并且完全剥夺了她会见友人的权利?” “当然是真的啦,刚才我们找上门去,只不过才敲开了门,就被应门小厮用不伦不类的借口给堵在了大门外。如果软禁这件事不是真的,襄阳王府的下人们做什么不敢放我们进去?” 再次出口向文雪莹和芭丽雅确认过消息,当即便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的陆绍云,很快就骑上疾风奔出定国公府,打马赶往了翰林院。 想要为现如今被软禁起来的夏霜寒出头,身为她的前任未婚夫的陆绍云,相当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因此,唯有搬出夏霜寒的父亲夏敬之,才能在最短时间里,光明正大地将夏霜寒带离襄阳王府。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翰林院里,原本就因为苏逸兴当初强娶夏霜寒的事情而对他心有不满的夏敬之,在闻听陆绍云所带来的消息,以及他所叙述的从二月初至今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很快就毫不耽搁地递了条子、申请了早退。 随后,待夏敬之在陆绍云的陪伴下赶到襄阳王府之后,用夏霜寒的父亲的身份给陆绍云撑腰的他,更是很快就指使着已然在心目中认定的未来女婿,动用武力强行破拆了听涛院正房的大门。 四月初一这日白天,在苏氏父子双双出门上值之后,面对着踏入听涛院,隔着一扇被挂了锁的窗扉向她询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的谢氏,囫囵睡过一觉把昨晚消耗了的精气神又重新补充了回来的夏霜寒,仔仔细细地把这半个月来围绕着喜脉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关起来的原因都说了一遍。 而面对着儿媳妇的诉说,一时间只为继子的行为感到恨铁不成钢的谢氏,则气愤地跺脚道:“赭晨当真是糊涂,他也不好好想想,倘若霜寒你当真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那么为了不至于这个孩子被误认成是苏家的血脉,进而导致你在将来离开襄阳王府的时候,不得不被迫把这个孩子留下来,那么你第一时间采取的行动,就不应该是向他解释自己没有怀孕,而是应该尽快提出和离,随后再嫁给陆绍云才对。” “而且倘若这个喜脉是真的,那么作为这个孩子的父亲的陆绍云,也就不可能在过去这大半个月里,选择默默忍耐与等待。毕竟,依照他那样敢于承担并且勇于承担责任的性格与作风,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他一定会尽量争取在三个月内帮助你完成和离与再嫁这一系列事情,随后找个七月早产的借口,将你怀孕的确切时间遮掩过去才对。而现在,他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不就很明显地说明了,霜寒你没有怀孕吗?” “伯母您说的没错,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并不是每一个被卷进了是是非非里的人,都能够清醒客观地看待现实的。” 被软禁在屋子里,闻听谢氏这一番说辞的夏霜寒,悠长叹息道:“而且我相信,就算您现在把您刚才说的这段话,拿去同苏逸兴说一遍,现在的他也不会相信您的说辞。毕竟,我昨晚上不是已经向他提出了和离的要求吗?” “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赭晨平日里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一碰上感情的事情,他就变得这么迟钝呢?” 迎着朝阳在院子里蹙起眉头,一心只想等继子傍晚回来之后再好好劝说他一番的谢氏,却没有想到,临近傍晚时分,在苏家父子归家之前,怒发冲冠的夏敬之,就先一步带着陆绍云找上了门来。 “爹?!庭轩?!你们怎么来了?”不愁吃喝地在屋子里被关了一整天,拿定主意用白日里的时间养精蓄锐,等傍晚苏逸兴回来之后再与他再度开战的夏霜寒,当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带着陆绍云到襄阳王府里来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 “我的傻孩子啊!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和爹说呢?”仔细打量着大半个月不见的女儿,唯恐她在被软禁之余还吃了别的苦头的夏敬之心疼道:“若是上个月你就把事情经过全都告诉我,知道你在苏家是个什么处境的我,又怎么可能拖到现在才来帮你脱困?” 面对着父亲的关切和责备,已然在昨晚就下定决心,必须尽快和苏逸兴和离,以此重新过上真正正常的生活的夏霜寒,越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既然今日傍晚,所有与这段婚姻有关系的人,都已经到场了,那么今晚,这让我们一起干脆利落地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吧! 灯火通明的襄阳王府正院正堂里,因着夏霜寒意欲与苏逸兴和离一事而全都没有吃晚饭的六个人,正分为两边相对而坐着。 与咬牙切齿,死死盯着陆绍云,恨不得即刻便与他拔剑相向的苏逸兴不同,认真仔细地听过夏敬之的陈词,深切知道这桩强抢来的婚姻是真的再也维持不下去了的苏淳风,则并没有像自己的儿子一样,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王爷,相信这近一年来的相处,已经让您非常深刻地认识到了我的女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懂得逆来顺受,也不懂得委曲求全,性情刚烈、用情专一的她,即使耗尽一生,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接受现在的这门婚事。所以,与其让他们这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再这么彼此耗下去,白白浪费许多时间、感情还有精力,不如就让这个错误就此打住,不要再造成更多的伤害了。” 想当初之所以没有反对自己的儿子用卑鄙的手段横刀夺爱,反而一心只希望他能够达成心愿娶得意中人的苏淳风,其内心深处其实有着这样的一个想法——我家赭晨又不比那陆绍云差在哪里,想来那陆家小子之所以能够获得佳人芳心,也不过就是因为抢占了先机的关系而已。因此只要给我儿时间,他也同样办得到。 可是现如今,在时隔一年之后的今日,知道夏霜寒的感情就是矢志不渝、生死相许,无论旁人对她怎样都不可能改变她的苏淳风,却不会再像当初一样简单地认为,只要自己的儿子肯持续付出,那么将来就一定会得到回报了。 沉思片刻,最终决定接受事实,选择那条真正正确的道路的苏淳风,抬眼看向对面态度坚决,已经拿定主意,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的夏敬之道:“夏翰林说的是,事到如今我也算看明白了,赭晨和霜寒本质上并没有深厚的感情作为依托,所以根本不可能对对方拥有坚定不移的信任感,即使他们今日不分开,日后再遇到相同的事,他们也还是要重蹈今日的覆辙。因此,与其让他们这样互相蹉跎下去耽误彼此的时间,及时斩断这份错误的羁绊,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面对着苏淳风做出的这番回应,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了他。 “王爷他竟然这么好说话?亏我还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预备同他舌战三百回合,现在可真是省事了,一回合下来,事情就得到了圆满解决。”如此在心中低语一番,原本以为自己必将打一场硬仗的夏敬之,在卸下心头重担之余,更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我没听错吧?事情竟然就这么解决了?这简直顺利得让人难以相信啊!”互相对视一眼,彼此之间谁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就解决了的夏霜寒和陆绍云,则唯恐自己听错一般,迅速将视线转向了苏淳风。 “......”面对着丈夫做出的这番表态,既希望苏逸兴能得到幸福,又希望夏霜寒能得还自由的谢氏,面带忐忑不安之色地转向了身边的继子,随后又很快将视线再次投向了自己的丈夫。 “我不同意!爹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情绪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提出反对意见的苏逸兴,是第一个针对苏淳风的决断出声开口说话的人:“这是我的婚姻,只要我不想和离,那么谁也别想逼迫我放手!” “就算这是你的婚姻又怎么样?事到如今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真正的决定权根本就不在你的手上!就算你能一直把持着霜寒的丈夫的名份,你难道还能阻止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的她,跑到你触及不到的地方去,和她的心上人双宿双栖吗?赭晨,面对现实吧!注定不会属于你的人和感情,你是时候放手了!” 面对着忽然间拍案而起,疾言厉色地呵斥着他的父亲,十多年来不知道“严父”究竟为何物的苏逸兴,这才终于意识到了父权的威严。面上异常不甘,可深知在这件事情上,倘若父亲不愿意让步,那么事实上他提出的所有反对意见都无效的苏逸兴,最终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陆绍云!”知道自己的父亲和继母都已经站在了反对他的阵线上,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的苏逸兴,陡然间回过身来,那一双充血的眼睛牢牢锁住陆绍云道:“陆绍云,你敢不敢实实在在地和我比一次?打赢我,证明你有那个资格带走霜寒,否则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放手的。” “好,比就比!”坚持自己的幸福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打拼回来的陆绍云,看一眼身边面带担忧与关切之色望向他的夏霜寒,在向她传达了一个你不用担心的眼神后,重新调转视线望向对面的苏逸兴,并痛快地应下了他的要求。 于是乎,襄阳王府开阔的庭院里,宁静深远的夜幕下,各自挑了一柄趁手的武器的陆绍云和苏逸兴,便双双拿出十成十的功力,斗到了一起。 宝剑相触时发出的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里,星星点点的火星溅射开来,刀光剑影中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更印证了夏霜寒昨晚的预测——陆绍云和苏逸兴在武学造诣上旗鼓相当,谁也无法轻易在对方手上讨到便宜。 第一百八十九章 和离 襄阳王府开阔的庭院里,密切注意着陆绍云和苏逸兴的一招一式的夏霜寒,即使明知道他们俩谁都要不了对方的性命,可深切知道刀剑无眼、事有万一的她,却还是始终不敢掉以轻心、移开视线。 “男人嘛,打一场架比谈一场话更能达到交流的效果,所以你也用不着太担心了。” 同样立的庭院里旁观面前的这场决斗的苏淳风,因为年轻时多年在战场上拼杀的经历,因此并不会将那些浅淡的、不会伤及性命的外伤放在心上。 故而,看一眼身边即使已经指派了人手去请秦大夫和杜大夫,但却依旧维持着一副急急惶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模样的谢氏,认为现下无论是去处理儿子儿媳和离的后续事宜,还是去吃迟来的晚餐,都比留下来继续观战更为重要的苏淳风,转向身边的妻子宽慰她道:“放心吧,在我看来这场决斗要不了多长时间,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厢边,苏淳风的话音不过才刚落;那厢边,伴随着一声布帛破裂与金属入体的声音,只求尽快速战速决的陆绍云,便在完全放弃防御的状态下,不闪不避地迎向了那柄向着他的左手臂刺过来的利剑。忍耐着左手臂被完全刺穿的剧痛的同时,把握好时机挥动右手的他,眨眼间便将自己的剑尖迫在了苏逸兴的喉咙上。 “苏世子,看来是我赢了。”额角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晶莹,咧嘴一笑释然地放下手中的宝剑的陆绍云,回身转向高呼一声“庭轩”随即便朝着他奔来的夏霜寒,心情畅快无比地道:“霜寒,你现在自由了,不用再当这个劳什子的世子妃了。” “嗯,是,我又可以去过我想过的生活了。”笑中带泪,终于可以完全放下自己悬着的一颗心的夏霜寒,牵起陆绍云并没有受伤的右手,随后便带着他回到了光线明亮的室内,并把他按坐在了杜大夫面前的圆凳上。 “......”而身上同样受了伤、出了血,但却并没能在夏霜寒那里得到同样的待遇的苏逸兴,则在看一眼那对眼中只有彼此的男女欣喜的表情后,控制不住地凄凉苦笑起来。 “赭晨啊......”面带焦急与关切之色地走上前来,抬手安抚地拍拍苏逸兴的肩膀的谢氏,语重心长道:“赭晨啊,你爹说得对,不是你的东西即使抱得再久也依旧不会属于你,所以,与其拘泥于过去那些不曾得到的,不如放眼去看那些即将向着你奔来的。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谢姨相信,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谢谢您安慰我,我没事。”语调沉痛但却冷静地转向在一旁旁观许久的李青岚,将带血的宝剑交给他处理的苏逸兴,最终在秦大夫为其处理好伤口之后,就认命地接受了现实,提笔写下了和离书。 接过和离书后,为人做事向来不贪图便宜的夏敬之,提出了将襄阳王府当初送来的聘礼尽数归还的提议。 而面对着曾经的亲家公提出的这番说辞,清楚地记得夏霜寒当初嫁过来时,除了携带了少量属于自己的财物以外,其余嫁妆其实就是襄阳王府送去的聘礼的苏淳风,则无奈地笑着点头同意了。 “爹爹、庭轩,你们都先回去吧,否则一会宵禁了你们就当真走不了了。” 放心地让父亲将和离书带回家去,预备连夜收拾好东西,等明早父亲派来马车,随后就可以装上行李、骑上红云归家去的夏霜寒道:“放心吧,在明日午时朝阳下学归家之前,我定然已经完全料理好了这边的事情,回到家里去了。” “好,那么爹爹就等着明日傍晚时分,和你还有朝阳好好地吃一顿团圆饭了。”放心地拍拍女儿的肩膀,转身先行一步的夏敬之,为显然还有话要对夏霜寒说的陆绍云,留下了充足的空间。 而看一眼自己当真挺喜爱,但从明日开始就不再是他的儿媳妇的夏霜寒的苏淳风,则在坚信夏霜寒的喜脉定然同当初打晕她并把她送到驿站里去的那伙人有关的同时,下定了一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决心。 “怎么,能离开我就让你这么高兴?居然连觉都不睡,就连夜收拾起东西来了?” 夏敬之与陆绍云双双离开王府之后,听涛院里,点着灯火支使着几个丫头帮助自己收拾行李的夏霜寒,在忙碌之余,迎来了包扎过伤口,可脸色却依旧没有好转,只始终维持着黯淡状态的苏逸兴。 “......”转过身来面对着不管怎么说也相处了差不多有一载的挂名丈夫,出声挥退四个丫头的夏霜寒,并不想在临离开之前还同苏逸兴爆发不必要的争吵。 “坦白说我现在的心情,和我要离开的人是不是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是我所爱之人,那么无论面对着谁,我都同样会走得迫不及待、绝不回头。” “在这里生活了一年,难道这偌大的王府里,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留恋吗?” “我很感激苏伯父和苏伯母对我的信任和优待,我也很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很抱歉,我不能回报给你同样的感情,所以我只能衷心地祝愿你,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即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言谈有可能会惹怒或者伤害苏逸兴,可是始终坚持认为“做不做在他人、说不说在自己”的夏霜寒,却还是如实地对面前眼带伤感之意的男子,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苏赭晨,如果你觉得爱一个人太累,所以不想再在今后的日子里,费劲地去进行寻找与付出的话,那么我建议,你可以找一个爱你的人与你共度一生。比如......” “那位发自真心,绝对不是贪图你的地位和财富,而是当真就喜欢你这个人的陆茹惠,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我再补充一点,娶了陆茹惠,你也用不着管庭轩叫大舅子,因为我和庭轩早就说好了,我不会嫁进定国公府去,而是需要他入赘到夏家来。” 同一片天空下,同样位于城西的定国公府里,听闻自己的五哥陆绍云又一次带伤归来的陆茹惠并不知道,夏霜寒今晚对苏逸兴所说的一番话,究竟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影响了她的未来走向。 今生,她之所以能够像前世一样嫁进襄阳王府、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所依靠的,不再是非常喜爱她的王妃谢氏,而是她的五嫂夏霜寒。 四月初二上午,在最后一次陪伴谢氏用过早餐之后,将属于自己的财物尽数搬上自家的马车的夏霜寒,意气风发地骑着自己的爱马,踏上了回家的路。 而与此同时,襄阳王世子夫妇于婚后一年和离的消息,也很快就不胫而走,以极快的速度大范围地在京中传播了开来。 忠义乡君与襄阳王世子和离的消息,对夏霜寒以及夏家而言,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毕竟。只要向自己的弟弟和几位友人们解释清楚自己的情况,知道和离一事对她来说并不是苦难而是解脱的他们,自然就会接受她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只不过,与夏家和夏霜寒不同的是,苏逸兴和陆绍云却双双因为这件事而遭遇了一定程度的波折。 “金吾卫副统领陆绍云私德有亏,觊觎有夫之妇并撺掇他人妻子与夫家和离再嫁;刑部侍郎苏逸兴不修内闱,更为了一个女子与陆绍云争风吃醋、私下械斗,最终致使两人两败俱伤,且双双因为身体原因而在短时间内无法全力专注于本职公务。” 在夏霜寒和离归家几日后,一本书写有上述论调的奏本,被闻风奏事的御史台参到了圣上面前。而感情纠葛牵扯不清,并且确实进行过私下械斗的陆绍云和苏逸兴,则双双受到了非常严厉的申斥。 “孤听说,不日之后的四月下旬,你打算迎娶忠义乡君,同她正式拜堂成亲是不是?”东宫书房内,端坐在铺有明黄色锦缎的书桌后的椅子上的太子欧阳瀚,扫一眼垂首默立在下的陆绍云,于问话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回禀太子殿下,确实如此。” 两年前就已经在期待着喜袍加身的洞房花烛夜的陆绍云,已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迫不得已地耽误了两年时间了。因此现在,在心上人好不容易恢复单身的情况下,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等下去的他,决定在前世他和夏霜寒成亲的四月廿三这日,再一次同她缔结良缘。 “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哪怕她已经做了别人一年的妻子,你也依旧还是放不下忠义乡君,说什么都要娶她为妻吗?” 双眉之间的沟壑越蹙越深,打从心眼里并不希望自己的左右手结下这样一桩亲事的欧阳瀚,不赞同道:“庭轩,坦白说,针对这门婚事,孤希望你能再仔仔细细地认真考虑考虑。” “虽然,你同忠义乡君之间的感情纠葛以及当初迫不得已的无奈分离,这些事情孤都知道,可是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忠义乡君一个女人啊!” “庭轩啊,你知道如果你娶了她,需要承受多大的非议吗?只要你和她在一起,引诱他人妻子红杏出墙的这个骂名,你就永远不可能躲得开。为了一个女人,而让这些他人有意为之的攻讦与指责影响你的仕途,这样真的值得吗?” “末将谢过太子殿下好意,但很可惜的是,您的这份好意,末将实在无法接受。” 重来一回,在其他很多事情上可以退让,只唯独在夏霜寒这件事上半步也不能退的陆绍云坚决道:“于末将而言,霜寒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存在,为了她,末将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因此,本就是身外之物的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功名利禄,末将就更加不可能把它们放在心上了。” “依你的意思,只要能够和忠义乡君在一起,哪怕是做个贩夫走卒你也愿意,是这样吗?” 从来都认为,儿女情长不过是生活中的点缀,有也好没有也罢,其本质上根本就无法与权力地位这些让人为之痴狂的东西相提并论的欧阳瀚,在闻听陆绍云的说辞后,禁不住诧异地扬了扬眉。 “是,太子殿下英明。” 抱拳应是的陆绍云继续道:“霜寒出嫁这一年来,末将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亲,目的就是为了等到她和离的那一日,能够尽快和她成婚。现如今,眼看末将的痴痴苦等与默默守候终于就要得到回报,试问末将怎么可能因为其他原因而再一次让自己的渴望和思念尽数落空呢?” “没得到的东西总是好的嘛!所以说不定等你娶了她,过个两三年新鲜劲没了,你就觉得现在的决定错了呢?”从来不认为女人会比权利和地位更加让男人渴望的欧阳瀚,始终无法认同陆绍云的观点和说辞。 只不过,抬眼捕捉到陆绍云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想要隐藏却没能完全隐藏住的、对他方才的言论有所不满的表情的欧阳瀚,却选择了及时打住话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知道如果采用强硬的逼迫手段,只会得个君臣失和的结果的他,咽下了那些只会激起陆绍云的逆反之心的言辞。只不过,放弃了强硬的手段,却并不代表他就默许了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事。 于是乎,就在陆绍云于这日下值归家之后不久,欧阳瀚就让人精挑细选了三位姿色各异的美人,随后将其送到了定国公府陆绍云所居住的院子里。 “太子殿下他这是想做什么?送几个美人来转移我的视线,指望我就此放弃霜寒吗?我要是能看得上她们,当初也就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那位姿色绝伦的裴娉婷了。” 第一百九十章 找茬 定国公府里,无声地在心中抱怨几句,对太子送来美人的行为只感觉哭笑不得的陆绍云,大手一挥,吩咐下人将面前的三位美人全都塞到了定国公府最偏远的院子里。 与此同时,同样在定国公府里,与太子欧阳瀚不希望陆绍云和夏霜寒成亲一样,这里也有着不止一个人,正在为他们俩之间的这门亲事而感到烦恼不已。 就如同陆绍云第一次向陆啸清谈起“入赘”这个话题时所阐述的观点一样,拥有一个身份颇高同时性格还异常刚烈倔强的儿媳妇或者妯娌,这对京城里的绝大部分世家媳妇们来说,并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身份比自己高出一截,这就意味着婆婆摆不出正经的老封君架势来打压儿媳,同时也意味着长嫂拿不出掌家媳妇的威严来弹压妯娌。 因此,面对着曾经两次被圣上赏赐的忠义乡君夏霜寒,本就不是夏霜寒的婆婆的陆五夫人,以及近十年内都很可能无法捞到一个朝廷诰命的陆家大少奶奶谭氏,这两位在现阶段协同管理定国公府的妇人,自然不可能感到开心。 “那忠义乡君姿色平平,不过就是一个二嫁的女子,也不知庭轩这是被她的什么地方迷住了,硬是要和她在一起。” 在有“强大外敌”来犯的时候,“统一战线、一致对外”,是陆五夫人与谭氏经过商议后达成的共识。因此,最近的她们已经放下了为了垄断掌家之权而一直不断的明争暗斗,转而把心思都尽数花在了夏霜寒的身上。 “可不是嘛!京中什么样的贵女,小叔娶不到?可他却偏偏就是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真真是让人想不通。” 同陆五夫人一样,满心以为夏霜寒这是要嫁入定国公府,因此根本不可能去考虑陆绍云入赘夏家的可能性的谭氏,面带忌恨之色道:“为了这桩婚事,国公爷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拿出来了。想当初我这个长孙媳嫁过来的时候,也没见老爷子将那样稀罕的玩意作为我的彩礼啊!” 同陆五夫人一样,一想到那些财物里本来也该有自己一份,可现如今它们却即将被尽数抬到夏家去,谭氏就恨得直想把后槽牙给咬下来。 “那忠义乡君还没嫁过来呢,国公爷就如此地看重她,等她当真过了门,仗着有老爷子撑腰,她还不把尾巴翘上天去,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不服管教,我看这定国公府啊,早晚得因为那野性子的忠义乡君,而变得一团糟!” “依我看,大嫂和五婶的担心是多余了。”陡然间插话进来的,是最近几日一直为“大嫂和五婶的休战”而倍觉疑惑的陆茹惠。 这一日,眼看着平日里对彼此笑里藏刀的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凑到了一起,知道她们之所以肯摒弃前嫌,定然是因为她们现阶段有了共同的利益目标的陆茹惠,禁不住靠近一些听了个仔细。 “惠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即使被陆茹惠听到了她们之间的谈话,也依然不憷的陆五夫人,更关心的事情并不是为什么陆茹惠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是她刚才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惠儿,前段时间你五哥老和你在一起,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所以才让你掌握了一些,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的情况?” “大嫂、五婶,你们可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面对着陡然回过头来注视着她的陆五夫人和谭氏,在她俩脸上完全看不到丝毫的心虚慌乱之色的陆茹惠,突然就明白了夏霜寒为什么死活也不愿意嫁到定国公府里来的原因——这还没过门呢,就已经被嫂子和婶子惦记与算计上了,这样充斥着七大姑八大姨的、烦人得不得了的婚后生活,夏霜寒无法接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五哥和祖父明明都说过,婚礼就定在四月廿三,可是,眼瞅着亲迎之日距离今日已经没有多少日了,可为什么咱们府里却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嗨!我当你要说什么,原来是说的这个,可是这问题不是再简单不过了吗?忠义乡君作为一个二嫁女,太子殿下也对这门婚事不赞成,庭轩为了不让这门婚事触怒太子殿下,或者造成坊间传得更加凶猛的流言蜚语,自然只会选择简单地办一办就完事这一种做法啊!” “哦?真的是这样吗?可是哥哥如果当真是为了不触怒太子殿下,他难道不是应该选择不办这桩婚事吗?”抬眼看看对面两个,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但却就是敢如此理直气壮地对夏霜寒进行贬低的妇人,陆茹惠一时间被她们的目中无人和狂妄自大给逗笑了。 “大嫂、五婶,我实话告诉你们吧!人家忠义乡君不是要嫁到我们定国公府里来当媳妇,而是我五哥要带着他这些年来积攒的所有家当,和祖父自掏腰包赠送给他们的各种财物,到夏家去当上门女婿,知道了么?” “不可能!这也太荒谬了!”吃惊不已地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想过这桩婚事居然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陆五夫人,惊讶得下巴都快合不拢了:“庭轩一个堂堂的金吾卫副统领,又出身自我们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到那小门小户的夏家,去当什么上门女婿?” “就是,五婶说的是。”心中兀自打着算盘,原本还打算等夏霜寒嫁过来之后,再徐徐图之地从她那里捞油水的谭氏,完全接受不了这种,夏霜寒和陆绍云带着大量的财物,完全脱离她的控制与管辖的发展。 “惠儿,小叔可是国公爷最为看重的孙子,老爷子怎么可能容许小叔离开陆家呢?更何况,入赘这件事,身为小叔的大哥和父亲的、我的夫君和公爹,他们可是一个字都没和我说过。因此,既然他们都没有发话,小叔又怎么可能真的去入赘呢?” “五婶,您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五哥对忠义乡君痴心一片,莫说是入赘这么件事,就是那天上的星星,只要忠义乡君想要,他也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摘下来。所以你凭什么认为,他不愿意去做上门女婿?” 淡笑着、眼中带有浅淡的轻视意味地看一眼陆五夫人,心中只感觉凭其婶娘的身份,实则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干涉陆绍云的婚事的陆茹惠,转向一旁同样不愿意相信她的说辞的谭氏道:“大嫂,五哥的婚事,爹爹他管不着也管不了,相信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那么你认为在爹爹说的话都不做数的情况下,大哥的说辞又能有几分分量呢?所以,五哥入赘这件事,他俩不和你说,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祖父,正月里五哥因为染上了伤寒症,因而一直被困在官庄村里的时候,是忠义乡君不辞辛劳、日夜照顾着他,才终于让他转危为安、恢复了健康。因此,祖父当初就已经放出话来,说是只要五哥可以和忠义乡君重新走到一起,那么即便是让五哥入赘夏家,他也没什么不同意的。所以事到如今,你们还是依旧认为我方才的说辞,不过是荒谬的笑谈吗?” “......”听过陆茹惠这样一番有理有据、条理分明的叙述,一直琢磨商讨着,待夏霜寒过门之后究竟该怎样对付她的陆五夫人和谭氏,这才意识到了她们之前的防备和算计是多么的可笑。 可是,就算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的思虑和商讨全都打了水漂又怎么样?既然还没有和夏霜寒正面交锋、分出个输赢来,那么她们就不会轻易认输。 完全可以从自己的大嫂和自己的五婶眼中,看出她们究竟在想些什么的陆茹惠,悠悠地在心中叹气无声道:“我就知道不闹上一场,你们俩就不会善罢干休,因此,我今日才特地过来给你们通个气,只希望你俩能尽早闹完,别拖到临近婚礼的时候,再去打扰五哥和五嫂办婚事。” 心中坚定相信,陆五夫人和谭氏绝不可能在夏霜寒手上讨到半分便宜的陆茹惠,很快就转身迈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而接下来“迎战”陆五夫人和谭氏的夏霜寒,也确确实实没有让她失望。 与苏逸兴和离之后不过半个多月就要再次出嫁,这对夏霜寒来说,即使可以被在逻辑上认定自己的决定并没有错的她快速接受,可在感情上,很快就要成为陆绍云的妻子的这件事,却还是无法不让她感到紧张。 原本面对着在她和离归家不久之后,就向她提出“霜寒,我希望我们能够在四月廿三那日,和原本就要举行婚礼的熙然和芭丽雅一起,按照戎族人的习俗,结为夫妻”的要求的陆绍云,好不容易才回到夏家,并且忧心于究竟是谁导致了她的假脉相这件事的夏霜寒,是打算稍微把婚期往后推一推的。 只可惜,已经等了好久再也等不下去了的陆绍云,却没有给她拖延的机会。 “霜寒,我知道由于你把我们之间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都给忘了,所以可能对这个婚事并不感到着急,可是我不一样啊!所有的事情我都记的清清楚楚,所以你当真舍得让我就这么难耐地继续等下去吗?” “如果说时间倒转回去年我们刚刚从关外回到京城的时候,由于那时我母亲和裴娉婷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你的身体也没有养好,再加之祖父还不同意我入赘,那么你说你不想着急成亲,我也可以理解。” “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啊!原本阻拦在你我之间的那些障碍,在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就已经被彻底荡平了。现如今苏逸兴又好不容易写下和离书还了你自由,所以我觉得我们俩,实在没有必要再继续拖下去了!” “嗯......是,你说的有道理,既然我们确实已经耽误了这么多时间,那么也就确实不应该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于是就这样,忙于向自己的各位亲朋好友们解释自己的和离的夏霜寒,没过两日便又向他们放出了自己即将再嫁的婚讯。 “哎,我还以为姐姐这次回了家可以好好地多陪我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你前脚才离开赭晨哥哥,后脚又要嫁给庭轩哥哥了。”闻听姐姐即将在不久后再次嫁人的消息后,原本以为自己在一段时间内又可以向姐姐撒娇耍赖的夏朝阳,心中很是失望与郁闷。 随后,直到夏霜寒不停地向他保证,说自己嫁人之后会一直和陆绍云居住在惠通河上游那座,距离夏家并不远的宅子里,并且欢迎他随时过去找她时,面带抑郁与不舍之色的夏朝阳,这才终于重新打起了精神并露出了欢快的笑脸。 四月初七,这一日是夏霜寒与芭丽雅相邀一起上街买东西的日子。 为了接下来他们两对新人的婚礼,即使当初和陆绍云在娜鸣村里成亲时,包括喜服在内的很多东西都还在,并且都可以在接下来的成婚之日里派上用场,可是夏霜寒要准备的东西和要做的事,却依旧还是非常多。 “霜寒姐姐,兜了一年多的圈子,现如今你和庭轩哥终于可以重新走到一起了,相信等爹爹和哥哥们来了京城,听说这个消息的他们,也定然会为你们开心的。”骑在鞍袋里装满了东西的马背上,为友人们终于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事而感到分外开心的芭丽雅,手舞足蹈、眉开眼笑。 直到在返回自己位于白米巷的住处的路途中,于夏霜寒和陆绍云未来的婚后居所外见到陆五夫人和谭氏时,敏锐地从她们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中,窥探出了她们的不怀好意的芭丽雅,这才隐去了脸上的欢欣与喜悦。 骑在马背上,远远就看见自己未来的新居门口停着定国公府的马车,并且有丫头走下马车来拍响了大门,同应门的柴胡进行着交涉的夏霜寒,很快就见到了在贴身侍婢的搀扶下,慢慢从马车里走下来的陆五夫人孟氏和谭氏。 而就在夏霜寒“佩服”地淡笑出声,在心中叹一句“孟氏和谭氏当真好本事,这么快就找到了这座、原本在陆家只有祖父和庭轩才知道的宅子”的时候,开启的门扉里,抬眼看到上街归来的未来女主人的柴胡,则很快出声向夏霜寒打了招呼:“夏姑娘您回来啦?” “恩,是,我回来了。”翻身跨下马背,走上前来的夏霜寒点头应过柴胡,这才转向一旁的两位陆家女眷道:“陆五夫人、陆少夫人?不知你们二位今日前来,有何贵干啊?” 依旧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扫一眼孟氏和谭氏脸上那虚伪至极的笑容的芭丽雅,当即便依照自己的直觉,用戎族语向夏霜寒发出了一句“霜寒姐姐,看眼神我就知道她们在打你的主意,你要小心”的提醒。 而闻听芭丽雅此言后忍俊不禁的夏霜寒,则为了不让她那好打抱不平的性子被完全激发出来,进而不必要地把事情闹大,故而很快就用没有几个汉人听得懂的戎族语,光明正大地将她劝走了。 “芭丽雅你尽管放心回去吧,她们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难道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惹毛了我,挥起拳头来把她俩打出去,对我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所以你不用担心,尽管回去收拾东西吧!” “那......”扫一眼马车旁的几个汉人女子,确认倘若比起武力来,就算她们全部一起上也只会被夏霜寒吊打的芭丽雅,最终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回去了,霜寒姐姐再见。” “嗯,再见。” 这厢边,听从夏霜寒的劝说而调转马头的芭丽雅才刚刚拐过街角;那厢边,自觉已经站了许久却完全不受重视的孟氏,就决定给夏霜寒一个下马威地先发制人了。 “柴胡你当真好大的架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庭轩的婶娘和大嫂,做什么拦着我们,死活不让我们进去?”端着架子诘问柴胡的孟氏与其说是在同他说话,不如说是在同撇下她们,同芭丽雅用戎族语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的夏霜寒说话。 “登门拜访、投递名帖,主家不在、改日再来,相信这是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的登门做客时应该遵守的规矩吧?现如今主人家既然不在,却还要仗着自己是主人的亲眷,而为难一个应门的下人,并且不管不顾地硬是往里闯,这又是摆的多大的架子啊?难不成这宅子,还是客人帮主人家置办下来的不成?” 面带微笑地挥手送走了芭丽雅,简直不知道孟氏有什么资格在她这里摆谱的夏霜寒,一边将自己的爱马交给柴胡,一边无视两位陆家女眷道:“马背上的东西拿下来之后,帮我把它们交给含笑,她知道该怎么归置。” 很明确地用方才的一句话表达了“陆家女眷用不着招呼,让含笑尽管去忙,不用出来待客了”的意思后,仿佛没有察觉到孟氏和谭氏因为她适才的一句话而铁青了一张脸的夏霜寒,这才闲适从容地转身面对二人,并将她们引进了门。 许久无人居住的宅院里,夏霜寒为了使其尽快恢复到舒适、清洁的居住环境,而组织人手进行的修缮和打扫,暂时还没有完成。 故而,当将这些状况尽数收入眼中的孟氏和谭氏,在夏霜寒的带领下到达正院正堂的时候,面对着她做出的一番“原本我和庭轩是打算等成婚之后再住进来的,因此现在这座宅子里包括茶叶在内的很多东西都还没有买”的说辞,不打一声招呼就冒昧前来拜访的她们俩,只能一边在心中默默咬着牙,一边在表面上说着“不要紧、不要紧”地,接受了夏霜寒提供给她们俩的两杯白水。 “霜寒啊,嫂子今日在家中听说了件事,因为觉得其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所以现在才和婶娘一起双双找上门来,向你求证一下。” 就现阶段而言,并无诰命在身的谭氏,并不想使用“忠义乡君”这种,一出口就会把自己放在低了一等的位置上的称呼;而使用“夏姑娘”这个称呼,又让她在感觉太过生疏的同时,觉得并不恰当——毕竟夏霜寒是已经嫁过了一次人的嘛!因此最终,她便选择了听上去较为亲切热乎的“霜寒”这么个叫法。 “哦?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值得二位如此劳师动众地亲自找上门来?”面上虽然带有疑惑之色,但依旧记得自己前世与面前二人相处时的情景的夏霜寒,心中却已然对谭氏即将出口的说辞有了底。 “我和婶子听说,你和小叔的这门婚事,不是你嫁到定国公府来,而是小叔入赘上门到夏家去?” “是啊,没错。正是如此。”饮尽杯中的白水,正襟危坐、目光炯炯有神的夏霜寒面带理所应当的神情点头道:“等我和庭轩成亲后,我们会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过我们两个人自己的生活。无论以后是荣是损,都与定国公府没有关系。” “......”面对着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的夏霜寒,从小到大身边基本上都是些说话弯弯绕的人的孟氏和谭氏,一时间很是有些难以接受。 相互对视一眼,一想到陆啸清那一箱箱的赏赐至此之后就要当真与她们没有半分关系的二人,随即异口同声道:“不可啊霜寒,万万不可!入赘同嫁人比起来,当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可一定要再好好地仔细想想啊!” “哦?怎样个有百害而无一利法?霜寒愿闻其详。”对孟氏和谭氏心中打的算盘一清二楚的夏霜寒,放下手中的白瓷杯,随后微勾唇角,露出了一个带有嘲讽与冷意的微笑——孟氏、谭氏,既然今生的你们依旧和前世一样贪得无厌不肯善罢干休,那么我也就当真用不着再给你们留什么脸面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美人 京城城东惠通河上游,陆绍云于两年多以前置办的那座,很快就要成为他和夏霜寒的小家的“凶宅”里,虽然不希望身份颇高、脾气烈性的夏霜寒嫁进定国公府给她们添烦恼,可是更加不希望夏霜寒和陆绍云带着陆啸清拨给他们的许多财物在外单过的孟氏和谭氏,正在喋喋不休地劝说夏霜寒,希望她能改变主意,放弃让陆绍云入赘夏家的想法。 “霜寒啊,你看,夏家人丁单薄,夏翰林平日里独自抚养朝阳就已经很是不容易了,你和庭轩又打算在婚后独门独户、自成一家地在外居住,到时候一旦家中出了点什么事,连个照应和帮衬的人都没有,这样做实在不好。而嫁到我们定国公府里来,人丁兴旺、喜气热闹,互相帮扶、共度风雨,这样不是很好吗?” “能不能共度风雨、互相帮扶,这我可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一大家子人搅和在一起,公帐、私账牵扯不清,一旦我不想让自己的财物被他人占便宜,因而把银钱物件抠得仔细一些,就要落个斤斤计较、心胸狭窄的骂名,我图的什么?” “自己的钱财自己无法做主,像这样嫁过去有什么意思?难道为了过去满足那些一心把眼睛盯在别人的钱袋子上,一逮着机会就想尽办法吃拿卡要的贪得无厌之辈,我就要打落牙齿和血吞,百般隐忍千般委屈地虐待自己吗?我凭什么这么和自己过不去啊?我这个人啊,就是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去打水漂,也不想便宜那些人!” 夏霜寒说的这番话尽管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立场鲜明地摆明了自己究竟在说谁的她,也已经把话说得很不客气、很不好听了。可是就算被夏霜寒说了这么不客气的一番话,孟氏和谭氏却依旧还是看在利益的面子上,而没有怒发冲冠、拂袖而去。 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呼吸也重了不少的孟氏和谭氏,短暂地调整了几下呼吸,随后便强压下火气,宛如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地继续说了下去。 “霜寒啊,庭轩他一旦入赘,依照规矩就是不得纳妾的,你去年又大病了一场,虽说身子现如今已经大好了,可是将来究竟能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这谁也说不准。所以,为了庭轩的血脉承续以及你自己老时能有个孩子傍身,你也应该嫁过来,为庭轩纳妾,并尽可能地帮助他开枝散叶才是!” “哈哈,简直笑掉我的大牙!” 闻听孟氏和谭氏的说辞,夏霜寒怒极反笑道:“你们俩都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还指望我能欢欢喜喜地接受,你们俩脑子没毛病吧?姑且不谈你们口中那句‘我很可能生不出健康的孩子’的诅咒,单单就说规劝我帮庭轩纳妾这一条,这话说得,就好像为人正妻的你们俩,愿意给自己的丈夫纳妾似的。” “十多年前在定国公府里一尸两命枉死的郑姨娘,她的魂魄到现在都还在纠缠着庭轩的母亲的事,相信你们俩是知道的。所以,平日里在表面上宽和大度地说不阻止夫君纳妾,但实际上为了防止庶子庶女的出生,而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给自己的背上背上人命的你们俩,就不会感到心虚和害怕吗?指不定啊,在过去那些年里被你们害死了的那些冤魂,今晚上就会上门找你们索命呢!” 夏霜寒的这番话,当真是点在了孟氏和谭氏的死穴上。甭管她们当初使手段让自己夫君的妾侍和通房流掉的那些孩子成没成形,她们两人的背上都背着人命,这一点却是错不了的。 故而,闻听夏霜寒“冤魂索命”的说法,即使认为她不可能真的知道她们当年做下的事,方才还仅仅只是气愤与尴尬,现在却是惶恐与惊惧的孟氏和谭氏,也实在无法再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淡定地把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下去了。 “夏霜寒!你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拍案而起的孟氏和谭氏在方寸大乱间,只试图用一副勃然大怒、双目圆睁的表象,来掩盖她们内心的惊惧与害怕。 于是,只听色厉内荏的两人,故作气急败坏之态地朝夏霜寒叫嚣道:“夏霜寒!我们二人今日怀着一份好意前来,句句为你考虑、处处为你着想。你就算不接受我们的劝说,听过就忘便是了,做什么像现在这样在这里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甚至血口喷人,随意污蔑我们?!” “我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孟氏、谭氏,你们究竟有没有害死过自己的庶子庶女,这些破事儿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懒得和你们掰扯。反正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你们自己问心无愧,晚上不会做噩梦就好。但是,你们二人今日究竟为什么找到这里来,我却不得不和你们好好说说了。” 最是见不得武力比自己弱的人在自己面前拍桌子、甩脸子的夏霜寒,说话间“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把自己方才并未交给柴胡,而是选择直接带进屋来搁在桌上的马鞭,在空中“噼啪”一甩,随即戾气乍现地冰冷道:“你们想要掩耳盗铃隐藏自己那些肮脏下作的心思,那是你们的事,但是我却不想当个白痴傻瓜,去成全你们的假仁假义、惺惺作态!” “今日我便把话撂在这了,定国公府里,无论是庭轩在这些年里依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银钱,还是国公爷从自己的私库里抽出来拨给我们的财物,即使是一个铜板、一根绣花针,我也不会便宜给你们。” “你们眼红圣上赏赐给庭轩的那些金银?那你们大可回去求你们的夫君,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为你们挣!你们嫉妒国公爷赠给我们的那些财物?讨好不了国公爷、得不到他的欢心那是你们自己没本事!有本事,就自己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去同国公爷讨要;没本事,就他娘的自己认了,别没事跑到我这里来唧唧歪歪!” “今日,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你们提出口头上的警告,过了今日,你们要是再敢烦到我面前来,我就让你们尝一尝,被马鞭抽一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话说到这里,并不打算只是放一放狠话就让她们平安无事地回去的夏霜寒,“啪啪”两声迅疾出手,眨眼之间便用手中的鞭子,抽散了孟氏和谭氏的发髻。 “噼噼啪啪”的脆响声中,满头的珠玉金翠纷纷掉落在地的孟氏和谭氏,凄厉惶恐地嘶喊着,双双跌坐进了各自身后的椅子里。 而就在她们各自的丫鬟们为其捡拾破碎的亦或没有破裂的头饰的时间里,从金吾卫衙门下值之后,就直接赶往这“凶宅”,只急切地想弄清楚新房的修缮与清扫究竟进行到了哪里的陆绍云,则迈步来到了正堂里。 “大嫂?五婶?”迈步跨过门槛,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披头散发,仿佛吓得狠了又仿佛气得狠了,故而仅仅只是煞白着一张脸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的孟氏和谭氏的陆绍云,微微挑了挑眉,对面前的景象倍觉惊奇与怪异。 “哎哟我的侄子/小叔啊,你可救救婶子/嫂子吧!”抬眼看见迈过门槛走进屋来的陆绍云,坚信他能为她们主持公道,制裁泼辣嚣张的夏霜寒的孟氏和谭氏,双双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着急忙慌地奔到陆绍云面前,委屈异常地开始了哭诉。 “庭轩/小叔,你这哪里是找了个妻子啊?根本就是找了个母老虎嘛!今日我们不过是过来和她随便说了几句话,怎知道一言不合,她就当即翻脸,不但极为无礼地呵斥我们,更还向我们挥了鞭子,你这若是再不回来,婶子/嫂子我,可就要被她给活活打死了啊!” 面对着孟氏和谭氏这样恶人先告状的无耻行径,相信就算自己不上前去进行解释——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那么差,庭轩坚决不是个不讲道理只会盲目护短的人——陆绍云也不可能怪罪她的夏霜寒,只是翘着二郎腿,放下手里的马鞭,淡定从容地坐回到椅子里,随即摆出了喝水看戏的架势。 抬眼看一眼夏霜寒明晃晃地摆在脸上的“我没错,她们根本就是自找的”的表情的陆绍云,在无奈而又宠溺地微微一笑之后,一如既往地和夏霜寒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 “大嫂,五婶,你们这么朝我哭诉一半天,我没听出霜寒的不对,倒是对你们的行为生出了无数的疑惑。” 抬手止住孟氏和谭氏喋喋不休的诉苦,只想尽快把她们打发出去的陆绍云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今日是霜寒欺负了你们,可是如果不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来招惹她,试问她欺负得着你们吗?” “不打一声招呼就贸然上门来,说了一大堆不得体的话惹怒了霜寒,最后被她还以颜色,我的眼睛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前因后果。毕竟你们不知道,霜寒若是当真想依靠武力收拾你们,而不是仅仅只是给你们一个警告的话,你俩是不可能直到现在还完好无损地站在我的面前的。” “……”面对着陆绍云对夏霜寒的坚定不移的信任与回护,孟氏和谭氏一瞬间只感觉自己完全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面对着夏霜寒这样一个粗野的悍妇加莽妇,陆绍云不是嫌弃与鄙夷,而是赞赏与爱重?难道说,他其实好的就是这一口? “陆五夫人,”被陆绍云的态度完全取悦了的夏霜寒,站起身来走到孟氏面前,非常不客气地开口道:“我希望你能记住,你只是庭轩的婶娘而不是他的母亲,所以并没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婆婆的谱。” “还有陆少夫人,”不去理会因为自己方才的一句话而愤怒地再次翕动着鼻翼的孟氏,转向谭氏的夏霜寒道:“我希望你能弄弄清楚,庭轩只是你的小叔而不是你的丈夫,所以,他的财产该怎么打理,这种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放手也行,只要你愿意背上长嫂不安于室、觊觎小叔的骂名,并且愿意承担有可能被休弃回家的风险,那么这座宅院的大门,可以一直为你敞开。” “夏霜寒,你!”气急败坏地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怒瞪着夏霜寒的谭氏,足足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终于找到了自认为最能向其还以颜色的说辞:“小叔,既然你最近几日已经开始着手把自己的财物一点点地搬到这里来了,那么,太子殿下赏赐给你的那三位美人,你是不是也应该一并带过来了呢?” “是,是应该带过来了。” 闻听谭氏的说辞后抢先陆绍云一步做出回应,面带笑容满脸欢迎之色的夏霜寒,哪里会猜不出谭氏的心思——怎么,你以为太子殿下赏赐下来的三位姿色各异的美人,会刺激到我、让我心中不快,进而促使我为之生醋吗?谭氏,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和庭轩了。 “庭轩,明日整理家当的时候,记得把所有东西全都给我带过来,一根绣花针也不允许便宜了旁人知道吗?” 完全无视谭氏脸上浮现的,因着那三位美人而展露的幸灾乐祸的笑容,早就知道她们的存在,也早就拿定怎么处理她们的主意的夏霜寒,转向已然从方才几句话中,弄清楚了她们三人今日之所以会闹了个不愉快的原因的陆绍云道:“你不知道这宅子的清理与除尘做起来是多么的累人,我现如今正愁没有人手呢,既然你那里有三个劳力,那就赶快派过来给我使使吧!” “???!”闻听夏霜寒的这番言论,简直不敢相信太子殿下赏赐的美人到了她这里就完全沦为了粗使丫鬟的孟氏和谭氏,脸上俱都出现了一副“夏霜寒你莫不是疯了吧”的表情。 而同样被夏霜寒出人意料的说辞弄得微微一愣,随后便开怀大笑起来的陆绍云,则很快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还是霜寒聪明,正所谓物尽其用,咱们也不能一直养着那三位姑娘,让她们吃白饭不是?” 于是就这样,待四月初八柴胡驾着马车将陆绍云放置在定国公府里的、所有属于他的财物都尽数带到“凶宅”里来的时候,太子殿下赏赐给陆绍云的那三位美人,也尽数成为了挥舞着皮鞭的夏霜寒所不停驱使的“奴隶”。 “庭轩啊,孤前段时日所赏赐给你的那三位美人,你可满意啊?”四月十二,东宫书房内,仔细听陆绍云回禀过公事的欧阳瀚,在陆绍云意欲转身告退之前,出声叫住了他,“孤听闻,你把她们三人,全都接到自己的私宅里去了?” “回太子殿下,确实如此。”只要一想到三位美人最近几日被夏霜寒使唤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的模样,就控制不住地非常想笑的陆绍云,咬了咬腮帮子里的肉,待确定自己不会突兀地笑出声后,这才道:“其实就事实情况而言,末将对她们三位是很不满意的。因为,三位姑娘全都不好用啊!” “......”陆绍云做出的这番回答,让欧阳瀚禁不住微妙地变了变脸色——不好用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说庭轩你于敦伦一事上,还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而她们全都配合不了你不成? “末将的意思是......”从欧阳瀚那忽然间转变了的面色中,看出他很明显地想歪了的陆绍云,在忍笑忍得越发辛苦的过程中,缓缓将夏霜寒这几日来的“丰功伟绩”,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初八那日上午,当三位自打被太子殿下赏赐下来之后,就一直被陆绍云扔在定国公府最偏远的院子里的美人,听到下人通传来的“五少爷要将你们带到他的私宅里去,所以现在,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的说辞时,她们当真以为自己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 “陆副统领这是为了防止一直把我留在定国公府里,而在新娘子过门之后惹怒她,所以现在才预备金屋藏娇,把我们转移出去吧?” 心中俱都如此作想的三位美人,很快就面带喜色地匆匆上了马车,可是等她们走下马车后,她们所见到的却不是她们心心念念的终生依靠陆绍云,而是握着马鞭等着她们来给自己干活的夏霜寒。 “为了防止你们搞不清楚情况,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阳光普照的“凶宅”院子里,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昂首挺胸面带勃勃英气的夏霜寒道:“我是忠义乡君夏霜寒,陆绍云即将迎娶的妻子,以及被他全权托付的,在接下来一段日子里彻底接手你们三个人的人。从今日起,但凡我说的话你们无法照做,那么我就皮鞭伺候,抽满三鞭者,无需多言,即刻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自谋出路。” “你是忠义乡君又怎么样?我们可是太子殿下赏赐给陆副统领的佳人,你凭什么对我们发号施令?” 抬眼看一眼一脸傲慢与不服之色,昂着下巴朝她呛声的美人,以及另外两个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却面带非常明显的赞同之色的美人,懒得和她们掰扯的夏霜寒,“噼啪”一声甩出手中的马鞭,当即便抽得那说话之人小腿冒血,跌倒在地。 “看来你们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啊!” 面带残酷笑容地看一眼那瞬间便涕泗横流,连形象都顾不上了,只管捂着伤处哀哀痛呼的美人,收回了马鞭点着另外两个美人的夏霜寒,咧嘴一笑道:“别以为你们是太子殿下赏赐下来的人我就不敢动你们,说到底你们和家畜、家禽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在主人眼中无足轻重可以随便送人的玩意。” “你们不会当真天真的以为,如果你们死在了我手上,太子殿下就会为了你们而来收拾我吧?你们未免也太自视甚高了。”话说到这里,转向那不停痛叫着的美人的夏霜寒,弯下腰来凝视着她道:“我数三声,如果你不能停下你的聒噪,那么我不介意照着你的舌头再抽上一鞭子。” “......”面带惊惧之色,从来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这么位一言不合就皮鞭招呼的狠辣角色的美人,面带惊惧之色地抬手捂住嘴唇收了声。 “很好。”对美人的表现非常满意的夏霜寒,淡笑着点点头重新站直了身子。 “我希望你们弄清楚,自打被赏赐下来那一日起,你们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为陆庭轩的东西了。而现如今庭轩已经把你们交给了我,因此掌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谁要是敢和我阳奉阴违或者当面作对,那就即刻给我滚出去。” 就这么用一鞭子换取了三位美人对自己的畏惧的夏霜寒继续道:“我希望你们弄清楚,你们不是过来这边当姨娘的,而是过来给我当粗使丫鬟的,因此在这里,你们的生活全部都得自理,没有任何人会来伺候你。” “另外,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得给我干活。考虑到你们粗手笨脚,连水桶都不会提的现状,因此今日安排给你们的活计,只有含笑需要做的事情的一半多。只不过,谁要是敢和我喊苦喊累,偷奸耍滑地不好好干活,谁就要受罚。干不完活的人,还有干活成果不达标的人,取消今日的晚饭。并且,什么时候干完了活,什么时候才可以睡觉。都听清楚了么?” “清......清楚了。”颤颤巍巍、抖抖缩缩的三位美人声如蚊蝇。 “听不见,都给我大点声!早上没吃早饭是不是?” “是,听清楚了!”觑一眼夏霜寒手中的马鞭,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要动手打人的三位美人,扯着嗓子回复道。 “嗯,这还差不多。”满意地点点头,唤来含笑的夏霜寒,指着那个挨了鞭子的美人道:“拿罐药膏给她,让她自己擦擦,另外,今日分派给她的活计减半,明日恢复知道了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洞房 “哦?照你这么说,孤赏赐给你的那三位美人,岂不是全都成了你私宅中的粗使丫头?” 东宫书房里,闻听陆绍云做出的一番“三位姑娘粗手笨脚,连个擦灰的活都做不好,到了晚上却还敢对吃食、穿戴、居所挑挑拣拣,简直连粗使丫鬟都比不上”的说辞,知道这原本就不被他看好的“以色侍人”确实失败了的欧阳瀚,无奈地笑了。 “庭轩,看来依照你的意思,你是说什么都要和那忠义乡君成婚了?” “回太子殿下,确实如此。” “哎,那么好吧,既然你愿意,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要你自己日后不会后悔就好。”抬眼看一眼立于下首的,面带决绝之色的陆绍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的欧阳瀚,最终点头认可了他的选择。 “启禀太子殿下,末将还有一事欲言。” 既然欧阳瀚已经先行提起了他赠送于他的那三位美人,故而认为此时正是彻底解决那三位女子的事情的最好时机的陆绍云,在得到欧阳瀚的许可后继续道:“禀太子殿下,不日之后末将即将入赘夏家,与忠义乡君共结连理,因此作为夏家的上门女婿,殿下您当初赐下的那三位美人,末将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把她们留在身边了。” “入赘?你说你要入赘?” 闻听陆绍云此言,诧异不已的欧阳瀚,“啪嗒”一声将手中的朱批红笔掉在了地上。随后,待他想起戎族夫妻之间那一夫一妻的生活方式之后,明白陆绍云之所以会选择这么做,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把所有并非夏霜寒的女人挡在外面的他,最终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陆绍云所做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么那三位女子,你就自己看着安置吧!” 从始至终就根本没见过那三位女子,也并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的欧阳瀚,不可能自找麻烦地把她们讨要回来再行处置。因此,大手一挥的他便吩咐陆绍云道:“你愿意把她们留在私宅里当粗使丫鬟也好,分别为她们找一位合适的男子让其出嫁也罢,总之,你和你的新娘子自己下决定吧!” “是,谢过太子殿下。”抱拳回过一礼,就此离开东宫书房的陆绍云,很快就在几日后,将太子赐给他的那三位美人,尽数许配了出去。 忙忙碌碌中,时日一点点迫近了四月廿三。与此同时,因为戎族商队的到来而再次变得热闹起来的京城南城门外空地上,热心的友人们为陆绍云和夏霜寒,以及林熙然和芭丽雅这两对新人的婚礼而做的准备,也顺利地如期完成了。 婚礼当日清早,尽管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以新娘子的身份参加过三场婚礼,可是现如今唯独只记得迫嫁的那一次,而把另外两次都给忘光了的夏霜寒,却依旧还是感到非常的紧张。 “别怕,霜寒,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老手了,所以你就把一切都放心地交给我就是了。”双河巷夏家大门口,前来接新娘的陆绍云在牵起自己心上人的手后不久,就察觉到了它微小的颤抖。 “不怕,我不怕的。”从陆绍云带给她的可靠感觉中找到了底气的夏霜寒,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慌乱,随后便在家人的陪同和陆绍云的带领下,骑上马背并轻轻环抱着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抵达了商队营地。 把曾经在娜鸣村里走过的婚礼流程在稍加修改的情况下再走一遍,这对陆绍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就如同他一开始做出的那番“放心交给我吧”的保证一般,带着夏霜寒很快闯过仪式前的三个考验关卡的他,很快就先林熙然和芭丽雅一步,来到了即将依次为他们主持婚礼仪式的主婚人面前。 “当初在娜鸣村里同你做下的约定,今日总算是实现了。” 带上崭新的手环牵着夏霜寒走开几步,将主婚人面前的位置让给即将交换誓言的林熙然和芭丽雅的陆绍云,心满意足地笑着转向自己的新娘子道:“当初在关外的时候,我就曾经向你许诺过,等到我们回京之后再次举办婚礼时,我们的亲朋好友都会来为我们送上祝福。今日,这个许诺总算是兑现了。” 宁静的夜幕擦着营地里帐篷的外壁降落下来,明亮的篝火和欢腾的歌舞,在圆形营地中央的开阔地上升腾起来。享用过美酒佳肴,参与过载歌载舞,于宵禁之前欢欣洋溢地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小家的陆绍云和夏霜寒,总算是迎来了他们迟来许久的洞房花烛夜。 “嗯......那个,可以把灯火全部灭掉吗?”燃有红烛的温暖的室内,身着中衣中裤坐在床榻上的、已然在沐浴过后擦干长发的夏霜寒,面带羞意、眼神飘忽地看一眼同样沐浴过,且此时正坐在床沿上扭身看着她的陆绍云道:“光线太亮了我会不好意思。” “怎么前世今生你都说的是同样的话?” 面带戏谑的微笑,清楚记得前世的自己用一句“龙凤喜烛需要一直燃到天明,所以不能熄灭”的说辞,将夏霜寒的要求驳回去的陆绍云道:“因为烛火不能熄灭一事,而在那时露出了懊恼神色的你所展露出的可爱表情,直到现在都还让我感觉历历在目。” “我知道了,前世烛火之所以不能熄灭,是因为你们汉人的习俗,但是这回我却是说什么也不能再纵容你了。” 脸上的表情从恍然大悟转变到下定决心,一拍大腿跳下床去的夏霜寒,一边走到桌边将蜡烛全部吹熄,一边喃喃低语道:“我们戎族人可没有龙凤喜烛必须燃到天明的说法,所以这回怎么说也该轮到我称心如意一次了。” 突然之间变得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扶着桌子在原地站立片刻的夏霜寒,等待双目适应了室内的黑暗之后,这才转过身来蹑手蹑脚地爬回到了床上。 “霜寒,其实亮着灯也有亮着灯的好处,你知道吗?” 在夏霜寒一来一去熄灭烛火的整个过程中,始终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的身影微笑的陆绍云,在自己的新娘子爬上床后,这才紧跟着迫身近前,凑到心上人的耳旁呼着气道:“亮着灯的时候,你还有视觉可以帮你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是一旦完全熄了灯,你可就没办法把注意力从触觉上转移开了。” 话说至此,探出舌尖在夏霜寒的耳尖上轻轻一舔的陆绍云,在收获了夏霜寒一声惊惧的抽气声以及短暂的肢体僵硬之后,窃笑着如同逗弄自己心爱的宠物一般,又浅淡地在夏霜寒的耳尖上咬了咬。 直到抬起手来抚上夏霜寒的脸颊,感觉到一片血气上涌的灼人热度之后,一路从妻子的耳根吻到唇瓣上的陆绍云,这才按住夏霜寒的肩膀,将她慢慢推倒在了床上...... “庭轩......”周身上下热血翻涌,体温不断升高、呼吸渐渐急促的夏霜寒,唯恐丈夫忍得太过难受,于是强压下心中的羞臊轻声道:“其实你不用为了防止我疼,而痛苦压抑着自己为我做这么多事,反正不管怎么说,早晚都是要疼一次的嘛!” “我......知道......”额角汗珠滚动,强忍着身体胀痛的陆绍云粗重地喘息着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像上辈子一样那么疼......婚假三日,我还想好好带你出去逛逛......所以......我不希望你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一直难受得......连马车都坐不了。” “......”为陆绍云的用心而感到感动与喜悦,同时又为他苦苦压抑自己的行为感到心疼的夏霜寒,最终用自己的主动接纳,代替了那些她不好意思出口的劝说。 “霜寒......”忽然间得到了一丝纾解,可很快又感到血脉奔流的陆绍云,不久之后就在不停动作间,屈服于身体最原始的渴望,把一开始考虑着的那些诸如“轻一点、慢一点,给霜寒充足的时间做好准备”的想法,完全抛到了脑后。 及至时间过去良久,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都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终于平息了身体里汹涌澎湃的激情的陆绍云,这才心满意足地躺回到床榻上,伸手揽紧身边温暖的躯体,出声询问道:“霜寒,疼不疼?” “不......不怎么疼。”稍稍蜷起汗湿酸痛的身体,乖巧地依偎在丈夫的臂弯里,一想起自己方才和陆绍云做的那些事情就直感觉脸红心跳的夏霜寒,两颊绯红地轻声道:“就是......就是有些粘粘乎乎的不太舒服。” “这样啊,那我端水过来帮你清理一下吧!”话音落,爬起身来下床去的陆绍云,很快就在他事先准备好的热水里漂过帕子,随后回到了床边。 “不用了,我自己来。” 一方面由于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希望刚刚出过一身热汗的陆绍云不小心着凉的夏霜寒,一边接过帕子不太利索地坐起身来,一边将丈夫拉坐到床榻上,掀起被子盖到了他身上。“你也快点把自己打理好,之后才好回到温暖的被窝里陪我说说话。” “你这是因为精神太亢奋了所以睡不着觉,还是因为不想忘记今日的事情所以不愿意睡觉?” 忙碌片刻各自清理过身体后,重新相互依偎着在被窝里躺下来的陆绍云和夏霜寒,即使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好一会天,但却依旧还是没有入睡。 “因为不想睡。”倾听着耳畔那属于陆绍云的、稳健的心跳声,心中既有着踏实又有着不舍的夏霜寒道:“明明你我刚刚才做过那样亲密的事,可是等到明日一早,我就将把它们全部忘记,这种感觉很不好。” “哦?方才做过的事情你就那么不想忘吗?那不如明日一早我们再做一次就是了。” 语调中透着调笑和无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引来夏霜寒两记拳头的陆绍云,抬手握住妻子的柔荑道:“放心吧!只要我陪在你身边,我们接下来的每一个明日就都会比每一个今日过得更好。所以,即使睡一觉起来你就会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忘掉,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谢你,庭轩,你这句话说得真好。”得到了让人倍觉安心的宽慰,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进入梦乡的夏霜寒,很快就在丈夫的臂弯里安稳地睡着了。 “晚安,霜寒。”轻轻地在妻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睡意袭来间的陆绍云,则在模模糊糊中生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在接下来四年时间里,我和霜寒每一次敦伦都要像对待处子一样对待她么?这到底是一种奖励还是一种惩罚啊?! 鸟儿的啁啾与撒入室内的晨光,将一夜好梦的夏霜寒唤醒了。睁开眼来看向身边的男子,由自己昨日残存的记忆,和现如今残留在身上的不适感可以推知,“昨日我和庭轩共度了洞房花烛夜”的夏霜寒,心中既有着喜悦又有着羞涩。 “如此让我感觉心动的庭轩,从昨晚开始就已经成为我的丈夫了吗?” 面带幸福恬淡的笑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凝视着丈夫温和无害的睡颜的夏霜寒,在轻轻凑上前去,于陆绍云的嘴角落下一吻的时候,被其实早已醒来,但却一直在装睡的陆绍云,揽着腰按进了怀里。 “还好还好,霜寒你还知道我是你丈夫兼你的心上人,并且愿意悄悄地凑上来亲我一下,我昨晚临睡的时候还想着,要是今早醒来你不记得我俩已经成亲了,并且因此而惊慌失措地大叫出声并把我打出屋去该怎么办。” 被丈夫的一句话逗得忍俊不禁,闷笑出声的夏霜寒道:“早知道你原来有这样的想法,那我就应该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地吓唬你一番才是。‘陆庭轩,你我二人男未婚女未嫁,你做什么同我躺在同一张床上同我一起酣眠至天亮?而且我身上为什么这么难受?是你,是你对我使坏了是不是?!’像这样的一番说辞,你觉得怎么样?” “你这番说辞完全吓不到我,反而只是激发出了我当真想要对你使一使坏的欲望。”说话间一个翻身将妻子压在身下,低头便吻下去的陆绍云,很快就将他昨晚的说辞兑换成了现实——“霜寒,昨晚上我们做过的那些事,我们现在再来一起回顾一遍吧!” 同样是在阳光普照的京城里,既然有人为着陆绍云和夏霜寒的这桩婚事,而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并为他们送上了祝福,那么与之相对应的,自然也就有人为它感觉痛苦难耐,并且不愿意真心接受。 自打四月初与夏霜寒和离后,每日里都感觉心口隐隐作痛,但是却始终无法忘记那个已经离开了他的女子的苏逸兴,曾经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苏赭晨啊苏赭晨,你之所以一直对夏霜寒如此念念不忘,是不是因为那句老话——没有得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只不过即使像这样自问了很多次,深知感情一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的他,却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四月廿三当晚,当终于依照自己的设想完成了对陆绍云的补偿的文雪莹,既为之感到喜悦,又为之感到悲伤地前去参加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礼的时候,心中倍觉苦闷与憋屈的苏逸兴,则又一次找到了文霁陵,让他陪自己借酒浇愁。 “赭晨啊,正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所以我看差不多就得了,你难道还非要把自己给喝趴下不成?” 氤氲着酒气的酒楼雅间里,眼看着桌对面的友人已经喝得两眼朦胧,深认为“饮酒适量、醉酒伤肝”一话说得再正确不过的文霁陵,抬手压下苏逸兴再次端起酒杯来的右手道:“赭晨啊,你要是喝醉了,难受的是你自己,夏霜寒是看不见的,所以你说你这到底是何苦呢?” “我也不想啊,可是没办法。不喝酒,你说我该找什么方法发泄心中的苦闷呢?” 在文霁陵的压制下摇摇晃晃地放下酒杯,一联想到现如今的自己即使喝醉了,回到家去也再也见不到为他备好了洗澡水和醒酒汤的夏霜寒的苏逸兴,一时间当真失落到了再也喝不下去的程度。 “赭晨啊,说实在的,真正害得你丢失了和夏霜寒之间的两年时间的人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当初打晕夏霜寒的那些人。” 深知道在二月初时陷害夏霜寒的那伙人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抓到的文霁陵,,力求转移友人的注意力并帮助他尽快打起精神来地道:“所以,为了宣泄你心中的痛苦,你难道不应该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将其大卸八块以此泄愤吗?” “嗯……对,你说的是,没有找到当初把我们三个人全都算计进去的幕后黑手,我又怎么能有时间在这里不停地喝闷酒呢?”被文霁陵的一句话点醒了的苏逸兴,很快便吩咐小二结账,随后在振作起来走出酒楼后,登上了返回襄阳王府的马车。 第一百九十三章 线索 因为醉酒的关系而倍觉困倦地靠坐在微微摇晃着的马车里,一心只想尽快返回襄阳王府的苏逸兴,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归程的半路上,遇到正欲返回定国公府的陆茹惠。 四月廿三这晚,陆茹惠是跟随着自己的祖父陆啸清,一起前往南城门外的戎族营地见证陆绍云和夏霜寒结为夫妻的。 只不过和因为有太多喜悦想要与夏敬之分享,因而在返回城内之后就同夏家父子一起前往双河巷的陆啸清不同,晚于自己那因为不习惯戎族的饮食,因而先一步离开营地归家用饭的父亲和大哥踏上归途的陆茹惠,却是在并无家人陪伴的情况下,直接朝定国公府去的。 “咕噜噜”的车轮转动声中,原本面带倦色的陆茹惠正靠着车厢壁昏昏欲睡,突然间发生的车身晃动,却将她从迷糊状态中唤醒了。 “小姐,马车坏了,暂时走不了了,现在时辰又已经迫近宵禁时分,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车厢里,稳住自己因为马车的骤然停止而大幅度前倾的身子,在贴身侍婢的搀扶下重新坐稳的陆茹惠,抬手掀起了车窗帘子。 从窗外的街景中判断出自己距离定国公府究竟有多远的陆茹惠,倘若是一个像夏霜寒那样不缠足的、从小习惯了跑跑跳跳的女子的话,那么她大可以要求车夫将短时间内修不好的马车停在街边,随后命令所有人和她一起跑回家去。而马车,则可以等到明早宵禁解除之后,再安排人手过来处理。 只可惜,作为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缠足姑娘,不要说是跑了,就是从这里走回定国公府去,对陆茹惠来说都是一大考验。 于是,当她从车夫口中确认,就算立刻派随车回府的护院即刻赶回定国公府去叫人,也不可能赶在宵禁之前派备用马车来把她顺利接回府去之后,无可奈何的陆茹惠,便拿定了在街边雇一辆马车的主意。 在大夏的绝大部分百姓家中并不养有马匹也不拥有马车,平日里出行一般就靠自己用两条腿走路的情况下,即使是在京城里,在时间迫近宵禁时分的情况下,也是很难在街上雇到马车的。 因此,戴着面纱和贴身侍婢下了马车的陆茹惠,即使已经在街边等待了许久,也依旧没能顺利地坐上雇来的马车。 “小姐,如果实在雇不到马车,要不咱们就到徐府借住一晚吧?” 贴身侍婢口中说的徐府,正是距离她们现在所在位置极近的徐氏的娘家。只不过,即使在徐氏并没有被陆世杰休弃出定国公府的情况下,陆茹惠也是不愿意到徐府去的。 陆茹惠很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喜欢和表姐表妹们玩耍的她,也是经常跟随母亲前往徐府做客的。只不过等她长大之后,因为她那位不学无术,却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地追着她的三表哥的关系,不想被他继续纠缠,又拉不下脸来撕破了脸面呵斥于他的她,这才无奈地选择了远离徐府。 “不去,我宁愿在宵禁之后被巡城的金吾卫抓走,也不愿意到徐府去面对三表哥。” 陆茹惠斩钉截铁的回答,虽然阻止了她的贴身侍婢继续说出一些她并不愿意再听到的提议,但是却并没能阻止她在今晚碰上自己的三表哥。 “惠惠?哟,这不是惠惠吗?”车轮滚滚的一辆马车从陆茹惠主仆一行五人身旁驶过,而从那敞开来的车窗里探出头来的,却正是陆茹惠极其不愿意见到的徐三公子。 “惠惠,大晚上的你怎么和侍女一起站在街上啊?”出声招呼车夫停下马车,随后便很快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徐三公子,面上挂着让陆茹惠倍感厌恶与恶寒的笑容,迈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看样子,你的马车这是坏了啊!”同陆茹惠打过招呼随后便弯下腰看了看车轮轴承的徐三公子,复又直起身来道:“依我看,你这马车短时间内是修不好了,现在的时间又濒临宵禁,为了不给你五哥添麻烦,我看你还是上我的马车,跟我回徐家去住一晚吧!” “谢谢三表哥一片好意,但是不用麻烦了,祖父指派的护送我归家的护院中的其中一人,已经回家报信去了,相信过不了一会,备用的马车就会来接我了。” 面对着面前意欲将她带往徐家的三表哥,陆茹惠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只求能尽快把他给送走。只可惜事与愿违的是,闻听她这番说辞的徐三公子,却选择了留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表哥站在这里陪你一块等一等吧!毕竟,如果不能看到你安全地坐上马车,那我就是回了家,心里也放不下你啊!” 已然在陆茹惠这里碰了近三年的软钉子的徐三公子,如何不知道陆茹惠对待他的态度,就如同他的哥哥和弟弟们告知他的那样,简直就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就算如此又怎样?铁杵尚且还能磨成绣花针,只要陆茹惠一日没出嫁,他就依旧有机会不是吗? “不用了,三表哥。”心中嘶喊着只求徐三公子赶快走,面上却依旧带有笑容的陆茹惠道:“你瞧,即使走了一个护院,我这里还有祖父为我留下的另外两个护院,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尽管先行回家去吧!” “不行,如果不能亲眼看到你踏上归途,那么我说什么也是不会走的。”坚决不愿错失这个与佳人相处的机会的徐三公子,愣是死乞白赖地留了下来,及至他陪同陆茹惠等了好一会却一直不见有马车来时,恍然间明白陆茹惠方才极有可能是在撒谎的徐三公子,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惠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备用马车很快就会来接你吗?可是眼看着时间马上就要不够你们从这里赶回定国公府去了,但是马车却依旧还是没有来,莫不是,你刚才用来委婉拒绝我的说辞,其实全都是搪塞我的谎言?” “......”谎言既然已经被识破,那么也就没有再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了。“三表哥,不论我刚才说的是实话也好谎言也罢,总之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与其在这个地方和我白白耽误时间,还不如尽早回家去。” “惠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不管怎么说,我邀你回徐府住一晚的行为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就算不喜欢我,也用不着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以此来伤我的心吧?” “三表哥,我自认在过去三年时间里,因为考虑到你的心情,不愿意伤了你的心,所以一直尽量把话说得较为好听。可是直到最近我才真正领悟到,对你说上成千上万句好话,也及不上一句难听的坏话有效果。” 在最近一个月里时常与夏霜寒来往,故而从其泼辣的言行中领悟到了——一味的忍耐与退让并不是美德,而是无能与懦弱的表现——这样一个道理的陆茹惠,尽管不可能像夏霜寒一样活得那么潇洒恣意,但最起码面对着她不喜欢的人事物,她已经学会了坚定地、直白地对他们说“不”。 “惠惠,你变了,我不认识你了!你真的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惠惠吗?”纠缠了佳人三年,时至今日才终于在陆茹惠这里碰了一个硬钉子的徐三公子,一瞬间很有些接受不能。 “不认识了更好,三表哥,我希望待你今日看透我的本质之后,以后都不要再来纠缠于我。”撇下大睁着眼睛看向她,同时还因为过于动摇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的徐三公子,不欲再与他有所纠缠的陆茹惠,只求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可惜,她不过才刚刚转身,连步子都还没来得及迈开,稳住身形换了一副面孔的徐三公子,就忽然伸手过来一把拉住了她。 “陆茹惠!你他娘的少跟我在这里端架子、摆脸色地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那个定国公世子爷的嫡小姐吗?我呸!你早就不是了!” 面上带有鄙夷与厌弃,紧紧攥住陆茹惠的手腕的徐三公子,微微眯起邪恶的三角眼,唾沫横飞地大声叫嚣道:“被夫家在临近婚期之前退婚,随后为了自己的婚事远走辽东却又被暴民掳劫上山作为人质,你的清誉早就已经被毁了个一干二净了!现如今的你也不过就是嫁不出的残花败柳,居然还敢来看不起老子?!你他娘的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你......你......”在许三公子的叫骂声中被祖父安排给她的一名护卫护到一旁,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的陆茹惠,完全顾不上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只抬手点着两名护院大声道:“你们给我上去打,狠狠地打!他那张嘴里不干不净地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你们给我打,不把他打得跪地求饶不准停!” “......”面带惊讶之色地对视一眼,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从一向文静贤淑的陆茹惠口中听到这样的命令的两位护院,微微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愣了愣。直到他们从彼此的脸上,看到可以佐证他们方才听到的话语并不是幻觉的表情后,完全回过神来的二人,这才挥着拳头冲了上去。 定国公府的护院,那都是陆啸清实打实地一手培养起来的,因此两位护院的武艺究竟如何,可想而知。 作为跟随在酒囊饭袋一般的徐三公子身旁的下人,两年前就已经被夏霜寒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了一顿的他们,自然不是两名护院的对手。 因此,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方才还昂着脑袋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鼻孔朝天地对陆茹惠口出恶言的徐三公子,眨眼间就被两名护院连带着他的小厮给一起制服了。 “陆茹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你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的!”被一名护院反扭着双臂,面朝马车地压在了定国公府的马车车厢外壁上的徐三公子,依旧在不服气地扭着脖子朝陆茹惠叫嚣。 而默立在侧,从两名护院动手打人的过程中,领会到了用暴力手段惩治自己讨厌之人的舒畅感的陆茹惠,则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五嫂夏霜寒那么喜欢用马鞭抽人了。 “哦?不放过我?不放过我你又能怎么样呢?” 半遮住面孔的面纱,挡不住陆茹惠畅快的笑意,一瞬间,只感觉自己挣脱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束缚着她的枷锁的她,弯起嘴角道:“三表哥,有句话我当真是忍了很多年,今日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了。那就是——你一个懦弱无能的纨绔子弟,连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都当不了,嫁给你?我还不如嫁给在西市卖猪肉的屠夫!毕竟,好歹人家还有一副结实的身板不是吗?” “陆茹惠!你——” “你什么你?”押着被制服了的徐三公子的护院,继承了陆啸清的脾气与气节,因此,说什么也不能容许面前的无耻之徒侮辱自家小姐的他,抬脚便往徐三公子的脚踝上一踩,掐灭了他尚未出口的谩骂。 “小......小姐......”打小追随在陆茹惠身边,从来也没想过自家小姐会做出今晚这样的事来的贴身侍婢,颤抖着嗓音慢慢挪步来到陆茹惠身边道:“小姐,你出了口气也就算了,实在没必要继续在这里耽误时间,毕竟,眼看着马上就要宵禁了啊!” “你......你说的是。”经由丫鬟的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再在街道上逗留的陆茹惠,很快将心头那股气血奔涌的舒畅感压了下去。 随后,就在她想出接下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之前,一辆带有襄阳王府的标记的马车,缓缓驶上前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看在你今晚让我看了一场好戏的份上,上来吧,我带你回去找谢姨,让她给你安排住处。” 端坐在车窗大开的马车车厢里的苏逸兴,原本正睡意朦胧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只不过当他乘坐的马车拐上现在的这条街道时,在马车外随行的李青岚,忽然抬手轻轻叩响了马车的窗扉。 “世子,马车坏了的陆家小姐,现在就和她的贴身侍婢一起站在前面的街道上,眼看着时间已经迫近宵禁,您,要不要搭把手,给陆家小姐帮帮忙?” “青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主子我,居然在你眼里成为了一个乐于助人的人?” 倦怠地掀开眼皮,知道唯有谢氏最为喜爱的陆茹惠才会被李青岚称之为“陆家小姐”的苏逸兴,低沉着语调语带威严道:“你也知道我最是讨厌那些娇娇怯怯的世家女子,更何况她还是陆绍云的妹妹,所以,你究竟为什么会认为,我有可能大发慈悲地过去帮她一把?” “......青岚知错。”果断低头认错的李青岚,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并不想死,因此,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的——“回世子,青岚当初无意间听到了忠义乡君在临离开襄阳王府的那个晚上,对您说的话。并且青岚认为,她说的没错,陆家小姐确实很适合您,完全有资格成为您的世子妃。因此我现在想要撮合你们,让你们走到一起。” “嗯......知错就好。”重新靠回到车厢壁上,吩咐车夫不用搭理陆茹惠一行人,只管继续往前走的苏逸兴,最终却并没能在陆茹惠下令打人之前,顺利地通过这条街道。 “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吧?过去多少年来,即使有人或事招惹到她,她也顶多只会笑着让人碰一个软钉子的陆茹惠,现如今居然学会支使下人去打人了!她莫不是因为今晚去参加婚礼,一不小心喝高了,所以才酒壮怂人胆,做出这样的事来吧?” “......陆小姐她,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啊!”因为前面的骚乱,而不得不陪着主子暂时停下来的李青岚道:“也许以前,陆小姐是因为被他那位教条的母亲死死压制着,所以才不敢把自己离经叛道的一面展示出来吧!” “......依我看啊,应该是她最近一个月来与霜寒时常往来,所以才在潜移默化中受了些影响吧!毕竟,霜寒把太子殿下赏赐给陆绍云的那三位美人当做粗使丫鬟使唤的事,传扬得挺广泛的不是吗?” 抬眼透过车窗,看向不远处意气风发的地使唤着护院打人的陆茹惠的苏逸兴,待那边的骚乱平息下来之后,复又转向李青岚道:“青岚,你跑一趟定国公府,就说因为马车坏了而且天色已晚的原因,不放心陆茹惠逗留在街上的谢姨,将她接回我们襄阳王府去了。” “......”世子这是改变心意了吗?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的李青岚,很快就抱拳领命而去了。 而吩咐车夫在陆茹惠面前将马车停下来的苏逸兴,则很快便同登上马车的陆茹惠一起,踏上了返回襄阳王府的归途。 辚辚作响的马车上,因为苏逸兴的一句“我让你上来就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怎么,你还想把你的丫头也一起带上来”,而不得不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同车夫一起挤在了马车外的坐板上的陆茹惠,现下正情绪紧张、心头小鹿乱撞着。 “我居然和苏赭晨一起单独坐在马车里?天啊!真是叫人不敢相信。”从来没想过,自己单相思着的心上人,居然会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忽然出现并及时向她伸出援手的陆茹惠,面泛红霞地在心中无声祈祷着:“要是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要是这辆马车永远不会停下,那就好了!” “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闭目养神中可以从陆茹惠的呼吸声中推断出现在的她究竟有多么紧张、多么激动的苏逸兴,主动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我以前最讨厌你的,就是你有话不直说的性子。” “谢姨自你小时候起就一直待你很亲厚,可是即使是面对着她,你也总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声来,从来不敢把自己真正在想些什么表达出来。你说你像这样每说一句话,都要反复考虑周边所有人的感受,你就不觉得累吗?还是霜寒那句话说得好,就连菩萨都不可能受到所有人的爱戴,你想周全地顾虑到每一个人?根本死都不可能。” “......”原来你喜欢的,并不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而是敢于表达自己所思所想的姑娘么?我明白了。 从苏逸兴的一番话中,明白了自己所欠缺的究竟是什么的陆茹惠,下定了就此一点点改变自己的决心。而与此同时,回想起自己方才所听到的,徐三公子与陆茹惠之间的一番谈话的苏逸兴,则很快对某件事生出了疑惑。 “当初在辽东七宝山地区发生的那件事,为了你的清誉着想,我记得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封锁消息了,可是徐三,他又是怎么知道你曾经被暴民掳到山上去的事情的呢?” 考虑到陆茹惠和陆五夫人并不是七宝山地区的当地人,因此暴民们和当地衙差根本不可能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以及,陆五夫人在半路折返京城的时候,给自己娘家寄去的那封“因为听闻有暴民闹事,故而为了防止被卷进麻烦,我和惠儿就半路折返了”的书信,苏逸兴一时间对徐三居然知道这件事生出了疑虑。 依照徐三那不学无术,探听消息的人脉也不够开阔的情况来看,就算他知道这件事,也应该是在这个消息在京中大范围地传播开来的时候才对。那么现如今,在京中并没有这样的流言传播的时候,他又是从谁口中得知了这件事的呢? 心中对此抱有疑惑,进而在第二日派了人手下去查探一番的苏逸兴,就这么在第二日傍晚,萌生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慨。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可能 “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你还不快点给我下去!” 四月廿四上午,清晨醒来就被陆绍云拉着同他一起出了一身汗的夏霜寒,在仰躺在床榻上喘匀了气后,抬手将压在她身上的丈夫推了下去。“你重死人了,简直把我压得喘不上气来。” “嗯,果然还是光线明亮的时候做这件事情比较好。” 在被妻子粗暴地推开之后既不急也不恼,只闲适地面朝内侧,侧卧在床榻外侧,单手支着脑袋微微抬高视线的陆绍云,一边肆意地梭巡着夏霜寒那坐起身来后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的身体,一边一脸意犹未尽之色地勾唇坏笑道:“昨晚上黑灯瞎火的,只来得及大概用手感觉了一下,果然,视觉效果始终要比触觉更有冲击力啊!” “......不害臊!”面红耳赤地白了一眼陆绍云,手脚麻利地穿戴完毕的夏霜寒,在翻身下床后“唰啦”一下将被子一掀,随即注视着丈夫一丝不挂的身体道:“嗯,身材很好,正如我的想象,所以我决定,下次我也要在光线明亮的情况下和你做这件事,同时附带一条——把你的眼睛蒙上!” “哈哈,哈哈哈哈。”捂着肚子笑着坐起身来,也不着急穿衣服的陆绍云一把扯过妻子,随后眉开眼笑地在她唇瓣上吻了吻道:“霜寒,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样可爱的话来。” “......”面对着陆绍云这份光着身子还敢大大方方地和她调笑的厚脸皮,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绝对赢不了他的夏霜寒,很快就举手投降了。 而随即快速穿戴整齐的陆绍云,也很快就在和妻子一起用过早饭后,履行了昨晚许下的,“带你出去好好转转”的许诺。 京城的街道和风景在经常随意外出的夏霜寒看来早已不再稀奇,故而今日,与她分别骑在各自的坐骑上,手牵着手齐头并进的陆绍云,实则打算带她到郊外去走一走。 只不过,在他们走出城门之前,偶然间闯入他们视野,并附赠给他们一段对话的文霁陵和文雪莹兄妹俩,却在无意中阻止了他们出城的脚步。 “等一下,等一下啊雪莹。” 开阔的街道上,抱着装有刚刚采买来的物品的大纸袋的文霁陵,紧追在怀中同样抱有大纸袋的文雪莹身后,边跑边问她道:“雪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昨日不是才刚刚去参加过陆绍云和夏霜寒的婚礼,而且玩得非常开心吗?那为什么睡了一觉起来,你今早却忽然提出想要回南疆了呢?” “就是因为我已经参加过了他们俩的婚礼,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所以现在才要走啊!” 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家马车前,将怀中的纸袋往车厢里一放的文雪莹,回过身来转向哥哥道:“我当初之所以会留下来,就是为了对我当初害得陆绍云吐血的那件事作出补偿。现如今我能做都已经做完了,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做完了?你都做了什么了?” 同样将怀中的纸袋放进马车车厢里,一把拉住拍拍自己身上的钱袋,随后又想攥着银子往其他店铺里杀去的妹妹的文霁陵道:“在我记忆中,你除了为夏霜寒配过那份并没有起效的解药以外,就是在随后的日子里到她那里去坐了坐,顺带着帮她做了些打扫、除尘的活计吧?你该不会认为你为她做的这么点小事,就可以抵过你当初造成的那件无心之失吧?” “不是,打扫除尘什么的那都是障眼法,我之所以会去找夏霜寒,主要原因其实是为了去给她下解药。” “解药?什么解——”挑眉看着自己的妹妹,对她方才的说辞完全不知所云,只感觉一头雾水的文霁陵,刚要向其询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在不远处听闻了方才他俩之间的对话的陆绍云和夏霜寒,却在彼此对视一眼后,双双跳下马背,奔到了他俩面前。 “文姑娘,我看,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了。” 抬手拦住迈开脚步的文雪莹,从她脸上因为她和陆绍云的忽然出现而展露的惊讶表情中看出,如果今日不是自己和陆绍云在这里巧遇了文氏兄妹,那么他们绝对会带着某些为他们所不知的重要真相回到南疆去的夏霜寒,心中涌现出了浓厚的庆幸感。 于是就这样,在离家不足半个时辰后,被打乱了新婚出行计划的陆绍云和夏霜寒,就这么带着面带疑惑与好奇的文霁陵,以及咬着下嘴唇犹豫不决的文雪莹,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小家里。 “那么也就是说,当初就在你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办法对庭轩做出补偿的时候,那出‘白狐报恩’的戏剧,以及同你一起看戏的,两个不知其长相与姓名的男子的交谈声,让你生出了帮助庭轩尽快和我在一起的心思。于是接下来,当苏赭晨请托你们兄妹俩为我配置解药的时候,你才会故意在解药里面动手脚,以此加重我喜脉的脉相是不是?” “凶宅”正院正堂里,听文雪莹讲述了事情的前半部分经过的夏霜寒,双眉微蹙地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自打进屋打开话匣子之后就一直滔滔不绝,完全没来得及休息片刻的文雪莹,接过陆绍云递给她的一杯温水,大口喝下之后抬起手背一擦嘴道:“后来,眼看着你和苏世子顺利地和离了,和陆绍云的婚事也定下了,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的我,自然就要让你服下解药,尽快恢复正常了。” “......”闻听文雪莹叙述到这里,回想起五日之前,自己确实接受了她过来宅子里帮忙进行打扫的收尾工作的夏霜寒,哭笑不得了。“闹了一半天,文雪莹,我对你的猜测全都猜反了啊!” “我原本以为,因为你想和庭轩在一起,所以在当初那个,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我怀着庭轩的孩子的情况下,你配置的解药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结果我猜错了,你给我的不是解药,而是毒药。” “后来,等到我与苏赭晨和离之后,我以为那时候的你绝对不可能对我和庭轩的结合送上真心的祝福,因而有可能想方设法地加害于我,阻止我与庭轩完婚的时候,你居然又没有对我下毒,而是给了我解药。你说说,这事情怎么就这么好笑呢?” “那么按照你的说法,也就是说五日前吃下去的解药应该已经生效了,霜寒的喜脉现如今应该已经消失了是不是?” 姑且将其余的问题都暂时放在一边,此时此刻最关心夏霜寒是不是不用再像孕妇一样受那份“孕吐”的罪的陆绍云,当即便想让柴胡去外面请个大夫回来为妻子把把脉。 “昨晚我去参加婚礼的时候,已经借口说想要看一看戎族的夫妻手环,而趁机为你妻子把过脉了。” 从陆绍云看向门外,意欲唤人的行为中猜出他定然是想找个人去请位大夫回来的文雪莹道:“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说辞,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她的脉相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从文雪莹的说辞中可以听出她并没有对他们怀抱着恶意,且她和那真正的下药之人应当也并不认识的夏霜寒,此时更关心的问题是——那出“白狐报恩”的戏剧以及在戏园子里侃侃而谈,进而影响到了文雪莹的那两个人,他们当真就是偶然出现的巧合,还是实则有人故意为之的必然。 于是,待弄清楚文雪莹所知道的,所有围绕着喜脉所发生的事情之后,送走了文氏兄妹的夏霜寒,便把心中对那戏剧以及那两个看客的怀疑,悉数告知了陆绍云。 “嗯,你的想法也确实不是没有可能性。” 深知道无论是自己的祖父还是襄阳王苏淳风,两方人手在过去两个多月的查探里,都没有取得什么突破性进展的陆绍云,最终选择了抓住面前的这个可能性。 “霜寒,我想现在就赶回定国公府去找祖父,好从他那里抽调几个人手,去查一查那出戏剧以及那个戏园子。所以......” “知道了,所以今日原本预定要前往郊外散心的行程,就改到下一次是不是?”在区分事情的轻重缓急这个问题上,向来不会判断失误的夏霜寒,就这么站起身来,微笑着将自己的新婚丈夫推出了家门。 而与此同时,追查着徐三公子为什么会得知陆茹惠曾经被暴民绑上山一事的苏逸兴,也在查探过后,取得了非常可喜的成果。 日落月升,当宁静深远的夜幕完全笼罩住大夏疆土的时候,有节奏的、清脆的梆子声,与打更之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声,也开始在夜色中远远地漂荡开去。 惠通河上游“凶宅”大门口,忙碌了一个下午加整个黄昏,这才好不容易赶回家来的陆绍云,在跃下马背踏进家门之前,便见到了停在自家门口的,带有襄阳王府的标记的马车。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真凶 “庭轩,你回来啦!” 敞开的门扉外,正同走下马车来的苏逸兴交谈着的夏霜寒,在抬眼辨识出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越靠越近的人影就是自己的丈夫后,即刻便露出欢欣的笑容随即朝着陆绍云挥了挥手。 “娘子,我回来啦!” 同样面带笑容地朝自己的妻子挥挥手,翻身下马的陆绍云,很快就牵着自己的爱马疾风来到了苏逸兴的身旁:“苏世子?请问,你此时到访有何贵干啊?” 眼看着陆绍云伸手牵过夏霜寒的柔荑,随即面带“宣示占有权”的表情转向他,陡然间便感觉额角青筋暴起的苏逸兴,当真很想拂袖而去。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啊苏赭晨,你如果在此时选择离开,最后便宜的只会是当初设下陷阱陷害你们的人。” 如此在心中无声地自我安抚过情绪,脸上终于可以摆出闲适平静的表情的苏逸兴道:“在不久前的二月初九那日算计了我们三人的那一伙人,我想我已经弄清楚他们的背后主使者究竟是谁了。所以现在,我才特地前来通知你们一声。” “是吗?刚好,我今日也找到了一些线索,所以,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消息共享一番?”将马匹交给迎出门来的柴胡,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的陆绍云,很快便和夏霜寒一起,将苏逸兴引到了灯火明亮的室内。 在室内展开的话题,最先从夏霜寒讲述文雪莹如何在解药中动手脚,并最终导致当初明明与知春以及铃铛中了同一种毒的她无法自证清白开始。随后,不等苏逸兴对文雪莹的行为发表意见,将话头接过去的陆绍云,便又开始说起了他今日的查探结果。 “依据今日查探的结果,文雪莹当初前去看戏的那个戏园子,是京城所有戏班中最早上演‘白狐报恩’这出戏剧的地方。京中随后跟风也唱起‘白狐报恩’的戏班,无一不是从最开始的这个戏园子里偷学出来的。” 话说到这里,从袖袋中摸出一本薄薄的手抄本的陆绍云,将证物搁到面前的圆桌上,示意夏霜寒和苏逸兴可以随意翻阅,随后才继续道:“这本手抄本,就是‘白狐报恩’的最初手稿。” “据戏园班主说,这手稿是由一个落魄书生为了报答他赠予他的回乡盘缠,而无偿赠送给他的。而收下这份手稿的班主在看过这个故事后对其异常欣赏,因此才花了很多时间和功夫,将这出戏排演了出来。” “那位拿了盘缠随后就离京的落魄书生以及当初在戏园子里看戏说话的那两个人,你应该都没有找到吧?”大致翻了翻手抄本的夏霜寒抬起头来问道:“那么这本手抄本,随后又查出来了什么没有?” “有。”面带笃定之色地点点头,成竹在胸的陆绍云道:“写这戏剧的人,乃是打小便与我相熟之人。即:徐家二公子徐瑾涵。” “虽然,这手抄本上的字迹并不出自他之手,但从这行文的习惯,遣词造句的特点等方面来看,我可以确认这出戏剧绝对是他所创作的。而那位将这手抄本赠送给戏班班主的落魄书生,想来也不过就是被雇佣来将这手稿誊抄了一遍,随后送出去便算是完事了。” “徐瑾涵,我记得徐家二公子没有走上仕途,而是改为经商了对吧?” 陡然回忆起二月初时,自己曾在前往定国公府,告知陆啸清自己被打晕一事之后,与陆茹倩进行过的那场对话的夏霜寒道:“既然他是个商人,在官场上与你无冤无仇,那么他那么费心机地将‘白狐报恩’递进戏班子里去,同时想办法用言辞引导文雪莹,又是为的什么?” “徐瑾涵是个商人不假,但他与我却并不是无冤无仇的。两年前那个害了无数孩童的血丹的案子,以及去年才好不容易打掉的黑市上的红白丸,这两个案子都与他有关。只不过他太过奸猾,我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才一直迟迟无法抓捕他。” “所以你看,有我这么个不止一次断他财路的人一直在旁虎视眈眈,想要伺机将他缉拿归案,他要对我下手,对我进行打击报复,也委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 “果然你查到的也是徐瑾涵吗?” 听陆绍云把他掌握的情况叙述到这里,同样查到了徐瑾涵头上的苏逸兴道:“尤记得去年霜寒被那抛绣球的女子砸到的时候,当时我就在查着一件背后牵扯到了徐瑾涵的案子。案子明面上的罪魁并不是他,而是那狗急跳墙,想拿美人计做最后一搏,故而一手安排了抛绣球一事的人。” “后来,因为霜寒在京兆尹衙门里面‘胡搅蛮缠’,让那美人计在一开始就夭折了,所以后来等我追查得越来越深入的时候,为了给自己争取充足的时间与这件案子撇清关系,徐瑾涵才会用‘尸毒’的办法将我拖在病榻上。” “去年夏天,等我身上的尸毒全部解干净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从那个案子里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所以时至今日,我也依旧没能把他关进刑部的牢房。” “这么说来,你俩同他之间都有恩怨,而他之所以要在二月里命人打晕我,将我送到驿站里,就是为了激得你们拔剑相向,互相拼个你死我活,好帮他省事?” “这应该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二月时辽东地区的官职空缺一事。” 话说到这里,已然弄清楚周瑶光就是襄阳王府里的内贼的苏逸兴转向夏霜寒道:“你还记得当初针对周瑶光,你曾经和我说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吧?但是你是对她仁慈了,可她却并不知道感恩。” “正月里,当你滞留在官庄村里的时候,我为了争取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和你不被任何人打扰地好好相处,因此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待官庄村解封,不拘去往何处,只要能带着你离开京城,那就好。因此当七宝山地区的案子被报到京里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带着你离开京城的绝佳机会。” “当时,在元宵节当晚的花灯会上结识了徐瑾涵的周瑶光,已经成为了一个安插在襄阳王府里的细作,不断将你我的动向飞鸽传书告知徐瑾涵。” “于是,当原本只是想确认我究竟是不是还在暗中调查着他的徐瑾涵得知,我想要上书申调的职位,刚好与某个和他常年勾结在一起的官员所申调的职位相撞时,他便就此生出了阻止我前往辽东的打算。” “也是,毕竟那调职官员此番自请出京就是为了出去避祸,因此,为了防止那官员因为离京失败而被刑部查到头上,进而在被刑部捉拿后,将他们官商勾结的证据提交出来,为了自保,徐瑾涵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把我弄回京城来,而将那官员送出京去的。” “所以,他才会设下当初那个圈套,让我为了查找究竟是谁打晕了我而留在京城里,进而将你也从辽东拉回来?” 听苏逸兴讲述到这里,基本已经理清楚思路的夏霜寒道:“而等你回到京城后,徐瑾涵之所以要让周瑶光给我下药,一来是因为他想让你和庭轩互相斗个两败俱伤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二来则是因为,他想要借助你和庭轩因为受伤无法专注于本质公务,并且被上面申斥的机会,让那些在这件事中得了甜头的人为他打掩护。这样一来,你和庭轩忙于查证那些因为你们的械斗而得了好处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再把视线转移到当初究竟是谁调任到了辽东这件事上了,对吧?” “正是如此。所以昨日我若不是在归家途中遇到了被徐三纠缠的你妹妹......”话说至此的苏逸兴复又转向陆绍云道:“并从他们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不寻常,进而顺藤摸瓜查到徐瑾涵身上,隐藏在暗处的这厮,不知道还要潜藏多久。” “......” 事情说到这里,夏霜寒脑中的谜团便差不多全都被解开了,于是,只听她放松下来地舒一口气道:“这徐瑾涵也真是,就算圣上因为太后的关系,而在有生之年都不会真正放下心来提携徐家人,因此他不想像他的伯伯、父亲以及大哥一样,在踏入官场之后不得重用,故而改行选择了行商。可是他做生意就做生意嘛,做什么要干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呢?” “因为他想要发泄,把自己郁郁不得志、有才却无处施展的苦闷全都发泄出来。” 深知道徐瑾涵的本性的陆绍云总结陈词道:“就是因为圣上不可能中用他,所以他才会选择使用这种与律法相违背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以此为自己找一些刺激!” 归于寂静的内室里,从院外传来的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更鼓声,无一不昭示着夜已深了。 于是,待陆绍云和苏逸兴合计过日后该如何联手对付徐瑾涵,并且拿定主意该采取些什么措施,防止他进行打击报复后,今夜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再乘坐马车回家去的苏逸兴,便在“凶宅”里住了下来。 “霜寒,我很抱歉,当初我没有相信你。”灯火如豆的客房里,面对着面色平静地和含笑一起为他的借宿准备相应物品的夏霜寒,不怨徐瑾涵,不怨周瑶光,更不怨文雪莹,只怨他自己的苏逸兴,面带痛色地向夏霜寒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而看着面前郁郁寡欢的苏逸兴,夏霜寒实在不忍心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其实我倒是很感谢徐瑾涵,毕竟倘若不是他,那我们都还要再在彼此身上多浪费两年时光。” “苏赭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不是吗?”淡笑着伸出一只手去,始终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夏霜寒道:“老实说,我并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所以,你以后还能继续做我的朋友吗?” “不做你的朋友又能怎么样呢?毕竟你现在已经是陆夫人了啊!” 苦笑着伸出手去,握住夏霜寒的柔荑的苏逸兴,将悄悄落在她脖颈上的红痕上的视线转移开来,随即悄然无声地在心中道:“苏赭晨你看见了吗,霜寒即使完全不记得她和陆绍云之间的事情,但却依旧选择要嫁给他,依旧愿意与他敦伦,所以事到如今,你也当真该彻底放手、死心了。” “你和他在那边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久不回来?”正院卧房里,洗漱完毕坐在床沿上等待夏霜寒已久的陆绍云,光明正大地仗着自己身为丈夫的身份,面带酸意地吃醋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预备拉着你大战三百回合了!” “......”正要被夏霜寒搭到架子上的洗脸帕因为陆绍云的这句话,而猝然从她的手中滑脱,再次落回到了脸盆里。 “陆庭轩,我说你这都在外面跑了一整日了,你都不累吗?”重新将帕子捞起来,拧干了水搭回到木架上,端着木盆走到床边,一边舒适地泡着脚,一边转向身边的丈夫的夏霜寒笑骂道:“今早上不是才来过吗?怎么你又想要了?!” “娘子,你说我一个人憋了这么些年容易吗?”也不等妻子躺到床榻上来就开始毛手毛脚的陆绍云“嘿嘿”一笑道:“前世今生积了两辈子,新婚这几日你还不让我好好吃个痛快,这怎么能行呢?” “......”你是吃得开心了,可是我被吃得好累啊!无奈地咽下这句话,没过一会就很快被再次扑倒的夏霜寒,其载浮载沉的脑海里除了一个“果然男人憋得太久了使不得”的念头外,便再也思考不了其他别的事情了。 鸡犬相闻声中,天光大亮。昨夜又一次被折腾了大半夜,并没能好好睡一觉的夏霜寒,在阳光播洒进卧房之后,无奈地顶着眼睛下方两片明显的鸦青,神情倦怠地起身穿衣下了床。 同陆绍云和苏逸兴一直在圆桌边用过早餐后,做好出行准备的夏霜寒,牵起丈夫的手,在苏逸兴坐上马车往刑部衙门去的同时,踏上了通往双河巷夏家的街道。 “姐姐!”嘎吱一声开启的门扉里,今日为了姐姐和姐夫的到来,而特意向夫子请了假休息在家的夏朝阳,在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的一瞬间,便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小跑着来到已经走进了院子的夏霜寒面前的他,眉开眼笑地仰着头道:“果然住得近就是好,去年姐姐你回门的那一日,就比今日要晚了好多。” “是吗?能早点见到姐姐就让你这么开心啊!”面带笑容地弯下腰去捏捏弟弟软乎乎的脸蛋,复又直起身来的夏霜寒,正想牵起弟弟回到正堂里去向父亲请安。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尚未关闭的院门外,便忽然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叫喊——“夏霜寒!” 牵着弟弟回过身来,抬眼向院门外望去的夏霜寒所见到的人,是因为奔跑的关系而弄丢了一只鞋,同时发髻也散乱下来的周瑶光。 “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回想起今早苏逸兴在临离开前交代的那句“周瑶光我自会处理,你们不用担心”,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够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夏霜寒微有疑惑。 不过很快,在周瑶光做出回复之前,紧追着气喘吁吁的她跑到夏家大门外来的几个襄阳王府的家丁,便为夏霜寒解了惑——昨晚傍晚时分,在归家同苏淳风进行过一番促膝长谈后,决心要让周瑶光为她吃里扒外的行为付出代价的苏逸兴,拿定了将她送到尼姑庵里落发出家的主意。 四月廿四,这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原本对周瑶光来说,与四月的其他日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傍晚时候,默立在客院中的紫藤花架下,望着如血残阳发呆的周瑶光,原本正在心心念念地思考着有关于她的檀郎的事。可哪晓得,忽然间带着人手闯进来的苏逸兴,却不但搅扰了她的清静,更在什么也不解释的情况下,就当即下令让人将她绑起来扔进了柴房。 在泛着霉味的、狭窄昏暗的柴房中呆了一夜,又是哭又是喊但是却一直没有被放出来的周瑶光,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被人带出柴房、扔上了马车。 当马车行进在前往京城东郊的尼姑庵的路上时,大概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招惹来现如今的这番境遇的周瑶光,抓住了马车在拥挤的十字路口暂时停下的机会,壮着胆子、瞅准时机,大胆地逃了出来。 随后,就在沿着街道不断奔跑的她在脑中喊着“我要去见瑾涵、我要去见瑾涵”的时候,忽然在街道拐角处出现的陆绍云和夏霜寒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周瑶光,事到如今你不会不知道,苏赭晨为什么要把你送到尼姑庵去出家为尼吧?”示意弟弟先进屋去陪伴父亲,面带嘲讽的微笑转向至今还被徐瑾涵蒙在鼓里的周瑶光的夏霜寒道:“你既然肯为了你的瑾涵背叛襄阳王府,那么你也就必须得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想当初,王妃明明已经在京中为你选好了夫婿,是你自己瞧不上,所以才趁着苏赭晨喝醉酒的功夫潜入书房意图不轨,并最终惹怒了他。后来,王妃对你手下留情,又重新帮你挑选了别的亲事,只求将你远嫁出京去。结果可到好,这门亲事你也看不上,非要自作聪明地去搭上你的檀郎。你以为,你口中的瑾涵当真会是你的如意郎君吗?哈哈,有眼无珠也该有个限度吧?” “谁有眼无珠了?瑾涵就是我认定了的如意郎君。他不但比苏逸兴好,比起王妃帮我相看的那些男子,他更要好上几百倍几万倍!” 被两个小厮分别扭住胳膊,圆瞪着眼睛梗着脖子的周瑶光,不服气地抬起头来朝夏霜寒呛声道:“当初我们说好了的,五月里他就会派人上门提亲,将我娶过门去当正妻的!眼看着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所以现如今,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休想在这个时候把我送走!” “周瑶光啊周瑶光,亏你长着这样一张慧质兰心的脸,可为什么本质里你就是眼盲心也瞎呢?”摇头叹息的夏霜寒,决定让周瑶光死也死个明白,不至于一辈子都被可怜地蒙在鼓里。 “周瑶光,你的檀郎当初之所以会在元宵节的花灯会上,故意与你假作意外结识,原本就是因为他看中了你贪婪的本性,觉得你可以加以利用。而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你也当真像一条可以让他随意摆布的狗一样,为他做了许多事情。” “查探消息、给我下药,我相信他当初为了哄骗你为他做这些事,一定对你说了不少甜言蜜语,对你许下了不少海誓山盟吧?可是现在呢?我相信,自打苏赭晨被弹劾之后,徐瑾涵联系你的频率就越来越低了对吧?甚至于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你根本就没能与他取得任何联系,对吧?” 话说到这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抬手摩挲着下巴的夏霜寒脸带赞同之色道:“也是,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毕竟,需要你打探的消息已经全都知道了,需要你去做的事情也都已经完成了。那么,在考虑到你不得襄阳王府众人的欢心,因此不可能再有更大的能力帮他做些什么的情况下,利用价值已经被挖掘干净的你,被他给彻底丢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夏霜寒,你胡说!”将夏霜寒的叙述听到这里,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的周瑶光拼命摇头抵抗道:“瑾涵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不可能抛弃我的!” “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周瑶光你可知道,你对你檀郎的所有认知,全部都是假的!他的真实姓名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不知道,他的真实样貌你也不知道。甚至于,就连你口中唤着的瑾涵,也不过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一个,不怎么用的‘号’。” 话说至此,扫一眼双腿无力地瘫软在地的周瑶光,抬眼示意那两个小厮“你们用不着抓这么紧,她根本不可能跑得掉”的夏霜寒继续道:“你若是以为,凭借徐瑾涵当初告知你的那个虚假身份,你就可以在逃走之后找到他的话,那你尽管去试。摘下了覆盖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我倒要看看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你能不能找到一个你对他一无所知的人。” 将自己昨日从苏逸兴那里了解到的这些有关于徐瑾涵如何欺骗周瑶光的情况大致告知于她后,言尽于此的夏霜寒,一扬下巴,让那两个小厮将周瑶光拖了出去。至于周瑶光对她方才所言相信不相信,如果相信会怎样,如果不信又怎样,这些就不是夏霜寒在意的事情了。 回过身来转向一直站在她身旁,对她方才的言行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的陆绍云,灿然一笑的夏霜寒伸手挽住丈夫的胳膊,随后便和他一起迈步进入了夏家正堂。 向父亲请过安,随后一家人一起用过午饭,待时辰渐渐往未时去的时候,考虑到他们需要在今日将“徐瑾涵便是幕后黑手”的这个消息,在告知给夏敬之之后再告知给陆啸清,夏霜寒和陆绍云便双双告辞离开夏家,往定国公府去了。 “哎哟,你们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新婚三日你们忙于腻歪在一起,所以根本不可能回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呢!”定国公府夕霞院内,没想到孙子和孙媳妇会在今日登门的陆啸清,眉开眼笑地调侃陆绍云道:“庭轩,莫不是这是新娘子陪着你三朝回门来了?” “祖父您想这么理解也行啊!我没什么意见。”与新婚妻子在下首的椅子上双双落座,同陆啸清寒暄片刻随后又用过茶的陆绍云,这才将自己今日的来意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和苏侍郎挡住了他的财路,所以他才会想出这样的圈套来设计你们啊!”从来没想过徐瑾涵这么个,在过去数年里一直给他留有不错印象的年轻后辈,原来早就已经误入歧途,并且在错误的道路上弥足深陷的陆啸清,心中有着几多感慨与几多唏嘘。 “所以祖父,考虑到接下来我和苏侍郎都要打起精神来全力对付徐瑾涵,因此为了防止他进行打击报复,我希望您能抽调几个人手,过去保护朝阳和父亲,以免他们发生什么意外。” “嗯是,你说的是。”对陆绍云的说辞表示赞同的陆啸清点头道:“那你们小两口呢?需不需要我派几个人手过去你们那里?” “不用了祖父。”知道陆啸清这是放心不下她的夏霜寒,摆手微笑谢绝道:“当初为了去关外画舆图而掌握的身手我到现在都没忘,更何况在过去一年里,我又跟苏逸兴学了不少毒术,所以我的安全我自己能保护,您就不用挂心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相看 在陆绍云和苏逸兴一点点寻找着徐瑾涵的罪证,意图惩戒他的过程中,时间一点点由四月进入了五月。 五月初五,又是一年端午节,又是一年龙舟日。这日清早,坐上马车带上弟弟,与芭丽雅一起前往九曲江途径城南的直线河道的夏霜寒,除了陪弟弟和友人前去观看龙舟比赛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她去办,那就是——去给章芸燕壮胆。 自打近两年前与柳子润解除婚约之后,章芸燕的婚事这两年来就一直谈得很不顺利。 起先,她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是因为她对柳子润念念不忘,因此一直没能在她母亲向她提及的其余诸位结亲后补对象中,找到一个可以胜过柳子润,从而使其愿意嫁过去的。 后来,待夏霜寒归京之后,由于章芸燕同“粗俗凶悍”、“离经叛道”的忠义乡君成为了朋友,故而在京中的诸多世家贵妇们眼中,章芸燕便成为了一个不适合成为她们的儿媳妇的异类,进而被她们排除在外了。 眼看着自己女儿的年龄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大,可是婚事却一直迟迟没有着落,章夫人的心中不是不着急。 曾经,打着为女儿好的旗号,章夫人也确实向章芸燕提出过“娘亲希望你不要再和忠义乡君有所来往”的要求。只是,眼看着不与夏霜寒来往的女儿一日日闷在家里百无聊赖、心情抑郁,章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将自己的要求贯彻下去。 “那忠义乡君既然已经带着燕儿见识过了那么多以前的她所不曾见过的事物,更带着她体验过了以前的她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开阔了眼界的燕儿又怎么可能甘心回去过以前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日日只能困守在自家院子里的生活呢?” 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女儿已经被他人同化了的事实,不再阻止章芸燕和夏霜寒来往的章夫人,只得在大大缩小了的选择范围内,为自己的女儿筹谋婚事。而今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便就是章夫人和男方家的夫人在合计过后,拿定主意让儿女们互相相看的日子。 “到了,就是这里,三楼。”护着弟弟跨下马车,宽阔笔直的河道一岸,抬起头来看了看书写有“临江仙”三个大字的店面匾额的夏霜寒,很快就同弟弟以及芭丽雅一起,如约抵达了她们与章芸燕约定好的碰头地点。 “霜寒,芭丽雅,你们来啦!” 章家于很早以前便已经预定下的三楼雅间里,已经在过去一段日子里,经由夏霜寒的介绍而与芭丽雅成为了友人的章芸燕,迎上前来一边打招呼,一边捏了捏夏朝阳的小脸蛋。 而招呼过章芸燕的、作为客人前来的夏霜寒一行三人,则很快就有理有节地同端坐在室内圆桌边的章夫人,以及章夫人的妹妹见过了礼。 “霜寒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面紧张得不得了。”待友人们同自己的母亲和姨妈打过招呼,随后便把夏霜寒拉到一边的章芸燕道:“这忽然间说是要和陌生男子彼此相看,即使隔着外面的河道,我心里也依旧很是没底呀!” “不怕不怕,没什么好怕的。”用左手托起友人的双手,随即用右手轻拍友人的手背的夏霜寒,淡然微笑着宽慰友人道:“你和那男子不单隔着一条河道,还隔着一层面纱呢!你说说,他除了你的眼睛和脑门以外,脸上的其他部分一概看不见,你有什么可紧张的?平日里你不是也是这样出门的吗?” “......这......这不一样。”即使被友人抚拍着手背,但却依旧紧张得手指冰凉、指尖微颤的章芸燕道:“平日里我如此出门,是因为知道不可能有人一直刻意盯着我看,所以我才不紧张。可是今日,待会我往窗边一站,那就是要让别人品头论足的,我心里能不慌吗?” “别慌,我和芭丽雅,我们一左一右地护着你,不到事情结束绝对不会离开。你要是实在紧张,可以逗弄一下我弟弟,转移一会注意力。” “谢谢。”既使章芸燕的亲姨妈为了防止她害怕,而带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过来陪伴她,被表姐表妹围绕着的章芸燕却还是一直冷静不下来。直到面上从来都挂着从容自信的表情的夏霜寒出现在她面前时,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的她,这才一点点慢慢恢复了冷静与从容。 河道两岸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沿河岸的酒楼茶肆里,更是很快就挤满了前来观看龙舟比赛的人。 拿了个不太高的凳子过来给弟弟垫脚,确保这样的高度能够让他清楚地看到河道里的比赛,同时又不会让他在一个激动间翻下护栏去的夏霜寒,在抬眼向河对岸的酒楼眺望时,无意间见到了谢卓亭。 “哟,想不到谢卓亭那泼猴也来了。”面带微笑地抬起手来,朝河对岸向她们大幅度地挥动着手臂打招呼的谢卓亭招招手的夏霜寒,很快就把注意力收回来,专注在了同章芸燕交谈这件事上。 直到龙舟比赛开始,锣鼓喧天的时候,忽然间被身边的章芸燕捏痛了小臂的夏霜寒,这才反应过来——啊,日后有可能将成为章芸燕的丈夫的那位男子,来了。 从紧张异常的章芸燕那握紧了的“铁爪”下抽回手臂,抬眼在友人视线飘忽的双眼中看出了浓厚的羞涩与浅淡的害怕的夏霜寒,不一会也把视线转向了河对岸。 河对岸,与她们现在所在位置同样的高度上,正对面的酒楼雅间里,就站着那按照约定前来与章芸燕进行互相相看的男子。 “隔得那么远,现在这距离比我当初在朱雀大街上看庭轩不知道要远了多少倍,像这样相看,能看得出来个鬼啊!”如此在心中无声抱怨着,抬眼看向河对岸那位被三位与之年龄相仿的男青年围住的“相看对象”的夏霜寒,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夏霜寒方才招手与之打招呼的谢卓亭,其所在雅间就在“相看对象”的隔壁。且从现如今的风向来看,他所在的位置就位于“相看对象”的下风方。因此,在距离那么近且有风的情况下,谢卓亭极有可能是可以听到“相看对象”与他身边的同龄人究竟在说着些什么的。 故而,当夏霜寒在谢卓亭的脸上捕捉到了“愤怒”这种情绪后,控制不住地把事情往坏里想的她,就此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现下,该不会其实在说着我和芸燕的坏话吧? 如果仅仅只是自己在被他人说坏话,那么夏霜寒是完全不会理会的。毕竟,最近两年内,围绕着她产生的各种流言蜚语,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那些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她根本不可能去一一在意。 可是现在,被他人议论着的人,很有可能并不光是她,而是还有可能包括章芸燕。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夏霜寒就不能再继续对流言蜚语充耳不闻了。 “我倒要把那相看对象究竟在说些什么弄弄清楚。倘若他说的话真的那么不忍卒听,那么为了章芸燕的幸福着想,即使那些话说得再怎么难以入耳,我也必须原封不动地将其复述给她,好让她推拒掉这门不靠谱的婚事。” 如此在心中拿定主意,暂时将弟弟交给芭丽雅照顾的夏霜寒,就这么借口需要方便一下,而快速从雅间里退了出去。 快步奔出临江仙,随后径直朝着作为龙舟比赛的起点的石拱桥奔去的夏霜寒,很快就通过拱桥来到了河对岸。跑进“相看对象”所在的酒楼,报上谢卓亭的名号,被掌柜认定为谢家的客人的她,不一会便被酒楼小二领到了谢家订下的雅间外。 “霜寒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在夏霜寒挤下石拱桥跑到河对岸来之前,就已经在三楼雅间的凭栏边认出了她的身影的谢卓亭,在她被小二领上楼来之前,便跑出了自家的雅间站在了过道里。 及至见到他的夏霜寒将食指压到嘴唇上,朝他“嘘”了一声,随后抬手指指“相看对象”所在的雅间后,谢卓亭这才猜出了她特意从河对岸赶过来的用意。 “哦~”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目露了然之色的谢卓亭,待店小二离去后,便同夏霜寒一起附耳到雅间的门扉上,竖着耳朵听起了里面的对话。 “岐靖兄,对于今日的相看,你满意与否啊?” “满意?怎么可能满意?!今日若不是母亲让我必须前来此处赴约,你以为我当真会站在这个地方让对面的人看来看去?” “别这么说嘛!好歹人家章小姐是吏部侍郎的千金,而且从这里看过去,其真容应当也不俗。” “真容不俗?离得那么远,又有着一片纱巾遮面,你是怎么看出她长相不俗的?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去年在醉红楼里见到的那位妙玉姑娘,就是一个徒有一双妙目,面纱之下却让众人皆大为失望的人儿。” “是是是,岐靖兄说得是。” “所以说啊,就如同我方才所说,今日的这场相看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闹剧兼笑话。姑且不提方才我们谈论过的,章小姐同忠义乡君那样的悍妇来往,会从她身上学过来多少臭毛病,单单说忠义乡君和离再嫁这件事,就简直是伤风败俗到了极点。” “没错没错!那忠义乡君即使已经嫁了人却依旧不安于室,红杏出墙同陆副统领藕断丝连,给苏世子结结实实地戴了一顶绿帽子。最终更导致两个男人为她械斗,双双受伤,你们说说像她那样的女人,究竟该有多么的淫荡无耻啊!” “她离不了男人这件事不是明摆着的嘛!否则,她怎么会在和离不足一月的时候就着急忙慌地改嫁?想来定然是因为渴得狠了,需要男人的滋润和浇灌啊!” “哎,你们说,莫不是这忠义乡君的床上功夫当真极为厉害,所以这才惹得陆副统领熬不住多等,硬是要赶着时间同她完婚?” “她床上功夫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是单从她会骑马射箭,体力不逊男子这点来看,应当就是个受得住的主。各种姿势、各种角度,相信对身手灵活的忠义乡君来说,应当都不是什么难事。” 屋子里这些乱七八糟、下流低俗的言谈听到这里,夏霜寒便认为自己已经把该掌握的情况掌握得十分充分,不需要再听下去了——这位字为岐靖的男子,就是一个虚有其表,低俗下作、让人不齿的玩意,章芸燕就是嫁猪嫁狗,都比嫁给他要好得多。 如此在心中做出判断,并不打算冲进屋去找这几位男子算账,而仅仅只想尽快回到河对岸去的夏霜寒,拿定了即刻便转身离开的主意。只不过她是不在意旁人如何编排、非议她了,年轻气盛肝火正旺的谢卓亭,却不能不在意。 于是,只见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的他,怒发冲冠地抬起腿来,一脚踹开面前的雅间大门,随后便大骂着“你们这些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简直找打”冲进门去,并挥起拳头砸向了室内几人。 “......”眼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夏霜寒短时间内是无论如何走不了了。毕竟,人家谢卓亭是为了维护她,所以才冲进去同人打架的,她现在若是就这么不领情、不道谢地拍拍屁股走了,这无论怎么说都不合适不是? “谢卓亭?!你他娘的吃错药了是不是?”被谢卓亭迎面挥来的拳头砸中鼻梁,某鼻血汹涌的男子抬手捂着口鼻,眼眶中噙着泪水地叫骂道:“老子招你惹你了?你作甚冲上来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们这几个人模狗样的禽兽!”又是出拳又是踢腿,身姿灵活的少年辗转腾挪间便连击三人,招招见血。及至他冲到那岐靖面前时,其挥出去欲掌掴他耳光的右手这才被制住。 “怎么谢卓亭,听不得我们几个议论忠义乡君?”抬手扭住谢卓亭的胳膊,面带嘲讽与耻笑之色的男子,下流道:“也是,自打去年秋狩时节开始,你就追在她的后面成了她的跟班。莫不是,其实你也极想尝尝她的滋味,所以才如此维护于她吧?” “这话你有胆子说,可千万别没胆子认啊!”跨步迈进因为谢卓亭的拳脚相向而变得杂乱一片的雅间,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的夏霜寒,邪佞地笑着抬眼看向了凭栏边那扭着谢卓亭的胳膊、逆着阳光站立的男子。 雅间里,方才挨了谢卓亭的拳脚进而头脸冒血的三个男子,原本正欲附和岐靖,出言继续激怒谢卓亭。只不过,当满身戾气的夏霜寒“噼啪”一声挥着鞭子走进来之后,刚刚张口却还没有来得及发声的他们,便一个个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没了声响。 “忠义......忠义乡君......”如果说,谢卓亭这么个武艺不精的半大少年并不足以让四个成年男子对其心生畏惧的话,那么夏霜寒这么个在传言中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悍妇,便足矣让他们色厉内荏了。 “怎么,刚才一个个不是还议论我议论得很开心么?怎的现在却都不说话了?”抬脚踹上身后的房门,视线依次在三个贴墙而立且面上带有斑驳血迹的男子脸上扫过,迈步上前的夏霜寒,出手间便一鞭子打在了岐靖的手背上。 “霜寒姐姐,不好意思,我给您丢人了。”在夏霜寒的一计鞭子下得以挣脱开束缚的谢卓亭,很是为自己的学艺不精,以及尚且还需要他人前来搭救他而感到惭愧。 “没事,他们不是都说你是我的跟班吗?那既然跟班赢不过,就唯有让姐姐我来给你救场了。” 架已经开打了,事情也已经闹大了,所以与其现在撤退,让他们以为她夏霜寒不过是个好欺负的纸老虎,还不如把面前几个欠收拾的男子都抽个哭爹喊娘、跪地求饶,之后再抬腿走人来得畅快。 “卓亭,把好大门,别让这几个嘴里面不干不净的家伙跑了。” “哎!您就放心吧!” 于是乎,“噼噼啪啪”“的鞭子声中,“救命啊!要打死人啦”的、惊惶痛苦的高呼声,便很快此起彼伏地从雅间中传了出去。 大范围地传播开来的哭嚎声,不但使整个酒楼里的人都可闻其声,甚至于,就连河对岸的章芸燕和芭丽雅,都在摒除了河岸上的游人们发出的声响后,将其收进入了耳中。 “芭丽雅我没看错吧?河对岸的雅间里,是不是霜寒和卓亭在配合无间地打人?”简直不敢相信方才还陪在自己身边的友人,转眼间就到河对岸去挥起了鞭子的章芸燕,情绪激动地一把攥住了身边芭丽雅的手臂。 而抬眼望向对岸的芭丽雅,则在嘴角抽搐间即刻应答道:“你没看错,那打人之人,就是霜寒姐姐。” 第一百九十七章 姻缘 “我的老天啊!忠义乡君她这是在做些什么啊?” 原本和自己的妹妹一同坐在圆桌边喝茶聊天,闻听凭栏边两个侄女猝然发出的惊呼声而站起身来快步走上前来的章夫人,抬眼便见到了在河对岸的雅间里风生水起地舞着鞭子的夏霜寒。 “燕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今日之所以把忠义乡君请过来,只是为了让她帮你壮壮胆而已么?却为何,她现在居然跑到那边去打起人来了?” “娘,霜寒绝不是那样不分清白皂白就胡乱以暴力相向的人,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动手,但我相信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她的错。” 面带坚定无比的信任转向满脸惊慌失措、不敢置信地抓着她的手臂的章夫人,眼中闪着坚毅光芒的章芸燕道:“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非常简单,咱们只要现在即刻赶过去就好。” “好,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理由在你相看夫婿的重要关头,随随便便动手打人。”心中并不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夏霜寒充满信任,一心只想到河对岸去向夏霜寒兴师问罪的章夫人,当即便提起裙摆迈开脚步,领头走出雅间下了楼。 河对岸的雅间里,已然将面前的四个男子打得哭爹喊娘的夏霜寒,暂时垂下手中的鞭子,转头对身侧的谢卓亭道:“卓亭,你们自家的雅间里,为了给龙舟比赛压注,应当准备了纸笔好事先预测比赛胜负结果吧?现在我希望你跑一趟隔壁,把笔墨纸砚给我搬一套过来。” “好咧霜寒姐姐,我这就去。”在刚刚过去的三柱香时间里,一直用后背抵住大门防止面前的四个男子逃跑的谢卓亭,其精神焕发的脸庞上,明晃晃地写着这么一句话——“霜寒姐姐打得好!真真是畅快过瘾!” 随后,转过身来拉开大门跑出去的他,便很快按照夏霜寒的要求,端着装有笔墨纸砚的托盘,快步跑了回来。 接过托盘一扬下巴,示意谢卓亭再次关上门,以此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拦在门外的夏霜寒,抓起托盘里的狼毫在砚台里蘸了蘸,随后便拿过一张雪白的宣纸铺陈在空荡荡的桌面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了“认罪状”三个字。 “卓亭,这几个家伙分别姓甚名谁相信你是很清楚的吧?他们的名字分别怎么写,快告诉我。” “好,他们分别叫做......”再次用后背抵住大门,从夏霜寒方才的一系列行为中看出她这是在为这件事情善后,以此免除所有后顾之忧的谢卓亭,克制不住地咧嘴笑了。 字迹力透纸背的一张认罪状上,书写有这样的内容:丙寅年五月初五,九曲江江畔某酒楼,某某、某某以及某某、某某,因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极为低俗下作、不忍卒听之言词,恶意谩骂污辱与非议忠义乡君夏霜寒,以及吏部侍郎家的嫡小姐章芸燕,因而被身为被非议对象的夏霜寒出鞭责打,并同时被为友人打抱不平的谢卓亭出拳教训。 经过一番皮肉之痛后,某某四人幡然悔悟、惭愧不已,因而决定痛改前非,用实际行动吸取这次的血泪教训。其具体做法为:被打四人当即签字画押写下此纸认罪状,并绝不因为今日这件事,以任何一种途径追究忠义乡君、章小姐以及谢公子的任何责任。 “行了。”挥毫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搁下手中的毛笔的夏霜寒,一把扯过距离她最近的岐靖道:“主犯,现在就从你开始签字画押吧!” 小腿肚隐隐作痛,被夏霜寒粗暴地一把拉到桌边来的岐靖,面带疑惑与畏惧之色地低头通读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待他将认罪状上铁画银钩的最后一行字——本认罪状绝非屈打成招,而是我等四人的真实心声——收入眼中后,明白一旦自己签字画押之后将会得到什么结果的他,禁不住懊丧地苦了苦脸。 “怎么,你以为我打了人还会负责给你们付汤药费?想得倒美!我才没有时间为了这点破事,日后和你们纠缠不休,甚至闹到京兆尹衙门里去对簿公堂。”粗暴地搡了搡身边男子的后背,将毛笔一把塞进他手中的夏霜寒冷笑着威胁道:“动作快点,如果你们敢在签字画押这件事上耍滑头,小心我再次皮鞭伺候!” “......”哆嗦着被抽了一鞭的右手握住毛笔,心中虽有不甘但是却毫无能力反抗的岐靖,无奈地垂下头去、乖乖地签字画押了。 “不论是对忠义乡君爱若珍宝的陆绍云和苏逸兴,还是她那位颇得圣上欢心的父亲夏翰林,再或是她那位平步青云的青梅竹马柳状元,这些人我一概惹不起,所以面对着靠山如此强硬、武力又远胜我许多的她,我还是乖乖地自认倒霉,别妄图以卵击石地进行什么打击报复了。” 心中俱都如此作想的四个男子纷纷识趣地听从了夏霜寒的命令,在落下自己的名字后,又将右手拇指在砚台里蘸了蘸,随即在自己的名字旁边按下了一个手印。随后,当最后一人按完指印之后,好不容易才带着女儿挤下石拱桥,从河对面赶过来的章夫人,抬手拍响了雅间的房门。 “卓庭,开门。”手中拿着墨迹半干的认罪状,用眼神逼迫面前的四个男子退回到墙边站好的夏霜寒,在章夫人迈步走进雅间并出言相询问之前,便将手中的宣纸呈递了过去。“章夫人若是有什么话要说,还请您先看过这认罪状之后再说。” 目露疑惑之色,接过状纸一览的章夫人,当即便煞白了一张脸,嘴唇微微哆嗦道:“这......这上面的记述可都全部当真?”一时间很是接受不了自己千挑万选的未来女婿,其实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两面派的章夫人,双足失力地微微踉跄了两步。 “夫人您若是心有疑虑,大可让卓亭复述一遍他们四人方才的所有对话。毕竟,谢家定下的雅间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因此他们四人方才在凭栏边所说的所有污言秽语,都尽数让卓庭给听了去。” “不......别说!”在女儿和丫头的搀扶下站稳身子,已然接受了夏霜寒针对自己为什么要动手打人一事而做出的解释的章夫人道:“我不能让那些污言秽语来污染燕儿的耳朵,甚至伤害她的心。” 面上表现出决绝刚强之色,双眼喷火的章夫人转向贴墙而站的岐靖一行四人,冷沉着音调愤怒道:“你们四个,现在即刻便从我的面前消失,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靠墙而站的四人面面相觑,直到听闻夏霜寒发出的一声“你们可以走了”之后,两两搀扶着彼此鞭痕累累的身体的他们,这才一瘸一拐地迈过门槛走出了雅间。 “卓庭,去,盯着点,让他们赔过店里的损失之后再走。”从小到大打完人就从来不承担任何费用的夏霜寒,可不会替他们为那些破损了的茶杯、茶壶赔钱。 “好咧,霜寒姐姐!” 当即拍拍胸脯,面露可靠之色的谢卓亭,一边转身出屋紧跟着前面一瘸一拐的四人走下楼去,一边在心中无声感叹道:“霜寒姐姐这才叫打人的正确方式,哪像我,以前每次在外面打了人,事后不但被伤者及其家属追上门来讨要汤药费,还要有理也变没理地被家人训斥一顿。唯有像霜寒姐姐这样占领道义的制高点,同时还一个铜板也不用付,这才能真正让自己在打人这件事中得到发泄的畅快感。” “燕儿,还不快点谢过忠义乡君。”因为五人的离去,而瞬间变得空旷了不少的雅间里,拉过自己那目瞪口呆地看着认罪状,迟迟回不过神来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的章夫人道:“倘若今日不是有忠义乡君在,母亲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算再怎么气愤,也没办法当即便帮你出这口恶气啊!” “霜寒......我......”即使并没有听到那些辱骂她的言辞,但从夏霜寒及谢卓亭愤怒到当即便动手打人的情况来看,完全可以推知那究竟是怎样恶毒、下流的言辞的章芸燕,瞬间便红了眼眶。 “我说,你这是感动于我的仗义相助,还是委屈于他们的恶意污辱啊?”为防认罪状被章芸燕的泪水打湿,急忙将其从她手中抽出来的夏霜寒,一边将状纸叠起来揣进怀里,一边出言宽慰着友人。 “如果你是感动于我的仗义相助,那你大可不必哭,既然我交了你这个朋友,自然就不可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如果你是委屈于他们的恶意污辱,那你也不必哭,昂头挺胸打起精神来,之后找一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夫君,那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击。” “霜寒!” “呜哇”一声扑到夏霜寒怀中哭起来,心中不但怀揣着方才被她所说中的两种情绪,更有着一种浓重的挫败感与失望感的章芸燕,只想大哭一场把情绪尽数发泄出来。 “我明明是开开心心地怀揣着满腔期待来的,可结果却遇上了那样的斯文败类,我愤怒,同时我更难过,难道说我这辈子就再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好男儿了吗?” “胡说八道!咱们芸燕这么优秀,那有眼无珠的混蛋看不上你,那是他的损失!”抬手轻轻拍抚友人的后背片刻,随后将她从自己怀中推立起来的夏霜寒道:“快别哭啦!这雅间可不是我们订的,现在订雅间的人都已经走了,你哪还能在这里悠悠闲闲地哭鼻子啊?” “霜寒,你这个人总是这么刹风景,经你这么一说,我连哭都哭不下去了。”接过贴身侍婢为她递上的手帕,即刻便破涕为笑的章芸燕,很快就随着友人和母亲一起下了楼。 事情闹成现在这样,重新回到临江仙的雅间里,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看龙舟比赛,已然是不可能了。 于是乎,看一眼女儿郁郁寡欢、愁眉不展的表情,决定让夏霜寒和芭丽雅开导开导章芸燕的章夫人,拿定了这么个主意——燕儿,你就跟着她们去散散心,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娘再让车夫过去接你。 与两位友人以及弟弟一起坐上马车,于摇摇晃晃间往自家去的夏霜寒,无意中透过半开的车窗,见到了在拥挤的街道边,费力地挤过人群,前去为妹妹买冰糖葫芦的柳子润。 “芸燕时至今日也依旧没有完全放下子润,而子润自打当初退亲之后,也始终没有再定下新的亲事,所以,他们俩是不是还有可能再重新开始呢?” 心中带有这样的疑问,觉得自己稍微探一探两位友人之间是否有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什么过份之事的夏霜寒,就这么在第二日黄昏时分,找上了柳子润。 “师弟。”黄昏时分的朱雀大街上,乘坐着马车的夏霜寒等来了从户部下值的柳子润。 “霜寒?”骑在马背上,逆着落日的余晖往自家去的柳子润,在见到端坐在马车车厢中的夏霜寒后,禁不住倍觉新奇与稀罕地笑了:“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居然坐上了马车?莫不是,你不小心把脚给扭了,所以才骑不了马吧?” “没有,我的身体很康健,你上来一下吧,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放下手中撩起的马车车帘,等待自己的发小爬上马车来的夏霜寒,及至柳子润坐稳,且马车缓缓朝着城东行驶起来后,这才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打小就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弯弯绕,所以我直接开门见山问个唐突的问题,希望你别生气。” “瞧你说的,咱俩谁跟谁?我们又不是认识了才一日两日,你着实用不着说这些客气话。” 面对着爽朗一笑的发小,算是为即将展开的谈话做好了铺垫的夏霜寒道:“我想问问你,你当初解除和章家小姐之间的婚约时,究竟是因为对她哪一点不满意,所以才并不觉得丢掉了那门亲事很可惜?”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当真没想到,发小把自己请到马车上来,神神秘秘地居然是为了谈这么件事的柳子润,微微瞪大了眼睛如实道:“当初一开始议亲的时候,我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或者明显的恶感,也就是马马虎虎、不好不坏吧!后来之所以会与她解除婚约,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在出言攻击你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胡搅蛮缠和蛮不讲理的大小姐脾气。” 自去年从关外回京之后,就已然得知了章芸燕为她当初任性的言行感到多磨后悔的夏霜寒,并不会去在意她曾经出言攻击过她的行为。从发小方才的回答中听出了一丝可能性的她只是追问道:“那若是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大小姐,也早已和胡搅蛮缠、蛮不讲理这两个词汇绝缘了的话,你是否还会对她心生排斥呢?” “那应当就不会了吧,我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知道体谅人、知道关心人,同时还知书达理、温婉大方的妻子。”话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的柳子润摇头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章小姐有章小姐她自己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日子要过,我和她自打当初解除婚约那时起,就已经注定了今生不会再有交集。” “是吗?依我看这可说不定。”咧嘴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觉得现如今的章芸燕完全可以达到柳子润方才所说的择偶要求的夏霜寒,立即便拿定了尽快将今日的这番谈话告知章芸燕的主意。至于他们两个人最后能不能走到一起,这就要看他俩自己的意思了。 辚辚作响的马车,将车厢内的两人双双送回了城东,在岔路口处与重新骑上马的柳子润告别后,夏霜寒也很快就回到了她和陆绍云的小家。 “你今日特意坐上马车,就是为了去帮别人牵姻缘?亏我刚才在朱雀大街上看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那是去接我的呢!结果谁知道居然不是,这可当真是让我好失望啊好失望!”骑马跟在夏霜寒的马车后面归家的陆绍云,于进屋后语带玩笑地要求道:“霜寒,要不改日,你也去接一接你的夫君我吧?” “等到冬日天寒地冻、飘起雪来的时候,就算你让我不要去接你,我也一定会去的。”面带无奈而又纵容的笑容,从丈夫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撒娇意味的夏霜寒道:“到时候我还会为你备上烧了银丝炭的火盆,以及热乎乎的暖手炉。当然如果你需要什么小点心或者一杯香浓的奶茶的话,那我也可以为你准备就是了。” “霜寒!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眉开眼笑地凑上前来,伸手环住妻子的陆绍云,当即便低下头来,在夏霜寒的左右两颊上,各亲了一口。 第一百九十八章 跪求 “嗯,今日这枣泥糕,当真是蒸得又香又甜,卖相也极为可观。相信等朝阳小少爷见了,定然会十分高兴的。” 五月初九,“凶宅”灶房里,同夏霜寒一起忙忙碌碌地做糕点的含笑,不过才掀开蒸笼一闻,便被笼中蒸好了的枣泥糕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引得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刚出蒸笼的糕点最是好吃,你也别忍着了,咱们一起先吃。等一会吃完了你留下来收拾灶房,我再包好了糕点给朝阳送过去。” 手中提着弟弟最爱吃的点心一路往夏家去,拐上夏家所在的双河巷的夏霜寒,却又一次成为了街坊邻里们瞩目的焦点。 “忠叔,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青天白日的,居然有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姑娘,跪在咱家大门前?” 在邻居们的注视下来到自家大门口,眼见自家大门外跪着个身板纤细、样貌秀丽的年轻女子的夏霜寒,一把拉住立于门口石阶上的下人忠叔,眼中尽是疑惑。 “回小姐,事情其实是这样的......”碍于夏翰林并未下值且夏朝阳也没有回家,家中没有主人拿主意因而颇有些举棋不定,拿不准究竟该将面前的女子怎么办的忠叔,在看见夏霜寒的一瞬间便定下了心来。 依据忠叔的言简意赅的讲述,这年轻女子之所以会找到夏家来,还要从四月下旬时说起。 四月廿四那日,因为女儿出嫁而得以休沐在家的夏敬之,于清早时分带着各种作画的用具,到郊外赏景作画去了。直到午后日头渐烈时,顶不住日晒的他这才收拾画具,命忠叔驾上马车往回折返。 归家途中,已然进入城内的夏敬之无意中在街边遇到了某个卖身葬父的女子,而那女子,便恰恰就是现如今跪在夏家门外的这个姑娘。 原本平日里遇到这样卖身葬父、卖身葬母的事情,夏敬之是不管的。毕竟,天底下的穷苦人多了去了,他一个清贫的翰林,着实没有那个能力去接济天下。 只不过当马车从那女子面前驶过时,从她的口音中听出,这对父女应当是自己的老乡的夏敬之,却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出声招呼马车停下,走下车来询问女子的夏敬之,三言两语便很快弄清楚了这对父女的基本情况。 打西北边城来的这对父女,原本是带着长辈留下的信物,前来京城完成上一辈人定下的指腹为婚的婚约的。 只可惜当父亲带着女儿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并经过多方找寻与打探好不容易找到男方家的时候,与女子定下了娃娃亲的那位男子,却早就已经亡故了。 父辈与年轻男子双双去世,家中只剩下男子年迈的祖母,娘家颓败的母亲以及一位年幼的妹妹的男方家,已然不可能完成当年由男子的祖父,为自己的孙子定下的婚事。于是乎,找上门来的父女俩,便只有接受事实、无可奈何地解除了婚约。 女子的父亲在带着她进京寻人之前,便已经身染重病坚持不了多久了。而家中本就积蓄微薄的父女俩,更因为进京途中一路上的艰难困苦,而花光了为数不多的盘缠。 于是乎,这位未婚夫早已亡故,父亲也很快病重身亡的女子,便只得走投无路地在街边卖身葬父了。 闻听这对父女的遭遇,对此心生唏嘘与感慨的夏敬之,决定伸出援手搭救自己的老乡一把。于是,果断拿出银子帮女子安葬了她的父亲的夏敬之,便又带着女子去往了南城门外的戎族商队营地。 自家并不缺丫头,同时也没有那个能力将这女子妥善安置在京城里的夏敬之,心中有着这样的想法:“虽然这女子说,在她的老家西北边城,她已经没有亲人,回去也难以把日子再继续过下去,因此才会恳请我,请我把她收为丫头留在京中,好给她一条活路。” “但我认为,既然她打小在边城长大,街坊邻里们都对她知根知底,那么她与其留在京中给我当丫头,还不如回到家乡去,找个邻居家的小伙子成亲,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为自己的后半生找个真正的依靠来得好。” 心中如此作想的夏敬之,在带着女子抵达商队营地后,找到了自己的老相识哈兹鲁,并恳请他在六月初离京时,顺路将这女子带回她那位于西北边关附近的家乡去。 只是不知怎么的,当日明明痛快地接受了夏敬之的安排,乖乖地留在了营地里的女子,今日却又忽然跑进城来,并且寻到了夏家大门口,哭着说要留下来给夏敬之做丫头。 “我爹当初带着这女子去城外的营地上找哈兹鲁伯伯的时候,是你驾着马车陪他同去的?” 听忠叔大致讲述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依然存有少许疑问的夏霜寒蹙眉追问道:“你确定,在我爹带着她去营地那日,这女子确实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我爹的安排,同意在六月初时跟着商队回西北去?” “回小姐,确实如此。” 仔细回忆片刻往事,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记错的忠叔如实道:“老爷当初将这位姑娘留在商队里的时候,认为回到家乡去嫁人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的她,当时还跪着朝老爷磕了三个响头,并一直口道感谢之语。所以现如今,她不留在营地里帮商队做事,反而跑到这里来求见老爷,当真是奇怪得很。” “好,我知道了。”将听到的消息在脑子里仔细地过了过,随后把手中的糕点交给忠叔,点头示意他进院子里去,把这女子交给她来解决的夏霜寒,走下大门前的台阶来到那女子身旁,并伸出双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民女......民女名叫绿水。”在站起身后飞快地抬起头来扫了夏霜寒一眼,随后便面带惊惧之色地再次颔首垂目的女子,嗫嚅着小声道:“民女今年十九了。” “是吗?十九啊!和我一般大嘛!” 面带微笑地弯下身去,抬手拍去女子膝盖部位的浮灰的夏霜寒道:“姑娘你看,我父亲夏翰林今日上值去了,不到黄昏时分不会回来。我的弟弟不过还是个孩子,做不了主,所以,你与其在这里跪着,不如先和我回家去。我家距离这里并不远,我们到那里去聊聊你说好么?” “乡君娘娘您说如何便如何。”在夏霜寒的拍抚下受宠若惊地后退两步,随后便毫无疑异地接受了她的提议的绿水,当即便跟在夏霜寒身后,同她一同往“凶宅”去了。 “凶宅”正院正堂里,方才在听忠叔讲述事情经过的过程中,就已经对绿水生出疑窦的夏霜寒,在回到自家的地盘上之后,总算是可以无所顾忌地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绿水姑娘,在讨论夏家是否要收留你之前,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一问你。” 从绿水自然纯熟的西北口音以及其双手上的薄茧判断,认为她那“民女自幼生活在西北边城,常年来一直依靠务农为生”的过往,应当不是假话的夏霜寒道:“第一个问题,我想请问你,夏家位于京城东城区双河巷的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忠叔方才说得很清楚,我爹是在回家的路上对你伸出援手,帮你安葬父亲,随后再带你去城外的商队营地上找哈兹鲁伯伯的。那么,在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带你到过夏家的情况下,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家在哪里,进而于今日找上门来的呢?” “是......是夏大人告知民女的。”因为夏霜寒的一个问题而展露出更加明显的惊惧之色,面色发白的绿水解释道:“在前往商队营地的马车上,夏大人曾经同民女提起过夏家的地址,且夏大人还说,倘若民女在离京之前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前去找他求助。” “哦?是吗?可是依据我对我爹的了解,这么做事却并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啊!” 面带玩味的笑容,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绿水的夏霜寒道:“在京城这么个于你而言完全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爹就算是对你说过,在你离京之前,你若是遇到了困难可以去找他求助,他也不可能会把一个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就被你忘记的地址告诉你。” “毕竟,将你介绍给哈兹鲁伯伯,随后告知你,若是遇到了困难,可以让他带你来夏家求助,这样做明显要简单、容易得多不是吗?毕竟,比起一个空洞、抽象的地址,人的面孔于你而言更加容易被记住。” “民......民女记错了,夏家的地址不是夏大人告知民女的,而是......是民女向商队里的人打听来的。”在被夏霜寒质疑与反对之后便当即改口的绿水,其做出的更正发言,让夏霜寒脸上玩味的笑容变得更加浓厚了。 “哦!原来是你向商队里的人打听来的啊!那么第二个问题,在你我之间互不相识,你也不过才抵达京城没多久的情况下,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我有着乡君的品级的呢?” “回乡君娘娘,夏大人的唯一一位千金是忠义乡君这件事,也是我在商队营地里同那些戎族商人们闲聊时,于无意中听他们说起的。” “是吗?原来这件事你也是听他们说的啊!” 了解地点点头,随即将脸上所有的笑意都尽数收起来的夏霜寒道:“绿水,你不知道么?对很难记清楚汉人的街道名,也弄不清楚汉人女子的封赏品级的容族人而言,无论是夏家的确切地址还是我忠义乡君的身份,都是不可能被商队里的大伙真正说清楚的。” “所以,在哈兹鲁伯伯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夏家,但却说不清楚夏家的地址,且他到现在都根本记不住‘乡君’这个词的情况下,你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情况的?” “民女......民女......”打从一开始就只有半边身子虚虚坐在椅子上的绿水,闻听夏霜寒此言,即刻便舌头打结、两股战战,且面色也变得越发的惊慌失措起来。 “绿水,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吗?你当真需要我去查,自打你被送到营地上去之后,究竟都和什么人有过接触,你又是听信了什么人的撺掇,所以这才改变了当初的主意,别有用心地跑到我家门外,哭着说要留下来给我爹当丫头。” 话说至此微微一顿的夏霜寒,勾起唇角邪气十足道:“你要知道,你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今日之所以可以坐在这里同我说话,不过是因为我爹当初的一时怜悯。可是倘若你不知好歹,将这一丝仅有的怜悯也给挥霍掉了,那么你会有个什么下场,你大致可以猜到吧?” “......乡君娘娘,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被夏霜寒的一句话将最后的一丝侥幸与胆量都吓没了的绿水,当即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夏霜寒的面前,急急惶惶地竹筒倒豆子道:“民女之所以会知道夏家的地址以及您身为乡君的事情,都是听两个女子说的。且民女之所以会一改初衷,跪到夏家门口,乞求能够留在京城里,也是因为受到了那两个女子的蛊惑。” “不久前在商队营地里时,民女原本当真接受了夏大人的安排,一心一意地帮商队做事,只求不愧对夏大人的好意。可是某一日前来营地里买东西的两位姑娘却忽然拉住了我,同我说了一段话,这才让我生了贪念、鬼迷心窍地于今日做出了这等糊涂事。” 原来五月初一那日,绿水口中的两位姑娘,先是以没见过汉族姑娘在营地里帮工为由,状似好奇地接近绿水,询问了她一番,诸如“你莫不是哪位戎族小伙子即将迎娶的未来媳妇”之类的问题,等到绿水出言否定之后,她们又一点点引着她打开话匣子,诉说了一遍自己的身世与坎坷的遭遇。 “如此说来,却是那家住双河巷的夏翰林对你伸出了援手啰?” “两位姑娘认识夏大人?” “认识谈不上,但从你方才的叙述中却可以推断出,你口中的恩人必定是夏翰林没错。姓夏、为官、清贫、与戎族商队异常熟识,京中能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除了一个夏翰林以外,再也找不到旁人了。毕竟,他那位戎汉混血的、身为忠义乡君的千金,在京中可是非常出名的。” “是吗?原来我有幸遇到的贵人竟然是如此的有名?” “所以呢,你当真愿意接受夏翰林的安排,回到你那位于西北边城的家乡去?” “那是当然啊,按照夏大人的安排回乡去找个知根知底的小伙子嫁了,把自己的后半生稳定下来,这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好,你这丫头怎么原来是个榆木脑袋吗?你自己想想,同样是嫁给庄稼汉,嫁在京郊和嫁回你家乡去能一样么?京城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富饶繁华,想要什么,只要有钱一概应有尽有。可你那位于穷乡僻壤的家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对吧?难道说你就不愿意呆在京城里见见世面,日后嫁给京城百姓,从根本上改变你的生活?” “这......京城这等大地方谁不想留啊?可是我无依无靠又身无长物,想留也留不下来啊!” “所以你说你傻吧!你当初既然是卖身葬父,夏大人又出钱帮助了你,那说起来你现如今就该是夏家的婢女了。倘若你成了夏家的婢女,岂不是就能安安稳稳地留在京城里了?夏大人当初既然能救助你,那想来像他那样的好人就绝对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主,因此你只要能在夏家留下来,基本也就等于把一只脚安稳地跨过京城城门了。” “听闻,那夏翰林家的下人中,尚且还有两个年岁渐长,需要婚配但至今尚未定下的小厮,因此你如果能留在夏家,指不定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就可以顺势嫁过去,自此成为京城人呢?你自己想想,日后有了孩子,你是愿意让自家的孩子在京城长大见足了世面,还是愿意他一辈子在穷乡僻壤脸超黄土背朝天啊?” “我......我当然是愿意前者了。” “所以说啊,你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是改变子孙后代的命运,你现如今就不应该留在这商队营地里,而是应该去夏翰林家门前跪求,求他将你收留下来才是。” “可是这......我当初都按照夏大人的要求留在这营地上了,现在又忽然出现在夏大人家门外,请求他将我留在京城里,这出尔反尔的事情,我实在是做不到,也拿不出靠谱的理由来说服夏大人啊!” “你说你找不着理由?嗨!这实在是太简单了!你就说你在营地上呆了这些日子,越是体验到商队中的人待你的好,你就越是良心难安,认为自己接受了夏大人如此大的恩德,但却什么也没回报,实在不合适。因此你愿意放弃回乡的机会,只求留在夏家为婢,报答夏大人对您的恩德。” “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绝对行!夏家人丁单薄,早逝了的夏夫人只为夏大人留下了一儿一女。现如今夏家小姐出嫁,夏小公子年幼,不拘是浆洗、灶厨还是针线,夏家都需要人手。” “夏家现如今仅有的一对女婢,做母亲的那个已然上了年纪,过不了几年就该老眼昏花不得用了,而做女儿的那个虽然还年轻,可是不久之后就是要出嫁的。你说说,待那一老一小都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夏大人又没有妾侍为他打点一二,你去了,这不忽然就显出你的价值来了吗?” 听绿水把话说到这里,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的夏霜寒,略微沉思了片刻:绿水口中的两个女子,说辞条理清晰、环环相扣,并且把夏家的情况摸得那般详细透彻,要说她们不是故意找上绿水,并且事先准备好了说辞前去鼓动她,那么我说什么也不相信。可是,会是谁为着什么样的原因,而非要将绿水送进夏家的大门呢?” “就这些?你确定她们就只和你说了这些,之后就没再说别的了?” 抬头看一眼夏霜寒充满了威压的眼神,跪伏在地的绿水仔细回想片刻,随后才颤颤巍巍道:“她们......她们确实还说了些别的。她们当时还笑说,夏大人身边没有女人,儿子又还年幼,倘若我能进入夏家笼络住夏小公子,那就是混上个侍妾当一当,日后生下个出身官家的小少爷,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 话说至此仰起头来的绿水苍白着面孔,着急忙慌地为自己自证清白道:“但是民女绝对没有那等高攀的心思。民女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如果能留在京城找个老实人嫁了,就已然算是最好的归宿了。至于什么笼络小公子,妄图成为夏大人的妾侍什么的,绿水当真从来就不敢有那种心思。” “......”扫一眼神情惊惶,喋喋不休地自辩着自己绝对没有那等高攀的心思的绿水,夏霜寒总算是弄明白了,那两个女子刻意接近她的理由了。 “看来把绿水送进夏家为婢并不是她们的目的,想把绿水送进夏家给我爹做妾,那才是她们真正的意图啊!只是,就算能把绿水送进夏家为妾,那幕后之人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夏家既没有钱财也没有权势,实则并不存在可以让人念念不忘地惦记着的东西。如果是被陆绍云和苏逸兴追查着的徐瑾涵想要对夏家做些什么的话,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进门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更何况,夏敬之自打发妻去世之后,这些年来已经多次坚定地拒绝了他人劝说他续弦的好意。 因此,就算绿水抱有想要成为姨娘的心思找上门来,根本不可能达成愿望的她,在丝毫影响不了夏家人,同时也苛待不到夏朝阳的情况下,所能取得的最终结果,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恶心夏家人一把罢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避子 “恶心......当真会有人纯粹就是为了恶心我们一把,而指派人去出言撺掇绿水,让她找上门来吗?”“凶宅”正堂里,如此在心中自问着搜寻片刻,夏霜寒不得不承认,也许当真还就是有人愿意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绿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话音落,站起身来走出正堂的夏霜寒,很快就来到了书房里铺展开画纸,蘸了墨汁在纸上匆匆勾勒起来。 简约的线条勾勒出的四张面孔很快就被夏霜寒拿到了绿水的眼前,而接过画像一看的绿水,也很快就指着其中两张肖像肯定点头道:“回乡君,民女当初见到的,就是这两位姑娘没错。” “很好,看来今日我又得跑一趟定国公府了。” 将被绿水指认的两张肖像卷起来收进衣襟里,面带阴森笑容的夏霜寒无声在心中道:“孟氏、谭氏,看来上个月给你们俩的一人一鞭子,并没有让你们受到教训啊?既然你们不识好歹,指派了各自的丫头撺掇绿水,让她给夏家添堵,那么好得很,我今日便登门拜访,前去会会你们吧!” “绿水。”在心中拿定主意后转向身边依旧战战兢兢的绿水,面对着这个有着一些并不过分的,为自己打算的小心思的女子,夏霜寒并不打算惩罚她。 从穷乡僻壤跑出来的人想要依靠给官家当婢女,随后嫁给官宦人家的小厮的方法留在京城里,这在夏霜寒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毕竟,是个人都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更好,这并没有错。况且,绿水今日也不过就是到夏家门前跪了跪,求了求,并没有嚷嚷出什么污蔑夏家的言辞,或者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因此,夏霜寒也愿意依据她接下来的表现,考虑是否要给她一个留在京城里的机会。 “绿水,你想要留在京城里的心情,我并不是不能理解,刚好,我这里本来也就缺人手,所以,给你一个安身之处、管你一日三餐,接受你在我这里做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乡君娘娘您有话尽管说。”抬起头来注视着夏霜寒,见她脸上并没有出现针对她的愤怒与厌恶神色的绿水,禁不住在心里大呼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因为我的贪心不足,自己这下子非但留不了京,还很有可能连跟随商队一同回乡去的那份待遇,都要失去了!但现在看来,只要按照乡君娘娘的要求做,那么我留下来的这件事,就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其实我需要你做的也不是什么难事。”仔细注视着绿水的双眼,从其中看出了一丝对“没有受到惩处”的庆幸,以及一丝面对着机会的渴望的夏霜寒道:“仅仅不过是把你方才对我说的话,再换个地方坦坦荡荡地说一次罢了。” “把话说清楚,必要的时候指认当初同你说这番话的两个女子,并与她们当面对质,这件事你做得到吗?” “民……民女做得到。” “很好,只要你能完成这件事,随后待我核对过你的路引、户籍,确认你所说的你和你父亲的遭遇并没有掺假,那么我就可以让你留下来。只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知足者常乐’的道理。若是在留下之后,你又生出了其他什么不该有的贪念的话,那么我就把新账、旧账和你一起进行一番清算,明白吗?” “民女明白。” 于是就这样,点头如捣蒜,急切地想要把握住这个留在京城里见见世面的机会的绿水,就这么跟着夏霜寒一起来到了定国公府里。 “你们说的这些,可都当真?” 定国公府夕霞院内,对孟氏和谭氏曾经为了财产找上夏霜寒一事并不知情的陆啸清,在闻听夏霜寒叙述过那日发生的事情,并听绿水复述过其在不久前才刚刚在“凶宅”中对夏霜寒说过的那一番话后,怒火上头地颤抖起了胡须。 “好啊,好啊,我这又是看清了一个好儿媳,还有一个好孙媳。她们谋夺家产不成,同时知道以庭轩入赘的身份,不能往你们小两口的院子里塞人,于是就干脆玩起了迂回手段,把主意打到夏家去。她们这样做,为的就是要报复你当初朝她们挥出的那一鞭子,给你添点堵吧?” 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倘若绿水当真就是一个工于心计、演技高超的女子,那么一旦她演着悲情戏留在了夏家,日后可能会给夏家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的陆啸清,一瞬间对自己的儿媳和孙媳,涌出了一股难以压抑的厌恶之情。 若是绿水弄出个“丫头爬床”的事情来,并且故意踩准了时间、安排好了证人,将这件事情宣扬开,那么就算夏敬之只是因为上了当、被她给算计了的原因,而给旁人造成了他们已经有过露水姻缘的假象,夏家想要把惹上身的这一片腥消干净,一时半会也不可能了。 “来人啊,来人!”越是在心中往深处想越是感到生气的陆啸清,最终一拍椅子扶手超屋外高声招呼道:“去,把五儿媳、长孙媳,还有她们身边各自叫做喜鹊、桂兰的两个丫头,都给我叫到这里来。” 快步领命而去的人很快就带着孟氏、谭氏、喜鹊和桂兰来到了夕霞院里,而面对着这四个人,根本就不给她们任何开口说话的机会的陆啸清,则当即便发声道:“儿媳、孙媳,既然你们还有那个闲心掺和外面的事情,那么,就让我往世俊和绍陵的屋子里各自塞上两个侍妾,给你们找点事情做一做吧?” “???!” 当传话的小厮将“国公爷请您即刻带着身边名叫某某的丫头赶往夕霞院”的消息,分别带给孟氏和谭氏的时候,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故而心中有数的孟氏和谭氏,就在略微一慌张后打好了为自己反驳、辩解和开脱的腹稿,只不过她们没想到的是,跨进房门来的她们连个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陡然从陆啸清口中听到了这样一个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公爹/祖父,您刚才说什么?”被陆啸清一句要给她们各自的夫君纳妾的消息惊得一愣,好不容易才回神来的孟氏和谭氏,当即便不敢置信道:“这日子过得好端端,夫君的嫡子也都健健康康的,做什么忽然要给夫君纳妾?” “做什么要给世俊还有绍陵纳妾?这件事你们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扫一眼陡然间便瞪大了眼睛、同时被他唬得脸色煞白的儿媳与孙媳,板着脸的陆啸清恶声恶气道:“既然你们有那个心思往夏家的后院里塞人,借此恶心霜寒丫头,那么我如法炮制,往你们夫君的后院里塞人,让你们自食恶果,又有什么不可呢?” “公爹/祖父,我们冤枉啊!”即使明知道理直气壮地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夏霜寒身旁,就站着一个不容抵赖的证人绿水,可孟氏和谭氏,却还是不能不为自己喊冤。 “冤枉?你们究竟是哪里冤枉了?”鄙夷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最是看不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小人的陆啸清,语带嘲讽道:“霜寒丫头都已经带着人证找上门来了,怎么,难道你们还当真想要玩什么当面对质的戏码,好把自己的脸皮撕得更加难看吗?” “……”心中不忿又不平的孟氏与谭氏各自憋着一口气,心中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在国公爷您眼中,夏家丫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都是好的,因此不管我们开口说什么,你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她那边,认定我们有错的不是么?” 当然,这样的一句话孟氏和谭氏是没有胆量说出来的。而一向不喜欢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的夏霜寒,在已经取得了陆啸清的信任的情况下,其实也并不乐意听绿水和喜鹊以及桂兰去进行那结果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的对质。 于是乎,这样一场家宅内部的官司,连过堂审案都没过一遍,便就此被陆啸清拍板定案了。 “霜寒丫头啊,今日的这件事,不需要双方对质,祖父我心中就已然有数了,所以,你想怎么追究她们的责任,你尽管说吧!” “霜寒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毕竟像祖父您方才所说的那样,给庭轩的叔叔以及大哥,各自再另外从府外纳进来两个妾侍,是一件极其耗银子、花精力的事情,所以……” 抬眼扫一眼孟氏和谭氏那在闻听她并不怂恿陆啸清为她们的丈夫纳妾的言辞后,所展露出来的松了一口气的侥幸表情,夏霜寒这才大喘气地露出一个看好戏的微笑,继续道:“我的要求仅仅只是,把五叔和大哥院里的通房丫头全部抬为姨娘,且摆酒席的花销以及这些位新进姨娘们的日后开销,一概从五婶和嫂子各自的份例里调拨。” 话音落,眉眼弯弯的夏霜寒直接把这么一句话写在了脸上——“想恶心我?我先恶心恶心你们再说,日后,你们就和这些位花你们自己的银钱供养起来的姨娘们,好好地愉快相处吧!” 对于孟氏和谭氏这两位醋性大,同时还极为贪财爱财的女人来说,夏霜寒所提出的这个,“从正妻的份例里扣除银钱拿去帮丈夫养妾侍”的要求,当真是太让她们恶心了。对她们来说,可能这世上就不会有比这件事更让她们恶心的事了。 “那么,五婶和嫂子为什么会受到此番惩处的前因后果,就麻烦祖父您告知给五叔和大哥了。”对自己此番取得的成果极为满意的夏霜寒,说话间站起身来对陆啸清行礼道:“霜寒这就先行告辞了,等下次庭轩休沐的时候,我再同他一起来看望祖父您。” “别了,这定国公府里整日整日的乌烟瘴气、家宅不宁,我看还是我到你俩的小院里去看你们吧!” 至此,孟氏和谭氏这两个烦人的麻烦人物就此被夏霜寒抛到了一边,但如果夏霜寒以为没有了来自定国公府的干扰,自己和陆绍云的日子就可以顺风顺水地过下去的话,那她可就错了。 就在绿水被验证过户籍以及其一路从西北边城来到京城的路引,进而得以以粗使丫鬟的身份留在“凶宅”里的三日后,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的文雪莹,登门拜访了夏霜寒。 “文姑娘?你四月下旬的时候不是就说要离开京城了么?怎么这都五月中旬了,你还没走?”面对着她以为早就已经踏上了南下的官道,但却忽然间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文雪莹,夏霜寒想不出她还有什么理由会前来找上自己。 “陆……夫人。”不情不愿地逼迫着自己唤出这个称呼,面有尴尬之色,同时又有着愧疚之情的文雪莹在被引进“凶宅”后,如此说道:“原本我以为,当初我在解药里动手脚的做法,是完完全全为了你和陆绍云好,是正确无比的,直到从苏世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真相的哥哥告知我,我不过是被他人给利用了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又一次好心办坏事了。” “……”嗯,文姑娘,其实你的做法除了引发了我和苏赭晨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非常激烈的争吵,再有就是害得我被软禁在了听涛院里一日一夜以外,总体来说取得的效果还是挺好的。毕竟你看,我和庭轩现在不就已经顺利地成了婚吗?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再对此耿耿于怀了。 拿不准如果自己把心中的真心话说出来后,文雪莹会不会将她的实话实说误认为是阴阳怪气的反讽和埋怨,故而夏霜寒最终选择了什么也没说。 “因着这又一次的好心办坏事,我原本是想放弃回乡,继续留在京城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为你们做的。但是我哥哥不赞成,他说就凭我这脑子,若是继续留下来,指不定日后还会被什么人利用,又一次好心办坏事。所以我决定,我还是按照原计划,和哥哥一起回南疆去吧!只不过在走之前,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 话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个手抄本小册子的文雪莹,伸出手来将其递给夏霜寒后道:“前一段日子,我于无意中从苏世子那里得知了,陆夫人你对我们南疆的毒术非常有兴趣的事情,所以我想,如果我亲手为你整理编撰一本,记录着各种实用类毒术的小册子,这也许要比我再自作聪明地为你和陆绍云做别的事情好得多。所以,你看……” 接过小册子大致翻看片刻,即刻便意识到这册子就是一本宝书的夏霜寒,眉目含笑地转向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的文雪莹道:“这本小册子真真是甚合我意,我认为你能特意为了我而把它整理出来,就已经弥补了你所有的无心之失与好心办坏事了。” “真的吗?那如果日后我每年再给你寄过来一箱南疆特有的制毒原料,是不是就可以完全弥补我对你和陆绍云的所有亏欠,继而再也不用对你们感到内疚了?” “我认为完全绰绰有余了。”面对着眼带希冀的文雪莹,夏霜寒决定在今日彻底打开她的心结,以便让她可以无牵无挂的踏上返乡的归途。于是,就毒术一事向其多番请教的夏霜寒,就这么和文雪莹共度了一个下午。 “早知道把毒术教给你就可以功过相抵,当初我就不费那么大的精神,在拿给你的解药里面动手脚了。”几个时辰过去,当真已经完全了结了心中挂碍的文雪莹,畅快地呼出一口气,随后便准备告辞离去了。 只是,就在文雪莹站起身来准备走出“凶宅”正堂的时候,按照夏霜寒的要求包了一包她们自己做的糕点,拿进屋来交给客人,让其带回去品尝的含笑,她身上的某种非常浅淡的气味,却忽然间引起了文雪莹的注意。 “这位姑娘,”吸着鼻子靠近含笑,注意到她的衣袖和前襟上都沾满了这种味道的文雪莹问道:“刚才你是不是抱过什么大件的东西?” “是……是啊。”原本在递出手中的糕点后就准备回到灶房里去继续准备晚饭的含笑,在忽然间被文雪莹拦住去路后,倍觉诧异地愣了愣神,随后道:“在开始做饭之前,我把晾在院子里晒了一下午的棉被抱回屋去了,有什么问题么?” “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你能不能即刻就带我去看一看那床棉被。” “……”面对着一脸认真严肃的文雪莹提出的这个,听上去不怎么认真严肃的要求,面带征询之意的含笑看向了夏霜寒。及至夏霜寒点头示意她照做之后,一行三人这才来到了夏霜寒和陆绍云的卧房外。 “可以了,含笑你去忙吧!”看一眼在她推开房门后,不需要她招呼就直接循着气味直奔床榻而去的文雪莹,出声挥退含笑的夏霜寒,紧随其后地迈进了屋。 第二百章 攻防 “这个香囊,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仅仅只有两个人的卧房里,站立在床榻边,很快就意识到棉被上沾染着的香味,其实来自于悬挂在床帐中的一个香囊的文雪莹,转向身后的夏霜寒,指着那香囊问道:“你知道这种香料有什么作用吗?” “什么作用?庭轩告诉我说是安神助眠的作用,难道不是吗?”抬眼看着面色变得凝重的文雪莹,夏霜寒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个香料确实可以助眠安神没错,但这并不是它最主要的用途,它最主要的作用是——避子。” 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弄错,而谨慎地把香囊从床帐上取下来的文雪莹,随即在它的布面上小小地开了个口子,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容纳物,这才笃定道:“没错,这果然就是我认识的那一种香料。” 说话间把手中的香囊塞给夏霜寒,自认为她和陆绍云定然是被卖香料的人骗了的文雪莹,继续解说道:“这里面的香料是针对男子起作用的,并且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长时间接触这种香料都不会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任何损伤。只不过如果想要孩子的话,还是得远离这种香料一个月以上。” “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地接过香囊,一瞬间只感觉这说不定是有人在算计陆绍云的夏霜寒,当即便拿定了一待丈夫归家,就立刻将这件事情告诉他的主意。 只不过与夏霜寒一开始的想法大相径庭的是,这种香料之所以会出现在他们的卧房里,并不是别人的阴谋算计,也不是陆绍云不小心造成的无心之失,而当真就是他自愿买回来,并且刻意为之地悬挂在床帐内的。 “你为什么要在家里面挂这种东西,难道说你不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吗?”关起门来和丈夫两个人单独呆在卧房里的夏霜寒,在闻听陆绍云做出的“这是我故意买来的”的解释后,一瞬间只感觉自己理解不了也接受不能。 “不是的,我当然想要啊!只是不是现在罢了。”被妻子用愤怒与怀疑的眼神注视着的陆绍云,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在才刚刚和你新婚的情况下,就立刻拥有孩子。我希望我们能就像这样亲密无间地生活一两年,随后再为我们的家庭增加新成员。”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等一两年?我以为我们在成亲的那一日,就都已经做好了成为一个小生命的父亲和母亲的准备。结果你现在告诉我说要再等一两年,你这是因为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才不愿意为一个新生命的降生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吗?” “不是、不是、不是,霜寒你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 眼见妻子的眼神中开始出现动摇与失望的情绪,赶忙握住夏霜寒的柔荑的陆绍云道:“养育子嗣是一件很辛苦、很繁重的事情,而人的精力又是有限的,所以我仅仅只是不希望,在我们还没有好好甜蜜一下的情况下,你的绝大部分注意力就都被孩子给吸引过去,进而完全顾不上我。” “明白了,通俗一点说就是,面对着还没出生的孩子,你都要吃醋是不是?”经过丈夫的一番解释,因而从逻辑上可以理解陆绍云的想法的夏霜寒,无奈摇头道:“可是庭轩,我很想要孩子啊!” “前世的我被你母亲加害,毁了身子,因而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这一直是我心中一个过不去的坎。而今生的我现如今对你的记忆如何你也清楚,所以我想要拥有一个孩子来加深我们彼此之间的羁绊,难道这样不好吗?” “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想要怎么办?” 面带苦恼的神色凝望着妻子,陆绍云叹息道:“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太少了。更何况你我,还曾经数次经历生离死别。所以我们最近一两年内就像这样过下去,让我好好体验一下你真的已经再一次属于我的实感,这样不好吗?” 夫妻两个人,妻子想要尽快拥有孩子,以此加深与丈夫的羁绊,可是做丈夫的,却想要拥有更多的二人时光,因此短时间内并不希望孩子前来打扰。故而,在孩子的问题上达不成共识的夏霜寒和陆绍云,就这么在今生相爱后,第一次出现了重大的意见分歧。 虽然,夫妻两个人并没有针对这个问题爆发激烈的争吵,或者走上另外一个极端——互相漠视、互不说话,可是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退让与妥协,却是无法忽视的事实。 “我不管,反正如果你不肯给我孩子,那我也不要和你继续做那件事。你要是想要了,要么自己用手解决,要么就干脆憋着!”宁静的夜色里,堵着气爬上床、钻进被窝的夏霜寒,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赏了丈夫一个白眼,便转身面朝床榻内侧闭上了眼睛。 而坐在床榻外侧,看着赌气背对自己的妻子,暂时还不想要孩子,可是又不可能真的憋住的陆绍云,只得无赖地动起了这样的歪脑筋——霜寒,既然你不肯给我,那我挑得你自己想要不就行了吗? 于是乎,夏霜寒的夜晚生活就这么变得悲剧了。 “混蛋,不许亲我!还有,快点把你的手给我拿开!”光线昏暗的床帐里,被丈夫死死压制在身下,并进一步被折腾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夏霜寒,强忍着身体里奔涌的热流,攒起所有的力气怒斥道:“你要是再这样,明个就给我去睡书房!” “你说让我去睡书房,我就一定要去啊?我偏不去!”额角上滚动着汗珠,实则比妻子忍耐得更加辛苦的陆绍云,同样气喘吁吁道:“这里可是我们共同的家,我就是偏要和你在同一张床榻上睡觉,你能把我怎么着?” “你......可恶!”因为不停地在床榻上躲来躲去地进行挣扎与反抗,因而把自己弄得大汗淋漓的夏霜寒,即使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怎么也躲不开丈夫的魔爪,“明日我就回娘家去!你什么时候妥协,决定要孩子,我再什么时候回家来和你一起过日子。” “你以为你躲到娘家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费劲地压制住妻子滑不溜手的身体,口手并用,一点功夫也没耽搁的陆绍云笑道:“你那间闺房,我都不知道来来去去了多少次了,如果你当真觉得屋顶上那几片薄薄的瓦片可以挡住我的话,那你尽可以回家去。” “只不过我怕,你回去之后会比现在更辛苦。最起码,在自己家里你用不着刻意压低声音,可是如果回到娘家还闹出这样的动静来,那就不好了。毕竟,你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愿意用这种响动吵醒父亲或者朝阳不是么?” “陆绍云!你这个讨厌鬼!只会在床榻上欺负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忍着,别碰我呀!” “我从来就没打算在你面前当英雄好汉,而是一直就想当个地痞无赖来着。”忍耐已经濒临临界点,实在无法苦撑下去的陆绍云,最终只得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让妻子先行低头求饶的打算。 “陆绍云,你混蛋!”抬手拍打着丈夫的后背泄愤,说不上来自己是解脱的感觉强一些,还是愤怒的情绪多一些的夏霜寒,就这么一点点迷失在了感官的世界里。 于是乎,夫妻之间的第一回合攻防战,单从结果来看,夏霜寒很明显地输了个一败涂地。 被翻红浪、云收雨住之后,望着那个依旧悬挂在床帐里的香囊,夏霜寒挫败道:“就算我把这个扔了,你还会再弄一个新的回来对不对?就算我把你带回家来的所有香囊全部都扔了,你也可以在外面闻够了这种东西然后再回家来对不对?” “是啊,所以霜寒啊,你就死心吧!”将妻子柔韧的身体紧紧揽在臂弯里,很大程度上并不愿意才刚刚开荤,就又要过上茹素生活的陆绍云道:“如果你觉得两年时间实在太长,那一年总行了吧?我是真的不想三个月不到就当爹啊!” 一听到丈夫这种耽于闺房之事,因而短时间内不想要孩子的论调,就只感觉气不打一出来的夏霜寒,抬手攥拳在丈夫的胸膛上重重锤了两下,同时在心里下定决心道:“你等着吧陆绍云,下一次我一定要你好看!” 男人的欲望远比女人的欲望要难以压制得多,这是自打男人们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从身体构造上被决定了的事实。因此,在前晚的抵抗中失败的夏霜寒,决定抓住男人的这个天生弱点,在今晚对陆绍云还以颜色。 事先在晚饭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软筋散”,并且只让自己服下解药。待一个半时辰后药性发作时,将四肢酸软完全无力动弹的丈夫推倒在床榻上,随后使尽浑身解数撩拨起他的兴致,并在他逼近爆发临界点的时候抽身离去,这样不上不下、不得解脱的方式,确实让陆绍云在这个夜晚受到了堪比十大酷刑的惩罚。 只是很可惜的是,夏霜寒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没有算好日期,于是,待睁着眼睛苦苦撑了大半夜的陆绍云重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后,第二日里休沐的他,便仗着不用上值的本钱,抓着完全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夏霜寒,投入到了激烈的、不知节点在哪里的火热漩涡中。 “你做什么啊,庭轩?!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你不好好睡觉,就知道来折腾我,难道我昨晚上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所以才换来你这样的对待吗?” 在被丈夫粗暴地唤醒的一瞬间,就忽然想起自己昨日曾经在晚饭里下了“软筋散”的夏霜寒,决定用假装失忆的方式,避过陆绍云即将针对昨晚她的所作所为,而施加到她身上的“惩罚”。 “老天,我可不想腰酸背痛腿发软地在床上躺个一整天。”这,是夏霜寒最为真实的心声。只不过可惜的是,陆绍云却并没有被她的伪装给骗过去。 “你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那你又怎么能在经历过大前天的事情后,于昨晚在我的饭食里面下药呢?你就乖乖承认吧,霜寒,为了不让自己忘记围绕着香囊和孩子发生的这些事,你一定又在什么地方偷偷地留下了记录,并且通过阅读的方式,将其记在脑海里了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在剧烈的晃动中费劲地出声做出应答,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并没有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的夏霜寒,最终却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得来陆绍云的手下留情。 “居然到现在还有心情、有精力对我说谎?看来,是我还不够努力!” “......”在被丈夫翻过身去继续折腾了许久之后,腰背酸痛、四肢瘫软无力的夏霜寒,从这个血与泪的教训中,深刻地领悟到了玩火必自焚的道理。 于是乎,在这场第二次夫妻攻防战中,于一时间占尽优势与先机的夏霜寒,并没能把自己的胜利果实保留到最后。而在攻防战的后半段展开了火热反扑的陆绍云,则用自己的行为印证了这么句话——谁笑到了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夫妻之间床上那些事,说白了其实也就一句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而作为那个被压了好久的人,只感觉上床睡觉比骑马打仗还要累的夏霜寒,在第二次惨败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拿定了在第三次攻防战中再接再厉的主意。 “霜寒,这种曾经被你拿去对付苏逸兴的东西,隔了一年时间,现如今又被你拿出来用到我身上了?” 这日夜晚,当兴致勃勃地爬上床来的陆绍云打算又一次出手对自己的妻子做些什么的时候,陡然注意到夏霜寒身上的缅桂香,居然被她在当世子妃的时候一直沾染在身上的那种香取代了的陆绍云,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我愿意和你一起做那件那么累人的事,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为了同你亲热,而是为了怀上孩子,既然现在你不肯给我孩子,那我也就不陪你损耗那个精力和体力了。” 从上一次的失败中吸取了“撩拨丈夫并不是一个好主意”的教训的夏霜寒,决定改换一种思路,来重新尝试着解决问题。 “等你什么时候同意要孩子了,我再把身上的这种香去掉。而如果你一直不肯同意,那在我看来,咱们夫妻俩温馨地互相搂抱在一起纯睡觉,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因为妻子身上的香味,而感觉宁神静气、毫无欲望的陆绍云,不高兴了——是,今晚的他确实不用再像那晚的他一样,撑上大半个时辰的帐篷了。可是无欲无念的生活和出家人又有什么两样?他还年轻呢,所以不想那么早就和心爱的妻子一起过没有夫妻生活,只有互相陪伴的日子啊! 于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过眨眼间就想好了怎么对付夏霜寒身上的香味的陆绍云,就这么在第二日夜里,将妻子拖进了双人用的浴桶,强行与之进行了共浴。 “霜寒,看来你是非常想和我一起在浴桶里做这件事了,不然的话,你做什么要让身上沾染上那些,我一闻就恨不得立刻把它们洗掉的香味呢?” 用温热的洗澡水攻克了香味的难关,终于又可以听凭自己的心意一展雄风的陆绍云,面带痞痞的坏笑道:“你大概不记得了,其实我上辈子就特别喜欢在这个地方折腾你来着。” 由于在过去的很多个早晨里,都光着身子在丈夫的臂弯中醒来,故而即使不记得昨晚的自己和陆绍云做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夏霜寒也还是较为快速地接受了在床榻上和丈夫亲热的行为。可是现在,被迫无奈地泡坐在浴桶里的她,却无法维持住平日里的冷静与淡定了。 根本不敢抬头看向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对面的丈夫,双手环胸眼眉低垂的夏霜寒,只力求尽量将自己隐没在水面下,因此根本连动都不敢动。 而看一眼娇羞万分、脸上飞霞的妻子,完全抵抗不了也不想抵抗本能的驱使的陆绍云,则伸出手去一把拉住夏霜寒的手腕,随后将其扯到了自己的怀抱里。 手臂被丈夫从胸前拉开,至此再无任何物体可以进行遮挡的夏霜寒,又羞、又急、又气——如果说她现在往后退的话,灯火那么明亮,热水那么清透,她根本就是要被看光光的;可是如果不退反近,用一把抱住丈夫的方式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变成零,这样虽然可以解决被看光的问题,可是主动投怀送抱不是更加不可取吗? “霜寒,看着我,别害羞。”抬手捏住满脸羞红的妻子的下巴,迫使垂首望着水面的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同时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夏霜寒揽在身前的陆绍云,低头便轻轻地吻了下去。 双唇微开间将舌头舔进妻子的唇瓣里,只希望夏霜寒能够像他一样对对方充满了爱恋与渴望的陆绍云,却在不停地挑逗与亲吻间失望了。“霜寒,现在的感觉不好吗?你为什么不能全情投入进来,和我一起共享敦伦之乐呢?” “因为我想要个孩子,可是你就是不肯给我,所以我不开心。”眼中有着求而不得的伤感与失落,一瞬间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消极情绪的夏霜寒,已然在陆绍云不断游走双手的过程中,将原本的羞涩扔到了一边。 之所以敢在前两次求欢的过程中,坚定地表达自己暂时还不想要孩子的心思,无非就是仗着夏霜寒并没有为着这件事真的冲他发脾气的陆绍云,在低头望进妻子湿漉漉的眼睛里后,瞬间慌了神。 “别,霜寒你别伤心、也别难过,说什么不要孩子那都是我的错,你千万别为了这件事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好吗?” “庭轩,我是真的真的很想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这件事,你无论如何就是不能答应我吗?” 抬手轻轻抚上丈夫的面颊,脸上有着几多恳求与几多期待的夏霜寒,眼神湿润而又无助道:“我们生一个像你一样的男孩,再生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孩,这样难道不好吗?” “好,好啊,为什么不好呢?”瞬间意识到,自己执拗的坚持也许在无意中伤到了妻子的心的陆绍云,一时间只感觉胸口泛起一种湿湿热热,不停催促着他尽快去满足妻子提出的任何要求的情绪。 “前些日子都是我犯浑,我现在知道错了,从今日起我就改,所以请你千万别再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来了,好么?” “真的么?”面上有着类似于破涕为笑的表情,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软语相求,以及一个伤心脆弱的眼神原来有着那么大的力量的夏霜寒,当即便激动地在丈夫的嘴角上啄了一口,“庭轩,谢谢你,以及,我很高兴嫁给了对我这么好的你。” 探出舌尖扫一下嘴角上残留着的湿湿软软的甜蜜气息,看见妻子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眉开眼笑的陆绍云,很快便纠缠上去,不断汲取着妻子唇齿间的香甜。 在夏霜寒和陆绍云之间拉锯着的,究竟什么时候要孩子的这个问题,就这么在夫妻第三次交手的过程中,被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取得胜利的夏霜寒,彻底解决掉了。 当日夜晚,当按照要求彻底将那香囊处理掉的陆绍云,重新回到床上,揽过在云雨过后累得先一步进入了梦乡的妻子时,爱重地在夏霜寒额头上落下一吻的他,宠溺微笑着幸福道:“果然我所有的坚持在你面前都会溃不成军,只不过,我甘之如饴就是了。” 第二百零一章 人命 避子用的香囊被彻底地处理掉了,“顺其自然,孩子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把他生下来”的共识也已经达成了,对于现在已经心满意足地和陆绍云成立了自己的小家的夏霜寒而言,只要能够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地将安稳日子过下去,她前世的遗憾也就等于在今生得到圆满了。 但是正如那句老话所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因此,奢望日子能够一直美满幸福地过下去,原本就是不现实的。 故而,当五月廿二这一日,一场飞来横祸忽然间砸中夏霜寒的时候,尽管有着很大程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可是任何时候都不忘记“唯有理智清醒才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的她,却还是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五月廿二这一日,夏朝阳所就读的羊城学堂,因为前几日连续不断的阴雨,而在廿一下午破损了屋顶。故而,当时日来到天气好不容易放晴的廿二这一日时,为了抓紧时间修补好屋顶,不影响到学生们来日的进学,学堂里的方先生便给学生们在这日放了一日的假。 带着放假回家的弟弟走上大街,因为四月里忙碌着婚事,以及五月中旬忙于向陆绍云讨要关于避子问题的说法,故而最近两个月基本都没能带着依恋姐姐的夏朝阳上街逛逛的夏霜寒,决定利用今日陪弟弟好好玩一玩。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领着弟弟去吃过小吃、看过杂耍,正欲再带着他去买上两本志怪话本的夏霜寒,忽然被街边的某个摊子吸引了注意力。 占地不大的摊位上,摊主正在出售着从东洋漂洋过海运到大夏来的傀儡娃娃。 做工精巧、造型别致、彩绘明艳的傀儡娃娃,在被摊主拧上背后的机括发条后,当即便转动着脚步的小轮子,在摊位上灵活地移动了起来。它那周身关节均可转动,眼皮以及下颌也会开启的精巧做工,直惹得许多围观百姓啧啧称奇。 “朝阳,傀儡娃娃,你想要吗?”牵着弟弟一步步来到摊子旁,依照自己对弟弟的了解,认为他定然会对这样的玩偶爱不释手的夏霜寒笑着道:“你若是想要的话,姐姐可以买给你。” “这……这个东西一定很贵吧?”意识深处有着“漂洋过海来的东西一概都不便宜”的观念的夏朝阳,一边看着那不停移动的傀儡娃娃目露渴望,一边压抑着渴念懂事道:“咱们家并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姐姐的银子也是辛辛苦苦通过卖画赚回来的。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在玩的东西上花这样的大钱了。” “姐姐知道朝阳懂事,可其实有时候你太懂事了姐姐也会不怎么高兴呢!” 半蹲下身来直视着弟弟的眼睛,面带微笑的夏霜寒道:“朝阳从小就一直很懂得克制自己,贵的零嘴不吃、贵的玩具不玩、贵的衣服不穿,哪怕是压岁钱,你也总是上交给姐姐,从来不肯自己用。你这么懂事,姐姐非常高兴也非常欣慰,但是有时候,姐姐还是希望你能为了自己非常喜欢的东西,而向姐姐撒娇说你想要。” “那……这个傀儡娃娃,可不可以算作用我以前的以及日后的所有压岁钱,攒在一起买的呢?”在夏霜寒的劝说下又一次渴望地看了看那漂亮有趣的傀儡娃娃,从小长这么大,第一次开口说想要买一次贵的东西的夏朝阳,最终拿定了买下它的主意。 东洋来的傀儡娃娃因其精巧的机括构造以及稀少的出售数量,多年来在大夏一直很受追捧,故而,当夏霜寒掏出银子为弟弟买下傀儡娃娃的时候,她所买的这一个,已经是摊主所持有的最后一个了。 “给,朝阳,回去玩的时候记得要小心爱护,同时不可以耽误了学业,玩物丧志知道么?”从摊主手中接过傀儡娃娃,随即将其交给弟弟,还没来得及牵起满脸带笑的弟弟转身离开这个摊子的夏霜寒,却忽然被人给出声叫住了。 “喂,前面那个棕头发的蛮夷女子,快把你身边的小鬼拿着的那个傀儡娃娃给我留下。” 语气极为嚣张狂妄的一句命令,让怀揣着好心情同弟弟一起上街来的夏霜寒,非常不舒服地蹙了蹙眉。直起腰来转过身,伸手将抱着娃娃的弟弟揽在身侧的夏霜寒,抬眼见到的,是一个无论是从其穿着打扮,还是从其神情语气来看,都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的华服男子。 “喂!我们家少爷在和你说话,怎么你听不懂吗?”华服男子身旁,一看就知道是他的一条狗腿子的某小厮,脸上有着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最典型表情,“如果是连汉话都听不懂的蛮夷的话,那就更加没有和你好好说话的必要了。” “哈哈!养着几条只会叫嚣的家犬的、畜生们的主子说的兽语,我作为一个人,自然是听不懂的。至于这不知道打哪传过来的狗吠声,我就自然更是听不懂了。” 对这种仰仗着家里的几个臭钱或者祖宗与长辈打下来的基业,就敢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纨绔,夏霜寒打小就一直看不惯,故而现如今,面对着面前的华服男子,即使她并知道他的确切身份,夏霜寒也依旧没有任何想要退让的打算。 “哟嚯,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胡人,你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么?你他娘的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胆敢这么和我家少爷说话?”牛气哄哄地昂着脑袋,脸上的表情让夏霜寒看了就反胃的小厮,侧身朝着他身后的华服男子,面向夏霜寒介绍道:“我家少爷那可是——” “爱谁谁,我没兴趣。还有,我告诉你,少拿身份来弹压我,老娘我不吃这一套。” 要论起身份,身为曾经被圣上两次下圣旨进行封赏的忠义乡君的夏霜寒,其身份明显并不低;要论起靠山来,陆啸清、夏敬之、苏淳风,陆绍云、柳子润、苏逸兴,他们全部都是她靠得上的助力。 故而,从华服男子周身的气质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其绝对不可能是身份比她更高贵、靠山比她更强硬的皇亲国戚的夏霜寒,对这种她完全惹得起的人,根本就不打算做出任何的妥协与退让。 “那边那个纨绔子弟我告诉你,不论你是想仗着权势和身份,来硬抢这个傀儡,还是你想仗着财势和金银,来强买这个傀儡,我都不会把这个东西让给你。你若是当真想要,要么去找别的买家做这笔交易,要么就去找卖家预定下一批。反正如果想要我手里的这个,那么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三个字——不可能。” 话说至此,完全不打算再继续理会那对出言不逊的主仆的夏霜寒,当即便揽着弟弟转过了身、迈开了步子。而被她不留情面地晾在原地的那对主仆,也当真如她已经在心中做好的设想一般,为着自己被伤及的颜面,而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上来。 “想走?没那么容易!”伸出手来一把拽住夏霜寒的衣袖的小厮叫嚣道:“辱骂了我家少爷你还想走?简直做梦!今日,我非得给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一点厉害瞧瞧。” “还不快点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抬起胳膊狠狠甩开拉住自己的小厮,重新转回身来睥睨着那对主仆的夏霜寒,在用凌厉的眼光瞪视着那小厮的同时,还不忘叮嘱弟弟道:“朝阳,抱好你的傀儡,紧紧地贴着姐姐知道吗?” “嗯!我知道。”从小到大不知道紧跟在姐姐身边看她打过几次架的夏朝阳,早就已经掌握了如何一边接受姐姐的保护,一边配合姐姐移动,以便不给她造成任何障碍的要领。故而,紧紧将属于自己的傀儡娃娃抱在身前,紧挨着夏霜寒的夏朝阳,也就此做好了“战斗”准备。 “哟嚯!你这蛮夷,看来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眼见看着自己的小厮被夏霜寒在扬手间甩到了一边,方才一直自持身份,不愿意与身为蛮夷的夏霜寒多说话的华服男子,这才气急败坏地抬手指着夏霜寒的鼻子叫嚣道:“今日我不把你打得跪地求饶,乖乖双手奉上那个傀儡娃娃,我就绝对不罢休!” “你......还有你......”话说到这里,左右回头各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另外两个小厮,依旧抬手指着夏霜寒的鼻梁的华服男子道:“上!你们通通给我上!” “看来我的鞭子今日又要抽上几个不入流的家伙了。”从三个小厮的身形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们三人根本不通武艺的夏霜寒,在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的一瞬间,就已经对自己单方面的胜利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只不过,与五月初五端午节那日的情况不同的是,今日再次用皮鞭打人的夏霜寒,却并没能如同那日一般,在教训过对方之后迫使他们签下认罪状,从而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一般情况下,除非下定了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决心,否则为了防止造成严重的后遗症、或者闹出人命,夏霜寒在打人的时候,从来都是不把鞭子往人体的要害部位上招呼的。头脸、肚腹,这些重要部位一概尽力避开,转而只往身上肉最厚实的臀部或者并没有脏器的四肢上招呼的她,今日也依旧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很不凑巧的是,挨打的三个小厮没出任何问题,在旁边不断叫嚣着“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是饭桶”的华服男子,却出了事。 三个小厮中某个在挨了一鞭之后便暂时后退,随后静待片刻、待抓准时机之后再再次冲上前来的小厮,原本是以夏朝阳为目标,意图将其从夏霜寒身边拉过来,随后挟持人质逼迫夏霜寒就范的。 只不过,在小厮接触到夏朝阳之前便意识到了他的意图的夏霜寒,陡然间一个转身,在带着夏朝阳转换位置的同时,更狠狠踢出一脚,直接命中小厮胸口。 于是乎,根本未能近身的小厮在挨过鞭子之后又被夏霜寒一脚踹了开去,而他那控制不稳跌扑出去的身体,则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始终在一旁一边叫喊、一边观战的华服男子。 前一刻还在活蹦乱跳地叫嚷着,命令小厮们打这、打那的华服男子,在被自家小厮撞上的后一刻,便脚下一跌摔了出去。而在他跌倒的过程中,他的脑袋更是结结实实地在街边摊子的桌角上重重地磕了一下,随即便头破血流。 “天啊!少爷!少爷!”眼看着磕到了额头的自家少爷在鲜血直流的同时失去意识地委顿在地,被夏霜寒当胸一踹的小厮当即便被吓了个手忙脚乱、六神无主。 “少爷!少爷!”着急忙慌地奔上前去,一边呼喊着一边抬手轻拍自家少爷的脸颊的小厮,尽管存着一颗尽快将人唤醒的心,但却始终无法如愿。“少爷!少爷您快醒醒啊!少爷!” “......”眼看着自己的打架斗殴最终导致了这么个头破血流的结局,当真没想到自己打了十几年的架居然会撞上这样的事的夏霜寒,微微有些傻眼。 “不管怎么说,坚决不能闹出人命来!”迅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当即便停下了手中的鞭子的夏霜寒,飞速抬手捂住弟弟的眼睛,随后便快速朝着华服男子迈开了脚步。 “我家公子都已经受伤流血了!你还想怎么样?!”四肢俱都带着鞭痕,唯恐夏霜寒再对他们的少爷不利的两个小厮,抬手便拦住了夏霜寒的去路。 “让开!你们这是在耽误时间知道吗?!”对两个小厮这种既不查看自家主子的伤情,又不赶忙去为自家少爷请大夫的愚蠢行为倍觉糟心的夏霜寒,当即便憋不住地出口斥责道:“你们这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还不快点去请大——” “少爷没呼吸了!少爷死啦!” 夏霜寒的叱责最终没能完全说出口,因为抬手探过那华服男子的鼻息的小厮,用一声凄厉、惊惶的呼喊,将她的话,给硬生生地截断了。 第二百零二章 假死 “天啊!杀人啦!胡人悍妇打死人啦!我们家少爷让她给害死啦!”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扯着嗓子高呼的小厮,用他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将“夏霜寒打死人了”的这个消息,广泛地传播了开去。 而始终捂着弟弟的眼睛,看一眼那倒地不起的华服男子额头上的伤口的夏霜寒,则完全不敢相信这番说辞地抽了抽嘴角。 “死了?他撞到的位置既不位于颅骨最为薄弱的太阳穴,额头上留的那些鲜血,在很大程度上又是源自于被桌角上的木刺划开皮肤导致的皮肉伤。他这样就死了?我前世在定国公府里亲眼看见的撞墙而死的丫头,她的伤口可是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比这个不知道严重了多少倍的啊!” 对华服男子是否真的已经死亡,以及如果他当真死了,死因又是什么,充满了疑惑,抬起头来环顾街道,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某间医馆不远处的夏霜寒,当即便抱起弟弟冲进医馆,随即拽起坐堂大夫,又快步跑了出来。 “让开!”挥动软鞭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厮驱赶开,抱着弟弟,引着大夫的夏霜寒,很快便来到了躺倒在地面上的躯体旁边。“大夫,劳驾您给看看,这位公子当真死了么?他会不会仅仅只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所以给人造成了错觉,但其实还有救?” 摩肩接踵的街道上,闻听小厮发出的惊慌失措的喊叫的众多百姓,都纷纷停下了各自手中的活计,转身偏头,呆呆地凝视着身为“杀人犯”的夏霜寒。与此同时,极少数回过神来的年轻围观男子,则在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后,撒开步子朝着京兆尹衙门所在的方向快步跑了开去。 完全无视周边围观群众的指指点点与议论纷纷,夏霜寒的心中尽管因为“难道说我真的间接害死了人”的这个念头,而不可控制地滋生出了一些惊慌与恐惧,但是,始终不认为华服公子额头上的伤口可以严重到成为致命伤的她,却并没有丢失所有的清醒与理智。 “姐......姐姐......”怀中依旧抱着姐姐买给自己的傀儡娃娃,紧紧挨着夏霜寒站在一旁,等待大夫得出诊治结果的夏朝阳,却明显不可能拥有像夏霜寒一样强大、稳定的心智。 “姐姐,那个男子真的死了吗?”抬起一只手覆上夏霜寒遮挡着他的眼睛的右手,既想要亲眼确认自己的姐姐绝对没有害死人,同时又害怕真相当真就是“男子已经死亡”的夏朝阳,颤抖着、犹豫着,踌躇了半天也始终没能还自己一个清晰的视野。 而闻听弟弟明显带有慌张与担忧的情绪的问询,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心因为弟弟的泪水而一点点变得湿润的夏霜寒,则无法即刻便肯定万分地做出诸如“放心吧朝阳,姐姐不会被京兆尹衙门的衙差抓走,也不可能因此被问斩”的回答。 “这位公子确实已经死亡,没有救了。”探过鼻息、摸过脉搏,对躺在地上的男子进行一番诊治的大夫,最终在站起身后,肃穆了脸色:“还是尽快通知他的家属,为他办理丧事吧!” “死了?真的死了?”即使听到大夫做出这样的回答,再次看向华服男子额头上的伤口的夏霜寒,却依旧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伤口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致命伤啊!难道说,这男子原本就患有消渴症一类的疾病并且早就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才会因为别的死因,而刚巧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死在这里? 心中始终坚信,自己方才踢出的一脚绝对不可能是导致华服男子死亡的根本原因的夏霜寒,越过那护着主子的身体的小厮,以及那位站起身来的大夫,努力平静着一颗心,在叮嘱了弟弟一句“坚决不可以睁开眼睛”之后,便挪步走到华服男子身侧,慢慢蹲下了身。 伸出手去探过华服男子颈侧的脉搏,确实感觉不到任何脉动的夏霜寒,随即又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男子额头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果然,不管怎么看,这个伤口都仅仅只是普通的外伤,就是荡秋千的时候从秋千上摔下来,应该都会比这个伤势更加严重才对。” 因着男子额头上的伤口,而越发倾向于“该男子身染重病,之所以会死在这里完全就是凑巧”的这个观点的夏霜寒,随即便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和双手,握住了男子的手腕。 在今年二月份离京之前,与夏霜寒相处了许久的沈扇仪曾经说过,一个人是否健康,从他的面色以及指甲的血色上,就基本可以得出结论。故而,现如今,趁着男子刚刚死亡不久,尸体还非常新鲜,摒弃了男子因为沾染有从额头上留下来的鲜血,因而无法仔细辨认面色的面孔的夏霜寒,这才会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而将注意力的重点,放在男子的指甲上。 仔细查看过男子的手指甲,并没有从它的色泽看出该男子身患重病的迹象的夏霜寒,尽管在“寻找自己原本想要寻找的东西”的这条路上失败了,但是,在“无意中发现自己原本并未在寻找之物”的这条路上走到很是畅通的她,却注意到了这样一个细节——这双手,和这位男子纨绔子弟、富家少爷的身份不搭调啊! 男子手上带有的许多细小伤口,以及他手掌心内长有的多处老茧,都是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身上的东西。故而,因着这些痕迹而对男子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的夏霜寒,于电光火石之间灵光一闪,产生了这样的一个想法——这男子,该不会是被人雇来扮演富家少爷吧? 脑海中形成了这样的一个猜想,随即越是延伸开去,越是觉得自己很可能触摸到了事情真相的夏霜寒,在几个眨眼的功夫里,就于脑海中构成了这样一个完整的脉络体系。 前些日子里,自打陆绍云和苏逸兴双双得知,当初在二月上旬设下陷阱,将他们三人全都算计进去的幕后黑手就是徐瑾涵后,他们俩,便同时加大了查证徐瑾涵的力度,试图找到他在经商过程中官商勾结、草菅人命的证据,进而将其绳之以法,让他在牢狱中付出应有的代价。 故而,在被多路人马虎视眈眈、多方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徐瑾涵为了给自己赢得一个喘息与调整的机会,而想办法让夏霜寒卷入某个巨大的麻烦中,进而牵制住陆绍云和苏逸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夏霜寒把弟弟视作自己的命根子,这件事,但凡与夏家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夏霜寒性格里有着游牧民族的彪悍与烈性,平日里遇到招惹她的人,最喜欢直接动手用暴力手段惩治对方的这种行事风格,也早就已经通过传言,广泛地传播开了。 因此,如果本着激怒夏霜寒的初衷,随后以欺凌夏朝阳作为手段,并在不惹人怀疑的情况下一点点挑起夏霜寒的怒火,十有八九,故意前来惹是生非的人会被夏霜寒以暴力手段进行教训的未来展开,就应该没跑了。 而在夏霜寒动手打人的过程中,设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一个恶性事故,让夏霜寒被卷入“误杀他人”的案件之中,进而被京兆尹衙门带走收监,一心记挂着她的安危的陆绍云和苏逸兴,自然而然就会将放在徐瑾涵身上的注意力,转移到“如何帮夏霜寒解决麻烦”的这件事上来。 至此,想要为自己赢得一个喘息的空间的徐瑾涵,自然就可以顺利地达到目的。 “因为知道比起绑架囚禁我,让我光明正大地被卷进难以脱身的麻烦里,会更加令庭轩和苏赭晨着急担忧,所以才选择了现如今的这种方式么?” 在脑海中快速将这个阴谋走了一遍,越来越觉得,现如今顶着满脑门的鲜血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就是被徐瑾涵雇佣来假扮成纨绔子弟的夏霜寒,又一次控制不住地将思绪铺展了开去。 “如果说这个男子和他的三个小厮,自打今日我和弟弟一起上街时起,就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寻找机会,进而得以于方才,故意为了一个傀儡娃娃与我爆发冲突,并惹得我与他们大打出手,那么,试问这华服男子现在的死亡,会是真正的死亡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会在赚钱的时候当真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这一点,夏霜寒肯定得不能再肯定,因此,再一次看一眼男子额头上的伤口,陡然间想起文雪莹赠送给自己的那本,记载有“南疆毒术”的小册子的夏霜寒,其脑海中,忽然翻涌上来这么一个词——假死药。 “瞅准时机,为自己制造一个看起来狰狞可怖的伤口,随后咬破一直含在嘴里的药囊,快速服下假死药,造成一个我在动手打人的过程中,因为误伤而葬送了他人的性命的局面,继而让我在不一会之后被抓走。今日的事情,十之八九应该就是这样吧?” 如此无声地在心中自言自语一番,为了确认自己的这一系列猜想究竟是否属实的夏霜寒,禁不住又想起了几日之前,自己与文雪莹进行过的一段对话。 “如果说在服下了假死药之后,服药者的呼吸会清浅到旁人无法用手指感知的程度,并且服药者的脉搏,也会减弱到旁人无法通过体表的按压得已探知的程度,那么既没有呼吸又没有脉搏的这个人,我究竟怎么才能知道他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死了呢?” “这一点很好办!一个人如果真的死亡,那么诸如尸僵、腐坏这些情况,就是必然会相伴着出现的。然而,假死的人并没有真正死亡,因此他的身体并不会在‘死亡’之后变得僵硬,当然也更加不可能发生腐坏。” “可是尸体发生腐败不是需要很长时间吗?有没有什么比较快速的办法,能够让我尽快辨认出来,‘死者’是不是服下了假死药?” “快一点的方法吗?那么,就撑开眼皮来看一看吧!真正死亡的人,即使忽然间面对着强光的照射,他的瞳孔也不可能有反应,而且死者死后没有多久,他的眼睛就会变得浑浊。所以,如果是在光线明亮的情况下,撑开这个人的眼皮看一看,应当就能判断出他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了。” 将对话回顾到这里,即刻就明白了如果自己想要得知真相究竟应该怎么做夏霜寒,立刻就将握在自己手中的男子的手放回到地面上,随后再次调转视线并移动身体,伸出手去撑开了男子的眼皮。 高悬的烈日将明亮的光线播撒向大地,撑开眼睛之后被阳光映照得泛起金棕色的瞳仁,当即便因为禁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光线,而非常明显地收缩了瞳孔。 “果然,果然啊!我就说你头上的伤口根本不可能让你为之丢掉性命吧!”收回自己的双手,让眼睑上沾染有鲜血的男子将眼皮合上,在心中喜悦地高声呼喊着“看吧!我就说他不可能死”的夏霜寒,在站起身来的同时,却并没有即刻就把自己的发现宣扬开来。 毕竟,假死药的有效期限是五日,也就是说在不服食解药的情况下,这个男子可以以无法被旁人感知到心跳以及呼吸的状态,静静地就这么躺上五日。因此,在自己手中并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夏霜寒想要让他人相信她的说法,陪她一起等待五日,之后再得出答案,明显是不可能的。 面对着她的解释和说辞,绝大部分人就会认为她是在妖言惑众,妄图用一个谎言以及一种她自己编造出来的药物,将害死他人的事实掩盖过去。 所以,在民众们并不了解假死药,同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认同它的效果的情况下,夏霜寒即使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也只能是白费唇舌。“因此,我看我还是先省点力气,等过一会去了京兆尹衙门,再做出应对好了。” 第二百零三章 将计 围观者越聚越多的街道上,伴随着一声“就是这里,发生事故的地点就在这里”的招呼声,于不久前撒腿跑去京兆尹衙门报案的两个年轻人,带着以林熙然为首的三个专司刑名的京兆尹捕快,穿过由围观者构成的包围圈,来到了夏霜寒的面前。 “霜寒?这是怎么回事?方才有人说,胡人女子当街行凶,打死了人,难道这说的就是你?” 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因为诧异的原因而走了调,走到人群包围圈中央的林熙然,先看一看自己的友人,又看一看躺在地上的那个华服男子,随即便很快僵硬了一张脸,微微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官差大人哪,你们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杀人犯,为我家公子主持公道啊!”在夏霜寒对林熙然做出任何回应之前,方才最先喊出“我家少爷死了”的那个、看起来最为忠心的小厮甲,便又一次扯开嗓子嚎叫起来,同时更冲上前来,一把扯住了林熙然的衣袖。 “别在这里拉拉扯扯地妨碍我们办事。”说话间扯回手袖,转头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位同僚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秉公办事的林熙然,面向夏霜寒道:“不管真相究竟如何,霜寒,你现如今都得和我们回一趟衙门,这一点我希望你能配合。” “没问题。”已经从自己方才的检查中得出“华服男子仅仅只是假死”的这个结论的夏霜寒,已然找回了往日里的从容与冷静。点头表示自己愿意无条件配合的她,只提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希望我能够尽快见到庭轩、苏赭晨,还有我爹,这件事你能帮帮我吗?” “可以。在升堂审案之前通知家属,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点头应下友人的要求,不一会儿后,林熙然便和他的两位同僚一起,将夏家姐弟、华服男子一行四人,还有那个卖傀儡娃娃的摊主,以及边角上残留有华服男子的血迹的那张桌子及其主人,一起带往了京兆尹衙门。 在正式升堂审理案件之前,通知嫌疑犯与被害者双方的家属,查验与案件相关的物证,确认并登记目击证人的姓名及身份,安排仵作检验尸首......这些事情必须有条不紊地一一完成。因此,当夏霜寒被带往京兆尹衙门之后,在正式过堂之前,她便在这等待的时间里,等来了自己想见的三个人。 “请你们三位谁都不要慌,先安静下来听我说可以吗?”京兆尹衙门候审室里,被暂时安置在这封闭的狭小房间内的夏霜寒,原本正在衙差的看守下,安慰着自己那已经被吓哭了的弟弟。 接到林熙然传递来的消息,因而纷纷申请了早退的夏敬之、陆绍云和苏逸兴,则在着急忙慌地赶到这间屋子里后,用相互交叠、覆盖在一起的“霜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霜寒,你怎么可能会杀人呢”以及“霜寒,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不是”的三个问题,将夏霜寒吵了个头疼。 “爹,庭轩,赭晨,不管你们有什么问题,都请等到我说完之后再问可以吗?”被苏逸兴将看守衙差请出去了的,仅仅只有五个自己人的房间里,揽着依旧在不安、惊惶地流眼泪的弟弟的夏霜寒,言简意赅、有条不紊地把自己在案发现场所做的那些猜想,以及自己所发现的证据,悉数告知了面前的三个人。 “这么说来,那个撞破了额头的男子,现如今并没有死,是么?”在有生之年的四十多个年头里,从来没有和南疆的任何毒、蛊打过交道的夏敬之,在闻听了自己女儿做出的“假死药”的解说后,被这种自己听都没有听说过,并且完全想象不到的东西,给惊住了。 “确实如此。”异常肯定地点点头,抬手擦去弟弟腮边的泪水的夏霜寒,在收获了弟弟一个,因为听了她的解说而露出的暂时放下心来的淡笑后,继续说道:“可是这样的说法,你们肯相信,别人却未必会相信。因此,如果不能让那个男子服下解药,重新恢复正常的呼吸和心跳,想要证明我的清白,就仍需费很大一番周折。” “从南疆传来的假死药吗?”听夏霜寒把话说到这里,转向苏逸兴的陆绍云,当即便迫切且有礼地向他提出了“请提供解药”的要求。 “如果我有解药的话,那么不用你说,我也会立刻把它拿出来,并无偿提供给霜寒。只是......”话说到这里,脸上禁不住带上了愤慨与无奈之色的苏逸兴道:“这假死药,在南疆是个传女不传男的东西,所以别说是配置解药了,我连假死药里面究竟有些什么成分,都一概不知道。” “如此看来,徐瑾涵就是故意抓住了你没有解药同时也不会调配解药这一点,所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地再次算计我们。”对苏逸兴不会配置假死药的解药倍觉遗憾与惋惜的陆绍云道:“那么接下来,看来就只有出城去把文雪莹给追回来这么一个办法了。” 五月中旬时,终于解开心结不再觉得自己良心有愧的文雪莹,已经和自己的哥哥文霁陵一起踏上了返回南疆的旅途。因此,如果现阶段想找人来给华服男子配解药,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即刻出京去追已经走了许多日的文雪莹了。 “可是依照文氏兄妹行进的速度来进行推算的话,这一来一去,想把文雪莹重新带回到京城里来,最快也要十七八日的时间,十七八日之后,那个华服男子会怎么样呢?” 心中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指望华服男子可以在几日之后自行醒过来的陆绍云,追问苏逸兴道:“这个假死药药效多久?药效过去之后,服食者是不是就会恢复正常?” “要是服下它的人真的能够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在几日之后自然而然地恢复正常的话,那就好了。” 再次面露无奈地苦涩一笑,苏逸兴进一步解释道:“假死药的药效是五日,五日之后,得不到解药的服食者会继续保持感知不到其呼吸与脉搏的状态沉睡下去,并且开始出现肢体僵硬和脏器衰竭的情况,直至死亡为止。” “本来人想要活下去,就要依靠食物和饮水,在已经不吃不喝了五日的情况下得不到解药,无法醒过来给自己补充食物和饮水的服食者,还要承受肢体僵硬和脏器衰竭带来的折磨,因此自然不可能再支撑多久。” “虽然,在每日强行给他灌水喝的情况下,即使不吃饭、没有解药的服食者也可以再坚持半个月。只是,这世上会有人给已经被认为是尸体的人喂水喝吗?” 雇佣人手扮演富家公子,对其隐瞒假死药的真实药效,让其将它服下。待华服男子成为一具“尸体”之后,故意不给他喂食解药,而是迫使苏逸兴为了得到解药而追着文雪莹离京。 至此,在暂时摆脱掉苏逸兴的同时,陆绍云又因为忙于从“死者”家属的手中保护尸体,而无法抽出时间来盯住他,徐瑾涵自然就可以得到喘息的空间,隐藏住那些眼看就要被他们给挖掘出来的、对他极其不利甚至是致命的证据。 “倘使徐瑾涵的用心足够险恶,在布下今日这个陷阱之前就派人上路去给文氏兄妹制造麻烦,以此阻止她在华服男子真正死亡之前赶回京城来提供解药,到时候,证明不了‘死者’不是死在今日而是死在二十之日后的我,也许当真就要背上一个‘误伤致人死亡’的罪名了。” “不会的,徐瑾涵不可能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闻听夏霜寒苦着一张脸做出的,有关于徐瑾涵“险恶用心”的说辞,陆绍云急忙出言宽慰她道:“不给你扣上这样的罪名,我们和他所结下的恩怨,就不会掺杂进个人的私人感情。而一旦你蒙受不白之冤,只怕我和苏侍郎,就要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和他决一死战了。单从结果上来说,这就不是他所能承受的,所以他不会这么鲁莽、这么蠢。”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点头赞同陆绍云的意见,随即摆出一个闲适、淡然的表情转向夏敬之的夏霜寒道:“所以爹,现在事情是个什么情况你已经完全弄清楚了,接下来,在我得还清白之前,朝阳就拜托您好好照顾了。” 说话间,将因为得知“姐姐虽然不可能有事,但是短时间内却还是不能洗刷掉身上的罪名”,因而愁眉不展地垮着一张脸的夏朝阳轻轻推到夏敬之身边,出言要求父亲将弟弟先行带回家去的夏霜寒,在夏敬之与夏朝阳离开之后,神秘兮兮地淡笑着转向了陆绍云和苏逸兴。 “假死药的解药,即使不去找文雪莹,我也知道怎么才能弄到手。” 仅仅只剩下三个人的室内,决定顺着徐瑾涵今日设下的这个圈套将计就计的夏霜寒眉飞色舞道:“文雪莹在离京之前,曾经为我整理了一本记录有南疆毒术的小册子,而那上面,就有着假死药及其解药的制作方法,所以,苏赭晨,你完全不需要为了解药一事,而真的离开京城。” “我个人的想法是,苏赭晨,你安排人手假扮成你,随即带着李青岚快马加鞭即刻离京,做出一副你已经出京了的假象。但事实上,你却可以留在京城里,依照文雪莹留给我的那个小册子,自行配置假死药的解药,同时暗中盯着徐瑾涵。” “而庭轩,你也按照徐瑾涵原本的设想,去忙于应对‘死者’家属,以此保证‘尸体’的安全。这样一来,在你们双双按照徐瑾涵的预料行动的情况下,自以为诡计得逞的他,想来就会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时大意,给你们留下查找关键性证据的机会,进而让你们得以将其绳之以法。” “文雪莹居然早就已经把假死药及其解药的制作方法,都整理成书面记录交给了你?” 尽管嘴上说着徐瑾涵没有那个胆量阻止他们及时地将文雪莹带回京城来,但事实上还是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而倍觉心情压抑与担忧不已的陆绍云和苏逸兴,在闻听他们所寻找之物其实早就已经被夏霜寒收入囊中的一瞬间,就双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嘘!小点声!”在夏敬之带着夏朝阳离去之后就刻意压低了声调的夏霜寒,抬手将食指压到唇边示意陆绍云和苏逸兴注意隔墙有耳,随后才道:“那小册子现在就被我妥善地收在家里,你们回去就可以见到。只不过这件事,相信你们都明白只能有我们在场三人知道,其他人一概不能知晓吧?” “嗯,知道。”待夏霜寒把话说到这里,这才明白她方才之所以让夏敬之带着夏朝阳离开,就是为了防止听闻“小册子”一事的他们,控制不住地在脸上展露出“完全放下心来”的表情,进而让徐瑾涵意识到计划有变,从而导致他们无法将计就计地算计他的陆绍云和苏逸兴,即刻便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那么事情说到这里,我想说的所有话便全部都说完了。如果你们没什么要补充的话,我想我差不多该准备准备上堂过审了。”说话间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打开狭窄的房门的夏霜寒,果然不一会就等来了传她上堂受审的林熙然。 “怎么样,话说清楚了吗,霜寒现在面对着的这个麻烦,你们有解决的办法了吗?”自始至终就不相信夏霜寒会害死人的林熙然,在前来带夏霜寒前去府衙公堂受审的过程中,忙里偷闲地拉住自己的发小陆绍云,面带焦急与关切地问了问情况。 而并不方便将所有事情都悉数告知于他的陆绍云,则只是郑重其事地回答了一句“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也一定不会让霜寒蒙受不白之冤的。” 第二百零四章 受审 悬挂有“明镜高悬”的匾额的京兆尹衙门里,庄严肃穆的公堂上,身为圣上亲封的忠义乡君的夏霜寒,身姿笔挺地立于一侧。而她的旁边,则是身为华服男子的伯父的丁某。 “啪”的一声脆响,来自于端坐在匾额下的京兆尹拍响的惊堂木。而伴随着这一声响亮的脆响,“戎族女子当街行凶、误伤致人死亡”一案,也正式开始审理了。 作为整个事件的目击证人的卖傀儡娃娃的商贩,最先陈述了他所目睹的一切。随即,同样作为事件目击者的、身为那张带血的桌子的主人的另一个商贩,也依照自己的所见,进行了作证。 “如此说来,也就是说,死者是在先行指使自己的小厮斗殴行凶的过程中,无意中被自己那位被忠义乡君踹出的小厮撞倒,随即才在跌倒过程中撞伤额头,最终死亡的咯?” 在一开始得知“夏霜寒与人命官司扯上了关系”的这个消息的时候,身为一位看着夏霜寒长大的长辈,京兆尹对此是很有些难以接受的。直至现在,听两位目击证人实事求是地把事情说过一遍,姚大人这才接受地点了点头。 “那么也就是说,死者丁某最先妄图以钱权压人,借此强夺他人合法买卖之物。强夺失败之后,因为心有不甘,他又指使自己的小厮行凶,并最终在非常凑巧的情况下,被始终并无任何杀意的忠义乡君间接误伤,最终赔上了性命。” 话说至此,沉思片刻的京兆尹公正道:“依据事情的前因后果来看,死者丁某实则要为自己的死亡承担起非常大的责任啊!” “大人!您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侄儿他这是自作自受、死有余辜,因此身为间接导致我侄儿死亡的罪魁祸首的忠义乡君,她就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的责任,并受到任何的惩治吗?” 闻听京兆尹的言谈,对这样的论调万分接受不了的丁某,面带悲愤之色地红着眼眶道:“就算我的侄儿他有错,可是他也罪不致死啊!现如今,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致他死亡的人却什么责任也不用承担,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本官何时说过,忠义乡君不需要承担任何罪责了?” 拿起手边的惊堂木,在桌面上威严地一拍,原本心中就已经拿定主意,完全依照事实断案,绝对不徇私枉法的京兆尹道:“过失致人死亡,同样也是致人死亡,虽说依据我朝律法,忠义乡君并不需要为自己今日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官终究会依法断案,对她施以相应的制裁的。” 话说至此,将视线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夏霜寒的京兆尹继续道:“对于本官的裁决意见,你可有什么异议?” “回大人,我有。”静候良久,此时才终于等来让她说话的机会的夏霜寒,不慌不忙道:“大人,我心中对丁公子的意外身亡怀有几多疑虑,因此,可否请府衙仵作带着丁公子的遗体上堂来,就丁公子的身死,回答我几个问题?” “可以。”点头应下夏霜寒提出的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京兆尹即刻便着人将在衙门后堂查验尸体的仵作,以及丁公子的躯体,一起带上了堂来。 仰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的丁公子,已然在被仵作进行查验的过程中,被清理干净了额头上的血迹,露出了那个并不狰狞的伤口。 而再次搜一眼那个唯一的伤口的夏霜寒,则转向身边的仵作道:“请问,丁公子真正的致死原因,你找出来了么?” “回忠义乡君、回大人,”毕恭毕敬地拢起手来对夏霜寒和姚大人见过礼,如实陈述自己的验尸结果的仵作道:“依据查验,死者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因此首先可以排除毒发身亡的可能性。其次,依据方才前去死者家通报消息的捕快叙述,他们已然多方打探,确认了死者在生前并没有患病的事实,因此,紧接着便可以排除死者因病暴毙的可能性。最后,死者全身上下,有且仅有额头上这么一个伤口,因此,按常理推断,这个伤口应当就是致命伤才是,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从仵作的欲言又止中听出了事有蹊跷的京兆尹追问道:“究竟有什么疑点,你还不快速速回禀。” “是......是。”面对着上峰的追问,仵作急忙道:“经过查验,死者额头上的伤口,其大范围的破损与出血,主要是由桌角上尖锐旳木刺所导致的。如果单单从伤口的深度以及它可能造成的影响来看,死者顶多也就是会因为这个伤口而感到头晕目眩,恶心欲呕,绝对不可能因此死亡才是。” “你的意思是说,死者额头上的伤口并不是致命伤?你确定?!”闻听仵作做出的这番说辞,京兆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按照你的说法,额头上的外伤不会致命,且死者也并没有中毒或者生病,那他这究竟是怎么死的?总不能死因都不找出来,就让本官胡乱定案吧!” “这......还请大人恕属下无能,属下确实找不出死者的死亡原因。”颤抖着肩膀颔首跪下身去,伏地请罪的仵作,除了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请求宽大处理以外,完全没有其他可说的。 “姚大人,仵作方才所说的,丁公子额头上的伤口绝对不致命的说辞,相信您已经听见了。那么,请问在由我间接造成的唯一一个伤口并不是致命伤的情况下,您认为我还需要为死者的暴毙承担相应的责任吗?” “怎么不需要?你休想为自己犯下的罪责进行开脱。” 堂上的京兆尹还未发话,一直跪在堂下的那个、于不久前被夏霜寒当胸踹了一脚的小厮,却抢着出声了:“在磕到桌角上之前,我家公子明明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而等我家少爷在桌角上一磕之后,他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说这伤口不致命,这怎么可能呢?” “大人!”话说至此,跪着转向堂上的姚大人的小厮,重重地在地面上磕了个头,只把额前磕青了一片,这才复又直起身来道:“大人,如果没有额头上的伤口,我家公子根本就不会死,所以,还望您莫要听信仵作的片面之词,而是明察秋毫,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公堂上的流程进行到这里,不急不缓地等待许久的夏霜寒,这才终于将这件案子的重点说了出来:“姚大人,针对仵作和目击证人双方提供的完全不同的证词,我想,我可以对这个矛盾的情况做出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仅仅只是受了非致命伤的这位男子,现如今不是真的死了,而是完全就是假死。” “假死?!”审案审出这么种说辞来,同夏敬之一样,有生之年都一直没有同南疆的毒、蛊打过交道的姚大人,当真是安全惊呆了。“假死是个什么情况,快,你速速说来与我听。” “是,假死就是......”一边解释着一边迈步来到丁姓男子身侧,蹲下身去弯折起男子的手臂的夏霜寒道:“大人,现下的时辰距离丁公子撞上桌角随即死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试问,在这样一个死者的尸身早就应该已经僵硬的情况下,为什么,他的躯体还保持着柔软,并且可以随意弯折关节?” “这......”虽然自己并不是个仵作,同时也并不具备在尸体上找寻线索的能力,可是但凡家中办过丧事,谁人不知人死之后尸体会变得僵硬这件事?于是,面对着现在还呈现柔软状态的尸体,京兆尹不得不承认,夏霜寒那番关于假死药的说辞非常具有可信度。 “简直是一派胡言!” 眼见堂上的京兆尹正在向着夏霜寒的说辞倾斜,半晌没有说话的华府男子的伯父丁某急赤白脸地大声反驳道:“依照忠义乡君方才的说法,假死药来自南疆,数量稀少、做工复杂并且极为昂贵。那么试问,我侄儿与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他做什么要花重金、并且千里迢迢地去买什么假死药回来服下,随即暗算于你,让你背上杀人犯的罪名?” “你的侄儿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吗?”原本以为可以为了金钱豁出去接受在自己的额头上添上一道疤痕的人,定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富家子弟,而只可能是被徐瑾涵花银子雇来的冒牌货的夏霜寒,还当真猜错了。 “你方才已经说了,你的侄子原本跟随你经商的弟弟一家居住在沿海的港口,以出售从海那边飘洋而来的各种商品为生。后来,因为海上的暴风雨,你弟弟下血本定下的两船货物都葬身了鱼腹。至此,你弟弟一家才会因为还不起欠下的债务而家破人亡。” “丁公子因为自家商行的破产与亲人的离世,一个人为了躲债和生存而在外面吃了不少的苦头,直至一个月前,才好不容易彻底摆脱了追债的人,得以进京前来投奔你。试问,在他如此落魄、如此缺钱的情况下,他会通过和他人做交易的形式,而制造出今日的假死事件,又有什么不可能?” “再说了,你不觉得你侄子和他身边的这位小厮都很奇怪吗?” 说话间将凌厉的目光扫向那被她踹过一脚的小厮,夏霜寒继续有条不紊道:“你的侄子现如今寄人篱下,就算他可以仰仗着你这位待他极好的伯伯而穿上华服,但这却改变不了他没有靠山、没有底气的事实。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的侄子和他的小厮怎么就敢在京城里玩起狗仗人势、强夺他人东西的把戏来呢?要说他们不是故意找上我,寻衅滋事惹我出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我们那是......”在解释理由的过程中一个卡顿,随即眼珠一转生出一份急智来的小厮急忙道:“那是因为,我和少爷不知道拥有戎族外貌的你,其实是身份高贵的忠义乡君的关系。” “少爷他非常想要那个傀儡娃娃,可是摊主却告诉我们傀儡卖完了,下一批要等到半年之后才有货。少爷见买走了最后一个傀儡的人是个胡人,因此他才会想着‘京中的汉人有可能是贵人,惹不起,但惹个胡人总是没问题的’,进而瞄准了忠义乡君您,并妄图从您弟弟的手中,将那个傀儡娃娃给抢过来。” “哦,是吗?你做出的这个回答不错,有几分急智,可是我完全不相信怎么办?” 话说至此,并不会去扒拉现下依旧躺在地上的尸首,以此用“瞳孔收缩且眼睛并未变浑浊”这种尚且并未被大众接受的说法,来证明华服男子并没有死去的夏霜寒,开口向堂上的京兆尹要求道:“大人,我请求将今日这件案子推迟到二十日后再来拍板定案,您看如何?” “现下,我坚持南疆假死药的说法,并认定丁公子并没有死。只不过现如今,我无法即刻便出示解药,让其服下以此证明我的观点罢了。因此我请求,请大人暂时将我收监,并将丁公子的躯体暂时妥善保存在衙门后堂里。待二十日后,出京去求取假死药的解药的苏侍郎归京之后,我的说法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到那时再行断案您看如何?” “倘若二十日后,带着解药归来的苏侍郎成功地让丁公子醒了过来,那么不用说,今日的‘误伤致人死亡’彻头彻尾就是一个圈套以及闹剧。而如果二十日后丁公子并没有醒来,而是依旧呈现出尸体的状态,那么,到那时我便承认他的死亡是由我导致的,并绝无异议地接受大人您对我做出的任何制裁。这样的请求,您可以接受么?” 话说到这里,抬眼直视着姚大人的夏霜寒,只希望他能尽快点头应下她的要求,以便陆绍云和苏逸兴能顺利地潜身在暗处,死死盯住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徐瑾涵。 第二百零五章 收监 “万万不可啊!大人!” 庄严肃穆的公堂上,闻听夏霜寒提出的“延期宣判”的提议的丁某,当即便情绪激动地出言反对道:“大人,仅仅凭着忠义乡君的片面之词,就要将我侄儿的尸首无故搁置在衙门里长达二十日之久,这实在是罔顾人伦至极啊!” “试问,倘若是您的亲人忽然暴毙身亡,你愿意将他搁置在外,用二十日的时间去等待一个荒谬至极的、根本不可能的结果,却不为他料理丧事吗?” “大人!”闻听丁某做出的发言,夏霜寒同样不甘示弱道:“丁公子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死亡,若是将他的躯体交还他的家人,一旦盖棺下葬,他可就要从假死变成真死了。今日草草结案,不但我的冤情得不到昭雪,丁公子也有可能就此搭上性命。试问,等待二十日的时间,与人命相比,究竟孰重孰轻?” “仵作,”端坐在堂上,仔细倾听了两方陈词的京兆尹开口道:“依照你方才的查验,单从检验出来的事实结果来看,忠义乡君所说的假死药,是否有事实证据,可以对其加以支撑?” “回大人,”跪地许久,这才又终于得到一个说话的机会的仵作,直起腰来拱手回禀道:“依据事实查验的结果,忠义乡君所提出的说法,确实有可能就是真相。” “毕竟,丁公子现如今除了感知不到他的呼吸,并且触摸不到他的脉搏以外,不论是尸僵还是尸斑,这些确实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症状或者痕迹,当真都完全没有出现。因此,联系方才忠义乡君所做出的解释,丁公子并未身亡的这个说法,确实非常有可能就是事实。” “嗯......既然如此。” 有了仵作提供的说法作为支撑,并且自己也已经亲眼目睹了,本该已经僵硬的“尸体”,现如今确实还保有柔软度的事实,就此拿定主意的京兆尹,不再理会丁某意欲提出的反对之词,而是一拍惊堂木,做出了暂时性的结案陈词。 “现在本官宣布,这个案子就依照忠义乡君的提议,待二十日后就假死药这一可能性得出一个确切结论之后,再对是否要惩处忠义乡君,进行最终的定夺。” “啪嗒”一声拍响的惊堂木,为今日的这个初步审理画下了句点。而夏霜寒以及丁公子的“尸首”,也很快就被走上前来的捕快,带往了衙门后堂。 光线昏暗的走道、泛着淡淡的霉味与湿气的空气,高高的墙面上开有一个小小的采光通风窗的牢房,这间位于走廊尽头,远离其他所有的囚犯,并且环境最好的囚室,就是夏霜寒在接下来的二十日里,需要居住与停留的地方。 “姐姐!”虽然在过堂之前,就被自己的父亲带离了候审室,但是明显不可能真的跟随夏敬之一起回到夏家去的夏朝阳,其实在整个升堂审案的过程中,就一直和自己的父亲以及姐夫,站立在公堂门槛外,等待着今日的结果。 而等到京兆尹拍下惊堂木,并且按照夏霜寒自己的提议将她收监后,微微放下了一点心,但是却深知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的夏朝阳,便在父亲和姐夫的带领下,来到了牢房里进行探监。 “姐姐,姐夫告诉我说,赭晨哥哥在从候审室里出来之后,就已经快马加鞭地出城去了。并且在二十日之内,他一定会带着能够证明姐姐方才的说辞的解药回来,所以只要等二十天,姐姐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和我们一起回家去,是这样吗?” “对,没错,就是这样。” 因为京兆尹的特别关照,而添置出了一张狭窄的小床、一张半旧不新的桌子,几条板凳,以及其余必须的生活用品的牢房里,对现如今这种艰苦朴素但是还能够接受的生活环境比较满意的夏霜寒,满脸带笑地抬手捏了捏弟弟的小脸蛋,随即出言宽慰他道:“朝阳不用担心,二十日之内姐姐一定会被证明清白,随后毫发无伤地从这里走出去的。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乖乖地听爹爹的话,耐心地等着姐姐回去和你们团聚知道吗?” 看一眼女儿闲适从容的表情,方才被夏霜寒出言要求,请他先一步带着夏朝阳离开候审室的夏敬之,如何不知道女儿的意图,其实是她还有一些私密的话需要对陆绍云和苏逸兴说。 只不过,考虑到女儿早已成人、嫁人,不需要他再为其操心,因此夏敬之这才毫无异议地带着儿子离开,并为室内的三个人留下了足够的谈话空间。 现如今,看一眼女儿脸上那明显并不是强颜欢笑的笑容,以及女婿脸上那成竹在胸、淡定沉稳的表情,即使不知道几个年轻人究竟在谋划着什么,夏敬之却依旧还是坦然地放下了心来——女儿女婿既然已经和合计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那么他这个做父亲的,就静观其变等待结果好了。 “姚伯伯可真是花了一番功夫啊!”在同姐姐交谈片刻,进而完全稳下心来后,站起身来环顾这间牢房的夏朝阳道:“这间囚室,相信是最为干净整洁,最适合人居住的牢房了吧?” “嗯,熙然说,这间牢房已经被彻底地打扫过了,因此绝对不会有什么老鼠、蟑螂、虱子之类的东西。” 点头附和过夏朝阳的说辞,转向夏霜寒的陆绍云继续道:“在接下来的二十日里,除了不能让你从这里走出去以外,其他所有的要求,他和姚大人都会尽量帮你达成的。” 同样仔仔细细地打量过这间牢房,尽管不愿意就此与自己新婚不足一个月的妻子分开,但是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如同夏霜寒所说,是一个将计就计,反将徐瑾涵一军的机会的陆绍云,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了现如今的这种安排。 “丁公子的躯体你们不用担心,我和熙然自然会将它妥善地安排好,绝不会让他在服下解药之前出现任何意外。”说话间在夏霜寒身侧的板凳上落座,借着桌子的遮挡,悄悄将手伸过去握住妻子的柔荑的陆绍云,别有深意地对夏霜寒淡淡一笑。 方才在候审室中时,三个人就已经合计好了,为了防止丁公子的身体出现什么意外,明日,按照文雪莹留下来的小册子制作解药的苏逸兴,就会前来解除他的假死状态。 倘若丁公子在服下解药后确实恢复了正常,那么在接下来的二十日里,他们会一直让他处于昏睡状态以此掩人耳目。而如果解药出现了意外,丁公子没能够醒过来,那么苏逸兴就当真要快马加鞭地出京,前去追回文雪莹了。 抽出自己的手来随后反握住丈夫的手,面带宽慰的神情朝他淡淡一笑的夏霜寒,已经完全做好了短时间内被软禁在此的心理准备。 反正不论是在当初的邱兹山,还是在不久前的襄阳王府,她都已经领略过坐监牢的滋味了嘛!所以现如今当真被关进了衙门的牢房,她也并没有生出什么,觉得现如今的处境特别难以接受的情绪。 日暮西沉、黄昏降临,当京城中的家家户户都炊烟飘飘的时候,在牢房中相聚了多时的一家人,也到了互相告别的时候。 “姐姐,爹爹说了,这京兆尹衙门的监牢,不是什么我们想来就可以随便来的地方。所以,下次再见面,可能要等到十日以后也说不定。” 恋恋不舍、同时心怀担忧地牵起夏霜寒的手,多希望姐姐不需要留在这样的地方夏朝阳,微微仰起脸来道:“接下来的日子还希望姐姐多多保重,一定要注意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知道么?” “嗯,姐姐知道。”淡笑着回应过弟弟,随即又在转过身后轻轻抱了抱丈夫的夏霜寒,摆摆手将自己的三个家人送到了牢房外。 而与此同时,“忠义乡君当街行凶斗殴打死了人,且现如今已经被京兆尹衙门收监”的这个消息,也借助着白日里亲眼目睹整个事件经过的目击者,以及那些被拦在了京兆尹衙门正门外,只能远远地看一看整个案子的审理过程的看热闹者们,大肆地宣扬了开来。 “孤当初说什么来着?就说了让你不要娶她,可是你非不听。现在这下好了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忠义乡君这个女人,也太能惹是生非了吧?” 圣上钦封的忠义乡君,因为涉嫌间接致人死亡而被京兆尹衙门收监一事,在五月廿三这日一早,就被几位大臣联名上书奏到了圣上面前。 毕竟首先,顶着“忠义”之名的夏霜寒和人命官司扯上关系,因此给皇家对她的褒奖抹了黑,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其次,一个多月前,就陆绍云和苏逸兴私下械斗一事而上书的几位御史们,就一直没有把自己的眼睛从陆绍云和苏逸兴的后宅问题上完全移开。因此今日,一个多月前苏逸兴被迫戴上的那顶“不修内闱”的帽子,今日便又被陆绍云给戴上了。 “庭轩,你自己说说,以你的条件,想娶京中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到?可为什么偏偏,你就是不惜入赘,也非要在忠义乡君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东宫书房内,面对着太子欧阳瀚的这番论调,陆绍云坚定地捍卫自己的妻子道:“太子殿下,相信几位御史联名上书所陈述的内容,以及京兆尹针对‘自己现如今对这桩案子做出的处理’所进行的解释与陈词,您都已经全部知道了。那么您就应该很清楚,这次的事情,并不是内子故意在外惹是生非给我制造麻烦,而是有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找上她去并设下了这个圈套。” “那按照你这么说,忠义乡君完全就没错,反而是她受了你的牵连,而被你的敌人设圈套暗算咯?” 端坐在四四方方的书桌后,被陆绍云的说法给气笑了的欧阳瀚出言反驳道:“我就奇了怪了,这在朝为官的人,没有政敌的实乃少数,可怎么就不见别家的女眷被自己夫君的敌人暗算,进而惹上了人命官司呢?旁人之所以会想出这样的招数来故意找上夏霜寒,难道不是因为她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么?” “忠义乡君若是像别人家的妻子一样,乖乖呆在内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打架斗殴的事情能找到她头上吗?倘若不是她生性好斗,一个不高兴就抽出鞭子来教训人,这误伤致人死亡的阴谋,能在她身上得逞吗?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句话,妻贤夫祸少,庭轩,你就是娶错人了你知道吗?” “太子殿下您的说法,请恕末将实在难以接受。” 抱拳单膝跪地,说什么都要维护好自己的妻子的陆绍云反驳道:“太子殿下,每个人的性格特质在一定的情况下会成为他最大的优点,但同样的,在另外一些情况下,这些固有的性格特征也会成为他最大的缺点,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是,内子确实脾气火爆、作风彪悍,因而才被他人设下圈套,进而被算计了进去。可是倘若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忠义乡君这样的封号,也就不可能会落在她的头上。” “闯进火场救人,陪着末将前往关外,在伤寒爆发开来之前及时准确地采取应对措施,并且多次出生入死,我相信这些事情,换做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就是打死她们,她们也做不到。” “因此,既然内子这样的性格在某些情况下,确实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并派上了很大的用场,那么也就不应该在她因为自己这样的性格而沾染上祸端的时候,对她加以谴责与批判。” “所有的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缺,可以面面俱到的。因此,末将并不认为之所以会发生今日的事情,错误就出在内子的身上。” 第二百零六章 挑拨 “哈,不得了!陆庭轩,为了忠义乡君,你现在都敢理直气壮地跟我犟嘴了是不是?” 东宫书房内,不过是对陆绍云和夏霜寒的这桩婚事表达了一些不满的欧阳瀚,但真没想到自己的心腹爱将,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这么半步不肯退让地对他进行反驳。 “末将这并不是犟嘴,而仅仅只是把自己的不同看法表达出来而已。”深切知道当今天子与太子都是明主的陆绍云,并不害怕自己会因为现如今的发言而惹祸上身,毕竟,比他现在的这番说辞更加叛逆与激进的说辞,太子还听过很多。 因此,仗着自己绝对不会因言获罪,只欲把心中想法一吐为快的陆绍云继续道:“殿下您方才说过,妻贤夫祸少,可是当妻子的女子究竟贤德不贤德,不是只有做丈夫的人才真正知道吗?以我母亲为例,她确实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闺秀,可是娶了她的我父亲,他又满意吗?” 徐氏在被休离定国公府之前做下的那许多破事,欧阳瀚基本都有所耳闻了,而裴娉婷究竟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的一个傻子的内幕,他也已经大概知悉了。故而,面对着陆绍云现在提出的“世家闺秀不等于就是贤妻”的论调,他确实有些无言以对。 “末将心中非常清楚,太子殿下您今日之所以会这样说,无非是秉承着一颗惜才爱才之心,希望末将的仕途能够走得更加顺当,以此为大夏做出更多的贡献。面对着殿下您的这番心意,末将铭感五内,唯愿今生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只是公事私事应当两两分开,所以还望太子殿下,不要将始作俑者的别有用心,完全归咎成内子的错误。” “......”面对着心腹爱将的跪地陈词,欧阳瀚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 “陆庭轩,你这是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前面还理直气壮地反驳于我,后面又专门捡着好听的说,以此让我不要当真动怒,你之所以敢这么做,不过是仗着孤心胸宽阔,不会真的同你计较罢了。” “太子殿下您心怀天下,又怎么能在末将这小小的家务事上,浪费时间与精力呢?”话说到这里,知道夏霜寒被收监一事基本已经在东宫里翻过了篇去的陆绍云,果然很快就听到了一句“别跪着了,起来吧!” “孤仔细回想一下,不得不承认你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你之所以钟情于忠义乡君,喜欢的不过就是她的暴脾气和烈性子,既然你自己都乐于享受,那孤又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正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承认是她给你招惹来了麻烦,依旧要护着她,那就随你吧!只是......” 话说到这里为自己的多操心摇头淡淡一笑,随即整肃起面容的欧阳瀚继续道:“只是这个案子,你和苏侍郎必须通力合作给我妥善解决好,我可不想等到二十日后,听到那丁家公子当真死亡了的消息。” “是,末将定然不负所望。”抱拳颔首行过一礼,算是为自己的“不修内闱”接受了太子殿下严厉的申斥的陆绍云,就这么告退离开了东宫。 而同样在京城里,同欧阳瀚一般,认为陆绍云之所以会在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内,就连番被御史台上书参奏,以及必须接连接受严厉的申斥,完全就是夏霜寒的错的人,还有好几个。 定国公府里,当闻听“忠义乡君被牵扯上了命案,现如今已经被京兆尹衙门收监”的这个消息后,最近一段日子以来,被夏霜寒害得苦不堪言的孟氏和谭氏,终于得以借此舒缓了心中的那股怨气。 “被关在了京兆尹衙门的大牢里?哈哈哈哈,夏霜寒,你居然也有今天!” 因着听闻到的消息,而再次与孟氏聚在了一起,一吐心中淤滞的谭氏,露出一个典型的幸灾乐祸的笑容,直笑得见牙不见眼道:“简直就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她将你我害得在最近一段日子里度日如年,现如今也总算是为此付出代价了。” “可不是嘛!只盼着她在那大牢里多吃些苦头,以此方能消我心中之恨。” 因为夏霜寒就绿水一事找上门来提出的处罚意见,而不得不在最近半个月里,迫于陆啸清的威压,捏着鼻子将自己夫君的几位通房丫头尽数抬为姨娘的孟氏和谭氏,最近当真是过得异常憋屈。 从自己的份例银子里抠出一部分来,帮着夫君养侍妾,本来就已经非常恶心人了。可更加恶心的还有,那些因为育有子嗣,因而才被提升为妾侍的姨娘们,因为不满意这些新进位的姨娘们平白无故得以进位的境遇,因而在明面上和暗地里整出来的那诸多把戏。 姨娘们分两派拉帮结伙,整日整日地将内宅闹得乌烟瘴气、家宅不宁,引得在外忙碌了一整日的男主人,在归家后无法收获片刻的祥和与安宁,进而促使他们大发雷霆朝自己的妻子发火。试问还有什么事情,会比自己的丈夫为了几个姨娘出声责骂身为妻子的她们,更让孟氏和谭氏感到愤懑委屈与恶心难耐? “只盼着啊,那被暂时收容在京兆尹衙门里的丁公子,是当真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唯有如此,必须得为这条人命担负起责任来的夏霜寒,才有可能吃够让我为之感到满意的苦头。” “我也希望如此啊!但只怕事实难以如愿吧!” 出言附和过孟氏,回想起昨晚陆啸清和陆绍云在夕霞院中促膝长谈之后,所分别展露出来的表情,可以由他们脸上那与愁苦、焦灼、烦闷等各种负面情绪完全无关的神情中推之,他们对夏霜寒定然可以无罪开释、冤情昭雪这一点,感到成竹在胸的谭氏,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你无非就是在想,老爷子和庭轩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现如今冠在夏霜寒头上的污名彻底清干净,并且将她尽可能毫发无伤地从牢里带出来对不对?” 话说到这里,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的孟氏,邪恶地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和你想的是一样的。所以现在,趁着夏霜寒被关在牢房里的这个机会,我预备好好地给她添点堵,让她多吃点苦头。” “哦?五婶有主意?”闻听孟氏的发言,面带异常起劲的表情扬了扬眉毛的谭氏,焦急地倾过身子催促道:“究竟是什么主意?快快说来一听。” “其实也就是......”话说到这里,卖着关子微微一笑的孟氏,伸出手来一把拉起谭氏道:“走,你现在跟我走一趟,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于是就这样,有着共同目标的孟氏和谭氏,双双坐上马车,在“咕噜咕噜”的车轮转动声中,抵达了同样位于城西的徐府。 自打当初在庄子上被夏霜寒装神弄鬼给吓了个半死以后,被自己的丈夫陆世杰休弃出定国公府的徐氏,就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徐府。 在自己的父亲徐老太爷并未去世,并且愿意接纳她住下来的情况下,被悉数归还了所有嫁妆,故而手上并不缺银钱的徐氏,最近大半年来的生活,并没有在物质上遇到任何的麻烦与障碍。 外面有她的心腹桂嬷嬷为她料理所有的铺面和田庄,内里她又一直乖乖龟缩在徐老太爷为她提供的小院子里闭门不出,故而,在她并不会为自家人招致任何麻烦的情况下,他的两位兄长以及嫂子们,也并没有对她生出什么反感排斥的情绪来。 只不过,如此平和宁定、与世无争的简单生活,却并没有办法缓解或者消除徐氏内心的痛苦与折磨。 白日里为着自己被丈夫所休弃的境遇黯然垂泪,黑夜里更为着常常出现在她睡梦中的披发泣血的郑姨娘,而惶恐不安频频被吓醒,日夜不得休整、日夜都是煎熬的徐氏,经过这大半年的时间,已经成为了一个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眼中毫无生气的垂死之人了。 “哎哟我的嫂子啊,怎么几月不见,你就忽然间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呢?” 徐府后宅,徐氏居住的偏院里,协同自己的侄媳谭氏,在引路女俾的带领下来到面前这座昏暗破败、死气沉沉的院子里的孟氏,在跨过门槛看见那无力地倚靠在贵妃榻上的徐氏的一瞬间,就被她现如今落魄凄惨的模样给惊呆了。 “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身体孱弱不堪,甚至连说句话都要停下来喘口气的徐氏,在孟氏和谭氏跨过门槛来到她面前的一开始,是没有反应过来她们究竟是谁的。 直到她非常费劲地偏过头来,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迟钝地打量了两人许久,认出面前二人,一个是与她斗了大半辈子的妯娌,而另一个是她辖制了许多年的儿媳妇的徐氏,其死气沉沉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一点活人的光彩。 “你们俩,是不可能那么好心前来看我的。从你们面上的表情来看,也不像是过来幸灾乐祸的,那么你们俩,究竟是来找我做什么的呢?” 说话间费力而又缓慢地从贵妃榻上爬起来,气喘吁吁,同时额角微微冒汗地坐起身来的徐氏,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的妯娌和自己的儿媳,并没有对她怀抱着良好的观感,因此有可能在她最落魄的此时前来关心她。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说吧,你们俩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哎哟嫂子,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俩虽然斗了大半辈子,可我们之间,不过就是些利益与权势上的争夺与纠葛,实则并没有结下什么化不开的死仇不是吗?所以我现如今来看看你,并且将众人极力瞒着你的某些真相告知于你,也并没有什么不可吧?” 在这间充满着潮湿阴暗的气息,并且氤氲着淡淡的霉味和浓浓的药味的屋子里,找了个相对舒适点的位置落座的孟氏,抬手挥退端着托盘前来上茶的丫鬟,随即笑道:“毕竟嫂子您的几个孩子,那懂事的惠儿我还是真心喜欢的,所以,单单看在我不希望那孩子再继续蹉跎岁月的份上,我也该把她的真实处境,如实地告知于你不是吗?” “什么真实处境?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打去年被休弃出府,随即在娘家定居下来之后,碍于徐老太爷“把所有消息一概封锁起来,不要再让她因为听到某些消息而受到刺激,进而再出去惹事生非”的吩咐;以及从来不带着自己那个刁蛮任性的妹妹,而只是自己孤身一人偶尔前来看望母亲的陆茹惠的好心隐瞒,许多在徐氏听来会气得她火冒三丈的事情,都被达成共识的一众人,给齐心协力地瞒了起来。 因此在现如今的徐氏心中,她最为乖巧的女儿陆茹惠,已经按照当初定下的婚事,顺顺利利地出嫁了;她最为疼爱的小女儿陆茹倩,也依旧无忧无虑、颇为自在地生活在定国公府里。至于唯一一个让她操碎了心的儿子陆绍云,现如今虽然很可能还并没有娶妻,但是在夏霜寒已经身为襄阳王世子妃的情况下,想来他彻底死心并另觅新欢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远了。 “不是吧我的嫂子,你还当真以为你的三个儿女都同你自己的想象一般,活得那么顺遂吗?” 对徐氏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感到无比可笑的孟氏,很快便摇头叹息着,将所有的事实真相尽数告诉了她。 “不可能,这不可能!惠儿来看我的时候,一直笑着宽慰我说一切都好,事情又怎么可能忽然间急转直下,发展到了我完全接受不了的地步呢?”对于自己的三个儿女现如今的境遇,颇觉荒谬滑稽的徐氏,一边摇头拼命否决着,一边在脸上显露出了疯癫之态。 而看到婆婆现如今的这番状态的谭氏,则在领会了孟氏向她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后,出声附和道:“婆婆呀,你几月来一直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闭门不出消息闭塞,哪里能知道你接受不了的这些事情,其实早就已经传得家喻户晓,被京城里的百姓,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翻来覆去地嚼了好几遍了。” 第二百零七章 探监 陆茹惠因为受到母亲的坏名声所累,因而丢掉了本已谈妥的婚事;陆茹倩因为失去了母亲这么个倚仗与靠山,因而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脾气,处处看别人的脸色;陆绍云因为摆脱了母亲的干涉与牵制,因而得以与和离二嫁的夏霜寒结为夫妻。 破败萧索的小院里,闻听自己的妯娌与儿媳为自己带来的这三个消息,只感觉这每一件事都完全与自己的美好愿想背道而驰的徐氏,当即便气怒交加地攥紧了拳头,并瞪红了一双眼睛。 “夏霜寒!这一切全都是夏霜寒的错!”因为愤懑难耐而导致的气血上涌,为方才还一副垂死之态的徐氏,注入了生的力量。 撑着一口气,果断地扶着贵妃榻站起身来的她咬牙切齿道:“倘若不是夏霜寒鸠占鹊巢,我的惠儿原本可以嫁进襄阳王府,成为苏逸兴的世子妃;如果不是夏霜寒阴魂不散,公爹绝不会受她蛊惑,进而厌弃我的倩儿;假如不是夏霜寒狐媚惑人又惯于惹是生非,庭轩就不会立誓非她不娶,甚至于今日因为她而屡屡受到太子殿下申斥。” “这一切,这一切全都是夏霜寒的错!” “......”面对着忽然间大发雷霆、歇斯底里的徐氏,自打和孟氏在徐府大门口走下马车起,就明白了婶娘这是想借刀杀人,依靠徐氏的垂死挣扎而去给夏霜寒添乱、添堵的谭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了一句道:“可是就算这一切全都是夏霜寒的错,婆婆您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把她怎么样?”通红着一双眼睛,目带狠戾之色的徐氏,陡然间看向谭氏咬牙切齿道:“你们不是告知我说,她现在因为惹上了人命官司而被羁押在了京兆尹衙门的牢狱之中么?那我,就到那里去找她好好算算账好了!” 强撑着一口气吩咐从外面归来的桂嬷嬷为其安排马车,在桂嬷嬷的搀扶下吃力地爬上马车往京兆尹衙门去的徐氏,已经做好了不惜牺牲掉自己这条命,也一定要拆散夏霜寒和陆绍云的准备。 “夏霜寒,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今日的这个地步;如果不是你,我的两个女儿不可能经历这样大的人生波折;如果不是你,庭轩的仕途原本可以走得顺顺当当,一路平步青云。是你,是你把这一切都给毁了,所以今日,靠着我这具原本就已经有一只脚踏进棺材的残破身体,我一定要把你一起拖下地狱。” 紧紧抠着掌心在心中如此立下誓言,在前往京兆尹衙门的路途中,让桂嬷嬷找了个豪华的酒楼定了四菜一汤,随后在这份外带的,装在了多层竹篮里的菜肴中,撒进了蒙汗药的徐氏,最终于午时差半刻的时候,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在坐上马车,拿定除掉夏霜寒的主意的那一刻,徐氏就已经在脑海中盘算过,从丁公子的躯体上下手,究竟有几分可能性能让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依照方才孟氏和谭氏带来的那些消息进行推断,徐氏可以很轻易地知晓,由于丁公子的躯体关系到夏霜寒的清白,因此在最近二十日内,它一定会被陆绍云和京兆尹安排人严加把守,以防止其发生任何意外的当下处境。 故而,即使在理论上,通过破坏丁公子的躯体,从而让他无法在二十日内复苏过来,进而致使夏霜寒无法自证清白,因此必定将陷入困境的做法是行得通的,在丁公子处于众多人的把守与保护下的时候,想要对它进行破坏,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即使夏霜寒无法自证清白,因为过失导致他人死亡的罪名,也不可能将她送上断头台。并且,倘使丁公子确实并未死亡,而仵作从她破坏躯体所造成旳创口中,得出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证明了夏霜寒当初提出的“假死药”的说法确有其事,那么如此一来,她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就势必会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而这一点,恰恰是徐氏所最不愿意看到的。故而,在几经思考后,彻底放弃了从丁公子身上下手,以此对付夏霜寒的打算的她,就这么直接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她的根本目标——夏霜寒——的身上。 自打夏霜寒于昨日下午被京兆尹衙门收监的消息传开后,根本不相信她会害死人的,夏霜寒的各位朋友们,就陆陆续续地找上了夏敬之或者陆绍云,以此求得一个确切的答复。 而身在京兆尹衙门中任职的林熙然,也因为自己这个可以因公见到夏霜寒的便利身份,而成为了为夏霜寒旳诸位友人们,向其传递物件的信差。 五月廿三这日上午,前来为夏霜寒传递物件的林熙然不过才刚刚转身走出监牢,放心不下夏霜寒的境况,唯有亲眼前来看看她的处境,才能就此安心的襄阳王妃谢氏,以及身为吏部侍郎夫人的、带着自己的女儿章芸燕前来探监的章夫人,便凭借着各自的门路,顺利地同夏霜寒见上了面。 故而,有着这么些人的进进出出,以及京兆尹传达下来的“好好关照忠义乡君”的指示,面对着打着定国公府的旗号来到衙门里,提出想要见一见夏霜寒的徐氏,看守牢房的牢头便只是在稍加询问之后,便把他认为是“代表着陆啸清前来看望夏霜寒”的徐氏,给痛快地放了进去。 通往各个牢房的长长的走道这端,加装有木制的、结实的栅栏门。有成年男子手臂一般粗的栅栏上,不但绕有沉重的铁链,更挂有一把厚重的大铁锁。 默立在这道门外,搀扶着仅仅只是走了几步路便微微冒汗的徐氏的桂嬷嬷,一边等待着狱卒开锁解链,一边放心不下、担忧满满地朝徐氏道:“夫人,您就别逞强了,还是让老奴我,陪您一起进去吧?” “不,我有一些悄悄话想要对她说,所以,你别跟来。”抬起枯瘦的右手拂开桂嬷嬷的搀扶,面带决绝之色的徐氏,就这么只身一人,跟着带路的狱卒跨过栅栏门,来到了走道里。 亦步亦趋,费劲地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跟着狱卒来到牢房外的徐氏,在得到狱卒的一声“探监时间为半个时辰”的通知后,便拖着脚走进了牢房。 而与此同时,候在走道那端的桂嬷嬷,则按照徐氏的要求,将下有蒙汗药的酒菜,无偿赠送给了牢头与狱卒,作为给他们的午饭提供的加餐。 锁好牢门以及栅栏门,随即回到方桌边与自己的上峰和同僚会和的狱卒,很快就和众人一起,喜笑颜开地拿起筷子,做好了好好大快朵颐一番的准备。 只可惜在酒菜没能动上一半的情况下,在这个时间段于狱中上值的所有人,便全都因为药效的关系而接二连三地倒在了饭桌上。 “是你?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狭窄简陋但是还算舒适干净的牢房里,眼见走进牢房的人在摘下帷帽之后露出一张她所许久不见的脸庞,当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还会有和徐氏单独见面的这一日的夏霜寒,当即便从方桌旁的板凳上站起了身来。 “再见到我就让你感觉那么吃惊吗?也是,在你的设想中,我现如今不是已经被折磨得精神崩溃,就是已经病入膏肓维持不了多久,所以根本不可能再踏出徐府了不是吗?” 说话间将手中的帷帽搁置在面前的桌子上,缓慢地转动着脖子,将牢房里的各种摆设尽数收入眼中的徐氏,面上带有悲戚、无奈与嘲讽的神情道:“果然,庭轩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最后被你给坑死,他就是不能下定决心果断地抛弃你对吧?” “我并不认为你今日特地找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我像这般闲话家常。” 尽管并不畏惧面前重病缠身的徐氏,但认为面对着濒临绝境不知道下一步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的人,谨慎一些明显要更为明智的夏霜寒,却还是满怀警惕、戒备重重地往后退了两步,与徐氏拉开了一些距离。 “咳......咳咳。”强压下胸口涌动起的,因为牢狱中并不清新的空气而导致的憋闷与难受,虚弱地淡笑着在方桌边的板凳上落座的徐氏,一边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待蒙汗药的药效发作,一边打开话匣子,悠悠地对夏霜寒发起了牢骚。 “夏霜寒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地恨你?庭轩,他原本是我所有的儿子当中,最有前途、最为孝顺的一个孩子,可是因为你,他放弃了那许多原本可以成为他的助力的世家贵女,并且还一意孤行地一直在忤逆着我这个母亲。” “是你,你不但耽误了他平步青云的大好前程,还让我这个母亲彻底失去了他,你知不知道当我每每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究竟有多么地想要亲手杀了你?” “徐氏,想不到你都已经把一只脚踏进坟墓了,却依旧还是如此的执迷不悟、冥顽不灵。”看着面前眼眶深陷,枯瘦的身体和骷髅架子已经没有多大分别的徐氏,夏霜寒并没有对她生出任何的怜悯,而仅仅只是感到了非常浓烈的厌倦。 “徐氏,陆庭轩他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有着自己健全的思维和人格,并不是你的附属品。所以,当你根本不考虑他的意愿,而仅仅只是一厢情愿、自作主张地把你认为适合他的、对他好的人事物强硬地塞给他的时候,他不喜欢、他不想要,他自然就要反抗你。” “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明明不是他,却非要代替他来做选择、做决定,这样除了不断压抑他的人性以外,根本就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所以,他会因为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强制性的压迫与束缚,因而厌弃你,这完全就是你自己自找的。” “我自找的?” 佝偻着脊背歪在板凳上,闻听夏霜寒的发言的徐氏,当即便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之后一点点精心照顾长大的,结果他却为了你这么个同他非亲非故的女人,而完全忘记了我对他的养育之恩,根本不考虑我这个做母亲的感受,难道他这样做就对了吗?” “我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情跟你理论这些事情,毕竟你想要一条道走到黑那是你的事,我没有那个义务也根本不愿意来开导你和劝说你。所以现在,可以请你赶快离开,不要再继续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以此来恶心我可以吗?” 同一个非常固执、根本听不进别人的劝说的人继续进行讨论或者争执,是一种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愚蠢行为。 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蠢人的夏霜寒,不愿意继续去做这样的蠢事,于是她很快就迈开步子,走到了牢房门口,并紧贴着粗壮的木制栅栏,放开音量朝通道那边高呼道:“狱卒,狱卒,这位前来探监的夫人已经把她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完了,所以可以劳烦你过来开个门,好把她提前带出去吗?” 监牢里的牢头和狱卒,因为受到了京兆尹的特别嘱咐,因此面对着他们需要进行特殊照顾的对象——夏霜寒,他们做出回应的速度,以及进行回应的效果,在昨日晚间和今日上午,都一直是非常不错的。 故而,在现在这样一个,牢头和狱卒都全部聚集在通道栅栏门外的木桌旁吃午饭,进而并不存在听不清楚她的呼喊声的情况下,高呼了有好一会儿,但是却始终没有等来她想见的人的夏霜寒,便即刻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大对劲。 “不应该啊,这个时间点为什么会没有人过来呢?” 站立在牢房门口喃喃自语,随后回过身来的夏霜寒,联想到现如今徐氏这样孤身一人进来探视她的情况,进而控制不住地萌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徐氏没有把她的贴身心腹桂嬷嬷带进来,难道是因为她吩咐桂嬷嬷,要求她在外面用吃食之类的东西,绊住牢头和狱卒的脚步吗? 第二百零八章 自裁 “徐氏,你之所以让桂嬷嬷在外面帮你拖住牢头和狱卒,随后只身一人进来见我,该不会是因为,你想要就此杀掉我吧?” 位于通道最里端,与其他犯人们尽皆隔着一大段距离的牢房里,在牢房门口呼喊许久却始终没有得到回音的夏霜寒,回过身来看一眼病病歪歪地坐在板凳上的徐氏,随即摇头讽笑道:“如果当真如此,那我劝你最好打消这样的念头。毕竟,就凭你现在的体质,就算是面对着十年前的我,你也一样不可能讨到便宜。” “我当然知道凭自己这份微薄的力量,杀不了你,但是借刀杀人的把戏,我也还是会玩的。”话说到这里,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抬手从袖管中摸出一柄小巧、锋利的匕首的徐氏,一边褪去刀鞘,一边面带癫狂之色地缓缓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夏霜寒!我要杀了你!”歇斯底里地疯狂大叫着,嘴上说着要杀掉夏霜寒,但确实上却根本没有向着她靠过来的徐氏,只是脚步踉跄地移动着身体,在牢房里进行着大肆破坏。 四方桌和板凳被接二连三地掀翻在地,口中不停高呼着“你别躲啊夏霜寒,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的徐氏,紧接着又将牢房里供给夏霜寒使用的烛台、茶杯什么的尽数挥臂扫到了地上。 “......”徐氏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面对着徐氏现如今这种大大出乎她预料的行为举止,完全没能摸透她这么做究竟想得到什么结果的夏霜寒,并没有当即便迈步上前,去阻止她打砸那些并不值钱的玩意。一直默立在牢门旁边,看着徐氏发疯的她,只是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思考着徐氏的目的究竟何在。 现如今,牢头和狱卒被放倒了,其他的犯人又都尽皆远离这间牢房,并且桂嬷嬷现下也不在这里。那么由此可以推出——目前在这间牢房里,夏霜寒和徐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唯有远远听着这边的响动的桂嬷嬷和其他的犯人们,才可以大概通过声音进行推知。 也就是说,倘若身在牢房中的徐氏,一边大叫着“夏霜寒,我要杀了你”,一边碰撞各种东西,制造她们俩现如今正在进行打斗的假象,看不到牢房内的确切情形的桂嬷嬷和其他犯人,就十有八九会当真以为她们当真正在搏斗才是。 “......”可是就算他们怀疑我和徐氏正在搏斗那又怎么样呢?这能给我造成什么影响?完全没有不是吗?想把我拖下水,除非—— 脸上最开始挂着一副懵懂与疑惑,随即转换成了思索与嘲讽,紧接着又变成了恍然大悟和惊讶不已的夏霜寒,根本没来得及在心中把“除非”后面的内容说完,已然完成“伪造打斗现场”这一活计的徐氏,就当真按照她所猜测的“除非”那么做了。 “夏霜寒,快点把刀还给我!”手上明明就握着这间牢房里唯一的一柄凶器,口中却假作匕首已经被夏霜寒抢走了的徐氏,声情并茂、自导自演地进行着面前的这出戏。“夏霜寒,快点把刀还给我!还给我!” “你接下来,应该就要一边求饶,一边往自己的身上捅刀子了吧?” 依旧不挪不动地站在牢房门边,已然看穿徐氏的下一步动作的夏霜寒,既不出声高喊,也不动手阻止,而仅仅只是冷眼看着徐氏,用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的说话响度,冷静理智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因为就算你死在了这里,我也有的是办法证明,你是自己自杀身亡,而不是死在我的刀下。” “哦?是吗?丁公子的事情,你可以仗着假死药为自己洗脱冤屈,那么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又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呢?”之所以会想出现如今的这个计划,其灵感就是来自于丁公子的诈死圈套的徐氏,压低声音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次预备怎么摆脱杀人的罪名。” 话说到这里,眼中的疯狂之色逐渐糅合上了计划即将得逞的满足笑意的徐氏,在小声撂下一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这样的女人,拖累庭轩一辈子”后,便再一次扯着嗓子朝通道那头喊起来:“夏霜寒,你想做什么?把刀放下!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啊!” “不要啊!不要杀我!我给你跪下磕头认错还不行吗?不要啊!别过来!桂嬷嬷!桂嬷嬷你快点进来救我,快来救我啊!”徐氏凄厉惶恐,惊惧不已的呼喊声,在通道中不断荡着回声,随后很快传到了栅栏门外。 而始终放心不下徐氏,故而一直立在栅栏门外,闻听主子如此可怕的叫喊的桂嬷嬷,则很快从昏睡不起的狱卒的腰上解下了挂有几十把钥匙的钥匙环,随即一把一把地进行尝试,只求能尽快打开栅栏门上的大锁,赶到徐氏的身边去。 “既然是你自己想死,那么我不会阻拦你,只希望你觉得自己的死亡有价值就好。”牢房内,在识破徐氏的诡计的一瞬间,就已经拿定了坚决不阻止她的主意的夏霜寒,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对面前之人做出的一举一动冷眼旁观着。 “只要能够除掉你,就算要搭上我这条命又有什么所谓?”压低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面上尽是视死如归之意的徐氏,就这么在结束了“被夺去凶器,因此只得跪地求饶”的戏份后,高呼着“不要!不要杀我!啊!啊,救命啊”,随即将手中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身体。 因为长时间的病痛折磨和心理压力,而导致身体异常孱弱的徐氏,根本就没有将两寸长的刀刃没入自己的身体的力量,因此,为了达到“死在这间牢房”里的目的,徐氏就这么在刺中自己之后,拔出匕首再次刺下,如此重复多次,足足在自己的身上捅了七刀。 “夫人!夫人!老奴来了,老奴老了,老奴这就来救你了!”心急如焚、手忙脚乱间,好不容易打开了栅栏门上的大锁,解开了缠绕多圈的锁链,随即拿着“叮呤”作响的钥匙圈快步跑到牢房门口的桂嬷嬷,直接收入眼帘的,便是一副血淋淋的、她完全接受不了的画面。 她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徐氏,满身是血地跌坐在地上,歪靠着身后小木床的床腿。在她一边抽搐痉挛着,一边往外拔刀随即再刺下的过程中,其不断“咕噜咕噜”向外冒血的口腔,依旧在开开合合着,出气多进气少地向夏霜寒进行“求饶”。 “不......不要......请,请放过......请放过我吧!” “夫人!夫人!”顾不上去指责始终环抱着双手,冷漠地看着徐氏一点点走向死亡的夏霜寒,心急火燎,只拼命更换着钥匙试图打开牢门上的铁锁的桂嬷嬷,老泪纵横地急切道:“夫人,您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老奴,老奴这就开门带你去找大夫。您会没事的,您一定会没事的!” “不......不用......”口中不停向外涌血,声音已然快要让人听不见的徐氏,抽搐着躯体,抬起放开了那柄插在自己身上的匕首的右手,不停颤动着指向夏霜寒道:“帮我......帮我除掉她!别......别让我的......我的牺牲,就......就这么,白......白费了。” “不,不夫人,她不值得您这么做啊!夫人!”涕泗横流,虽然已经完全领悟了徐氏的想法,但是却无法认同她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法来除掉夏霜寒的桂嬷嬷,依旧打算做最后的努力。只不过,她的开锁速度最终还是没能赶上徐氏生命流失的速度。 就在桂嬷嬷终于找对了钥匙,将其插入锁眼中“咔哒”一声打开铁锁的时候,失血过多的徐氏,也彻底永永远远地闭上了眼睛。 “夫人!夫人!”将打开来的挂锁一把扔在地上,无法忍受自己的主子就这么离开自己的桂嬷嬷,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徐氏的尸体旁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探过了她的脉搏和呼吸。“夫人!夫人您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您走了,您让老奴我怎么办?” 冷静地注视着抱着徐氏鲜血淋漓的躯体痛哭不止的桂嬷嬷,面对着徐氏的死亡,夏霜寒的心中无波无澜,完全一点反应也没有。如果真要说她有什么感觉的话,也许,只有永远地摆脱了徐氏这么个祸害的解脱感吧。 “夏霜寒!是你!是你害死了夫人的!” 尽管悲痛,但是却并没有完全失控的桂嬷嬷,在尽量压抑住心中的痛苦后,轻轻地放下自己怀中的尸首,站起身来用恨不得拿刀子活剐了夏霜寒的眼神狠狠地瞪视着她,随即迈开步子,带着一身的斑驳血迹冲出了牢房。 “夫人您放心,您的遗愿,我说什么也一定会为您达成的!”悲愤欲绝地在心中如此立下誓言,一边沿着通道极速往外跑,一边高呼着“忠义乡君杀人啦”的桂嬷嬷,就这么按照徐氏“帮我除掉她”的嘱托,一路冲出监牢,跪到了京兆尹姚大人的面前。 “你说什么?你说你家夫人被忠义乡君捅死在了牢房里?” 原本正在衙门的后堂里批复公文、处理公务,万万没想到,夏霜寒前面扯上的那桩人命官司到现在还没解决,结果只不过才过了一日,她就又扯上了另外一桩人命官司的姚大人,当即便被惊了个目瞪口呆,连手中的狼毫笔也握不住了。“你家......你家夫人是谁?” “回大人,我家夫人曾经是定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金吾卫副统领陆绍云的生身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伏在地,泪眼婆娑的桂嬷嬷抽抽噎噎地哭求道:“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家夫人做主,不能让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去了呀!” “陆庭轩的母亲?”那这么说来,这桩案子岂不是成了儿媳妇杀害婆婆? 无声地在心中低语一句,速速招来人手,前去定国公府、金吾卫衙门以及徐府,分别向陆啸清、陆绍云和徐老太爷报信的姚大人,又即刻传来了仵作,随即便大步朝前地领头往监牢走去。 血迹斑驳、摆设凌乱的牢房里,从桂嬷嬷站起身来拔腿冲出监牢那时起,就果断地站到了牢房门口,以防止有任何人走进来破坏现场的夏霜寒,为了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即使是面对着带人前来查看现场的京兆尹,也毫不退缩、坚决不肯退让地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姚大人,很抱歉,现在我不能让你们走进来,因为在这间牢房里,有很多物证可以证明我没有杀害徐氏。因此,在他的家人到来之前,我不能让你们踏进这间牢房。” “胡闹!查案是捕快的事情,你跟着搀和些什么?还不快点让开!”牢房门口,面对着张开手臂实施阻拦行为的夏霜寒,京兆尹一瞬间只感觉她是在胡闹。 “胡闹?”面带意味深长的笑意扬了扬眉毛,不甘示弱的夏霜寒撇嘴回了一句:“如果我让你们进来,你们能即刻就证明我没有杀害她,以此让我得还清白吗?如果不能,那请恕我直言,你们才是在胡闹,给我帮倒忙、拖后腿。” “你......”面对着夏霜寒的反驳,京兆尹的心中尽管有着被顶撞的恼怒,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夏霜寒说得对。 他们此时走进去,除了在现场胡乱踩踏一通,随后把尸体抬出来以外,也的确做不了什么。故而,既然她说她可以依据牢房中现如今的状况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他们这些帮不上忙的人,也的的确确是无话可说。 “姚大人,我非常清楚,您真的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尽快还我清白,只不过现在,还是暂时请您把一切都交给我可以吗?” 眼见京兆尹不再带着人往里硬闯,确保了现场的完整性的夏霜寒,即刻便和缓了态度,随即恭顺地及时出言,对面前这位关心自己的伯伯,进行了有效的劝慰与安抚。 第二百零九章 自证 因为接到了捕快传递来的消息,而即刻放下了手头上忙碌着的所有活计,随后急忙赶到京兆尹衙门的监牢来的陆啸清、陆绍云和徐老太爷,很快就在这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的牢房门外,同姚大人碰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上午出门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我的女儿就忽然变成了一具尸首?” 由徐府的管家搀扶着赶到现场来的徐老太爷,在越过面前的木制栅栏,看见女儿血迹斑驳的躯体的一瞬间,就因为接受不了这个冲击性的事实,而双腿发软地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 “娘?”在娶妻这件事上坚决不肯退让,同时在其他很多的原则问题上都认为自己的母亲错了的陆绍云,尽管并不打算再与徐氏有什么密切的往来,可是作为一个儿子,他却并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就这么突然离世。“娘?霜寒,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娘她,她忽然就死在了这里?” “五少爷啊!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啊!她根本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是她害死了夫人啊!” 根本就不给夏霜寒说话的机会,心心念念着主子临终时的遗愿,说什么也要将陆绍云和夏霜寒拆散开来的桂嬷嬷,当即便“扑通”一下,跪在了陆绍云的面前,随即紧紧抱住他的小腿,抢先一步开口,委屈异常地哭诉起来。 “行了别哭了。你还不快点站起来,擦干了眼泪把事情好好说一说。”作为被京兆尹请来的三个死者家属中,最为冷静、最没有情绪波动的人,对前任儿媳妇的突然死亡,仅仅只是有些惊讶但却并没有什么伤感之情的陆啸清,他最为关注的事情,还是这桩命案背后真正的真相。 于是,同陡然间便通红了一双眼睛,明显和徐老太爷一样,也接受不了面前的这个冲击性的事实的陆绍云不同,并没有被激烈的情绪冲昏头脑的陆啸清,脸上带着严肃但却镇静的表情,转向了依旧站在牢房中的夏霜寒,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道:“说吧,霜寒丫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抬眼看了看面带悲痛之色,且因为受到了过大的打击而完全没能回过神来的徐老太爷;再看一看湿润着眼眶看了会徐氏,随后又抬眼迫切地望向她的陆绍云;最后再看一看,明显并不相信她会杀人的陆啸清,随后转向牢房外跪地痛哭着的桂嬷嬷的夏霜寒,终于开了口。 “桂嬷嬷,要不还是你先说吧!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去其他的牢房找几个犯人过来帮你作证。不然我想如果我先开口说了,那你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这个杀人犯,事到如今还能够像这样泰然自若、不惊不慌,你果然就是个铁石心肠、丧心病狂的怪物!” 口中不断喝骂着夏霜寒,抬起手来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涕泪,果断站起身来整理好思绪的桂嬷嬷,很快就在京兆尹从别的牢房带来的几个犯人,以及那几个被唤醒了的狱卒的佐证下,有条不紊地说起了这桩事情的“真相”。 “今日上午,我家夫人原本好好地呆在自己那位于徐府的院子里闭门不出,是找上门来的陆五夫人以及大少奶奶,将原本那些我们极力瞒着的事情告知了夫人。夫人由于得知了茹惠小姐、茹倩小姐,以及庭轩少爷的近况,由于气不过,便吩咐老奴准备了马车,随后强撑着一口气,带着老奴往这监牢来了。” “在前来这里的路上,夫人吩咐老奴去订了一份外带的菜肴,随后在里面撒上了蒙汗药。等到我们抵达监牢后,夫人又嘱托我说,她有一些私密的话想要单独和夏霜寒说一说,因为需要的时间比较长,所以需要我在外面用下了蒙汗药的饭菜拖住牢头和狱卒,而老奴我,选择了乖乖照办。” “后来,等吃下酒菜的几个人全都睡倒在桌子上之后,老奴我便听到了,夫人拿着凶器,意欲伤害夏霜寒的声响。从牢房中传出来的呼喊声,以及桌椅板凳倾倒的打斗声,让老奴慌了神。随后,我便很快解下了狱卒腰间的钥匙环,力求尽快赶到这里来阻止夫人。只不过......” 话说到这里,用一双饱含着控诉之情,仿佛随时都可以留下血泪来的眼睛,对夏霜寒怒目而视的桂嬷嬷继续道:“只不过当老奴赶到牢房这里来的时候,夫人手中的匕首,却早就已经被夏霜寒给夺走了。” “当时,被夏霜寒压制在地面上的夫人,早就失去了反抗或者继续加害他人的能力,身体孱弱不堪的她,一直在卑微地向夏霜寒求饶。” “可是,压制住夫人的夏霜寒,在明明可以选择将夫人捆起来,就此解决这件事情的情况下,却并没有那么做。已然制服了夫人的她,只是面带狰狞的笑容,将她从夫人那里夺过来的匕首,反复数次地没入了夫人的身体。”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面对着桂嬷嬷现如今的这番说辞,深知道如果事实真相当真如此,那么夏霜寒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治的京兆尹,脸色凝重地再次确认了一次。 尽管今日的这件事,确实是由怀揣着恨意并且带着凶器找到监牢里的徐氏引发的,可是倘若她真的在完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被杀害了的话,那么夏霜寒也确实得为她的防卫过当,付出相应的代价并承担相应的责任。 “大人,老奴说的话句句属实,您若是不相信,尽可以向那些在其他牢房里,听见了这些声响的犯人们进行确认。我家夫人......”话说至此禁不住垂下泪来,语带哭腔的桂嬷嬷哽咽道:“我家夫人她,真的是在被夺走了凶器并且无力反抗的情况下,一边挣扎着求饶,一边被杀害的啊!” 被人从昏睡中唤醒的牢头和狱卒,以及从其他牢房带来的犯人们,很快就一五一十地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叙述了出来。而在这看似越来越对她不利的境况下,夏霜寒却始终没有变换过自己脸上那副闲适从容的表情。 “姚大人,我相信现在桂嬷嬷,几位狱卒,以及其他几位听闻了整个案发经过的证人们,都已经将他们所知道的所有情况全部说完了对吧?”面带微笑,迈步走到牢房门口的夏霜寒不疾不徐道:“那么现在,也就该轮到我为自己说几句话了。” “我想说的是,今日的这一切全部都是徐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用自杀的方法,给我安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我根本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过。现在,我将一点一点地提出各种证据,为我自己洗刷干净今日这个‘杀人犯’的污名。” 话音落,就此迈出牢房的夏霜寒,当即便施展开招式,出手袭向了陆绍云。 与自己的丈夫过了十来招,随即收回手来退回到牢房门口的夏霜寒,面向诸位面带不解之色望向她的人淡笑解释道:“相信从方才的过招中,各位都可以清除地看出,我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武林高手,可是最为基本的擒拿格斗,我还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狠狠练习过的。” “那么,试问在我身体健康且有武艺傍身的情况下,面对着骨瘦如柴,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徐氏,我会因为她带着一把匕首,就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并且在同她的搏斗中,耗费那么长的时间、打翻那么多的东西吗?” 话说至此偏开身子,将身后血迹斑驳的凌乱牢房最大程度地让出来给众人查看的夏霜寒继续道:“方才几位犯人以及桂嬷嬷都说,这间牢房中传出桌椅板凳的倾倒声,以及瓷器烛台的破裂声,是在徐氏叫嚣着想要杀我的时候。随后这间牢房里,便再也没有传出过任何可以推断为是在进行搏斗的声响。” “那么,如此说来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我仅仅只需要三两招,就可以将徐氏彻底制服,因此根本不可能,会在搏斗的过程中将这间牢房糟蹋成这样。” “在随后,徐氏被我夺去了凶器,并且不断发出向我哭求的喊声的时候,这些屋子里也没有传来任何的打斗之声,因此这些东西不可能是在徐氏躲避、逃窜的过程中打翻的。” “现如今散落在地面上的很多东西,从其上沾染着的血迹,以及那些溅落在地面上的血痕可以看出,血迹相连的这些散落物,不可能是在徐氏死亡后,再被我故意放置在地面上的。毕竟,要从一个死人的身上,弄出这么多的血来浇淋在散落物上,是不可能的。” “因此综合这三点看来,东西不是我打破或者弄倒的,也不是徐氏弄成这样的,更加不是我在事后伪造放上去的。那么这间牢房之所以会呈现出现在这个混乱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对此作出的解释是——这全部都是徐氏在不停喊着‘我要杀了你’的过程中,自行将其掀翻或者推倒的。而我当时之所以没有阻止她打砸这些物品,是因为我当时以为她发疯了。面对一个手中拿着匕首的疯子,为了不让她在发疯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到自己,我自然不可能贸然走上前去随便接触她。” “至于我当时为什么不呼救,请求别人进来帮我制服她,那明显是因为,在她发狂之前,我所发出的很多声呼喊,都没有人搭理的关系。” 话说至此,偏头看向那几位从别的牢房中带来的犯人的夏霜寒,出言向他们问道:“相信我发出的那几声,请求狱卒进来将徐夫人带出去的呼唤,你们也同样听见了吧?” “是,没错,确实如此。”面对着忽然间齐刷刷看向他们的京兆尹和陆啸清等人,不敢有所隐瞒的他们当即便点头如捣蒜道:“忠义乡君确实呼喊了许久,但是却始终不见有狱卒开门进来。” “那么然后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从夏霜寒方才所展露出来的身手,以及她条理分明的说辞,还有几个犯人们提供的证词进行判断,认可了“打斗现场其实是徐氏自己伪造的”的说法的京兆尹,回过身来看向夏霜寒追问道:“后来死者又做了什么?” “在布置好面前这个你们所看到的打斗现场后,手上依旧拿着匕首的徐氏,随即便一边假装自己的凶器被夺走了,一边压低声音向我透露了她所作所为的真正目的。她说,她想用自杀以及栽赃嫁祸的方式,把罪名推到我头上,随后,她就把匕首捅入了自己的身体。” “你是说,死者是自己把自己捅成这样的?”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徐氏那血迹斑驳的尸体的京兆尹,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徐氏对自己也太狠了吧!但凡是个正常人,有几个可以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是的,确实就是她自己捅了自己。”抬眼看向牢房外,面朝着用一个点穴将“你胡说”三个字封回了桂嬷嬷嘴中的陆啸清的夏霜寒道:“祖父,不知您可有匕首或者小刀,能否借我一用?” “有啊,当然有。”收回点穴的右手,面朝桂嬷嬷严厉地嘱咐一句“等霜寒丫头全部说完了,我会再给你说话的机会”的陆啸清,很快就摸出身上的小刀,将其递给了夏霜寒。 “谢谢。” 伸手接过小刀,拔出刀鞘随即将它插进了木床的床板中的夏霜寒,转身面对着众人道:“正如你们所见,一寸厚的木板,我手持小刀可以轻松地将它戳个对穿。那么倘若真的是我行凶杀人,面对着人柔软的躯体,两寸长的刀刃完全就可以被我整个地没入到躯体中不是么?” “况且,作为凶案目击者的桂嬷嬷,刚才不是也说我曾经反复数次,接二连三地将匕首没入了死者的躯体吗?那么,事实真相又是怎么样呢?死者身上的这些伤口,真的会有两寸这么深吗?” 第二百一十章 清白 弥漫着血腥味的牢房里,说话间转向京兆尹,恳请他把府衙的仵作借给自己一用的夏霜寒,很快就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验尸结果。 尸体身上的所有伤口都不深,浅的不过三分之一寸,长的也就只有半寸,如果不是徐氏下刀的时候伤到了脏器以及血管,那么这么浅的伤口,其实只要立刻进行止血处理,根本就死不了人。 “伤口的深度只有这么浅,根本就不可能会是我捅出来的。当然,也请你们不要怀疑我是因为想给自己找说辞进行开脱,所以才故意刺得这么浅。毕竟,我到底有没有动刀伤人,从我的身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说话间在原地转了一圈,指了指自己的衣裳和双手的夏霜寒道:“如果我真的行凶杀人,那么在死者身上中了这么多刀、流了这么多血的情况下,我的身上根本不可能一尘不染,一丁点血也没有。” 话说至此停下转圈,抬手指着桂嬷嬷的夏霜寒道:“请你们看看桂嬷嬷,在徐氏死后,除开方才的仵作以外,她是唯一一个触碰过尸体的人。并且在她抱起尸首的时候,死者才刚刚咽气,所以,她才会在血液风干之前,在自己的身上粘上这么多的斑驳血迹。” “试问,一个在死者刚刚死去的时候触碰过死者的人,其身上都会粘上这么多的鲜血,那我这个杀人犯,为什么一点血也没沾上呢?这间牢房里唯一可以洗去鲜血的清水,现如今还装在木桶里放置在墙角处,并且到现在还保持着晶莹透亮的干净状态。” “发生命案之后我又没有走出过监牢,因此不可能在更换衣服之后,把血衣带出去扔掉。监牢里同样找不到我曾经焚烧过任何东西的痕迹。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试问我是怎么在不沾血的情况下杀掉死者的呢?” “桂嬷嬷,请问你是不是应该为你方才所说的目击证词,进行进一步的解释和补充,才能把面前的这些漏洞全部补起来呢?” 让走进牢房的仵作搜寻过房间,并检查过墙角的水桶,随即又派人在整座监牢中四处寻找,以此确定夏霜寒确实没有条件洗去身上的血迹,同时也不可能处理掉血衣的京兆尹,基本已经完全认定了夏霜寒提出的说辞。 “最后,还要再补充一点,那就是我并没有杀害死者的动机,但是徐氏却有着自杀之后嫁祸给我的动机。”在牢房中避让到一旁,方便仵作确认室内是否藏着血衣的夏霜寒继续道。 “依照方才桂嬷嬷所言,徐氏是在被我制服,并连番请求我放她一马的情况下,被我杀害的。那也就是说,死者的死亡不是我失手导致的误杀,也不是我一时冲动进行的鲁莽式杀人,而是我在经过一番思考后,所采取的行动。” “那么试问,在经过一番思考之后,我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必须要在这里杀掉徐氏吗?徐氏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一点相信谁都看得出来。那么在我与她并没有结下什么血海深仇,甚至于今生都不曾与她有过多少交集的情况下,我为什么要动手杀了她?” “庭轩是以入赘的身份与我成亲的,因此我并没有婆婆。故而,在我不需要像那些年轻媳妇们一样,在婆婆手底下辛苦地讨生活的情况下,就算我对徐氏有什么不满,我也只需要静静地等待,或者隔三差五地找点什么理由去气气她,以此加快她自然地走向死亡的过程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去杀掉她呢?更何况,你们不觉得如果把今日的这件事看成是自杀嫁祸,一切都会显得更加有理可循吗?” “徐氏很清楚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用她这条本来就活不了多久的命,来把我给搭进去,这样做不是非常合算吗?而且,自始至终她就不赞同我和庭轩的婚事,因此,在临死之前用这样的一件事来拆散我和庭轩,不正是她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吗?” 话说到这里,走到那张溅落有血迹的木床边将陆啸清借给自己的小刀从床板中拔出来的夏霜寒,在让刀回鞘之后,走出牢房来到了跪地不起的桂嬷嬷面前。 在方才作伪证的过程中一直信心满满,笃定徐氏布下的局这次一定可以让夏霜寒付出代价的桂嬷嬷,完全没想到仅仅只不过几柱香的功夫,夏霜寒就有条不紊地将这件案子中如此多的矛盾和漏洞都找了出来。 内心慌乱无比,不断运转着大脑,说什么也不能允许自己的主子就这么白白死去的桂嬷嬷,在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且担心如果自己再继续像刚才那样说假话,会被夏霜寒找出更多的漏洞的情况下,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在夏霜寒出言要求她填补证词里的漏洞的时候,陆啸清就已经出手,解开了她的哑穴。 “桂嬷嬷,现如今,你的心里一定很焦急、很慌乱、很无措吧?也是,追随伺候了几十年的主子忽然之间就死了,而主子用自己的生命设下的圈套,却眼看着就要功败垂成,你会感到痛心疾首,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我劝你一句,放弃吧!” “想要栽赃嫁祸,捏造根本不存在的事实,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想要帮徐氏达成她的遗愿,那你还不如直接握着刀冲过来杀我比较有效。毕竟,没有了徐氏,你自己也不想活了不是吗?所以与其费尽力气在这个地方编造虚假的证词,还不如站起来,用武力和我玩一招同归于尽。” 心中慌乱一片,早就因为夏霜寒方才条理清晰、环环相扣的自辩而六神无主,完全失了主意的桂嬷嬷,在闻听夏霜寒此时故意出言做出的蛊惑与误导后,当真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夏霜寒握在手中的那柄小刀上。 被夏霜寒握着刀鞘拿在手中的小刀,其朝外的刀柄,被她故意调整到了最方便桂嬷嬷拔刀的方向。而敏锐地从桂嬷嬷转到小刀上的视线中,看出了她所期待的杀意的夏霜寒,则在咽下了那些她原本准备好的二轮蛊惑说辞的同时,等来了她盼望着的发展。 “夏霜寒!我要代替夫人杀了你!”面上尽是狰狞的狠戾之色,抬手从夏霜寒手中拔出小刀来的桂嬷嬷,一边挥舞着小刀将其刺向夏霜寒,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既然夫人布下的局不能铲除掉你这个祸害,那么就让我这个为人奴婢的,帮助夫人完成她临终时的遗愿。” 闪着银光的小刀被早有准备的夏霜寒闪了过去,知道唯有在大家都倾向于相信她,进而迫使桂嬷嬷心神大乱的现下,才有可能引诱她说出真话的夏霜寒,果然即刻便如同料想一般如愿以偿。 “姚大人!” 闪身避开桂嬷嬷没有章法也没有多大威胁的攻击,一个腾挪间便将其完全制服的夏霜寒,一边扭着桂嬷嬷的胳膊,迫使她在吃痛的过程中握不住手中的小刀,一边抬眼看向京兆尹道:“大人,方才桂嬷嬷到底说了些什么,相信您已经听得很清楚了。那么,请问有了她的这句关键性证词,我是不是就可以完全地摆脱嫌疑,得还清白了呢?” “夏霜寒!”话已出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一时冲动的情况下说了些什么的桂嬷嬷,当即便歇斯底里地哭嚎起来:“夏霜寒,你这个骗子!我真恨不得杀了你!夫人!是老奴我没用,是我破坏了您辛辛苦苦设下的局,让您的一片良苦用心尽数付之东流。我该死!我该死啊!” 事情发展到这里,夏霜寒到底有没有在牢房里行凶杀人,就已经真相大白了。但是只要事情水落石出,夏霜寒今日碰上的这桩麻烦,就真的已经解决了吗?很明显,并不是这样的。 “在我娘动刀刺向自己之前,你就已经猜到了她所有的意图,对吗?” 徐氏的尸首被徐老太爷命人带走,牢房内的血迹被清理干净,夏霜寒所需要的各种生活物件也都尽数补充完毕的牢房里,即使并不赞同自己母亲的很多所作所为,但从本质上却不希望她就这么忽然死亡的陆绍云,面带悲伤与沉痛。 “霜寒,既然你早就知道她要对自己动刀,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她呢?想要阻止她自杀身亡死在这里,这对你来说其实并不难不是吗?” “怎么?难道说,你把你母亲的死完全归咎到我头上,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清理干净同时收拾齐整的牢房里,和丈夫两个人单独面对面的夏霜寒,微微挑起眉来回视着陆绍云道:“在她拿起匕首对自己动刀之前,我确确实实是劝说过她的。” “我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过她,就算她死了,她的目的也不可能实现。可是很明显她不愿意听我的,而是依旧固执地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你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我需要为她的死亡承担责任吗?” “所以呢?在你轻描淡写的劝说没有取得效果之后,你就这么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看着她一点点走向死亡吗?” 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妻子,确确实实没有在她的身上找到一星半点血迹的陆绍云,面带悲戚之色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了你的面前,可是无论是上前阻拦或是上前救助,你都没有做不是吗?” “陆庭轩,那是你的母亲,她去世了你会感到难过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请你弄清楚,徐氏非但不是我的母亲,还是一个前世今生加起来三番五次想要加害我,或者真的伤害了我的人。”在徐氏死亡这件事上并不认为自己有责任的夏霜寒,坚决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立场。 “前世我为什么没有办法成为母亲,相信这一点你没忘吧?那么在今生她又一次想要陷害我的情况下,试问我为什么要救她?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自己的爱恨情仇,我不是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可以宽容大度、慈悲为怀地原谅我的仇人。” “陆庭轩,前世倘若不是因为你,我相信我不会选择远走他乡,而会选择直接拿着一把刀,去和徐氏同归于尽。所以今生,你难道不认为,自始至终仅仅只是一个受害者,从来就没有生出过向她复仇的念头的我,没有趁机在她的身上补上几刀,而仅仅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自取灭亡,已经够宽容的了吗?” “霜寒!可是那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啊!” 目露悲伤与痛悔,曾经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过个几年自己的母亲能够想开与妥协,进而接受夏霜寒的陆绍云,通红着眼眶、闪烁着泪光道:“霜寒,我自问今生,从来不曾亏待过你。但凡是你想要的,哪怕是入赘,我也已经全力为你达成了。那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看在我为你付出的份上,救下我母亲一条命呢?” “陆庭轩,我觉得夫妻两个人,如果把日子过到了互相计较着谁对谁付出得更多的这个份上,那么这样的婚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自始至终维持着冷静,甚至理智到了残酷的份上的夏霜寒道:“你觉得你我之间的这笔帐,真的算得清吗?前世我是怎么失去生育能力的,我是怎么被裴娉婷雇来的暴徒杀害的;今生我是怎么被逼无奈嫁给苏逸兴的,现在又是怎么在你母亲的栽赃陷害下,差点背上了杀人犯的罪名的,这些事情难道都要我一一摊开来和你算一遍吗?” “是,我承认为了我们的这段婚姻能够长长久久和和美美,你确实为它付出了很多,可是我呢,难道我就什么也没有为它付出过吗?现在,是你的母亲想来加害我,是她巴不得把我拖下水,把我送上断头台,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你居然因为我的漠视和自保,而前来指责我,你难道不认为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夜谈 “我过分?”仅仅只有两人相对而立的监牢里,面对着夏霜寒据理力争坚决不肯退让的反驳,陆绍云一时间只感觉自己呐呐不能言。 “庭轩,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难道你认为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今日的这个地步,是因为我度量小、不能容人、太爱斤斤计较,所以才导致的吗?”在理智上虽然可以接受丈夫现如今的反应,可是在感情上还是对他的表现感到有些失望与委屈的夏霜寒道。 “如果你的母亲,是像你的祖父、你的父亲,或者你大哥那样的人,那么我相信我们婆媳之间的关系定然不会差。可是打从一开始,她就对我怀抱着不可消弭的敌意。面对着一个笑里藏刀恨不得即刻便害死你的人,你却要我毫无芥蒂地接纳她,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太强人所难了吗?” 围绕着徐氏的自杀所展开的这场对话,最终以夏霜寒的一句“我想我们最近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比较好”作为了结尾。 与此同时,城西襄阳王府内,乔装改扮留在了京城里的苏逸兴,正在按照昨晚从陆绍云那里接过来的那本毒术小册子,埋头依照文雪莹写下的配方,制作着假死药的解药。 为了达到误导徐瑾涵,使其掉以轻心、露出马脚的目的,自打昨日走出京兆尹衙门回到襄阳王府后,苏逸兴就为找人假扮成他,代替他出京去追赶南下返乡的文雪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故而,五月廿三这一日,戴上人皮面具假扮成别人的苏逸兴,就这么一个人放心地留在了自己书房的地下室里,研磨、切煮着各种花草、甲虫和小矿石,以便在今夜完成解药的配制后,前去京兆尹衙门将诈死的丁公子唤醒。 苏逸兴的书房在最近十年来,除了享有特权的夏霜寒,和胆大包天的周瑶光以外,其他任何人没有一个会在不经得他的同意的情况下,就擅自闯入。 故而,当将所有原材料全都放进小锅里面熬煮,进而得以走出地下室到地面上来活动活动的苏逸兴,出乎意料地在自己的书房中见到外人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人绝对别有居心”的他,便当即施展开招式,将书房中那背对着他的女子,给制服了。 “哎呀,好痛,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啊!”窗扉紧闭,氤氲着书香的书房里,忽然间被苏逸兴扭住了胳膊、痛呼不已的陆茹惠,原本真的是打算微微在这里逗留片刻,随后便赶紧离开的。 昨日里,从自己的哥哥和祖父那里得知“夏霜寒被收监,苏逸兴即将出京为她去寻找文雪莹”的这个消息的陆茹惠,考虑到自己同襄阳王妃谢氏约好了的,今日下午,自己将过府同她一聚的约定,进而在今日上午,乘坐马车出京,前去城外的观音庙,为苏逸兴求了一道护身符。 等到自己于今日下午带着护身符登门襄阳王府时,苏逸兴很可能已经和李青岚出发离京了,这一点,陆茹惠是知道的。苏逸兴同夏霜寒一样,并不相信神佛,因此极有可能根本不把护身符这种东西放在眼里的这件事,陆茹惠也是知道的。 只是,一旦考虑到,陷害夏霜寒的人有着那样的能力与头脑,实在不放心自己的意中人就此踏上离京的旅途的陆茹惠,却还是为求心安地,去为苏逸兴求了一道符。 拿着自己用一颗无比虔诚的心求来的护身符来到襄阳王府,发现自己的意中人果然如自己料想的一般早已离去的陆茹惠,就这么趁着谢氏劝说她久坐不宜,到院子里走一走比较好的这个机会,悄悄地、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苏逸兴的书房里。 “我很清楚,就算我有机会当面把它交给你,你也很可能并不会收下它,所以,就让我把这个护身符连同我对你的担忧和牵挂,一起放在这间书房里吧!” 如此在心中喃喃自言自语,手中握着护身符的陆茹惠,就这么在于书房里四处打量,寻找妥善的放置地点的时候,被从地下室里走上来的苏逸兴,当成歹人给狠狠地扭住了胳膊。 “是你?”扭着手中纤细、脆弱的胳膊,一开始只以为自己这是抓到了又一个“周瑶光”的苏逸兴,在辨识出,来人原来是陆茹惠的一瞬间,微微愣了愣,随后便疾言厉色道:“世子的书房不经许可不可乱闯,难道你不知道吗?” “很抱歉,我真的并没有怀揣着什么歹意。”捏紧夹在指间的护身符,费劲地扭着脖子同苏逸兴说话的陆茹惠急忙解释道:“苏世子的书房,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随便进入,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很想把我为他求来的护身符放在这里,所以......” “护身符?”垂下眼来朝陆茹惠指尖一瞥,随即抽走那护身符的苏逸兴,在翻转着打量它片刻后,又抬手拨开了陆茹惠额前的刘海。 尽管自身并不相信神佛,可是碍于谢氏常年的耳濡目染,因而对这些东西还算有一些了解的苏逸兴,是知道手中这个护身符的分量的。 观音庙中号称庇护能力最大的这种护身符,除非求符之人亲自诚心诚意地在佛像前磕上三百个响头,否则不可得。而现如今陆茹惠额头上,这隐藏在她刘海下的乌青的伤痕,便是她现在所言非虚的最好证明。 “你——”在被夺走了护身符的一瞬间已经生了不满,随即又被掀起了刘海的陆茹惠,当即便因为觉得备受冒犯,而抬眼瞪向了钳制住自己的人。随即,在陡然间只感觉脑中灵光一闪,随后又仔细打量面前之人片刻后,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和自己的意中人见面的她,微微有些傻了眼。“苏......世子?” “......”以目前的这个扮相成功地瞒过了包括谢氏在内的王府众人的苏逸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除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夏霜寒以外的人给认出来。于是,诧异不已的他为了弄清楚自己的易容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而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并向陆茹惠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嗯......世子你的易容,在我看来没有任何问题。” 得还自由以及护身符的陆茹惠,面对着苏逸兴提出的疑问,如实回答道:“至于我为什么能够认出你来,应该和你认为王爷以及我五嫂能够认出你来的原因一样吧!当然,你在易容之后仍然留在了京城里的这件事,我会把它烂在心里,绝对不和任何人说,以免给你添麻烦的。” “......”面对着陆茹惠这样的回答,完全没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被认出来并不是因为易容出现了破绽的苏逸兴,禁不住想起了夏霜寒曾经对他说过的,“陆茹惠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本身”的这么个说法。 试问,倘若陆茹惠看中的其实是他的权利、地位和财势,她有可能会在谢氏都无法辨认出他的情况下认出他来么?很明显的不可能。因此,面对着陆茹惠对他的这份真挚的感情,苏逸兴哪怕并不愿意接受,也绝没有对她不依不饶,或者将它弃如敝屣的道理。 “这个护身符,如果你只是想把它留下来让自己安心的话,那么便随便你吧。只一点,我在易容之后留在了京城里的这件事,无论面对着谁,你也坚决不可以说出去,明白吗?” “啊......嗯......”原本以为,自己这下子一定会被苏逸兴连人带护身符从这间书房中请出去的陆茹惠,当真没想到,自己的心意虽然没有得到相等的回应,但却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被意中人给接受了,这叫她,如何不开心? 只不过,就在她刚刚放置好护身符,预备转过身来再同苏逸兴说几句话的时候,“徐氏在京兆尹衙门的监牢中自杀身亡,意图嫁祸给夏霜寒”的这个消息,传到了襄阳王府。 “娘......娘......”不敢置信地踉跄两步,眨眼间就面色煞白的陆茹惠,当即便提起裙摆从书房中冲了出去。而默立在她身后的苏逸兴,因此事所萌生的想法却仅仅只是——夏霜寒现如今怎么样了? 浓重的夜色覆盖了大地,灯火如豆的牢房里,一个人和衣躺在床上的夏霜寒,依旧还没有入睡。 白日里,陆绍云通红着一双眼睛转身离开牢房的景象,现如今依旧让她感觉历历在目、如鲠在喉。只不过,片刻后从屋顶上传来的轻微声响,却没有再为她提供继续沉浸在回想中的时间。 “原来是你啊!”在听到头顶上的屋瓦被移开的一瞬间,就即刻起床下地的夏霜寒,只不过用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认出了落地来到她面前的人究竟是谁。“怎么样,解药配制好了么?已经给那具诈死的尸体喂下去了吗?” “喂下去了,而且解药已经发挥了作用。现如今,我已经按照我们原先说好了的,让重新恢复了活人的生命体征的他,不声不响地沉沉睡过去了。” 穿过屋顶上的缺口来到牢房里,不需要夏霜寒伸手招待就自动坐到了她对面的板凳上的苏逸兴,在告知过她,她此时所必须知晓的消息后,就很快将话题转到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上。“陆绍云他,没有为了他母亲的事情朝你发火吧?” “......没有。”没想到苏逸兴大半夜潜入牢房就是为了来和她讨论这个话题的夏霜寒,从这么个问题中,听出了明显的担忧与关切。“我想我和他应该彼此分开来冷静几日,之后再继续谈论这个问题比较好。” “哈哈,当初蹦着跳着要和我和离,搞得就好像陆绍云是个实打实的蜜罐,而我是个火坑似的。现在看来,就算离开了我,嫁给了他,你的日子也没有过得多幸福嘛!” 在前来京兆尹衙门之前就已经得知夏霜寒和陆绍云为着徐氏的事情闹了个不欢而散的苏逸兴,隔着如豆的灯火,看一眼桌对面精神头明显并不好的夏霜寒道:“倘若就算是冷静了好一段时间,你们也没有就这个问题达成共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望着面前跳动的灯火黯然一笑,已然在方才长时间的沉思中得出了结论的夏霜寒道:“这个问题是原则性的问题,不容妥协也不可以退让。因此,倘使日后不管过了多久,我都坚持立场,认为徐氏的死是她咎由自取,而庭轩则认为我需要为自己的袖手旁观承担相应的责任,进而一直无法解开心结的话,那么我想我和他,十之八九会分开吧!” “分开?”闻听这种说法,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的苏逸兴禁不住追问道:“分开的意思是说,你会和他和离吗?” “应该会吧!如果我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分开的话,那么就算他不写和离书,我也一样会去展开一段不需要他参与的新生活。毕竟,这种事情前世的我已经做过一次了。” “夏霜寒,想不到你这个女人这么狠心这么绝情啊!”面带唏嘘、感慨之色,从夏霜寒不但对他狠心,对陆绍云和她自己也同样狠心的行为中收获了一些慰藉的苏逸兴,出言调侃道:“你那么爱他,你真的舍得离开他吗?” “这不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而是正确不正确的问题。如果夫妻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原则性差异的话,那么他们呆在一起除了相互折磨便只剩下了相互伤害。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持着这样的婚姻还有意思吗?” “那......”话说至此忽然感知到屋顶上悄无声息地落了个人的苏逸兴,在明知道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只可能是陆绍云的情况下,依旧在微微停顿之后,将自己嘴边的问题问了出来:“如果你真的要和陆绍云分开的话,你觉得重新回到我身边来的这个选择怎么样?”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审 “很不怎么样。” 牢房内、牢房外,桌子旁、屋顶上,异口同声做出相同的回答的两个人,面对着苏逸兴提出的“回到我身边来”的提议,双双斩钉截铁地表示了反对。 “庭轩?!”闻听从屋顶上传来的声音,即刻便抬头向上望的夏霜寒,很快就等来了陆绍云的进屋落地。“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我与他的对话,你听去了多少,没有因此而误会我吧?” “有你毫不犹豫地做出的那个五字回答,就算是想误会,我也误会不了什么。”始终坚持夫妻之间的问题不管关起门来怎么吵都没问题,但是绝对不能让旁人卷进来瞎掺和的陆绍云,当即便站在了妻子的身侧,摆出一副拥有者的架势面向了苏逸兴。 “苏侍郎,你能在一日时间内配制出那样复杂的解药,并完全不需要我安排的人手出手,就妥善处理好了重新活过来的丁某,这件事我很感谢。只是,蛊惑我的妻子同你走到一起这件事,我看就还是算了吧!” “啊,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夫妻两个人有话要说是吧,那你们就说吧!我不打扰了。”从来就没奢望过自己的提议会被夏霜寒接受的苏逸兴,很快就站起身来,纵身从屋顶上的洞口中跃了出去。而这间光线昏暗的牢房,则就此只剩下了夏霜寒和陆绍云二人。 “我不想矫情地明知故问,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所以我们单刀直入,直接说结果吧!” 深吸一口气从板凳上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陆绍云的夏霜寒道:“你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定然是因为你已经得出结论了吧?那么现在就说说吧,对于你母亲身亡这件事,你是否还是认为我应该为其承担相应的责任?” “霜寒......”微微低头凝视着妻子这双饱含着质疑与排斥的眼睛,已然在心中拿定主意的陆绍云,当即便伸出手来,将夏霜寒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对不起,我娘的死根本就不怪你,今日下午我不应该说那些气话的。” “你说得对,命是我娘她自己的,她若是不想要了,那么这就是她自己的选择,根本怨不了别人。一个一心寻死之人的一意孤行,我们确实阻止不了。更何况,她还想用自己的自杀来算计你,你不愿意向她伸出援手,以防止她将来恩将仇报,确实并没有什么不对。” “想通了吗?想通就好。” 面对着选择了道歉与退让的陆绍云,内心的淤滞与委屈尽数一扫而光的夏霜寒,作为回应地抬起手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庭轩,我知道你的娘亲去世了你心里不好受,这一点我完全可以感同身受,毕竟,我的娘亲同样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去世了。” “所以,有着相同的经历的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帮助我度过眼下这段艰难的日子,对吧?”埋首在妻子暖呼呼的颈窝里蹭了蹭脸颊,很快得到夏霜寒的肯定答复的陆绍云,就这么同自己深爱的妻子和好了。 而一心盼望着陆绍云尽快走出丧母之痛的夏霜寒,也确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按照自己的许诺,一点点开解着丈夫的心结,并在每一日短暂的陪伴时间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陆绍云逐渐振作了起来。 时光如流水,接下来的日子在眨眼之间就很快晃了过去。 在这二十日时间里,身为徐氏的娘家的徐家,是如何为已经被休弃出定国公府的徐氏料理丧事的,这件事夏霜寒并不关心。 得知自己的妹妹之所以会在监牢中自杀身亡,其起因完全是因为孟氏和谭氏将那些原本隐瞒着徐氏的事情告知于她的徐家大老爷和二老爷,是如何找上门去,要求陆啸清严惩他那惯爱嚼舌根的五儿媳和长孙媳的,这件事夏霜寒同样也不关心。 在牢中憋闷地呆了二十日的夏霜寒,最为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那些可以将徐瑾涵绳之以法的罪证,不知道陆绍云和苏逸兴掌握得究竟怎么样了。 在夏霜寒与京兆尹约定好的二十日的这最后一日上午,从牢房中被带出来的夏霜寒,以及早就已经被喂下解药,目前正处于沉睡状态的丁公子,终于如同二十日之前一样,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于京兆尹衙门的公堂中汇聚一堂了。 “哎,怎么你也是来关注这桩命案的后续进展的吗?” 京兆尹衙门大门外,距离正式审理案件的公堂尚且有着一段距离的地方,对“忠义乡君误伤致人死亡”一案有着浓厚兴趣的围观者们,早在夏霜寒和“死者”还置身在衙门后堂里时,就已经挤挤挨挨、人头攒动地将衙门的正门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那是当然了。忠义乡君在二十日之前,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那在桌角上碰伤了额头的男子并没有死吗?吞服假死药装死,这样的案子你一辈子能碰上几个?这般稀奇的见闻,今日不瞧更待何时?要知道,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么你当真相信吗?磕伤了脑袋的那个男子确实没有死?” “这我可说不准。不过,南疆的东西都非常邪乎,这件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所以,说不定那男子真的没死呢?” “我看你俩就别在这讨论了,那男子到底死没死,再过一会等解药喂下去了,一切自然可以见分晓。所以咱们现在,还是闭上嘴巴静静地看着吧!” 衙门外旁观者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在“快马加鞭好不容易及时从京城外赶回来的”苏逸兴,喂丁公子服下“从文雪莹那里求来的假死药的解药”的一瞬间,就全都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氛围肃穆的公堂里,昏睡许久的丁公子,果然在不一会儿之后,就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随即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天哪天哪!他居然真的没死?!” “原来二十日之前,忠义乡君并不是为了逃避罪责所以故意信口开河,而是事实就当真如她所言,这是有人故意要玩栽赃嫁祸,让她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啊!” 从公堂外传进来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与感叹声,让被捕快带来见证真相的丁公子的伯父丁某,震惊到了哑口无言的地步。 方才站立在公堂上,眼见着两位捕快用担架把自己的侄儿抬上来,扫一眼侄子的身体,从他那完好无损,没有腐烂、没有化脓淌血,并且仿佛仅仅只是睡着了的模样就可以大概推测出,自己的侄子这是当真没有死的丁某,当时便已经目瞪口呆了。 现如今,面对着重新“活”过来的侄子,知道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的自己,事实上也被欺骗了的丁某,即刻便再也无法维持住冷静与淡然了。 “你这个臭小子,你说,你究竟拿了别人什么好处,居然连这样的事情都敢做?!你知不知道,你在这个地方装死,是真的很有可能害无辜的人丢掉性命的啊!” 目眦欲裂地死死瞪着自己那缓慢地从担架上坐起身来的侄子,气怒不已,无法相信自己一直对其关爱与赞赏有加的晚辈,居然会昧着良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丁某,当即便迈开步子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侄子的衣领。 “你说啊!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伯父?”在被人扯着衣领不断晃动与被劈头盖脸地叱责的过程中,摇了摇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抬起眼来费劲地茫然四顾,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置身何处的丁公子,当即便傻了眼。“这......这怎么和当初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你与幕后黑手究竟约好了什么?堂下犯人,你还不快速速招来!”端坐在公堂上,“啪”地一声拍响了惊堂木的京兆尹,当即便把面前审理着的这桩案子给完全定了性。“堂下犯人,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前来污蔑并算计忠义乡君的?” “大......大人......”因为自己愤怒不已的伯父好不容易被跨步上前来的两个衙差给拉开了的关系,因而终于得以挣脱了束缚,可以稳当下来好好地喘上两口气的丁公子,在静默片刻之后,便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打开了话匣子。 毕竟,现如今在公堂上醒来的这个境遇,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自己被当初那人给骗了。因此,为了自保,为了求得一个尽可能宽大的处理,他现如今也没有再继续帮着那人隐瞒真相的道理。 “回......回大人。”摇摇晃晃地由瘫坐转为跪地,非常清楚自己现如今的处境的丁公子,即刻便条理分明、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实,全都叙述了出来。 由于一场始料未及的海上暴风雨,而闹到现如今家破人亡的境地的丁公子,比任何人都明白,寄人离下地向他的大伯父寻求帮助,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的问题。 打小在读书一道上并不出众,而在经商上还较为有头脑的丁公子,非常清楚如果自己想要依靠自身的力量重新站起来,那么走仕途是万万行不通的,对他来说唯一可行的道路,就是子承父业、继续经商。 可是,父亲欠下的巨额债务,他还不出来,待他非常厚道的大伯父,也并没有那个能力帮他还债,或者提供一笔银钱作为他重新开始经商的本钱。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徐瑾涵盯上的丁公子,便在被乔装改扮完全隐藏起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徐瑾涵,几次劝说的情况下,接受了他的提议。 为了能让丁公子为自己做事,徐瑾涵开出的价码非常的诱人也非常的可观。为丁公子安排一个崭新的身份,就此摆脱那些穷追不舍、凶神恶煞的债主,再给他一笔不小的本钱,帮助他到南方去打开商路从头开始...... 原本自己就身为一个精明的商人的徐瑾涵,依靠自己的经商之道和舌灿莲花,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很快将丁公子说服了。 至于瞒着自己的大伯父一家人诈死,这件事丁公子倒是并不为此感到担心。在伯父的眼中成为一个已经死亡的侄子,这对丁公子来说并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损失。 更何况,只要计划顺利,在被徐瑾涵安排的人手成功带出京城之后,等过个几年事情完全风平浪静,他还是可以重新回到京城里来,探望自己的亲属的。 “依照你方才的描述,也就是说,那个你其实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人,告知于你的是,假死药的药效为五日,五日之后不需要服下解药,你自然就会苏醒过来。并且在你的伯父为你办理丧事期间,他会安排人手过来帮助你,避免你被活埋的可能性是吗?” 端坐在堂上的京兆尹听到这里,禁不住在心中感慨道,这幕后之人为了布下这个局,也当真是费了一番心思了。 “为了能够让你放心地服下假死药,他甚至安排了人手在服药之后供你确认药效。甚至于,连如何帮助身为死者的你遁出京城去,他也说得头头是道、毫无破绽是吗?如此看来,现如今你会成为一颗被他挖掘完所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扔在这里,也确实不冤。” 丁公子和随后被传唤来的那个,同他一样收受了徐瑾涵所提供的好处,进而帮助自家少爷说谎和演戏的小厮,他们二人所提供的所有线索和供词,均无法帮助陆绍云和苏逸兴将徐瑾涵绳之以法,这一点,夏霜寒打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 毕竟,谁也不会把自己的把柄,留给一颗早晚会被遗弃的棋子。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她采取将计就计的应对办法,孤身在监牢里呆了二十个日夜,假装已经离开京城的苏逸兴,和一直在暗中进行查探的陆绍云,却都没能在查找关键性证据这件事上,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第二百一十三章 离家 “想要算计一个奸诈狡猾的人,唯有把自己变得比他更加奸诈狡猾才行。很明显的我还是太老实善良了,所以将计就计这个办法才会失败。” 六月中旬,结束了白日里在京兆尹衙门中二度审理的那件案子,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后得还清白的夏霜寒,很快就从陆绍云的口中,得知了他和苏逸兴最近一段日子以来的查探结果。 位于城东的他们两个人的小家里,沐浴更衣后一边擦着自己湿漉漉不断向下滴水的头发,一边迈步走出屏风到圆桌边落座的夏霜寒叹气道:“看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和苏赭晨依旧还要和徐瑾涵斗智斗勇,而我也必须得注意提防,小心再次遭了他的算计。” “早知道结果如此,当初在苏逸兴配制出解药的第二日,我们就应该让已经解除了假死状态的那具尸体,在众人面前活过来才对。省得让你白白地在监牢里面受这么多日的苦、遭这么多日的罪。” 抬手从妻子的手中拿过布巾,动作娴熟地为夏霜寒擦起头发来的陆绍云,尚且还没能和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里来的妻子多说几句话,身为夏霜寒的好友的芭丽雅,便在这宁静悠闲的午后,作为意外来访的客人登门拜访了他们。 “芭丽雅?你这是怎么了?来就来呗,干吗还大包小包地带这么多东西过来。” 正院正堂里,匆匆挽起自己尚未干透的头发,随后便前来待客的夏霜寒,说话间扫了一眼友人的包袱,随即微抽着嘴角,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道:“我看你这架势,似乎是打算要离家出走投奔娘家啊!你说这成婚尚且不到两个月,你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真的好吗?” “霜寒姐姐,我知道今日是你好不容易才回家的日子,正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所以不应该过来麻烦你。可是我和熙然的那个家,在问题彻底得到解决之前,我是说什么也呆不下去了。” 脸上带有愤怒和哀戚交杂的情绪,在这仅仅只有两个人的室内放心大胆地抛开一切顾忌的芭丽雅,很快就诉说起了,她之所以会采取今日这样的举动的原因。 “想当初在关外的时候,熙然曾经告诉我说,只要我愿意嫁给他,那么他就愿意按照戎族姑娘对婚姻对象的要求,绝对忠贞于我,并且给我一个由自己当家作主的,平静安稳的小家。而我当时也确实相信了他所说的话。” “毕竟,熙然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他又自请除族,与父亲那边的亲戚完全撇开了关系,并且根本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当初真的认为,千里迢迢远嫁到京城来的我,一定会过上同关外的小家生活一般,并没有太大不同的日子。可是事实又是怎么样呢,我真的就能够当家做主了吗?” 话说至此,芭丽雅的眼睛里禁不住因为委屈和伤心而漫上来两汪眼泪。 “熙然的母亲在去世之后给他留下了数位忠仆,相信这件事情霜寒姐姐你是知道的。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专门留守在外的那些人,帮熙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打理着田庄、铺面和其他的财产;在内宅中护着熙然的那些人,则很多次帮他躲开了他的继母对他施加的各种暗算和迫害,这些事情,想必霜寒姐姐你也定然是有所耳闻的。” “只不过,救命之恩、护主之情虽然不能忘,可是我也没有必须看在这些情份上,就因此而忍气吞声地向他们处处退让和妥协的道理吧?” “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人奴大欺主,欺负到你头上来了?”闻听好友说到这里,夏霜寒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欺负我倒是不至于,毕竟我也不是那种任人欺负、不会还击的性格,只不过,时常被人添堵,搞得很闹心倒是真的。” 话说至此接过绿水为她奉上的热茶,仰头饮了一大口的芭丽雅,抬手擦去眼角的晶莹,继续道:“留在外面帮着打理田庄和铺面的那些人,他们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困扰,毕竟我这些年来跟着父兄一起走商的经历摆在那里。” “因此,存心想要试探试探我,看看我的能力究竟如何的几位掌柜,在和我接触一段时间,并了解、认可了我之后,就没有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真正让我烦心的,还在内宅这一块。” “熙然的母亲当初给他留下的那些,在宅子里做活的丫鬟、小厮和嬷嬷,由于丫鬟长大了要嫁人,小厮长大了要成家的关系,因此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已经被熙然归还了卖身契,并且走得七七八八了。更何况,我和熙然的小家本来也要不了几个人手,所以留下一两个再另外添置一两个也就够了。唯一让我头疼的,还要数钱嬷嬷。” “钱嬷嬷是熙然的母亲的陪嫁,她终生未嫁,一直追随在自家小姐,和小姐唯一的孩子——熙然的身边。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不但照顾了当时重病在床的、我那早逝的婆婆好几年,还在其病逝后,拼着自己的性命将熙然从他继母的手中救了下来。因此时至今日,这位一直没有离开的钱嬷嬷,有着什么样的地位和身份,相信姐姐你可想而知。” “在我嫁给熙然之前,钱嬷嬷因为诧异于我不是传统的大家闺秀,甚至根本不是汉人,因此对我并不满意。待我和熙然成亲后,面对着我这种与我过世的婆婆相去甚远的生活方式,她就越发地对我感到不满意了。” “为了在自己的家中不被他人指手画脚,针对钱嬷嬷的去留问题,我同熙然讨论过许多遍。我自问自己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所以面对着确实有功的钱嬷嬷,我只是提出了,将她送到别处去安置,并且买两个丫头伺候她的意见。可是哪想到她非但不同意,还和我玩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说什么也不肯走。” 话说至此捏紧了拳头,很明显地对这位钱嬷嬷忍耐到了无法再忍耐的地步的芭丽雅,其语气中控制不住地带上了气愤、恼火的情绪。 “我看在熙然的面子上,对钱嬷嬷一忍再忍没有和她撕破脸,可哪想到她却越发地蹬鼻子上脸了。今日早上晨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胃口不大好,熙然不放心我的身体,所以即刻便去请了大夫回来为我把脉。把脉的消息挺好,是喜脉,可也正因为这是喜脉,那钱嬷嬷闹腾得越发厉害了。” “她一会儿说什么,在胎相坐稳之前,头三个月坚决不允许我外出;一会又说什么,妻子怀孕了,再和丈夫继续同床共枕不太好,所以要求熙然换房;再一会又说什么这个不能干那个不能干的,简直要在接下来的十个月里把我当成个犯人一样来看管。你说我一个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姑娘,怎么可能受得住这份憋屈。所以没办法,我包袱款款,这不就上姐姐你这来投奔了吗?”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耸肩一摊手的芭丽雅,满脸的“就让林熙然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是坚决不会妥协的”的表情。 “反正我已经把话撂在那了,那个家里,我和钱嬷嬷两个人,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让那个老太太对我指手画脚、挑三拣四的了。” 芭丽雅后面所说的这一大串话,夏霜寒根本没能听到耳朵里去,思维一直停留在“芭丽雅怀孕了”的这个消息上的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欢呼雀跃起来,“芭丽雅妹妹,你这真是怀孕了是不是?我就要成为这个孩子的姨母了是不是?” “是......是,是啊......”虽然知道自己的好友非常喜欢小孩,但是没想到她竟然喜欢到了这个程度的芭丽雅忍俊不禁道:“所以啊,霜寒姐姐,为了能够让我一直保持心情顺畅,直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在我家里的那个烂摊子彻底收拾好之前,就麻烦你来当一下我的娘家姐姐,收留我一段日子吧!” “好好好,没有任何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我绝对无条件地支持你!” 面上带笑,完全不认为自己这是在支持他人的妻子离家出走的夏霜寒道:“本来在自己的家里就应该自己当家做主,那钱嬷嬷如果当真是你的正经婆婆,那我可能还会劝说你两句。但她很明显是在拿着根鸡毛当令箭,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不把这样的仆人送出家门去,是我我也得和自己的丈夫翻脸。” “就是就是,还是霜寒姐姐真心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那就这样,我今晚上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你看可好?” “没问题没问题,接下来你爱住多久住多久,林熙然要是不把事情彻底解决好,他上门请你回家一次,我撵他一次,你就尽管放心吧!” 正堂里,称姐道妹的芭丽雅和夏霜寒就此达成了共识,而正堂外,闻听这番言谈的陆绍云和林熙然则双双苦着脸对视一眼,俨然成为了一对难兄难弟。 “呵呵,熙然啊,看来你还是来晚了一步啊!”屋子外,陪同急急忙忙赶来找他的发小朝正堂而来的陆绍云,原本是打算按照林熙然的请求,让自己的妻子夏霜寒当个中间人,进行一番调解与斡旋的,只不过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他是用不着开口了。 “熙然啊,屋子里的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相信你已经听到了,你还指望着我家霜寒帮你劝劝你媳妇?她自己都是个坚决不服管教的主。所以,我看你还是趁早死心,赶紧回去把那个什么钱嬷嬷处理一下吧!不然再过几日,我媳妇就要被你家的小萝卜头抢过去,导致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关心我了。” “庭轩,钱嬷嬷对我有着两次救命之恩,又服侍照顾了我母亲那么多年,可以说是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我母亲和我了。所以,在她现如今两鬓斑白、无依无靠的情况下,我实在不忍心就这么将她送出去啊!” “哦?这样啊?”看一眼面带难色的好友,深以为芭丽雅提出的,将钱嬷嬷送出去生活并且安排两个丫头照顾她起居已经算是足够仁至义尽的陆绍云,面带调侃道:“舍不下老嬷嬷,那你就和她过日子吧!反正和霜寒一个脾气的芭丽雅是坚决不会妥协的。你到底想要谁陪你过下半辈子,你自己回去考虑清楚了再来!” “哎,你——”被陡然间态度大变的发小推着肩膀和后背撵出门,完全来不及再为自己多说几句的林熙然就这么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家小院。 而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安顿好了芭丽雅的夏霜寒,则因为好友怀孕的这件事,朝陆绍云发了一通小脾气。 “都怪你!你瞧,人家芭丽雅和熙然明明是在同一日里和我们一起成的亲,现在芭丽雅都可以等着明年当娘亲了,我却到现在还一点动静也没有,这都是你当初瞎折腾什么避子香囊的错!” “好好好,是是是,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对。”摆出一副“你随意”的架势默默承受着妻子花拳绣腿的攻击的陆绍云,没羞没臊道:“可是我觉得你之所以会没怀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在这成亲的两个月时间里,咱俩做这件事的次数明显要比他们俩少很多。毕竟你看,为了搞什么将计就计,你不是让我独守空房了二十日吗?” “你就扯吧你!”又好气又好笑地抬手捏住丈夫的脸颊,闷笑出声的夏霜寒道:“最近二十日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二十日之前究竟是怎么样难道你心里没数吗?你居然好意思把过错归咎在这二十日上,要是二十日就能摸出喜脉来,那你可真就成了喜当爹了!” “霜寒......”笑闹至此,抬手握住妻子白玉般的手腕,倾身向前将其拥进怀中的陆绍云,凑到夏霜寒的耳廓边轻声道:“等过了百日,过了百日我一定给你孩子,好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误认 因为徐氏的过世,因而决定自发为其守孝百日的陆绍云,已经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向自己的妻子知会过了,因此,夏霜寒如果想要孩子,最快也得等到这一百日过去以后才行。 “瞧你,说得好像我对这件事情很急似的。”被丈夫拥在怀里,虽然急着要孩子,但是却不着急于享受敦伦的夏霜寒,出言调侃陆绍云道:“只怕这一百日,等得最着急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哦?是吗?那么,就让我来把你变得比我还要着急好了!”说话间咧嘴一笑,眼中有着顽劣的不怀好意的陆绍云,就这么将夏霜寒扑倒在床榻上,随后对其伸出了魔爪...... 在夫妻两个人的笑闹声中,这一日就这么安然平稳地度过了,而等到第二日来临时,一些本不应该打扰到夏霜寒的纷纷扰扰,则因为芭丽雅的离家出走与前来暂住,而吵嚷到了身为宅院主人的她的面前。 原来,在过去的二十日里,放下所有的个人恩怨通力合作的陆绍云和苏逸兴,虽然并没能找到可以用于制裁徐瑾涵的关键性证据,可是绝对并非一无所获的他们俩,却还是取得了一些丰硕的成果的。 在这个偌大的京城里,和徐瑾涵官商勾结,或者干脆就是追随着他做那些违法乱纪的生意的人,虽然不多可是也不少。而在这些人当中,就有着忠勤伯府林家的嫡次子林二公子。 前文曾经说过,忠勤伯府在林熙然自请除族之前,原本其实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只不过碍于他继母的迫害,以及他生身父亲的算计,因此林熙然才会在几年前,彻底与自己父亲一方的所有亲属,全部断绝了关系。 最近这些年来,由于林熙然的自请除族是得到了圣上的认可的,故而在京中算得上是臭名远扬了许多年的忠勤伯府,一直迫于圣意和舆论,而没有向林熙然故意寻衅滋事,以此闹出什么矛盾来。甚至于,仅仅只是表面上的礼节性接触,也被其刻意地回避了过去。 可是今日,由于陆绍云和苏逸兴在追查徐瑾涵的过程中,顺带着掌握了包括林二公子在内的,七八名案犯的多条罪证,并进一步秉公执法地将他们予以收监,直接关进了刑部大牢,因此此时此刻,既没有门路也没有人脉,根本想不出办法将林二公子从牢里捞出来的忠勤伯府众人,这才会忽然想起了在京兆尹衙门中任职,并且与陆绍云是铁哥们的林熙然。 自己的母亲究竟是如何去世的,林熙然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将其忘记,因此,在经过几番尝试,确认没有办法在林熙然这里直接打开门路的忠勤伯府众人,便退而求其次地改变方向,转而找上了身为林熙然的妻子的芭丽雅。 “他们现如今就这么找上门来,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不过就是以为女人都是心软的,所以我比较好拿捏罢了。” 阳光明媚的上午,原本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陪计算着自家账目的夏霜寒穿插着闲聊两句的芭丽雅,闻听含笑传进门来的“忠勤伯府女眷来访”的消息,当即便大为光火地站起身来,作势要到门口去亲自解决这件麻烦。 “他们也真是好意思,当年做出那么不要脸面、不讲情义的事情,今日还敢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而且,我明明都不在自己家,他们却把这些破事闹到别人家门前来,他们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并不认为好友的暂住是给自己招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的夏霜寒,有着理所应当就是应该照顾好孕妇的观念。于是乎,不等芭丽雅为林家女眷的来访向她致歉,夏霜寒便直接站起身来,按着好友的肩膀,让她重新在凳子上落了座。 “你就安心坐着吧,毕竟孕妇动怒对孩子总是不好的。至于门外的那点小事,就让我出面帮你把它料理了吧!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也算是闹到我家门前来了,我身为主人,总是应该出去看看的。” 话落,留下自己算到一半的账册,和拨了一半的算盘的夏霜寒,就这么迈开步子来到了大门外。 忠勤伯府的女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夏霜寒都不曾与她们有过任何来往,故而当她迈过门槛来到大门外时,面对着面前一老、一中、一少三个女子,夏霜寒只是依靠自己的大概耳闻,对她们三人的身份进行了一番猜想和推测。 满头银丝,光是站在马车下什么也不做就显得很是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是三人中最先开口的一个人。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慢地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夏霜寒的她,很快就用一句话,证明了夏霜寒对她的身份做出的猜测。 “孩子,你就是熙然的媳妇,那位名叫芭丽雅的姑娘吧!我是你的祖母啊!” 自打几年前与林熙然彻底断绝关系后,就再也没有同他有过任何来往的林老夫人,若不是因为自己现如今的二孙子出了事,那她就是直到去世,也是不可能前来同芭丽雅见面的。 因此,今日不过是第一次前来见自己想要寻找的对象的林老夫人,会在打照面的这时候认错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加之,戎族人高鼻深目、棕发异瞳的外貌特征,看在对他们的相貌并不适应的汉人眼里,基本上就是完全分辨不出不同个体之间的差异来的。因此,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这方人的来访,定然会直接将芭丽雅引出门来的三位女眷,便全都将夏霜寒给误认成了芭丽雅。 “林老夫人,请您不要随便乱攀亲戚可以吗?熙然在当年自请除族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您的孙子了,所以不知道,您是哪来的自信,在这里随意自称祖母的。要知道,我的祖母她早就逝世多年了,所以依照您现在的说辞,莫非您这是借尸还魂回来找我的不成?” 并不想和面前这些人多费唇舌地解释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想尽快让事情速战速决的夏霜寒,说话间转向林老夫人身后的两位女子道:“想来,这两位便是林二公子的母亲和林二公子的妻子了吧?” “好一个刁民、莽妇。”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低声下气地前来恳求芭丽雅,而是准备仗着自己伯夫人的虚架子,前来尝试着压服身为异族人,且并无任何诰命在身的芭丽雅的林夫人,闻听夏霜寒所言,当即便气怒交加地瞪圆了眼睛。 “真不愧是来自尚未开化的关外的胡人,如此没有教养、不识礼数,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没有教养?我不识礼数?” 抬眼看向对面那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勾起嘴角嘲讽一笑的夏霜寒冰冷道:“未婚先孕,在自己表嫂的病榻前和自己的表哥颠鸾倒凤,真真连青楼里最下等旳娼妓都不如。罔顾人伦,完全没有丝毫的礼仪廉耻,难道说这就是教养和礼数吗?倘若夫人您口中的教养和礼数就是这些东西的话,那么没有它们,真真是一大幸事。” “你!” 自己往年的那点破事,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忽然被人揭破,当即便遭受到围观者的白眼鄙视与戳着她脊梁骨的议论纷纷的林夫人,张嘴便欲开口进行还击。只不过,在她尚未来得及说话之前,忽然间回转身来的林老夫人,便忽然将拄在手中的拐杖,竭尽全力地朝着她扔了过来。 “你这个蠢妇,滚!立马给我滚回到马车里去!” 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稳住了摇晃的身体,气得两腮上耷拉下来的、松弛的皮肉都在颤抖的林老夫人,直喘粗气地指着自己的儿媳道:“你这蠢才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现下又是什么处境,想要求人救你的儿子,就给我拿出求人的态度来,少在这里随便摆架子!” “想要求人办事,还插着腰杆、鼻孔朝天地睥睨别人,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别人都会跪着求着地前来巴结你吗?!我当年怎么就瞎了眼,让你这么个蠢货进了我们忠勤伯府的大门,玷污了我们林家的门楣!” “哟嚯,看来这位林老夫人还是个明白人,只可惜,明白得太晚啦!” 闻听林老夫人把她想骂的和不想骂的全都尽数骂了个遍,如此在心中感叹一声的夏霜寒,很快就将视线从敢怒不敢言、面上既带有气愤,同时又带有畏惧的神色的林夫人身上移开来,斩钉截铁地代表芭丽雅表明了态度。 “我很清楚你们今日找上门来是为的什么,无非就是希望借助枕头风,让熙然改变主意,好使他在林二公子的事情上搭把手,从而将其从牢狱里面捞出来。只不过很可惜,你们打错算盘了。” “从个人情感角度来说,熙然和忠勤伯府早就已经恩断义绝,林二公子也打小就不是熙然的弟弟,而是一个时时刻刻恨不得害死他的仇人。所以,于私,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同时也根本不愿意掺和这件事。” “从道义天理角度来说,林二公子现如今之所以会被下狱,完全就是因为他印证了那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现下刑部搜罗的证据铁证如山,罪责确凿的他注定将罪有应得、难逃一死,莫说你们只是求到这里来,就是求到当今圣上那里去,都没用!” “所以,于公,就算是为了大义灭亲、惩恶扬善,我们也不会搀和这件事。更何况,身在京兆尹衙门任职的熙然,本来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插手这件由金吾卫和刑部共同管理的案子。” 话说至此微微顿了顿,梭巡一圈在场三位女眷的夏霜寒,总结陈词道:“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清楚了,这件事情我们管不了也不想管,所以,言尽于此,还望你们速速离去,切莫再做无谓的纠缠。” “芭丽雅姑娘,求您行行好吧!”方才一直保持着沉默,眼见确切表明立场的夏霜寒马上就要转身离去,这才哭求出声的林少夫人,当即便撒开步子几部跑过来,随即跪到夏霜寒的脚边,抱住了她的大腿不撒手。 “芭丽雅姑娘,听说你也怀孕了,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所以,求您看在同样为人母亲的份上帮帮我吧!我的孩子,现如今还不到半岁,根本连话也不会说、连路都不会走,您忍心让这样一个孩子就此失去父亲吗?” “得,你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担不起!” 弯下腰去伸出双手将自己的大腿彻底解救出来,并没有被梨花带雨的林少夫人所采用的哀兵战术所打动的夏霜寒,毫不妥协地强调道:“要杀你丈夫的人不是我,而是律法。他自己触犯了律法,违法乱纪、谋财害命,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说你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那当初你的丈夫害别的孩子就此成为孤儿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要将心比心呢?” “不希望他死的话,当初他作恶多端,拿着大把大把沾满了人血的银子回家供你们享乐的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阻止?现在恶都已经做下了,在无力回天的时候才想起来要亡羊补牢,这未免也太晚了吧?正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清白的,死不了;有罪的,逃不掉!” “芭丽雅姑娘,照你的说辞,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见死不救了?”被夏霜寒掰开双手,随后就因为失去了平衡而跌坐在地的林少夫人,通红着一双眼睛,仰头向夏霜寒做着最后的确认。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老天爷要收他的命,与我无关。”心中没有一星半点的同情,就此转过身去的夏霜寒,就这么在林老夫人和林夫人得以再说什么之前,迈步跨回到自家宅院里,随即“哐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迷香 夏霜寒用自己态度冷硬而且坚决的行为,让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前来恳求芭丽雅的忠勤伯府的三位女眷,无奈而又怅然地离去了。但是事情发展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么?明显不是的。 在接下来的两日时间里,除了忠勤伯府的女眷,又再次找上门来以外,那位直接导致芭丽雅离家出走的钱嬷嬷,也同样找上了门来。 作为这整件事情的旁观者,夏霜寒很清楚地明白,钱嬷嬷之所以不愿意接受芭丽雅提出的,将她送到外面去安享晚年的提议,除开感情上的要素以外,其实更重要的,还是那些非感情因素。 作为林熙然去世的母亲最为得力的左右手,作为林熙然最为礼遇的下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现如今这样的地位和生活的钱嬷嬷,其实最为离不开的,是她掌握在手中的,可以发号施令支使林家的所有下人,甚至可以和芭丽雅一较高下的权利,以及京城里繁华富饶的物质生活。 只要一直留在林熙然的身边,无论是在外帮林熙然打理铺面、田庄的掌柜、庄头,还是在内宅里为林熙然料理生活起居之事的下人,都定然会给钱嬷嬷几分面子与敬重。并且,哪怕仅仅只是留在京城里当个下人,她能见到的、吃到的、穿到的,体会到的,也远比住在城郊的庄子上多得多也好得多。 而一旦她接受芭丽雅的提议,让两个丫头侍候着她去乡下养老,钱嬷嬷就不再是主人跟前最有头有脸的仆人,同时更只能去过乡下那样单调乏味,连逛街、看戏都不可能的生活。因此,钱嬷嬷哭死哭活,说自己离不开熙然少爷,一定要呆在林熙然的身边,夏霜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虽然从来不曾将下人不当做人看,可也不会天真到认为下人可以和主子平起平坐的夏霜寒,却并不会因为钱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就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钱嬷嬷,昨日你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你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芭丽雅说了,她不需要你改正最近几个月的过错,也不愿意你再继续打着伺候她的旗号留在她的身边,她只是想眼不见为净,不想再看见你而已。” 在忠勤伯府的女眷离去后的第二日,面对着再一次找上门来的钱嬷嬷,夏霜寒的脸上尽是不奈与厌烦之色。 “钱嬷嬷,做下人的本分是什么,我相信你应该很清楚,现如今芭丽雅能够看在你当年有功的情况下,为你安排好晚年生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若是还想再继续纠缠不休,玩什么强买强卖,硬要留下来的把戏,除了虚耗掉主仆情分,从而导致自己过得更惨以外,绝对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要知道,当家主母想要打杀掉或者发卖掉不听话的下人,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难道说,你当真要把自己作到那个份上,才能反应过来,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的道理吗?我最后劝你一句,知足者常乐,见好就收吧,若是你继续人心不足蛇吞象,除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外,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面对着阴冷地眯缝起眼睛,唇角挂着凉薄笑容的夏霜寒,早就听闻她是个难对付的狠角色的钱嬷嬷,终于在恍然大悟间领会了自己的立场——如果现在就按照芭丽雅的要求出城去,林熙然还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她多加照拂,而如果她硬赖着不走,想来最终也只会闹得主仆离心,随后被强行丢到郊外的庄子上去罢了。 “忠义乡君您说的话,老奴听明白了。”可以从夏霜寒的身上感受到明显外溢的戾气的钱嬷嬷,总算是领悟到了“面对着强大的敌人,唯有及时止损才是上策”的道理,于是乎,开窍了的她着急忙慌、诚惶诚恐道:“明日,老奴明日就乖乖地搬到京郊的庄子上去,再也不来打搅少夫人的安宁。” “嗯,这才对嘛!”淡笑着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拍了拍钱嬷嬷的肩膀的夏霜寒,就这么代替自己的友人,出面将导致其离家出走的根本问题给解决了。只是,钱嬷嬷虽然走了,夏霜寒却并没有在她出城养老的次日,就将芭丽雅送回到她和林熙然的小家里去。 “你说什么?你说接下来的几日,你要到京郊去画荷花图,好几日不回来,而芭丽雅身为一个孕妇,也要和你一起去?” 夜幕降临,忙碌了一日终于得以回到家中好好休息一番的陆绍云,在闻听妻子告知他的,她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后,微微有些不赞同道:“芭丽雅现在怀着孕,你就这么带着她出城去,这样真的好吗?” “为什么不好?我们戎族姑娘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身体底子孱弱的汉人姑娘可不一样。你想让芭丽雅像个汉人似的一直窝在宅院里安静地养胎?开玩笑,不需要三个月,一个月就能把她逼疯。” 白日里接到真趣阁捎来的订单,故而需要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按照买家的要求,前往京郊绘制多幅荷花图的夏霜寒道:“我作画的地点距离熙然在京郊的某个庄子非常近,因此,最近两个月一直呆在京城里,完全没能出去逛逛的芭丽雅,一听说那庄子附近景色怡人,立即就拿定了和我一起去那里住上几日的主意。” “所以呢,你去画画顺带借宿,芭丽雅去游玩顺带小住,这件事熙然同意了么?” “同意了啊!熙然知道芭丽雅和我一样,我们都是不能长时间闷在家里的人,而他最近又公务繁忙没有时间带芭丽雅外出游玩,所以,作为对芭丽雅的补偿,他当即就很干脆地答应了我们提出的到京郊的庄子上小住的要求。” “熙然答应了,可是在做决定之前,你怎么不问问我答应不答应呢?我的下一个休沐日,原本已经打算好,要和你一起出游的。”话说至此面带失望之色地扁扁嘴,被打乱了安排的陆绍云,半真半假地不高兴道:“你这才从京兆尹衙门里回来几日,怎么又要把我抛下,让我独守空房啊!” “哎哟,原来我的庭轩因为被娘子冷落,所以伤心难过了啊!” 每次面对着陆绍云略带撒娇的表现,就只感觉恨不得好好疼爱他一番的夏霜寒,闻听丈夫此言,当即便倾身向前,将盘腿坐在她对面的陆绍云给扑倒在了床榻上。“夫君,既然你这么离不开娘子我,那么就让我先来补偿补偿你吧!” 嘻嘻哈哈地笑闹着吻过丈夫的眉眼与嘴角,顺带着用双手在陆绍云身上四处点火的夏霜寒,却不知道她和芭丽雅即将展开的短途旅行,实则并不像她们想的那样一帆风顺、悠闲畅快。 在徐瑾涵尚未被缉拿的情况下,决定同芭丽雅一起前往京郊的夏霜寒,是充分考虑过她们俩的安全性的。 在夏霜寒看来,目前已经暂时摆脱了困境,并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的徐瑾涵,即使明知道陆绍云和苏逸兴还在盯着他,也不可能对她做出什么绑架、暗杀之类的恶性行为来。毕竟,这样做完全没必要,纯粹就是吃力不讨好。 而且,在目前与夏霜寒有着恩怨的谭氏与孟氏自顾不暇,根本不具备算计她的能力的情况下,并没有与除了钱嬷嬷以外的任何人结怨的芭丽雅,又仅仅只是被忠勤伯府的女眷前来骚扰过几次。因此,在不可能会有人对她们进行什么暴力胁迫的现下,她们俩此次的出行,只要不发生天灾意外,应当就是非常安全的才对。 只可惜,现实的发展却并没有按照夏霜寒的设想往下走,而是拐道到了某个完全出乎她预料的地方。 六月下旬的这一日,是带上各种画具与画材的夏霜寒,和已经差人到庄子上去吩咐过一声的芭丽雅,一起乘坐马车出城的日子。 白日里在京郊泛舟游湖、用饭作画,入夜后在庄子上沐浴更衣、安然入睡,倘若不是半夜里数位不速之客的来访破坏了她们这趟旅行的平和与宁静,那么相信夏霜寒一定会对这一日的经历,非常满意才是。 小半轮下峨眉月投射出的清辉照耀下,已然熄灭了所有灯火的农庄,无声地静静矗立在广袤的苍穹下。 芭丽雅居住的屋子里,原本应该按照庄头夫人的安排,在另外一个屋子里歇息,但是碍于友人提出的“霜寒姐姐,睡觉之前咱们说会悄悄话吧”的要求,而同她一起挤在了一张狭小的架子床上的夏霜寒,睡得并不踏实。 夏霜寒的睡眠向来很清浅,而且还有认床的毛病,因此在同友人的谈天结束后的现下,虽然躺在床榻内侧的芭丽雅早就已经安安稳稳地睡熟了,可置身在外侧的夏霜寒,却依旧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静谧的夜色中不断传来的蛐蛐的鸣响,不知因何缘故而戛然而止了,随即从窗外传来的刻意放轻的不止一人的脚步声,更让夏霜寒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偏过头看向了屋子那头的窗扉。 被月光投射在格子窗上的人影,可以很明显地显现出走动之人的性别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男性。而某个停下脚步的男子轻轻戳破窗户纸,随后探进来的一截中空小竹管,则让晕晕乎乎的夏霜寒瞬间消去了所有的睡意,陡然打了一个激灵,随即彻底清醒了过来。 “农庄里的人不可能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吹迷香,外面这些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如此在心中低语一句,即刻便在架子床上悄无声息地快速坐起身来的夏霜寒,所萌生的第一个念头是——把芭丽雅藏起来。 芭丽雅是个没有任何武艺傍身,同时也不懂得如何应付迷香的孕妇,因此现下就算叫醒她,她也很快就会因为吸入那些从小竹管中被吹进来的迷香,而再次昏睡过去,不可能派上什么用场。 故而,在现如今,外面的来人并没有选择在她们理应熟睡的这个时间闯进屋来杀害她们,因此很明显另有所图的情况下,将不可能遭遇杀身之祸且身为孕妇的芭丽雅藏起来,使其尽可能避免被卷入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明显要比唤醒她更为明智。 电光火石间如此在心中拿定主意,赤足下床的夏霜寒,很快就在从窗边蔓延过来的迷香氤氲到她的鼻端之前,转身用棉被裹紧熟睡的芭丽雅,随后将她打横抱起来,并一弯腰塞进了床底下。 从床沿上垂挂下来的床幔,将并没有醒来的芭丽雅完全遮挡住了,转身跨步到屋内圆桌前,摸过放置在桌上的针线筐里的绣花针,以及针线筐旁的水果篮里的水果刀的夏霜寒,随即便悄无声息地重新盖好自己的那床被子,躺回到了床上。 将从桌上摸来的绣花针刺入防止自己因为迷香的效力而昏睡过去的穴道,在接下来势必能够保持住清醒的夏霜寒,就这么一边侧卧在床榻上假装熟睡,一边将右手伸到绣花枕头下,握住锋利的水果刀,进入了静静等待的状态里。 从窗扉边飘散过来的迷香,不一会就均匀地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房间。随后,就在躺在床下的芭丽雅因为迷香的效力而睡得更加深沉的时候,在屋外等待片刻的来者,用小刀挑开门闩,随后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三少爷说,只要抓了这个胡人,林熙然就会乖乖地听他的调遣,随后将二少爷从大牢里救出来,这是真的吗?” 用脚步声在无意中告知紧闭双目的夏霜寒,走进屋来的共有三人的来者们,随后又用几句简单的交谈,解开了夏霜寒心中所有的疑惑。同时也恰恰正是这几句交谈,让手握凶器的夏霜寒,放弃了抵抗,转而选择了自愿被他们带走。 第二百一十六章 带走 “三少爷说了,只要咱们能把这胡人毫发无伤地带回去,二少爷的事情就定然有转机。” 昏暗静谧的房间里,领着身后两个同伙朝着床榻一步步走过来的男子道:“三少爷说,这胡人已经有了身孕,因此哪怕单单只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林熙然也定然得乖乖就范,随后听从少爷的调遣。” “是吗?可是我怎么觉得,按照刚才逼问庄子里的小丫头得出来的有关个人居住位置的消息,直接到隔壁屋子去绑了那个忠义乡君,反而会更加有效呢?” “毕竟你看,那女人和陆绍云还有苏逸兴都牵扯不清,因此,直接将她作为人质,让身为金吾卫副统领的陆绍云,和身为刑部侍郎的苏逸兴听从安排地在二少爷的案子上动手脚,不是比绑这个孕妇回去更加直接有效吗?” “你懂个屁!”为首之人闻听同伙的说辞,当即便出言反驳道:“陆绍云和他祖父陆啸清是一个脾气,那都是坚决不会受人胁迫的主。因此,若是我们绑了忠义乡君,但陆绍云却不受我们威胁,反而把事情捅到太子殿下面前,随后调动整个外金吾卫四处搜捕我们怎么办?” “更何况,就算陆绍云和苏逸兴会在短时间内受我们的胁迫,等我们把忠义乡君放回去之后,他们俩采取的疯狂反扑,你觉得凭我们忠勤伯府,抵挡得住吗?所以,按照三少爷所说,把肚子里有货,因此更有作为人质的价值的芭丽雅绑回去,威胁我们能够在事后与之抗衡的林熙然,那样才是正理!” “你俩能不能消停一会,挪出位置来好让我辨认看看这到底是不是那个什么芭丽雅?”三人中提着个罩纱灯笼,打断喋喋不休的同伙的男子道:“那日我驾车陪着老夫人和夫人她们一起去陆家找芭丽雅的时候,可是仔仔细细地在一旁观察过她了,你们现在就让开,让我好好辨识一下她的典型特征,以此保证我们不会抓错人。” 依旧躺在床榻上,假装沉睡的夏霜寒听到这里,很快就感觉到提着罩纱灯的男子迈步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随后撩开她额角的发丝,借着不甚明亮的灯火看了看她的左额角。“是她没错,那日我记得清清楚楚,二少夫人抱着她的腿,向她跪求的那个女子,额角上确实就有着这样一道伤疤。” “是吗?就是她吗?那么咱们就赶快把她连铺盖带人卷一卷,赶紧带回到麓山别庄去吧!” 伴随着这样一句话语声,凑上前来查看她额角的疤痕的男子向后退开了,而已然从几人方才的对话中,得知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夏霜寒,则已经做好了出其不意对他们展开攻击的准备。 依照夏霜寒的想法,现在在这整个田庄里,除了她自己和面前的三个男子以外,其他人应该都已经沉沉地睡去了。因此,在现如今虽然不会有人前来帮助她,可是同样也不会有人冲出来给她拖后腿的情况下,依靠她一个人的能力,要制服面前这三个,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武功高手的男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倘若这三个人中有一个人拥有高强的武艺,那么也就用不着大费周章地派三个人进来,绑架身为孕妇的芭丽雅了。 如此在心中衡量过敌我双方的实力,握紧了锋利的水果刀,只想快速起身制服面前的三个男子,随后关上房门,做好迎接很有可能会潜进来寻找自己迟迟不归的三个同伙的外应的夏霜寒,尚且没来得及采取行动,面前几个男子的一番对话,便完全打消了她进行抵抗的主意。 “话说起来也真是的,明明咱们二公子和三公子,是因为跟着那徐二公子做生意,因此才摊上了今日的这趟浑水。可那徐二公子可倒好,出了事,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果断跑了,却留下我们二公子去蹲大牢。” 在提着罩纱灯的男子往后退开后,迈步跨到床前的男子,一边动手拨拉着夏霜寒身上的棉被,试图把她卷起来,一边道:“要不是三公子藏在麓山别庄里的那些账册,既可以要了徐二公子的命,同时也事关我们忠勤伯府的存亡,三公子绝对得把那些证物全部往刑部一交,让那徐二公子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账册?证物!麓山别庄,这不就是我即将被带过去的地方吗?”手上握着利刃,只等面前的男子弯下腰来,随后就可以挥刀抹断他的气管的夏霜寒,因为闻听到的这几句话,而停住了即将挥出的右手。 “庭轩和苏赭晨查找了那么久,却始终无法掌握的关键性证据,原来就在林三公子的手上吗?那么倘若我现在不反抗,而是乖乖地选择被他们带走,是不是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拿到这些被藏起来的账册呢?” 虽然并不认为事情会如自己想象的那般一帆风顺,可是却控制不住地想到,这确实是一个值得一试的机会的夏霜寒,就这么松开了手中的水果刀,选择了继续假装沉睡。 走到床榻边的两个男子,在动手拨拉棉被的过程中,于无意间带落了夏霜寒插在自己穴位上的绣花针。而随后被卷进棉被中的夏霜寒,则在被带离床榻之前,将摆放在枕侧的两个,装有驱蚊香粉的香囊,悄悄纳入了手袖中。 “我已经扯断了一缕香囊上的吊穗,将其故意遗落在了枕边,相信只要看到那截吊穗,无论是庭轩还是熙然,都定然可以察觉到我拿走了那两个香囊。接下来,他们只要牵上猎犬,追随着香囊的香味找过来,相信我无论拿不拿得到那账册,应当都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此在心中作想,随后被面前三个男子当中的某一个,连人带棉被扛在肩上的夏霜寒,就这么毫不反抗地,被人带出了这个田庄。 “哟,出来啦!看来事情办得很顺利嘛!” 夜色深沉的田庄外,如同夏霜寒料想的那般,身为外应的、驾着马车静静等待自己的三个同伙带人出来的第四个人,在越过提着灯笼朝前带路的男子,以及手持棍棒负责警戒的男子,看见被第三个男子扛在肩膀上的夏霜寒的一瞬间,便焦急出声道:“不是说了要小心吗!你这么把她扛出来,万一伤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放心吧!胡人怎么会那么娇气?她们的身体结实着呢!不比汉人男子差。”一边态度笃定地回应着自己的同伙,一边将扛在肩膀上的夏霜寒卸下来的男子,很快就将她安置进了马车里。 车厢里,小小的一块布帘后面,是还算舒适宽敞的卧榻,而身为“怀有身孕”的金贵的人质,在对方达到目的之前都不可能吃什么苦或者遭什么罪的夏霜寒,则被轻手轻脚地妥善放置在了这卧榻上。 “行了。”安置好夏霜寒,随即放下那块布帘的男子,待自己的另外两个同伙同样爬上马车后,出声招呼驾着马车的第四个同伙道:“赶紧出发吧!等回去把人质一交,咱们的这趟差事就算是办完了。” 布帘的那端,是罩纱灯昏黄朦胧的光影;布帘的这边,睁开眼睛,随后从松散开了一些的被子卷中悄无声息地探出手来的夏霜寒,则很快就在口手并用的过程中,无声地在两个香囊的边角上各开了一个小口。 紧贴着卧榻的马车车厢壁,在木板拼接的地方有着小半个手指宽的缝隙。而将香囊的开口处对准这个缝隙的夏霜寒,则可以很轻易地将驱蚊香粉从这个地方倾倒到马车外面的道路上去。 只要不下雨,无论是风吹还是日晒,在一两日的时间里,猎犬都可以很轻易地追踪上驱蚊粉的香味,因此夏霜寒对自己现如今留下的这个线索,没有丝毫的担忧或者疑虑。 碍于不知道马车究竟要行进多久,因此考虑到香粉的数量并不算多的夏霜寒,并没有一刻不停地将它向外倾倒。 在可以很明确地感觉到,马车正在笔直的道路上直行的时候,倾倒香粉可以进行适当的间隔。而一旦马车发生了转向,需要在这些有可能是岔路口的地方做出明确的标记的夏霜寒,则不会再在这时候吝啬。 “咕噜噜”作响的马车,不知道究竟行驶了多久,当两个香囊里的香粉都倾倒完毕的时候,将香囊重新纳入衣袖中的夏霜寒,则在继续假装昏睡的同时,等来了马车的停止。 究竟要不要在马车行驶的过程中,假装因为迷香的效力退去,而一点点苏醒过来,这个问题,一边向外倾倒着香粉,一边侧耳谛听着帘子外面的三个男子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的夏霜寒,是仔细思考过的。 在考虑到“在抵达目的地之前,给人质下足量的迷香,以防止她在路途中进行挣扎和抵抗,明显要更为方便”,以及“如果药效快要消退了,那么帘子外面的三个人,不可能谁都不来对她进行一番查看”的这两个理由后,就此判断自己不应该醒来的夏霜寒,就这么拿定了,一直假装沉浸在熟睡中的主意。 而等到马车停止行驶后,夏霜寒所听到的一句话,也确实印证了她的猜想——“迷香的药效应该会持续到中午时分吧,在那之前,让人为这位林夫人准备好洗漱用具、替换的衣物、以及足量的食物和饮水。” 紧紧闭着双眼,保持躯体呈现出睡眠中的柔软状态的夏霜寒,就这么被绑架她的人从马车上抬了下来,随后带进了面前的别庄。与此同时,京城城东,在宵禁刚刚解除的,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晨练的林熙然,则接到了绑匪为他传递去的字条。 “你的妻子芭丽雅现在在我们手上,如果你希望她平安归来,那么就不要把她被绑架的事情声张出去,并且乖乖地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三日之内,只要你能完成我们的要求,你的妻子自然会被平安无事地放回来。需要你做的事情,将在确认你出城稳住忠义乡君之后,再为传达。” 仔细地将展开来的字条默读了两遍,没有犹豫也不需要怀疑,林熙然即刻便明白了自己的妻子芭丽雅究竟会在谁的手上。 字条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凶手之所以要绑架芭丽雅,不是为了求财,而是为了让他替他们办事。试问在现阶段,除了想要救出自家的二少爷,同时多次前来苦求于他,都没有取得任何效果的忠勤伯府以外,还有可能会是别人做下了这件事吗? “都是我大意了啊!” 心中有着愤怒,同时更有着愧悔,一把将手上的字条攒成一团的林熙然自我谴责道:“想当初他们能在芭丽雅离家出走的第二日,就准确地掌握住她的行踪,同时更得知了她已经怀有身孕的消息,那么想来,想要打探出芭丽雅现下和霜寒一起去往了京郊的庄子上小住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明显更不难了。” “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不应该让她们去的。是我想简单了,居然没有想到,忠勤伯府的人会玩绑架勒索的把戏,强行把芭丽雅给掳走。” 心中充满了“身为一个丈夫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的自责之情,翻身上马的林熙然很快就冲出家门,直奔京城南城门而去。 “不允许我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并且稳住霜寒,不就是为了防止我把庭轩扯进这件事里来吗?可以啊,我不麻烦他,自己的问题我自己解决,这样总行了吧!” 心中很清楚,只要夏霜寒不提前回京将芭丽雅被绑架的事情告知陆绍云,而是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继续留在庄子上按照原计划作画,那么忠勤伯府不希望的、把陆绍云搅和进来的这个情况,就定然不会变成事实的林熙然,就此拿定了等到了庄子上,了解清楚情况以后,再想办法救出自己的妻子的主意。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别庄 奔驰的骏马,很快就载着焦急不已的林熙然来到了自己那座位于京郊的农庄。 初升的太阳播洒下的金光照耀中,在进入田庄后不久,就发现所有人都因为迷香的药力而没有醒来的他,很快就依照自己对田庄布局的了解,直接奔向了夏霜寒和芭丽雅最有可能居住着的地方。 心中不断想着,估计夏霜寒也因为昨晚迷香的效力而陷入了昏睡,故而很可能并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更加谈不上为他提供什么线索的林熙然,很快就在房门并没有上闩的,夏霜寒原本应该栖身的屋子里扑了个空。 随后,当他调转脚步,迈入房门同样没有上闩的芭丽雅的屋子后,同样在床榻前扑了个空的林熙然疑惑了——不应该呀!如果说忠勤伯府不想把庭轩卷进这件事情来,那么他们自然就不可能去碰夏霜寒才对。 那么,试问在自己并没有在出京的路上见到急急忙忙前来向他报信的夏霜寒,同时也没能在田庄中找到,理应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昏睡不醒的夏霜寒的情况下,不可能连同芭丽雅一起被绑走的她,现在又会在哪里呢? 内心疑惑不已,呆愣在床前,一时间只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林熙然,忽然因为从床底下传来的一声睡梦中的呢喃,而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并在随后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熙然,你怎么来了?”原本一直裹着棉被安然地睡在床底下,直到因为自己发出的一声梦呢,才被发现她所在的丈夫从床底下连人带棉被地拉出来的芭丽雅,在被林熙然从睡梦中唤醒后,揉着惺忪的睡眼道:“你都从城里赶到这来了,那么想来时辰就应该不早了。霜寒姐姐也真是的,起床也不叫我一声。” 摸索着想要起身下床,却在伸手间无意按压到自己和夏霜寒的鞋子的芭丽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睡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睡在地上?” 从夏霜寒和芭丽雅搁置在地面上的鞋子,便即刻推断出“昨晚她们俩一起在这个房间里睡觉”的这个结论的林熙然,很快就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如此看来,是睡眠轻浅的霜寒,在昨晚绑匪到来的时候,提前一步做出了反应,将身怀有孕的芭丽雅连人带棉被一起藏在了床底下。那么,现如今她之所以会不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她碍于迷香药效发作的关系,因此才在无力抵抗的情况下,被将她误认成芭丽雅的绑匪们给带走了呢?” 在脑海中回想一遍方才他刚刚进去过的隔壁那间,原本为夏霜寒准备好的屋子,很清楚地记得,那间屋子的格子窗上,同样开有往室内吹迷香的小洞,并且房门虽然没有上闩,但却关得严严实实的林熙然,当即便在确认夏霜寒定然是被错带走的事实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自己的妻子没有被绑匪抓去成为人质,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喜事。可是,自己的好友兼铁哥们的妻子,却因为芭丽雅的关系而被抓走了,这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如果不是忠勤伯府的人想抓芭丽雅,夏霜寒现如今就不会被带走。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不懂武功又身为孕妇的芭丽雅,夏霜寒明明可以在迷香发作之前,脱身从这间屋子里出去的。 “熙然,你赶快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霜寒姐姐呢?为什么她的人明明不见了,鞋子却依旧还留在这里?” 从丈夫面上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之所以会连人带被睡在地上绝不平常的芭丽雅,禁不住出言询问着林熙然。而正欲将情况一一道来的林熙然,却在抬眼看见被单上的一根绣花针,以及针旁的一点风干了的血迹后,猝然打住了话头。 如何用扎针的方法应对迷香产生的效力,这个技巧,林熙然很清楚地记得夏霜寒在当初前往关外之前,就已经将其熟练掌握了。因此,转过头来看一眼摆在圆桌上的针线筐,再回过头去拿起遗落在床单上的绣花针,林熙然即刻便得知了“夏霜寒应当不是因为无力反抗,所以才被强行带走的”的这个事实。 为了进一步印证自己的猜想,仔细查看过残留在床单上的血迹的林熙然,很快又通过找寻,发现了那把放置在绣花枕头下的水果刀,以及遗落在枕头旁边的、很明显是被人故意扯断的香囊吊穗。 “芭丽雅,这个吊穗原来是在什么东西上的?你知道吗?”拿起吊穗转过身来询问芭丽雅,即刻便得到“这原本是驱蚊香囊上的装饰”,这么个答案的林熙然,终于得以稍稍放下了自己那颗一直悬着的心。 夏霜寒并没有因为迷香的效力而昏睡不醒,并且完全具有抵抗或者击杀绑匪的能力,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之所以选择了毫不反抗,而是乖乖地被绑匪带走,并且留下了驱蚊香囊这个线索,那么想来就定然是因为夏霜寒在绑匪身上找到了什么值得她这么做的东西,因而自愿被带往了绑匪的据点。 “这个傻子,居然又去以身犯险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难道不知道庭轩会因此而感到担心吗?”对夏霜寒的做派无语又无奈,转向芭丽雅,让其在床榻上落座的林熙然,很快就把事情的经过连带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那么所以呢?忠勤伯府的人把霜寒姐姐错当成我给带走了,而你现如今又当真按照他们的要求前来这里稳住霜寒姐姐,防止她回京去把这件事告知庭轩哥,以此让他对忠勤伯府接下来要让你去做的事情先一步生出警觉与防范之心,进而导致他们的谋算失败。那么你呢?面对着现在这样的情况,你预备怎么办?真的什么都不和庭轩哥说吗?” “那怎么可能?原本什么都不说,是建立在不知道你被带去了哪里的情况下,所不得不进行的妥协。可是现在不一样啊!霜寒已经给我们留下了足够让我们前去找到她的线索,在这样的情况下,白白枉费她的一番心思怎么能行?” 淡笑着宽慰过芭丽雅,判定出夏霜寒这是又一次制造出了一个将计就计的局面的林熙然,很快就在料理妥当田庄上的事情后,快马加鞭地返回了京城。 如果想让夏霜寒的谋算不至于落空,那么现如今的他,就不能直接带上田庄里的狗,沿着驱蚊香粉的味道追下去,进而导致打草惊蛇、功亏一篑。相反,此时的他必须尽快回到京中,假作自己的妻子真的已经被绑架,而自己也确实按照绑匪的要求稳住了夏霜寒才行。 深切知道这一点,因此急忙赶回家去的林熙然,很快就在接到绑匪捎来的第二张,写有接下来需要他怎么做的纸条之后,乔装改扮一番,掩人耳目地以自家下人的身份走出家门,在集市上东逛西逛,摆脱有可能跟着他的所有盯梢,随后来到了定国公府。 让自打解甲归田之后,就时常以外出遛马或者游猎作为日常消遣方式的定国公陆啸清,带上人手和猎犬,还有他特意从田庄上带来的驱蚊香囊前去追寻夏霜寒的下落,是林熙然在经过一番思考后,所判定的最为妥当的做法。 而闻听林熙然所告知的所有情况,随后便即刻吩咐自己的亲信,做好外出游猎的准备的陆啸清,则拿定了待晚些时候,再联系现下正在金吾卫衙门里上值的陆绍云的主意。 “将霜寒丫头毫发无伤地从软禁着她的地方带出来,真真是再容易不过了。而庭轩,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带着他的属下们,前来接手霜寒丫头将计就计特意前去寻找的东西,随后将忠勤伯府的一干人等一网打尽,也就足够了。” 至此,事情的后续发展完全按照夏霜寒一开始的设想,顺顺利利地走了下来,而与此同时,按照迷香的药效,于中午时分“苏醒过来”的她,也假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自己现下所置身的这间、除她之外没有旁人的屋子,在床榻上躺了好半天的夏霜寒,早就已经在几次眯缝着眼睛的过程中,打量得一清二楚了。 因此,神色自若地拿起被放置在床榻边的圆凳上的、林三公子为她提供的汉人衣裙和鞋袜的夏霜寒,就这么在穿戴整齐之后,绕过面前的屏风,镇静自若地来到了被从外反锁着的大门前。 “啪啪啪”,抬手拍响房门,并没有在声音里故作惊慌的夏霜寒,就这么非常冷静地朝门外高呼道:“喂!来人啊!毫发无伤地把我绑到这里来,又让我住在这么舒适整洁的屋子里,你们究竟图谋的是什么,总该有人过来给我说一说吧?” 因为听到了她的呼喊声,而急急忙忙地赶到门前来的男子,在打开房门,告知夏霜寒一句“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并且过几日就可以送你回去找你丈夫”后,便抬手招呼身后的两个丫鬟,为夏霜寒端来了洗漱用具,以及热腾腾的饭菜。 站在芭丽雅的角度设身处地地进行一番设想,觉得身为一个孕妇的自己,在为着孩子考虑的情况下,只可能乖乖地退回屋去洗漱,但是却不会碰桌上的饭菜的夏霜寒,即刻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了。 “怎么?害怕我们在饭菜里下了东西,所以不敢吃是不是?” 方才为夏霜寒打开房门的,那个做家丁打扮的男子,眼见身为人质的她端坐在圆桌边,完全不碰桌上的食物,于是开口劝说道:“放心吧,这些入口的东西绝对没问题,毕竟如果我们想杀你,也就不会大费周章地把你平安无事地带到这里来了。” “哦?是吗?我看这可说不准。在无法确切地弄清楚你们将我绑架至此,究竟图谋的是什么的情况下,这些食物和饮水,我可不敢碰。” 说话间抬眼看向面前的家丁,夏霜寒不慌不忙道:“能够在把我绑架至此之后对我如此礼遇,想来我现阶段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宝贵的人质吧?那么作为宝贵的人质的我,现在提出想要见见你们的主子,和他好好谈一谈,想来你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尽管根据自己昨晚的设想,只要发现了她用香囊制造的线索的陆绍云或者林熙然,能够带上足够的人手前来这里将这座别庄团团包围住,那么待她得还自由之后,被她告知账册一事的他们,自然就会吩咐人手,掘地三尺将那关键性的证据找出来。 只是,万一她的设想出了岔子呢?比方说,在账册被搜出来之前,有可能就和账册呆在同一个地方的林三公子,迅速做出反应,一把火把它们烧了,或者用其他的什么办法将它们毁得一干二净了怎么办? 不能忽视这种可能性,势必要让被抓来的自己不枉此行的夏霜寒,针对自己的设想,拿定了先行确认林三公子现下究竟在不在这个庄子里的主意。 如果他在,在她不可能问出账册所在位置的情况下,她需要尽可能地同林三公子呆在一起,以防止他在前来解救她的人到来的时候,出手毁掉证据。如果他不在,那么夏霜寒则需要确认现在在这庄子里做主的人究竟是谁,并且他可不可能破坏她的计划。 “我们主子现在忙着呢,根本就不在这庄子里,怎么可能特意从城中赶来见你?所以,我劝你还是省省事,直接该吃吃,该喝喝吧!”面上虽然对夏霜寒提出的要求持嘲讽、不屑的态度,但是实际上却不能让身为宝贵的人质的她忍饥挨饿的家丁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找人来给你试菜,这样总行了吧?” “哦?听上去似乎是不错,可是我怎么知道,你找来给我试菜的人,并没有提前吃下解药什么的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搜证 “你这妇人,怎的这么麻烦?” 仅仅只有两个人的内室里,面对着面前故意鸡蛋里面挑骨头,想要通过言辞试探出一些虚实来的夏霜寒,只感觉面前的这个孕妇好生麻烦的家丁道:“给你找丫鬟试菜已经是我们所能提供给你的最好待遇了,所以你能不能别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啊!” “大管事在方才出门前,虽然确实吩咐说让我尽力照看好你,可你要是不识相,那可就怪不得我了。反正条件就这样,面前的饭食你爱吃吃,不吃拉倒,折腾垮了身体,受苦的也只能是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哦!确切知道账册摆放地点的林三公子现在在京城里,且作为这个别庄里的所有下人们的一把手,因此极有可能知道账册收在哪里的大管事现在也不在这里。那么也就是说,现阶段如果庭轩和熙然能够及时前来,把这个别庄团团包围住,那么他们,就定然可以找到完好无损的整套账册才是。” 如此在心中无声自语一句,面上表露出识相的态度,随即拿起面前的碗筷的夏霜寒道:“好吧,这饭我吃了,可是,能不能让你们大管事找人给我重新弄双鞋过来?这种软绵绵、单薄薄、不跟脚的绣花鞋,我着实穿不惯,给我弄双最普通的靴子过来,这样总没问题吧?” “你等着,等黄昏时候,大管事回来了,我再同他说。”眼见夏霜寒没再瞎折腾,而是识趣地吃起了面前的饭菜的家丁,就这么又一次在无意中,将夏霜寒最需要掌握的消息告知了她——大管事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很好,如果我的计划不出意外,那么,在林三公子忙于林二公子的案子,因此不可能在今日特意跑到这别庄上来,并且这庄子的一把手不到黄昏不会回来的情况下,定然可以在黄昏之前赶来搭救我的庭轩,这下子就一定可以带着证据,满载而归了。” 从谈话中获取了足够多的信息,知道自己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就好的夏霜寒,就这么在指使丫鬟端走残羹剩饭,并再一次锁上房门的家丁离去后,安然、闲适地呆在了屋子里。 与此同时,从林熙然手中接过驱蚊香囊,并且已经做好了外出准备的陆啸清,则正奔走在前来这别庄、解救夏霜寒的路上。 跟随着夏霜寒断断续续地留在直道上、并在每到拐弯处便进行刻意加重的香味一路前行,带领着自己武艺高强的数位亲随的陆啸清,在未时一刻的时候,抵达了夏霜寒现下置身的别庄所在的山林。 因为常年来无数次在京郊遛马、游猎的经历,因而早已对面前这座小山以及周边环境很是熟悉的陆啸清,不需要一直跟随着猎犬追踪到别庄门口,也知道在面前的这片区域,拥有着什么样的建筑规模和格局的别庄,有可能属于忠勤伯府。 “留下两个人安置马匹和猎犬,注意隐蔽以防止打草惊蛇,剩下的人分两路查探别庄外墙,摸清楚究竟有几个出入口,并且记得在每一个出入口留一人远距离把守和监视。至于我,就先摸进去,找找霜寒丫头再说。” 干脆利落地给自己的亲随们下达过指令,随后便纵身跃上墙头的陆啸清,就这么仿入无人之境一般地快速潜入了面前的这座别庄。 在花园里擒住一个落单的丫鬟,从其口中套出夏霜寒现下所在的确切位置,随后便在她的后脖颈上砍上一手刀,将昏睡过去的她妥善地藏进了假山空洞中的陆啸清,不过再次用了几个跃身,便在没有被庄中任何人察觉到的情况下,来到了软禁着夏霜寒的、门窗俱从外面上锁的屋子的屋顶上。 “祖父?怎么是您来了?这可真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啊!我本来还以为,十之八九会是庭轩来着。”自打用过午饭之后就一直处于等待状态中的夏霜寒,在陆啸清落在她所在屋子的屋瓦上的那一瞬间,就因为他发出的轻微响动,而即刻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抬起头来仰望屋顶,只等被揭开来的屋瓦后露出陆绍云的面孔的她,在看见银发银须的陆啸清的一刹那,便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而穿过屋顶上的开口,轻巧、敏捷地进屋落地的陆啸清,则在站起身后,拍着她的肩膀微笑道:“怎么,霜寒丫头,祖父过来解救你,就让你这么不开心?” “没有,哪有的事?瞧您说的。”笑着谢过奔走几十里地前来寻找她的陆啸清,深知道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寻找那些作为关键性证物的账本的夏霜寒,很快就将自己自愿被绑匪带来此地的原因,以及其他的必要事项,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是吗?在这个别庄的某处,藏有可以将忠勤伯府以及徐瑾涵一网打尽、绳之以法的物证吗?”面色严峻地听完夏霜寒的叙述,即刻便拿定主意的陆啸清道:“霜寒丫头,短时间内还望你再在这里等待片刻,容我出这别庄,飞鸽传书给庭轩报个信。待我向他报完信,招呼亲随们潜进来,将这庄子上的所有人都尽数放倒后,随后再来打开房门,放你光明正大地走出去,你看如何?” “嗯,祖父您就这么办吧!”完全信得过陆啸清的亲随,且对其提出的建议完全没有丝毫不满的夏霜寒,就这么在点头应是后,目送陆啸清从屋顶上的开口处纵身跃了出去。 施展开轻功在屋瓦上飞跃,很快就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顺利地返回到别庄外的陆啸清,即刻便按照自己方才所说,给孙子陆绍云少捎去了飞鸽传书,并随即吩咐下去,让自己那些位、守在各个出入口的亲随们潜入了别庄。 整个别庄里,男男女女全部计算在内的十八个仆人,在仅仅三柱香的时间里,就被尽数放倒,随后分别绑起来,安置在了山庄最为宽敞的院子里。而陆啸清遗留在外的两员人手、数匹骏马以及一只猎犬,也很快就跨过门槛,暂时在别庄里落了脚。 吩咐下去,让自己的人手分为三路,一路把手出入口执行放哨任务,一路原地待命兼看守被绑起来的仆人们,还有一路四处查找,寻找极有可能被藏在了不知道位于何处的暗室内的账册的陆啸清,很快就打开了房门上的挂锁,让夏霜寒重获了自由。 走出屋子,沐浴着明媚的阳光舒畅地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一句“只希望今日过后,徐瑾涵这么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再也不会打搅到我的生活”的夏霜寒,随后便和陆啸清一起前往了别庄的待客正堂。 太阳一点点向着西方偏斜,当时辰来到申时的时候,原本正在京兆尹衙门里像往日一样正常上值,随后却在接到祖父为自己传递来的消息后,便即刻组织人手往郊外赶来的陆绍云,终于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 “霜寒,你居然一声不响地瞒着我做这样的事?你是不是太不把我这个做丈夫的放在眼里了?!” 领着下属们跨进门来,在别庄的正堂中见到自己自作主张、以身犯险的妻子的陆绍云,当即便黑了一张脸,既关心又气愤地朝她道:“对付徐瑾涵原本该是我的事,你做什么越俎代庖,随便让自己面对这些很有可能出岔子,导致你陷入险境的事情。” “陆庭轩,执行公务过程中不谈私事,怎么你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吗?” 深知丈夫现下的表现完全出自于对她的关心和保护,但是深以为搜罗并查验证物,远比讨论这些他们夫妻俩可以关起门来随后再说的话题要更为重要与急迫的夏霜寒,当即便将陆绍云推到了陆啸清面前,随即道:“祖父,您还是赶紧差个人,带他去暗室瞧一瞧吧!” “庭轩,霜寒丫头说得对,你现在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赶快去做。”眼见自己的孙子还想再说两句,可是孙媳妇却已经躲到了他的身后的陆啸清,眉开眼笑道:“现下我认为,让你的下属们赶快把马匹牵进来,随后准备周全,守株待兔才是正理。” “毕竟无论是霜寒丫头事先进行的打探,还是我方才进行的讯问,都表示这个别庄里,目前还有外出的五个人没有归来。你不抓紧时间让你的下属们把马匹安顿好,那归来的大管事,老远远便看出了这别庄的不对劲,随后逃跑了怎么办?” “虽然祖父相信,不论是那管事自己逃跑,还是他急急忙忙地回去给自己的主子报信,促其出逃,你都可以很快就将这些畏罪潜逃的犯人们缉拿归案。但是,如果我们可以用最省事的办法解决问题,那么就实在没有必要使事情变得复杂化、麻烦化你说是不是?”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祖父说的非常有道理,同时也确实不希望自己和妻子的小小争执让自己的属下们看了笑话,对夏霜寒撂下一句“等回家之后我再和你理论”的陆绍云,就这么转过身去,带着自己的属下跟随陆啸清的亲随,前往了放置账册的暗室。 在查验与搬运账册的过程中等来了外出归来的大管事一行五人,不需要出言吩咐就见自己的属下将其抓获的陆绍云,在不久之后就带着作为徐瑾涵违法乱纪、谋财害命的物证的账册,以及身为林三公子指使仆人绑架官员内眷的人证的别庄仆从,同夏霜寒、陆啸清一行人一起,踏上了返回京城的归途。 在途径芭丽雅所在的那个、属于林熙然的庄子时,与要求前去安抚现下还不知道她的安危的友人的夏霜寒,以及自愿充当护卫,保护夏霜寒和芭丽雅平安回京的陆啸清分开来,先行一步带着人证、物证回京的陆绍云,在直奔金吾卫衙门妥善安置好人证、物证之后,便趁热打铁地于宵禁之后带着属下直接奔向了忠勤伯府。 抓捕以为自己的绑架胁迫计划已然得逞,且林熙然也已经乖乖就范、任其差遣的林三公子,以及同样参与过这些违法乱纪的生意的忠勤伯与忠勤伯世子,这对陆绍云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 只不过,就在陆绍云这边的抓捕实施得相当顺利的同时,带着另外一部分人马直奔徐家的陆绍云的副手,却在令奋力反抗的徐瑾涵受伤后,一不小心将武艺高强的他给放跑了。 “现下已经进入了宵禁时分、全城戒严,身上负伤的徐瑾涵无论如何是不可能逃出城去的,所以只要咱们即刻跟着血迹追上去,就一定可以将他抓捕归案。” 指派自己的一名手下去将这边的情况告知给陆绍云,随后便一马当先地跑在了最前面的副手,就这么一路追着地面上的血迹,带着身后的几位金吾卫,去往了城东。 自打意识到陆绍云和苏逸兴已经认准了他就是当初算计他们的幕后黑手后,丝毫不敢麻痹大意的徐瑾涵,最近两个月来就一直在很小心、很谨慎地应对着他们俩。甚至于,在夏霜寒被京兆尹收监期间,疑心陆绍云和苏逸兴有可能会将计就计留一手的他,都没有过一丁丁点的松懈。 因此,今晚虽然不知道金吾卫究竟是从哪里得到了充足的证据前来抓捕他,但一直早有准备、防范于未然的徐瑾涵,却还是在并没有被杀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以负伤作为代价,从徐府中逃了出来。 “可恶,要是徐氏不死,我明明可以从容地在自己家里将她作为人质,随后和陆绍云谈判的。”手上握着短剑,撑着受伤的身体勉力施展开轻功的徐瑾涵,正在有目的地前往城东。 “徐家已经没有了徐氏这么个可以作为人质的筹码,定国公府又因为陆啸清一手培植起来的护院而防卫严密,根本不可能闯进去抓个人质,所以没办法,我现在就只能姑且到城东去碰碰运气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胁迫 居住在城东的夏家父子,自打四月末时起就被陆啸清派去的人手周全地保护了起来,根本寻不到空子,这件事,徐瑾涵是知道的。 因此,如果想要到城东去获取有足够分量的人质,那么他的选择便只剩下了两个,要么,选择已经怀有身孕的,身为林熙然的妻子的芭丽雅;要么,就选择最有价值的夏霜寒。 因为最近两个月来持续与陆绍云和苏逸兴的斗智斗勇,因此不可避免地折损了手下数员得力干将的徐瑾涵,在打听消息这件事上,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 故而,不知道夏霜寒和芭丽雅已经在昨日大清早就出城前往郊外的徐瑾涵,才会直奔城东而来,试图找机会抓住她们二人中的其中一个人。只不过事有凑巧的是,恰恰正是徐瑾涵对消息的不够灵通,这才让他在误打误撞中侥幸捡了个漏。 带着陆啸清进入芭丽雅暂住的庄子后,同她说明过事情经过的夏霜寒,在考虑到自己还有话要对陆绍云说的情况下,迅速收拾好了自己放置在庄子里的画材和画具,随后便和因为这些事端而无心继续玩耍的芭丽雅以及陆啸清,一起返回了城内。 在朱雀大街上同陆啸清一行人分别后,又在自己家附近的某个岔路口,与芭丽雅分别的夏霜寒,很快便回到了自己和陆绍云的小家。 “庭轩一旦忙碌起来,总是顾不上好好吃饭,想来今晚,为了抓捕徐瑾涵以及林三公子他们,他定然又是随便对付一口,随后便继续忙于公务了吧?若是长此以往,这可不行啊!” 心中记挂着丈夫的身体健康,在归家后打理好自己的夏霜寒,随即便在夜幕降临之后,掐着时间点到灶房里为陆绍云准备了宵夜,并将其一直放在蒸锅里,用热水持续保着温。 宵禁后的静谧夜色里,回响着清脆而又有节奏的梆子声。端坐在正房内室里的圆桌边,单手支楞在桌面上,手托腮、微微耷拉着眼皮的夏霜寒,正因为疲劳不支,而意欲在等待外出尚未归来的丈夫的过程中,短短地打个盹,只不过,忽然间飘到她鼻端来的一丝血腥味,却迫使她不得不迅速地睁大了眼睛。 “不许动!”在夏霜寒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便将手中的短剑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在从城西赶往城东的途中,借助轻功飞檐走壁,进而得以在高处见到“凶宅”中的灯火的徐瑾涵,当即便判定了,这一定是尚未入睡的夏霜寒为了等待晚归的陆绍云,而特意留的一盏灯火。 “既然陆绍云不在家,夏霜寒又正在等着他,那么我也就用不着去找芭丽雅,而是直接将她作为人质就可以了。”强撑着负伤的身体,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成功避免自己被稍微有些武功底子并且警戒心强的夏霜寒察觉到的徐瑾涵,就这么在悄无声息地潜进“凶宅”后,顺利地抓住了他所需要的人质。 “你是......徐瑾涵吧?”感受得到贴在自己脖颈边的短剑有多么的锋利与冷硬,在微微惊讶一瞬之后便迅速冷静下来的夏霜寒,哪怕原本并不认识徐瑾涵,但从现下的情况进行判断,她也只能对来人的身份做出这么一种猜想。 “果然如同传言一般,不是个愚妇啊!”如果不是现下自己的处境堪忧,徐瑾涵相信自己定然会对夏霜寒这个胆大心细的女人,生出一些因为见到了稀罕物件而展露出来的好奇与兴味才对。只不过现下,他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来考虑逃命以外的任何事情。 “你想挟持我作为人质,好借此逃出城去吧?那么等逃出去以后呢?你会在确保摆脱了追兵之后杀掉我吧?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亡命天涯的人,愿意留下一个知道自己去向的活口不是吗?” 依旧端坐在桌边的圆凳上动也不动,很清楚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什么境遇的夏霜寒,正在拼命思索着如何才能为自己打开一条出路。 即刻进行抵抗明显是行不通的,毕竟,徐瑾涵既然能在金吾卫的围追堵截之下成功地抵达这里,那么也就表明,即使他现在已然负伤,他的武力,也不是只会一些基本的擒拿格斗技巧的夏霜寒,能够与之抗衡的。 那么,等到徐瑾涵胁迫陆绍云将他成功放行之后,她再想办法在逃亡的路上尝试逃跑行不行?这当然是不行了,毕竟一旦出了城门,她身为人质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她除非是疯了,才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动脑筋。 那么,也就是说,只有等庭轩带着金吾卫赶到,随后与徐瑾涵展开交涉的时候,再趁机想办法、钻空子以此解决眼下的困境这么一条路,可以让她走了。 “你若是不想死的话,作为我的奴隶和我一起走怎么样啊?”面对夏霜寒的询问,在嘴中不着调地做着回答的徐瑾涵,其实更倾向于不杀掉夏霜寒的选择。毕竟,杀掉夏霜寒之后势必会导致的,陆绍云和苏逸兴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杀掉他的后续展开,他可不愿意面对。 “敬谢不敏了。比起当你的奴隶和你一起亡命天涯,我更喜欢继续呆在京中,做我的陆夫人。” 心中有着一丝浅淡的后悔,设想若不是自己对金吾卫太有信心,认为他们绝对不可能放跑徐瑾涵,以及自己一时大意的轻敌,认为自己绝不会有事,因而不曾推拒过傍晚时分,陆啸清提议说要派来保护她的几位护卫就好了的夏霜寒,无声地在心中感慨一句道:“若是祖父的护卫在此,事情怎么也至于会变得像现在这样麻烦啊!” “喂,乖乖地站起来,和我一起到门口去。” 听不到、同时也不会去在意夏霜寒究竟在心中无声地说了些什么,自始至终都留有一部分心神,着力注意着追兵的徐瑾涵,在听到屋外传来的动静的一瞬间,便将手中的利刃往夏霜寒的脖颈上压了压,随后狠厉道:“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招,乖乖照我说的做,不然,虽然我暂时不能杀了你,可是让你吃点苦头,我却是不在意的。” “知道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脖颈上滑下了一道粘稠、温热的血线,顺从地听命站起身来,一步步地在徐瑾涵的支使下走向门口的夏霜寒,很快就见到了院子里追着徐瑾涵留下的零落的血迹而来到“凶宅”里的数位金吾卫,以及于不久之后赶到的陆绍云。 原本在抓捕行动展开之前,于金吾卫衙门中分派公务的陆绍云,是更加倾向于由自己去逮捕徐瑾涵的。只不过,考虑到一旦由自己前去,徐家一家老小必然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奔上前来向他求情,进而白白耽误时间的情形,只想速战速决解决掉今晚的任务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将徐瑾涵交给自己可靠的副手。 于是乎,当顺利地结束了忠勤伯府里的抓捕,满以为自己接下来只需要回到衙门同副手会和即可的陆绍云,听到下属为他传递来的“徐瑾涵负伤逃跑,往城东去了”的消息时,瞬间便猜出徐瑾涵这是冲着夏霜寒去了的他,才会在微感诧异之后,对自己选择前来忠勤伯府的决定感到后悔。 “若是是我前去徐府抓人,徐瑾涵现下是不是就不会有机会前往城东,威胁到霜寒的安危了呢?”心中知道假设和后悔都无用,将在林家抓捕的犯人尽数交给自己的属下,让他们将其带回衙门去的陆绍云,就这么一刻不耽搁地赶回了自己家。 自打和夏霜寒成婚以来就一直没什么客人登门拜访的“凶宅”,今晚由于徐瑾涵的到来,而变得灯火通明、热闹异常。 手中高举火把站立在庭院里的数位金吾卫,与挟持有人质站立在正屋门口的徐瑾涵对立着,因为陌生人的到来以及女主人被人挟持的境遇而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的柴胡、含笑和绿水,则被手持利刃的金吾卫拦在了院子外面,以防止他们闯入院子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里面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你们乖乖的地在这里等着。”在踏进家门后就直接朝着灯火通明的方向走,来到徐瑾涵所在的院子门口的陆绍云,不等心急不已的含笑迎上来说话,就在简单地做出吩咐后,跨过了院门。 “哦,陆庭轩,来了吗?动作很快嘛!”一手握着短剑,一手挟持着已经被点住了上半身的束缚穴的夏霜寒,面带浅淡笑容的徐瑾涵,面朝他等待已久的陆绍云道:“我需要你提供些什么,随后才能放了你妻子,相信条件不需要我说,你也可以猜到吧? “安排可以让你逃跑的车马和银钱,并提供其他所有的必要物件,同时不得在你逃跑的过程中进行追击,你想要的,定然就是这些吧!”” 借着明亮的灯火看见了妻子脖颈上殷红的血线,控制不住地瞳孔微缩的陆绍云,因为职责所在的关系,即使对面被挟持了的人质就是自己的妻子,他也不能够轻易妥协。“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满足你所提出的这些条件吧?” “嚯?你不答应吗?那你的妻子,可就要多吃几番苦头了。” 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交涉能够那么快就顺利进行的徐瑾涵,说话间移动了一下手中的短剑,随后便在夏霜寒脖颈上并不会致命的地方,增添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陆庭轩,难道说你真的要因为自己和自己手下的无能,而继续让你的女人吃苦头吗?” 脸上带着邪佞的微笑,抬起刀刃上沾染有鲜红血珠的短剑的徐瑾涵,随即又将剑锋靠向了夏霜寒的脸颊。 “虽然说你的女人本来就不漂亮,而且额角上还带有伤痕,但我想,如果我再用自己手中的短剑在她的脸上多添几道伤疤,她也定然是难以接受的吧?毕竟,夫妻两个人走在街上,总是被人议论说是丑女配俊男,相信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女人会不介意吧?” 打从自己被胁迫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现下的这个局面的夏霜寒,自始至终一直在不停地观察、不停地思考着,试图找出让自己脱身的办法。 思索来、考虑去,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可以从面前的这场麻烦中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的她,早就已经做好了负伤的准备。因此,当她注意到自己和徐瑾涵之间的身高差后,并没有把自身安危放在首位的夏霜寒,便即刻想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将夏霜寒像盾牌一般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前的徐瑾涵,其心脏所在的位置,正巧就位于夏霜寒的左肩膀后方。即是说,如果能让臂力强健的人拉开威力足够强大的硬弓,随后避开夏霜寒的重要血管放箭,将她的肩膀射个对穿的羽箭,自然就可以准确无误地命中徐瑾涵的心脏,使其即刻死亡。 只是,如果当真想要实行这个计划,现实中还有很多个问题需要夏霜寒去解决。 首先,弯弓射箭的人必须不能是陆绍云。毕竟,如果他将挟持有夏霜寒的绑匪弃之不顾,随随便便地转身离开,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合常理,太让人生疑了。 其次,仅仅只有一个从正面射箭的弓箭手还不够,毕竟徐瑾涵手中握着的短剑就压在她的脖颈上。因此如果不能有一个人在右侧方配合着正前方的人一同放箭,命中徐瑾涵的右手,使他失去伤害夏霜寒的能力。夏霜寒要遭受的伤害,就很可能会比左肩膀上的贯穿伤更加严重。 再次,身为一个深爱妻子的丈夫,陆绍云很有可能并不会同意夏霜寒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三百的做法。毕竟,他已经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再因为他的关系把受到一点点伤害了。 最后,就算两名弓箭手能够找齐,陆绍云也愿意让她承担这样的风险,究竟要怎么样才能不让身后站着的徐瑾涵察觉到她的意图,随后将她思考的这整个计划妥善地传达出去,这一点,才是最为难办、最为难以解决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章 贯穿 僵持在院子里和门槛边的陆绍云和徐瑾涵,还在继续进行着谈判与交涉,随后,就在陆绍云整理好思绪,拿出一套妥善又安全的办法,既救下自己的妻子,又将徐瑾涵抓捕归案之前,芭丽雅和林熙然的到来,为夏霜寒在头痛着的问题,提供了解决办法。 深夜中本来早就已经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睡下了,可是睡了没有多久又被夜色中传来的喧哗声和吵嚷声吵醒的芭丽雅,在催促着披上外衣、走出屋门的丈夫跃上自家屋顶,去瞧瞧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很快就从林熙然处得到回答。 “我记得你说过,霜寒告诉过你,她今晚要熬夜等待外出的庭轩归来,是这样吧?那么看来,就定然是霜寒出什么事了。现在她和庭轩的家里,有许多擎着火把的人进进出出,看来事情定然很严重。” “什么?”闻听丈夫此言,当即便按捺不住焦急的情绪的芭丽雅,即刻便匆忙地穿上衣物,拉上丈夫,直奔“凶宅”而来。而知晓夏霜寒有难,同时非常感激她昨晚做出的维护芭丽雅的行为的林熙然,则并没有对心急火燎的妻子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 在林熙然的帮助下,打着“夏霜寒的家属”的旗号,撇开那些阻拦她的金吾卫,闯到小院门口旳芭丽雅,在看到自己最好的姐妹被歹徒挟持在胸前的一瞬间,便立即气怒交加地破口大骂起来:“徐瑾涵你这个卑鄙小人,无耻之尤,打不过又逃不了,只会抓女人当人质,算什么男人?!” 每到情绪异常激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将自己出口的话语从汉语转换为母语——戎族语——的芭丽雅,用自己不经意间的举动解除了夏霜寒的燃眉之急。 “对了!如果不能用汉语的方式直接向庭轩传达我的想法,那么直接把话语改变成庭轩精通的戎族语不就好了?”因为这个豁然开朗的想法,而在心中感到雀跃不已的夏霜寒,并没有忘了对“徐瑾涵是否懂得戎族语”这一点进行必要的试探。 于是乎,自打陆绍云抵达这个院子之后,就一直在自己的丈夫与徐瑾涵进行交涉的过程中保持沉默的夏霜寒,第一次开口发出了声音:“芭丽雅,不要犹豫,继续用戎族语唾骂徐瑾涵,你的叫骂能够帮助我们打破现在的僵局,所以别问为什么,相信我,继续骂就是了!” 夏霜寒发出的呼喊,让现场唯二听懂了这句话的芭丽雅和陆绍云,俱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愣了愣。而仅仅只是听懂了三分之一的林熙然,以及根本就连一个词都没有听懂的其他人,则全都露出了茫然好奇的表情。 “喂!你们俩刚才说了什么?她现在咋咋呼呼、叫叫嚷嚷地又在说些什么?” 面对着虽然微微有所犹豫,但是相信夏霜寒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因而又一次面带怒容地操着自己的母语,骂骂咧咧起来的芭丽雅,警戒心很强,说什么也一定要掌握现在的状况徐瑾涵,又一次将手中的利刃往夏霜寒的脖颈上迫了迫,同时威胁她道:“快说!不说我就再给你划上两刀。” “芭丽雅她在骂人,诸如什么龟孙子、乌龟王八蛋、孬种、懦夫之类的,你也知道,学异族语言的时候,一般没有哪个人会特意去学这些粗俗的骂人话,所以,对眼下的情形感到异常愤怒可是又不能用汉语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的她,就只能自动切换成母语,用家乡话来骂你了。而我刚才则是劝说她,让她别骂了,毕竟情绪太激动对胎儿不好。” 即使受到了胁迫也不为所动,情绪平静如常的夏霜寒,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撒谎道:“当然,我之所以也用戎族语,而不是用汉语对她进行劝说,是因为孕妇、胎儿这些她才接触了没有几日的汉语词汇,她到现在还没有很好地进行掌握,仅此而已。” “嚯?是吗?”对夏霜寒做出的、从逻辑上来看并没有什么漏洞的解释感到半信半疑,可是看芭丽雅的神情举止,她又好像当真是在情绪亢奋地破口大骂的徐瑾涵,最终在考虑到就算夏霜寒说了些别的什么,她也休想毫发无损地从他身边逃离开去后,给她提供了一个她期盼已久的绝佳机会。 “你,再重新出言劝说她一次,让她给我闭上嘴消停一会儿。” 抬眼看向即使被为妻子和孩子着想的林熙然极力劝阻,但是却依旧没有停下大声叫骂的芭丽雅,神情举止上做出一副好像在劝说她的模样,但事实上却是在同陆绍云讲话的夏霜寒,用她已经完成了确认的,徐瑾涵听不懂的戎族语,再次开了口。 “庭轩,安排人手,一箭射穿我的左肩,命中徐瑾涵的心脏,将他就地正法。当然,也别忘了安排人手,射中徐瑾涵的右手,护住我的脖颈。最后,芭丽雅,你可以不用再骂了,同时注意别露出破绽来,让徐瑾涵看破我话语里的意思,好吗?” “你说什么?让弓箭手一箭射穿你的左肩膀?霜寒姐姐你疯了么?怎么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闻听好友传达的话语,一瞬间便代替陆绍云将所有反驳话语尽数用戎族语说出来的芭丽雅,非但没有打住话头,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架势。 “熙然,劳驾你把芭丽雅拉下去好吗?刚刚我同她说,这里不是一个身为孕妇的女子该呆的地方,她应该立刻和你一同回家去。结果这下可倒好,我的话语非但没有劝说住她,反倒还让她以为我是在小瞧她了。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强行把她带下去吧!” 在朝芭丽雅和林熙然喊话的过程中,刻意留意着同样听懂了她方才的说辞的陆绍云,注意到因为火把投下的阴影,而模糊了面部表情的他,不可能被徐瑾涵看出任何破绽与疑点的夏霜寒,很快又转向了自己的丈夫。 “庭轩,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照我所说的去做,让你的属下们搭把手,好把芭丽雅给平安地送出去?” 非常明白妻子所说的话,并不是让他把芭丽雅尽快送走,而是让他尽快采取行动,设置弓箭手,并按照她方才所说的方法去做的陆绍云,从感情上来说根本不可能接受夏霜寒的这个提议。 “烧伤、冻伤、刮擦伤、刀剑伤,霜寒,难道说你不把这世上所有种类的伤全部都轮上一遍,你就不满意吗?你可知道每次看到你受伤,我的心里究竟有多么难受?多么想要以身代之,代替你去承受那些苦楚?” 紧要牙关在心中无声低语一句,非常赞同芭丽雅的说法,认为夏霜寒实在是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陆绍云,当即便想依照自己的心意,听凭冲动的感情,直接回绝她的这个提案。 可是,考虑到现在落在了徐瑾涵手中的夏霜寒,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受伤的未来展开,不得不承认,如果非要在“夏霜寒受伤,同时徐瑾涵逃跑”以及“夏霜寒受伤,徐瑾涵当场毙命”这两个选项间做出选择,那么定然是后面的那个更加合算的陆绍云,最终还是在理智地进行过权衡与考量后,忍痛接受了妻子的提议。 “熙然,现在即刻带着芭丽雅离开这个院子,这里的事情由我来解决。”嘴上说着态度如此坚决的话语,内里却在林熙然转身欲走的一瞬间,以绝对不会被徐瑾涵给听到的强度向其传音入秘的陆绍云,这才无声地说出了自己真正想要传达给友人的意思。 “熙然,离开这个院子后,你到外面去找含笑,让她把我的那两把硬弓交给你。接着,等苏逸兴赶来之后,你们两人自行分工,在同一时间射出两箭,分别贯穿徐瑾涵的右手以及霜寒旳左肩,明白了吗?” 方才在执行完公务走出忠勤伯府,并倾听自己的副手指派来找他的下属向他汇报徐家的情况的时候,就在宵禁之后的街道上遇到了刚刚从刑部大牢中出来的苏逸兴的陆绍云,一万个相信待苏逸兴追问过那报信的金吾卫,并猜测出徐瑾涵逃窜至城东的意图后,一定会找到“凶宅”来确认夏霜寒的安危。 因此,无论是对苏逸兴和林熙然哪个人,都感到无比放心的陆绍云,才敢把夏霜寒提出的这么个危险的想法,交给他们俩去做。 “贯穿?想用硬弓穿透霜寒的肩膀,随后射中徐瑾涵的心脏吗?”在昏暗光线的遮掩,以及自己转身偏头的动作掩盖下,得以巧妙地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诧异表情的林熙然,即刻便传音入秘回话道:“这么疯狂的办法你也想——不对,是霜寒想到的吗?” 话说到一半,随后便因为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听懂了的少数几个戎族语词汇而打住话头,随即搀着自己依旧不依不饶地不愿就此离开的妻子迈开步子的林熙然,一瞬间只感觉自己无话可说了。 “主意是霜寒自己想的,决定也是庭轩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下的,那么试问,在这对夫妻都举双手赞成这个计划的情况下,我仅仅作为一个局外人,除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达成目标以外,又能再多说些什么呢?” 知道只要找准“靶心”再射箭,夏霜寒的性命就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并且负伤之后的后期治疗,只要处理得及时得当,那么她甚至连一丁点后遗症都不会留下的林熙然,就这么在带着芭丽雅离开小院后,即刻按照陆绍云的要求去做了。 院子里,在决定接受妻子提出的提案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自己接下来究竟该做些什么的陆绍云,不久就在同徐瑾涵的谈判中,做出了状似无可奈何与逼不得已,进而不得不妥协和让步的模样。 而被陆绍云的做戏完全唬住了的徐瑾涵,则在等待陆绍云按照他的要求,为他准备车马以及其他物品的过程中,于无意中等来了急急忙忙从城西赶来确认夏霜寒的安危的苏逸兴。 “你终于来啦!刚好,我等你很久了。”在离开小院、安置好芭丽雅并进一步找到含笑之后,便在她的带领下拿到了属于陆绍云的两套弓箭的林熙然,于试过弓弦的力量,确定就算是带着它前去猎熊也不成问题后,便一直在等待着苏逸兴的到来。 而正如陆绍云所说,在从刑部返回襄阳王府的路上,遇到了因为接到了下属报来的消息,而急急忙忙地奔向城东的陆绍云的苏逸兴,也的的确确在认定“除非是霜寒出了什么事,否则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让陆绍云如此慌张”,进而倚仗着自己身为刑部堂官的身份,于打听清楚事情经过后赶来“凶宅”的情况下,很快到达了面前这个现下正需要他的地方。 “让我一箭射穿霜寒的左肩膀?开玩笑,这样的主意陆绍云居然也能同意,他这是在想些什么?”即使明知道夏霜寒爱的人并不是他,可是却依旧狠不下心来伤害她的苏逸兴,当即便想出言拒绝。 “那么,放弃这个计划之后,你能够想出更加周全的办法来打破面前的这个僵局吗?”虽然在内心里同样不希望自己的友人受伤,但对夏霜寒的情谊并没有陆绍云和苏逸兴对她的那么深厚的林熙然,却能够在仔细考虑过现状之后,更快地接受夏霜寒的提议。 “别和我说什么瞄准徐瑾涵的头部进行射箭的话题,毕竟那样做到底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你应该想得出来。” “现下,站在门扉边的徐瑾涵,在同庭轩进行谈判的过程中,始终不忘保持警戒。也就是说,当他站在那个我们无法从他的背后以及身侧发起偷袭的位置上时,想通过从正面瞄准头部的方法让警惕心那么强的徐瑾涵一箭毙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如果选择等到徐瑾涵带着霜寒迈出门槛之后再对他进行伏击,豁得出去的他,则完全有可能在感应到周围的风吹草动的一瞬间,便即刻与霜寒同归于尽。所以,想在保证始终被利刃胁迫着的霜寒的安全的情况下,对走出屋子的徐瑾涵下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就算我们完全不与他交手,徐瑾涵也根本就不可能放过霜寒。” “因此,唯有现在,唯有现下这个被徐瑾涵认为我们最不可能对他动手的时刻,通过瞄准因为有霜寒的遮挡,因而被他忽略过去的胸口位置,以及他那只因为握剑而伸展在身体前方的右手,出其不意发动攻击,以贯穿霜寒的左肩作为代价的我们,才有可能用最快、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面前的这个问题。” “......”在头脑里仔细地思考一番,假设倘若换成是自己站在陆绍云现在所站的位置上,他有没有可能想出比夏霜寒现在提议的这个办法更好的主意的苏逸兴,在略微沉默片刻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现阶段确实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于是乎,顺从地从林熙然手中接过弓箭的苏逸兴,便最终选择了接受与照办。 拿着弓箭负责瞄准徐瑾涵的右手的林熙然,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夏霜寒现在所在院子的右侧院墙外的大树。成功隐蔽起来的他,已经做好了张弓射箭的准备。 而同样拿着弓箭的苏逸兴,则在正面院墙外假山石和芭蕉丛的掩护下,顺利地爬到了适宜的高度,并瞄准了徐瑾涵。 随风而动的火把摇曳的光影以及浓密的夜色,成为了视觉层面上对林熙然和苏逸兴最好的掩护。而周边住户因为“凶宅”里发生的骚乱而在惊醒后因为好奇而发出的,诸如开关门扉之类的各种响动,则成了听觉层面上对林熙然和苏逸兴最有力的襄助。 在方才将弓箭交给苏逸兴,并同他达成合作共识后,就悄悄潜回到小院门口,朝站在距离院门没几步的地方的陆绍云传音入秘的林熙然,已经将自己这边的情况进行了有效传达,并同陆绍云约好了放箭的暗号。 于是乎,当一直呆在院中同徐瑾涵周旋的陆绍云,找准时机并说出那句作为暗号的“你再等一会,为你准备的马车马上就到”后,双眼牢牢锁定自己的目标,同时侧耳谛听陆绍云的发令的林熙然和苏逸兴,便在陆绍云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双双射出了手中的羽箭。 自始至终被徐瑾涵辖制在身前,虽然不知道两个弓箭手究竟会在何时发动袭击,但是却从陆绍云的态度中看出,他绝对已经接受了她的提议的夏霜寒,就这么一直镇静地等待着。 于是,当笔挺而站的她察觉到羽箭的飞来时,躲也没躲,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早已做好准备的她,便从容地接受了肩膀上的伤痛。 第二百二十一章 美满 迎面呼啸而来的羽箭,强劲地贯穿了夏霜寒的左肩,并进一步命中了站立在她身后的徐瑾涵的心脏。而就在陡然间被命中要害的徐瑾涵得以发出破碎的喉音之前,林熙然从院子右侧射出的那支箭,也精准地贯穿了他握着利刃的那只手,并进一步迫使他丢下了手中的短剑。 多么想在徐瑾涵中箭的那一刻便撒开步子奔向陆绍云,但是却碍于那支将他和她串联在一起的羽箭而不得不在徐瑾涵身亡倒地的时候,随同他一起倒在地上的夏霜寒,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和徐瑾涵同时涌出的鲜血,温热地浸润了彼此的衣裳。 而在倒地之后微微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了动静的徐瑾涵,则就此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霜寒!”在羽箭命中目标的一瞬间便大呼一声奔向夏霜寒的陆绍云,及时赶到妻子身边,随即挥剑砍断了那支被鲜血浸透的羽箭。而及时将手中的弓箭扔给墙下的含笑的苏逸兴,也纵身一跃,极速向着夏霜寒靠了过去。 “霜寒,别怕,方才熙然在带着芭丽雅离开这个院子后,就已经吩咐人手去请太医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所以,先忍忍啊!” 让剑回鞘的陆绍云,很快便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委顿在地的夏霜寒。而不需要陆绍云吩咐便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的他的副手,则即刻招呼了个同僚走上前来,与之一起抬走了徐瑾涵的尸体。 抓捕任务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可以由他自己进行全权处理的陆绍云的副手,很快便带着同僚们和徐瑾涵的尸首离开了“凶宅”,赶回了金吾卫衙门。而被林熙然请来的太医,也很快就踏进门来,为夏霜寒诊治过了伤口。 清创、上药、包扎,进行过外伤处理又开了方子交给含笑下去煎药的太医,很快就在确认夏霜寒并没有大碍后离去了。放心不下友人的身体,却被夏霜寒劝说“快点回去吧,明日再过来看我也是一样的”的芭丽雅,也同自己的丈夫林熙然一同回家去了。 “怎么了,做什么垮着张脸?” 重新归于平静的内室里,舒适地躺在被窝里,抬眼看一眼守在自己床榻边的丈夫的夏霜寒,出言开解陆绍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今日徐瑾涵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将我挟持为人质,完全是因为我一时大意,拒绝了祖父想要派人过来保护我的好意,因此才变成这样的。今晚的事情你根本一点责任也没有,所以别再愁眉苦脸、郁郁寡欢了好吗?” “好。”紧握住妻子露在被面外的右手,点头应是的陆绍云暂且将后悔的情绪扔到一边,随即转换话题道:“可是霜寒,你也实在是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昨晚假装成芭丽雅帮助我去获得关键性的证据,今晚又将自己的安危弃之不顾,想出这种既伤敌又伤己的办法,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做了?” “虽然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各种伤痛,不过,如果我受伤会让你感觉更痛的话,那么我以后就多加小心,尽量把自己的安危摆在前面这样行了吗?” “说是这样说,可是你做起来却总是另外一回事,你啊,就是一点也不让我省心。”无奈地淡笑着在妻子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待含笑端着汤药走进屋来后,喂夏霜寒服下汤药随后为其掖好被角的陆绍云,很快就按照妻子的要求,离开内室前去用饭了。 夏霜寒为陆绍云准备的那份份量充足的宵夜,已经被绿水重新加热过了。而知道苏逸兴放心不下夏霜寒,同时也不可能在今晚他提供了帮助的情况下,就在事情结束之后的现下即刻将他送出门去的陆绍云,则出言邀请苏逸兴,和他一同坐在了摆上了膳食的圆桌边。 “你居然会同意让我留下来借宿一晚?这可真是让我倍感意外。”在餐桌边落座后,端起面前的碗筷来的苏逸兴,一时间只感到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我原本还以为,在太医宣布霜寒没有大碍以后,你就会即刻将我连同太医一起送出门去来着。” “我不能够像那样对待一个,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为我提供了及时到位的帮助的人。而且,如果我真的就这么不近人情、过河拆桥地将你撵出去,霜寒定是要对我有所不满的。” 面上尽是严肃与认真,并不会因为私人的感情纠葛就否定苏逸兴今晚提供的帮助的陆绍云,即刻便正式地向他致了谢。 “是吗?也许我和你本质上的差异就是在这里吧,霜寒喜欢的,应当就是你这样光明磊落的性情才是。” 尽管依旧没有放下夏霜寒,但在内心深处,已经决定按照她当初离开他时对他进行的劝说,放下心结继续往前走的苏逸兴,现如今已然能够理智客观地对自己和陆绍云的差异,做一个比较和评价了。 “有了霜寒帮助你查找来的关键性证据,以及她以自己负伤作为代价,帮助你抓捕了徐瑾涵的事实摆在这里,相信太子殿下,日后应当对霜寒不会再有什么不满了吧?” “就算殿下他继续对霜寒有所不满,我也会始终站在霜寒这边,坚决将她维护到底的。毕竟霜寒是我的妻子又不是他的妻子,他不喜欢霜寒,能碍着我什么事?” 心里很清楚,只要明日将最近两日来夏霜寒做的这些事情整理呈报上去,那么她定然就会再次得到赏赐的陆绍云,已经可以断定,欧阳瀚经此一事之后,不会再对他的婚姻提出别的什么意见来的未来了。 于是就这样,在结束了这场平和的对话后,时间很快便来到了两日后。 两日后的这一日,是夏霜寒因为自己的作为而受赏的日子,同时也是闻听她负伤的章芸燕、陆茹惠等友人,先后分别前来探望她的日子。 气氛温馨祥和的内室里,得知夏霜寒的伤势并不要紧,一个半月就可完全康复的章芸燕,在放下心来后,面带喜悦与羞涩地向她表示了感谢:“霜寒,我和柳公子的婚事,现在已经定下来了,今年入冬之前就会完婚。而我之所以能得此良缘,还当真要谢谢你在其中的牵线搭桥。” “是吗?你和子润的婚事真的定下来啦?”闻听章芸燕告诉她的这个好消息,一时间只为得以重新走到一起的两个友人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的夏霜寒,当即便喜笑颜开。“这可真是太好了,你告诉我的这么个好消息,已经是我在今日听到的第二件喜事了。” 上午时分由镖局从南疆托运到京城来的一个大木箱,里面不但装有文雪莹在返回家乡后为夏霜寒搜罗来的各种用于制毒的花草虫石,更有她写来的一封长长的书信。 书信中,向夏霜寒问过好的文雪莹表示,她在返回家乡的旅途中,遇到了现在已经同她定亲了的让她颇为心动的男子。因此,等明年过完新年,她就要和自己的心上人成亲啦! “很好很好,现如今大家都有归宿,都要着落了。” 为友人们接连敲定了终生大事而感到无比喜悦的夏霜寒,在午后送走章芸燕并迎来陆茹惠之后,陡然意识到了这么一个问题——我的友人们中,除了苏逸兴和陆茹惠还没有定下来以外,其他所有到了适婚年龄的人,都已经有了着落了。 “相信我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取代五嫂在苏世子心目中的地位了。”已然从自己的祖父处听闻了夏霜寒受伤的前因后果的陆茹惠,在来到“凶宅”就自己的五嫂负伤一事表达过关切之意后,便在夏霜寒提及她的婚事的时候,主动说起了有关于苏逸兴的话题。 “五哥前晚之所以敢把射箭的重任交给苏世子,尽管确实考虑到了苏世子出众的箭术,但我想更为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五哥坚信凭苏世子对五嫂的情意,他说什么也不可能会在事关你的安危的问题上,有一星半点的闪失。” “......”不会违心地对陆茹惠的说法进行虚假的反驳,心中很清楚陆绍云确实是凭着“箭术”和“情意”这两点,才果断选中苏逸兴来当弓箭手,而没有选择指派自己的某个下属接下这个任务的夏霜寒,沉默等待着陆茹惠的下文。 “只不过,即使明知道哪怕耗费一生的精力,我也无法取代五嫂,但我却还是依旧不愿意放弃。”目光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在成亲嫁人这个问题上已经拿定了“宁缺毋滥”的主意的陆茹惠,已然非常幸运地在自己的祖父陆啸清那里,得到了奇迹般的许可与支持。 “其实我很清楚,就算能够嫁进襄阳王府,我也不可能在苏世子那里得到对等的感情,只不过,只要他能给我他对五嫂你十分之一的好,那么我也就等于是美梦成真了。” 同前世一样,现如今也依旧对苏逸兴一往情深的陆茹惠,确实在日后嫁给了苏逸兴,并最终成为了襄阳王妃。 终其一生,身边只有正妃一个女人的苏逸兴,尽管确实没能回报给陆茹惠相等的爱情,但是,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与关心的苏逸兴,却还是在给了她一对孪生龙凤胎后,又给予了她几十年的安顺和乐与美满幸福。 今生,从未经历过前世那些妻妾相争,夫妻不和的日子的陆茹惠,尽管绝大部分时候都过着如同谢氏那般“王府大管家”一样的生活。但是,能一直陪伴在心爱的人身边坐看云卷云舒的平淡日子,却已经让她为之感到无比幸福了。 只不过当然,这一切就全都是后话了。 “怎么样?今日前来为你复诊的太医怎么说?你的肩伤当真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么?”一个半月后的八月份,傍晚时分,结束了一日的忙碌从金吾卫衙门下值归家的陆绍云,连身上的衣服也来不及换下,便拉住妻子,急切地关心起了她的身体恢复情况。 “好了好了,真的已经完全好了。”面上带有幸福甜蜜的笑容,从衣襟中摸出帕子来为丈夫擦去额角的薄汗的夏霜寒回道:“太医还说,只要我一点点逐渐加强肩部的活动,今年秋季的秋狩,打打山鸡、野兔什么的,那也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牵起康复了的夏霜寒去往正堂用晚饭,只感觉只要妻子能够健健康康地一直陪伴在他的身旁便再无所求的陆绍云,对现如今的生活当真是再满意没有了。 夜幕降临,熄灭了烛火的卧房里,架子床上的幔帐又一次无风自动着。帐子里,被陆绍云持续的需索弄得四肢酸软的夏霜寒,正全身汗湿地躺在床榻上,动也不想动。 “庭轩我说你至于吗?在过去的一个半月时间里,虽说我因为会牵拉到伤口的关系而让你不怎么尽兴。可是我也没让你一直强忍着吃素吧?可你今晚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饶了我吧,我是真的好困、好累啊!” “霜寒,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想快点要个孩子,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可是你现在喊困喊累,不让我尽兴,咱们又怎么能有孩子呢?” “你又胡扯!大夫都说了,如果想要孩子,这件事做得太频繁了反而不好,所以你现在少拿孩子当挡箭牌,为你的兽行进行开脱。” 原本使用的是谴责与责备的语调,但是因为困倦与乏累的原因,而导致说话声音软绵绵、甜腻腻的夏霜寒所说出的话语,非但没有取得她想要取得的效果,反而导致了陆绍云的情绪高涨、变本加厉。 “霜寒,你不是也说过,顺其自然,孩子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生吗?那我现在就是在顺应本心、顺其自然啊!”话音落下,不等妻子再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就以唇将其封缄的陆绍云,很快便又欺身上去,将夏霜寒拉入了缠绵的漩涡。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尾声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自徐锦涵被射杀那日计算至今,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八个年头。 在这八年多时间里,夏霜寒和陆绍云不但拥有了一男一女两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他们平淡幸福的婚姻生活更维持得异常稳定,并没有出现任何了不起的波折。 秋风飒爽、金桂飘香,又是一年秋季,又是一个秋狩的九月。 这一年同过去几十年来的惯例一样,宣布狩猎开始的第一个猎物——雄鹿,已然被带到了林地的入口处,等待着圣上弯弓搭箭将其射杀。 只不过与九年前不同的是,现如今上了年纪的皇上,已然拉不开那么硬的弓了。于是乎,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这一箭,便被圣上亲手交到了自己异常满意的接班人——太子欧阳瀚——的手中。 “爹,今晚我想吃娘亲亲手做的炖兔肉,所以你今日一定要打满三只兔子再回来,好吗?毕竟等到晚上,两个林哥哥,还有林叔叔和芭丽雅阿姨,他们是一定会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所以要是没有三只兔子,这道炖菜肯定就要不够吃了。” 林场外开阔的出入口处,眼见其他人都已经纷纷追随着太子殿下策马扬鞭地奔进山林中去,但深知自己的父亲今日不当值,因此用不着护卫太子,进而敢肆无忌惮地对陆绍云撒娇的陆承瑞,抬起自己软乎乎的小手拉着父亲的衣袍囔求道:“爹爹你会早早地就打好三只兔子回来的对吗?承瑞不想饿肚子。” “爹爹答应你,一定会早早地就打好猎物回来,绝不让我的承瑞饿肚子。”慈爱而又宠溺地抱起自己年仅四岁的小女儿,微微低下头去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的陆绍云,随即又满脸带笑地转向站在夏霜寒身边的陆继佳,向自己年方七岁的儿子问道:“继佳有什么想要的吗?爹爹一会进去打给你。” “儿子没什么特别想要的,那些漂亮的兽皮,等儿子练好了弓马,日后定然会自己给自己打回来。” 与自己继承了父亲和母亲所有外貌上的优点,因而长相玉雪可爱,同时更拥有着同夏霜寒一样的发色和瞳色的妹妹不同,打小便显得少年老成,面上自带一种诙谐的沧桑持重感的陆继佳,无论是外貌特征还是性格脾气,都仿佛是同自己的父亲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是吗?继佳想等过上几年,再自己为自己打猎是吗?嗯嗯,很好很好。”放下怀中的女儿,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发顶的陆绍云,很快就在朝陆继佳露出一个鼓励与赞赏的笑容后,转向了夏霜寒:“那我这就进去了,你记得照看好孩子们。” “知道了,你就尽管放心进去吧!”微笑着目送丈夫翻身上马,牵起年幼的女儿朝陆绍云挥挥手的夏霜寒,很快便在儿子的催促下,带着子女一起去往了自己于昨日就同芭丽雅约定好的碰头地点。 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的营地外侧,与树木掩映的山林外围相交叠的地方,九年前夏霜寒向谢卓亭和章芸燕展示箭术的那个位置,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挑选好大树、并已经在树干上绘制好标靶的芭丽雅,已然在几盏茶的功夫前,便指点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练习上了。 “哟芭丽雅,来得挺早嘛!”待不需要母亲出声招呼便自动加入到林家兄弟的练箭行列中去的陆继佳,将自己的妹妹拉去旁观他们练习后,抽出一部分心神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的夏霜寒,便同芭丽雅一起闲话起了家常。 从晚餐的话题延展开去,聊到孩子们最近做的头疼事以及孩子们各自的课业都完成得怎么样的夏霜寒和芭丽雅,并没能一直把这样轻松愉快的对话进行下去。因为,哪怕是从来不惹是非的人,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主动招惹上来的各种是非给纠缠住。 “哎哟我说霜寒妹妹,那镇北将军家的小姐可是追着庭轩进林子里去了!你现下还能不慌不忙地站在这里聊天,完全不在意夫君的情况,我说你可真是心宽哪!” 语调中带着明显的挖苦与嘲讽,迈步走上前来向夏霜寒发出挑衅的人,正是陆绍云的长嫂谭氏。 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因为当初到徐府怂恿徐氏进入京兆尹衙门的监牢去向夏霜寒找麻烦,因而间接导致了徐氏的自杀身亡的孟氏和谭氏,已然因为她们的行为,而遭到了各自夫君的厌弃。 被夫君进行了严厉的惩戒,随后的日子又一直过得郁郁不得志的孟氏,已然在三年前因病过世了。而日子同样过得不顺心的谭氏,则一日日不断加重着心中那对夏霜寒滋生出的怨气。 “谭氏,我说你到底有完没完?每次见到我,你都要像这样阴阳怪气地凑上前来找麻烦,你难道就不觉得烦吗?”出言委托身边的芭丽雅暂时代替她看顾一下孩子们,随后转身迎上前去的夏霜寒,很快就进行了应对。 “你今日不知又是吃了哪种枪药了,我想想,是你的夫君又去了哪个姨娘的院子里,把你冷落地丢在一边,还是说你娘家的哪个小姐,又因为你让她们蒙羞的关系,而搞砸了明明很有可能谈妥的婚事了?谭氏,我劝你还是消停消停吧,否则再闹下去,今日出丑丢脸的人也只可能是你而不会是我。” 话说三年前,谭氏在娘家最小的亲妹妹,原本很有可能会同当时已经成为的武举人并在金吾卫中任职的谢卓亭喜结良缘。 只可惜,谭氏每逢见面便没事找事地前来招惹夏霜寒的行为,不知道被同夏霜寒多有往来的谢卓亭于无意中撞见了多少次。于是乎,因为谭氏的行为对她娘家的妹妹生出了几多恶感的谢卓亭,才会断然拒绝这门婚事,并迎娶了别人家的姑娘。 “我就不明白了,在定国公府里,你已经遭了祖父、父亲还有你夫君对你的厌恶,在你的娘家,你又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妹妹的婚事被搅黄,而被姐妹和母亲埋怨,你这般两边不讨好两边没依靠,到底又是哪里来的底气,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送上门来找我的麻烦?难道说,不把事情闹大搅得自己被休弃,你就不满意是不是?” “......”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定国公府长孙媳同夏霜寒比起来,确实过得非常惨淡,且无论是在祖父还是在公爹眼中,都完全毫无地位可言的谭氏,非常清楚地记得在过去八年中,每次同夏霜寒闹起来,她都是一场没脸的结局。 于是乎,惯于用招惹夏霜寒的方法发泄心中的怨气,可是又不敢真的把她给惹毛的谭氏,便在撂下一句“等你年老体弱、色衰爱迟的时候,总有别的女人能代替我收拾你”之后,便灰头土脸地转过身,夹起尾巴离去了。 “这女人也真是能折腾,她这都搅和了几年了,怎么还是这般没完没了的?”待夏霜寒回到她的身边后,便朝着谭氏的背影从鼻子里非常不屑地哼了一声的芭丽雅,说话间抬眼看向身侧的友人道:“刚才怎么回事?我听她说,似乎是什么镇北将军家的小姐去林子里‘邂逅’庭轩哥去了,这么个麻烦,你不打算跟进去看看?” “没必要。” 面带从容自信的微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的夏霜寒道:“这么些年来,对庭轩生出过觊觎之心的女人难道还少吗?只不过,无论她们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使用着什么样的伎俩,只要庭轩的心一直在我身上,那么她们就永远只能是惹我一笑的跳梁小丑,绝对不可能有第二种身份。所以我啊,根本就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在过去几年时间里,陆绍云因为其俊美的相貌、强健的体魄、光明的前途、富足的财产,以及他对妻子那份矢志不渝、忠贞不二的情感,而时常被京城中的世家贵妇们挂在嘴边,赞誉为“京中第一好夫君”。同时因着这份褒奖,陆绍云身边那些无疾而终的桃花,也一直没有断过。 “我就不明白了,庭轩哥明明是以入赘的方式同霜寒姐姐你成的亲,大夏律法也已经明文规定,但凡入赘的男子,终其一生皆不可休妻更不得纳妾。那么既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取你而代之,那些女人又为什么还是那么想不明白地、非要往庭轩哥身上扑呢?” 面对着微微蹙着眉头的好友发出的疑惑和感慨,面色从容的夏霜寒勾唇一笑道:“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她们依然在心中怀有一丝侥幸罢了。想当初我和庭轩成亲的时候,走的是戎族的结亲仪式,而并不是由男方登门到女方家去进行拜堂成亲的入赘仪式。” “及至婚后,我和庭轩,我们又一直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并没有生活在夏家,同时我的两个孩子,也都姓陆不姓夏,所以,那些女人们会因为这种种与入赘完全不符的迹象,而在心中怀抱着一丝侥幸的幻想,觉得自己有可能得到庭轩,也不是什么让人费解的事情。” “只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因为这些女人而生出任何担心就是了。反正那些送上门去的狂蜂浪蝶,庭轩都会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便即刻帮我将其处理干净。所以我只需要照顾好我的两个孩子,管理好我们共同的小家,这样也就足够了。” 山林外,夏霜寒对那些试图取她而代之的女人毫不在意;山林里,面对着明显对他有所企图的镇北将军家的小姐,陆绍云的表现也确确实实没有让自己的妻子失望。 自打翻身上马进入山林后,陆绍云就即刻察觉到了跟随在他身后,同他一起去往遍布小型猎物的东区山林的镇北将军府小姐——冯纤柔。 冯纤柔这位姑娘,当年在西北驻军多年进而长时间接触镇北将军的陆绍云是认识的。只不过认识归认识,在明知道已达适婚年龄的冯纤柔所图为何的情况下,他却不会看在与她的长辈相熟的份上,就对她和颜悦色、多加照料。 牵拉着缰绳有条不紊地前行,完全无视身后的女子的陆绍云,只一门心思地寻思着尽快完成女儿向他提出的“三只兔子”的要求。只不过,当他看见一只毛皮上乘但却个头不大的兔子,进而思索着“打这只回去到底能不能算数”的时候,紧随在后的冯纤柔,却弯弓搭箭地捷足先登了。 “既然她想要,那便让给她吧!”无声地在心中嘀咕一句,调转马头意欲前往别处搜寻下一个猎物的陆绍云,却忽然被跃下马来、奔前几步,随即弯腰捡起那支中箭的兔子又折返回来的冯纤柔,抬手拦住了去路。 “陆统领,纤柔把这只兔子赠于你可好?方才我在林子外面见到了你的女儿,觉得承瑞她长得甚是玉雪可爱,所以,这只白兔送给她做个围脖,你看可好?” 尽管心中对夏霜寒所生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但因为知道陆绍云是个“爱女狂魔”,因而不得不在面上保持住微笑,试图以孩子作为突破口,同陆绍云展开的话题的冯纤柔,其并未出口的真实打算,即刻便尽数落空了。 “冯姑娘,自打你半年前从边关同自己的父亲一同返回京城以来,这段时日里,相信我几次三番地对你进行刻意避让的举止,已然让你彻底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么时至今日,在你已经在我这里碰过那么多次软钉子的情况下,你依旧还是要继续执迷不悟,进而逼迫我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把那些难听的话说出来吗?” 从来就不打算从这些对他有所企图的女子手中接过任何东西的陆绍云,自然不可能去理会冯纤柔意欲赠送给他的那只白兔。端坐在马鞍上,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马下的女子的他,已然拿定了若是她今日还不肯幡然会晤,那么他也就不会再给她留任何一分情面的主意。 静谧寂寥的山林里,手中握着弓箭同时提着一只白兔,站立在马下仰头望着自己心悦的陆绍云的冯纤柔,因为意中人的一句话,而瞬间便眼眶泛红,嘴唇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为什么呢?我自问并不比忠义乡君差,可为什么你偏偏就选了其貌不扬的她,而完全不拿正眼去看别的女人呢?” “除了霜寒,不论别的女人究竟是用什么姿态在我的眼前晃悠,欲拒还迎也好,骚首弄姿也罢,于我而言全都是红颜枯骨,根本无法在我眼中留下一星半点的倒影。所以冯姑娘,还望你莫要再继续执迷不悟,而是尽快忘了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 尽管从来不会对那些送上门来的女人保持和颜悦色,可是面对着诸如冯纤柔这样尚且还有“救”的女人,陆绍云也不愿意将她们一个个全都视作“裴娉婷”,对她们完全不留情面,甚至于用言语抨击得她们连自尊都无法保有。 于是乎,撂下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后,调转马头的他,便撇下冯纤柔打马离开了。 “是吗?原来你对忠义乡君的感情,当真如传言所说,矢志不渝、忠贞不二。如此看来,绝对毫无机会的我,也是时候该放弃冥顽不灵,转而接受父亲为我安排的亲事了。” 又一个想要拥有“京城第一好夫君”,但却根本不可能如愿以偿的女人被陆绍云给解决掉了。而对丈夫的这种表现颇为满意的夏霜寒,则在这晚入夜后,喜笑颜开地给陆绍云提供了奖励。 “亲额头算什么奖励?咱们这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你还和我玩这个,你当我还是十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小伙子吗?”对妻子提供的这份奖励一点也不满意的陆绍云,扁了扁嘴出言为自己争取道:“不行,你必须得进行追加奖励。” “追加什么追加,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幕天席地的,你可真是好意思!” 缀满星斗的璀璨星空下,妥善安置好两个已然在帐子中入睡的孩子,随后同丈夫一起坐在帐外篝火边的圆木上,裹着同一条毛毯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聊着天的夏霜寒嗔道:“而且这里可不是咱们自己家,周围还有别家的帐子呢!你在这里同我耍无赖,叫别人看见了那该多么有伤风化?” “所以我当初就说,我讨厌秋狩嘛!帐子又不隔音,你还放心不下孩子们,这一个月,注定我是不能好好地吃肉了。” 夜色深沉的时刻,很确定其他家的女眷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走出帐子,但却不可能让那些依旧逗留在外的男子也一个都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陆绍云,一边无可奈何地抱怨着,一边聊做解馋地凑到妻子腮边,浅淡地吻了吻。“等回家之后,你一定要好好地犒劳我,知道吗?” “只要你少量多餐,别一个晚上吃的太多了,那么就算多犒劳你几顿,我也是乐意的。” “这我可不能保证,毕竟饿的狠了的时候,一旦碰到美食,那可是刹也刹不住的。” “......”因为丈夫的没正形而无语地沉默片刻,随后将脑袋放松地靠进陆绍云的颈窝的夏霜寒,面带笑容地叹气道:“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当初选了你,那么也就只能在这方面多多包容你了。” “还是娘子体贴。”低下头来呼吸着妻子的发香,只感觉有妻有子的生活无比美满的陆绍云,满足叹息道:“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愿下辈子,你我依旧可以在一起。” “如果真有下辈子的话,那么我相信,我还会在见到你的第一面,便心动异常地相中你。” 番外一 嘹亮的号角声在大军暂时进行驻扎的营地上空回响,密密麻麻的诸多营帐中的某一顶里,闻听这熟悉的起床号随即睁开惺忪的睡眼的陆绍云,在坐起身来打量清楚营帐中的摆设以及弄清楚自己现下所在何处后,当即便感到有些迷糊与发蒙。 “喂,庭轩,你这是发什么呆呢?今日上午大军要入城,你还不赶紧起床收拾收拾,尽快做好准备?” 与陆绍云同住一顶营帐的袍泽,一边手脚麻利地穿戴着衣物,一边朝依旧呆坐在床的他道:“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常年不回家,这回却陡然间回到了京城,所以你一下子把自己给高兴傻了?” “京城?回家?”目露疑惑与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自己的袍泽,一瞬间意识到面前这位早就已经过世多年的袍泽现如今不但重新活了过来,同时还变年轻了不老少的陆绍云,当即便觉得自己应当是还没有睡醒。 陆绍云记的很清楚,自打夏霜寒被裴娉婷雇佣来的匪徒杀害后,为她报仇雪恨随后便带着她的棺椁前往边关,同母亲断绝了一切来往的他,已经孤家寡人地在西北驻扎了许多年。 而昨晚,又逢夏霜寒忌日的他,更是带着酒坛,到妻子的坟前去同她话过近况。可是怎么现下他一觉醒来,自己忽然间就从苦寒边塞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京畿地区呢? 心存震惊与疑虑地掀被下床,趿着鞋子跑到帐外的陆绍云,不一会功夫便难以置信同时欣喜若狂地弄清楚了自己现下的处境——他回来了,回到了自己刚满二十岁的那一年,回到了还没有同夏霜寒成亲的那一年。回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 日头渐高的时辰,巍峨高大的京城南城门早已大开。阳光灿烂但是却依旧寒风凛冽的这一日,直通宫门的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前来瞻仰剿灭了漠北铁骑的大夏战士的众多京城百姓。 “霜寒呢,霜寒她在哪里?”在整理过仪容、收拾好行囊后听从上峰的指挥翻身上马,依照命令在进城的大军中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的陆绍云,在前往皇宫的这一路上,一直在迫切地于自己右手边的人群中寻找着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夏家位于京城城东,因此,带着弟弟前来朱雀大街的夏霜寒不可能多此一举地跑到朱雀大街的西侧去。再加之,身为异族人的夏霜寒不戴面纱又有着一头与众不同的棕色头发,故而,只要骑在马上的陆绍云用心寻找,想找到与他生离死别那么多年的妻子,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夹道欢迎大军的民众在热情欢呼着,骑在马背上,无视其他因为他的出现而羞涩地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年轻女子的陆绍云,在全神贯注地寻找了一段时间后,便见到了那张刻在他心坎上的面庞。 “霜寒!霜寒!”同向着一众热情欢迎他们的百姓挥手致意的将士们不同,不是泛泛地对民众们微笑,而是专门针对自己前世的妻子招手高呼的陆绍云,眼眶微红,差一点便要控制不住地喜极而泣:“霜寒,是我,我是陆绍云,同你自幼定有婚约的陆绍云啊!你还记得我吗?” “......”原本听说今日大军入城的消息的夏霜寒,事实上并不是带着弟弟专门来见陆绍云的。毕竟,虽然自己打小便与他定有婚约,但在夏霜寒心目中,却是从来没有把陆绍云当做未来夫君的。 所以,为了一个仅仅只是在她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非常模糊的印象,随后便多年不曾见面的挂名未婚夫,就要她颠颠地跑来相迎相见,这于夏霜寒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带着弟弟来到这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原本只是想亲眼见一见这些真正的、保家卫国的英勇战士的夏霜寒,在见到骑着战马沿街而来的陆绍云的一瞬间,确确实实因为他那让她倍觉心动的英姿和气质,而控制不住地加快了心跳。 随后,仔仔细细地打量过他的面容,从他的脸上看出了陆啸清的三分影子的夏霜寒,更不怎么确定地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现下,陆绍云高呼出口的一声宣言,直截了当地帮助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想。不过闻听这句呼喊的夏霜寒,心中却并没有涌起任何的喜悦之情。 “想当初八年前陆绍云前去参军的时候,我不过就是一个九岁的毛丫头。在长身体的时候,每个人的身形相貌又都会发生巨大的改变,那么陆绍云,他为什么可以在多年不见我的情况下,就一眼认定我就是自幼和他定有婚约的夏霜寒呢?” “难道说,他和其他的汉人不同,并不认为胡人的相貌难以辨别,所以才会在牢记我母亲的长相的情况下,辨认出与母亲长得很像的我?”在心中无声地嘀嘀咕咕着,并没有出言对陆绍云做出任何回应的夏霜寒,顷刻间便被陆绍云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她现下的所思所想。 心中很清楚在多年不见的情况下,忽然间在这样的场合出言与夏霜寒相认,甚至于亲密地直接称呼她为“霜寒”,这两种举动都实在太过唐突与鲁莽,但却根本无法按捺住再次见到亡妻的喜悦之情的陆绍云,实在不可能等到正式登门拜访夏家的时候,再与夏霜寒搭话。 于是乎,顾不上去在意那些因为他的高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而不断地转动着脖子,寻找究竟谁才是他口中的那个“霜寒”的、就站在夏霜寒身边的诸位女子,恨不得便即刻跳下马去奔到妻子的身边,但却碍于军令因而不能这么做的陆绍云,继续出声高呼道:“明晚,明晚我就到夏家去看望你和夏叔叔,还有朝阳好吗?” “姐姐,姐姐,那个哥哥便是定国公府的陆庭轩,和姐姐定有婚约的那个人对吧?”被夏霜寒护在身体前方,站立在围观人群的第一排的夏朝阳,闻听陆绍云所说的要来登门拜访夏家的说辞,当即便牵拉摇晃着姐姐的右手,试图得到确切的回答。 “是,他就是陆庭轩。”确切地回应过弟弟,随后再次抬眼看向陆绍云的夏霜寒,在心存疑虑的同时,更生平第一次对她那桩自幼定下的婚事生出了微弱的喜悦之情。 自始至终都一直没能从夏霜寒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回应,但却依旧为着这阔别许多年的再次相逢而血液奔腾的陆绍云,信誓旦旦地在心中立下誓言:“霜寒你等着我,这一次,我绝对会给你一个温暖自由的家,随后护着你平安喜乐地走完此生。” 入京的大队人马依旧在平稳地向前推进,又往前前进了一段距离,随后即使再怎么回头也见不到夏霜寒的身影的陆绍云,果断地扭转过身来,拿定了自己接下来究竟要做些什么的主意。 非常清楚接下来的自己究竟要经历一套什么样的流程的陆绍云,很快便在圣上亲自接见包括他在内的数位立有卓越功勋的将士,并出言为他们颁下赏赐的时候,谢绝了所有的财物以及金吾卫副统领的职位,转而跪地陈情,态度真挚坚定地请求圣上为他和夏霜寒赐婚。 “你说你不要财物、也不要官职,仅仅只想求一道赐婚圣旨是吗?” “启禀陛下,确实如此。” 面对着因为他的请求而感到微微有些小小的意外的圣上,陆绍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末将自小便同夏敬之夏翰林的女儿夏霜寒定有婚约,在末将过去从军的八年时间里,霜寒她一直毫无怨言地消耗着自己的大好韶华等待末将归来,因此现如今,末将愿意用所有的赏赐,来回馈未婚妻对我的这份守候。” “黄白之物可以再挣,官职地位也可以再争,因此你唯今所求,仅仅只是一份,让你同未婚妻按照戎族习俗和传统结为夫妻并相伴一生的圣旨是吗?” “启禀陛下,正是这样。”毕竟,只要拥有了这份赐婚圣旨,我和霜寒之间就永远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前来插足,并且我和她还可以过上由自己当家作主的小家生活,如此一来,前世的悲剧相信今生就定然不会再发生了。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好了。” 原本想将自幼作为太子的伴读,同时又已经在军中历练了这么多年的陆绍云直接提拔为金吾卫副统领的圣上,在考虑到自己现如今还春秋正盛,因此金吾卫统领十年内不会换人,且陆绍云还非常年轻,完全可以再多历练几年的情况下,点头同意了陆绍云所提出的请求。 于是乎,在十一月中旬的这个寒冷的日子里,陆绍云和夏霜寒的人生,便自此走上了与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路。 一式两份的圣旨于陆绍云归家的这日当晚,便分别被传到了定国公府和夏家。而也正是因为这一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定国公府和夏家,就此全都炸开了锅。 定国公府夕霞院内,面对着换洗一新、用过晚饭且多年不见的孙子,在同陆绍云话了许久家常后,才把话题转向那道他已然仔仔细细地查看过的圣旨的陆啸清,尽管已经从孙子今日的行为中看出了他对这门婚事的认真与看重,但打从心眼里支持这门婚事的他,却还是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庭轩,虽然你说你之所以会向圣上求来这样一道圣旨,是因为你想要同霜寒丫头白头偕老,进而才用这种不可动摇的方式立下许诺,试图以此打动霜寒丫头获得佳人芳心。但在祖父我看来,你这么做却着实很是不妥。” “虽然你用这道圣旨保证了你和霜寒丫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关系,同时更保证了霜寒丫头能够在婚后拥有自由,这一点让祖父倍感欣慰。可是,你多年来同夏家并无来往,此次归来又还尚未登门拜访,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未经长辈的许可,便擅自请来这样一道圣旨,只怕夏家一家三口,谁也不会感到高兴啊!” “祖父,”在金銮殿上出言请旨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自己的行为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的陆绍云道:“庭轩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有多么的唐突和冒昧,可是能够凭借我自己的力量向圣上求来这样一道圣旨的机会,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啊!倘若我今日不这样做,下一个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心中很清楚,由孙子自行求来的圣旨同他这个身为祖父的人为其求来的圣旨,在心意上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的陆啸清,不得不承认孙子方才所说的话是对的。 于是乎,摇头淡笑着接受了这件事的他,便只最后交代了一句:“明晚吧,等明晚祖父同你一起去一趟夏家,把这件事情好好地解释一下。料想这样一来,易安和霜寒丫头也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祖父对他求来的这道圣旨只可能会持赞同意见的陆绍云,很快就在得到陆啸清的理解与支持后,离开了夕霞院。只不过,还不等他回到自己位于外院的院子里安置歇息,因为这道圣旨而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被气炸了的徐氏,便即刻遣了自己身边的大丫头来,将陆绍云唤去了山岚院。 “庭轩,我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娘当真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啊!”在过去几年岁月里,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陆绍云的这门婚事,完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同自己根本不中意的儿媳妇走到一起的徐氏,因为陆绍云今日的举动,而变得异常的气急败坏。 “为了这么个女人,你居然把圣上赏赐给你的财物和官职全部都推掉。金吾卫副统领,你知道这是多少人打破头争抢的位置吗?” 面对着自打前世自己带着夏霜寒的棺椁前往关外,便再也没有同她有过任何联系的徐氏,在感情上早已无法将她当成母亲的陆绍云,绝不会在终身大事的问题上有任何一点退让与妥协。 “母亲,现如今不管你是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反正圣旨已经摆在了那里,因此,我只希望你能放下你的私心,不要再仅仅凭借你自己的好恶,来评判我的婚姻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能娶到霜寒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别的女人我一概瞧不上。我像这样说,不知道你能理解吗?” “你......你......”面对着从军八年才从边关回京任职的儿子,徐氏只感觉陆绍云根本就是换了个人,已然完全找不到八年前的那个他,所拥有的任何一点样子了。 并不在意徐氏现如今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只求今生,她能够和夏霜寒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地各自生活下去的陆绍云,就这么在斩钉截铁地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后,转身离开了山岚院。 明月高悬、繁星璀璨,当青瓷般寒凉的月华,倾泻向京城的千家万户的时候,这座大夏疆域内最大的城市,已然完全进入了宵禁时分。 尽管已然分别向夏霜寒和陆啸清说过,自己会在明晚登门拜访夏家,但惦记着夏霜寒的陆绍云,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提前了不少时间,就这么于夜半时分,只身一人施展开轻功,飞檐走壁、迫不及待地摸到了位于城东的夏家。 “接到了圣旨从而倍觉惊诧莫名的霜寒,定然会因为强自按捺下即刻便前来找我一问究竟的情绪,转而选择等到明日再来正式解决这件事的原因,而在这静谧的深夜里,心事重重地无法安心入睡吧?” 心中如此作想,随即轻手轻脚地落在屋瓦上,垂目打量着这座他无比熟悉的两进小院的陆绍云,很快就揭开房顶上的屋瓦,开出一个足够他轻松进出的豁口,随后悄无声息地进屋落了地。 面前这间陆绍云曾经来过无数次的闺房内,有着从月白的纱帐里飘出来的属于夏霜寒的平稳浅淡的呼吸声。而迈步过去掀开纱帐,见到确实如他所料一般睡得并不踏实的爱人的陆绍云,则当即便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抚上了妻子的脸颊。 “嘘!别叫,是我,陆绍云。”因为自己持续的轻柔摩挲,而将睡梦中的夏霜寒唤醒的陆绍云,在她睁开眼睛露出惊惧之色之前,便出声自报了家门。 而借着月光看清楚坐在自己床沿上的来人究竟是谁的夏霜寒,也确实戒备满满但是并未尖叫出声地快速坐了起来。“深更半夜摸到我这里来,你想做什么?” 虽然迫切地想要弄清楚今日接下的那道赐婚圣旨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此时此刻更好奇陆绍云踏月前来的真实目的的夏霜寒,只是出言询问了心中的第二个问题。 “我知道今日接到的那道圣旨定然让你充满了疑惑与惊讶,所以我现在前来,只是想为你解答这个问题,以此助你安然入梦。” 番外二 昏暗静谧的卧房里,于说话间在夏霜寒的脸上捕捉到越来越浓重的怀疑之色,同时知道自己的回答并不能让她感到满意的陆绍云,如实以告道:“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很想你,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来见见你。” “你很想我?真能扯。陆公子,老实说如果不算儿时那些浅淡的接触的话,你我根本就算不上认识吧?”质疑异常地扬了扬眉,在寒冷的深夜里将棉被往身上拢了拢的夏霜寒,对听到的说法打从心底里不相信。 “是,老实说从小到大,你我接触的时间并不算多,但这却并不妨碍我通过别的渠道了解你,进而心悦于你吧?” 对上辈子身为已婚男子的陆绍云来说,“心悦”这样浅淡的词汇,根本不足以表达出他对夏霜寒的感情的万分之一。但对于从小到大就仅仅只是在今日体会过“何为心头小鹿乱撞”的夏霜寒而言,这个词汇却瞬间就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京中好友,比如说在真趣阁的对面开了那家饕餮楼的卓非凡;以及我的家人,尤其是非常喜欢你的我的祖父,他们给我寄来的书信里,时常写有关于你的事情。那些事情涉及许多方面,时间跨度也很长,因此不单单是过去八年,哪怕是你儿时的许多事情,我都可以如数家珍。这一点,你可相信?” 抬眼看向面前面色羞红的夏霜寒,在书信这件事上撒了谎的陆绍云,随即便讲起了许多前世的他从夏霜寒本人,柳子润以及夏敬之等等很多人那里听来的关于她的趣事。而聆听着陆绍云的娓娓道来,发现他对她当真非常了解的夏霜寒,则禁不住对他方才坦言的那句“我很想你”有些动摇了。 “我知道我突入其来的说辞并不能够即刻便让我取得你的信任,可是,我觉得我今日特意求来的那道圣旨,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成为一种佐证。” 很清楚自己现如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一点点地帮助自己获得夏霜寒的信任的陆绍云,有条不紊地继续解说道:“圣旨上所说的,按照戎族习俗与传统缔结婚姻的这个说法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你不会看不出来。所以,你难道不认为,尽管我的做法确实有些唐突与无礼,但我对你的心意却是货真价实的么?” “......”心中非常清楚圣旨上的文字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婚姻生活的夏霜寒,尽管确实因为陆绍云不加商量的先斩后奏而感到有些恼火,但她却的的确确不能否认陆绍云的一片心意。 “这个......那个......所以也就是说,你因为心悦于我,想要用符合我要求的婚姻条件来打动我,所以才会舍弃了钱财和职位,转而选择了请旨是吗?还有你之所以会在朱雀大街上一眼就认出我,并直接称呼我为霜寒,以及现下贸然前来找我,也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 “是。”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夏霜寒,点头应是的陆绍云不容置疑道:“今生今世陪我共度一生的人只能是你,对此,我不会生出任何的犹豫与动摇。” “......”陆绍云他心悦于我,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原来他早就已经将我放进了他的心里吗? 一瞬间只感觉自己因为接收了太多突如其来的信息而微微有些思绪混乱的夏霜寒,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终于好不容易整理清楚思路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先斩后奏这件事我确实可以看在你方才提供的解释的份上不予追究,但是你不经同意擅自做主导致的结果,我却不能不好好和你说一说。” “圣旨赐婚也就是说,只要我活着,那么我这辈子无论如何也是必须得嫁给你了。可是,我根本不了解你,所以万一在相处之后,我发觉自己根本就不喜欢你,进而完全不愿意嫁给你,那我这辈子不是就只能无奈地和你成为一对怨偶,白白虚度一生了吗?” “绝对不会的,你一定会发自真心地希望能够与我长相厮守的,这一点,我非常地有自信。”说话间微微一笑,展臂将眉间依旧带有浅淡的不满的夏霜寒连人带棉被捞在怀里,低下头来在她的发顶上浅浅一吻的陆绍云道:“怎么样,现如今你所感觉到的面红耳赤和心跳加速,是不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你体会到?” 因为忽然间被陆绍云捞进了怀里,完全没料到自己会遭遇这样的突然袭击的夏霜寒,当即便禁不住微微呆了呆。而待她回过神来后,因着陆绍云的言行举止而火速烧红了脸的她,则因为心跳如鼓,手足无措的原因,而完全顾不上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了。 无法否认从小到大只有陆绍云这么一个人让她感受到了何为“心动”的夏霜寒,依旧在垂死挣扎着不愿意轻易承认事实。“你......你你你......你怎么能对我随便动手动脚的?你......你现在根本连我的熟人都算不上!怎么能够做出‘亲吻’这种超越礼节的事情来?” 面红耳赤,理智上认为现下的情况根本就不对,但感情上却因为面前这个不知什么原因,却就是让她倍觉依恋的怀抱而无法进行大动作的挣扎的夏霜寒,已然完全陷入了手忙脚乱、舌头打结的状态里。 “你对我感觉陌生没关系啊!反正圣旨摆在那里,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进行相互了解。所以,被迟早会成为你的夫君的我在发顶上亲一口,确确实实算不上什么事,不是吗?” 说话间抱紧怀中的人儿,将下巴搁进她温暖的颈窝,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的陆绍云,只感觉自己现下幸福得好像在做梦。 “夫......夫君......”因为气血上涌导致的温度升高,而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基本等于变成了一团浆糊的夏霜寒,实在接受不了这种“今日刚刚让自己感觉心动的男子,不过几个时辰就变成了她未来夫君”的跳跃式发展。虽说他们俩确实已经定亲许多年了,可是那个和这个完全就是两码事啊! 时隔许多年才再一次将失去的珍宝抱进怀中的陆绍云,片刻后就在嗅着夏霜寒身上散发出来的淡雅的缅桂香,随即彻底地放松下来的过程中,依靠着夏霜寒的肩膀睡了过去。而他持续吹拂在夏霜寒耳畔的温热湿润的气息,也总算将呆怔住的夏霜寒给唤醒了。 “喂,喂,陆庭轩,你醒醒,你醒一醒啊!喂!”言语呼唤加上肢体推搡也依旧没能将很多年来一直孤枕难眠,今晚这才终于好不容易睡安稳了的陆绍云唤醒过来,明知道和陌生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该有多么的不妥,但却没来由地万分坚信陆绍云完全值得信任的夏霜寒,最终选择了妥协。 “算了,床让给他,把他安置好之后,我再到短榻上去将就一夜吧!” 从棉被的缝隙中伸出手来脱下陆绍云的靴子,意欲将其推到床榻内侧去躺平的夏霜寒,在如何脱下陆绍云的外袍这件事上犯了难。“陆庭轩,你抱我抱得那么紧,完全不肯松一松手,你让我怎么给你脱外裳啊!” “唔嗯。”在睡梦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呢喃,随后在夏霜寒的颈窝里蹭了蹭脸颊的陆绍云,哪怕已经睡着了,却还不忘用梦话向妻子讨价还价。“霜寒你亲亲我,只要你亲亲我,什么我都听你的。” “......”这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真会顺杆爬。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应该大叫一声,然后把扰人清梦的这家伙给直接打出去才是! 把团在被窝里的拳头捏得“啪啪”响,真想狠狠心将陆绍云掀到地上去的夏霜寒,却实在狠不下心来对付这样一个像小奶狗一般朝她撒娇的男人。 于是乎,确认陆绍云不是在装睡而是真的已经睡着了的夏霜寒,好言好语地同说着梦话的他商量道:“你先放开我,等乖乖地按照我说的做了之后,我再亲你一口好不好?” “不好,放开你之后你就又要不见了,我不。”不但在口中执拗地不肯让步,双手更是将夏霜寒越抱越紧的陆绍云,一个使力间便将她扑倒在床榻上,随即手脚并用地将其缠在了自己身前。 “......”就是朝阳小时候撒娇不听话,他也没和我玩过这招啊! 四肢均被紧紧地箍在身侧,万分确定自己若是像这样睡到天明,那么她绝对会四肢麻痹到连床都下不了的夏霜寒,无奈地凑到陆绍云腮边,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轻轻亲了一口,随后道:“你先放开我,等我脱下你的外裳给你盖好棉被,之后再亲你一下你看如何?” 因为夏霜寒的劝说而听话地松开了四肢,随即被脱下衣物盖上被子的陆绍云,根本不等夏霜寒耍赖地转身走开,便在察觉到鼻端的缅桂香正在远去的一瞬间,出手将正欲穿鞋下床的她扯跌到他的胸膛上,随后抱着她躺在了同一个被窝里。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说把床让给你还不够,我还必须得被你抱着用来取暖不成? 心脏狂跳、血液奔流,强自按捺下所有的羞涩之情,只力求从陆绍云的臂弯中挣脱出来的夏霜寒,最终在气喘吁吁地费力挣扎许久后,无奈地接受了自己只能像这样睡一觉的境遇。 “反正圣旨已经下了,我是注定只能和陆绍云在一起了。那既然最终的结局——成亲——都已经确定了,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干脆就这样吧!”无声地如此在心中开导过自己,认为就算是和陆绍云抱在一起单纯地睡一觉,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的夏霜寒,就这么放弃了挣扎,乖乖地依偎在了面前的这个怀抱里。 黎明时分睁开眼睛,心爱的妻子就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这于陆绍云而言,已经是许多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安静地凝望着多年不见的妻子,明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尽快离开,那他就势必会被别人发现自己“夜探香闺”的行径的陆绍云,依依不舍地只想拖到最后一刻再行离去。 在寒冷的冬夜里依偎着一个常年练武,因此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人入睡,是一件温暖舒适的事情。而在后半夜一直睡得如此舒服的夏霜寒,也得以比往日稍早一些睁开了眼睛。 “娘子,你醒啦?”侧卧着用胳膊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眉开眼笑地同睡眼惺忪的夏霜寒打招呼的陆绍云,早在上辈子便已经掌握了得寸进尺的真谛。“娘子,你既然已经愿意同我同床共枕一起过夜了,那么圣旨上所写的那句’择日成婚’你是不是也应该正式考虑起来了呢?” “陆绍云,你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可当真是炉火纯青啊!”语气中并无嘲讽,而仅仅只有着无奈的调侃的夏霜寒,伸手扯过搭在放置在床榻边的靠背椅上的他的外袍,直接扔到了陆绍云的脸上。“赶紧的,给我麻溜走人,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再耽误下去,我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是是是,都听娘子的。”利落地翻身下床穿戴整齐,留下一句“只希望娘子也能听听为夫的意见,考虑考虑咱们究竟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的陆绍云,随后便纵身跃上屋顶,在已然消散了不少的夜色中悄然离去了。 顺利地回到家中,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因着并没有成为金吾卫副统领的关系,故而用不着急切地赶在五日内到金吾卫衙门上任,而只需要在来年二月份再前去报到即刻的陆绍云,在已然完成了请旨赐婚这件事后,终于得以放心地闲下来,好好规划一下自己这辈子的未来了。 “官职问题用不着担心,只要霜寒平安无事,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副统领,统领,这些职位最终都会被我收入囊中。至于买房置地,因为拒绝了圣上的赏赐,导致我手上的银钱现如今并不充足,所以与其将八年来的积蓄全都砸在宅子上,还是将银子交给非凡,同他合伙比较妥当。毕竟,前世他的生意一直都做得稳稳当当,从来没有亏过本。” “婚后居住地点的问题嘛,祖父是不可能让我和霜寒自行到外面去进行租住的。所以,现在这处位于外院的小院,还有内院里的清风院,究竟要住在哪一个里,还是交给霜寒来决定吧!反正我们自已自足,不向公中缴纳银子,同时也不占他们的便宜,只把院门一关,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如此在心中自言自语一番,将今后生活的几个大项考虑清楚的陆绍云,很快就在同家人打过招呼后,留足用于办婚事以及维持接下来半年的日常开销的银钱后,带着盈余,打马出门,前去找到了自己的发小——卓非凡。 “几年不见,这回终于好不容易再相聚,结果你可倒好,见面不知道同我诉别情,开口就和我谈生意,你啊你啊,真真是让我伤心。”熙熙攘攘的上午,车水马龙的西市,在饕餮楼的三楼雅间中与发小一聚的陆绍云,即刻便遭到了卓非凡玩笑意味浓厚的抱怨。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相信你一定已经听说了我为了一道赐婚圣旨,而放弃了金银和官职的事情,所以,既然现如今我没能加官进爵,接下来又很快就要娶妻生子,不赶紧让钱袋子鼓起来,我怎么养家糊口啊!” “得,你少来,国公爷最疼的孙子就是你,怎么他还能让你和你的霜寒流落街头、喝西北风不成?”嘴上虽然如此说着,从陆绍云手中接过装银票的匣子的卓非凡,其实却非常乐意和自己的好哥们有钱一起赚。 “前几日听熙然说你昨日要回来,我们就琢磨着这两日摆桌酒席,叫上可英,咱们四个好好聚一聚来着。只不过,可英的长子最近病了,百日宴都没能办成,所以你的接风宴,就只能等过几日再说了。” 清楚地记得前世自己的接风宴,就是等到曾可英的嫡子病好之后才在曾家摆的陆绍云,当即便像前世一般出言提议道:“那干脆这样吧,等小侄子的病好了,咱们一起去可英那里聚一聚,顺带着把该送给小侄子的礼物也一并给了。” “嗯,这主意不错,我看就这么办吧!可英那边由我去同他说,至于熙然那里,就交给你去通知了。反正他的那座小院,距离夏家那么近不是?”说话间笑着朝陆绍云挤了挤眼睛,脸上尽是调侃与玩味之色的卓非凡,很快便就生意一事,同发小签好了一应字据。 揣着字据走出饕餮楼,一心只想着待回家之后好好地整理一下自己的小账本,好等到夏霜寒嫁给他之后交给她,让她尽快接手的陆绍云,在返回定国公府的路上,却遇到了那个他前世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裴娉婷。 番外三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骑着爱马疾风一路往定国公府去,途径某个茶楼的陆绍云,却因为忽然发生的意外,而不得已刹住了脚步。 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上,不知怎地动手打起来的两拨人,在拳脚相加、大打出手间,将放置有茶壶的方桌连带条凳一起,抛到了窗外。而那下坠的方桌与从茶壶中泼溅而出的滚烫茶水下方,却都有着来不及躲闪开这飞来的危险的人。 不可能眼看着年仅五六岁的稚童被方桌直接命中头部,即刻便在马背上站起身来的陆绍云,足下一点便向着那孩子跃了过去,随即伸手接住了方桌。 而那连带着茶壶泼向两位面戴纱巾的年轻女子的茶水,则被手持桌子腿的陆绍云以桌面接下,随即连茶壶带方桌,一起放到了地面上。 “多谢公子搭救,多谢公子搭救。”手中拿着显然是被寒风卷走的孩子的小帽子,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刚刚才走开几步路,儿子就差点遭遇了致命危险的年轻母亲,折回到儿子身旁,当即便感激而又后怕地同自己的孩子一起向陆绍云鞠躬致谢。 与此同时,那两位面戴纱巾、穿着华贵的小姐的几个护卫,则冲进了茶楼,意欲向方才聚众闹事进而差一点伤及无辜的那两拨人,讨要一份公道与说法。 挥手送别被吓得泪水涟涟的年轻母亲,以及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而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男孩,转身走向自己的爱马的陆绍云,却在翻身上马之前被一道柔弱的女声给叫住了。 回过头来看向方才被他救下的两个女子,尽管一眼扫过去并没有在她们身后那辆,她们刚刚才从其上走下来的马车上找到裴家的族徽,但前世恨不得将裴娉婷剥皮拆骨的陆绍云,却还是一眼便从两人的身形上,看出了她们究竟是谁。 “裴娉婷,以及她最要好的手帕交,邓家小姐吗?” 心中后悔异常,只恨不得自己方才根本没有救下她们的陆绍云,无声地在心中道:“是我大意了。原本我还想着,今生只要看见了裴家的马车就一概绕道,管它是惊马还是翻车都不予理会,想来我就不会再与裴娉婷有任何瓜葛了。只可惜天意弄人,有些注定该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发生啊!” “恩公,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你应该就是定国公府的陆五公子吧?”拉着好友走上前来,同裴娉婷一起盈盈向陆绍云施过一礼的邓小姐,在口到感谢之后,为了方便自己的家人他日登门答谢,于是出言确认起了陆绍云的身份。 “昨日你和大军一起进城,随后当街向你的未婚妻挥手高呼的时候,我刚好就坐在位于那个路段的、某家街边酒楼的三楼雅间里,看着入城的将士们。所以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你应当就是昨日才刚刚回到京城里来的陆庭轩吧?” “......是,我就是陆庭轩。”原本只想在隐藏起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尽快离开这里,以免与裴娉婷再纠缠出更多的纠葛,只可惜不等他出言隐藏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已然知道他究竟是谁的邓家小姐,便出言揭破了他意欲掩盖起来的事实。 于是乎,规避不开、只得迎面而上的陆绍云略略一抱拳道:“今日之事完全就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望两位小姐不用将其放在心上。倘若你们心中委实过意不去,一定要让自己的父兄答谢在下,那么等来年春天,我与未婚妻喜结连理的时候,你们能够为我们送上祝福,也就足够了。” 自认为把话说得这么简单明了,裴娉婷应当就不会再打他的主意的陆绍云,在微微一错目光的瞬间,便从裴娉婷的眼中看到了他所期待的情绪——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根本来不及一点点地花时间、花精力进行浇灌与滋养,就不得不掐断心中因男女之情而萌发的嫩芽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低落、失望与遗憾。 “是吗?你和你的未婚妻来年春天就要成亲啦?也是,毕竟那赐婚的圣旨,你昨日便已经求来了嘛!”自问自答间赞同地点了点头,根本没发现身边的友人失落地耷拉下眉眼的邓家小姐道:“恭喜陆公子了,待明年春天,我与婷儿定然在你大喜那日,各自差人送去一份喜庆的贺礼。” “那就谢谢两位姑娘了。”对面前二人提供的贺礼根本没有丝毫兴趣,面带礼节性的微笑再次抱了抱拳,随后便再也不想继续留在此地耽搁时间,面对这两个他根本不想见的人的陆绍云,很快便转过身去,翻身上马离开了。 牵拉着缰绳行进在回家的路上,尽管相信自己昨日求来的那道圣旨,定然可以将裴娉婷挡在陆家大门外,但心中却依旧有着些许担忧与不放心的陆绍云,最终决定主动出击,促使裴娉婷和别的男人尽快定下婚约,以此彻底将她上辈子的疯狂扼杀在萌芽里。 前世在裴娉婷同升平公主一起被赞誉为“京都双娇”后,前去裴丞相府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快踏破裴家门槛的这件事,陆绍云记的很清楚。而在这些人中,对裴娉婷的感情偏执、强烈到了无人可比的程度的江以诚,陆绍云也依旧对其记忆犹新。 “把前世的这两个疯子凑作对,应当就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归宿了吧!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恶人还是要交给恶人磨才行啊!” 心中如此作想,认为只要现如今觉得裴娉婷还小,没到对她展开追求的时候,因而选择暂时按兵不动的江以诚展开攻势,积极地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进行谋划,那么被严防死守的裴娉婷就完全不可能再找到机会,纠缠于他的陆绍云,已经想好了自己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办。 江以诚外出应酬,出入酒楼茶肆的次数非常多,因此只要能够掌握住他的行踪,花银子顾两个人手,旁敲侧击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以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的形式,传到他的耳中去,那么就自然不愁他没有反应。 当然,传到他耳中的说辞陆绍云必须得仔细斟酌,毕竟他可不想在摆脱裴娉婷的同时,又被江以诚认作情敌,从而加以记恨上。 因此,适当地修饰一下言辞,让江以诚明白,裴娉婷已经到达了情窦初开,完全可以因为陌生男子的一场英雄救美,而对其心生好感的年龄,故而他可以不用再苦苦等待下去,而是可以直接放开手脚追过去,这样也就可以了。 “只要让江以诚急迫起来,感觉到‘如果自己再不动手那就晚了’,那么相信凭借他多年来对裴娉婷的执念以及他麻利的手脚,江裴两家之间的这桩婚事,就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在过完明年正月之前都可以一直休息在家,进而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完善并实施他方才所构思的计划的陆绍云,实在用不着赶在今日下午,就着急忙慌地前去查探江以诚的下落。 于是乎,顺利地回到家中,惦记着晚上登门拜访夏家的预定计划的陆绍云,便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如何应对自己未来的岳父的这件事上。 夏敬之和夏朝阳死在了乙丑年元宵节的东市大火中,这件事就发生在前世陆绍云和夏霜寒成亲之前,因此,在过去的岁月中根本就没能与自己未来的岳父以及小舅子好好相处的陆绍云,要说自己根本不为今晚的登门而感到紧张,那明显是不可能的。 京城城东,双河巷夏家大门口,在面前的两扇门扉开启后,深吸一口气跟随祖父来到夏家正堂里的陆绍云,在面对着面无表情,脸上无怒亦无喜,完全看不出他现下究竟在想些什么的夏敬之,随后进行出言叙述的整个过程中,都一直非常紧张与忐忑。 “......夏叔叔,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简洁明快、条理分明地将自己之所以会先斩后奏,不经长辈许可就擅自在御前请旨的理由一条条地说清楚,已然在一开始就为自己的鲁莽与冒昧向夏敬之诚恳致歉的陆绍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未来岳父的“裁决”。 “庭轩啊,老实说当昨日我莫名其妙地见到那道圣旨的时候,我是当真为你的失礼感到愤怒的。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自打从军起,你就从来也没有与我们通过书信加以联系过。所以,面对着你昨日那种突兀的做法,我和霜寒都深深地感到了被轻视。只是现在......” 无法否认陆绍云方才声情并茂的阐述确实符合情理,同时也对他积极、诚恳的认错态度表示满意的夏敬之,现如今已然基本谅解了他的做法,不再对他感到生气了。 于是乎,只听沉默片刻随后和缓了语气的他道:“现在,考虑到庭轩你对霜寒的心意确确实实货真价实,并且愿意为了她,用财富和官职去换取一份永不动摇的承诺与保证,因此我已然不可能再去对你加以苛责了。毕竟,想找到另一个如你这般对霜寒这么好的男子,我认为着实不大可能。所以......” “所以叔叔您愿意接受我做您未来的女婿了吗?”双瞳因为迫切与渴求而闪着光芒,心中无比渴望就此得到夏敬之的认可与祝福的陆绍云,没一会便欣喜异常地如愿以偿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可以毫不费力地从陆绍云眉开眼笑的模样中看出他确实心系夏霜寒,因而为自己的女儿能够得此佳婿倍觉欣慰的夏敬之,同样面带笑容地道:“毕竟你要知道,霜寒的心意我可做不了主。因此,如果你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你,那就算我接受了你,也是白搭。” “夏叔叔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让霜寒点头的。”平安地迈过了面见未来岳父的这道坎,轻轻呼出一口气的陆绍云,抬眼便在祖父陆啸清的脸上捕捉到了“继续努力,争取尽快将圣旨上的‘择日成婚’化为现实”的鼓励式微笑。 而看着自信异常的陆绍云,为女儿的婚事操了不少心的夏敬之,也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陆庭轩的自信不是白来的,毕竟霜寒若是当真对他、对这门婚事不满意,那她今早就应当风风火火地拿上马鞭前去定国公府,为自己讨要一个说法了。” “今日白日里,霜寒之所以会按兵不动、不怒不躁,只静静等着陆绍云上门解释与致歉,完全就是因为,她其实对这门婚事比较满意的关系。”心中有着这样的判断,因此夏敬之才会这么快就谅解并进一步接受了陆绍云。“没办法,女儿喜欢的,父亲在为其把关并认定该男子可靠之后,就应当全力支持才对嘛!” 并不知道自己昨夜的来访导致的“夏霜寒没有于今早前去找他讨要说法”的行为,会在今晚的这场谈话中,隐形地发挥这么大的作用的陆绍云,很快就在向夏敬之征得同意后,迈过门槛,找到了正在正堂后的院子里陪着弟弟做游戏的夏霜寒。 表面上一直在陪着弟弟做游戏,事实上却始终在分神注意着正堂里的谈话的夏霜寒,在陆绍云眉眼弯弯地来到院子里的时候,便出言将弟弟打发回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国公爷还和我爹在正堂里说话,你跑出来做什么?”悬挂在回廊里的灯笼所发出的色泽温暖的火光,映红了夏霜寒白嫩的脸颊。颤抖着眉睫,飘忽着眼神不好意思直接望向陆绍云的夏霜寒,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你我二人的婚事,方才夏叔叔已经点头答应了。而我之所以会走到这里来见你,也是征得了夏叔叔的同意的。”说话间一点点靠进夏霜寒,待两人的距离拉得足够近之后便伸出手去,将妻子的柔荑握进手里的陆绍云,面上尽是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 “既然现如今双方的长辈都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唯独只剩下身为当事人的你没有点头,那我自然只能把攻坚的重点定在你身上,才能尽快达成最终目标啦!” 感觉得到自己握着的那只属于夏霜寒的、躁动的右手,并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想要甩开他陆绍云,再次迈前一步,直挨到夏霜寒身边道:“霜寒,你说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所以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愿意和我成为夫妻,这一点我可以理解。” “所以,为了让你尽快了解我,我希望你接下来能够让我一点点地融入你的生活。由于暂时不需要上值的关系,因而直到明年二月份之前,一直休假在家的我每日都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因此,在这段时间里,你若是有诸如带着朝阳出门玩耍之类的活动,我希望你能让我参与进去。” “出门游玩的时候多带一个人,这并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更何况多一个有武艺傍身的成年男子在侧,不管走到哪里都定然要更加安全一些。”心中如此作想,同时在潜意识里已然愿意同陆绍云多多接触、增进彼此之间的相互了解的夏霜寒,在考虑片刻后,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够积极地融入我的生活。诸如同我一起去见一见我的朋友们,或者主动地为我做点针线活什么的。” 牢牢地牵着夏霜寒的手同她一起站在回廊下聊着天,只感觉因为爱人的存在,冬天的夜晚也不再那么寒冷的陆绍云,很快就于十一月下旬,迎来了他异常期待的,同夏霜寒一起出游的机会。 十一月下旬羊城学堂放假的日子,应陈氏兄弟的邀约去往陈家位于京郊的温泉山庄的夏朝阳,同自己最为亲密的姐姐,以及自己非常喜欢的庭轩哥哥,一起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辚辚作响的马车上,耐心细致地回答着夏朝阳提出的各种有关于塞北民情与地貌的问题,抬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夏霜寒的陆绍云,禁不住分出一部分心神,回想起了夏霜寒前来邀请他一同出行的那日,同他展开的对话。 “既然你和朝阳也是受邀前去的,那我作为一个同陈家完全毫无来往的陌生人,我也这么同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同陈老板和陈氏兄弟们说过了。陈老板因为年关将至异常忙碌的原因,抽不出时间来同去,所以当他听说我想邀请你去的时候,很高兴能多一个看顾孩子们的可靠小伙子的他,当即便干脆地同意了。至于陈氏兄弟,有朝阳陪着他们,他们可不在意你去还是不去。”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无论如何也得同去了。大冬天地泡泡温泉,还有比这更舒适的冬季出游方式吗?我这可当真是沾了你们姐弟俩的光了。” 番外四 簌簌的小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前往温泉山庄的道路上,乘坐着马车陪同夏家姐弟抵达目的地,照顾着他俩走下马车来的陆绍云,很快便见到了前世的他曾经数次与其打过照面的陈家兄弟。 在午饭之前妥善地安置下来并参观过别庄,理解小孩子们好动的天性的陆绍云,随后便在悠闲的午后,同夏霜寒一起,带着孩子们走到室外打雪仗去了。 四处俱是白茫茫一片的、占地广阔的别庄里,三个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团着雪球你追我赶,银铃般的嬉闹声洒满了小小的山坡。手中拿着暖手炉,身上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并不打算参与到打雪仗这个活动中去的夏霜寒,同一直跟随在陈家兄弟身旁的两个小厮一样,仅仅只是为了起到看护作用,所以才会冒着寒风走到外面来的。 “你若是实在受不住这严寒,可以先行回到屋里去,孩子们由我帮你照看着,你大可放心。”前世的夏霜寒每到寒冬时节便四肢冰冷、不愿外出的画面,现如今还依旧非常清晰地停留在陆绍云的脑海中。于是乎,心存关心与担忧的他,才会如此不希望妻子着凉。 “没事,手里捧着个暖炉出来走一走,其实也挺暖和的。”稍稍一开口便在寒风中氤氲出一团白乎乎的雾气,感受得到身边人对自己的关心的夏霜寒,扭头对陆绍云一笑道:“而且你不是说过吗,希望我们能够尽快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我现在若是回到室内去了,不同你进行交流,还怎么了解你啊?” “你说的是。”无法否认尽快让夏霜寒心甘情愿地答应嫁给他也十分重要的陆绍云,随后便转换了话题,继续肩并肩的和妻子在小路上迈进。只不过他们气氛融洽的对话并没能持续多久,便不得不因为夏朝阳的摔倒而打住了话头。 小孩子们在玩闹中发生磕磕碰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现在又是下雪天,道路湿滑,所以在打雪仗的过程中摔一跤,委实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只不过现下的事情糟糕就糟糕在,夏朝阳摔倒、翻滚并最终停下来的那个地方,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他挣扎着重新站立起来的地方。 前一刻还同自己的妻子相谈甚欢地走在小路上,后一刻便见到手中团着个雪球正要进行抛掷的夏朝阳,因为脚下打滑而摔倒在地,随后顺着铺满白雪的小山坡滚下去的陆绍云,当即便迈开步子,跑到了夏朝阳打滑的地方。 站在小小的山坡顶上向下俯瞰,心中异常焦急的陆绍云,只看见顺着山坡滚下去的、并没有受什么显眼的外伤的夏朝阳,在翻滚了许多圈后,这才好不容易在山坡下方小小的池塘冰面上,停了下来。 依据今年入冬之后京畿地区的天气来看,陆绍云非常清楚,山坡下那个结冻了的,宽约三丈的小池塘,其表面的冰层,根本就没有冻严实。因此,如果此时正平躺在冰面上的夏朝阳就这么爬起身来双腿直立,那么他定然是会踩破冰面,就此落水的。 “朝阳,你千万不要乱动,等哥哥过来帮助你好吗?”一面迈开步子尽可能快速地跑下山坡,一面出言劝阻正试图爬起来的夏朝阳切莫轻举妄动,已然可以看见冰面上那些因为夏朝阳的翻滚而裂开的小小缝隙的陆绍云,最终还是没能避免最糟糕的事态发展。 “咔啦啦”快速裂开的冰面,很快就在让池水漫上来的同时,将夏朝阳小小的身体吞没了。而眼看着并不会水的小舅子就此消失在碧绿的池水中,下定决心坚决不能让他就此出事的陆绍云,则当即便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随后直接跳下了水。 “朝阳!庭轩!”因为并不习惯在湿滑的路面上和草坡上行走,因而晚了好几步才终于来到池塘边的夏霜寒,在出言进行呼唤的同时,只来得及看见陆绍云就此扎下水的最后一个画面。 早就在跑下草坡的同时,将手中捧着的暖炉和从身上快速解下来的斗篷扔给两个双双伸手拦住陈家兄弟的小厮的夏霜寒,在其中一个小厮继续阻拦陈氏兄弟以身犯险,另一个小厮飞跑开去喊人的过程中,屏住呼吸焦急等待着。 水面下,用自己方才的踩踏和纵身一跃,将连接着夏朝阳落水之处和夏霜寒现下所站立之处的冰面全部破开的陆绍云,没一会便在光线昏暗、寒冷刺骨的池塘中,找到了已经呛了几口水同时正处于腿抽筋状态的夏朝阳。 手脚并用地快速向着那一团正在挣扎着的小小身影游过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他重新浮上水面的陆绍云,很快就找准方向,沿着被破开的冰面回到了岸边。 池塘边落满积雪的岸上,从陆绍云手中接过夏朝阳,随即便快速检查起他的身体,并采取相应的措施,帮助他将呛进去的几口水吐出来的夏霜寒,不一会便抱着意识清醒、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的弟弟,跑回到了山坡顶上。 三下五除二地将夏朝阳麻溜地剥得只剩下一条小小的亵裤,从那个一直站立在坡顶的小厮手中拿过自己方才抛下的斗篷和暖炉的夏霜寒,很快就将弟弟连人带暖炉地裹成了一个蚕蛹。 “夏姑娘,我已经吩咐过其他人为夏小公子准备换洗衣物和姜汤了,同我家少爷同来的大夫也已经拿上医药箱前往浴场了。所以,还请您快些带着夏小公子,同我一起赶往温泉去。” 在从冰冷的池塘中爬上岸来后,便一边跟随着怀抱弟弟的夏霜寒爬上小山坡,一边动手脱下自己身上湿哒哒的衣物的陆绍云,待方才跑去喊人,现下已然折返回来的小厮同夏霜寒说话的时候,将自己方才抛下的那件斗篷,重新裹回到了同样只剩下了一条亵裤的自己身上。 面对着随同那喊话小厮一起来到事发地点的,口中说着“陆公子,请用”的另一个小厮,心神大半放在夏朝阳身上的陆绍云,抬手接过了小厮为他准备的宽大的浴巾,以及一双暂时替换用的木屐。 “走吧,咱们一起到温泉去。”示意过小厮们捡起属于他和夏朝阳的那些湿透了的衣物,迈步越过焦急地围到夏霜寒身旁来的,万分担忧夏朝阳的安危的陈氏兄弟,头发湿漉漉地一直向下滴水的陆绍云道:“我带着朝阳弟弟去好好泡一泡,一起驱驱寒。” 等候在温泉水池边的大夫,很快就为泡上了温泉的夏朝阳和陆绍云,先后把过了脉。“只要把寒气全都发出来,陆公子和夏小公子就都不会有事。”断定并无大碍的两人只需要一服驱寒的汤药便可的大夫,很快就在小厮为他们端来热气腾腾的姜汤后,拿起药箱走出了水汽弥漫的浴场。 而看着虎头虎脑的夏朝阳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下辛辣的姜汤的陆绍云,则终于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心来。 “庭轩哥哥,谢谢你方才救了我的命。”脸颊红扑扑地站在浅池里,向靠坐在他身旁的陆绍云表达自己衷心的谢意的夏朝阳,只感觉除了自己的父亲以外,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陆绍云更加可靠的男子了。 “不用谢,因为朝阳和我是一家人,所以救你本来就是应该的。”抬手揉了揉夏朝阳的小脑袋,面带微笑的陆绍云没能再多说什么,便迎来了要求要陪着自己的小伙伴一起泡泡温泉的陈氏兄弟。 “霜寒姐姐她方才正在外面自责呢,说什么要是她提前注意到了那个小坡底下的池塘,不让我们到那附近玩耍,你就算是摔倒了,也不可能落水啊!” 同夏朝阳一起站在浅池里,耸肩摊手的陈经纶道:“若要是依霜寒姐姐这么说,那么对这别庄了如指掌的我家小厮还有我们俩,岂不是更要为今日的这个意外负责了吗?” “就是就是,霜寒姐姐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这可不好。”站在哥哥身旁绷着一张小脸,表情严肃地点点头,知道夏霜寒方才定然是被吓坏了的陈经纬,很快就和自己的哥哥以及小伙伴夏朝阳,将脑袋凑到了一起,叽叽咕咕地小声说起些什么来。 靠坐在池边,只要孩子们不溺水,就不会凑过去打扰他们探讨自己的小问题的陆绍云,在同孩子们一起泡了小半个时辰,并同夏朝阳一起喝下驱寒的汤药后,便将抗不住这份热度、同时也受不住这份长时间泡温泉的无趣的三个孩子,尽数送上了岸。 “庭轩哥哥,那我们就先出去了。”在外间里穿戴整齐,随后探头回内间里向陆绍云打了个招呼,留下一句“庭轩哥哥,你也别泡太久了,小心一会头晕”后的夏朝阳,就这么和自己的两个小伙伴,一起在小厮们的看顾下,离开了浴场。 活水叮咚的内间里,倚靠着池壁闭上双眼,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的陆绍云,直到许久之后,感觉他泡的时间也太长了,因而放心不下地来到浴场这边查看一下情况的夏霜寒踏进内间来,这才好不容易悠悠转醒。 沉浸在变化迷离的梦境中的陆绍云,在夏霜寒来到浴场外间里的时候,根本就没能察觉到她的到来。而夏霜寒凑到门口,向室内呼唤出的许多声“庭轩”,也同样没能够将其唤醒。 “不在里面?还是说出了什么事?”侧立在门口,并没有向雾气氤氲的室内张望,越想越是放心不下,觉得自己还是进去看一看比较妥当的夏霜寒,就这么一边继续出声轻呼着,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向了浴池。 透过朦朦胧胧升腾而起的水汽望向浴池,很快便在浅池边搜寻到沉浸在熟睡中的陆绍云的后脑勺的夏霜寒,当即便放下心来,淡笑着呼出了一口气:“什么嘛,这不是在里面吗?在里面的话,就不知道出声回一句话吗?” “庭轩?庭轩?”在看到人影之后便及时地刹住脚步,继续出声呼唤陆绍云的夏霜寒,却依旧还是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怎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话?”疑惑自问间,心头涌现出各种各样糟糕的想法的夏霜寒,当即便着急忙慌地迈开步子,向着陆绍云跑了过来。 随后,在她弄清楚陆绍云其实根本什么事也没有,而仅仅只是睡着了之前,脚下一滑,手边又没有任何可以帮助她找回平衡的抓握物件的她,就这么“哧溜”一下,像一尾鱼一般滑进了浴池里。 “扑通”一声突如其来的落水声,将方才因为夏霜寒的呼唤,而眼皮轻颤着悠悠转醒的陆绍云,彻底惊醒了过来。一个激灵间在浴池里稳住因为惊吓而差点栽倒的身形,睁开眼睛的陆绍云,很快就看清了自己面前的情景。 一不小心栽下水,毫无准备地呛了几口水的夏霜寒,慌慌张张间完全忘记了自己会水,并且这浴池根本就不深的事实。没能够及时站起来,而是毫无章法地扑腾了两下,随后憋闷异常地睁开眼睛,瞬间意识到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的她,一个惊讶间又因为条件反射地倒抽了口气的关系,而又一次呛了几口水。 “怎么搞的?你不是会水吗?”在夏霜寒胡乱挣扎的过程中被溅了一脸的水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不过睡了一觉,醒过来就看到水性不错的夏霜寒居然在浴池里淹了水的陆绍云,当即便诧异莫名地哭笑不得起来。 “不怕不怕啊!没事了没事了!”架着夏霜寒的胳膊将在水中载浮载沉地呛咳个不停的她捞起来,让终于找准姿势得以在浴池中跪坐起来的她,倚靠着他的胸膛慢慢顺气的陆绍云,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全部湿透,身上的衣物尽数紧紧地裹在身上的夏霜寒,正红唇微开、眼睫带泪地窝在他的怀中。她那柔弱无骨地轻轻搭在他胸膛上的柔荑,以及她那无比依恋、无比信赖地依偎着他的身躯......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陆绍云难以抵御的诱惑。 “咕咚”一声,焦躁难耐地咽下一口唾沫缓解嗓子眼里的灼热,正在犹豫着“如果现在我就这么吻下去,会不会太唐突了点”的陆绍云,在微微一愣神间,便被已经喘匀了气的夏霜寒,出言先发制人了。 “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双颊涨得酡红,根本无法忘记自己方才在水下究竟看见了什么的夏霜寒,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手足无措。 “霜寒,你也太不讲道理了,难道说你会在泡澡的时候穿着衣服吗?” 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方才被看光了的陆绍云,全以为夏霜寒这是因为不习惯和裸裎的成年男子像现下这般亲密接触,所以才会这般羞臊,于是,尽管有些不舍,放开双手的他还是道:“你先出去吧,等一会去了外面,我们再来谈谈你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心里与面上全都臊得不行,因为陆绍云的一句话而如蒙大赦一般地即刻动作起来,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的夏霜寒,不过微微抬起身子,便又失望异常地坐了回去。 “我不是来泡澡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带换洗衣服过来啊!现在就这么湿淋淋地出去,我想把自己给冷死吗?”如此在心中无声念叨一句的夏霜寒,转而又想到:陆绍云的换洗衣服现下就全都放在外间里,因此我完全可以穿着那些衣服回去,等换好了自己的衣物再折回来嘛! 灵机一动间只感觉“嗯,这个主意好”,随即又一次抬起身来的夏霜寒,不过只高兴了两个眨眼的时间,便又再一次失落地坐了回去。“不行啊,脸上头发上尽是出浴的痕迹,就这么穿着陆绍云的衣服走到外面去,别人看见了问起我来,我该怎么解释?我解释得清楚吗?!” 心思几转间起起落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夏霜寒,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举动给陆绍云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扰。 怀中抱着爱人柔韧、湿润的身体,在温暖的池水中与其裸裎相对,随后被她在无意中挑逗与诱惑到了欲望复苏的程度,现在还必须因为其左思右想间的起起落落,而被反复摩擦到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事已至此,哪个正常男人能不难受啊? “陆庭......轩......”在几经思考后拿定主意,决定自己暂时留在这里,让走到外间去换好衣物的陆绍云为她带回来替换衣物的夏霜寒,一个回头凝视间,正打算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自己的要求同面前的人说清楚,只不过,话才说出去两个字,从陆绍云的面色以及急促的气息中判断出他有些不对劲的她,便一下子再也说不下去了。 番外五 “陆庭轩你......”雾气升腾的浴池里,不用低头去看也知道忽然间顶住她的东西是什么,一时间因为惊讶与无措而变得呆若木鸡的夏霜寒,当即便微张着嘴巴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霜寒?霜寒?”抬起手来在夏霜寒的面前微微挥动几下,并没有就此唤回她的神志的陆绍云,随即又前倾上半身,向着自己的爱人靠了过去。 “你......你你你......简直不知羞!”因为陡然间在自己眼前放大的面容而晃过神来向后一倒,随后便因为重心不稳的原因而差一点再次跌回到池水中去的夏霜寒,即刻就被眼疾手快的陆绍云,伸手揽住了后腰。 “我不知羞?一开始明明就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泡澡,随后你跑了进来,就算你不是故意潜进来偷看我,不知羞的人也应该是你而不是我吧?” 脸上带着玩味狡黠的微笑,用一句话将夏霜寒堵了个语无伦次的陆绍云,随后解释道:“我心里当真并没有什么歪心思,但是你起起落落地蹭来蹭去,导致我实在没办法做到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你你你......我我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刚下水时看见的景象确实和她现在所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的夏霜寒,在手忙脚乱、尴尬欲死的胡乱挣扎间,无意中狠狠地击中了陆绍云的鼠溪部。于是乎,在完全无防御的情况下遭此一击的陆绍云,就此悲剧了...... “这个......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跪坐在浅池里,眼看放开她来扭转身去的陆绍云,微躬着身子捂住下腹部,脸上一副痛不可遏的表情。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无意中引发如此剧烈的疼痛的夏霜寒,越发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了。 “没关系,不算严重,过一会就好了。”虚弱地摆摆手,示意面带担忧之色的夏霜寒不用如此紧张,咬了咬牙关的陆绍云,禁不住在心中无声道:“还好还好,没有命中要害,不然我在晚饭之前都别想恢复如常地走出去了。” 浴室里的旖旎与暧昧就这么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被打断了,随后静静地闭目坐在浴池里,等待走出浴池的陆绍云,擦干身子,随后更衣出门去为她带回换洗衣物的夏霜寒,就这么度过了这个惊险刺激同时春色盎然的下午。 原本在前来山庄的时候所穿在身上的那套衣物,已经因为抱着浑身湿透的夏朝阳离开池塘爬上小山坡的关系,而不可避免地弄湿了。带来的唯一一套换洗衣物,又因为已然将其换到了身上的夏霜寒不小心跌入浴池的关系,而让其彻底穿不了了。 于是乎,在冬季这么个洗了衣物不花几日时间绝对干不了的季节里,无法穿上自己的衣物、同时坚决不接受汉人衣裙的夏霜寒,便只得无可奈何地穿上了陆绍云为她寻来的一套汉人男装。 “哈,我可真是糊涂了,呆在浴池里等着陆绍云为我找来替换的衣物,和我直接穿着他的衣物离开浴场又有什么不一样?大家不是一样都会因此瞎猜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夜,第二日清早早起活动身体时,一想起自己昨日向弟弟和陈氏兄弟解释,“我为什么会穿着庄头的儿子的新衣服”的时候,三个孩子们对她露出的怀疑之色,与随后凑到一起进行的窃窃私语,夏霜寒就只感觉自己的心好累。 “霜寒,天那么冷,你还起这么早啊?”多年来早就习惯了在军营中早睡早起的作息习惯,故而一旦到了时间点,就怎么也无法再继续睡下去的陆绍云,于在山庄里跑晨练的第二圈的时候,遇到了晨起的夏霜寒。 “嗯,我想到外面稍微走走,你去不去?”心中有着“事已至此、还能如何”的想法,决定不去在意旁人究竟怎么猜想她和陆绍云昨日发生之事的夏霜寒,拿出破罐子破摔的精神道:“据说这一带的雪景很漂亮,所以我想适当地外出走一走,随便看一看。” “好啊,我去,我当然要去。”心中恨不得和夏霜寒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陆绍云,哪有出言拒绝她的邀请的道理。于是乎,肩并肩同夏霜寒一起迈开步伐,眉开眼笑的陆绍云就这么同爱人一起,踏上了庄子外上山赏雪的小路。 “原本我昨晚还担心,朝阳会不会因为白日里受凉的关系,而在半夜里忽然发起烧来,结果却表明,大夫说的话是对的,喝下一碗热乎乎的汤药,随后迅速钻进被窝好好睡上一觉的他,果然一点事也没有。” “咯吱咯吱”地踩着脚下并不算厚的积雪同陆绍云一起上山,已然在昨日就向他诚挚地表达过感谢之意的夏霜寒,又一次向身边的人传达了“如果不是你及时把朝阳从池塘里捞上来,那么他定然要大病一场”的话语。 “瞧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说那么些感谢的话,反倒显得外道——”心中早就已经拿定主意,这世一定要扭转夏敬之和夏朝阳上辈子火海丧命的悲剧结局的陆绍云,出口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因为陡然间看见的景象,而猝然打住了话头。 通向山顶的小道两侧,左侧是绵延向上的、有着许多落尽了树叶的光秃秃的树木的小山坡;其右侧,则是有着许多矮小的灌木,以及并未被任何人踩踏过的蓬松的积雪的、向下延展开去的小坡。 放眼向下望去,在那些蔓延开去的积雪中间,看见一道与周围环境极其不协调的、明显是因为有人沿着草坡向下翻滚下去,因而才留下的宽宽的凌乱痕迹的陆绍云,即刻便看到,那延展开去的痕迹下方,现下正通向一位身着僧衣、头戴缁帽,卧趴在山坡下的溪流边的尼姑。 通过雪坡上留下的痕迹,一眼便可看出,那位尼姑定然是在匆忙赶路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脚下踩滑,因而才会从山道上沿着山坡滚下去的陆绍云,当即便在留下一句“霜寒你留在这里,我下去看看”之后,向着那尼姑跑了过去。 大步跑到那尼姑身侧,将卧趴在雪地上的她翻转过身来的陆绍云,在探过她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人还有救之后,便将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严重外伤的她背到背上,随即迅速返回到了山道上。 山道上,在方才陆绍云查看尼姑的生命体征的时候,看到了掉落在山坡上的一个干瘪、破旧,定然属于那尼姑的小布包后,就迈前几步将它捡起来的夏霜寒,则并没有对陆绍云热心救人的行为,产生任何不满的想法。 于是乎,散步散到一半,便不得不因为这忽然出现的尼姑而打道回府的陆绍云和夏霜寒,就这么将昏睡不醒的她带回了陈家的温泉山庄。 温暖舒适的室内,为尼姑诊治过的陈家的府医,很快就做出了明确的说明:“这位尼姑长时间饥寒交迫、淤滞于心,身子早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活不了多久了。你们现下将她背回来,也只不过是避免了她直接冻死在雪地里的结局罢了。” 闻听大夫此言,心中非常明白帮人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的道理的陆绍云,即刻便拿定了,待这尼姑苏醒后,帮助她度过眼下的难关随后就将她送出门去的主意。只不过很可惜的是,他的想法虽然不错,但实际实施起来,却遇到了非常大的问题。 临近午时的时候,已然苏醒过来的尼姑,在弄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以及自己获救的前因后果后,放心地喝下了驱寒的汤药,并食用了不少皮蛋瘦肉粥以补充元气。 而放心地让夏霜寒坐在内室里同那神情憔悴的尼姑说会话,以此打听打听情况,好方便他们为其提供一些帮助的陆绍云,则带着三个陈氏兄弟和夏朝阳,又一次在山庄里痛快地玩了起来。 “陆公子,门口有位穿着官袍的大人,带着自己的手下找上门来,说是要寻一个尼姑。你看这......”常年来一直老实本分地守着这处庄子,按照主子们的意思行事的庄头,是个并没有和什么达官贵人打过交道的普通老百姓。 于是乎,面对着一个一眼就可从其穿着上,看出他的官职定然不小的年轻朝廷命官,心中忐忑不安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的庄头,便直接找到了陆绍云这里来。 “客人们已经被你请进门了吧?那我现在就到正堂去,妥善地帮你处理这个问题。” 从庄头脸上诚惶诚恐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并不习惯处理现下的这种场面的陆绍云,很快便出言做答道:“毕竟不管怎么说,那个尼姑都是我和霜寒带回来的,因此因那尼姑而惹出的是非,也该由我来解决才是。” 关照过陈家的几位小厮,让他们一定要妥善照顾好三个孩子的陆绍云,即刻便迈开步子,来到了山庄的待客正堂里。 “苏侍郎?”在走进门来看清楚来客究竟是谁的一瞬间,便意外地意识到面前之人正是自己前世的妹夫——苏逸兴——的陆绍云,当真有些意外了。 随后,回想起现在正躺在客房内室里的那位尼姑,可以从那位现年三十有余、面色灰黄的尼姑脸上,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痕迹的陆绍云,当即便猜到了那尼姑的真实身份。 襄阳王的多位侍妾中,曾经有一位既贪恋王府中的富贵生活,同时又耐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进而在王府中与外男偷情的夫人,这个人,陆绍云是听说过的。 因为在偷情的时候被苏逸兴撞破,进而就此失去了“夫人”的地位的那位侍妾,随后被扔到了尼姑庵严加看管起来,并在多年来一直过着艰苦朴素的苦行僧式生活的这件事,陆绍云也是知道的。 因此,联想到那座关着那个红杏出墙的侍妾的尼姑庵,距离这里并不远的事实情况,一时间非常后悔自己居然救下了那样一个人的陆绍云,当即便拿定了立刻将那尼姑交出去的主意。 在几日之前离京办案,随后非常凑巧的于今日回京途中,在那尼姑庵所在小山的山脚下,遭遇了马车发生故障的意外事故的苏逸兴,原本仅仅只是听从李青岚的劝说,打算在马车得以修好之前,暂时在尼姑庵中歇脚的。 可他哪里能料到,就在他拿定,在尼姑庵里暂时歇脚的同时,用上一顿热乎乎的斋饭再行赶路的主意的时候,这些年来每年都从襄阳王府领到大笔的香油钱的尼姑庵的庵主,却告诉了他这么一个消息:这些年来一直被软禁在此的宋氏,于今晨黎明将近之时,带上行囊出逃了。 时至今日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想当年身为一个少年的他,于无意间碰巧撞破那偷情之事,随后便险些遭到那奸夫杀人灭口的遭遇的苏逸兴,闻听当时冷眼旁观,根本就没打算将他救下来的宋氏逃跑的消息后,当即便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好一个贱人,既然你适应不了这种吃不饱穿不暖,每日里还要跟随尼姑庵的一众人干活的生活,那么我便直接取了你的这条贱命,用以帮你赎罪吧!” 原本以为很多年前便已经在最初的几次试图逃跑中,因为遭受到的严酷惩罚而就此消停了下来的宋氏,时至今日应当早就已经断了逃跑的念头的苏逸兴,万万没想到黄土都已经埋到了脖颈的她,现如今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愤怒不已地亲自带着人手,沿着宋氏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追查过来,最终得出“滚下山坡的宋氏应当是被过路人给救走了”的这么个结论的苏逸兴,就这么来到了陈家的温泉别庄,来到了陆绍云的面前。 “陆五公子?”在被老实巴交的庄头引进门来并奉上热茶后,就因为庄头的一句“还望大人稍等片刻,草民这就请,将那尼姑救助回来的陆公子前来同您相谈”,而一直静静地坐在正堂中,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的苏逸兴,当真没想到庄头口中的陆公子,会是陆绍云。 面对着同自己一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的苏逸兴,并不希望自己的善意救人牵扯到襄阳王府的内宅私事中去的陆绍云,很快就言简意赅的讲述了自己如何遇到那尼姑、如何将那尼姑带回来,现下又是如何安置与照顾她的一系列事情。 随后,直接站起身来邀请苏逸兴前去客院里确认一番,他所救回来的人,是不是就正是他在找寻的人的陆绍云,便大步朝前地成为了领路人。 对陆绍云完全不出言向他询问,他为何要寻找那个尼姑的表现感到疑惑,但随后又想到,只要自己能够把人找回来,那么其他事情都不重要的苏逸兴,就这么带着李青岚,跟随陆绍云,来到了宋氏暂居的小院。 小院里,在结束了同宋氏的交谈后,就将照看她的事情,暂时交给了庄头十三岁的女儿的夏霜寒,现下正在陈氏兄弟的院子里,监督需要再喝一服汤药巩固一下的弟弟夏朝阳,遵照医嘱行事。 而在夏霜寒离去之前不久,才端着热水盆走进屋子里来的少女,则毫无戒心同时快人快语地将自己刚刚才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有年轻官员带人找上门来寻尼姑的事情,告诉了窝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的宋氏。 “是苏逸兴,肯定是苏逸兴!他现在亲自带着人找我来了。我完了,我完了,一旦被他给抓住,我的日子只会比过去过得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因为少女为她带来的消息而心急如焚地慌乱作一团,骤然从被窝里坐起身来的宋氏,在考虑到凭自己现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的情况下,当即便敲定了死马当活马医,姑且把自己刚刚萌生的想法拿出来试一试的主意。 于是乎,带着苏逸兴和李青岚来到了小院里的陆绍云,抬眼间收入眼中的景象便是——打碎了屋子里的瓷茶壶,拿着所有碎片当中最大的一块碎瓷片的宋氏,将庄头的女儿胁迫为人质,牢牢钳制在自己身前的画面。 “这女人疯了吧?她以为她抓了陈家的下人,就可以威胁到气势汹汹地前来捉拿她的苏逸兴?庄头的女儿看在苏逸兴眼中,根本连根毛都算不上。” 因为宋氏将碎瓷片卡在少女脖子上的做法,而抽搐着嘴角微微有些哭笑不得的陆绍云,心中涌现出的,早上我就不应该搭救她的想法,更加浓厚了。“我现在的情况不就是引狼入室、好心没好报吗?白白地给陈家添乱,我这到底图的是什么啊?” 如同身旁嘴角微抽的陆绍云所料想的那样,根本就不可能把身为家生子的少女的性命放在心上的苏逸兴,在认出站立在门槛边的人,正是自己所要找的宋氏后,当即便勾起唇角摇头讽笑道:“宋氏啊宋氏,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的小命,就可以被拿来当作威胁我的筹码吧?” 番外六 “普通的下人的性命自然威胁不到苏世子你,可是这个小丫头的生死,现在却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定国公府和襄阳王府的未来关系不是吗?所以,苏世子,你确定你当真要跟我来硬的,进而导致这个小丫头就此丢掉性命吗?” 场面看似一触即发的小院里,在方才同庄头女儿的闲聊中,已经得知了自己所必须知道的,现下身处这个庄子的主子们,各自的身份、地位和人际关系的宋氏,完全可以做出一个,判定自己现在的胁迫行为确实有效的推想。 如果庄头的女儿死了,那么身为把宋氏救回来的、事端引发者的陆绍云,就必须为了给陈家一个交代,而找上制人死命的苏逸兴。而因为自己家的私事,闹到别人家里来,进而引发了人命官司的苏逸兴,则必然将因为他的漠视人命,而成为不可推卸的过错方。 执掌刑名,身为刑部侍郎的苏逸兴能够放任自己成为一桩命案的第二凶手吗——那必然是不能的,因此,宋氏现在的胁迫行为尽管看上去有些荒唐可笑,但却实实在在有着其可取之处。 打小跟着自己老实巴交的父亲母亲住在这个庄子上,至今为止没有接触过险恶的人心的少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几句快言快语,会给现如今的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已经被自己现在遭遇的事情完全吓傻了,故而即使因为自己长时间做农活的关系,而体魄强健,只要动起真格来,事实上完全可以将身后病病歪歪的宋氏撂倒在地的少女,却依旧还是因为手足无措、惊慌不已的原因,而丝毫动弹不得。 同陆绍云和李青岚一起站在小院的这头,看着那个挟持着人质,站在小院那头的屋门口的宋氏,不得不承认她的考虑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很有道理的苏逸兴,抹平了他冰冷地勾起来的唇角。 “就算你方才的说法确实有道理那又如何?宋氏啊宋氏,你终究还是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眼神冰冷地在心中无声地低语一句,将右手拢进宽大的手袖中的苏逸兴,正要使出隔空点穴的招式,在不伤及少女一丝一毫的情况下,将宋氏直接制服。只是,忽然间横空杀出来的夏霜寒,却猝然止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在监督着弟弟乖乖地把汤药全都喝下去之后,就转身重新折向了宋氏暂住的小院的夏霜寒,尚未来得及重新跨过门槛,便在院门外将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看进了眼中、听入了耳中。 隐在门扉边,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宋氏,可以从她眼中歇斯底里的癫狂之色,和她不知轻重地在少女脖颈上压出来的狰狞伤口中看出,将庄头的女儿挟持为人质的宋氏,并不具备那些因为走投无路,而不得不采用自己其实并不愿意使用的挟持人质的办法,来达到目的的、良知并未泯灭的人,所具有的对人质的愧疚、不忍和抱歉等多种复杂情绪的夏霜寒,当即便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倘若你是一个原本并不愿意做出这样穷凶极恶的事情,但却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不得不这么做,进而在挟持人质的过程中,因为良心难安,而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对其造成伤害的人,那么我也许会看见你尚且存有良知的份上,而不去计较你的恩将仇报。只不过,现在嘛......” 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宋氏并不为自己现下的所作所为感到哪怕一丁丁点的愧疚或者不安的夏霜寒,一边气愤不已地磨着后槽牙,一边做出了宋氏根本就不值得他们搭救,对付她,自己完全用不着手下留情的判断。 于是乎,悄无声息地离开门扉,沿着墙根悄悄绕到小院的后方,随后蹑手蹑脚地从外面打开窗子,继而在宋氏根本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爬进屋子里去的夏霜寒,就这么将那条泡在脸盆里的白布巾提前来拧巴拧巴,凑合着将其当成了一条鞭子。 屋子外面,已经在右手中握好了小石子的苏逸兴,正要将其当作暗器掷出去;屋子里,因为宋氏的所作所为而感觉自己怒火中烧、烧之又烧的夏霜寒,则挥舞着手中的布巾,杀向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的宋氏。 甩出去的布巾如同一条灵活的蛇,直接缠住了,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忽然从自己的右后方冲出来的宋氏那握着碎瓷片的右手腕。一个拉扯间将宋氏的右手带离少女的脖颈,瞥到脱离了宋氏的抓握而落向地面的碎瓷片,因为碰撞而分离成了几小块的夏霜寒,当即便飞腿过去,一脚踹上了宋氏的上腹部。 因为夏霜寒甩出的布巾的牵拉而扭转了身子,半个后背朝向门外几人的宋氏,随后便因为命中自己胃部的蹬踹,而直接从台阶上的门槛边飞身而起,随后面朝上地在开阔的院子里摔了个四仰八叉、几欲吐血。 “王八蛋!” 一手拿着还在向下滴水的布巾,一手揽过呆若木鸡的少女,气势摄人地站在台阶上的夏霜寒,面带冰霜地睥睨着台阶下方、唉唉叫唤着的宋氏,鄙夷不屑道:“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就应当直接在冰天雪地里冻死才好。我今早上真是眼瘸了,不但十分赞同搭救你不说,竟然还帮你拎了包袱,现在想起来简直要命。” 忽然间杀出来的夏霜寒,将被踹了个半死的宋氏给惊呆了,同时更把站立在院子里的陆绍云、苏逸兴和李青岚也给惊呆了。 因为上辈子压抑的婚姻生活,而早就忘记了妻子其实还有着如此生龙活虎、肆意张狂的样子的陆绍云,在微微张着嘴巴呆立片刻之后,便迈步迎到台阶上道:“霜寒,你这么英勇,显得我根本就毫无用武之地了啊!” “等到我打不过的时候你再出手,这样才更能体现你的身份和价值知道吗?”说话间将手中的布巾塞进陆绍云手中,转身摇了摇呆愣住的少女的肩膀的夏霜寒,很快就在唤回她的神智后,被忽然间抱住她的少女,扑进她的怀里埋首哭了一通。 将手中的布巾搁回到脸盆里,转身招呼奔进院子里来的庄头赶紧将自己的女儿从夏霜寒身上撕下来的陆绍云,则在吩咐同庄头一起跑进来的少女的哥哥前去唤府医后,转向了台阶下的苏逸兴。“苏世子,现在你要找的人,我们已经正式地将她交给你了,还请您将人带出门去之后,再行处理。” 默立在院子里,从来没料想到事情竟然会像这样展开的苏逸兴,已经不单单是惊讶那么简单了。从夏霜寒的身手步法中看出她根本不懂武艺,之所以能够在眨眼之间便制服宋氏,完全就是凭着“快、准、狠”三个字的他,即刻便对夏霜寒生出了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吗?”在好不容易摆脱了抱着她哭个不停的少女后,左右转了转头,确认面无表情,眼神却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的苏逸兴,出声询问之人正是自己的夏霜寒,当即便想一人做事一人当地报上自己的大名。 “反正看他刚才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个恨不得将宋氏给生吞活剥了的主,所以即使我刚才的那一脚踹得挺重,他也不可能会为着宋氏,来找我的麻烦。”心中如此作想,进而很有底气的夏霜寒,刚刚开口将自己的姓氏报上一半,走上前来的陆绍云,便十分突兀地出言将其截断了。 可以从苏逸兴的眼神中明确地判断出,他的那份不怀好意并不是敌意,而是另外一种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的东西的陆绍云,即刻便涌现出了不能再让他继续和夏霜寒有所接触的想法。于是乎,迈步走上前来,将自己的爱人半挡在身后的陆绍云道:“她是我的人,苏侍郎若是对她方才的行为有什么不满,便直接同我说吧!” “什么......你的人......”将陆绍云的挺身而出,看成了一种他对他的全力维护的夏霜寒,在觉得陆绍云真的很可靠的同时,更嗫嚅着嘴唇,控制不住地微微羞红了脸蛋。 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而穿着厚实的高领男装的夏霜寒,已然被掩盖住了身体曲线,并被遮挡住了喉结部位,因此此时此刻的她,看在苏逸兴的眼中,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面对着陆绍云坦坦荡荡,满满的皆是宣布所属权的威严,而不夹杂着一星半点的暧昧的一句“她是我的人”,将仆人们视为可以买卖的物件的苏逸兴,原本一开始并没有多想,而仅仅只是把夏霜寒看做了一件属于陆绍云的财物。 可是,当缩在陆绍云身后的夏霜寒,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羞恼地红了脸,并飘忽了眼神之后,苏逸兴的想法,便控制不住地走歪了。 “哦,原来这位与陆绍云关系匪浅的戎族人,心中竟然对他怀揣着那样的想法吗?”心中如此作想,随后在陆绍云和夏霜寒的脸上数次偏转视线的苏逸兴,很快便在招呼李青岚架起奄奄一息的宋氏,并代替宋氏赔付了庄主女儿所需要的伤药费后,抱了抱拳,随后告辞离去了。 一场由尼姑引发的骚乱就此落下帷幕,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姐姐和庭轩哥哥一起救回来的那个尼姑,下午时分便被前来寻找她的人,给连人带包袱地带走了”的夏朝阳,则因为次日还要上学堂的原因,而在苏逸兴离开不久之后,像来时一样,同陆绍云和夏霜寒一起坐上马车,并踏上了归程。 “后日傍晚,我的几位发小要为我摆一桌迟来的接风宴,地点就在其中一个人家里。同时,那位友人前不久生病了的儿子错过了的百日宴,我们几个叔叔也合计在那一日为他补上。所以,后日傍晚,你愿意以我未来妻子的身份,陪我一起去一趟吗?” 京城城东双河巷夏家大门口,护着夏家姐弟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陆绍云,待夏朝阳先行进门后,随即向夏霜寒发出邀请道:“后日傍晚并不是什么正式、庄重的宴会,那孩子错过了的百日宴,也会等到周岁宴的时候再正式宴请宾客。所以,你如果愿意见见我的三位发小,我的小侄子,然后再和嫂夫人随意闲聊几句的话,我希望你能来。” “......”忽然间跑到完全陌生的人家中去做客,这样的行为原本是不受夏霜寒待见的,但是,既然现在提出邀请的人是陆绍云,并且他也已经把她需要应对的情况说的这么简单、明了了,那么,她就姑且去一下吧!“如果你真的那么希望我去的话,那么我就去吧。” 于是乎,事情就这么来到了两日之后的傍晚时分。 京城城西曾家,正如同前世一样,早就已经与夏霜寒有过数面之缘,同时又因为夏霜寒平日里泼辣强悍的行事作风,而对与汉人女子完全不同的她多有耳闻的曾可英、卓非凡、林熙然三人,完全不需要陆绍云多加赘述,就如同熟人一般,同她攀谈了起来。 而临近开席的时候,被奶娘抱出来让几位叔叔们见一见的虎头虎脑的孩子光哥,也在不停吮着大拇指,并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的同时,由他的母亲曾少夫人,代为接下了三位叔叔连带夏霜寒这位阿姨,给他准备的礼物。 尽管从来不在意汉人那男女七岁不同席,宴请宾客一定要在内间和外间里摆上两桌的规矩,“入乡随俗”的夏霜寒,却还是在叮嘱陆绍云一句“少喝点,喝醉了我就把你扔在这里,自己回去”之后,同和善地对她笑着的曾少夫人一起,去往了内院。 周全地招待着夏霜寒的曾少夫人,是一个对胡人没有任何偏见,反倒对他们与汉人迥异的风俗传统异常感兴趣的女子。因此,面对着不停提出各种各样有意思的问题的曾少夫人,夏霜寒也自然毫无保留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做客做到这里,夏霜寒原本当真是心情愉悦的,如果不是因为后面发生的那件事,她相信自己日后还是很愿意再次登门拜访曾少夫人,前来同她说说话、聊一聊外面那个,她没怎么看过的大千世界的。 外院里,陆绍云和他的三位发小已然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准备散席,于是乎,迈进屋里来的丫鬟,便毕恭毕敬地请了夏霜寒同她一起,去往通向外院的垂花门。 招手辞别曾少夫人与她那可爱的儿子,跟着领路丫鬟前去同陆绍云会和的夏霜寒,却在途径曾府花园的时候,听见了这么一段,从假山后面的阴影里传过来的、让她倍觉不愉快的对话。 “少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夫人都说了,今日的这顿饭那就是吃个面子情,让她少和那不开化的胡人多聊,省得沾染上那粗俗、刁蛮、轻鄙的胡气。可她倒好,不但自己和那胡人聊的欢,还把小少爷塞进那胡人怀里,让她抱了好一会。” “就是就是,你说说,小少爷的病才刚好,这要是在那胡人身上沾染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污秽,岂不是又得病倒了吗?没事找事给自己添麻烦,少夫人这不是故意惹夫人生气,等着挨夫人训斥呢吗?” ...... 即使假山的遮挡和夜色的掩护,让那躲在假山后面嚼舌根的两个丫鬟看不到夏霜寒和领路丫鬟的身影,可她和带路丫鬟走动时所发出的声响,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那两个说闲话的人,假山这边有人走过来了的。 现下,假山那边的谈话声是在夏霜寒走得足够近的时候才传过来的,并且那两人还越说越烈,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此,面对着眼下这么个明显的情况,夏霜寒要是还不知道,那两人是故意等在这里把这些话说给她听的,那她也就太傻了。 “夏姑娘......”因为同样闻听了假山那边传来的话语声,而面带不安之色地转过身来的领路丫鬟,当即便焦虑不安、诚惶诚恐地迎上前来解释道:“夏姑娘,她们所说的那些话,绝对不是我家少奶奶的意思,那都是......那都是夫人的意思。从声音里面我就可以听出来,假山那边的人,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四大丫鬟中的两个人。所以......” 从面前丫鬟的欲言又止中完全可以听出,“很抱歉,以我现在的身份和等级,实在没有资格出言指责她们俩,更谈不上有胆量公开同她们叫板”的意思的夏霜寒,完全相信她的说辞。 毕竟,如果这些话是曾少夫人刻意安排的,那么蔑视胡人的曾少夫人,方才就不可能问出那些只有真的对胡人的民风民俗感兴趣的人,才能问出的问题。 向来知道京中的世家贵妇们厌恶胡人,因此并不为自己现下的境遇感到诧异、难过或者难以接受的夏霜寒,很快就释怀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既然身为婆婆的人不欢迎我,那么,为了不给你家少夫人惹麻烦,曾家的大门,我以后都不会再登就是了。” 毫不在意地淡笑着摆摆手,示意面带歉疚之色的丫鬟继续领路,默然无声的夏霜寒,就这么不怨不怒地回到了外院里,回到了陆绍云的身边。 番外七 “怎么了霜寒?你刚才是不是在曾家的内宅里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轻轻摇晃着的马车上,因为在开宴之前便将夏霜寒的那句“少喝点”的叮咛放在了心里,因而现下依旧保有着清醒的意识的陆绍云,很快就在护送自己的爱人回家的路上,敏锐地察觉到了夏霜寒的不开心。 “不开心的事倒是算不上,只不过我因为方才在内院中听到的一段对话,而在思考着你我之间的问题罢了。” 心中非常清楚,如果自己会在日后嫁给陆绍云,那么有些问题就是她必须面对,根本不可能逃避得过去的夏霜寒,转头看着身边的陆绍云直截了当道:“陆庭轩,你的家人们究竟对你我之间的这桩婚事持有什么样的态度,你能够明明确确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吗?” 从夏霜寒面上的表情和她的问题中,完全可以推想出她现在究竟在担忧着些什么的陆绍云,绝不会去美化事实,进行完全没有意义的掩饰。于是,只听他坦白直接道:“定国公府里,除了我的祖父和我以外,其他没有任何一个人支持这门婚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和你过日子的人是我,我特意求来的圣旨上也已经明明白白地写明了,我们日后会按照戎族人的方式,过我们自己的小家生活。所以我其他的家人究竟是怎么看待你的,你完全用不着放在心上。他们怎么对待你,你就怎么对待他们,只需要记住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也就是了。” 因为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会让陆绍云的母亲徐氏满意的儿媳妇,因而对自己未来的婚姻生活产生了一些担忧的夏霜寒,因为低头凝视着她的陆绍云,真挚而又坚定地向她说的这番话,而很快放下了心来。 “哪怕徐氏不喜欢我,但是只要我在嫁进定国公府之后,用不着忍气吞声地承受徐氏做出的,如同曾夫人今晚做出的嘲讽与奚落一般的事情,而是可以痛痛快快地进行反击,或者在不愿意听下去的时候当场拂袖而去,那么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也就足够自由了。” 专注地注视着无声地在心中低语着,明显已经拿定了日后该如何对待徐氏的主意的夏霜寒,相信自己方才的一段提醒,定然已经让她对徐氏打点起了小心谨慎应对的心思的陆绍云,联想起前世除开徐氏以外的另一个曾经加害过夏霜寒的人,当即便决定趁此机会顺道将裴娉婷也拿出来给她提个醒。 “霜寒,有一段话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事实上你不得不承认,我在京中的许多世家夫人眼中,其实都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品貌兼优的未来女婿好人选,对吧?所以......” “所以,所以什么?”脸上带着微笑,抬眼看向口中说着还算是属实的自吹自擂的陆绍云,夏霜寒心中很是好奇,他究竟会说出些什么来。 因为被爱人亮晶晶的眸子专注地凝视着,因而不知怎么的,忽然间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陆绍云,立即便控制不住地红了脸颊。 随后,为了遮羞,忽然间展臂的他直到将夏霜寒一把抱进了怀里,才将下巴搁到她的肩头上继续道:“所以,如果有诸如丞相府家的小姐对我芳心暗许,因此对你心怀嫉妒的事情发生,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情况对吧?” 安然地趴在陆绍云怀中,因为他的话语而忍俊不禁的夏霜寒,嘻嘻哈哈地笑着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的意思其实是说,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不但要打点起精神来,提防着定国公府里,包括你母亲在内的那些对我心怀不满的人,同时更要注意到,那些被你吸引来的、有可能会主动纠缠上来找我麻烦的烂桃花是不是?” “是,我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爱人嘻嘻哈哈的笑声,而感觉自己的脸颊烧得越发厉害的陆绍云,听出了夏霜寒的笑闹之语中,有着确实将他的担忧和提醒听到了心里去的认真。 于是乎,重来一次无论如何也要避开前世的生离死别的陆绍云,当即便打铁趁热道:“所以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要是愿意同我学一些最基本的擒拿格斗技巧,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啊,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教那么我就愿意学,毕竟你也知道,我原本就是个喜欢用鞭子解决问题的悍女。所以如果你不但能传授给我一些基本的制敌招式,还能再教我使用一些轻便小巧的暗器,那我想我会更乐于学习的。” 依偎在陆绍云温暖可靠的怀抱中,同他亲密地你一言我一语,随即从次日起便开始跟着每日上午都光明正大地来到夏家的他,认认真真地学习并演练擒拿格斗的基本技巧,以及一点点慢慢接触适合她使用的暗器和药粉的夏霜寒,就这么在时间跨入腊月后,意外地收到了徐氏差人送来给她的一张邀请贴。 在自己出生至今将近十七年的时间里,从来就没有收到过徐氏递来给她的任何帖子的夏霜寒,哪会看不出她现如今之所以会前来邀请她,无非就是摆了一席鸿门宴,等着她去赴罢了。 “你如果不想去,那便不去了吧!”如同前几日一般,今日也同样来到了夏家教夏霜寒习武的陆绍云,在从爱人手中接过那张请帖,随即展开来一阅后,当即便微微蹙起双眉道:“我很清楚我娘她这次定然又是在动着歪脑筋、想着歪主意,所以,你如果不想去面对明显对你心怀恶意的我娘,那么我完全可以理解。” “不,我要去,毕竟正如你所告诉我的那样,现如今的你母亲,已经失去了太后这个唯一的靠山。所以我倒要看看,在她完全指望不上外援的情况下,如果我根本不按照内宅的那些鬼祟伎俩跟着她往下走,转而用简单、粗暴、直接的方式和你娘亲玩硬的,那么她究竟还能想出些什么办法来对付我!” 自打回到京城之后,这半个多月来,忙着接触夏霜寒和夏家人,力求尽快达成“择日完婚”的目标的陆绍云,同样并没有耽误对付裴娉婷以及自己的母亲徐氏的事情。 现如今已经成功地将自己斟酌好的说辞顺利地传到了江以诚耳中的陆绍云,已经很可喜地等到了他为了得到裴娉婷,进而展开行动的确切消息。 至于自己的母亲徐氏,知道她的娘家徐家不可能为她提供任何助力,同时只要陆啸清不被蒙蔽,那么定国公府就绝对不可能站到夏霜寒的对立面去的陆绍云,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斩断徐氏向自己唯一的外援——太后,求得帮助的途径就可以了。 “母亲,待霜寒嫁进门来之后,您用什么样的态度和感官来对待她,那么我就同样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您。您依靠自己的力量折腾她,我们会一起还击;您依靠太后的力量惩治她,那么您将永远地失去我这个儿子。并且,我还会将您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祖父,让他来裁决是不是应该让父亲休掉您。所以,我希望您能够好自为之。” 用这样一段话向徐氏摊了牌,同时依旧不忘知会祖父,让他派人留心着徐氏的一举一动的陆绍云,在确定徐氏不可能再毒害夏霜寒,裴娉婷也不可能再嫁给他,太后更加不可能对他的婚事提出干预后,基本已经认定,自己和夏霜寒再也不会重蹈前世悲剧婚姻的覆辙了。 于是现如今,面对着徐氏递来的这张请帖,知道自己的娘亲绝对不会在什么尝试都不做的情况下,便就此死心放弃的陆绍云,并没有对这个设不了什么有威力的陷阱的赏梅宴生出担忧之心,而仅仅只是有着一些厌烦的情绪。 “直接用武力向我母亲做出宣言也好,在她并不拥有可以对你进行压迫的权势的情况下,若是她再发现你是一个拳头很硬的悍妇,那么想来她也就会尽快死心,不会再试图伤害你了。” “嗯,你说的是。”为陆绍云对她表现出的无条件支持感到无比感谢,秉承着“天底下的婆婆和儿媳妇基本都是仇人”的观念,进而从来没有询问过陆绍云,“你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你的母亲想要对付我”的夏霜寒,就这么拿定了应邀前去进行武力威慑,以此换取一份平静的未来生活的主意。 面带欣慰的笑容看一眼说话间拍了拍缠在自己腰间的、他前日里特意定做来送给她的软鞭的夏霜寒,意识到只要没有了前世陆啸清在她孤苦无依时给予她的恩情,以及她可以为了他忍气吞声、多方退让的浓烈爱情,那么无惧无愧的夏霜寒,完全可以活得洒脱随性的陆绍云,已然完全不担心现如今的她,会像前世一样被徐氏欺负与暗算了。 于是就这样,三日之后的腊月初五,已然料定今日的自己和徐氏定然将不欢而散的夏霜寒,就这么在陆绍云向她嘱咐过一句,“不耐烦应付她们的话,你随时可以出来找我,我会一直在外院里等你”之后,来到了定国公府内院里。 徐氏递来的帖子上所写的赏梅宴,其举办地点就设置在毗邻暖阁和抄手游廊的梅园里。 占地面积算不上有多大,盛放的红梅和白梅看在夏霜寒眼中,也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的园子里,衣香鬓影、悠游漫步的女子们,不单单有定国公府里绝大部分的女主子以及她们各自的好友,更有着徐氏从自己的娘家请来的数位徐家小姐们。 折梅插花、烹茶抚琴,十余位年轻少女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兴致正盛地参与着的活动,看在夏霜寒眼中,却俱都乏味无趣得让她只想睡觉。攀枝折花这种事,打小只知道摸鱼捉虾的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烹茶抚琴对于热衷于骑马射箭的她而言,就更加无聊乏味了。 “这样缓慢的曲调恕我欣赏不来,再听下去我可真真是要睡着了。” 在迈进门来同一众人等打过招呼后,就一直在等着徐氏对她出手的夏霜寒,已经在左等不见动静、右等也不见动静之后,百无聊赖地一个人窝在暖阁角落里的椅子上,不让任何东西入口,同时更远离一切熏香地,天马行空、神游天外许久了。 抬手掩住一个即将出口的大大的呵欠,被陆茹倩的一首曲子弹得眼皮都快要耷拉下来的夏霜寒,在无声地于心中嘀嘀咕咕间,真真是越来越扛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了。 微微抬起眼皮看看窗外的蓝天,心中想着”要是再这么无聊下去,那我可真是要放弃今日这个将计就计进行武力威慑的机会,到外院里去找庭轩解解闷了”的夏霜寒,却不知道她已然在不经意间,将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徐氏,给气了个火冒三丈。 因为自己的儿子亲自到御前去求来的那道赐婚圣旨,以及他态度坚决、斩钉截铁地对她说出的那番宣言,徐氏不得不在沉淀与适应了几日之后,放下心头的气愤与不甘直面现实,迫不得已地接受夏霜寒这个未来儿媳妇。 “娘家和婆家都不是我的助力,向太后姑母寻求帮助的代价我又承受不起,如此看来,如果想要对付夏霜寒,就只能依靠我身为她未来婆婆的地位和威严,调教并压服她,进而让她乖乖听话了。” 左思右想间找到了这条唯一可以让自己走下去的道路,说什么也势必要让“带坏了并且抢走了陆绍云的夏霜寒”为自己的狐媚付出代价的徐氏,就这么拿定了在今日的这个赏梅宴上,给夏霜寒来一个下马威的主意。 在宴席上提供的精致的点心和名贵的茶叶,夏霜寒一口也没有碰过;精致仔细地打扮一番的众位女眷,穿在身上的华美衣裙,以及戴在头上的精致发饰,也仅仅只是得来了夏霜寒一个“穿这么繁复的裙子,下雪天里你不摔倒谁摔倒;戴那么沉重的宝石头面,你脖子不酸谁脖子酸”的眼神。 “这夏氏怎么回事?华服美食、金玉珠翠,吃的穿的用的戴的摆设的,难道说现下展现在她面前的这一切,就没有一样能够让她感兴趣的吗?” 根本没能如愿以偿地在夏霜寒的眼中看到对奢华生活的向往,以及对上层贵族圈子的巴结与讨好的徐氏,连想找个机会取笑身为“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的夏霜寒的机会都没有。 面对着一个根本就不将富贵和权势看在眼中的人,你特意颠颠地跑上前去摆阔、炫富,彰显自己高贵的出身和身份,也不过只能是自讨没趣。 于是乎,因为夏霜寒这类似于看破红尘一般对权势地位和金钱财富的无欲无求,想在一开始便通过阶级间的显著差异让夏霜寒自惭形秽,进而将自己摆在卑微的低处的徐氏,不得不直接进入了她所谋划的第二阶段。 从小到大除了将名家真迹当作宝贝,美食、珠宝和华服一概不将其看在眼中的夏霜寒,完全理解不了徐氏的用心与挫败。于是乎,直到陆茹倩抚完一曲站起身来敛裙行礼,忽然间被徐氏点了名的夏霜寒,这才终于打点起精神来,在心中念一句“终于准备向我发难了吗?我可真是等得不耐烦了。” “霜寒,方才倩儿抚琴之时,我见你屡次倦怠地打起了呵欠。想来,定然是因为琴龄短浅的倩儿,技艺粗陋,弹得不合你的心意,所以才让你倍觉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了。不若,你上前去弹一首,好为你自己也为旁人提一提神如何?” “明知道戎族人根本不弹五弦或者七弦琴,还让我这个从小就没有摸过琴的人上去演奏,徐氏这是想借此嘲笑于我?可是怎么办,我个人完全不认为不会弹这样的靡靡之音就是无知和丢脸的表现啊!” 思维和徐氏根本不在一条线上,认为不会骑马射箭,不能用武力保护自己才是无能与丢脸的表现的夏霜寒,简直不知道徐氏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只不过,这却并不妨碍她利用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达成自己用武力进行威慑的目的。 于是乎,只听已然做好准备的夏霜寒抬眼看向徐氏问道:“世子夫人方才说,让我上前去弹上一首,为自己也为旁人提一提神是吧?既然是提神,那么想来只要我能用那把琴,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出声响来,以此让在场众人全都振奋起来,这么做也就足够了是吧?” “嗯?啊.....啊,对。”很早以前就知道,汉人女子的琴棋书画四艺,夏霜寒只精通于书画,皮毛于围棋,且完全不会抚琴的徐氏,打的就是揭夏霜寒的短,嘲笑她学艺不精的主意。 于是乎,当夏霜寒并没有找理由推辞抚琴,反而坦坦荡荡地站起身来向她询问具体的要求的时候,只感觉夏霜寒怎么又不按照常理出牌了的徐氏,便在完全没有多做思考的情况下,囫囵地应答着点了点头。 番外八 定国公府梅园暖阁里,在得到徐氏肯定的答复后慢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打从一开始就想把“很抱歉,我自始至终就从没想过要跟着你的套路走”的态度,用自己今日的言行举止深深地刻在徐氏心上的夏霜寒,就这么转身走向了那把搁置在琴案上的蕉尾琴。 在距离琴案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刹住脚步,眨眼之间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向着那泛着银光的琴弦挥过去的夏霜寒,即刻便在鞭子与几根琴弦同时接触的一瞬间,“弹奏”出了一声震耳欲聋同时尖锐异常的琴音。 “铮”的一声巨响,眨眼间便响彻了整个小院。而闻听这声巨响的众位妇人和姑娘们,则全都不约而同地惊呆了。 “世子夫人您看,在场诸位或坐、或站、或是从椅子上跌下来的姑娘夫人们,已经因为方才的一声琴音,而一个个全都瞠目结舌了。想来她们现下这么惊惧亢奋,那么我便一定是已然完成了,在最短时间内奏响那把琴,以帮助众人全都提一提神的任务了。” “你......你......”被方才的那一声轰然巨响吓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的徐氏,气急败坏地重重地在扶手椅的扶手上拍了一巴掌,随即站起了身来。额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的她,哆哆嗦嗦地颤抖着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夏霜寒,真是恨不得当即便开口让人把她给拉下去打一顿。 “怎么了,世子夫人?难道我的琴弹得让您不满意?”面上有着明知故问的嚣张笑容,语气状若无辜的夏霜寒出言问道:“可是,方才我在碰琴之前,向您出言进行确认的时候,您不是已经点头同意了吗?那么现下,那把琴还完好无损地躺在桌案上,您又是为的什么事情而如此不高兴呢?” “哦,我知道了,您是不是觉得方才的这一声还不够提神?所以想让我再给您表演点其他什么更加提神的东西?这好办,打架斗殴、受伤流血什么的最是提神了,只要您别找陆爷爷的亲随,这府里您随便拉过来二十个强壮的嬷嬷或者小厮,我也能在一刻时间内,将他们全都撂倒给您看。” “毕竟,想当初在漠北铁骑被大夏战士们彻底剿灭之前,同样在西北塞外生活的我们戎族人,每到秋末冬初,总是要和他们血战一番的。虽然说我长这么大也没有干掉过半个漠北人,但无论我的弓马还是鞭法,都是和诛杀过漠北人的我母亲学来的。所以,我这套能够让敌人皮开肉绽、血沫横飞的鞭法,定然能够让各位夫人和小姐们全都打起精神来吧?” “你......你......”事情发展到这里要是还不知道,自己摆的这场意图给夏霜寒来一个下马威的鸿门宴,老早以前就已经被准备充分的夏霜寒,当成了可以用来展示她的强悍武力的绝佳机会的话,那么徐氏可就真的是太傻了。 “闹了一半天,我想和她玩脑子,夏氏这贱人却直接和我动刀子。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甩着鞭子把你打个脸开花的悍妇,我以后怎么可能压制得住她?” 无声地在心中自言自语一番,联想到自己已经衰败落破了的娘家,和身为御前红人的夏敬之,再考虑到自己的公爹与儿子对夏霜寒的维护,徐氏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是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夏霜寒的对手。 “夏霜寒身为一个不以凶悍为耻反以为荣的胡人,只要她当真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这身为她未来婆婆的架子端不起来,那么面对着有恃无恐的她,我岂不就当真沦落到了黔驴技穷、束手无策的地步了吗?” 很清楚面对着现如今根本没有伤及任何人一分一毫,甚至连那把放在案桌上的琴,都没有毁损,因而根本就谈不上犯了什么错的夏霜寒,自己连仗着“蓄意伤人”的理由制裁夏霜寒的机会都找不到。 于是乎,“你”了个一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的徐氏,就这么在气得直喘粗气的情况下,放下了她那根一直指着夏霜寒的手指。 整个园子里,无论是听从当家主母的吩咐前来参加赏梅宴的陆家女眷,还是应邀前来赴宴的别府女眷,亲眼看见夏霜寒将那条软鞭甩得凶暴异常,同时听闻她那把受伤流血完全看作家常便饭的说辞的她们,当即便被夏霜寒这种动起粗来不要命的行事作风,给唬了个惊惧不已。 玩阴谋、耍手段,设个陷阱弄一套杀人不见血的把戏,后宅的妇人们也许擅长。可一旦她们遇到夏霜寒这种,见面几乎就等于见血的悍妇,连个水桶都提不动的她们,当下便完全惊呆、吓傻了。 不是不知道这院子里的女眷们,方才不停地在她附近探讨什么衣裳、首饰、珍馐、宴会的话题究竟是为了什么,对她们试图配合着徐氏和起伙来孤立她、打压她的行为,只感觉可笑无比的夏霜寒,就这么在将软鞭盘回到腰间后,抬起头来环顾了一圈众人。 “自始至终我都认为那些龟缩在后宅中,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的女人同我不是一路人,因此,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对这赏梅宴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只感觉它无聊异常的我,就不继续停留在这里,破坏诸位的雅兴了。” 武力威慑的意图已经达成,没有再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同时也已经成为了众位女眷眼中“绝对不要同她打交道的粗鄙之人”的夏霜寒,就这么沐浴着一众人又厌又惧的目光,在朝徐氏抱拳行了个礼之后,转身昂首阔步地离开了梅园。 夏霜寒能够通过这种不伤及任何人一分一毫的方式,一劳永逸地解决婆媳之间的未来相处问题,这在陆绍云看来,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于是乎,在确保了他们日后婚姻生后的自主性之后,陆绍云接下来所需要做的,就只剩下继续追求夏霜寒这么一件事了。 十一月初七,这是陆绍云邀请夏霜寒同他一起前往京城北面的白象山共同赏雪的日子。 考虑到夏霜寒前世染上的畏寒的毛病,每到冬日里就只能陪着妻子窝在家中的陆绍云,总是很遗憾自己没有在冬日里同夏霜寒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以供前世的他在她去世之后用于缅怀。因此现如今,重来一次的他,便说什么也要弥补这个前世的遗憾了。 此趟短途旅行的行程计划共计两日一夜。 第一日清晨他们二人一同出发离开京城,午时之前在白象山前山的驿站里落脚,并且一同用过午餐。及至下午,带上饮水和零嘴的两人一起上山赏雪,并于天色昏暗下来之前回到驿站中休息。次日上午再在附近逛一逛,随后于下午时分踏上返程,并在黄昏之前回到京城里。 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带着护手、护耳和帽子同陆绍云一起肩并肩地往山上攀爬,待额角出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的夏霜寒,用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到山顶后,从来不知京郊这处久负盛名的赏雪之地竟然如此风光秀丽的夏霜寒,当即便欣喜雀跃地感叹起来。 “在我小的时候,因为娘亲生我落下了病根的关系,一到天冷的日子她就必须在家将养,因此没有人带我在冬日里出城。及至后来朝阳出生,因为他需要人照料,我抽不开身,因此在京城里生活了近十七年,我却还不知道原来这里的风光是这么的怡人。” 肩并肩同夏霜寒一起站在山顶的眺望亭里,眼中看的不是壮美的雪景而是喜笑颜开的爱人红扑扑的脸蛋的陆绍云,一时间只感觉自己今日拟定的这个出游计划,真是再正确没有了。 呼啸着席卷过来的一阵凛冽的寒风,掀掉了夏霜寒左耳上那用兔皮做的毛茸茸的护耳,弯腰急忙去捡的她,最终却还是手慢了一步。 “我去帮你捡,你在这里等我。”看一眼那毛茸茸的、从眺望亭的护栏边跌到绵延开去,一直通往后山下的小村落的雪坡上的护耳,几步从亭子里跃出来的陆绍云,当即便沿着雪坡,追着那被风卷往山下的护耳向前奔去了。 身手远没有常年习武的陆绍云那么灵活、敏捷,有着知道自己绝对追不上他的自知之明的夏霜寒,当即便拿定了按照他的吩咐,乖乖地在亭子里等着陆绍云帮她把护耳捡回来的主意。 只不过,当时间过去了三盏茶的功夫、五盏茶的功夫,甚至更多之后,担心陆绍云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回来的夏霜寒,却不可能再继续留在眺望亭中安静地等下去了。 背上背着自己的小包,手里提着属于陆绍云的行囊,快步从亭子里走出来的夏霜寒,随后便踏上雪坡,沿着陆绍云留在地面上的足迹,一路寻了过去。 手中捏着属于夏霜寒的毛茸茸的护耳,为自己方才的一时不小心倍觉懊恼的陆绍云,现在正位于一个颈细肚大,纵剖面呈现花瓶状的坑洞里。 沿着雪坡,一路追着被风裹挟前行的护耳往下山的方向走,在寒风骤停的一瞬间大跨步地跃向那护耳的陆绍云却哪里知道,护耳所在的那一片看上去并没有任何问题的雪地,实则是降雪积压在、覆盖在井口般大小的坑洞顶部的枯枝败叶上后,所自然形成的陷阱。 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纵身一跃落到雪地上的陆绍云,根本来不及弯腰捡起雪地上的护耳,原本已经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现下又因为他的到来而雪上加霜的枯枝,便即刻“咔嚓”一声发生了折断,连带着其上的积雪、护耳以及陆绍云,一起掉落在了坑洞的最底部。 跌落在漆黑一片的坑洞里,同时因为陡然下坠的力道,而在坑洞底部一块突出地面的石块边缘上狠狠地扭伤了脚踝的陆绍云,在摸索半天,寻找到那个毛茸茸的护耳后,哭笑不得了。 “这下好了,颈细肚大的坑洞原本就非常难以攀爬,我现在又扭伤了脚,更是完全使不上力气。如此看来,现下便只有等循着地面上的足迹找到我的霜寒,来帮帮忙了。” 坑洞里,踮着一只脚站起身来仰头望着洞顶的陆绍云,正在为“我身为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没用”的自我调侃而苦笑不已;坑洞外,循着地面上的痕迹找过来的夏霜寒,则在边走便呼唤着陆绍云。 “庭轩,庭轩,庭轩你在哪里?”看一眼地面上的足迹确认一下行进的方向,走上个三五丈远再低头确认一下足迹的夏霜寒,一边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着,一边四处张望与呼喊着。 焦急的呼喊声在空寂的小树林和雪坡上回荡,仰望洞顶的陆绍云很快就听见了夏霜寒越靠越近的呼喊声。“霜寒,我在下面,我在地面下的坑洞里。” “庭轩……”偏转着脑袋四处张望,隐隐约约听见了陆绍云不甚清晰的应答声的夏霜寒,当即便循着雪地上的足迹跑了起来。 绕过前面十余棵光秃秃的树木,着急间一不小心在突出地面的弯曲树根上绊了一下的夏霜寒,在低头看见两步开外的那个坑洞入口处时,已经来不及刹住脚步了。 于是乎,绊了一下没有摔倒,但却在两步之后随即踏空的夏霜寒,就这么从天而降,砸进了仰头张望洞口的陆绍云的怀里。 “霜寒你怎么样?没事吧?”在意识到跌下洞口的人就是自己的爱人的一瞬间,便伸展开双臂试图将夏霜寒接住的陆绍云,原本若是在未扭伤的情况下,那完全是可以使巧劲将夏霜寒下坠的力道卸掉的。 只不过现下,连双脚平均受力都做不到的他,却是明显没办法施展出自己的实力了。于是乎,跌落下来的夏霜寒,就这么在落入陆绍云的怀抱后,造成了他无可奈何的二次跌倒。 “有你给我当肉垫,我自然是好得很了,但是你呢?” 在完全停稳之后便即刻从陆绍云的身上翻身下来蹲到一边,探手直接摸向陆绍云的后脑勺,以此确实他有没有磕伤头部的夏霜寒道:“凭着最近这些你教我练武的日子,我若是不知道你的身手究竟是个什么水平,那就当真是太傻了。” “所以现在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在跌下这个坑洞之后受伤了?不然的话,以你的身手,这个坑洞又算不上有多深,你怎么可能会接不住从这个高度掉下来的我呢?” “……”面对着观察力一如既往的敏锐的夏霜寒,知道自己就算是撒谎也没有任何意义的陆绍云,即刻便在坐起身后向蹲在他身旁的爱人,据实以告了。 “确定只有左脚上的扭伤,其他地方都没事对吧?”说话间伸出手去摸向陆绍云的左小腿,进一步脱下他的靴子,探向他的伤处的夏霜寒道:“你最好不要因为害怕我担心而随意隐瞒自己的伤情,不然的话,一旦被我发现你还有别的伤处,你就等着过个三五年再和我成亲吧!”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对你说谎呢?”慌忙摆着手,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三五年之后再成亲”的严厉惩罚的陆绍云,随后便乖乖地配合着夏霜寒,让她为他检查过了伤势。 “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可是肿得这么厉害,想来今日之内都是不能随便走动了。”说话间摸索着地面,找到一块平滑的、没什么棱角的、巴掌大的石头轻轻贴到陆绍云的伤处聊做冷敷的夏霜寒,随后便在陆绍云将石头接手之后,站起了身来。 在眼睛已经适应了坑洞里的黑暗之后,借助着从洞口照射进来的少许光线四处走动一番,弄清楚坑洞的宽度、深度,以及内部环境的夏霜寒,很快就做出了“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凑合着在这里过上一夜了”的判断。 颈细肚大的坑洞本来就不是夏霜寒可以爬得上去的形状,身高不够同时又不会轻功的她,即使陆绍云用十指交握的手掌给她做一个踩踏点,她也不可能成功地纵身上去扒住洞口的边缘。因此,想依靠她先上去再将陆绍云想办法弄上去的手段完成“两人成功获救”,明显是不可能的。 坑洞地面上散落的、潮湿的枯枝败叶虽然可以作为燃放狼烟的材料,可是就算他们俩有火折子,在仅仅只有一个通气口的坑洞里点火放烟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因此,想通过可视的信号,期望看见狼烟的人前来搭救他们,明显也是不可能了。 因此在夏霜寒看来,除了等待一晚,让经过一夜冷敷进而在很大程度上消肿的陆绍云,踩着她的巴掌飞身上去,随后再想办法把她也给弄上去以外,明显是没有更好的脱困办法了。 于是乎,夏霜寒和陆绍云,就这么陷入了孤男寡女,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山洞里共同过夜的处境里。 番外九 从背上背着的布包里拿出折叠好的油布铺在地上,随后和陆绍云一起背靠背地坐到油布上的夏霜寒,从包里拿出灌满了上山之前才烧滚了的开水的水囊,随即便和他一起,就着白水吃下了他们带上山来作为零嘴的,包括云片糕在内的几种为数不多的小点心。 “抱歉,要是我不受伤,我们俩就可以回温暖整洁的驿站里去,而用不着在这个坑洞里面过夜了。” “说什么呢?受伤又不是你愿意的,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情向我道歉?”认为在坑洞里和陆绍云过一夜也算不上什么太糟糕的事情的夏霜寒,为了活跃起气氛来而同他开玩笑道:“而且,你不认为由我陪你在这里过一夜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吗?” “……是,确实是一件好事。”闻听夏霜寒此言的陆绍云忍俊不禁道:“毕竟如果不是现下情况使然,回到驿站去的我,可是必须和你分房下榻的啊!” 冬季的夜晚本来就来得很早,再加之这一日又不是什么阳光普照的晴天。于是乎,时间不过才刚刚过了酉时二刻,隐没在地面下的坑洞,便完全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两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露宿,到底怎么睡觉才更暖和,这一点相信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吧?” 在夜色降临之后依旧维持着背靠背的姿势同陆绍云闲聊了许久,根据自己睡意袭来的情况判断出时间已晚,他们合该就寝的夏霜寒,依靠黑暗掩盖住自己脸上火烧云一般的红晕,尽全力将语气维持得镇静、平稳。 “嗯,我知道。”平稳应答着窸窸窣窣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让同样脱下了外裳的夏霜寒侧身在他的怀里落座的陆绍云,随后便在抱紧怀中的爱人后,将两个人的外裳,交叠拼接着裹回到了自己和夏霜寒的身上。 依偎在陆绍云的胸膛上倾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蜷缩起双腿展臂揽紧陆绍云的腰身的夏霜寒,只感觉现下的他们比那夜他们一起在夏家她的闺房中过夜时还要亲密。 支楞起左腿,盘起右腿,尽量将周身热量凝聚起来的陆绍云,原本是提出过由他运功生热,帮助夏霜寒取暖的意见的。只不过方才在他刚刚提出提议的时候,夏霜寒就斩钉截铁地将他拒绝了。 “打坐运功一整晚?你不害怕耗尽自己的精力我还担心你的身体呢!你给我乖乖地省省吧!你要是休息不好,明日没力气踩着我的手掌爬出去,那我们今晚留在这里过夜岂不是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霜寒……”怀中抱着依恋地靠在他胸膛上的夏霜寒,只感觉她对他的关心总是那么的贴心那么的甜蜜的陆绍云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想来你定然是已经接受我作为你未来的夫君了,那么,你预备什么时候点头给个准信,好让我回去准备聘礼啊?” “不急不急,我们戎族男女在正式缔结婚姻关系之前,总是要私相授受上个半年到一年时间的。你看,你我相识算起来尚且还不到一个月,所以现在就提婚期实在是太早了。” “对你来说太早了吗?可是对我来说却一点也不早啊!”轻轻地将下巴搁在爱人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发顶上,唯有尽快将夏霜寒娶进家门,才能让他尽快忘记前世生离死别的噩梦的陆绍云道:“你尽快答应我,然后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成亲,这样难道不好吗?” “你再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吧!毕竟我这些年来从来没想过自己日后要嫁给你,所以,再让我适应适应,之后再和你成亲好不好?”询问间仰起头来,摸黑在陆绍云的下巴上啄了一下的夏霜寒,只感觉自己这“下了血本”的犒劳,定然可以安抚好陆绍云。 可是,虽然对于未婚的夏霜寒而言,豁出去地在陆绍云的下巴上亲一口,已经算是下了血本了。可这对于从里子上来说完全就是个已婚男子的陆绍云而言,却实在是太过蜻蜓点水了。 “亲在下巴上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吧?你要是不好好地给我一个吻,怎么能慰藉得了我这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拒绝了的心呢?” 说话间摸黑抬起手来捏上夏霜寒的下巴,不等她发表任何意见,便在迫使她仰起头来的一瞬间低下头去的陆绍云,即刻便贴上了那两片温热、嫩滑的嘴唇。 “......”忽然间被抬起下巴,完全没反应过来陆绍云这是想干什么就直接被吻住了的夏霜寒,当即便面红耳赤、浑身僵硬。“这这这......我这是被陆庭轩给吻了?我们这样,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一点?” 尽管听不见夏霜寒在心底发出的无声感叹,但是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躯体僵硬的陆绍云,原本当真是打算在微微贴一会让她适应之后,就舔开一道缝隙往里进攻的。但是眼下,可以明确地感应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把爱人吓了一跳的陆绍云,却不敢再按照自己一开始的设想继续下去了。 “霜寒,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吧?”恋恋不舍地又贴了片刻,只感觉微微缓解一下自己嗓子眼里的干渴总是好的的陆绍云,待好不容易退开之后,禁不住有些不安与忐忑。“霜寒,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当然生你的气了!你怎么可以像这样玩突然袭击?”双颊似火、心脏狂跳,因为不好意思因而想要就此躲出陆绍云的怀抱,但考虑到“一会自己还得坐回来,并且势必会闹得更为尴尬”的未来处境,因而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躲闪的夏霜寒,又羞又气地握拳锤了锤陆绍云的胸口。 “好好好,以后我不玩突然袭击总行了吧?”可以从爱人的表现中感觉到她并不是真的在生气,同时也没有因为他唐突的行为而对他生出恶感的陆绍云,急忙握住夏霜寒的手腕诱哄道:“以后只准你对我玩突然袭击,这总可以了吧?” “谁要对你玩突然袭击了?简直没羞没臊!”害羞的情绪消退下去,转而只感到浓浓的甜蜜的夏霜寒,在随即又抱怨了几句后,禁不住嗫嚅着小声了下去,并进一步地如此想到:“也许早一点答应下来,尽快同庭轩成亲,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亲密地抱在一起,共同抵御严寒的这个夜晚,很快就过去了。待第二日的晨光几经反射与减弱之后照射进这个坑洞之后,经过了一夜的冷敷,左脚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消肿了的陆绍云,也已经做好了就此离开坑洞的准备。 睡觉时的姿势受到了很大程度的限制,因而在早晨苏醒过来之后,同夏霜寒一起活动了很长时间的身体,这才消除了所有的酸痛感与僵硬感的陆绍云,尝试着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重新移回到了自己受伤的左脚上。 按照双脚平均分担重量的方式,在坑洞里缓慢地走了两三圈之后,确定现在已经变得较为微弱的疼痛,已经不会再对他的身手造成太大影响的陆绍云,很快就朝面带希翼的表情看着他的夏霜寒,肯定地点了点头。 让将双手进行十指交叉,随后掌心向上置于身前的夏霜寒,扎稳了马步站到自己指定的位置上,在并不算开阔的坑洞里后退到墙壁边,给自己留出一段用于助跑的距离的陆绍云,很快就在助跑、蹬踩以及借力纵身的过程中,飞身跃到了坑洞的瓶颈部。 在陆绍云将右足踩进她的掌心之后便扬手向上,为纵身上去的他供了一份推力的夏霜寒,很快就见到,飞身上去攀住了洞口边缘的陆绍云,成功地爬回到了地面上。 回到地面上仔细查看过周边环境,确保自己不会在将夏霜寒拉上来的过程中发生二次下坠的陆绍云,很快就趴回到坑洞洞口处,朝立在下方的爱人喊道:“可以了,把东西全都扔上来吧!” 将两个基本已经空了的布包整理成一个抛给陆绍云,等待他将两个包袱皮以及包里的油布结到一起做成一根绳子的夏霜寒,很快就在摸到那根垂下来的绳子后,被陆绍云给拉了上去。 整理过行囊,和腿脚依旧不太好使的陆绍云一起互相搀扶着回到驿站,洗漱一番并饱餐一顿的夏霜寒,这才感觉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距离我们原定踏上返程的时辰还有一些时间,我看这段时间,你我就将其用来分别补一补眠吧?” 对夏霜寒补眠的提议表示赞同,但是却不满意于“分别”这一条的陆绍云,当即便不死心地向夏霜寒出言要求道:“为什么要分别,两个人一起睡明显要比一个人暖和不少不是么?这一点,你昨晚明明已经验证过了。” “昨晚那是迫不得已,今日又不是!再说了,房钱明明是付的两人份,我怎么能放着自己的床不睡,和你挤一个被窝?” “怎么就不能了?你又不是没有挤过?你忘记咱俩上个月中旬刚见面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了?”用一句话将夏霜寒羞了个满面通红,发现今早起来的她说话有些声音沙哑,很明显地是着了凉的陆绍云坚持道:“而且你现在本来就已经有了着凉的迹象了,再一个人睡冷被窝,这不是雪上加霜嘛!”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确实有些不舒服,已然给自己灌下去了一碗姜汤的夏霜寒,最终只能无奈地选择了妥协。依偎在陆绍云的臂弯里和他躺在同一个被窝中,只感觉这样确实非常暖和的夏霜寒,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事到如今也依旧清晰地记得,前世的夏霜寒之所以会患上不孕症,她那从正月中旬开始就一直拖到他们的婚事完全定下来却还依旧不见好的风寒,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的陆绍云,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今生的她像前世一般重病了。 于是乎,待同夏霜寒一起回到京城里之后,即刻便请了大夫来为她诊治的陆绍云,随后更在黄昏时分夏敬之归家之后,向其提出了暂时借助在夏家,照顾已经于归家后不久就发起高热来了的夏霜寒的请求。 听陆绍云讲述过被他进行了适当的删改和省略的“两日一夜游概况”,得知女儿现下之所以会发起高烧来,完全就是因为在温度不高的坑洞里过了一夜的关系的夏敬之,在考虑片刻后,随即便答应了陆绍云的请求。 “时下年关将近,我公务繁忙,朝阳又要上学堂,家里根本没有个人可以让霜寒老老实实地躺下来养病。你说你想过来照顾她几日也好,注意拦着她,千万别让她又为着年末过年的各项琐碎事劳神。” 已然同家里人打过招呼,得到了抱持着“带人出去玩,把人给玩病了,庭轩你可真行”的观念的陆啸清,对他提出护理夏霜寒的提议绝对的赞成和支持,处理过自己左脚的扭伤,随即便来到夏家的陆绍云,就这么开始了短时期内的暂住。 “不过一个小小的风寒发热也值得你劳师动众地跑来暂住,我病得根本就没那么严重好不好?”神情萎靡、嘴唇霜白,额角碎发尽湿的夏霜寒,说话间在陆绍云的搀扶下从被窝里坐起身来,随即靠坐在床头接过药碗,一口接一口地给自己喂着汤药。 “还说病得不严重,平日里无论是苦瓜还是苦菜都一概嫌苦不吃,现在喝着这么苦的汤药却连眉头都不皱,你这很明显,定然是因为高烧不退导致味觉都变得迟钝了!” 端坐在床榻边的圆凳上拿刚刚泡过冷水的帕子为夏霜寒拭汗,一看到她苍白脆弱的模样就禁不住想起前世她身死的画面的陆绍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爱人的伤病。 “夏叔叔已经嘱咐过我了,说你最近几日里必须好好养病,什么心都不能操。因此,无论是包下了你家位于京郊的荒山,将其改造成果园的园主来交租,还是采买年货置办礼尚往来的各种礼品,这些事情全都有我帮你把关,而你只需要好好照顾自己就可以了。” “你把我照顾得那么周到,又这么长时间泡在我家里,陆爷爷还有你父亲,他们对你的这种做法,没有意见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说话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陆绍云解释道:“我不是家中长子,又是走的武官的道路,因此我爹的目光自然只会锁定在走了科举道路又身为长子长孙的我大哥身上。” “至于祖父,他巴不得我日日留在这里同你加深感情,好尽快把你给娶回去。当初他就说过,你长到了十七岁都没有遇到让你心仪的男子,那是我的运气。不然,你早早地寻找到意中人,同那人一起到定国公府去把婚约给解除了,那现如今的我岂不是就只剩下哭鼻子的份了吗?” “也真是难为你能度过二十年的光阴谁都看不上,却独独就是选中了我。” 将手中喝空了的药碗交给陆绍云,感谢他细致周到的照顾的夏霜寒,投桃报李道:“上个月你曾经说过,让我有空的话,给你做点针线活对吧?那等我病好了,给你从里到外做一套新衣,你觉得怎么样?” “你若是肯为我做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咧嘴露出一个再满意不过的笑容,站起身来将药碗搁回到身后的圆桌上的陆绍云,很快便又转回身来,扶着爱人的双肩,让她重新在被窝里躺下了。 有着陆绍云关怀备至的照顾而很快好起来的夏霜寒,在这个冬天过去之前,再也没有因为受寒而身体不适过。很快就恢复了健康、重新变得生龙活虎的她,随即便在陆绍云离开夏家返回定国公府的次日,出门去了西市的绸缎庄,为答应要做给陆绍云的那套新衣,采买相应的布料。 因为经由陆绍云的介绍而正式结识了卓非凡,拿着他给的能在他名下的所有店面以成本价买东西的信物,来到他名下的绸缎庄里,第一次使用这信物为自己谋取一点小小的优惠的夏霜寒,却在这里遇到了陆绍云的所有姐姐妹妹中,她最为不喜欢的那个陆茹倩。 迈过绸缎庄的门槛来到轩敞的店面里,一眼便看见同陆绍云的大嫂谭氏以及其他两位陆家小姐一起,前来买布的陆茹倩的夏霜寒,原本是想将这些她不愿意与其打交道的女人们,彻底无视与忽略过去的。 只不过与自己的长嫂以及两位姐姐们不同的是,和她们一起经历过赏梅宴上发生过的事,却依旧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陆茹倩,却并没有在认出夏霜寒的一瞬间,便因为畏惧于她的凶悍而往后退缩,反倒是睁大了眼睛迎上前来,摆出了一副要和她斗上一场的架势。 番外十 作为一个对衣饰穿着不怎么讲究的人,夏霜寒同她的父亲和弟弟一样,平日里的着装求的就是一个简洁大方、干净舒适。因此如果不是为了给陆绍云做衣服,那么夏霜寒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踏入“百样锦”这样,专门出售从江南进购来的高级货的店铺的。 跨过门来,在一楼挑选好布料,对于上二楼落座,随即等待掌柜的将压箱底的珍藏拿出来进行展示没有任何兴趣的夏霜寒,很快便出示了卓非凡赠予她的信物,要求结账。 “哟,想来这位客人您便是夏姑娘了吧?”对东家结交的友人还算有一些认知的掌柜,在接过夏霜寒递上的信物并进行过仔细的查验后,脸上标准化的待客微笑,瞬间便带上了几分毕恭毕敬。 “夏姑娘,带着信物前来购买物品的客人,需要在一本单独的账册上签字,以方便日后东家查账,所以,可否请您随我去一趟二楼,在那账本上落个款?” 进店的一瞬间便在抬起眼来环顾店面的同时,将正随着自己的大嫂谭氏和自己的两位姐姐走上楼去的陆茹倩收入了眼中的夏霜寒,原本当真是不想上二楼去的。可是现下既然掌柜的都这么说了,那么她便也只好跟着一起上一趟楼了。 拿着已经包好的布料同掌柜的来到“吱吱嘎嘎”轻轻作响的楼梯顶端,接受掌柜的邀请,很快在小桌边坐下来的夏霜寒,没一会功夫,便被坐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位置上的陆茹倩给认了出来。 二楼三间可以进行单独会客的雅间,以及一间放置有最上等布匹的小库房外面,是摆了四张小圆桌的,较为开阔的会客空间。 跟着掌柜走上楼来,在距离最靠近楼梯口的小桌边落座后,等待着开锁进入小库房中去的掌柜带着账本出来的夏霜寒,很快便因为自己这与“尊贵的、富裕的客人”不怎么搭调的外貌和气质,而引起了靠窗那侧的两张小桌边的客人的注意。 “哟,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我未来的五嫂啊?怎么,凶悍粗鲁,出身清贫的翰林之家的你,也会有银钱来光顾这样的店面吗?” 与谭氏以及自己的两位姐姐不同,心中同样因为赏梅宴那日的事情心有余悸,但心头那和夏霜寒作对的心思却还没有被完全掐灭的陆茹倩,当即便口出鄙夷不屑之语地慢慢迈步靠了过来。 “陆茹倩,你该不会是有毛病吧?”抬眼看向身量不过才长到她的胸口那么高的陆茹倩,即使坐着也依旧同她差不多高的夏霜寒,对她这种毫无意义,纯属惹是生非的行为感到无比的可笑与厌烦。 “你一个月钱有限,份例有定数,衣食住行都得按照规矩来,一个盈余的铜板都没有为自己赚过的毛丫头来问我有没有钱?不知道天高地厚也该有个限度。想当年我可以凭借一幅画赚足现如今的你一整年份的月钱的时候,你还被奶娘抱在怀里哭鼻子呢!” “你......”本以为自己的一句话已经戳在了夏霜寒的痛处上,现下却遭到了完全出乎她预料的反击的陆茹倩,当即便瞪圆了眼睛。 “你什么你,少给我在这里指指戳戳的,简直没有教养。” 抬手一巴掌扇开陆茹倩指着她面门的那根手指,等来了拿着账册走出库房的掌柜的夏霜寒,接过因为眼前的小小纷争而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再一次挂上得体的笑容的掌柜为她递过来的纸笔,随即便笔走银蛇地在记录有自己何时前来购买何物的字迹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等一下。”作为一个常年光顾“百样锦”的熟客,只有东家的座上宾才能在这本账本上签字,随后以成本价买走货品的这件事,陆茹倩还是知道的。于是乎,忌恨于夏霜寒有这样的待遇,自己却没有的她,当即便迈前两步,拦住了意欲离去的夏霜寒的去路。 将签好字的账册连带狼毫一起还给掌柜,拿起自己的布匹站起身来的夏霜寒,面对着陆茹倩提出的“你可以在那本账册上签字,我作为五哥的亲妹妹,却为什么不可以”的问题,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家店铺的东家卓非凡是个不折不扣的‘钱串子’,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来买东西也只是给他们打个八折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那么,你凭什么认为只不过是身为东家的发小的妹妹的你,就可以理所应当地享受到成本价的优惠呢?还是那句话,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应该有个限度。” “那你呢?你说我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又是凭什么享受到这样的待遇的呢?”气怒交加地不依不饶,手背上被夏霜寒甩了一巴掌的陆茹倩,非但没有半分悔改之意,反倒越发加重了心中的不满与忌恨。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至于你为什么得不到,我却是十分清楚的。” 伸出手去握住陆茹倩单薄的肩膀将她推到一旁,为自己打开了走向楼梯的道路的夏霜寒,头也不回道:“因为你嚣张跋扈、没有教养,刁蛮任性地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你转,所以如此惹人嫌的你得不到座上宾的待遇,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从小到大一直娇生惯养,早就被徐氏给纵得没边了的陆茹倩,什么时候被人骂过这样的重话?于是乎,气得涨红了一张脸,瞄准走到楼梯口边的夏霜寒的后背的她,当即便抬起手来,朝着她快步跑了过去。 向来知道陆茹倩是个被宠坏了的丫头,但是却不知道她居然小小年纪便有着如此歹毒的心肠的夏霜寒,在闻听身后传来的,她飞跑过来意欲将她推下楼去的脚步声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这丫头平日里得被惯成了什么样子,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啊?” 随后,当心思电转的夏霜寒,听到方才在接过她递还的账册和毛笔后,就转身回到小库房中去放置账册,随后再次走出门来的掌柜,对她发出的一声“夏姑娘,小心”的警告声后,原本可以轻松地避开陆茹倩的推搡,同时也能够防止她就此栽下楼去的夏霜寒,拿定了给陆家女眷一个教训的主意。 “陆茹倩,既然你小小年纪便不将人命当做一回事,那么栽下楼去的这份苦果,就由你自己去承受吧!还有谭氏和陆茹倩的两位姐姐,既然掌柜都能出言对我发出提醒,你们却保持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态,巴不得看到陆茹倩将你们敢怒不敢言的我推下楼去,那么照顾不力的这个罪名,你们便自己担好吧!” 不动声色地在心中就此拿定主意,已然迈步来到了楼梯口前的夏霜寒,就这么在抬起双手向她猛冲过来的陆茹倩真正接触到她之前,脚跟一旋闪过了身去。 脸上前一刻还带着恨不得夏霜寒就此去死的愤恨表情,后一刻便因为她的快速闪身而扑了个空的陆茹倩,当即便带着惊慌、恐惧以及难以置信的表情,大睁着眼睛和嘴巴,惨叫一声“骨碌碌”地滚下了楼去。 在楼梯上磕磕碰碰地一路向下滚,随即在楼梯转角处的平台上停下来的陆茹倩,直接一头撞上了厚实的墙壁。“咚”的一声闷响过后,四肢着地面朝下趴在地上的陆茹倩,便就此没有了声响。 很清楚如果自己没有闪避开,那么现下头破血流地趴在下面的楼梯平台上,且只可能从掌柜这里得到帮助,更甚至还要经受陆家的四位女眷打从心底里发出的畅快笑声的夏霜寒,即使陆茹倩就这么死在她的面前,也不会有任何的动摇或者心软。 于是乎,神色冷静地拿着手中的布匹走下楼下,无动于衷地跨过陆茹倩委顿在地的身体的夏霜寒,就这么全然不理会楼上三位陆家女眷发出的,犹如发觉天塌下来了一般的惊惶尖叫地迈开步子,一步步稳稳地走向了楼梯下的待客大堂。 平日里吵吵嚷嚷没个消停,一到关键时刻便惊慌失措派不上用场,三位尖叫个不停的陆家女眷若不是有掌柜吩咐伙计快快去请大夫的行为作为应急举措,不知还要让得不到救治的陆茹倩在楼梯平台上趴上多久。 神色平静从容、无波无澜,就这么走下楼来的夏霜寒,全然不理会一楼大堂里的诸位伙计和客人,便在他们或惊或惧,但明显都写着“能从一个头破血流的人身上面色如常地跨过去,这样的人定然铁石心肠”的眼神注视下,来到了绸缎庄的大门口。 急急忙忙跑出去请大夫的伙计,已然在夏霜寒走下楼来之前,便冲出店门没了影。恰在此时走进门来的某位衣着光鲜亮丽的贵妇人,却最终命令自己的随行护卫,将已然踏出店门,翻身上马预备回家的夏霜寒,给拦在了店门口。 正如夏霜寒方才所思量的那样,身为带着几位小姑子前来买布的长嫂,谭氏是必须为三位小姑的人身安全负责的。 现如今,眼看着身为徐氏最为宠爱的孩子的陆茹倩就这么在墙上撞了个头破血流,不知道她的伤势会不会危及生命,就算不危及生命会不会造成后遗症,以及就算没有后遗症会不会导致毁容的谭氏,面对着这样事关陆茹倩的生死和终生大事的意外状况,一瞬间便被吓了个四肢冰凉,冷汗如注。 “不行,不行,照看不利的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倩儿之所以会从楼梯上摔下去的这件事,必须得全部推到夏霜寒的头上去。” 手忙脚乱间在心中如此无声自语,眼看着掌柜吩咐伙计们将额头上一片血红的陆茹倩抬起来,搬运到二楼一间空置着的雅间中去的谭氏,当即便生出了阻止夏霜寒离开绸缎庄的念头。 身旁的两位小姑已经都吓了个呆若木鸡,完全派不上用场;自己身为一个缠了足的妇人,又无法与有着浅薄武艺傍身的夏霜寒相抗衡;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将并没有推搡过陆茹倩的夏霜寒视作东家的座上宾,根本不可能冲上前去拦住她的去路;整间店铺里剩下的看热闹的人,又根本没有责任和义务搅和进这件事里来。 于是乎,一时间只感觉自己求助无门的谭氏,在看到夏霜寒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当真是着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只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的是,凑巧也在此时此刻光顾了“百样锦”的襄阳王妃谢氏的出现,宛如一盏陡然点亮的明灯,为她指明了接下来该走的道路。 于是,一时间只认为自己看见了救星的谭氏,当即便在二楼的护栏边探出身子,朝着立在楼下大堂里的谢氏高呼道:“王妃,我家倩儿方才被一个凶悍的胡人女子从二楼上推下去,直接在楼梯拐角处的墙上,撞了个头破血流。现在那行凶的女子畏罪潜逃,已然从这店面里出去了,还望王妃您能助我一臂之力,将她立即抓捕回来。” 作为徐氏的手帕交,闻听陆茹倩受伤的消息而瞬间大惊失色,当即便按照谭氏告知的“那胡人女子手上拿着刚刚买的布料,同王妃您擦肩而过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的信息,而即刻转身,吩咐自己的随行护卫们快快前去抓人的谢氏,随后便提起裙摆,以尽可能最快的速度,去往了绸缎庄的二楼。 店门外,手中拿着刚刚买来的新布,已经翻身上马打算往自己家去的夏霜寒,还没来得及牵拉缰绳调转马头,几位腰间挂有利剑的做护卫打扮的男子,便忽然冲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这动手伤人的胡人悍女,将世家贵女从楼梯上推下来还敢行凶潜逃?你还不快快下马来,同我前去见过我家襄阳王妃!” 哪怕前些日子没有在陈家的温泉山庄里遇到苏逸兴,进而听陆绍云同她随意地讲了些襄阳王府的事情,襄阳王妃谢氏是徐氏的手帕交的这件事,夏霜寒也是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的。 于是乎,面对着这位忽然间杀出来想要为自己的小辈讨个说法的长辈,只感觉刚愎自用、偏听偏信的谢氏完完全全就是在自讨没趣的夏霜寒,当即便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大夏律》中明明确确地写有规定,普通良民之间所发生的,不危机于江山社稷和十人以上良民的利益的所有纠纷,包括人命官司在内,一概首先交由当地父母官进行审理。判案之后若有不服的,可以向上级官员进行申诉,抑或委托亲属直接前往京城刑部衙门投递诉状。” “几位王府的护卫们,请问你们亦或是你们的王妃,有任何一个人在京兆尹衙门或者刑部衙门为官吗?没有吧!那么试问你们究竟有什么资格,拦住并非为奴为婢而是身为良民的我的去路?倘若有话说,请你们即刻找状师写好诉状前往京兆尹衙门击鼓鸣冤。否则,我就是和你们拼个头破血流,也绝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你们随意带走。” 手袖里揣着“迎风倒”,以及箭头上涂有麻痹散的吹箭,已经做好迎战面前的几位护卫的准备的夏霜寒,之所以不愿跨下马来去店内同谢氏说个清楚,无非是因为,她在心中认为,能够同徐氏交好的妇人,只会像徐氏一样,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地盲目护短罢了。 “和根本说不通道理的人讲道理,我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这么做。今日的问题究竟孰是孰非,有绸缎庄的掌柜作证,明辨是非的陆爷爷,自然会让我得还公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浪费精神,在这里同一个根本不是定国公府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妇人,掰扯半天?” 心中如此作想,已经拿定了“只要面前的人和她玩粗的来硬的,她就直接把袖子里的药粉尽数洒出来,随后策马扬鞭扬长而去”的主意的夏霜寒,最终却并没有等来那个让她动手的机会。因为,身为襄阳王府世子以及刑部侍郎的苏逸兴,出现了。 原本仅仅只是乘坐着马车从这条街道上路过,无意中透过被风掀起了车帘的车窗向外看了一眼的苏逸兴,却在看到与自家护卫对峙着的夏霜寒的一瞬间,出言吩咐车夫停下了马车。 “她,应当就是不日之前,我在那温泉山庄中见过的,跟随在陆绍云身边的那个胡人吧?怎么原来他不是男子,而是女子吗?还是说,他们仅仅只是长的相像,而并不是同一个人?” 端坐在马车车厢里凝视着夏霜寒的脸庞陷入沉思,思索片刻的苏逸兴,最终在闻听夏霜寒一番有关于《大夏律》的言谈后,怀揣着一丝兴味,迈步跨下马车,来到了她的面前。 “诚如你所言,仅仅只是护卫的他们,以及并没有在朝中任职的王妃,都没有资格将你捉拿回去进行审问。那么想来身为刑部堂官的我,总有资格过问这件事了吧?” 番外十一 稳稳地骑坐在爱马红云的背上,因为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苏逸兴的出现,而最终识趣地放弃了同襄阳王府的护卫交手的打算的夏霜寒,很快就翻身下马,来到了苏逸兴的面前。 “侍郎大人,您刚才说您想要过问这件事情对吗?”不习惯于柔弱的女子礼节,而采用男子的行礼方式朝苏逸兴直爽地抱了抱拳的夏霜寒,微微仰起头来向他询问道:“那么请问侍郎大人,在您过问这件事情的过程中,能否允许民女用一个简便快捷的方法,自证清白?” “可以。” 近距离仔细打量过面前的夏霜寒,确认他现下在她脸上看到的神情,同那日在温泉山庄里,自己从在那少年脸上看到的神情别无二致的苏逸兴,有着“不需要他开口进行明确的自我介绍,便直接被夏霜寒道破官职”的亲眼所见作为佐证,即刻便直接认定了,那日他所见到的那个让他倍感兴趣的胡人少年,就是现下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女的事实。 自己感兴趣的人一下子忽然从一个少年变成了少女,这件事看在现如今依旧还不近女色的苏逸兴眼中,无疑是让他感到非常扫兴的。只不过,既然是由他主动走上前来提出想要过问这件事的,那么即使心中有着挥散不去的失望之情,他也必须将事情有始有终地完成到底。 于是乎,面对着面前这位,据陆绍云所说从来不在公事上徇私枉法,且执行起公务来非常认真严谨的刑部侍郎,因为发自内心地相信着陆绍云,进而决定也相信一下苏逸兴的夏霜寒,就这么同他和他身后的李青岚一起,来到了“百样锦”的二楼。 因为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意外,而在短时间内不会恢复营业的绸缎庄二层,方才按照掌柜的吩咐,腿脚麻利地跑去请大夫的伙计,已然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下楼去了。 陆茹倩现下置身的那间雅间里,陆家的三位女眷、带着一位贴身丫鬟走进屋来的王妃谢氏,以及那位白发苍苍、身上挂着个木制医药箱的老大夫,全都围在躺在已经被搬去了矮脚桌的,放置在窗边的坐榻上的陆茹倩的身旁。 至于绸缎庄的掌柜,则正苦着一张脸,无奈地默立在墙角处。 “这位姑娘的伤势并不会危及生命,不过,十日半个月内会一直头晕头痛、食欲不振、意欲作呕,却是定然的。好生修养一个月并按时服药,她并不会留下任何内伤性的后遗症。至于她额头上的这个创面,请恕老夫无能为力。想要去干净疤痕,想来只能去请宫中的太医出马了。” “好好好,生命没有危险也不会留下后遗症,这样已经算是足够好了。至于如何彻彻底底地去除这块疤痕,我倒是有办法。” 在方才整个等待的过程中,一直眼角带泪地焦急异常,现下终于因为大夫的说词而松了一口气的谢氏,回想起自家本来就有着的、去除疤痕的顶级药膏,禁不住对完全隐去陆茹倩额头上的这个创口,充满了信心。 与谢氏发自真心的关切不同,同样守在陆茹倩身边的谭氏和她的两位小姑,却既有着喜悦又有着遗憾。 陆茹倩可以完全恢复如初,这代表徐氏不会为了这件事而歇斯底里、雷霆震怒了,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陆茹倩没有因为今日的意外而留下后遗症,平日里跋扈嚣张惹人厌的她,受到的教训是不是又有点轻了呢? 不可能去留意陆家女眷这种“既希望陆茹倩没事,又希望陆茹倩有事”的复杂心理,只为着“店里没有闹出人命,因此生意并不会受到大幅度的影响”而感到高兴不已的掌柜,当即便想转身出屋吩咐人手,让伙计们去将并非“凶案现场”的楼梯转角处,彻彻底底地清理干净。 “既然陆姑娘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那么谢姨,今日这件事情究竟孰对孰错,相信我们现下可以腾出功夫来好好分辨一番了吧?” 让跟随王妃出门来的那些护卫们全都乖乖地等在店门外,出言打断雅间内各人迥然不同的心头低语的苏逸兴,领着落后他两步的夏霜寒,跨过门槛来到了屋子里。 “赭晨,你怎么来了?”苏逸兴的忽然到来,让回过身来见到他的谢氏微微愣了愣。随后,当她将视线转向站在苏逸兴左后方的夏霜寒后,她脸上的惊讶之情便即刻被敌意所取代了。“就是你把倩儿从楼梯上推下去的,是吧?” “是不是她推下去的,没有查证过之前谁都没有定论,谢姨,你这么贸贸然地给人扣帽子,未免太武断了一些吧?” 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对夏霜寒进行维护,仅仅只是把自己心头涌起的不满看作同往常一样的,对谢氏个人的不喜的苏逸兴道:“伤者的家属宣称伤者之所以会从楼梯上滚下来,完全就是因为被我身侧的这位胡人女子推搡所致。但是我身侧的这位女子却矢口否论,坚持说自己并没有推搡过伤者。那么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来弄弄清楚吧!” 正在被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包扎着额头上的伤口的陆茹倩,短时间内还不能移动。 因此,示意谢氏将照顾陆茹倩的活计暂时全部交给跟随她一同出行的两位王府侍女的苏逸兴,就这么在出言要求陆家的三位女眷和绸缎庄的掌柜,跟在谢氏的身后一起走到雅间外之后,按照方才在楼下定好的约定,把自证清白的机会交给了夏霜寒。 一门心思只想把陆茹倩滚下楼梯的这件祸事推到夏霜寒的头上的谭氏,在方才焦急地等待大夫诊治的过程中,并没有来得及出言同自己的另外两个小姑套好说辞。 不过,深以为将矛头对准夏霜寒,既能帮陆茹倩进行报复,同时又能让自己不日之前对她敢怒不敢言的郁闷心情得到疏解的两位陆家小姐,却并不需要谭氏出言加以提醒。 于是乎,“心有灵犀”的三位陆家女眷,便在来到雅间外放置有四张小桌的开阔待客处之后,迫不及待地对着苏逸兴,说出了与事实真相完全相反的说辞。 面对着因为捏造事实又没有套好细节性说辞的三位女眷异口同声说出的一句“侍郎大人,我们三个人全都亲眼看见了,倩儿就是被她给推下去”的说辞,即使明知道目击到了事实真相的证人有且仅有四人,摇头讽笑着的夏霜寒,却依旧并不急于让最后一个目击者——绸缎庄的掌柜——进行陈述。 “掌柜的,能否劳烦你为我准备三套纸笔,分别交予她们?”在得到苏逸兴的点头示意之后,便利用他赋予她的暂时性权柄,让三位陆家女眷在不同的三张小桌边落座的夏霜寒,很快就等来了端着三份纸笔,从二楼的小库房中走出来的掌柜。 面带微笑地环顾一圈三位面带疑惑之色地看着放置在自己面前小桌上的纸笔的陆家女眷,不去理会同苏逸兴一起坐在了她身后的第四张小桌旁的谢氏,所发出的一句“你想玩些什么鬼把戏”的抱怨,从容立于三张小桌前的夏霜寒,在示意身侧的掌柜稍安勿躁后,便开了口。 “陆少夫人和两位陆小姐,既然你们三人都口口声声说,是我把陆茹倩从楼梯上推下去的,那么现在,就请你们保持坚决不说话的状态,用纸笔回答一下我即将提出的几个问题吧!” “诸如,我是用一只手推的她还是用两只手推的她。如果我用的是一只手,请问是左手还是右手。推她的时候,我是推了她的肩膀后背还是后腰。这些问题,相信作为目击者的你们三个人,应当可以向我提交一份一模一样的答案吧?” “这......”因为夏霜寒的询问而茫然无措地慌了神,根本不可能看到彼此书写的答案,因而不得不在动笔之前,互相交换着询问和商量的眼神,但是却根本不可能无声地达成共识的三位女眷,已然用自己生动灵活的动作和神态,将“我们其实在说谎”的这句话,诠释了个淋漓尽致。 “王妃,”转过身来面朝着端坐在她身后的谢氏,相信只要她不瞎,那么她就不可能看不出来,陆府的三位女眷之间有着猫腻的夏霜寒道:“她们三人方才对民女的指责究竟是否属实,相信从她们现下的表现来看,您应当就可以得出结论。” “那么试问,在已经知道她们三人方才的证词完全就是信口雌黄的情况下,您是否愿意听一听完全身为第三方,无论是与民女还是与陆家都没有任何纠葛的掌柜,所即将要做出的公正性名显高得多叙述。” 听着掌柜平平稳稳地将自己带着夏霜寒走上二楼来之后,所看到的和听到的所有事实一一叙述出来,不得不承认他这样有血有肉有细节的说辞,远比陆家三位女眷苍白无力、反复重复着的一句话更加有说服力的谢氏,却并没有在得知夏霜寒并没有推搡过陆茹倩的事实后,打消对她的敌意。 “依照掌柜方才的讲述,在倩儿仅仅只是与你有着口角的情况下,亲眼看着她滚下楼梯去撞得头破血流的你,却非但没有过半点想要救助她的想法,反而抬腿从她的身体上跨了过去,随后闲庭信步地走出了店门没错吧?” “是,没错。” “你这个人怎么能这般铁石心肠?她根本就没有伤害到你,你却对一条奄奄一息的弱小生命完全无动于衷,采取漠视的态度从她身上跨了过去。你难道就不害怕她就此死去,随后让你感到良心难安吗?” “良心难安?我为什么要觉得良心难安?” 倍觉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勾唇弯出一个嘲讽的冰冷笑容,只感觉面前的这位王妃脑筋实在不正常的夏霜寒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俗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陆茹倩她今日若是当真死在这里,那也只能是她自己自找的。” “倘若她不是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试图将民女从这楼梯上推下去,此时的她又怎么可能自食恶果,躺在那里昏睡不醒?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想来以她往日里的尖酸刻薄、跋扈嚣张,她今日之所以会遭逢这样的意外,那都是老天爷开眼,对她降下的天罚。” “你......你......”显然没想到自己的指责会得到这样一番冷漠无情的回答,接受不了这样的回应的谢氏,当即便胸腔起伏、气怒交加。 “王妃,您用得着对民女的言辞感到那么生气吗?您怎么不换位思考一下,想想看倘若今日差点被她推到楼下去的那个人是您,您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上下嘴皮子一碰,毫不费力地说什么,想要去搭救那个试图害您的人。” “宽以律己、严以待人,这样可不好。等什么时候襄阳王府里进了刺客,王府却不会在挖掘干净刺客身上可利用的情报之后就将他击杀,您什么时候再来同民女论述,民女到底应不应该向一个意图杀死民女的人伸出援手,您看这样如何?” 说话间看一眼自始至终一直坐在谢氏身旁的苏逸兴,看得出来明显不可能会妇人之仁的他,对她的这番说辞感到赞同和满意的夏霜寒,已经万分肯定,自己绝不会因为出言反驳谢氏的原因,而遭到襄阳王府的打击报复了。 “想那日在温泉山庄里,庭轩就已经告诉过我,襄阳王妃不过就是个挂名王妃,根本调动不了襄阳王府的势力,也影响不了王爷和世子的既定态度。既然如此,在现如今苏逸兴的态度就代表着襄阳王府的态度的情况下,谢氏是怎么想的,我又有什么必要去在意?” 心中如此作想,转向苏逸兴,向他毕恭毕敬地抱了抱拳的夏霜寒道:“苏侍郎,事已至此,相信真相已然大白,那么请问,民女是不是可以就此离去了呢?” “是,你可以走了。”面带玩味的笑容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夏霜寒可以就此自行离去的苏逸兴,其心头方才因为得知她的真实性别并不是男而是女后,所涌动出来的失望之情,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尽数散去了。 “那么,民女就先行告辞了。”再次朝面前的苏逸兴拱了拱手,随后用标准化的态度向谢氏行礼的夏霜寒,直接无视了哑口无言的陆家三女眷,只独独情真意切地对自始至终一直实话实说的掌柜,道了一声“谢谢”。 拿上买好的布料走出店门,再次翻身上马的夏霜寒,这次总算没有受到任何人阻拦地顺利踏上了熙熙攘攘的街道,随即远去了。 京城城西定国公府里,在骑马离开绸缎庄后便拿定了将今日在“百样锦”里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陆啸清和陆绍云的主意的夏霜寒,很快就在来到夕霞院中后,一五一十地向面前两人,讲述了“陆茹倩意欲将我推下楼,但最终却因为我的闪避而不慎滚下了楼去”的事情经过。 闻听爱人的讲述,打从心眼里知道,夏霜寒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去主动惹是生非的人的陆绍云,在回想起前世陆茹倩在出嫁之前,对夏霜寒进行的种种折辱和欺凌后,当即便对今生的陆茹倩,生出了一份“你早该受点教训了”的情绪。 而闻听自己小小年纪的孙女,竟然在自己未曾留心的情况下,被儿媳妇徐氏娇惯成了现在这副德行的陆啸清,则怒发冲冠地拍案而起,银白的胡须直打颤。 “好啊好啊,小小年纪便有着如此蛇蝎心肠,只不过因为一言不合,就敢做出这种害人性命的丧心病狂之举,我陆啸清,怎么能继续留着这样的孙女,让她在京中祸害旁人?” 心中有着“如果不在三五年之内,尽快将陆茹倩的一身坏毛病尽数改过来,那么等再过几年,她定然将变得更加无法无天”的认知的陆啸清,即刻便带着陆绍云和夏霜寒,来到了徐氏居住的正院里。 正院山岚院里,大马金刀地往正堂主座上一坐的陆啸清,尚且没来得及将自己之所以会于此时此刻前来山岚院的理由告知徐氏,晚了夏霜寒一步的谭氏,便坐着马车,提心吊胆地将依旧昏睡不醒的陆茹倩带回了定国公府。 额头上包着带血的纱布,被谭氏找人抬到山岚院里来的陆茹倩,当即便导致徐氏哭了个声嘶力竭。 面带不耐的表情等待拐进内室里去的徐氏又是叫丫头,又是请大夫,待一切兵荒马乱都尽数过去之后,陆啸清这才在重新恢复了宁静的山岚院中发了话。 “等倩儿额头上的伤好了之后,谁求情都没用,我要即刻将她送到京郊的庄子上,着我的旧部及其家属对她严加管教,直到她改邪归正之后,才会准许她返回京城。” 番外十二 “公爹您说什么?您说你要把倩儿送到乡下去?我......我这一定是听错了吧?” 定国公府山岚院里,刚刚安置好自己受伤昏睡的女儿便闻听陆啸清所言的徐氏,当即便接受不了地以为自己这是产生了幻听。 “你没有听错,我确实就是这么说的。” 不需要现下就在屋子里的夏霜寒和谭氏,亦或陆绍云的另外两位妹妹开口,就将陆茹倩今日究竟为什么会受伤一一道来的陆啸清,当即便疾言厉色道:“倩儿这孩子距离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已经不远了,怎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维护于她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的倩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她最是乖巧最终懂事,聪慧善良如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意欲将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事呢?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默默地看着摇头不愿意承认现实的徐氏,原本在上一世就已经对她失望透顶的陆绍云,并没有因为今日之事,而对她涌出更多的失望之情。 面对着这样是非不分只知道一味护短的母亲,这才终于深刻地理解到,前世的夏霜寒对他说过的“定国公府不是我的家,那是一座监牢”究竟是什么意思的他,当即便对前世被所谓的亲情蒙住了双眼,进而看不到夏霜寒的痛苦的自己,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与厌憎。 “庭轩......”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不可自拔,陡然间被夏霜寒轻轻的一声呼唤唤回了神智的陆绍云,抬眼间便在爱人的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关切与担忧。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没事——”同陆绍云一起默立在正堂侧面,并不打算搅和到“陆啸清打算对陆茹倩进行什么样的惩处”这件事中去的夏霜寒,其出口的疑问,却并没有说完。 “霜寒你说,你把事情向公爹解释清楚,我的倩儿她并没有想要推搡你,她只是......她只是不小心踩到裙角绊了一下,所以才会扑向你的是不是?” 被忽然间杀到她面前来的徐氏抬手攥住双臂,最是讨厌这样护犊子的长辈的夏霜寒,当即便语气恶劣道:“人在做、天在看,世子夫人您想骗一骗您自己这当然可以,但请您不要把别人也全都当成是瞎子和白痴可以吗?” “娘!”一眼就可以看出夏霜寒被徐氏攥得有多么疼的陆绍云,当即便伸出手来将徐氏格挡到一边,随即道:“您不完完全全把茹倩养残、养废,您就不开心是不是?是,今日的她害人未遂并没有铸成大错,所以您可以护着她,可是明日呢?后日呢?” “倩儿有朝一日惹上了人命官司,要被砍头的时候,您觉得您可以代替她去吗?倩儿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更近一步地闯下弥天大祸,导致我们定国公府大厦倾颓,男女老少个个都要上法场的时候,身为她的亲人的我们都尽数想要把她千刀万剐的时候,您能代替她背负起这样的仇恨吗?”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您若是再继续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到时候倩儿被送上法场的时候,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感谢前去为她收尸的你。” “不可能的,你这是危言耸听,你这绝对是危言耸听。”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依旧还是同样不回头的徐氏,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诫。 “我那么疼倩儿,怎么会是害她呢?你身为她的亲哥哥,却字字句句诅咒于她,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铁石心肠的儿子来。” “您认为我是铁石心肠,那便这样吧!” 不欲再同爱人一起旁观面前的这场闹剧,握起夏霜寒的手的陆绍云,在留下一句“倩儿究竟该不该被送到乡下去,父亲和哥哥回家后自会表态”后,便朝堂上的祖父行了一礼,随后带着同样行礼告辞的夏霜寒,离开了山岚院。 “庭轩,我今日真的什么事也没有,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受惊,状态好得不得了,所以,别再垮着一张脸了好吗?” 京城城东双河巷夏家,注意到陪自己回家的陆绍云一路上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的夏霜寒,抬手抚着他的眉心道:“别再烦恼了,不然眉心的皱纹该消不下去了。” “霜寒......”低头凝视着明显并没有把陆茹倩未遂的袭击放在心上的爱人,心怀愧疚地将她揽入怀中的陆绍云,既是在对今生的她低语,更是在对前世的她致歉:“很抱歉,我的家人总是这么不省心,尽要来招惹你。” “说什么呢?咱俩谁跟谁,凭你我之间的关系,怎么用得着你说抱歉。再说了,从始至终你不是都站在我这边,为我撑腰,帮我主持公道吗?有着这样的表现,你哪里还有什么理由至于对我心怀歉疚?” 在爱人的开解下一扫心中的阴霾,此时仔细回忆一番夏霜寒向他讲述过的事情经过,随即陡然意识到今日苏逸兴的表现很不符合他前世的性情的陆绍云,在思考片刻之后,总算弄清楚了前些日子在温泉别庄里同他相遇时,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看向夏霜寒的目光,那么的惹他不快的原因。 苏逸兴是一个对待公务一丝不苟、认真负责的好侍郎,这一点陆绍云承认。 可是,就算他再怎么喜欢查案、断案,在年关将至,三省六部的各个部门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的现下,身为刑部侍郎的苏逸兴,不去忙自己的正经公务,却反而随随便便地在街边搅和进了一桩普通的纠纷里,他这样做,未免就显得很是没有道理了。 老实说,若是在街边遇到的每一件纠纷,他都挺身而出站出来主持公道,那他早就应该已经累死了才是。那么,在除了重大人命官司以外,他基本都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来管的情况下,夏霜寒今日的这件事,他又为什么要来管呢? 别说什么他是因为看到了与夏霜寒当街对峙的人是自己家的护卫的关系,因此他才站出来的。平日里和自己的继母关系并不融洽的苏逸兴,会因为认出那是跟随谢氏出门的襄阳王府护卫的原因,就上前来主动处理问题?这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于是乎,联想到在谢氏出言质问夏霜寒的时候,苏逸兴当即进行反驳,以此对夏霜寒进行维护的行为,以及他那么好商量地将自证清白的机会轻易地交到夏霜寒的手里的做法,一瞬间认定苏逸兴一定是在某种程度上看上了夏霜寒的陆绍云,当即便出言向爱人做出了提醒。 “你说什么?你说苏侍郎对我有意思?庭轩,你可真逗。”完全体会不到陆绍云心头滋生出的小小危机感,只感觉他这绝对是多心了的夏霜寒,当即便笑了个乐不可支。 “庭轩,你能在心里把我看得那么出色那么重要我很高兴,但老实说我真的不认为自己有那个魅力可以吸引住身为世子的苏侍郎。像他那样的世家大少爷,从小到大什么女人见不着,见惯了各式美人的他,怎么可能会看得上相貌仅仅只是清秀的我呢?” “你实在是太小看你自己了你知道吗?”依照自己前世的记忆,清楚地记得陆茹惠说过,苏逸兴的后院里各个女子都是能同她一争高下的美人的陆绍云,不得不承认,夏霜寒如果仅仅只是凭借自己的相貌,那么她确实不可能被苏逸兴看上。可是,之所以会喜欢上一个人,她的相貌往往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不是吗? “霜寒,我是一个男人,我了解男人,一个男人面对着一个他有着觊觎之心的女人时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态度,我比你了解。所以,请你别不把我的说辞当一回事好吗?” “好吧庭轩,我确实可以把你方才的说辞认真严肃地放在心上,但我个人却坚持认为,它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抬起手来捏一捏看起来微微有些愁眉不展的陆绍云的脸蛋,被他略显委屈的表情逗了个忍俊不禁的夏霜寒道:“你我之间的婚事,那是圣旨定下的。所以,就算苏世子他对我有意思,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会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同你相伴一生,这件事已经在一个月前就定了下来。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难道面对着他,你会感觉自卑,认为自己比不上他吗?” “不,当然不了。”前世直到我去往边关为止,尽管隶属于不同的衙门,可是无论是在圣上还是在太子的眼中,我也从来就没有比他差过啊! 如此在心中低语一番,发现除了现下的官职高低以外,自己无论是在其他的哪个方面,都并不比苏逸兴差的陆绍云,很快就纾解开了心头的那份焦躁感和危机感。 “霜寒你说的对,你日后会成为我的妻子,这已经由圣旨决定好了,所以管他对你有着什么样的想法,我都不需要太过在意就是了。” 说话间放下心来,此时并没有把苏逸兴视作情敌的陆绍云却没想到,他对他的定位和观感,会在不久的将来,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对夏霜寒这样从小练习进而精通针线活的人而言,从里到外为陆绍云做一整套衣服需要多长时间?答案是,五日妥妥地足够了。 于是乎,腊月中旬,在这么个已然苏醒过来的陆茹倩,依旧完全接受不了自己过完正月就要被送到乡下去的命运的时候,带着针脚细密、做工优良的一整套衣裳的夏霜寒,事隔几日再一次登了定国公府的门。 “你的针线活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位于外院的小院里,从爱人的手中接过这么一套自己期待已久的衣物的陆绍云,当即便兴高采烈地转身跑进内室里去,迫不及待地试穿上了。 “什么一如既往,你以前不是根本就没见过我做的针线活吗?”淡笑着看一眼换过衣服走出来的陆绍云,其脸上挂着的那副如同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的表情,并没有将他那句别有深意的话语放在心上的夏霜寒,随即又将自己做的平安如意结,递了过去。 屋子里,陆绍云和夏霜寒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说不完的各式话题,跨过门槛走进来的含笑,却为陆绍云带来了这样两个消息:公子,茹惠小姐身边的丫鬟来了,说是茹惠小姐想请夏姑娘去内院中一聚。另外还有,门房那边的小厮来报,说是襄阳王世子想要见一见您。 “惠儿想要见霜寒?嗯,这不难理解,她估计是想谈一谈倩儿到底要不要被送走的话题。至于苏侍郎......”话说到这里,面带疑惑地蹙起眉头,认为现阶段与苏逸兴既没有私交同时也没有公务往来的自己,不应该会被他找上才对的陆绍云,禁不住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茹惠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你所有的姐姐妹妹当中,我唯一可以适当地放下戒心应对的那个人,是吧?”对于这位因为赏雪宴那日身体不适,没有露面,因而直到现在对她来说还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茹惠小姐,对她有着那么一两分好奇的夏霜寒,倒是并不介意同她见上一面。 “含笑,劳烦你去回了茹惠小姐身边的丫鬟,就说我讨厌踏足内院。所以如果她想见我,请到联通内外院的潇湘园中一见。如果她不愿意来,那么这会面便就此作罢好了。” 点头应是的含笑退了出去,很快便起身离开的夏霜寒,也把正屋正堂让了出来,交给陆绍云来待客。于是乎,带着李青岚登门而来的苏逸兴,就这么来到了陆绍云的前面。 驻守在桐城关的陆绍云在几个月前的漠北剿灭战里立下军功,随后连同得胜还朝的众将士一起凯旋京城的这件事,苏逸兴自然是知道的。 在归京之后因为自己用军功换一道赐婚圣旨的行为,而一时间成为了京中百姓议论纷纷的话题人物的陆绍云,有关于他的很多事情,对口口相传的闲谈不感兴趣的苏逸兴,也在无意中被动地听闻了不老少。 而在所有这些他所听闻的或真或假、半真半假的消息中,让现如今的他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条便是——在边关作战时,陆绍云曾经从边境上一个被漠北人屠戮殆尽的村子里,救出了一对戎汉混血的兄妹,并将他们带回了京城。 于是乎,自打第一次见面起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日在温泉山庄中追随在陆绍云身侧,前几日又在绸缎庄门口自称“非奴非婢的良民”的夏霜寒,定然就是被陆绍云带回京城来的那对兄妹中的妹妹的苏逸兴,便就此拿定了前来向陆绍云讨要“含笑”的主意。 “尽管对于其他的女人,我依旧提不起半点兴趣,但是既然我对那个戎族女子的兴趣,经过几日时间,非但没有淡化反倒日益加深,那么想来,对她不是一时兴起的我,出言向陆绍云讨要她,应当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此时此刻还远远谈不上爱上了夏霜寒,而仅仅只是对她有着好感和兴趣的苏逸兴,就这么登上门来,向陆绍云提出了,首先想要见一见“含笑”的请求。 只不过,就在他不动声色地思考着自己已然准备好了的,接下来该怎么劝说陆绍云将人拱手相让,以及自己接下来预备怎么安置“含笑”的说辞的时候,走进门来的含笑,却让他在一瞬间惊讶与失望不已。“怎么?怎么你难道不是戎汉混血的吗?” 正堂里,将端着待客的热茶走进门来的含笑介绍给苏逸兴的陆绍云,用一句“世子,这位姑娘便是我当初在边关救下,并一路带回京城来的那对兄妹中的妹妹”的话语,使瞬间明白自己弄错了人的苏逸兴,大失所望。 而心中想着“好吧,尽管我一开始确实是弄错了人,但是没关系,我要找的人绝对与陆绍云认识,这一点是错不了的。所以,我只需要再重新好好问一遍就可以了”的苏逸兴,则用一句“不好意思陆五公子,我要见的人不是她,而是前几日,差点在绸缎庄里被你妹妹推下楼去的那位姑娘”,印证了陆绍云心中涌现出的不好预感。 “只不知,苏世子你找那位戎族姑娘为的是什么?” 不去理会苏逸兴对身为汉人的柴胡以及含笑兄妹俩,所持有的“戎汉混血”的误解,已经猜到苏逸兴究竟为什么要找夏霜寒的陆绍云,在摆手示意面带疑惑、显然正因为苏逸兴的一句话而感到一头雾水的含笑退下去后,决定进行最后一步的确认。 “为的是什么吗?基于在温泉山庄和绸缎庄里的两次碰面,我对那位姑娘生出了浓烈的兴趣与好感,因而想要找到她并把她据为己有,不知这样的回答,陆五公子能否接受?” 番外十三 气氛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正堂里,苏逸兴出口的一句“找到她并且将她据为己有”的宣言,瞬间就让室内变得落针可闻,且气氛越发地剑拔弩张。 “不好意思了苏世子,对于你做出的这种回答,我实在不能接受。因为,你口中那位让你大生兴趣与好感的姑娘,正是我自幼定有婚约,并且愿意用军功去换一道赐婚圣旨的,未婚妻。” “未婚妻?可是你的未婚妻不是翰林家的小姐吗?怎么忽然间,翰林家的小姐就成了个戎族人了呢?”事先没有让李青岚去进行过查探,因而一时间只感觉对听到的消息接受不能的苏逸兴,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被惊到了。 “翰林家的小姐就不可以拥有戎族人的外貌了吗?霜寒她,可是地地道道的戎汉混血啊!”面对着将主意打到了夏霜寒头上来的苏逸兴,非常不喜欢自己的爱人被人觊觎的陆绍云,当即便冷下了一张脸。 “所以,事已至此,可以请苏世子你忘记自己方才所言,以及心底对霜寒生出的那些不该有的念想,就此痛快地告辞离去吗?” 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女人生出一些愿意同她亲密接触的想法,结果却忽然被告知“不好意思你来晚一步,你所中意的女子已经名花有主了”的苏逸兴,委实无法在一瞬间就接受这么大的落差。 于是乎,面对着陆绍云口吐的、要求他尽快离开的说辞,心中震动的苏逸兴所生出的,并不是就此离去的念头,而是见一见夏霜寒,进行一番最后确认的欲望。“陆五公子,不知你可否告知我你的未婚妻现在何处,好让我去见一见她?” “那当然是不行了。试问如果是苏世子你,你会让一个对你的爱人有所企图和觊觎的男子,前去见你的爱人吗?”说话间面带怒容地陡然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送客手势的陆绍云,却最终没能够就这么顺顺利利地将苏逸兴送出定国公府去。 “你不让我见,我自己查到她的住址然后再去找她不就好了吗?”心中有着这样的念头,站起身来向陆绍云抱了抱拳的苏逸兴,却在走出正堂离开这座小院之前,于院子里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含笑,夏姑娘今日是不是也到府里来了?” “是啊,哥,怎么了?” “不是,我刚刚从外面回来,在马房里见到了夏姑娘的坐骑。可是回到院子里,又见公子似乎在接待陌生的男客人。所以我就在想,既然夏姑娘不在院子里,那么马房里的那匹马,会不会是我给看错了。” “哦,这样啊!刚才茹惠小姐差了她身边的大丫鬟过来,说是想要和夏姑娘谈一谈。所以夏姑娘现下,就在那个联通着内外院的潇湘园里。” 今日并不是第一次拜访定国公府,因而对含笑口中所说的潇湘园所在的位置,有着一些印象的苏逸兴,当即便撇下了身后将他送出正堂的陆绍云,撒开步子直奔记忆中的潇湘园而去。 “既然不需要闯入定国公府的内宅,就可以立刻见到那位戎族姑娘,那么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去查什么她的住址呢?” 根本就不去考虑自己现下的行为是不是突兀、是不是失礼,一门心思只想为盘绕在心头的几个问题尽快得到一份确切的答案的苏逸兴,就这么在别人家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跑了起来。 “苏逸兴!”在听到柴胡和含笑兄妹俩的对话的一瞬间就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非常清楚忽然间撇下他的苏逸兴这是预备去往何处的陆绍云,即刻便迈步追了上去。 在潇湘园通往外院的门边赶上了苏逸兴,不但不希望他见到夏霜寒,同时也为他擅自乱闯的这种行为感到无比恼火的陆绍云,在追上目标的一瞬间,便施展开招式同他斗到了一起。 “陆绍云你让开。”忽然间被杀过来的陆绍云挡住去路,对于同他交手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的苏逸兴,气急败坏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那个戎族姑娘,问完我就走,所以你能不能别挡道?!” “哈,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徒手搏斗间同样感到火冒三丈,第一次认识到,在不谈公事的时候,私下里的苏逸兴原来竟然是如此的肆意妄为的陆绍云道:“你在我们陆家擅自乱闯,居然还好意思叫我不要挡道?你没弄错吧?!” 潇湘园这边,边打边吵的两个人,正在一点点地迫近园子的中心;潇湘园那端,同陆茹惠见到面的夏霜寒,却还对苏逸兴的到来一无所知。 造型别致的六角亭里,因为抱持着一丝好奇而前来会见陆茹惠的夏霜寒,在仅仅同面前这个身上裹着狐裘大衣,手上拿着一个做工精巧的暖炉的少女交谈了片刻之后,便清楚地明白了,陆绍云为什么会告知她说,在陆茹惠的面前,她可以适当地稍稍放下一点戒心。 陆茹惠给夏霜寒的感觉,就是一个知书达理、与世无争的大家闺秀。在定国公府里的女眷基本都一片倒地站在徐氏那边,对夏霜寒抱有敌意的情况下,陆茹惠却是唯一一个明辨是非、帮理不帮亲地认为,陆茹倩确实是自食恶果,并且应该受到教训的人。 “茹惠小姐,我不明白,既然你也认同,你妹妹茹倩应该为自己那日的行为,承担相应的责任并付出相应的代价,那么今日,你之所以提出要见我,又是为的什么呢?” “我并不是想要勉强差一点就成为了受害者的你,到祖父那里去进行劝说,请求他不要将茹倩送到庄子上去。我仅仅只是希望你能够,到祖父那里去说一声,请求他允许我母亲身边最为能干的桂嬷嬷,同倩儿一起到乡下去。”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尽是恳切之意,唯恐自己方才的说辞招来夏霜寒的误会的陆茹惠,进一步解释道:“我非常赞同祖父、父亲和大哥做出的判断。为了倩儿好,我们现在确实应该将她送到乡下的庄子上去进行再教养。但是,祖父所提出的,不允许母亲身边、我身边以及倩儿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同她一起前去的要求,我却并不赞同。” “倩儿这么些年来早就已经被我母亲给宠坏了,忽然间想让她改掉身上的臭毛病,不但对我们来说是困难的,对她来说也是无比痛苦的。” “祖父现如今,像在军营里训练新兵一般,将倩儿直接扔给他那住在庄子上的伤残了的旧部,让他们一家人去对她进行矫正,人生地不熟的,身边又没有个可以开导劝解她的人,这样对倩儿来说确实是有些残酷和过分了。” “我明白了。”听陆茹惠把话说到这里,已经完全理解了她今日前来找她的用意的夏霜寒道:“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说,对陆茹倩进行矫治可以,但是却不能够在一开始就用那么激进的手段,而应该给她留下一些缓冲的余地是不是?” “正是如此。”肯定点头的陆茹惠道:“让桂嬷嬷陪着倩儿一起去,有个熟人可以说说话的倩儿,这才能够更快地接受庄子上的生活。毕竟教育孩子不是练兵,仅仅只使用粗暴的蛮横手段,很明显是行不通的。” “嗯,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不得不承认教养孩子就跟训练狗是一样的,唯有糖和鞭子双管齐下,才能够更快地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的夏霜寒道:“可是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对陆爷爷说呢?陆爷爷虽然为人比较严厉,但是在我看来他却一直都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所以,既然你说的话确确实实有道理,他就不应该不听才对。” “说来惭愧。” 说到这里,面带苦涩之意地淡淡一笑,陆茹惠继续解释道:“我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夏姑娘你已经很清楚了。有她在那里不停地闹腾,烦不胜烦的祖父,已然特意吩咐了一句‘有谁再敢提反对意见,就一块发配到庄子上去’。所以现如今,如果由我去说这番话,能够取得的效果无疑会很糟糕。因此没办法,我便只有求助于夏姑娘你了。” “更何况,夏姑娘你身为倩儿意欲推搡的对象,如果险些成为受害者的你,愿意去帮倩儿说一句好话,那么想来效果一定会比由我去说要好得多。” 面对着愿意和你讲道理,并且好声好气好商量的陆茹惠,夏霜寒还是很愿意帮她这个算不上什么大事的小忙的。于是乎,点头表示同意的她,便很快同陆茹惠在潇湘园中达成了共识。 未来的姑嫂二人正在亭子里气氛融洽地说着已然步入了尾声的话题,一路从通往外院的那道门边,穿过竹林打过来的陆绍云和苏逸兴二人,却忽然间从丛竹后方杀出来,闯入了夏霜寒和陆茹惠的视线。 “庭轩?”回头间陡然看见同苏逸兴缠斗在一起的陆绍云,想不明白他做什么忽然间同人打了起来的夏霜寒,面露疑惑。 “苏世子?”想不通若不是为了正经事绝不会登门的苏逸兴,此时此刻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潇湘园的陆茹惠,满脸诧异。 “人我已经见到了,所以陆庭轩,你确定你还要继续同我毫无意义地打下去?”说话间手上脚上都不停,依旧在出招接招的苏逸兴,用眼角余光瞥一眼站在亭子里的夏霜寒,当即便因为见到了想见的人而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苏逸兴说得对,毕竟就算他们继续缠斗在一起,苏逸兴也依旧同样可以向夏霜寒毫无障碍地发问的陆绍云,最终无可奈何地收回了手,选择了停战。“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你说过自己只是向她问几个问题,问完就走的。” “我知道。”看一眼面带敌意地怒视着他的陆绍云,迈步向着亭子走过来的苏逸兴,立在五级台阶下仰头冲夏霜寒道:“姑娘,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请你如实地回答我好吗?” 因着几日前在绸缎庄里的遭遇,而存有“苏侍郎确实值得一交”的观感的夏霜寒,对于回答问题这样的小事,不可能出言拒绝。于是点头同意了的她,便很快就诚实坚定地进行了回答。 “姑娘你出身翰林之家,自幼便与陆庭轩定有婚约,是这样吗?” “是。” “你同陆庭轩两情相悦,所以就算没有他求来的那道赐婚圣旨,你也会选择嫁给他是吗?” “是。” “......”因为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而再也无法怀揣着一丝虚假的幻想,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来晚了一步,因而根本不可能拥有面前这个让他感兴趣的女人的苏逸兴,失望而又颓丧地垂下了头。 “苏世子?”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听闻了两个字的简单答案,就消沉地低下头去,彼此互相对视一眼,并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和不解的夏霜寒和陆茹惠,双双走出亭子,迈下了两级台阶。 “苏世子,你没事吧?”耳边有着两道重叠在一起的,带有关切之意的女声,心中有着失落,但是却不至于达到痛苦的程度的苏逸兴,在低头沉默间,忽然鬼使神差地涌出了一个念头。 “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让我动了心的女子,我连碰都没碰过就要看着她嫁给别人,这未免也太对不起我自己了吧?要不,趁此机会将她扯过来抱一抱,随后就转身忘掉她,并就此同心里的这份萌动说再见,这么做怎么样?” 脑子里还没有仔细地将这个涌现出来的念头过一过,身体就已经自动自发地按照这个想法行动起来的苏逸兴,即刻便抬起头来,用老鹰盯住猎物的眼神牢牢锁定夏霜寒,随即闪电般地伸出手去,握向了她的手腕。 因为忽然间同这样一双,有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气息的眼睛对视上,故而忽然间本能地感觉到有危险的夏霜寒,当即便条件反射地往身后的上一级台阶上,退了一步。 于是乎,迅捷出手的苏逸兴因为夏霜寒的忽然移动,而没有握到她的手腕,反倒是直接扯到了她的袖角。 而正在往身后的一级台阶上移动身体的夏霜寒,则因为袖角上的这份拉扯,而踩空了台阶,并控制不住地一歪身子,将原本站在她身侧的陆茹惠,直接从台阶上撞了下去。 手上捧着暖手炉,想要丢开已经来不及,很清楚如果没有双手的支撑就这么从台阶上正面朝下地摔下去,那么自己势必会在台阶下的石砖地面上磕个鼻出血或者掉门牙的陆茹惠,在电光火时间唯一能做的,便是朝着苏逸兴所站立的位置转动了一下上半身。 于是乎,抱着“摔在苏世子身上,怎么也比直接摔在石板路面上强一些”的心态的陆茹惠,就这么代替夏霜寒一头栽进了苏逸兴的怀中,并在接下来非常巧合的四唇相贴的过程中,奉送给了苏逸兴一枚香吻。 “茹——额......”因为借着撞上了陆茹惠的力道而在台阶上站稳脚步,一挥手臂将自己的袖子从苏逸兴的指尖扯出来的夏霜寒,原本是想赶快伸手去拉住陆茹惠的。只不过,一边伸手一边呼唤着“茹惠”二字的她,却最终并没能够派上用场。 “......这是......怎么个情况?” 被眼前苏逸兴抱着陆茹惠并且与她四唇相贴的这个画面惊了个目瞪口呆,赶忙跃下台阶跑到陆绍云身边的夏霜寒,随即便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微微仰起头来向身边的爱人小声求证道:“庭轩,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肌肤之亲了吧?那么,有了现在的这个吻,茹惠是不是就要和苏世子成亲了?” “......”在方才看到夏霜寒被苏逸兴拉扯,并险些跌下台阶的一瞬间,便即刻向着爱人靠过来,完全没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居然会是现在的这么个结果的陆绍云,当既便无语异常地嘴角抽搐了。 因着前世的记忆而深切地知道苏逸兴并不是陆茹惠的良人,因而有着待来年春末夏初,徐氏和谢氏商议这门婚事的时候进行一些干预的想法的陆绍云,面对着现下的这个意外,不得不接受陆茹惠将再一次嫁给苏逸兴的未来走向。 从小接受大家闺秀的传统教育,一言一行都被礼教约束着的陆茹惠,实实在在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逢出门总要带上面纱或者帷帽的姑娘。 对她这样的女子来说,即使面前这个根本算不上是吻的吻,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个意外,她也是完全无法将其一笑置之、说忘就忘的。 “苏世子。”无声地看着从亭子里跑出来的、陆茹惠的贴身丫鬟,将趴在苏逸兴怀中的陆茹惠搀扶起来,转向额角青筋直跳、且不停用手背擦着嘴唇的苏逸兴的陆绍云道:“苏世子,事已至此,既然你已经同惠儿有了肌肤之亲,那么你同她的这桩婚事,便还是尽快定下来得好。” 番外十四 静谧寂寥的潇湘园里,眼看着被口道“小姐,您没事吧”的丫鬟搀扶起来的陆茹惠,连苏逸兴的脸都不敢看一眼,就两颊羞红地转身跑掉,不否认她的遭遇确实挺羞人的夏霜寒,却同时在心中替她涌出了一些悲哀。 “不过就是嘴对嘴地撞了一下,老实说其实也不是多要命的事,汉人女子却非要因为这样的意外,而自认自己清白已失,只能嫁予吻她之人。这样的活法,未免也太可悲了。同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定然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句‘不过是被狗舔了一下’,随后便尽快将它抛之脑后。” 心中如此作想,但是却不可能让陆茹惠也采取她这样的思维和行为方式的夏霜寒,在眼看着捡起了掉落在地面山的手炉,随后就追着陆茹惠远去的丫鬟消失在弯道处之后,随即便将注意力,转回到了陆绍云和苏逸兴的身上。 擦干净沾染在自己嘴唇上的口脂,对陆绍云所说的他和陆茹惠的婚事万分接受不了的苏逸兴,当即便出言反驳道:“陆庭轩你明明看见了呀,这是一个意外,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意外!你不能让我因为这个意外,就把她娶进家门吧?” “苏逸兴!”尽管心中并不愿意让苏逸兴成为自己的妹夫,可是面对着他现下这样不情不愿的推拒表现,陆绍云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怒火中烧了。 “惠儿就是一个传统的汉人大家闺秀,不是豪放的可以将这种事情一笑置之的关外游牧民族,同样更不是青楼里那些可以让人随便占便宜的花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说不负责任就不负责任,你当我们定国公府好欺负是不是?” “如果今日的事情发生在拥挤的大街上,比如像是元宵节的花灯会上,那么我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生气。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个园子不是我请你进来的,而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所以管它是不是意外,你和茹惠的婚事,必须就这么给我定下了。” 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因此知道因着今日的这个意外,她定然是认定了苏逸兴作为她的未来夫君的陆绍云,当即便气怒交加地一把攥住了苏逸兴的衣领。 而即使面对着,他对其萌生了兴趣和好感的夏霜寒,也依旧没有深远地考虑过要将她娶为世子妃,而仅仅只是想暂时把她带回襄阳王府安置在自己身边,待日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的苏逸兴,则完全接受不了现下这个“前来定国公府找夏霜寒,最终却给自己定了个陆茹惠”回去的境遇。 “你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吗?好,没问题!”松开手中紧攥着的布料,后退两步牵起身边的夏霜寒的陆绍云道:“我会把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祖父,随后同祖父一起上门去,让襄阳王代替你把这门婚事定下来。现在,你可以走了。” 话音落,不等苏逸兴做出任何反应,偏头用眼神示意夏霜寒和他一起去一趟夕霞院的陆绍云,便同身边的爱人一起,肩并肩地踏上了通往联通着内院的园门的石板路。 日暮西沉、华灯初上,同定国公府一样位于城西的襄阳王府里,作为上门讨要说法与商讨婚事的女方家长辈的陆啸清,与身为整件事情的见证人与讲述者的陆绍云,现下正坐在苏家待客的正院正堂里。 而压着自己的儿子前来待客的苏淳风,则也正坐在正堂里,平静、沉默地听陆绍云向他讲述事情的经过。 “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现在弄清楚了。依据庭轩的说法,我必须得承认,事情之所以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确实全都是犬子的过错。因此,只要陆家小姐愿意嫁进门来当我的儿媳妇,那么这桩婚事,我们襄阳王府便就此认下了。” “爹!”面对着这么些年来都不曾插手管过他的婚事,而是放任自流,让婚事全凭他自己的意思去做主的父亲,一时间接受不了苏淳风忽然端起了严父的架子,前来对他的婚事加以干预并进行决断的做派的苏逸兴,当即便站起身来,大声地向自己的父亲提出了抗议。 “当初不是说好了吗,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不需要您操心,那您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这桩婚事您认下了您自己想办法解决,反正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认的。” “你这个混帐小子!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有没有一点担当?” 说话间怒发冲冠地拍案而起,多少年来没有对苏逸兴发过脾气的苏淳风,当即便瞪圆了一双眼睛,叱责苏逸兴道:“是,我以前的的确确是说过,想要在什么时候成亲,和哪家姑娘成亲,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你自己去决定。但是我所给予你的婚姻自由,却不包括敢做不敢当,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却还死活不承认这一点。” “别和我扯什么今日的这件事情完全就是个意外,我倒是奇了怪了,这么件事为什么不发生在别人身上,反而非要发生在你身上?如果你不是不听劝告擅自乱闯,会有这么件意外吗?如果不是你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头,忽然伸手去拉扯人家姑娘的衣袖,会有这么件意外吗?”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现在就是你来当的时候。别说什么我没有给你机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自打你满十七岁起直到现在,你到底浪费了多少个年头你自己心里清楚。打光棍打了这么些年,你也从来没同我提起过一个像样的姑娘,依我看,再过多少年,你也依旧还是要维持现状,继续打光棍。” “既然如此,反正我现如今做出的决定也并不是什么招人记恨的棒打鸳鸯,那么不知道自己的幸福究竟在哪里的你,就还是快点干脆地承担起你的责任,把人家陆姑娘娶进门来吧!” 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心中对儿子怀有歉疚之情,因而从来不曾逼迫苏逸兴娶妻的苏淳风,这回因为占据着道义的制高点,认为自己的儿子确实应该为自身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故而无论说什么,也是不会在这门婚事上进行退让的。 于是乎,这么些年来一直把日子过得恣意张扬,但却还不至于任性妄为到,在明知道自己理亏的情况下,还继续死不低头的苏逸兴,就这么被逼无奈地选择了妥协。 抬起眼来看一看端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的,通情达理的苏淳风,再看一看虽然迫于形势而答应了这桩婚事,但是事实上内心却对此并不感到满意的苏逸兴,陆啸清事实上,原本是并不希望自己的孙女陆茹惠嫁过来的。 可是,在下午听陆绍云和夏霜寒向他讲述过事情的经过之后,就即刻将徐氏和陆茹惠找来分别进行了问询的陆啸清,面对着儿媳和孙女所做出的回答,却不得不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和立场。 面对着下午发生的那件意外,徐氏的回答是:“好啊好啊,这桩婚事若是能就此定下来,那可真是大大的好啊!原本我和襄阳王妃就合计着,等明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就去襄阳王那里探一探,看看这桩婚事有没有成功的可能性的。现在既然能够直接谈妥,为我们两家各省了那么多功夫,那现在就即刻将这桩婚事定下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直接作为当事人的陆茹惠,尽管她的回答并不像徐氏的发言一般那么的直白、明朗,但是身为过来人的陆啸清,却还是非常容易地就看出了陆茹惠的想法——她愿意。 于是乎,尽管自己并不是那么的赞同,碍于徐氏和陆茹惠二人的意见,陆啸清便还是同陆绍云一道,来到襄阳王府里。 在商谈片刻后,就此达成口头协议,互相交换了信物的陆啸清和苏淳风,就这么把陆茹惠和苏逸兴的婚事敲定了。 “那么就按照商定,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的时候,再正式操办孩子们的婚事。” “行,就这么办吧!”说话间站起身来,在事情谈妥之后便预备带着陆绍云就此告辞离去的陆啸清,很快便表达了自己的去意。 而同样紧跟着站起身来的苏淳风,也很快就在口道告别之词后,将陆氏爷孙俩送出了襄阳王府。 陆啸清和陆绍云的离去,还了襄阳王府一片往日的宁静,去往谢氏房中将这桩刚刚定下的婚事告知于她的苏淳风,也终于得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王爷,赭晨的婚事定下了,这明明是一桩好事啊!怎么您却还这么沉重地叹气呢?” 打陆茹惠小时候起就一直非常喜爱她,并且发自内里地认为,像她那样贤良淑德的女子,确确实实就是苏逸兴的良配的谢氏,因着挂名丈夫的这一声叹气,而禁不住微微有些担忧与忐忑。“莫不是,惠丫头有什么地方让王爷您不满意?” “没有,陆姑娘小时候同她母亲一起过府来做客的时候,见到那时的她的我,就认定长大了的她一定会是个好姑娘。这么些年来,你又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等于是帮我把过关了。你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所以对陆姑娘,我并没有什么不满。” 话说至此停顿片刻,再次悠悠叹了口气的苏淳风解释道:“我所担心的,实则是那位名不见经传,且已经同陆庭轩敲定了婚事的夏姑娘啊!” “王爷您是说那位出身翰林家的、戎汉混血的姑娘?”因为自己身为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的关系,而在每每回想起绸缎庄里发生的那件事时,都禁不住对与“慈悲”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夏霜寒颇有微词的谢氏,一脸茫然。 “是啊没错,我说的就是那个姑娘。那日发生在绸缎庄里的事情,我已经听你同我说过了,今日发生在定国公府里的事情,我刚刚也已经同你说过了。那么把这两件事情结合起来看,你难道看不出来,赭晨对那位夏姑娘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原本并没有朝这个方面想过,经苏淳风一说,这才陡然察觉到事情真相的谢氏,当即便诧异地微微抽了一口气:“王爷您的意思是说,赭晨因为看上了那位夏姑娘,因而才会诱发了今日的这个意外?” “正是如此啊!所以我方才才会那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下这桩婚事,只求赭晨能够快点把心安下来。那位夏姑娘已经被圣上赐过婚了,赭晨若是还一直执迷不悟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放,那到时候他闹出来的事情,只会比今日的更加难解决。” 正如苏淳风所说的这样,之所以会那么积极地促成妹妹和苏逸兴的婚事,除开白日里自己所说的那些理由以外,陆绍云确实还有着那么一点点“只要苏逸兴娶了妻,相信他也就不会再对霜寒念念不忘了”的小心思。 于是乎,此时此刻在襄阳王府中,无意间闻听了父亲和继母之间的对话的苏逸兴,就这么在想办法确认了陆绍云是否确实有着这样的心思之后,拿定了对他施展一个小小的报复的主意。 “陆绍云,既然你能够为了确保自己的婚姻幸福,而跑来在我的终身大事当中插一脚,那么投桃报李,就让我来对你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在你的婚姻道路上为你增加一点挫折和坎坷吧!” 心中向来奉行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需要双倍奉还”的理念的苏逸兴,并不当真就不讲理到认为今日发生的这场意外,自己一点过错也没有的地步。 只不过,只要一想到如果今日下午,陆绍云能够拿定“将这个意外当做没有发生过,来进行处理”的主意,那么在这个意外仅仅只有五个人知道的情况下,事情其实完全可以不声不响地就此揭过去的可能性,苏逸兴就实在无法咽下这口“被逼婚”的气。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身为一位闺阁千金的陆茹惠,根本不可能好意思把那个意外说出去。陆茹惠身边的那个丫鬟,只要被主子要求闭嘴,自然也不可能将事情说出去。那么,在陆绍云和他的未婚妻双双保持沉默的情况下,只要我不说,现如今的我不是就不会被逼婚了吗?” 心中反反复复地徘徊着这样的念头,就此决定一定要帮“被逼婚”的自己好好发泄一下愤怒的情绪的苏逸兴,就这么在不久的将来,同陆绍云和夏霜寒,开了一个性质相当恶劣的玩笑。 凛冽的寒风呼啸中,时间很快就来到了腊月下旬。 在时间一日日不断迫近除夕的过程中,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越来越浓烈的年味儿,已然让好动的孩子们无心学习了。于是乎,在距离除夕还有五日的时候,夏朝阳所就读的羊城学堂,便全面停课,提前放孩子们回家过年去了。 弟弟开始正式放假的这一日,按照夏朝阳的要求,在用过午饭之后打马带着弟弟出门的夏霜寒,很快就在约定好的时间赶到了约定的地点——陈氏兄弟邀约夏朝阳来看新编排的皮影戏的茶馆。 将弟弟放心地交给两位专职照看陈氏兄弟的陈家小厮,挨个摸了摸端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的,兴高采烈地看着皮影戏的三个孩子们的小脑瓜,留下一句“注意在别人家里别给人家添麻烦”的嘱咐的夏霜寒,就这么留下了预定在看完皮影戏之后,预备到陈家去暂住两晚的夏朝阳,转身走出了茶馆。 来到茶馆外解开缰绳的绳结,牵过自己的爱马,正欲翻身上马往家中去的夏霜寒,却忽然听到了从自己身后路过的某辆马车里,传出来的一声招呼声。 回过头来看向出声同自己打招呼的人,一眼便认出开口之人正是已然同陆茹惠定下了婚约的苏逸兴的夏霜寒,当即便淡笑着同他寒暄了两句。 然而,因为陆茹惠的关系,而对据陆绍云所说的“对你抱有好感和兴趣”的苏逸兴卸下了戒心的夏霜寒,却不会想到,就在她走到马车车窗边同苏逸兴进行交谈的时候,立在车下的李青岚,却会在这个飘着风雪的日子里,以路人根本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的速度,抬手一掌劈在了她的后脖颈上。 由于有着他们交谈的事实基础在先,随即又有着李青岚快如闪电的出招在后,因此当失去意识的夏霜寒倒向地面的时候,脸上带有焦急之色,口中说着“夏姑娘你怎么了?快,青岚,将夏姑娘带上马车来,我们立即带她去看大夫”的苏逸兴,才会在并没有引起任何路人的怀疑的情况下,顺利地将夏霜寒给带走了。 “夏霜寒,你就乖乖地当个提线木偶,配合我演上一出戏,吓一吓陆绍云吧!” 端坐在马车里,吩咐马车外的李青岚骑上夏霜寒的爱马跟上来的苏逸兴,伸手挑起昏睡在他身侧的夏霜寒的一绺长发随意把玩着,随即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番外十五 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被人忽然打晕,随即在意识不明的情况下被人搬上马车带出京城,最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苏醒过来......这紧密相连的一系列事件,有生以来的夏霜寒,当真是第一次体验。 被人脱去了外裳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了不知道多久,颤动着眼睫睁开双眼的夏霜寒,在扭头打量自己现下所在何处的一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被点住了穴道,基本上完全动弹不得的现状。 在这间灯火通明,并且暂时除她以外空无一人的卧房里思考片刻,仔细回想自己失去意识前所留下的最后记忆,预测出自己十有八九是被苏逸兴暗算了的夏霜寒,尚且没能抽出时间来思考一下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衣着齐整的苏逸兴,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你醒啦?也是,睡了那么久,是该醒了。” “苏世子,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意欲何为,这一点你能告诉我吗?”平躺在床榻上,抬眼看向在关上房门后,便迈步走到床前来的苏逸兴的夏霜寒,心中既有着疑惑,同时又有着忧虑。 “我为什么会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当真不知道?”闲适地在床沿上坐下,微微侧过脸来垂目打量着夏霜寒的苏逸兴道:“难道说,我对你是个什么感觉,你非但自己感觉不出来,同时陆庭轩也没有将其告知于你?” “庭轩确实曾经对我说过,世子你对我抱有一定程度的兴趣和好感,但是我却并不认为,这样一个浅薄的理由,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我打晕随后带到这里来。” 对夏霜寒的发言不置可否,伸出右手轻轻抚上夏霜寒的脸颊的苏逸兴,勾起唇角不怀好意地笑道:“我不喜欢陆茹惠,因此仅仅只是迫于无奈才答应了那桩婚事,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那么你难道不认为,必须被迫迎娶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的我,着实需要在另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女人身上,寻找一些慰藉吗?” “苏世子的意思是说,你想把自己心中的不忿与不甘全都发泄到我身上来,以此为自己出一口气吗?”依旧维持着镇静与理智的夏霜寒,在努力忽略那只在自己的脸上不断摩挲的手的过程中,抬眼看着苏逸兴,将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考虑着道:“苏世子,你打算夺走我的贞洁吗?” “......”心中原本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打算,闻听夏霜寒所言的苏逸兴,禁不住兴味盎然地一挑眉,随即收回手道:“你觉得呢?” “我认为你并不会这么做。毕竟,《大夏律》中明明确确地写着,**良家女子者一律处以极刑。所以,除非苏世子你活腻味了,否则,你就不可能为着我这样的姿色,而轻易地把自己的性命搭上才是。” “哦?”因着夏霜寒这镇静异常的回答而对她生出了更进一步的兴趣,决定在陆绍云赶到这里来之前,都一直拿她找找乐子的苏逸兴继续道:“可是夏霜寒,你应该可以预想到吧,想要将我送上刑场,你贞洁已失的事情就自然不可能瞒得住。那么,你就当真不怕事情被捅开之后,你会被旁人指指点点,更甚至失去陆绍云对你的宠爱吗?” “你如果当真碰我,那么你无疑就是毁掉我终生幸福的刽子手。面对着这样不共戴天的仇人,被他人指指点点算得了什么?就是粉身碎骨,我也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罪有应得。至于庭轩......” 话说至此微微停顿片刻,心中认为陆绍云应当不会因为这种发生在她身上的祸事而对她心生嫌弃的夏霜寒道:“倘若庭轩当真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难以面对我,那么,我便离开他,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你倒是挺想得开嘛!” “想不开又有什么办法,日子还不是一样要往下面过。”说话间没好气地剜了苏逸兴一眼,从他脸上展现出的玩味笑容中感觉到,他似乎正在拿她打趣,而并不真的打算碰她的夏霜寒,尝试着转移话题地向他提问道:“苏世子,你今日把我抓了来,究竟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自然是蓄谋已久了。”没有对夏霜寒说出那句她以为他会对她说的“你认为呢”,决定对确实让他找到了乐趣的夏霜寒实话实说的苏逸兴道:“你平日里的生活作息实在是太简单,太容易被人掌握了。我不过吩咐人下去稍微查了查,就轻松地得知了你最近几日的所有外出计划。” “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抓了来,究竟想做什——”打从心底里认为,一个想要碰她的男人不可能好声好气地同她交谈这么久,因而只想尽快问出苏逸兴的真正用意的夏霜寒,其出口的问题却并没能够说完。 “世子,陆庭轩来了。”从紧闭的房门外传来的这样一声通传,不但直接截断了夏霜寒尚未说完的话语,更让一直没采取过什么过份举动的苏逸兴,忽然间动作了起来。 “你......你想做什——”没有问完的又一个问题,因为苏逸兴忽然间出手点住了她的哑穴的原因,而断绝在了夏霜寒的喉咙里。止住她的发问的苏逸兴,则咧嘴一笑,动手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了下来。 “!!!”眼看着脱光了上身、着着中裤的苏逸兴掀开被子爬上床来,随即一把扯开她的中衣将其甩下床去,上身因此而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小衣,忽然被他抱入怀中的夏霜寒,心中有着疑惑、惊讶、愤怒、羞耻等等许多纷繁复杂的情绪,真真可谓是百味杂陈。 “陆庭轩既然确实存了,想要让我迎娶陆茹惠,进而就此打消对你的企图和觊觎的心思,那么,被迫定下了终身大事的我,就来投桃报李,给他的终生大事也增添一点挫折与苦痛吧!” 经由苏逸兴的一句话而彻底弄明白了他将她抓来的意图,因而在心中止不住地骂一句“神经病!你脑筋不正常”的夏霜寒,就这么在口不能言、体不能动的情况下,依偎着苏逸兴光裸的胸膛,看到卧房的大门被顶着夜色赶来的陆绍云,给一脚踹开了...... 白日里收到一张上书“夏霜寒我带走了,想找回她,就只身一人到某某地来寻”的纸条,一开始只感觉这实在是太过突兀、太过不可信的陆绍云,当即便打马直奔城东夏家而来。 在夏家同因为年尾的公务已然处理完毕,因而得以早早下值的夏敬之交谈片刻,当即便获知,送夏朝阳去往陈家的夏霜寒早就应该回到家中,但现下却依旧迟迟不归的消息的陆绍云,随即又为了进行确认,而跑了一趟城西陈家。 在向陈家小厮确认过“夏姑娘送了夏小公子到茶馆以后,随即就很平常地离开了”的消息,没有用“夏霜寒被人绑走了”的消息去惊动夏朝阳,确切认定手中的纸条为真的陆绍云,随即便在折返回夏家,向夏敬之出示过字条,并保证自己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夏霜寒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之后,打马出了城。 原本曾经动过将事情告知祖父,随后以“由自己在前打头,陆啸清带人隐蔽在后”的方式去往指定地点的主意的陆绍云,最终在低头仔仔细细地看过纸条上的地址,并注意到这个区域非京中上等世家不可修建别庄之后,打消了回府请后援的主意。 “现如今尚且还是豆蔻少女,并且仅仅只是和我见过一次面,随后就一直被江以诚严防死守的裴娉婷,不具备伤害亦或抓走霜寒的动机和能力;最近一段日子,因为祖父被霜寒劝说,进而同意了让桂嬷嬷陪茹倩一起去往乡下的原因,而蹬鼻子上脸,试图争取到其他弄多的条件的母亲,现在也正自顾不暇,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那么......” 如此在心中盘算着,最终从纸条上力透纸背的男子笔迹瞬间联想到苏逸兴的陆绍云,当即便焦急自问道:“难道说,上次在潇湘园中,因为自己的拉扯非但没有达到自己原定的目的,反而还为自己招来了一桩不满意的婚事的苏逸兴,现如今依旧贼心不死,因此才带走了霜寒,意欲对她不轨?” 心中一冒出这么个念头便当即心急火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回府告知祖父的陆绍云,当即便打马赶向了指定地点。 在夜幕降临之后赶到目的地,翻身下马来便很快见到前来引他进门的李青岚的陆绍云,立刻便确认了带走夏霜寒的人正是苏逸兴。 在李青岚的指引下来到卧房门外,随即在他转身离去的同时一脚踹开房门陆绍云,果然看见了那幕他最为害怕的画面。 被苏逸兴刻意揉乱了长发,脸上沾染着用水壶里的白水伪造出来的泪痕的夏霜寒,已然在陆绍云闯进门来之前,便被苏逸兴粗鲁地在肩膀上和脖颈上啃出了许多斑驳的痕迹。 于是乎,裸露着大半个脊背以及整个肩膀和部分锁骨,在棉被、头发和苏逸兴曲起的手臂的遮挡下,被完全遮挡住穿有衣物的身体部位的夏霜寒,就这么无力地趴卧在苏逸兴赤裸着的胸膛上的景象,落在陆绍云眼中会是个什么概念,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苏逸兴!我要杀了你!”手中握着自己在跃下马背之后,就从鞍侧取下来的利剑,拔剑出鞘的陆绍云,当即便急急出招,从房门边杀向了苏逸兴。 早就料到自己定然会遭遇这样的境遇,因而即刻抽出事先放置在枕头下的短剑的苏逸兴,当即便坐起身来抬手挡住了陆绍云的第一招。“陆庭轩,你当真想要在这里杀了我?” “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不杀了你为霜寒报仇,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说话间目露沉痛地看一眼因为苏逸兴的起身抵抗而滑回到床榻上被被子掩住身子,只露出了半张湿漉漉的小脸和遍是红痕的脖颈的夏霜寒,一时间只感觉怒火滔天、心脏锐痛的陆绍云,即刻便收回手来挥出了第二剑。 抬手再次接住第二招,目睹到陆绍云脸上痛不可当的狰狞表情的苏逸兴,只感觉无比的畅快与解气。“陆绍云啊陆绍云,你知道我究竟有多么地看你不顺眼吗?” “同样出身在武将世家,你可以在祖父的支持下参军、上战场、建功立业,我却只能留在京中,一身武艺、谋略无处施展;你可以在归京之后进入金吾卫,我却只能一日日对着公文审批案件卷宗;你可以同两情相悦的女子共结连理、相伴一生,我却只能看着你迎娶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子为妻,并在你和他人的逼迫下同我根本不喜欢的陆茹惠定下婚约。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怎能对你不怨不恨?” 一段话除了最后一个“恨”字以外全部发自肺腑,只感觉在面前的这出戏中收获了比自己所预想的更好的效果的苏逸兴,当即便残酷地弯起嘴角笑道:“陆庭轩,我劝你还是快点把剑收回剑鞘里去,并即刻放下在此地诛杀我的心思为好。” “毕竟,即使我当真强了你的未婚妻,你也没有权利在这里索取我的性命。你确定自己愿意在杀了我之后被关进刑部大牢,随后留下你可怜的未婚妻在外面受人指指点点、痛苦度日?想一想吧,失贞的女子以泪洗面,本来可以留在她身边安慰她、开导她的未婚夫却被关在了大牢里。啧啧,这是多么地惹人唏嘘感慨啊!” “苏逸兴!”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让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男子说得对,收剑回鞘的陆绍云,随即强按下在心头奔突不止、直欲破体而出的怒火,勉力维持住理智道:“你等着吧,我会和霜寒一起看着你被送上刑场,随后依旧恩恩爱爱,和谐美满地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哦?为了取我的性命,你连她的名节也不顾了?”说话间放下手中的短剑,一把抓过自己方才脱下的外裳披到身上,随即掀被下床的苏逸兴道:“你可知道事情一旦捅开来,你的爱人就会时刻遭人非议,难以继续留在京城里生活。你确定,她有足够坚强的心智来面对事情闹大之后的局面和境遇?” “霜寒才不是那样脆弱的人,心性坚韧如她,定然会不惧闲言碎语,选择将你送上刑场。倘使她不想再继续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大不了我请旨戍守边关,带着她到西北边疆重新开始就是了。只一点,你的性命,我们绝对要定了,你且等着吧!” 斩钉截铁、态度坚决地撂下这句话,迈步跨到床前,弯腰拂开夏霜寒散乱的发丝的陆绍云,伸手轻轻抚着夏霜寒的脸颊,神情温和、语气温柔道:“对不起霜寒,我来晚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但是,请你相信,我一定会以我余生,让你在往后的日子里幸福喜乐的,所以,这一次你能原谅我吗?” 在躺在床上默不作声的整个过程中,一开始心中只充斥着对苏逸兴的厌恶与唾骂,随即在陆绍云闯入之后,全神贯注于拔剑相向的两人之间的情况,最终因为听闻了陆绍云一番坚定不移的陈词而心潮涌动、感动异常,不需要苏逸兴再往她的脸上点白水,此时此刻的夏霜寒,已然流下了真真切切的眼泪。 “霜寒......”将夏霜寒此时此刻流下的感动与喜悦的泪水,误认成了屈辱与哀恸的眼泪的陆绍云,当即便放下手中的宝剑,在床榻上坐下来,随即伸出双手连人带被将自己的爱人扶坐起来,并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霜寒你别难过,等我们把面前的这件事情解决了,日后一定能够重新开始的。所以,今日的事情你就全当是个噩梦,尽快把它忘记好吗?” 尽管一开始就认为陆绍云绝对不会因为她被欺负了就嫌弃她,可是此时此刻当真被他如此珍惜爱重地抱入怀中,夏霜寒却还是不能不感到欣慰与感动。 因为被点住了哑穴的原因,而无法顺利地说出话来,如同一个哑巴一般“咿咿呀呀”间抬手轻轻拍了拍陆绍云的后背的夏霜寒,很快就被解开了穴道。 “今晚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也忘不了,因为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噩梦,而是一个美梦。”如同一个蚕蛹一般被严严实实地裹在棉被中,稍稍从陆绍云的怀抱中退出来一些的夏霜寒,对面前很明显没有听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的陆绍云,做出了更进一步的解释。 “我根本什么事也没有。苏世子他也根本没有碰过我,他是一个疯子,一个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过得不开心,就希望别人也同样过得不开心的疯子。他之所以会把我抓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造成你对我们的误解,好借此看一看你脸上的痛苦表情,仅此而已。” 番外十六 明亮整洁的房间里,看一看面前笑中带泪,从其表情中就可以一眼看出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夏霜寒,再偏过头来看一看,已然在他们夫妻方才对话的过程当中,将衣着全都穿戴齐整的苏逸兴,手边搁着宝剑,僵坐在床上的陆绍云,半晌回不过神来。 “庭轩,有什么话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说,你能不能先把我的衣服递给我?” 抬起手来在陆绍云的眼前晃了晃,发觉他没有反应的夏霜寒,随即裹紧了身上的棉被,一挪一蹭地向他靠过去,像个不倒翁一样轻轻地撞了撞他,这才终于唤回了他的神智。 “衣服?哦......哦。”脑子里依旧还是有些绕不过弯来,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按照爱人的指示行动的陆绍云,很快就找到了夏霜寒的中衣和外裳,随即将它们拿起来递了过去。 从被子中伸出一条光裸着的小臂,接过自己的衣物的夏霜寒,随后又抬手放下了床帐,最后更是伸出脚去,轻轻地将呆愣地坐在床沿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猛看的陆绍云,给踹了下去。“你一直坐在这里看着我,我怎么穿衣服,还不快点给我出去!” 被踹出床帐后重新抬眼看向屋子里仅剩下的苏逸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玩味和打趣的笑容的陆绍云,这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霜寒刚才说的是真的?你纯粹就是为了同我开这么个恶意的玩笑,所以才将她绑到这里来的?你真的,真的真的完全没有碰过她?” “要说完全没有碰过她嘛,那明显不是的。”因为面前的这出好戏而感到乐不可支,一时间只感觉,多日来始终堆积在心口的烦闷与憋屈全都一扫而光了的苏逸兴,在被陡然间再次对他露出凶狠杀意的陆绍云,迈步过来一把攥住领口后,这才大喘气地道:“只不过我绝对没有欺负过她就是了。” 整齐地穿戴好衣物,掀开床帐走下床来,迈步向着陆绍云和苏逸兴走过去的夏霜寒,费力地将自己的爱人拉回到身边道:“他也就是在你进门之前,往我的肩膀和脖颈上啃了几嘴而已。这么点小事,我全当被狗咬了也就是了。” “那怎么能算是小事?!”因为夏霜寒的阻拦而不得不在后退的过程中松开了苏逸兴的衣领,紧紧蹙着眉头的陆绍云,只要一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些斑驳的吻痕,就没办法感到不生气。 “我说是小事那就是小事,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听明白没有?”牢牢地攀着陆绍云的手臂将他拘在自己身边,神色严峻地转向苏逸兴的夏霜寒道:“苏世子,原本凭着你今日加诸在我身上的这些事情,我是很想甩你两个耳光以泄心头之恨的。只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在某种程度上,我要感谢你今日所开的这个恶劣的玩笑,因为正是借助这个玩笑,让我明白了我的未婚夫,确实是一个值得我托付终身的良人。” “能够听到方才他所说的那些发自真心的肺腑之言,我感觉自己今日遭的这些罪,已经值了。所以今日的这件事,我希望能够到此为止、一笔勾销。只不过,如果再有下次,那么我和庭轩绝对会和你斗到底,说什么也不会就这么再一次简简单单地算了的。” “霜寒......”打从心底里不可能像夏霜寒一样,那么快就把今晚的这件事就此翻过去,可是,从本质上来说,苏逸兴也的的确确并没有伤害过夏霜寒。“那么,我若是再一次像方才那样对他拔剑相向,是不是就稍微在程度上重了一些呢?” 看着面前亲密地挨在一起的两个人,苏逸兴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那个,他曾经仅仅只是在书面上看到过的词汇——情比金坚。 “如果说,从小和夏霜寒定下了婚约的人是我,那么现如今的我和她,是不是也可以像她和陆绍云这样,那么深地了解对方,那么浓烈地爱着对方呢?” 心中有着这样那样的揣测与猜想,对陆绍云和夏霜寒之间的感情与关系,心生羡慕与向往,却很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水果、坚果、瓜果等等各种各样的“果”,但是却唯独就是没有“如果”的苏逸兴,在倍觉遗憾与怅然间,拿定了就此接受自己必然将迎娶陆茹惠为妻的命运的主意。 站立在一旁几经夏霜寒劝说的陆绍云,也最终妥协着接受了夏霜寒所说的“算了吧,何必和苏逸兴这么个疯子斤斤计较、一般见识”的处理意见。 卧房里,这个仅仅只是作为苏逸兴单方面出一口气的发泄渠道的、性质非常恶劣的恶作剧,就此翻了过去。但是被强制性带到这里来的夏霜寒,与主动追到这里来的陆绍云,却不可能在这更深雾重的时候,顶着外面的黑暗、风雪和严寒,骑马往京城行去。 于是乎,被迫暂住下来的陆绍云和夏霜寒,就这么在另一间苏逸兴提供给他们的客房里,姑且安置了下来。 即使心中明知道,与尚且还不是自己的妻子的夏霜寒,明目张胆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可是因着苏逸兴那个性质恶劣的玩笑,而说什么也不可能放下心来,让夏霜寒单独住在一个屋子里的陆绍云,最终却还是选择了,同她挤同一张床,钻同一个被窝。 借着苏逸兴安排人手为他们提供的热水和用具洗漱一番,手中拿着一面小巧的铜镜,往自己的脖颈和肩膀上照的夏霜寒,正在试图往自己身上的那些吻痕上,涂抹活血化瘀的药膏。 “这些痕迹明日若是让我爹看见,非得把他给急死不可,只希望苏逸兴提供的这瓶药膏,能够快速、切实地发挥药效。” 因为方才顶着风雪赶路的关系而不可避免地粘上了雪花,被室内的热气一熏,随后便湿透了发顶、眉宇和外袍的肩膀与前襟部位的陆绍云,明显不可能带着这样寒冷的潮气入睡。 于是乎,尽管不愿意使用任何与苏逸兴有关系的东西,来到现下所在的这间客房中的陆绍云,最终却也还是在夏霜寒爬上床去后,进行了梳洗。 披散着散发着湿气的头发走到夏霜寒身边,伸出手去拿过她手中的小铜镜的陆绍云,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帮你”,随后便同样在床榻上落座,随即伸手拿过了那瓶药膏。 “你肯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毕竟现在就算点着灯,光线也依旧不够明亮,用铜镜实在是看不太清楚我身上的这些痕迹。”将半脱下来的中衣裹在上臂上,认为仅仅只是露出了肩膀、锁骨和脖颈算不上暴露的夏霜寒,大大咧咧地笑着转向了陆绍云。 “刚才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我还露着后背呢,现在我中衣在身,也不过就是露了个后脖颈,这样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毕竟,如果我仅仅只因为这种情况就表现得扭扭捏捏,那么我方才劝说庭轩的那些说辞,不就会显得自相矛盾且一点也不可信了吗?” 心中想着唯有现在的自己不在意,才能让陆绍云对方才发生的那件事情也不在意,从而真真正正地让那个玩笑就此翻过去的夏霜寒,在无声地嘀嘀咕咕间,忽然猝不及防地被坐在她对面的陆绍云,给扑倒在了床榻上。 “这些痕迹可真是碍眼。”将铜镜和药膏搁置到一边,按着爱人的肩膀将她严实地压在床上的陆绍云,对夏霜寒身上的这些吻痕,当真是越看越不顺眼。“我都还没碰过呢,苏逸兴那个混蛋就敢乱来,这可怎么能行?” 心中有着“别的男人留下来的痕迹,就让我来帮你把它掩盖掉吧”的想法,低下头去的陆绍云,当即便找准了一个吻痕,狠狠地吮了一口。 “哎哟!”因为陆绍云的忽然袭击而感觉锁骨附近狠狠一痛,立刻便痛呼出声的夏霜寒,赶忙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随即眼角泛泪地气急败坏道:“陆庭轩你搞什么鬼?我让你帮我擦药膏,没让你随便把我扑倒了亲我。你这么一吮,那痕迹岂不是变得更重了吗?你这哪里是来帮我的,根本就是来坑我的啊!” “我怎么能让你身上留着别的男人的气息呢?不行,我说什么也一定要帮你清干净!”忽然间搭上了脑子里那根执拗、犯倔的筋,即使遭到了爱人的抱怨也依旧不肯停下来的陆绍云,很快又将两片嘴唇朝着别的痕迹凑了过去。 “气息?清干净?”闻听陆绍云所言,一瞬间只感觉哭笑不得的夏霜寒无可奈何道:“陆庭轩,你属狗的啊?”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我确实属狗,这件事情十几年前你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 “我......”从哭笑不得转向忍俊不禁,憋不住地嘻嘻哈哈笑起来的夏霜寒,在感觉到经她方才的一声痛呼之后,陆绍云就放轻了力道,改为轻轻地在她的肩膀和脖颈上亲吻的她,最终放弃了继续争论,而选择了“随你便吧”! 静静地仰躺在床面上,想着等陆绍云将所有的痕迹都挨个亲过一遍之后,他就总该会停下来为她上药了吧的夏霜寒,却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正在朝着与她所设想的完全不同的方向前进——挨个亲遍了她身上的吻痕的陆绍云,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解开了她小衣上的绳结,随即往下面去了。 “陆庭轩!”又羞又气地涨红了一张脸,急忙翻了个身躲开陆绍云的嘴唇的夏霜寒,回过头来瞪着陆绍云色厉内荏道:“想洞房,给我乖乖地等到洞房花烛夜再说!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能随便乱来?” “对不起,我习——”吻着吻着便感觉意乱情迷不知今夕是何夕,一时间只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同夏霜寒婚后的岁月里的陆绍云,当真是差那么一点点就顺着本能继续往下做了。 因为夏霜寒的出言打断和翻身躲避而找回了理智,非常遗憾地看着双手环胸,将那件差那么一点点就被他脱下来的小衣堪堪护在胸前的爱人,诚实坦白地进行回答的陆绍云,及时反应过来地把那句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我习惯了”给咽了下去。 看着面红耳赤的夏霜寒在手忙脚乱间重新将衣物穿好,随即又被她又羞又气地瞪了两眼的陆绍云,非常庆幸自己的爱人没有在意他出口的那个“习”字,因而用不着绞尽脑汁地向她解释,前世今生除她以外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的他,究竟是通过什么渠道对敦伦之事感到习惯的了。 在等待爱人穿好衣物,重新在床榻上坐起来的过程中,独自跪坐在一边,痛苦难耐地等待被激发起来的欲望平复下去,随后老老实实地为夏霜寒上药的陆绍云,就这么在抱着爱人同床共枕的时间里,度过了这个有惊无险、有甜蜜也有遗憾的夜晚。 第二日上午带着吻痕基本消退干净的夏霜寒回到京城里,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就已经和她合计好了说辞的陆绍云,很快就在带着爱人回到夏家后,对担忧牵挂了女儿一整晚而近乎彻夜未眠,并在今日里请了休的夏敬之,做出了合理的解释。 自己的女儿已经毫发无伤地平安归来,身为未来女婿的陆绍云又不断地保证,之后绝对不会再让夏霜寒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此安下心来的夏敬之,终于得以就此回到卧房里,放心地补了一个回笼觉。 “霜寒......”在同爱人告别,意欲返回定国公府的时候握住夏霜寒的手,深情凝视着她的陆绍云道:“你昨晚不是对苏逸兴说,他的那个恶作剧,让你得以确认了我确实是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良人吗?那么你到底预备什么时候嫁给我呀,现在能不能给个准话?” “嗯......”歪着脑袋状似正在进行思考,实则其实已经在昨晚就拿定了主意的夏霜寒,微微一笑道:“等到元宵节那日吧!等到我们一起去逛花灯会的时候,我再把答案告诉你!” 爆竹声声贺新春、辞旧迎新又一年,在陆绍云和夏霜寒彻底地摆脱掉苏逸兴这个麻烦之后,时间很快便来到了年三十的夜晚。 除夕夜晚华灯初上的时候,夏家一家三口正围坐在同一张饭桌边,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平日里同姐姐的感情最是亲厚的夏朝阳,却忽然在这时捧着自己的小碗,面带惆怅之色地发起了感慨。 “哎,依姐姐和庭轩哥哥现如今这亲密的架势,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你们定然就会拜堂成亲了,如此看来等日后过除夕的时候,家里岂不是就只有我和爹爹一起吃团圆饭了吗?” “你想的可真远,今年还没过完呢,这就考虑上以后那么多年了?”放下手中的碗筷,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面带笑容的夏霜寒宽慰他道:“放心吧!等到时候我和你庭轩哥哥说一说,约好了交换着在定国公府和咱们这轮流过年就是了。” “姐姐倒是怕,虽然朝阳现在是舍不得姐姐了,可是等你日后长大娶了媳妇,只怕你就要不欢迎姐姐和你庭轩哥哥,每隔一年来一次了。” “说什么呢,那怎么可能?”一颗小脑瓜摇得直像拨浪鼓的夏朝阳道:“过年的时候本来就是人多才热闹,姐姐和庭轩哥哥能够过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对了对了,到时候还要把小外甥和小外甥女也一起带过来,让舅舅我给他们发压岁钱。” “你给他们发压岁钱?只怕到时候你自己还在领着压岁钱呢!” “那还不简单,我把长辈们发给我的压岁钱再发去给他们就好啦!”脸上带着小少年故作老成的可爱表情,小胸脯一挺的夏朝阳道:“再说了,我还可以加紧用功学习,尽快考上功名,然后再来给他们发压岁钱嘛!” “好好好,那再过上几年,就等着你给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的他们发压岁钱了啊!” 说笑间抬手捏了捏弟弟的脸蛋,只把夏朝阳现在所说的话当童言无忌的夏霜寒却哪里能想到,自己这位弟弟,还当真把考取功名好给外甥和外甥女发压岁钱的事情放在心上,并且年仅十八岁,便高中了探花。 过年的日子忙忙碌碌,因此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这不,除夕夜的钟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烟花爆竹的硫磺味中,日子便飞快地来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元宵节这一日,对夏霜寒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因为她已经在半个多月前许下了承诺,说好了要在今晚逛花灯会的时候,把自己决定的婚期告诉陆绍云。 白日里像往常一样忙忙碌碌,在用过晚饭之后,因为父亲的一句“朝阳交给我,你和庭轩好好地去玩一玩”的吩咐,而留下了在往年里总是同她一起去逛花灯会的弟弟的夏霜寒,就这么同特意前来接她的陆绍云一起,走出了夏家大门。 番外十七 乙丑年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个日子对于重生归来的陆绍云来说,很可能是除开洞房花烛夜以外,最为重要的日子。 前世夏敬之和夏朝阳的火海丧命,是夏霜寒短暂一生中所有苦难的开始,因此如果今生的他想要让妻子过得幸福,那么阻止这场火灾意外,就成了陆绍云所必须去做的事。 在皇宫中有着太子作为后援,在京兆尹衙门中有着林熙然这位发小,自己额外还拥有参军多年所积累的人脉,以及祖父陆啸清所能够提供给他的助力,早早地在十一月中旬便重生归来的陆绍云,想要依靠着自己前世对这场火灾的成因的了解,而从源头上阻止京城东市在元宵节这晚发生火灾,委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因此,正如同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提防与应对裴娉婷和自己的母亲徐氏一般,过年之前就一直没闲着的陆绍云,也早早地便在防患于未然的过程中,将火灾的所有隐患直接掐灭在了萌芽里。 在这个因为他的努力,而绝对不会再发生火灾的夜晚,欢欢喜喜地牵着夏霜寒的手的陆绍云,就这么同自己的爱人一起,放心地来到了熙熙攘攘的东市花灯会。 流经东市最大的出入口的惠通河,其水面最为开阔,流速最为趋于平缓的河段上,手持莲花状河灯的少女们,正挤挤挨挨地站在河的一岸,投放着河灯。 少女们所在河岸的对岸,比较偏向于下游的位置,手中拿着长长的竹竿的男子们,则正在倾身向前,打捞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自己心仪的女子所投放的河灯。 “咱们去玩那个好不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完全没有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参与过放灯与捞灯的活动的陆绍云,对这么个能够帮助人结缘的活动,非常地跃跃欲试。 “不要吧?那都是给那些婚事还没有定下来的男女们玩的,你确定你真的要去?” 朝开阔的水面那边遥遥眺望一眼,并不需要通过使用投放河灯的把戏,去尝试着弄清楚究竟有谁心仪于自己,也不需要到水边去看一看,自己中意的男子究竟在打捞着谁放下的河灯的夏霜寒,对这么个活动实在没有多大兴趣。 “你不想玩吗?可是我非常想尝试一下怎么办?”脸上带着浅淡的撒娇表情,牵着夏霜寒的手摇了摇的陆绍云,央求着道:“我去那边捞起你放下的河灯,然后拿着河灯到拱桥上与你相见,接着你就把你愿意什么时候嫁给我的答案告诉我,这样好不好?” “噗嗤”一声忍俊不禁,眉眼弯弯的夏霜寒面上有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哪有你这样的?咱们出来才多一会儿,这元宵节的夜晚还长着呢,你怎么就这么等不及,非得立刻就得到答案呢?” “光棍打了二十年,美人如花就站在我身边,你说我哪能不急啊!”脸上的表情从撒娇切换到耍赖,拉了夏霜寒到灯笼摊边买了一盏荷花灯的陆绍云,随即便推着爱人的肩膀,将她送到了过河的小桥旁。“霜寒,快点去放,我在这边等着捞呢啊!” “好好好,我这就去放,我这就去放啊!”甜蜜而又无奈地笑着,接过陆绍云递给她的荷花灯的夏霜寒,随即便走上石拱桥,去往了河对岸。 来到河岸边众多少女们汇集的地方,抬起眼来向河对岸眺望的夏霜寒,很快就找到了自己俊美的爱人。 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均属一流,同时更因着今晚要和爱人一起出游的关系,而特意在衣着搭配上花了一番功夫的陆绍云,此时看过去,同站立在他身旁的其余男子一比较,那可当真是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于是乎,鹤立鸡群的陆绍云会引起河岸边诸位投放河灯的少女们的注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级一级延伸向下,三级台阶之后便基本只与水面相差三寸左右的岸边石阶,是专门为了方便少女们投放河灯,而在很多年以前就设置好的。 因为先来后到的关系,而拿着荷花灯站立在比夏霜寒低一级的台阶上,且正位于夏霜寒左前方的一位红裙姑娘,刚巧就位于陆绍云和夏霜寒两相凝望的视线上。 于是乎,注意到河对岸的陆绍云的视线的、搀扶着自家的红裙小姐的丫鬟,便在转过身来看一看位于自家小姐后方的夏霜寒,且认为对岸的陆绍云绝对不可能是在对着长相普通的夏霜寒微笑的情况下,凑到自家小姐的耳边,小小声地说出了一句在夏霜寒听来颇为可笑的话。 “小姐小姐,你快看河对岸那边,那个身着宝蓝色外袍的男子,他在看着小姐您呢!” 因为闻听自家丫鬟所说的话,而微微抬起眼来看向河对岸,随即复又状做羞涩地低下头去的红裙姑娘,小小声地对自己的丫鬟回应道:“你怎知道那位公子是在看我?我根本......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呀!” “哎呀小姐,您能不能拿出一点自信来啊!”急躁地跺了跺脚的丫鬟,在位于她们下一级台阶上的姑娘们放完河灯让出位置来之后,当即便催促着自家小姐道:“你现在就赶快把河灯给放了,到时候等着看看那位公子捞的是不是您的灯,然后不就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您了吗?” 听从了丫鬟的建议的红裙少女,很快就迈到了最下面一级台阶上,蹲下身来将手中的荷花灯轻轻地放在了水面上。 五六位少女同时放下的这一批花瓣颜色或深或浅的荷花灯,在水流的推动下缓缓地离开了河岸,一面向着下游前行,一面往河对岸漂动。 而待这一批河灯漂得足够远后,记准了自己的河灯究竟是哪一盏的姑娘们,则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转身走上台阶,将最下面一级台阶让了出来。 手中拿着荷花灯迈下台阶,同另外四个姑娘一起蹲下身来往水里放河灯的夏霜寒,在站起身来之后就注意到了,那位被自己的丫鬟扶到一旁的红裙少女,正站在距离台阶不远处的河岸边,焦急地引颈眺望着河对岸,想看一看自己的荷花灯究竟被谁给捞了去。 属于红裙姑娘的淡粉色河灯,已经漂流到了竹竿可以触碰到的位置,只不过手中握着竹竿立在岸上的陆绍云,却明显不可能伸手去打捞属于她的灯。 在自己的河灯漂离岸边之后,就同样站起身来转身走上台阶,将位置让给排在自己身后的姑娘们的夏霜寒,随即便看见,红裙姑娘因为陆绍云根本就没有出手打捞她的河灯的原因,而难掩失落地低下了头。 眼看着自家小姐的河灯,被并非自己所说的公子给打捞起来的丫鬟,也在微微有些诧异与失望过后,同自家小姐聊起了真正出手捞起了红裙少女的灯的人。 因为自己方才放下河灯的位置,是五个站位当中最靠近上游的那一个,因此即使是同另外四位姑娘一起放下了河灯,夏霜寒那盏颜色非常深的河灯,也要比其他四盏更晚到达可以进行打捞的范围。 同样在河岸边放灯的姑娘中,一眼相中了陆绍云的,并不只那红裙姑娘一个人。同夏霜寒一起放灯的一位绿裙姑娘,很显然也希望自己的河灯,被外形出众的陆绍云给打捞起来。 “啊,他居然没有捞我的灯!”同含蓄内敛的红裙姑娘不同,这位绿裙姑娘,很明显有着同陆茹倩一样霸道跋扈的脾气。 于是乎,只听对跟随在自己身侧的丫鬟招呼一声的她道:“向河岸那边打手势,告诉那边的人,盯着那位穿着宝蓝色外袍的公子,他想捞哪盏灯,就一竹竿挥过去帮我把那盏灯给打沉。” 心中并不在意自己投放的河灯会不会被旁人打翻,毕竟早就已经得到了陆绍云的心的夏霜寒,自认为根本没必要同绿裙姑娘一般见识。只不过,同夏霜寒不一样,一心一意等着打捞爱人放下的河灯的陆绍云,却不能允许别人伸出竹竿来捣乱。 于是乎,那位遵照自家小姐的吩咐伸出竹竿,意欲打翻那盏属于夏霜寒的河灯的小厮,便即刻被看出了他的行动意图的陆绍云,给一竹竿打下了河。 非常清楚这段河段的河水并不深,因此根本不可能淹死成年人的夏霜寒,当即便在看一眼,那在寒冷刺骨的河水中挣扎扑腾的小厮后,为陆绍云的行为感到了哭笑不得。 摇头叹气着,从那位因为目睹了自家小厮被打下河的情景,而瞠目结舌的绿裙少女旁边走过,按照一开始的约定,折返到石拱桥上的夏霜寒,随后便笑着将红裙少女和绿裙少女的事情,告知了成功地捞到了她放下的河灯,随后拿着荷花灯来到石拱桥上同她相会的陆绍云。 “你的意思是说,那绿裙少女因为我没有捞她的灯,所以她就不允许我捞别人的灯是不是?这也太没有道理了吧?”一开始完全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想和夏霜寒玩一玩他们从来没玩过的东西,就会就此遇上这样不讲道理的姑娘的陆绍云,当即便无语了。 而更加让他感到无语的是,那位因为自己的小厮被人打落下河,而感觉自己大伤颜面的绿裙少女,居然在回过神来后,不依不饶地向着站在石拱桥上的他和夏霜寒冲了过来。 “你居然胆敢把我的小厮打下水,你可知道我是谁?”即使蒙着一层面纱,也遮挡不住写在她脸上的“无理取闹”四个大字的绿裙少女,当即便想通过亮身份的方式给自己找回场子。 只不过手中拿着荷花灯的陆绍云,却没有那个心情陪她瞎耽误时间。“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因为我的拳头一定会比你的靠山更硬!” 说话间迅速伸手,从绿裙少女的发髻上拔下一根玉簪的陆绍云,随即便一捏拳头,用浑厚的内力直接将那根玉簪化成了粉末。 “......”因为亲眼目睹到的景象而将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想也知道如果是出身一般人家的公子,那么他绝对不可能习得这样上乘的内功的绿裙少女,即刻就蔫吧了。 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愤恨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即带着自己的丫鬟和小厮走下石拱桥的绿裙少女,直到快要没入人群中时,才作为泄愤地回头朝着陆绍云喊了一句:“你武功再高又怎么样,眼光不行,连心上人都不会挑,真是可笑透顶!” “......”看一眼那在喊过话之后就消失在人群中的绿裙少女方才所站立的位置,即使她不躲闪,也不可能当真冲过去抓住她,同她争论一番的陆绍云,当即便转过身来看向夏霜寒道:“霜寒你别听她的,在我眼中,你就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就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也不能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甜蜜而又无奈地笑起来,其实根本用不着陆绍云对她说什么甜言蜜语,也根本不会把那绿裙少女所说的话放在心上的夏霜寒道:“我这个长相到底是什么水准,我有那个自知之明。不漂亮就不漂亮嘛!就算不漂亮我还不是找到了像你这样出色的夫君,你说对不对?” “哎呀,霜寒,你说的这么直白,闹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傻里傻气地嘿嘿一笑,这辈子还当真是第一次听到夏霜寒对他如此甜言蜜语的陆绍云,当即便心花怒放道:“霜寒,既然你都承认我是你夫君了,那么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你应该告诉我了吧?” “不行,你错过机会了你知道吗?” 一心只想把这个甜蜜的消息保留到最后一刻再拿出来,抬手指了指陆绍云手中的荷花灯的夏霜寒道:“你刚才说的是你拿着荷花灯来同我相会,然后我把那个消息告诉你对吧?可是你看看,你手里的这个东西真的还能被称之为是荷花灯吗?” 纸制的河灯在下水之后本来就支撑不了多久,一般来说,只要能够被河对岸的男子打捞起来,那么这些河灯也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了。 因此,在被打捞起来之后耽误了这么一段功夫,浸透了水而维持不住形状的河灯,已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在陆绍云的手中瘫做了一滩烂泥状。 “......”无奈地将手上拿着的这盏基本上连灯都称不上了的灯处理掉,微微有些失落的陆绍云,随后便被夏霜寒牵起手来,带去了别的地方。 兴许是因为自己上辈子碍于夏霜寒早逝的悲剧,而请旨去往边关,故而得以避开了的那些烂桃花,全都决定在今晚重新找上他的原因吧,一心只想从爱人的口中问出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婚期答案的陆绍云,只感觉自己今晚上因为女人而出的麻烦,简直没个完。 路过灯谜摊子的时候想要为夏霜寒赢回来一盏灯,因为看出了他想要那盏灯的意图,而抢先一步勘破了谜面的少女,通过抢答的方式抢走了他的灯,随后又在把灯夺过去之后,欲拒还迎地把“灯”送给他。 路过套圈摊子的时候想要为夏霜寒赢回来一个,纹样精美、造型别致的陶瓷笔筒,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肘的少女,又在迫使他将笔筒打碎之后,矫揉造作地说要请他到自家开的店里去,随意挑一个新的笔筒赔给他。 路过馄饨摊子的时候想要和夏霜寒一起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故意凑上前来将滚烫的汤汁洒在了他的衣袍上的少女,随即又在掏出手帕交予他进行擦拭过后,以赔付他的损失的理由作为借口,乘机正大光明地打听他的身份和姓名。 …… “哈哈哈哈,今晚上可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大开眼界!”一路上看着陆绍云疲于应对地甩掉这些没完没了的烂桃花,心中没有一点点焦急与吃醋,反倒有着几多惊叹和感慨的夏霜寒,简直乐不可支到了笑得肚子疼的地步。 “庭轩,你今晚究竟是怎么了啊?简直成了个万人迷,但凡是个姑娘,都要往你身上‘扑一扑’!你原来居然是那么地受到女人的青睐和欢迎的吗?我原来可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霜寒……”因为爱人的调侃和取笑,而感觉委屈又哀怨,愁眉苦脸的陆绍云长叹一口气后道:“我今晚上这么倒霉,你还笑得那么开心,你这样做真的好吗?” “为什么不好?反正你又不会被那些女人抢了去,我自然乐得看戏啊!” 嘻嘻哈哈间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陆绍云的发顶作为一种变相的安慰和鼓励,不得不承认他今晚的遭遇确实有些倒霉催的夏霜寒,憋笑憋到内伤道:“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绝对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到我们,且你我还能够舒舒服服地一直呆在一起,这样的一个地方,你想去吗?” “想啊!怎么不想,那个地方是哪里?快点告诉我啊!” “还能是哪里啊?那当然只能是我家呗!” 番外十八 全文完 跟随着夏霜寒一起回到夏家,在这座因为夏敬之带着夏朝阳外出,且夏家的下人一家也跟随着夏氏父子一起外出,故而完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同爱人一起跑到屋顶上落座,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从来没有做过这件事的陆绍云,当真觉得异常的新鲜有趣。 “别发呆,快点吃,再不吃一会该凉了。” 揽着陆绍云的腰背被他带上房顶,从他先一步提上屋顶来的食盒中取出两碗酒酿圆子的夏霜寒,将其中一碗塞进陆绍云手中道:“这甜白酒可是整个东市最好吃的一家,我每次买了他家的糯米酒回来给朝阳做酒酿圆子,他都吃得意犹未尽来着。” 接过因为认为单单坐在屋顶上实在太冷,还是吃一碗热呼呼的东西比较好的夏霜寒刚刚才亲手做好的酒酿圆子,咬一口只感觉从嘴里一路甜到了心坎里的陆绍云,边吃边问道:“你确定不到半夜,夏叔叔和朝阳弟弟他们不会回来?” “我当然确定了。”“呼呼”地朝着汤勺中的汤圆吹着气,头也不抬的夏霜寒道:“正月十五没有宵禁,临近半夜的时候皇宫丹凤门那里,还有官府组织燃放的烟火,朝阳他不看到烟花全部燃放结束,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往年里,只要我爹有空,可以在元宵节这一日陪着我们一起出门,那么我们一家人总是在晚饭后首先去逛东市的花灯会,随后再掐准了时间往丹凤门那边去看烟花。等看完了烟花,最后才会全家人一起坐马车回家。忠叔和福婶他们一家,自然听我爹的安排,和我们走相同的行程。所以啊,不到半夜,我们家里那是绝对不会有人的。” “你不拉着我去丹凤门看烟花,反而将我拽到这屋顶上来,你确定在这屋顶上站直了身子,也可以看得见完整的烟花。” 在屋顶上端着汤圆碗朝身边的夏霜寒靠了靠,其实并不关心自己能不能看到烟花,而仅仅只是在想“如果看不到咱们就下去吧,省得你吹风着凉”的陆绍云,尚且还没能从夏霜寒口中听到确切的回答,城北方向传来的“嘭”的一声巨响,便在蓝黑色的天幕中炸响了开来。 “啊,可恶,我汤圆还没吃完,那边烟花就开始放了!快,搭把手扶我一下。”因为下盘不稳健的原因而有些站立不稳,在陆绍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的夏霜寒,当即便拿勺子指着北边天空绽放开来的一朵烟花道:“看!我就说在这里可以看到烟花吧!” “是是是,能看到就好,能看到就好啊!”将手中端着的瓷碗在夏霜寒的碗沿上轻轻地碰了碰,无声示意她赶快吃的陆绍云,就这么一起肩并肩地同爱人一起站在屋顶上,一边看烟花,一边吃汤圆。 持续时长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的烟花,非常明显足够陆绍云用来吃下十几碗汤圆,于是乎,将吃空了的瓷碗连带夏霜寒的那份一起放回到身后的食盒中去的他,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于不知不觉中,同亲密地依偎着他的夏霜寒靠在了一处。 肩膀上环着陆绍云充满了温度和力量的臂膀,左臂环着他的腰杆,右手蠕动着,一点一点慢慢靠近陆绍云的胸口的夏霜寒,就这么在爱人的心口,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四月廿三”这么个日期。 一开始纯粹以为夏霜寒那只像小虫子一样的右手,是在对他无声地做着恶作剧,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爬升到他胸口的那只手写下了什么的陆绍云,当即便惊喜不已地睁大了眼睛。 “霜寒,四月廿三,这就是你考虑好了的,愿意与我拜堂成亲的日子是吗?”情绪激动、两眼放光地偏过头来凝视着夏霜寒,陡然间抬起左手一把握住爱人的右手的陆绍云,幸福异常地咧嘴笑道:“四月廿三,就是这一日,我没弄错吧?” “你没弄错。”因为被如此热切的眼光注视着,而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攀上来两朵红云的夏霜寒,随即便羞怯地微微垂下目光,小小声地抗议道:“还有,你握我握得那么紧干什么,松开一点啊,我手指头都疼了。” “哦,好!”根本顾不上去问,夏霜寒今生为什么会挑选了“四月廿三”这个前世他们成亲的日子,嫁给他做妻子,整个胸腔全部被幸福塞满,只感觉重生回来之后,自己所有的愿望都得到了圆满的陆绍云,即刻便听话地松开了自己的左手。 城北的天空中依旧还在“嘭嘭”地燃放着烟花,在那璀璨的如同金雪一般的小光点辉映下,按捺不住在全身奔涌着的热流,抬手挑起夏霜寒的下巴的陆绍云,就这么对着这两片他肖想已久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口腔里还残留着酒酿圆子的甜蜜滋味,探出舌尖顶开夏霜寒柔滑的双唇的陆绍云,不断向内探进着、需索着。 唇齿交缠间,被陆绍云这种多角度、深层次的攻击弄了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夏霜寒,很快便晕晕乎乎地不知今昔是何昔了。 裹挟着雪花迎面袭卷过来的一阵寒风,让站立在屋顶上的夏霜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立刻便察觉到爱人这是觉得寒冷的陆绍云,当即便伸手揽住夏霜寒的腰肢,带着她从屋顶上飞跃了下来。 因为接吻的气闷感和自己糟糕的酒精耐受性,故而在落到地面的一瞬间便感觉脑子里面直发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摇晃晃的夏霜寒,当即便搂住陆绍云不动了。 “庭轩......放在屋顶上的食盒,你记得要把它拿下来。还有,我现在困了想睡觉,你把我扶回卧房去好不好?” 低头看一眼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每次酒酿圆子吃多了都会醉的夏霜寒,禁不住勾起唇角来微微一笑的陆绍云,随即便将自己的爱人打横抱起来,直接送进了她的卧房。 在璀璨烟花的照耀下跃上屋顶,按照夏霜寒的吩咐收回食盒,随即到灶房中烧了热水,为自己半睡半醒的爱人擦脸、擦手的陆绍云,随后却在扶起“嘻嘻”傻笑着明显没睡着的夏霜寒,招呼她泡脚的过程中,遭到了她的调戏。 “庭轩,我有没有同你讲过,你长得很好看啊?”在灯火通明的卧房中端坐在床沿上,倚靠着陆绍云的肩膀,随后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来,凑到他的唇角亲了一口的夏霜寒道:“你的长相啊,那完全就是依照着我对美的喜好长的呀!” “是吗?那可当真是我的荣幸了。”面对着现如今一旦喝醉了酒,就像前世一样对他甜言蜜语的夏霜寒,只感觉妻子每一次喝醉了酒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无上的享受的陆绍云,笑着弯下腰去,伸手握住夏霜寒纤细的脚踝,将她泡得红通通的双脚从水盆里拿出来,搁在了自己的膝头。 “庭轩,你知道吗,其实不光是你的长相,你的身材那也是按照着我对美的喜好长的呀!”在歪斜上半身,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后,任由陆绍云用铺在自己膝头的布巾帮她擦拭干净双脚的夏霜寒,在收回脚来在床榻上跪坐起来之后,随即便爬到陆绍云身边,伸手在他的身上东摸西摸起来。 “其实当初我在温泉里摔倒,进而把你看了个精光的时候,就在心里默默地给你的身材打了个满分。虽然......嗯.......你身上有一个部位挺吓人的就是了。”说话间微微嘟起嘴唇,摆出苦思冥想状回忆那日的往事的夏霜寒喃喃道:“男人真是一种奇特的动物,身体部位居然可以进行尺寸上的改变,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呀!” “......”听着夏霜寒越来越不着调的醉言醉语,不需要她再继续说下去也已经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的陆绍云,当即便开始感觉到身上热腾腾的,有什么沉睡了许久的东西,开始在他的心里一点点地苏醒过来。 “嗯......嗯......”无意义地哼哼着,不停地在陆绍云的身上游走双手的夏霜寒,没一会儿便像剥粽子似的,将他穿在身上的外袍给脱了下来。 “霜寒......”在妻子伸手脱他的衣服的过程当中,事实上并没有进行什么认真的抵抗,反而有着那么一点点积极配合的意味的陆绍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缓解了片刻嗓子里的灼热感,随即朝昏昏沉沉的夏霜寒发问道:“霜寒......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吗?” “我在......我在脱你的衣服......”说话间抬起右手,拉住陆绍云中衣上的绊带的夏霜寒,一边解着绳扣一边回答道:“你现在穿着衣服不好看,我想看就像那日在温泉里看到的你一样不穿衣服的你,我觉得你还是那个样子比较好看。” “噗嗤。”因为妻子直白的言谈而忍俊不禁的陆绍云,握起拳头来放到嘴边忍了半天的笑,这才对不断用言语和行动调戏着他的夏霜寒道:“那么把我脱光了以后呢?脱光了以后你想干什么?” “嗯......脱光了以后......以后......”思维运转得非常费力,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完全没有停下的夏霜寒回答道:“脱光了以后自然是随便我摸,随便我看,随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咯!” “哦?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可是,我不认为你除了会看会摸以外,还会做别的事情啊!”心底里那点蠢蠢欲动的欲望已经完全复苏过来,配合异常地将自己的上半身脱了个精光的陆绍云,此时此刻是真的打算借着夏霜寒的发酒疯,就此顺水推舟地做新郎。 “别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啊?”将顺手脱下来的衣物甩到一旁,“咚”地一下前倾过去,将热乎乎的脸蛋贴到陆绍云光裸着的胸膛上的夏霜寒道:“别的事情我确实不会啊!你会吗?要不然你教教我吧?” 真可以说是一直在等着这句话,当即便抬手紧紧抱住夏霜寒的陆绍云道:“别的事情我确实可以教你,可是在我教你之前你必须要向我保证一件事,你能做到吗?” “什么事啊?”眷恋异常地在陆绍云温暖的胸膛上蹭了蹭脸蛋,嘟嘟囔囔的夏霜寒保证道:“你尽管说吧,我一定做到。” “好,这可是你保证好了的啊!”说话间抬手捏住夏霜寒中衣的系带,几下便驾轻就熟地将其解开来的陆绍云,在一边脱下爱人的中衣的过程中,一边道:“再过一会,夏叔叔和朝阳他们就要回来了,这件事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迷迷糊糊间傻不愣登地伸展了一下胳膊,配合陆绍云脱下她的中衣,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很快就要被吃干抹净了的夏霜寒道:“只要他们在回来之后去灶房,看到了我们吃酒酿圆子的瓷碗,我爹和朝阳自然就会想到,我一定又是因为吃甜白酒的关系,而先他们一步睡下了。” “所以,他们不会过来打扰已经关门上闩睡下的你,而回选择自己也尽快在洗漱之后睡下,对吧?”抬手抚摸着爱人光裸的后背,直对夏霜寒丝缎一般柔滑的皮肤爱不释手的陆绍云,在不断摩挲间道:“那么你呢,你也不应该在他们归家之后发出声响来打扰到他们,对吧?” “嗯,你说得对。” “所以,我接下来需要你做的事情就是,绝对不可以发出任何呼喊,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保持沉默,坚决不惊动夏叔叔和朝阳,可以做到吗?” “这个......应该可以吧,可是......”因为忽然间被陆绍云摸到了腰侧的痒痒肉,而止不住地笑出声来的夏霜寒,迷迷瞪瞪地问道:“可是如果接下来我忍不住地想笑,可不可以通过咬你的方式,把声音憋回去啊?” “可以,随便任你咬。”虽然你绝对不会想笑,而是势必会痛一痛就是了。 “好,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这句话等于对陆绍云宣告了一句“快来吃我吧”的夏霜寒,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自己“给卖了”。“庭轩,关于所谓的‘接下来的事’,你可以开始把它们教给我了。” “好,我一定会非常耐心细致地,认认真真地教一教你的。”说话间弹指一挥,用外放的内力直接熄灭了屋子里的烛火的陆绍云,随即便在一片漆黑中,解下了夏霜寒上半身仅剩的那件小衣,并进一步地将她直接扑倒在了床榻上。 ...... 事后每每回想起这个荒唐的夜晚,都不知道这稀里糊涂的,到底是她主动吃了陆绍云,还是陆绍云主动吃了她的夏霜寒,总会非常地纠结。 只不过,因着这个夜晚而感觉非常纠结的,远不止夏霜寒一个人就是了。 上辈子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妻子怀上孩子,这辈子却仅仅只因为这么一次婚前逾矩,就成功晋升为了父亲的陆绍云,即使确实在当天晚上保证了夏霜寒的“不出声”,也依旧没能把在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给瞒过去。 因为,哪怕第二日完全没有被夏家任何人发现,他其实和夏霜寒在屋子里做了一整晚的坏事,一个月后忽然到来的夏霜寒的孕吐,却逼着他不得不对岳父夏敬之坦白从宽了。 因着岳父的申斥而在婚前因为元宵节当晚的这件事苦恼了一阵子,婚后当了父亲的陆绍云,每次面对着儿子陆继佳所提出来的某些问题,也总是非常地纠结与苦恼。 “爹,祖父和各位叔叔伯伯们都说,我是您和娘亲在成亲七个月之后生下来的,没有足月。可是为什么曾祖父和外公却说,我是足月出生的,并且自打生下来那一刻起就很强壮的孩子呢?” “还有,爹,为什么我去问了曾祖父和外公,为什么他们的说法会和各位叔叔伯伯们不一样之后,他们俩的态度会相差那么多呢?” “曾祖父面对着我的提问,总是但笑不语,间或偶尔说一句,‘你爹做得好啊!手脚真麻利’;而外公面对着我的提问,却总是蹙起眉头,偶尔非常不悦地说一句,‘你爹就是个坏蛋啊!继佳你长大之后可千万不能学他’。他们两个人说的话和持有的态度完全相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爹你快点和我说说啊!” “......嗯,继佳啊,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不是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够弄懂的,所以,等你再长大一些,再长大一些爹爹再向你进行说明好吗?” “再长大一些是几岁?爹你能不能明确地说一下?” “嗯......”面对着刨根问底、不依不饶的儿子,一时间只感觉孩子太爱思考、太爱问问题了也并不是什么好事的陆绍云,无奈叹气道:“等你定亲,预备娶媳妇的时候,到那时爹再向你进行说明好不好?” “居然还要等那么久啊!哎,真麻烦,与其等那么多年,还是让我再自行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