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袭的欧石楠》 逆袭的欧石楠_1 《逆袭的欧石楠》作者:长空无双 文案 穿越言情剧炮灰男配。 幸运的是有了原主一生的记忆,不幸的是就算那未来再苦逼还是得走剧情。 为摆脱惨绝人寰的经历与无辜炮灰的结局,为守住富可敌国的身家与不破格的大脑,为远离脑残蠢货人形大杀器,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到老死——而!奋!斗! *** 逆袭阅读指南: 1、不要质疑啊这真是耽美!!! 2、这不是爽文,而是有着无穷脑洞的装13糟糕物。 3、作者各种喜爱慢热文艺抽风随时都有可能不靠谱。 4、请认真看文因为会有各种伏笔地雷铺垫悬念等待坑乃一把。 5、这准确得来说应该算是架空现代,架空的! 6、咦,没人告诉你们,其实这文到第九章就已经完了的么! 7、追作者的文要做好准备这可能是50w字以上的长篇。 8、主角受...cp...是蓝斯。 9、女配克劳瑞丝是作者的心头肉。 10、克劳瑞吾爱,她没有任何错,错的全是主角!! 11、卧槽再加一条,男主戏份……真的不多。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重生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希瑞尔 ┃ 配角:克劳瑞丝,尤利西斯,唐,劳伦斯,等等一大串 ┃ 其它:逆袭,摆脱炮灰厄运 第1章 广场邂逅 希瑞尔站在城堡顶层的阳台上,静静得俯视他的庄园。 白色的城堡耸立在山巅,各色的鲜花和着终年常绿的灌木开满庭院,大片大片青草地犹如画卷上晕染开的色泽般蔓延到湖边,那深蓝澄静如宝石似的湖泊恬静而优美,附近是他的葡萄园与酒庄。泼墨般的远山笼罩着薄岚若隐若现,美好得就如童话中的仙境一般。 希……希瑞尔。是的,他现在就叫希瑞尔。 在新一年的钟声中来到这个世界,这三年的时光就像是一场清醒的梦境。幸运的是他拥有了一个崭新的生命,不必随时颠簸在死亡边缘就恐慌着有一天自己的血液会凝固,不幸的是伴随他降临这世界的,还有来自未来的希瑞尔所有记忆——拜它所赐,他在重症监护病房挣扎了一个礼拜才脱离生命危险,此后又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恢复常人应该有的健康。 他现在身在希瑞尔十九岁的时光里。年少轻狂,多愁善感。继承了庞大到足够挥霍几辈子的财产,身上拥有至少两个合法的贵族头衔,甚至还有一小片世袭的领地,终年覆着积雪的山头,湖泊与古堡,不值钱但历史足够悠久的手工艺作坊……这样一个可以说被上天眷宠着的幸运家伙,最后怎的会把自己弄到那样悲惨的地步? 希瑞尔盯着自己的手,肌理白皙柔嫩好似少女的嘴唇,三年前还是天真愚蠢不谙世事的一双手,但他用三年的时间把它刷新成了理智冷酷翻云覆雨的代名词。 黑色的长发,可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拥有那个古老的东方国度的一半血脉,这碳黑色泽是源自地中海沿岸的高贵血统,湛蓝的眼瞳,比天空的颜色更为纯净,比冰原的色系更为浅淡。冷漠而俊美的脸容,带着遗传与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即使收敛全部气势站在角落,依然掩盖不住立足某些领域顶尖的可怕气场。 他是希瑞尔。但已经不是原先十九岁的希瑞尔了。 那时被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便全然得无数次得回顾了原版的悲剧一生。 十九岁那年,遇到一生所恋,只可惜是单恋。恋慕之人按婚约嫁了个鳏夫,并且附赠了个继女。苦恋四年之后发现心上人病逝,再两年心上人的丈夫也死去,只因那继女是现存的与她唯一有关系的人,看那位小姐孤立无援,于是巴巴隐姓埋名赶上去做了她家族的一位管事,凭各种手段帮她守住家业……哪知日久生情。 而那位孤女桃花运无比旺盛,吸引了一个又一个堪称天之骄子的人的注目,前赴后继飞蛾扑火赶着得到她。痛苦纠缠,抵死挣扎,虐恋情深,18n的标签轮流来了一遍,最后np转单p居然还he了——而他作为母亲恋不成恋了女儿的苦逼恋慕者之一,性格不行,能力欠缺,除了一张脸与萝莉养成外没有丝毫萌点,在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苦恋之后,丢了家业,丢了身份,丢了所依仗的一切骄傲,最后果断被炮灰了。 卧槽!这哪里是人生?!分明就是一出彻彻底底的狗血言情剧!狗!血!言!情!剧!!而他在里面扮演的就是其中一个标准炮灰男配的角色啊混蛋! 希瑞尔风中凌乱了两个月才勉强接受自己穿越到这样一个人间惨剧身上的事实。清醒之后迅速召集家族的各个管事清算并重新打理产业,原版虽然缺了些政治经济敏感与能力手段,但毕竟在最顶尖的区域混迹多年,看的听的也不少,他借着那些记忆很快整理出足够的情报,然后开始呈辐射面增加产业领域扩充资产来源,能赚的该赚的,他不会傻到白白放过。钱永远不嫌多,而且有了丰沛的身家,不管遭遇什么,总还有个底气。 十五岁那年,希瑞尔已经是孤家寡人。十岁时一场飞机失事的意外让他同时失去了母亲与父亲。承袭了父亲的爵位。五年后外公也离世,又一个爵位落他头上。并且,他得到一段来自未来的记忆,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会帮原版走完悲剧的一生,而他付出的代价是——仅仅一年的修复时间。 父亲从政,品格良好履历光辉,留给他的都是些看的着摸不到的人脉与人情,父亲家族的人还有,只是因着某些原因,彼此很是疏远。母亲这边直系人丁单薄到只剩下一个他,却几乎都是实处,作为世代掌控着法兰西百分之三十以上香水产地的大家族,枝枝蔓蔓早已延伸到一个相当可怖的地步。 他该庆幸这是架空么?太多超越既定认知的东西,让他做什么都不会被他已知的历史与框架束缚,再加有未来记忆的支持,信手指点,纵横捭阖,小心翼翼掩饰好自己的身份,在暗处肆无忌惮宣泄着蓬勃的掌控欲,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上辈子担任了十多年世界顶尖的跨国组织暗盟在亚洲区的总裁决,作为牢牢把持着阴影世界一方的传奇级人物,若不是因身体缘故黯然隐退,有生之年没准能把暗盟死对头光辉者给整分裂……这辈子看来得与那些灰色领域挥手作别了,但这头脑与手段显然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不是不愿意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他用这三年的时间才确定下一个事实,这新的生命未来的记忆不是白给的。 不断与那些既定的“命运”做抗争,在种种经历之后,他悲哀得发现,无论怎么逃避,最后还是会迈回原来的道路上。而彻底破釜沉舟的话,一旦越了轨道太多,他又会遭遇自己绝对无法想象的事,现实版死神来了啊!整个世界都像是在排斥你一样,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每天都徘徊在各种各样的意外之中。试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不可知更恐怖? 于是陷入两难的境地。他该怎么做,才能摆脱那样悲惨的结局?又该怎么做,才能跳出这个可笑的圈子? 不过就目前所经历的看来,他也试探出来了,大势不可改,小势可改,而足够多的小势积累起来,甚至能动摇并且颠覆到大势。 希瑞尔最终妥协了。既然命运让他按着这狗血剧情一样的玩意儿前进,他便前进着吧,用自己的人生活在希瑞尔的故事中,也不是很没趣,事实上……他还真有些期待着故事开始。 当然,在那之前,他得想方设法明哲保身。 ※※※※※※ 希瑞尔在自己的城堡中,过完十九岁的生日。 然后他在佛罗伦萨宽阔的广场,充盈着美丽鸽羽的地方,邂逅逃跑中的贵族小姐。 她有着美丽的金棕色长卷发,碧绿的眼睛忧郁而深邃,容颜高贵静美又带着无法言喻的纯净,天真与理性.交织出些许矛盾的神秘感,甚至还有几分不符合年龄的睿智。典雅的浅黄色裙子上缀满了缎带与蕾丝,奔跑起来像是撒开一地金黄。 黄昏夕阳的辉光笼罩着这个意大利中部的城市,砖红色建筑与天边的那色泽是如此相配,却让她看上去像是时光中不朽的画影。 身份高贵的小姐带着难得的任性独自徜徉在这古老的广场上,可这里没有电影中那样会施以援手的穷小子。事实上他只是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喂着鸽子,她犹如夕阳的精灵般跳跃到他身侧的大理石雕塑后面,一边躲避着匆匆赶来的保镖,一边偷偷得探眼觑他。 逆袭的欧石楠_2 希瑞尔身上有着可以吸引一切注视的魅力。冷静理智的侧脸或许缺了几分情绪,但那容色的卓绝足以掩盖住一切不足。年轻或会带着些许稚嫩,在他身上,却全然不见。黑色的长风衣包裹着修长优美的身形,风吹散左侧未被发带束起的几缕发丝,拂过脸颊时的画面甚至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腰身挺直——那姿态优雅却强势,仿佛没有力量能让他折了腰去——张开放着玉米粒的手,生性温顺不怕生的鸽子愉快得落在他的掌心啄食着,人与鸽的相处竟那般和谐。 保镖与冰冷的雕塑擦身而过,却未发现她刻意躲藏的身影,朝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她悄悄探出头来,终于忍不住问道:“喂鸽子好玩吗?” 希瑞尔怔了怔,偏头看她,微微一顿,然后把手中装着鸽食的袋子递给她。 那柔软的发丝顺着转头时的姿势轻微一荡,不知为何竟让她有种面红耳赤的感觉。连忙扭头移开视线。不停有鸽子飞下飞走,翅膀扑扇的声音繁杂却带着生命灵动的气息,这广场对她来说无比熟悉,却只有今天,让她感觉到真实感。 偶然的一个回头,看到不远处静静望着她的身影,视线触及的那么瞬间,便有几分怔忪。 那样漂亮的蓝色眼瞳,夕阳的暖光让它看上去脱离些许水的冰冷,静谧的脸容用再美好的辞藻都无法准确描述出来,神情淡淡,但专注的视线却让他身上的某种气质散发得更明显。 “我叫克劳瑞丝。”她微红着脸说,明明害羞却还是大胆得把视线投向他的眼,背着手慢吞吞靠近他,一边把手中还剩了一些的袋子递还给他,一边小心翼翼问道,“您需要……一个导游吗?” “希瑞尔。”简单得道了自己的名字,随手把袋子口放开,就地分散着倒出剩余的玉米粒,鸽子马上蜂拥而上,他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示意了一下她。 仿佛弦乐交击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入耳中,就算音质冷淡平缓,还是让她的耳根又加深了点热度。她有些奇怪今日自己的反常,不过像是奇迹一样,只凭着那一个眼神便猜到他的问题:“您身上的气息与这个城市不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啦。” 她带着几分急切但又羞赧得推荐:“我知道很多有趣的地方,一定会是一位很称职的导游,夜色中的佛罗伦萨绝对不容错过的,让我带您游览这个城市?” 娇俏的少女浑身洋溢着美好蓬勃的生命力,仿佛阳光一样,怕是再冰冷的心房都能被她融化。与陌生人的搭讪带着青涩与害羞,举止却甚为活泼大胆。 ……约莫是他换了个里子,让邂逅的第一眼产生变化,所以一开始故事就出现了变动? 希瑞尔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脸上像是常年缺少表情般并无波澜,但眼神却有几分柔软,抬起手臂,微微环起一个臂弯,就像舞会上绅士对着他所中意的女孩:“那么请吧,我的小姐。” 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啊。 第2章 沉默的相恋 勾搭到一个妹子。 希瑞尔原本正是抱着这个目的来的,但不知为何在遇到这个女孩之后,忽然就开始犹豫起来——可他明白,为了破除女主魔咒……两个人“相恋”——会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原版希瑞尔在发现自己对女主……好吧,就是场标准狗血言情剧了,直接把那货称女主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在他发现自己对女主有不一样心思的时候,也是苦苦挣扎过的,毕竟他真正恋慕的人是她的继母,面对着明显带着移情.色彩的进展也是抗拒过的。不过就是因为太衰,此后的种种阴差阳错逼得他不得不踏入这个悲催np的泥沼,以至于落得那个炮灰结局。 如果他当时不是苦苦单恋而是两个人深深相恋,那以后的“抗拒”似乎就有更深的底气了?再不济这段经历也能当做为一个很好的筹码,或会起到他现在也想不到的作用? 下定了决心,泡妞还不简单。虽然上辈子清心寡欲,未来那蠢货又衰出了境界,没有经验可供参考,可毕竟有着对克劳瑞丝的了解在,要捕获她的心似乎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不用使出十八般武艺浑身解数,甚至不用表现出太多的热情,即便是寥寥几眼注视,便已经足够,更别提雕塑般冷情外表下偶尔露出一些“真实”性情——这个壳子加上属于他的气质,杀伤力着实有些大。 克劳瑞丝玩得相当开心。她在这里出生,成长,对这个城市确实很了解,但就像寄居此地的过客般,从来只是远远望着,不曾亲身走近,现在带着他,显然就是找了个让自己能够抛弃一切、顺着本意肆无忌惮去玩儿的理由。 她拉住他奔跑过维奇奥大桥,明知道他看上去就不像个喜欢人群的模样,仍然像是恶作剧般硬拉着他逆流穿过浩浩汤汤的游客。他们穿梭过大街小巷,根据当地人的口耳相传,在狭窄的弄堂中啃一份特色的剔骨牛排吃一碗地道的面包浓汤,然后指着阿尔诺河狠狠啃一筒冰激凌——当然,他的那支也进了她的肚子。 在雍容华贵的大教堂中穿行,一扇一扇仔细观摩有着大师创作的浮雕的大门,慢慢走过美术馆带着凉意的展台,近距离得享受与艺术之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即使是这个季节,空气中仍然漂浮着浓郁的花香。这真是个美丽而多情的城市。那风景是骚动不安又绚丽多姿的,浮夸却又真实无比。 她总是笑,细眉飞扬,眼角上翘,面庞带着浅浅的红晕,美丽精致的脸容充满了生机。 可再美好的时光总有终结的时候的。 在他选择与她告别的那天下午,她偏着头站在他面前,依然后背着双手,只是不住地拿脚尖蹭着地面。最后轻轻说了一句话,却不大敢看他的眼:“您要……带我走吗?” 他依然那样静谧得望着她。瞳眸的色泽很淡,看久了才会恍然觉得里面潜藏着非常深刻非常浓厚的情感。他就像她生命中一个美好的幻影,她那样小心翼翼得怕是用力了就会戳破它,可哪怕是用尽一切去挽留,也留不住什么,更别提……她其实什么都说不出口。 然后他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克劳瑞丝。” “旅程结束了,你该回家了。” 她的眼眶中一下子就涌出了眼泪。倔强克制着不让它落下,蓦地就感觉到无比委屈。她知道面前这个人很不一般——第一眼看到他,她就知道他绝对是她惹不起的类型。可她控制不住。这几天来,家里面就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一样,她也知道肯定是他做了什么。彼此心照不宣得,现在被他这样几句话,如同撕破了脆弱的防备般,连心都疼起来。 她含着泪闷闷道:“我不想回去。”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望着她。而这样的注视让她越发难堪起来。 “我要嫁人了!”她终究是没认住,自暴自弃抬起头,“到我去履行我家族的婚约的时候了——这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拒绝——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大声说道:“我想看看维也纳的河流是不是那么清澈,想看看伦敦的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想走到很远地方,看看森林看看湖泊,看我未见过的一切!” 眼泪涌出来,她低下头,委屈得低喃着:“可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拿着丝帕的手伸入她的视野,她蓦地抬起头,因为动作太过用力,甚至还有一滴脱离地心引力的泪珠打在他的手上。 他还是那样淡淡得:“那就跟我走吧。” 她觉得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就像是长久阴霾的天宇终于被破开,天光倾泻下来。 * 妹子成功拐到手了。 至于萨弗艾尔家族,他在第一时刻已经差人上门,允诺规定的时间内将这位难得任性一次的小姐送回。 按她所期待的,他带她去维也纳。换上庄重的正装,在他专属的包厢里听了一晚的歌剧。然后转战伦敦,撑着伞走过细雨雾霭交织的街道,在酋长球场看了一场激情洋溢的球赛。 他带她去德国的黑森林,真正得扛着□□揣着长剑匕首去打猎。在戛纳看时装秀,转去巴黎香榭丽舍血拼,在日内瓦湖畔钓鱼,在布鲁日乘船游览,在伊斯坦堡吃烤骆驼,在爱琴海参加狂欢季…… 她像脱出笼子的鸟般肆意高歌,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得注视她所见到的一切。可是她越来越看不透他。在他身上似乎永远笼罩着迷雾,任她怎么揭都揭不尽他身上的面纱。可每当她发现到什么的时候,总像是小孩子一般开心。 他的灵魂似乎天生就缺少了某种温度,一直就看不出有任何的热情。他听柔缓到极致的音乐,看激烈亢奋的球赛,会在开满花的旷野上长停,也能骑着马狂奔着进行野蛮的打猎……这是何等矛盾的一个人啊。 可世界上最感人的戏剧,哪怕演到最动情的时候,他也只是那样冷静理智得看着。扣人心弦的球赛,连她都忍不住尖叫,他的目光还是一样沉静而缓和。很多时候她回过头,总能看到他静静得注视着某个角落,就算是那样的冷淡,也能让她觉出几分常人难以理解的温柔。 她想他那颗被坚硬的胸膛层层包裹的心脏,一定是柔和而又脆弱的。试图去理解他,剖析他,努力试着去靠近他的心脏。她无法控制得为这个青年所吸引。 逆袭的欧石楠_4 阳光铺天盖地,照亮整个世界。 “晨安,克劳瑞丝。”他缓慢得说。 “晨安,希瑞尔。”她的眼泪终于落下去。 黑色的车子停在身前,她拉着裙角向他行完最后一个礼,扭头离开时,他唤住她。 “克劳瑞丝。” 她飞快扭过头。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急切,有些羞赧得用力抿了抿唇。美丽的绿眼仍然是当初邂逅时的明亮,被忧郁与深邃笼罩的是眼底微弱到可怜的希冀。 他微微笑着,那笑容那么浅淡,却又是那样深刻得触动她的心房。或许正是因为他脸上表情如此难得,才觉得这样的笑容珍贵至极。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许久许久以后,他说:“明天的这个时候,买一份佛罗伦萨的……晨报吧。” * 克劳瑞丝低着头,站在她的母亲面前,恭恭敬敬向她问安。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什么指责都没有接收到。母亲只是平静得看着她,点头,让她好好去睡一觉。 她回了房间,坐在床上抱着亲爱的维尼熊发了半天的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飞快得跳起来,跑了两步又转回去穿上鞋子,拿起披肩从身后绕到手臂上,跑到门口,调整了一下衣饰迈着淑女步走出门。 然后仆人告诉她,佛罗伦萨只有晚报,没有晨报。 她愣了好久,才恍恍惚惚回神。期待反而更甚了,他绝不会欺骗她。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得等着时间耗去,第二天快点到来。 约定的那一日清早,在大多数人家的餐桌上,都得知了一个让人咋舌的消息。佛罗伦萨晚报改成了晨报。虽然这份报纸发行比较少,也只在佛罗伦萨当地流行。但还是让所有订阅者与大多数非订阅者大惊失色一番。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风声放出来——不过有些人知道,这家报社是私人的,对于这样的举措虽还有疑惑,但也没有这样大惊小怪。 然而人们发现,报纸的大部分版式与往常一样,没有作太多改动,只是细节处更适应了“晨报”的特点。而最大的意外,莫过于一版最显眼的地方,多了一个专栏。 专栏的名字叫做:晨安,克劳瑞丝。 内容是一首诗。 【堤岸对河说:“我只能保留你的足印在我心底。” 黑夜啊,我感到你的美, 正如那被恋着的人吹熄了她的灯一样。 让死者有永垂不巧的名, 让生者有永远不灭的爱。 爱是充实的生命, 正如盛满了的酒杯。 叶儿在恋爱时变成花, 花儿在崇拜时变成果。 果实啊!你离我多远? 花啊!我就藏在你的心里呢! 爱情在有限与无限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 即使爱只给你带来了哀愁,也信任它。 不要把你的心关起来。 哪怕在我死去时,世界呀! 请在你的沉默中替我留著: “我已经爱过了”这句话吧!】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人们已经习惯了晨报。也习惯了晨报上那个专栏。 每天都是一首诗。一首美丽得或带着甜腻或带着忧伤的诗。一首充盈着浓浓的思念的情诗。 人们也习惯了每天早上以这样一首诗来开始新的一天。他们甚至在猜想着这报纸发生的改变,是不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为了追求或是纪念所爱而做的举动。美好的爱情总是令人向往与推崇的。人们甚至比想象中更宽容得接受了它的存在。 那一年,佛罗伦萨有蓝宝石之称的萨弗艾尔家族与西班牙凯恩家族联姻。那位美丽的女子从小姐变成了夫人。但是克劳瑞丝夫人虽然离开了佛罗伦萨,却还是常年订着一份佛罗伦萨当地的小报纸。每天清晨的餐桌上,她要看完报纸才会用餐。有的时候开心,有的时候忧伤,却再也没有落过一滴泪。 她的泪水,已经流干在佛罗伦萨晚报改成晨报的那一日早晨。 ※※※※※※ 希瑞尔回到法兰西。 在英格兰领地渡过生日,因为必须召开宴会,昭告银月的继承人又长大一岁,顺便为上至宫廷政府下至商者明星的所有与会者提供一个狂欢的借口。但他常驻的居处,还是法兰西。或许是因为此地轻松自然充满花香的环境? 于是世人提起他,多数还是紫丁香伯爵。 这一趟出行对目前来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益处,反倒是他,丢了一部分心在那个美丽又文艺的城市。 还没有明白爱情是什么,却让心中住了一个无法割舍的影子。 或许遇见她的时候太美好,或许那来自未来的记忆影响到了他,或许他确实是寂寞太久,两颗心碰撞的时候,让他情不自禁得抓住了那些让人痛苦让人感念却始终不能舍弃的东西。 可是她终是要嫁人,他也不能亲口告诉她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得……喜欢她。 四年的时间,他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为她写诗。 那时明知道她岁月的年轮转不开太长的年头,明知道她与他之间终究没有好结局,所以他如此卑劣又自私得踏进她的世界,去俘获她的心,为接下去的所有故事做铺垫。但他没想到,真心是必得交互的,他内心的某个角落也交付给了她,不由自主,难受控制。 但她会死。 逆袭的欧石楠_5 她会死。 命运的轨道还不能偏离出太大的跨痕,他没法去阻止她的死亡。 为他的歉意,为这份似是而非不能开花的恋情,或许他至少要给她最美好的回忆与念想,哪怕这一切都只是他所营造的幻觉。 去认真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即使是痛苦,也会心甘情愿忍受下去。 希瑞尔觉得自己就像原版那个蠢货,不同的是,他至少与她相爱,那货从头到尾都是苦逼得单相思……也是点小安慰? 当然,他如今的生命也不全是诗。离注定的命运开始还有四五年之久,他很自由,如何规划如何造势还需从长计议。 照例是不遗余力得发展各种产业。情报组织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在第一时间暗中发展起来的东西。从世界各地招徕顶尖人才,最先进的装备,环环相扣的构造,严密的身份安排——他曾执掌一个洲的最大阴影势力达十年之久,对于如何控制这种东西简直是轻车熟路。 传统金融是不能松手的,数字与网络、软件方面也要尽快侵占领域,莱欧克家族对于这些行业是新手,但优势就在于它的主人有领先世界十几年的眼光。所以这几年来希瑞尔几乎是与那些元老们一起看着公司成功并且壮大,如同看着婴儿成长。 这些事物之间的联系都是藏于人后的,最多只露出冰山一角,他不会蠢到让人注意到紫丁香的触手已经伸得如此之长,也不喜欢把自己的身份完完全全显露于人前。更何况若他后来真的有必要进入凯恩家族的话,他的身份就是他最大的底牌,自然不能早早翻出来。 于是一如既往得低调。 希瑞尔在蓝色风铃花怒放的季节来到比利时。年前他在这边的别墅已经建完,他这次顺道来验收成果。约莫是他常年在各地跑的缘故,他名下的集团似乎有在全世界开发房地产的趋势,初衷就是为了让老板跑到哪里都能住进自家的别墅。 希瑞尔来这里守株待兔。 炮灰二号——反正除了最后有幸he了的那位,其余全是炮灰,只不过炮灰程度惨烈与否罢了,就按出场顺序排着吧,原版希瑞尔是炮灰一号,这位就当做炮灰二号——是此地某个传统财阀的二公子。原版的未来中,最后吞并莱欧克的那位。 当然,这货现在还是个孩子。 ……所以他提前制造无法磨灭的阴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首诗是泰戈尔的《我不能保留你的波浪》。我稍稍改编了一下,作为希瑞尔对克劳瑞丝的回答。 三章,克劳瑞丝的戏份就结束了,唉,小可惜,但也是顺应剧情需要……希瑞尔很渣,确实渣……明知道人家爱他,明知道人家结婚了,还写了四年情诗…… 第4章 哈伯特的贵客 哈伯特家族有幸邀请到一位尊贵的客人。 作为比利时古老而富有的财阀之一,哈伯特源远流长,长盛不衰。但与欧罗巴绝大多数依靠实业、能源与股市获得财富的隐形富豪一般,哈伯特的低调与神秘同样超乎人们的想象。事实上,在世人耳熟能详的所谓富豪排行榜上,永远找不到那些“大道无形”的超级富豪们的身影,因为他们早已严密地控制了西方主要的媒体。 老哈伯特依然在世,但目前掌控整个家族的是他的长子狄伦。而能让这位野心勃勃却低调隐忍的当权者,在得知那位踏足比利时的消息,第一时间奉为座上宾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紫丁香伯爵,莱欧克的掌权人,银月公爵以及银月领主,艾尔玛女王存留在世的唯一直系子嗣——无论哪一个身份,都足以令人肃然起敬。这位阁下令人尊敬的不是富可敌国的身家,而是他光辉耀眼的出身。 哪一个富豪不想成为贵族?可是要知道,近代以来极其严苛的授爵标准,让哪怕是一个小国最低等级的爵士都可以令行商者穷尽一生,也只有那些世袭的贵族子嗣才能不付吹灰之力便拥有祖上光辉的荣膺。而这位,一出生就注定了拥有两个欧罗巴最强盛国家的崇高身份。 以他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上流社会的宠儿。可随着他的背景与身家广为流传的,还有他的古怪性子。明明是英格兰大贵族与法兰西豪族结合的象征,却拥有德国人一般严谨冷漠的个性。不喜欢喧哗,甚至可以说厌恶热闹,极难看到他出现在各种宴会大厅中,甚至一年当中大多数时间都是销声匿迹的,他与贵族的声色犬马好像格格不入,但身上确实有着传统大贵族的一切令人望尘莫及的气质。 关于银月的所有,以他在英格兰的身份地位,自然无可侵犯;但紫丁香这块肥肉,却是所有人都想啃一口的。法兰西与英格兰终究是不同的地域,拥有不同的历史文化政治传统与现状。虽然贵族制度依然保留,但相较于君主立宪的英格兰,经历了彻底革命冲击的法兰西,显然已被现代社会冲蚀得面目全非。 与莱欧克豪族地位唯一不符的,是它渐趋稀薄的血脉。到后来,甚至一度只有直系单传的一位!莱欧克老家主与银月公爵夫人逝世得太早,唯一的继承人年幼而孤立无援,面对这样的情况,紫丁香要是不遭人觊觎都不可能。 可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是,紫丁香新任的主人会是个有如此手段如此魄力之人!当年艾尔玛女王的铁血与强硬仿佛复生在这位间隔数代的后代身上,那尚年轻稚嫩的面容之后,冷静漠然对一切了如指掌举手抬足间翻云覆雨的行事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任何有胆伸手的尽数铩羽而归,有甚者更是被狠狠撕下口肉去还无可奈何。 让狄伦哈伯特后怕之处也在此,哈伯特也有著名的香水品牌,近些年来他也一直有意向这些工业方面发展,以紫丁香掌控着法兰西百分之三十以上香水原料产地的绝妙身姿,说对其不动心都是骗人的,但彼时因为忙于解决他的弟弟——哈伯特次子遇险一事,晚了一步,不过也正是因为晚的这堪堪一步,让他有幸于眼睁睁看着众多“同僚”阵亡得一个比一个凄惨。 冷汗一身但安全无恙之后,对于这位新任紫丁香伯爵的欣赏与尊敬反而是越来越甚。年龄并不代表什么,事实上,在紫丁香与哈伯特展开多重合作,有幸见过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几面之后,与他结交之心更浓。 随这次邀请附上的合作条款,足以说明他的诚意。 ※※※※※※ 希瑞尔现在就站在哈伯特林间别墅的花园里。 远处入目笔直高大的山毛榉树,葱郁的冠盖与满地怒放的蓝色风铃花让他的心情很是不错。环境优美雅静,气氛恬淡温清,颇费心力的布置显然投了他的所好。虽然对盖文哈伯特的堪比血海深仇的鄙视与厌恶暂时深入骨髓不可磨灭,但哈伯特的大公子的确值得结交。 毕竟他与狄伦之间的某些际遇如此相似。同样年少当权,同样独具魄力,同样野心勃勃,同样低调擅藏——共同话题太多了。 而在刚踏入别墅不久,在他面前活生生上演的一幕棍棒教弟剧情之后,就算这位大公子深觉尴尬到不行,都确确实实极大得增加了他的好感,而且阴差阳错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家庭教育很重要。” 希瑞尔平静道。 略带调侃的话语显然冲散了现场不少尴尬,至少这次拜访的邀请者在瞬间的停滞之后反应过来,随之迅速整理了仪容,甚至含笑表达认同:“抱歉,让您见笑了。” 希瑞尔表示对自己走错路相当满意。谁能想象,前一刻还在他面前风度翩翩雍容典雅挑不出一丝错的绅士,转个身就能抄起花匠铲子将自个儿的弟弟狠狠揍得鸡飞狗跳? 当时希瑞尔也是震惊了那么下的,自己还没想好用什么方式,机会居然就送上门来了。 他今日不是正装,因为狄伦的邀请并不正式。像那种请帖里的每个字词都大有讲究,贵族辞令素来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希瑞尔拿着书函习惯性揣摩了一下,然后会意一笑欣然来访。 狄伦看来很是研究了一番自己的性格喜好,知道他讨厌宴会与人群,也不喜欢繁复的贵族式待遇,所以假借的名义是有关莱欧克与哈伯特合作的私人会谈,态度温和友善不亢不卑,处处透着合作者的亲近与朋友似的淡淡熟稔。而这确实合他的意,他来这儿,与其说是高姿态莅临,不如说只是朋友间的拜访,身份约莫也只是莱欧克的现任主人罢了。 若随时随地拿着贵族头衔去摆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拉着了仇恨而不自知。 可哪怕只是简单的休闲装束,在他身上,约莫也像是礼服一样了。气场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就像是开了地图炮一般,希瑞尔的脸原本就很拉仇恨,加上无论何时都优雅高贵的姿态,那股子冷漠目空一切的神情,远远俯视一下地上狼狈的某人,再适当表示下对某位兄长举措的赞同……很好,梁子生了,妥妥的。 能游刃有余得穿行于上流贵族与普通人之间,贵族的那些花样他玩得早就是炉火纯青。要不然,他在宴会上的出场率低成那副模样,最重要的场合也只是意思意思给个祝福送下礼,不与人交际也没有多少朋友,偏偏他得到的评价只是轻描淡写一个脾气古怪,而不是别的什么难堪或是诋毁类的评语? 希瑞尔自然也知道,怎样的假笑,可以出现让人忍不住抄鞋底狠狠拍上去的那种效果。 狄伦若无其事松开拎着他弟领子的手,从容整整衣领袖子,向他告罪完毕,吩咐管事将二少带走,然后回头又致了声歉,匆匆赶去换衣服。 希瑞尔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声。这才是当家人的做派啊……虽然略嫌鬼畜了一点。 逆袭的欧石楠_6 眼角的余光瞥见苍白了脸色但仍旧维持着恭敬与镇定的女侍,正躬身示意他可以从这里绕道榉树林观赏,方才的画面估计对于她来说也是一场不小的冲击。谁能想到客人竟然正好撞见这样的事呢…… 希瑞尔又低头看了眼不知为何得罪自个儿兄长的家伙,视线淡淡瞄过,毫无波动。有什么比连完整的鄙夷都懒得表达出来的无视更让人愤怒? 至少对这个叛逆中二期少年来说绝对比杀了他更难受。第一印象就不好了,何况还让人家完整看到兄长教训自己的全过程,约莫直接杀人灭口都解不了恨!就见他狠狠推开管事来搀扶的手,死死咬着牙关,眼底有屈辱愤恨,扭头跑走。 这连高富帅的出身都掩饰不了的深深的diao丝本质呦…… 希瑞尔施施然绕道去看风景。哈伯特家族的只会觉得唐突贵客的羞愧跟歉意,没一个人发现仅凭着这样一个照面,他就把炮灰二号的性格与行事有了个直观并深刻的了解,脑袋里已经开始排开一系列虐身虐心的计划……就连这位二少本人,也瞧不出那隐藏在道貌岸然之下森森的恶意。 希瑞尔今年十九岁,与未来的女主相差十一岁,与盖文相差七岁,这货还只是个小学刚毕业才迈入中二阶段的毛孩子。比起将来阴狠凶残行事诡谲的商业奇才,现在貌似真的有些不够看。 狄伦换完衣服,接手带路游览典型比利时森林气质的别墅环境。 “道德和才艺是远胜于富贵的资产,堕落的子孙可以把贵显的门第败坏,把巨富的财产荡毁,可是道德和才艺,却可以使一个凡人成为不配的神明。” 狄伦拿莎士比亚的名言作为开场白,表达了自己对刚才失礼的歉意。 与他交谈便就是另一番姿态了。狄伦长希瑞尔七岁,还未娶妻,虽与盖文同父异母,但或许正是因为兄弟间年龄差距过大,一直将弟弟当儿子养,所以老哈伯特才能放心将权力移交。 褐色的短发,干净利落,湛蓝瞳眸,是越靠近北部沿海越显现出的清澈,面部棱角鲜明,五官深邃英俊,身材高大,浑身上下充溢的气质是略带着犀利的成熟稳重。那种难以掩饰的骄傲与锋芒果然还是因为年轻。跟希瑞尔这种多活了三十几岁的异数当然是不能比的——希瑞尔比他还年轻,比他要肩负的还重,却早已是锐气尽消深藏不露,也正是狄伦敬佩的一点。 在游览花园的时候,一个刻意结交,一个礼尚往来,有好感在内,交流进行得更为顺畅。话题各异,对于一些较敏感的问题,也不着痕迹得交换了意见看法,拐回别墅共进晚餐。 狄伦用来招待希瑞尔的,是一个家庭式的小宴会。除了炮灰二号,还有年仅九岁的哈伯特小姐。这个年纪的萝莉刚刚抽条准备长大,非常萌,穿着蓬蓬裙演奏了一曲李斯特的《追雪》,因为着曲子的技巧要求极高,小萝莉弹到后来有些发狠,原本柔美的音乐愣是给她弹出一幅君临天下的气势,连希瑞尔眼中也不由流露出善意的笑意,于是话题很顺势就聊到音乐,小萝莉很活泼很可爱,偶尔几句插话让人忍俊不禁,竟也和谐参与进两人的话题中。 宾主尽欢。当然隐形人盖文从头到脚都只是个陪衬。 炮灰二号看来又被他兄长教训了一顿,精神有些萎靡,冷着脸面无表情,在一侧闷声不吭。狄伦看来对他有些无奈,对希瑞尔表示了歉意之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希瑞尔一点也不在意,这次拜访主要是来探探路的,看炮灰二号如此中二单蠢,他也就安心了。他要在比利时停留的时间可不短,总会逮着机会好好玩儿一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得上! 第5章 寻死的佣兵 回到自己的别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着老管家弗雷德里克匆匆迎上来,一边吩咐侍女为他解围巾脱外衣摘手套,一边比了个手势示意有紧急消息。 希瑞尔微不可见得点了点头,转身缓步往二楼的书房走去。才刚在椅子边上搭了个把手,弗雷跟特意为他准备的香草茶已经到了。他又站直腰身。 恭敬沉默的侍女放下茶杯,把托盘抱在胸前,无声行了个礼便退下,老管家一边把卫星电话递过来,一边嘟嘟哝哝叮嘱:“说了多少遍了,晚上喝咖啡不好,这习惯一定得改!我让厨房准备了宵夜,若是又熬夜就记得按铃让他们送上来,别再把自己的胃整出毛病……” 希瑞尔表情难得有变化,耐心得听完,很是诚恳:“我记住了。您先去休息。” 两双蓝眼睛对视片刻,弗雷妥协,却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固执:“我让奈登在门外留守,有事吩咐他,年轻人……年轻人!你做什么我也已经管不着,注意安全。” 希瑞尔有些失笑,瞳眸中泛着淡淡的眷念:“我知道的,您不用担心。” 老人迈着器宇轩昂的步子走了,越年长反而越有青春焕发的势头。 弗雷只比外祖父年轻几岁,与外祖父一起成长,从小便在他身边管事,看大了希瑞尔的母亲,后来又看大了希瑞尔,小主人的意外出事让他斑白了头发,小小主人因无妄之灾一度生命垂危便令得他的头发彻底苍白。可以说希瑞尔在医院的一年,幸好有弗雷的陪伴,他才能燃起对这世界的热情与和命运抗争的勇气。然而几乎是他前脚康复,后脚外祖便离世。因为是无疾而终,发现时的突兀才更让人哀痛。 弗雷受到的打击最大。若不是莱欧克还留下点血脉需要他照料,他约莫也是撑不下去的。这几年看着希瑞尔的成就,也总算是有些欣慰,慢慢从伤痛中走出。因着身体依旧硬朗,于是还像以前那样看管希瑞尔的衣食起居,不过终究不是可以跟希瑞尔世界各地乱跑的年纪了,寻常都留在法兰西,这次是比利时较近的缘故,便随着来了——希瑞尔几次劝导他歇歇,阿尔卑斯山温泉疗养院的位子他长年都订着,却从来不见弗雷有去的时候。 反正,无论希瑞尔成长为怎样有魄力的男人,还是终于能配得上他头衔与血脉的贵族,在弗雷眼中,一直都还是当年那个娇娇软软含着两泡泪伸手要他抱的小小主人。 若说希瑞尔唯一还继承着的属于原版的情感,便就是对于弗雷的了。 空旷的书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希瑞尔也没了坐下的兴致,转身倚着书桌,视线移到电话上,看了眼记录,然后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一口,放下杯子,按了通话键。 屏幕显示信号配对中,他抬头望望右侧窗外的繁星与花园,等了片刻,连接依旧未建立,把电话也放下,开放外音,最后索性起身站到了落地窗前,静静注视着远方的事物,试图让忽然繁杂的心绪平复下来。 ……是她的影子太深刻的缘故,还是他太清闲以致无物可想?为何越是安静的时候,克劳瑞丝的身影越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无法磨灭。他这是在自我折磨,也不知如何折磨他思念所牵系的那个人,每日早晨的一首诗,而他又因此重复了那段邂逅与旅程无数遍。每一遍最后都落在克劳瑞丝最后向他行完礼然后转身离去的那个画面上。 明明只不过似是而非的相恋,自以为是的表达,却产生了这样弄巧成拙的恶劣效果。那一场邂逅,或许正是两败俱伤。可他为何竟没后悔呢?一点都不曾后悔。 信号接通了,滴滴两声之后彼方的任何声响都无比清晰得传达过来。连衣服摩挲的声音,手指轻点桌面的声音,枪械上膛的声音……都没有任何遗漏。 “我绝不会答应的!”一个努力保持镇定但是仍然难言激动与悲愤的声音响起,“你这是趁火打劫!”他语速有些快,“利润分成事先已经说好的,绝对不可能变!而且我也没权利决定这些……” “该死的!把它离我的脑袋远点!就算你再威胁我我都不会接受的——把枪拿开!快点,我的电话快接通了——噢,上帝!” 似乎是电话被拿起来,又被人连手一把按在桌面上。短暂的鸦雀无声之后,另一个人甜腻的音质带着可惜的腔调:“我觉得先把这事儿解决了比较好,是不是,公爵阁下应该有耐心稍稍等待一会儿的,嗯?”他的语气有些怪异,“合作了那么多次,我的规矩你们应该很懂?付出多少的劳动我必定要收获相应的代价,童叟无欺。童~叟~无欺~” 最后一个词他连着说了两遍,语调拖得越长越是让人觉得寒气逼人。 “你这个该死的吸血鬼!”佩恩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连他平素里这样严肃冷静的人都被逼着连续破功好几次了,“我说了我没权利决定这些!就算有,也绝不可能!” “于是你们想单方面撕毁协议?”轻笑一声,语气诡异得平静却充满威胁,“那我就不得不违愿向那朵蔷薇花透露你们的所在了……嗯,我真的很欣赏唐,他可以说是我最敬佩的一个男人了……但我忽然想起来,蔷薇同样也是我的大客户,如此……” “该死的想破坏协议的是你!!!”佩恩快崩溃了。 “嗯哼?”压低却微微上翘的声线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秘。仿佛猎人看着猎物掉进陷阱时的那般胸有成竹好整以暇。 又是一阵沉默的交锋,佩恩的语气还是颓丧下来:“好吧,好吧,你赢了,不过总得等到我的队友脱险……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吸血鬼!我们把命都差点丢了才赢得的东西,全进了你的口袋!” “那是你们的事。”冷冷道了一句,那声音马上又恢复扯也扯不断的甜腻腻,“好了,你可以与那位尊敬的公爵阁下联系了,打扰了这么久,希望阁下不追究我的失礼~” 虽然这样说,但他可没有表现出丝毫歉意的模样,轻快上翘的尾音甚至带着愉悦餍足的味道。而且,看来在要回他应得的酬劳之前,他是不准备离开的了。 佩恩拿起卫星电话,深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公爵大人。” “怎么回事。”那一番对话透露的信息太多了。多到让希瑞尔都寻思不出什么线索来。 通常意义上,佣兵的收入来源就是雇主,而利润分层只有两个部分:组织、自己。当然独行者也不是没有,但那就是例外了。虽然结构简单,不过确确实实已经是条完善的锁链,组织有庞大的任务源与出货渠道,几乎可以解决下设佣兵的一切后顾之忧,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下,会有中介参与。那就是佣兵有超出协议的额外任务收入,按照条例,那是其正当财产,而他们不愿通过组织出手,或许组织拒绝接收,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中介了。 雇佣中介,是要承受各种不明后果的,因为这些人的性格各异,规矩也各异。遇到有原则的,那敢情好,一来二往双方皆大欢喜,没准可以建立长期合作协议;遇到脾气古怪的,那就得忍住随时有可能出现的与你想象不符的各种突发事件,虽然中介很少会砸自己的招牌,但总能让雇佣者如吃一肚子苍蝇般憋屈。 就这个层面来说,渥兹华斯实在算得上一个有原则的人了。这个素来以诗人与学者自居的佣兵中介人,在这条道上纵横七八年,靠的就是他出手快回馈高的名声,唯一的缺点,也只不过是极端固执得要求得到与自己付出相等同的回报。竟能这位寻上门来,那么绝对说明他吃亏了,补偿方式就是方才话中所说的,重新划归利润分成。 这个无可厚非,但佩恩为何死咬住不放?据希瑞尔的了解,那也只有一个可能,让渥兹华斯如愿,那他们就得喝西北风了。佣兵对自己生死搏命换来的收益的执着也是相当可怕的。 逆袭的欧石楠_7 那最后为什么又改口?与唐有关?和蔷薇组织又有什么关系? 佩恩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许久之后才诺诺道了个词:“血钻。” 希瑞尔的脑中像是有道闪电划过,只凭着这个词便将那些乱线头理得一清二楚了。 饶是他都有些无力。这种东西是可以去碰的么?他已经想象到情况有多复杂了。 所谓血钻,是一种开采在战争区域并销往市场的钻石。依照白道的定义,冲突钻石被界定为产是获得国际普遍承认的,也就是说具有合法性的政府对立方出产的钻石。因为销售钻石得到的高额利润和资金会被投入反政府或违背安理会精神的武装冲突中,故而得名。事实上,在很多地方,钻石不是货物,而是同等于钱币,比如毒品、武器交易,比如说长期战争冲突经济基本被摧垮地带。 “是哪里出了岔子?” “条约中没说明我们事后还要负责屠村灭口,任务搁浅,蔷薇的人中途插手,唐暴走了……虽然那批钻石还在我们手上,但是蔷薇发话追杀我们……老板说要我们自行解决。” 短短几句话,就透露出当时的情况何其紧张……等等!唐暴走了?那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多长时间?” “一个月。” 才一个月?尤利西斯出于什么顾虑? 不对!有猫腻!正是因为时间紧迫,战斗才会更激烈。尤利西斯不把组织拉进来,绝对是认为得不偿失……他也不看好唐他们? 军人把荣誉看得比命重,佣兵则是把信誉看得比命重,两者也差不了多少,蔷薇敢放话说要在一个月内解决这几个人,那就是有极高的把握。他们图什么?绝不是仅仅因为面子被损的缘故……这批钻石数量很多,价值极高?又或者是……想要狙杀唐? 若是后者的话,那么出手的肯定不止一个蔷薇! 唐危险了。 “现在什么情况?” 佩恩犹豫了一下:“最近一次与我联络时,唐跟邓普斯已经在塞维利亚。早被蔷薇盯上了。离开埃及的时候他们就交过手。” 这样说来,西班牙境内不能久留,这种事瞒不过政府,再者听说西班牙新王,正在巡视全境,媒体整天铺天盖地报道……就算为了王室安危也不可能放任冲突进行的。也不知道蔷薇联络的力量有没有那个能力借用政府的犬牙,一旦把追杀转为正式化,要翻身就很难了。 希瑞尔脑子飞快运转:“让他们想办法转道里斯本,曙光女神号正准备返航,我会让它在里斯本停靠一天。通行证我会帮忙办妥。剩余的进入美利坚境内再行交涉。” 佩恩立刻大喜,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样就可以了!具体操作唐他们知道!非常感谢!” 让曙光女神号这种世界顶尖级别的豪轮改变预定的航线,太过不可思议,是以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还有这条路子。不过若是操控的人是银月公爵的话,好像也不太难接受……曙光女神号返航是不会在沿岸停的,目的地就是纽约,而美洲佣兵就是另一个联盟的事了,血红十字蔷薇在那里势单力薄不成气候,而且很容易惹麻烦,池水混乱了再想摸鱼就不容易,这个道理谁不懂? “记得转告唐,他还有欠我的。” 第6章 所谓挚友 那边挂断电话。希瑞尔瞅着漆黑的天宇觉察到有些冷意,扭头走回到书桌前坐下,在右手边的操控装置上按下一个键,弹出个操作盘,输入设定代码调控好温度,然后调出电脑与键盘。 一面通过特殊渠道登陆隐藏在网络中的站点,侧眸看了看样式古老的卫星电话,按下号码,先接通了劳伦斯,就曙光女神号的额外停靠问题做了探讨,然后联络开设在美国的保镖公司。 连尤利西斯都不得不让他的天使十二翼置身事外,没搞清楚里面的猫腻前,他当然不能主动去插上一脚,不过适当提供便利也是可以的,毕竟不会有人知道蓝魔为他所有——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几年做得后备工作已经相当多了,就算偶尔暴露些许也无伤大雅。 输入通行钥匙代码,打开世界佣兵界面。 视线一目十行搜索信息,单手伸出端起一边的茶杯,刚要往嘴边送,忽然想起弗雷的脸。指腹触摸到的杯沿显示茶水已经凉透,要是为弗雷知道,定然又要大惊小怪。顿了顿还是放下杯子,随手按下桌面上的金铃。 书房门马上就被打开,经由弗雷一手调.教的奈登进来,恭敬行礼。 头也不抬吩咐他准备宵夜,视线已经浏览到一个有趣的东西。片刻后他关闭站点,联络远在太平洋某个岛屿上的凯里。 作为老紫丁香伯爵亲自为外孙挑选的追随者,凯里和艾维的出身都是依附莱欧克的小家族,世代受到紫丁香的恩惠,从小一起长大,与他的感情非常深厚,忠诚更是毋庸置疑,现在凯里是他情报组织复仇者的负责人,艾维暗中掌管着他大部分的商业集团。反倒是他的父亲当年为他挑选的几个侍从,孤儿出身能力卓越,但他尽数留在了银月领地,一个都未用。 希瑞尔写完明早的诗之后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想很多东西,然后把自己想到心塞。原先总以为不过轻描淡写一笔遇见,唯一失策的是情感不受人控制。他有太多的顾虑,或许也只有在他于纸笺上落笔她与清晨的报纸上阅览时分,双方都能小心翼翼得当做彼此都是相恋的。 尤利西斯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请求连接。 佣兵是雇佣兵的简称,作为与正式军队相对的非正式存在,职权范围包含到人类能想象到的一切任务。退伍军人在世界上所有大型佣兵组织都占据着一定的位置,于是这些组织就难免与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佣兵界很少出现背后没有政府势力支持却又能稳占一方天地的奇葩。不巧,天使十二翼就是这样一个。虽然比起传统佣兵豪强来说,无论底蕴还是实力都嫌嫩了点,但其在历来世界各地冲突与战争地带的数次成功押宝足以彰显出它的潜力。 希瑞尔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先认识了尤利西斯,才有了蓝魔,还是因为有了蓝魔,才认识的尤利西斯。但总归,他与尤利西斯的结交并不是秘密,直到现在,他身边的保镖团队,还有至少一半来自于天使组织,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事实上,尤利西斯并没有对他帮助唐的事情发表多少意见,今晚尤利西斯的情绪难得平和沉静,甚至带着某种他所无法理解的忧郁。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过后,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之间总是夹杂着大段大段的沉默。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有话不知道如何说。 这样艰难谈话的转机在尤利西斯转移话题的一个问题之后。 “为什么不摘下那朵蓝宝石玫瑰?”尤利西斯冷不防抛出个问题,“你敢说你没动心?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他很直白得表达不解,可淡淡的话语背后不着痕迹的隐意却也同样鲜明。然后不等希瑞尔开口,又补充:“哦,前段时间你们几乎走遍了欧罗巴,就算再低调……你知道的,我在全世界都有业务。” 希瑞尔沉默,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这问题能如此狠厉得戳破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他确实是在害怕着什么。难道害怕所谓的剧情?害怕四年后那一场也许会被命运主导的覆灭?这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原因罢,如果仅仅是因此,那他无论如何都会将克劳瑞丝拥抱在怀中,哪怕面对的是无法被预料的来自世界的恶意。 可他所背负的是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苦难!原版给他的记忆太过狭窄,而他隐隐窥探到的杀机甚至比那位“女主”带给他的更为浓重更为惨烈。而偏偏,他不能与任何人道出。 “抱歉……尤利西斯。”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那位睿智如同长者而不是同龄人的朋友叹了口气:“我与你的交情也只是从偶然开始的,希瑞尔,或许阴差阳错,能够成为你的挚友之一——是的,我知道,这世上能被你承认为挚友的用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这真的太难得了——或许还要加上意大利那位骄傲的船王?我现在才想到你们的原来交情这样不错,曙光女神改变航线要承担的代价何其庞大,竟能以你一句话便做到,若不是那位贵公子在追求你,剩下的原因只会是这样。” “而……自从你把唐介绍给我之后,我就知道,你定是在谋划着什么。借由我,借由唐……可我从未向你询问什么,也不会刻意探寻你所不想透露的那些,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这个初衷,因为你也是我的挚友。” 他顿了顿:“我的公爵阁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若是有一天你不再愿意独自承担,那不妨对我说一说——我很乐意帮助你,希瑞尔。” 希瑞尔沉默很久,才低低道出一个词:“……谢谢。” 无论是白,还是黑,又或者灰,这些年,他都不曾放弃过任何可以发展势力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他所面对的,将会是怎样庞大的阻力。可以说那就是宿命,然而宿命缠绕着怎样复杂的丝线啊!就算一根一根剪断,还随时能牵系出更多的线轴。他只能尽可能多的握住筹码。 他的友情一开始就是不纯洁的,但幸而,那些被他认定为挚友的,如此宽怀又包容得接受了他的所有。一如身份特殊却纵横阴影世界的尤利西斯。一如有着庞大黑手党家底的青年船王劳伦斯。当然,也许还有那一位令人敬佩可目前不得不满世界逃亡的佣兵。 逆袭的欧石楠_8 就像那句让佩恩不解的话语到了唐耳中,也只是换来淡淡一句:“他这是让我不要死了。”这位骄傲到令人不得不为之折服的男人,从未拒绝过希瑞尔的任何要求,但比谁都清楚希瑞尔从最先开始抱的目的就是利用自己也说不定。 这或许就是他最大的幸运。 ※※※※※※ 希瑞尔在比利时待了两天,刚做完一桩策划空出手来,准备找机会下手调.教炮灰二号,搁在他面前的却又是一件让人猝不及防的事。 比利时王储的订婚宴。对象是英格兰那位堪称传奇的长公主。 听闻消息之后,饶是希瑞尔都不由得黑了脸:“请柬呢?”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没有请柬?! 弗雷一面递给他一杯让他的味蕾深恶痛绝的药剂,一面慈祥得回答他:“请柬寄到了巴黎,他们不知道你就在比利时。知道消息就好,也不便再转送过来。”老管家毫不留情,“乖乖喝下去小希拉,现在这年代要找齐这些药太不容易了——为了你的身体。” 艰难咽下能让他反胃好几天的玩意儿,希瑞尔放下杯子,手撑桌面站起来就想去找人算账,右脚刚迈了一步,又给硬生生止住。片刻后他坐回到了原位。 “需要准备礼物吗?”弗雷试探性问了声。 “不用。”他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弗雷放心了。留他自个儿想事情,转身去忙各种事。 希瑞尔十指交叉,难得想的十分入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维拉妮卡竟会再次嫁人?他于比利时王储康拉德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觉得那是个温和内敛的人,约莫也只有小时候一道玩过的交情,记忆里也扒拉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但是这两个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康拉德只比他大两岁,也就是说,维拉妮卡足足大了康拉德六岁!而且维拉的彪悍在欧罗巴所有王室中都是排得上名位的,只凭着前几年闹出的那事,就注定她这辈子都无法甩脱那个污点……别说他们真的看对眼了?! 希瑞尔扶住头,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事先没有放出风声,所以订婚是低调进行?约莫也不会是两国王室协商或者交易的结果,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好歹头上还挂着个公爵的衔,整个英格兰仅剩五个的奇葩之一,除了女王与亲王的最高等级贵族,还是其中除了王室外唯一有领地的。虽然他基本不参与议事,但王室有什么动向是不能不传达给他知晓的。 于是,这场订婚宴……还真是有些奇妙。 维拉究竟想干什么? 第7章 维拉妮卡长公主 爱伏格林别宫今夜灯火辉煌。 王储下属护卫队的成员,身穿笔挺的燕尾服,训练有素得在别宫内外巡视,举止彬彬有礼,或帮客人们泊车,或为客人们领路,那种源自严格王室礼仪规范训练出来的风度,令人赞叹。 康拉德王储殿下带着他简化了的仪仗队,站在宴会大厅的台阶上迎接宾客。简简单单几句招呼,举手投足无懈可击,既显示了自己的礼仪,又让宾客觉得受到了尊敬。他的着装非常正式。深蓝色的礼服,极为稳重庄严,颜色略亮的绶带挂着勋章,严肃的衣着让他看上去更加挺拔俊朗,从脸上的微笑看来,倒也辨别不出他对于这场订婚宴的喜恶。 王储的大管家站在稍下的位置,恭敬接过宾客递上的请柬,在王储偶尔停顿的时候轻轻提醒来宾的身份与姓名,配合无间。 “欢迎您的光临,昆特议员,听说近来……是的,就该是这样……祝您今晚过得愉快。” 议员携着他的女伴恭敬得对王储行了个礼,然后进入大厅。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不,北地的宝钻并不能掩盖您的光彩……非常欢迎。” 这位女士正要对王储的善意发表感谢,忽然见得身后似乎有些骚乱,与她同行的女儿回头看了眼,立马用扇子掩口,还是没有盖住那一下小小的抽气的声音。女士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王储,希望女儿的失礼没有冒犯到他,却见王储似乎也怔在那里。 他在觉察到意外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已经瞥了下去,半秒后他把头也转了过去。 台阶下的人们犹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因着这场宴会的特殊性,受邀的客人不是勋贵政要便是上层名流,对于各国的特殊人物也皆有所耳闻,即便是这位常年不在人前出现,认得出他的只有极少数,但他衣领上的徽章图纹却骗不了人。 欧罗巴各国的大贵族都是通行的,根据条约,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与之身份相符合的待遇。是以一见,便知他是公爵衔。 猜测着这位尊贵的阁下究竟是什么身份,绅士一边退后一边微微躬身示意,淑女掩唇而笑,然后拎着裙摆向他行礼。让人恍惚回到百年前还未被战火侵蚀的旧时宫廷。 那位在宾客中间笔直走来的阁下,正微微点头向众位让路者点头致谢。修长的身姿,让最顶尖的画师都能为之惊叹的优美线条,白色礼服搭配紫罗兰色纹饰与绢花,色泽配饰的简约与明朗将他的冷漠也稍稍压下几分,令得古希腊神话般的优雅俊美与尊贵的身份相得映彰,那是足以令任何人欣羡的炫目。 极自然的一眼抬眸,正对上康拉德的眼。冰蓝色的瞳依然是从不曾改变过的静谧冷淡,明明是微微仰视的姿态,也能让高处者丧失所有优越,如同身上没有任何锐气,却还是恍会觉得气势逼人。 这个人,仿佛天生就带着造物主赋予的无尽光辉般。无论站在哪里都是喧宾夺主的一位存在。 王储愣过后,竟是极为失礼得抛下了两位女客,笑着迎了上去,给了来者一个大大的拥抱。奇怪的是,这样的举动,却没有令得在场拥有纤细心脏的贵族们大惊失色,反而很自然得觉得这两位阁下的友情如此之好。 “噢!希瑞尔!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了?”他这完全是一幅好友久违了的模样,口气非常熟稔,甚至隐隐有几分得意,“多么难得才能碰到你出现!” “套近乎没用的。”希瑞尔瞬间把自己调整到与眼前这位差不多的心态,伸出手来与他紧紧一记交握,语气一如既往淡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说呢?有这么不可思议?维拉从寄出请柬的那天起就开始念叨你。”康拉德笑起来,拳头捶捶他的肩,“你居然还是这个模样!一看到这张脸就让我有些后怕。就像明明是维拉欺负我,但最后被你踹进游泳池的仍是我一样,当时还是冬天!” 连续几个世纪居于欧罗巴顶端的大帝国,上到宫廷下到勋爵,都是一应的凶残。 希瑞尔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颔首:“你最好祈祷维拉给你说些好话,否则这回把你丢到公海。” 比利时王储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还亲自把他领进宴会大厅,嘱咐了维持宴会秩序的管家之一,让带到维拉妮卡那边去。 按照惯例,迎客的得是宴会的两位主人,但要英格兰骄傲长公主站到门口任人围观,绝对是天方夜谭。所以撑门面的是康拉德,维拉妮卡稳稳坐在王座上,正与几位贵妇聊着什么。 注意到那向着自己走来的白色身影,公主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惊喜,最后竟站起来,倒没有如她的未婚夫般亲自迎上去,只是微微抬头,笑着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比起虚虚一个王储妃头衔,她那无形中的强势更如同一位真正的女王。 脸容精致,气质典雅,身材高挑,曲线完美,就外表来看与王室惯来的标准没有任何出入。但眉角微微上扬,带着某种肆意与张扬的姿态,祖母绿的眼瞳如春水般明媚,却毫无轻佻之意,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她有着令人倾倒的魅力,却又骄傲如星辰般傲不可攀。 三位贵妇人很知趣得侧身站到一边,对着两人微微提了提裙子一礼,然后离开,让这两位阁下独处。维拉妮卡朝他伸出手,手势微微下垂。希瑞尔站定,看了眼,伸手握了握便放开了。 长公主殿下收回手,眉毛挑起停顿了下,借着慢吞吞在身后椅子上坐下:“吻手礼对您来说永远都是那样艰难的一件事么,我的公爵阁下?” 不过她马上就把眉毛放下了,还带上点幸灾乐祸:“不过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宫廷宴会了,因为只有对着那位陛下时你才没法拒绝这个礼节。” 希瑞尔面无表情强调:“那是你母亲。” 维拉合上扇子,斜了一眼:“不说我那隔段时间便念你一次的母亲,你说说,我有多久没见着你了?” “三个月前刚举办生日宴会。”谁叫你不来! 骄傲的公主嗤笑一声:“三个月前!”她的语气充满调笑,却并无恶意,“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生日很恼人?天知道你有多讨厌宴会,更别提还要亲自主持!告诉你可怜的姐姐吧希瑞尔,你都已经十九岁了,为什么我还是听不到有关你的任何花边新闻?” 逆袭的欧石楠_9 “别扯到我。”这回轮到希瑞尔看她一眼,没空闲扯,直截了当,“你想做什么?” 维拉沉默片刻:“就不能我与康拉德两情相悦?” 希瑞尔冷冷道:“我以为我出现在这里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公主低低一笑:“我需要的,康拉德能给我,而他恋慕我,事情就这么简单。” 希瑞尔的眼瞳更冷淡了。 她却笑得很灿烂:“希瑞尔,你知道的,你的曾曾祖母一直是我最崇拜的偶像,可你同样很明白,我一直没有像我的母亲那样的运气。” 她耸耸肩,这样的举动让她看上去带着点俏皮:“论上,我的母亲,大不列颠尊贵的女王陛下身体健康,在位再多二十年都不成问题;论下,我的弟弟,温和善良而有王室气度的查理德王子殿下比我的名声可好多了。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只要时不时得在公众晃过一圈,就足够显示我有多么不得人心!总有一天,骄傲的英格兰人会无法容忍一个污点。”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声音甚至带着点刺耳。唇角勾着讽刺的弧度,眼神依然明媚,却幽深不见底。 骄傲无伦的长公主,强势得虽不至于咄咄逼人,却足够让有心人看不顺眼。一段惨败的婚姻,逼得她不得不收敛自己峥嵘的棱角,可这弥漫在骨子里的骄傲,却从来没有被磨灭过丝毫。 当年英格兰王室长公主与其夫的离异事件可以说是轰动全世界,两年前的婚礼盛况还历历在目,谁能想到两年之后那举世赞叹的一对爱侣就会走到这个地步?公主殿下自然尊贵,她选中的丈夫却是平民。他们的结合除了民众外并没有受到多少认同,而他们的分手却是千夫所指。王室名誉胜过一切,可这位公主竟然有那样的魄力将此事曝光,断得干干净净! 虽说也正是因此,此后维拉妮卡多年深居简出,不出于公众之前,不碍于权贵之眼,连他的宴会,都能推脱掉……但总归是爱憎分明骄傲无伦到令人不得不敬佩的一位。 她忽而又道:“生日宴会查理德去了吧,见到了?” 希瑞尔眸色转淡:“总还是旧时模样。” 维拉失笑:“你这性子看来这辈子都别想改掉了……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希瑞尔深深看了她一眼。 骄傲的公主对他笑得倒是温柔:“若是当年你多长个几岁,也许我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希瑞尔连看都懒得再看,扭头就走。 ※※※※※※ 约莫是维拉妮卡与康拉德订婚这桩让希瑞尔不甚满意的事件,开启了某个不得了的按钮,各种麻烦事随之纷至沓来。出来散个心找点乐子都赶着这些糟心事,希瑞尔都想去遥远的东方寻个风水师来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怎的一年都快到头了运气忽然转衰? 唐他们惹的麻烦貌似挺大,美洲佣兵联盟竟然被十字蔷薇搅浑了水,两大洲的顶尖佣兵抄起武器对轰,他远程操控得各种心力憔悴。 一些数字企业方面发展太快,虽然实力够到分这块诱人蛋糕的程度,后备力量也充足,但这短短几年的时间只够在美利坚那块风险机遇并存的土壤上撅个坑,扎根还浅,几次遭到联合的金融狙击,都要他暗中调控。艾维毕竟资历浅眼光还不够老道,希瑞尔得尽快帮忙提拔些忠心又有能力的人才,充当骨干支撑企业。 传说中的男主与众位炮灰的相关调查也极为艰难。 其中一个盖文•哈伯特已定位自然不用说。 另一个只知道是中欧某小国王室私生子,苦逼得这要怎么查?!范围如此广,而且说了是私生子了,没准连正主都还不知道……总不能挨个儿盯人家后花园吧! 还有一个更神秘!黑白灰三道,灰俗称阴影世界,全是游走在黑白两道边缘的一群货色,随便拎出个人来都有好几个面目好几重身份,更别提这位主似乎还是某个组织的一把手,真实身份就藏得越发紧了,这辈子希瑞尔没有刻意沾手此世界,于是更加头疼! 再一个稍微好点,已知国籍是意大利,庞大家族的第一顺序继承人,有一位黑手党的教父,有名望有地位,还有非常良好的社会声誉,本身更是一位音乐家、画家、鉴赏家、诗人……这也是第二个能被确定的人物,克里斯蒂安·贾斯亭圣兰顿。不巧,劳伦斯的死对头。 问题是还有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他没办法啊混蛋! 希瑞尔得到的记忆外挂是以原版为中心的啊!就算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却都有个明晃晃的主观标签!主观啊!虽说侥幸到很后面才被炮灰,但无论是活还是死都极度莫名其妙。除了盖文这个有深仇大恨的像闪闪发光的标杆般记得特别清楚,其余的不甚明了。连最后揭示了男主,这蠢货都稀里糊涂不清楚是哪个! 问题是,盖文已经算里面最好对付的一个了好不好!简直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他花了极大的精力研究记忆,从中抽丝剥茧旁推侧击才勉强整理出一些信息,可惜情报不给力,又不能大张旗鼓,成果简陋到让人绝望。 唯一让希瑞尔有点欣慰的是,炮灰二号正在往歪的方向茁壮成长。 第8章 快进四年后 第二次见到盖文的时候,这二货正在跟富家公子打群架。被撞坏的车子横七竖八摊着,保镖全上了还不够,抄袖子抡胳膊亲自上场,还特么打输了! 近黄昏的城郊,从山道绵延出来的公路难免显得阴森,也不知道脑残们怎的挑选这种地方开掐。换个人希瑞尔就装没看见了,毕竟这群祸害把自己当路障阻塞交通,也只占据大半的车道,剩下的空隙都足够两车并行通过。 但他怎么会白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扭头吩咐奈登了几句。弗雷没退休前只能占据二把手位置的管家奈登立即执行指令,让车队停下,分派保镖上去栏架,然后指示后面空出两辆车来准备拉人去医院。 连常年跟在希瑞尔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格斗底子,更别提那些专门的保镖。一半是高级佣兵组织出来的好手,另一半是服役期未完便直接划派出来的大兵,对付那些民间的团队简直是小意思。冲突没片刻就停止了。 哈伯特的二公子狼狈地拿袖子抹擦脸上的血珠,愤恨的眼收不住戾气,仍然一副预备着见谁咬谁的狠厉模样。即使是对着救了自己的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那脑袋一扭,阴鸷的视线下意识扫过后侧一列同款式的黑色豪车,就那么突兀得对上一双冷淡静寂的冰蓝色瞳眸。 看到的时候,那辆车中的车窗已经在自动合上。青年一身黑色西装,如他气质惯来表现出来的那样,含蓄而不饰张扬,古典却又极端奢华,冷漠严谨,可偏偏有一头柔软微曲束在左肩上的长发,于是仿佛也软化了那股子漠然……然而,只有真正望着他的眼,才会发现,那先前所有的感官都是骗人的。 他的眼里分明什么都没有,连鄙夷或者厌恶都见不到,只有视你为空气般的漠然。 盖文的心情原本就极度糟糕,此刻心脏中无名的愤怒燃烧得更是要冲破胸腔,恨不得活生生剐出那对淡蓝色的眼,然后撕下那张似乎永远无动于衷的脸——恶狠狠瞪着合上的车窗完全吞没那人的身影,刚才打架时还只拳头的骚动,现在似乎连骨子都叫嚣着毁灭。 意料之中,第二日哈伯特大公子亲自带着弟弟上门致谢,附带一只萝莉卖萌。 站在希瑞尔面前的炮灰二号又是当时小宴会上的,沉默阴鸷充当隐形人的那么一个。即使在他哥压迫下,也始终不曾开口说一个字。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错觉,狄伦似乎又“教育”过了,这货今天看上去比他昨天打完时要惨多了。 送别他们离开时,希瑞尔看到始终不曾抬头看他一眼的那货,忽然回头盯着他。像是充了血般的眼睛带着阴狠的眸光与挑衅,就像是里面灌注着一只真正的残暴的野兽一般。以这货的性格,连续两次赶着在最狼狈的时候被讨厌的人看到,还是个光凭外表就能拉足仇恨的对象,他都已经将不爽自动上升到了血海深仇。 而希瑞尔的回应仍然是冷漠的直视。小破孩,跟他玩儿还嫩着! 第三次见到盖文的时候,却是有些颠覆,因为这二货正孤零零一个人在踢街头足球。 地儿有些偏僻,幸而是知道要找的人所在位置,否则定是会迷路的。从布鲁塞尔深长的小街巷里走出,那么巧得,就见到这个熟悉的人影。 他牵着小萝莉的手,远远站定。莉莲小手捂着嘴巴试图做出惊讶的表情,但她确实被吓了跳。在她认知中,自家二哥绝对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用力踢,踹,勾,哦,球掉了,捡回来继续。不远处几个同龄的孩子嘻嘻哈哈在玩着花式,但就像是刻意排外般,离得他远远的,剩下他不管不顾得再一旁奋力玩着球。表情带着些认真的疲惫,却没有寻常那种阴鸷与叛逆。 周围没有保镖的影子,应该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的。就希瑞尔得知,自从哈伯特二公子少时遭到绑架之后,狄伦便从没让保镖离过他弟弟身侧。 “盖文喜欢足球吗?”萝莉的萌音很是纳闷,“可是大哥让他学的一直都是马术击剑高尔夫一类的……” 叛逆期小孩其实更喜欢激烈不华丽还会出一身臭汗的平民.运动,鉴定完毕。 逆袭的欧石楠_100 果然是教得太出色的缘故么,看这坑得多完美。把盖文都搜罗进旗下为自己所用了,便宜不占白不占,还占得如此叫对方心甘情愿。奥萝拉的魅力在与日俱增,蠢中二病会沦陷是迟早的事,而一旦有那个苗头,希瑞尔就预计着要联络狄伦了……╰( ̄▽ ̄)╮ 兄长大人是神器啊。棒打鸳鸯什么的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打到后来发现心上人压根不甩自己拿又是当头一棒,解决掉盖文其实非常轻松。奥萝拉主力,希瑞尔顺手做点手脚,妥妥的。 希瑞尔眯眼算计了一下,差不多模样到圣兰顿出场的时候了。 就像奥萝拉一定会遇见圣兰顿一样,她还会遇到许多更重要的人。 但至少希瑞尔已经有这个底气,无论遇到的是谁,他亲眼看大的小女孩已经坚强到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5.16 其实这文可以更名《我的主角老在打酱油》……〒▽〒 前一周经历了很多惨痛的故事,包括考试失利,哎人生永远如此苦逼,我们只能往前看……好吧我就是在为失踪一周找借口。 下章暗营,这段剧情里,黑玫瑰君的正式出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有,剧透下,别对王室里的这些奇葩投入太多喜爱,他们的故事不那么美妙。 上章是夕暮亲的沙发红包~么么哒~! 这次更新大概真的会规律起来,在考试失利的痛苦悲伤之际,我攒下点小稿……咳咳,所以更新一般是在晚上910点,今天稍微例外点……我每天更新前看一下留言,过十个有惊喜~但是你们不要刻意留言啊,哪一章叫你们有留言欲望了再留,不然我会给你们整死的。 第79章 命运的相遇 奥萝拉敏锐得觉察到了盖文的态度有异。 她按兵不动, 在各种场合不着痕迹观望很久,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因为觉得出乎意料,或者说不可思议,想起来连呆毛都会发抖好么。 盖文在整个华尔街证券人圈子中的名声一直很诡异, 才华毋庸置疑,无视市场总体状况都能持续盈利简直天方夜谭啊,一个逆航者的头衔可想这有多么叫人惊叹, 但是性格真的说不好。 那口嘴炮就不用提了, 犀利到一阵见血而且老是叫人下不了台,想把他扒皮抽筋的人多了去了。“好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的男人”,“会唆使人犯罪的恶魔”, 我行我素任意独行,他鄙视一切感情与虚幻的力量, 冷酷得就像一台数据构成的机械,偶有热情也会在极短时间内剧烈燃烧直到索然无味, 甚至是玩弄人心得寻找乐子。 当初能把这样一个人忽悠了一直是叫奥萝拉暗爽的成就。原本还以为盖文对她印象不太好的, 因为她老在鄙视他。装样已经成了本能,她已经习惯于摆出高姿态,拿别人最薄弱之处去抨击以达到最短时间建立威信的目的,对盖文这样骄傲的人来说,怎么都是会不爽甚至觉得是侮辱的罢,可他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她了呢?果然是错误预计了么。 奥萝拉转头马上求助公爵阁下。 盖文没有姓氏,而且完全查不到自他抵达美洲之前的经历。若是只作为单纯的下属,她可以完全不计较他身份来历的疑点,奥萝拉有把握掌控住下属的心思跟动作,哪怕是商业间谍,她都自信能耍的人团团转。但有了这种莫名的牵扯——哪怕是单方面的——她都觉得不弄清楚,头上就始终悬着把剑,只要做暗动作就会迟疑。 仍旧是受希瑞尔影响太深的大局观,类似于强迫症一般,什么东西一旦脱出控制就总感觉浑身不舒服。凭她自己查不到,那当然就出门寻外援。 消息才递上去,隔日就有个名为凯里的人联络到她。速度之快,莫名得叫奥萝拉有种就等在这里的错觉——但她丝毫没有就此产生出反感。 也许对别人来说,这种甚至可以被称作“监视”的观察,表现出来的就是不信任以及强烈的掌控欲,但对于奥萝拉来说,完全不是这样。很早以前,在她还软弱到一无是处的时候,那位阁下就是这样,巨细无比得掌握她身边的一切情报,以此给予她正确的指导,哪怕没有等到她自己站起来,也能保护她不受到任何伤害。是的,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是种保护。 奥萝拉甚至会因为觉察到这样的注视而感到喜悦而甜蜜。她明白,有哪一天,他真正地撤去了所有的目光,才是意味着她已经再不需要任何帮助。到那时,纵然她站在哪她拥有什么,都或许会因这消失得牵系而伤心地哭出来呢。 凯里作风严谨,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但人意外得和气。长相是那种很斯文俊秀的模样,就算是礼节性的笑容都能让人产生好感。 奥萝拉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她很明智得没有询问,她看的出来,这个男人或许很有来头,毕竟那种说一不二坚决果断的主事者气度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出来的。而且奥萝拉发现,这男人一出现,门外那几个保镖的神色都有些奇怪。 眼前放置着一份资料,翻到第一页她的眼瞳就猛然一缩。凯里温和得把一个通讯工具推过来:“以后若是需要帮助,可以直接联络我。我应该不会再亲自过来。” 这些资料他其实可以随便派人就送来,特地过来是跟她见见面,互相认识一下。奥萝拉立马肃然起敬。她懂这个意思,希瑞尔这个举动,就是把工具直接交给她,让她能按着自己的想法自主地处理事务。果然送凯里出门就见到几个保镖憨笑着迎了上去,口中喊着“头儿”。 在感觉到被信任的喜悦时,奥萝拉心中不免有些沮丧,公爵阁下背后的能量实在太强大,不但叫人看不透,甚至越来越神秘了。 不过看资料,她也是松了口气。盖文的真实身份是哈伯特的二公子,年少时就离家出走孤身闯荡美洲,看情报,很多年没回去,也没有跟家里有所联络。只是人哈伯特的家主——也就是他的兄长,虽然表面上是对他完全放任自流,实际暗地里关注度也不少,盖文的嘴巴太贱手段太狠,很多次惹的祸都是狄伦·哈伯特帮忙搞定的,若非有这个兄长在,早些年盖文就被自己的惹事能力给整死了。 “有这样的弟弟也不容易。”奥萝拉感慨道,不由自主想起了撒弗艾尔那个同样不省事的熊孩子,好久不见莫名有些想念的说。连哈伯特的资料也一齐看完后,把文件交给蕾示意她去销毁,“知道了这些好歹有点底气,哈伯特形象很正派,我倒是不用太担心。” 接受盖文?怎么可能!这个人太过矛盾而且不好掌握,就算生得再好,行事诡谲心理阴暗已经降了不少分,况且睚眦必报且中二倾向严重,沾手即死好么。 奥萝拉深刻洞悉到这个男人的本质,过去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心思,哪怕是知道他对自己有意也不会改变什么态度。再说在完美处理完夏莱的那份感情之后,她已经拥有了不俗的能力。 现在的盖文自己都还在纠结中呢——也许他比她还要惊讶自己对她有意——她就没必要防范于未然结果打草惊蛇了。鉴于盖文的能力,在他没有特别明显地表现出来之前,她还是打算用他,可劲儿得用,没法避下去了,那就见招拆招。 “乐园慈善基金会的邀请函,慈善拍卖,华尔街最近风头最盛的投资者经纪人都受邀在内。您的意向?” “地点?” “旧金山。” 奥萝拉不用整日盯着证券市场了——实际上以前她也不需要这样,各个位置都有下属在精密作业,做老板的只要数钱就好,只不过她也在深入学习已经调控局势,所以没有放松这方面的观察——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她能放在绝对专业外的时间跟精力就多起来。 低调与高调也是能够完美共存的。在华尔街那些证券巨头面前,奥萝拉始终维持着后辈的尊敬与谨慎,在某些极具试探意味的会谈邀请之中,也是一直微笑而寡言,由着代理人阐述理念回答问题。但是在上层社会那些公共性的场合,奥萝拉却是毫不吝啬得刷着存在感,近乎张扬的美丽,满是骄傲的自信,叫她的关注度始终居高不下。她看上去就是这么个普通的女孩,可若说看重虚名,她又不像。出现在媒体面前为公众所知的,永远是她那些代理人,甚至比起巨头们适当的曝光,她竟是还要神秘得多。 若非他们早就搞明白欧泊这次几乎震惊世界的空头操作,是出自这个只能说是少女的人的手笔,定会以为这只是个花瓶。而正是这份与年龄严重不符的老道与稳重,叫谁都不敢小觑。 这次慈善拍卖会,与奥萝拉一道的不是别人,正是盖文。 与这个人一道的初衷,大概是因为盖文近来暴躁得有些无法自制了。 奥萝拉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哪怕是觉察出盖文喜欢她的苗头,她也若无其事装作不知道。没有躲避,没有试探,很坦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已经能做到不会叫人轻易看透自己的真实情绪与意图了,于是纠结的只有盖文一个人而已。 作为一个从来不相信真情甚至对这种牵系报以鄙夷态度的人,真正遭遇这种意外时,说心烦意乱还是委婉的。而且他本人其实并不信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类似于“爱”的情感,所以对他来说,现在最郁闷得不是面对奥萝拉,而是如何不否定自己。 这种情绪日积月累,表现出来的,就是极端得烦躁,控制不住的暴虐因子。没看基金组织内部那位数不多的高质量女职员,原本还因为顶头上司盖文足以叫人燃起热情的颜容跟能力, 而对他报以很多好感与憧憬,现在都是有多远跑多远。连直属的秘书都不愿跟他待在一个屋子里,可见最近他的行径有多天怒人怨。 奥萝拉现在还真不甘心放弃这么好用的一个劳力,于是抱着堵不如疏的目的,打算叫人散散心,不然一不小心思想走入误区整个人变态了怎么办。 就这个意图来说,执行得还算有点成效。盖文确实平静了很多——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连眼底的阴郁看上去都少了很多。奥萝拉丝毫不打算改变作风,该讽刺还是讽刺,该说笑仍旧说笑,距离是一定有意控制的,至于想到此行会不会起什么负面影响,比如说某人更加死心塌地难缠什么的,比如说某人痛定思痛一怒之下起身走人什么的,她压根不准备去考虑。有舍必有得么,得不偿失也认了。 可她完全没想到一个转身,盖文就跟人闹起来了。 作为一个关心下属的好上司……不还是直接弄死他吧! 奥萝拉在发觉地上那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人,正是方才拍卖会主办方隆重推荐提供了好一部分拍卖品的知名艺术家时,顾不上表达震惊,眼角的余光观察到没人注意这边,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一个手势,不知从哪算出来的保镖一个弯腰提起人就往更隐蔽的角落走。 保镖的打扮当然是人模狗样的,专门选了两个外表比较出众的,换上正式的礼服也减退了几分军人式严谨彪悍的作风,硬是作为客人而进来的。这种地方带上保镖无可厚非,总会遇到各种没法自己解决的事故,但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表现太高调不好,所以适当的伪装很有必要。但奥萝拉着实没想到,本是为以防万一的,居然真派上了用场。 逆袭的欧石楠_101 奥萝拉还没扭头看盖文神色,就见到他身边那个双手捂着唇的陌生少女抬头打量了她一眼,没等奥萝拉看清她的模样,已经拎起裙子匆匆往保镖走的方向追去。 ……于是奥萝拉看了看另外一个保镖,任他带着盖文一起也跟着赶过去。 “没大碍,休息一会就好。”检查完伤势的保镖站起身,“不过踢得确实有点狠。” “奥斯维德?”陌生的少女两手按在裙子前,偏着脸弯下腰看着地上的人。表情冷淡而平静,若硬要说关心也是有的,只是就像是对某个摔倒在地的陌生人礼节性的关心一般,看不出多少热情。 “我没事……”脸色苍白的艺术家站都站不起来,努力想要维持点风度,但是额角簌簌滑落的冷汗叫他看上去格外狼狈。 “先缓一缓,”少女道,“需要把医生叫来么?” 艺术家艰难得摇了摇头。 “莉莲!”一直保持沉默的盖文忽然叫道。他的眼神相当复杂。 “这是我的婚约者。”少女抬起头淡淡道。 “什么?!”震惊已经不足以概括此刻盖文脸上的表情,紧接着那表情又飞快扭曲起来,简直是怒不可遏,“就这只软趴趴的弱鸡?!” 他几乎是在低吼:“我决不允许……狄伦到底在想什么!” 奥萝拉带着俩保镖悄悄后退了几步,把空间让给他们,八卦的双眼亮得出奇。 “你的意见有用?”名为莉莲的少女反问道。 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声音一如往前的温柔无波。连奥萝拉都不得不感慨,真是个完美的贵族式少女,举止间就能看出极高的教养,纯净又理智,美丽又柔缓,简直像是从旧时宫廷走出来的一样。 盖文的脸颊抽搐了下,他一直在像看鬼一样盯着这个少女。 “莉莲!”盖文生气道。 “哥哥说叫我不要跟你说话。”少女平静道,“见到要当做不认识。” “别听他的——” “我确实都要不认识你了。”少女道,“如果不是你突然冲上来的话。” “……” “至少应该与奥斯维德道个歉?” “做梦!” “哦。” 盖文看上去快被她的态度逼疯了。 身材有些瘦弱但长相非常文雅的艺术家,像是已经克服了腹部那一脚的痛苦,艰难直起身来。少女把手递给他,他表情有些惊喜得挽住。笑起来很干净,眼神充满爱意。 “放开她!”盖文真的要疯掉了,快要扑上去分开这俩的动作在少女凉凉的一瞥中生生忍住。 “我的婚约者,奥斯维德——如果不出意外,我的丈夫。”莉莲挽着他的手臂,静静凝视着面前的人,声音冷淡,“奥斯维德,来见过我不成器的二哥。” ……脑中的狗血三角恋瞬间破碎,奥萝拉为这个其实不能算神展开的神展开震惊了。 在回程的时候,盖文还是被这打击搞得一蹶不振。 奥萝拉半点没同情这货。这就是离家出走多年不肯回家的人的悲哀。 一个短程的游船航班,从旧金山到西雅图,提供的勉强算是个社交舞台,主办方同样是这次基金会。 “莉莲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盖文仍旧在痛苦中。 在这货记忆里,妹妹还是那个长相萌爆可爱活泼弹钢琴专爱李斯特的小萝莉,他打小看不惯狄伦不满于他的教养,一跟兄长作对身上就会受难,挨的棒揍数不胜数,家中所有管事侍从只会看从狄伦的眼色,唯有这么个妹妹会趴在窗台上递一束太阳花给他,奶声奶气得说哥哥不痛我把阳光给你带进来…… 阴暗的童年唯一一束阳光,就变成这么个阴阳怪气的模样? 简直绝望。 奥萝拉很想嘲笑一番,但想想,没什么不好啊。没准这货满心神沉浸在自己离开家没有参与妹妹的教养中结果被兄长教成了这么个模样的悔恨中,走不出来,这边的心思就放下了呢。 ……虽然奥萝拉真的觉得,那位名为莉莲的哈伯特小姐确实堪称淑女典范,要真被盖文这厮影响了,那才是毁人生呢。 怀着某种不足为人道的幸灾乐祸,奥萝拉抛弃房间里继续惨痛的某人,打算去甲板上转悠转悠。 半小时后她恨不得剁掉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  5.17 上章留言9……有一个全问号的不算啊,因为那是留言时抽出来的空白评。我还以为一定会过10,然后我双更,然后就可以放出暗营的呢,所以上章那么说了,不怪我的啊。 lin童鞋的红包~么么哒~ 第80章 暗影开场 偏舷上对峙的两个人是奥萝拉绝对不想看到的存在。 特别是, 其中一个,那头夜色中都极显眼的银发。 天气很干燥,海上的风却带着大洋特有的阴凉潮湿,船体朦胧的暗光散薄在空气中, 为那银色的发打上淡淡的金辉的光晕。这个男人的大半张脸都隐没于阴影——只有那高大挺拔的身姿映出一个大理石雕像般生硬的直线,可转动的照明灯自顶头将极具穿透性的白炽光刺入夜海,那光在他的面庞上流动, 于光明与黑暗之间旋转着交替, 叫他的表情展露无遗。 可以说,抹去了这一刻,奥萝拉想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想象到, 哪日能从克里斯蒂安·圣兰顿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灰败,颓淡, 愤怒,甚至是静默无声的死寂。 奥萝拉偷偷将这表情替换到当年狩猎女神号所遇的人脸上, 叉叉掉记忆中那充满了满满恶意的锐利, 不得不说,好奇之余,倒真有种“天道好轮回”的欣慰与幸灾乐祸。 什么情况?——圣兰顿家族高高在上的继承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他的对面,同样沉默着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 逆袭的欧石楠_102 轮椅该是特制的,银色的扶手上有很多按钮,看上去智能程度很高,外观美观轻便。这天该是临近夏季的燥热,海上虽有些凉爽,气温是摆在那里的。可坐在里面的女子穿得不少,腿上还裹着厚厚的绒毯,浅金色的发掩住大半的脸庞,从发间露出的皮肤可以窥到一种略带病态的苍白与羸弱,看得出来,身体很不好。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甲板上的欢腾声音与气氛隐隐传来,可是这偏僻一角像是被遗忘般,沉留在无形却稍许剑拔弩张的对峙中。或许是圣兰顿满门心思都浸透在轮椅的女子上,这样敏锐的人竟没发现不远处——无意走到此地但在觉察到两人存在的那刻——就以蹩脚的的躲藏姿态迅速隐没到舱体边转折阴影中的奥萝拉。 反倒是轮椅上的女子,在伸出捂在绒毯下的手,拢起被海风吹乱的刘海别到耳后的动作间隙,往这里瞄过一眼。极淡极淡的一眼,没有多少焦距,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个偏向,但落在奥萝拉眼中,却是连胆战心惊都不足概括的颤动。 在她的头微微偏转的那一刻——奥萝拉也看到了她的模样。 与或会显得轻浮的淡金色长发相配的,是一双爱琴海蓝的眼瞳。纯粹,镇静,毫无烟尘。正是这样一双眼,冲淡了细长的眉眼,那过分精致魅惑的五官。 冷淡得近乎冷漠,而且奥萝拉觉得,那种冷不是基于原本的气质,却像是炽烈的火炎燃烧到极致之后终归于沉暗的死灰。 这个女人身上没有任何生气。这种死寂很容易直击观者心胸,有一瞬间,奥萝拉甚至以为,就算她转头就从这船舷跳下海去自杀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惊讶。但马上奥萝拉就想喊卧槽了。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她不自觉将头探出躲藏点,然后她正对上那双眼睛——只有那么刹那几乎都不能把握的眼神交汇,却足以叫她看明白那双瞳眸中一闪而逝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已经把装样技能点到顶级的奥萝拉立马认出来,卧槽,这女人是在演戏! 演戏演到把圣兰顿都给骗了? 奥萝拉飞快得缩回头,顺手把裙摆也给悄无声息拖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朝来处挪去。不管这两个要说些什么,她都不敢听了,连心里刚冒出头那点八卦都给飞快摁灭。 混入甲板上狂欢的人群得以安全逃脱之后,奥萝拉还有些后怕。冷静下来再回想一下,眼皮便是狠狠跳了跳。她陡然觉察到刚才那个女人叫自己胆战心惊的原因了……好像自己。 那轮椅上的女人,有点像她。 不是说外表像,也不是气质像,而是表现出来的那种感官,焰火燃到极致后近乎凝固岩浆般的艳丽,冰层伫立于深海即使被碰撞都不会损没丝毫的沉静与骄傲——两人若是并肩,很轻易就能辨认出彼此,因为她们没有任何共通之处,而若是远离了视野,就会发现,其实这两张毫无相似的脸给人的印象却没多少差别。 奥萝拉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她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就感觉到心慌。 在这夜深到整艘游轮都开始沉睡的时候,与圣兰顿的交锋再次告一段落的女子坐在床沿上,背靠着床板以维持平衡,手中的电话已经拨出了一个号码。 双腿毫无知觉,见过的所有医生都说它已经废了,哪怕细胞修复能再站起来的几率都不大,但实际她内心并无多少忧虑。那位阁下拥有世界都顶尖的研究所,只要她不死,她知道他们总会帮她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就像当初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在病床上蓦然睁开眼觉察到自己没死之际,她就知道,自己此生都不用再担惊受怕。 她相信那个人的承诺甚至更甚自己的性命。 “阁下,我见到您的小女孩了。”她对电话那头这么说。 过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一眼看到,便认出来了……她很好。”那么天真又骄傲的模样,无法掩饰的干净,美好到叫人连眼泪都没法流下来。 嫉妒,或许有,但不明显。能为这位阁下护得这般紧实,安排得那样周详,甚至是自己,接受这任务甚至赌上命所做的其实全是为了她,所以难免会是有些不甘的。可正是因为再没有更清晰得认识到其中一切的来源,于是连不甘都会觉得无力。 “不,并不会觉得伤心。伤心太奢侈了,我只会选择将心炼成一块石头呢,阁下。” 她很清楚以心换心的力量。要让对方相信你的真诚的前提,那便要以纯粹的真诚相待。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而她能将主顾所交代的任务进行到这样的地步,从来不是凭着演戏的虚情假意就能做到的——她让自己爱上了圣兰顿。克里斯蒂安·贾斯亭圣兰顿。 因为这爱真实而浓烈,所以她比想象中更容易得影响到了这个男人。也因为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来,所以从没有奢望过得到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她出现在这个男人面前起,她就知道,自己留不下来,而只要自己没死,那位阁下就能给予自己庇护,他的报酬足够叫她后半生无忧。所以她从没奢望过得到圣兰顿的真心。 倾尽全力得付出,永远镇静与算计着的痴迷,并且清晰得认识到,他没有也不会爱上她,有了这种理智,洞悉局中的一切动向以致随心应变就不是难题。 而在方才那一眼见到凯恩家的女孩时,她就知道,自己的任务该迈入终局了,她终于将要从这场小心翼翼控制的对局中脱身。 “我明白您的意思……是的阁下,我知道该怎么做。”她轻轻笑起来,神情很平静,并无什么不舍,“请,不要向我道歉,阁下。您给予我的,已经是最大的恩赐。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一切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不是吗?” 从进入英雀廷的那日起,她就知道,除了自己,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哪怕是自己深爱的。于是,即便真得到圣兰顿的爱也不会动摇她的意志——更何况,她其实并没有深入他的心胸。 挂下电话的时候,她想起她今日所见的那个少女。 正主。她努力伪装着想要稍微像一点的正主。 那是无法抗拒的烈焰,是即使知道会粉身碎骨依然诱使着飞蛾不顾一切扑上去的光明,自灵魂与骨血都发散着无穷的生气,无所雕饰,不曾伪装,光是站着不动,就如同冰层中怒放的蔷薇,用极端的矛盾铸造着永恒。 她忽然有些期待着圣兰顿陷入爱火的模样了。是的,她从见到少女的第一眼就坚信着,自己所恋慕的人会爱上那个少女。 她在他心里烙记下痕迹,却是为了叫另一个女人更好得掌握他的命脉。 * 希瑞尔恐怕并没有想到,他曾经作保险而未雨绸缪的暗举,会对一个人产生多大的影响。 来自父亲挚友家族里伊拉多的小姐叫圣兰顿狼狈了好一阵子,在他这个位置,基本没有多少情况值得他用自己的婚姻去换取什么了,但偏偏是父亲的人情,叫他连拒绝都有些为难。在这样的烦躁中,他遇见了一个女子。 或许是由于先前的铺垫太过于负面,才叫这场初遇看上去更美好得无以复加。来自对方的情感太过纯粹炽烈,叫人连抗拒都有些迟疑。而当你相信一个人深爱于你甚至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时,哪怕你不曾喜欢上这个人,也会因她而动摇。 或许圣兰顿曾遇到过很多个女人,却从没有哪个叫他觉得如此无力。 “如您所想的,我在他的心中留下一个影子。于是,只要他再触摸到情感,他便再也无法回避我的存在。”但我来得太早,刺痛他得太深,所以他是无法爱上我的,他的胸膛仅能予我留存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影子而已。 希瑞尔放下这边的通讯,转头就给尤利西斯挂信息。 “我给你挖掘到一个智者的苗子,过后有能力说服人家就带走,没法说服我就放她隐居。” 他确实没想到,自英雀廷那种地方带走的一个女人竟有这样的水平。 心思缜密极端冷静是不用提了,布局能力出众是根本没得说的。面对的是圣兰顿那样敏锐聪明的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艰涩——她独自在意大利,希瑞尔这边能给予的支持除了些情报就基本没有,也就是说,一直是她自己在根据事态变幻不停选择入手点切入口,应变能力与窥探谋划能力绝对的优秀。智者的潜力妥妥的。 尤利西斯一直缺智力领域的领导者。如果能吸收她自然好,如果没法说服人家,那也没办法,希瑞尔都觉得凭着她现在的处境还能保持绝对的理智已经是种奇迹了,她要真铁了心完成合约便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安度余生,也是情有可原。 再怎么说,这里的事先放放,希瑞尔终于可以把目光投向整片欧洲大陆。 暗营真正开场了。 * 灰鹞最近很不好。佣兵这职业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行当,雇主卸磨杀驴杀人灭口的次数也不是一回两回,哪一回不是死里逃生? 但他现在的感觉,甚至觉得就此死了也比保守秘密来得好。 他不是怕公爵阁下或者阁下的敌人对自己不利,他怕他保守不了秘密。公爵对自己与妹妹都有大恩,当时老板交予他任务时,他二话不说就跟随来了英格兰,未尝没有报恩的意思在。所以只要想到有可能因为某些未知情况会背叛阁下,他就觉得难受。 原本,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去了解是最好的选择,偏偏整条线索以及线索背后的真相都是他亲自在调查,搜集信息的时候怎么可能不阅览,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悲剧了。 逆袭的欧石楠_103 “当时参与调查的人员都完好,并没出任何意外,除了其中一位因婚姻调出特别行动部门一位工伤离职外,其余仍在原有岗位上。”银月公爵及其夫人意外逝世的事件,英情局怎么可能不建立档案并参与事件的调查,而灰鹞所要做的,就是基于当时的这桩case,“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所以这里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这些人当时或许是调查出了某些东西,但肯定被有心人蒙蔽或者误导过,以至于他们不知道手头的资料有何等重量。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就是幕后主使放过他们的极大部分原因。” 灰鹞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没有在安全科的档案处发现当时的记录,查到秘情科,才找到档案文件的名字,但是我对照您给我的资料,发现细节处有出入,不难想象那里的记录已经被掉包过了。” 他抿了抿唇:“接下去的详细调查我已经整理成册,您可以看看……结果还没锁定,但我已经列出最可疑的……名单,您可以看看。” 公爵略过所有的描述,将文件直接翻到最后,在那几个名字前扫了一眼——灰鹞无法描述他此刻的表情,淡淡的像是嘲讽,又像是释然。 “这些家族……” “继续查。”俊美如神祇一样的人把视线抬起来,连灰鹞都很克制才面前忍住打寒颤的冲动,“尤其是赫克里多姆亚与博朗曼。” 听清这两个名字的时候,灰鹞已经面无血色。 “一个是女王的鹰犬,一个是王室的亲家,很有意思,是不是。”眼前的男人把文件合上,看上去还是那么从容淡然,“民众永远是最好欺骗的群体,真正相信王室只是国家华美虚荣的妆点,没一点实权?笑话。” 讲着这些各国高层心照不宣却不为民众所知的秘密时,他的语气随意自然得跟聊聊天气没什么两样:“王室在议会掌握的权利比你想象得还要多的多。因为总有那么几个家族是为王室所控制的,他们是陛下最忠实的仆人,唯一的秘密,大概是在你继承王位前,你都不知道王座之下的,究竟是哪几个家族——我们伟大的女王,显然比她温和无为的父亲更要善于利用资源。” 赫克里多姆亚就是这样的家族……至于博朗曼,灰鹞很清楚,现任英国的王储妃就姓博朗曼。凯瑟琳·博朗曼。 那么幕后黑手是女王? “当然不是她。”公爵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她花费这样大手笔想要瞒天过海得——究竟是在替谁掩饰!” 到底是谁!谁有这么大的分量能叫女王都为之收场!外祖父一直不曾对他诉说的秘密又是什么?为什么老伯爵会觉得隐瞒他比叫他知道更好! 方向线索清晰了,但也可以说又模糊了。但谁都知道,接下来要调查的,不是很容易就调查得清楚的。灰鹞稍许松了口气,因为有其余事出现,他在这里的调查可以稍微缓一缓。 暗营预选开场,灰鹞以及众位同僚跟着雇主一起观看。 ——“您从一开始便知道欧洲预赛选拔的主场会在英国?”越跟这位阁下接触,灰鹞越觉得不可思议。心态一降再降,至少现在面对着他时,说的话做的事再小心翼翼不过。 “猜的。”话是这么说,而实际上就算是猜测,希瑞尔敢据此作为,就代表当时猜中的几率也极高。作为一个可以从智商上碾压大部分人的存在,他在与道格拉斯交谈中所获取的信息,比道格拉斯本人所能想象的还要多得多。相较于这些,其实希瑞尔对尤利西斯透露的内容还是有所保留的。 灰鹞并不是个好奇心太强烈的人。做他这一行的,都知道好奇心过重绝对是个致命点。佣兵是最好用的工具,但工具一旦有了自己的心思,对主雇双方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所以他很清楚话题就该在这里断掉,他只需要按照雇主的吩咐做事,非必要之时不开口,可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问了出来:“怎么猜?” 稍许放肆的缘由,大概是由于已经肯定了这位阁下并不会因为这放肆而恼怒。灰鹞在这里待了这么些时间,才知道为什么组织的兄弟都把调来他身边做保镖当成是度假,这主雇间的气氛实在太和谐了,不类其他任务,倒像是朋友一样的相处。公爵阁下近乎是纵容般得宽谅着身边的人,有什么疑问多半不会吝啬回答,相反,他真正守口如瓶的,别说叫他们觉察了,就算是老板亲自上门,或许都不可能撬开他的嘴巴。 果然,希瑞尔连迟疑都未的,随意答道:“前段时间评议会下达给联盟的策令,进展缓慢的缘由——在于联盟迫切需要解决的,是与白道之间的协议。但在欧罗巴的白道方面,欧盟势力太过庞大,佣兵们跟一国的过节很容易引起连锁反应,阴影世界的盛会注定无法绕开欧盟,而这一回提前的暗营使得联盟没有充足的时间精力跟各国展开接洽与妥协,所以只能选择与其联系最生硬的一环做切口。” 于是只剩下英国了!英国加入欧盟近40个年头,可无论是历史还是现状,这个国度都与整块欧洲大陆不对付,况且近年来双方龃龉不断,大有分家另过的势头。若轮欧盟影响力最尴尬的大国,非英国莫属。再说,现在欧洲佣兵联盟的主事者也是英国人,虽然感情上没有多少偏向,但这身份好歹也是起到点用场的。 灰鹞有些心惊于他从哪得到的情报。但方才的询问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好奇,再得寸进尺连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于是只能沉默。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mi6,想来前不久较为意外的动向就是出自这个事件。 屋里不少人。基本上不用巡岗闲着没事的全跟在希瑞尔后面,观看这次暗营的开场选拔。 巨大的投影屏充斥了整面墙,信号来源就是这次暗营主场。尤利西斯有外观席席位,希瑞尔原本可以凭借着嘉宾席位直接到现场,但这只是个人赛预选,他还不想随随便便过去惹眼,反正这个时间段外观席有录像作参考资料的权利,他就直接看起了转播。 在希瑞尔看不到的角落,同样盯着这画面的,是整个外观席。 尤利西斯坐的比较偏,可哪怕他缩到角落,仅凭着他脑门上蹲的猫,他就没法低调下去。短短几 天,克洛恩的大名已经被人广为熟知,甚至叫大部分灰道大组织的首领恨得牙痒痒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它一爪子的,原本还能毫无知觉得讽刺它以及它的“主人”一把,但在黑光组织老大的宠物美洲豹都没能活着出它的爪子下时,这只凶兽已经凭着它与实力严重不符的可萌外表跃居宠物食物链顶端,叫人退避三舍。 被孤立也没叫尤利西斯觉得有什么难受。 彼此都是竞争者关系,且他的天使组织跟别人的业务构造就大不相同,这种另辟蹊径顺风顺水又无人可复制的壮大路线一直被人嫉恨,所以更不担心别人什么态度了。他只是欣喜于克洛恩在手,连没事嘲讽他几句的大佬都没有了,有恶意的人早亡于它的小肉爪,顿觉人生美好,甚至是怜爱放纵得贡献出自己的脑袋与形象,任由克洛恩毁坏。 整个灰道最重要的组织首脑都到了外观席。只有极少数缺席。但是尤利西斯看来看去,发现自己想找的那位似乎就是这个例外之一,不免有些郁闷。 一边看屏幕,一边分神想隔海对岸的某人。 ——“这是什么品种?”某个兴致勃勃的声音打断他的神游。 眼一瞄,看到那张颜貌极好却因为其主气度斐然而丝毫不带女气的脸,就知道为什么保镖站原地没上来了。北极星是情报组织,极倾向白道,业界出了名的干净。而北极星老大这张相当出众的脸,也已经是招牌。 既然人家主动施发善意,他也没必要拒绝以树敌。 “猫。实验室。”尤利西斯微微一笑,简单道了两个名词。眼看着他身后的人把一把华椅挪到他椅子边,也没说什么。 “很有趣!”年轻人眼睛非常闪亮,“它真的一巴掌拍死了黑光那只豹子?” 没听说过黑光跟北极星有什么矛盾,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幸灾乐祸,应该就是觉得了不起所以这样感慨了一声而已。就像小孩子看到有意思的东西时会感到兴奋,他这副模样也类似。 克洛恩四肢舒展懒洋洋趴在尤利西斯头顶,闻言耳朵微微一动,扭过头瞟了瞟,意味深长。 “咦,它看了我一眼!”年轻人有些惊喜。 一只弱鸡。克洛恩鉴定完毕,直接又把脑袋给扭回去,继续懒洋洋趴着,猫瞳半开半翕,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 属下已经把椅子摆好,年轻人一边看猫一边坐下,顺口道:“凯。”然后与他伸出手。 顿了顿,也伸手一握,交换名字:“尤利西斯。” 很好,友谊的第一步。 “初选到哪了?”凯说,“有事拖了拖,我才刚到。” “还只是第一关的‘测试’而已。” 暗营分各州佣兵联盟开始选拔,其实最后汇集了各州顶尖好手的队伍才是真正的“暗营”。对于欧洲佣兵联盟来说,主场是在英国,目前还在构建设施,训练营是法国,借的是法兰西外籍军团的场地。第一关的所谓测试,实际上是资格验证。因为暗营面向整个灰道,所以报名者良莠不齐,这个过关性验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起到的是个基础的筛选作用。 “那是……”看了一会儿,凯有些惊叹,“联盟这次的手笔有些大啊!连‘暗行者’都拿出来了!我记得,这批仿真机械人的试验还处在第三阶段吧,提前两轮试验未进行就开始实地测验了么?”一旦出现程序错误问题死上一批人妥妥的。 虽然报名暗营之际就必须签下生死状,但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最先的环节几乎都不会出现过重的生命威胁,选拔越往后,激烈的竞争才越有可能致命。但这次……一开始就出现了这么危险的考核机械,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凯就是玩情报的,当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消息。联想到阴影评议会即将准备的大动作,有些明白这种审核方式的由来,但他还是有些表情不忍得皱了皱眉。 扭头看了眼新认识的朋友,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容上带着浅淡又温缓的笑意,眼神毫无波动。 “你不觉得有些……问题?” 逆袭的欧石楠_104 作者有话要说:  5.24 咳咳,为表再次失踪的歉意,两章合并……黑玫瑰黑玫瑰黑玫瑰黑玫瑰终于要真身出现啦~~ 其实有人已经猜到幕后黑手是什么了,咳咳,其实很容易猜出来。鉴于蠢作者写到的每个无缘无故人物都不是没用场的…… 上章源晚亲的红包~么么哒各位 第81章 黑玫瑰 在尤利西斯看来, 凯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 纵观灰道私人情报组织排位可达前三的北极星发展的历史,这个长相甚至能用漂亮来描述的青年,不得不说,运气实在太好。他的生父给他留下了极为丰厚的家底与可靠的手下, 他的母亲与继父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作为年纪轻轻就足以在阴影世界立足的大佬,他的成长几乎是顺风顺水水到渠成没一点坎坷, 于是即便清晰认识到自己所立足之地的残酷, 源自母亲瓦莎夫人的善良美好品性也被完好得保留下来。 孩子都是天使与恶魔的双面体。他们评判事物的标准有着属于自己的怪异特点,一面悲伤地哭泣花朵凋谢一面残忍拔去蝴蝶的翅膀什么的,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 那种属于孩子的稚嫩纯善又天真残忍的自我态度,凯也不例外。 不可否认, 他在情报行业方面拥有极高的天赋,否则他掌管的北极星组织不可能拥有现在的地位。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 他被溺爱得太深, 得到一切都过于容易,且又太年轻,单纯的认知再深,没有亲身经历也总是欠缺了什么,这就让凯的性格出现极薄弱的方面。 尤利西斯想,在明知道自己想法与周边人不同的前提下,没有立即表现出来,而是按兵不动得观察这种相异情况的准确来源,以此决定自己的动向,这个优点,大概这也就是凯至今没有出现过重大决策失误的最大原因。 于是他这样回答,干脆利落:“没有问题。” 凯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的眼神有些困惑,但他很好得掩饰住了那种与新朋友意见相悖时有些冲动的不安。仔细想想,发现这时候的同情心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尤利西斯在专注于欣赏并观察第一轮测试过程中就脱颖而出好手的间隙,瞄了眼安静的周身,凯看上去正在陷入沉思。这张脸确实赏心悦目,能将幼童般的天然纯真与老手的精于算计紧密结合,偏偏还没表现出什么矛盾,也算是个奇迹。 不过尤利西斯已经见过这世上最美的一张颜容了,那俊美比起凯的柔软干净来说更为冷漠坚毅,明明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却在对比的瞬间就能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于是此刻瞧着灰道情报界这位奇葩的一方掌权者,也没表示出什么稀奇。 估摸了一阵子,想着不用白不用。尤利西斯环顾四周一圈,然后摸出上衣口袋里的纸笔,从便签小本本上撕下一页,刷刷刷写了点东西,紧接着大幅晃了下脑袋,示意上面趴着的某猫:“克洛恩你看看,还差了哪里?” 懒洋洋的猫低低喵了一声,摊直的四肢一蠕动,拿右掌拍了拍他的右脑。尤利西斯思忖了下,把右手给抬起来了。感觉到克洛恩似乎挠了一挠他的表盖,拿下来一看,他的爱表已经出现一道裂痕……看样子是三点钟方向的。尤利西斯蓦地抬起头,看了看那个方向,片刻后低头又在纸业上添上几个字,然后挥手招来手下。 助理兼保镖接过那纸页就是一愣,眼睛下意识瞄过几个角落,便将纸揣好,转身往控制室走了。尤利西斯在他回来之前,已经感觉那几个监控着他这个角落的摄像头离开或者干脆熄灭。 这里的动静隔得远了看不分明,但本就坐在他边上的凯当然觉察到,有些好奇。 “做生意么?”还没等凯从发愣中回过神,他就道,“我买点消息。” 青年这会儿似乎反应迟钝,极缓慢才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说。” 尤利西斯的眼睛不着痕迹掠过周身,所幸原本就坐得偏,没人注意。人们对他脑门上的克洛恩过了兴奋期,此刻满门心思都放在屏幕中的现场,摄像头走开之后,这个角落隐蔽得很。 “关于蔷薇的。”尤利西斯不客气道。 凯本能得想到这两个组织间的爱恨情仇……咳,这时候才开始正视新朋友的身份。 过来搭讪的原因自然是第一眼合眼缘。他看人一向是看直觉,这一大厅阴沉沉凶神恶煞的,瞧着就不舒服,难得瞅瞅角落那一块很干净,呦居然头顶着猫咪一副小清新样子,念起前不久叫人笑翻的奶猫大战豹子事件,还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他就猜到对方身份了。 尤利西斯以及他的天使组织,怎么说呢,这俩的存在都很奇特。灰道多的是身份不明的人,但不明得像尤利西斯这样彻底的人就少见了,明明他出现在灰道的年限很短,可完全查不出来在这之前他的生存痕迹这就叫人很纳闷,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而且天使组织,虽处身灰道而且经手的是灰道最典型的业务之一,自身存在却完全不依赖于灰道。这成功不可复制,没人有他那样精准的眼光,也没人能像这组织的首领一样交际能力纵横黑白——凯看得出天使组织有些刻意避开白道,但这并不代表尤利西斯在白道完全没关系。 凯以前没跟尤利西斯有所来往,可就这几点来说,对他早就存折好奇心了。 “你想知道什么?”一想就有些小兴奋,蔷薇跟天使应该是没多少交戈的,前者是个综合性的庞然大物,在世界排名都刻可以从头数,后者很特殊,拥有几条极隐秘的军火线,在战争领域的能量同样屈指可数,业务很少重叠,也就少冲突——偏偏蔷薇跟唐的矛盾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一个人对抗整个组织偏偏叫对方都对自己无可奈何的典范,遇上就是你死我活,至今没改惯例,在这种情况下,唐作为天使组织的头牌打手,多少也影响了些俩组织间的关系。 于是一听尤利西斯提到蔷薇,凯就有些兴奋:“它在这届暗营的布置?它的隐性目的?它有什么算计?” “……我就想知道,它的主人的去向。”尤利西斯面无表情道。 凯目瞪口呆。然后猛然想起确实没在这里看到那个人。 “开个价吧。”尤利西斯道。 凯有些混乱,但还是不由自主顺着这问题思索了。按理说,那位这时候应该是在场的——像所有应该在场却不在场的人一样。这次的暗营选拔有点猫腻,消息虽然尽可能封锁了,但对于某些组织来说,就算再严密也总得找到漏洞。所以蔷薇也在这次个人选拔与团队选拔中有所侧重。因为蔷薇实在过于庞大,人才也太多,这个侧重寻常人是瞧不出来的,大概也只有他们这种专私情报又有线索的人能分析得出来,这里面人选的弹性域多大。 不过要说到那一位不在这里反而离开的去向…… “这消息算友情赠送。”凯回答道,“英格兰,他在英格兰。” 尤利西斯感觉到四肢张开摊在他脑袋上的某物动了动,似乎换了个姿势,也正是这姿势叫他猛然回国神来。克洛恩盘着腿,把自己团成颗球,安静摆好造型照样在脑袋上没挪窝,反倒是尤利西斯,一时松不开紧紧扣着的十指。 “再问个消息。”这个男人低低得说,“他身上一直携带的黑玫瑰有什么寓意?” 这下连凯都被问住了。要说他及他的北极星该把这些大佬们的发家史与个人履历记得倒背如流的,但有些人就是你使劲翻都翻不出一点花样的,尤利西斯这个人是如此,蔷薇的老大又何尝不是。 “我不知道。”凯叹了口气,“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只能给你立个案,根据情报的价值与获取难易给你估价。” “那就立案。”尤利西斯连眼睛都不眨。他沉默良久,最后又问了一个问题:“蔷薇的老大,究竟叫什么?……钱跟上一个问题算一起。” 要说这也是件奇怪事。很少有人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这或许跟蔷薇是个老牌组织有很大关系,这男人不必用自己的名字闯荡,但蔷薇在他手中发展得这般庞大,这男人却仍旧神秘,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虽然阴影世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掩饰自己真实身份的需要,因而这里的人都喜欢背弃自己的姓氏,被人们记住的也就一个名而已。 凯眨眨眼睛,然后回答:“蓝斯——他叫蓝斯。” * 法国是暗营选拔的第一站。在外籍军团的训练营中完成得“测试”、“筛选”、“拔高”等步骤。最后清算出来的一批人,才算是真正踏入暗营。 鉴于这次欧洲联盟的主场放在英国。初选过后的合格人选要聚集在英格兰完成再选。由评议会指定、联盟负责修改与实施的各种项目,按照惯例,难度极高,每个项目都几乎要是在超越人类极限的环境下才能达成。 个人赛没什么好说的,为了争夺有限的名额,越到后面越激烈,你死我活是最寻常的事。没看这次,光是在初赛就派出了“暗行者”么。多少人有惊恐着这批未经过完整程序试验的机械人会出错,结果初选完才松一口气,联盟还是有点人性的,大概是设定程序的时候特地将杀伤力强的部分给屏蔽了。 团队赛就更不用说了。个人赛还有个缓冲,不合格的人不予录取,团队赛一开始就是残酷的实战。参选的团队原就不多,自然不比个人赛那般花样繁多,而且从头至尾就初选终选两回。比如说四年前暗营开场团队赛选中的场地是荒岛,因为佣兵的野外生存能力都相当出众,虽然环境特地设置得很复杂,但时间一长总会摸清环境,而一旦摸清,借用环境就不是难题,所以那回的荒岛课题,前半场一个人没死,后半场几乎是一路死到底。 暗营的风险当然大,死在里面的好手不计其数。有的时候连大组织都很难承受这般损失。但就算拥有如此大的风险,该派的人还得派出去。暗营跟阴影评议会挂钩,而暗营的收益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资源的分配。势力范围划分,灰道资源倾向,评议会的支持,暗营的数据越好,话语权就越强——是组织都想拼一把。 所以虽说两种选拔特地安排出一个时间差,按理说两者都可以参与,但参与者通常不会作这样的安排。赛事的消耗太大,同时参与个人赛团队赛一般人都无法支撑,还不如保持全胜状态单独选其一。当然唐这种怪胎除外,四年前那届,他在两门赛事上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虽然个人赛没第一,团队赛拼力保全才使团队全员存活,但就是如此才展示出那实在过于出众的综合能力,否则隐形佣兵之王的名头也不可能落在他身上。 这次尤利西斯算是彻底放弃了个人赛,离团队赛的到来又有些距离,所以心态非常好。这种心态跟凯不谋而合——北极星的老大是纯粹玩儿来着的。 凯是搞情报的,暗营又是佣兵界的赛事,跟他没太大干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方面是受联盟邀请,另一方面,则是帮忙收集情报。情报组织要做大,其延伸的枝枝蔓蔓之广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正如你永远不知道你身边哪个人就跟它有关,或者你不经意间又透露了多少东西。所以顶尖的组织、团队、个人,在越全面的情报组织内就越都有资料备份,这些信息又是不稳定的,因为其数据永远跟随现实发生变化。 逆袭的欧石楠_105 情报也分领域,北极星跟白道接洽太大,原本侧重更多的是政治军事,但灰道内要找到一个跟佣兵界关系不深态度偏向不严重、又是道内的组织太过困难,北极星就是这么个奇葩,于是当评议会找上门来时,凯分分钟就同意了与联盟的合作。 对,找上门来的其实是评议会。欧洲联盟需要这样的情报组织,其他洲就不需要么?问题是整个阴影世界要找到像北极星这样的奇葩都不容易,所以凯在忙完欧洲的数据收集之后,还得帮评议会收集总赛时的数据。幸而手下都是做惯这事的,不做惯要上手也不难——北极星只是不喜欢碰这领域,不代表人家不会。 尤利西斯在明白凯的来意之后,有些庆幸交了这么个朋友。对,朋友。 当然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这个朋友最大的用处,就是做生意时给点内部价位,透露点不外放的消息,顺便偷偷给点优先权。复仇者那边的情报太散,一般都是供自己用,不像北极星这类商业组织那么正规,所以总有些搞不到的情报是要走别人的程序的。以前跟北极星没多大来往,一方面是北极星的业务多安在白道,而尤利西斯喜欢走黑道规避白道,但认识凯之后,他发现别人有的情报这里差不多有,别人没的情报它也有,所以丝毫不介意惠顾一下。 “说起来我们也很有共同语言耶。我的业务很大部分在军事,你混的又是冲突地带,我们两个的组织说是灰道但又跟灰道关系不大,你看——”凯兴致勃勃道,感觉找到了同类,“来来来,我老知道些不能卖也不能随便跟人聊的东西,有时候藏在心里也挺苦闷的——我们来好好交流交流。” 于是尤利西斯被迫听了俩耳朵八卦。呃或许不是被迫……他也听着挺有意思的。各组织或者各大佬之间不为人知爱恨情仇什么的…… 凯的为人跟他的能力之间的矛盾,与他其余方面一样奇葩。但是忽略了这些方面,便觉得这个人真的挺带感的。明明是每一点水分的单纯善良,却偏偏没任何人能糊弄他欺骗他,这也跟孩子矛盾的天性类似吧。 说起这个交朋友的由来…… 凯在亲眼看到克洛恩继黑光老大的爱宠,一巴掌拍翻缪斯的藏獒,一眼神摄退赤炎的小种虎狮,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独霸这些大佬的宠物界之后,彻底成了克洛恩的脑残粉。灰道这些大佬本性就挺凶残,喜欢养的宠物也很凶残,狮子老虎豹子蟒蛇鲨鱼什么的比比皆是。但克洛恩就凭着这小小的身躯……超级大杀器啊!凯连带着对它的“主人”好感也蹭蹭蹭上去。 当然马上他就知道尤利西斯只是克洛恩的代管者。 “……我借来的。” “谁的,要转手么?”凯星星眼。 “……不转。” 凯下午就没见人影。结果晚间在外籍军团特地招待的餐厅时,这货直接就进来了。尤利西斯看他一眼,想想现在说的也不是什么机密,自顾自把事情交代完,就让手下们离开了。 表情淡定的男人默默拿起红酒杯子呷了一口。凯兴奋得坐在桌子对面,没说话,就是用那种非常热切的眼神看看慢条斯理撕扯着自己晚餐的克洛恩,又抬头看看他,兴奋到说不出话来的那种。 “干什么。”尤利西斯有种带了个大小孩的错觉。 “那位——那一位——”凯用了个意味不明得指代词,但瞅着他看克洛恩的眼神,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尤利西斯就是白痴。 所以他的脸色很快就沉了下来。显然是没想到,凯这一下午的不见人影,居然是在查克洛恩。既然查克洛恩就不得不牵扯到希瑞尔。他这位挚友的信息从来没被刻意遮掩过,要查到也不是难事。但尤利西斯还是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凯眨巴眨巴眼睛。孩子对于旁人的态度感官是很敏锐的,更何况对方为了让他更好得觉察到自己不爽,还把脸给沉了下来。 稍微一想就知道对方态度变化的原因,凯连忙道:“没,没查太多,就是知道了一点什么,那位阁下的信息被掩蔽得很深,我也没法掌握太多。” 咦? “真的!”为避免对方不相信,他还煞有其事得点头,“我也是从白道那里才摸到一点!”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灰道这里没法查到?怎么可能! 一牵扯到希瑞尔他就有些不淡定,好险才把即将抽象化的表情控制住,不动声色得盯着对面那人。凯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自从知道银月公爵的存在之后,他的兴奋点完全转移了,还沾沾自喜道:“怪不得先前你要查蓝斯,他跟那位阁下确实不简单啊。” ……卧槽。 卧槽!!! 说清楚!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5.28 蓝斯这个人身上一共有三个谜。已经有人猜中两个了,而蔷薇组织的主人,就是第三个。 本来这章蓝斯就要正式出场的,但我后半段改了半天还是改得不对,索性把后面的小半截断了,移到下章,所以下章又是个大大大大章……还有周六开始我会日更一周么么哒~ 凯这个npc正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所以尤利西斯比希瑞尔知道蓝斯要早得多,也就是从这里开始,走上蓝斯一生黑的节奏。 妈蛋心上人(现在还不是!)挚友被人觊觎还能忍?! ps:纯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82章 何德何能 灰鹞跃跃欲试。 他终于觉得这次任务还是有点意思的。 个人赛上熟面孔太少, 现在所待的天使组织又几乎完全放弃这个赛场,他就更没兴趣看了。没围观多久就又出来执行任务。早年他因妹妹的重病急需用钱,虽然有在正统组织挂名,但是私标暗标接的多了去, 情节之恶劣也就青空这种规模小没能人坐镇的组织能忍受得了。 所以他在那段时间熟悉的人也大多不是能光明正在出现在台前的。对于暗营这种在灰道曝光率极高的盛会,他们躲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出来找存在感。而且灰鹞原本就是比较偏向技术层面的佣兵, 对真刀真剑实战总归是缺了点热情。追踪与反追踪, 窃探与反窃探,能力都卓绝,论战斗力唐完爆他几条街, 但论这些他能完爆唐几条街——有这样的能耐不假,可局限他成为一个智者的最大弱点, 大概就是心气太软。 理智谨慎,眼光敏锐, 大局观足够, 好胜心不低,却偏偏无法撑起一个团队。他能完全掌握自己的生死,却无法担负别人的命运,一个妹妹已经是他无法卸下的重量,于是比起运筹帷幄掌控局面的智者,他更擅长做个脱离团队自己作决断的独行者。就连尤利西斯在得到这么一位手下时,也不得不因这点而遗憾,要不怎么说智者难寻。 灰鹞当然也得参加暗营。不过团队赛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正巧希瑞尔这里需要,他就被派出来了。这任务虽然纠结但是对灰鹞来说,挑战程度不高,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如何作心理建设提高胆量上了。这会儿忽然出现阻挠力量,叫真相更加扑朔迷离,他反倒兴奋起来了。 “阁下!赫克里多姆亚的线索断了——有搅局者开始清理有关该事件的背景。” 公爵当时给的是两个名字,一个是赫克,一个是博朗曼。灰鹞想都没想先从前者开始查起,不是说对赫克的怀疑更多点,也不是说查赫克比博朗曼简单,而是一种情感上的倾向。 他是清楚希瑞尔的人生的。因为也牵扯到公爵本人,灰鹞在追溯二十年前的事故时同样详细查探过他的经历。于是知道,他与女王陛下之间情同母子,查理德王储夫妇与公爵的私交也非常好,如果事件真的跟凯瑟琳王妃所出的家族博朗曼牵扯上关系,那么会导致的后果实在太过残酷与难堪。灰鹞怀抱着对公爵的感激与报答来进行任务,没法不从对方的角度来看待事物,所以他其实是抱着微弱希冀得开始调查赫克里多姆亚的。 没想到才刚入手没多久,已经出现了变故证明顺着这条线下去肯定有能发现猫腻! 先得列出赫克这方的势力脉络。 赫克在上流贵族中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作为一个足够古老的家族,它身上却完全没有历史的积淀感,甚至连传统英式的风范都没继承到一点,反倒是法国人的轻浮荷兰人的开放意大利人的先锋沾了个遍,由此可知赫克的家族成员关系怎样复杂了。私奔,滥.交,母不详,甚至是乱.伦,光是近百年来它的主人就至少有两个出身不光彩到根本不能拿出来说,就可知它能被保守顽固的贵族们唾骂到何种程度了。 但这样广受非议的家族还能屹立不倒,不得不说,天才与疯子真的只有一线之隔。不管某些人的出身以及思想,命运要偏爱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这些。赫克的鬼才怪才太多,政治上他们总能作出最正确的判断,经济上一直拥有最刁钻的经营眼光——所以灰鹞在仔细了解英格兰的政局与上流构成之后,得知赫克其实是女王最忠实的鹰犬,确实有些难以置信。 但接受了这样的设定,再回过头去看看赫克里多姆亚的发展史之后,却能发现,那些叫外人疑惑的隐秘未知之处,其实都有了很好的解释。这个家族暗中支持王室的主人,而陛下也在暗中扶持着这个家族。那不堪的内在与名声,在这层关系上,反倒是种极巧妙的保护色。 灰鹞以赫克为□□,把近三十年来依附于它、与它敌对或者在政治经济层面跟它有所牵连的势力,全部都给整理了个透,从公到私,连那些当事人自己都不能讲清楚的男女关系都给梳理了一遍。不过相对于贵族圈错综复杂的联姻关系来说,赫克的姻亲简直是再通透不过了,对于这些荤素不忌没节操的赫克们,要找到正统的亲家都难。 然后在反复的研究过后,灰鹞就顺着时间列表,从倒数开始排查这些关系。 逆袭的欧石楠_106 “进展并不顺利,毕竟隔的时间太久,有太多东西不明朗……幸运的是在您指定的同伴帮助下,已经列出了非常全面的关系图,从中删选总比有所遗漏来得可靠。”整个调查团队是灰鹞主持的,并不是说所有的事务皆由他亲自动手干,“我们把自己分为两组。其中一组顺着年份往前,巨细无遗得调查各条脉络,不漏掉任何可疑的线索;另一组则用一种更大胆的猜测,猜想正是赫克作为当年那起案件的执行者或者策划者,由此从二十年前开始反向调查……可是我们逐渐发现一些不属于我们的力量。” 灰鹞说:“能够肯定,就是在最近——那股力量在慢慢吞噬着那些或许可以被称为真相的东西,我们想揭开迷雾,可那力量想将它永远掩埋——它跟我们并没有直接的接触,但基于同一个环境,对方肯定也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虽然我们暂时还没调查出什么,但这情况的出现,不正是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么?”灰鹞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所以我们临时抽调出了一些人,开始追查这力量的来源。” 在灰鹞的话语停顿的间隔,希瑞尔抬头看了他一眼。 灰鹞的脸色不好看:“查不到,但绝对跟mi6无关。” 他对此有些纠结:“可以肯定,赫克跟mi6完全没关系,从秘密情报局成立来两者都没任何交集。可是……我们偏偏是从mi6当年的case顺藤摸瓜扯出赫克里多姆亚的。如果猜想没错的话,有那么一股力量——应该就是我们现在遇到的这力量——它可能没有参与当年的事件,但绝对有密切的联系,正是它隐蔽的沟通了秘情局跟赫克家族以达到目的,可是它有足够的能量叫那两者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先前我所接私标的来源,也是它。”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灰鹞看上去又困惑又苦恼。 希瑞尔已经明白他说的意思了。 据他们所查到的线索加上靠谱的猜测,简单来说,当时造成了他父母所乘坐的飞机失事的事件,主使者或者说幕后黑手必定只有一个,希瑞尔不太相信其是出自赫克或者是博朗曼,因为这两家没有重要到能叫女王都甘心淌下水,那么必定是别的人或某个地位十分特殊的势力所为,而充当了这个人或者势力马前卒的,大概也就是赫克或者博朗曼。 事件发生,前任银月公爵逝世——因为该主使者的特殊,女王都不得不将其包庇。而这个时候出现另一股力量,这第三方力量一方面不着痕迹阻挠秘情局调查事件,一方面也选择将秘密埋葬以为主使者脱罪。在多年之后,又由于他的调查,要将最后的痕迹也给毁灭,所以才有了那次紫丁香宅邸的失窃,有了现在的碰撞。 “你如何肯定,这力量不就是主使者?”希瑞尔平静道。 为什么刻意强调这是来自第三方的力量,是置身于这事件之外的——因为某些必须的理由而不得不参与其中的? 灰鹞严肃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事实上他没打算糊弄这位阁下,他只是觉得在没有更确切的证据前暂时隐瞒会比较好,可公爵实在敏锐得过分。 希瑞尔盯了他片刻之后,缓缓道:“告诉我。” “……因为它没有伤害您,”灰鹞沉默了一下,“它甚至在保护您,阁下。” * 希瑞尔找到布莱兹的时候,这位大管家正在修剪庄园里的金盏花枝。 天气热起来,对环境比较敏感的花枝出现些微枯黄,如此庞大的园子,花序多得遮眼蔽目,在花盘下的绿叶,要找出枯黄的叶片格外不容易。这庄园较偏僻,也一直遵循着古老的四季轮回自然开谢,花匠们从整体上维持花海的美观,并不会刻意追求细致入微的花叶,可此时,布莱兹正在慢慢翻拣窜出的枝叶中泛黄的微处,然后小心翼翼剪去,带着某种偏执又苛刻得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希瑞尔并没有打扰他,只是站得远远的,安静凝视着这个男人的动作。希瑞尔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布莱兹了,他的日常事务全部由奈登包揽,布莱兹也就是专注些城堡中的权力罢了。按照他先前的吩咐,该退休的布莱兹手中的权力还在不断缩减。 希瑞尔原以为,这个时候,布莱兹会如印象中一样待在某个昏暗的房间,泡一杯茶看看书整理整理旧报纸处理点事务又或者做些别的,如果以忙碌程度作为一个管家尽职的计量的话,他已经不合格了。但实在没想到,这个永远整洁严谨一丝不苟的男人,有一天会半身泥污做这种完全杯水车薪吃力不讨好的事,看这熟练的样子还不是短时间的了。 紧皱不松的眉宇,弓着身躯僵硬的模样,让他看上去老了好几岁。但是他的动作又太过挚诚慈悲,希瑞尔几乎以为看到的是个赎罪的信徒。 然后在某个瞬间,发现他存在的那个人,有些尴尬又平静得直起身,冲他点点头,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身先回园子另一侧的小花坊中换衣服。 希瑞尔想到灰鹞对他说的话。 “或许布莱兹知道些什么。”灰鹞说,“因为我同样发现——他——也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着您。” 希瑞尔想这真是可笑。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信任布莱兹,努力把他排除出自己的世界,结果现在才知道,他一直在努力的,正是为了保护他。 希瑞尔不怀疑灰鹞的论断,他只是有些遗憾。如果早些知道……或许,他还是不会交托自己的信任——但他定然会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让布莱兹隐退。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已经算是彻底割裂了彼此间的最后温情。 “我曾遇到过危险么?”可希瑞尔当时还是这样反问了,“需要这些我根本不认识或者我不信任的人来保护我?” 然后换灰鹞默默注视他。 希瑞尔一直很谨慎。他身边的各种特长突出的保镖从来没断过,他细致得为自己建立起很多防护,很努力不让自己处在危险的环境中。他如死水一样安静得活过那么些年,现在有人告诉他,有那么些人一直在保护他? 很久以后希瑞尔自己说出了答案:“因为……我连他们在防备的对象,都不知道。” 已经说不清谁更可笑些了。他隐忍了那么多年努力想要知道的真相,总有那么些人一直都了解,但他们不告诉他。有那么些人默默得守护了他多年,可他一直视之为敌,从不更改。 希瑞尔站在那里,看明明灼灼的橙光金盏花开得满眼都是。 这乐园缺失了它的女主人那么多年,却依然在时光里美得这般辉煌。希瑞尔想起那年母亲还能向他微笑的时候,热泪都盈了眼眶。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牵扯的东西有多繁杂,能让这么重大的事物彻底隐蔽的势力又是何等危险,可每当他忆起那些他触摸不到记忆里的美好画面,就觉得他总该查明一切的真相。成了执念,化作梦魇,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暖,他从原版身上攫取成自己的回忆,若不能将之释解,他也无法得以解脱。 “告诉我,你在替谁隐瞒。”希瑞尔对布莱兹这样说道,“你知道的——告诉我。” 不管布莱兹在当年的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至少从来没有伤害过希瑞尔。而能对着金盏花露出这样温暖的表情的,没有人能怀疑他对这个家族这片土地的热爱。 布莱兹看着自己的小主人。从没有如此细致得看过他。 当年为女王带走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这样优秀的男人啊。他曾想留下这孩子的,可这孩子在别人的羽翼下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再也不需要留在原地的人丝毫的注目。 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已经不再需要他。再也不需要他。 布莱兹望着窗户外的金盏花,好半天才缓缓摇了摇头。他的脸上有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的笑。 一笑起来,额上的皱纹深了些。但依稀更能见到几分年轻时的英俊。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讲了一个小故事。 “当年我为您祖父选中,得以跟随在您父亲身侧。我第一次见到您父亲的时候,他也在修剪这些花枝。我想问,这么大的花园您一个人怎么修剪得完,每天都有叶片枯萎都有新芽萌发,生命的轮转不断更替,您为什么还要修剪呢?可是,不该问的不能问,那时我恪守着这些规则,直到最后都没问出口。我与您父亲一道长大,比呵护自己的眼珠子还要细心得呵护着他,比我的命还重要,比整个世界还要重要,可是总有东西,是你倾尽所有也无法挽回的。” “在您父亲离开的这些年,我守着这城堡,守着这庄园,就像是它的旧主人还会回来一样。看着看着就自己拿起了剪子。每天都有花苞绽放,每天都有叶片凋萎,有时候你修剪完这处凝注于那处,可是转眼你便发现,原打理好的这处又出现了新的残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然后才慢慢明白,您的祖母逝去得太早,当年您父亲站在这里,不厌其烦得打理着这些花,不为别的,只是为一种心理的慰藉。”可是他们不回来……您也不回来。 布莱兹的眼神实在太温柔了。 温柔的怀念,温柔的忏悔,温柔的慈悲,甚至是怨恨,也那么温柔。 要多深的感情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所以我无法向您述说,小主人。”最后他这样说,“我不想再担负上一份罪的重量了。” 他将一个秘密藏过了近二十年,每日每夜都在为那滔天的罪孽痛苦煎熬,当他不想说的时候,谁能再撬开他的嘴巴? 希瑞尔没有办法。 这日的晚霞铺红半边天,这夜的星辰无比明亮而透彻。当新的一天来临时,希瑞尔的房门被一个几乎称得上是狼狈急促的动作敲响。 希瑞尔只来得及披上晨衣,匆匆赶到金盏花乐园。 与晨光辉映的橙色花卉依然盛放得热烈而浓郁。在庄园边上花匠与守夜人的小屋子里,那个曾严谨庄重到一丝不苟的管家安静坐在椅子上,维持着单手靠在桌子上托出下巴的姿态,凝望着窗外的橙光花海,双眼紧密,唇上还带着释然的轻快的笑容。他永远挺直顽固的腰终于不顾形象得弯起来,形成一个僵硬的弧度,永远纤尘不染的燕尾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沾着泥土的旧衣裳,不体面的料子,就像个真正的花匠一样——哪怕是停下最后的呼吸,都要在他钟爱的花地边上。 逆袭的欧石楠_107 “自杀。”灰鹞上前检查了一番,放下那只遗留着过量安眠药的可疑杯子,抬起头干涩道。 希瑞尔浑身冰冷。 究竟是谁,在毁灭了这领地前一任主人之后,还能得到女王的庇护,能叫你以死为其保守秘密……何德何能。 作者有话要说:  6.3 啊啊啊啊粽子节三天出去玩儿了啊啊啊啊今早直接上班所以失踪了啊啊啊原本说好的万字大更的另一半放到明天中午或者午后更新,保证就算不是万字都有七八千!!最近会迎来一次大爆发真的相信我再爱我一次啊啊啊!!! 原本某个蛇精病这章正式出场,但我写到1w3了还没把情节写完,就又挪到下章了……原谅我…… 嗯上章红包是谁呢,回评的时候发放吧~ 么么哒相信窝是爱你们的啊啊啊啊!!! ps:蛇精病一面深沉得憎恨着希瑞尔,一面又无比热烈得爱着他。 第83章 万众瞩目的出场 在暗营个人赛的外场, 北极星的主人凯已经连续好几天跟尤利西斯凑堆坐了。 落在某些不明情况人的眼里自然觉得不可思议,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但要想在阴影世界,最正常的就是奇迹,接受这种常态也就没有多少艰难。天知道这两个人在合谋些什么。 ——尤利西斯的心情很不好。 疑心自己说错话, 可是将那天讲的话语掰过来掰过去揉碎了都觉察不出有什么问题的凯,对此感到无比困惑。人情世故什么的他虽然不怎么通,好歹直觉也算是很敏锐的, 只是这档次实在搞不懂自己到底有哪里惹毛他了。然而就算是直白得问出口, 得到的也只是淡淡的一个微笑,明明瞧着那么温和,但落在凯的眼底, 却莫名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毛骨悚然。 唯一叫他安慰的是,不知什么原因, 克洛恩竟然施舍给他了几眼。“哎哎它又看我了又看了这回是什么意思?”凯时不时用一种闪着光的星星眼瞅着尤利西斯,期冀他给自己翻译一下, 因为尤利西斯跟这只猫诡异的相处方式, 他很坚定的认为这个朋友懂猫语。 所以说小孩简直神烦。 尤利从没有比现在更深刻得注视到那个名为蔷薇的组织。 命运总是喜欢利用各种巧合来玩弄它的子民。很多年前,他遇到他的挚友,然后建立起一个名为天使的组织,他在灰道上跌打滚爬努力站足脚跟,因为挚友曾推荐的一个手下与蔷薇有了或多或少的牵扯。唐是希瑞尔带入阴影世界的,当年心如死灰似枯草般了无生趣的男人,现在成了佣兵界的无冕之王,却也与蔷薇结成死仇不共戴天。不过这也是个人的恩怨,就像天使从未因这敌视在致命关头对唐伸出援手一样,蔷薇也并未因为对唐的痛恨而将这情绪转往天使,尤利西斯一直以为,他与蔷薇组织的关系也就是这么或浅或深似若有无,可有一天叫他发现,他能交托性命的挚友与蔷薇主人的牵扯那般深。 希瑞尔与黑玫瑰或者其所指代的事物有纠缠,但他并不知道它背后之人是蔷薇之主,他曾就此询问自己,可当时尤利并不敢相信着玫瑰就与那个人有关联。蔷薇的主人蓝斯用自己的势力小心翼翼掩藏着希瑞尔在灰道的信息,他在某些地方几乎是悄无声息得保护着希瑞尔,却并不曾叫希瑞尔知道——若不是尤利正好认识了凯,凯正好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如何能将这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联系起来? 白道,黑道,阴影世界,一棵树在其中萌发,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枝蔓向不同的地界伸展开去,缠绕上新的树藤,或者在缺少阳光的地方悄然枯死,尤利西斯想,他是无法分清这其中的纠葛与牵系的。因为他根本没法判断,哪些是巧合,哪些又是算计,就连他自己,也仅是凭着与挚友与蔷薇不同程度的认识而窥探到什么。 尤利西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到希瑞尔背负的东西——能叫那样高傲尊贵的男人也如履薄冰的沉重秘密,是叫他隐隐知道一点都已近乎惊恐欲绝的。希瑞尔在细细谋划的,他不知晓也无法参与,希瑞尔不想叫他知道的,他也不再开口问更不去查探,他努力控制自己不给挚友惹麻烦,不因自己而将希瑞尔推到某种可怕的境地中。 而现在他只是冥冥中知道了一点消息,知道那沉重的秘密或许与蔷薇的主人蓝斯有所关联。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不能做。 尤利西斯选择将嘴巴闭紧。他甚至叫凯取消了那个探查黑玫瑰背后寓意的情报订单。没有必要了。他不会再去触碰这些或会带来灾难的东西。 他相信他的挚友,希瑞尔是他生平所见最顶尖的智者,他对他几乎有一种近乎狂热无理智的信任。所以希瑞尔定能凭自己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做到他想要做的事。 尤利西斯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几乎称得上是他的救赎的挚友——哪怕是仅有微薄可能性的一点麻烦或是危机,他都不愿为希瑞尔带来。 但他还是觉得不爽。 他以为这不爽是出自自己太过弱小,无法给挚友任何帮助。只是很久以后,他才隐约明白,当时那冥冥中叫整个心脏都被刺穿的虚无感,是因为他所小心翼翼掩藏的珍宝被别人所觊觎,而他注定再无法将其拥抱。 * 布莱兹的葬礼办得平静而低调。 白色城堡与外界一直没有多少联系,近些年来希瑞尔作为主人,更是叫它与上流世界也划了道洪壑。多年过去,几乎不再有人还记得前一代银月公爵身后英俊严谨的大管家,再惊悚恐怖的事故也随着时光掩声埋息,布莱兹选择将自己的后半生埋葬在城堡中,能那样极端而干脆得叫死神切割走自己的性命,也同样不会再在乎世人的眼光。 布莱兹没有娶妻也没有后代,他曾出自家族的父母已逝,现在当家的是他的妹妹,以极规格的礼仪著称,甚至曾为王室所聘请。那位与她兄长极为相像的僻静女士,同样一生未嫁。 她从伦敦赶来参加唯一亲人的葬礼,一身黑裙,袖上别着黑纱,灰褐色的长发高高盘在头顶。 “感谢您的恩赐。”女士躬下身,端庄得行了个礼。 常年不苟言笑的脸庞苍白而消瘦,叫她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冷肃,她的眼瞳黑而幽深,望着人的时候有种鹰般的锐利,即使眼眶略红肿面色苍颓,腰肢也挺立得笔直。 希瑞尔想了很久,还是选择将布莱兹葬进家族墓地。就在父母的不远处,为他起了坐新的坟墓。就叫他沉睡在那个安静的角落,可以望到旧时的主人以及开满橙光的金盏花庄园。 对于一位曾为某个家族效命终身的管家来说,这是死后最大的尊荣。 葬礼过后,黑纱的女士来向城堡的主人告别。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女士说,“从那时就猜到他逃脱不了这样的结局。” 已近中年冷肃苛刻的容貌,却依然无法掩饰她少时的美丽,可是这短短几日内她似乎又苍老许多,女士含着眼泪紧紧抓住他的手,葬礼时无法掩藏的巨大悲痛几乎将她打垮,所以连这对她来说过于失礼的举动都无所意识。 “因为他的失职叫您失去父母……那时我求他不要放弃生命,他答应了我,可我知道他的心已经死去,我离开艾尔玛,离开我从小长大的土地,不敢再面对他,然而到最后还是得听到他自杀的消息……”她颤抖得喘息着,泪水顺着连接的沟壑流下来,“谢谢您愿意相信他,谢谢您愿意将他留在他深爱的城堡。” “……我很抱歉。”希瑞尔抿着唇说道,许久之后,“有什么我能帮助您的么?” 女士摇了摇头,松开手,把脸埋在手掌中:“没有,谢谢,我很好。” 她侧开脸,抽出了手绢,努力克制悲伤,将自己整理干净才满怀歉意得抬起头:“我收养了一个男孩,为他取名布莱兹,那是个很棒的小伙儿,活泼开朗,他定然会长成与我兄长截然相反的模样……我很好。我早就预料到这样一天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我该走了……公爵阁下,祝您万事如意。” “也祝您万事如意。” 这一条生命的逝去在白色城堡中,没有泛起多少波浪。布莱兹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很久了,现在想来,或许在看到当时希瑞尔身边出现有奈登之后,布莱兹隐隐已有了选择。 奈登走到他身后轻轻讲述道:“那位女士现在受雇于曼彻斯特郊外一个叫小曼德拉的庄园,原本是作为来英求学的小姐的礼仪老师,小姐已经学成回国,签的五年合约也已经到期,但是对方表示可以继续雇佣她,并不介意她与她的养子居住,只要求在主人不在的时候看管庄园。庄园的主人是位来自意大利的富商,平时不常留在英国,查询他在英国境内的记录,几乎全都是在曼联的赛事期间,没什么问题。” 希瑞尔点点头。他倒是没有觉得有哪里对不起布莱兹,所以想补偿他的亲人。只是见到那位女士,本能得想为对方考虑什么,见到她确实如她所说的那般好,也能放下心。 只不过在听到庄园的名字时,有些微蹙眉。 英格兰人不会为自己的住所取曼德拉这样的名字。以此为名的草药虽然在传说中有会给家庭带来幸福和财富的说法,但因为其含有大量有毒的致幻成分,常被巫师们当作制作药剂的主要成分,这片土地对某些有关魔法一类的东西一向感觉微妙。是鄙夷也好,是追捧也好,但就曼德拉草存在的死亡意象,就不会有多少人愿意以它为名。 但就是有这么些人,想法跟别人不一样,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一个外国富商,还是个不常住的球迷,确实会是个不错的主顾。希瑞尔只思索一瞬,便岔开了思路。 逆袭的欧石楠_108 他想知道的东西,从布莱兹这条线路上得知的可能已经破灭。但这同样也能反应出不少问题,印证他的很多猜想。 当年有关他父母遇难的真相,布莱兹定然是知道的,他可能并未参与,但他一定洞悉背后的指使者与这其中的真相。他保守秘密这么多年,却抱着深重的自责心理,留守白色城堡二十多年都是在赎罪,甚至连他唯一的亲人都认同是他当年的失职而导致了灾难。 但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十分特殊。非常非常特殊。这种特殊叫幕后主使明知道他清楚一切,却依然放他继续活着。这事件背后牵扯的东西那样复杂,有真凶,有掩饰者,有嫌疑犯,有人在为它隐瞒,有人在它上面散布着疑云,有人在杀人灭口,可这么复杂的牵系,却独独放过了布莱兹。 为什么?他凭什么?他们断定他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甚至最后,他死也要是自己结束生命? 希瑞尔没有从那位女士方面探查什么。因为他断定她不知道,如果她对此有所了解,那么,她绝对不可能安然活到现在。 可如果从动机方面查询的话,谁能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呢? 希瑞尔花了很长时间流连在书房。 如果人们说现任银月公爵冷僻严谨不与人为类,那么上任公爵除了高贵俊美外,还是个合格的政客。天生的尊贵身份,天生的睿智头脑,他所处的位置叫他比任何人都能有个好□□,哪怕是在上议院这样的贵族集散地,他也能握住真正的权柄。他掌握的权利、跟随他的家族、他所代表的利益,叫他在政局上也有发言的机会。 希瑞尔记忆中,父亲与王室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尤其是安德鲁亲王——他们还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学院毕业的师兄弟,当安德鲁亲王还没有与女王成婚前,两人就是非常好的朋友。不然当他还年幼时,父亲根本不会答应女王的请求,将他送到王庭接受教育。 历代的艾尔玛继承人与王室都保持着微妙的联系。彼此支持,或是虚与委蛇,不过分接近也不过分疏离,但是,绝对不联姻。银月公爵一直习惯从他国选取出身高贵性格典雅的新娘人选,几百年来都不曾与本国的大贵族联姻,这也是个叫人不解的事实。 问题也在这里,希瑞尔明察暗访都找不出来,父亲当年究竟得罪了谁,叫对方非得将他置于死地才算了结! 书房中有父亲过去的照片、书信、影像资料,很遗憾,他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这些反应上任公爵周围的一切事物,在他看来都很正常,那么造成飞机失事惨剧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在沉默几天之后,希瑞尔想到某一点,陡然回过神来。 “布莱兹的遗物?”奈登愣了愣,马上回答,“早些时候整理好已经为灰鹞先生检查过了,一部分为他所陪葬,一部分为那位女士带走,没有什么问题啊。” “将卫队与保镖们集合起来,我有重要的事务询问。” 银月公爵近乎震怒。 希瑞尔不再专注父亲的书房,他将自己的阵地转移到金盏花乐园,开始查探母亲留下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事故的源头是父亲,可当时同样遇难的还有母亲,会不会那所谓的“动机”是从母亲那里来的呢? “你的意思,是说,与莱欧克同一时间失窃的,其实还有这里?”灰鹞满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想不到呢!莱欧克宅邸失窃,是因为那是她母亲的旧馆,母亲有重要的东西需要存放,若不是在金盏花乐园,就是在莱欧克的旧宅。如果来人是要找寻有关他母亲的东西的话,既然去了莱欧克,凭什么不来艾尔玛? 是布莱兹瞒住的!作为知情人,他很清楚来人的目的是什么,不管他有没有交出去,他都将失窃的消息瞒住了。他可真是为埋葬那份秘密而不遗余力! 希瑞尔同样翻开母亲的相片盒,拆了她旧时的书信,甚至一行一行阅览她喜欢的书上曾写的注笔。母亲珍藏着曾与父亲交流的所有便签,父亲在时,她随父亲住在白色城堡,父亲有事外出,她便搬到金盏花乐园,她在庄园里仰头望,一眼便能看到父亲书房外的小阳台,有时候她在庄园,他在城堡,便总喜欢以这样叫仆人互传纸条的方式交谈。 她喜欢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古典优美的花体字,倾斜圆润的线条上圈圈套着圈圈,尾端上翘出一个略微夸张的弧度,说着,威廉,晚餐后一起在哪散步之类的小事。父亲就会在后面回,说,艾丽卡,某某地的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等等。 有一张便签上这样写,威廉,你该给我一个新的日记本了。 希瑞尔翻遍书房,面无表情。他想他或许知道失窃的其中一样东西是什么了。 ——母亲的日记本不见了。 希瑞尔翻到母亲唯一一封写给父亲的信。他在里面还得到了一个说不出是否重要的信息。 信很短,只有两行,封在一个烫了火漆的笔挺信封中,因为常年压在下面,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字迹很轻,微微扭曲,似乎因虚弱而有些颤抖。 母亲这样写,威廉,他出生了,是个男孩子。威廉,他真美。 希瑞尔一眼就看的出来这是指自己。 他有些茫然。难道母亲生他时,父亲不在身边?不然母亲为何要以写信的方式告知父亲他已经出世?可这怎么可能!艾尔玛数代单传,继承人的出世绝对是一件大事,父亲怎么可能不守着?是什么叫父亲不得不离开母亲,离开白色城堡?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母亲没有在金盏花庄园生下他!当时母亲不在白色城堡。所以她与父亲要以通信方式交流。但她为什么不在呢? 迷越来越多,希瑞尔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鼓鼓作疼,放下手中的东西,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泪水都忍不住要盈眶。 再没有比这些东西更能叫他了解,他的父母曾如此相爱。 “我知道的,就算找到真相,也无法挽回你们……可我得找到幕后黑手,为了不像你们一样被莫名得埋葬。” 即便是他在还没找到凶手之前,已经觉得,要揭开过去的那些故事,如此疼痛。 * 小曼德拉庄园。 专司礼仪的女士赶回庄园的时候已近黄昏,小布莱兹站在侧门口等着她,见到妈妈回来,跑过去扑上来抱她的腿,软和的脸笑得像个小天使一样。 她正打算回房换身衣服,然后询问一下管家她这几日不在时庄园有什么情况,才走几步就见到一个眼熟的人朝着她走来。笔挺规格的黑色西装带着一种严肃的色调,但那金黄的头发与笑起来带酒窝的俊朗容颜,却叫它看上去竟有些休闲。 他停在她面前,点了点头:“黛西小姐,先生邀请您与我们的小布莱兹共进晚餐。” 她至今未嫁,虽然收养了一个孩子,但人们称呼她时依然用的是黛西小姐。 黛西微微一怔,马上欠身:“谢谢。我的荣幸。” ——这庄园的主人回来了。 她曾为王室所聘请,这已经是业界至高无上的荣耀。在她解除与王室的合约之后,伦敦的社交圈子争相向她发来聘请邀约,但她独独在里面相中了一个曼彻斯特的主雇,还是个意大利人,老实说事后想想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但在小曼德拉的这些年,确实是她这半生中最轻松自在的时光。远离社交圈,远离勾心斗角,远离虚与委蛇。 这庄园是在利安德尔先生的名下,而她所服务的人是先生的表妹,一位在英国求学深造的意大利小姐。那是位极聪颖而富有气质的小姐,身姿妩媚,仪态端庄,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娃娃脸,有一对猫一般的眼瞳,笑时流转着淡淡的狡黠,说是勾魂夺魄也不为过。 那位小姐回国之后,她原本该寻找新的主雇,先生看出她实在喜欢这地方,于是善意得提出可以为她再提供一个工作,帮忙打理庄园,调.教新的仆从。 庄园中有管家,有专门职位的佣者,但并不是终身制不流通的。主人只是拿庄园作临时歇脚的别墅,只有在曼联比赛的重要赛期才会到来,于是并不要求仆从的忠心程度。若有另外好的工作想要离职,那也绝不阻拦,只是管家需要招新人来填补空缺,这些新人的训练工作,便是黛西需要负责的,平时庄园的摆设、采办等等,管家也会找黛西来商议。 她原就厌烦透了上流圈子的奢侈虚假,有了小布莱兹之后,越发喜欢这样平静安适的生活。于是也很满意这新工作。 不过,虽然在这庄园多年,但其实黛西见到利安德尔先生的次数并不多。 她在那繁花团锦的所在待的年份也不短,见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样的大贵族,甚至领略过各国王室的风采,可叫她也忍不住屏息侧目怕被那辉光灼伤眼睛的人,也不过两位。 逆袭的欧石楠_109 一位是白色城堡的主人。她曾以为他的父亲已经是世间难以想象的俊美,年幼时所见公爵与公爵夫人并肩而行的画面,美丽到连日月天光都忍不住失色,可这一任的银月公爵显然更加出色。另一位,便是利安德尔先生。 “先生,久等了。”只是个寻常的晚宴,黛西还是化好妆,换了身比较庄重的礼服,顺道给布莱兹穿上蓝色的儿童西装。她因为行业习惯,经常穿黑色,款式也总是被人私下称作老古板,但却是一丝不苟永远不曾出错的,臂上仍旧别着黑纱。 “先生,夜安。”小布莱兹仰头望着庄园的主人,活泼清脆得道安。 正在与身侧人谈话的男子停下来,转头看了眼,笑起来。“请入座吧,黛西小姐。”然后转向孩子,“夜安,我们的小布莱兹。” 管家帮忙拉开椅子。“谢谢。”她说。 “谢谢。”布莱兹也跟着依样画葫芦得道谢,可爱的脸配上故作老成的姿态叫人看得都忍不住弯起眉眼。 “我很抱歉。”利安德尔先生注意到她手臂上裹的黑纱,“请节哀。” “谢谢,我很好。”黛西道谢,“我的兄长走得很坦然。”她不想说什么祝他在天堂好走之类的话,因为她很清楚,他注定要下地狱。 先生善意得点了点头,转过头继续方才未完的交谈。 长桌上坐的人其实并不算多,除了她外没有女性。大部分都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礼服,少部分穿的很有特点,那取色非常经典,礼服微咖啡泛黄的格子纹与条纹叫它看上去颇具质感,有种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复古美。注意到她的视线扫过来时,都对她笑着颔首,很友好。 有些脸孔熟悉,是经常跟在先生周围的人,有些是陌生的,但都颇年轻,最高不过三十四十岁的模样。先生经营什么生意黛西并不知晓,她也恪守着本分不挖掘,只冲着利安德尔先生非常正派的行事,便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就算清晰得感觉出来,某些人身上挟带的气息有种肃杀的冷酷感,她也保持镇定什么异样都不流露。 开宴前利安德尔先生在管家耳边说了什么,管家出去交代了什么,回来时敲了敲铃,预示着晚宴开始。 仆从们有条不紊得上着餐前酒与点心,透明清冽的酒在玻璃杯中卷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所有人都将视线投注到主位之上,于是黛西的双眼终于能完整凝注到那个光辉耀眼的男人。 “祝我们欢聚一堂。”他举着酒杯。 “祝我们欢聚一堂。”所有人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他金褐色的短发向后梳起,并未整齐光滑一丝不苟,而是略微松散随意,露出饱满优美的额。高挺的鼻梁,浅薄的双唇,弧线完美的下巴,他的眼睛深邃而神秘,仿佛沉谧的夜色般静美又寂清的色调,太过的蓝,以至于叫蓝中蕴沉着墨色。这是神话中神祇的颜貌,温柔而淡泊,冷漠又禁欲,截然相反的感官相互掺杂在一起,却没有任何违和。就像他的声音般,如丝绒般柔软细腻,缓如旷野中的风琴声,却沉谧得叫人想到掩埋了无数故事的海洋。 他同样是一身黑色的礼服西装,白色的衬衣搭配灰蓝色的背心,光滑昂贵的的面料与经典的款式,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深蓝的领带上有一枚同色宝石的领带夹,即使是用餐依然没有取下他的手套。 不久前所见银月公爵的容色还在脑海不曾褪去,利安德尔先生又为那震撼增添上了新的力度。 噢天哪,黛西每看一次都忍不住这样感叹,公爵阁下是冰冷的晨曦,可利安德尔先生却是温暖的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  7.25 蓝斯:我无处不在。 蛇精病,你在希瑞尔面前就不是这个样! 欧石楠是挪威国花,有一个美丽的译名,叫艾丽卡。当初我构思大纲的时候,就想给希瑞尔的白月光取名艾丽卡,后来我仔细揣摩了一下性格与人生,还是给克劳瑞丝取了鲜花之神的名字,把艾丽卡给了公爵夫人。 呵呵呵呵呵恭喜你们get到新技能,我当时就是想把古剑完结再来全力对付这边的,但古剑写的太苦逼,生都生不出来,然后就看到有小伙伴跑到其他文底下,留言对我说,大大你快去更新欧石楠啊快去啊!一个两个的喊得我心都化了……咳咳,于是。 (晚娘脸)明天又要去旅游了,开封,去投奔老同学,嗯嗯暑假这种好时光就是要到处跑怎么可以宅在家里呢……那啥啥就随缘。 [小剧场] 尤利西斯:我的救赎 唐:我的黎明 蓝斯:我的魔鬼 维拉妮卡:我的眼珠 奥萝拉:我的神祇 劳伦斯:我的星辰 克劳瑞丝:我的恋人 尤利/唐/蓝斯:…… 维拉/奥萝拉/劳伦斯:干的好! 蓝斯:呵呵 (↑ ↑猜猜看有哪里不对?) 第84章 客人 尤利西斯抵达白色城堡时, 正碰上希瑞尔在午睡。 在这种时间段上门拜访哪怕来的是挚友都显得极为失礼,只不过如今城堡内代表公爵出面的最高执掌者是管家奈登,这位再清楚不过自家主人的性子,了解贵客与主人之间的关系, 便压根没把这失礼当成一回事儿。前去迎接,了解来意,安排招待, 一系列流程有条不紊。 尤利西斯本来是觉得有些不对, 倒不是尴尬,就是转换思路以希瑞尔的身份带入思考一下,发现这样的打搅确实有些烦。原本也打算去洗漱洗漱休整休整, 毕竟在法兰西外籍军团参与了整个暗营初赛的选拔评估,如今风尘仆仆才刚下飞机——但瞧见克洛恩很是一副熟稔自在的模样, 跳下他头顶便迈着优雅轻巧的步子直直跳上楼拐道进走廊,思绪还没运转过来身体已经浑然不怕得跟着上去了。 雕花的木制房门, 有样式特殊的金属装饰纹路, 或许是光线的问题色调瞅着略深,但没想象中的繁复,是一种简约大气的低调奢华。厚重的大门克洛恩爪子一摁就开了,尤利西斯看它头也不回不紧不快得迈进去,眨巴了一下眼,扭头望了望神出鬼没恭敬立在身后不远处低垂着眼看不出表情的奈登,抬手就推大了门,走进去。 一个小型的起居室。金属吊灯,镶嵌着宝石的桌几与椅子,墙框上是色彩鲜丽保存完好的壁画,一侧是扇打开的小门,可以望见一个略大的厅堂,贴墙搁置着直耸至天花板的弧形大重叠放在一架华美摇椅上,想来是正在阅读的,另一侧大概也是门的地方被厚重的绸布帘子遮掩,暗红色的,上面卷着青铜色的藤蔓,一眼看竟辨不出是花纹还是金属装饰。 尤利西斯知道这种古老城堡的房间有多复杂,起居室、书房、衣帽间、盥洗室……一重一重套在一起,他盯着起居室的椅子半晌,还真不敢乱走。 随意拣了把椅子坐下,不知何时出现的奈登已经端上茶点,他仰头正在观察那些风景的壁画,刚端起茶杯,垂眼时帘蔓布遮掩的那道门便从里面被推开了,尤利西斯一眼望去,希瑞尔蹙着眉从里面走出来。 他身后并不是原以为的卧房,而是一个类似过道的房间,两边都是装饰古董、雕塑与油画。侧边还有一扇门,合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过道底才是一道看上去与众不同的门,半开,光线暗淡,理应是卧房——简直是迷宫啊。他心里默默感慨。 希瑞尔怀里抱着克洛恩,低头盯着尤利西斯。 那瞬间后者的心脏狂跳得根本停不下来。对于希瑞尔来说,端庄仪态肃整姿容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王室教育教导出来的对于礼仪都不会有所缺失,而希瑞尔的偏执症又到了一定的限度,要他衣衫不整装扮凌乱出现在别人面前,这比杀了他还难,哪怕是贴身管家奈登,能见着他没形象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 尤利西斯曾见过他穿宽松睡袍的模样,还是那回莱欧克宅邸意外撞见。而且,就算彼时他散了头发一身家居,眉眼间的沉静从不曾变更,冷漠逼人不可直视,可此刻这等眼神朦胧睡意未消、甚至因为大脑混沌辨别不清思绪而蹙起眉表情迷茫的模样,确实是头一回。 “……尤利。”希瑞尔缓缓道。 逆袭的欧石楠_110 克洛恩懒散得窝在他怀中,微微惬意得摇晃着尾巴尖。一路蹲在尤利西斯脑袋上不挪窝,城堡的地面又光可鉴人,此刻四只爪子干干净净,瞧着希瑞尔这等龟毛洁癖的人都毫不犹豫将它抱在怀里,可见这猫的受宠程度。 尤利西斯的心脏因那一声名唤涌出股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热流,滚烫得似乎要浇开某层一直遮掩着什么的薄膜,他几乎是惧怕得回避开去,强制性将注意挪到克洛恩的身上。 它与它的主人真有着某种程度的神似,优雅而沉静,连查探着周围时轻描淡写又不动声色的情态都相类。尤利西斯才不肯承认,他如此纵容着克洛恩其实正是出自这颇为相似的影子。 希瑞尔拉开另一把椅子,坐下来,眉头一直没松开。 尤利西斯这才注意到他面色不好,眼底下甚至有淡淡的黑眼圈,越发衬得他的脸苍白冷漠:“做了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就算是他,看上去都比这个整日窝家里的神采熠熠。 希瑞尔依然垂着眼睑,似乎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还是有些茫然的模样。 尤利西斯勉强摁下好奇心,把手中空悬许久的茶杯放下,面不改色甩了甩手,又端起呷了一口茶,自顾自道:“选拔完了,佣兵之王流程还有四天正式开始。事情跟我们当时猜测的差不多,这届暗营个人赛会作为骑士团成员的选拔依据。虽然联盟放出的消息是循序渐进半遮半掩的,但对于我们这些已经预知骑士团将重启的人来说,看出联盟真正意图不是难事。” 他又喝口茶,继续道:“天使原本想彻底撤出个人赛的,后来觉得这样太刻意,在征求成员个人意见的前提下给予主动自主权,有两个人去报名了。是薇薇安跟邓普斯。” 希瑞尔微微掀起眼皮,不轻不重得扫了他一眼。 眼瞳中已经没了朦胧与迷惘,依旧还是那个冷静自持、沉着到可怕的黑发贵族。 灰道上这些组织的名号都很有趣,哪怕初衷时定下名字的有多简单,到最后总会因其特色而被人缀上各种各样的前缀与后缀。比如说天使组织,天知道当时尤利西斯真的只为其安上了简单的“angel”一词,偏偏因为组织成立初期那差点迈入神级的佣兵团十二人而叫整个组织都缀上了十二翼的后缀。那些年有一度组织在灰道的代名词就是十二翼。可惜后来安德烈身死,巴顿下落不明,夏佐守着妻子的墓彻底隐退,佣兵团凋零才叫十二翼之名不复。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待见唐?其中一个原因,唐就是那个“十三”。 再比如说蔷薇组织。最先开始叫的可不是蔷薇,而是血红。这组织的原身太过古老,能熬过黑白两道数度清洗依然保留完整的构架,怎么可能是简单货,创始人早已归于尘土,却是每一任首领将其发展出自己的特色。但要说起蔷薇的后缀,却是最近十几年的事,具体什么由来希瑞尔没了解,但他以前隐约听尤利西斯感慨过,蔷薇这名字的由来与这组织的现任首领有关,甚至“十字”一词,也与当年他所做过的什么事有关——这十字并非什么正面意向,反而是逆十字,极其邪性。 由此可知,这些名头由来相对于组织的重要性。邓普斯与薇薇安正是当年十二翼的成员,除唐外,如今能撑起组织的关键人物,或者说,唐这种随性至极的人还真不能算。能力强是不差,问题是,薇薇安这女疯子虽然低调,但单兵作战能力确实强得没法说,去抢点荣誉情有可原,可邓普斯的强项在协调作战跟后勤,不去团队赛非去个人赛做什么? 尤利西斯耸耸肩:“私人恩怨,组织无法干涉。” 他摸摸下巴竟然还笑呵呵起来:“薇薇安是奔着复仇去的,不过看她跟‘尖锥’的阿诺德纠葛的那势头,没准最后会是欢喜冤家也说不定。”不像有些组织内部等级规矩森严,天使的成员与老板间关系融洽更像是朋友,在不损伤组织利益的前提下,他当然希望朋友能得到幸福,“至于邓普斯……你还记得在汉莫克的那个茉莉么?他是冲茉莉去的。” “怎么会?”希瑞尔下意识拧了拧眉,终于出声。这意思是说茉莉也参加了个人赛?智者不去团队赛发挥光热跑讲究单兵战斗能力的个人赛寻死么! “是……骑士团?”他忽然想到这个可能,眸光微闪,“可是作为裁决性质的组织,唯一的大脑只能且必定是评议会,智者这种身份不可控制因素太强了,她凭什么身份进骑士团?” “凭蔷薇,”尤利西斯心平气和道,“这个女人真挺不简单的。” 头脑卓越与身体发达一般而言都是两极分化。要希瑞尔相信茉莉在如此智力的前提下,还能有在个人赛抢夺好名次的身体素质,着实艰难。那为什么明明知道就算过初选选拔还是很快就会被筛下来,而且个人赛危机重重一不小心就会交代进去,还要参与呢?她冲入选骑士团去是肯定的,相信自己一定能入选骑士团也是肯定的。那么她的依仗在哪里? “要不是唐跟她莫名其妙的杠上还无法和解,我也绝对不会如此注意这个女人,更不会查探出后面的一系列东西。”尤利西斯道,“茉莉的身份绝对有问题。” “只要想到她最大的依仗只有蔷薇,那么很多疑惑就迎刃而解了。一个在外界看不过是挂名的成员,却有着那样高的权限——不但受到身份上的保护,而且能得到汉莫克那般要紧case的全权,甚至,蔷薇放心将她丢进暗营个人赛,且有完全的把握将她送进未来的骑士团——所以唯有一个解释,她的身份不同寻常。她在蔷薇组织内,绝对有着一个很特殊的地位。我们现在能查到的,也只是蔷薇放出的□□。” 希瑞尔第一次听说茉莉,还是在汉莫克事件之时。当时只听唐团队中的佩恩与他说,唐跟那个名为茉莉的女人非常不对付,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那样的猫腻。 希瑞尔思索了一下:“那么,邓普斯是因为唐?” “唐的性子……”尤利西斯无奈得拧拧眉头,“太洒脱。能叫他放在心上的我还真没见到多少。所以结果就是,唐什么心事都没有,反倒是旁边人犟上了,非弄清楚那女人的底细不可。不过他们怕那女人有幺蛾子,也不敢丢个体力废上去,邓普斯虽然比不上顶尖的作战佣兵,好歹是能过全套佣兵训练的,刀山火海都闯过,保命的基础上衡量得失不是问题。” “唐现在在哪?”希瑞尔问。 “闲在总部休养身体。这届暗营果断是硬茬子,他要不尽快把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解决麻烦的速度决定赶不上他惹麻烦的速度。”尤利西斯笑笑,既然能笑出来就说明情况不是太糟糕,“前段时间他趁着整个灰道都忙,接了笔暗花,帮忙追回点东西,因为case麻烦结束时有点脱力,但没大问题。” 希瑞尔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什么是大问题? “还记得雷蒙么?对,就是他。奔着跟唐再决胜负的目的来的,结果没想到唐这次压根没参加个人赛。发表的公开挑衅唐看都没看,我得到可靠消息,没得到回应的雷蒙临时在ts内部拉成员凑了支队伍准备参加团队赛……我就担心这纠葛不依不挠的,会拖累成绩。” 雷蒙,半只脚在黑道的世界性大佣兵组织ts最强王牌,上届的暗营之王。 原本上一回的暗营还是有点悬念的,偏偏最后关头唐自己放弃了比赛。暗营结束后,灰道都有默契称唐无冕之王,即是说明众人有这个认知,如果他争到最后,暗影之王名位鹿死谁手还说不定,甚至,唐的得胜性更高些的。雷蒙因此不爽必然,四年来但凡有遇到唐的场合,没一次不使绊子寻麻烦,可就是天不作美,从没在正面战场上遇到过一次!雷蒙憋一口气憋了整整四年了,就等着暗营再开寻场子,没想到这回正主连面都没露,但凡是人都忍不下这种无视,更奈何是雷蒙这等强者……而,人表示彻底恼火的做法是参加团队赛。 “有点意思。”希瑞尔适当表示出几分愉悦。 在佣兵这领域,很少有全能型的王者出现,在某一方面特别突出,相较这突出的方面而言在其他总会有欠缺,雷蒙即是如此。他的单兵作战能力能称王,并不代表他在团队战的时候能发挥得像他个人的时候一样好。就算是唐,说说个人极强团队不逊色,实际上他也是擅长单兵作战的,团队也亏得佩恩他们能忍得了他那闷脾气明白他每一个行动的意义,若换一个团队,没准他就是渣渣。真能不分场合、成员、条件得游刃有余,那就是妖孽。 尤利西斯笑笑,刚开口,视线无意扫到希瑞尔怀中的猫,僵了瞬间,一时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克洛恩安静得趴在希瑞尔怀里,这会儿连尾巴尖都没晃动,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最恐怖是那双眼,明明是浅蓝色无辜的模样,却流露着意味深长的神态,似乎听得懂两人的交谈般。尤利西斯深知这猫灵性,可猝不及防这么一眼瞧见,还是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希瑞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怀里,伸手抓着猫脖子拎起来,克洛恩驯服得任由身体腾空,还对着他软软唤了声喵。希瑞尔又把它塞回原地,疑惑得示意了一下挚友。 “……没什么,”尤利西斯道,“反正大致局面就是这样。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只能见招拆招了。” 他说:“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把自己整得这么累?” * 尤利西斯在白色城堡蹭吃蹭喝两天,第三天动身去曼彻斯特。 暗营个人赛的主场已经建好,接下去才是真正残酷的淘汰赛程。希瑞尔还在犹豫是否要到现场围观,又觉得有些事处理不好非常麻烦,理由就自己跑上门来了。 希瑞尔面无表情摊开今天的日报随手丢在桌上,指指头版标题,广大媒体报道中应该正与凯瑟琳王储妃度二次蜜月的某位王储殿下,扫了眼,依旧笑容满面,脸容没有丝毫心虚:“偷着回来的。” 希瑞尔瞄了他一眼,再瞄一眼他身侧同样带着笑正饶有趣味盯着克洛恩的男人。很明显,不请自来的王储殿下的确行得非常低调,身边的重要成员现在只有两名警卫队还跟着,连贴身的管家都没有带,反倒是几个看着眼生的人恭恭敬敬立在后面。 不过,就凭着举手投足的透露出的感觉,希瑞尔瞬间就辨别出这些人是出自哪儿的。又瞄一眼那个面貌普通看似懒懒散散眼底却透着一股子精悍气质的男人,军情五处的人都出来了,想来查理德是因为什么偷溜回来的,已经一目了然。 似乎注意到城堡的主人在打量着自己,那男人把视线移过来,看两秒,假笑,很自然得伸出一只手:“卡特·霍森。” 希瑞尔淡淡一眼扫过他的手,还未等他把眼神再抬起来,查理德已伸手在那手上虚按一下,将他的握手礼节阻了回去,笑着代希瑞尔回答:“坐吧,不必多礼。” 王室好歹是要与国际接轨与民众融洽,至少作为被纳税人“供养”的高等级存在,亲民的姿态一定要做足,只是对于那些古老家族出身的大贵族来说,他们本身就是权利或地位的象征,没人能逼迫他们改变,因为他们不怕得罪任何人。这类对等阶级才有对等话语权的作风,虽然不能再称是“陋习”,但要叫不了解的人看来难免是倨傲到没边了。但希瑞尔并不倾向于这些,良好的教养也叫他在面对伸出的手时无法回绝,只是查理德清楚这位朋友绝大多数情况下都非常厌恶与他人身体接触,所以想也不想帮忙解了围。 希瑞尔微微侧头,察言观色技能点到最高层的奈登已经上前帮忙拉开椅子,英国尊贵的大殿下笑着点了点头坐下,拉开第二张椅子,高大的男人眯眼在希瑞尔脸上打了个转,依然带着笑得点头坐下。 城堡大管家消无声息就离开了大厅,被嘱咐的女侍走上前,邀请后面那几位落座。几张陌生的脸孔都有些惊讶,略拘谨,表示先前已经用过早餐,倒是原先来过的两名王储警卫队成员笑了笑,朝新同伴示意了一下,熟稔得在长桌后面寻了位置坐下,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也跟着坐下,不一会儿,一排厨侍已经端着餐盘进来。奈登又悄无声息回到主人身后。 希瑞尔喝了口咖啡,把报纸合上。奈登接过,放在一边侍立的人手中托盘上,又抽出一份未阅读过的,递给他。 查理德的来意他大致有底了。倒是新客人虽然做出一番谦恭的模样,却并未显露出多少友好。 希瑞尔对人的感觉很敏感。他辨别得出,对方并不是对自己针对性的反感,而是似乎对整个贵族阶层都没什么好感。其实那种仿佛在看国家吸血虫的小眼神叫他觉得很有意思——标准特工教育塑造出来的高智商愤青。 “你还是喜欢订那么多的报纸。”王储殿下看了看托盘上厚厚一叠,笑笑放下勺子,端起咖啡杯,“整天待家里,就不嫌闷?” 逆袭的欧石楠_111 希瑞尔道:“因为有趣的事会自己找上门来,不是么?” 查理德听出言外之意,笑得极开心:“那你要跟我出门吗?” 希瑞尔瞥了眼霍森:“麻烦你解决?” 查理德顿了顿,学着艾伦的惯常的样子无辜眨眼。再蠢都知道他这上门,肯定是寻帮助的,希瑞尔反问的这一句,调侃得直中要害。只是这样一句调侃,显然把微妙的隔阂抹去了。 希瑞尔就是跟着王室这一辈一起长大的,关系自然不比寻常,不过跟他玩儿得最好的还要属维拉妮卡跟艾伦,艾伦是蠢,维拉是宠他宠得没边,不是说与查理德有什么不对付,而是同样的王室教育也分规格,查理德是王储,身份无形之中就有些特殊,而且希瑞尔跟维拉妮卡的关系实在太好了,长公主殿下个性极好强,因为某些不能直言的缘故跟弟弟之间总有些龃龉,作为从小看她踩查理德踩到大的朋友,希瑞尔跟查理德之间当然亲密不起来。 但这是相对于他跟维拉而言的,抛却这一点,希瑞尔跟查理德其实私交还不赖。 希瑞尔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暗营,你陪我出场。”查理德没拐弯子,直接道,“如果后面有尾巴我们能自己处理,但是媒体那边要你帮忙一下。” 阴影世界与黑白两道之间,发展到当今社会,早已非最初的势同水火。暗营这等盛会,既选择了主场又怎会不与主场国暗下作过交流?就像白道奥运会,得全民参与一样,暗营作为阴影世界的最大型竞争赛事,知晓其存在的,总要有些表示。灰道到底是比黑道要来得体面,所以能代表英格兰的王室,也得适当表示下关注。 女王陛下与安德烈亲王年迈,身份又过高,到场不合适,直系成员的艾伦往下,同样在灰道毫无存在感的,身份又欠了些,于是只能是王储查理德出面。原本还有个维拉妮卡,只是维拉因先前的离婚案略失民心,后来又外嫁,身份上已经不适合。 拜多年新闻与言论自由的发展,总有些人整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如苍蝇般盯在达官显贵身后试图挖出点东西。王室深受其害。别的也就罢了,灰道毕竟是隐没于主流背后的,要是在查理德身上被扯出点什么来,天知道会何等混乱。 问题是媒体很少买什么人的账!这次查理德回国,身后跟的大部分都是特工局出身的,但连他们都没法保证完全解决掉这方面的麻烦,查理德想来想去,就只能想到希瑞尔了。 “毕竟是在英国,总要过去看看,”这也是种威慑,灰道可以存在,但这个世界毕竟是白道当权的,“但就算再低调,总难免有意外……你与我同行我也能放心点。” 希瑞尔在灰道方面有关系并不是秘密,他与某位灰道组织首脑的友谊从来没有隐瞒外界。况且,他在某些方面的权势是能叫王室也羡慕的,对付媒体这种玩意儿,他已经能熟练至极。 希瑞尔点头答应:“好。” 查理德大喜,是真闲着无聊出门找乐子也好,是自己开口所以没法拒绝也好,只要应下一切好说:“我先准备准备。” 殊不知正中希瑞尔下怀。 现在,不管他出现在暗营场地的目的是什么,原因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英国王储之邀。 作者有话要说:  9.8 隔日更。文思如泉涌时日更也说不定,最近应该都不会停更。 好久不见中秋快乐啊。 第85章 微妙的感觉 希瑞尔带着克洛恩出发到中英格兰。 这次暗营主场在曼彻斯特附近, 离斯特拉福德镇不远。任是希瑞尔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次地点为什么要定在如此热闹所在。 要知道曼彻斯特是英国第二大繁华城市,一座以工业不断重建发展金融商业、教育旅游等特色的不夜城,人口驳杂繁多是想当然的,而斯特拉福德镇是著名的莎士比亚故乡, 每年有上百万的旅游人口,在这旁边起那么大一块封闭场地,会吸引再多好奇探究的视线都不为过。 若不是选地的不按常理出牌, 查理德也不会头疼自己的行踪若是被无意暴露的后果。要知道以前一贯选的是冷门僻静之地啊, 希瑞尔后来想了又想,觉得促成这次奇葩选地的绝大部分原因,定然是这次场地是某位灰道重要人物提供, 既然是灰道出身,那肯定懂规矩, 这举措能给联盟省下大笔成本不说,还顺道帮忙扫清了英政府关卡, 如此好处联盟何乐而不得, 其余倒是次要了。 能促成这事的想来也不是简单货色,可他琢磨老久,就是想不到英国上层中有哪个拥有如此权势还跟灰道瓜葛至深的。他倒是想查这场地原本的拥有人,但觉得顾忌太多算了吧,麻烦。 世上最难防的就是万一,问题是这次牵扯到灰道,查理德得绝对保证自己立场安全。有时候人的烦恼就在于无法两全。他既要以王储的身份到场表示大不列颠对此之重视,同等得震慑灰道,不然隐藏身份溜一圈分分秒解决,又怕这身份牵扯到阴影世界时不慎被民间窥破,那一连串后续简直就会没完没了。最重要的是,任何知情者都有共识,阴影世界的存在不能广而告之。 灰道就这一点最头疼。普通人不知道有这么个自成体系的世界存在,也不能叫他们知道,可各国的领导阶层哪有不清楚的,甚至灰道无数触手就与他们紧密相关,于是如何去正确对待——什么场合什么方式对待,就成了大事。 查理德接下这么桩苦差,还在境外访问呢就得偷偷溜回国,身后跟一茬特工不说,王室的公关团体早就加班加点紧锣密鼓侯着,就怕出现什么意外。毕竟灰道跟政府之间也没有多少明文的协议,更多的就是看心照不宣与默契。 希瑞尔帮忙搞定媒体。这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难。 多年以来,他的团队几乎与众媒有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但凡他出现的场合□□短炮自动挪开,毕竟他极少出席公众场合,既不会太干扰到对方的利益,又叫对方有一定所得——这点几乎是叫外人惊悚的,连知情人都会诧异,媒体这种玩意儿竟也会有这样服帖的时候,而且还不是一家两家——哪怕是不慎拍到,对方也会私下联络告知,以便叫他们迅速补上这方面的漏缺,而希瑞尔团队予以回报的,若非一些独家情报就是物质上的报酬,彼此都合作愉快。 他这样程度的大贵族,却拥有如此之低的知名度与曝光率,若没有暗地里通融都说不过去。西方发达国家的言论实在太自由人权实在太高了,可有时候不卖王室面子却不代表他们不卖任何人的面子。该放下身段的时候希瑞尔果断放,这一代的银月公爵跟政治绝缘,却有更大的能量在其余领域,没看就连这回跟着受惠的王储都无比感慨么。 收到希瑞尔抵达的消息,尤利西斯迎出来的时候十分喜悦。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挚友笑眯眯道,可是视线在移到他边上时愣了愣,不过马上又笑起来,微微欠身,“日安,查理德殿下。” 出乎希瑞尔的意料,查理德看着尤利西斯似乎也愣了那么会儿,眉间不着痕迹皱了皱眉似乎在疑惑着什么,但马上就调整过来,也回以一个礼貌的笑:“日安。” “?”气氛似乎不对?可是又觉察不到哪里不对。希瑞尔的视线在扫到尤利西斯身后踮着脚望他还俩眼星星的人时,也微微一顿。 “凯,”相貌极为美丽的年轻人指指自己,兴高采烈冲他招手,“北极星。” 知道,尤利西斯口中的脑残。 一群人作了个简单的交流,希瑞尔跟着查理德去暗营组委会那里找存在感,毕竟明面上顶着着王储的邀请来,不说形影不离也总要适当表示下随从。凯回头看看朋友,得意得笑笑屁颠屁颠跟着跑了,都说了北极星跟联盟有合作,他受联盟邀请身份特殊,幕后是不会阻拦他的。 尤利西斯眯眼,看凯这作死得奔着去了,也无所谓挑了挑眉。倒是想起英国王储那略带疑惑的神情,心中咯噔,有微妙的不安。转念又想,两方毫无瓜葛,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自然得把不安抛开了。 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正在有条不紊清查个人赛成员的资料,盘点人员与场地、教官的分配是否有疏漏。暂时没紧张感,这活儿只要在半个礼拜内完成就足够赶得及。因为按照暗营规矩,过初试筛选的人员最初有近五天的时间先得进行一番集中训练,这就是淘汰赛,经过淘汰集训还留下的最终只会有百来人,才直接进入最后的佣兵之王流程。 要知道,佣兵之王其实是相对于全世界的。而现在英国主场的不过世界暗营一个分部,隶属欧洲联盟,佣兵之王流程前半套由各洲联盟自己完成,例如欧洲,百来人最后能得到的名额不过二十人,而后半套则是在评议会确定的最终地点进行,经过最终角逐比出一位能得到佣兵之王头衔的强者。 而这次暗营的最终主场已经出来了,是在澳洲。 想来所有得到消息的组织与团队都在紧张得研究澳洲地形。按照惯例,佣兵之王最后场地与团队赛的场地是相同的,看看地形图,选择中部草原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到底是西部的沙漠还是东部的丛林?拥有最后决定权的长老团顽固得不行,没人能撬开他们的嘴巴,评议会的席位也有守口如瓶的默契,澳洲联盟内部参与场地规划与布置的团体都签有保密协议,而且在这方面整个阴影世界的行事还是比较正派的,选定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全世界最顶尖佣兵的角逐,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用,哪怕是澳洲境内的佣兵们都不曾刻意探寻联盟的动向,所以外界基本靠猜测。 ‘这次的团队赛主题应该是丛林,’尤利西斯曾摸着下巴猜,‘上一回的主题是荒野,与沙漠情况总有些类似,按理不会连续两回出一个题目……’转念想到二十多年前确实是连续两届都考了海岛,就有点头疼,经验不管用啊,天知道长老团那些老顽固怎么选题。 接到英国王储驾临的消息,联盟重要人物都出来迎接了。忙的是底下的工作人员,最上层的这些货都清闲到组团喝下午茶了。 希瑞尔微微挑眉扫了眼装得像模像样的糟老头道格拉斯,继续杵查理德不远处淡定一脸。 所有人在见到他与他的猫之时,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愣神。拜尤利西斯曾带着克洛恩到法兰西外籍军团的那些日,有关猫神的传说已经在阴影世界闹得沸沸扬扬,那猫蹲天使组织首脑的头顶还是冷漠倨傲优雅沉静到没边的好么,现在竟然也能如此温驯和顺得伏在人怀中,而且,这位……长得实在太出色了吧。 原籍英法两国的对这位阁下并不陌生,不同于面对着英国王储时谦恭有余而崇敬不足的姿态,神色已经有些肃然。当然心中默默嚎叫,卧槽这猫竟然是他的! 逆袭的欧石楠_112 “日安,公爵阁下。”几个人迎了王储上前攀谈,剩下的好些人声音此起彼伏与他打招呼。 有对比才有失衡,查理德忽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眼角的余光轻轻一点依然淡着张脸看似无动于衷的希瑞尔,下一秒就不着痕迹得收回视线把头转过去,对希瑞尔点头示意了一下,带着标准化的笑跟着道格拉斯等人走上前了。 “日安。”希瑞尔礼拜得回以寒暄,冷淡平缓的声音。 “很高兴得您莅临。”联盟领事也是终身制的,若非出现重大失误都不可能被替换,欧洲大区的总领事生病生了十多年,挂在上面也就是一个象征,而道格拉斯作为唯一的副领事主持常务,他身边人大多识得银月公爵。 “我的荣幸。” 他们对王储与对他的态度不一样,很明显就看得出原因。希瑞尔与查理德同样作为“圈外人”,对其从身份出发的共感有,但那是极少的,其实还不如拉出位佣兵强者叫人来得尊敬。 王储自然更高贵,他的印象与影响或许是对联盟大趋势有点作用,但毕竟离得太远。王储是一种昂贵又棘手的象征,他的出现能简单预示政府对联盟的态度,毕竟王室与政府的利益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无论是哪一位首相组织的内阁。无好感至少也不交恶,灰道白道彼此共存合作,在不触碰底线的情况下,也是彼此容忍。 只是,里面没有算计都说不过去。任何知晓迷岛存在的势力,都明白这次暗营提前是为了什么。英国这次许可这块地作为欧洲联盟的出场,甚至派出王储坐镇以示友好,不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总是想着窥探什么消息的。为什么查理德这次前来身后跟的警卫队组成大多是军情五处的特工?即是此理。 所以联盟方面既表示出对王储的尊敬,对大不列颠的友好,又得打出十二分的警惕以免暴露出什么不该暴露的东西。这样一来,迎接查理德的事怎会不棘手? 相对而言,对银月公爵的招待不要太轻松。他跟阴影世界的牵扯极浅,虽然在灰道有些朋友,但也仅仅是朋友,他本人在白道混得风生水起,自然不用担心他对那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出手。甚至,就连灰道的人也觉得公爵阁下非常了不起,这是位相当了不起的……奇葩。 艾尔玛家族一直以来都是英国政坛上牢牢占据一方的大鳄,可是这一代的公爵却对政治完全没有兴趣,这不是说他在这方面平庸,事实上,从他投资与调控的种种细节可以看出,他的政治眼光简直犀利到没话说,而且,他在其他领域的天赋实在强悍到叫旁人叹息,没看莱欧克家族已经被他带领到怎样的高度了么! 作为莱欧克的唯一继承人,他直接将这个名号钉在了众多行业的顶段,他的团体囊括全世界的奇才,而掌控着这样庞大产业的主人,却是如此年轻俊美,低调得鲜为人知。比起王储,这位公爵阁下显然更为传奇,更足够值得“底层”的灰道人士敬仰与崇拜。 查理德跟着联盟高官去商谈些东西,希瑞尔在外面与人喝下午茶兼聊天。话题集中在克洛恩。 面不改色也跟着坐下来的凯,那双无时无刻不在冒星星的眼睛,傻子都猜得出来对希瑞尔与他怀里的猫兴趣极大。就是可怜巴巴得一直没找到与他聊天的机会。 暗营开始集训前,该到场的已经查不到都到了。 王储还不便露面,希瑞尔去找尤利西斯玩儿。外观席是个类似于宴会厅的地方,不规则圆形,四周所有的墙面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屏幕,能将训练场地的方方面面都拍摄下来。 现在还未到暗营成员紧张对抗的时候,屏幕中偶尔一些训练设施的场地会有佣兵调整自己的状态,特别是射击场与模拟重力的水槽、离心机。于是外观席就真的类似宴会厅一样,暂时成了众组织首脑攀谈交际的场所。 无力跟在尤利西斯边上垮着脸的凯,一看见希瑞尔眼睛又亮起来了。 “公爵大人!”好歹记得控制激动的声调。 他进来时大厅某一块都有瞬间的安静。好些人的眼光直直盯着希瑞尔与他的猫,眼看着他走进用缦布半遮的偏厅许久,才又有声音响起来。 外观席其实是被一块一块割裂开的,按照屏幕的正对面排列座椅,尤利西斯与凯的位置在外面,角落其实还有个位置,正巧被缦布遮起来,希瑞尔一看就知道是尤利特意为他留着的。 克洛恩抬头瞄了眼,大概是想换个高度,从希瑞尔怀里站起来,一个纵身,又跃上了尤利西斯头顶。 尤利被压得头一低,差点觉得自己会折了脖子,好一会儿才努力撑起来,在凯羡慕的注视中,冷静得控制面部肌肉。 抬头见好友眸中略略带着笑意,在昏暗的光线中,更趁得那冰蓝的眼瞳犹如流动的水银般灵动,美得有点炫目,于是心头那点不爽转瞬就消失了。 “这么安静。”希瑞尔对着这远离人群坐得无比低调的俩人。 “雷蒙跟人杠上,正在射击场,我们刚在猜谁会赢。”没等尤利西斯开口,凯已经抢答。 尤利西斯斜了他一眼……为什么这脑残看好友的眼神居然是膜拜的? 这货又脑补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9.10 蛇精病表示,场地就是我提供的,怎么着劳资就是这么刁。 呃……停更太长时间了,订阅实在惨不忍睹,没办法,稍微防点盗不然连冰棍钱都没了〒▽〒可能有些不便啊,劳请不要在意啊…… 中秋快乐~上章留言的都送了个小红包,20点别嫌弃Σ(っ °Д °;)っ以后我们积少成多啊! ps:下次提前点吧,挪到在晚上10点左右更,防盗章我都会控制字数的,至少比正式章节少个七八百毛千字,所以趁早买的有优惠……不定期防盗章限时百字彩蛋(必须有一百来字才能成章的),免费看噢么么哒~ 第86章 保持围观 墙上的屏幕由无数块小屏幕组成, 可以割裂成放映不同画面的银屏,也可以集合在一起组成一幕,不远不近处放置着零星几把椅子,光线略昏暗真如放映厅般, 但视野并不受太大影响。 希瑞尔已经看到很多不陌生的脸孔出现在屏幕上,世界最顶尖的佣兵都在这个场中,一举一动都受到外界的关注, 其实哪怕是作为围观的人他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想若是他自己被人这般看着,约莫就是分分秒暴走的势头。 “好无聊……”凯把脸贴在扶手上,仰望尤利西斯头顶气定神闲盯屏幕的猫, 非常羡慕。 “还没到有意思的时候,”尤利西斯捏着杯侍者送上来的酒, 当时就一口喝干,现在只是空高脚杯, 搁在手里慢吞吞把玩着, “淘汰赛越到后面越有意思,这些人还在试探阶段。” 希瑞尔半翕着眼睛,静默得端坐在那里,以尤利西斯的角度,都不清楚他到底是在看屏幕还是觉得没意思所以小憩着。 “不过这一届的成员都很不错的说,”凯猛然直起腰,摸摸下巴,作出一副精英的模样评点道,“果然是因为这次个人赛背后有猫腻,所以派出的都是顶级的佣兵么。唐不来真可惜了……说起来,其实菲尔特跟西蒙未免没有一拼之力,四年前他还年幼,如今可是到了顶峰年纪啊,梅森、修纳多、弗罗斯特、塞壬,都可以冲击前三,还不知道有没有黑马……” 凯跃跃欲试:“暗营不禁私斗的啊,为什么就没谁惹一把呢。”原本还是挺天真善良一青年,跟尤利西斯谈论得多了,早被他的思想带跑了。 一进暗营,彼此就是对手,哪怕结盟都得担心着会不会与虎谋皮。赛程中可以不折手段,过了这时间,性格再暴躁的人,都得掂量自己所做会不会引起过量仇恨。所以如果不是到了你死我活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地步,私斗的可能性绝对小到几乎没有。 等等!尤利西斯眯起眼睛,从身后抽出个平板,翻了翻几张表格,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凯好奇得探过个头来。尤利西斯也不避讳,给他点了点自己看的一个人名。 “茉……茉莉?”凯眨巴眨巴眼,“谁啊?” 尤利西斯划了划屏幕,翻页,忽然想起什么,仰起脖子往后看,能见的大厅扫了一圈,又把脖子缩了回去:“蔷薇的老大现在还没来?” 凯说:“来了。又走了。前几天在后台看到他与评议会的几位在交谈,没敢打招呼。” 北极星受邀作这次暗营的数据评估,他在后台经常跑,从来没有比这次更多得亲眼见到灰道那些大人物,颇觉兴奋新奇。但看多了,觉得也就那样了。就像先前他抓耳挠腮得就想亲眼看看银月公爵啥样,敬仰了膜拜了也就抛脑后了。 “蔷薇这次的侧重还是难看出来,家大业大的,”尤利西斯猜测道,“不过几个顶梁柱有大半都已经在这里倒是真的……你想问我为什么看的不是修纳多他们而是这个女人?”他半张眼睑罩着澄黄琥珀般的眼,有种奇异的高深莫测,“因为我忽然想起他们会用什么方式把这女人推进决赛。” 凯认不出茉莉,说明在他眼中,这女人并没有特殊或是强大到叫他这位情报组织首脑记住。他使劲盯了半晌,还是没印象:“哪冒出来的新人啊,蔷薇这种组织,出了能入我们档案的新秀我绝对不会不认识,上个月我才扫过档案库。” 逆袭的欧石楠_113 “因为茉莉是智者。” “……”凯猛然抬头,将信将疑,“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能会有进个人赛的智者!他前段时间才大致了解过所有已成名的强者或者极有潜力新秀的情报,天生过目不忘,所有信息都像是电脑储存般存放在大脑里,只要看到过他就一定有记忆。难道真的是智者?可是……在任何情报组织内部,智者的等级都是要比佣兵高的,智者的档案他更是定期扫,没听说蔷薇最近有新秀智者冒出来啊。 “现在这人在蔷薇中的位置还是外围成员,北极星内部都没归案情有可原。”尤利西斯叹息道,“但她的身份实在有些问题。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她的布局能力绝对堪称惊才绝艳,走的是‘机械者’罗伯特那种绝对团队至上的路子,事实上,我都搞不懂这样的一个智者为什么到现在都低调成这样。” “是智者来个人赛干什么?”凯忽然眼一亮,“难得是全能型的?单兵也很强?” “绝对是个体力废,”尤利西斯蓦地停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点了点身侧的希瑞尔,不知为何总想笑,好悬才忍住,继续道,“最多就是普通的身体素质,撑过选拔就很了不起了。” “那你为什么说她能进决赛?”凯咋舌,“第一轮淘汰就过不了吧。” 尤利西斯又把刚才那张图式拉回来,指给他看:“这一区,蔷薇出身的就有三个。个人赛虽然很少有合作,但同一组织的天然就是同盟。” “你是说……用牺牲个人成绩为代价把她推上去!”凯一拍脑门,“淘汰赛是积分制的!”他很疑惑,“至于么?这女人有什么特殊价值?” “蔷薇似乎是想将她推进骑士团。”尤利西斯皱眉道,“虽然侧重在个人赛,但团队赛也是有参考价值的。她的团队在后者中定然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而她只要能进后半场,凭蔷薇的后台操作,骑士团有她名额不是难事。至于为什么是她……还在查。” 凯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按照他的脑子来分析,该有的信息都有了,生平什么的却没说,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查不到。阴影世界多的是没有过去的人,正如尤利西斯本人一样。 这女人真有意思。凯想着,茉莉,蔷薇,到底是怎么回事,蔷薇花这么大代价,甚至打破暗营个人赛原有的竞争理念,玩着手段也要将这女人送进骑士团的目的……蔷薇到底在她身上投了什么筹码? “等等!这女人哪里惹着你了么,怎么你这样关注?” 尤利西斯把平板关了塞回腰后面,拿拎在指头上摇晃的高脚杯碰了碰扶手:“你知道么,有种直觉,某个人的存在会坏事的直觉。” 坏什么事?凯用冒星星的眼神问道——他的直觉也告诉他这里似乎有有意思的玩意儿。 尤利西斯对着他假笑了一会儿。无视凯伤心欲绝的眼神,闭上了嘴巴。 这两个人的交谈,希瑞尔一直没插嘴。他也没将脑袋抬起来,没有扭头看尤利西斯。 他一直在想先前与查理德的交谈。 * 淘汰赛开场好几天了,查理德在会场晃一圈找过存在感之后,忙着跟联盟谈判,闲下来就皱着眉想希瑞尔的那位朋友到底哪里不对。然后某天终于把希瑞尔逮到。 “尤利西斯。”希瑞尔缓缓道,“我的朋友。” 我知道,朋友少所以很看重是吧,查理德默默想。那双澄黄色的眼一直在他脑海里打转,尤利西斯并非那种很英俊的长相,面貌也没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人种特点,五官如西方大部分人一般立体,笑起来神情和煦明朗,也根本从外貌上看不出年纪,可查理德始终想不起来到底什么地方叫他一直记挂着。 “他是……哪里人?”查理德问。身份大致知道,一个灰道组织的首脑。 希瑞尔默默盯着他,说:“我不知道。” 互相对视了片刻,查理德强忍着不扶额。好吧,阴影世界很多人没来历,但是作为朋友难道真一点都不清楚?不过希瑞尔既然说了不知道,那就是真不知道。他清楚希瑞尔的性子,不想说就不会开口,要他说谎根本没可能。 “我总觉得,我总觉得……我似乎……”查理德紧紧皱着眉,“大概是哪里在见过他?不对。不可能见过,那是什么……”他快被这种说不清楚的感觉逼疯了。 这货到底想说什么?希瑞尔盯着他看。 查理德从头开始想,到底第一印象的怪异是从哪里开始的。有的时候人总是会有一种错觉,对于一个陌生人,你在报纸在电视或者某些媒介上一直扫过他,但又从没投以关注,当你某一天真的与他见面,你总觉得自己以前就见过他。 是脸!查理德忽然想到,那种莫名其妙之感是从他的相貌引起的。 那么,他的脸到底哪里奇怪? “照片!”查理德一拍大腿,茅塞顿开,“我以前见过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希瑞尔问。 蓦地想明白就有些兴奋:“有些年了,摩纳哥亲王夫妇的金婚纪念典礼,当时我曾看到过苏珊娜王妃的那本相册。”他沉默了一下,未经主人允许,那种放着私密照片的相册其实他不该看的,这样失礼的事说起来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当时是菲碧小公主偷拿了相册,在花园翻,我与小公主打招呼,正巧看了几页照片。” “尤利西斯的?”希瑞尔微微蹙眉。 “不是,是一个女人。”查理德想着,自己都有些怀疑,“他们……很像?” “似乎也不是像,”无论是相貌还是神韵都不相似,但他为什么偏偏就将两个人联系起来了呢?查理德又思索了一会儿,“是那双眼睛!”明澄如琥珀一般,只不过一个黄得淡些,一个黄得带着水蓝。 “照片里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希瑞尔忽然道。 感觉是不重要的东西,于是就直接描述了:“似乎是花园,栅栏里围着白色与黄色的玫瑰,栅栏外是矢车菊与勿忘我,她坐在一个木长椅上看着镜头笑,穿着条浅绿色的长裙,不是很美,但有一种过目难忘的气质,像是搀和着悲伤跟感恩?噢脖子上挂着个十字架,漆白的。” 查理德把哽在脑袋里的结解开之后就分外神清气爽,把这玩意儿抛开就全身心投入谈判中。 希瑞尔梗住了。 一个跟尤利西斯有类似眼睛的女人。苏珊娜王妃相册中的女人。 他的挚友来历是迷,就连他都不曾探知到一分。 他与她……有什么关系? * 克洛恩吃得太撑,在外面沿复古的栅栏散步消食。 整一幢建筑是颇为现代化的别墅,后面一大块都是花园与临时住宅。栅栏有一根一根竖起的木桩,它在上面一跳一跳,玩得颇愉快。 主场区域在另一边,里面有各种设施与训练场所。如此庞大的地域在短期内构造得这样完善,意味着很多东西其实都是从别处搬来的,不过花的代价倒也是不会少。克洛恩知道有些地方能去,有些不能去——虽然跃跃欲试得很想跟某些人类打上一场,但它很好得克制住了这种欲望,而且吃太饱其实不太想动,也不太想琢磨什么。 它出来,希瑞尔跟尤利西斯竟也无比放心。凶兽之名已经广为流传,与其担心它会不会受伤,还不如担心它会怎么伤人。 克洛恩忽然停下来,一方面是因为栅栏到拐弯的地方了,一方面是因为它看到一个人。 克洛恩晃了晃尾巴尖。 那个男人站在花圃边,正在看一丛开得很好的红玫瑰。似乎注意到来自别处的视线,扭过头来看了眼。 那个男人笑了笑。 逆袭的欧石楠_114 克洛恩扣紧爪子,它的姿态依然是气定神闲的,纯澈的蓝眼打量人时一贯的意味深长,可几乎是在它躬下身的刹那,一把枪蓦地瞄准了它。 一人一猫僵持着半天。猫晃了晃尾巴尖,男人又笑了。 克洛恩慢慢挺直身躯,索性坐了下来,歪着脑袋,一边晃着尾巴尖,一边看着这个男人。 男人把枪又插回了腰带后的枪袋,转头继续看玫瑰。 希瑞尔在自己的房间内,刚跟大洋彼岸通讯完,抬头便见着门被一只小爪子拍开,克洛恩迈着慢条斯理的步子走进来。 散完步回来了么。眸中刚带出淡淡笑意,下一秒就愣住了。 克洛恩走到他身前,坐下来,把嘴巴上咬的一支玫瑰放在他脚下,仰起脑袋纯良无辜得喵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9.12 尤利啊……中间这段是为尤利过去埋伏笔的。 有人说要彩蛋……试着码了点没码完,想想还是下次放吧╮( ̄▽ ̄quot;)╭ 噗,停更太久,所以忘剧情了啊……嗯这次应该直接更到完结的中间绝壁不会停→_→反正我是信了。 第87章 无处不在的阴影 那是一支刚摘下的玫瑰。 鲜红欲滴, 五轮重瓣,很常见的品种,边缘完全没有氧化的痕迹,枝干的截断面并不平滑, 似乎是直接折断的,希瑞尔从脚边把它捡起,被那没有经过处理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抬眸又看了克洛恩一眼, 也不知道它用嘴巴是怎么安然无恙得把这枝花叼过来的。 克洛恩坐在那里,完全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连邀功都没有, 神态像往常一样淡定到没边。希瑞尔把花先放一放,弯腰把它捞起来, 抬起猫爪子观察了一下,沾了些尘土, 但不是湿泥, 一手拎猫一手拿花走出门,伸手把猫抛给奈登,自己在沙发上坐下,问道:“它是从哪里过来的?” 奈登很明白这问题的意图,小心翼翼卷着湿毛巾给克洛恩擦爪子,一边回道:“花园,回来的时候身边没跟着什么人。” 希瑞尔是知道他这爱宠是何等洁癖的,这种毛病不是说碰不得脏东西,想当初它在艾萨克北部山林一钻就是好几天疯玩得连家都不回也没见得它有什么不适,而是它不爱舔自己的毛。 猫咪都经常喜欢舔自己的毛,一方面就是用来清洁自身,一方面则是缓解情绪的一种方式,克洛恩早已经习惯愚蠢的人类帮它洗澡擦爪,而且他习性的冷静优雅叫它心理承受能力远超同类,它根本就连舔毛都省了。正因为如此,若非必要,它都喜欢保持身体的干净整洁。 它不可能毫无来由得跑到园圃泥地里折一枝花来给他,没沾多少东西的爪子很显然彰显了这点。不过克洛恩的学习能力相当强,也有可能是见着别人折玫瑰?希瑞尔有些怀疑,是谁摘了玫瑰被它抢了,然后借花献佛得送给他?又或者是谁见着它,所以送了支花给它?可也不至于连刺都没削罢! 克洛恩舔舔擦干净的爪子,在奈登臂弯里扭了扭,纵身便往希瑞尔怀里直直扑过去。看着是大力,落到身上的力道却格外轻巧。希瑞尔顺势摸了摸它的后颈,管家见他的神情不像是对这花不待见的模样,已经从外间摸了个水晶瓶,将原本插着的香水百合丢掉,换上新的水,放置到桌几的显眼位置。 希瑞尔看了看,简约是简约了点,模样还不错,捞着克洛恩出门了。 有外观席席位的,联盟都会安排食宿,不管你需不需要。用餐如宴会自助一样,全天候准备着,住处也并不似宾馆般简单,一般都是大型的套房,按理是一视同仁的,不过多少因身份背景性格等等有区别,比方说其中一些在这个位置,跟这些有矛盾的就在另一个位置,托查理德的幅,希瑞尔跟他住的是独立成栋的别墅。 这一片区域已经算是在外围了,因为整个主场的中心必定是训练营。后面一大片都是花圃与绿化,间或掺杂着几栋小别墅,非常美观。 希瑞尔沿着克洛恩经常喜欢蹦跳的栅栏走过去,地面铺的是米综相间的鹅卵石,非常自然。克洛恩看着栅栏竟然也没从希瑞尔怀里蹦出去去踩,因为它很清楚,踩过后再求抱抱求抚摸,洁癖主人估计就只会拿眼睛看看它。 园圃中的花种很丰富,看到最多的的茶花与百合,香气扑鼻,栅栏不是笔直的,有些地方按着园圃的形状也有适当的弧形,直到在彻底拐角栅栏向两边分路的地方,希瑞尔才看到那几丛玫瑰。此时已经走到花园中心了。 玫瑰正开在最好的时候,鲜艳怒放的姿态带着勃勃生机。希瑞尔站在栅栏外看了看,发现不拐角的话,玫瑰丛的距离确实还有那么一段,若是克洛恩自己去折,必定要扑到泥土上。 “是这里?”他问道。 怀中的猫仰头看了看他,又望向园圃中,过了一会儿才无辜得喵了一声。 “什么人,”希瑞尔拿手指着玫瑰问它,“谁给你的这花?” 克洛恩半天没动弹,估计是在琢磨他这话的意思。 见过克洛恩的人都说这猫妖孽,听得懂人话。它确实极聪明极有灵性,但要说完全懂人话的说法也是不对的,宠物如猫狗都会对某些声音很敏感,例如重复得最多的名字一类,只是克洛恩因为基因、遗传或者是某些特异的细胞等原因,接受程度相对于一只猫来说格外逆天,猫词典中词汇量比起同类来丰富得多罢了。 过了一会儿,克洛恩终于有动作了。它极矜贵得抬起爪子拍拍主人的手臂,示意他稍微松些。希瑞尔就把手臂环着虚抱,就见着克洛恩抖抖毛站起来,下一秒就尾巴竖直,摆出个曲起前肢弓下身的姿势,清澈无辜的蓝眼睛一瞥,有那么瞬间尖锐凶残得如即将突袭的猛兽般——很显然,这是它想要攻击时的姿态。 希瑞尔看着有些不对劲。若是按战斗力排食物链,克洛恩绝对是极上层,连他的保镖合力都鲜少拿它有办法,希瑞尔看惯了它打架时都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态度,却是极少见它战前如此紧张小心,该是何等威胁性的对象面前,才会叫它有这么全神戒备的模样? 可要真是那么危险的人,怎么没打起来,还拿了人家的花?! 约莫是觉得希瑞尔看得差不多了,克洛恩收回姿势又蹲回去,照例用前爪拍拍希瑞尔手臂,示意他将自己抱得紧些。 希瑞尔抓着它的胳肢窝将猫拎起来,克洛恩两腿在空中虚晃了晃,两只猫眼就这么正对上他的眼。纯蓝色的猫瞳还残余着几分没消褪的意味深长的兴致,似乎现在还觉着十分有趣? 难道这货纯粹是觉着好玩儿? 它散步时,该是在这里见到一个人,那人叫它感觉到有威胁或是挑动它想动手的兴趣了。克洛恩的性子极自我,相当随性,不是随便人就能叫它放在眼里的。然后呢?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克洛恩的攻击欲望消失,它应该是看到什么觉得有趣,然后突发奇想把花叼回来给他? 大概应该就是这样。似乎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 希瑞尔把猫又抱回怀里,使劲揉揉它脑袋,又沿原路回去了。 * 希瑞尔感觉手腕上震动了下。 把克洛恩单手环起,抬起右臂看了眼手表,见某个指示灯确实是闪烁了一下,于是又放下去,在手表边缘按了几个键,镶钻的表层弹开,露出个光滑的横切面,希瑞尔拿左手食指按了个指纹,然后翻侧手腕挡住太阳光,在阴影中看到一个h以及一串号码。 停顿了几秒,他把表盖合上,转了个方向,又回去住宿的别墅。 h是灰鹞代号的第一个字母,号码是一个电话。希瑞尔拨过去,听到灰鹞因为强忍着情绪激动而有些僵硬的声音:“大人,我们找到一个线索……不可思议的线索。” 希瑞尔挂断电话。奈登已经帮他联络了他的私人飞机。 他在沙发上思考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尤利西斯的通讯:“我有急事得离开。” 尤利西斯惊讶,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衡量问与不问的得失,最后还是问出口:“什么事?” 要比定力,他知道自己或许是真的比不上希瑞尔。至少关于彼此已有默契的各自秘密,希瑞尔从未加以表示,连明确的好奇都不曾显露,而他却无法克制自己探究对方的欲望。 希瑞尔一时真没想到他会问,顿了顿,也只能回答:“我长久寻找的谜题,又出现了一个突破口,在它还未被人抹消前,我必须确认它的真实性。” 逆袭的欧石楠_115 说得很隐晦,但双方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祝你好运。”尤利西斯微微松了口气,“澳洲你是不是也很难赶上了?” “或许吧,如果灰鹞找的没错,事情确实会很棘手。”希瑞尔说。 “我会叫凯去后台顺实地录像的,到时候你也可以补上。”尤利西斯道,“只是可惜了,上回谈到你会到场,唐似乎很高兴。” 希瑞尔离开曼彻斯特,以最快速度赶到格拉斯哥。 这是苏格兰最大的城市,坐落于克莱德河西岸,被称为森林之都,因为他边境于加洛瓦森林植物种类极众多,高大建材如欧洲桦、橡树、白木等比比皆是。 希瑞尔在苏格兰皇家音乐学院附近的一家旅馆内见到他要见的人。 灰鹞略微有些尴尬:“他的情绪太过激动,我们没办法……只能采取了一些应激措施。” 昏迷在床上的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已经白发苍苍,身材微微伛偻,但是一双手包养得非常好。即使没有意识,眉宇间依然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忧愁,看他的外貌衣着显然是养尊处优惯的,没有任何为生活所迫的沧桑,那忧色更多的是种源自思想的难解之痛,这样的气质叫人印象非常深刻,猜得出来,他年轻时必定曾令无数人为之着迷。 “这是我们在格拉斯哥国际机场找到的旧档案。”桌面上各种仪器非常混乱,灰鹞从小型的接收器中拔出处理过的芯片,将一个更大的液晶屏嫁接过来,然后把芯片放进去,“时间紧迫,没办法复制,只能全部拍摄下来。” “大人您绝对难以想象真相……好吧,或许是真相的一部分。” “当年的整桩case其实从事件本身就是错误的,所有人都想找到飞机失事的原因,但是他们其实连失事的飞机是哪俩都搞错了。” 灰鹞到现在都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因为当年公爵夫妇乘坐的并非cl604,而是cl601,那架飞机也不是从伦敦起飞,然后在飞往目的地格拉斯哥的过程中失事,而是从格拉斯哥起飞回程,在半路的时候爆炸。” 佣兵偷偷抬头看了眼雇主,发现雇主仍旧坐在椅子上,微微垂着眼睑,似乎在思考什么,淡漠得连表情都毫无变化,不由得赞叹起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很久以后,希瑞尔才抬起眼,仔细盯着显示屏上的照片。有关于当时拍摄的一些卫星照片与新闻照片等,他其实大多都有看过,却是零散的,如这资料中收集得这般齐全还分门归类得标出序码,倒确实是头一遭。 “继续说。”希瑞尔道。 客厅中就两个人,按照希瑞尔一贯的标准清扫的屋子,绝对隔绝任何监听设备。 灰鹞将图片一张一张指给老板看:“这是604,这是601,其实两者型号都是604,正比例缩小604原有规格特制的小型飞机,只不过为了区分,当时印的标码随意印了个601,大人您应该知道,您的父亲若要出行使用的一直是601,而另一架604是您父亲赠予您母亲的。” 希瑞尔仍旧没有说话。 灰鹞无声吸了口气深呼吸:“您的父亲是公众人物,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受到外界关注。当时正值‘卡梅洛卡林事件’的收尾阶段,整个议会都在争吵关于法案的修正,公爵在连续多日的商讨之后因为过量的工作忽然晕倒,被送进皇家医院,于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就在伦敦,可他不在。他在您母亲那里。” 希瑞尔终于开口,声音很缓慢很低沉:“而我母亲在格拉斯哥,她在苏格兰音乐学院。由于某种不得以的原因,父亲远离公众视野,一定要寻找到我的母亲。” “因为不能暴露行踪,公爵使用的并非他的飞行座驾,而不论他是怎样抵达的格拉斯哥,当时起飞的,只有604。” 飞机在格拉斯哥起飞,父亲与母亲一起返回伦敦,然后化为灰烬,飞机连残骸都快烧没了,其内无一幸免。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架飞机是从伦敦飞出的601,因为停在伦敦机坪上的601已经变成了604。 “没有人知道当时公爵专用的停机坪上只剩下一架飞机,而路经、抵达的所有塔台数据都曾被篡改过。有一双手导演了那一场事故,误导了所有人,并试图抹消所有的痕迹。” “我的母亲为什么要来格拉斯哥?” “为了给她的老师尼古拉斯·哈曼庆生。”灰鹞的声音很轻,“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离开您父亲了。可那一回公爵太忙,她不愿打扰他,于是偷偷离开了伦敦。” 房间中死寂一片。直到很久以后,才听到希瑞尔的声音:“所以,我可不可以以为,有这样一种可能,当时该出事的,只有我的母亲。” 灰鹞看着他,眼神是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温柔:“……这正是我想予您说的。” 希瑞尔坐在那里,眼神依旧平静而冷淡,心脏却像是被烧成灰烬般,扬起来一大片轻飘飘触摸不到边际。 他的母亲,他温柔如花朵般的母亲。她形影不离得跟随父亲身边,父亲像保护着自己的眼珠子一般得守卫着她,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都知道,有一双手,一直在蠢蠢欲动得想要夺走她的生命?她偷偷离开他身边,他知道消息之后急忙赶过去,谁料到,还是晚了一步,他与她最终一起埋葬在四万英尺的高空。 是谁呢?是谁的手呢?是谁这样恨着他的母亲?是谁丧心病狂定要取走她母亲的生命? 灰鹞道:“当时的塔台信息确实被篡改过,但经历的工作人员总是有的,在事件的舆论面前,他们没有开口,威胁也好买通也好,都已经不用计较,因为他们都死了,在这些年中因为各式格外的‘意外’‘非意外’死去——可就是因为所有人都死了,才显得那么可疑。” “可是,还有一个人是知道飞机失事的所有过程的。” 希瑞尔缓缓接道:“尼古拉斯·哈曼。” “他没死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弟弟,西城最大黑帮的教父帕特里克·哈曼。”灰鹞道,“连那双看不见的手都不愿得罪这个男人,所以他的哥哥得以保全性命。再者,那双手太自负,认为放任尼古拉斯·哈曼活着也不会有暴露真相的顾虑,所以,他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可是这么多年来,尼古拉斯从未放弃过一天寻找爱徒死亡的真相。” “他确实找到了一些东西,顺藤摸瓜,我们发现了机场那些绝壁的旧档案,其中一封,便是这一桩。” “与他谈谈吧,他知道的,应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作者有话要说:  9.15 呵呵,做完更新之后一直在网审,我没办法修改章节啊啊啊混蛋!╰(‵□′)╯ 为了补偿今天继续更新……别嫌蓝斯出场太少啊,我这不是都在铺垫么,等怒气值攒到顶点,蛇精病不出现也没办法了。 有人说我或许不该写暗营啊灰道啊这种东西应该更现实点,可这是基本设定啊,这文架空现代的世界观〒▽〒,没有这些我大部分人物设定都不存在了,而且写了这个,我底下的情节才能展开啊,→_→可能某些转折有点突兀……但我真的努力设定了…… 真的没打算详写其中发生的事,我前面做了那么多铺垫,其实有人猜到了,要写的是茉莉。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这女人,放心她只是身份有些特殊,蠢作者对她没有任何偏向。 第88章 被埋葬的故事 尼古拉斯·哈曼, 一位极低调的音乐大师。 在格拉斯哥最阴暗的角落出生,无论何等繁华的城市都会有一些黑暗肮脏的地方,这里是被抛弃的所在,当年的西城便是位处格拉斯哥西边的贫民窟, 越是穷困潦倒的地方越是能滋生出丑陋险恶之物,而那就是这位著名的作曲家、音乐教育家成长的地方。 尼古拉斯还未长到能记事的年纪,母亲就跟着别人跑了, 而他父亲长什么样他压根就没见过, 据他的回忆录所写,似乎就是忽然之间,他发现破败的砖屋就剩下了他与刚出世的弟弟, 于是那个自己都还只知道咬手指流口水看着狭窄天空发呆的孩子,一眨眼就长大了。 十几岁的时候, 他就卖过报拾过荒擦过鞋做过码头工当过厨后帮工,每天把在街头跟混混们打架的弟弟拖回家, 他不识字没有文化, 年纪小连粗活重活都干不了,除了一张在老街坊口中跟他母亲长得极像的脸外什么都没有,生活就如西城所有晦暗沉闷为生计所迫的人一般,直到那日叫他冒着大雨回家在低矮的桥口,听到一个老人躲在桥下日久天长磨搓出的洞里,吹得一支口琴曲。 很多年以后,他已经不能清晰回忆出那口琴的旋律,却还隐隐记得那仿佛一支金箭射入他脑海,在他恍然光明的身体中烙记下的刻骨铭心的震颤与感动,后来他根据记忆与漫长的人生中的经验,新谱了一支曲子,便是举世皆知的小提琴曲《曙光》。大雨倾盆还未放晴,可那明媚光耀之物已在预先他心中留下了一粒种子。 他开始长久得流连有钱人家的声乐补习班外面,在垃圾堆里跟人打架抢回半废的留声机,用仅剩的积蓄买唱片买人家不知道过了几手的破烂小提琴,用尽自己的一切触摸音律的震颤——越是底层的人越是有挣破天际的渴望,大约是这段苦难的成长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太大影响,很长的时间内,他的音乐风格就是那么粗犷浩瀚的,并没有高超的技巧细腻的婉转,却能不遗余力得宣泄曲者奏者所有的情感,像是挣脱出束缚的嘶吼,大气磅礴得叫人震撼。 他是一个传奇,从大字不识到自学五线谱写出第一支曲子,从穷困潦倒饥一顿饱一顿到偷渡去维也纳靠近他梦想的殿堂,然后遇到他的第一位资助者。他在天桥下拉琴,那位贵妇人坐在停靠在路边的车上听了他整整半个月的琴,然后再未出现,有一天她的管家站到他面前,说我的主人愿意资助您。 逆袭的欧石楠_116 他光辉的际遇由此开始。考入音乐学院,得到赏识,写出第一支广受赞誉的歌剧《亚德雷辛之王》第一篇章,他开始出入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他的小提琴拉得极好,三十三岁遇到一位名流的小姐,坠入爱河,两年不到便结婚并生下了一个女儿。可这段婚姻叫他差点陷入绝望的深渊,当相恋的爱火被彼此矛盾的各种观念消磨殆尽,年轻的小姐毅然决绝得与他离婚,为了带走他的女儿叫他几乎身败名裂,他在近不惑之年苍颓得离开维也纳,走过罗马、佛罗伦萨、米兰、波恩、慕尼黑各种城市,最后还是回到了他最先开始抛弃的地方。那时他记忆里只知道打架抢地盘的混混弟弟已经成了格拉斯哥最大黑道势力之一的教父。 两兄弟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才华,哥哥在音乐上,弟弟却在权谋。帕特里克·哈曼凭着他的一己之力,将西城这个有名的贫民窟改造成了坚固如铁通般的黑道势力所在。低矮的砖屋肮脏的水沟整天嗷嗷叫着吃不饱的孩子已经再看不到,外人都说哈曼是满手血腥的恐怖恶狼,可只有在他“治下”的人知道,他硬生生肩负起了整一区人的生计。 当年知道留不住哥哥时,帕特里克用偷盗来的钱财送他离开了格拉斯哥,如今哥哥一贫如洗回到这里,他还是接纳并资助了他。在弟弟的帮助下,尼古拉斯在皇家音乐学院得到了一份工作,他强迫自己如苦行僧般在学院修行,正是这十年里,他创作出了足以流传后世的佳作。 希瑞尔资料才看到一半,被灰鹞等人以“非正常手段”带来的音乐大师已经醒了。用药的剂量不大,也正是考虑到老年人身体素质偏弱,醒来虽然会有点头痛但并无大碍。而且,大家都知道,这次“邀请”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否则,得知自己的哥哥无缘无故失踪消息的帕特里克·哈曼,或许会将整个格拉斯哥都掀翻天。 在等待哈曼大师洗脸清醒,慢慢从药剂的影响中完全脱出来时,希瑞尔也无意再翻灰鹞收集的资料与传记。他站在旅馆的窗户口,静静望着远处夕阳下砖红色的大片建筑群,满脑子都是母亲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到那年佛罗伦萨广场上的女孩,花朵般娇艳的美丽,这个世界却承受不住她们生命的重量,所以死神要来将她们带走。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记起过克劳瑞丝了,可以只要一想到,回忆画面的色彩依然还是如此明艳浓烈,深吸一口气都仿佛还能嗅到蒙昧在旧时的气息。 哈曼大师已经从“绑匪”口中得知这份“邀请”的目的时,满腔的愤怒逐渐消退,得知希瑞尔的身份时,他的脸上已经是混杂着激动与紧张的表情。健朗老硬的老人拍开奈登的手拒绝扶持,匆匆走到客厅抬头看,视线触及到窗边人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苍白沉寂得仿佛如纸糊一般,下一秒,老泪纵横。 “艾丽卡!” 希瑞尔停顿了一下,亲自上前把他搀扶到沙发上坐下,见他情绪实在过于激动,抬头看了眼,一个保镖上前在老人身上探了探,摇摇头示意没事,希瑞尔也就放下心来,低下头给老人倒了杯茶。 哈曼大师还在不停流泪,垂着脑袋似乎觉得不好意思,看到希瑞尔的举动,连忙抬手有些受宠若惊得想要端起茶杯,但是一双手颤抖得很厉害,完全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僵直连弯都弯不拢,在茶杯即将倾倒的一瞬间,被希瑞尔飞快得挪到一边,哈曼呆呆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眼泪流下来都要把胡子给打湿了。 他曾拉得一手好提琴,钢琴风笛都不逊色,但叫他的生物迈上巅峰的,却是他的创作。因为那年当他回到格拉斯哥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不能碰乐器,所以他作为作曲家、音乐教育家而存在,却不是年轻时候叫维也纳都鼓掌过的提琴手。 希瑞尔坐在他对面,耐心得等待老人平复心情。灰鹞与奈登等人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客厅。 “孩子,你与艾丽卡……与艾丽卡,如此相像……” 希瑞尔想,这位老人跟母亲之间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往事。可他年少时似乎从未听母亲说过有这样一位老师存在?不过,母亲是会风笛的,苏格兰风笛,这样想起来,似乎确实是有那么些兆头?记忆里他曾询问过母亲,法兰西上流社会勋贵的女儿,大多走的是传统路线,学的是钢琴与歌剧,连提琴都很少,为什么母亲会风笛呢?当时她笑着说,因为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呀。 希瑞尔从未细想,但此刻却恍然大悟,母亲口中的老师,便是这一位。 对于父母死讯的线索梗塞在他心头,迫不及待得想知道细节,可就在这种时候,他觉得提起那桩恐怖的事故都是罪过,这位老人禁不起太大的刺激。 他说道:“您……与我的母亲,是怎样相识的?” 即使伤心地控制不了泪水,哈曼大师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神采。有些相遇,美好得哪怕深处惨痛的地狱,只要一想起来,仍旧会觉得欢喜。 “是在南锡,斯坦尼斯瓦夫广场,”法国的南锡,离巴黎不远的大城市,而闻名于世的斯坦尼斯瓦夫广场是被称为世界上最精致的城市广场,老人的神情充满回忆,苦涩又甘甜,痛苦又欢欣,“那时我被迫离开维也纳,几乎身败名裂……我前妻甚至不允许我看一眼我的女儿……我像很多年前一样,穷困潦倒得流浪在各种城市,走走,停停,看看,像个街头艺人一样靠手艺糊口,然后在南锡遇到一个少女,她蹲在我的琴盒面前,听我拉完《沉思》,说嗨,你为什么要哭呢?” 当时他并没有流泪,他的脸犹如所有历经沧桑被岁月浸染得麻木的人一样,沉默而黯淡,他走过很多地方,走到那所谓音乐之城的藩篱之外,看到这片广阔的大天地,可他的心已经封闭而没有活力,曾几何时大气磅礴震撼广野的乐音,也只剩下苍颓的泪水。 麻木得活着,麻木得前行,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少女,说嗨,你的琴为什么在哭? 老人讲着讲着自己也笑起来:“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母亲——艾丽卡年少时,也离家出走过。” 她离家出走来参加她最喜欢的影星的追悼会,在灵前放了一束白菊,随哭泣的人群往外走,呆立了一上午之后离开,不知道去哪,路经广场时听到一只曲子,歌剧泰伊思的幕间曲《沉思》,十九世纪法兰西作曲家马斯涅所作,她很喜欢歌剧,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会将这样一支宁静悠远的冥想曲,拉成火山即将崩裂前幕天席地都是灰烬的哀恸。 “那天的收益不好,我用琴盒里可怜巴巴的钱,请她吃了晚餐,我还记得那个小餐馆上的是鹅肝跟鳕鱼排……我想那是她一生吃过的最难吃最不新鲜的鹅肝和鳕鱼,但她依然吃完了,并笑着对我说谢谢招待,”老人的目光怀念而怅惘,“艾丽卡……她是真正的贵族小姐,美丽,温柔,高贵,坚强,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是离家出走,我以为她只是想体验一下这样的生活,我与她一起走过法国的很多城市,我拉琴,她唱歌,赚了旅费继续往下一个城市,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着迷得几乎以为她就是我的女儿。” “母亲也是如此尊敬爱戴您的,我想她一定愿意称呼您一声父亲。”希瑞尔轻轻道。 哈曼大师又是老泪纵横,含糊得点点头:“我教她风笛,她的第一把风笛,是我给她买的,我卖掉了我的挂坠,那是我女儿出生时特地打造想赠予她的,可后来被我的前妻从我女儿脖子上摘下,像丢垃圾一样丢回给我……那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我用它换了一把风笛,送给艾丽卡,她学得好极了,真的好极了……” 他把头埋进僵直的手掌,整个人都在发抖。眼泪从苍老的指缝间流出,希瑞尔仿佛也能感觉到那灼烧的热度。后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确实也流泪了。 到这里,他已经彻底明白,为什么尼古拉斯·哈曼在他的母亲逝世的那么多年之后,白发苍苍仍旧不放弃追查幕后的凶手。因为他与她之间,已经不是简单的师生可以局限,那是血缘都无法代表的羁绊。 * “是我的错,如果她不来看我,如果她不来……”老人喃喃道,情绪激荡得几乎要崩溃。 希瑞尔紧张得注视着他,预备着在他身体不对时连忙把人叫进来,但他坚强得挺过来了。他的人生一直在极压抑极苦痛的境地中,不停在得到与失去中徘徊,得到的是他已经不在乎的,失去的是珍惜也无法挽留的,命运叫他拥有了承担悲伤的能力,可这种承担过了生命源有的负荷,有时候连活着也是场折磨。 “不是您的错。”希瑞尔说,语气坚定而平缓,他伸出手,握在老人的手上,发现那手冰冷得仿佛才从地窖里冻出来,起身走到角落的衣架边,取下自己的外衣,回来盖到老人身上。 “您不要这样愧疚,母亲若有知,也会伤心的,”他说,“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老人却颤抖得更厉害,他几乎强忍着才没有嚎啕大哭。 哈曼大师缓慢得把手放下,眼泪糊着胡子,因为哀愁叫皱纹烙刻得更深,这叫他看上去更为衰老。他终于平复下心情,可他摇了摇头,茫然得坐在那里,像是连忧伤的力道都被抽空了,想起过去有多么美好,却抵不过知道她已经离去的现实。 “别去查了……”他喃喃道,“孩子,你……别去查了……” 希瑞尔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第一眼看到这双眼时,它是蔚蓝的,一个如此老迈的人还拥有这样清澈的双眼,可现在,泪水将这双眼打得无比浑浊,仿佛乌云蒙蔽天空露不出阳光的景象。他在恐惧,希瑞尔心中浮现出这样的认知,可他在恐惧着什么呢? 希瑞尔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老人心中已隐隐有他来到这里,找到自己是为了什么的设想,所以才在他说出“凶手”两个字之时,立刻反应过来该怎样告诉他。 “我找了很多年了。”希瑞尔轻轻得,缓缓的说道,“或许拥有得太多,叫神祇都要欣羡,所以它总要收走我最重要的东西。很多年来,我的梦中就只会出现那些旧时的记忆,越是美好,醒来就越是可怕。可我一直找不到线索……就像有一双手,将一切都抹去……您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个人。” 希瑞尔笑了一下,很淡很淡的笑容,他已经忘记了怎样才能开怀大笑,或许,在那渺远的记忆里,只有幼时在母亲怀里才能笑得那般自由,自他迈进王庭之后,繁重的规矩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他逐渐变成一块完美的石头,摸摸自己的心都不知道它会不会跳动。 “所有人都瞒着我,试图跟随着那些秘密一样被埋葬,以为这样,就什么都不会再被揭开。外祖父逝去的时候死死抓着我的手,流下的泪水几乎打湿了枕头,可他什么话不说,硬生生咽下最后那一口气。我在医院躺了一年,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像是植物人一样,整日整夜想着他们的脸……您还记得布莱兹吗?半个月前,我刚送别他。他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为了不让我知晓幕后的真相。” “我知道您不愿透露,同样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可是,我已经做了更危险的事,就像踩在钢丝边缘,一个不慎就会落下去粉身碎骨。执着太多年了,所做的一切都想探查到那最后的谜底,已经没办法收手。” 希瑞尔说着,很轻柔的声音,似乎怕说重点就惊动了什么:“您知道背负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或许会活得很自由很快乐,可我知道了,我想,或许这已经不是仇恨,而是执念,为了彻底解开它,为了不让再多无辜的人因它而被埋葬。我不敢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必须在所有人面前伪装自己,恐惧着那些会伤害我伤害我身边之人的东西……” “这是我的罪孽。”希瑞尔眼中噙着泪水,但这一次,他没有叫它落下,“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因为我始终不曾放弃追寻,所以那些仅剩的人们也选择了离世,现在,已经是那些无辜者。如果您真的不想说,我不会逼您的,因为我不想连您也失去。” “很高兴能听您谈起母亲的旧事,抱歉……我今天说了太多的话。” 他真的说了太多的话。那些话他一直压在心底,连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他真的很高兴还有哈曼大师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至少叫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可是,看到这位老人,他才慢慢明白他对待布莱兹有多残酷。不是后悔,而是懂得了珍惜,如果这交流要以命作为代价的话,他宁可放弃这样的探寻,哪怕为了谜底真的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牺牲的也只是他,而不是这些为了他以命作抵的人们。 他不怨他们。即使他们叫他背上了终身都难以谅怀自己的罪孽。为那谜底死去的人越多,他越是痛苦。可痛苦着,也不得不追寻到最后。 “艾丽卡啊……”老人哽咽得几乎从喉咙底部发出的喟叹。 希瑞尔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手帕,递给他。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落泪的声音也会这样重逾千斤。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忽然被打破。房间里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进来。”希瑞尔说。 某保镖打开门,把脑袋探进来:“老板,有访客。” 逆袭的欧石楠_117 旅馆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太好,似乎方才确实听到外间有动静?只是房内的两人都沉浸在深沉的哀伤与怀念中,并未刻意去注意。 希瑞尔略微一想就知道来的是谁,他站了起来。果然,门被打开,灰鹞先闪进来,紧接着是两个黑色西装的魁梧大汉,一人把持着门的一端,一个矮小但十分威严的老头拄着手杖慢慢踱进来。 他的视线扫了客厅一圈,最后落在希瑞尔脸上。这位阁下与哈曼大师的面部轮廓有些像,但因为精神气质的不一样,看上去仿佛没一些相似。老哈曼穿着燕尾服正装,挺直着腰板,即使长得略矮,看上去依然器宇轩昂。那是种常年处在高位养出来的尊贵与威严,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气,这是怎么洗也洗不掉的。 他的视线没有转移,下巴却是微微一侧,两个西装大汉互相对视一眼,很顺从得出了门,希瑞尔看向灰鹞,灰鹞点点头也跟着出去,顺手带上门。 帕特里克·哈曼走到希瑞尔对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哥哥,又把视线收回来。 “希瑞尔·莱欧克·艾尔玛西亚。”希瑞尔伸出手。 “银月公爵?”老哈曼低低说道,扯起脸孔笑了笑,把手杖换了一只手,也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声音略显嘶哑,“帕特里克·哈曼。” 黑道握手并交换名字,表达友善的意思。 希瑞尔看老哈曼落座,才缓缓坐下。这种尊重是基于对年长者的尊敬,更何况,还有哈曼大师这一层关系在。他是母亲最尊敬的老师,也算的上是他的长辈了。 老人还在抹泪,边角纹着紫罗兰花案的白手帕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老哈曼无奈得伸手抽出自己的手帕,给哥哥递过去。 哈曼大师抓住胡乱抹了几下,头埋得更深了。 “你的性格……像你父亲。”很长时间之后,老人低低得说。 “艾丽卡总是无忧无虑,不是她不知道忧愁,而是她不曾叫忧愁污染自己的心……她看所有的事物都喜欢看美好的方面,就像一朵花,即使被大雨打痛,也能马上沐浴着阳光微笑,”老人终于抬起头来,“温柔得像天使一样……你的外祖父将她护得那么紧,你的父亲珍视她如同看自己的眼珠……可再美好的事物都抵不过宿命。” “是谁?”希瑞尔问道。 “有三股势力。一方来自民间,一方在政府上层,一方来自境外。”哈曼大师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看上去又颓老好几岁,“所有的人……不管做的是什么,目的都或多或少在埋葬事件的真相,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辨别清楚那些人不是一条路上的,可惜发现得太晚了,还残留的线索已经不足以叫我确认真正的凶手。”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老哈曼嘶哑的声音,“还怨我不让你离开格拉斯哥,你只要离开一步,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你的尸体!” 老人垮着肩膀,慢慢道:“我只能尽力还原当时的事件……在飞机上动手脚的,是第一股势力。某个隐藏极深的极有权势的大家族,或许是你父亲的政敌,飞机失事后,极力清除痕迹的除了第一股势力,还有来自政府的一方,不,不应该是政府,而是更隐秘的渠道,例如秘情局什么,他们在政府中有声筒,所以看上去第二股势力是来自政府……而这许多年来,一直在暗处将仅剩的细节一一扫清的势力,是我最看不懂的一股,它似乎并不是恶的一方,它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任何人,但偏偏做的也是清扫痕迹。” 哈曼在黑道拥有极大的势力,但总有些地方是他们无法展开手脚的。政府能容忍老哈曼的存在,一方面是哈曼拉上了整个西城做后盾,一方面是它并未有危害到人民与国家的行为,就像西西里岛相对于意大利的地位一样,核心藏在谁都摸不着的地方,而暴露在外界的已经洗白,就算是要动手也抓不到马脚。老哈曼不能与白道起太大冲突,他又要护着哥哥的安慰,这代表他们要查事情,并不能大开大合得切入中心。 “第一股势力,是赫克里多姆亚,亦或是博朗曼。”希瑞尔道。 这两个名词意味着什么,想来很少有人不知道。两位老人猛然抬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曾经也想过,‘政敌’一方面的因素,可是这一次格拉斯哥之行,叫我知道,幕后黑手其实真正想埋葬的人,只有我母亲一个人。”希瑞尔说道,“若联系您所说的,那我想,第一方势力其实也是由合作者双方组成的,其中一个,目的是我的母亲,可它失败了,因为另一个阳奉阴违,在看到我的父亲也在我母亲身边时,动了手脚叫他们一起出了‘意外’。” 希瑞尔又沉默了很久,这回,他没有忍住,落下了眼泪:“是博朗曼。” 作者有话要说:  9.16 咳咳,现在的工作意味着我每天码字只能在8点半以后……其实昨天我出门之后才发现早上更新时有说要更的,但逗比作者自己写的东西自己都忘了!!!呃是这样的,蠢作者在外租了房,有时候睡在外面,有时候回家,电脑不是随身带…… otz加更在这张吧,这张总字数不会少于7000的…… 9.17 我了个大擦!从昨晚到今天中午,一直都是文章审读没通过,不允许操作!而我看后台,明明标题后面没按网审啊,于是就出现个bug,我后台在网审不能点开,你们前台却能看到页面……我刚找了编编,才把这个给解开的。 我擦擦擦擦,这是大晋江的恶意对不对!对我的懒惰以惩罚是吧!!明明没有h(特么连男主都没出来哪来的暧昧!)明明没有敏感字为什么还给网审不通过!! 我错了我跪地忏悔我老实交代我发四以后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其实我压根不是在防盗,追过流月跟寒烟的都知道的吧我从来不干章节防盗这样的事儿,那么长的文要防能防死我,订阅对我没什么影响,真实原因是这样的,10号晚上写着写着被叫走上号开荒个boss,但是文没写完啊,灵机一动,卧槽我可以防盗!于是……就欺骗了你们……打完boss回来,补上后半章,从此我就get到了新世界的大技能! 写半章,丢上去,拿到那天的小红花!偷个懒(刷刷小说玩玩游戏什么的),然后回来补完,就算迟点也不用担心红花没有,但我没想到还有网审这回事啊哭瞎了〒▽〒偷完懒回来发现怎么文更不上了我擦……昨天吓到我了,就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审我文还不通过呢飙泪 我再也不要漂亮的小红花了(亲们看到我隔一章一朵的漂亮小红花了没有……),我再也不偷懒了(一会儿出门电脑拎着走晚上就更新妥妥的),原谅我呜呜呜呜要哭瞎了 逗比作者在这里发四,一定好好更文不闹幺蛾子!求原谅啊〒▽〒!!! 第89章 罪恶之源 若有一天叫你知晓, 你身处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那些曾施予的善意都不是出自真心,那些曾温暖你生命的情感都源于欺瞒,你为了追寻最后的谜底为了不因此伤害到他人所以踽踽独行, 可原来,你本就是孤家寡人,你曾温柔以对的人们在多年以前, 已经将你舍弃。 希瑞尔缓慢得、用力得将脸上的泪水抹干净。好像是要借由这样的力道与什么东西作了断。 博朗曼家族, 英格兰历史进程迈入当代以后的新贵,一个切切实实把握到上层权利,并借此跻身上流社会的特殊存在。它并非具备什么悠久的值得尊崇的历史与爵位, 因为它来自于下议院且扎根于此。这个家族出过好几位议员,甚至, 现任英王储妃凯瑟琳的外祖父,曾当任过英国的首相!要知道, 政府内阁阁臣, 绝大部份皆来自下院,甚至二十世纪以来,历任的英国首相除却了七十年代其中一任,也同样是下院议员。 外界早有猜测,女王为查理德王储早早聘了博朗曼家族女儿的目的,就是因为其于政治上的势力。可是与王室联姻,对于博朗曼来说却是一笔立场上的重大失误。固然,它家的女儿,现在是王储妃,未来会登上英王后之位,但这带给博朗曼的政治收益,却远没有损失的多。 这个家族,一直以下议院的出身定位自己,它所代表的整个利益集团都是下院的,与王室结亲却意味着它在向贵族利益团体靠近,这会叫它失去很大一笔下院中的声望。就算王室很尊贵,王室暗底下或许是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但君主立宪制在当今的大趋势,王室就是作为吉祥物而存在,宪法只会不停削减王室的权利,一个王后的虚名有什么用呢,所以要稳固博朗曼如今的政治地位,它原不该与王室定下这一桩婚约的。 在那瞬间,希瑞尔想到了太多的东西。女王,维拉妮卡,查理德,艾伦,一张张脸或明媚或阴影,在他的脑海中不停旋转,他想起温莎王庭黄昏时的钟声,那似乎永远走不完的冗长走廊,想起女王的待客厅,想到幼年时女王弯下腰搂住他时落下的眼泪……然后心脏在极致的抽痛之后,反倒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空荡荡得仿佛一切都已烧成灰烬。 “博朗曼是王室的姻亲,早在很多年前,女王就给王储定下了博朗曼家的女儿凯瑟琳,”希瑞尔平静得说,只要他愿意,他永远能维持着面貌的冷漠沉着,“王室与博朗曼的合作关系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深。可是,为什么博朗曼愿意结这门亲呢?所有媒体都在鼓吹这是双赢,强强联合的双赢,可在政坛的潜规则,越是拥有政治力量的家族越是想跟传统贵族势力划清界限,博朗曼这样的下院大家族,是什么原因促使它折损声望与权利也要答应这样的婚姻?” “一个把柄,天大的把柄。”老哈曼的手放在手杖柄上摩挲了很久,才缓缓将杖放下,过了一会儿,又过去摸一摸,又放下,脸上渐渐浮现出一股浮躁。 然后他回头冲着门口,喊了一声:“麦克!” 门很快被打开,刚才其中一位彪形大汉走进来,叫了声老板,就把手里的雪茄盒打开,放在桌几上,老哈曼探手挑了一支,让手下点燃,就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他慢吞吞把雪茄放在唇边叼起来,手很稳动作很慢,但总有股他正在哆嗦的错觉。缓缓吐出个烟圈之后,老哈曼咳嗽了一声,嘶哑道:“女王手上有博朗曼的把柄,所以它不得不答应。” 什么把柄呢?联系时间推断,只有当年那桩残酷的飞机失事案件,杀害英格兰大公爵夫妇的罪名,能叫那样的大家族投鼠忌器,得了女王的包庇才不得不绑到女王的船上。 哈曼大师是标准的音乐家头脑,他不懂什么政治权谋,哪怕是一些讲述这种命题的歌剧作品,他也只专注其艺术性思想性,所以他听不懂这两个人话中隐含的真意,他只是冥冥得出了一个认知:“艾丽卡是……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老哈曼闷闷得抽着雪茄没说话。希瑞尔给自己倒了杯茶,翻转茶杯,也给两位哈曼倒了一杯,推过去。他缓慢得喝完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我的母亲有……仇家吗?” “怎么可能!”哈曼大师道,表情有些愤怒,“艾丽卡……那么善良美好的孩子,谁舍得伤害她……”他说着自己也愣住了,然后神色就茫然得忧伤得,慢慢又埋下了头,“她没有。出嫁前她未离开过法兰西,出嫁后她一直在你父亲的身边……艾丽卡会给我寄信,每个月都会寄……怎么会有人想要她死……” 希瑞尔抿着唇,他轻轻道:“那么,我出生的时候呢?” 他说:“我知道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其实不在白色城堡——那个时候我母亲在哪?那个时候母亲有给您寄信吗?”他想起他在母亲信笺中发现的事实。 逆袭的欧石楠_118 “她没有,”没等哥哥想起来,老哈曼已经说道,“你出生那年,你母亲有近五个月的时间没有给他写信。” “她在哪里?” 老哈曼没有声响,过了很久,哈曼大师才道:“洛桑尼克疗养院。”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希瑞尔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瑞士的洛桑?日内瓦湖之北?” 哈曼大师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那才是你的真正降生之地。” “为……什么?”那个疗养院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者有什么独特意义?为什么母亲不在艾尔玛一贯的金盏花乐园中生下他?她为什么会离开父亲?在那五个月的时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不知道。”这回又是老哈曼接过了话头。他没有再抽雪茄,只是静静看着它燃着,要说像他这样的黑帮大佬,像个普通老头子一样坐在这里,和和气气得与人交谈这么些已经被埋葬的对他来说毫无关系的事,确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希瑞尔的身份不同。这孩子的母亲艾丽卡是哥哥最看重的人,老哈曼一生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那些年他看艾丽卡也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后来发生那么惨痛的事,在努力维护自己唯一的亲人帮助他查探那些真相时,不知不觉,也将那个逝去的女孩放在了极重要的位置,现在她的儿子寻上来了,他看他也像是在看着自己家的孩子。 “你问这些,与你母亲离去的真相有关?”老哈曼问。 “我不确定。可若是我母亲一生都是那样安宁平静的话,那么任何与她平时作风不符的事,都有可能预示着什么。”希瑞尔低头盯着那只空了的茶杯,“我……或许已经猜到大半的真相是什么了,所以我要找到证据,证明我的一切设想都是对的。” “即使……”老哈曼把手松开,把不知觉捏扁的雪茄浸进身前那只茶杯里,“即使你要面对的是你注定无法匹敌的……庞然大物?” 博朗曼与王室关系密切,或者说,给博朗曼撑腰的,便是女王陛下。无论动机是什么,在那架飞机上动过手脚的,必定有它一部分。可光凭着博朗曼自己,是无法将痕迹抹消得那么彻底的,为什么王室势力能反应得那么迅速,帮博朗曼擦屁股呢? 老哈曼不是他哥哥那样天真的脑残,他想得更阴暗,更残酷。如果……也有王室中人参与了那次事件,王室反应迅速其实是在为自己的那方面收拾烂摊子呢? 彻彻底底的……狼狈为奸。谁能想得到呢。 老哈曼又打开手下放在桌上的雪茄盒,拿起一根,自己点燃,然后缓缓递到嘴边。 “我停不下来了。”希瑞尔长长得吐出口气,“我失去太多东西了,不讨回来,我怎能甘心?” “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你就不怕多搭上一个你?”老哈曼说。 “它已经错过在我最弱小的时候将我埋葬,您以为,现在它还能做什么?”希瑞尔勾了勾嘴角,声音依旧是平缓的低沉的,“瞒着我的人若是出自善意,我理解却无法接受,我有自己评判的标准,也有绝对维护自己的能力。若是出自恶意,那我会将它们一个一个揪出来,至少,无论那些势力,如何博弈,都别想再碰到我身上。” “好孩子。”老哈曼的雪茄抽着抽着,人就镇定下来,又把没抽完的雪茄浸到茶杯里去了,苍老的脸孔一耸一耸笑起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哥哥,情绪丰富敏感的老人似乎也听懂了什么,但他只是温柔而沉默得注视着希瑞尔,什么都没有说。 “我……这次来访会对……” “不会。”老哈曼粗暴得打断了他的话,扯起一抹笑,看上去有些狰狞,“你只要顾好你自己。没人能动我们。” * 在出发去瑞士洛桑之前,希瑞尔先拐道比利时去看了维拉与他的教子戴纳。 小王子依然无忧无虑,含着手指头歪着脑袋冲他笑。 希瑞尔将他抱过来,亲昵得吻吻他娇嫩如花瓣的脸颊,小王子也不怕生,咯咯笑着回吻他。花厅中放置着白色的桌椅,桌上却不是下午茶的茶点,而是几本相册与好多凌乱的照片,康拉德刚才抱着戴纳站在一边,维拉正坐在那里归类并挑选照片。 “是年纪册。”希瑞尔道。 “是啊,这是我的,那本是康拉德的,”维拉笑道,“应该也给这小家伙准备起来了,所以我们正在选能入册的。” 希瑞尔抱着小王子坐下来。这种相册是王室不成文的习俗,从出生起开始记录,每一岁都会照相录入,直到死去。最先开始是因为王室的曝光率极高,照片与其说是庆岁,不如说是留档,以备宣传需要。后来就成了普遍的习俗,是父母在孩子出生时就给予的关怀。 希瑞尔抽过维拉那一本,开始翻。 刚出生的维拉躺在婴儿床上,戴着几乎包头的睡帽,粉嫩得脸颊嘟着,挥舞着四肢望着镜头,似乎想抓住什么。他会心得微微一笑,继续翻,大部分是单人的,也有双人的,希瑞尔知道维拉十几岁有一年,便是拉着他一起拍的,翻过几页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那是相当难得的一张全家福。 女王,亲王,王储,长公主,还有两位王子,艾伦与……威廉,尤莱亚远未出生,当的的四殿下威廉都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希瑞尔盯着女王身侧的那个女子。 “她可真美?”康拉德伸脖子瞅了一眼。 深栗色的微卷长发,与女王同出一辙的祖母绿眼睛,温莎王室的女人似乎都有着相同的眸色,而这位公主的美总带着一股柔弱,那是种朦胧而破碎的美。 希瑞尔抬眸看了他一眼,往后又翻了一页。令人作呕。 翻了几页,发现所有的兴致都败光了,停顿了一下,合上相册。又吻吻怀中咯咯笑着的小王子,将他抱起来伸手把他又递回给康拉德,说道:“可以让我与维拉单独谈谈么?” 康拉德与维拉都愣了愣,前者马上笑起来:“好的,一会儿一起用餐?” 希瑞尔点点头,看他抱着宝贝儿子出门,花厅里只剩下他与坐在椅子上的维拉妮卡。维拉托着下巴斜睨他:“怎么说?” 希瑞尔坐在那里,黑发白衬衣,冰蓝色的眼瞳在阳光下冷凝出宝石般流转的光,看起来清贵又俊美到简直炫目。维拉看他的视线就越发温柔,这孩子当年是她亲手领着走进王庭的,那时她也还年幼,可她一见他就觉得心中软和得不行,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问一个问题。”希瑞尔说道,“你别恼。” 恼什么啊,就一个问题,你要我的命也得给你啊。维拉笑眯眯:“你说。” 希瑞尔望着她,很长时间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究竟要怎么开口。连苦恼的样子都很可爱呢。然后他问:“当年你为什么选择了斯蒂夫·怀特。” 维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有几分不可思议得盯着希瑞尔,他的眼神很认真也很沉默,即使正对着她的眼睛也没有任何躲闪。维拉冷静得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先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当年就算叫家人蒙羞叫她维拉妮卡成为欧罗巴王室的耻辱,她的小孩依然什么都不问得站在她这边,他支持她相恋,支持她离婚,只要是她的选择,他都会接受。可为什么多年以后,才想到要问这个问题? “遇到一点麻烦。”希瑞尔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维拉妮卡手,低下头抵在手背上,带着如朝圣般的挚诚,“我已经不敢相信……很多人,可在此之上,我却不敢不信你。” 所以他想知道,维拉妮卡对他有多少真意……她知不知道……当年的那一桩事。 毕竟,要真思量起来,维拉叛逆那会儿其实跟父母出世的时间有几分重合,维拉跟女王从来不是一条心,这也是女王不怎么喜欢这位大女儿的很大程度原因,他是不是可以以为……可以以为,她从未变过? 维拉看着他,转动手腕反握住他的手。 “我告诉你——其实并不是多么美好的故事。”维拉轻轻道,“我对不起他,因为我从头到尾对他的爱对他的至死不渝都是伪装的,我不爱他,我甚至只想借着他逃脱温莎那个囚牢。” “发生了什么?”希瑞尔问。 “女王……想将我嫁入博朗曼。” 希瑞尔的手微微一颤,换做他不敢置信得睁大眼。 “是艾伦偷偷藏在女王会客厅的椅子后面想要恶作剧,正巧听到一些交易内容,是的,交易,他听不懂很多东西,但他听到了,女王想将她的姐姐嫁入博朗曼,他偷偷跟我说了。”维拉妮卡平静道,“就是一场交易,无论是当初想决定我的婚姻,亦或是后来给查理德定下凯瑟琳,在她眼里,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不同的是,作为当事人,我拼命想挣脱,而查理德真正爱上了凯瑟琳。” “我当然不愿意,正巧那日见到采访王室的《伦敦日报》记者,我看到斯蒂夫·怀特迷了路在我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忽然就想到了一个方法……后来,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些。” 逆袭的欧石楠_119 维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名声败坏了,女王与博朗曼像是根本没有之前的约定一样,迅速定下并公布了查理德与凯瑟琳的婚约。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交换也被许可,但我已经不想再参与属于那个王室的一切。”所以她多年“苦恋”终于得愿以偿却在结婚后才二年就火速离婚,她近乎逃跑一般离开温莎,甚至后来远嫁比利时。 维拉的政治眼光很敏锐,她看出博朗曼跟女王交易的不平衡。 “如果是我嫁,博朗曼是主导,得到一位公主能更高得提高家族的声望与地位,却不损伤他们的政治力量,有利而无一弊。可最后是查理德娶,意味着博朗曼彻底绑上了王室的船,这十分不利于博朗曼维持在下院的势力与地位。明明在这事上是我所代表的王室理亏,为什么最后吃了大亏的仍旧是博朗曼?”维拉冷笑道,“这里面的猫腻,想想就很恐怖对不对?” “我从未后悔过那时所做的一切。”维拉伸手,轻轻摸了摸希瑞尔柔软的头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际遇,可有时候人就算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只能先学着放弃……所以那年我告诉你,我护不住你了。我不会隐瞒你任何事,你要你开口问。” 希瑞尔点点头,他站起身,张开手臂拥抱她:“祝你幸福。” “会的。”维拉妮卡笑起来,“康拉德就是我底气。” “我……知道了一些事,以为我整个年少时光都是一场笑话,可是只要你是真实的,我便能原谅我的无知曾犯下的一切错误,可我不会宽解他们。”他说,“伤害虽然不曾为我所感知,可它还是存在过的,并且因着漫长时间持续到我发现的这一刻。所有伤害过我与我亲人之人,我都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希瑞尔摊开维拉的右掌,把一个硌手的东西放进她的手心,还未等她看清什么又把她的手指合拢,包在自己的两手之中,俯身轻轻一吻,挚诚如朝圣。 “再见,维拉。”他直起腰,转身离去。 维拉妮卡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缓缓摊开右手,一个戒指安静得躺在手心上。是皇冠模样的戒指。铂金底座,连绵心形的钻面,定心与底座相连的托上,是大块的鸽血红宝石。 女王喜欢祖母绿,可她长着祖母绿的双眼,却偏爱艳到极致的红宝石。 试了试,正好能戴到拇指上。 拇指的戒指,代表权力。 骄傲的长公主看着看着忽然就落下泪来。 她看着那个小孩长大,明白他的安静沉默背后一切举动所代表的含义。这是承诺,对于一件只有彼此知晓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隐秘相望的承诺。 他要去做什么?维拉从来不知道,这一刻她心中的恐惧竟会超越了喜悦。 她那样得爱着他啊! * 希瑞尔离开比利时就直奔洛桑。他到底是没在别宫中留饭。 瑞士是个很有趣的国家。它富有而美丽,全境以高原和山地为主,有“欧洲花园”“欧洲屋脊”的美称。它武装中立的历史相当悠久,自十九世纪前叶后从未卷入过国际战争,但它同时也参与国际事务,因此许多国际性组织的总部都设在瑞士。 洛桑位于日内瓦湖畔北部沿岸的中部,它是一座山城,层层叠叠的美丽房屋,沿着湖岸向上伸展,气候温和,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是瑞士的游览胜地之一。而洛桑尼克疗养院在东山脚下,离洛桑主城中心略远更为幽静,看上去融合了现代与古典的美,与整个城市的风格水乳.交融。 希瑞尔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个疗养院其实是私人所有,但除了抽取盈利外,并不对其经营方式有任何置喙,它不对外开放,只有入住疗养的人能进入。 希瑞尔眼皮也不眨:“去办套手续。” 疗养院里有个玫瑰园。希瑞尔在看到重重叠叠的鲜红玫瑰中那些黑色玫瑰时,忽然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9.18 赎罪赎罪赎罪我很勤劳我很勤劳我很勤劳bug别再找上我别再找上我嘤嘤嘤嘤 ( _ _)ノ|扶墙 主角威武雄壮!神挡杀神,魔挡杀魔,一切妖鬼蛇神来谁灭谁!其实我赶脚我套路写的很清楚了,也有亲已经分析出一半,逗比作者还很欢快地送上红包了,话说前面有铺垫的,应该不太狗血吧……反正剧透一下,希瑞尔对王室最大的报复是,他叫维拉妮卡成了下一任国王。 蛇精病:我真的无处不在!你信我啊!信我啊! 真的不是我不把蛇精病放出来啊,他顶多以利安德尔先生的身份出下场,(lll¬▼¬ )因为身份一揭露他就得瞎一只眼。 么么哒,我是爱乃们的!我会努力更新的!万分感谢白月亲与合扇亲的地雷,给你们爱的抱抱~~ 第90章 出生之所在 可能上了年纪的人们都喜欢这样优美僻静远离人群渲染的地方。年轻时快节奏高效率的城市生活吸进过太过俗世粉尘, 也会因过盛的上升欲望而经历繁重的工作折损过身体底子,而走过太多地方,看过太多的人与物,经历太多的风景与故事, 对于花团锦簇浮躁拥挤之地便多少无感,越是到老,越是会喜欢空旷廖远安静淡泊的环境。 希瑞尔远远得会见到几张摇椅, 摆在树冠荫蔽之地, 老人们身上落满枝桠间透过的光斑,眯着眼惬意得乘风摇晃。阳光正好,混杂着水域与丛林交界特意的轻灵之息, 空中蕴着草木花味与暖风的倦懒熏香,不干不燥, 不湿不润,是一种能缓缓洗尽身上尘烟的温凉。 或许是因为东边没有更多的建筑, 所以进得疗养院才能知晓这地界有多么广大。 它把山脚下的硬叶森林都圈了大半, 建筑群隐在草木林间,为绿色与繁花所所包裹,仅仅远观着便能觉察一股幽深之意,道路却是很宽广,两边是落叶的梧桐或是花树,偶有几丛喷泉卷着树荫斑驳的女神雕像,外层公寓建筑新式得多,但最中心却是翻修的旧建筑,石板路,略带法式的方形建筑,融合了现代生活品质与洛桑古城的怀旧气氛,也能晕染上几分独特。 希瑞尔到瑞士的次数不算少,但在洛桑这一带,更多的是洛桑更东直至日内瓦湖东部有度假天堂之称的沃韦小城。日内瓦湖在当地都叫莱蒙湖,小城沃韦阳光明媚,有梯田式的葡萄园和白雪皑皑的山峰环抱,大片大片的葡萄园随季节变幻而改变颜色,风光如画的村庄掩映在葡萄园中,与艾尔玛有某种程度的神似,这些年来希瑞尔一直很少回英格兰,但沃韦的庄园、城堡、教堂之间,以鲜花点缀的房舍、泉眼和酒窖,也能叫他感觉几分蕴藉。 但是他从不知道,小城不远,有洛桑尼克疗养院这样的地方。 希瑞尔想不通,母亲生他那年,究竟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就算不是按着艾尔玛的传统在城堡中待产,那也应该是在法兰西莱欧克的母家,为什么会在与艾尔玛根本不相干的瑞士? 母亲寄给父亲的信中,轻细颤抖的字迹蕴着满满的喜悦与哀伤,因他出世而喜悦,可为何要哀伤呢,连字迹中藏不住心绪而溢出悲色;哈曼大师说那一年,他的艾丽卡整整五个月未给他寄信,他们知道当时母亲不在父亲身边,可公爵隐瞒住了所有人,即当妻子与家族的每任主母一样是在金盏花乐园诞下的继承人,为什么呢,英格兰的大公爵夫人,是什么叫她与她的丈夫如此小心翼翼亦或是制造假象? 那一年,定然是遭遇了什么,所以母亲才会与父亲分开。定是有不得诉说的因果,才会演变成这好不容易才掀开一角的事实。 希瑞尔去办理前期手续时用的理由其实是弗雷德里克。简单了解了这疗养院的性质,大致观看了此地环境之后,他还真动了些念头。 这疗养院低调不显名,却有欧洲顶尖的医护人员与设施,环境好得若说是去开发旅游胜地都不为过,难得的是监管十分有利,不对入住患者以外的人开放。里面的长期住户基本都是有身份的老人,患有慢性病接受长期治疗的病人,甚至也有忙碌之余想要偷闲的权贵常年都在这里订有床位,院内分为不少区域,会根据患者的情况分配适当医护设施。 弗雷老了,现在偶尔会在法国依云的温泉疗养院住一段时间,那边固然不错,但就是太有名了,再好的地方来的人多了开放的层次多了,总会有些不便,希瑞尔觉得,老弗雷在莱欧克随主家担惊受怕了一辈子,老来会更喜欢洛桑尼克这种地方。 在大致情况为院方了解之后,按照流程马上有类似向导的介绍人员分配下来。接待希瑞尔的是一位营养师。年过中年的女士,头上已夹杂一些银丝,但是脸蛋红润,身材仍旧保持得十分苗条,笑起来很和蔼。 “老人的话,如果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症状,最好的休养区域就是北区……这里临近山林,多长寿松针与杉木,美丽幽静,空气质量最好,有专门的清泉自山上引下,也有专门构造成田园风格的庄园……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山林边缘隔有最高强度的防护网,军工制品,巡逻卫队定期往返,而且每位患者我们都配备有护理人员,等闲是不会离开患者身边的……” “年轻人活性大,更喜欢南边濒临莱蒙湖的别墅,湖面终年不冻,有游船与垂钓区域……这个简单,因为疗养院区域太大,也有巴士同行,要在不用区域内行走很方便……” 希瑞尔看得很满意。在听这位女士讲述了疗养院内的工作限阈与特色之后,更是直接拍板叫手下将老弗雷的资料转一套过来,让院方办理后期手续,尽快商谈出一套调养方案。 保镖都坠在后头,一边分神关注老板的情况一边当游客一样游览,前头两人沿着松林带慢慢观赏北区剩下的风景时,话题已经到疗养院的历史与现状。 “……洛桑尼克最先是政府出资创办的,作为一些特殊岗位上退下的人的晚年疗养之地,那时的地域当然没有现在这么大,医护也仅是一般,后来是莱蒙湖的名气大了,一些权贵看中了这环境,与政府合作,出钱扩建并改善了疗养院,很大一部分医护人员逐渐转为外聘,直到二十多年前罢,具体什么时候我并不是十分清楚,因为那时我还不在这里工作——听说是意大利的一个家族将这个疗养院买下,”女士笑笑道,“那等权势我也没法描述,至少大老板不但买下了疗养院,而且将附近的土地与森林都给收入囊中,环境不断改善,顶级专家不断聘进来,最近十多年倒是少有变动,但洛桑尼克确实不知不觉已是世界顶尖的疗养院了。” “意大利的家族?”希瑞尔有些疑惑,“就算您在这里工作,也并不了解此地的真正主人么?” 逆袭的欧石楠_120 “洛桑尼克太大了,所有的人员都有各自的系统,按照流程有条不紊进行自己的工作,我们能接触上层的机会并不多,我在这里工作近十年,得知的也仅是前辈或者同事交谈时知晓的一点,并不十分清楚底细。”女士耸耸肩,深吸了一口林间的清新气息,但说起话来很有这个年龄女士们的絮叨八卦,“至少我从未看到过大老板出现在这里。也有这样的说法,老板的初衷其实并不是为了赚钱,否则,这样庞大的投入却不对外完全开放,甚至低调得丝毫不宣传,病患知道洛桑尼克的存在都要依靠口耳相传,若非后来洛桑尼克的底蕴越来越深,在上层社会慢慢为人所知,连我们都会担心这里的盈利能不能够老板回本。” “啊我们该拐道了。”女士指指前方,“再过去就是玫瑰园,那就是另一个区域了。” “玫瑰园?”希瑞尔问道,“是怎样的地方?” “来历我并不很清楚,大概跟这每个区域的特色一般罢,是从扩建初期出现在建设图纸里的,慢慢发展就演变成了一个大园子。里面没有其余花种,就只有玫瑰。说来也奇怪,洛桑尼克其余地方是没有栽种玫瑰的,只有这园子里种,别处要用花需搭配玫瑰,倒是从园子的花房里运出去的。” 看来是很大的一个玫瑰培育地。希瑞尔听了莫名得心中一动:“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园子外区是向外开放的。” 然后叫希瑞尔看到一大片的鲜红玫瑰,有块区域,生长着黑色的玫瑰,极深的紫,深紫近黑。 “品种很多,但基本都是红玫瑰,听说内区的品种更多更稀有,可惜里面不对外开放。” 这个时候,玫瑰园里也有观赏的人,大多是兴致勃勃的情侣,大概是希瑞尔盯着人家手里拿几支花看的时间略微多了几秒,身边导游的女士笑着道:“您若是喜欢,也可以摘一些走,这里是不介意的。 希瑞尔身边的保镖,帮他去摘了一朵黑玫瑰回来。 他盯着手中品种略普通的玫瑰花,问道:“这么说,这玫瑰园的主人其实也是洛桑尼克的老板?” “是呢。”女士道,“大概整个洛桑尼克都是他的呀。” 当晚希瑞尔是歇在疗养院内,这里也有类似旅馆的地方。希瑞尔是为母亲当年在此地短暂的停留时光而来,可他现在又有了强烈的、莫名奇妙的感觉。 他第一次如此想念克洛恩——在灰鹞明确跟他表示那玫瑰园的警戒设施实在过分紧密,连他都无法确保在完全不惊动网络的前提下窥探到园内——可惜克洛恩跟着奈登回艾尔玛了,否则它肯定能派上用场。克洛恩那神出鬼没的本事连灰鹞都能为之惊叹好么。 希瑞尔一晚上没睡好,满脑子都是各种猜测。 他的母亲,洛桑尼克,黑色玫瑰。 他在即将天亮的时候头痛欲裂,短短片刻的入睡时分不断有震裂的峡谷与冰冷海水的意象出现,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往旅馆外走去。 再轻巧的动作保镖还是被惊醒,连忙想起身跟上,被他阻止了。希瑞尔一个人走出门,天色已经微明,带着泥土湿润气息的微寒空气涌入鼻腔,催得精神都清朗几分。 希瑞尔原以为这么早不会有人,可是叫他看到一个身影,静静坐在还未明昧的晨光里,不免有些惊讶。庭院里有一个长椅,铁质的,经过一整夜,应当极为冰冷,可此刻却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穿的是亚麻色的休闲西装,可以清晰得看到面料表层已经散了一层湿气,几乎润进面料之中,想来他是在这里坐了很长的时间,以致于身上都凝结了昨夜的雾气。 希瑞尔可以望见他的侧脸。金褐色的短发向后梳起,也为雾气打湿,显出分明的丝缕,面貌很好看,与他自己是不同的风格,他仰着头看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希瑞尔也不自觉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今日的朝阳正从远山与近林之上,慢慢地跳上来。 ——直至完全跳出,旭日之侧,红霞铺了半边天。 “先生!”有个年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略显焦急,“利安德尔先生!” 循声看去,年轻人匆匆找过来,看到长椅上的身影时,才猛然松口气,抹一把冷汗,缓下了脚步:“您又自己出来了!奥斯顿先生刚联系您……” 他说着顿了顿,注意到不远处的希瑞尔。希瑞尔却注意到他手上的厚茧,心中也是略一顿,是枪茧。 长椅上似乎要沉坐到天荒地老的人影动了动,站起来,看他肢体舒展的动作,正如同老化的机械重新运转一般,缓慢而僵硬。但直到他完全站立起之后,所有的生硬都消影无踪。 这位先生直接迈步往旅馆走,年轻人好奇的目光从希瑞尔脸上收回来,也连忙抬步跟着走。 希瑞尔看两人都消失,抬头看看朝阳,又看看那椅子,只觉得方才的身影像是梦幻一般。 想了想,走过去,随手脱下外衣垫在椅子上,在刚才那男人坐过的地方也坐下来。 周围没有人,他想了想,微微弯下腰的弧度,试图摆出个轻松点的姿势看看天空,略艰难,没过多久他又把自己的身体挺得笔直了。 或许母亲也曾在这里看过朝阳升起的模样? 希瑞尔曾经一直以为自己在不同场合遇到的那个与黑玫瑰有关的男人,极端莫名其妙。可或许,对方于他的熟悉是有缘由的,那个人是与母亲有旧? 作者有话要说:  9.20 咳咳,晚上现码的,这对时速800的手残作者来说真是件残酷的事。 擦,亏我上章还剧透了点,完全没人产生好奇啊( _ _)ノ|扶墙 按照剧情线,下章有戏剧冲突,呵呵,我得好好梳理……不过,看到留言,说到王位继承,亲说的确实没错,在有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考虑女性的,更别提外嫁的女性。所以猜猜看,希瑞尔最后怎么达成的目的……嘿,所以说是报复了呀……擦汗,别乱想,希瑞尔不会杀人。 第91章 情况不妙 清晨凉薄得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映照在手上, 轻轻移动指尖,光影便在掌心中流转出割裂的弧度,他想起被玫瑰花刺痛时的感觉,有很多东西在恍惚中坠链成线。 他的母亲, 紫丁香伯爵小姐,来自法兰西的贵族千金,嫁予英格兰的大公爵, 那一年, 年轻的公爵夫人怀上子嗣,因为某个未知的原因,不得不离开艾尔玛领地, 在洛桑尼克疗养院中度过了将近五个月的孕期。大概是之后不久,洛桑尼克为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家族所买下, 这个家族中一位非常特殊的人,在这一块地域中开辟了一个玫瑰花园, 如果没有猜错, 这里应当就是培育暗影玫瑰的基地——很多年后,他在意大利遇到一位拥有暗影玫瑰的神秘男人。 希瑞尔木着脸。尘归尘,土归土,若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亦不想再掀开旧时被尘封的疮痍,可他已走得太深,被捆缚得太紧,他没法忍受自己陷在那些蒙蔽的真相里,而把命交予他人之手。虽然这样的猜测确实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母亲除了父亲外……真的没有特殊恋慕者? 母亲同样是弗雷德里克带大的,在老弗雷的口中,他的母亲像花朵一样纯洁而美丽,在绽放最盛的年纪跟随父亲嫁到艾尔玛。如同上流圈子所有受人尊敬的可爱小姐一般,母亲没有任何追求者是不可能的,但其中并未有什么失礼亦或出格的人物出现,而且这些在母亲远嫁之后应当截然而止,因为他也从未听人讲述过在这一段婚姻中还有什么不和谐因素。 然而她生命中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存在呢?甚至这莫名的关系,延续到他身上。 希瑞尔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铁器冰冷近寒的触觉依然穿透到他身上,长椅就像是冰块铸造而成,他努力忽略这种能刺痛骨髓的寒冷。 在都灵的玫兰会所中,他两次遇上那个男人。对方似乎对他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执着,知道他是谁,了解他的身份地位,甚至清楚克劳瑞丝的存在,曾如此靠近得接触过,希瑞尔绝不会错认那种混合了傲慢、痛恨、强大的控制欲、甚至无法言喻爱惜(?)的诡谲复杂情绪。 可是感觉是有欺骗性的,那个男人身上太过于压抑,连希瑞尔自己都分辨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又只是对方表现给他看的,两次接触给希瑞尔的最大感觉就是羞辱,他不是会将无法得报的仇恨遗忘的人,越是愤怒越是记忆犹新,而且,那个男人又确实很年轻。 两次都没法窥见那个男人的长相,估摸一下大概体型,理应是比他高半个头的样子,身材高大却并不健壮,手部腰部的肌肉很紧实,显然是属于看上去低调瘦削但极具爆发性的类型。比希瑞尔的年纪要大,但听声音,凭直觉,最多不会过十岁。 所以说,他应该是当年跟母亲有旧之人的……子侄一类?问题是到底谁与母亲有干系!母亲那般简单的人,生平履历干净到一目了然,其中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希瑞尔不想将母亲置于不堪的境地,哪怕是任何有关风月的想象都是亵渎。那样温柔的女子,是他灰暗生命中最美丽的光色,他至始至终都坚信着,当年的公爵夫妇彼此爱恋生死不渝。 可那些种类特殊的暗影玫瑰的花语,实在太过于暧昧。 阳光照在身上渐渐得有了微薄的暖意,清晨残留的寒气已经被蒸腾得所剩无几,希瑞尔略微脱出思考,便听到人声从旅馆中传来,一切已是白昼苏醒的模样。 他睁开眼一斜视线,灰鹞悄无声息得站在离他不远处。 逆袭的欧石楠_121 希瑞尔收回视线,伸手虚拍了一下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可以来坐下。只片刻,一个身影就在他身边坐下。 “您的气色很不好。”灰鹞说。 天还未亮之前便出了门,浸染了满身清早的薄雾寒气,僵坐在这里胡思乱想半天,气色能好才怪。 希瑞尔沉默着不说话。灰鹞也不在意,手肘闲闲搁在大腿上,弯着腰仰头望东方的朝阳。比起身侧公爵阁下的端正坐姿,完全是天差地别。漫天的红霞已散得差不多,只余淡淡几率飘在天边,那轮金光璀璨的日头明亮许多,却或许在长夜中酣睡去了太多精力,光线颇温和,并未到渲染最热烈的时候。 灰鹞也在想事情。他的妹妹还在亚特兰蒂斯,灰鹞想,帮公爵解决完这档子事之后,是不是可以顺道过去先看看妹妹?特意过去看下也成的啊。 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患的病症哪怕在最顶尖的医院也只能勉强吊着命,但公爵的研究所显然是个意外的惊喜。灰鹞先前也是怕的,研究室试验所之类的地方哪怕是在灰道这类天不怕地不怕的佣兵眼中,也难免对其有些微“反人类”的认知,天知道那些疯狂的科学家为了追求所谓真理会干出什么来,不过公爵大人的人格当然值得信任,他名下的研究所也是可信的。 既然亚特兰的那位负责人阿什博士予他透露过,这一例病症很有痊愈的希望,他也就抱着最大的希望等待了,最近一次看到的妹妹,竟能简单得下地走两步甚至转头对他笑了,他知道就算病症未祛,她现状是越来越好的,于是也欣喜满足得替这位阁下卖命。 再没有比看到最牵挂的人幸福快乐更美好的事了。灰鹞一想起妹妹,连冷漠木然的脸都能软化下来。 希瑞尔感觉到身侧传来的气息如此温暖甜蜜。他缓慢得眯了眯眼,一点动作都没有,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这个男人想到什么会这样开心。 直到灰鹞从妹妹的笑脸中脱出,又把思绪陷进雇主光怪陆离的案件中,周身的气息不自觉又冷凝呆滞起来,听到希瑞尔的声音:“去查两件事。一个是买下这洛桑尼克的家族,哪怕只有个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许久才道:“还有都灵所有大家族的名单。重点是……有钱。” 灰鹞一点都不觉得这指令怪异,点点头表示知晓,起身静立几秒,见没有新的指示出来,从裤袋中摸出联络器,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就往旅馆里走。来接替他的是俩保镖,显然已经得到灰鹞先生的指示说老板这时候心情不好,看金属长椅附近没人,也就不过去打扰,远远得在旅馆门口啃早餐。 希瑞尔已经努力清空了自己脑海中的所有思绪,总觉得按先前的想法思考下去有哪里不对劲,却又着实找不到不对,于是索性从头开始想。 他发现他不该把视线只专注在母亲上,公爵夫妇之间,显然是公爵本人更复杂些!会不会有可能……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理所当然,母亲所有的麻烦……其实都是由父亲引起的? 希瑞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把眼睛闭上了。 他曾经是一叶障目,而事实上,只要想到一个人,一切看上去就都有了个解释。 能与博朗曼这样的大家族合谋,能叫女王第一时间为其遮掩,能在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之后还能保全性命,能让所有人缄默其口甚至不惜以死亡为代价也要将故去的事埋葬……这样的存在,其实是有的——多年来一直隐居爱尔兰存在感极低的人物,玛格丽特公主。 她终身未嫁,作为女王嫡亲的妹妹,大不列颠尊贵的公主,多少英年才俊任她挑选,可她一个也不曾看上眼,在她过去值得叫人作为谈资的韵事之中,最大一桩,莫过于当年博朗曼大公子对她的追求,但是以她的身份终身未嫁,这就太过了点。而且她常年都是一身黑裙,大概也就是从她避走爱尔兰之后开始的,时间线暂时不去考究,只要想到她与公爵夫妇的死亡有关,那么她的生平就处处透着诡异。 有什么能致使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痛恨到恨不得她去死的地步? 所以说,母亲出事是因为父亲,而父亲最后阴差阳错用自己的命为她作了陪葬。当两个人都归于尘土,作为唯一留存者的希瑞尔,已经不能再去怨怼任何一方。仅剩的,也只能下对幕后阴谋者的复仇。 如果真切得相信母亲就是那么干净得一目了然,没有别的追求者,没有那些狗血的纠结,那么有可能,当年母亲流落洛桑尼克,其实不是自愿的?她是被逼——或者不得不来到这里? 父亲后来隐瞒了这个事实,对所有人说他当时出生没有任何差池,她的母亲就时在金盏花庄园中生下他,会不会就像后来王室遮掩他死亡的真相一样,也是为了遮掩什么? 那么那个来自意大利的存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连父亲都不可能与意大利有什么接洽的啊,难道……还是那个女人? 希瑞尔猛然一拍椅子,手砸在金属上的反力震得他掌心发麻。他直起身站起来就往旅馆走。 两个保镖密切注意着他的动向,此刻也是蓦地精神一震,抬步朝老板走去。其中一个向另一个比划了一下,然后一个待老板走过之后折身跟上,一个飞快跑到长椅边拿起老板当垫子坐的外套,抖了抖回身快步往旅馆走。 “多查一个人,”希瑞尔对灰鹞道,“温莎玛格丽特。” 佣兵拿着通讯器的手抖了抖,他抬头盯着雇主,有那么瞬间脸孔呆滞得似乎凝结了。 这人何等聪明。希瑞尔在格拉斯哥与哈曼两兄弟的对话他虽然没有旁听,但看之后马上来洛桑他就知道与谈话内容有关的就是在这个地方了,前面俩道指令他只当是与谜底有关的线索,但是玛格丽特公主的名讳一出,他马上就想到了这个莫名奇妙的人名在整个事件中的存在感。 灰鹞如希瑞尔般,瞬间就把那许多的细碎线索串联在一起,然后,他打了个哆嗦。何其恐怖。 “前面要调查的,如以前那般,低调行事。”不能暴露调查方是他,这点灰鹞这些人的手段希瑞尔很放心,“还有一桩,”希瑞尔想说什么,但停顿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暂时就先查那么多。” 他想调出母亲当时在洛桑尼克的病例。父亲既然当年能那么对公众解释,说明他在洛桑尼克一定安排好了,但再遮掩,这疗养院里一定有线索留下。他若是直接跟院方公布自己的身份,说这代的银月公爵想要知道母亲当年在这里的情况,毫不掩饰得直接逼问,哪怕疗养院背后真的有猫腻,也要掂量一下是不是合适装不知道。 这样做,或许他能找到证据证实之前的判断——不单是或许,他有很大的把握,他还存在的那些疑惑就在母亲的这桩疗养事件中,但他不确定他能不能拿到,而且更多的,却可能打草惊蛇。 他不是说找到真相就打算叫一切都完结了的,他知道就算暴露了自己对方已经会拿他无可奈何了,可他想报复,他想为父母讨回对方该得的报应。 于是只能继续隐忍。 希瑞尔脑力劳动了大半个早上,昨晚上又没睡好,这会儿想通不少东西,就觉得又饿又困。他的作息一向规律得紧,倒是很少有这样的体会。 丢下一大堆忙碌的手下,转身打算去旅馆餐厅先拣些什么垫垫肚子,待精神好一点,再去那个玫瑰园子里看一看。 立在走廊上的时候,他听到大厅里轻渺的歌声,略熟悉,他驻足听了一会儿。想起这首曲子叫《forever》。 “……我仍然在那我无处不在/我是风中的尘埃/我是北天的星辰/天涯海角无处停留/我只是穿越树叶的一缕风/你会一直等我吗?” 你会一直等我吗。等最末一句的三遍重奏结束,希瑞尔才恍然回神,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用早餐,院方通知说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核对一下,希瑞尔带人过去。其间保镖接了个通讯,表情十分诡异,希瑞尔没问他也就没说,回到宾馆希瑞尔就知道什么原因了。灰鹞他们已经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与车队站在一起,随时都能出发。 保镖队长走上来,表情也十分诡异。说是刚才的餐厅发生一系列不明原因的爆炸,人员没亡有小伤,经过排查是线路老化出现小规模的电器爆炸原因,院方暂时性关闭了旅馆,向所有的客人致歉并赔付损失,说是马上检修所有设施,待检修完毕才能继续入住。 希瑞尔同样眼神诡异得盯着旅馆看了片刻。 这借口听上去是天衣无缝。但只要想到洛桑尼克虽大,却只有这一个旅馆,外来人住宿只有这一个选择,而且偏偏在这口子上,处理得如此简单粗暴,怎么想都有猫腻。 “走吧。”希瑞尔说,“回英国。” “什么意思?”灰鹞几个是必须在这留一段时间的,按这情况也只能先住在洛桑城里,要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希瑞尔摇摇头没说什么。他能说他此刻的诡秘感觉是什么吗? 对方在用这样愚蠢的方式告诉他,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再仔细想一想,整个洛桑尼克都是那一位的地盘,希瑞尔不顾脸面真留下了,那对方也有足够的方式抹除所有的痕迹。在他踏入这个地界的瞬间,对方已经知道他的到来。 希瑞尔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不知名的存在还在注视着他。 他的某一个想法已经被证实了。所有人都想埋葬那件事,可是有这么个知道真相的存在,他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任何举动。他似乎不是自己的敌人,但为什么有那样强烈的憎厌? 因为旅馆处的告示,很多人都在往外搬东西。 逆袭的欧石楠_122 希瑞尔走之前打算再去看看那个玫瑰园,上车前又看到早晨的那个年轻人。抱着一只大箱子,有些好奇又惊讶得盯着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9.23 啊啊啊啊,玫瑰园里有对手戏,但我写到这里还没写出来,所以只能挪到下章了啊啊啊啊啊啊这里其实有个彩蛋的被人一直惦记着,没码完,那就也下章放啊啊啊啊啊啊 果奔好难受啊啊啊就算有大纲每次码字还都担心着时间会不够〒▽〒没办法,实在太忙了,只能挪半个晚上的时间努力码字 第92章 番外二 我曾经的花儿啊, 遗失在了哪里? 1、黑玫瑰 “小殿下?” 侍女从走廊后面奔出,因焦躁匆忙的脚步在走廊上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绕了一圈却没发现小主人的身影,急促得喘了口气, 拎起裙摆又要往另外的地方去找,转了个方向,猛然回头, 朦胧光色铺陈的栏杆外, 似乎有矮矮的一道影子打在石柱上。 她愣了愣,一滴汗水从额角直接滑落到下巴,她用力眨了一下眼, 长长的睫毛将渗在眼角的一层薄汗撇开,定神望去, 见到小花园中那株白色重瓣的山茶花树花开正盛,树下绽放各色美女樱团团似锦, 正是最好的春光, 最美的夜色,馥郁又清宁的安香笼罩在此间,她的小主人站在繁花的空地上,仰着头望着一个方向。 五岁的孩子还留着软嫩娇柔的婴儿肥,白色的礼服绣着金花的边纹,浅紫的领巾打着细边褶皱为银边缎带所扣,更衬着那张脸精致至极。他有一头漆黑浓密的短发,柔软的刘海垂在鬓边,娇小的脸廓,细长弯曲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淡淡一点嘴唇犹如樱花镶嵌,他冰蓝的瞳仁在月色中莹亮得几乎剔透似银白,美得能直击人心中最柔软的部位。 小主人没走丢,侍女松了口气,不自觉缓下呼吸,这时候也回复到原有的仪态,抬步慢慢走过去,放低声音唤了他一声:“小殿下。” 白色城堡中正举办着一场盛大的宴会。小主人不爱热闹,她便如以往的每一次那样,看护着他,中途逢着公爵夫人要用东西,旁的侍女不敢进卧房取,她只好去帮忙,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小主人没了身影,连忙寻出来,一路从人声鼎沸处跑到僻静的花园,才终于找回他。 “您在看什么?”侍女微笑得,轻柔问道。 年幼的小公爵转过头,看到她,软软的声音唤道:“辛娜。” 公爵夫人的首席侍女忽然睁大了眼,她看到他手心中捧着的那支花——黑玫瑰?这枝花是从哪来的?这个花园中根本没有玫瑰花! “小殿下!”辛娜连忙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作出一个接的手势,孩子歪头望着她,很顺从得把花递给了她,辛娜一接手指便是一阵刺痛,她仔细一看,才发现花枝上根本没有去刺,焦急得握住小主人的手,见到他的白色小手套并未有被刺洞穿的痕迹,稍微定了定神,“您怎会来此?”她问道,“是谁送您的花?” 孩子的眼神纯澈而柔软,他有些困惑得眨了眨眼,又转头望着方才望的方向,抬起手指了指:“走了。”他的声音也娇嫩得似乎呵口气就能留下痕迹,“深蓝的眼睛……夜之王子。” 夜之王子?什么意思?辛娜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紧紧抓着那只黑玫瑰,连刺扎进手心都没有感觉,好半响才艰难得定下心神:“他……有没有说什么?” 孩子柔软的手好奇得碰了碰她的脸,一滴泪落下来,手指上就沾上了水痕。 “my demon,”他好奇得,慢慢绽放出一个笑靥,就像天使降临人间,又缓慢的,轻轻得,重复了一遍,“my demon。” 上帝呀!辛娜泣如雨下,痛苦又焦急得拥抱住她的小主人,把手蒙在他的眼睛前,声音颤抖又努力保持镇定:“忘掉他,我的小殿下,忘掉这枝黑玫瑰!今夜你没有见过任何人!” 我的小殿下,您不属于任何人! * 2、欧石楠 “艾丽卡,你又淘气。” 年长者低沉的声音磁性非常,柔软轻和的腔调微挑了几分笑意,更叫这声音蕴上了难以想象的性感与魅力。 书架后面缓缓探出半个脑袋。浅褐色的长发绕在水晶夹子上软软垂落至肩,一点晶蓝的宝石坠子挂在耳垂上轻轻晃动,那只永远带着笑的水蓝眼眸一眨不眨得望着公爵,细腻轻细的声音就像拂过原野的清风:“威廉,你又不听话。” 每日清晨,这城堡的公爵总会为他的夫人亲手采摘一束欧石楠,放置在枕头的花瓶中,叫她醒来的第一眼,便能见到新的娇嫩的美丽鲜花。年轻的公爵夫人便回以一支金盏花,有时放在衣帽间,放进他预备要穿的那件衣服口袋中,有时放在公爵的餐盘中,打开盘盖便是惊喜,有时放在架里的某一本未看完的桌上的哪一份待处理的文件中……今日,却在门后的把手上,反身想合上门,却蓦地停顿。 他拿起那支金盏花,清晨的朝露润泽了每一个花瓣,每一寸花茎,离枝的时间还太短,花朵依然饱满美丽得蕴含着生命力,盈盈颤立。 他抬起头,他的夫人已经来到他身边,仰着头对他笑。 于是他也笑起来,温柔得,小心翼翼得,把花插在她的发间。 “您已将它种入我心底。” 他笑着,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 * 3、薰衣草 “我好像听到……妈妈的声音。” 夜深人静,他却久久难以入睡,闭上眼,朦胧中便满是那个残酷又可怜的女人。她从未对他说过话,可他在将睡未睡之际,却模糊得见到那道人影在向他诉说着什么,声音未传达到耳廓,他的意识又转瞬清晰。 黑暗中传来一个冷漠又麻木的声音:“她在多年前已经逝去。” “不,我听到了。”他轻轻得说。 那道声音不再理会他。房间中悄然得连呼吸声都不闻,他辗转反侧数回,终究是放弃入睡,艰难得爬起来,给自己穿上衣服,然后摸黑小心翼翼得挪到门口,吱嘎一声,拉开门的时候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房间另一角,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看着他——透过月夜微弱的亮光,可以清晰瞧见那深色得几乎没有光彩的眼睛,眼中毫无睡意,漆黑如洞,冷酷漠然毫无感情。 少年冲他弯了弯嘴角,毫不犹豫转身出了门。 这是个坐落在林间的小屋。呼吸中能嗅到木制的腐朽气息与自然清新幽深的草叶泥土味道。 他蹲在一大丛茎条笔直细长缀满穗形小花的植物面前,芳香逼人,依稀瞧见是极美丽的紫色。他问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这是什么?” “薰衣草。”没有任何波动的声音,比机械稍微好点的是这声音好歹有人的声腔。 少年看了好久,对花绽放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您爱它吗?”他站起身,慢吞吞伸了个懒腰,“您看您这里,这是唯一的花,您在打理它?” 没有回答。 “可是爱是原罪。”他笑着,温柔得对着花,“它会叫人痛苦,会将人拖入地狱。” “你只需记得……” 逆袭的欧石楠_123 ——“只需记得我名尤利西斯,”他打断他的话,几不可闻得挑了挑眉,补充,“复仇者。” 耸了耸肩,转身进屋:“困死了,睡觉。” * 4、茉莉 他在广场上等待同伴。 一个小孩子拎着一篮花蹦蹦跳跳得跑过去。 脚步停止,她又倒回来,走到长椅前面,歪着头望着这个青年。 “你是……东方人嘛?”她拎着她的花篮,好奇得问道。 他睁开眼,小孩子有着金色的长发,瞳孔的颜色接近湖水绿,如同壁画中的天使般可爱甜蜜。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时间仿佛凝结在这一瞬间,谁都没有动静。 然后忽然得,小孩子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靥。 她垂下头,在自己的小花篮中挑挑拣拣,挑挑拣拣,最后抽出一支花,递给他:“送给你——”她高兴得说,“你的眼睛真漂亮!” 小孩子又蹦蹦跳跳得跑过去,跑远了。他捏着一支花坐在那里,看了眼,又看了眼,把手放下,继续闭上眼。 薇薇安扯着夏佐的耳朵气势汹汹得走过来,一堆人嘻嘻哈哈跟在后头,幸灾乐祸得看着他俩,丝毫没有替夏佐解围的意思。 走到他面前,后面探出个脑袋:“咦,唐,哪来的茉莉花?” 他睁开眼,低头看看手中的花,想了想,摇摇头,把那支花小心翼翼放在椅子上,然后直起身,与同伴一起离开了。 * 5、郁金香 “我以为你会生气。”她笑着说。 王储殿下瞥了她一眼:“生气一个穷尽我毕生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吗?” 维拉妮卡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她的丈夫,眉角微微上扬,祖母绿的眼瞳如春水般明媚,年少时肆意与张扬的姿态微微收敛,却无损她骄傲如星辰般无法侵犯令人倾倒的魅力。 王储凝视她好久,终于也忍不住笑起来。他折下腰单膝跪在地上,把藏在口袋里的花拿出来,轻轻放在她的掌心,合拢,然后俯下身挚诚得亲吻她的手指。 “亲爱的,我老想起我们小的时候。”他说,“戴纳越是长大,我便越是会梦见那些旧时的故事。梦境里,你眼里只有你牵着的天使般的孩子,无论我怎般努力都追不上你们的脚步。” 很久以后,维拉才缓缓伸出另一只手,含笑得触碰他俊朗的眉宇:“我都不知道,希瑞尔会成为你那样的阴影。” “不,是你造成的。”王储嘟哝道,“你打小就不拿正眼看我。” 他小她六岁,在她面前,似乎总也改变不了年龄差距所带来的幼稚。 那年他走路摇摇晃晃都还会跌跤时,在温莎王庭中见到的女孩却已经是亭亭玉立的俏丽。那段时光中,她所有的都给了艾尔玛年幼的小公爵,他远远看着,真是欣羡得叫它变成了梦魇。哪怕后来终于得到多年梦寐以求的珍宝,他还觉得抹不消记忆里的酸楚。 维拉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看他良久,笑得连张扬的眉角都浅浅弯起,低头,吻了吻他的额。 “我爱你,”她说,笑得很欢欣,“可是啊,希瑞尔……是不同的。” 王储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瞳深处也盈满了深深的笑意与爱。 是啊,只要接受你爱他胜于所有人的事实,爱你之心便不会再为任何事物动摇。 * 6、曼陀罗 “为什么不告诉他,您爱他?” 奥萝拉好奇得望着他们,对第一个男人这样说。 “您得告诉他您爱他,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留在他身边,您恋慕着他,很久很久了,您得让他知道,”她的声音微微拖长似咏叹调一般,深深的笑意让语调上扬得像是在唱歌,“您不说,他便永远不会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表示,他那样得信任着您啊,所以,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告诉他,您不能离开他,您渴望得到他的回应,您得对他讲明白。” 第一个男人说:“可是,我留不下来。” “您又来了,这次仍旧不进来吗?” 奥萝拉眨着眼睛,对第二个男人这样说。 “您知道的,他最讨厌蒙蔽与背叛,您注视了他那么久,既不能接受他离开你的视野,又不愿他靠近您的世界,可您还能藏多久呢?您错过了无数次靠近的机会,也失去了无数次求得原谅的可能,他是会走的啊,他总有一天会站立到你无法触摸的所在,到那个时候,您就连小心翼翼注视他都无法做到了。” 第二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无数次这样来到,又无数次离开。 “日安。” 奥萝拉微笑得,对第三个男人这样说。 第三个男人进屋,说我要走了。他终于学会了笑,然后离开,再也没回来。 “现在,轮到我走了。” 奥萝拉轻松得耸耸肩。她想她也是爱着他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那爱如此甜蜜,如此美好。 “爱是有毒的。” “真正的爱无论再隐秘,都是能被感觉到的。” “可爱比恨更重要,所以您选择原谅他嘛?” “请不要流泪,他是那样得爱着您啊。” …… “我也想明白那些您所说的,被爱就是一件幸福的事的感觉。” 逆袭的欧石楠_124 作者有话要说:  9.25 困死了原本想先睡一会会再爬起来码字,闹钟设置了三个,但蠢作者高估自己了,在晚上一旦睡去是再也爬不起来的就算有闹钟也没用……于是正眼的时候已经11点半……太残酷了。 码不完正章,于是想想还有个彩蛋,把彩蛋拉长成番外吧……于是,就是你们看到的这货。其实一种花预示着一个人,一个人的人生就预示着一种花语。 暂时没灵感了,其实还有几种花没写,我回头再添吧……关灯码字眼睛疲劳,先滚走了…… 12.8 果然尿性发作不想码正文,于是更了两则彩蛋小番外……可是写番外老是喜欢剧透,哎,只好学会一种含蓄写番外的技巧! 第93章 托纳雷特 那个年轻人抱着箱子已经盯着希瑞尔看很久, 久到再迟钝的保镖都能觉察到异样。 旅馆门口人来人往搬东西的不少挺嘈杂,这边黑色的车子一排,车旁立着些人,老板没发话就静等旅馆内收拾器械的同伴出来, 全是身强体壮气势暗蓄的大汉,服装倒是没统一,姿态也很放松, 但总有几个光眼神就透着股冷漠彪悍生人勿进的气质, 引来些注视在所难免。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老板没进车里去啊!希瑞尔不喜欢热闹场合,厌恶他人长时间的注视,最好是有个隐蔽的阴影处叫他能待着, 极少有例外,这回……老板居然在外面发呆? 不, 是沉思。 偶有人撞眼看到希瑞尔,愣上一愣是必定的, 走过去了视线还要躲躲闪闪再瞄几眼, 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哪有像这小子一样大喇喇看得连目光都不转的。 老大已经大半年没回来报到、保镖队中实际的第一把手不过前头还挂着副字的队长c,看了眼还在轻声交谈中的灰鹞等人,又瞥一瞥老板,对着手下摇摇头,警惕心却都是起了。 在某一个领域待的时间太久,对某些人身上的味道就格外敏感,因为无论怎么伪装,只要是沾过人命,气质中便怎么也隐藏不了那股对生命的漠视与不以为然,道上人总把这叫做血腥味,永生相随再也洗不去的血腥。这年轻人看上去再天真纯良,落在他们眼中也是血淋淋的。 而且,对方压根就没对此加以掩饰。用手的姿势,手指上的枪茧,展露无遗——擦用的还是双□□!灰鹞随意看了眼,冲同伴比了个手势,又继续埋头交流。 众保镖彼此看了看,点点头确定下,这位是混黑的。 一条道上一种气质,黑白最显眼,在阴影世界浸透惯的,仍会保持着对生命基本的尊重,与普通人最相类,只是气息要更浑浊得多。这年轻人貌似是通透,看人却不带情感色彩,就好像与这世界之间隔了层薄膜般,看人与看花花草草毫无两样,毫无疑问,这种人一旦下起手来也越狠,根本不会去关心无关紧要之物的生存。 探究一下眼神,不像是认识老板的,眼神里也只是透着单纯的好奇与赞叹,不过就是看得太用力了,这般凝神的注目连他同伴都有些看不过去——手上拎着的是只结结实实的工具箱,挨过来,然后两人开始交谈。 “你在看什么?”这个男人比起那年轻人来说要高大得多,粗声粗气,头发自然卷,下巴上有道倾斜的伤口,刚结痂,大约是刮胡子留下的。 “罗莉莎老说她喜欢利安德尔先生是因为先生长得好看,可他比先生还好看!”年轻人兴致勃勃强调,“我第一次看到有这样漂亮的人。” 高大男人扫了一圈,很快就警惕得皱起眉:“快走,不是好惹的!上头吩咐的事还没做完,你想被退货么?”他抬起腿作势要踢过去的模样,年轻人耸耸肩,嘻嘻笑着跑掉,走进门的时候又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代号是y的保镖眯着眼回转过来,低低念叨了一个词:“西西里”。 那边的话隔太远听不太清,但他会唇语,偶有几个音节飘入耳中,他仔细辨别了一下,大致确定下来对方来历。周围同伴点点头表示认同。那两个人光服饰就十分有特色,那样复古经典的取色搭配,虽然也有流行,但毕竟不多,只两个同样这般选择的人站在一起,就有些异样了。大概也只有一直维持着古老传统的某些地界,仍会偏好这样的质感与特色。 希瑞尔已经回过神,把视线从旅馆门口移回来,最后的几个保镖已经拎着箱子走出门。 每到一个地方,临时装卸防窃听防监控设备甚至发射干扰信号等设备是必要的,本来以为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因此做得格外完善,现在紧急撤退,全部拆下来到底是要废点时间。 车队发动,没多久就分了行道。灰鹞的人忙着查他吩咐的指令,短期内应该不会离开洛桑,几个保镖出发去机场,剩余的跟在希瑞尔身边,他还想去看看那个玫瑰园。 希瑞尔闭着眼睛,神情冷肃。是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早上还好些了的,现在又糟糕了。 哈曼大师先前与他说,有三股势力。前两者已经能确定是博朗曼与王室,那么最后一者,结合已知的信息,不用想,必然来自意大利。 它扮演的角色同样也是清道夫,全力抹消所有的痕迹,但它是以何种身份出现的呢?它有什么理由来干涉这个事件?它这样滴水不漏得潜藏于暗处究竟是在防备着谁? 希瑞尔固执得相信母亲与这些都没干系,哪怕在洛桑尼克疗养院中母亲曾与那股势力有未知的接触,希瑞尔都相信直接因素跟母亲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三位当事人就只剩下两位……问题也就是在这里,无论从哪方来看,猜测结论都有悖。 父亲的身份特殊,作为一个政客,一位掌权的大贵族,跟境外势力有关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据哈曼兄弟的倾向来看,那势力似乎并不曾为恶,那么它究竟是在帮凶手,还是只出于什么目的要将这事埋葬?而那个女人……其实低调到希瑞尔完全不曾听闻她现今的消息,当然也可能是王室刻意抹消了所有新闻,以她的身份来看,跟三者势力都有关的可能性最大,但为什么同样想象不到她曾与意大利的某个势力有关? 所以希瑞尔得查她。这是唯一活着的人,也是一切的初始与终极——洛桑尼克的主人,都灵所有的大家族,以及玛格丽特·温莎——三条线索,总有一点蛛丝马迹能叫他顺藤摸瓜抓出真相! 清晨的玫瑰园很安静。一眼望去,外面的花地只有几个穿着统一装束的花农在剪摘花枝整理成束,预备着装车运到别处,远处的花房造型别致,不同种类的玫瑰柔软的藤蔓缠绕其上,花开正好,鲜艳娇妍,香气醉人。 希瑞尔站在某个缠绕满玫瑰藤的花屋前,驻留了一会儿。很古朴的屋子,还是红砖砌垒而成,院墙外很多玫瑰都是黑色品种,底色为蓝居多。越过这花屋,就是玫瑰园内区,希瑞尔隐约能见着敏感度极强的金属网状架栏,很高的科技,终端所有的数据都能反馈回顶端模拟成像,连一只小虫子爬过都能显现在数据平台上,也极难跨越。 “弗昂瑟,失败品种。”也即法语中“深”的意思。年长者掐了朵墨蓝的玫瑰,荆条很脆弱,连稀疏的刺都显得柔软,绽放的花卉落手便挺立不在,简直就是种具现化的快速凋谢,“原本该是冰海晕染色,可惜到最后一步基因链断裂……被称为德蒙的暗影玫瑰种类至今都没有培育成功。” “德蒙?”希瑞尔莫名得觉得这个词很奇怪,“为什么取名魔鬼?” “是精灵吧。” ……不都一个意思。 老人弯腰,随手拣了个长颈瓶将掐下的玫瑰塞进去——动作看上去很粗鲁,塞花的时候显得却很小心——起身把半合的门拉大,希瑞尔眼前一亮,明明站在户外,竟觉得是里面的阳光铺天盖地涌出来。 眯着眼睛打量,看到整个古朴砖屋的天顶也是半开放式的,因为独特的角度,阳光花纹老旧的玻璃折射出美丽璀璨的晕光,看上去格外明媚却不显得刺眼,屋里除了同样缠着花枝的白色圆桌圆椅外被各色植载填满,却因为格局的布置精妙,并不觉得拥挤。满满的玫瑰,茎枝粗壮笔直的灌木种玫瑰,盘旋缠绕在窗台支架上的藤蔓玫瑰,粉红柔软丛状的单瓣玫瑰,吊在顶上铺陈如茵的小种玫瑰,简直就像进入玫瑰的异界,别有洞天。 希瑞尔的脚步却是顿了顿,不合时宜得闻到一股子咖啡味,然后发现墙角一扇木门,门色与墙面一致,藤蔓抓着把手,一眼很容易略过去。此刻门未完全合上,略开了一条缝,淡淡的咖啡香便是从这门缝中飘出。扭头看向导。 老人面无表情:“隔间是我的卧房……刚才还有一位客人。” 希瑞尔有那么瞬间的迟疑,但还是表示歉意得点了下头。西方世界非常重视私人环境,基本不会在没有主人邀请的情况下进入私人场所。问题是希瑞尔明明清楚这里哪都不对,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眼前这位老人也与真相有关的情况下,他的教养也不会允许他在主人没有解释.欲望的时候,探索其私密。他习惯谋定而后动,如今没有足够底气,还是不动声色得好。 被引到椅子边坐下,老人粗鲁得抹开玫瑰藤,从嵌进墙中的橱柜中取出套透明水晶的茶具,用开水烫过一遍,抓了个特质的木盒子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格一格的,每一个格子里都放置着干花干草一类的东西,倒了水开始调配花茶。 花房的通气做得很好,即使被绽放的玫瑰环绕,也依然透着股清新气息,花香并未馥郁到甜腻。希瑞尔定了神,就开始仔细注视这位老人,意味未明。 他知道他进不去内区,但也能大致想象那里面的模样。正如他所想,这地方是培育暗营玫瑰的基地,那么里面无非是类似劳伦斯所说的“暗骑士”“香晚夜”之类的黑色玫瑰品种。 他原也没想着就此能探查出所有的真相。只是昨晚上睡得太心累,被那些黑色花卉纠缠得像是死过好几回,到现在都觉得有些魔怔,于是临行前再来看看缓一缓情绪,至于能那么轻易把保镖丢在花园口孤身进来,大概……是某种笃定,这地方的主人并不会伤害他。 只要牵扯到这花种,一切就变得很诡异不是么。谜太多的时候,就如打散的线团,已经在大脑中纠结成团,他也只能凭借着那些莫名的直觉步步为营。 想想,对方——那位不知名的主人——已经知晓他的到来,甚至再清楚不过他的来意。就算仍不知晓对方立场如何,但确实是没有表现出对他有什么不利的模样,对方只是将不欲他知晓的一切遮掩起来,以拒绝的姿态请他离开……希瑞尔一直努力摒弃自己的个人的感觉,以理智的态度看待问题,可这时候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股势力……会不会是站在他这一方的? 逆袭的欧石楠_125 这样一想,又出现了一个驳论。既然他只能猜测与这势力有关的当事人是那个女人,能容忍他的存在已是顶点,又如何会是他这一方。 在温热的水中缓缓绽放的干花,在水晶器皿中更剔透盈美得犹如一幅画。 希瑞尔定定注视良久,指腹在茶杯边摸索了一下,待老人把从烤箱中拿出的一大盘手指饼放在桌上并在对面椅子落座,他才无声叹了口气:“您……在这里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罢。”老人随口答。 “二十多年前,这里便有了这样一个玫瑰园?” 长者看着这个孩子,蓬乱的白褐色头发下面,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蓝得很浅却并不显得浑浊,然后慢慢地就笑起来:“二十多年前,玫瑰花刚开始在这个园子里生长,我为人所邀前来之时,那些玫瑰还是各色的,种类各异,习性不一,世界各地的珍惜玫瑰品种像杂草一样被粗暴得拼凑在一起,想来对任何一个爱花者来说都是场灾难……可要想到,在这园子里,再珍贵的花种都不值一文,只是作为暗影玫瑰的培养素材存在,糟蹋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回事了……你看外面那些花大多千篇一律是么,无论什么花种,只要培养的方向定了,多代以后留存的就也就那么几个模样而已,真正的好花在外园是见不到的……那才是机密。” 大清早的,阳光才正开始散发暖意,他像往日一样拎着花锄从垄道上走过,一眼就看到那片不育种边上立着个孩子,看似在发呆的模样——长得实在太好,那一晃眼他几乎以为见到的是某位黑色的神明……花灵也是神明……所以就把他捡了回来。而在这孩子问起“暗影玫瑰”这个词时,他陡然就有了某种了悟。 希瑞尔迎着老人带有笑意的睿智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敏锐得感觉到对面的长者这样温和的态度,似乎不像是对待陌生人时该有的。 但是叫他问,您知道什么,您是什么身份,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您还能告诉我什么……他却说不出口。 “尝尝,”老人把放着手指饼的盘子往他这边推了推,“刚烤好的。” 希瑞尔毫无食欲,就算早餐也是食不知味,但还是礼貌得道谢拿起一个……然后尝到了烘烤过的面团松脆喷香的味道,蛋奶香味缭绕不散,有淡淡花蜜点缀其中,似乎还有薄荷的感觉。 卖相着实简单粗暴的点心,却是出乎意料得合口味。 他盯着指尖还余下一半的小饼干,抬头望对面的长者。 老人笑得很开心。年逾古稀的老人,脸上已经布满皱纹,头发与胡子皆是花白,只是面色红润,眼神清明,还是很强健的模样。 “很好吃。”希瑞尔又道了声谢,把剩下半根饼干放进嘴巴。 老人又推了推盘子,示意他自己取,自己也从另一边抓了一把,眯着眼笑呵呵吃起来。一时间花房里安静得只有窸窸窣窣啃饼干的声音。 “以前我一直以为,越是稀有的花越是娇贵,但是在这里待得久了之后,才发现,有些花种,存在就是一场奇迹。”老人一边喝花茶一边感慨道,“黑玫瑰不稀有,这世上哪个玫瑰园里没有自己的培育配方,只是……寓意不好,喜欢的都是自己评赏,在外面出现得极少罢了。暗影玫瑰更是走了极端,它的主蓝本培育几乎是碰着偶然,千万种变数之中的偶然一种,大约,就是投入精力太大,尝试次数太多,神乎奇迹得,才有了它的存在,主蓝本演变出的种类相当多……多得超出了你的想象,亲眼见过才能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奇妙的花种……可具备完整生命力能培育下一代的品种,比起已记录的种类,却要少上很多。” “有太多的奇妙品种,你亲眼见着它生长,见着它绽放,美到叫你不敢相信,然后就那么枯萎,就此消失再不复存在。”他放下杯子,看切割面独到的水晶器皿中已绽放的花苞,叹了口气,“想来偏爱到了极点,才能不惜耗费如此多的力量构造这个园子。其实花就是花,再稀有的品种也只是花,不过是有着某种独特的含义,才能叫它的主人如此偏爱。我看顾了那么多年的玫瑰,看那些疯狂的研究者一次又一次得试验、失败,试验、成功,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老人笑了笑,“这就是我所知晓的。” 他笑眯眯喝茶,又道:“你看着那些‘梦妖’,觉得好看吗?” “梦妖?”希瑞尔微怔。 “因为是暗影玫瑰延伸的紫色系品种,所以实验室里都是以‘梦幻’为头取名的。它也是失败品种,某种意义上成功的失败品种,它无法自然繁殖,只开一季,季过就得死亡,但是基因图谱与培育配方已经被掌握,可以由实验室无数次创造,不过是需要时间而已。某种意义上,也就是说要梦妖开花,便是注定保留它的基因缺陷。”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问:“你觉得好看吗?” 阳光,花香,状如仙境的花屋,苍老的声音讲述时带着略略的惆怅,将希瑞尔的思绪一时带入那股子氛围中,连询问自己的问题都有些茫然,所以有什么重物猛然砸到地上的声响,叫他蓦然一惊,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 门还是那扇门,若不是细看便发现不了,只开了一条缝,这会儿注意到才发现咖啡的味道似乎又浓了一些,因为跟玫瑰花香的味道有些反冲,所以格外明显。刚才那声重物砸地的声音之后,里外都是一片静寂,什么声音都没有再发出。 希瑞尔扭头看对面的老人,用眼神询问。 老人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干扰,丝毫未投以注意,甚至笑得更深了些,从眼神中就透着某种说不出的愉悦,又重复得,询问了一遍:“这样的花,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吗? “何必呢,”希瑞尔想了很久,诚实道,“玫瑰……也就是玫瑰而已。” 折腾这么多何必。这样的偏执叫希瑞尔想起罗奈尔德,那个疯子,本能得就有些反感。可回答之后才觉得自己的答案偏题了,想了想,无法不承认:“好看。”最是神秘优雅不过,忽略几次收到暗影玫瑰的不愉快经历,他实是觉得这花美得能触动心魂。 他曾走过深渊,一只脚踏进地狱又涉着黄泉的水而出,那纵横捭阖率众厮杀的记忆已然犹如幻梦,想来,如果那深渊里开出鲜花,便也该是这玫瑰的模样。但这样惊心动魄震撼神魂的刺激,在后来与死神并肩而行的漫长病痛中,早已淡褪成了苍白的画卷。那么漫长的时间过后,再看到这样的鲜花,依然会觉得美,却已离触动来得太遥远。 “很好看。”希瑞尔说道,轻轻摇了摇头,“可是,越是到极致的东西越是靠近毁灭,当美以残酷的面目现身,纵然仍是美,已经叫人心生拒绝了。” 希瑞尔说完下意识又望了望那扇门,这会儿什么动静都没有,安静得连方才的坠落声也像是幻觉。 老人思索片刻,缓缓得点了点头:“你是这样想的么?……也确是如此。” 花屋中一时间又沉默起来。希瑞尔盯着水晶杯子,慢慢得开始回想方才老人所说的话。想到他描述玫瑰的语言,想到他问自己的问题。骤然的,有种里面暗藏着什么的感觉。 他不着痕迹得皱了皱眉。 然后思绪在花屋的木门被一把推开、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闯进来时,蓦地中断。 身材性感修长的女人穿着紧身的黑裙,外罩一件灰黄格子纹的女式西装,高耸的胸部大半露在外头,黑褐色的短发卷曲披肩,顾盼生辉的瞳色也极深,闯进来连头也不抬一跳一跳绕着那些缠绕的玫瑰藤与花盆走,因为一路奔过来的剧烈运动一边喘气一边着急嚷嚷:“死老头你怎么还没走,罗德加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再不滚回去老夫人就要被气死了!该死的这些破玫瑰——托纳雷特现在一片混乱,您真要眼睁睁看着……” 她奋力踢着那些缠着她脚的藤蔓,某个时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盯着老人对面落座的客人,然后极缓慢极缓慢得眨了眨眼睛:“欸?” 托纳……雷特? 希瑞尔在短暂得停顿之后,慢慢站起来,对她微微颔首表示礼貌,然后转头看向老人:“谢谢您的招待,我该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4 回来了……〒▽〒二号原本想更的,没找到感觉,原本大纲本本上划了杠杠要把蛇精病写出来的,但最后还是叫他待在里间偷听,最多泄愤得砸砸东西,因为想来想去,哪怕是披着马甲,只要是在这个场所出现,希瑞尔要扒掉他马甲就是分分秒的。于是还是叫他滚边儿去吧……至少他能笃定,希瑞尔就算知道门里有异样,也不会上前掀门。 demon的意思是,我的魔鬼。 这称呼暗合了黑玫瑰花语,83章有个小剧场,众人眼中的主角,蛇精病就是这么称呼希瑞尔的。 由此可见——我们的蛇精病从希瑞尔出生起就一直犯着病。 而且demon这个词很有意思,英法共同词汇,发音上有所区别,魔鬼妖精鬼魂精灵什么的都可以称呼demon,所以那些黑玫瑰的名字就会显得非常的有趣。蛇精病的病态执着,很难好了的。 啦啦啦~不必担心呦~赶脚接下来的剧情很快就会像脱肛的野马一样奔向不可知的黄/爆境地~妥妥的~!!总算要写到了,暗营的设定不是随便扯出来玩儿的,是时候了!做了那么久的铺垫终于要到向夕阳果奔的时候了!! 第94章 必然的巧合 阿蕾不但霎时失了声, 连呼吸都有那么瞬间被遗忘。 真的有人能美成这般模样吗?花屋的天顶本就有聚光的作用,光线在各种角度的玻璃上折射出不断往返的晕光,营造得满屋子的玫瑰与藤蔓如同梦幻异界,可忽得从屋外进入屋内, 那让人眯起眼来的阳光中央站立的人影,却比那明媚的光色更为耀眼。 逆袭的欧石楠_126 客人正在与老头儿告别,明明距离并不远, 但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另一个空间传来, 动作很慢,举手投足却有股能熨帖到观者心坎的优雅韵味,那道身影走过大丛柔粉色的单瓣玫瑰时, 望着里间的木门伫立了片刻,停顿的时间很短, 几乎只是心中一动的细微犹豫,阿蕾可以瞥见他眉宇微微隆起的弧度, 哦天哪, 他皱眉的时候竟然比寻常看上去还要好看得多。 直愣愣得盯着客人走出花屋,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敢喘上一口气。她好像终于明白罗莉莎对于利安德尔先生颜貌的迷恋,只要那样一个影子出现于自己的视网膜中,便仿佛魔怔般怎么都不能逃脱视线与心绪的追逐。阿蕾仔细得回想了一下,然后蓦地发现她其实连他面庞的轮廓都没有记清楚,仿佛只是道转瞬即逝的光辉,脑海中留下一个梦境般美丽的影子,却不叫你窥见一丝一毫的真实。 “那是谁?”一时间阿蕾连赶忙踢开那些缠着脚裸的藤蔓都忘了,艰难咽下口气,像是从深不可见之地陡然发出一声喟叹般问道。 守园人斜眼瞥她一下,还在咔嚓咔嚓那些手指饼。有客人的时候他的动作就十分简单粗暴,客人走了他几乎是连那么点看似是烙记在身体中根深蒂固的礼仪习惯都能违背,啃完饼干,拿起水晶壶,掀开盖子,拿过滤网一罩便仰头大口喝了起来。 把茶壶重重放下,老人笑眯眯擦嘴巴,一边起身往里走一边指了指门口:“别说我没提醒你。”在阿蕾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中,略开了条缝的木门被砰得一脚踢开。阿蕾闻到一股似乎挺熟悉的咖啡香,没仔细想,刷拔出腰带里侧扣着的匕首,毫不犹豫把脚脖子上的藤蔓割断,然后一跳一跳跟着去里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被这些木藤缠住脚。 进门前,脑袋一歪先是往里一探,看清屋内景象之时,神经瞬间绷紧几乎本能得想即刻缩小消失,但是脚步仍旧惯性得往前走了俩步——她僵在原地。要死要死要死! 比起隔壁的大开窗高天顶,这屋子要低矮狭小得多。原本应该不小,可惜四面全被各式器具杂物堆得满满实实,连中间那点子空地看上去都难以下脚。明明这屋子掏出去单独拎每一件都该是有所品味的人才会收藏的精品,并不十分奢华却足够低调精致有内涵,可这样的摆放模式却足够简单粗暴到叫人觉得这屋的主人明显审美异常,简直脑残了才会这样暴殄天物。 空地靠近里侧有一张吊床,唯有吊床周围是看着还清爽些的。吊床材质从外面看着是藤制,但细密编织的藤条间偶尔漏过的一点金属色可见,藤条中包裹着金属链子,因而结构显然非常稳固,能承受重量也不会小。 此刻吊床上躺着一个闭着眼睛没有丝毫动静的男人。 虽说呼吸平缓得几乎觉察不到,面情安宁静寂也难掩某种疲惫之感,甚至眼底有睡眠不足灰色淡淡的眼圈,但阿蕾敢肯定他绝对没有入睡。 老头带着某种孩子做恶作剧般的神秘又邪恶的笑,一脚踢在系得格外紧致的藤索上,吊床剧烈晃动起来,男子往后梳起的头发被蹭得更乱。 “喂,”懒洋洋没心没肺的语气,方才客人面前装出的淡然睿智半点没剩,倒有几分依赖卖老特有的光棍无赖:“你是真不怕他进来?” 一边镶着象牙与银的矮脚凳上放着只昂贵的咖啡机,旁侧是咖啡豆的储存罐,在这古物旧物居多的屋子里,颇有些格格不入之感,老头不知珍藏在哪的瓷器被挖出来装了咖啡,细白的骨瓷,深褐色咖啡,倒是没多少违和。老头嗤笑了下,凑过去一脚踢向电源。没踢掉,连踩了好几下,才把插头弄下来。 “他不会。”好半晌,男人才慢慢睁开了眼,声音很轻,恹恹的,漫不经心,甚至还有几分讥讽,但是音质却极为和缓动听,“习惯了端着那些腐朽的东西,怎么可能放下,骨子里都缠着镣铐,进一步可以退上两步。” “别把人家的礼貌当成攻讦的借口,再说那个藏着掩着却恨不得叫一切掀得明明白白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老者撇了撇嘴意有所指,斜眼看他,“你的小朋友含蓄了些,但是你敢说他不聪明?” 说着他甚至就哈哈大笑起来:“我都迫不及待看你玩火自焚的一天了!” 阿蕾轻轻的、悄悄地贴紧了墙边的柜子,努力把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吊床上那位先生眼神平静地盯着虚空中某一个点,这样的心平气和却总叫她觉得是种山雨欲来前风鼓满楼的沉郁,亦或是火山爆发临近时积蓄满力量的可怖。 她看得到后面衣架上挂着的衣服——那亚麻色的西装外衣一看就知道是这一位的款,不知道晾了多久,还是看着就带一股湿气。外衣口袋隐隐地她还能看见一抹即将枯萎的暗色调。一支枯萎的黑色的玫瑰花。阿蕾偷偷望了眼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越是到极致的东西越是靠近毁灭,当美以残酷的面目现身,纵然仍是美,已经叫人心生拒绝了……”阿蕾眼见着,利安德尔先生没有就老头儿所说的做出任何反应,反倒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低低地缓慢地,几乎是玩味般念叨地道了一句话。 他也明白,那个人啊,怕是已经知道自己接近最后的真相了,可是,仍旧这样不动声色,不过是他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终极,才不会破坏原本平静的——哪怕仅是看似平静的一切。 “很聪明,”他浅薄的唇勾起一抹笑来,声音仍是恹恹的,“但那又如何?” “把戏玩多了迟早会作茧自缚,要知道你盯上的不是一个猎物,而是个天生的猎手。”老者毫不留情讽刺道,“人都追到这里来,台面下那些交换的算计还有多少拦阻的力道你自己清楚。这扇门未尝不是一张不需要捅破的纸,不推门并非不确定,而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老人激动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但越发冷凝:“他迟早会知道你是谁,更何况……你是……迫不及待地想叫他知道。”他几乎是悲哀地看着这个孩子。 他掌控着托纳雷特家族那么多年,给了这孩子最初的庇佑,看他长大,看他手握住力量权柄,看他一步一步踏进一个无解的局。痛苦的不是不能埋葬一切,而是唯一的埋葬者不愿放手。而这就是最大的致命的破绽。 “他是我的。” 他所有的语调都带着恹散与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没什么可再议的,却只有在叙述这个除了自己外并不被认可的事物时,用的是一种缓慢的、笃定的、偏执到极点的语气,这样说道:“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是我的。” * 希瑞尔离开玫瑰园。 车子还没驶出洛桑尼克,他就想起了那个耳熟的“托纳雷特”一词出自哪里。 杰佛里·托纳雷特。意大利。西西里岛。 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一种必然,希瑞尔一直如此认为。他并不是个多疑的人,只是很多情况下事件太过复杂,已知条件模糊未明,必须大量的重复累赘的思考,才能抽出丝毫准确信息,所以需要想得多了点。而在思绪汹涌滚动的某一个点,骤然发现什么不对,回过头去一点一点对比曾经以为的信息,再发现不管你以为你的思虑有多缜密多无懈可击,其实还有一种为你所漏掉的某种必然的巧合,这就有些意思了。 他闭着眼睛靠在昏暗的车厢里,似乎只是刹那的时间,脑袋里便闪逝无数的片段。 都灵市球场中与马卡斯的初遇,顺带上的杰佛里,离开时意外出现的妮娜,正是从这时开始黑玫瑰的梦魇缠住了脚裸。自美洲返程的狩猎女神号,偶遇的杰佛里姐弟,当时他身上到底“意外”携带着什么秘密,才会受到蔷薇团队的暗中保护且遭受不知名敌方的狙击?相同的文化环境,类似的家族背景,甚至,年龄、性别、性格各种方面的原因,叫马卡斯与杰佛里纵然有不那么愉快的相遇,但依然成为了好朋友。这个天真却非常有教养的少年,给希瑞尔的印象一直很好,对他与马卡斯的交往,希瑞尔一直也是支持态度,但为什么杰佛里这个人始终处于他思维上的盲点,丝毫没有如别人那般几乎是透彻得加以注意呢? 不过希瑞尔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如鲠在喉的不适,他在想到他漏掉杰佛里这样一个“巧合”的时候,甚至是有些轻快地回想那些东西的。 托纳雷特这个名字在意大利上流社会中并不是十分有名,并不是说它的重量并没有大到动摇政治亦或是权利的天平,而是类似很多沾染着“颜色”并不十分清白的家族一样,它的存在与手段足够低调。 时代不同了,但就像灰道这种衍生的存在都能独立成为一体一样,在西西里这个黑手党根基与繁衍之地仍然保留着古老的秩序。它们当然也会与时俱进,将资金转移到完全合法的商业运作中去,投资建筑行业,控制进出口公司,购买房产以及银行正规理财产品,给自己裹上一层白色的外衣,并光明正大加强对政府的渗透力,但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填写国家的某些黑色名单的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存在其实更倾向于国际性贸易犯罪组织,至少也脱不出高智商犯罪的事实,现代化的手段并不能掩盖某些观念的古老,这种“顽固”即使在缄默法则基本破碎的情况下,依然根深蒂固。 只要知道托纳雷特曾经乃至如今都还扎根在西西里,那么有些东西就是心照不宣的。 杰佛里能冠以托纳雷特之名,说明是直系——鉴于血脉偏的所用名是托纳多雷。他方才所见的“守园人”……应当是托纳雷特的现任家长。按年龄看……大约是祖父?那么,他们与他所要扒出的那个存在有什么关系?希瑞尔在想,他与杰佛里的遇见,是真的巧遇,还是某些人刻意奉上的必然。目的呢?老头子那样的身份,竟会在这玫瑰园子里一待二十年?他与洛桑尼克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希瑞尔抵达机场前,接到灰鹞的电话。希瑞尔没讲话的欲望,于是沉默着等待灰鹞汇报什么,没想到对方也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他一想就明白了原因,简直失笑:“怎么?” 灰鹞平静道:“您的保镖队长向我转述,从花园出来之后您的情绪不对,他不敢询问,所以指望我有什么内.幕。我想了想,大概是您在那园子里……又掌握到什么不太顺心的信息?” 于是希瑞尔努力从那些散漫的思绪中挑出重点,组合成语言:“只是又想到些曾被遗忘的东西,说不清这一切是变简单了,还是更复杂了。” “什么东西?”灰鹞有些好奇。鉴于公爵阁下对他的信任,他在这事件中的深入程度已经比谁都多,最紧张莫过感同身受,这个谜同样也成了他非解开不可的梦魇,所以就算是希瑞尔就此释然然后中断所有的调查,他都难以接受。 “我们所以为的,‘第三方势力’,不是个遥远的存在。”希瑞尔说,很平静,“它一直注视着我,或者……就在我身边。” 在希瑞尔的猜测中,是温莎的那位公主,与博朗曼主导了上引人银月公爵夫妇的事故;王室与政府的某些不为人知的部门第一时间封锁所有消息,因希瑞尔本人以及艾尔玛整个家族,与他背后的势力达成了某种协议,一同埋葬了明面暗处的一切;多年之后,当希瑞尔的视线终于开始回顾过往时,密切关注着他的第三方,发现了他的动作,但它并未声张,而是在他之前,迅速将那些微妙的破绽也一齐毁灭。 “也许我曾经的想法是错误的,因为我现在才发现,这‘一方’,它做的或许不是在为幕后者脱罪,而是……保护我。”希瑞尔的声音平缓如常,但灰鹞隐隐从他说话时咬字停顿的间隙,听出他情绪的低落,“甚至,”他停顿了许久,“你看,这一条线,不偏不倚着正是在我们发现到并追查的前期。就算它着手去遮盖痕迹,我们依然能从与之有关的旁的隐秘之处,推导出……一切。”如此之别扭。 没有什么比对方更清楚,他在查些什么。对方完全可以捅破这一切,在国家机器面前,即便是如今的希瑞尔,也只能一败涂地,可它只是闷不做声得,赶先一步,将那隐秘的当年不曾包含在收□□列的破绽,一个一个清除。它到底是想不想叫希瑞尔找到真相呢?他不知道,但他已经能确信一点,对方这样的所作所为,恰巧是将他从某些人的视野中抹除。 “第三方”在帮他。正因为它的出手,所以,所有当初参与协议的势力,都没有发现,二十年前的受害者——新任的银月公爵试图掀开那可怖的曾被埋葬的一切。 希瑞尔讲得这样隐晦,但灰鹞本就处在调查这事件的漩涡中心,几乎是轻轻一点已经明了对方所想表达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难以置信:“您的意思是,这些破绽,都是当年故意留下的,有这么一方,留下了它们,作为后来者从中找到真相的线索?但是……因为某种顾虑‘它’并不能直接表明一切,所以……可是这样的行事也太过矛盾了!” “可能不是故意,只是‘它’选择不作为。”希瑞尔道,“就像一双游离于局外却全然掌控局势的手。” 等等!天哪!灰鹞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语气也有些急促起来:“难道我们一直忽略了一点,这一股势力……其实也是在暗处?事故的幕后主使、执行者、掩埋者,其实并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他沉默了片刻,心还是砰砰直跳,“不对!我好像把握住一种可行的猜测了。” 希瑞尔等待着他的叙述。 灰鹞道:“我们所谓的‘第三方’,它在身份或者说立场上,是与前两者同类的,在事故本身或者收尾阶段它有多少参与程度我们不知道,但它所做的足够叫前两者把它归到自己这一方。这也就是对方哪怕觉察到‘它’的存在依然不加以关注的原因,太过信任所以觉得没有必要。但是在暗地里,这一方其实更倾向于……您。从您的出生那件事上,洛桑尼克这边其实该是予您的母亲施以援手的。乃至之后看似对于幕后黑手的包庇,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保护’——就像您的外祖父对您所做的那样。” 逆袭的欧石楠_127 希瑞尔沉默。 他的脑海此刻被一种颜色侵占着所有的思绪。那些妖美到极致的黑色玫瑰,爱尔兰公主黑纱的长裙上缎带束成的玫瑰……他想,是的,这一方,这游离于视线中心的一方势力,它或许与幕后主使确实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对方天然将它当成同盟,但它因为某种原因,实际是倾向于艾尔玛家族的……它真的是站在他这边。 他站在洛桑尼克这地方,站在那些玫瑰园中的玫瑰之间,简直难以想象一个没有生命的地界竟也会加诸着那样强烈的情感。仿佛连空气都在向他述说着,你走吧,不要过来,别靠近我,离开这里。是幻觉?可那些花啊……他为什么感觉原本就是为他绽放的呢? 他在“守园人”的花屋里,被开放到那样极致的玫瑰花们所包围,有强烈的直觉,未合的门内有着什么他一直在追寻的解答,可又为什么连停顿都不敢,只能扭头走掉? 这个时候他完全想不起最初那些时候看到黑色玫瑰时的被愚弄感与愤怒,也没有怀念起父亲与母亲悲剧时的无奈与痛苦,希瑞尔在挂掉灰鹞电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在想,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把自己纠缠进如今这个难解的局面。 希瑞尔去见弗雷。自己对洛桑尼克感觉微妙,但并不意味着他看法偏见,会改变原有想法。 真正意义上算得上亲人的,大约也只有弗雷德里克一个人了。希瑞尔见到他时,与他说话时,看到他卸下了担子之后越发苍老伛偻的身形时,陡然就明白过来自己走偏了路。 最初,仅仅只是为了有一个答案。该报的仇必须报,该付出的代价必须付出,他得将笼罩在艾尔玛上方的阴霾尽数去除——最重要的,不是为希瑞尔·莱欧克·艾尔玛西亚已故的父母与现时的家族,而是脱离既定命运的必亡轨迹——是完全脱离自己命定的结局! 他在追寻真相的道上一路而去,已为之付出太多,眼睁睁看着谜底掀开更庞大的迷雾,可现在他走不出来了,哪怕已经找出了最可行的一条真相脉络,他也走不出来了。 明明从一开始便知晓自己所将面对的是何等庞然大物,可到了真正知晓隐形的敌人是怎样的存在时,他还是无能为力。他向维拉许诺,当时便隐约得知自己想做什么,可他如今还无法做到啊。他在猜到真相时,已经明白为什么祖父他们明知道一切明明痛恨着所有,依然含着泪选择将一切归于虚无,明白布莱兹为何在痛苦留守的那么多年后,依然选择用死亡埋葬自己知道的所有。没有人能将真相说出口,包括希瑞尔自己。那么,他要如何去做到想做的? 当时他坐在那花房中,在阳光与花的芬芳中,迷惘地想起那些旧时的故事,铺天盖地的阳光照耀下来却像是当头洒下一盆寒冷的水,通身冰寒得想瑟瑟发抖。所以推不开那扇门。他承受不起推开的代价。 原来最痛苦的,不是所有人瞒着你,不叫你找到最后的真相,而是你明明已经离真相如此接近,却什么也做不了——你甚至连推开那扇门都不敢。 希瑞尔想,我已经偏离原路太远了。 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承接了来自原版的记忆以及一切,可他生命最初的意义,是奥萝拉啊。 他太聪明,从最先开始便觉察到幕后有可能存在的问题是什么,所以布下局来要找到真相要解除这种死亡威胁。可问题便是他太聪明了!他也可能过早吸引到敌对者的视线,成为某些人眼中不得不除的威胁,真正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想想,原版身为有独立领地的世袭大公爵之尊,最后却仍然被舍弃,希瑞尔可以鄙夷得说这是死在自己的愚蠢之上,可真的仅仅如此么? 不过是错恋一个人,这并无大错,真正的必死之因却是幕后那些势力的博弈!原版最大的错误在于,当年它们决定保留下他的性命与艾尔玛的延续,与他无关,后来它们决定将碍眼的银月公爵除去毁灭艾尔玛这一支的所有留存,也与他无关。 什么也没参与,也就只能被动得等待灾难降临。活着是因为对方的怜悯,可怜悯总会耗光,当你的存在没一点价值时,留不留你也只是一念之差。 希瑞尔一直在努力的,就是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同样变成博弈者。但是他太聪明了,他觉察到真相得太早,早在他还没有拥有太大筹码的时候。 对上国家机器是难免的。毕竟,他的潜在敌人是大半个王室,而尴尬之处就是出在这里,他并不是太弱,有一拼之力,也没有太强,毕竟王室的动荡很可能引发国家的动荡,国家机器一旦启动,他只要稍有差池,便该万劫不复。 骑虎难下。不甘心后退,也不敢向前。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错?希瑞尔猜,大概是因为他偏离了预定的轨迹太多。 他这一段人生的重心,应该要是奥萝拉。他将奥萝拉引导到如今的高度,进一步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以为该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于是全力转往调查二十年前的事故。因为他以为,导致原版最后被炮灰的真相,并非完全出自奥萝拉的众多爱慕者——有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可事实上,即便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引发一切灾难的□□,或许正是在奥萝拉身边。 该是情敌之恨,或者别的什么,有人看原版不顺眼,恨到想要他死,所以才演变为后来的灾难。不然,他想不通,愚蠢但什么都不知道的原版,会死得那么轻易。 毕竟那是银月公爵,并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抹消的存在。二十年前的幕后者错过了让艾尔玛完全消失的机会,既然能让什么都不知道的公爵继承人留存,那么就不至于在多年之后顶着风险又一次谋杀艾尔玛新任的公爵。 他该回去,继续留在奥萝拉身边。希瑞尔想,这条对他至关重要的既定的路,还有那么多重要角色没出场,他怎么能提前谢幕? 他必须知道所有出场者的身份!找出一切有资格对他不利的敌人!先排除有可能的□□,再一点一点循着线索渗透幕后的所有势力。 就像他对维拉许诺的王冠,这是他最终的目的,目前来看只是天方夜谭,但希瑞尔有预感,如果他回到奥萝拉身边,他迟早能找到达成它的契机。 毕竟……一切的重心是奥萝拉。 走错了路,幸好,发现得还算早。 * 意大利,都灵 马卡斯紧紧抿着嘴唇,飞快跑过中庭与门厅,一脚踹开开了一半的大门奔进去,视线触及到靠在沙发上偏头侧向落地窗的身影,喜色便蔓延上眼角眉梢,但下一瞬又被拼命按捺下去,不自觉放缓脚步,紧绷着一张脸,努力装出嫌恶又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边慢吞吞往前走,一边斜着眼睛看人:“你怎么来了?” 希瑞尔动了动,没有坐直身体,只是缓缓把脑袋向另一边转,动作很慢,迟钝得像是每一个动作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声音很轻,语调却很柔婉,简直像是带了点笑意一样:“来看看你折腾得什么模样了。” 马卡斯的心猛然一跳。不可控制得为那声音摇曳了心神,但他丝毫没漏过那腔调的虚弱,几乎就是有气无力。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得盯着眼前的人,男人整个后背都紧贴在沙发靠背上,原本是无可厚非的放松姿势,但相较于对这个男人一贯严肃端重的姿态根深蒂固,如今这样做来反倒叫人觉着有些不安。 茶几上堆满了各式文件,此刻还有一份是摊开放在他腿上。马卡斯眼尖,看得出来,不少是自己做的企划书的复件,那些带绿色叶子边纹的书夹中是团队中某些人对他、他的策划以及效果与公司的评估书,月度一评,他倒是能看到,但只是一部分,详细的评估封在具体的档案里,直接递到那几个人的事实老板——也就是这个男人手上。 于是这番动静马卡斯很容易就弄明白了。显然就是这一位,在把他丢在脑后数月之后,猛然想起他来所以过来看看,是真的遗忘,没看对他这段时间来的情况都是现下紧急过目的么。 但是马卡斯连一点脾气都不敢有。 希瑞尔坐在那里,柔软的黑发束在左肩,带着一丝自然的卷曲,灰蓝色的风衣,穿得确实也很休闲,垂下眼睛看文件,长长的睫毛压着冰蓝色的瞳仁,还是那番冷淡漠然的模样。只是眼下淡淡的眼圈,苍白的脸上掩饰不了的从骨子里漫出的那种疲惫,叫马卡斯看得胆战心惊,什么话都不敢再说。 原来……你也会累吗? 马卡斯的心脏像是被某只冰凉的手死死抓紧了一样,都有那么瞬间透不过气来。出于某种无法言喻的扭捏,抿紧了嘴唇闷头坐到一边,也不犯犟闹别扭了,让听什么听什么,让说什么说什么,看上去分外乖巧。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中翻江倒海的愤懑。一面是咒骂,身边那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明明要什么有什么,做什么也有人代劳,究竟怎么才会把自己折腾病!一面是酸涩,叫你不来看我,叫你不拿我当一回事,活该生病! 越想越愤懑,越想越酸涩,结果是后者颠覆性压倒了前者。满腔子无法表现出来的担忧……马卡斯是真不想他有什么事,就算永远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冷漠脸孔也好,总好过这样苍白得碰一碰都恐会烟消云散的虚弱。 希瑞尔抬头,看了眼斜对面沙发上某小屁孩,虎着脸死盯着他一动不动,想了想,抬起手虚点了下身侧的空处,示意他坐过来。 卧槽!今天这么好说话?! 马卡斯都僵了会儿,疑虑得挪起身,警惕地看了眼又埋头看文件的某人,小心翼翼抬了个脚步,见没什么动静,飞快得就奔过去坐下了。 希瑞尔从来不用香水,所以周身的味道一向都干净。马卡斯却恍然嗅到一股似乎是雪般的感觉。雪会有气味吗?触手冰凉得,游走在水与气般凝结出形体的雪,带着冷淡的凉意……希瑞尔把手里正在看的那份文件递给他,马卡斯赶忙把思绪从天马行空的轨道拔回来,急急看过去,发现是汽车零部件供应商的规划档案。看了几眼,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这里处理毛躁了点。”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轻轻的,缓缓的,大概是没气力,曾几何时的所有冷淡此刻听着都变成了温软。叫人听着连心都能狂跳起来。 “首先是定位,你的新代言人帮你设计的企划非常好,有关转型的步骤考虑到方方面面极具可行性,想来正式实行阶段的效果已经充分验证了策略的正确,非常妥帖的管理人才,只要技术跟得上,未尝不能在高端车的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希瑞尔抽出一份数据模拟报告,看了几眼,视线抬起来淡淡点了点他的脸又收了回去,恍觉似笑非笑之色,马卡斯顿感一股臊意涌上面庞。他手下当然没有这种建模,甚至萨弗艾尔这样的大家族也没有这种专门团队,与其出去找那些不怎么靠谱的公司帮忙做数据评估,还不如直接找希瑞尔底下的人,更省了别的方面的顾虑。看这人的神情,显然是没预料到的。但他明面上大部分的资源早就对马卡斯开放,足可见信任程度,这点小事知不知道无所谓。 “这一步举措原本也极合理,既然目标是高端车产业,缩减多余部门,去除不盈利机构,处理掉这些尾大不掉的零部件加工产业,集中资源转往技术、管理、销售等,确实是件迫在眉睫的事,但你看过历任留档了,这牌子为什么几次濒临破产,就是出于枝枝蔓蔓太多的拖累,产业明里暗里跟当地政治经济挂钩,实行过程肯定会受阻,怎样实施必须从长计议,怎么可以签署得这样轻易?”希瑞尔翻过几页,指着审核书后马卡斯自己斜飞的签名,然后又在茶几上的大堆文件里划拉划拉,抽出几叠放在一边,就看了文件夹的标号已经了然,“二月份至今还没处理干净,怎样棘手你自己有体会。没闹出大岔子是你的运气……”他忽然顿了顿,“杰佛里帮你的?” 没反驳,显然猜对了。小屁孩黑着脸也在文件里扒拉,很快扒拉出一个黄皮的丢到他怀里。 逆袭的欧石楠_128 希瑞尔翻开,补救措施的归档,微微翘了翘嘴角,伸手拍拍旁边人的肩:“果然学到了不少东西。”马卡斯脸抽动了一下继续黑,没半分被鼓励的激动。 “人情记得还。”希瑞尔提醒。 “我知道!”小屁孩粗声粗气。 马卡斯手上这个汽车牌子是他第一次独立锻炼。他自己取得的控股,他自己争取的人才,他自己建立的团队,他自己决定的运营。当然偶尔借用下别人的资源,也不算什么,不伸手自己硬着头皮去撞南墙,那才是蠢货。 每个人都要长大。纵然马卡斯的中二期为时不短,但经历了那些故事——或者说事故之后,他若是再不长大,就真的无药可救了。马卡斯不蠢,他像是被施了催长化肥一样迅速成长,然后他真正明白了希瑞尔的价值。这个男人将他带出了深渊,见识过这个世界的美妙之后,谁会愿意再回到漆黑不见底的地下?从不说出口不代表不知道感恩。 他感恩杰佛里。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彼此嘲讽,互相打闹,你坑我我坑你,不过是相处的常态,但就像他遇到麻烦,杰佛里闷声不响就帮了忙一样,若是杰佛里遇到麻烦,他也会毫不犹豫出手。他感恩萨弗艾尔夫人。这位夫人一如既往讨厌他但仍一丝不苟得为他打理考虑,对她来说,公私永远是分明的一条铁律,这是种何等值得敬重的品质? 可是唯有希瑞尔……怎么都感恩不起来。 你对我做的所有我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看你关注西班牙的那个女人我甚至觉得这是分了原该属于我的关怀,我可以对你恼怒发火,随时都可以大吼狂叫着想怎样宣泄就怎样——那年在都灵被你抽教鞭到满地打滚的马卡斯,已经变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可是唯有在你面前,我才能清晰得感觉到,他没有死,他还留在这个披着假惺惺的皮的躯壳里。 “步骤稍微缓一缓吧,”希瑞尔已经快把这大叠的东西翻完了,该讲得也讲得差不多了,马卡斯猛地回神,只听到最后几句,“……固然在概念车展一鸣惊人是打出牌子的好办法,但现在哪怕有这份技术,还是低调藏锋为好,刚接受集团,适当的积蓄与沉淀能叫你掌握更多的东西……具体操作,问你的智谋团,想来很多人会与我看法一致。” 马卡斯很认真得点了点头。 他盯着这个男人苍白的嘴唇,心中忽然涌出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酸楚。 * 瑞士,洛桑尼克 “离开了?” 蹲在玻璃罩前静静看着培养皿的男人停顿了一下,听到属下沉稳的应答:“是。” 他定定得发了会呆,视线有些飘忽,片刻后又强行收回来,沉默得站起身来。他的着装非常正式,金褐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胸口本该放领巾的位置却缠着一圈玫瑰藤,藤蔓上的重瓣小种玫瑰正开在最好的时候。 他也已经搞不懂那个人的想法。离开这个疗养院之后赶往的是意大利,这个丝毫未出乎意料,若是不去他才会疑虑对方到底暗地里在算计亦或是谋划些什么。偏偏他去意大利却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都没做。没去寻杰佛里,没做任何与托纳雷特有接洽的事,甚至,只是短暂的停留后,迅速又轻易得离开了那个国度。 属下汇报说他的人手已经基本撤出意大利这个地界,而且在灰色地带安置的那些触手毫无预料得全然收回,短期内都没有再行铺开的打算,暗处那些紧追不舍的人马更是一下子就蒸发了……希瑞尔似乎想把曾做的一切努力与正在进行的努力全盘否定,连痕迹都抹消,这样的举措叫他都有些胆战心惊——希瑞尔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想找到真相了么?不,现在不应该是找真相,而是确定罪行。可他明知道只循着英格兰的线索他永远别想得到筹码,因为他不可能在不将事故揭露的情况下找到对方的破绽,而且……无论他寻找到什么都会有一双手提前将它抹去。男人很清楚,只有自己才是突破口。 但如今希瑞尔竟然干脆利落得放弃了已得到的所有线索,把多年的心血化作浮云? 他究竟想去做什么?出于什么理由放弃?或者,竟有什么比这还重要? “先生?”属下提醒道。 男人发现自己已经盯着那个培养皿看了很久,下意识转了圈左手上的戒指,他回头看了眼,对着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子,带着一众人便往外走去。 那是他的。是他亲自迎接来到世上的孩子。 可是……‘等待所有人进入你生命,唯有我,只能站得远远的,一步都不能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10.29 嗯……十月份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比如说某些某些事,然后离职,然后新工作,然后适应环境,然后上手……导致整个十月原定的更新计划一项啊没实现,好纠结。 不过不愁吃穿的时候,工作嘛,生活嘛,开开心心地就好!嗯!就这样! ps:= =整个剧情原本就得刷炮灰嘛,奥萝拉这条是主线啊主线啊,主角身世神马的怎么可以喧宾夺主,还有某人,你想得太美好了,离你正式出场远着呢,怎么也得等尤利黑化。 第95章 安娜 希瑞尔把灰鹞等人招了回来。 灰鹞臭着一张脸, 踏上飞机准备去澳大利亚跟组织的人会和。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真的这么乌鸦嘴,刚还在想着一定要解开谜底,就算雇主释然放下这一切——哪怕只是暂时的,他都不会中断探求之心, 没想到这念头还没出多久,他真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站在灰鹞的角度,他确实不能理解这举措, 但当他前去叙职、把手头的档案线索交接顺便带底下的人清除调查痕迹时, 一见那位阁下理智沉静得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层般的双眼,心头那些不满瞬间就烟消云散。与其说是相信有外力迫使雇主放弃调查,还不如说是公爵殿下本人因为某种考虑暂时做的蛰伏, 这个男人就是有这种魅力,但凡曾贴近接触过他的, 便会比谁都信任着这个男人,简直就像坚信着永远不会出错的神一样。 而现在希瑞尔就是撤销了所有的调查, 那些不经意间铺开的网络渐渐缩回触手, 那些因为要查探深处东西的人马悄悄隐藏到更幕后,他曾如履薄冰随时都会因暴露而粉身碎骨的手段,连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当然在台面上看来,一切仍是那么风平浪静,止水无痕。 不管什么公主,什么谋杀,还是什么秘情局什么黑手党,这些玩意儿仿佛从不曾在现任银月公爵生活中出现过一般,与之隔了无数个世界般遥远。 于是从尤利西斯那里抽调过来的人又再复原职,该回蓝魔跟基地的回基地,该去澳洲参加暗营的去澳洲,希瑞尔收好尤利转递过来的席位请柬,拾掇拾掇身边的人事物打包去看奥萝拉。 奥萝拉在纽约混得风生水起。 这是个不太讲究门第的国度,当然在万能的金钱已经泛泛化不值得为人着眼的某个层次,家世就跟美貌一样足够为一位小姐加高分。一位有家世有美貌的小姐,若还拥有点与众不同的个性,在交际层面为众趋之若鹜那是想也不用想。可什么都不缺的奥萝拉,混的圈子偏偏高端到需要经济领域足够的阅历与资质才能挤进去,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她为人传扬的名声,先要是对经济具有犀利敏锐的眼光与目空一切的智慧,然后才是美貌、修养与家世。男人通常不太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可若是这女人聪明到叫人望尘莫及,那这独特的加分足够人将她视为女神般敬仰。 年轻与骄傲并不能遮掩她魅力的任何一分,甚至叫这颗明珠更出落有一种惊艳神秘的光环。奥萝拉在次贷危机上打了相当漂亮的一仗,于信贷衍生产品与相关货币、金融方面更是处理得相当精彩,熟稔游刃的交际手腕叫她轻易得到华尔街诸位大佬的认可,甚至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最容易涨分的追求者身份来历,都能叫她早早迈入人生赢家的行列。 媒体已经挖到这位华尔街新贵旧时与西班牙王储的绯闻。绯闻毕竟是绯闻,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曲解与随意揣测,如果绯闻没有任何后续无疾而终,那么热闹过一阵就不会在所有人心头留下波纹。问题是……有马仔打探到,直至今日,每周周末,都会有一束特殊的来自西班牙的天堂鸟空运到纽约华尔街,放在凯恩小姐的餐桌上,是的,来源正是菲利普王储。 ……鉴于这种情况,奥萝拉前一阵子还在愤懑,无论她做出怎样的成绩,叫人更关注的,却永远是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这大概就是性别与年龄层面怎么都不能被抹消的轻视。但是后一阵子就淡定了,她发觉生活怎么都可以更加糟糕的。 纵然事业得意,生活一团糟污,换谁谁高兴得起来啊? 那回从旧金山到西雅图的短程游船航班,她无意撞见圣兰顿跟一个女人的对峙,当时真是惶恐了一下,但转头早将它抛到九霄云外,人家的感情纠纷关她什么事儿呢。 可!偏!偏! 回到纽约还没一个月,再次见到这个女人。天知道当她见到闷声不响消失数日的盖文身边出现这样一张还算熟悉脸孔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惊肉跳。老天啊,这两个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盖文对她有意思。她知道盖文对她有意思。盖文知道她已经知道自己对她有意思。 现在这男人与她之间就是这么个微妙的关系,奥萝拉伪装视若无睹,一旦发现自己的脸皮可以厚出一个新境界,她就完全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盖文很聪明,也非常骄傲,这样的男人即便是偏执恶劣,在面对他所珍视的事物面前,也是会小心翼翼按部就班的。反正奥萝拉身边也没出现什么叫他感觉威胁的东西,哪怕现在满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也没什么,而且那层薄膜也没给戳破,所以姑且是算维持着一个稳定的平衡。 这样一个人默不作声得就失踪了好几天,别说是奥萝拉,连公司上下都觉得稀奇好么。然后再出现……这女人是谁? 盖文保持沉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逆袭的欧石楠_129 奥萝拉想到当时邮轮的场面就觉得无比头疼。她不知道这女人的身份,但知道她绝对是个麻烦。圣兰顿家的大公子怎么不是个棘手人物?她在很早以前就觉得这男人可怕至极,否则在无意撞见他私下场面的时候,也不会那等胆战心惊。想也不用想,能叫他为这轮椅上的女子失态成那副模样,她在他心上会占据着怎样重要的位置。 ——那么问题来了,她来美利坚,圣兰顿知道么? “非留下不可?”奥萝拉拽了盖文偷偷问。 盖文点头。他一开始还有些微妙的惊喜,以为这举动叫对方吃醋什么的所以询问,但看到奥萝拉纠结的眉心时又有些灰心,她看上去根本没关注这些,而是似乎在烦恼什么麻烦。 盖文孤身一人惯了,工作狂热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睡在公司都是时常的事,虽说隔两条街就有他的别墅,但他每月回去的时间都是屈指可数。这回多了个人,还是个双腿有患不能站立的,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医生?保姆?要不要保镖?”盖文很烦,看着他领回来的女人,就像看着什么极端脆弱的易碎品一样烦恼——只要见着他这种眼神,哪怕挨得再近,都不会叫人误会他与轮椅上的女孩有暧昧。 他原打算把自己的公寓打理打理,请些人来看顾她就好,但有些时候望着这女人盯了随意一件事物一盯能盯个半天的眼神,老觉得心里毛毛的。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特别特别小的时候,在自家庄园外面的树林子里找到一窝野鸡崽子,握在掌心里那么脆弱微小的生命,明明是暖和的,却总担心下一秒失去了温度。 盖文憋了好久,才转头跟奥萝拉求助。要他示弱求助什么的简直不可思议,但他现在还真没办法。有人不负责任,他既然接手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你这里人多,放着帮我看几天?她不会留太久的。”盖文老实交代,“我怀疑她是我大嫂……”因为是狄伦把人交给他的。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一见居然是叫他这么帮忙的家伙。当时莉莲还在场!看上去还很担心这女人的模样! 他那干脆利落直接奔四却连个绯闻都没有的兄长呦。 奥萝拉惊呆了。 法克!这又是怎么搞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简单得揽过个大活人?” 盖文寻思道:“难得把话说开……狄伦现在很麻烦,我就帮他个小忙。” 他是个有仇就能记到天荒地老的个性,哪怕离家出走多年,当初离家时的情绪可丝毫未少,连他自己都会惊讶于再次见到狄伦,竟然不是跟他吵起来,而是和和平平坐下谈谈天——大概是有心上人了,懂得什么叫爱了,看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盖文耸耸肩:“他在竞标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原本是有优势的,但是对手请了一些人……你要知道,这些人专行商业间谍、刺探,职业特工,流窜在合法非法边缘,一旦被他们盯上,要脱身非常难……他在忙这个。” 奥萝拉表示明白。商业间谍这个范畴相当模糊,一般习惯把它归到灰色领域,但实际上全是白道的手法。对方基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有正式身份,接受过严格的高校教育,专修过情报课程,大部分举措也都是合法的,只有在使用不正当手段、确定情报秘密具备特定性,才是可被定罪的商业间谍。但这个“不正当”范围也相当模糊,也就是说,抓住证据,定案,没证据,吃哑巴亏。 越是大的公司集团,越是常跟商业间谍打交道。这是个很头痛也是很叫人无奈的人群,他们无孔不入,哪怕被你抓住,也只能选择开除,因为他们合法,而当他们不合法的时候,要不你没证据,要不你的机密已经被窃取……奥萝拉扒拉了一下脸,觉得自己对这方面的学习得深入一下了,现在她有希瑞尔那边提供的商业情报安保人员,轻轻松松无后顾之忧,但她不能老靠他啊。 等等!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于是奥萝拉更苦逼。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告诉她这个女人背后有猫腻,没有猫腻也有麻烦,可她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解释!想让人去查查她背景吧,又怕打草惊蛇惊动某些人,想拒绝盖文吧,她又没有任何的借口,好歹是无偿做了那么久的打手,让你帮个“看上去”什么都不算的忙,能不帮么? 她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再说。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问盖文。 “安娜。” 安娜搬进她的小别墅那日,奥萝拉早早推了应酬在家里等待。 盖文得了应承就好像活过一命,干脆利落事儿抛开早不知跑哪去,还是奥萝拉差保镖上门去接的人。一个三十五六模样的女人推着轮椅进来,是盖文前几日通过猎头紧急雇佣的护理。 轮椅上的女子捧着一束卡萨布兰卡。纯白的百合花。 安娜在面对奥萝拉的时候,露出一个微笑,很浅,但很自然,不是装模作样的假笑,她的眼睛里也有笑意,是真的觉得欢欣所以笑了。然而拥有这样笑容的女人,身上却毫无生气,她就像一捧已经燃尽却还未消散的灰烬,没有一点温度,毫无生活的热情——就好像身体与灵魂能活生生被割裂成两个部分,身体能感受到欢欣,心脏却永远维持在冰点的死灰。 当时在邮轮上,奥萝拉本能得觉得她是在演戏,可这会真正接触,却发现自己错了,安娜真得不能再真,只是这种真实是为如此矛盾的一种方式所体现。 奥萝拉憋下一口气。她没法跟一个随时都可能去寻死的女人计较什么。 在身边的保卫负责人告诉她,安娜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异样,身份是真实的,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清白得不能再清白,她也就暂且放下纠结的心,打算淡定以观后续。管她跟圣兰顿跟哈伯特家的掌门人跟盖文有什么关系呢,左右跟她没干系,只要确定对她没妨碍,也就随她去了。 所以说她还是太年轻。任早早放心的奥萝拉怎么都不会想到,安娜,盖文,莉莲/狄伦,希瑞尔,看似毫无干系的人,竟能串联成线,安娜做出的每一步决策,都经过深思熟虑的算计,却看得好像一切浑然天成,连巧合都不存在。她在得到能使用希瑞尔所有力量包括白道人情的允许之后,千挑万选选中这样切入奥萝拉生命的方式,就如她想象的那样,她成功了,而她更大的成功,还在后面。 wif! 奥萝拉越来越暴躁。 她把花匠记录的安娜的日常生活轨迹表格摔到桌子上,郁闷得在书房转圈圈。她可算是找出个比希瑞尔还无聊的人了!有人能安静个好几天连话都不说一句的么!有人能发个呆发一整天到连饭都不想吃的么!好吧她吃了……特么你喂猫呢! 奥萝拉远远盯着安娜。她也没做什么危险性有自杀倾向的举措啊,可为什么自己老觉得,有一天她闷声不响就能死去了?奥萝拉一直提醒自己,淡定些,过几天人就被接走了,跟她没一点干系,但她真的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人,就算什么都不碍着你,看她一眼都能心疼到晚上睡不着觉。 周末早晨,蕾照例抱着一束天堂鸟进来,奥萝拉喝燕麦粥,头也不抬任由蕾把花放进花瓶。 菲利普格外钟爱这种植物。就像他每次出门在外总不忘了带一支天堂鸟一样,他也习惯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当做礼物赠与他的朋友。最广为流传的,王储表弟费尔南多伯爵,西班牙议长公子卡洛斯,俄罗斯女高音演唱家妮可勒娃,意大利烟草大头艾伯纳先生,好莱坞著名影帝影后档奥尔德夫妇,等等等等,可人们善意的调侃到了奥萝拉身上却变成了绯闻……大约就是,从来没有人,如这个女孩一样,能让天性自由散漫的王储坚持不懈每周送上一束天堂鸟。 呵呵。奥萝拉想揍他毛久了。要说暧昧是一点啊没的,但谁知道菲利普脑袋里藏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非喜欢拿她寻开心。说不听,骂不理,你要拒绝他还更来兴致了,分分秒就能赶到你人前亲自送花邀你去吃饭。 所以说你得乖乖顺着他的喜好来。那他安安稳稳选花、写纸条,跟个周常习惯似的,偶尔开脑洞试图去干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弃疗蠢事想起你来的几率就少些。 奥萝拉吃完煎蛋,放下刀叉,刚准备拿餐巾抹嘴巴,就发现安娜盯着那束天堂鸟眼神温柔。 她……打了个寒颤。 安娜似乎很喜欢花花草草。她盯着它们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笑,似乎是有温度的笑意,可是越是有生机活力的生命,只能越映衬出她的死寂。 奥萝拉真的连跟她说话都不敢。 就算偶尔也会好奇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做现在的模样,可她真的连问都不敢。 周末有个葡萄酒沙龙,奥萝拉其实没一点兴趣,无奈是潜在合作者邀请,那就随便去逛逛。 在这个圈子待得越久,越深刻得认识到现有知识不够看。她疏通了下关系,偶尔也会去某所常青藤名校内旁听些课程,而礼仪课这类,更是从来没停过好么。她天才得有限,只能考勤劳补拙。 沙龙还没进到一半,奥萝拉接到电话。安娜被人接走了。 wif!差点摔掉酒杯。 找了借口回家,别墅里留守的众厨师、花匠、清洁工等等表情皆奇怪,管家蕾平静地迎接她回家。 “发生了什么?”奥萝拉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边来人?哈伯特,盖文他大哥?还是……别的那谁谁?按理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那么失礼得招呼都不打直接将人带走吧。 清洁大叔跟厨师对视一样,无奈道:“拦不住。东伊的人。” 逆袭的欧石楠_130 厨师耸了耸肩,整日里走到哪手上都带着汤勺,奥萝拉老觉得他握汤勺的手势跟握枪一样:“俄罗斯黑帮。” 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12.5 嗯……重新把大纲梳理了一遍,前文围观了一遍,赶脚可以往下写了~ 晕死我了!!刚刚才发现,思思童鞋居然丢了9个地雷催更!擦擦擦擦擦几百年没看作者后台几百年不敢看评论库我居然没发现!!!!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能补就努力补偿下…… 第96章 神展开 俄罗斯黑帮基本是在苏联解体之后兴起的。 越是持续动荡紊乱不安的社会, 越是会滋生暴力横行的犯罪集团。解体时期的苏联更是混乱无比,那不单是社会形态的剧烈变更,更是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的整体崩溃。政府缺失主心骨,军队哗变动乱, 国民经济崩塌如散沙,这就为黑暗中衍生的集团提供了无数上位的可能。 最先开始,是以暗杀手段控制利润丰厚的产业扩张地盘, 然后逐步建立秩序稳定条例清晰的集团, 将触手伸向毒品、赌博、军火和资源等领域,紧接着扩张境内势力的辐射面,最后走向世界……就因为从独特的社会环境中发展而来, 俄黑帮比起其余地区的黑帮来有个显著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根本不需要贿赂政府官员, 因为其头面人物早已坐在政府的机要部门,甚至控制和影响着几个重要行业——贪官和黑帮分子互相勾结, 协助黑帮进行内.幕交易、避税甚至杀死竞争对手。简而言之, 同流合污。 而且,俄罗斯国情中就有军火买卖市场的存在,由于其军火技术水平高、价格低,俄制武器在市面上相当抢手,一直为黑灰两界的人所亲睐,对于俄黑帮来说,贩卖核材料也是轻车熟路……要不怎么fbi老吠,俄罗斯黑帮已经取代了前苏联军队,成为欧美安全体系的新威胁。 “这种优势是很强的,哪怕社会稳定下来了黑帮也有存在的空间,毕竟除非你从上而下从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拔出全部势力,否则别想动摇其根本,而一旦你要动真格的,政治经济崩溃也许就是分分秒的。还有种优良模式是日本黑帮,不过日黑专注民间,确立地位还要博弈政府换届,自由程度没俄黑强……全世界黑道都在借鉴俄黑跟日黑的经验好么。”谈话地点从客厅转到了厨房,因为厨师死活不肯放弃他那锅从早晨开始煮还没煮够味的鱼汤……反正安娜已经被带走,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不如先坐下来聊聊分析下来龙去脉。 奥萝拉眨了眨眼,用自己无比求知的双眼仰望这些人:“那‘东伊’是谁,俄黑大佬?” 众人围坐喝咖啡。花匠已经往杯子里丢第五块方糖了。这些人都挺有来头的,别看目前样子一个个不修边幅的啤酒肚大叔糟老头,年轻时候还指不定曾怎么叫世界为之震惊,如今雇佣在这小别墅里原本无非是有人介绍于是来想养个老,毕竟一小女孩能指望她身边有什么腥风血雨,只是现在看来情况貌似越来越不对了。 花匠道:“利益冲突永远是合作破产的恶魔。俄罗斯黑帮也不全是拧成一股绳的,现存的巨头里,有两个伊万,因为势力范围分布不一样,所以外号这样称呼。西面那个伊万专注军火三十年,陆军军队系统出来的,解体时任集团军副职军衔已达上将,控制的是西部原苏联地区……伊万为人十分豪爽,他的手下也维持着相当严格的军队作风,跟他打交道还是很愉快的,上一回icpo追缉一伙国际型流窜乱枪作案的疯子,在俄境内的时候就是伊万帮……” “咳咳!”清洁大叔拿烟斗敲敲桌子,示意他偏题了。 花匠转口得毫无痕迹:“至于东边那个伊万,嗯……就是典型的俄黑风格了。业务范围十分广阔,向尼日利亚提供武器,从哥伦比亚购买毒品,与意大利黑手党合作洗钱,跟日本山口组携手开拓色.情市场……只要能赚钱,没有他们不做的。最上层管理几乎都有白道官方身份,精英贯穿经济军事,下层小弟鱼龙混杂,分布面十分广泛,但你要知道家大业大到这种程度,再严苛的帮规总不能限制到所有人,所以整体印象难免嚣张过分,范过的案子不在少数,别说是icpo稽查每每寻上门,就算是俄政府也下了大力度想要清除他们……” “所以呢?”奥萝拉有些明白了,“但有什么可能会导致安娜被他们带走呢?” 蕾把门打开,签收好快递的黑丝女仆走进来。她两手扛着只看上去就很重的纸箱,胳肢窝下还夹着个卫星电话。 “妈*,奔着麦德林去的,专机早在两天前就预订了航线,商用身份简直天衣无缝,”要事先知道那些货都是谁,敢放飞机落地?“哥伦比亚两大毒枭联手找乐子,美洲缉毒署又遭难,就是月前哥最高法院院长的灭门惨案实在太惨,听说已经有灰色世界的审判者怒揭通缉令,这回有看头了。” 厨师道:“你是说,肯特森他们是因为审判者来的?安娜会跟这些……有关?” 肯特森就是先前忽然闯入别墅的那个队伍的头头。这些人已经算东伊手底下最强的其中一批人了,光是肯特森炸弹专家乔治机械师琳娜毒女王的名头已经足够叫人胆战心惊。当时一打照面,两边都是一惊,对于肯特森等人来说,不过是任务中途下来顺便带个人而已,瞧他们看到了谁?美洲陆军集团死亡野战赛连续十年冠军不旁落的狙击王?退任国际刑警档案科的情报之神?为什么曾横扫欧亚杀手界的退役王牌也在这里?擦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如果不是蕾在花匠的权衡利弊下,当机立断选择和平送出安娜,那场面会变怎么着确实难以估摸。 毕竟,安娜不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他们的正义感也没强到为陌生人当场赔上自己的地步。 花匠孜孜不倦得往咖啡里放糖,头也不抬:“安娜的身份非常清白,我先前就托以前的同事求证过背景,完全没有出入,如果这真的是伪造的那着实是高水平了。所以我也在奇怪,她怎么会跟东伊扯上关系,现在还被带到了麦德林。” 奥萝拉原本还听得稀里糊涂,一听这话心肝儿都颤了颤。 伪造的!绝对是伪造的!她亲眼看到安娜跟圣兰顿在一起的啊!为什么这一段经历完全没有出现在安娜的档案中?花匠大叔混国际刑警的情报部门混了二十多年,如果真有,他会不加以关注?这就是最大的疑点了啊!除了她的身份背景是伪造的之外,还有什么解释? 那么……安娜到底是什么人? 清洁工闷声不响已经抽完一烟斗的烟。冷不丁道:“灰道的暗营不是快开了么?” “总有些灰老鼠怎么都不会出现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暗营这种东西跟他们没任何关系。”女仆已经把快递拆出来,一大堆仪器机械摊在桌子上。 “哇哦,”花匠探头看了眼,“‘草莓工作室’手工制品!物美价廉,他们那款迷你追踪仪信号器我看中毛久了,一直订不到!” “给你。”女仆随手挑出来丢给他。 花匠心安理得揣进兜里。别看那工作室叫做草莓那么可爱,全部都是灰道退休的高手,分分秒穷凶极恶的那种,仇家满天下退休后也见不得人,所以开了个工作室贩卖各种高端仪器跟小型军火。丹妮丝从来不会缺货,因为“草莓”有人追她追了七八年了还不肯停手,东西免费送好么。 “不过审判者确实难搞。”他们自诩正义天使,以惩奸除恶为名,完全是共同信仰集合起来的一些人,为正义献身在他们看来跟走天堂路没什么两样。 早些年就一直有小型审判者团队找麦德林毒枭的麻烦,但多不成气候,这回不但风声透出来,而且连东伊都派了人过去,很显然问题大了。要知道以两大毒枭合力□□万的私军,都会头疼的威胁,很显然只有灰道能带来。 哥伦比亚是世界上最大的□□加工国和贩运国。而哥第二城市麦德林则可谓毒枭之城。论张狂,论肆无忌惮,大概全世界的黑帮都比不上哥黑。 以现任哥黑第一大毒枭巴科斯为例。什么是一个黑帮大佬能达到最顶级嚣张?想要逮捕他的警察,不出三天就会被人射杀;审判他的法官,妻子被轮.奸后,内衣被寄到法官办公室;通缉他的哥伦比亚总检察长,被他反过来悬赏一亿美元捉拿,最后横尸街头;就连他的兄弟奥乔亚曾失手被捕,可是负责审判的哥伦比亚最高法院院长先后辞职,致使司法部长不得不取消逮捕令……灰道有张杀手悬赏红榜,在瑞士银行有一个账户,想悬赏人就把赏金打入账户,赏金积累,如果一定时间内没人揭榜或者揭榜失败,那么悬红就会按照实际情况继续往上走几个点,排在前十的无一不是杀手界梦寐以求弄死的对象——巴科斯排在第三。 厨师把终于熬好的鱼汤端到桌子正中。 奥萝拉盯着洁白的空盘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听听就算,还真搞不明白里面什么是什么的,毕竟她浑身上下都白得纯粹,就算身边有人是黑的灰的都跟她没关系。 不过,她算是明白了,她身边这些人,完全没有将安娜放在心上。 在他们看来,既然安娜会被那样的一些人带走,说明里面肯定有问题,只是他们不知道准确原因而已。安娜绝不可能是无辜的。 奥萝拉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可是我觉得很快会有麻烦的……其实我以前见过安娜,在旧金山,她跟圣兰顿关系匪浅。”停顿了一下,又道,“意大利的圣兰顿家族,第一继承人克里斯蒂安。” 于是满座皆惊。 * 奥萝拉头疼得看着盖文。 她可算是知道当时自己询问他安娜的身份时他不知道怎么说是怎样的心情了,特么她现在都不好解释安娜为什么不见了!而且这货还真以为安娜是他大嫂呢! “安娜走了。”奥萝拉思考该怎么说,“两小时前被人带走了。” 一听这话就知道来的不是狄伦。盖文想了想:“竞标对手?” “不是!” “哦。”盖文说。继续埋头数据表。 反应这么平淡!她表示震惊:“你不问谁带走的她?” 逆袭的欧石楠_131 “既然跟狄伦他们无关,那么跟我有什么关系?”盖文懒懒道,“安娜不想走吗?” “很平静地跟着离开。” “那就是了,她要去哪是她的自由,真要去死也没谁拦得住,回头我跟狄伦知会一声就好。” 特么因为你不知道带走安娜的是什么人啊!等等,(﹁﹁)~→有没有可能,狄伦也不知道安娜的身份背景? 她觉得略荒谬。安娜究竟是什么人?她跟圣兰顿什么关系?谁帮她伪造的履历?她怎么认识的狄伦?她跟黑道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总一副死如死灰想去死的模样? 特么这个女人的出现就像一场梦境一样,然而是再复杂的梦境,醒来时,那些梦中的幻影也也要像风中的烟灰般消失得无所踪迹。 奥萝拉用力把这道身影抛出脑海。好吧,跟她也没关系。不管什么俄罗斯黑帮什么哥伦比亚毒枭,就当做了场梦。 万事,就怕一个词——可!是! 可是梦特么还没醒啊!!天知道奥萝拉接到蕾的汇报说有人前来拜访并了解到拜访者的身份时,几乎要晕厥的心情是怎样的! 从宴会上跑落回家,发现公寓前的花树小道两边塞了一排黑色豪车,黑西装的排场非常大,大概是因为最近听了一耳朵黑帮信息,只觉得一股黑手党狂霸酷拽帅的行事作风扑面而来……相反,屋前的小花园很空,没人,门厅也很空,也没人,奥萝拉的第一反应,对方挺有规矩,再进去,客厅也很空! 客座沙发上只有一道身影,沙发旁边也只站了个黑西装黑墨镜的男人。 蕾站在主座的沙发边,茶几上有热茶跟茶点……只有个蕾了啊!花匠厨师清洁工等人不见影情有可原,但为什么连丹妮丝也不在! 奥萝拉强忍住打寒战的冲动,努力把视线放在访客身上。 圣兰顿的背没靠在沙发上,他弯着腰,是手肘靠在大腿上脑袋微微下垂的姿势。银发在灯光下流转出淡淡的金色,带着微微的卷,凌散得落在肩上。 他的表情沉默而颓淡,眼底下有深深的黑眼圈,嘴唇苍白得甚至有一些干裂,可是这并不能折损他面貌的英俊,反倒为他增添上几分略显病态之美。 奥萝拉想起年少时在狩猎女神号上见过的他的模样。她已长大成熟,这个男人却始终是这个模样,看样子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同样不变的,还有她面对这个人时抹不去的颤栗。 “……先生。”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银发男人抬起头来看着她。 “凯恩小姐。”他说。 “您来错地方了。”奥萝拉深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平定下来,她对着蕾点了点头,镇定走到沙发边落座,“您要找的人已经离开,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话说得没一点隐瞒。 当她曾见过安娜一面的信息被众人了解之后,花匠大叔差点被没人给奚落死。他运用所有的渠道查对方身份背景,却只得到了错误的情报,简直连自己都不肯相信。 别说底下的情报档案库集结的是号称最全面的脸谱背景档案,他拜托朋友动用的系统可是建立在网路电子监控基础上的,只要一个人出现在公共场合,绝对不可能避过任何摄像头,而只要有一个画面,系统就能调出所有与之有关的情报。连这样透彻的扫视都发现不了安娜身上任何不对劲之处,奥萝拉却说自己曾在邮轮上看到安娜与圣兰顿在一起,简直就是分分秒打肿脸好么。 奚落完,众人一分析,更觉得难以置信。 要不就是安娜的脸是假的——奥萝拉表示这不可能,要不就是有俩个安娜,其中一个安娜是他们查到的,而另一个安娜从未出现在公共场所——或者说,真的有一种方式可以瞒过那套系统伪造出所有的生活经历……简直是越分析越离谱了! 总之,有一点认知倒是被确定的,安娜有来头。 圣兰顿没有说话,他几乎是可以称作是平静得看着奥萝拉。 刚从宴会厅下来的女孩穿着她一贯喜爱的红色礼裙,也像是桌上那束盛放的天堂鸟般骄傲艳丽。旧时的相遇已隔了太遥远的时光,就像他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安娜会丢了安娜一样,他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即将崩溃的凯恩家会出落有这样耀眼的一块黑曜石。 “我无法给您提供任何信息,”奥萝拉说,“就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到来一样,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 奥萝拉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从未对自己的行事有任何隐瞒。正如狗仔居然也能查到她收下的花的来源,只要认真调查她一下,自然能查到她生活的所有轨迹。包括月前旧金山那一次慈善拍卖会。但同样的,只要查了,就会发现她真的是无辜的。因为她确实跟安娜没有任何交集。 圣兰顿为什么会前来?在奥萝拉看来,大概只有一个解释,安娜失踪——至少圣兰顿找不到她的踪迹,才会不错过她之前落脚过的所有地点的情报信息。 圣兰顿果然还是走了。连话都没说。 奥萝拉松了口气,摸摸额头,一脑门冷汗,连背上都渗了些,起身准备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拐进走廊发现不对劲。她抽着脸皮看某人收好□□某人拆各式仪器某人抱电脑走人。 “你们……”好吧她懂。如果圣兰顿真敢对她做什么的话,或许他真的走不出别墅的门。 鉴于她身边有这样厉害的保镖。 ——奥萝拉又放心得太早了。 厉害保镖烹饪的烹饪除草的除草拖地板的拖地板擦窗户的擦窗户在别墅悠然养老,她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然后在阳光下被人光明正大得绑架了。 睁眼看到某人一头万分熟悉的银毛的时候,她真的想飙泪。 乖乖述说已知情报。然后一小时不到,她就被带上了开往麦德林的飞机。 作者有话要说:  12.7 啦啦啦下章就可以写到希瑞尔啦好开森~ 原本按照作者的尿性,两天一更才是常理,然后时不时再溜个号……但先前的地雷阵吓到蠢作者了,于是能更就乖乖更新呗…… 啦啦啦感谢宁十九亲跟思思亲的地雷~~ 第97章 地狱前奏 奥萝拉有种把胆子吊在脑门上玩儿命的赶脚。 拜花匠大叔所赐, 她现在对麦德林的情况可说是了解得非常清晰——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 总的来说,哥伦比亚最黑暗的时期已经过去。哪怕是大毒枭巴科斯,最嚣张的年限也不过是在千禧年左右;麦德林曾因臭名昭著的贩毒集团和居高不下的犯罪率荣称为世界上最不安全城市的称号,也已经被委内瑞拉的巴基西梅托取代。 全世界黑帮都在学习俄黑跟日黑经验的意思就是, 黑色世界觉得这两种经营模式才是优良的生存之道。别看当年麦德林的毒枭何等猖狂,这个时代能容许他们狂妄的空间却已经是不多,还是拿巴科斯举例, 他最鼎盛的时候简直是目空一切, 公然向世界宣称“哥伦比亚人民终于拿起了打击美帝国主义的有力武器,我们对美国社会上的2500万吸毒者不负任何责任”,以至于当地人将其当做英雄看待, 而哥伦比亚至今仍是美国□□的最大输出国和□□最大的供货基地之一,巴科斯绝对功不可没。 最为美洲黑色世界震惊的黑白战争之一就发生在白道与巴科斯集团之间。哥政府终于无法忍受巴科斯的存在, 退让一步寻求美政府的合作与帮助,而美方正是看巴科斯不爽的时候, 一拍即合。在美国军事顾问的指挥下, 五千政府军乘坐大力神运输机直捣大毒枭老巢,可惜低估毒枭军的行动力与先进武器,战斗以政府方打死150名毒贩俘虏上千人仓促收场。紧接着属于毒枭集团的反击也无比强烈。仅过1个月,哥禁毒总指挥——司法部长被枪杀;5月,50多名毒贩干脆冲入哥司法大厦,试图绑架正在开会的司法部、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和缉毒警察局的高级官员,政府方损失惨烈。 巴科斯彻底犯了白道大忌。 逆袭的欧石楠_132 自此,美航天局不惜动用最先进的侦察卫星以确定麦德林集团的准确位置,而哥政府发动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缉毒行动。白道之所以称白,因为他们总是站在道义的最正确位置,哪怕是错的都能当成对的——当然这毕竟是极少数且不为民众所知,但白道能出手的机会确实少得可怜,因为他们的顾忌是最多的,舆论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可当白道忍无可忍,再不讲所谓的人权再不顾忌支持巴科斯的所有民众时,在一个国家的军力面前,哪怕拥有数万私军的毒枭巢穴也是不堪一击。那是真正的夷平,麦德林黑暗势力一度彻底销声匿迹。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必定是白道一次光辉作战的教科书案例,可惜,再怎样显赫的成果也掩饰不了最大一个败笔……在那样猝不及防的打击面前,巴科斯跟他的手下还是奇迹般出逃,继续跟政府纠缠。而且,至!今!仍!活!着! “巴科斯已经成为哥黑信仰了,”花匠大叔是这样说的,“后来他的势力再重组也不可能有往昔盛况,甚至,不过是勉强支持他与他的支持者生计罢了,但是这不是说他没能力或者是情况不允许,是他自己不想干。要知道,不管以后的毒枭势力多么广大,争斗多么激烈,都默认在巴科斯面前让道,任何想对巴科斯出手的人都会遭到整个哥黑的敌对,甚至,毒枭排名在巴科斯死之前他的第一就不会有动摇,可惜在成为丧家之犬的时间里见证过那样惨烈的死亡与失败之后,巴科斯也总算懂了点低调。” 有了这么个典型的前车之鉴,哥黑的嚣张程度大幅度减弱。为什么巴科斯能成为英雄与信仰?因为他的后继者们自认不会有他那样的勇气与魄力。 只可惜过了十多年,再深刻的记忆都有些不痛不痒。 白道统治天下,黑道也在全世界范围内达成了大串联,白的懂黑的不好惹,黑的清楚白的底限,于是维持住了一种脆弱又稳固的平衡。平衡随时会被打破,也随时都会重建,这次的麦德林事件显然就是擦枪走火失控了的情况。简单说来,就是白道卧底搞了点小麻行动失误暴露,被揪出来灭口了,他的同事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开启了报复,黑帮损失了一些人,于是又开始反报复,摩擦升级,最后在黑帮没约束好自己的下属、以致有些过度崇拜巴科斯的年轻人自信心膨胀结果搞了个灭门惨案的状况下戛然而止。 这年头的民众不好糊弄了,相对于看上去恐怖的黑暗世界,支持更多的显然是白道政府。在这样的恐怖事件面前,都愤怒到游.行抗议了,反倒是黑白两道不知道怎么办了。白的有心给黑的点好看吧,又怕掀起新一场黑白大战,这年代跟巴科斯那时候不同了,政府先搞军事突袭剿灭毒枭几万人最后在民众面前请罪的用法显然不管用,毒枭手头的核武也不是放着看的;黑的也差点吓尿,兔崽子这是要干什么,底下做什么过错都是被记在大佬头上的啊,没看灰道通缉令都出了么,那些审判者都是赶死找垫背的疯子,听不懂人话的,好可怕啊。 然后……就这样了。 奥萝拉窝在沙发里,正好是坐在圣兰顿对面。被拎上飞机知道自己跑不了,瞬间就淡定了,这会儿还有闲情逸致偏着脑袋观察飞机主人的神色。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对安娜的一切她真的是一头雾水,能交代的只有多日前邮轮偏舷上那一眼,以及身边人对于安娜身份背景的调查与猜测,鉴于圣兰顿脸色一直不太好,她甚至把人这么多天的生活状态详细到吃什么都交代得一干二净。 谁料这伙人还是把她拎上了。 不过她的见识到底不同凡人。她想她已经猜到圣兰顿非要绑架她把她带上的理由了。这种“挟持”其实也是一种交换。人质在我手,把我想要的情报交换过来。 圣兰顿在调查到奥萝拉的时候,就发现她身边之人的不同寻常。他现在找安娜,缺的就是情报信息。可他无法肯定能不能说服也没有时间说服奥萝拉及她身后的人帮助他,于是只能运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强迫别人来交换。 他不会伤害奥萝拉,但他现在没有好的办法,谁让他的家族他的势力他在情报组织手上买到的消息,竟然没有眼前这女孩能给的多。 没人理会自己,奥萝拉就觉得无聊了。一旦叫她适应环境,她的胆量就蹭蹭蹭数倍往上窜。研究了一会座椅边上的各种按钮,她毫不犹豫叫了服务。 “滴”一声非常清脆,舱门很快打开,空姐迈着略显慌乱的脚步跑进来,刚跑几步就毛骨悚然得停下脚步,颇有些不知所措颤抖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奥萝拉的座位面前,声音是抖着的:“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所有人的视线刚才齐齐转到奥萝拉身上,接着又齐齐转到进来的空姐身上,后来索性定在奥萝拉身上,谁让机舱中一片死寂,一点声响就能聚焦所有视线。 可是奥萝拉在这样的气氛中反倒莫名觉得可乐极了,欢快道:“我要一杯苏打水,再给我一块蛋糕,黑森林的。” 空姐出去,空姐进来,空姐再出去。奥萝拉用叉子吃蛋糕,顶着一机舱黑手党视线面不改色。 直到一声轻笑打破这种紧张的氛围。奥萝拉循声抬头,出乎意料笑的人竟是圣兰顿。 他的声音略沙哑,音质还是乐器般的悦耳没错,只不过因为状态不好所以听着有些低哑:“那位阁下将您教成这样的么?” 听听,奥萝拉真的不想吐槽,狩猎女神号初遇时她没有一点价值,这男人的语气不但不客气还恶意明显,如今是人都看得明白她的价值。她有个喜马拉雅山一样的靠山——不知道希瑞尔知不知道她被绑架了;她有一帮身份各异忠心耿耿的保镖——虽然是雇佣的;即便是她自己——凯恩家族的现任家主,筹码也是极大;对方又有求于她……听听,竟然用的是敬称。 穿着不合身黑西装的女孩儿假笑道:“这跟教养没关系。” 虽说一点都不想刺激到这男人,但她还是不爽,谁让这货如此讨嫌。明知道跟她没一点干系,非要把她扯进来,简直无妄之灾好么! 还有一点甚为气恼!被绑架的第一时间,这些货就“客气”得给她换了全身的装束,衣服借用的是某位女黑手党的,所以很不合身,身上的小东西——戒指手环耳钉项链,甚至是发圈都被摘下来丢弃了,还有一种古怪仪器在她身前扫了又扫,确保她身上没有任何的定位设施。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 ……好吧有得穿不错了,就别那么高要求红色了吧。 “您长大了。”圣兰顿说。 “人总会变的,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看着老一个模样,哦!”奥萝拉歪了歪脑袋,似乎想起什么一般挑了挑眉,这会笑得很诚恳,“希瑞尔才像是那个饮下青春泉水的人,您近来见过他吗?” 一句话达到炫耀挤兑威胁全作用的奥萝拉也是蛮拼的,但谁叫她有那样厉害的外挂呢? 圣兰顿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竟然接下去了:“没有。” 然后奥萝拉就被噎到无话可说了。 她把吃了几口就放下的蛋糕盘子推到一边,捧着苏打水慢吞吞喝着。权衡各种利弊想了好久,觉得还能自我拯救一下的,于是果断开口:“先生,您与安娜……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圣兰顿眸色变化之前她马上补救:“我知道您想找到她,可是您看,我都被迫踏上您的飞机了,若是还什么都不知道,您得到的或许就不是助力,而是个累赘。” 谁不知道你特么就想借用我身后的情报网啊,而且顾忌我身后的力量不敢做得太绝,既然有求于人,总不至于什么都不叫我知道吧。 圣兰顿没开口,机舱里的所有人也很有素质得保持沉默。 “安娜啊……”很艰难的声调,似乎仅仅吐出这个名字,就已经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奥萝拉莫名有些紧张,她仰着脑袋,双手不自觉紧紧交握在一起,好奇又纯粹得等待着他的话语。 * 感觉所有人都在作死。 刚从都灵离开,准备去纽约看看奥萝拉的希瑞尔,就接到这么个棘手信息。 奥!萝!拉!被!绑!架!了! 找死呢这。不过详细情报一递上来,他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居然赶上了这时候,他的小女孩汹涌澎湃波澜壮阔的际遇即将开始了——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总会展现其巨大的威力。 希瑞尔着实没想到,□□竟然会是安娜。 安娜的一切确实都是假的。假到不能再假的最高境界,就是叫一切变成真的。灰色世界有很多人都是没有身份的,要用到身份的时候,不是要去做某个任务,就是金盆洗手光荣退休。但是从黑道变成良民简单,要从灰色世界退出却难到不能再难。你没身份的时候,你最安全,可一旦你有了身份,到处都会留下痕迹,简直会全天下都是敌人的即视感。 就像一个狙击杀手,你手握着□□的时候,你能叫你的一切敌人闻风丧胆,可若是你放下□□,你就不堪一击。灰道的可悲就在于此,你只是工具,对于大多数手握工具的人来说,工具失去价值,要避免情报泄露,没有比销毁工具更简单利索的方法。 很多年前希瑞尔就在做一条产业线,这线路最典型的一个业务就是,制造身份。 怎么做?这是得花数年甚至是十多年才能布置得天衣无缝的玩意儿。大量买进无主身份,归类并精挑细选可供操作的身份,工作人员制造生活轨迹,虽然年代还早前各种监控力度都薄弱,但他们的宗旨是不管巨大耗费,都要做到绝对的精细。对此他们甚至干出过建造一个小镇的事! 怎么才能生活轨迹都有迹可循?人都是喜欢眼见为实主观臆测生物,再配合各种八卦简直就能让一件假的东西变得比真的还真,越是底层的人民越是如此。比如有一段经历是在一个地方住上一年,工作人员得根据这个身份的设定制造性格,类似说你性格暴躁一个月就辞退两三个保姆,类似说你跟妻子十分恩爱每天晚上都能见到你们一起散步,真让工作人员出场的可能只是几个画面,但影响是十分广泛的,若真的很久以后来调查,所有的邻居都会是你曾亲身在此的证人,而且极少可能出现破绽。 这种业务的保密程度相当高,卖出一个身份就会彻底销毁有关制造的所有信息。而鉴于很多灰色人口之间的“惺惺相惜”,洗白的客户在某种时候,也可以相当于成为新的工作人员,他们会主动帮别的人洗白。这关系由线成网,却始终沉淀在你看不到的世界里——可以算是希瑞尔最成功的一项布置。 这是希瑞尔帮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人留下的最后一条后手,甚至连凯里、艾维、尤利西斯等人都不知道。 安娜的身份就被那样“洗”过,而且不断得在清洗中。可是她本人却又真实得存在着!于是就造成了两种“身份”,旁人能查到的,跟眼前这位所经历的,完全是两套轨迹!而且就算有人觉察到这种诡异,却怎么也不会找到最幕后的手脚。 安娜比希瑞尔想得还要大胆,还要聪明。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这样去招惹黑帮的。 逆袭的欧石楠_133 在遇到圣兰顿之前,她设定的剧本已经为最后的混乱设下了伏笔。要知道,在圣兰顿面前,她可从未掩饰自己出自英雀廷这个事实,她甚至用这个身份跟东伊的重要人物有所牵连。 此后跟随圣兰顿,经历种种,也脱不出她的掌控,这个女人太会利用资源了,她的狠毒就像她表现出的无辜一样真实,现在安娜只是想把圣兰顿的视线转到奥萝拉身上功成身退,如果她真的想玩狠的,希瑞尔毫不怀疑,圣兰顿被她玩死都是迟早的。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她手头上有东伊的重要机密,这机密牵扯到东伊在哥伦比亚进毒的数条安全路线,整个俄黑乃至俄政府都想得到她,但是东伊又不敢将她灭口,这女人太厉害,天知道她把筹码放在了哪里。这次麦德林毒枭遇到□□烦,毫不犹豫向盟友寻求帮助,没有比肯特森这种原本就出自灰色世界后来再涉黑的人,更清楚灰道的手法,正巧安娜主动放出了自己所在地的风声,于是如她所料的,东伊的人不敢带她回俄罗斯,索性直接将她带往麦德林。 希瑞尔在想,安娜究竟想怎么玩。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失笑。他跟奈登说:“安娜总会联络我的,先去纽约看形势吧,总归奥萝拉不可能出事。” 哪知前脚刚踏上美利坚的土地,后脚就又收到个消息。 “暗营变场!” 这下连希瑞尔都变了脸色。暗营个人赛是为了选拔骑士团的消息在灰道上层避过不是秘密,现在赛事进行到这地步,几乎已经是选拔的最后阶段! 可是评议会哪根脑筋搭错,竟然把决赛最终场地临时搭到了麦德林! 灰道跟黑道的矛盾已经不可避免。那样的话,此后骑士团哪怕建立起来,跟黑道也会陷入一种先天敌对的关系中。 简直打的好算盘!评议会的下一步举措竟然是打算向白道示好靠拢么! 希瑞尔吸口气:“联系艾维……麦德林即将变成一个地狱,把奥萝拉安全带回来。” 这样的情况下,他完全无法信赖所谓的“主角不死光环”,这是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但奥萝拉不可能是整个世界的主角。 作者有话要说:  12.8 刚想偷下懒,大中午的登陆jj,后台俩个手榴弹把蠢作者的灵魂炸上天完成了罪恶与升华的统一。迅速码字更新,呵呵,为了抹平良心的谴责,也许、可能、大概……晚上还会有惊喜。 鉴于大家都知道的蠢作者的尿性,真的连自己都不敢把话说死啊啊啊!! 感谢合扇亲跟的槿辞亲的手榴弹!!感谢合扇亲跟宁十九亲的地雷!!么么哒感谢大家的爱!! 第98章 题目 希瑞尔从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得这么麻烦。 暗营团队赛的主场在澳洲这是绝对不可能变更的, 问题是个人赛还有个全球联盟总赛!欧洲分赛场已经结束,欧洲的二十个名额也妥妥的确定,鉴于欧洲佣兵联盟是所有区域中排位第二的大区,这是也是最后第二个结束赛事的区域, 剩下一个就是美洲分部了,所有人翘首等着评议会放出决赛信息,谁都没想到前脚美洲了结, 后脚评议会就会将地点定在麦德林。 希瑞尔紧急联络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老早带着组织的人跑澳洲去了, 知道暗营个人赛的消息之后也是捏一把冷汗。相比个人赛的惨烈,团队赛有同伴有帮衬有协作,就算地形复杂任务难度高敌手实力强很容易造成互相打压报复, 比起个人赛的孤军奋战你死我活总要好太多。 但那是讲恩怨拼狠毒争王冠的前提,生存环境的考验更多的应该是放在团队赛, 于是怎么猜都不可能猜到,这次评议会力排众议孤注一掷直接选了个黑云压城前的混乱地带。 现在的麦德林是什么情势? 大法官事件闹太大, 黑白两道迟早得大干一场。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已经不是黑帮做出点交代就可以了结的事了,在不怕死的媒体曝光事件内.幕之后,哥民众的反黑情绪意外高涨,即使是在麦德林这种毒枭盘踞民众对黑帮适应程度极高的毒城,也因为这种灭门惨案惹足了众怒,暴力事件直接上升近十个百分点,更别提哥伦比亚其余地区,口诛笔伐□□示威群情激昂举国皆愤。哥国会已经下达紧急文件强调罪魁祸首必须严惩,目前不但警力集结,连军队都很有可能会出面。 本来,扫黑就是全球大趋势。世界上最混乱的地带中,除去各种战争暴力因素,就属毒品带来的威胁值最高。而且毒品屡禁不止,这玩意儿的受众太大,一旦沾手极难除瘾,只要有受众有暴利,就算打击力度再强缉毒行动再惨烈都有人铤而走险——不过同等的,不但各国对此深恶痛绝国际缉毒力道也相当强,放在别处,一旦发现严惩不贷,换做在麦德林这等毒到根子里的城市,扫黑行动也全年不断。 只不过,麦德林因为各种缘故,它的情况十分复杂。毒枭历史根深蒂固,民众对黑帮习以为常,黑白勾结已成常态,制毒贩毒销毒一条龙,无数对巴科斯崇拜至极的年轻人甚至主动向黑帮靠拢,这致使缉毒与扫黑在该城市,极难展开。 这次事件一出,群众的厌黑情绪上升是没错,可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对白道的反感程度可谓是历史最高点。十多年前对巴科斯的行动,毁了毒枭老巢将反动分子一网打尽不假,但毁了一个城的经济民生并致使很多无辜平民惨死其中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人们能够原谅政府的过错,因为死者毕竟已逝去,能赔偿的已经赔偿,而且政府站着道义的制高点,除了人道人权角度外就算反驳也有些无力。问题是十多年来黑帮不但死灰复燃,照样操控着这个城市的经济,看政府的行动很大可能又是要开战,于是很多自上回事件中走过遭受过极大创伤的人们本能得就会报以反感。这种反感情绪一经煽动就会受到诸多认同,毕竟多的是安于现状的民众,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没关系,若跟自己有关那就得拼命了。 黑帮人人喊打,政府投鼠忌器,原本僵持下去看事态,就算迟早要打也不会波及太多。问!题!是!有灰道来搅局啊。 阴影中的脑残使者一出,黑帮大佬哪个不自危?毒枭有了□□烦,哥警署会白白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毒枭忙不迭招盟友来保驾,全世界黑道风起云涌之后,白道会按兵不动? 原!本!这!也!罢!了!阴影评议会把暗营个人赛总场放在了麦德林。 呵呵,嫌水搅得不够混么。 黑道盟友可以跨国界,哥警署总不能跨国寻求支援,就算有个icpo行动也受限制。有个审判者在前,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次灰道倾向哪边。 “我现在没有一点消息。”尤利西斯说,“评议会捂得太紧,连凯那里都没有情报。姑且算是它在为骑士团的出现加薪添柴吧。”临到换届出这种情况,简直是考验人的神经脆弱程度。要后面巴望着上台的势力怎么破啊! “这步棋当下还说不出高明之处,但评议会有大利益,这个肯定没错。”希瑞尔笃定道。 富贵险中求的道理谁都知道,临换届出大手笔而不是安安稳稳等接替,很明显评议会有非做不可的理由,能捂得这么紧又说明评议会各席位的决策统一度相当高,既然目前没有面临共性危机,那么必是利益无疑。 希瑞尔寻思:“未尝不能看成是评议会铁了心要成立骑士团。毕竟,只有完全孤立的骑士团,才有存在的必要。” 骑士团作为灰道的官方裁决性组织,评议会的尖刀,无论是所处的地位还是掌握的权利都极其重要,在成立初期就必须将任何势力能干预其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可,这些人都是阴影世界的顶尖存在,强大而自由,凭什么要将自己降格为工具?各组织愿意将这些人舍为弃子?评议会真的想要一些“弃子”?然而评议会的意思又表现得非常清晰了,主动权确实是放在对方手上的,这就有点意思。 “这是一出‘明谋’。”希瑞尔说,“灰毕竟是灰,这些骑士团的‘预备役’,多少在白道手上留下点痕迹,哪怕没有案底都有存在感,对于强大又不受控制的团体,白道一向抱着警戒态度。现在的情况是,进入麦德林,必然与黑帮交戈,偏向白道,也并不一定能与白道交好。评议会把这些摆在台面上,就是直截了当得宣告阴影世界……”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尤利西斯非常明白未尽之言。 阴影评议会的态度很明显了:愿意来的进来,通过考验的你们会有我们授予的特权,但你们必须代表我们的利益,而我们代表着全灰道的利益;不愿意的放弃,但这是暗营的个人赛总赛,利弊自己权衡。组织可以不放弃对佣兵的所有权,但若是通过骑士团的存在为自己谋利,后果绝对不是你们能想象的。 然后想想也知道,骑士团是什么存在?进入骑士团的人迟早会因各种理由完全脱离原先的团体。身为灰道裁决的本身,就已注定了踽踽独行。 尤利西斯先是沉默了好一阵。擦这破玩意似乎颇合乎薇薇安的个性啊。然后就头痛万分:“早知道拼着意图暴露,都要放弃个人赛啊,薇薇安进决赛了!要让她知道这些内.幕,定然不会打道回府!” 整个组织对个人赛完全没期望,现在唯一在里面的只有个薇薇安,偏偏薇薇安无论是战力还是脑力都很卓越,要强自负的个性致使她绝对不愿退赛,而且她性子中对公正的认可程度也极高,妥妥的骑士团种子人选。 尤利西斯一边觉得这么听起来骑士团好像是挺不错,十二翼解散之后组织的这些“老人”总有万念俱灰之感,玩刺激玩得跟专门去找死一样,作为boss他都觉得悬,作为朋友他更不想再出席什么连尸体都找不回来的葬礼,骑士团若是作为薇薇安的退路来说,似乎还真可以。一边又觉得不对啊,现在该担心的是薇薇安进麦德林这么混乱的地方,直接在里面出了事怎么办! 希瑞尔问:“决赛的排位标准是什么?” 一般在暗营中,很少会出现武斗场一样的对局筛选方式,胜者要的是各项综合能力,不是单单按武力就能排位的。四年前雷蒙跟唐那届的任务是“护送”,不知道这次是什么。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在想怎么复述,半晌才道:“寻人。” “什么人?” 逆袭的欧石楠_134 尤利西斯长呼一口气:“好奇怪的题目,提示是要找到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些人的代称,拿到它手上的一件东西。” 他说完后稍稍停顿一下,又道:“评议会已经在麦德林附近架起设备,那玩意儿跟卫星可以组成一张网络,只要身上带着网络终端的人进去,所做的一切行为都会反馈在网络上评议会集结了专门的团队,来做评估计分。终端破坏,并不当作为退出比赛的标准,只是行动过程没加分而已,一切看最终结果。” “问题是这题目很难解。”尤利西斯道,“虽说它不禁向外求助情报,或者说它就是要看选手借助资源的能力,但现在连凯这种情报人都觉得这题目麻烦……可见有关题目的消息有多紧缺。想想,评议会不可能颁布无解之题,所以我们猜测或许得亲自进入麦德林,才有可能找到做题的线索。” 希瑞尔想了想:“把整道题目一字不落报给我听听。” 尤利西斯说:“找到安娜,拿到ai终结。” 希瑞尔的眼皮狠狠一跳。 尤利西斯抱怨:“没头没脑是不是?‘安娜’看名字是个女人,但灰道也有很多团体喜欢取这种名字,还有那个‘终结’,到底是指人工智能的名字呢,还是得去终结什么东西……噢,薇薇安的消息已经递出来了,她要继续比赛。” 希瑞尔紧紧抿着唇,低头看了眼,手已经被自己捏得青筋绽露指节发白。默默把手松开,骤然得到放松的关节还会唧唧作响。 “……希瑞尔?”那边说了好一会儿没见着回应,奇怪的唤了下他的名。 “继续说。”他道。把话咽下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哦你没什么想法?好吧只能让薇薇安往下走着看情势……oh shit!”尤利西斯忽然骂了声,急急道,“先走开一下,一会联络你。” 然后才过了一分钟,希瑞尔就又得到了一个消息,唐已经赶去麦德林。 ……这人要去做什么,从来不是跟人讨论,而是直接通告你他的决定,还没人能阻止得了他。 * 暗营规矩范畴的弹性非常大。 因为很多条款并没有明令规定,而是靠一种心照不宣的自我遵守。灰道的自由更多的是天性与才能的释放,佣兵比谁都知道不能触碰禁令不能跨越界限。 个人赛就是个人赛,单兵作战在这里是被强调的,你可以寻求外界情报上的支持,可你不可能突破限制将个人的荣耀沦落为团队附庸。越是强大的人越是骄傲,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会遵守规则,因为他们知道,规则内的取胜那才是真正的胜利。 这也就是薇薇安的死党那么多,在决赛消息爆出之后一个个会担心得不行,但还是按兵不动听吩咐,只有唐这个无组织无纪律的想也不想就奔去的原因。 唐当然不会随便干预赛事进程,但他的底线就是,在薇薇安遭遇致命危机之时将她救出来。至于会导致怎样的后果,那就是尤利西斯该周旋评议会该评定的事了,毕竟,按照灰道的规矩,没出手造成麻烦之前是绝对自由的。 联系不到安娜。 希瑞尔只觉得太阳穴鼓鼓作疼。 他一点都不会怀疑“此安娜非彼安娜”,甚至是他一听就知道暗营题目中的“安娜”一定是他所认识的安娜。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连他的脑力都把握不住来龙去脉。 安娜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牵扯到了谁?那个人工智能是怎么回事?她手上怎么可能有ai?这玩意儿放在哪都会是顶级机密,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评议会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存在,甚至为什么将她设置为题目?她现在什么处境?她在评议会的这项决策中扮演着什么身份? 希瑞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阴谋的即视感。 就是,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在某个时刻忽然觉察,原来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自己所立足之地正是一块浩瀚无比的棋盘。 左右都是束手无策。就像团彻底打乱的线轴,连头都拣不出来,怎么把它梳理清晰。混乱的麦德林就是这么团线轴,现在那里面有毒枭,有国际黑帮,有美洲警署,有icpo,有灰道成员……奥萝拉,安娜,圣兰顿,东伊,评议会……如果非要编排两条线索的话,一条在黑帮与审判者,一条在暗营个人赛。但两条线索中都有个安娜。 于是似乎断定,一切的中心是安娜。 ——比起相信安娜有这个能力搅动世界性的腥风血雨,希瑞尔更愿意相信,是谁在借着安娜达成目前这个局势。 问题是……安娜是他亲手从英雀廷带出,一直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希瑞尔实在不能接受,这个女人,还拥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立场。而且,安娜知道他太多东西。 可是无论如何,至少先得把奥萝拉带走!希瑞尔让尤利西斯给唐传了口信叫他帮忙之后,还是越想越觉得惊悚,实在不能于纽约继续闲等,听说阴影评议会已经在山谷下的南区建立基地之后,几日后也去往麦德林小城。 作者有话要说:  12.13 这周2w字~大概日更个四天么么哒~ 麦德林真相其实很简单,主谋是黑玫瑰君,安娜是棋子,目的另有其人。 ps:感谢思思亲俩地雷感谢白月亲合扇亲十九亲的地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么么哒!! 第99章 交换条件 贫穷对麦德林来说, 是一块比毒品、暴力、死亡更浓重的阴影。甚至毒品反倒可以为当地人带来金钱与财富,而这世界其余角落努力宣扬的自由和平人权,在这里只是场无聊的空谈。 与世界上很多贫富差距极大的城市一样,坐落在安地斯山脉的城市麦德林同样也据此分为两个区域。谷底的富人们住着光洁秀气的公寓大楼, 但在谷上,在偷接的电线和紧贴着山坡建成的临时板屋之间,在街区瘦骨如柴的流浪汉与肮脏腥臭的臭水沟中, 却是另一个麦德林一个拥有300万居民, 却有65%住在毒品泛滥暴力横行的世界的城市 奥萝拉下了飞机,新的交通工具是叫她看着都觉得老旧的汽车牌子。但行驶在路上发现附近的车子都是些什么之后,她就淡定得发现竟然毫无违和感。抵达麦德林的时候, 正赶上一次游.行。群情激昂的民众将巴科斯的纪念雕像当做目的地。 ——事实上,在她亲眼看到之前,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样一位大毒枭竟会在当地拥有这样高的声望,以至于在他仍活着时就能为他在城市中心立一座雕像, 叫他作为此地的信仰受人尊敬爱戴。人们喊着口号, 高举抗议的标识语,用鲜红的花朵编织成花环堆在雕像边上,就像是对一位英雄所做的那样。然后在雕像边的广场搭起帐篷,静坐、住宿以示态度坚决。 “一个坚持正义的谦卑之士”,人们这样评价毒枭巴科斯。 奥萝拉远远望着都忍不住抹一把汗。不是都宣称连麦德林当地的人都不满于黑帮的横行霸道惹众怒了呢,怎么看着这架势倒像是支持黑帮甚至还有公然宣称“政府滚出麦德林,右翼统治麦德林”的民众。 “在这里,生存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似乎注意到奥萝拉的疑惑,身侧的男人淡淡道,“只要能挣扎着活下来,即便是拼命抓着一个未死之人的梦境如获至宝,巴科斯为他们建造的建立在金钱毒品和死亡之上的梦。” 奥萝拉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世上总是越贫穷的地方混乱。为何非洲冲突战争频繁艾滋病猖獗,哪怕是历史年轮迈进当代,整块中非的地域仍然大部分维持在几个世纪前的落后与肮脏?因为贫穷,因为极度匮乏的粮食。麦德林同样如此,当人连温饱都无法保证之时,毒品以及与之带来的一切罪恶也会是一项众人属意的挣扎生存的方式。 贫富的差距是如此鲜明,你一无所有时什么都敢去拼命,可当你有了财富,你就会想要安定,想要有保护,麦德林的两种声音只是比这世上其余的城市更响亮些。 她扭头看着浑身低气压的圣兰顿。他看上去真的很狼狈,这狼狈不是说外貌仪表上的,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精气神的颓废感。连那头银发都黯淡得没有光色了呢,眼瞳沉得厉害,感觉就像是一道光打在里面都能被吸进去。 “走。”他冷冷道。奥萝拉只能乖乖跟上。 步行从小道绕过游.行街区,奥萝拉好奇得望着前面带路的当地人。从他们下飞机就等在那里的,看上去很年轻,带着股说不出的痞气,穿着黑背心,身材看似有些瘦弱,但露出的胳膊肩背上全是盘虬的肌肉,甚至右手臂连着半个后辈都是青色的纹身——浑身上下都是某黑帮成员的即视感。 前面又是几辆破商务车。上车,车子沿蜿蜒弯曲的路行驶了很长时间,最后在一个小区内某栋别墅前停下。圣兰顿带着人走进院子,奥萝拉无奈跟在后面一堆人中。 还没走进门厅,门就开了,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人满面笑容迎出来,与圣兰顿握手寒暄,互相拍拍肩膀擂擂胸口,然后一起进门。 直到进了大厅,看两人对面在沙发上坐下,奥萝拉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个戴着眼镜,有很深的抬头纹,看上去像个商人或者上班族更胜过毒枭的中年男人,正是当地某个黑帮的老大。 逆袭的欧石楠_135 麦德林南区与北区一样也盘踞着一些黑帮,比起北区黑帮势力错综复杂火并敌对,南区富人地带的黑帮分子显然更有秩序也更有文化,南区被分割为一些区域,黑帮势力在各自的固定区域内活动,很少捞过界,虽然也有争斗火并,却会注意不扰民,不会北区那样混乱无组织。 “……克里斯,我的朋友,我是带着深深的诚意告诫你,北区的混乱远超你想象。”对方紧皱着眉试图打消合作伙伴的念头,皱眉的动作叫他额头上的纹路更深。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圣兰顿谢绝他的好意。 “好吧,好吧,”班森从手下手中拿过一张地图,摊到桌几上。地图边框布满褶皱,有些破烂泛黄,意外的是中间这一块还保存完好,不过也被红蓝笔画了很多线路,只能模糊看得出原本的轮廓。 “十多年前的老图了,但我们分区域还是得按这个来,”班森解释道,“南区是日新月异,北区那些板房也是拆了建建了又拆,怎么算都有争议,所以还是按着这来地图来。” 他对着一圈蓝线红线交叉得格外密匝的地方一个一个指过去:“派克斯顿,这里,科尔温,这里,老鲍勃占着这一块,他跟本来是他女婿后来反目成仇的巴博萨,这里,原本是最大一块铁板,现在反倒是打得最惨的……”老鲍勃唯一的女儿死在巴博萨手上,不打个你死我活决计收不了场,为了报仇,他甚至将所管区域连着科尔温的那块直接划了一半的生意给科尔温……“这里,附近连着外谷的一大片农场跟贫民窟,是独眼龙强尼的地盘,他的地盘不小而且手下的私军非常多,这里,你知道的,奥菲拉娜那个臭婊.子,后面连着郊外都是大佬伯格斯……现在最复杂的就是这里,”班森用手指在科尔温与伯格斯之间划了一条笔直的线,“如果警署真的要采取行动,那这一大块……” 他的手指在标示着贫民窟与“农场”之间的地域之间画了几个圆圈,然后耸了耸肩,意味很明显。 奥萝拉两只耳朵都竖得高高的。 大厅原本很宽敞,但是现在挤满了人,就感觉空间非常小。而且两侧落地窗户的灰布帘子都被拉上大半,没有开灯,只有桌几上一盏小台灯混合着床帘缝里漏进来的光线,给此间营造出一种沉闷的氛围。 班森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有种仿佛扯不断的线般的含糊感觉,他讲述的时候大厅中一片安静,明明那么多人却连呼吸的声音都几乎听不到。 “伯格斯。”很久之后圣兰顿才缓缓道出一个名字。 班森抖抖手抽出根雪茄来叼到嘴边,知道对方不抽连示意的动作都省了。圣兰顿微微抬了抬下巴,奥萝拉就见着身上这套不合身西装的原主人,一个褐发灰眼姿态曼妙的女黑手党上前去帮他点燃了雪茄。 班森赞赏得看了她一眼,咬着雪茄道:“他的麻烦更大,背后跟着一大堆野狗不说,还有老鼠盯上了他……这些老鼠可不是我用几刀就能买到好几个的杀手……”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吐出一个名词:“菲斯卡。” 这个词奥萝拉知道,花匠讲哥黑的时候提到过,是哥伦比亚警署的一种超级警察职位,集警官、调查员和检察官的功能于一身,非常高级的职务。 “上一个菲斯卡是巴博萨狙杀的,但脏水泼在科尔温头上,新上任的两位刚好是朵姐妹花,四十多岁没嫁人的老处女,听说跟前任关系匪浅,现在科尔温帮派的高级头目已经是警署重点排除对象,这次事件闹大之后,风头太显的科尔温跟伯格斯不得不牵在同一根绳子上。”他把雪茄拿出来吐了几口烟圈:“不过现在伯格斯在哪没人知道,比起巴科斯来说他可惜命多了。”班森的声音中带了点讽刺,“出面的全是他的代理人,而且俄罗斯澳大利亚已经有不少同道派人给他保卫,这场博弈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圣兰顿寻思道:“怎么才能找到伯格斯?” 班森摇头:“他在南区有至少三处隐秘房产,西北角的基地连同盟都很少能进去,郊外丛林几个山头都是他的私产,听说他还有个替身……如果他铁定了心要躲,多半找不到。” 圣兰顿思考了片刻:“那他请来的外援在哪?” 班森扭头,一个额头连下巴有道深疤的大汉弯下腰:“在太阳花区,有兄弟见到很多外国人。” 越是混乱地方越好插派人手。北区贫民窟众多,鱼龙混杂到处都是眼线。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帮派之间还不算亲表,而是竞争对手,几乎是默认互相安排眼线,底层人员安插如筛子。 班森有些迟疑:“克里斯,你想寻的是……” “我有人在东伊手上。”圣兰顿的声音沉闷而缓慢,“帮我,班森,圣兰顿会永记你的恩情。” 整个大厅如此多的人,气氛都有瞬间的凝滞,就像是那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样。“恩情”,这词语用的有些太重了些,但这不是主因,问题是他说的不是“我记着你的恩情”,而是“圣兰顿”!意味着是以家族的名义! 无怪乎此言一出,班森惊愕莫名,连圣兰顿身后的人盯着自家boss都有些讶异。 “谁?”班森情不自禁问道。什么人,竟能让圣兰顿的继承人亲口允诺欠下这么个恩情! “一个……很重要的人。”最后他这样说。 * 奥萝拉对圣兰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敬畏,偶尔看他甚至跟看傻子一样。 还是说陷入爱情的人都这么不可理喻? 好吧……其实也不算不可理喻。毕竟,安娜牵扯在那么复杂的事物里,现在的处境一定很危险,圣兰顿想尽早把她救出来这无可厚非,在营救的过程中用到某些手段也情有可原。可重点是……不要用在她身上啊! 简直要疯掉! 奥萝拉在乖乖被软禁多日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眼见着监视她的人一个都没少,开始出离愤怒起来。这什么意思?还不让她碰通讯工具?又不联络花匠大叔他们,那把她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这栋别墅算是班森帮派的一个小基地,庭院与一层是很普通的民居设置,二层是健身房,三层开始是住房,看上去都很平常,可地下打通了至少三层,似乎是武器库跟现金黄金等保险库。班森等人已经离开去为朋友的事奔波,圣兰顿一行已经在这里暂歇疏通日,奥萝拉拉长了脸坐在客厅正中盯着某人。 “您也听到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奥萝拉面无表情道,“您认为就算知道了安娜的下落,您能就这么将她带回来吗?” 她顿了顿,补刀:“您连安娜为什么会被带走的原因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沉默得盯着她。 奥萝拉理直气壮:“给我个电话,或许我就能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还是沉默。然后圣兰顿打破这堪称诡异的气氛:“给她。” 奥萝拉想了想,想了又想,最后拨通了一个号码。她心怀着侥幸,希瑞尔身上从来没有通讯工具,要与他谈话最好是当面,如果离太远非要联络他,要不在网路上,要不先寻他的管家奈登,当然,若是奈登正巧不在他身边,那么你在准确联络到他前还需要经过很多弯折。 万幸,现在这个号码通了。 “阁下!”奥萝拉的声音无比欢欣雀跃。 希瑞尔前脚抵达哥伦比亚,后脚就得到奥萝拉的消息,简直奇迹。 奥萝拉则是无比感激自己现在还处在希瑞尔眼皮子底下的事实,她就不信她被绑架——被绑原因是一个神秘女人安娜的事为他知道后,他会一点都不去调查,奥萝拉信仰希瑞尔就像是信仰神明,于是她什么都不想得就问了:“阁下,您查到安娜了嘛?” “嗯。”希瑞尔应了一声。 “那东伊的人为什么要带走安娜?” 希瑞尔想了想:“她手上有东伊的重要机密。” “咦?”奥萝拉很震惊。但她仔细思索了一下,还是没问别的,不管是安娜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是她为什么会有重要机密,这是圣兰顿该愁的东西,与她没任何干系,她帮他问出重要机密这一项已经算大筹码了。 于是奥萝拉说:“阁下,我现在要怎么回去?”她当着圣兰顿的面一点都不忌讳,甚至就是当面说给他听的。 “我已经叫人来接你了。”希瑞尔淡淡道。 在接到奥萝拉电话的第一时间,他身边的人已经飞快打开电脑追查并锁定了信号。希瑞尔现在在麦德林附近一个叫佩雷拉的城市,分分秒已经联络道唐把详细信息发放给了对方。 “这样的啊!”奥萝拉开心了,“那我等着。”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就不信这样的对话之后,圣兰顿还能不放她走! 逆袭的欧石楠_136 一想到或许不久后就能见到希瑞尔,奥萝拉就更开心了,挂掉电话她就觉得自己该尽快洗个澡换身衣服,于是看也不看客厅的人,转身蹭蹭蹭往楼上跑。 客厅里的人谁都没说话,几分钟后,一个人犹豫得摸了摸自己的裤袋,他摸出私人的手机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号码竟然全是零!一看就是用某种方式隐藏过的。他迅速接通,片刻后把手机递给了boss,“公爵阁下”,他做了个口型。 圣兰顿深呼吸一口气,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你不该带走奥萝拉的。”他说。 “假使我不带走她,我怎么知道安娜被带走的原因。”圣兰顿的语气已经恢复正常,照例是他惯常的带着讥讽的口吻。 这两个人谈话时双方的语气都要随意得多。不是朋友的口吻,也没有带上多少熟稔,但意外就是很自然。 线路那头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些安娜的情报,但辨别不了真假。” 圣兰顿的心都差点为这句话颤上一颤:“交换条件?” “还没想好。” 圣兰顿的高高吊在嗓子眼的心猛然一撞,简直想杀人:“您要什么都可以,情报给我!” “等我看到奥萝拉平安回来。”对方淡淡说完这句话,等了数秒没有回应,然后就挂了电话。 * 佩雷拉。几乎是两个城市的交界线。 世界佣兵总联盟占据的农场已经全部布置好。连前往麦德林成立做布置的人也已经回返。若非希瑞尔亲眼见到,也不敢相信这样短的时间内,评议会能构建出这样完善的决赛平台。 麦德林局势暧昧,而灰道的暗营决赛还未开启。 尤利西斯盯着希瑞尔还残留着些微病容的脸,差点大发雷霆。 作者有话要说:  12.17 咳咳,各种原因……又拖了,呵呵,周三还得更一万字,妥妥的! 第100章 总是事出突然 希瑞尔的身体很好, 一点毛病都没有,若说定要找个叫他苍白虚弱看着不太好的原因,大概只能从精神层面挖了。想想也是,原本绷紧神经心中再如何战战兢兢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得站在真相面前, 不知道推开门后是一切就此灰飞烟灭的安静平歇,还是火山爆发挡无可挡的地崩山裂,他都把自己逼到绝境了, 到头来却是放任门留在那里, 转身按原路回去了。 ……决定是他自己作出的,既然这么做了他当然有非如此不可的顾虑与理由。但心里是这么接受的,冥冥中却总还有哪里觉着不能忍。也许是后悔?或者不甘?再不济血管里那些流淌的东西似乎总有某些因子蠢蠢欲动得觉得挣扎着没意思, 哪怕鱼死网破都恨不得大干一场。 希瑞尔的性格中没有忧郁这个名词的存在。所有从阴影至深处走出的人大多如此,人生得意处尽情挥霍, 失意处要么就此了结,要么安然待东风, 刀尖上舔命之人哪个不是这样?孑然一身, 活着潇洒,死了痛快。这辈子就算身份再高贵,骨子里却仍是那个暗盟混到地区总裁决的佣兵,灰道的特色仍旧在他骨血里流淌,影响着他作出的许多决断。 只是再不知道忧郁的人,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从错路上走过一遭的希瑞尔在幡然醒悟的时候,很显然就被那种无力回天的挫败感短暂损失到了自信心,一直以来追寻的目标改换,这肩上一放松显然一切就不好了。 简单来说,也就是反正闲着也闲着,不如病一场省得多想。于是他就病了。 “你又有事怎么着?”尤利西斯非常无力,自曼彻斯特道别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才多久,希瑞尔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个模样? 也不是说很糟糕。哪怕带着一丝病态,他的颜容依然俊美无可挑剔,他的气度依旧能叫人为之心折。皮肤原本就是极少晒太阳的苍白,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疲惫也只是为这样的苍白增添一点虚弱感,但更多的是一种似乎从绷紧的弓弦放松弛之后的懒散与自然。尤利西斯见惯了他一丝不苟毫无瑕疵的端正,如今乍一眼看着觉得不对,但仔细想想,就这个层面来讲……似乎也不错噢! “遇到麻烦了?”尤利西斯表示十分关心。对能叫这个人如此改变的原因,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知晓。 “没什么。”希瑞尔摇头,语气与往常没有任何两样,“有点累。” 尤利西斯完全忽视后半句话,果断问道:“跟你提前遣回灰鹞有关?” 希瑞尔盯着他。 “好吧,好吧,我不问,总得等到你愿意亲自讲述了再说。”尤利西斯扭开头,外表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心脏跳如擂鼓。那双微微泛着水色波纹的冰蓝色眼瞳专注凝视着自己的时候,哪怕是目光锐利坚决的瞪视,都莫名得叫人觉得……心神摇曳。 “那么,你不好好休息,跑来这里做什么?” 问题一出,尤利西斯自己也觉得不应该,眉头一皱,眼神中满是不赞同:“现在这附近很危险,就算是评议会的地方,也难保不会有什么麻烦……如果对决赛有兴趣,官网不是有外观席认证么,可以通过网络观看。”每届暗营肯定会有存档,凯他们又是受邀专程做数据与情报评估的,也会保存一些录像,现场录制现场整合剪辑,跟直播时间相差也不过个把小时。 尤利西斯越想越觉得不对。如果单纯找乐子那自然越是现场越有意思,问题是地点改到了麦德林,情况又是复杂透了。按照他对挚友的理解,希瑞尔最常干的是谋定而后动,就算身边的保卫力量绝对充裕,他也不会主动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场合——正是因此,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希瑞尔完全缺少了少年人的冲动跟冒险,年纪轻轻跟个老头一样喜欢留底牌。 所以说,什么原因? 希瑞尔没说话。尤利西斯一时不能断定他是不想回答,还是思绪被眼前这活物给绊住了所以一时没想起来要回答。 当下的所在地是个农场没错。有放牧的草地,有种植作物的农田,不远处还有人工挖的水塘,坡地起伏一派自然风光的景象。这样的农场在此地并不少见,还是很原始的作物方式,没有多少科技含量。但在麦德林当地,说起“农场”,还有另一种解释,毒品制造工厂。 麦德林能被称为毒城,靠的当然不止古柯的简单种植,而是化学加工炼制毒品的手段。速度快,成本低,只要掌握原材料跟制造方法,即使是几平米的屋子两三个人就能形成一个简易作坊。早年的巅峰时期麦德林甚至控制着全世界的□□贸易。 当然,现在这个农场也就是货真价实的农作物种植场。总联盟的人在农场内部圈定范围,建造战地医院,布置训练场地,大量的器械从世界各地隐蔽运往此地,事出紧急,规格没法比着惯来的标准,但也是绝对的完善,充分显示出了总联盟财大气粗的形象特征。 这会儿尤利西斯两人就站在一块芝麻地前,不远处已经被架设起高高的金属架栏跟敏感电网,风很小,葱绿的芝麻叶片拂动的幅度极小,远远的,却有一个深灰黑的影子流窜在整片的绿意中。 这影子犹如一道闪电般窜过来,熟练得弓起身形,弧线弹跳,像个球般滚进金属网架,直到窜出芝麻地径直奔至几尺之遥,才放缓速度,慢吞吞优雅至极得一步一步挪过来。 尤利西斯冷静得看着这货挨近希瑞尔,坐在他脚边,扬起脑袋,浅蓝色的猫瞳纯良无辜得看着他,软软一声喵。特么你爪子上还有血痕的好么!又跑去哪里浪了! 然后尤利西斯眼睁睁看着挚友缓缓蹲下,伸手摸了摸克洛恩的脑袋,沿着后脑勺划下,给它松松后颈上被水还不知什么沾湿的毛,接着给它挠挠下巴……干净修长的手,筋骨分明线条非常优美,可是没带手套啊!! 尤利西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见着希瑞尔就这么把不知道从哪浪回来浑身邋遢的猫抱起来,只觉得后脊处一道凉意直冲脑门,顿觉一股天崩地裂的荒谬感。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感觉自己不认识希瑞尔了。 对希瑞尔龟毛洁癖的印象深入骨髓,这会儿见着这一幕他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想想,这次所见,希瑞尔变的确实有些多了啊。是转变了什么观念?可是也不至于连性格上的习惯都丢了吧!再想想,意外得觉得这样的希瑞尔的设定……其实也挺带感的。 就感觉着,这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站在眼前都觉得是场幻觉。 “我的小女孩被带到了麦德林,”在尤利西斯错乱的当头,却是忽然听到希瑞尔的回答,猛然抬头,眼前的人抱着克洛恩,专心得抚摩着它毛绒绒的脊背,“我在等唐将她带回来。” 尤利西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先前他要唐的联络方式做什么。 “怎么回事!” 逆袭的欧石楠_137 “谁知道呢。”声音很轻,很淡,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尤利西斯,微微勾了勾唇:“我喜欢挑战,但不喜欢照着别人剧本来的愚弄……我现在无法告知你我所知道的东西。等着吧,或许再过一些时间,你就懂我所说的话的意思了。” * 安娜,圣兰顿,奥萝拉。 ……奥萝拉。 他借别人之手布了一个局,现在却叫别人借由这个局将他自己带入了局。 希瑞尔在觉察到这个事实之后,整个人都有些不好。所有的巧合都是必然,他的经验叫他根本不会将如今的状况仅仅当做巧合,于是事情一经危险论与阴谋化,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最初是想借安娜将圣兰顿与奥萝拉牵扯上,安娜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允许之中,安娜的确是走在圆满完成自己任务的道路上,但东伊跟麦德林的事件也是她所预料并布置的?希瑞尔原本觉得,这都是安娜自己的布局,可安娜最大的梦想就是了结一切然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安度余生,所以她的剧本怎可能将自己陷进这样危险的处境? 是谁影响了安娜的剧本甚至借着安娜主导了这些?是谁向伊万的人放出的消息,使得他们带走安娜并挟其前来麦德林?没人能干扰圣兰顿做出的任何决定,但圣兰顿为什么非要将奥萝拉一起带来麦德林? 奥萝拉。懵懵懂懂被带到这样危险的地方,却还不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她是完全无辜的,那么,这一番复杂隐蔽的布局,想要算计的真正的人,是谁? 这双看不见的手实在是有些眼熟。 希瑞尔想了很久,想到自己都有些心平气和了。如今违反规则的人可不是他了。 他都放弃了追寻谜底——短期内放弃,实际原因是他必须借着奥萝拉才能寻找突破口——那看不见的“第三方”既然那么关注他,明显也是知道他所做的决定的,那么,为了让一切彻底平息,“它”也应该取消明里暗里的一切完全隐没身形,为什么反而进一步寻他麻烦? 简直有种看他退一步于是更得寸进尺的即视感。 这又算是什么? 希瑞尔确实是一肚子暗火。他踏进哥伦比亚这个地域未尝不是因为这份怒气的影响在内。 麦德林这边的事件跟他一直在查探的真相完全没关系,也就是说,他不会因为踏错步子而一败涂地引来杀招,那么他倒是要看看,“它”到底想怎么着! 希瑞尔亲自给克洛恩洗了个澡。奈登不在他身边,只有个克洛恩蹲在保镖脑门上赶来,非要跟他黏糊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分别过这么一段时间之后,克洛恩似乎更黏他了,看这撒娇的劲儿,软萌得丝毫看不出凶兽模样。 希瑞尔抱着克洛恩,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唐那里的消息传来。 可什么东西落在他所关注之物上,似乎总是事出突然。还没等他喝完咖啡,消息确实是有了,却是负面的——负得不能再负。 麦德林市中心波特罗广场遭受恐怖袭击,炸弹在游.行队伍中爆炸,死伤极大,全城封锁戒严。 严格来说,恐怖组织并不能分属黑白灰三道。被白道官方定义为恐怖组织的有可能是黑道或者是灰道的组织,甚至很多脏水都喜欢往黑道上泼,但实际上,真正的完全恐怖性质反社会反人道的组织,放在哪都是被所有世界排斥的。黑道搞袭击至少有个理由,无论是复仇还是泄愤,但恐怖组织搞袭击完全无理可循就是看他们心情。 现在的麦德林,黑白两道僵持着,灰道正在做预备工作,完全没想到,打了头炮的,竟然是这样的恐怖事件。 而且,对方竟然选择在市中心下手,下手对象还是游.行队伍! 麦德林虽说贫富差距特别大,但南区的现代化繁华程度还是很高的,毒王集团被灭,可巴科斯营造的底子着实为它的发展展开了宏图,直至如今,南区基础设施一应俱全,文化教育发展迅速,还是哥伦比亚唯一有地铁的地方,发展程度已经是哥伦比亚最高的城市之一。正是因此,政府心心念念想要解决的就是北区的问题。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北边,孰料那年发生这样的案件,又是在这样的风口,妥妥的会造成民众的巨大恐慌。贫民窟里的人已经冷漠麻木,原本紧张更多的就是南区,否则那么大规模一波一波的示威游.行不会全发生在南区,他们比谁都渴望安宁稳定,可炸弹爆炸,还是在市中心的广场! 不出所料,麦德林官方第一时间就把脏水泼到了黑帮头上,争取民意的支持与宣扬扫黑的正义性。但同样的,黑道也不甘示弱得发表言论,操控报纸与电视新闻,表示对恐怖袭击案件的无辜与愤怒,宣称会尽全力找出凶手,严惩不贷。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了的——封锁提前了。 警察在盘查所有的外籍人士,包括各类签证。黑帮的马仔流窜在各大街区,对生面孔的关注度直线提高。强龙不敌地头蛇,这样的封锁网里,怎么走可不是随随便便的。 唐自己来去是完全没问题的,可是他没办法凭一己之力将奥萝拉带出来。 政府宁肯错杀不肯放过,一旦查到来历有问题,先干的就是把人收押拘留。所以若是走哪怕是官方的路子,正常通行没办法,而且这可是恐怖袭击,没准下一回就发生在哪里。 让希瑞尔头疼的是,随着这炸弹时间的出现,来自整个城市的大混乱终于拉开了序幕。 ……审判者顺势出现了。 第一个目标并不是伯格斯,而是他帮派的高层管理之一。这做法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紧盯的并不仅仅是伯格斯一人,他们不在乎伯格斯本人的下落不明,因为他们的目标原本就是该帮派的中心管理层,或者借由暗杀这些人能引出伯格斯,或者这些人同样罪不可恕死有余辜。 不管局势怎么糟糕,佣兵总联盟这里还是优哉游哉等待计划好的时间,然后把任务情节公布,将各洲选拔的顶尖佣兵投入了试炼场。 这时候,唐才终于再次找到机会,完成希瑞尔交予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12.18 妈蛋,码着码着睡着了,刚醒来,脸压在键盘上,都一道一道的了……= = 第101章 棋子 找到安娜, 拿到ai终结。 所有参与暗营个人赛的佣兵都在探寻一个事实,安娜是谁,或者,是什么。 这绝对是个大问题, 连对象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找到它!所有的与赛者已经尽数投放到麦德林,剩下的就看谁技高一筹了。身份问题是总联盟解决的, 决赛多少成员, 上面就准备了多少份当地居民临时身份,这是美洲分联盟的人帮忙制造的,虽然没有相应的履历档案, 但身份证件号码是挂在上头的,如果不是安全局或者国家警署专门盯牢你你, 普通的审查绝对能混过去。年龄职业各不相同,按性别抽签决定准确身份。 但如此大一个城市, 单凭一人之力, 找出人何其难。要怎么摸着头脑?在这种时候,场外求助是最好的方式。于是,决赛的第一关相互较劲拼命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全世界的顶尖黑客。 盘查户口的盘查户口,查找监控的查找监控,监听电话的监听电话,各项手段层出不穷,可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均以失败告终。评议会既然给出了这个任务,即说明“安娜”是一定在麦德林城里,但怎么查都不知道这玩意儿是谁是败笔啊! 谁都没想到,安娜没有签证没有护照,她一落地就被带到伯格斯的老巢,于是连北区龙蛇混杂的众多卧底、眼线都不曾见到这样一张面孔,她被迫与各种通讯方式隔绝,也没有任何痕迹留在麦德林,所有她存在的区域就是伯格斯为东伊来援准备的一处歇脚地,这样的安娜,怎么能被不知情者窥到秘密? 任务线索一度僵持了很多天,佣兵们毫无办法,流窜过找不到线索之后,要不淡定围观黑帮跟警署的对决,要不就找开始竞争者的麻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然,身份在北区的人有努力潜入黑帮的,身份在南区的人也有努力与当地势力接洽的,一旦判断出这是个长期任务了,谁都知道你必须叫自己的身份稳固起来,你才能做更多的事……当然,其中不包括茉莉。 茉莉是个脑力型的佣兵,武力完全不行。能进入决赛,正如尤利西斯推测的,靠的就是同僚牺牲个人成绩为代价将她推上去。她在蔷薇的身份当然不是外界情报能查到的外围成员,否则组织的资源不可能这样程度得倾向她。 身为智者,最重要的就是沉得住气,尽可能多的掌握线索,谋定而后动。作为决赛中唯一一个脑力型的,她可以说是最闲得住的人,反正如果有谁发现了“安娜”的痕迹,那在那么多眼睛的注视下,绝对瞒不住,竞争目的是同一个的情况,从某种意味来说就得情报共享,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而只要有足够线索,神都没法阻挡得住她布局。这次蔷薇进决赛的人并不止她一个,暂时没有联系,但必要情况下肯定免不了帮助。 她一点不会觉得这会违背了个人赛规则,因为她很清楚,这次决赛比的不是胜负。 于是茉莉优哉游哉继续着她酒吧调酒师的工作。幸亏同伴中有人入行之前就是玩调酒的,还是个话唠,不想听都被迫听了一耳朵,现在自己上手也做的有模有样的。 逆袭的欧石楠_138 联盟准备的身份基本都是底层。毕竟,越是阴暗偏僻不引人注目的身份越好安排,要是不幸抽到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的身份,接收者还得适应伪装。就这点来说,茉莉对自己的身份颇为满意。酒吧这种玩意儿,哪怕是混乱有它的特色,这是很容易见到帮派成员的所在。于是第二个幸运点也来了,她是个女性…… 就在她一边关注消息一边混得风生水起的当头,她的乐子也来了——看她发现了什么?唐为什么也在麦德林! 茉莉对唐的关注程度之甚不但叫她的同伴与对方饱受费解,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准确说起来,她知道唐,比真正遇见他时要早得多,早得很多很多。 蔷薇培养智者的方式很特殊,在限制范围内给予完全的信任,几乎全部在实战中学习能力掌握经验,但她不同,她有一个地位很高的收养者,甚至在她自己选择灰道的这条路前,监护人给她规划的人生道路中压根就没这个选项。 茉莉是在隐秘资料库里泡大的。每个组织基本都会有这样资料库,电子档案太过不安全,你永远不知道黑客能达到怎样的程度,所以重要的东西到底是纸质档案的存储更能叫人放心。接触过这些能被称为真相的东西,你更能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本质,以后看事物的角度都会不同,她原也没想过会成为一名佣兵,直到唐横空出世。 很早以前,他们就交过手。 唐惹麻烦的功力太强,看他不爽的组织很多,但他得罪最深的绝对是蔷薇。也不知道是所谓的命运的巧合,还是他就是看蔷薇组织不爽,上上下下打压或者破坏过蔷薇的行动以十数计。在灰道上混的,一两次就足够结成死敌了,他这还是赶着趟得找麻烦,原本蔷薇很欣赏这男人很有兴致吸收他的,后来全都变成了杀之而后快。 那次非洲血钻事件,就是第一次过场的□□。本来是组织内的智者们忙外无法联络,茉莉闲着也是闲着顺道帮了个忙,哪知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追捕计划,硬生生叫他们插翅膀溜进了美洲功亏一篑,她打小顺风顺水惯了,这么大的挫折自然不肯罢休。 但那一次也充分叫她看到自己的弱点,于是她硬生生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计划,拐了个弯踏进阴影世界。她做什么监护人都不会反对,不过她的代号倒是他取的,茉莉。 新手智者茉莉跌跌撞撞开始在佣兵界闯关,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狙杀他,完成第一次未完成的布置,狙杀他。嗯……打败他也是可以的。 原本以为会在团队赛遭遇,没想到竟然在麦德林见到他,简直就能激动得热血沸腾! * 唐一直想办法靠近坐标点,但问题是,奥萝拉所在的公寓离市中心不远,正划在戒严区中! 天知道一个黑帮据点为什么要安在这样的地方,但目前难度直线上升是绝对的。唐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果断联系了佩恩:“帮我把夏佐找出来,我要圣安东尼奥中心站附近的所有动态封锁线监控。” 佩恩大惊:“夏佐已经多年不玩这个你知道的,伊可过世,他都把心爱的电脑给陪葬了。” 唐报以沉默。佩恩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去试试。” 这混乱原本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来这里,只是保证薇薇安不会有致命危险。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少下去,缺了谁都是场折磨。但他没想到,希瑞尔需要他帮这样的忙。那位阁下的请求,就算是要去死,他都不会皱眉。 某种程度上说来,奥萝拉的身份处境其实跟安娜差不多。若说是偷渡客也不为过,被强行拎到麦德林,能下飞机并直接抵达南区市中心,纯粹是因为监控不强,而且有一方老大班森的势力的帮助。现在的问题就是,唐进不去里面,里面的人也没法将奥萝拉送出来。这情况连地头蛇班森都难解,现在谁都知道,该是帮派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了,至少得躲过这个风头。 圣兰顿也是很急的好么。公爵都跟他摊牌了,什么时候奥萝拉回去,什么时候给情报。他现在急需的就是情报,然后才能针对开战对策。毕竟,在麦德林这种地方,他的势力完全派不上用场,家族盘踞意大利,所做的生意更多的是与珠宝艺术品有关,与毒品几乎没接触,在麦德林有个熟人班森还靠的是教父的人脉,对怎么找回安娜简直束手无策。 很不幸,因为恐怖分子的突袭与全城的戒严,他也被困住了。 若一定要为麦德林混乱的局势梳理出线索的话,那么只能这么归类,白道找凶手,顺带打击黑帮,黑帮找凶手,顺带反击警署,审判者盯紧了贫民窟圣多明戈,灰道佣兵满大街找安娜。圣兰顿为安全顾虑语焉不详,叫找人也只是给定目标,并未透露名字与详细信息,这也就是暗营成员还没查到他所要找的人正是叫“安娜”的原因。 谁都没想到,打破这僵局的竟然是审判者组织的人。 在审判者神不知鬼不觉弄死该帮派第三个高层的时候,总所皆知他们想干的就是弄倒伯格斯帮派。反正伯格斯找不到,不如先收点利息,只要管理层全倒翻,那么树倒猢狲散,不堪一击。 可是伯格斯有外援。他自己不出面,差使着外援帮忙保护帮派高层。于是东伊跟加拿大黑天的人就被挖了出来。审判者也出自阴影世界,他们当然知道暗营,也知道麦德林现在沦为暗营个人决赛的战场。在跟东伊的人相斗的过程中,自然发现了安娜的存在。原以为这个轮椅上的女人是东伊的某个重要人物,后来发现,人更像是被囚禁的,而且……人叫“安娜”。 对于审判者来说,事情闹得越乱,越有利于他们展开行动。 于是消息马上传遍整个麦德林地下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12.18 嗷嗷嗷才注意到槿辞亲的手榴弹白月亲的地雷~最近是不是看渣作者难得勤快了,所以来表个扬呀~来,么么哒~ 这章是补上一章的,昨晚上码着码着睡着了,一点多醒过来,后面没整理好,于是只把上面半截放了出来。 说来最近买了个小蒸蛋器,发现那底盘就跟铁板一样的啊,于是它就被我给玩坏了,除了不蒸蛋什么都干了…… 第102章 是愧疚 希瑞尔抱着克洛恩站在窗前, 一边顺着它的脑袋抚摸到柔软放松的背脊,一边仰头静静凝望着佩雷拉的黄昏。 他所喜爱的黄昏似乎都是一个模样。无论是白色城堡还是莱欧克庄园,都有着茂密的森林与大片大片的原野,植被覆盖率高空气质量良好, 天空蔚蓝,云朵洁白,黄昏降临时, 大半的天幕都会为红霞所铺满, 极具穿透力的霞光旋绕在参天巨木的树梢之顶,蒸腾于云上的火色染着夕阳的金晖,静谧而又热烈无比。 佩雷拉的天空却连云彩都见不到, 偶有云层也如稀薄的白纱般轻渺。夕阳西沉,金光转焰, 红霞破碎得如同血迹般斑斑条条,将天空切割成无数块落, 那种像是把胸膛剖开活生生剐出心脏的血色, 简直壮烈。 尤利西斯看看原地发呆已经许久的好友,又扭头看看叫好友呆半天的天空,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你很奇怪。”以一种笃定的口吻说道。 希瑞尔脸没动,眼睛往他那边一斜,显然发呆没彻底:“哪里奇怪?” “……杀气太重。”尤利西斯说得半点没开玩笑的意思,甚至很认真得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形容,“感觉像随时要找人拼命似的。” 看惯了一个人从容淡然、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其半分的模样,他有一丝一毫的转变都叫人轻易觉察。希瑞尔端着架子已经是常态,再焦躁的时候,予人的感官也如同一个黑洞般,只会将真实情感掩藏而不会显露丝毫。但现在,这种几乎可以摸到的杀气……或者说是愤怒?来源是什么作为挚友表示真的很好奇。 希瑞尔捏捏克洛恩的后颈,安静的猫咪顺着他的力道舒服得扬起脑袋蹭了蹭,满足眯起眼睛,然而再软萌的模样都能叫尤利西斯暗暗打个寒颤。视线顺着那苍白修长的手指移到手腕,再顺着手臂移到胸口,往上,没有表情的一张脸。 “薇薇安那里有消息?”他忽然道。 被转移话题的尤利西斯有几分不甘,但只要想到对上的是希瑞尔,不愿说话时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撬不开他口的希瑞尔,那点子郁闷登时就化作无奈的一口气散开:“有。”他说,“‘安娜’的所在地已经暴露。” “这回不跟黑帮对上都不行了,人正巧在伯格斯请来的东伊人手上……虽说这些人是为给同盟援手来的,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帮利益一致,伯格斯同样也要确保同盟的安全。灰道的任务目标在他们内部,看情况还是挺重要的那么一个人,光看佣兵处在竞争模式就别想着和平解决了。”他说着话,脑袋里却还乱七八糟转着各种思路。 想来就奇怪么,明明跟着联盟来了这里,却对暗盟的比赛没一点兴趣,整日也不知道在看些想些什么放什么空,要说满脑袋担心他那小姑娘也不至于,要真紧张,按他的手腕老早疯掉了,也不会只安静等着唐的消息……不过,事实上,尤利西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很清楚的,希瑞尔对那个名为奥萝拉的女孩子的重视程度。 然而看重并不是在意。奥萝拉有一点不同,但也仅仅是一点点不同,就如尤利西斯自己一样。 天底下很难找到一个人如希瑞尔一般别扭。若是对常人来说,已失去的太多,那么还在的,应当无论如何都会想要守护住。他不。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眼睁睁看着自己世界中的一切慢慢离开自己,不去挽留,也拒绝世界外的一切进入自己的世界,不去尝试。哪怕是尤利西斯自己,与他也不过是个朋友,说得更好听些,挚友,说得难听些,彼此关心容忍的合作者,突破不了这种关系,所以会这样想,虽然自己从未见过那位蓝宝石的的小姐,可正因为希瑞尔对自己很重要,所以也许连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能叫希瑞尔动摇的事物,这么多年来,也就出现了这么一个而已。她曾靠近希瑞尔的心那么近,却败在命运与死亡之上。可即便是那般动摇,到最终,希瑞尔仍旧是静静看着她消失了。后来的希瑞尔出现在奥萝拉身边有多少分真心?会有多少分是源自对那位小姐的愧歉?他这位挚友看上去依然是这么无坚不摧的样子,可他想,正因为失去的是那样、那样重要的东西,没准,在无人知晓的梦境中,正是会后悔得无以复加呢。 所以,能叫这样的希瑞尔,哪怕舍弃一切也不偏离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好吧!他是真的不能从希瑞尔口中挖出这个答案!可他总该知道,目前来说,什么玩意儿竟叫他这样烦躁吧! ……希瑞尔没理他,抱着猫又开始望窗外放空。 “希瑞尔!”尤利西斯佯怒道。 逆袭的欧石楠_139 黑发的贵族竖起一根手指,戳在唇前按了按,噤声的手势。后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最壮烈的夕阳在即将陷没地平线的刹那,终于引燃了天边的引线,仿若最绚烂的流星划过,只有一瞬,仅仅一瞬,所有的火色沉入灰沉阴暗的雾霭,夜幕宣告天光被收进之时我即降临。 那火光在他的眼瞳里跳跃,又在转瞬间消弭于沉暗寂寥的眼底,如深潭般毫无动静。 尤利西斯胸膛渴求答案的那口气一下子又散了。 “迟早把你自己憋死!”他没好气说,正要走,转身又道,“晚餐吃什么?” “……你决定。”见挚友放弃不问出答案就不走的架势,也从沉默生硬油米不进的状态脱离的希瑞尔,悠闲道,“唐一有消息就递给我。” “你最大。”尤利西斯无奈应承。扭头走人。 希瑞尔的手缓慢得,极缓慢得,捋过克洛恩的脊背。柔软蓬松的毛发贴着他的手轻轻滑过,那属于脊梁与肌肉的强健有力的触感还留在指尖上,心却定不下来。 事实上,没被尤利西斯戳破之前,希瑞尔本人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绪竟然被扰乱得这么彻底——他的烦躁竟然明显到连别人都能看得清晰? 太不淡定了,看来修养还需要加强。 他又忍不住摸了摸克洛恩的脑袋。 ……大概只有克洛恩懂得它的主人没法准确表现或者说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情绪。 是啊,这个人整个人都在紧张着呢。就像是面对危险时的本能,明明不知道危险在哪也没意识到有危险,可浑身的所有细胞都在抗拒着那些东西。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战栗,如此接近着某件期冀已久的事物时,愤怒又激动的战栗。 正因为连自己都无法想象,所以想要本能得想要寻求帮助。 他注视着它的整双眼睛都在不为人知得诉说着,别走,别离开我,别留我一个人。 于是它晃着尾巴尖,温驯又依恋得依靠在主人的怀里,时不时动动耳朵,耳尖上那一撮软毛也轻轻摇摆着,蔚蓝的眼睛微微眯起,数日没有出门溜达而积聚的精力顺着血脉流淌,蠢蠢欲动得潜伏着,藏在肉垫下的爪子习惯性得探出一点又嗖得收回探出一点又嗖得收回,像是在演练一场极尽刺激酣畅淋漓的战斗。 * 现在最痛苦的人应当是圣兰顿。 奥萝拉一边啃着烘烤得分外香脆酥软的小鱼干零食,一边欣赏着团团转游走在疯狂边缘的绑架者,莫名的就觉得神清气爽了。 这可是她目前唯一的乐子。自从摆脱了被绑架软禁的焦躁之后,她很淡定等着人来接,由于人迟迟不来并且很清楚来人是谁,她就难免有些焦躁。这种浑身不舒坦的状态,在发现班森这里竟有个好厨子,以及,亲眼看到某些人非常倒霉的当下,幸灾乐祸得缓解了几分郁闷。 奥萝拉不喜欢唐。她不知为何打小就对人的气息敏感得过分。就像希瑞尔表现得再平静温和,她在他面前都控制不住恭恭敬敬战战兢兢一样,哪怕唐只是再沉默不过得站在那里,他身上有如实质般浓重得要压塌空气的黑色血火都能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因而几年前与唐为数不多的接触时间里,她一向是能离唐有多远就躲多远。 可是,虽然不喜欢这个男人,但她心里是无比清楚的,这个男人有多厉害。唐是永远不会拒绝希瑞尔的任何要求的。听说唐会来接她,现在却迟迟不到,于是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外面是怎么个状况。希瑞尔请他来接自己,但凡有些余地,他都不会拖延一秒。 如今这般,显然是遇到麻烦了。能让唐都耽搁的麻烦,简直想想都能打寒战。 “她真的对您如此重要?” 奥萝拉像只猫一样舔了舔捏过小鱼干的手指,噢她终于又穿上红裙子了,款式很简单的吊带大裙摆,料子也不是很好,但至少颜色上充分符合了要求,于是她的心情也不错。近来虽然还是得待在这破地方,好歹自由是被保证了,同时也相应听了一耳朵外况,她并未刻意了解情报,可也有足够的分析能力把状况给摸摸清楚了。 除了感慨世事无常神展开太多还能说什么? 震惊得多了,人就麻木了,再令人惊奇的东西也能面不改色点个头说声哦。而只要想到一切都跟她没关系,就会发现,这种层出不穷状况的设定,其实蛮带感的,安娜神奇得都叫她觉得不真实了好么。 她都有些可怜圣兰顿了:“非她不可?真的真的有非要将她带出来的理由?” 任何人,要跨越自己所骄傲的领域,去陌生轨道上达成什么目的,都不会容易。圣兰顿这种人,资质天赋身家手段这类任何一方面来看,若说天子骄子丝毫不为过,他得天独厚的地方实在太多,可要他直面黑道灰道触动其中核心得去做什么,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哪怕同是黑道,每个帮派都要因侧重而划出道道,更别提其中还有国籍范围利益冲突的隔阂。安娜是目前麦德林诸多矛盾的核心,他要带出安娜,面对的岂止是一点阻力。 ——天知道当奥萝拉听说,现在外面奇奇怪怪的人所寻找的人名字正是叫安娜的时候,她是怎样得惊悚。而当她确定,事实与她所想的没啥两样的时候,她更是连惊讶都作不出来了。 这一趟哥伦比亚之行,简直能耗光她所有的想象力。现实比剧本都精彩得多好么。 与奥萝拉一起被困在这里的男人焦躁得叫人几乎想不起过去他从容冷静的样子。而这个男人在听到奥萝拉的话之后,猛然回过头,那冷漠又空洞的眼神几乎叫她毛骨悚然。 “我没有说错。”奥萝拉借着喝茶的姿势稍稍掩饰了下自己的不安,不过她的语气可丝毫没有露怯,过了一会儿甚至缓慢地捏起一颗苹果。 她假笑了一下,靠着椅背半个人都陷进软绵绵的沙发,双腿伸直交叠起来,大红的裙摆沿着纤长的双腿滑落,显现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显得慵懒而自然——这气场简直就像客厅是她的地盘一般:“您是该冷静一些。” 圣兰顿盯着她,忽然有种面对的是某位阁下的错觉。大概怎般模样的人带出来的孩子,也会是怎般模样,当年他所教养的两个孩子,都像是继承了他身上某些潜质,出落得如此优秀。 “我是不太懂您与安娜之间的纠葛,以至于您如此执着于将她带回到您身边,但在旁观者如我看来,您所做的,也不过自寻烦恼。”奥萝拉小小耸了耸肩。 要换了别的人别的场合,她才没兴趣废话,问题是她现在跟这货是一根稻草上的蚱蜢。 她的阁下已经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她安全回去,希瑞尔把手上的情报交给圣兰顿,问题是外面情状突变,短期内她没法离开,而圣兰顿需求情报的迫切度叫他不断骚扰她的监护人以求对方的帮助,奥萝拉觉得自己给希瑞尔惹了麻烦,所以她不得不开这个口。 “说说看。”银发的男人在这样的嘲讽下竟没动怒,或者说,他所有的怒气在前几天已经发泄完了,然后在没有得到任何效果的现实面前湮灭成死灰,此刻深呼了口气,冷静得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奥萝拉笑了笑:“那我们从最先开始说起。” 她把玩着手中小巧精致卖相很好的青苹果:“安娜的身份有问题,我想您现在一定比谁都清晰得认识到了这一点。我一直有一个疑问,这个‘问题’,在她最初到您身边之时就已经存在了呢,还是遇到您之后,才出现的?” 原本该是个疑问句,却在那种笃定的口吻面前,与反问没什么区别。 面前的男人略带讥讽得勾起一抹冷笑:“你是说,她接近我有目的?” “我没说,我只是提供一个可能性的行为分析。”奥萝拉微微挑眉,“虽然我本人更相信,她遇见您完全是一个意外——不,应该是,您遇见她。” 同样的词语,换了个顺序,竟带来一种奇妙的效果。语言的艺术魅力大概就在这里,仅仅是词语的顺序就能将重点完全改变。 奥萝拉接道:“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您竟完全不知晓她背景。因为她不想让您知道。一生很长,人总要遇见人的,区别在于,她是要留下还是离开。”话讲的很美,但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却反倒成了完全剥离美好的血淋淋的疮疤。 “我在纽约见到的安娜,已经几乎丧失求生的意志。她似乎完全不为自己的处境或者别的什么投入一丝一毫的情绪。”停顿了一下,“我想她当初选择离开您的时候一定是蓄谋已久的,蓄谋已久得平静离开,并不再期待您的任何注目,也没在自己余下的生命中为您留下位置,所以无论您做什么,都不在她的预想内。就像后来她主动跟着东伊的人离开一样,她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坦然接受会到来的一切,因为对她来说,没什么是重要的。” “不管她的身份是什么,她曾经历过什么,她与您遭遇过什么,她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想,心已经死了的人,是什么都不会再在意的。” 奥萝拉盯着眼前沉默的男人,眸底沉淀着那么点同情:“您认为,您所在做的是在救她,可您有没有想过,安娜期待着您救她么?” 事实正是这样。安娜所在的,是奥萝拉无法想象的复杂世界,她以为,这个世界同样远离眼前这个男人。安娜的离开当然是蓄谋已久的,或许一开始,甚至她留在他身边的时间,也是蓄谋已久的。因为她藏起了身上的所有阴影与黑暗,不曾叫他窥见丝毫。爱有太多种释义,但真正的爱该是坦诚相待的,于是就算是爱,这爱也是不完全的,不对等的。 过了很久,直到奥萝拉终于忍不住啃了口苹果结果被酸到牙疼之后,圣兰顿的声音才响起,嘶哑的,缓慢的,但奇妙得竟带着一种乐器般的韵律,一如多年前的狩猎女神号之上,自楼梯上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男人:“就像她来得毫无预料,离去也不由我控制?连我想要挽留的任何努力,都是错误?” 逆袭的欧石楠_140 奥萝拉愣了愣,本能得抬头对视一眼,然后心头某颗石头忽然就落了地。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带着迁怒的语气,必然已经有了某种觉悟吧。 “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命运?不属于自己的到底不属于自己,有人到来时,满心欢喜迎接,待其离开,也能怀抱欣悦祝福,来来去去,不过必然与偶然。”她有些怅然道,“只可惜往往人性贪婪,总妄图抓住抓不住的东西。” 圣兰顿此刻的神情已经脱离了那般颓废灰沉的状态,有些人就是带着这样的魅力,无论怎样的境地,但凡自信回归照样固若金汤无坚不摧,不过盯着她的眼神稍微带些讶异。 “您真是叫我惊讶。”他又带上了敬语。 奥萝拉微微一顿,然后笑了笑:“因为我也曾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啊,他远离你的意志而存在,除了静静仰望别无他法。” “其实有一点您说错了,”圣兰顿背靠着沙发看着她,蓝色的眼睛带着隐约的苍灰色,就像布满云层的穹宇,那样的仪态有种熟悉得叫人能为之战栗的骄傲气势,“我如此努力想将安娜带回来,并非因爱,而是愧疚。她曾救过我的命,曾伴我走过我人生的低谷,曾给予我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可我无法爱上她。所以愧疚万分——我一度以为,她离我而去,因我无法回报如她同等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1.21 艾玛,每天看群里的小伙伴催更,偷偷窥屏不敢吱声,几天没催了,一不小心得意忘形冒了泡……于是只好把这么一点存稿放上来。 感冒了几个礼拜,写一点写一点,原想着多写一点,没准人看着蠢作者那么有诚意就原谅了再次失踪の过错……可是梦果然是梦,没压力就彻底松散了啊擦擦擦擦擦这么久也只折腾那么一点。 下一章标题,各方出手,下下章标题,犹如一场噩梦,内容顾名思义……哎呦喂,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神出鬼没的迷の男主自视甚高难得摔个狗吃屎造型,想想有点小激动。 至于希瑞尔么,请你自由得~端架子装13吧,蠢作者哪怕跪着都得把你捧高高的啊哈哈哈哈啊哈 圣兰顿其实很可怜。奥萝拉或许是他真心爱过的唯一一个人,可惜,无论是原版还是这一次,cp都不是他。 第103章 各方出手 夏佐联络到唐的时候, 第一时间不是愤怒责骂这个叫自己退休后还不得安宁的家伙,而是毫不掩饰的热血沸腾到极点的兴奋与惊叹。 虚拟世界这个领域曾像空气般平凡如呼吸般自然得贯穿于他的世界,纵然因妻子伊可的离世带走了生命绝大部分的热情,但这摊余烬未熄的薪柴静静搁置在角落, 只是没有人愿意再去触碰,只要是有人给予一个理由,照样是一点火星就能将其熊熊燃烧。 ——“唐!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线路这头应了声之后保持沉默。夏佐一点都不意外。 唐一向扮演倾听者的角色, 但凡对方能将他想要的内容完完整整交代清楚, 他甚至能一个字不出声。哪一天看到这男人健谈起来了他才会惊悚。 所以夏佐维持着自己的振奋劲儿,自己把答案公布了:“你让我找出圣安东尼奥中心站附近的所有动态封锁线监控,老本行了当然不用你多说, 连道路摄像头我都给你精确到点了,但我过后统计建模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所有的即时传输数据一旦被调出,就有可能出现图像延迟信息扭曲等各种问题, 还是区域性的, 开始我以为是有同行在捣乱,后来被我试了试,才发现那是种多模式程序应对,还难以破解,哈哈哈哈哈我有多久没有遇上这样的挑战了!” 唐想了想:“什么意思?” “网络幽灵啊!”夏佐的语气简直飘到要飞起来,“不像是种病毒,它是在有选择得保护排除什么,智能性那么高而且单一母体……应该是种ai!不知道初始设定是什么,接口模拟不出啊,这么顽固简直出乎意料。”他的声音都要抖起来了,“不行我得试试看能不能捕捉!” 唐忽然想到暗营的题目,眸光闪了闪,夏佐在网络方面的能力没得说,出错的可能性几乎不计,那么他所说的,大概也就是那所谓的“ai终结”。 他没有深入思考。毕竟自己没有参与个人赛,这个题目跟他没关系,目前所专注的也只有一个奥萝拉,在夏佐玩脱之前把人叫住:“等等,先帮我设计个方案。” 他把要求跟目的报过去,对方满口答应:“好说!” 半小时后,唐一身警服从街角转出,伸手拉低了警帽,行步匆匆往前走。 耳洞里精巧的耳机不停有声音传出,夏佐正把最恰当的路线指点给他。唐的经验充分,知道怎么走看着没什么,却能借由前进时身体摆动的细微动作避开监控扫视范围,不露出正面。因为或许有潜在的ai在监控并干扰这一地带的数据平台,夏佐不好在网路上动手脚,为免打草惊蛇于是只好用老办法。 麦德林也真不知道是倒了怎样的血霉,灾难一件接着一件,继市中心的特大炸弹案外,附近又发生了两起性质极其恶劣的银行抢劫案件,罪犯除留守当场击毙的三个人外,全部潜逃。当地警员全部抽调过来还疲于奔命,有够艰难。 “嘿,伙计!”在唐即将经过身侧时,两个正埋头摆弄着测试仪的警员冲他喊道。 南区最中心的几个街道已经全部被封锁,也不是说禁止通行,警署只能尽量派遣人员警戒而已,还没有这个能力干扰城市正常秩序。但显然在炸弹爆炸跟银行抢劫的案件之后,当地人都有些心惶惶,昔日繁华的街道都被迫关了近一半的店面,敢在街上游荡的人大多是心宽体胖胆大包天的,还有就是到处游走盘查行人的警员。 警员都被分派了各自的职责,这两个捧着“黑匣子”扫描器的显然是专门负责检查同僚的。现在被指派到这里的不但当地警官,还有附近城市的同僚,有些还不是一个系统的,麦德林现在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人,在经历不少伪装警员的事情之后,封锁线内不得不加上了这么个流程——检查同僚身份。 唐面不改色走上前,任由对方扫描自己脸部。 两个警员一边略带警惕得盯着他陌生的东方式的脸孔,一边对比扫描出来的信息。夏佐早已潜入警署数据库篡改信息完毕,因而无论怎么对比,眼前这位确实隶属警署系统无误。 连忙道歉:“抱歉长官!”行礼,“您请继续执行任务!” 回以一礼,但同时他别在领口伪装领带夹的仪器也将对方的脸孔扫描完毕,即时传输到夏佐电脑上。转身走人。 那边的夏佐接收到信息之后,立刻又开始联入系统做手脚。 同一时间,也有一段数据监控着这些街道摄像头。 茉莉把玩着手中小巧玲珑的苹果,笑吟吟盯着显示器屏幕中逐渐出现的那道身影。要调出这段画面不容易,更别提同步监控,但偏偏,现在麦德林的整个网络都是处在被挟持中,也方便了有心人做手脚:“真是不错,如果不去触动这个ai,它就像是个最天然的屏蔽场,你只要熟悉规律,它会无差别帮你清除痕迹——有它在,倒是要方便得多。” 这所谓的“ai终结”简直太有意思。 它的形式很特殊,用形象点的例子来描述,如果网络是一个大蛋糕上铺的厚厚的奶油,设备载体是底下那层蛋糕胚,那么它就像是中间那层水果,既游离又融洽得漂流在两者之间,如巨大的阴影般笼罩着网络,却不干涉原本的任何事物。 你很难把握到完整的它的存在,但你就是能觉察到它就在你身边。 于是事情就变得很奇妙。在混乱持续的麦德林,整个市中心的大街都死气沉沉得仿佛坟墓,只有一个地方还维持着疾速奔跑的步率,网络。 “测算唐的行动轨迹,定位有可能的目标点。” 同伴下意识根据她的指定运作,下一刻马上反应过来:“等等,这跟我们的目标没关系吧!” 茉莉转头施舍给他一眼,标准的虎式微笑:“你觉得?” 这个典型北欧外表的美女无论从哪种角度看过去都是赏心悦目,但只要想到她的手段,再结合这样的表情,无疑就带着格外惊悚的效果。 同伴飞快回头,毫不犹豫打开地图。 * 圣兰顿亲自去找了班森。 现在的形势是越来越复杂了,那位阁下要亲眼见着他的女孩儿回去才肯出手相助,但凭他自己,完全没有把握把奥萝拉安全送出,毕竟据说前来协助的唐也被堵在了外面。 虽然知道对于班森来说,这件事也有些棘手,但想想到底是地头蛇,总该会有些不同手段。 逆袭的欧石楠_141 班森是说实话了,不过表情很是犹豫:“难。警察那里已经顾不上交情了,现在还要防着不知道哪方的无差别攻击……我可以帮你运作一下,但我不能向你作一个绝对的保证。” 在麦德林这种地方混出头的,决计都狡猾到没边,虽然这条道上混的人对于认定的朋友,确实会很真诚,但在明知道不是一点悬的事实面前硬着头皮顶上,肯定不符合他们的原则,该逃脱责任的时候还是得麻溜逃脱。 圣兰顿显然明白这话的隐意,也只能无奈点头:“拜托你了。” 最后班森反馈给他一条线路:“这里都是派克斯顿收买的人,他向我保证绝对不可能出岔子。”这位哥黑大佬表情有些郁闷,显然在这小交易中被占的便宜不是一丁点,“我没办法跟着出去,你自己合计下。” 圣兰顿了解完情况之后,深吸一口气抄起电话递给奥萝拉。唐现在有点麻烦的事那位阁下绝对不可能不知道,那位阁下绝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性格,鉴于这个女孩对他的重要性。要说他没有做点什么,圣兰顿头一个就不信。所以试图冒险前,探知点风声是必须的。 问题是奥萝拉没办法联络到对方! 希瑞尔有一个从来不在自己身上带通讯工具的怪癖。当时电话打通,还正巧是他本人接,大概是他想到她会联络自己。现在电话居然显示无信号! 奥萝拉抹一把脸,直接跟人说:“发邮件吧,我把地址报给你。” 希瑞尔身边肯定会有人长期监控这里。通过网路能找到他的可能性比较大些。 希瑞尔现在确实是在忙碌。 在唐回馈说目标有些麻烦,已经让佩恩联系到夏佐寻求支援的时候,希瑞尔就已经有种直觉,一切不会那么简单。他仅仅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直接找上了总联盟这次暗营个人赛的承办方。 联盟这次临时改换赛场地点,把一切架设到麦德林,颇有些趁着黑白两道火并打点劫的意思。何况它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不是来干涉的,我就是来添点乱子的。就这姿势,还不惹烦?偏偏横空又出了不知名恐怖分子,黑白两道再看不顺眼也不敢在这关头招惹到灰道评议会。 这是目前绝大部分人坚信不疑的情况,毕竟骑士团即将重建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但在希瑞尔看来,猫腻多了去了。 要他做个猜测,与其相信评议会走极端得要骑士团的成员彻底独立,还不过说是联盟跟黑白两道私下有过什么交换而做一场逼真无比的戏。逼真到,这都不是一场戏了。 希瑞尔去找这些人,用意也很明显。既然越不过去这堵墙,那就只要让墙弯腰叫他跨过去!在奥萝拉的安危面前,那所有的云里雾里虚虚实实的阴谋算计都显得次要。 奥萝拉问题说简单也简单,个人角度出面要解决麻烦,但如果是联盟帮忙,也只是举手之劳。 “至于么?”尤利西斯挑眉道。 “这个面子应该会给。”这点小自信希瑞尔怎么会没有。 但凡局势稍微干净明朗些,他都不会选择这个方式。因为他隐隐能觉察到,导致安娜事件的幕后黑手,未尝不是披着灰道评议会外衣的某个势力主。在这种情况下,他寻求官方帮助的举动,虽然不与安娜有关,但显然也跟示弱没啥两样。 可是希瑞尔一点都不在乎。 只要想到奥萝拉有可能会出事的后果,其余所有的一切就都不重要。 尤利西斯想要陪着他一起去,希瑞尔拒绝了。 希瑞尔回来,联盟答应帮忙去与哥警方沟通,目的达成心情还是可以的,但看到尤利西斯意外阴沉的脸色时,心情又晴转多云。 他太熟悉尤利西斯。这位挚友对于隐藏情绪的手法简直是与生俱来,一张脸很少有不是微笑着的时候——尤利也会有这种负面情绪多到根本无法掩饰的时候? “怎么了?”不过才出去一会会,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尤利西斯转过头定定地看了希瑞尔片刻,看不出年纪的脸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颓败。很长时间之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随手把卫星电话丢到一边,摇摇头:“没事。” 这样还说没事你自己不心虚的么?希瑞尔投以怀疑的注目。 尤利西斯终于笑起来,虽然这笑还是很难看:“我自己能解决。” 希瑞尔飞快思考到底是什么消息叫他这幅模样,但想来想去仍旧很迷惑。暗营这边一切尽在掌握,应该不会有问题。那是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尤利西斯转身去召集手下,下达指令的时候也不避讳希瑞尔。希瑞尔在旁听了一会儿,发现除了密切关注麦德林市心附近的事态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想不通所以然,有心探点口风吧又觉得既然尤利不想说就没必要,但放下心吧,又想着尤利这么不同寻常的样子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停顿片刻,还是决定先缓一缓,他得尽快把奥萝拉的事解决妥当。 吩咐人联络唐。 只要警方那边疏通了,唐要带出奥萝拉就方便得多。 * 唐被缠住了。 任他与夏佐配合得再天衣无缝,都架不住有人损人不利己得故意寻麻烦。 “狗屎!”耳机对面夏佐大骂,阴沟里翻船这种事他有多少年没有遇到了,“不管了,这个路口强闯!我非逮住那孙子不可!!” 唐干脆利落将几名警署放倒,还来得及收回他那几枚小刀片,冲出拐道表情才慢慢凝重起来。警报器已经按响,篡改过的数据暴露也没办法了,耳边夏佐飞快得报出警车的方位,他按着指示窜进一条巷子。紧接着夏佐抓狂,果然是小国家没一点魄力,眼看着两方大神在自己的平台交手,居然竟然直接关闭了整个警署系统! 夏佐只好断开连接,没了基底他直接自己搭建平台操控摄像头,片刻后他冷静道:“又有两拨过来了……先撤?那个狗*养的跟你有仇还是咋的!反正带你脸孔的通缉令已经被传输到终端,我没追回来。” 夏佐这才意识到这个ai的可怕。有人仗着蛋糕中这层水果的存在,直接绑架了整个哥伦比亚网络对他们下手,在虚拟世界这个他一直无往不利的世界里,他应该是要发现的,可他偏偏被蒙蔽了。有那层ai在,连痕迹都无比琐碎,他甚至连这么玩了他们一把的人都查不出来,简直憋屈得有够可以! 反倒是风波中心的唐眼睛都不眨。这种找麻烦的手段跟步率连感受都不用他就确定了是谁。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看你不顺眼,总有人想要你去死,但拼了自己的命给你使绊子还拿“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我就是要你倒霉我没有别的理由大概你的存在就碍着我”当理由的人,他也就遇到那么一个而已。 早晚杀了她。 一直缺乏情绪的唐也有执着到堪称强烈的意愿的事。 麦德林的网络跟通讯在大神们的交战中被搞得一团糟。全权接手唐行动的夏佐并没有接到希瑞尔那边的联络。 等到唐终于赶到目标所示的小区别墅,得知奥萝拉已经离开的消息时,那瞬间眼底冷漠残酷的神色叫圣兰顿本人都有些心惊肉跳。 夏佐正忙着跟人开战,偶尔分神从监控里看到唐的一个表情,就那一眼,饶是他都当场怔住。 什么时候唐也会有这样激烈到恐怖的情绪? 脸色相当难看的唐根本顾不上小区外面紧跟的警署,扭头就沿着奥萝拉离开的路线奔去。 同一时间—— 联盟这边的外观席接收到最新事态。 “新的恐怖爆炸案,在学校。” 仍旧是在南区中心,是个相连的寄宿性质小学跟幼儿娱乐中心,里面仍有不少孩子,所以伤亡惨重,目前还没确切的统计。 逆袭的欧石楠_142 完全丧失了人性。希瑞尔都皱起了眉。 通常情况下人们都习惯将恐怖袭击与黑暗世界相提并论。可是真正的黑道不但有规则有秩序,而且这种规则与秩序还相当严格。在现今黑白两道联手追查的情况下,甚至有灰道在夹缝中观察,还能搞出这样的大动静,该恐怖组织的能量绝对不容小觑。 不过这不是希瑞尔关心的重点:“还联络不到唐?” 手下表示已经尽力了。通讯系统跟网络已经濒临崩溃,在秩序没有重建之前,估计很难取得联络。 希瑞尔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思考只是瞬间,当机立断转过身准备再次派人进麦德林,走出门时看到刚与底下人交流完毕的尤利西斯苍白而平静的脸。 “……尤利?” 他似乎在失神,直到希瑞尔第二次呼唤才猛然回过头。 “尤利西斯。”希瑞尔看着挚友的眼睛,第三次唤了他的名字,平静而缓慢的语调,咬字清晰地几乎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蹦出来。 于是尤利西斯知道,他是有些生气了。 明明情绪很糟糕,可是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能明亮起来。尤利西斯没有说话,但是眼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他张开手臂,猛地拥抱了希瑞尔一下,在对方生气之前,又快速收回手退后了一步。 “没事了。”他这么笑道,仍旧是那种哄孩子般的温缓的语调,“所以,没事了。” 希瑞尔在要不要打他之间犹豫了几秒,转头就走。 很快希瑞尔就顾不上尤利西斯了,唐离开麦德林,亲自赶到佩雷拉的农场,传递给他一个消息:奥萝拉,失踪。 作者有话要说:  5.22 所以……如你们所见……窝……回来了…… 妈了个蛋!总算古剑完结了,窝盯着大纲都不知道怎么往下写,只好把欧石楠全文回顾了一遍,重划了一遍大纲,然后才能动笔…… 下章发大招,如果蛇精病不出来不干点什么我就把键盘吃了!别问窝下章是不是又要过好几个月,窝隔日更! 有人忘了剧情了,我给你们大致梳理一遍……好吧,其实是剧透:表面——哥伦比亚黑白交战,灰趁火打劫准备磨练一下自己的骑士团预备役,不知名恐怖组织拿普通民众开刀找存在感。深层——安娜导演了整个游戏,蛇精病是他后盾。 ps:我真的还挺喜欢茉莉的,可为什么一边好喜欢她一边又想早点弄死她?好矛盾啊…… 第104章 犹如一场噩梦 希瑞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把所有的认知全部推翻,从头来开始分析这次诡异的事件。 无论怎么想,安娜是一定在其中扮演着极端重要的角色。 最开始,是哥伦比亚黑白冲突, 哥黑向国际黑帮求助,俄黑的到来也将安娜带入这一个漩涡的中心。因为安娜的深陷,圣兰顿与奥萝拉也被迫来到这个国度。希瑞尔此刻不会再去考虑“评议会临时改换暗营场地的缘由不与安娜有关”之外的一切命题, 所以他一个一个开始盘算, 到底是谁拥有着左右评议会的能量? 是的,左右。仅仅说是影响已经不足以形容对方的作为。那被他视为幕后之人的黑影简直像是个无处不在的噩梦,希瑞尔用尽全力才不过掀开那隐蔽的细微的一角, 但就这角落之地所窥探出的庞大与可怖,已经要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希瑞尔相信那未知恐怖分子的出现与搅局绝对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他因为他的女孩而来到佩雷拉, 徘徊在安娜造就的这局棋的边缘,麦德林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他所想做的只有带回奥萝拉, 为此不惜向评议会求助——可结果却是奥萝拉无故失踪。 这怎么能不让他多想!说不是针对自己来的他都觉得荒谬! 他先前已经肯定安娜的身份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但要想他去猜安娜与幕后黑影之间的关系,他又着实难以预料。然而若是对方一直关注着他的话,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对于奥萝拉的看重?会与他过不去的只有对方,希瑞尔自己的字典里最恨的就是巧合或是意外这种字眼,所以他想也不想就下了断定,是对方带走的奥萝拉……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希瑞尔脸色发白,尤利西斯前一刻还平稳点的面容,在闻说奥萝拉在南区第二街道失踪的消息也跟着难看起来。 没有冒然开口,与唐等人交流了解情况,摸了摸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再听到麦德林的通讯系统与网路都有不同程度的破坏之后,表情更为凝重。 尤利西斯并不了解其中的猫腻,但光看着就觉得凑巧得有些妖异了,怎么可能那么简单。他仔细想了想,把整条线索串联起来,然后发现是这么个过程——唐原本都要靠近目的地了,结果却被人绊住,以至于存在暴露,夏佐与网络上的不知名高手交手,然后发现网路堵塞相当严重,甚至很多地方被切断了线路;圣兰顿确定了一条看起来安全的路线,想借此将奥萝拉送出麦德林,本来是想事先与希瑞尔沟通下,结果在通讯不能接通的情况下,为了不错失良机,只能冒险行动——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希瑞尔在联盟方面提请通过,评议会答应与哥警署沟通让奥萝拉身份过了明路。 所有人的行动目标都集中在一个奥萝拉身上。然后载着这个女孩的车在经过第二街道的学校时,遭遇了不知名恐怖组织的第三次袭击,奥萝拉在现场失踪。 尤利西斯扭头看着希瑞尔,有那么一会儿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背脊一股冷汗冲顶而上。 “怎么看,如今麦德林最重要的……应该是‘安娜’,为什么,会与……你的女孩有关?”尤利西斯有些艰难地问道。 “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希瑞尔冷冷道,“是冲着我来的。” 尤利西斯猛然抬头。 他的眼神犀利得有些可怕,连希瑞尔都愣了愣。 “怎么回事?”眉宇紧皱,“希瑞尔你跟这局势有什么关系?” “也没有关系。”他说,“重点不是麦德林,而是借用这场混乱的人。” “是谁?” 希瑞尔没开口。 尤利西斯同样沉默了片刻,换了个问题:“那么,‘他’……与你有仇?” 希瑞尔还是没有说话。 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挑着眉耸了耸肩:“也许,与其说是有仇……不如说是试探。” 希瑞尔想起曾两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黑玫瑰阴影,想起他曾出身的洛桑尼克疗养院中那个玫瑰园,想起那无处不在的阴影在他的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 身上所背负的原本已经很沉重,这个黑影压下来,更是叫他痛苦得无法呼吸。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尤利西斯不解的注视中转身走了出去。 浑身冰凉,只有在铺天盖地的阳光照到自己身上时感受到些微的暖意,但就像浸入到水中的火柴一样,微弱的火苗也会在嗤一声之后变作青烟。 克洛恩蹲在一个木墩上死死盯着一只蝴蝶。但除了不停摇晃自己的尾巴外,没有丝毫想要扑过去抓蝴蝶的意思。 希瑞尔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你想借由奥萝拉试探我什么呢? 逆袭的欧石楠_143 * 唐先前已经赶至第二街区看过现场,所以才能断定奥萝拉失踪的消息。 他的信息被茉莉挂上恐怖组织嫌疑人的名头发放下去,当时警署系统关闭网路紧张完全没办法在信息抵达每个警员终端前撤销,以至于他自己麻烦缠身根本没办法露面。 夏佐仍然坚持不懈得游荡在虚拟世界里。然后在某一个刹那,猛然发现网路通畅起来了。 怎么回事?他隐隐有预料,该是那个ai在帮忙疏通垃圾解决封闭,心中没有觉得可怕反倒是满满的挑战性。毕竟这玩意儿确实有意思极了。 他还没来得急高兴几分钟,脸色忽然大变:“快,唐!太阳花区,薇薇安有麻烦!” 在无孔不入的灰道注目中,“安娜”的存在根本没法隐藏很久。先前据薇薇安反馈,这个极有可能符合暗营题目的女人正是在伯格斯请来的东伊人手上,拜这所赐,太阳花区在有心人的注视里已经没有多少秘密。 而对于薇薇安来说,想来这种暴力分子,肯定就是奋斗在最前线。 这个女人性格豪爽,张扬却不张狂,骄傲也不少谦逊,人品不错,在道上的名声不赖,何况还是这样厉害的女性,同道的知道她背后还有唐这尊杀神,都不会想不开跟她死扛。 但不死扛不代表要退避锋芒,要碍着道了到底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说到底还是阿诺德的错。这两个人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只要碰上就没有不碍眼的,跟俩小孩子一样,但谁也没想着要对方的命。这一回尖锥阴沟里翻船被人陷害杠上东伊的人,薇薇安确实想也不想就出手相助,尖锥的那两个是安然无恙了,火力转向薇薇安,阿诺德没来得急赶上救命,薇薇安孤立无援的时候是雷蒙救了她。 雷蒙看重唐,同等的也高看薇薇安一眼。 雷蒙跟东伊的人有旧,在所有人都还团团转的时候,他算是最先接触到安娜的人,但就像是东伊的人对安娜没办法一样,这个女人连都快死的时候还能那么温柔笑出来,有什么办法? 现在的情况是,暗营虎视眈眈着安娜,而东伊的人又何尝不知晓了自己目前背负的□□烦,原本丢掉安娜是一个好方式,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原本就是保护伯格斯,问题是他们根本不敢!安娜手上的东西对于东伊来说太过重要,几乎可以说能决定俄黑日后的实力划分,能丢? 而这个女人不想开口的时候谁也别想从她口中挖出什么,灰道的那些残酷手段难道以为他们没有用过么?! 薇薇安因祸得福,也到东伊目前的大本营转过一圈,可惜对于安娜的防范太严,连一眼都没看到就被赶了出去。 ……但是别人不知道! “所以现在就是这样!要不是觉得雷蒙智商没那么高,我特么都觉得雷蒙是故意丢人吸引火力的!”夏佐各种暴躁,“暗营的人都盯着薇薇安,都觉得她身上肯定有东西,卧槽——到最后居然还是阿诺德还了之前的人情——” 懂行的都知道这样的处境麻烦了。 唐短暂地衡量了一下,抓了个卫星通讯设备又往麦德林冲,夏佐转频道到老板那里。 “退场?”尤利西斯想也不想。 “她可能干么。”夏佐也跟着头疼至极。 这女人不报完仇死都不会出来的。 “让唐去把她带出来。”尤利西斯的表情意外得冷酷,“这潭浑水绝对不能踩了。” 夏佐愣了愣,不过这样的言语比什么都有用:“我明白了。” 尤利西斯不能让薇薇安折在里面。他循着希瑞尔的方向走出门,看到那个抱着克洛恩正在与手下吩咐什么的身影。 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眼神绝对复杂,即使早就知道,这位挚友身上的谜不亚于自己,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直面之后,发现还是难以接受。 他摸了摸大衣想掏出根烟来,指尖触碰到那一个卫星电话,所有的动作瞬间就僵住。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过去,而是让他的人继续配合希瑞尔寻找恐怖分子的痕迹。 而这时候,希瑞尔在梅提亚紧急抽调的人已经来到佩雷拉。 梅提亚作为全球都排得上位次的综合性研究所,当然有专门研究人工智能的实验室。 “把它揪出来。”希瑞尔的声音平稳而冷漠,“干扰它,捕捉它,找到它的载体究竟在哪里!” 如果这个ai就是所谓的“终极”,那安娜是怎么控制的?看守她的人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能联络到外界的东西留存,所以载体与控制方式一定不在她手上。 那么在谁手上?连思考都不用的吧。 安娜会成为暗营的任务一定与那个阴影有关——甚至,对方可能就是借着她的存在布的局。 希瑞尔对安娜的好感是真实的。把目光放回到最前面,他其实是真的不愿想象安娜也会与这局算计有关,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太低……安娜不可能无辜。 希瑞尔面无表情的还在思索,忽然感觉怀中的克洛恩身躯一震,肌肉骤然紧绷起来,这样戒备炸毛的姿态异常眼熟。 转过头,一辆军用悍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研究所来人的车子后面。此刻门悄无声息打开,有个更眼熟的家伙正从车门口跳下来。 “……”希瑞尔木然,“我记得我没有跟你联络。” 金发蓝眼的疯子身上白大褂乱披,耸着肩有些驼背,头发都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因为在实验室里待的时间太长还是因为试验中某些放射性物质的影响,原来越有疯狂科学家的邋遢样——可是抬起头那么一笑,那种狂热又带神经质的眼神还是足够叫人胆战心惊。 “我正好在梅提亚。” “……我要的是人工智能学跟电子信息类的专家,你占哪样?” 这货专精生物学别以为他不知道。虽然研究所的权限早就开给了他,但先前撬了梅提亚的墙角到亚特兰之后,他一直很安耽,这回怎么又到梅提亚,还正赶上这一遭? 罗奈尔德笑笑——每当看到他这样的笑,希瑞尔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毕竟再熟悉这货的本质不过,明明是狂妄得捅破天也无所谓的性子,结果却笑得这么矜持内敛——“有些学科是共通的,不是吗?” 睁眼说瞎话,他怎么不知道生命科学跟计算机科学有什么……等等! 希瑞尔深深吸了口气,没开口。所以说,这变态已经想将触手伸向生物机器人了么…… “然后,你想做什么?” “暂时围个观,不行吗?”罗奈尔德意味深长得看了眼他怀里的猫,眼见着设备什么的已经从车上被搬下来了,笑笑往临时开辟的实验室走去,“您不用多虑。” 能不多虑么?!反人类分子啊!! * 希瑞尔还在焦急得等结果,邓普斯冲进来。 “阁下,老板他——” 逆袭的欧石楠_144 希瑞尔呆了片刻,用手一抹脸,大脑嗡嗡作响,有那么一瞬间完全无法思考。 尤利西斯进了麦德林。尤利西斯失去联络。 他几乎是很艰难才能正常得说出一句话来:“为什么,到底?” 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 “老板大概是去找人的……可是不知道要找的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 希瑞尔胆战心惊。 他越来越觉得麦德林像是一场噩梦了。 奥萝拉不见踪影,虽然他觉得是那幕后的阴影作怪,但毕竟是在恐怖组织袭击的时候失踪,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是遭了难,他就输得一败涂地……现在尤利也不见踪影。薇薇安有唐在周旋,尤利西斯该与这场混乱没有任何干系的,他因何要把自己置于险境? 希瑞尔一个人坐了有一段时间,房间里挤满了人却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被压抑到最低。 “所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没人回答他。 希瑞尔吸了口气:“他身上的定位装置?” “老板走的时候故意取下来了。” 希瑞尔猛然起身,脚步原地打了个来回,又深深吸了口气,因为太过用力的思索,脑仁疼得厉害。他转向身侧的人:“大概还要多少时间?” 研究员们狂热得沉浸在解析中,没一个人回答他。倒是原本站在众人身后慢慢围观的某个人缓缓掉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罗奈尔德!”希瑞尔几乎是喊的提高了声音。 似乎在惊讶他的情绪居然还有这么激烈的时候,金发的疯子眯着眼:“这小东西藏得很好,您得担心了,它可能不是由载体控制的。” 这货可能最近真的在研究这个方面。叽里呱啦说的一通解释名词,希瑞尔基本没懂。他唯一听明白的一点是,这个人工智能大概是封闭式的,固定的程序,不会增值不像病毒一样会改体,要捕捉的话就要全然分析它的各种程序模式,然后模拟出端口,目前在推测,既然有这样的存在,必定会有一个“容器”。只要将这容器联入网络,这个ai自然就会朝它靠拢。 “解析完毕了,正在试验!”罗奈尔德声音中兴致满满,“你都不知道这里面藏着多少东西。” 研究员们已经开始掏出地图比对截获的所有信息,而希瑞尔在这个时候接到尤利西斯的通讯。卫星电话未收干扰,仍旧使用通畅,那一端尤利西斯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我没有找到奥萝拉……她的失踪跟爆炸案的始作俑者没有关系。” 希瑞尔已经想到的可能被证实了,飞快转动运算的大脑将原本没有想到的荒谬可能也给一并证实了,但他现在完全顾不上这个,只是愤怒而平静地说:“你到底在哪里!” “太阳花区,”不知道为什么,尤利西斯的声音有些失真,“我马上就回来。” “为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 “希瑞尔?” “你知道我能定位到你……如果你不想我亲自来救你,告诉我原因。” “不,”电话那头很长时间后才有声音,尤利西斯疲惫地说,“我不得不……如果非得有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有一个非实现不可的噩梦,哪怕是叫我抛弃一切我都无法放弃。” 希瑞尔拿着挂断的电话,心中一片寒冷。 现在整个网络都成了战场。然后战场不断扩大,已经蔓延到通讯、水电等方方面面。 希瑞尔短暂得思考了片刻,直接起身去寻凯。在麦德林全然瘫痪之前,最新的情况已经反馈到评议会观测点。北极星作为这次暗营的总评估,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现在的情况。 然后他知道尤利西斯作了怎样的死。 城中局势瞬息万变。在希瑞尔等待研究结果的这短暂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 唐要救薇薇安,按照他一贯的简单粗暴方式,解决麻烦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闯祸的速度,他自己是没事,太阳花区灰道暗营参赛者混战成一片。而鉴于第二街道学校区那次巨大的爆炸案,哥伦比亚黑白两方是彻底愤怒了,无论哪一方,都深深扎根于这一块土地,明争暗斗想将对方压倒并没什么大不了,毕竟立场相对,但是有其余势力想破坏这块土地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解决掉这个,连跟对方决一死战都懒。 而在黑白联手地毯式的搜查中,恐怖分子嫌疑人很快躲无可躲。但这些人做了一项聪明的决定,他们混入了太阳花区。这个区域目前被灰道成员与东伊的人占领,或许还要加上些审判者,再混乱不过,越是混乱越是能藏身。 而尤利西斯所在的,正是这个恐怖中心地带。 不管他是怎么突破城中严密的封锁,希瑞尔只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出不来的,他带着人出不来的。 希瑞尔回临时搭建的实验室,还未抵达,已经有手下冲出来:“老板!博士说已经全部解析出来了!” 网络瘫痪时候,即使是人工智能也举步维艰,它能伪装,但数据的世界恰恰没有一点瑕疵。 在这个ai被捕捉的时候,夹层消失,所有的数据错乱——不过网络恢复也指时可待。 希瑞尔拿着网络专家整理出来的情报一目十行地浏览。然后盯着那个被不断循环的数据码。 “这是个坐标,”有人解释说,“似乎是故意镶嵌进去的,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擦除了,我们解析的时候还原了出来,根据地图,准确地点应该是……这里,这里。” 又是太阳花区! “阁下!接收到一封邮件!来自圣兰顿。” 在不小心丢了奥萝拉之后,圣兰顿马上想到自己可能遭到了算计,那一刻他就炸了。这样的天之骄子,高高在上惯了,这回在麦德林束手束脚也罢,连自己所带的人都被失踪,还能忍?想也不想向家族求助。 凯里是跟美方支援的黑水公司大兵一起到的。蓝魔正好跟黑水在开展合作,这回跟的简直名正言顺。 希瑞尔深吸一口气,大脑嗡嗡作响,连太阳穴都发疼。 “越来越混乱了!”最先疯掉的应该是需要收集情报的凯。 希瑞尔什么也不想管了。他只想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奥萝拉还给他。他只想想出一个方法,让尤利西斯安然无恙回来。 他的筹码,他的依仗,他的暗手,还有……他的大脑。 “顺带让我参与下吧,”那个收拾过后勉强能看的金发疯子微笑道:“我有一个实验……” “……别让我知道!”希瑞尔冷酷地打断他,他已经顾不上这个家伙了。 哪怕罗奈尔德要谋杀整个城的人,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了,愿意放纵这种反人类分子,从一开始他也踏进了罪恶的泥沼,迟早有一天要被拖进地狱千刀万剐。 逆袭的欧石楠_145 他不管尤利西斯是出于什么可怕的理由一定要保那几个爆炸案的恐怖分子,反正谁也别想干净。如果尤利西斯一意孤行,必要的时候他就先将那些人杀了,没了那些人,他自然安全了。 这是出于一种……顶尖智者的自信。而且,他还掌握着网络。 * 这场混战非常持久。 混战到最后,军队开进了麦德林,以最快速度遣散并护送麦德林民众。 然后,参战。 评议会终于坐不住了,联盟经过短暂的商讨之后,立刻做出决议,幸存的所有成员即刻撤退。 ——“我有些庆幸了,您并不是灰道成员。” 北极星的凯深深吸了口气,在发现干扰甚至在后期主导混乱的那双暗手究竟出自于谁之后,他很干脆利落地删光了统计出的所有情报与数据。 “就当交换您的友谊,”凯深深吸了口气,“毕竟,或者只有我知道,您是一位如此……出色的智者。” 尤利西斯被唐带回,解除伪装之后,他看着希瑞尔一直没说话。 “就让他们死吧,不管他们与你有着什么关系,否则恐怖爆炸案……没办法善后。”希瑞尔这样安慰。 “没死。”尤利西斯跟保镖借了支烟,哪怕顶着希瑞尔皱眉的表情,还是点着塞进了嘴巴,“被评议会控制了……估计会当成与黑白两道协商的筹码。” “还是……很重要?” “如果有可能,我也想杀了他们。”尤利苦笑道。 但无论如何,希瑞尔都顾不上这边了。奥萝拉还在麦德林。 这次暗营因为意外,颇为失败,但选拔的意图倒是没被破坏,联盟在清点完损失,确定完人选,甚至打算拔营前往澳洲继续团队赛了。 希瑞尔继续等待。 直到圣兰顿的人终于在当时ai所带的坐标地点找到奥萝拉。 麦德林的混乱逐渐告一段落。 伯格斯再狡兔三穴,也在这样的混乱中一败涂地。警署伤亡惨重,军队也耗损了相当大的战力。灰道抽身及时,该是损失较小的一方。 罗奈尔德说是为了他的实验,早就带着身后一群被扼令保护他的人没影了。 希瑞尔沉默得抱着克洛恩,开始面对自己踏入此地以后的初衷。 名为终极的人工智能已经被捕捉,但后来又被放了出去,为了找到载体。 他支开尤利西斯,前往载体的所在地点。 没人在意他的去向,包括从不离身的保镖们,因为他所前往的,正是在农场内部某个部位。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被阻拦。房间里是一个熟悉的人影。 “安娜。”他看了她很久,慢慢唤道。 “公爵阁下。”轮椅上的女人拿着一个怀表,还是笑得那么冷淡,那么温柔。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有事。当时他在布局算计的时候,因为并未亲临现场,出现很多错漏,但正是被这个女人一一补上。她推算着他的行为目的,然后借用着她能借用的一切力量,帮他完成目的。 载体真的在她手上,但那个人工智能非常特殊,不需要□□控,而是由既定的行为方式主导。 沉默很久以后希瑞尔说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您不该选择我的……您从一开始就不该选择我的。”安娜哭泣道,“在您选择我以前,我已经在为一位大人工作。” “您意外选中了我,带我离开时,他就应许放我自由。”她用手捂着脸,就像怀表的链条般,泪水从指缝中流下来,“我以为我得到了救赎……可最后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是谁的错,我只是做了一场美梦,以为有了一个虽然短暂但确实真正恋慕的人,有了一个可以被期待的未来,可实际上,或许从最先开始的时候,我就该拒绝您。” “请您走吧……感谢您来为我送别。”安娜放下手,避过头冷酷得说,“我只能回报您一个消息,您的挚友所执着的那些疯子,曾经效应的组织,叫做‘埃塔’。” 希瑞尔被最后的名字震得大脑茫然一片,几乎是恍惚着离开。等回到住处,见到尤利西斯,才猛然睁大眼回神,连呼吸都屏住了飞快转身跑回去。 他这才记起来,她说的“送别”这个词语指代着什么。 安娜已心存死志。 那只怀表——那只怀表! 门口守卫的人已经在撤退,见他回来,皆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所有人都涌上来试图拦住他。 克洛恩愤怒得跳出他的怀抱。 对峙在一声剧烈的轰鸣中戛然而止。 安娜所在的房屋被炸得粉碎。 希瑞尔被克洛恩扑倒在地,有很长的时间他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似乎有人在嘶声力竭地大吼着。然后是那种极其凄厉的猫叫,撕扯的神经都鼓鼓作疼。 有液体从耳朵、鼻孔里流出来,他下意识摸了摸,粘稠的……是血。 在触觉都模糊之前,希瑞尔感觉到一双手从地上抱起他,用力得像是要将他碾成碎片,疾走的脚步却很快很稳。 对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可是思绪在一根一根断裂,什么都想不起来。 直到意识彻底陷入混沌,有一根神经在崩断之前,传递了一条信息,才恍然,那是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5.29 这就是太长时间没有更新造的孽啊。窝已经把先前的设定全忘光了,这一段大纲重设的时候怎么都没法划清楚,只能模糊着一笔带过了,麦德林已经写疯了,劳资马上就换新地图!! 逆袭的欧石楠_146 感觉看着混乱看不懂的,就当蠢作者笔力欠缺吧。 明面上写不出交手,全都在暗的,下章会解释得清楚点……接下去会好的! 娘惹,果然是篇费智商的文是不是……哎呀,弃文怪我,全怪我~ 总之大概只要知道一点,希瑞尔落在蛇精病手里了。 劳资不看留言!在不把节操捡起来一点之前,劳资都不看留言!! 你们造吗,有个特别恐怖的家伙,窝好怕她催更啊啊!!诚惶诚恐啊啊啊!! ps:谢谢大家丢的雷~ 第105章 噩梦醒来 大脑很重很重, 就像坍圮在深海的航船,一切都散了架,只能在冰冷的海水中不断往下沉没。 思绪是破碎的,无法组合成完整的念头。眼睛似乎睁开着, 可是看不见,不是因为眼前蒙着厚厚纱布的缘故,而是他模模糊糊能感觉到, 自己确实是失明了。耳朵也听不见声音, 四肢无法动弹,连嗅觉跟味觉都是迟钝的,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他有一度都不记得自己是谁。 奇怪的是, 在这样的处境中,他竟然感觉不到恐惧。 似乎能感知到情绪的所有器官都陷入了沉睡, 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精致的人偶, 不知道房间中其实有来来去去的人, 不知道自己在被怎么治疗,连吞咽食物都很为难,只有在手被紧紧握住或者身体被拥抱的时候有朦胧的感觉,脸转过去,然后继续茫然。 这样的状态仿佛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沉睡时的黑暗与清醒时的静寂没有任何差别,脑海混沌也并不能抽出准确的思绪,就这么呆呆傻傻得任凭摆布。 然后,慢慢的,有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地改变了。仿佛漆黑的深夜陡然划过一道闪电雷霆,撕裂天幕般开启蒙昧的火花,他慢慢记起自己的名字,记起自己的处境,依然看不见,听不到,触觉微弱,但只要大脑能够活动自如,心中就一点一点积聚起了底气。 隐约记起这段时间来残留在大脑皮层中的印象。是在海上罢,已经不是在美洲,他能嗅到大海的味道,哪怕隔着厚厚的船板。有一日大雨倾盆,船有微微的摇晃,他感觉自己被放到轮椅上推着离开了房间,来到甲板上,然后到了一个更平静更稳固的地方,应当是换了搜轮船——脸上有雨滴不慎顺着伞檐滑落下来的湿润触觉,他只是茫然地抬了个下巴,就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厚厚的衣料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脑海有些昏沉,他并不能准确辨别出什么,但本能地就想挣扎,可是在微弱的抗拒可以被表达出来之前,已经被放下。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所有的事物都是麻木而静默的。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得一点点擦拭去雨水的痕迹,沙发上的人睁着眼睛,纱布已经被取下来,冰蓝的眼瞳不像曾经那般昳丽澈亮得如同洒满了碎钻的天幕,而是苍色的布满了大量云层的穹宇,依旧美得可怕,可就算是站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先生?”白大褂的女医生面无表情唤了一声。 黑衣的主人放下手,慢慢直起腰往侧边挪了挪,让出空位叫她可以放推车架子挂吊针。 他站在一边,顺手从推车上摸出病例的文件袋,新的ct照与诊断说明都在里面。细致地看过一遍,视线微微停顿,将其又合起来摔回去,也许外表的模样真的能够欺骗神经与感觉,再粗暴轻蔑的动作由他做出来,也带着优雅与不动声色。 女医生目不斜视。直到她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还要持续多久?” 干脆利落贴好胶布站起身,回答:“看颅内血肿的消退状况。” 然后回给她的声音柔软而低缓,就像丝绒般细腻,哪怕是不耐烦都能被动人的音质隐瞒得分毫不露:“伯莎,你们一直强调,伤得很轻。” “是的。”她不卑不亢道,“但是我们也重复过很多遍,这是相对于跟爆炸源如今接近的绝大多数受害者来说。”该庆幸的是,这美人当时真的被保护得很好,在发现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之下,所有人都想的是叫他避免受到伤害,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爆炸的剧烈冲力。 女医生装作收拾东西,没克制住地又拿眼一瞥,然后在心里默默感慨一下造物主的神奇。 “所以,”停顿了很久之后的询问,“等待?” “我觉得,您应该可以享受这个过程。”女医生毫不客气道,“这位阁下的身体机能并未有损伤,持续性的意识障碍已经在消退,一切都在好转,只是需要点时间——而且,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不会拒绝您,不是吗?” 在先生发飙前,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带着推车闪人。 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手下所料的恼怒,甚至连视线都不曾往边上瞥上一眼,在很久的驻足之后,慢慢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又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决定蹲下来——然后连作出决定跟实践决定之间都仿佛拉长了无数倍时间线。 沙发上的人依然茫然地睁着眼睛注视着他,眼睛毫无焦距。 可是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着整个世界。 * 老板在佩雷拉失踪,尤利西斯先生彻底炸了。 凯先生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被朋友死死掐着脖子还是无奈地摇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愧疚:“真的,抱歉,抱歉我不能说——但是那位阁下真的没有危险,请相信我。” 那场莫名的爆炸发生的时候,凯也吓了一跳好么,当时他还没觉得什么异样,后来知道那位阁下不见了人影的时候后背的冷汗才渗出来。整个麦德林连着佩雷拉甚至是南美的情报数据网络都攒在北极星手底下,他能找不到蛛丝马迹么,可一通电话打过来,那位大人声音刚飘出来,他所有的提醒就都腹死胎中,对此任何话都没法透露。 凯里正好在佩雷拉,得知消息之后第一时间通知艾维稳住,老板一向低调,这次的事件又发生在灰道首脑控制的地域,失踪的消息传播度相当小,倒是没多大影响。可问题也正是在这里!灰道最顶尖的势力都在这里,情报网完全没法展开,而唯一有点风声的北极星那里完全不开放这个情报买卖,一众人只能急死为止。 整个哥伦比亚的残局很快被收拾干净。直到被迫撤离美洲的时候,凯里仍旧没有主人的任何消息。焦躁得整夜整夜失眠,都把自己整到医生随身带,忽然接到来自意大利的一通电话,然后冷汗从额头一直渗到脚底板。 凯里打电话到梅提亚,深吸口气,又转线到亚特兰蒂斯,到最后联系到某个变态的时候,因为极度的紧张与后怕反倒彻底冷静下来了。 “恕我直言,”他这么冷冰冰道,“那位小姐是主人很重要的人,并不适合成为你的玩具。” 特么这件事他一直没想起来——奥萝拉没在他身边! 自佩雷拉开始,他这边所有人都忙碌着希瑞尔的事,既然她已经安全回返,也就没来得及顾上她。原计划是尽快把她送回美利坚,似乎是受了点惊吓有些发烧……总之最后落在了罗奈尔德手里。 凯里抹了把汗。罗奈尔德一个何等可怕的疯子。麦德林事件完全平息之后,却像是被死神眷顾般爆发了一场可怕的疫病……凯里以国际救援的名义捐献了很多东西以求心安,因为他完全没把握这是不是那个疯子弄出来的,他压根不敢去求证,因为他怕他真会不顾一切灭了这个反人类分子。 “对!无论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请让我尽快见到她回来,安安全全的,不缺斤少两的!” “不打扰你的雅兴!” 再抹把脸。他该庆幸主人的名号还能制住他,或者全天下还能对他有点威慑作用的也就希瑞尔本人了。如果奥萝拉出了什么,凯里简直能想象到希瑞尔回来时的愤怒……希瑞尔失踪的事像快大石一样死死压在肩膀上,他都觉得自己分分秒会崩溃掉! * 希瑞尔当然能体会到自己下属的焦急。 特别是他的意识越来越清晰、识记障碍完全消除之后,再好的涵养又要克制不住血液里流淌的无处宣泄的暴躁。 已经离开了船踏上陆地,但是希瑞尔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地。 逆袭的欧石楠_147 距离爆炸那么近所带来的损伤不止这么一点。他的五感仍旧很模糊,尤其是视觉与听觉,视野依旧是黑的,耳边很细很细的嗡嗡响,听不清声音,知觉回来之后侵占他大脑的就是痛觉,而且大概是爆炸之时他正在喊克洛恩的缘故,声带被震伤,也说不了话。 除了思维活动快的不得了外简直就是个废人! ……可偏偏他的触觉没问题。 在希瑞尔又一次试图离开这个房间结果摔倒在地,因为边边角角而划伤之后,他的活动范围甚至就被局限在某个人眼皮子底下。嗅觉好着,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玫瑰香都闻不到! 愤怒地想要发抖,可是完全没法表达。 想要摔东西都被自身的教养局限,做不出这样没风度的举动。 于是能思考能活动了反倒是比之前还要沉默安静无数倍,在那一坐都能被迫坐个大半天,连眼睛都不带睁一下的。虽然看不到听不到,但这不妨碍他知道房间里有人进出,身侧沙发上的人半天没起身,大概是在处理什么事务,希瑞尔沉寂了很久,很久,终于暴走。 然后他被拦腰抱起,大步带到隔壁卧房,摔到床上的时候他有些懵,可是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臂盖到了眼睛上。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本能地想要甩开,没甩开。手指头被掰开,指尖在他掌心这么写到:等你痊愈,让你离开。 希瑞尔沉默片刻,用嘴型作了个滚。 手臂上传来拉扯的力道,这人似乎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他不动,对方弯下腰手掌探到他的后背想把他抱起来,希瑞尔忍无可忍,挥拳直接打过去……结果没有任何两样,双手被捉着拥进一个怀抱,手掌被强行掰开,戴着手套的手继续往上写字。 别害怕。 在这样的处境下他都快要疯了!希瑞尔大脑都被怒火烧得嗡嗡作响,但是面无表情,像死人一样毫无动静。 手掌上又开始写:好吧,别闹,明天让你出去。 停顿了一会儿,他就被抱到了床头。 面上散着的凌乱的发被一只手拨到后面,后脑勺顺手就被摸了摸,简直就像是安抚小孩子般。 ……死·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  7.11 下章希瑞尔思维活动揭示麦德林副本的真相。 ……奥萝拉女主光环笼罩大地。 蛇精病对希瑞尔的占有欲很强……但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爱情,这跟渊源有关……他亲眼见着希瑞尔降生,自认这是上帝赐予他的宝贝……所以在这时候他真觉得希瑞尔还是个孩子……好吧,大龄儿童! 他要早知道自己的心意,后面就不会作死作的那么欢快了。 矮油谢谢大家的雷!谢谢大家的催更……otz,我努力克服所有困难……尽量一周二更。 第106章 巨大的困境 希瑞尔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五感中缺失形声音, 整个世界黑暗无声,已经是种巨大的压迫,他本来就是不喜欢事物脱离掌控的性子,现在的处境更叫他难以忍耐。心理素质再高, 精神临界在已濒崩溃的前提下停留那么久,也没法保持绝对的理智。 希瑞尔素来不是能在形容上表现出真实情绪的人,现在连他也掩饰不了焦虑与暴躁, 可见这种痛苦至深。负面情绪过重, 他懂医理,很清楚接下来的情况如果不能获得改善,他会被逼出心理问题——因为恐慌而产生幻觉、注意涣散思维迟钝, 近在眼前。 这个黑暗又无声的世界需要新鲜事物的刺激,否则他会自己把自己逼疯。 很显然, 他身侧的这个人也明白这个事实。 所以希瑞尔现在被带到户外。 他嗅到海风的味道。很弱很淡的海风,可是又清澈到哪怕只混杂着微弱到几乎不计的血腥、都会显得无比鲜明的海风。似乎有种形容不出的感觉, 却又不太熟悉, 大脑完全描摹不出形状,或许是因为意识障碍太久,该清晰的模糊了,该模糊的又太清晰了。 不过想来这是一块辽阔又富饶的海域。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带着温热与湿润,他在缓慢走下台阶的时候感受到光线落在手上的一点焦灼,然后又被荫蔽遮挡,该是又把黑色的大伞挡住了他与太阳的接触。 他想更多地接触些阳光,停下脚步,微微仰头顿了一会儿,不过执伞的人似乎觉得自己做的很正确,所以那把伞还是稳稳地罩在他脑袋上。 于是希瑞尔把头低下来,安静地走完剩下的台阶,双脚踩到户外的地面。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要经过深思熟虑,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去。他当然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厌烦,有些放松,但是倦怠又如影随形,先前浑噩时期做的梦、游离的思想尽数退潮回脑海,每时每刻都在压迫他憔悴的神经。 母亲美丽的容颜混合着白色城堡一望无垠的欧石楠在蠢蠢欲动地撕扯着大脑,安娜最后悲哀又怜悯的微笑掺杂着奥萝拉的眼神,在漆黑的脑海若隐若现,他从未如此靠近这个真相,但是他看不见,听不到,他的人一个都没有站在他身后,所以他不知道该继续保持沉默,还是不管不顾地寻求一切的答案——而这又相当于增加了好几分的压力。 右手腕上一直扣着一只手。戴着手套的手。 这个男人似乎无论何时都不会取下自己的手套,大概很清楚如果握住的是希瑞尔的手,肯定会触怒对方,所以他从一开始抓着的就是手腕。 他一点都没有试图控制希瑞尔前进的方向。院落很大,希瑞尔走的很慢,他甚至没有走到岔路时给予提醒的机会。 希瑞尔茫然走着。嗅到一种花香,却又无法分辨出这香味是出自什么植物。 他整个人都毫无生气,停下来的时候更像是一座苍白而冷漠的雕塑。大脑一片混乱,对环境的辨别能力自然下降,更感觉不到自己正在被人很专心地凝视着。 利安德尔所有的注视都难离他的左右。 如同着了魔般,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将视线挪开。 这是个骄傲无比的人,哪怕外表上除了冷漠静寂什么都看不出来。大多数时候这个人的情绪就是个迷,骄傲刻在骨子里,却不会在举手投足间显露,甚至还有几分矜贵的谦逊,就像他的话也很少,脸上露出微笑的时候简直屈指可数,遇到喜爱的事物时眼底才有淡淡的暖意。 他的耐性绝佳,不会主动开口,也似乎没有过迫切的情绪,却偏偏带着掌控全局的气场,哪怕陷入最糟糕的境地,也能容压抑地控制所有的情绪,似乎要等着你来到他面前,然后顶底膜拜般将答案呈现在他面前,才会施舍地予你一眼注意。 利安德尔觉得很有趣。 他熟悉这个人的一切,就像熟悉自己,可他从未这样安然地靠近过他的珍宝。 不是冰凉的相片,不是冷酷的文字,而是这样鲜活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存在,可以呼吸,可以思考,会活动,会闹别扭……看着他,曾以为的一切负面情绪都不复存在,只有满满的爱怜。 这不是种好现象。 痛恨、排斥,却又控制不住地靠近,珍爱、疼惜,却又被过往的一切死死束缚着不得靠近。 逆袭的欧石楠_148 再如何被强调的自控,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全然动摇,都会叫人惶恐。没有人能阻止他做他想做的事,但是就有这样一个人,光是皱皱眉就能叫他投鼠忌器什么都不敢动作。 可怕吗?曾设想的一切终究只是设想,若非阴差阳错得以带他在身边,怎会明白,心底那些潜藏的偏执与贪婪能强烈到这种地步。于是事实证明,他根本没有曾以为的任何自制。 这是他的玫瑰,他的生命,他蛛网里的窥探了二十多年的珍宝。 “希瑞尔。”低低笑着唤他的名字。 丝绒般柔软沉谧的声音,低缓如旷野的风琴,这么笑着说着对方听不到的话语:“我的……魔鬼。” * 这大概是个小岛,黄昏的时候海洋的气息会浓重一些。 风中的海腥味极淡,简直清澈得可以说是有些过分。希瑞尔脑中的地图顺着赤道沿岸走了一圈,最后犹豫地停留下来。是……地中海? 花园很大,却并未有各式鲜花,甚至没有他曾以为的那些玫瑰。大约都是些常绿植物,他能嗅到很干净的泥土与植栽的清香。环境该是无比美好,可是希瑞尔一点都体会不到美,精神被压迫得实在太强烈,努力想要维持镇定——却在又一次情绪崩溃之时被死死压制着双手与身体抱回了屋。 大脑嗡嗡作响,似乎会被膨胀到极致然后整个儿炸开,涣散的注意力根本无法被拉回,无法思考,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像是经历过量运动后一般酸痛如针扎,他躺在那里挣扎了很久,身体根本控制不住抽搐。 希瑞尔被紧紧按在一个怀抱中,双手都被抓得死死的,防止他产生自残倾向。耳畔有温热的呼吸,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诉说什么,但他一个字眼都听不到。他只感到要逐渐步入麻木的痛,以及叫骨骼都震动的颤抖,连牙齿都在唧唧作响。 利安德尔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就是这样的沉默能更叫人看得胆战心惊。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几乎是连滚带爬跑进来,测量,检查,然后在老板还没开口之前自己就先沉下了脸。 “第几次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种情况?” “不知道,”并不是说不在乎,而是对方掩饰的实在太好,“大概是第三次……第四次?” 前几次仅是隐约能觉察,这个人控制得极到位,再大的痛楚也不过轻描淡写一皱眉,再者这几日来他都安静地太过,浑身如雕塑般死气沉沉,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如果不是这次实在不由意识控制,也看不出他有情绪崩溃的时候。 女医生停顿了下:“情况不太乐观……病人的自我意识太激烈了些……这种情形下,越是压抑越是会起反效果……用镇定剂吧。” 看到老板猛地皱起了眉,她就知道答案了,叹口气:“这是心理问题。” 医生走了有段时间,希瑞尔才慢慢恢复平静。利安德尔掰着他的手不停写着“会没事的”,但是怀里的人所有的意识都僵停在泥沼,并不能辨认出他想表达的东西。直到看着情况好些,他想了想,换了字写“宝贝,你不会有事的”。 然后终于有一个时刻,希瑞尔暴起甩了他一巴掌。 利安德尔若无其事地把他的手抓下来,身体早已脱力,这力道小的跟猫挠一样。再度摊开他手,写“别害怕”。 希瑞尔闭着眼睛悄无声息得好像一具尸体。 “适当发泄比控制情绪更好。”利安德尔把医生对他身体的判断一个词一个词写在手心上,最后又写,“别害怕,你会恢复的。” 何等骄傲的人,再大的苦楚也不会主动表现,可无论是现在形同废人的状况,还是落在陌生地域的情形,都是压抑他神经的巨大重量。对此,利安德尔也没办法,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可能让他离开。 希瑞尔没理他。 利安德尔沉默了一下,写了个名字“希拉”。 希瑞尔倏然睁大眼,即使是没有神采的眼睛也流露出无尽的冷漠与排斥。 被自己摊开的手掌反过来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见他终于有了动静,利安德尔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他抱起来,叫他能靠着床头坐着。 希瑞尔手掌死死攒着拳头,仰起头,并不在意是不是对着对方的方向,用口型作了一句话“你究竟是谁”,用的是意大利语。 对方果然能看得懂。握成拳的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僵硬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写着单词:“你想知道什么?” 希瑞尔不知道叫对方妥协的原因是什么,但他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所有的神经都处在一个被压抑到极点的境地中,刚经历过一次释放,任何的情绪波动都能带来失控——死死抓着对方的手,想找回理智,身体却又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你是谁”,费劲地抬起头,口中缓慢又坚决地作着口型,苍白的脸孔是近乎狠戾的表情。 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并不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亦或是别的什么,只有手套的皮革光滑又带摩擦的触感。 “你是谁”,希瑞尔固执地问着。 这个时候他完全想象不到曾顾虑过的种种,想不到英格兰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想不到那场毁了他整个家庭的事故,更想不到奥萝拉以及这个世界的秩序,他只想这个无处不在的阴影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什么人! 手掌被掰开,上面的字眼是“对不起”。 希瑞尔狠狠甩开这只手,他几乎是逃难般靠回到床头,颤抖的手努力想抹去额头的冷汗。只是等待答案的短暂几秒中,他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以至于精神紧张到流出很多汗,叫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一样湿淋淋。 手痉挛地抽动着,嘴唇都在颤抖,黑暗无声世界中的恐慌又叫他的脑海出现一些幻觉。他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希望借由疼痛叫自己能够清醒些。 利安德尔想阻止他,但又恐更加刺激到对方,想着这样下去是不是真的得用镇定剂……然后注意到希瑞尔的嘴唇似乎在念叨着什么,根据口型辨认了一下,发现,那是“妈妈”,英语……这会儿没有任何试探的意味,无意识中喃喃的是他的母语。 利安德尔不知道该予以什么反应,好半天才把希瑞尔的手抓下来,摊开,写“她是个很好的人”。 希瑞尔死死盯着他,可就算是睁大眼睛也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他颤抖着再次甩开对方的手,拼命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努力想控制住情绪,但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脑袋像是被炸开一样,阻拦着疯狂的薄薄一层理智又一次崩溃了。 医生再度冲进来,这次没有再被阻止使用镇定剂。 “您……真的不能再刺激他了。”女医生显然想发火,但没这个胆量,只能压抑着语气缓慢地说,“心理测验的报告您已经看过了,相信您对病人的情况该是了解得很清楚,所以……别再做会加重他心理负担的事了!” 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悄无声息站在床边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抛给她。 女医生深深吸口气,忍了。 拿起笔在写字板上写写划划:“颅内血肿显示是在消退,但恢复日期实在难以预料。按照病人现在的情况……我建议是心理危机干预。需要我把瑟罗叫回来吗?” 医生跟她的助理出去了,房间里又恢复死一般的静寂。 很长时间后,利安德尔伸出手,轻轻撩开遮住希瑞尔脸颊的乱发。在镇定剂的帮助下睡着的人表情安详,脸色依然苍白得可怕,因为精神的憔悴叫他看上去甚至有些瘦弱。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写到希拉的时候,希瑞尔会那么失常。他甚至是故意写出这么个名字的——这是当年艾尔玛的那位夫人在希瑞尔还年幼时称呼他的小名——而他就像是老鼠一样藏匿在暗处,悄悄偷窥着有关他的一切。 最初的时候是这样,银月公爵夫妇丧身于四万英尺的高空后,还是只能这样。 他几乎偏执与贪婪地想介入他的生命,想叫他会对自己产生情绪,哪怕是厌恶痛恨也好,想叫他能够注视到自己,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存在……可惜只能是妄想。 他始终还是那只懦弱又可怜的老鼠。 作者有话要说:  9.6 逆袭的欧石楠_149 就让我……死了……吧……安详的…… 第107章 糟糕至极 希瑞尔再次醒来的时候, 世界还是漆黑无声的。 他试着张了张嘴,声音没有发出来,仿佛针刺般的痛楚叫他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下,而短促的气音在发出的当时, 便像切割血肉的刀刃一样,叫他痛得有一阵子都觉得自己会晕厥过去。 他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感知不到周身的一切, 脑海空落落的可只要一思考就像是被淤泥堵塞住一样, 肿胀得太阳穴都会发疼。他手抓着床单沉默了很长时间,心间莫名的恐慌慢慢爬了上来,能清晰地感觉到情绪变得有些焦虑, 完全无法控制的各种念头与幻觉充塞着大脑,不单是伤心难过, 还有不安定的忧虑,甚至也有愤恨着自己被抛弃的恐惧。 到后来几乎是慌张地伸手想要触摸到什么, 往前探的动作幅度太大, 几乎摔下床,身体失衡的时候是被一只手用力抓着手臂拉了回来。 希瑞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那只手不肯放,拼命喘气还是觉得缺氧到似乎要窒息。一只手掠过他的脸颊,把那些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希瑞尔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视野里却没有一丝光亮——他从未有这样厌弃自己理智的时候,病理的心理状态是不可控的,他越是压抑情况只能越发糟糕,可那些已经成本能的东西他根本没法变更! 利安德尔悄无声息站在那里,他所注视的人睁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冰蓝色的眼瞳像是罩上灰暗的迷雾般遮蔽了冰晶原本的璀璨之色,缺乏表情的脸依然寡淡至极,可那苍白得近乎惨烈的肤色与眼底的恐慌一起交织成挫伤人心脏的利剑,看一眼都能被刺得血肉模糊。 伸出手,安抚似的拍拍对方的背,摊手写字,“情况在好转,你会没事的”。顿了顿,知道对这个人来说,任何含糊其辞都不可取,索性把医生的诊断毫无遗漏地写下来,由着他自己思考判断。 捱过了这一波情绪之后,希瑞尔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意识到自己死死抓着对方的手不放时,很想甩开手,但仍对整个世界只有自己存在的虚脱感心有余悸,就算是手指都还有些战栗。 希瑞尔惨白的神色一动不动地对着这个人。对方像是看穿他心思一样,也没抓开他的手,只是在手背上写单词,“别害怕,我不走”。床沿微微一陷,对方在床边上坐下。 希瑞尔有种莫名的安全感,然后下一秒,因为这种情绪而恼羞成怒。 但要叫他松开手,他又不愿意。 “别害怕”。对方重复着在他手背上写着。 希瑞尔的理智对此嗤之以鼻,但是仿佛脱离意识掌控的身体却像是接受了这种安抚般,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原样,连紧绷的神经都开始逐渐松弛起来。 “你是谁”,希瑞尔仰起头固执地作着口型。 依然没有回应。希瑞尔紧扣着对方手臂的十指用力地指节发白,几乎要深抠进对方的血肉。对方拍了拍他的手指,那意味却不是他抓疼了对方,而是怕他伤到了自己的手指。 “你是谁”,希瑞尔的嘴唇颤抖。 很长时间的沉默,在希瑞尔的情绪又无法抑制地出现些暴躁的时候,手背上一个个字母划过,“别问”。 因为无法回答。 希瑞尔大脑能想到这个人一定有无法揭示的理由——就像在他的家族所发生的那种种变故中,他始终得隐没于一切的背后叫人找寻不到任何踪迹一样,无论再问多少遍,都始终不会得到答案——可现在他的理智根本无法兼顾到身体,因为一个问题,眼眶里就涌出了水色。 本就是恍若神祇般的美貌……古希腊的美神落泪时怕就是这样的我见我怜? 利安德尔明知道现在希瑞尔的状态不对,但他仍旧全然僵硬了身体。他死死盯着那双灰蓝眼瞳里挂着的透明液体,表情冷肃得像是要结成冰,眼神却控制不住地软和了下来。 像是补偿似的,伸出手指,写,“你想知道什么”。 希瑞尔茫然又怔忪地待在那里。 戴着手套的手指一笔一画化过手背,重复,“你想知道什么”。 希瑞尔迟钝的大脑运转了好久,才慢慢抓回思绪。 他想起过去对父母逝世那一场事故的追查以及放弃,想起他的奥萝拉想起本该降临到她们身上的命运,然后思绪停留在麦德林荒谬的混乱以及佩雷拉那场自杀的爆炸中……“安娜”,他所有的思绪就只剩下这一个名字,“安娜”,一切事物的中心,引导着整个麦德林局势变化的导火索,“安娜”! 然后他终于能意识到自己的手抓得太过用力了,因为指节已经开始酸痛。 对方停顿的时间仍旧有些长,直到手背上划过新的文字。“英雀廷是我的产业”。 希瑞尔脑海中那块巨石轰然砸地,痛得他都喘不过气来。 怪不得,怪不得……那时的安娜与他说,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选择她的,因为早在遇到他之前,她已经在为一位大人工作……她说的人,就是眼前这一位!原来只要他进入玫兰,那么无论带走的是那一个人,都只是带走了一个眼线!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希瑞尔并没有任何叫安娜付出生命的决定,眼前这位,至少像安娜自己说的,他带她走时,她真正的主人已经应许放她自由——她那么开心地预备接受新身份,在委托完成之后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是什么,逼得她最后不得不自我灭亡? “为什么”,希瑞尔固执地问。 “因为我”,词书写的步调很慢,动作慢条斯理字迹更无丝毫肃杀,仿佛这只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她知道得太多了”。 安娜本不应该知道很多东西的。可她太聪明了,聪明到已经不能让人放心她继续活着。 希瑞尔内心一片悲凉。并不是因安娜的死亡而觉得难过,而是他意识到了面前这个人与他坚决不透露自己身份的决心。 “为什么”,希瑞尔依旧费解,“为什么,会有‘安娜’,会有暗营这一次奇怪的题目”? 他等待了很长时间,直到手背上又写下一个名字。 “奥萝拉”。 希瑞尔呆呆坐在那里,大脑运转得越厉害,身体颤抖得也越来越厉害,然后神经终于被压垮,他的情绪再次失控——几乎是拼命般地跳起来,伸手要死死掐住对反的脖子,想抹杀对方的存在,然后被死死禁锢进一个怀抱,任他怎么挣扎都没松开手。 “为什么”,他像是困兽之斗一般找不到出路。 “为什么”、“为什么”…… 一切纠结成线团理不出头尾,但是却有一些根本不想找到答案的问题被破解,无法拒绝答案,然后无声无息淌了满脸泪水。 * 这是一场灾难。 希瑞尔的脑海中其实已经勾勒出一切的真相。 他的父母死于一场精心谋划的事故。温莎的那位公主,不是幕后黑手也该是导火索,博朗曼递上了刀子,各种力量导致了事故的发生,女王为至亲出手掩埋真相,以这个阴影为主导的第三方消除所有的痕迹,而希瑞尔作为协议的筹码守着银月的领地孤单长大。 逆袭的欧石楠_150 他不该知道的,他什么都不该知道,因为揭开那场事故的代价,就该是另一场谁都无法预料无法解决的灾难。 所以他也不该找到证据,他更不该知道这个旁观者与见证人是谁,所有人都需要他蒙昧无知地活着——这甚至是他可以活着的唯一理由。 可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注视着自己。比那场事故更早之前就一直注视着。注视他出生,注视他成长,注视他为了寻找真相的一切努力,注视他与克劳瑞丝的相遇,注视他给奥萝拉指引的道路……本来不该有麦德林的,也不该有那样的混乱,可是他的意图被对方掌控了——他通过安娜所布置的一切原本就巨细无比地暴露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对方看着圣兰顿与奥萝拉在绕了一个圈子之后如他预料的再遇,困惑着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安排。 所以,这个人也想知道,奥萝拉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叫他这样专注。这个人甚至想试探一下,奥萝拉在他心里的地位到底有多高,会比当年的克劳瑞丝还要重要吗?所以因势利导布置麦德林一场棋局也无可厚非的吧。 一切了如指掌。唯一没料到的是,在见过安娜之后,他还会再回来——安娜自杀的爆炸波及到了他,致使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希瑞尔想,当时,这个人也该是惊慌失措了吧。 他并非伤得濒死。这个人该立刻就走得远远的,顺带着抹消一切能追查到他身上的痕迹,就像以前所做的那样——可是他看着他倒在那里,七窍都流出血来,他竟把他带了回来。 如果他不是丧失了视觉与听觉甚至说不了话,现在所处的环境就该是另一副样貌吧。他或许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个人,更不用提与他面对面地追问着答案。 可是为什么穷究尽一切,都无法得知,这个人究竟是谁,究竟与他有着怎样的关系? 希瑞尔陷进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没有人来救他,他也没法破除这黑暗,后来挣扎得累了,就睁大了眼睛沉默地陷在黑暗里,任由这些仿佛凝成了实质的暗黑因子钻进血肉骨髓,吸走一切温度。不知道是因为周围太黑什么都看不到,还是眼睛仍旧处在失明中,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有仿佛自己活过来的感觉。 眼睛睁不开,耳畔却显得很嘈杂,是那种混杂着很多声音的嘈杂,那些声音实在太烦,希瑞尔还未清醒过来前,便茫然地伸出手去想捂住耳朵。 有一只柔软的手抓着他的手把它从耳朵上移开,然后将一个东西塞了进去,所有嘈杂的声音忽然之间就弱了,只剩下一个略嘶哑但是很动听的女声:“您醒了吗?” 希瑞尔倏然睁开双眼。 ——这是位于意大利威尼斯的一家疗养院。 希瑞尔仍旧看不见,但是听到向他介绍环境的女医生微微带着笑地说道:“欢迎来到拉菲力克特,我是您的主治医生兼心理师瑟罗。” 作者有话要说:  9.7 (╯‵□′)╯︵┻━┻感谢要死一起死的小伙伴一如既往无处不在不遗余力的催更……尼萌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第108章 困惑 这是个很舒适的疗养院。 安宁却并不僻静, 活泼却不烦杂,坐在二楼阳台晒太阳时还能听到楼前草地上孩子奔跑打闹的声音,隔壁的病友老式的收音机里吱嘎吱嘎转着意大利最耳熟能详的歌剧,喷泉的水声和着教堂的钟响, 即使并不能亲眼看见,也能感觉得到那种到处都是水的灵动与生机的美。 助听器叫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像通过层过滤网一般,把遥远的变得更飘渺, 把清晰的变得更干净。他的身体是没什么问题了, 检查与用药跟之前的也没什么两样,于是比起医师来瑟罗更准确充当的该是心理师。 这个女人凭感觉年纪该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声音有些嘶哑,但音质是沉郁又温柔的那种动听, 语气低缓,娓娓道来时总带着画面感。 与她交流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 即使仅是单方面的聆听就是一种享受。她作心理辅导更像是在开一堂讲座,走过很多地方的山, 看过很多地方的水, 经历过很多地方的人,感受过很多地方的事,讲起那些高山流水人情世故时,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成熟女人特有的感官与口吻,讲到做无国界医生在阿富汗时的往事更是惊心动魄,偶尔兴致好会讲些复杂疑难的病例,虽然并不能听得很懂但自她口中说出来,总会叫人觉得很有意思。 希瑞尔被震伤的声带是最早治愈的。但他依然很少说话,绝大部分时间里就坐在午后并不会显得太过灼热的阳光里,就着那种温度静静听威尼斯的水声。 这场意外的失明与失聪叫他更体会到了生命的可贵,陷在深渊里的痛苦和绝望是任何人都不会想要再重复一遍的体验,而这叫他更深刻地反思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骄傲轻狂。比谁都想挣扎出那可笑的命运,比谁都想获得真正的自由,正因为清晰地明晓自己该遭遇的苦难,才要反复提醒自己,不能得意忘形,不能作茧自缚。 希瑞尔难以相信那个人竟然愿意放他离开。但如果先前他思索的那些都是正确的话,有这样的举动又觉得在情理中……那个人极在意他,却绝不愿意在他面前暴露任何会牵扯自己身份的事物。 这个疗养院似乎与那个人并无关系——或许说,他竟然能被放在这里,就说明对方很自信他并不能将这疗养院当做追查的线索——希瑞尔甚至没被禁止使用任何通讯设备。 如果希瑞尔想,他马上就能联络到自己的人,只要一个电话,他就能脱离这种无形的桎梏回到自己的地盘,就能知晓麦德林之后的情况……但他什么都没做。 即使明知自己的失踪会叫他的下属与挚友惊慌担忧,即使明确自己脱离他熟悉的掌控很遥远,没了他有些事物会乱套,他也无所动摇。平静的——几乎是死寂地等待着视觉恢复。 ——“您思虑过重。” 大概意大利的男人打小骨子里就浸淬了浪漫与轻浮的因子,有一回,一个五六岁的娃娃扑到他坐的椅子前,硬要把手里的小桔梗塞给他,仰着头奶声奶气地询问“美人”的名字时,希瑞尔沉静的眉宇才总算有些松动,哪怕是无神的眼瞳也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瑟罗在看到那孩子离开的很长时间里,希瑞尔面上仍有温缓的对方才那种讶异又失笑情绪的回味,只是一点点表情那美好的颜容就忽地生动起来,就这么微微感慨着说了一句话。 希瑞尔没有答话,这些时日来情绪在瑟罗的帮助下,要恢复不少,但一个人睡觉的夜晚,还是有些难捱。控制不住想太多,而想得越多,心理的问题越难解决。瑟罗在治疗迟迟不得进展之后,终于找到根源,倒是想陪他一道,病人却表现出难得一见的顽固,最后只能递了个收音机过去,见后来情况略微好转眉头反倒皱得更重。 老实说,在这之前,希瑞尔自己也不知道会这么缺乏安全感。 不想承认。可挣扎得真的有些累了。旧的谜解不开,新的网又在困束。 麦德林事件结束,安娜死去,圣兰顿与奥萝拉再遇,命运又扣上一个齿轮,这点希瑞尔倒是不紧张,虽然兜了个大圈好歹还是在预料之内,他想到的是尤利西斯……想到如今该在忙着澳洲暗营的尤利西斯,心脏都能被一双无形的手扯痛了。 安娜死前给他的提醒是一个梦魇。尤利西斯的一切都是迷,他的背景他的执着希瑞尔一点都不知道,可后来,麦德林事件中他似乎是被迫着要营救那些制造了恐怖爆炸案件的人渣时,希瑞尔隐隐窥探到什么。而安娜所说的那个名字是个导火索……一下子引爆了他的猜测。 埃塔是个怎样的组织?按照明面上的说法,一个以民主与自由为前身建立,却在逐步发展的形势中演变恶劣的一个彻头彻尾的恐怖组织。以暗杀、绑架和爆炸作为手段,盲目追求着所谓巴斯克的独立,最后成为危害整个西班牙社会、以暴力从事民族分裂活动的组织。 可事实远没有那么简单。埃塔只是近几十年来的事,在那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延续的时间要更长的多长的多。希瑞尔扒过欧洲的民族史。曾行走在黑白之间,现在又离灰道太近,对于世界上一切混乱与矛盾的地方都有所研究。 巴斯克人,欧洲最古老的民族,数万年来蜗居在西班牙和法国交界的不到一万平方公里的山区,历史可以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更是号称最顽固的种族,历史上曾遭受克尔特人、罗马人、日耳曼人和阿拉伯人等的入侵与统治,却始终没有被征服,除了间接受侵略者的文化影响外,在血统和语言方面简直是顽固地保持自己的特点,直到今天,巴斯克人还是特立独行,拒绝融入欧洲,融入西班牙。为了争取自治乃至独立的斗争,从来没有减少过。 希瑞尔想起查理德曾提到过的,摩纳哥苏珊娜王妃相册中那个跟尤利西斯有着相似眼睛的女人,想起尤利西斯空白一片的来历与复仇者的名字,想起那时佩雷拉他无奈得近乎绝望的眼神……不得不承认命运真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然后希瑞尔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东西呢?尤利西斯深藏着不想他知晓的东西,为什么他忽然就知道了呢? 安娜说的。 安娜为什么知道?安娜为什么要说? 所以,不单是他所注视的奥萝拉,连他认定的挚友也得被干预么? 那个人就这么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他应该远离有着这样复杂身世与使命的尤利西斯? 多可怕。这才是比命运更可怕的东西? “让我再见你老板一面。”希瑞尔淡淡地对瑟罗说。 “!!!” 逆袭的欧石楠_151 希瑞尔并不能确定瑟罗是不是与那个人有关,但这有极大的可能。把他交到陌生人手上,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放心的,虽然不想承认,可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希瑞尔曾体会得很清晰。 “我的好了……我感觉的出来。”希瑞尔说,“在那之前,让我再见他一面。” 有一个人,曾目不转睛地注视你那么多年。无论最初是基于什么目的,这样的注视都太过漫长了,漫长到最终总会不得不成为习惯,如同空气般平凡,如同呼吸般自然,漫长到透彻入骨,无法割舍,无法放弃,直到哪怕转移一眼注意都会疼到撕心裂肺的地步。 他离你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所代表的被埋葬的一切,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叫你知道有他这样一个存在,控制不住地想要出现在你面前。他立足于阴影中蒙蔽了自己的一切,却也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你,想要碰触你。 如此矛盾。正如希瑞尔曾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不知是真实还是欺骗的情绪,既有着满满的痛恨与憎厌,又有无限的珍惜与怜爱,矛盾至极却又奇妙共存。人性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事物,这个人却有着比常人更为捉摸不透的心思。 希瑞尔思考了无数种可能,却还是无法窥探出对方的身份。就像他根本想不到温莎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究竟因何非要丧心病狂到叫他的母亲死于非命,他也想象不到,在这样一个黑暗晦涩的事件中,那个人究竟是以怎样暧昧的身份才得以介入其中。 那个人在灰道该是有着滔天的权势,高到足以主导整个麦德林形势,也就是说,至少能够控制评议会的决议。以及,玫瑰,以及,意大利。希瑞尔在等待视觉恢复的很长时间里,都在想着洛桑尼克的玫瑰园,想着西西里岛的多纳雷特,想着这一股势力到底是因何与艾尔玛与温莎扯上干系。还有……英雀廷。 希瑞尔想到同立足于意大利的那些背景不明势力繁杂的会所与组织,再度回想起在他为数不过的失控历史中划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玫兰,神经都绷紧到难以放松。 会是他所猜测的那样吗? 多么可怕的世界啊,还有比这可怕的世界更可怕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9.8 过渡,凑合着看……下章开始我努力5000+ 蛇精病的智商其实真的很好使……不过说他变态偷窥狂还真不诬赖他。 第109章 不能解的疑 希瑞尔心境平和许多, 只是近日来一直失眠。 情绪爆发带来的纾解不过一时,背上顽固的重担已经存在了太漫长的时间,久到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连那时时刻压得他透不过气的窒息感都成了习惯, 根本就没有解脱的方法。如今有又添上了尤利西斯的问题,无形的负荷便更重了几分。 能平静微笑接受瑟罗医师的治疗,也起到了效果, 但并不意味那些长久纠缠着他的事物会松动, 甚至他这种情况,该是所有心理师都束手无策的一种,因为他永远不能把胸膛敞开了叫人看, 那些藏之又藏的东西是这世界上最残酷的真相与谜题,无人可以分担, 无人可以救赎。 眼睛还是看不见,昼日里耳中一直接收新鲜的事物, 能压抑住胡思乱想, 夜深人静,悄无声息中,烦杂的各种思绪根本不想放过他,后来实在睡不着,他索性就躺在那里把过往的所有事都回顾过来,该痛的再痛一遍,该伤的再伤一遍,但总有欢欣的事能叫他稍许开怀。 然后会在大脑极累的情况下陷进意识模糊的境地,朦朦胧胧觉得该是睡眠了,又在清晨第一缕光线照进窗子的时候倏然睁眼,感受着空气中渐渐蒸起的温暖与光亮,心情也会明朗。 这日他就在黎明前短暂的昏沉中蓦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刺痛,恍惚睁开眼,随即所有的神经都绷紧。停顿了片刻,他用手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沉默又谨慎地等待着什么。 ——“您想见我。”和缓沉谧的声音凭空出现,平静至极。那声音就如丝绒般柔软细腻,哪怕听着漫不经心的腔调,都遮掩不了极其悦耳的音质。 对方用的是敬辞。希瑞尔猛然想起来,曾经两回所见,对方一直是这样称呼他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夜的薄凉充盈满屋子,他又还在失明中,整个世界在希瑞尔的感觉中都是昏沉的,直到这个声音开口,像是陡然破开混沌的光亮,能叫他循着声音找到对方的位置。 “是。”嗓音有些微沙哑,刚道出一个字,希瑞尔就停顿了很久,脑袋一时清晰不起来,短时间内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对方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谁,也不可能透露当年的一切,他所想知道的一切都无法在对方那里得到解答,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再见到对方一面呢? 希瑞尔的迟疑清晰可见。他回过神来,发现屋中又是昏暗的沉寂,声音消散,方才那光亮在短暂的停留之后消失了,只能顺着方才的方向转过去,但又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还在那里,对方的存在感太过于微妙,除了自己的呼吸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在您面前。”低缓轻柔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就在床边。 希瑞尔一惊,本能地抬头,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来人在抬手就能触碰到他脸颊的距离中,屋里昏暗,只有淡淡的微弱的月光,但他的眼睛却能清楚地看到希瑞尔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看到那微微颤抖了一下的睫毛,看到紧紧抿住的嘴唇,看到冰蓝色的眼瞳是带着灰暗的空洞,并不清透,可依然是美极了,就像是被云雾覆盖着的苍原,苍原底下,有蓝色的花开在那里。 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触碰那双眼睛,但到底只是站在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抱歉……冒昧请您过来,”希瑞尔缓慢地说,努力压抑住一切负面的情绪,也小心翼翼选用着敬辞,咬字间的停顿很长,似乎每说出一个字就得绞尽脑汁想着下一个词该是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知道,眼睛好了之后,就再难见到您了。” 希瑞尔见过他三回,不,或许是四回。 玫兰会所中的两回,都是他自己撞上去的,大概是他的举动触动了对方的什么神经,才惹怒了对方。当时那种愤怒,或许并不是全部针对希瑞尔,也该有愤怒于自己的。希瑞尔后来才想的明确,其实,如果可以,这个人是一辈子都不愿出现在他眼前的吧。 第三回 ,也许是在洛桑尼克……只是没有照面。他在距离真相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连掀开那层帘子都不敢,又或许,对方正是算准了他那种心态,才连掩饰都不屑。 以及,这一次。 同样是意外,同样难以预料,如果真要形容如今的境况,大概当时对方选择带他回来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鬼使神差,而非他本意。 基于此,希瑞尔毫不怀疑,如果他恢复了视力离开,那么这个人又会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不出现在他面前,不再暴露任何牵扯到自己的线索,像过去一样,偶尔也会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不愿看到的情况而插手干预……甚至,对方现在愿意靠近他,也正是因为他还失明着。 对于这样一个人,希瑞尔该是恼怒的,愤恨的,没人愿意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一个未知存在的眼中,更没人希望自己的生活被莫名其妙干预。 但偏偏他没法否认,对方自始至终都在以这种方式保护他——虽然他根本不想要。 “我想问一个问题,”希瑞尔深深吸了口气,还是问出口,“对于您来说,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到底是放弃了确知不会有解答的追问,而是道出一个长久以来的困惑。 为什么自己对于这个人来说会那么重要?不仅是那样漫长的注视,不仅是对奥萝拉与尤利西斯对他影响太强烈而引起的不满,也是那么费尽心机地遮掩一切的保护,更何况,无法否认的一点,对方似乎一直在迁就他。 ……是我无法触摸的珍宝。 答案流连在唇边,却并没有吐露,在很久的沉默之后,回答却只有一个词:“抱歉。” 希瑞尔懵了下,没有想到连这个问题都会被拒绝回答。 这一停顿,又安静了很久。希瑞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方也无声。 直到某一个时刻,那缓和又恹懒的声音道出一句话来:“天要亮了。” 逆袭的欧石楠_152 潜台词该是他要走了。希瑞尔不知道对方在房里站了多久。但他明白,如果方才他没有醒,对方也不会出声唤醒他,大概在天亮之后,这个人就会悄无声息消失无踪,然后再无交集。 希瑞尔的双手不由自主捏成了拳头。大脑仍是一片混乱,但他放弃了从这团乱麻中找出思绪,而是顺从本心道:“我追寻了很多年。” 这句话说出口,脑海好像忽然间清晰起来。 “最先是怎么意识到不对的……我已经忘了。所有人都离开我,当我孑然一身留在白色城堡的很长的时间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平静地诉说:“我不想死,也不想这样活着,然后我找到了一个意义——找到那个真相。” 希瑞尔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平静地对一个人诉说这些,而且是对着曾经厌恶到极点的这个人。可是对他来说,或许,全世界也唯有在这个人面前,他能毫无顾忌地剖白。 “我靠着它支撑过最痛苦的时光,然后就有了整个世界。”他深深吸了口气,有些自嘲地一笑,“付出是有回报的,我一直都走在最危险的悬崖上……可现在我知道了,是谁杀了我的父母,是谁掩盖了真相——我最不该知道的那一切,可是我都知道了。” 他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于是他安静地笑了笑,又继续说:“我当然也会害怕……我不知道造成那场事故的原因,也没有可以揭示真相的证据……可我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我会继续一步一步走进深渊,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会做出什么来。” 希瑞尔说完话,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您说过,我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希瑞尔道。 他等待了很长时间,然后听到回应:“是的。” 希瑞尔沉默很久。然后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低郁极其缓慢:“所以,是因为……我的,母亲?” 对方当然会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他以为对方也不会回答。在等待中,眼底那一点点火花已经熄灭了,然后在灰烬中听到一个字。 “不。” 语气短暂而平缓,干净又利落。 原来,不是跟母亲有关……?希瑞尔只有片刻的茫然,但马上又问:“您见过她?” 立在床前的人静静看着他的脸。所有的迷恋与贪婪都潜藏在深深的心底,眼神中所显露的一切只有轻淡又静谧到无所波动的注视。 “我见过她。” 话语缓慢,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很温柔……宽容,勇敢……笑,一直在笑。” 冰蓝的苍原中下起了雨,很小很小几乎只是微微水色的雨。在希瑞尔身上那种始终存在的紧绷生硬之感渐渐消融,仅仅只是眼角细微柔和的一点弧度,整张脸忽然就生动起来。 能叫他露出温柔表情的女人很多,但这样单纯的,干净的,柔软到极致的,只是想到就会觉得无限欢喜的——除了当年那个克劳瑞丝,大概也就只有艾丽卡……他的母亲,艾丽卡。 希瑞尔吁了口气,眼里的水色却更浓重了一些。听得出来,这个人与母亲的交集并不深。既然,能叫他付出这样多的人并不是母亲,那么……他垂下头,手轻轻扶了扶额,然后,轻轻的,说:“是……我?” 他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微颤:“这一切……其实,是……为我?” “……很多原因。”那个人这么说,停顿,然后继续,“如果一定要找个主因……” ——“那么,是的。” 希瑞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沉默了很久以后,这个男人终于伸出了手,戴着手套的手掌按在了他的眼睛上。手套就像另一层皮肤,眼泪落在上面,也像是直接落在他血肉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控制不住地想要亲吻他……俯下身,但最后只是轻轻的在自己的手背上触碰了一下。 盖在眼睛前的手放下,希瑞尔抬起头,听到门开启又闭合的声音……那个人走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希瑞尔眨了眨眼,世界仍旧是一片黑暗。 然后清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苍白的云层照进窗子。 希瑞尔久久不曾动弹。 ……为什么会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9.11 早知道昨天就更了……orz 今天接着昨天的字数码到5000+发现后面剧情略杂,不适合放在这章,于是断掉,把后面的挪到下一章去了…… 好吧,玫瑰君打了个酱油又退场了……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酱油,是扭转他在希瑞尔心目中负面印象的酱油! ps:看到没,蓝斯可能忍。 第110章 恰逢旧时 不是因母亲……而是因他。 自始至终所做的一切, 主因是他。 对方用一种不为所知的方式,密切地关注着他的所作所为,但要说这是种变态的掌控欲又太过了,对方只是不肯叫他脱离自己的视野, 也不愿意揭示那不能现世的答案给他,却并不介意他在这世界里所做的一切,也不管他的最终目的。 希瑞尔不得不承认, 他在这暗地里莫名其妙的相处方式中, 并没有吃亏,甚至受到更多的,应该是帮助。他想追查的事物, 对方从未正面阻拦,只是更深地隐藏去那些他未发现的线索;他想达成的目标, 对方也不曾干预,甚至还会在顺路可行又不暴露自己存在的前提下予以援手。对方看着他在这不归路上挣扎, 却近乎放任地由着他继续走, 究竟是对他的容忍已经突破了底限,还是超乎常人的自信着他不会彻底脱离控制? 希瑞尔仔细思考两人之间所有交集的时候,才发现,如之前所想的,这个人真的是在以一种对他无害的方式存在,只不过会对任何会威胁到他生存的因素都报以敌视。 比如说随时都有可能跃出安全距离的奥萝拉——希瑞尔从未想过但并不意味在别人眼中,这种牵系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关联会很稳定——对方并不确定他会不会对奥萝拉产生有别其他的情愫,但曾有过克劳瑞丝的存在,显然对方并不是在忌惮这一点,触动对方神经的大概是奥萝拉正在牵扯进一张更复杂、更特殊的网络,这张网络彻底成形后对希瑞尔会造成极大的麻烦,所以对方想要试探她的价值以及在希瑞尔心中真正的地位,以确定是否可以将这个女孩所代表的那张网络从他身边撕扯开。 比如说,身份是个定时炸弹且并不能确定前路的尤利西斯。对他们这类人来说,战争并不可怕,甚至哪怕主导血火与战争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可若是生死挚友是其中一方的当事人……对于智者来说,任何陷进情感纠葛中的理智都会演变成一场无可预料的灾难。巴斯克人的斗争是自古绵延至今的记忆,是刻进骨髓中的基因,而尤利西斯所作出的任何决定,都有可能带着希瑞尔一起踏入万劫不复之境。对方大概是碍于某些原因,并不能直接对尤利西斯出手,但借助安娜之口将一这份隐秘透露给希瑞尔的举动,显然预示着对方并不会放任不管。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无欲无求如此保护着一个陌生人的人吗? 然而对方说,不是因他的母亲,也不是因别的什么,而是因为他自己。也就是说,对方的所作所为,不是出于某些人无法拒绝的拜托,而仅仅是因为希瑞尔自己身上某点自己也不知道的价值,为对方所看重。 有些人,可以说谎,但是骄傲到会连说谎都不屑,对方无疑也是这样的人。对方若是不想说,会保持沉默,或者直接开口说抱歉,甚至连误导他都不想更不必说谎言。 希瑞尔敢肯定自己幼年从未见过这个人,更不用提与他发生过什么会导致对方做这些事的经历,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 逆袭的欧石楠_153 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猜不透对方的因由,恼起来的时候甚至会抓狂,可出乎意料,他的心境竟是意外平和的。 憎厌与怨恼是基于一举一动都被窥视的愤岔,就像大草原上被侵犯领地的猛兽般,习惯于掌控一切却发现自己一直被一个无处不在的阴影笼罩,怎么可能坦然接受。 可是叫他知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清楚他为之努力的根由,明白他对他所珍爱的人付出所有的情感,了解当年所发生的一切或者说还亲身参与——可以叫他毫无忌惮地宣泄所有不能为人所知的痛苦与压力,也不会计较他所施与的所有负面情绪……希瑞尔自己也会心怵,甚至不愿承认,可他竟是信任对方的。 希瑞尔把这些秘密藏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至今除了灰鹞隐约窥探到一点事实外,不曾向任何人袒露过内心。在不能确信自己已经逃过所谓的宿命、永无后顾之忧前,他对整个世界都会毫无信任感,可是所有的防备却都挡不住这样一个人。 穷究所有,希瑞尔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克制不住的亲近,那叫对方至今不敢暴露身份甚至不敢出现在他身边的原因,若非有更值得忌惮的对象在,叫对方甘愿隐忍与阴影中远离希瑞尔的世界——那就是他觉得,自己也会威胁到希瑞尔。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怨恼抵得过莫名其妙的愧歉吗? 希瑞尔毫不怀疑,对方身上背负的东西一点都不比自己少,或许,还要更多。 有时候,知道更多的人,反而更痛苦,可痛苦挡不住希瑞尔想揭破一切的决心。 * 门开着,瑟罗屈指敲了敲门,然后端着今天的药走进房间。 早上的阳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充盈满屋,连空气中悬浮的那些微小粉尘都被清晰穿透,背对着她坐在床边上的人十指交叉,弯着腰仰面对着窗,白色的病号服衬着苍白的肌肤,纯澈与禁欲交融得毫无违和,叫他看上去干净得像是要融化在这光色中一样。 纵然见惯美色的瑟罗都忍不住心脏一跳,有几不可见的停顿,然后走上前:“早安。” 平静寂冷像是没有波纹的水面般的眼睛转过来,对着她,因为失明而没有焦距与神采,反倒更加清澈,连阳光都像是能直直照进至深处。 “早。”礼节性地回了她一个词。声音冷淡而平缓,也如他的外貌般清澈动人。 瑟罗闭了闭眼睛,确信眼底不自觉的暴戾与危险性已经褪下去了,才笑着睁开眼睛。太美好的东西总是叫人忍不住起凌虐破坏的心,光是会灼伤人的,触碰不了的东西果然还是远远看着比较好。 瑟罗例行给希瑞尔讲了他身体的情况。近距离爆炸中被震伤的地方基本痊愈,颅内压迫视觉神经的血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看ct照神经一切正常,想来恢复视力日子不久了。 希瑞尔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吃药。 被牵引着走到户外放风的时候,坐在长椅上发了会呆,顺便根据已知细节计算了时间线。 那个人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与希瑞尔的年龄差距最多不会超过十岁,也就是说,他出生时,对方也还是个孩子。希瑞尔是真的想不通那人是怎么参与进当年的事件中的,也死活猜不出他会扮演什么角色,但如果以当年母亲被迫留在洛桑尼克待产的时间为原点,对方有可能会真正参与的时间只能是正方向上的某个点——鉴于他说,一切的主因是希瑞尔。 那么,或许可以猜,正是公爵夫人在洛桑尼克疗度过了将近五个月的孕期时,那个人与母亲有了交集。然后就是由于这时的某些原因,来自意大利的势力才会选择将洛桑尼克买下?希瑞尔可是清晰地记得,当时听那疗养院的人言道,洛桑尼克是在近二十年前被人买下的,说明对方并非是后来想掩饰痕迹才这样做,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想到这里,希瑞尔觉得该困惑的事物是自己——他身上究竟存在着什么,值得对方做这些? 其后呢,他在白色城堡长大,还年幼之时被带进温莎王庭,他们也不可能有交集,而且他天生免疫催眠这类东西,记忆绝对不可能被动手脚。 ……承认吧,那个人既然敢出现在他面前,就代表希瑞尔绝对追查不到自己的身份所在。 灰道评议会关键组织,意大利的托纳雷特……甚至是英雀廷、玫兰这些产业,绝对是个入手点,但就算知道这是条线索,希瑞尔也没办法就此往下探查。那个人很清楚,他在忌惮的,同样会成为希瑞尔所忌惮的——即使希瑞尔其实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希瑞尔确实忌惮。他确实不敢。 希瑞尔纠结折磨自己的时候,远在码头的人被麻烦找上了门。 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姿高大而挺拔,金褐色的短发向后梳起,深蓝色的眼瞳神秘而深邃,幽谧得连一丝光都透不过去,即使是在这样温热的天气里,手上依然被手套罩得严严实实,指间还捏着一顶黑色的礼帽。 手下在他身边围成圈,甚至不少已经手枪在握,警惕又紧张地仰视着桅杆。 巨大油轮的桅杆架上就那么突兀地蹲着一团毛茸茸的事物,很仔细才能辨认出这是只猫,不知怎么上去的,毛色看着是森林猫,耳朵尖上却有两撮草原大型猫种才有的毛,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下方某个身影,轻轻巧巧趴在那,看着是纯良无辜极了,但所有经历或者听说过佩雷拉事件的人,都不会小看这东西的凶残。 利安德尔跟克洛恩之间对视了很久,忽略手臂就条件反射灼痛起来的幻觉,伸出右手往后挥了挥,示意警戒消除,又把礼帽戴回到了脑袋上,但是视线一直没有挪开那只猫的身影。 手下们眼中流露出些微不赞同,但还是遵守命令,收枪退后,但没站得太远。 克洛恩一直在晃动的尾巴停了停,尾巴尖翘起一摇,然后整条尾巴就垂下去,再没有晃动。 它站起身,毫无预料地跳下桅杆,那样的高低,简直像是顺风飘一样轻巧落在地上,连个滚都没打。 手下又情不自禁摆出戒备威胁的架势,哪怕是克洛恩就蹲坐在那什么动静都没,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利安德尔低下头,继续与它对视。连他都不太确定这东西的品种。 该是披着猫外形的某种凶兽吧……基因绝对有问题。那么是实验室产物?先前在英格兰亲眼见到时他就知道它很可怕,只是没想到它疯狂起来简直可以称是穷凶极恶。 而且他从没见过,有一种生物的追踪能力这么强! 猫科动物的报复性之强不用说,智慧程度也往往能叫人为之惊叹,可是懂偷渡、讲生活品质,能从对岸大陆跨越大西洋地追过来,还能准确无误找到他的猫,这就是举世罕见了。 这不禁叫他觉得有些事物逃脱预料。这是希瑞尔养的猫,既然有这样的能力,没有直接去找希瑞尔,而是堵住他的用意清晰可见——那么他该思考,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原因,以致于这猫找不到希瑞尔却能找到他?而且它能找到第一次,会不会找到第二次? 动物的敏感性往往逼人要强烈无数倍,至少利安德尔自己都觉察不到自己有起了杀心,克洛恩已经倏地起身,身体下压,作出了预备攻击的姿势。 “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利安德尔绝对不想跟这凶兽起冲突,于是手下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首领跟一只猫谈条件,“我带你去希瑞尔那里。” 猫眼里带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但确实没攻击,而是在周围来回踱了几步,然后走回原地蹲下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利安德尔表情认真,丝毫不管这只猫到底听不听他的话。 克洛恩晃了晃尾巴尖,过了很久才施舍般慢吞吞抬起一直爪子,往下一瞥作了个攻击的姿势,然后把爪子缩回去,慢吞吞地舔了舔指甲。 通过……血液? 原来如此。那么他能找到自己而找不到希瑞尔的原因已经清楚了,它伤过他,沾过他的血,但想来没伤过它的主人。 “很好。”利安德尔冷静道,“跟我走吧。” 他转身就走,看似很放心地把后背露了出来,但早已有警觉的手下紧跟上把所有的空档都填补满。克洛恩摇了摇尾巴尖,歪头看了眼,蓝色的眼睛扫过这些人,选中一个深灰色头发的大汉,毫不犹豫纵身一跳,就到了人家脑袋上。 这一下差点没把人脖子扭了,那人脸色瞬间难看得可以,但到底是修养好,没发飙。 手下原先还奇怪首领难道真的要改变行程,没想到半个小时不到,又回到了码头上。 论心计……到底猫玩不过人。 身在都灵的马卡斯毫无预料收到一个包裹。 逆袭的欧石楠_154 “什么玩意儿?”看到手下保镖如临大敌的模样,马卡斯很奇怪。 “活物!”盒子被放在门口,所有人围成圈一动都不敢动,直到带着红外成像仪等仪器的保镖跑出来,一照,先松口气然后又紧张,“猫?!” 马卡斯上去看了一眼,看着成像也辨认不出什么。被拦远远的,看人小心翼翼拆包裹,然后只看了一眼就惊呆了:“克洛恩?!” 希瑞尔的猫他怎么会不认识!卧槽谁把这猫邮寄给了他! 懂药物的人上前来看了看,表情就有点诡异。用的是对付大型猛兽的那种当机立断见效的麻醉药,而且这剂量……猫居然没死不可思议啊。 “有信!” 是张打印纸。上面是一个地址。 保镖专门检查,没有发现指纹与任何身份标记的痕迹,邮包的来源也完全不可寻。 马卡斯带着猫大爷就去了。 完全不敢碰它好么,克洛恩醒来就大发雷霆,看一眼都叫人瑟瑟发抖好么。 然后在那个威尼斯的疗养院里见到的熟悉的人……马卡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希瑞尔原计划就该走了。 但他没想到马卡斯就这么撞了上来。 当时是傍晚,气温正好时,他坐在椅子上呼吸新鲜空气。腿上就猛然撞进一个暖融融的活物,紧接着手背就是一凉,一个柔软粗糙的物体在上面划过,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所有人都吃了大惊,希瑞尔停顿了一下,伸手把那活物搂进怀里,脸上就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马卡斯急匆匆赶上来,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克洛恩”,然后就震惊了。 希瑞尔听完马卡斯讲述的,有关收到邮包猫的来龙去脉之后,皱了皱眉,有疑惑,但也没说什么。摸了摸克洛恩的脑袋,难得它这么依恋温驯地趴在怀里。 “等等!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马卡斯简直要抓狂,“而且你怎么会独身在这?!” “……意外。” 马卡斯愤怒地看着他:“我会信?!!” ……果然还是奥萝拉好。男孩子越长越歪,竟敢这么跟他说话。 希瑞尔已经能看见影影憧憧的事物,视力恢复就在这几天了。既然马卡斯来了,他就顺势离开了这个疗养院。 “去都灵?”马卡斯有点犹豫。 是的希瑞尔决定等眼睛好了再回去。他不想这个样子被太多人看见。 马卡斯觉得有些不太好……虽然不知道希瑞尔已经独自在外多久了,但他用脚趾想也知道那边一定乱了套。不过这位阁下做出的决定,他也没奈何。 能有时间跟这人相处,他该开心才是。 果然第三天早上,他的眼睛就恢复了,可是希瑞尔却无半点喜悦。 他做了一场看不清楚任何内容的梦,梦醒之后却坐在床头瑟瑟发抖,就算睁开眼睛看到了清晰的世界,都阻止不了这种恐惧。 他在朦胧的意识清醒后的很长时间里,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睡在床脚的克洛恩早在他起身之际已经警觉地醒转,慢吞吞走过去,歪头看他好久,小心地伸出只爪子,在他手背上极轻极轻地拍了拍。 希瑞尔僵硬地扭过头,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抱起克洛恩,仿佛作出这么个决定就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脑力。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9.14 咳咳希瑞尔想起一点东西,认知都被颠覆了。 那啥,说到更新,其实要我准确地说出个固定时间,窝真做不到啊……时不时就犯懒癌的写手简直是罪啊……不过窝可以说,看感觉吧,有时候会连更个几天,有时候隔上一天两天,兴致来了一天两更也说不定,虽然随性,但这次是真不会随随便便消失个好久了——真的拖够久了,窝也想尽快完结这个故事啊么么哒! 第111章 最可怕的猜想 奥萝拉这一生注定遇到很多男人。 美貌、智慧、手段, 对于以“魔女”别号著称的奥萝拉来说样样不缺,越是光彩到耀眼魅力到魔性的女人,越是会吸引众多的人追逐,无关地位, 无关领域。 盖文,圣兰顿,甚至更早之前的夏莱, 甚至罗奈尔德, 甚至原本的希瑞尔,甚至很多还不能确定身份的人——希瑞尔当然会在意,奥萝拉身边的一切变故都有可能影响到他的安危。这个世界的恶意将他局限在她身侧, 他们的命运丝线有很大一部分的相缠,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而原主最后是死去的。他本不该死的, 他的地位他的势力他所代表的一切,都标志着他等闲不可能死去, 可他偏偏死了。若非上升到国家层面的斗争, 上层建筑势力间的博弈,他怎么可能成为牺牲品?当然,背地里是这个不能言说的原因,而明面上,原主死是因为奥萝拉。 希瑞尔刚踏入这个世界,接收原主未来的记忆后,当时所下的结论并非全然的嘲讽,事实也正是如此,如果按照奥萝拉主线理论,原主还真可以说是被炮灰的。因为奥萝拉而惹上不能招惹的人,被联合起来打落谷底,然后由暗处蠢蠢欲动的第三方收割了性命。但是,其余追求者的下场也不是什么光明道路。说起来,圣兰顿会无限接近胜利的位置——然而那场庞大情感游戏的胜利者并非圣兰顿,而该是那个藏的最深的灰道组织掌控者。 那么长时间来,希瑞尔的视线已经有很久没有投注在所谓的炮灰身上,他只是把奥萝拉改造成了他想看到的模样,在他偏离了方向把精神全神贯注放在追查当年飞机失事事件上时,任凭奥萝拉自己一步一步踏上预定的舞台。希瑞尔只是不太关注——但当他终于有闲沉下心来结合已知信息分析的时候,自己把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命运将所有人缠绕在一张网上。那些他记忆里该出现的人物看上去还没人影,但实际正在一个也不漏地站到台面上来,而且有一些甚至是在他身边的熟人!尤利西斯是不是希瑞尔不确定,然而他已经想到,最后的得胜者可能是谁了——那个站在暗处窥伺着他的阴影! 原主一生都在懵懂中不曾发现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但在他原本的命运中那阴影也有可能是存在的!以那个男人对他可怕的执念来说,对方完全有可能以此为理由接近奥萝拉。 原主不正是因为对克劳瑞丝的深爱而将目光投注向奥萝拉么,对方也许正是在与奥萝拉接触的过程中,没有逃脱魔女的魅力……但也有可能,对于那个人来说,游戏就是游戏,并非基于对奥萝拉的真爱,对方甚至不想露出真面目,只是原主的死超过了对方的掌控——玩脱了。 希瑞尔被这样的想象吓得失魂落魄。 直觉告诉他自己想的很有可能是正确的。最荒诞的真实竟然以这么恍惚而决绝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叫他陡然有种一切其实都是幻觉的感受。 “奥萝拉……或多或少,也牵系到我的情绪了罢……”希瑞尔无意识按了按克洛恩爪子的肉垫,把它搂在怀里揉揉它软绵绵的身体,自言自语,“预料之中……可是,不太好的兆头啊。” 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孩子,更由于命运的相连,奥萝拉对他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真要他把马卡斯与奥萝拉的位置分个高低,马卡斯该是靠前的。所以他更能对马卡斯恨得下心,却会将他看得密不透风,决不允许他暴露于任何危险境地,而对于奥萝拉则要放纵得多,会由着她去闯,去经历那些该遭遇的……哪怕是经历了麦德林那样的意外,他都没法改变自己的策略。 当然有担忧,但这点担忧比不起既定路线的重要性。 逆袭的欧石楠_155 直到让他知道命运究竟会纠结成怎样的状态——无论目的是什么,这次的麦德林,那个人布局想看透一切的背后,不正是将视线投注在奥萝拉身上了么? “随时都会失控……”他也忍不住苦笑,克洛恩望着他的湛蓝眼瞳越是无辜,他的心情越是复杂,“你能猜到未来会是怎样的乱局吗?” 克洛恩一动不动盯着他毛久,小心翼翼探出爪子在他胸膛上拍了拍,就像是在安慰他一样,小表情可软可萌。 希瑞尔又失眠。 * 马卡斯大清早趿拉着拖鞋噼里啪啦跑出门,一眼望见门廊边戴着墨镜抱猫看花的身影。 不自觉松了口气,脸上带焦急的表情马上又板结成了冷漠。他实在怕死这个人忽然消失,倒不是说不告而别很郁闷,反正告了别也拦不住,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罢了。 希瑞尔的眼睛是好了,但毕竟视觉神经受损了不少日子,恢复视觉的眼睛对光还挺敏感,所以随便寻了个保镖借一副墨镜,回头见到马卡斯,道了声早,然后与他说自己已经联系了那边……马卡斯刚还装得淡定样的脸一下子就崩了。 沉默地吃完早餐,还没等马卡斯想出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怒,来接希瑞尔的人已经到了,然后马卡斯就气疯了——凯里得到主人的消息之后,不放心都灵这边的情况直接派人来把他接去艾萨克。对于凯里来说,他对都灵的了解确实不够,而艾萨克那边已经经营了很久,担心主人安危把人转移过去也无可厚非,但在马卡斯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看不起了,偏向的还是西班牙那死小妞,还不带任何掩饰的! 但他又没法说什么,眼神凶残一肚子闷气。希瑞尔好笑,伸手摸了摸他脑袋,马卡斯抬头很惊讶地看着他,于是他又摸了摸。 艾萨克还是老样子,温蒂夫人把花园照料得非常好。这段时间来,除了老朋友的聚会,她已经基本不出门了,明明年纪还很轻,深居简出活活把自己过成了养老的日子。 希瑞尔才坐下跟温蒂喝了杯下午茶,凯里已经亲自赶过来了。 按美国东海岸跟西班牙之间的距离……速度这么快,坐的是战斗机么。 半个小时后,希瑞尔匆匆赶去维戈港口。 凯里对希瑞尔的失踪原因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把他失踪以来的系列状况一一具言。麻烦事之多是希瑞尔本人都难以预料的——最典型的就是罗奈尔德带走了奥萝拉! 希瑞尔头皮发麻。他知道罗奈尔德跟奥萝拉之间肯定会有交集,没想到一切的源头会是麦德林!凯里说麦德林的混乱平息之后,不知怎么爆发了一场可怕的疫病,要说跟罗奈尔德这疯子没关系打死希瑞尔都不信!但奥萝拉又是怎么引起变态注意的?如果不是跟他的研究有关,希瑞尔相信这疯子绝对不会动她!可是奥萝拉身上能有什么秘密叫对方兴奋? 凯里拿罗奈尔德根本没办法,知道奥萝拉的重要性,软磨硬泡都试过了,甚至亲自带人跑了好几趟亚特兰研究所,可罗奈尔德就是不听怎么办!同是老板产业,但蓝魔跟研究所根本就是不同领域不同系统的,凯里能有什么办法——偏偏主人就是找不到! 现在见到希瑞尔了,按照事件的轻重马上汇报。然后他的先见之明派上了用场,这段时间往返在补给岛亚特拉斯跟海底研究所的其中一艘潜艇被他扣在港口,随时都能出发前往海底。 无论如何,希瑞尔都得亲自跑一趟亚特兰。 电话打不通,哪怕是转接,都说博士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不出来,罗奈尔德显然就是在防着他,非要他站到自己面前再也躲不过去为止。 希瑞尔简直给气笑了。 真到他站在实验室门口了,大门打开,某个疯子出来时的表情还是惋惜的。 “她在哪?”希瑞尔开门见山。 这世上唯一能叫罗奈尔德妥协的人也就他了。所以看到他就知道,那个女孩留不住了,幸好该取的样本都已到手,罗奈尔德也没太可惜,转身就带他去找人了。 越是埋头研究,他的外表越是糟糕,前几年那等俊美脱俗意气风发的模样已经很久没出现,现在的邋遢样映衬那种狂热中带着神经质的眼神,叫人看得何等胆战心惊。 “为什么?”希瑞尔得搞清楚奥萝拉哪里有问题。 “她是上帝的宠儿。” “……说人话。” 罗奈尔德哈哈大笑:“她身上有种奇怪的抗体。” 希瑞尔听他连比带划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麦德林他还真不是白去的,对于他来说,就是随便找了个实验地点而已。原本还有点担心会被希瑞尔阻止,但没想到希瑞尔竟然失踪了,罗奈尔德毫不犹豫就把这当成了上帝的旨意……至于奥萝拉,本来跟她完全没关系,可是偏偏她就是走错了地方。 罗奈尔德前一天还在郁闷着希瑞尔的宝贝感染了怎么办,因为他当时其实并没有百分百有效的治疗方案,谁知后一天就喜形于色。 奥萝拉身体中有一种特殊的免疫球蛋白,平时潜藏在身体里像是具备伪装技巧般,再严密的血液检查都无法辨识出它的存在,但当病毒入侵时,竟会陡然间增加数倍的活性,会自主吞噬绝大多数种类的病毒细胞。 罗奈尔德研究迷岛中的超活性病毒已经有段时间了,甫一见这种性状有些诡异熟悉感的抗体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好么。幸好凯里他们忙着最终失踪的老板,罗奈尔德几乎毫不费力就将奥萝拉带回了亚特兰。 虽然奇货可居,但好歹知道这个女孩对希瑞尔来说意义不同,所以没敢用上什么过分的人体实验。他也会怕麻烦,所以说谎之余还专门拎出另外一个小女孩跟她一溜。 希瑞尔见到奥萝拉的时候,她正牵着灰鹞妹妹在一天里难得的放风时间溜达。实验室对她的限制其实并不大,只要她不踏出范围圈然后在规定的时间乖乖配合实验就好。刚开始她真的是被吓坏了,但一段时间下来身体也没缺胳膊少腿什么的,而且还有另一个女孩子艾尔与她一起——比起艾尔的检查与治疗方式,这些白大褂面无表情科学家模样的人也只是给奥萝拉抽点血叫她钻进各种仪器做检查而已,她倒是很快适应下来。 听艾尔用极憧憬的口吻提到自己的哥哥,讲自己的治疗有了怎样的成效,奥萝拉倒也没怀疑什么,在忍受了最初行动范围受局限没法联络外界的暴躁之后,现在倒是能静下心来看看研究员做实验、了解了解实验室里的大致情况——反正也没禁制她说不能看。 不过奥萝拉见到罗奈尔德的次数屈指可数,罗奈尔德陷进实验里后把自己关个十天半个月是很正常的事,奥萝拉心中有各种猜测,但现在小命都拽在人家手里,在这个把自己当试验品的地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因为先前在希瑞尔身边看到过这个人,隐约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奥萝拉在警惕之余,一直期待着希瑞尔的出现。 现在希瑞尔真的来接她了,奥萝拉情绪中压抑的所有恐惧一时迸发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会死吗……”奥萝拉大哭,“他们说我被感染了……” 希瑞尔沉默,怎么回事? 转头看一眼,罗奈尔德脸上有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笑。 想也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跟奥萝拉说的,无非是她身上被感染了病毒,让她配合治疗什么的。除了掩饰还能做什么,亚特兰蒂斯再怎么说都是他的产业,再三保证她已经“痊愈”,拎着奥萝拉跟她的“病友”艾尔告完别,一句废话都没有转头就走。 罗奈尔德的存在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力! 奥萝拉哭完之后神经也放松了,好奇地问希瑞尔他这段时间去哪了,她都生命垂危了怎么没来看过她。 希瑞尔能说自己是被绑架了么! 把奥萝拉送回纽约,希瑞尔去解决他离开这段时间来发生的各种事。奥萝拉才逃过一劫,还松口气又wtf了。原以为还要解释什么,谁料盖文对她的失踪完全没有疑问,他所有的战斗力都放在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银毛身上! 圣兰顿在离开麦德林之后,回意大利处理了一点事,就摆脱了家族的人就跑到了纽约。他是想来找奥萝拉的,没想到先成为了盖文的眼中钉。反正没找到奥萝拉,索性就留在了纽约。他是大家族的继承人,本身又是集绘画、音乐、文学、鉴赏等领域全才的艺术家,整个纽约上流社会对他趋之若鹜是可想而知的事。 因为随同奥萝拉消失的还有个希瑞尔,所以圣兰顿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人是各自被绑架了,只以为是希瑞尔带着她的女孩有事不方便露面……然而奥萝拉刚回家,就被迫面对着两个男人的修罗场。一个是自己的追求者,另一个……态度不明,但目前来说估计只是觉得有意思。 纵然不曾真爱,安娜也在他生命中留下了太重要的痕迹,要奥萝拉相信圣兰顿现在移情别恋,那是不可能的。 希瑞尔接到了尤利西斯的电话。 灰道的注意力现在还在澳洲,暗营团队赛还没有落幕,尤利西斯当然还在那里。希瑞尔不能告诉他自己失踪的真相,就像他也根本没有权力询问尤利西斯背后的那一切一样。 逆袭的欧石楠_156 尤利西斯是真的急疯了,所以面对他的沉默着实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不欢而散。 希瑞尔坐在书房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已经没必要非知道原因了,反正结果已经就在这里。有那个人的存在,他通往真相的道路始终会那么曲折,那么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呢。 该付出代价的,迟早付出代价。 一切的主因是玛格丽特公主,行使阴谋的是博朗曼等上层家族,予以掩盖的是王室主导的势力集团,他的敌人是谁已经没有任何疑虑。 把所有的危险源都毁灭了,不就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存在了吗?命运线只是想把他捆绑在奥萝拉身边,却没有局限他不得对仇人出手。 希瑞尔还在犹豫,然而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的奇妙。 亲手给他递刀子的是艾伦——温莎的三王子艾伦。 作者有话要说:  9.21 好吧,我没失踪,是u盘出了点小问题……嗯,小问题! 再也没有伏笔了相信我!接下去王室覆灭的剧情……嗯,大概有点意思。 第112章 寻找不到的恋人 温莎的三王子从小就是个乐天派, 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向来就是坑死别人不偿命自己万事不沾身的主儿,身上好像自带情绪过滤器一样, 别想在他身上找到些能隔夜的阴影。近三十的年纪还整日笑呵呵得仿佛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似的,可算是活泼跳脱至极一个称职吉祥物。 这样一个人,找到奈登的时候浑身上下不修边幅。衣服脏的就不用说了, 头发凌乱胡须未理, 脸色惨白得几乎叫人觉着是病态,大概是长期处于极焦虑的精神状态下,眼角甚至出现了细碎的皱纹, 颓废得像是平白苍老了十岁。 他是来寻希瑞尔的。可惜这些年希瑞尔在国内停留的时间少之又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世界各地乱跑想联络到他都是件艰难的事。艾伦是在走投入路的情况下来找的他,无论如何, 虽然不知道身为希瑞尔贴身管家的奈登这次怎么没跟在希瑞尔身边, 而是留在白色城堡,但他肯定现在有方式能最快找得到他的,也就奈登了。 当然,因为某些意料之外的变故,希瑞尔是真的失去了联络。待到他脱离困境得知这边的消息时,艾伦已经等得要发了疯。 他甚至不等希瑞尔抽出时间听他讲清楚来龙去脉,问到准确地址之后毫不犹豫奔亲赴机场。希瑞尔在接到奈登的转述后也有些惊讶,随即吩咐奈登安排好航班然后吩咐手下前去迎接。 艾伦作了伪装,他名下的私人飞机早被无孔不入的狗仔摸了个透,事出紧急也来不及作别的安排,走的渠道自然是希瑞尔那边的,倒是一路顺畅。英格兰到西班牙之间的航程也不长,希瑞尔听到汇报说人已经到了也没什么意外。只心中有些好奇,艾伦的没心没肺是出了名的,能叫他如此伤心的事会是什么? 温蒂夫人正在花圃间侍弄她娇惯的蕙兰。这是来自东方的驯化野生种,年前希瑞尔赠送她的,环境的改换几乎叫它一蹶不振,温蒂夫人心疼极了,简直废寝忘食照料亲人一般养着这几株兰花,终究给养活。然后她自花圃中一抬头,看到匆匆进门来的客人,吃了一惊。 英伦的王子殿下,纵然样子着实狼狈了些,但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艾伦看到温蒂夫人,也是愣了愣。这位夫人在上层社会很有名,而且还是希瑞尔勉强算得着的桃色新闻主角,他怎么会不认识!只是确实近来少有她的传言,没想到原来她……卧槽她怎么可能在希瑞尔这里?! 花圃间衣着朴素的美人笑着拎起裙子对他一礼。艾伦也就略尴尬地欠身回了一礼。转身再往里冲的时候好歹收了几分气势汹汹之态。 到底是艾伦,才端庄了几步进了门就原形毕露,连酝酿满腔的愁绪都没压抑住八卦之心,急吼吼往希瑞尔那里跑:“希瑞尔希瑞尔!”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跟温蒂夫人……” 声音戛然而止,脑海不敢再跑马。因为希瑞尔凉凉瞥了他一眼。 艾伦讪讪笑了笑,然后眉头又给拧紧了。他的模样看上去着实不好,安静的时候,眼底里那种近乎绝望的悲戚几乎都能化成实质漫出来。这样的情状,别说那些不了解他的人会惊讶,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希瑞尔都觉得不可思议。 “发生了什么?”希瑞尔直截了当问出口。 艾伦深深吸了口气:“帮我找个人。” 希瑞尔停顿一下:“谁?” 艾伦用手狠搓了一下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可是连声音都带着颤抖:“我不知道。” 希瑞尔抬头看了眼,手下会意地躬了躬身,转身往客厅的酒柜走去。 最烈性的威士忌,艾伦一口就喝干,把酒杯放回到茶几上,才算是冷静下来。 “意大利……我知道你的人脉更多些,希瑞尔,帮我找到她……求你,帮我找到她。” 他用的是“她”,让他这般苦恼的是个女人,这对于艾伦来说实在是有些反常。 希瑞尔隐约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保持沉默,听艾伦断断续续——因为情绪有些不对,甚至是语无伦次地——把整件事讲了清楚。 事情要追溯还要到去年秋季的佛罗伦萨音乐节。尤莱亚所在的乐团受邀参加,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是尤莱亚首次被提到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对,当年他感兴趣的是大提琴,因为大提琴实在太笨重,带着不方便不符合他预期,到维也纳没多久就换成学小提琴……他确实是有这个天赋。但这次音乐节也算是他事业的一个突破,可巧除了艾伦所有人都腾不出空,没办法艾伦只好赶去给弟弟捧场……然后遇上了这辈子的劫难。 这个世界每天都会发生无数场邂逅,无数场别离,却始终与温莎的三王子没有任何关系。他有情人,却没恋人,他不是单身,却从来没有想要结婚的念头,爱与性分离的概念在他身上印证无误,可是自从先前他与爱尔兰的伯爵小姐多丽丝分手之后,狗仔都已经很久没有挖掘到艾伦身上的桃色新闻。当然,这跟王储查理德的洁身自好又不相同,他只是懒得与人虚与委蛇,从未懂得爱情是什么,更不觉得这该是自己生命的必需品。 可惜他终究还是遇到了那么一个人。 “不漂亮,真的不漂亮,就像个男人,”艾伦死死捂着眼睛,泪水仍旧渗透指缝流了下来,“可我还是喜欢她,哪里都喜欢。” 艾伦说他丢开保镖一个人逛街,躲狗仔撞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巷道,找出路的时候看到从某间房子里走出一些大晚上穿黑色西装白色手套还戴着墨镜的男人。他虽然身为温莎王子,却极少接触这方面的东西,一时还看不懂,直到其中一个黑衣大汉对着他举起手枪,他才陡然醒转冷汗落下。 明白是撞见了某种暗下交易的现场,但他没被灭口,从房子里走出的一个人抬头望见这一幕,喝止了这些人。 被另一些戴墨镜黑西装簇拥着的人,个子稍矮,同样是一身黑西装,但肩外还罩着一件大衣,肤色也显得过分苍白,显然是身体不太好。半长的头发用发蜡尽数梳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叫她看上去简直跟个男人一样。鼻梁高挺嘴唇浅薄,甚至眉眼间看起来都英气勃勃,虽然带着稍许病态,却无任何虚弱之感,反倒更觉得气势充沛。 艾伦一眼就看呆了,但是那群人谁都没理他。那个穿着男装的女人侧过身,跟屋里走出的一个中年男人握了握手,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走下台阶接过手下递上的礼帽,低下头戴上帽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艾伦失魂落魄回到住处,不仅没有逃了一命的刺激跟幸运,反而莫名地失落。所以几日后在美术馆看到停在一副印象派画作前伫足观赏的男装丽人时,他一下子就冲了上去。 “黑手党,”希瑞尔平静道,“意大利最有名的黑暗人群。” “我当然知道!”艾伦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我知道不对,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最错误的相遇,最愚蠢的接触。音乐节要持续一个月,艾伦本打算在听完尤莱亚的音乐会之后就离开佛罗伦萨,但他死活就在那赖足了整个月。 而那个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也停留在佛罗伦萨很久。 那段时期佛罗伦萨的人不是一般的多。但艾伦就是可以一个一个旅馆地寻过去,他要掩饰身份不好太高调,只好用最笨的方法。那么多黑西装的人目标应该挺明显。他找到了,然后用各种拙劣的手法与她巧遇。 爱情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呢?像是种无解的魔力,吸引着你的注意控制不住地投注在她身上,她的一举一动都能在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的一言一语都能叫你百般情绪随之忧喜。 艾伦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同伴或者说保镖对着他毫不掩饰的杀意,也知道对于这种身份的人来说,他这样的靠近意味着什么。可他就是提着小命这么一次又一次不顾一切地走上前去,像是追逐着光明的蛾子,有时候早晨醒来都要忍不住热泪盈眶,感谢上帝让自己遇到这样一个人。 逆袭的欧石楠_157 “希瑞尔,你知道我最喜欢梵高……”艾伦吸了吸鼻子,湿漉漉的眼睛叫他看上去还是孩子一般的可怜无辜,“梵高写给弟弟提奥很多信,有一封里写到这样一段话……”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能看到烟……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希瑞尔缓慢地念道,替他将这段文字说完,“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的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就有了一切。” “我终于明白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 “可我找不到她了——希瑞尔我找不到她了!” “我以为她已经开始接受我,可是忽然的,就不见了,”艾伦的眼泪流下来,“没有一点预料,他们就消失了……音乐节还没结束,她怎么就走了。” 艾伦去了西西里岛,想找到一点头绪。那个人就算不是某个家族的首领,也该是重要人物,不可能一点名气都没有,可是他走遍了所有的酒馆,没有一个肯接受他的委托,他用了他能用的一切手段,还是只能狼狈离开。 “帮帮我!希瑞尔,帮帮我,”艾伦痛苦地说,这样一份恋情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更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你有那边的关系的,对不对?帮帮我希瑞尔,只有你能帮我!” 希瑞尔坐在沙发上,平静注视着他。明明坐在一个水平线上,却莫名有了一种俯视的错觉。“值得吗?”他说,“在我看来都只是你一厢情愿。” “不是!我感觉得到!”艾伦焦急道,“不是的,我能感觉到她是在意我的!” “所以,就算找到她又能怎样?”希瑞尔抛出一个致命的问题。 白黑两道本来就是道宏壑,艾伦的身份又着实敏感了些,他生来就背负着一种无法推脱的责任,而那位黑手党女首领……既然从未开始过,就此了结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我知道,”很久以后,艾伦这么说道,“我都知道的。” ——“可我不愿意。” “可我不愿啊。” “希瑞尔,你也遇到过这么一个人,”艾伦坚定地看着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你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心情!” 克劳瑞丝的存在不是秘密,这些人知道,只是从未揭过希瑞尔的伤疤。 “我能帮你,”希瑞尔最后说,“但我不确定找不找得到答案。” 艾伦喜极而泣:“谢谢,谢谢!只要能让我再见她一面,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 ……又是佛罗伦萨。 这个城市,怎么总是会发生这样的故事呢。 希瑞尔跟黑道方面的接触几乎没有,但是他有灰色方面的渠道。而且从当年的撒弗艾尔开始,意大利的不少势力他都有交往。想查一个人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且,有捷径。 劳伦斯接到电话很是抱怨,希瑞尔安静地等他抱怨完。确实很久没联络,这次难得联系他却是来求帮助的,当然有些心虚。 “等等,我好像有些印象,你稍等我问问。” 劳伦斯作为意大利现任船王,大部分势力跟产业都是白的,但尤金家族却也有着庞大的黑手党家底。那边不是他在管,首领却不是他的兄弟就是他的叔叔们,关系极近,他当然见多识广。只是意大利黑色势力中大大小小太多家族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女首领挺少,他又是出了名的情圣,对有性格的女性有所印象也难免。 果然没多久,希瑞尔手上就有了那位女性的详细情报。 黑手党家族之间彼此也会明争暗斗争夺生存资料,但对外时时却是难以想象的沆瀣一气。艾伦想从外边查当然麻烦,而且他又不敢大张旗鼓,自然会碰个头破血流。不过他能想到寻求希瑞尔的帮助,方法是对的,却还真不知道是走了一步好棋还是臭棋。 艾伦已经回国。希瑞尔得到确切资料之后没有直接转交给他,而是亲自跑了趟西西里。 劳伦斯毫无预料亲自跑过来,不顾那张冷脸,勾着他的肩笑眯眯:“哎呦,久违久违。” 左眼写着有八卦,右眼写着让我看,脑门上全是快上快上。 希瑞尔约了那位叫恩里娜的女首领,抵达对方所说的咖啡馆时,身后就死皮赖脸跟了个劳伦斯。 咖啡馆很小,而且跟大多数意大利店面一样,下午才会开门。希瑞尔走进去,角落里就只有一位客人。 男装,穿得应该已经算是休闲,头发没有上发蜡,却用皮筋一丝不苟地梳起束在脑后。艾伦的评价非常符合事实,她露出的整张脸不算漂亮,甚至少了些对于女性来说的该是特有的柔和,反而冷漠生硬得像一个男人。 对方看到劳伦斯,显然是一愣,但是没有什么话语。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显然是认得这个像花花公子更甚于控制着意大利大部分船业的男人是谁。 “日安,恩里娜。”劳伦斯用一种惯来的甜蜜口吻打招呼,明明不熟都被他叫得像是旧情人。 恩里娜连眉毛都没有一根抖动。 希瑞尔点了杯摩卡,恩里娜面前是被黑咖,显然未加任何东西。 两个人相对沉默。劳伦斯搞不清楚状况但也不好随便说话,只好无聊地掏出手机来。 直到告别时,希瑞尔也没说一个字。他只是接过手下递上来一个密封的文件袋,放在桌上慢慢推给了对方,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离开。 劳伦斯莫名其妙跟在后面,出了门才开始问:“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希瑞尔回答。 “所以?” “是位很出色的女性,”希瑞尔笑了笑,笑意极淡,但好歹也是一点清晰的小小的愉悦,“艾伦不亏。” 这样的女人,强硬而果敢,永远都知道自己可以要什么,不能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她不会跨越自己局限的那条线,因为她承担不起到达线的另一边的代价。 希瑞尔仰头看着西西里的天空,很有意思,连这里的天空都能是这么清澈明媚。 作者有话要说:  10.5 窝感冒半个月了妈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感冒了,好苦逼。 我想写蓝斯了~ 第113章 纵火者 逆袭的欧石楠_158 希瑞尔在帮艾伦查到恩里娜的身份甚至亲自动身去见了那位女首领一面之后, 就不再去关注这件事了。当时的他并未意识到这件事能带给他什么。 他本意上并不想伤害这些人——还未知道真相时,他将他们视为亲人,可是就算知道了事实,长期以来存在的情感真的能被完全割舍么? 维拉妮卡在他还幼年时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入王庭, 查理德与艾伦把他当做兄弟亲近,女王与亲王如疼爱自己的儿子般对待他,他打小在温莎长大, 浑身上下都刻满了它的烙印, 就像他会尽全力支持维拉妮卡一样,艾伦本就与那件事毫无牵扯,希瑞尔便真的能够借由他来达到攻击……那些被他视为亲人之人的目的? 希瑞尔无法不承认, 他曾经在王庭中感受到的每一份关怀都是真心的,他被关怀, 被宠爱,被纵容, 被珍惜, 那全是真心的,没有任何利益的牵扯。可现在想来,女王带给他的一切荣宠,又何尝没有补偿的意思? 可是他如何能想到,当年被掩埋的真相会是那般不堪!不堪到他必须复仇才能告慰一切的无辜牺牲者! 曾经他怎样也想不到,原主究竟触犯了什么以至于他最后会被舍弃——现在面对他所整理出来的东西,隐隐知晓,或许,因为他姓艾尔玛西亚,因为他是银月公爵,因为他是艾尔玛女王仅剩的血脉,他就是种威胁。 保护他,因为他还有价值?舍弃他,因为有比保全他更高的利益?就像当年舍弃他父母与他们身后的势力一样?在他真正被舍弃之时,就算还有人对他报以歉疚都抵不过最后的仇恨,或许在刽子手的眼中,他这么多年来的活着也只是侥幸残存,死亡才是他早该步入的归宿! 希瑞尔知道原主的一生不是自己的结局,可无论如何这笔除他之外无人知晓的账还是必须得算上。 天色已经将近破晓,东方隐隐都有光线穿破黎明,希瑞尔从埋首了整晚的书桌前抬眼,眼前一花,有那么瞬间的茫然,然后慢吞吞起身,站到落地窗前,静静望着即将发生巨变的天幕。 他在整理当年父亲的政治团体的相关资料。 他一直刻意去忽略一个事实——凭借当年父亲的政治地位与背景实力,真的没有人觉察到那场飞机事故背后的猫腻吗?幕后的黑手能抹消绝大多数的证据与风声,可当年站在艾尔玛身后的家族与势力那么多,不买王室账的多的是,怎么可能叫所有人都闭上嘴巴? 他一直不想去搞懂这个问题,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知晓答案,就会直接触碰到最核心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会叫整个局面都失控,因为他绝对没办法忍住。 除此之外,希瑞尔所依仗的就是脑子里的一张名单,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财富。 死死记着不敢忘,他一直希望着自己不会有动用它的一天,但如今没办法了,他很难斗倒一个如日中天的家族,特别是这个家族背后有整个王室,而王室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相当于整个国家。 不去关注不代表他不在意。这些年他远离英国权利中心,甚至表现得对政治毫无兴趣,除了明哲保身外,也有麻痹那些阴影中的视线的计较。但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拾回这一切的。 现在这些资料全是他自己在做,没有人能够帮他。适合知道那真相的人不懂得这些政治牵扯,懂得政治关系的人又不适合被告知真实的目的,那年他孤单一人在白色城堡看落日,多年之后他依然踽踽独行,想来冥冥中被注定的东西就是无法改变。 心脏被巨石压得有些沉,希瑞尔在透不过气之前转身走出,并没什么目的,就是随意逛逛。 天色还太早,值夜的仆人跟保镖看到他,有些惊讶,但都训练有素,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在门廊外望见踏着黎明前的微光悄无声息回返的猫——疯了整晚,这个时候才回来准备补个眠的猫,陡然撞见他也愣了愣,然后停下灵巧跳动的身躯,坐下来静静看着他。 希瑞尔冲它点点头就当打过招呼了。克洛恩没有跟着他一起出去,只是坐在那里时不时晃动一下尾巴,无辜又审视的眼神钉在他身上,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神经质。 不知不觉走到金盏花乐园。希瑞尔仰头望了沉睡中的建筑好久,最后随意拣了张长椅坐下。 他把大脑放空了发会儿呆,东方天幕整个儿都泛白的时候,肩上落下点重量——希瑞尔抬起头,奈登正把外套披到他身上。 “请您去休息会儿吧,”他的贴身管家规劝道,“再这样工作下去,您会撑不住的。” “……睡不着。”希瑞尔无奈道。精神非常疲惫,可是意识却始终不肯陷入沉睡,像是一直有种没有形体的东西在刺激他的神经一样,叫他处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中无法摆脱。 “您得调整自己的状态,那种事……没办法一蹴而就的。”奈登道。 “道理我懂,”希瑞尔苦笑,“可越是陷在当年的事况中,越是心惊到没法平静。” “所以,您又有新的设想吗?” “是的。”希瑞尔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现在觉得,我的父亲……真的是一位很伟大的家主。” 细数起来,历代艾尔玛的主人又何尝不伟大呢?很少有家族可以绵延那么久的鼎盛,可是艾尔玛就做到了。他们跻身上议院,牢牢握着政治权柄,却从来不向王室靠拢,不与本国的大贵族联姻,坚守着自己的独立、纯粹与骄傲,这未尝没有忌惮王室、保全自己的意思在内。 希瑞尔曾经一度以为父亲与王室的关系不错,如今想,与其不如说父亲跟王室走的近,不如说父亲是与安德鲁阁下相交甚笃,而安德鲁阁下恰好成了女王丈夫而已。至于当年父亲将他送入王庭接受教育……如不出所料,暗地里必定是有某种思量与交换在内。 在希瑞尔看来,父亲是一位典型的艾尔玛家主,一个再合格不过的银月公爵,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有他的深意,事实上,他的一切决断都有着先见之明。至少,当年在他与妻子的事故之后,希瑞尔虽孤身一人,到底是保全了整个艾尔玛。希瑞尔本人作为与王室走得最近的一个艾尔玛继承人,父亲当年虽未乐见其成但也不置可否,未尝不是他给孩子选择的一条退路——其实希瑞尔越是清算越是觉得怀疑,父亲……是否是预见到了危险? 预见到了笼罩在自己头顶的阴影?就算不是飞机失事也该是另外的“意外”?他早早地把希瑞尔送到温莎,甚至没有采用家族一直以来的教育方式而是把他交由女王照料,这样的举措却是把他的命运与王室交缠在了一起,以至于他遭遇危机时女王必须得施予援手。 ——可是希瑞尔想,父亲最后一定没料到他自己会以那种方式死去,没有想到按照他的设想,原主最后还是会被舍弃。从这个角度说来,“意外”才真的是意外。 “当你真正走进这团迷雾的时候,你才会发现,有无数种可能,有无数层奥秘……你觉得,你所料想的是真相,可真相的背后,仍有浓重的阴影,主导者的双手后面,仍有控制的力量。”希瑞尔下意识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紧握,又松开,又紧握,“他们把一切都留给我……实在是种最残酷的温柔。” 奈登沉默了很长时间:“可是,您始终知道您要做什么。” “哈,”希瑞尔笑了笑,“我还不能确定最后的答案,可至少,我所知的那一切人都得付出代价——不管任何缘由。”希瑞尔轻轻道,眸中闪烁的光却冰冷至极,“我已经为之做了太多的努力,我也渴望得到回报啊。” 他这么笑着,冰蓝色的眼瞳所流转的眸光却是那种静谧的轻淡的、几乎是无机质的那种神色,这叫它们显现出一种类似孩子般天真的模样。 奈登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恭敬地躬下身。 * 凯里赶回领地。 他把希瑞尔做好的工作一点一点仔细查阅过去,看了一半看不下去了。 他的手按在那些文件上,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很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他的主人:“这些东西,只要漏出去那么一点……”他又停顿了一下,“……就会像爆炸一样。”他完全冷静下来了,话语也恢复正常的音量:“您做这些,并没有意图将它们放出去?” “是,”希瑞尔道,“只要我开始,就注定是输。” 他们都知道,确实能借由这东西动摇很多家族很多势力,甚至运作一下,颠覆也可以,但这是没法动摇这个国家的,更不用说颠覆。而一旦做不到后者,就是危险。 凯里闭了闭眼睛:“您总得告诉我您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他努力保持镇定,可神情中那些焦急仍然非常鲜明,“您也还在忌惮触碰到某种底限,就像这些东西,一旦您动手,就会由暗转明是不是?‘他们’都会知道是您对不对?” 他说:“请让我知道吧——您的计划。我不能让您置于危险的境地,可事实上,只有您把握住了那个安全的‘度’,我甚至不知道该在怎样的时机提醒您,保护您……阻止您。” 希瑞尔沉默了一会,叹息:“你说得对,我自己也信不过自己。” ——“我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希瑞尔在纸上划了几个人名,跟他说:“帮我约见他们。” “您想……?”凯里已经有淡淡的警惕,“一位前内阁大臣,一位下院委员,还有一个……目前在监狱。” “不让任何人知晓的会面,有几成把握?” “这个世界上,只要做了一件事,永远都会留下痕迹。”凯里又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抹消了痕迹,也会有抹消痕迹的痕迹。你不会想要赌这个的。” “那如果只是一个人呢?”希瑞尔指了指监狱。 逆袭的欧石楠_159 凯里死盯着那个人名:“……这是最难的一个。” “就他了。” 凯里抬头看了他半天,还是妥协:“好。” * 无论经过了多少年,意大利中部的农村似乎永远都不会改变。 这个人口只有三万的小镇,农田与树林参差错落,在这个季节,到处都还是深深浅浅的绿。现代化的设备已经代替了绝大部分传统的农具,人们还都习惯着淳朴自由的生活方式。 低矮朴素的房屋,墙壁上攀爬着藤蔓植物,家家户户隔着大片大片的坡田边上,彼此都能眺望到对方的所在,院子里养着鸡鸭兔狗,甚至偶还有矮脚马的行踪。 利安德尔抵达此地的时候还很早,道路两旁的橄榄树与松树很葱郁,他看着夕阳挂在枝梢上,随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下沉,他的目的地是一个砖红瓦的农居,院子里有个苍老的妇人正坐在摇椅上慢慢地织着毛衣。 她的面貌还显得很年轻,至少机理蕴含的水分不是一个老人还能拥有的,可是眼角额头的纹路却是如此深刻,每一条都细数着曾历经的艰难岁月,她花白的头发很蓬松,随意编成一个大辫子垂在肩头,眼睛是一种像它们的神情一样柔软的绿。一只玳瑁色老猫蹲在她的脚边,眯着眼睛懒洋洋盯着不远处的灌木丛。 利安德尔挥了挥手,身后所有的人自觉地走远了。他身上所带的任何气息都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而这个男人就远远的立在那里,凝望着这个妇人,直到天色渐渐晚了,妇人收拾好毛线团,弯下腰摸了摸老伙计的脊背,猫喵了声伸个懒腰直起身,她笑了笑,艰难地跟着起身准备走回屋,抬头时视线无意地扫到这边。 她在看到他的时候似乎是愣了愣,然后脸色就一点一点淡下来——并非是冰冷与敌视,只是面对着无关紧要人一般的漠然。 利安德尔摘下帽子放在胸前,慢慢躬身一礼,妇人表情僵硬起来,死死抿着嘴巴似乎是愤怒,但到底是本能的涵养与礼仪占据了上风,拎起裙子遥遥回了一礼。 身穿黑色正装的男人把帽子戴回去,走进这个院子。 “你还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老妇人又坐回到摇椅上,冷漠地道。 利安德尔没有说话,他只是仰起头,环顾四周的景色。并非欣赏风景,只是单纯的审视。 这样僵持了许久以后,他终于开口:“现在过的好吗,辛娜小姐?” “托您的福。”毫不留情地嘲讽。 利安德尔表情平静:“我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 “但这不包括,我会甘于被囚禁!” 妇人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情绪激荡,绿色瞳仁扑朔朔的,有那么一瞬间,那绿似乎就要化成水落下来,但这二十多年几乎完全紧闭的生活显然磨砺了一个女人柔软的心智,眼神又慢慢生硬起来。 “这样的山,这样田野,这样的房屋,还有,你的猫,”利安德尔停顿了一下,慢慢道,“这样的生活,不好么?” 妇人的情绪一下子激烈到无法抑制,她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却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用力按着自己的喉咙,表情冷漠而僵硬。猫炸了炸毛,似乎想跑,又了一会儿又慢吞吞走古来,蹲在她脚边,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如果有选择的话,大概宁可那时候就死了吧。 辛娜用粗糙苍老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猫,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说吧,你想要什么……这十多年来,你从未再出现于我眼前,总不至于你无缘无故再来看我一眼!”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扰烦你。” “他去找了……”利安德尔顿了顿,说了个人名。 没有指明“他”是谁,可辛娜的瞳孔猛然一缩,手指死死攒着藤椅的扶手,嘴唇都在颤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情绪有些失控,“你们说好的不能叫他知道!” “没有人愿意他知道。”利安德尔依然很平静,“可他不想做一个无知者。” “那就阻止他!”辛娜痛苦道,“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他也不想放过自己。” 很长时间的沉默,辛娜抬起头,望着那张脸陡然就落下了两行眼泪。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的!”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手狠狠捶打着椅子想要站起来,但是腿软得难以动弹,她喊叫着,自己跟自己厮打着,泪水沿着脸上纵横的沟壑流下来,“你答应过的——你这个骗子!魔鬼!!” 利安德尔就那么平静而悲凉地注视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10.17 辛娜在之前的番外二中出现过的,她是公爵夫人的侍女官。小剧透下,之前夫人在洛桑尼克待产,在她身边留守照顾的人就是辛娜。 我忽然觉得今天我还能更…… 第114章 名单 如果有选择的话, 大概宁可那时候就死了吧。 这么多年来,辛娜困居在这个地方,不被允许离开,不被允许接触外界, 甚至不能使用任何现代化的通讯工具。 这个世代被某个家族掌控的小镇,看着如此质朴和美,谁知道底下流淌的是怎样黑暗肮脏的血液。十数年如一日, 监视她的人从未放松过警惕, 即使她已经放弃了一切抗拒。 如果她愿意,她能过得很好,她的一切要求都能被满足, 一个女人能梦寐以求的所有东西,将她安置在这里的人从不会吝于施舍。可她宁愿亲自劳作, 独身居住,她甚至亲手搭建木屋, 收拾院落, 养着她的鸡鸭她的猫,纤素的双手布满老茧,可怕的皱纹在脸上遍布,她甚至过早地驼了背,花了眼,她一个人,在这个小镇里,悄无声息地年复一年。 地里的庄稼什么时候该播种施肥收货,屋后放养的鸡傍晚怎么还没全部进笼,老猫又跑哪里去溜达了为什么还没回来,她的脑海被太多这样的事物所填满,只有在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才会重又想起那片开满欧石楠的原野,白色城堡里她侍奉了前半生的主人抬起头,对着她微微一笑,她就湿润了眼眶,在壁炉闪烁的火光里合十双手,为遥远国度里的人祈祷。 本以为心灵已经获得了永恒的宁静,可只有在再次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才猛然觉察,那些需要她去赎的罪依然痛苦而麻木地沉积在心底,没有片刻消退过。 辛娜流着眼泪倒在摇椅里,宽大的椅子中她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小,她剧烈地喘着气,肺部像老风箱一样一吸一鼓,艰难地叫她都以为自己会被窒息。黑色正装的男人就站的不近不远的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怜悯,就像是注视着最平凡无奇的什么场景。 他等待她冷静下来。 暮色已经开始笼罩这个小镇,伴随着极淡极薄的雾缭绕在田野上的,是无孔不入的凉意。 辛娜瑟瑟发抖地从椅背后拖过披肩把自己裹起来,原本还称得上是清澈的绿眼睛就像是蒙上层灰翳一样浑浊,脸上有后悔,有恨意,有挣扎,有绝望,最终又重归于死一般的静寂,只是嘴唇依然在哆嗦:“您……究竟来……做什么……” 利安德尔审视地看着她,许久才低缓地道出一个词:“名单。” 辛娜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有浑浊的眼瞳深处那微缩的震惊:“什么?” 利安德尔缓缓的、平静地重复:“给我那份名单。” 逆袭的欧石楠_160 “你——”辛娜死死盯着他。 “我知道它,”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慢慢道,“我需要它。” “没有名单!”辛娜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知道它的存在。”笃定的口吻。 “不!我不知道!”辛娜痛苦地摇着头,“没有名单!” “可他去找了不该找的人。”利安德尔说。 辛娜像被电触般战栗了一下,但她没有开口。 “所以,你想眼睁睁看他走进深渊。” “——不!!” 辛娜剧烈咳嗽着,眼眶里都是泪。她痛苦地抓住衣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能会想去走这样一步……犯错的是你,是你对不对!” 利安德尔注视着她。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辛娜大口大口吸着气,近乎无望与小心翼翼地由着心底的藤蔓探出枝条:“他……我的小殿下,他……怎样……了?” 这些人不肯叫她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消息。 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在这世上,唯一惦念的,只有他了。 那年的飞机失事已经破灭成天边最凄艳的焰火,时间老得太快,旧时的人已经极少出现在她梦中,而支撑她那么艰难地活下去的所有动力,也只有当年在她膝下慢慢长大的孩子。 她曾亲眼看着他降生,曾抱过他婴孩时期的所有日夜,这样辛苦的年月里,她揣摩着他的模样,借用公爵大人与夫人的脸庞一点一点勾勒出他会有的轮廓,给他织他永远都不可能穿到的毛衣,给他做永远只会慢慢腐败干枯的食物,她那么努力地活着,就企盼着哪一日,她能离开这里,还能再见他一面,哪怕是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只是瞬息般短暂的一面。 无论他长多么大,在辛娜眼中,依然都会是那个稚嫩的可爱的张大手臂要她抱着的孩子。她那样地爱着他,才会如此苟延残喘。 “很好。”利安德尔说。 “怎么可能会好!”辛娜苍老的脸庞陡然就凌厉起来,用力地捶打着扶手,“如果会好——您怎么会来这里!!” “很好,”他还是这么重复,“我一直看着他,”短暂的停顿,声音依然平静而冷淡,“有亲近的朋友,有忠诚的下属,有……倾心的恋人,”他想到蓝宝石家族的那位小姐,在她逝世多年之后还是把她算了上去,然后继续,“有执着的目标,难道不好吗?” “好,好……”辛娜茫然地睁大眼睛,泪水又在眼眶里凝聚,“然后呢?”点着头,小心翼翼的、悲伤地说,“然后呢?” 什么情况下,他才会选择与那个人见面?一个在监狱中等死的人,他有什么理由非要见他?还不能叫别人知晓?分明没有任何牵系不是吗? 如要非要找出一个原因,大概也只有那个可怕的、残酷的、叫他们都在忌惮不已的理由。 辛娜不是一无所知的人。甚至,因为她有太漫长的时间可以回想曾经的一切,有了之前的“名单”做铺垫,她敏感地一听这些话就能辨别到“执着”这个词中的猫腻。 “他很聪明。”利安德尔说,看得出来这一点叫他很是困扰,可他的语气依然是温柔而纵容的,“太聪明,但是又太天真。” “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东西,可他一定要去触碰它。” ——“那就阻止他!”辛娜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从紧咬的牙关把字挤出来。 不远处那个黑色正装的男人没有说话。 “你后悔了对不对!”辛娜焦急地仰起头,试图找出他脸上一点端倪,“是你犯的错对不对,不,你不能这么做——他会死的!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希瑞尔绝对安全的前提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当年那场事故的真相,不知道曾经荒唐的过往,不知道出现在他生命中的熟悉者的真面目。他不能知道一点内情,而这正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 利安德尔比深渊更加可怕:“所以,告诉我那份名单。” 浑浊的眼瞳慢慢被绝望的神情所取代:“我不知道。”她那么痛苦地笑出来,“我本来就是该死的,我是什么身份——我怎么会知道那里面写的是什么。” 她从小就在艾丽卡身边,陪着她长大,陪着她嫁到英格兰。她像对待妹妹一样宠爱着她,像膜拜神明一样侍奉着她,很长的时间里,她所有的生命就只有这一个倒影,直到后来,有了希瑞尔。 她本来该死在当时的,飞机事故漏过了她,可所有人都不愿叫她活着,因为她是了解内情的——她知道的甚至比布莱兹还要多得多。然而莱欧克的老伯爵保住了她,那位阁下甚至都顾不上伤悲女儿与女婿的死亡,拼了命唯一想守住的只有希瑞尔。 辛娜肯对这漫长的囚禁妥协,因为她的罪孽一点都不比布莱兹少。甚至,公爵身后那些不肯罢休之人……是她拿着最不堪的一条事实亲自去游说的。 无辜者,局外人,肇事者,苦主,谁也不能指责对方,因为是他们一起织就的一张网,用这网蒙蔽了曾发生的一切。 利安德尔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没有相信她的说辞:“你是公爵夫人身边最亲近之人。” “可我毕竟只是个侍女!”辛娜痛苦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利安德尔静静站了好一会儿,伸出手探进衣中,从胸口的夹层中取出一张相片。并没有立刻翻转过来,他拿着相片首先是投注以视线,很漫长的一眼,然后慢慢地才将相片正对着辛娜。 那是一张白色纹绣的沙发,后面的装饰是简洁干净的现代风,相片中的身影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头,浅蓝色的宽松衣服,鸦羽般柔软为曲的发束在左肩,颜容是那般俊美而优雅,便纵是扑面而来的冷漠木然都有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上帝啊——辛娜弯着腰,再次泪水纵横,却死死捂着嘴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她瞪大了眼睛,泪水糊了视野,却仍眨也不肯眨地看着相片,努力把他与自己脑海中想象的轮廓重合起来,眼睛像公爵,嘴唇像夫人……这是她的小殿下啊,她投注了仅剩热情的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已经长成了这样的模样,她流着眼泪,然后慌张地抬起头,语无伦次地喊:“他的眼睛,眼睛——怎么了,眼睛!他怎么了?” “只是一点小意外。”利安德尔轻轻地说。 “他怎么可能发生意外!!” 利安德尔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这个人,然后慢慢地扯开衣襟,把相片又塞回了内层。 “把它给我,”辛娜颤抖着嘴唇,“把它给我!!” 她疯狂地喊道,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扑过去想抢到相片,但是没走几步就摔到在地,她的猫凄厉地叫了一声,后退一步又走上来挨着她,一声又一声地叫起来。 利安德尔冷漠地注视着她。 “把它给我……”她抬起头,声音很轻很缓,可是咬字到像是带着神经质,眼神是那么痛恨又绝望。 “名单。”回给她的只有这一个词。 “我不知道!!!”辛娜声嘶力竭地喊。 魔鬼冷酷的声音没有一点动摇:“不,你知道。” 逆袭的欧石楠_161 辛娜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她无力地摇着头,这样的可怜无望却换不得任何怜悯。 “那份名单当然存在,否则,老公爵就愧对他的睿智了。” “如果没有留给继承人最大的筹码,他怎么能甘心去死。所有意外在他那里都不会意外,而是必然,他从很早以前就在忌惮着那些人了,不是吗?”低缓的声音就像寂夜的海洋深处那柔谧的波浪,轻柔优雅,却如同恶魔的低吟般蛊惑又尖锐,“他代表着那么多人的利益,死的那么突然,那么可惜,当然不会有人罢休。哪怕是我们尊敬的女王,也不能改变这场错误。可是他们抓住了命脉,用你的小主人逼迫你们——对于你们来说,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所以你们用老公爵的名誉与之后会导致的所有政治影响为筹码,说服了整个团体对此保持沉默。可是,当时显现出激愤的,并不是所有的人,对不对?那张名单上,还有的人,一开始就潜藏起来了,对不对?” 辛娜连牙关都在战栗:“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利安德尔冷冷道,“因为布莱兹知道。” 他的眼底蕴沉着极深极深的墨色,仿佛暴风雨前雷霆交加浮沉可怕的云层,恍惚叫人以为那里面已经不存在任何人性的光华。 “你的恋人是怎样用毒药结束的生命,你不想知道么?” 那声音也像是霹雳般打下来,跌倒在地上的老妇人用手死死捂着耳朵,还是无法阻止那种几乎要叫人窒息的痛苦,“不可能……不可能……”她重复着,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淌落下去,一滴一滴打在灰扑扑的裙摆上。 “你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死的吗?你不想知道这么多年来希瑞尔的经历?你不想再看一眼他的模样?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将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然后追随他的父母而去?” 话语像是刀子一样,捅得一刀比一刀深。 利安德尔沉默了片刻,最后再次说道:“告诉我那份名单。” * 这夜的雨淅淅沥沥,下得不大,飘在脸上只觉得是股恼人的湿冷之意。 北部已经很冷。凯里裹着大衣,手插在口袋里看雨一直下个没完,胳膊弯里还夹着一件大衣。 希瑞尔走出来的时候,凯里听到脚步声,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探手敞开大衣就往后面那人身上披。 希瑞尔披上大衣,挡了风稍许感觉着有些暖和,抬头看了眼,凯里没说话,放下手的同时也把脑袋撇开了。希瑞尔停顿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自己把衣服穿上,接过帽子戴在脑袋上。 凯里有些不敢看他,越是昏暗的光色里那颜容之盛越是难以形容,纵是他这等看惯的也觉得不好直视:“车子在外面,我们……” 希瑞尔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他把手放进大衣口袋里:“走,请你喝咖啡。” 他说完就抬脚走进细细的雨里,凯里脑袋还没凌清,已经条件反射捞起墙边搁着的黑伞,匆忙撑开跟上去。两个人走得很稳,不快不慢,穿过夜色中灰蒙蒙的建筑,沿着广场的边缘往前走,人相当少,偶尔才能看到远远的有真枪实弹的警卫列队走过,满脸斯巴达地跟到东区,人才稍微多起来,但是来往的多是穿着军装的,是附近的驻军,倒是希瑞尔与凯里这两个黑大衣的生面孔,瞧着才有些奇怪。 希瑞尔把帽檐往底下拉了拉,带着凯里轻车熟路拐进一家花店。还没等凯里意外完这种鬼地方居然会开着花店,扑面而来的暖意与空气中咖啡的香味就叫他好一阵舒爽。 侍者走过来,希瑞尔脱下大衣跟帽子递过去,装作没看见对方眼中的怔忪,在沙发上坐下才看见凯里满脸的复杂。沉默了一下,眼瞳中划过丝笑意:“坐。” “您……怎么会?”凯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希瑞尔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熟悉这里。 “小时候跟着维拉来过,”希瑞尔叫了杯蓝山,“也是……很早以前了。” 他问:“要什么咖啡?这里有你能想象到的一切奢侈品。” 说是监狱,其实不过是个特殊的疗养院,关押的都是政治重犯,他们身后的人有足够的资金能维持他们在狱中仍然奢侈的生活,除了行动受到限制、不能与外界联络之外,倒也勉强算是个不错的养老地方。 “所以您专门过来看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凯里斟酌着形容词,“他甚至连话都不能说得清楚!” 原先以为会大费周折,谁料希瑞尔在得到消息说他想见的人的近况之后,甚至没有掩饰地就来了。 “你也说了行将就木,我来看他,就是应该的。” 凯里拧起眉头,他也没想问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甚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过来,反正跟随在这个人身边那么多年,就从来没搞懂过他在想什么,只是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我安分了那么多年,也只有一个人会专注我做什么……”希瑞尔淡淡道,“我来这里,也只是想施放一个信号,他怎么应对才是我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的关键。” 凯里刚松开一点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希瑞尔微微笑道:“我会有帮手的。” ——“会有人,愿意陪着我,一起来一场豪赌。” 作者有话要说:  10.18 这个时候,蓝斯对待希瑞尔,应该还是那种比爱情更重要更可怕的、凌驾在爱情之上的接近生命意义的那种情感,所以他并不会在意克劳瑞丝亦或是奥萝拉的存在。这种情感比爱情要高级,可是那种会叫人疯狂、绝望甚至充满着独占欲的爱情,却比之要更真实更强烈。唔,大概要到蓝斯跟尤利真正对上的时候吧,尤利是真的爱希瑞尔——虽然他从未诉说——“路人丙”亲说的不错,蓝斯确实是有性格或者说心理方面的缺陷,他是直到要在见证了尤利的情感之后,才明白这要是爱啊。 哎呀,作者的爱,果然是如此的意外与奢侈呢。 不过我有直觉我明天还能更…… 第115章 祭品 难得在国内待上一段时间, 白色城堡收了一堆的信笺请柬。 希瑞尔常年不在国内,但以他的身份来说本来就免不了被人注目,就算是明知银月公爵性格古怪不喜交游,上流社会惯例的礼数也一点不会少。更何况,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少不得有人打这位年轻公爵的注意,也许真能得了他亲眼谁又说得准呢? 既然决定了引蛇出洞, 希瑞尔就不急着去纽约看圣兰顿跟盖文玩耍。但他也没闲着, 至少凯里就不解地看他上门拜访故交。不多,也就两三个,跟艾尔玛颇有渊源, 到希瑞尔这一代,虽无过密的交情, 但隔几年不定期拜访一次倒也是惯例的礼数。 这点动向,跟一直以来希瑞尔的习惯也没什么两样, 若放在平时, 拿它当一回事才是脑残了,但他现在了解希瑞尔的想法,所以总觉得有些怪异。凯里是知道那张“名单”的——连最至关重要的秘密都彼此分享的地步,希瑞尔极少还会瞒着他们什么——也知道自家主人最近在打某个不知名黑手的目的,但刚添了把火,不该安静坐着等火再燃起来么,什么都不管掉转过头去做别的事,真的好么? 凭希瑞尔的个性,当然不会被动等着别人的恩赐。有些事物一旦下定决心做起来真的不难。希瑞尔远离的是政治的话语权,而不是政治本身。身处于这个社会,该现世的光明正大曝光,该隐藏的也没有不透风的墙,英格兰的狗仔又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他每日早晨看的报纸不是白看的。于是该了解的自然了解,该琢磨的只是没有叫人知道。 玩弄政治一向是艾尔玛家族的拿手把戏。 原版身上流淌着银月家族的血液,对于这方面的能力又何尝弱了半分,只可惜情感是最能蒙蔽人视野的东西,才能叫他什么都不知道被动地活生生被玩死。希瑞尔以前又做惯了运筹帷幄纵横捭阖的事,他想掌握权力难道还会叫人明白看出来?所以一向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人忽然关心起了政治大事这种奇怪的现象当然不会出现。 鉴于目标的那位是他此生最大的意外,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布置是否会起到应有的作用,所以并不打算跟凯里解释什么。 事实上他的等待安静不到哪里去,因为奈登在堆积如小山的信笺中看到了一份有意思的。希瑞尔只看了一眼信封,就无奈拿起电话拨号:“萨曼塔?” 道格拉斯独女,从小寄养在叔叔家,家族世代从政,所以道格拉斯这个打小立志混灰的多年前已经被家族除名扫地出门。萨曼塔也是希瑞尔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因为牵扯到某些单相思的情感纠葛,所以论起关系来,两人该是极亲近的。 萨曼塔明恋他,嫁的人又是个妒心奇重的,希瑞尔也怕麻烦,几个照面后就敬而远之了。这几年一直没什么联络,骤然来个信他都意外好么。 打完电话通知私架定航线飞挪威。既然答应了邀约,对方目前又正在度假,那只能他过去找她,总不好意思叫女孩子赶过来寻自己。 逆袭的欧石楠_162 那对年轻的夫妻竟然在罗弗敦群岛买了个海岛,也没打算开发改造,邀了些玩伴,依然就着那些砖红色的渔人小屋,日出捕鱼,日落归来,兴致起来大半夜都能乘船去往天边看美轮美奂的极昼风光。 果然夫妻之间的兴趣爱好是能共通的。希瑞尔觉得挺神奇。萨曼塔是那种标准的不要脸会死的上流社会女孩。生活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纠结美美美、买买买、比比比,唯一的乐趣就是叫自己更具备战斗力,现在叫她远避繁华都市离群索居上几个月,她竟也能欣然接受。 跟着一起出海,一人手里一根鱼竿,希瑞尔想起以前与道格拉斯一起钓鱼的样子就有点想笑:“说吧,非要见见我的原因。” 萨曼塔抖抖鱼线,坐态没有一点海钓的闲趣,反倒端庄得像是马上就要赶赴一场重要的宴会。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叹了口气:“这里美吗?” 子夜的白昼,当然美。这样的极景甚至充满了古老苍凉的瑰丽。但是希瑞尔一时竟摸不清她想表达的真实含义。所以不说话。 萨曼塔等了会没等到回应,没好气道:“还是这死样!顺话说能要你的命么!太失礼了你可是在与一位女士交谈!” 希瑞尔:“……” 萨曼塔极不符合淑女守则地翻了个白眼,翻完后又端起架子,分分钟可以入油画的那种:“谎话我不说,你从小就跟有读心术似的,说得再像真的你也听得出来……总之,我受人所托,让你短暂地离开英格兰。” 希瑞尔瞳孔微微一缩。原本就静冷的表情更为严肃。 “至于这个人是谁……”萨曼塔轻轻抽了口气,“很抱歉,我不能说。而且我想,你不会逼问一位女士的。” 希瑞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背有些发凉。他想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不是那一位……而是道格拉斯。萨曼塔当然会不问原因就受他所请,因为那就是她的父亲! 他抬眸看着萨曼塔歉意的眼神,把喉咙口的话慢慢咽了下去。 她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欲增加她的心理负担。希瑞尔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就像他能因为萨曼塔的一句话赶到挪威一样,道格拉斯也很清楚,他更不可能为难她。 所以希瑞尔只是笑了笑,调侃道:“如果因你而让我的赌约输了,我可是要向你要索取补偿的。” 赌约?萨曼塔愣了愣,忽然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以你的身家,还介意一点点赌注?” 聪明的女孩只要一点点提示就能补全整个事件经过,她也不会想希瑞尔会故意误导她。 “当然,这个赌注可是很大很大……”希瑞尔道,“你这么偏帮,简直就是破坏规则嘛。” 萨曼塔俏皮地眨了眨眼:“我请你吃饭!” “别!”希瑞尔一口拒绝,“我还想长命百岁。” 她请客吃饭永远都是她自己下厨,那些食物放在黑暗料理界都是奇葩,要是她能继承贝拉婶婶一分厨艺,别人就不会老是想着开溜了。 “你太失礼了,”萨曼塔惋惜地叹了口气,“竟然拒绝一位女士诚恳的提议……” 被算计成功的希瑞尔硬生生在海岛待了三天才得以告辞。 他回国后头一件事就是按捺住内心激愤前去参加了一场隐秘的葬礼。几天前他才在监狱中探望过那位阁下,现在面对的就是他的死亡……因为是重刑犯,所以尸体未能运出监狱,而是葬在内部的墓园里。并没有人将他的死亡与希瑞尔联系起来,老人本就是行将就木。 虽然一切检查都能彰显出他就是自然死亡,可是落在希瑞尔眼里,怎看不出猫腻。 希瑞尔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双手的颤抖。这一计下马威,实在比当头棒喝更加可怕。这不可能只是巧合,因为同一时间,他所拜访过的某位阁下陷入了私生子丑闻……还是被他夫人亲自揭发的。 他总共就这么拜访了几个人,可唯有这一位是被列在名单上的。 蛇不想出动,反而轻描淡写抽了他釜底的柴火。 希瑞尔快气炸了。就算事先也预知到了这种可能,但因为几率太小连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当这种可能真正发生的时候,接受得了才有鬼。甚至由于道格拉斯牵连进去,叫他隐隐还有被背叛的感觉。 对方怎么可能也有那份名单! 希瑞尔没有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只是猛然想起大管家布莱兹。不,不可能,布莱兹最大的可能就是无作为,却绝不会背叛父亲……但要他相信那个幕后之人跟父亲关系好到、父亲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对方,还不如杀了他! 那么……母亲?如果不是父亲这边,那么,是母亲那里? 希瑞尔眸光微微一闪,又想起一个人。 “凯里!”他叫了一声,又忽然停住,在下属奇怪的眼神中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吧没事了,坐回椅子中继续沉思。 辛娜嬷嬷……母亲身边的第一侍女。打小他与辛娜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与母亲在一起的都要多。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想起来这么个人呢?当年那场事故之后,她就离开了白色城堡,多年来音信全无。她是真的已经死了吗?如果没死,为什么没再回来,她甚至再没有跟布莱兹有所联络!她与布莱兹明明是恋人啊! 希瑞尔思考了一会儿,发现就算知晓了这么个疑点也是无用,这条线再如何走,最后也还是会陷入那张破解不了的迷网。对方简直是有恃无恐地在将他的军。 更叫他气馁的是,永远都是他所信任珍惜的人在给他拖后腿。秉持着爱的名义下绊子,下完之后还一脸我是为你好的愧疚与委屈。否则道格拉斯怎么可能被说动! 这种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就我不知道的事实他已经受够了! 希瑞尔喝了杯咖啡镇定了一下,才开始认真分析得失。 这一轮交手,明面上看上去是自己惨败,可是他也不是没收获。 首先,针对于他的决心,对方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希瑞尔能想象得到,就他这种一条路走到底死活不肯放弃的行为、层出不穷的设计,要想阻挡起来也很费劲,对方又是个永远都在走规则擦边球的,只要他把火烧得旺一点,也许会逼迫得对方走出规则……但也要预防,他的动作太大,对方恼羞成怒彻底放弃规则,那么最早死的就是他这个玩火者。 其次,他的实力并不为对方认可,才会有灭火行动,而不是帮助他把火烧旺点。对方无非是觉得他想要做的是天方夜谭,不看好他跟王室站在对立面,为了避免他玩掉自己的小命,所以限制他束缚他。但这也反应了一点,对方真的是很紧张他。 所以,既然突破不了那张网,那怎么做才能叫对方站在他身边,又或者仅仅是保持围观? 希瑞尔没想到,契机已经在他手边。 * 再次看到上门拜访的英格兰三王子殿下,饶是希瑞尔都吓了一跳。 这模样比上回所见,还要糟糕!倒不是说衣物邋遢颓废不修边幅,而是一种精气神方面的震撼。他穿着正装,礼服笔挺,甚至没有一丝褶皱,感觉着凭这装扮哪怕是去参加女王的舞会都不会有任何失礼,但他的肤色惨白,眼睛无神,看上去像是遭受了一场大难般萎靡,浑身上下都是死气沉沉的,了无生趣。 希瑞尔沉默片刻:“你失恋了?” 恩里娜到底做了什么……他明明看出来那位女首领也是喜欢艾伦的,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把艾伦打击成这副模样? 艾伦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希瑞尔不忍心打断他放空,给王子的管家打了个手势,去洗手间洗了个手。 “冒昧?”希瑞尔慢条斯理用手巾一根一根擦手指。 “那位女士……又失踪了。” 逆袭的欧石楠_163 回到客厅,某人还茫然发着呆。希瑞尔抖抖桌上的报纸,继续喝咖啡看报纸。 不愧是能做到一个黑暗家族首领的,单论起魄力来,大概连维拉妮卡都有些不及。当初考虑到艾伦这个情窦初开大小子,一时冲动也许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所以希瑞尔把主动权放在了恩里娜手上。想着这个女人强硬果敢,永远都知道自己可以要什么不能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应该能处理好这一段感情。偏偏没料到艾伦这样的人真爱起来,会如此可怕。感情一旦失控……只能冲向无预料的悲剧。 恩里娜很理智,所以在明白自己惹到这样一个身份高贵背景深沉但又死缠烂打的人又避不开后,她还是联系了艾伦。但她又太理智。她的身份不能见光,而艾伦又太光明,她一开始就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在把一切摊开,交代了个透彻之后,她又消失了。 她不担心希瑞尔会把她的信息交给艾伦,这位阁下当初找上她的行为,已经彰显出了他在这件事里的态度。 压力本该转接到希瑞尔身上的,不过看艾伦的模样……似乎成长了? 希瑞尔看完报纸,喝完咖啡,起来活动了一圈,处理了一些文件,又去出来,再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有动静。 “她要结婚了。”三王子殿下苦涩道。 “……联姻?”只有这种可能。 艾伦伤心得都快哭出来了。 希瑞尔慢条斯理翻了页书就感觉不对,抬头一看,果然某人眼神全是控诉,只好问:“你想干什么?” 这一句话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艾伦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希瑞尔你一定要帮我!” 他还能帮什么?一切都很明白了,就算不是感情的问题,也根本是身份等级的鸿沟,避无可避,艾伦应该很清楚,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逼问恩里娜的所在,因为哪怕就是面对面了,该有的分歧还是存在。当事人自己都搞不定的,别人还能帮什么忙。 “我答应了……”艾伦报出个节目名字,神情都有些癫狂,“你帮我联系她收看。” 收回前言!这特么就是个熊孩子!! 那种直播节目是你这个王室直系成员能去上么!把这样的感情问题放在全世界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谈资,这根本不是作死啊,这是要上天啊! “只有你能帮我了,别告诉他们……帮帮我希瑞尔,这是我最后可以挽回她的办法。” 希瑞尔:“……” 大概是脸上的拒绝之色实在太明显,艾伦眼神中的凄苦转变成了决绝:“你要不帮我,那我挨个儿上……”他报出一系列节目名称,把不要脸的原则贯彻到了实质,“反正我已经没办法了,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总能看到的……” “我帮你说服她面对面……”希瑞尔艰难道。 “不能!只能以这种方式!”艾伦直截了当表示反对,“她不能退后一步,但我可以退……我管不了后果了!” “你还是不是兄弟!”他真的哭给希瑞尔看了,“一起长大的情谊呢!我就这么点想要的东西了,你还不肯帮我!” “……你被宠坏了。”希瑞尔无语望天花板。 “你不懂,遇到她我才懂,没有她那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希瑞尔试图跟他讲道理。 某人把道理一口咬进去,咬了咬又狠狠吐在地上:“如果连这点代价都不肯付出,那我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希瑞尔看着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 到底是没办法。送走艾伦之后,希瑞尔抄起了电话。线路对面没有声音,但他知道,她肯定记在了心上。 那档节目后来希瑞尔还是看了。直播,脱口秀,情感专题,无下限,哪一则标签都足够恐怖。事先没有经过宣传,嘉宾足够神秘,只有当艾伦站上台的时候,观众才猛然得知这档的访谈对象竟然是英王室的三王子殿下……哗然大惊好么! 希瑞尔坐在沙发上托下巴看,从节目开始到节目结束都是一脸惨不忍睹。 主持人全程鸡血。作为靠卖肉起家的媒体人,操守在名气面前显然丢掉遮羞布也是值得的。王室素来端庄保守,只选择固定的媒体合作,除非是它自己想披露的,否则私生活秘密到死抠也抠不出什么来。现在竟然能请到三王子……艾伦殿下啊!是艾伦啊!她简直是开辟了英格兰脱口秀界的新历史,注定轰动世界! 只可惜艾伦压根没理她……什么问题都没开口回答,他就坐在那里,先是沉默,然后对着观众跟摄像机,慢慢开始剖白内心。 他从相遇开始说起,把自己的心情毫无保留地叙述出来。那些爱慕与不舍,那些痛苦与挣扎,没有遇到那么一个人之前,怎会想到有一日连自己的灵魂都会被震撼到如此地步,没有真正触碰到爱情本身时,怎会想到有一日,会因为爱而甘愿丧失理智。 节目的热线已经被打爆。主持人后来已经不妄图与他搭上话了,就听着后台的导播不断提醒她上涨的收视率,她已经乐开了花。 查理德紧急联络希瑞尔:“快!快阻止他!!” 就知道会找到自己……“没办法了,他已经疯了。” 哪怕对象是个平民女孩,王室都不会这么紧张。有维拉妮卡的离经叛道在前,他们也能淡定地进行公关。可偏偏,逼问管家的结果让他们完全无法忍受。恩里娜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炸弹,一个王室根本不能触碰的炸弹。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认真考虑了假若失去一切自己能否承受,”希瑞尔无奈道,“你也很清楚,你弟弟打定主意要去做一件事时,别人的意见根本就是耳边风。” 这个时候,希瑞尔愿意相信,查理德他们担忧的不是王室的声誉,而是亲人的幸福。 电视里节目仍旧在继续。高潮发生在导播强行冲上台把一只手机放在艾伦手上的时候。艾伦紧紧握着手机,好像傻在了那里,半天没把手机放在耳边。事实上他也不用接听,因为热线早就被接上后台,所有的音频都会透过音响放大到整个演播厅。 “蠢货。”线路那边开口说出的第一个词。 声音低沉,微微的嘶哑,不悦耳,不圆润,却叫人连灵魂都能震上一震。 大厅里死一般的静寂。艾伦往后看了看,大部分工作人员都跑出来来,人挤人翘首望着他,好像没人认为这个电话不该被围观。 “……娜娜。”艾伦干涩地唤了声。 希瑞尔想起恩丽娜那张如男人般粗犷生硬的脸,再联想到“娜娜”这个昵称,沉思了下。 “你丢尽了温莎王室的脸。”这是第一句完整的话。 台下骚动起来,因为人们发现这是意大利语。不断有人在互相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艾伦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然后慢慢的,慢慢笑出来,说:“我爱你。” 线路的另一端沉默了片刻。 “这是一场错误。”第二句话。 艾伦的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水珠,用力吸了口气试图把眼泪逼回去:“我爱你。” “放弃吧。”第三句。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可是,”艾伦泪流满面,第三次重复,“我爱你。” 逆袭的欧石楠_164 演播厅里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导播临时在后方大屏幕里里挂出了翻译字幕,声音稍微小了点,然后在忽然的一声尖叫之后,现场一片死寂。 “凯瑟琳!”线路那头第三个人尖叫着一个名字,“快过来补妆!快点!!”然后声音稍微放低,“boss你把手机丢掉,这个时候还接什么电话,妆花了——眼妆花了!”声音又大起来,“卡尔你过来看看婚纱,裙摆我刚看到有个线头……” 坟墓一样的寂静。 “娜娜,再等一等我,再等等我好吗?”艾伦哀求。 对方没有开口,只有第四个人哀求的声音,模糊不清:“boss你别哭,我补不好妆了——索菲要杀了我的……” 线路忽然被挂断了。 艾伦静静立在那儿,然后捂着肚子慢慢地弯下腰,就像是胃痛到没法站直。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又猛地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希——瑞尔——!” “给我地址!希瑞尔!”他脸色苍白得仿佛死过一回,“别再阻拦我了——在来之前我已经递交了文书,自愿放弃王室身份以及与此有关的一切待遇……别再拦我了,你懂的——你肯定懂的,求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目呲尽裂之后反倒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他站直身体,慢慢地脱下了白手套,松手任它落在地上。“大卫,”他慢慢地说,“集合我的警卫队,去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他疯了……电视机前的希瑞尔慢慢伸手捂住眼睛,他的眼中也有泪。 温莎的三王子给希瑞尔递了一把刀子,然后握着他的手狠狠捅了自己。 ……他不会想要知道这场祭祀过后,自己放出了怎样一头猛兽。 作者有话要说:  3.3 ^^此猪已死,再多的开水也烫不着了…… 第116章 疯狂的序幕 英格兰三王子的公开告白轰动了全世界。 怎么说呢?现实竟然比电影里的桥段还精彩啊。 就像当年长公主维拉妮卡殿下下嫁平民一夜之间成为所有人口头的谈资一般, 艾伦殿下不顾一切的挽留爱情的行为更是开启了民众对于英王室的私生活新一轮的窥视。 在这时代,和平与民主已剥夺了王贵们绝大部分权柄,社会的变革权利的没落叫那些曾呼风唤雨的贵族习惯了退居后台,然而祖辈们积攒的地位与财富并不会随之消失, 天生就靠近众多资源的他们拥有迈向成功最近的路径,而且时代变迁消褪不了几千年王权神权烙印在普通人血脉里的东西,人们对于那些看上去高高在上而自己无法触及的事物始终存在一种敬仰与追捧的态度。 曾作为世界霸主日不落国的大不列颠的王室, 何其骄傲, 比起一般的君主立宪制国家王室,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霸气,恪守祖训, 端正礼仪,更别提它一直以来秉持的低调神秘作风, 会叫子民膜拜也是理所应当的吧。哪怕是再丧心病狂肆无忌惮的狗仔,心中也会有对于王室权势本能的畏惧, 站得太高的人, 更每时每刻都在担忧着别摔下去。 英格兰的国风本就端庄严谨,温莎王室更是登峰造极的那种重视名誉,所以当年维拉尼卡短暂的婚姻才会变成一桩谁都不愿置喙的丑闻。现代的开放又抑或讲究到人权,在某些注重传统的家族内部总要打个折扣的,有权利自然要承担相应的义务,更何况是最讲究的王室。国民早已习惯这样的温莎,于是在陡然又出现了一个破坏原则的典型时才会如此惊讶。 “你真的做到了?!”电话已经接了一圈,维拉尼卡才姗姗来迟。 夏季即将过去,国内社交季已经结束,却是国与国之间交际的好时光,维拉尼卡作为王储妃,自然得承担起应尽的义务。比利时接收到的信息虽然并不比欧洲大陆其他地方慢,但是如此惊人的事实,天知道她了解到情况之后究竟是懵了多久才想到该找这人问问的。 “……不是我。”希瑞尔在干拿着听筒半天之后,才缓缓道,“维拉你信吗?” 接到维拉的电话前,他正准备通知奈登帮他联络王宫然后换身衣服赶去伦敦找女王跟亲王陛下道歉。拜艾伦那个没脑子的家伙所赐,所有人都知道三王子殿下这惊世骇俗的举动来由就算没希瑞尔一份,他也是个知情者。 银月公爵虽然低调得不行,但一位拥有领地的世袭大贵族,父亲曾是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本人曾如众王族一般由女王陛下亲自教养多年——甚至,要知道不止一次连阅兵式这种场合女王都不忌讳牵他的手——如此存在,就算这位阁下成年后少有出现在公众场合,也难以叫人忘怀,更别提……虽然不好说,但……所有人心里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他的美貌。 于是关于这次事件,温莎的三王子与艾尔玛的公爵这两个名字扯在一起,基本上所有人都毫不犹豫认为这祸是艾伦闯的跟希瑞尔没什么关系,没听到艾伦殿下当时喊的就是不让友人再拦他么,没人会觉得希瑞尔在这事中会起到什么作用,唯一可以计较的也不过知情不报。 但这些人中绝不包括维拉尼卡! 事实上,曾经的长公主殿下在甫一听说这件事,当场就阴谋论了。胸膛里好像揣着只野猫,那锋利的爪子在心脏口挠啊挠,既痛又痒。 一面担忧着艾伦这样荒谬的行径会带来什么后果,毕竟那是她的亲弟弟!一面讶异弟弟的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叫他不得不放弃身份地位,才能靠近一步……是要有多不堪?还是有何难言之隐?剩下的就全部是胡思乱想。 希瑞尔曾赠于她的那枚皇冠戒指,希瑞尔曾说的那些蕴含着深意的话语,希瑞尔偷偷应承给她的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诺言……废墟之上才有新的黎明,必须将一切推翻才能叫本就处于谷底的人登顶……可那到底是大不列颠的王室啊! 艾伦是第一个?为什么会是艾伦?下一个是谁?为什么是这种方式? 然后维拉尼卡听到,她心爱的人儿对她说,那不是他做的。她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但就是猛然地,清晰的,松了口气——连她自己也会因这种虚伪而感到羞愧。 “怎么回事?”她努力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 希瑞尔的心情也很复杂:“阴差阳错。” 没什么好隐瞒的,因为从头到脚,他也是被动的那个。艾伦自己给自己的脑袋开了个天窗,别人填补的速度完全抵不上他崩坏的。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大概也只能说是命运吧。命运叫他在佛罗伦萨遇上了恩里娜,便注定了之后的种种。 希瑞尔一边轻描淡写诉说一边紧紧捏着拳头。说到后来,心脏反而安静得有些恐怖。原本这只是他不曾插手的一次意外,却在这意外被完成之后成了他必须下定决心入局的预演。既然连艾伦这样荒谬的事都能发生……那他再想些更匪夷所思的,大概也会被允许的吧。 维拉听完之后觉得头很大:“陛下是什么态度?” “头痛病犯了……议院已经受理艾伦递交的文书,但是由于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要知道汉诺威时期的菲斯特王子与平民结合,也只是剥夺了王位继承权……艾伦出身放在那,再想甩干净也必定会拖泥带水,可是他选中的人,身份又实在是……”希瑞尔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王室目前还没有发声,应该是想保持沉默,看看是不是还有挽回的办法,因为就目前来说,无论是什么反应都会影响王室形象。” 就某种层面来说,民众对于艾伦王子的宠爱要远超王室中其余所有人。单看当年维拉妮卡事件一出,遍地谴责,而如今,对艾伦如此惊世骇俗不负责任且任性的行为,反倒是支持占绝大多数,就可见端倪。 不得不说,在关键的点上,艾伦真是抓准了要害。身份是道天堑,恩丽娜上不去,就只能他下来,他不放弃所有,与恩里娜绝不可成。可他真放弃所有,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踏入黑暗世界,他又如何能与一位肩负着联姻使命的女首领结合呢?在那个世界,两个家族之间的联姻,必定会是场交换了必要钱权的交易,等闲动摇不得。他倒是不管不顾去了,破坏了协议的篓子谁给他兜住?谁有身份与权力介入黑暗世界的交易?简直是明晃晃地告诉自己的家人,他就这点追求了,如果不帮他实现,那他还不如死了算。 他的家人是谁?温莎王室!问题是这份威胁……能不接受吗?他同样也是王室宠爱了多年的小王子啊! 安慰了一番维拉妮卡,希瑞尔挂掉电话反而是怔了好长时间。一面让奈登准备,一面思考着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契机。 希瑞尔一进王庭,就受到了女王的接见。他匆匆穿过中庭,熟悉的宫殿没法叫他有任何的波动,在过道与几位穿着正装的陌生人擦身而过,希瑞尔眼角的余光一瞄对方的手跟脖子,确定是军情处的,没反应继续走。对方侧身避过,待他走过去一截才转身继续走。 进门,没有看到女王,主位上的是安德烈亲王。希瑞尔心中一顿,难道女王真的是犯头痛病了不是借口?……是呢,变得多么冷硬可怕的心脏啊,原来这位从小看他到大的长辈的任何情绪已经无法再影响到自己了吗? 会客厅里该到的都到了,希瑞尔早有意料。气氛有些凝滞,显然在他到来之前已经讨论过一场了——他只是很意外,竟然看到了尤莱亚! 有一种直觉是电光火石之间的某种明悟。 希瑞尔看到尤莱亚的第一眼,有那么几个呼吸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 为什么尤莱亚会在这里? 逆袭的欧石楠_165 他想到的当然不是类似于兄弟情深之类的东西,血管里奔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阴谋,他甚至要很努力才能压制住那种可怕的战栗。 尤莱亚是女王的第五位孩子,王室的隐形人,最擅长的就是人间蒸发。从他出生起就好像与这王庭格格不入,他执着且专断地行走在一条在他的亲人们看来匪夷所思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他前进的方向。 尤莱亚并非感情淡薄,只是他专注于音乐上的精力实在太多,以至于他没法再将自己的情绪分给别的事物。王室也习惯于将这个孩子放在边缘,对他最大的爱就是任由他去追寻自己的音乐缪斯,所以别说一些牵扯到国家层面的工作了,就连家族聚会都不介意他能不能到场……连当年雪伦与培迪出生的大事,他也仅是发了个祝福作罢,这会儿有什么理由回来? 既然绝对非主观因素,那么只有外力导致!谁会在这样的风口浪尖,把他扯进来?谁会想要把尤莱亚这样的人摆放到棋盘上来,叫他起到一颗棋子该有的作用? 希瑞尔自己对王室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他已经处在进退不能的关口很长时间,理智坚定地告诉他,自己是处在正确的道路上,潜意识中,却始终徘徊着犹豫与不舍——看不清面目的天使与魔鬼始终争斗,所以他看到尤莱亚,心中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因为这种争斗,似乎就要尘埃落定。 “……没那么简单。”查理德面带忧色,“西西里那里……”他长叹了口气,“那个世界的东西,我们并不能干预太多,艾伦毕竟破坏了规则——我们可以帮他挡过这一劫,但是只要他选择站在……那位的身边,那些规则就永远会是捆绑他的锁链。” 在这样浩大的声势面前,恩里娜的身份还没暴露出来,靠的是希瑞尔未雨绸缪。可面子再大也有被顶破的一天,不买他账的人难道没有?而且是在这件事上面,最叫人头痛的还不是全世界人的注目,是他自己的未来。 这个愚蠢的家伙干脆利落切断了自己的后路,而问题是他的前路是一片黑暗。 王储的话撂在那里,厅内的氛围又陷入一片死寂。最后是亲王陛下打破了这片沉静——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希瑞尔。主事者的一切神态与行为都受到了密切的关注,很快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我的孩子,”亲王的声音仍旧是惯来的低沉与慈爱,“你怎么看?” 所有人等待希瑞尔的回答。他被赶到架子上,然后无奈开口:“那不是我所能触碰的领域。原本……”他停顿了一下,狡猾地留给这些人足够的时间思考话中未道的隐意,然后继续,“可是艾伦破坏了他所有筹码,我不觉得现在的我还能弥补什么。” 话音落地,又陷入死寂。然后又是亲王:“近来好吗,我的孩子?” 这么平静又自然的口吻!所有人侧目看着话题骤然变换到亲王陛下跟希瑞尔拉家常。 “还不错……如果麻烦不找上门的话。”希瑞尔也很平静,“谢谢您关心。” 亲王笑了笑,苍老的面容中皱纹舒展,还能看到几分年轻时的俊朗:“丽兹昨晚梦见你给她拉小提琴,今天念了你一早上。” “如果陛下不介意的话,梦境可以变成现实。”希瑞尔微微欠了欠身。 “来吧,孩子。” 安德烈亲王慢慢从椅子上起身,没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走。希瑞尔跟着起身,对在座各位点了点头,跟着走了。 会客厅连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到准确的声响。所有人注视着这俩背影的视线都快凝成实质。 冒昧……您的儿子还在自己挖的坑底,就这么抛弃他真的好么? ——“就让那个蠢货自生自灭吧,”罗宾没好气道,“好的,散会!” 众人心中深表赞同。话是这么说,众人的视线还是在查理德身上。 “散了吧,”查理德很是头痛,“我联络下艾伦。” * 希瑞尔从女王的起居室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给下属发布指令:“把尤莱亚的任何动向都汇报给我。” 尤莱亚的出现就像在他心上安装了一个定时炸弹。他不知道谁要拿尤莱亚算计什么,但他知道他一定承受不起后果。 走了两步,忽然停下,笑了笑:“出来吧。” 柱子后面探出个小脑袋。小公主蹬着小皮鞋故意啪嗒啪嗒跑到他面前,然后背着手高高仰起头,奶声奶气:“日安,希瑞尔。” 希瑞尔把手放在胸口按了按:“日安,我的小公主。” 雪伦脸上绽放出朵花似的笑,她明媚得像一朵娇嫩的太阳花,眼神清澈至极,连担忧都带着天真:“希瑞尔,艾伦……还会回来吗?” “为什么不呢?”希瑞尔牵起她的手,一边走一边反问。 “可是,可是,”雪伦受宠若惊,简直没想到他会主动牵自己的手,“艾伦都不要身份了……我还看了节目!”她一蹦一蹦的,表情天真又可爱:“娜娜是个大美人吗?” “是啊,大美人。”希瑞尔说。 “那也一定没有希瑞尔美!” “……不要用这个词来形容男人。” “那培迪呢?” “培迪是男孩,可以用。” “可是培迪一点都不美!”雪伦认真想了半天,又抬头,“希瑞尔,我想艾伦了。” “嗯。”他轻轻应了声,却没再说话。 * 罗宾找希瑞尔去喝酒。希瑞尔毫不犹豫拒绝,想来都知道这货想干什么。 没想到罗宾就扛着酒亲自跑来银月馆邸。 这是艾尔玛的旧宅,建在伦敦郊外,建的年代并不十分久远,但少说也有百年历史了。 希瑞尔没奈何只能接待他。罗宾见他竟然还穿着正装,表示十分震惊:“你什么时候能稍微不那么认真点?”当然他也知道,希瑞尔要是这会儿已经换上了睡衣,那也不可能再让他进来。 希瑞尔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好好好,你喜欢就好。”罗宾不敢惹毛他,“新酒,奥南的——不比你那庄子里出产的差。” ……他的酒真的是扛进来的,一整箱。 以美国、澳大利亚等地为代表的欧洲扩张时期的原殖民地国家生产的葡萄酒,大多被称为新世界葡萄酒,崇尚技术,使用产业化的生产模式,跟法国、意大利等老牌欧洲国家传统的葡萄酒工艺所对应的旧世界葡萄酒正好相对。 希瑞尔自己虽然有酒庄,但对这些还真不看重。吩咐人拿酒杯过来,知道不陪罗宾喝他也不肯走。 罗宾先灌了杯酒,才开口:“我说,今天下午到你进来之前,亲王陛下可一句话都没说啊。”他觉得自己智商不够,“这什么意思?亲王不管艾伦了?” “不太好管。”希瑞尔摇了摇酒杯,果香很浓。 “这种糊弄话就不用说了,”罗宾没好气道,“女王今天一天没露面,她另有打算?” 逆袭的欧石楠_166 “应该,”不确定的希瑞尔更说不出口,“就怕艾伦死脑筋走到底。” 罗宾哈哈一声:“他老是擅长破坏自己的好局面。”从小到大没人爱跟艾伦玩棋类游戏,不是说他不会玩,而是他老是喜欢自己坑自己一把,下着着实没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那几位的情路都挺坎坷啊。”罗宾举杯示意了一下,“维拉就不用说了,查理德就面子光鲜,艾伦一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奔着死里去。” 希瑞尔举酒杯的手一顿,收回来,慢慢喝了口酒:“查理德怎么说?” 罗宾就一副讲八卦的架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那位王储妃殿下权力心不低,我越看越觉得,大概在她眼里,丈夫还没地位来得重要……哎呀,愣着干什么,这么好的酒,快喝呀!我都拿了一箱!” ……这话说的有意思。如果这对夫妻没感情还作罢,问题是王庭内外所有人都知道,王储妃是王储的真爱。 希瑞尔还真挺少关注这些王室八卦:“他喜欢。” “所以什么话都说不了啊,”罗宾耸了耸肩,“当事人都不觉得什么了,旁人管什么——没准查理德就爱这一口。” …… 极少宿醉的希瑞尔终于能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 他捂着额坐在床边,头痛得有些难以思考,然后收到一个叫他惊恐的消息:尤莱亚今早离开了英格兰,目的地是西西里。 “在机场拦住他!不能叫他去找艾伦!” 希瑞尔猛地站起来,就收到消息的那么短短几秒间,已经出了一背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5.28 一、所以第一把刀子捅到的其实是尤莱亚。 二、黑玫瑰很可怕。 三、如果你想毁但是又下不了手毁的那一切,被另一个人毁了,你会不会恨他? 第117章 夜幕降临 罗宾迷迷糊糊地从楼梯间探出个脑袋, 一眼见着从走廊那端走过来的一行人。当头的就是穿戴齐整容色肃然的希瑞尔。下意识为自己身上懒散的睡袍默哀了两秒,打着哈欠自里头走出来:“这么早!” 简直瞧见他就感觉自己能上天。有谁能见过醉酒的希瑞尔?——虽然当时他也已醉得一塌糊涂。可那是他灌醉的!是与他一道喝的酒!说出去不知能惹来多少羡慕嫉妒恨? 希瑞尔停顿了一下,悄然收了几分内心的焦躁不安,抬起头:“早安。” “早安!”罗宾先是条件反射道了声早, 宿醉的脑袋运转起来还有些迟钝,然后才慢慢整理出思路,有些好奇, “这是要出门?” “有急事……必须出去一趟。”希瑞尔平静道, “你自便。” 罗宾当然不会细究,他只是理解地问:“有话需要我帮你转述吗?” 毕竟艾伦的问题还悬而未决,王室说来是个庞然大物, 但真要干预起这种事又哪里不是捉襟见肘。于公,借口不足不好出面, 于私,又没有足够的筹码, 所以在罗宾看来, 到头来还不如希瑞尔的情面能起到的作用大。 “不必,我很快回来。” 罗宾闻言爽朗一挥手:“是嘛,那最好了!”他忽然眼睛一闪,正色道,“对了,你车库的兰博基尼我帮你带出去溜溜?放着不跑要起灰了不用谢!” 希瑞尔还是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辆两年前的概念超跑,他对车子本来就没太大喜好,也极少亲自上手玩这些东西,难得被人家惦记,直接一挥手:“喜欢就带走吧。” 罗宾本来就只想摸摸,没想到主人这么大方,当即心头大喜。他摸得到希瑞尔几分底子,知道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他来说好歹也是这么大一份礼,说不出拒绝的话,便想着在什么地方可以还上点,此刻也顾不得废话:“感谢就不说了,不拦你我们回头再说!” 希瑞尔点头道了别就又匆匆走了。罗宾看着他身后那一列人有条不紊跟着离开,感慨贵族也分层次底蕴,看人家家里的规矩,叫人连羡慕都羡慕不来。 宅邸的人员已经经过精简,但毕竟这么大的建筑,要维持其正常运转少不来人。可以说一直拿着空饷,唯一的主人不常回宅邸,更叫人连献殷勤的对象都没有。难得主人来一次,上上下下运作起来,那更是能使足了劲叫他满意。 希瑞尔赶往西西里。 等不及机场最近的航班,直接内部运作申请了航线坐上私人飞机。 睡眠不足脑袋沉得像浸满了铅块,他却连一点睡意都没有,满脑子浑浑噩噩全是一些捉摸不透却叫人感觉惊悸的东西。浑身上下烦躁得哪都不舒服,想保持镇静,可不知为何,手一直抖得厉害,仿佛有什么超乎他意料之外的事物即将降临。 他在想,那是什么呢? 再次想到得知尤莱亚前往西西里的消息时的心悸,他才隐约明白叫他担忧的是什么。除了音乐极少在乎旁物的尤莱亚,为什么就这一回偏要参与进来呢?——因为他觉得,那是他的错。 英伦的五殿下,隐于世人的眼光之后被所有人漠视又珍惜着的,一直是个极端固执又天真的孩子。他不是不爱着他的亲人,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表达。 艾伦因为他的佛罗伦萨音乐会所以遇到恩里娜——尤莱亚觉得,那是他的错。 棘手之处不正是如此吗?艾伦自愿放弃他的一切地位与特权,可是等待他的,并不是多么美好的结局啊,因为他所恋慕的人,不可能为了他放弃自己所违背的责任与义务。那么,艾伦又将走向怎样的方向?——他觉得,那是他的错。 ……他想帮帮他的兄弟。他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在飞行及至下飞机的所有时间里,希瑞尔内心深处莫名的战栗一直没有停歇,他几乎是奔跑一样前往机场贵宾室。可是在他还未离开客运站,一个电话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现在在哪?”希瑞尔僵硬地说。 他的声音在抖,线路那段的人显然听得很清楚,甚至因为过于震惊而结巴起来:“我们、我们的人、并没有、发现、尤莱亚殿下……没有……任何图像、机场的摄像头、没有拍下他的任何影像,我们、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已进入、意大利境内……” 希瑞尔眼前一黑。 他想联系恩里娜,但是并不能拨通她的线路。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什么后果都再考虑不到,拨打了阿尔贝托·苏尔曼的家宅。苏尔曼回应了他,并且第一时间施予援手。 半个小时后,他坐在前往医院的的车子上,车子在某一个路口停了下,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上了他的车子,原本停在路边的一列车队默默跟上。 苏尔曼的手下将西区的最新情报讲述给他。 ——三个小时前,西区发生一场火并。因为冲突双方是两个已经在地下世界公布过联姻的家族,所以流传得很快。所有人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才使得一对新鲜的同盟反目成仇。 十几分钟后,这个人收到了家族给他发过来的伤亡情报。他根据提示,转交给了希瑞尔。 苏尔曼的家族站在西西里的第一序列,他想知道些隐秘的东西并不困难。希瑞尔明白黑暗世界的规则,所以他知道破坏规则会遭受什么。但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好歹会忌惮艾伦的身份,叫这件事能够拖得再长些,长到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交换够彼此的利益。 逆袭的欧石楠_167 可他怎么可能想到,艾伦递给他的刀子,他还在犹豫着是否接手,却有另一个人抢过这把刀子,变本加厉地伤害了原本无辜的人。 伤亡名单中并没有类似尤莱亚的人,可他根本不敢松口气。 希瑞尔抵达医院,刚冲进大门就看见个熟悉的人影——苏尔曼已经在等他——要寻求他的帮助,希瑞尔没法隐瞒艾伦跟尤莱亚的身份,鉴于事件坐实有可能导致整个西西里洗牌的重要性,这位先生亲自赶了过来。 艾伦王子自己作了死,对待他的问题上,英王室会束手束脚。但要是尤莱亚出了事…… 苏尔曼眼神惋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一动作中的暗示已经相当清楚。 那一瞬间的天昏地暗击得希瑞尔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他仍死死立在原地。连苏尔曼这等精于算计的狠人都没法从他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希瑞尔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病床上悄无声息的青年。 “伤亡统计没有错,他是被另外的人送过来的。”苏尔曼慢慢解释,“原本只是外伤,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在手术后发现了重症肌无力现象,而且因为短期内急剧恶化甚至导致呼吸衰竭……如何用药跟后续治疗非常棘手。” 希瑞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昨日还坐在亲王的会客厅抬头对他笑的孩子,只一个不留神就性命垂面……甚至,最难堪的还远不是现在的状况——他知道重症肌无力是一种怎样的病症。 他伸出手,下属把卫星电话放到他手上。电话吩咐代理转一百万欧元到北极星的黑色账户上,然后拨通凯的号码。 为什么是尤莱亚?为什么要是尤莱亚? 北极星的老大刚还在纳闷谁给他送钱,就接到希瑞尔的电话,好奇但掩不住心喜:“有什么能够帮助你,阁下?” 听完描述,瞬间看清事情的严重性,收敛了几分撩人的语气,正色道:“我还没看到消息,你等等我连线下亚平宁的网络。” 世界性大情报组织,每个大洲有专门的情报汇集定点,每个国家都有各级的业务员。以凯的第一权限,很快就看清楚事件的脉络。他回给希瑞尔电话,语气却是遗憾的:“我很抱歉,但从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北极星看不出是哪里做的手脚。” 希瑞尔慢慢皱了皱眉眉:“尤莱亚是在哪着陆的?” 凯对他一阵见血找到重点的本领很是敬佩:“巴勒莫。你们先前的情报有误,他没有直飞西西里,而是转机奥地利,从奥意线降落的巴勒莫机场。” 卡塔尼亚机场与英国之间有航线,查了那些线路很轻易就确定尤莱亚的航班,谁都没想到,那个情报竟是错误的。 “谁动的手?” “是黑市上的悬红,任务出来,因为简单没挑战,亚平宁一个专司计算机的小组织顺手接了,完成,领取赏金,任务结束。”凯叹了口气,“业界规矩,不碰黑市。没有情报组织能为你查是谁悬的赏,但如果你找到不怕事的独立情报人,没准能帮你追根究底。” 所以北极星的结论是,在这个事件上确实有第三方干预迹象,但干预的唯一效果,就是蒙蔽希瑞尔对于目标的追踪,跟事件本身完全无关。根据业界的有罪推断,导致目标出现如今的惨状,肯定还有一个力在推动事件发展直到出现该结局——但是北极星根据情报翻来覆去推导无数遍,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猫腻。目标是如何阴差阳错进入火拼现场并被误伤的——毫无理由可究。 “是谁发现了尤莱亚?谁将他送来的医院?” “里佐——你知道的。之前他们的家族医生并没有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事实上,不管是外伤导致,还是精神刺激,竟然出现了神经的功能障碍重症肌无力……所以只能送到医院。对了,英格兰的那位三王子现在被恩里娜关了,因为弟弟的状况,他的精神上似乎也不太好……你过后可以关注下里佐家族。” 他停顿了下,又道:“好的,我看到内部消息了,另一条线的结论出现了——事实上,其他方面找不到证据,但北极星怀疑尤莱亚的病情其实是被故意导致的——毕竟这种条件下出现重症肌无力的症状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很可惜,一方面是找不到可疑目标,一方面已经有绝对的权威证实目前黑灰两道没有出现类似的病症诱源。毕竟在你一百万佣金的鼓动下,有任何蛛丝马迹,底下都不可能放弃。查不出来就真的没办法了。” 凯苦笑,这钱一点不好赚:“所以,请恕我们无能为力。这笔佣金我们只收取百分之十,再加一万的情报服务。剩余的我退回你的账户。” “……不用,预存作为下次的交易资金。”希瑞尔平静道,“谢谢。” “这是我的荣幸。” 电话挂断。希瑞尔伸手抹了把脸,本就苍白的脸孔更是少了几分生气。 看吧,一切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担忧兄长的弟弟因为意外介入火力现场,以致遭到了无妄之灾……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不是吗? “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治好这个病并不难。”苏尔曼安慰他。 “我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希瑞尔深深吸了口气,“拜托你照看几天——顺便,能调出尤莱亚的病案吗?所有的手术记录、化验结果,附上一份采集的血样。” 苏尔曼没有细问,只是一口答应:“没问题。” 十五分钟后,有人带着文件袋前往亚特兰蒂斯。 希瑞尔相信的确没有这种药物流传。但他知道一定会有诱使免疫系统出现各种意外的药物存在,至少他手下就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不管是找出诱源还是治疗病症,他都需要某个变态的帮助。 “多谢,阿尔内托。”冷静下来之后,他转头向苏尔曼道谢。 “不必。”这位阁下微微一笑,年过半百的掌权者依然气势充沛。 希瑞尔也不急着回报。在这之前,他与苏尔曼的交情很浅,但就凭着这雪中送炭的交情,足够叫他认下这么个朋友。 “需要再等一会儿吗?”苏尔曼指着玻璃里的病房。 “不,我去一趟里佐家族。” 希瑞尔强撑着坐上车,隔板放下来后,在一个人密闭的空间才砰然倒下。叠在座位上眩晕了好一会儿,连意识都有短暂的消失,才慢慢强撑着直起身来。 他靠坐在椅背上,太阳穴嗡嗡直响,好不容易才咽下喉咙口的血沫。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艾伦废了。他亲自以拥有法律效力的文书请示放弃王位继承权及于此有关的一切权益。就算议院驳回了这份文书,拥有这个污点的他也注定与王位绝缘。尤莱亚也废了。本来就是王室隐形人,在民众面前的知名度也极低,他那么信仰着音乐,当他得知自己得了这样的病症之后又如何不受刺激?这是要把仅剩的他有可能带来的隐患也剥除啊。 艾伦的所作所为会导致的结果希瑞尔很清楚。他不会干预甚至会顺势推上一把,他不会自欺欺人自己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为什么要是尤莱亚!为什么要将尤莱亚也扯进来!无辜的尤莱亚为什么也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希瑞尔无力地拿手捂住脸。 是他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可以有个“帮手”,以为自己能利用那个始终站立在阴影中的男人——他以为他真的能掌控全局——却没想到,自己现在仍受困于棋局,拥有众多束缚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曾经疯狂的可怕的立足刀尖翻云覆雨而不败的智者了。 他有打破一切努力去达成夙愿的勇气吗?没有。他有揭露真相并且保护无辜者的勇气吗?没有。 他在小心翼翼去试探别人时,已经被别人当头打了一棒,直打得头破血流。 “妈妈……我竟没想到,我竟是个懦夫。” 艾丽卡捧着一大束欧石楠坐在他面前,偏着脑袋温柔地注视着他,她笑一笑,整个世界就都是阳光……希瑞尔用力闭了闭眼,视野中的幻觉才消失。 在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时,他就发过誓,要叫凶手付出代价。要动玛格丽特,就必须以真相作为筹码,要让真相成为真相,就必须颠覆王室——他向维拉妮卡许诺了王冠,就必须抛弃那所有的软弱与动摇。 逆袭的欧石楠_168 可事实上,他被那虚假的真情蒙住了眼睛与心灵。就算明白告诉自己那是虚假的,他都无法硬下心肠,更何况抛弃所有阴影,他是真的被温柔以对。 于是他还在惋惜艾伦,对方已经借由艾伦的手无情地斩断了王室的另一条后路。那个人举起血淋淋的刀子给他看,证明这才是正确的手段。那个下一个会是谁?罗宾?亚瑟?甚至是查理德? 希瑞尔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他不该奢求盟友的。更不该以为自己还可以有值得相信的。与虎谋皮的后果,就是一切都不由他的意志所操控。 他注定只有孑然一身。注定踽踽独行。 曾经因为留守同一个秘密所带来的隐性的亲近烟消云散,他的恨意与悔意无法形容。 希瑞尔慢慢放下手,车门打开。他走下车,因为忽如其来的刺眼光线微微眯了眯眼睛,整个人又仍是冷漠持稳的模样。 他从里佐家族带走了艾伦。 “希瑞尔!尤莱亚他……”看到他毫无情感的双眼,艾伦崩溃,嚎啕大哭,“我没想过的——我从来没想到过的!……” 当你飞蛾扑火追求你想要的光明时,你能想到那温柔的余烬不但吞没了你,也会灼伤了你的最疼爱的兄弟吗? 艾伦勇敢地承担了他所犯的错误。得知消息的英王室炸开了锅。他们能想象到艾伦会有麻烦,却怎么也没想到,承担了痛苦的会是尤莱亚。 一个大国王室的能量是难以估量的,在极短的时间内,整个西西里都陷入了洗牌的风云。里佐家族被迁怒,但毕竟不是赶尽杀绝,恩里娜艰难幸存,不知为何,苏尔曼先生竟然对处于底层的里佐施出了援手,恩里娜获得的好处不在少数。 度过危险期之后,艾伦带着尤莱亚回到了英格兰。 希瑞尔已经接到罗奈尔德给他的信,他的研究表明,尤莱亚的状况还真不是外部原因导致的。是精神刺激引起的神经功能障碍,如果精神问题得不到解决,这种自身免疫性疾病的治疗极难改善。 可尤莱亚是怎样一个天真又敏感的孩子啊。 希瑞尔拎了罗奈尔德推荐过来的两个医生匆匆赶回伦敦。 才回到银月官邸,管家就递上来一个匣子:“凯里先生送来的。” 凯里?希瑞尔打开,整个人都是一怔。 干冰挥发的冷雾很快消散干净,一朵黑色的玫瑰安静躺在那里。底下有一张小标签,上面用花体字写了个单词:“黑.暗.童.话”。 希瑞尔在暗营玫瑰种类的图谱中见过这一种。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凯里怎么说?” 管家恭敬道:“不知名人昨日邮寄过来的。查不到来源。” 罗宾开着希瑞尔送的跑车到市郊,扛着酒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大厅的人都僵在那里,僵了好长的时间,一动不动像是在演默剧。 他莫名其妙,忽而又恍然大悟,对中间的那个人说:“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希瑞尔慢慢抬起头。 罗宾身上衣物十分邋遢,脸上胡子拉碴显然好久没打理自己。他苦笑了一下,把红酒木箱放在地上:“尤莱亚自杀……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 “啪嗒”希瑞尔手中的匣子砸在地上。细碎的黑色水晶滚落满地,上面侧躺一支黑色的玫瑰。 希瑞尔呆呆看着那支花。 黑.暗.童.话:爱你所爱,恨你所恨。 顿时整个世界天昏地暗。 夜幕——降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5.30 希瑞尔原以为自己能与黑玫瑰结盟。他借由之前监狱的那个老头子本来是想试探一把的,结果他前脚刚显示出自己有一份大杀器名单,黑玫瑰后脚就找到辛娜威胁她把名单交出来,并且干脆利落干掉了老头子警告希瑞尔不要玩火。 艾伦的事情一出来,希瑞尔隐约就看到结果。但他觉得让艾伦脱离王室也很好,而且这是个再次试探的好契机,所以他只是顺艾伦的意,没有阻止他作死——艾伦把自己玩脱了他已有预料,并且希瑞尔会努力促成他与恩里娜这一对——但希瑞尔没想到,后续没按自己想象的来,黑玫瑰横插一脚,直接把尤莱亚拎出来,一箭双雕坚决了两个王位继承人,全身而退并且警告他,希瑞尔想两全其美的愿望简直跟童话一样,只是现实不是童话,而是黑.暗.童.话。 ps:“黑.暗.童.话”这个词竟然是被屏蔽的!只好加点。 pps:窝觉得希瑞尔会恨蓝斯简直太正常不过,是不是!是不是! 第118章 回礼 十月份的时候, 希瑞尔参加了尤莱亚的葬礼。 他尽了一切努力,然而注定要离去的,无论怎样去努力还是挽回不了。身体的病症能被治愈,可精神的领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达的秘境。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太过安静。没人知道安静的背后是死水般的沉寂, 还是潜藏着沉眠的火山,以至于变故来临得那般猝不及防。 女王握着希瑞尔的手流下了眼泪:“我给了他最大的自由……我让他快快活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做个永远干净纯粹的孩子,可是我忘了告诉他, 这个世界不是他所想象的美好……” 那么天真地以为错误只要能弥补就好了, 那么任性地离开王庭独自去往一个陌生的国度,他怀揣着一颗水晶般剔透干净的心脏,从他的蜗壳里探出头悄悄看了眼这个世界阴暗的角落……然后一切的美好破灭在人类最丑陋最无情的厮杀中。 音符与旋律的世界是没有枪林弹雨的, 歌剧与交响乐的天地间更没有血腥与死亡。 天阴沉沉的,头顶有厚厚的云霾, 没有下雨,风中却带着些微冰凉的潮湿。这是个坐落在郊区的小教堂, 有山, 有湖泊,上个世纪本来为一个老公爵所有,那位阁下去世前,将这个教堂捐献给了王室。女王没有将尤莱亚葬入威斯敏斯特,那边的氛围太过严肃沉重,不是尤莱亚喜欢的模样,她渴望着他死后如生前一般自由,所以将他单独葬在了这里。 参礼的人很少,只有最亲近的几位亲友。他的死亡太过突兀且不名誉,王室只是在官网上公布了讣告,并拒绝了所有追悼会的请求。一直都是那么忧郁而沉默的孩子,会讨厌那样的场合吧,那就让他安安静静与世告别。 葬礼结束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悲痛欲绝的女王为亲王扶进屋,其余的人在墓碑周围慢慢走动,观赏教堂的风景。 雪伦小公主手里拿着一支不知从哪摘来的野蔷薇,慢慢地举起递给希瑞尔。 希瑞尔从墓碑上移开视线,垂下眼眸看着她。小小的孩子高高仰着脑袋,有着最娇嫩最柔软的颜容,天真又懵懂地问他:“希瑞尔你为什么如此悲伤?” 她的脸颊还带着奔跑过后的红晕。她看到她最喜爱的人脸上静寂的神情,明明没有任何波动也像是感染到了几分难受。可是她怎么懂得死亡是一件何等可怕的事? 希瑞尔停顿了片刻,眼神也慢慢柔软下来,接过那支野蔷薇。那些叫人觉得压抑的情绪从他身上渐渐散去,然后终于可以将手中那束摘自白色城堡的欧石楠放在墓碑前。 他转过身弯腰牵起小公主的手,缓缓道:“我不悲伤。” “真的吗?”雪伦像个大人一样皱了皱眉,可是很快又沉浸在希瑞尔握着她手的欢喜中,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希瑞尔的手指,一只手拎着蓬松的裙摆,跟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往外走,“这里有很多花呢!”她开心地用手比划着,“那么多——那么多的野蔷薇!”差点踩着裙摆,于是又连忙伸手抓裙子,仰头眉眼弯弯,“可漂亮了!” 逆袭的欧石楠_169 “嗯,”希瑞尔轻轻应了声,眼睛里也带有笑意,“跟我们的小雪伦一样漂亮。” 于是小公主就像得到了糖果一样笑得分外甜蜜。 艾伦离开王庭前,来找了希瑞尔。 “不用劝我。我知道只有你会支持我,所以我只选择了与你告别。”昔日被人们宠爱着的三王子少了几分跳脱的活力,灰黑色的衣饰,冷静的气质,他立在那里,着装整洁,身上却有一种沉暗的气息,像是终于有了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沉稳与城府。 “我犯的错却叫我的弟弟替我承担了。可他那么天真又任性的死亡,却要我用一辈子去为他背负歉意……”他苦笑了一下,“在他活着的时候,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在他死去之后,却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所有人的灵魂上……多么可笑。” 爱情是何等美妙的事物啊,叫人不顾一切地去追寻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只是故事总有阴差阳错,叫尤莱亚在最危险的时刻到了西西里。黑暗世界的丑陋暴露在一朵光明忧郁的花儿眼前,身体的伤只是次要,精神的崩溃却叫他无法承受活下去的痛苦…… ——“可是我还是想去找她。” 那是他曾经从没想过要去触碰的世界。哪怕抛弃身份地位跑去西西里,哪怕渴望着与恩里娜永远在一起,他都没想过要踏入她的世界——无论未来如何落魄,他都生而骄傲。可是尤莱亚死了。因为复仇,艾伦的一脚踏入了黑暗,他本可以抽身而出的,可他现在却想着把另一只脚也给踏进去。 “尤莱亚的仇已报。”希瑞尔低低道,他的瞳色极淡,就像厚厚的冰层折射的冷光,“你再自责都不必自甘堕落走入泥沼。” “不,”艾伦的眼睛里带着晶莹的水珠,“我自责的是,原来在我心中,弟弟的死都抵不住我对她的爱恋。” 希瑞尔沉默了很久。 “……她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你想叫她再失去一个?” 艾伦用手捂着脸,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面容中就仍是冷静从容:“她可是女王啊。” 希瑞尔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他知道,没有人会责怪他。哪怕他是第一个觉察到尤莱亚不对劲并且追上去的人,是他没来得及阻止尤莱亚——没有人说这是他的错——甚至所有人都在感谢他为挽救尤莱亚所做的努力。 可这样他才更清晰地看到自己所犯的错误。 是他太自大。骄傲得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自己所想象的来。 艾伦第一次找上来的时候,是他帮艾伦找寻到恩里娜。在他第二次找来时,是他没有阻止艾伦疯狂的举动。他从一开始就隐约看到了结局,但他觉得如果艾伦能够脱离王室又未尝不可。而为了补偿他,他会努力促成他与恩里娜的恋情。可希瑞尔如何能想象得到,他曾天真地以为的“帮手”会横插一脚——以尤莱亚的入局来警告他,在他所面临的险境所要达成的目标面前,那些想两全其美的愿望简直比童话还要不堪。 尤莱亚就是那一个童话。他的心性太过脆弱而自我。希瑞尔会痛苦。就像亲眼见着美好的东西被毁灭一样痛苦。但要论起他与尤莱亚的情感,其实并没有多么深刻,正如艾伦一样,更多的,该是愧歉吧。 尤莱亚降生时希瑞尔已经在王庭占据了足够的分量,尤莱亚突如其来的出生曾不被期待——他所应得到的宠爱有大半被倾注在希瑞尔身上……那并不是希瑞尔的错,可是,还是会愧歉的吧。 更重要的是,他还存在,而他已逝去。 * 灰鹞切断信息发射器,处理干净所有的电子设备,跟他的小团队留了个信就彻底断掉联络,换好衣服走出门,见着蹲在沙发上懒洋洋看电视的小身影,笑着敲敲门板吸引它注意力:“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克洛恩耳朵尖动了动,蔚蓝的眼瞳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舔了舔爪子。 “走吧,”灰鹞拿起西装外套放在胳膊弯上,冲着它招了招手,才把手放下左肩就是猛地一重,毛茸茸的生物已经蹲在他肩上,“要回去见你的主人了,开心吗?” 克洛恩表情端庄自然,只是悄悄晃动了一下的尾巴完美彰显出了他的好心情。 灰鹞退了房,走出酒店。这个时节北欧的空气中好像也掺着冰渣子,奇怪的是阳光并不糟糕。他走在路上的姿态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商业精英。 自澳洲灰道团队赛之后,他以为自己会休息很长时间,毕竟老板得到了评议会一个席位,整个组织的业务与人员都需要经历一个重组与裁减、补充的过程。没想到前脚刚下火线,后脚老主顾又联络到了他。 这回希瑞尔请他帮忙的不是当初的案件,而是为了一个人——他想要茉莉。 茉莉是谁?原本只道是蔷薇组织边缘的一个小人物,但麦德林个人赛决赛,蔷薇不计任何代价摆足了牺牲也要把她推上去的行为,已经彰示得很明显,她对于蔷薇的重要性。 暗营结束,评议会果然公布了灰道官方裁决组织的成立信息,第一轮骑士团只选取了六个人,初始章程是评议会定下的,等这六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认可,权力下放,骑士团拥有在章程内确定自己所邀遵行的条例、并自己招录成员的权利。当然,为了制约骑士团,评议会同时还成立阴影监查组织,成员为迷。茉莉就是那六个人之一。 有太多的眼睛盯着茉莉了。不单是灰道内部,还有黑白两道。毕竟这种裁决性质的组织团体,明面上走在阳光里,私底下却有太大的可能剑走偏锋藏身于黑暗,而且,实在太过于危险。 想要在这么多注视中神不知鬼不觉绑走茉莉……这个任务在灰鹞看来,简直可以称得上他职业的巅峰难度。但他到底是自认追踪与窃探界的大师级好手,更何况,他的搭档是唐!唐在佣兵界的名声他能听到耳朵起茧,当初被追得上天入地时他已经知道这家伙名不虚传,跟他合作起来,才真正发现不同凡响。这家伙单兵战斗力顶尖,对于机械的运用程度也不弱! 希瑞尔今年已经在白色城堡住了很长的时间了。 参加完尤莱亚的葬礼,送走艾伦,在王庭陪伴了女王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艾尔玛开满欧石楠的领地。 有些事一旦开了个头就再也无法停止。希瑞尔一边不得不承认那个人是对的,一边又深深地憎恨着他。注定是死劫的关系不会因为他的软弱出现任何动摇,所以,他再天真下去,毫无疑问会输得彻底。他不想输,也不能输,只能铁石心肠。艾伦亲手将固若金汤的掀开了一条裂缝,他不需要时不时往里塞点柴火,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能如那个人一样干脆利落出刀斩断对方所有生机,后顾之忧足以叫他一败涂地。 他选择继续蛰伏,因为他知道现在眼前最大的阻碍只有查理德。他身上的牵扯实在太广。身为王储,女王最大的骄傲,妻族是博朗曼家族……站得太高,意味着他倒下来时也牵扯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希瑞尔最大的仇敌不正是这个利益集团么? 这也代表着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希瑞尔绝不会动手,因为真的太危险。 希瑞尔没闲着。他在精心准备一份回礼。 那个男人借由尤莱亚之手向他献上的黑玫瑰,成为他一生的伤疤,他虽不能礼尚往来,但是这一份小小的回礼,还是要的。 他真正要针对某一件事物之时,很少有做不到的时候。一直以来,那些东西,只是希瑞尔自己不想了解得太透彻。因为他要忌惮着不去捅破那层薄雾,他分辨不清敌我,就怕面对着的是自己还没办法正视的敌人……但既然某个人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了解他心中执着的追求,甚至无论如何,都不会真正伤害他,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傻乎乎站在原地? 北极星买到的情报不多,很多重要情报都是被买断了的,而情报最要紧的就是时效性,他买到的大都是整合后的信息。希瑞尔借由这些情报,一点一点扒灰道,扒自己身边的一切……然后得到一个毛骨悚然的结论。 那个人,是蔷薇的大老板! 蔷薇的主人不止一任。这是个老牌的跨国跨业大组织,历史久远,早在灰道正式成立起就就有了蔷薇的影子。但地位上升到如此程度、发展为如此规模,还是这一代的事。蔷薇的现任大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份神秘,为人极为低调,但着实是个有手腕有魄力的人。 英雀廷是他的,如果没有猜错,洛桑尼克也是他的!希瑞尔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样子,但据他猜测,年龄不会很大。那么有关于二十年前的事,应该有他的参与,但参与不会多,或许还有某个长辈?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希瑞尔并没有准确证据——但以他的习惯,就光是猜测,已经能叫他确定下结论。希瑞尔在出了一身的冷汗之后,慢慢开始清算自己与这个人之间的交集。其他全都不管不顾,他只想要出了这口气。 然后他把目光放在了茉莉身上。 蔷薇既然把这个女人抛出来,甚至不计代价推他上位,完全可以证明她的重要性!更何况,茉莉是一位智者,对于任何一个组织来说,一位思想成熟有独立风格的智者绝对有着重要的位置。又或者说,哪怕茉莉只是个试金石、消耗品,也不难理解,至少是在骑士团这一块上,她有自己存在的意义。蔷薇至少有一部分的意图要借助茉莉来实现! 希瑞尔看到了这一点,随即毫不犹豫指使人把茉莉给绑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6.1 ……江湖没有这货的存在,却处处有这货的传说。 希瑞尔:钓起来剁了。 逆袭的欧石楠_170 第119章 不择手段 在早晨的餐桌上看到尤利西斯, 希瑞尔没有半点意外。 他虽然早有预料,但真见着他,还是在原地立了好久,直到不请自来的客人放下红茶杯, 一双澄黄琥珀般的眼移向了他,才慢慢挪动脚步,走上前。 “早安。”尤利西斯道。 奈登恭敬弯腰拉开椅子, 递上餐巾, 希瑞尔坐下,盯着餐桌边一束做摆饰的香槟玫瑰插花看了好一会儿:“……早。” 尤利西斯笑了笑,神色一如往昔, 仿佛不久前不欢而散的场面从来没有出现过。 奈登等希瑞尔铺好餐巾,递给他手巾, 然后有条不紊倒咖啡,将托盘上一叠熨烫平整的报纸放在他手边。希瑞尔喝下半杯咖啡后才抬头, 正好落进尤利西斯微笑的凝视里。 希瑞尔捏着杯柄停顿了下, 放下杯子,但没说话。 “希瑞尔,”到底是尤利西斯服软,他长长叹了口气,叫了声他的名字,眼睛里全是笑意跟无奈,“你固执起来简直就是场灾难。” 希瑞尔:“……”你固执起来是场噩梦。说得好像你没这毛病一样。 这次冷战的时间格外长。 相识多年,当然也不是一直和平融洽的。也有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吵架也就算了,打也不是没打过,偏偏还要顾及着这个战五渣的心情,怒火中烧了尤利西斯往往还不敢晕了头真上手。他毕竟自持年长,矛盾当头都先想着退一步,这么憋着忍着,也就慢慢有了经验。 他很清楚,若非真对他不同,希瑞尔在他面前也不可能如此轻易释放自己的情绪。要知道,对待绝大多数的人事物,这人只要恼起来就不发一言,往后任凭对方再怎么闹腾,他也不愿意再投注一眼。这么冷漠决绝的心性,端看着那俊美至极的外表,如何猜得出来?于是每次希瑞尔不理人了,他都得静下来想想有没有过火。 早些年希瑞尔的目空一切都要让尤利西斯感到可怕的地步。对于希瑞尔来说,自己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切,却还要担忧着头顶高悬的剑尖,偏偏不能对任何人述说,年复一年只能叫压抑累积得更甚。尤利西斯对他一直有种近乎狂热无理智的信任,但他也敏锐地觉察到了希瑞尔的弱点,连希瑞尔自己或许都不清楚自己站在怎样一个危险的悬崖边上,所以很长的时间里,尤利西斯一点一点不着痕迹地施加影响,若非他牵引着,希瑞尔或许一个偏差走向自我毁灭也说不定——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换种角度来说,就因为彼此都对对方的意义格外不同,才会忍下所有无伤大雅的小矛盾,却要在最关键的原则问题前斤斤计较,不肯退后。 一直以来尤利西斯都会记得给希瑞尔递梯子,认识越久、越了解这个人的性子,能叫他生气的事就越少。可是就这次冷战的状况来说,看得出来尤利西斯显然是真动了肝火。 其实希瑞尔自己都清楚,如果不是这次茉莉的事性质严重,而且他把唐叫过来帮忙了,尤利西斯仍然不会搭理他——希瑞尔一天不服软,他就一天不原谅。 ……说到底逾越的确实是希瑞尔。 亦师亦友,亦亲亦故,对于彼此来说,这交情确实称得上是头一份的。正是因此,所有的信任基于的那个原则才如此重要——不触碰底线。 明了对方也潜藏着深重的不能显露于白日的秘密,才有了那一种知进退懂分寸的默契。尤利西斯一直恪守这种默契,哪怕再好奇于叫希瑞尔也害怕的事物,他也不会想要去探查。甚至他比希瑞尔发现蓝斯的身份来得更早,也很清楚这位灰道首领在希瑞尔的秘密中可能会扮演的角色,但是他仍放弃了去追寻,努力不去触碰那些深一层的事物,及至发生希瑞尔失踪的事件,才关心则切想要追根究底,但那只是与之前无数次渴求但得不到回答的对话一般的试探……可希瑞尔没做到。叫尤利西斯心伤的不单单是他的冷漠态度,而是他的双重标准。 麦德林的恐怖袭击事件叫尤利西斯露出了破绽,一个叫希瑞尔看来已经几乎是把底给捅出的破绽。希瑞尔不想叫尤利西斯探究自己所执着的事物,却想要阻止尤利西斯前行的道路……这样的双标,放在尤利西斯面前,怎会不叫他生气? 虽是如此,但到底还是妥协惯了。尤利西斯绷得再紧,一看到希瑞尔要闹幺蛾子,还是放不下内心的担忧,巴巴上门来了。 希瑞尔拿起一片面包,亲手抹上果酱,递给尤利西斯。 ……所以说,怎么可以如此无辜? 一边椅子上的人看着向自己眼皮子底下伸过来的手,忍了片刻还是失笑。接过面包又扭头看了眼,黑发的友人依然冷淡着一张脸,瞳色极浅,那样透彻又清淡的蓝,就像是厚厚冰层中的幻觉,然而容色的俊美已经足够掩去一切的不足。看一眼,心神都要摇移,哪还会计较别的。 他两口就把加了过量果酱显得有些甜腻的面包给吞下了肚,然后端起红茶。 “这个时候,要动茉莉……并不是个好主意。”尤利西斯慢慢说。 他这么一问,希瑞尔就知道这个人目前掌握到多少情报了。 他知道蔷薇跟蔷薇主人蓝斯跟希瑞尔之间存在着某种隐性联系,也了解这段时间里发生在英格兰王室中这些闹剧与伤心事,更明白将茉莉这一环节强行抽走之后对于灰道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无法将这些东西完全联系起来。 “我知道。但,”希瑞尔说,停顿了一下,撑起一张报纸浏览,“我想做。” 尤利西斯哑口无言。 还能说什么?真是个好理由!不过,这样简单粗暴的赖皮真的好么? “原因。”仔细想想,这个问题应该牵扯不深,于是直接问出口。 “看蔷薇不爽,所以,”希瑞尔语气平静,抬头看了尤利一眼,“向你借一把刀子。” 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话!说你不要这么任性?可他就是有任性的权利,而自己内心其实就是想放任他肆无忌惮的。说麻烦会很大?对于自己来说,麻烦只要没有灭顶就可以完全不放在眼里……他要借刀,自己还能不给么! 纠结半晌,还是问出口:“说说看?” 出乎尤利西斯意料的是,希瑞尔竟然毫无遗漏,将从艾伦第一次上门以来的事故都讲得清清楚楚……尤利西斯胆战心惊,连肝都在颤。 一直心心念念保持着十二分好奇与关注但很清楚这是他不能解开的谜,有一天,毫无预料就逢着当事人漫不经心倒了大半给你听,是怎样一种感受? 尤利西斯一点都感觉不到惊喜,他只觉得害怕。 怕的不是内容本身,而是希瑞尔这态度。尤利西斯看着好友静谧到毫无波动的眼睛,懵了半天,但着实想不出他会有什么算计。 希瑞尔只说了王室三王子四王子的事与蔷薇的那个人有关,没说为什么有关,但这不妨碍他思考。再联系希瑞尔一直以来……难道希瑞尔暗藏的事物与英王室有关? 他胸膛擂了半天鼓,终究是按捺下澎湃的心潮,将深入探究的心思停止。 不过到底松口气,既然他摆出主动交代的模样,总比以往牙齿咬死不开口要好多了吧? 希瑞尔的眼睛放在报纸上,但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付出什么就该得到怎样的回报,灰道最基本的规章。交付什么秘密就该获得与秘密相符的代价,贵族最基本的守则。那个干脆利落把真实透露出来,可是要拿到灯架的补偿的。尤利西斯没有说错,像他这样的人,固执起来简直就是灾难。 他说他想找蔷薇的麻烦,还有理有据有足够目的,尤利西斯能放任他单独惹上蔷薇?而尤利西斯不管出不出手,有唐搀和进去,注定就会成为两个组织之间的摩擦。暗营之后,因为评议会席位与骑士团的问题,灰道最上层的组织间天然就有矛盾存在,这么一手,处理妥当,会比□□还狠。蔷薇幕后那人大概会看希瑞尔的面子,但换做蔷薇对面的天使,那就完全不会客气。 什么艰难险阻希瑞尔都能接受,唯一无法眼睁睁看着的是尤利西斯背后那个泥沼。如果没办法将他拉上来,那么就先将那泥沼毁了吧……过后的事过后再说。 这份礼他要送,尤利西斯……他也不会停止算计。 他从来都不愿尤利西斯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当然也能想象这跟尤利西斯希望自己远离他真正的世界是一样的。所以他很清楚悬崖勒马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发现才正确,就像尤利西斯一直在做的那些一样——可偏偏他不愿。 哪怕明知道若这一切被揭破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都毫不犹豫地往下走。或者说,那个人借由尤莱亚的死想教会给他的不择手段,到底是烙印进他的脑海。 逆袭的欧石楠_171 希瑞尔头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卑劣与自私。 ……但他还是要做。 * 唐干完一票准备回总部,路过法国的时候看到组织主业上挂出来的求助信息,珠宝失窃案抓住罪犯却丢失了珠宝,目前确定珠宝未出境但不知道在何处,他从来不理会这些事但是邓普斯发信给他请求帮助,他也就顺路去马赛走了趟帮那位可怜的组织成员一点小忙。 对此,被硬拽着不得脱解的夏佐很不满。妻子伊可离世,他多年不出,本来这种技术类人员名声就不显,老板把他名头抹除之后,他也已经不算是天使的成员,麦德林事件中重出江湖无非是给旧友帮忙,现在是怎么回事,唐还不让他走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很好用,可是好用也不是这个用法!擦,问题是他还拒绝不了唐! 从马赛出来,在阿尔萨斯的地下黑市里把多拉拽出来,三人打包坐火车前往奥地利。 多拉是个外表颇具欺骗性的老女人,整天就知道拿她那张萝莉脸坑蒙拐骗。本以为把她带回去的路上总要闹点幺蛾子,没想到这货坐上车后竟然颇安分。唐跟夏佐坐一起,对面是多拉,唐面无表情两眼无神看窗外,压根没把多拉火辣辣的眼神当一回事,反倒是夏佐围观得心头发毛:“怎么了?” 多拉慢慢放下托下巴的手,笑眯眯吹了吹自己花里胡哨的指甲:“唐你终于开窍了么?” 夏佐一时还没听懂,然后就是眉心一跳,控制不住地扭头看唐。 窗口的男人摊着张脸,转过视线,毫无波动地看了她一眼。 多拉幽幽叹口气:“最近不小心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可是又不能说,简直要憋死我了。” 这会跟唐有什么关系……你在赌场醉生梦死了这么多天,能知道些什么!……等等。 唐仍旧装死,多拉憋着,夏佐忍了半晌没忍住,偷偷摸出手机。闷声不吭摆弄良久之后,他的表情一僵,条件反射抬头看多拉——谁料多拉也正笑眯眯看着他!登时惊悚。 “这八卦没说错?!”夏佐简直惊悚,“渥兹华斯跟保罗争风吃醋的对象难道是你?” 八卦上当然不可能明写这混乱关系,只不过捕风捉紧地记一笔情报。但是他统筹筛选数据的能力卓绝,再结合多拉这几日在阿尔萨斯的境况,还堪不破背后的这点猫腻?于是登时觉得他们毫不费力将多拉从阿尔萨斯带出来简直是奇迹。 阿尔萨斯可是保罗的老巢!你说神经该有多大条,才能在两个情人大打出手之后,大大咧咧带着其中一个情人在另一个的地盘潇洒? 夏佐额头的青筋都在砰砰直跳,因为压低了声音所以更加沉闷:“你嫌活太舒服了是不是!”他看着她简直就想扑上去拆开这货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能不能稍微低调点!你都不怕玩大了收不了场么?!” 他骂完之后才有点讪讪的感觉。他怕多拉自己把自己玩死,但从他抛弃同伴选择隐退的那一刻起,已经没资格说这些。组织又有了新一代的人才,离得他们辉煌的时光已经很遥远。事实上,从安德烈身死开始,曾经赫赫大名的天使十二翼已经名存实亡。他们没有补充新血液,只是自己崩溃了自己。所有人都是那么浮躁、冷漠,甚至对死亡麻木。 多拉天生爱玩。但很知分寸,懂得收敛。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肆无忌惮起来。联想到她曾与失踪的巴顿有点小暧昧的过往,也许就有一个猜测,巴顿的下落不明才叫她自暴自弃?看看她勾搭的这些人……说玩火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放肆,纯粹就是作死! 胆战心惊过后又有点小佩服。这女人到底是怎么跟那种人勾搭上的? 渥兹华斯跟天使有来往,却没多少好交情。或者说,作为一名鼎鼎大名的灰道职业中介人,他跟一切会损伤他既定利益的东西都保持着距离,他当然有朋友,但绝对不包括自己的业务对象——这样的一个“吸血鬼”,竟然会栽进多拉这个坑里……至于保罗,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东欧第二大黑市的实际掌权人,这种身份…… “怕什么?”多拉懒洋洋晃了晃手指,贴满了钻的指甲闪闪发光,“明明都是很乖的小宝贝。” 夏佐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哎~”她把一口气叹得是百转千回,“快憋死我了。”她看着唐,满脸都是“快来问我快来问我你问我就说了”的跃跃欲试。 唐没理她。 多拉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夏佐。夏佐低头专心致志按手机。 多拉:“……” 没人问她还是要说! “这么有意思的事竟然不拉上我,一点都不友爱!”多拉咧着嘴,“唐你对着那朵花一直抱头鼠窜,没想到终于就有一回大快人心了!” 夏佐悄悄抬了个眼,一脸“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懂”的无辜。心里在不停擂鼓,这“花”值得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组织…… 多拉挖苦道:“不过我真的好奇,她对你就没影响吗?”一个“她”字加了重音,说得格外婉转甜美。 夏佐:“……”我懂了。 唐看着她。可是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多拉伸出两根食指,交叉封到了自己嘴巴上,示意他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说。唐刚把视线移开,多拉就又开始蠢蠢欲动:“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下套都不上钩的,你一去,事儿就成了……明明是爱吧,是爱吧——大概只有这鬼玩意儿才能叫人失去理智?” 夏佐忍不住插嘴:“渥兹华斯的业务现在已经开始涉及情报了吗?” 多拉耸了耸肩,想忍没忍住,哈哈大笑。 某种程度说来,这还真是一群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失去对死亡的恐惧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相对于思考绑架茉莉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的关注点更多地竟然在对同伴的调侃上。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身在灰道自然知道这条道上各种组织渗透力与情报获取的强度。唐这回惹的又是蔷薇,纵然实际动手的是灰鹞,但毕竟借用的是他的引子,痕迹抹得再干净,也会留下些破绽。像多拉,不是就凭着捕风捉影里的蛛丝马迹,就猜出动手脚的有唐一份了么?这固然有她极熟悉同伴的原因,却未尝不是外界找突破的好渠道。灰道向来是怀疑定罪的原则,一旦有怀疑,不管是不是你干的都脱不了干系。 “真可惜啊,立场问题,要说……那可真是个难得的美人,你就真的没动心?”笑过之后,多拉感慨道,“不过现在也免谈啦。”想到什么,她眸中露出一种类似怀春少女憧憬的眼神,“那位阁下……哎呀,连提到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夏佐低下头,他怕他忍不住露出看智障一样的眼神。 他这纯粹就是无妄之灾。短期内唐似乎并没有把他放走的意思。揣上他就相当于揣张情报网系个补锅匠,他倒是想罢工,可不敢啊。 那位阁下想要茉莉,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他开口。灰鹞能力卓绝,但对于茉莉那种程度的智者来说,确实不太搞的定,更何况现在是灰道的关键期,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骑士团身上,更是大幅度增加了任务的风险。一接到灰鹞的求助,唐就跟着去了……或者说叫灰鹞也震惊的是,那么明摆着的陷阱,在查探到唐确实所在时,茉莉会真的上钩…… 这人聪明起来能叫整个灰道为之震惊,愚蠢起来却能让三岁小孩都笑话她。 或者,正如多拉所以为的,这种复杂的关系已经不是单纯的执着所能涵盖的了。 所以问题是,唐到底有没有这个脑子? 第120章 交锋 茉莉忽然失踪的消息叫整个阴影世界都骚动不安。 骑士团的成立已经势无可挡, 可最初的一段时间是试验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进行顺利,它会在评议会的基础上生长,但最终会脱离它。裁决组织注定会走向独立的道路,因为它独特的构成, 甚至会叫任何妄图掌控它的存在都受到反噬。 暗营落幕,评议会在随后的一年时间里会进行重组,所有的席位都将确定位置。在暗影总决赛的期限内, 灰道内部各大组织其实已经交换过筹码与利益, 新一轮的席位变动极大,抢占过迷岛先机却把一切搞砸的潜渊注定是炮灰,它那一席以及身后跟随者的席位折损数量很多, 不过为了补偿,骑士团的位置与之后灰道前往迷岛的探险队会比较倾向潜渊。 拜它所赐, 尤利西斯得偿所愿,成功让天使组织更进一步。但纵观全局, 蔷薇这个庞然大物依旧无法被动摇, 评议会还是有蔷薇一席之地,无论骑士团还是迷岛也不会少它的身影。 逆袭的欧石楠_172 无论骑士团的成立是否有争议,现在都已成了大势所趋。所有人的目光都密切关注着骑士团,等待着它开刀立威。整个灰道都因此处在一种风雨欲来的诡异气氛中,大海波涛沉浮,候着那一声石破天惊。可谁都没想到——茉莉会在这种时候出事! 这不是公然挑衅还是什么? 首先震怒的就是评议会。它一力主导实施的策略被人兜头泼上盆黑狗血,简直就是老虎头上拔毛,能忍?其后被架在火上烤的就是骑士团初始的其余五位成员。这份战书一下,这些人首当其冲!如果追不回茉莉解决不了幕后黑手,他们的能力怎能不被怀疑?而骑士团本来就该是以强大的战力、顶尖的威望为根本的,究竟是骑士团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踩着这次事件一跃成神——骑士团利益的既得者噤若寒蝉,围观群众倒是群情激昂。 所以说,到底是谁出的手?白道?黑道?还是八十年代那次血案的复仇者? 意外的是,另一个处于事件中心的存在,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静寂。无论外界如何试探,蔷薇都是死气沉沉的。 难道茉莉不是他们的重要棋子?为什么在这样要紧的关头,还能无动于衷?是作为一个超级组织在任何危机面前都保持的从容淡定?还是说他们已经在进行别人不知道的举措?又或者说当真干脆利落放弃了这部分的既得利益? 谁都不知道蔷薇在想些什么! 希瑞尔在暗夜女神号上。 这个季节,劳伦斯的女神系列号走大西洋地中海航线的不多,暗夜女神正巧从北欧返航,一个电话之后他在英格兰登船,然后沿着航线准备前往西班牙。 他自身是没什么破绽好言的,所以连掩饰都懒。 再度的第三天,贵宾区有一场大型拍卖会,他过去坐了会,没遇见什么感兴趣的,给奥萝拉拍了几件珠宝就回去洗澡,正准备入睡,灰鹞把他的客人送了过来。 女神系列号中暗藏的通道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劳伦斯当年亲自督建这一系列的船只,一力主导这路线的航道本就没安着什么好心。这就像是个中立的海上国度,提供服务但不承担道义。它本身没有规则也不计较各路人马,不过天然逃避国际法约的庞大存在,还是叫它的意义不同。而且有尤金家族庞大的基底在后面撑着,还有贯穿三道的金钱攻势在前,想要找事谁都得掂量下自己的筹码。 希瑞尔换了身衣服,慢吞吞把手套戴上,在客房看了眼他的客人。 ——客人还没醒。 希瑞尔面无表情盯着她的脸,整容手术可真够彻底的。虽然看着同是北欧人种,除了金发蓝颜仍旧保持原汁原味外,面部所有的部位都经过了整形。有些部位甚至削了骨垫了肌,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若非见过她年少时模样的照片,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两者是一人。 不过人的血脉里也许真的有某种无法磨灭的东西,其实仔细看还是能觉出她与罗奈尔德几分相似的韵味……当然,不排除是错觉。 想来命运真是神奇。罗奈尔德本来还没变态得那么彻底——连亲人都能毫不犹豫下手——偏偏他从来没有被真正接受过。大概只要是过分的狂热总会被人恐惧,罗奈尔德对科学的追求是连亲人都没法理解的存在。因为恐惧所以鄙夷,因为鄙夷所以厌弃,罗奈尔德本来也没指望着什么亲情之类的玩意儿,所以在他长大后因为一系列再小不过的事,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那些烦人的家伙都杀了——哪怕那是他血缘亲人。可惜没杀彻底,漏掉个亲妹妹。 这个年幼的妹妹被拐骗,偷渡到国外,所面对的也许该是最可怕的遭遇,却恰好遇上蔷薇的主人……他收养了她。 茉莉有着幸福的童年,因为亲眼见证家族的惨剧,亲身经历流离的苦楚,那些幸福的记忆中每一帧画面才都变成日后的梦魇。于是她快活的每一刻都会记恨着毁灭她幸福的罪魁祸首,她开心的每一刻都会厌弃着唯一幸运的自己。从她清澈冷艳的颜貌中,怎看得出她是如此痛苦地活着? 所以希瑞尔知道,只要他放出罗奈尔德的消息,即使明知是陷阱,茉莉也会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意思前来。 是的,让茉莉妥协的并不是唐,而是她的死敌。 盖文的死穴是亲人,原版希瑞尔的死穴是克劳瑞丝,圣兰顿的死穴是家族,罗奈尔德的死穴就是复仇者——希瑞尔在合理推导出另一段人生里罗奈尔德败亡的真正原因之后,他就彻底掌握了茉莉的命脉。 谁能想象到,这个花一样的女子最后能与来自地狱的刽子手同归于尽呢? 希瑞尔看完后就又回房继续休息了。 结果睡下没一会儿,就惊醒。他坐在床上发了老半天的呆,愣是记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开了灯,在隔间酒柜里随便拿了瓶红酒,安静地灌下半瓶,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他心情不好也不想叫人好。所幸手下是轮班倒,门外多的是没睡的。被拉出来紧急调配解麻药的药剂也没有半点不适应。 无视身体残留麻药头痛欲裂、意识却格外清醒的茉莉在密闭的房间里惊魂未定,希瑞尔与凯里挂了通电话,听完蔷薇没有动静的消息也没什么意外,只是指示他做下一步的动作。 茉莉不可能反水。或者说,把她带过来原就不是想从她口中知道蔷薇的情报。棋子的作用就仅是移动位置而已,只不在她移动的同时,会让整个局面也跟着改变。 凯里挂掉电话,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一下,艾维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抬起头,好友眼里的好奇与担忧明明晃晃。 他停顿了一下:“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艾维眉毛一扬,假笑道:“关心事态有什么不对么?” “……烦。” 在各种阴谋算计明争暗斗中还顽固保留些许耿直的凯里都这么说了,可见确实是难受。 艾维左耳进右耳出,继续穷追不舍:“所以现在这是什么算计?” “在努力把一只老虎伪装成小猫。既然茉莉这回事,道上盛传是复仇者所为……那么我们就可以叫这‘复仇者’变成现实,逼着蔷薇干预。”凯里叹口气,“真的……从来没有就这么单纯碰运气过,但是主人交代不要做多余的动作。” 要成为一个夹在两大灰道组织中间的存在,可以成为导火索,但不能参与其中。但哪怕就从天使跟蔷薇的角度来说,也不愿意将希瑞尔扯入其中的吧。 尤利西斯就算能眼睁睁放任希瑞尔跟蔷薇对上,他要借的刀还是借出了手。蔷薇会借题发挥吗?不会才怪了去!蔷薇能容忍希瑞尔,却绝对不会容忍天使,更奈何现在这种关卡,那死水之下也在等待着什么目标能够发泄与转移注意力吧。就凭这两个组织的宿仇,只要开火那就不是简单能分开的了。 甚至凯里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好像根本就不用多引导,蔷薇本来就憋着火呢。 “我现在觉得主人与尤利西斯先生是不是有仇。”艾维听明白后倒抽一口凉气。 毕竟骑士团当先,灰道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人掰碎了各种探查。天使或许觉得灰道守恒是应尽的道义,蔷薇作为规则的制定者,本身必须遵守规则——可谁都不知道,蔷薇的底线是什么。经济领域没有道义,多的是不折手段,多的是斩尽杀绝,艾维还有些良知,所以做什么都习惯了去揣摩底线。在他看来,摸不到底线的人是最可怕的。像蔷薇那种庞大强劲的存在,做什么都不用理由,做什么都不用害怕后果……你不但要小心翼翼避免与之交锋,还得提防它找你麻烦。 蔷薇目前的窘境所有人的都知道。换做任何一个组织,艾维都会同情下,毕竟辛苦将骑士团推出台面,转头却叫人这般搅和,说句难听的,要是处理不当骑士团就流产都是正常的。但是换做了蔷薇……艾维甚至怀疑叫外人虎视眈眈的骑士团在蔷薇眼中到底有多少重要性。那么,在骑士团□□如何都影响不到蔷薇的情况下,它做什么都不意外。 最好的可能,它找回最初的导火索茉莉,完美解决这次危机,叫骑士团打一出光辉的出场秀。最差的打算,他直接放弃骑士团,但会主动寻找一个“靶子”,以此作为切入口再度搅乱灰道的一池水,造成灰道的再度洗牌!而“靶子”可能是任何组织!毕竟现在蔷薇针对的任何谁都会成为茉莉失踪事件的集体怀疑对象! 这黑水一旦泼上去就洗不掉……因为茉莉其实是在希瑞尔手上。 艾维怎么看都觉得蔷薇走极端的可能性更高些。“尤利西斯先生知不知道,蔷薇现在逮着谁都有可能碰瓷?” 凯里面无表情看着他。 “这样……真的好么?”虽是这么说,但艾维想完后竟然笑了笑。 “你看谁都不顺眼。”凯里冷哼一声。尤利西斯要真跟希瑞尔翻脸,估计艾维会更高兴。 “有那么明显?”艾维扬扬眉,给了个得意的眼神。 ……真不知道这货是在高兴个啥。凯里很愁。 就因为很清楚希瑞尔打的注意,他才为他担忧。算计得再巧妙,也总要担心有失控的一天。更何况希瑞尔并无把握,不过是仗着对方的容忍而有恃无恐。 天使那头,怎的可能真正与希瑞尔计较。尤利西斯对于自家主人的态度有目共睹,因为心有忌惮,所以会软弱。他如何能想得到,希瑞尔借的刀子只是朝着敌人挥舞了一下,转而却是为了深深捅进至交好友的腹腔。 而尤利西斯受到的任何苦楚……在希瑞尔那头,总是要加深无数倍的。 逆袭的欧石楠_173 毕竟,主导者就是他自己,不是吗? * 茉莉被关了整整三天。 准确地算起来,她应当有五天滴水未进了。 身体极度虚弱,意识摇摇欲坠。她几乎感觉反绑在身后的手已经废掉了,还能支撑着的微弱思绪靠的她在长久的训练中培养出来的能力。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不知道困着她的是谁。更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关多久。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见过人,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都只有自己心跳跟呼吸的声音,意识浑浊的某些时刻,她甚至清晰听到血液在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的声音。她知道这是过分渴水产生的幻觉。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是意志力卓绝,都要被逼疯了! 所以在终于听到门开的声音时——不,不是开门声,顶多只是门被悄无声息推开时带动的一点点风——她就像打了激灵般全身所有的细胞都振奋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叫眼睛有些刺痛。她不敢眯眼睛,怕闭上之后再也没法睁开。 然后她看清了站在门口的身影。在意识到他是谁的瞬间,心头那棵悬而未坠的石块终于重重落地。 所有强撑的气力从她身体里忽地就消失了。就像毛孔忽然被张开,那些力气就自毛孔中蒸腾般飞快消失。她摊在那里,连喘气的力道也难运起来。因为放松了警惕,紧绷的细胞骤然松张,震得大脑都嗡嗡直响。 门悄无声息关上。穿着正装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明明身上全是阴影,看上去却好像整个世界的光明都容纳在那静谧的身形之中。 “这算是、一种考验?”她声音虚弱,但明显带着笑意,嘴角稍微被扯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不过失败了,只能艰难地舔了舔嘴唇,“我通过了,阁下?” 她看到他,原本断裂的思维瞬间就有了连通。因为虚弱,一时还不太分明,并不能准确地辨析出自己到底懂了什么,但正是因为心里知道,所以就有了自信。 “是的。”低低的声音飘在空气中。 她怀疑连那声音都是幻觉,因为她所有的思维也似乎漂浮起来。还是想笑,但来不及扯动嘴角,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茉莉再次醒来的时候盯着头顶的点滴看了老半天,眼睛里的笑意一点一点凝聚出来,她的身体还是孱弱得没有一点力气,连脸上的表情都无法作出,这叫她的模样看上去就有种诡异的感觉。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饿得发慌。虽然说身体的机能似乎被药物维持在某种平衡点上,但空荡荡只剩下酸液蠕动的胃部还是叫她难受极了。 她拼命转移注意力,然后眼睛里就全是笑了。 银月公爵的信誉素来值得信赖。既然是他。既然是他以那个人的信息将她引来,那他手上绝对就有情报。既然是他亲口应允了会给予情报,那他就绝对会允诺。 如果能得到那个人的消息,那她就全然不在乎这一切的折磨。她甚至可以原谅以自己作为棋子的所有算计。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仇恨——恨到必须叫对方也感觉到痛——必须叫他也感受到,自己曾在绝望与地狱中感受到的一切。 第121章 难以言说的痛苦 如果放在你面前的筹码足够香甜, 你会选择背叛吗? 如果有一份你苦苦渴求的蜜糖在引诱着你,你会选择背叛吗? 如果那个足够你出卖灵魂的事物有得到的希望,你会不会背叛? 茉莉再次见到希瑞尔的时候,情况已经好转很多。重度脱水还不是事, 胃病又犯了倒是真的。少年坎坷,好不容易安稳些进的又是灰道,她的胃在那样残酷的日子里早就千疮百孔, 寻常注意保养只能说是可有可无, 因为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上麻烦——比如像这回。 不过休克前她倒不是太担心,毕竟她已经知道进的是银月公爵的局,公爵绝不可能放任她死。当然后来她才知道, 她是在暗夜女神号上……游轮早已结束北欧航线,正在往美洲走, 随船虽然配备有医生与器械,但也是外科居多, 毕竟底下就是黑市与拳场, 她这种需要进行开刀手术的内科顽疾……要不是公爵随身带的医生有能耐,这次还真有点悬。死里逃生的次数虽然多了,但悬着的毕竟是自己的命,说不担惊受怕也是假的。 拖着疲懒的躯壳,被强行叫醒的茉莉正拿着勺子面对没有调料的早餐发呆,然后看到她迫切想见的那位阁下走进餐厅。 在见到他的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晃了一下神,只觉得自己看到的是某种梦境的幻觉。冷静几秒,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无限的惋惜与歆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光芒万丈。 “日安,大人。”茉莉说。大概自己也知道此刻的嗓音低沉嘶哑,所以语速放得很慢。 希瑞尔看了她一眼:“日安。” 明明是平静到毫无意味的一眼,茉莉却有种血液都被冻结一瞬的错觉。 太阳穴鼓得厉害,大脑皮层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喧嚣着彰显存在感,天知道自己是怎么按捺住奔涌的复仇的血液,然后装出这种平静模样的。茉莉抓紧了勺子,指腹每一寸皮肤都像火燎般烙着勺柄的纹路,这种力道都叫她觉得手指会嵌进金属中去。 公爵落座,无处不在的管家出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放下托盘中的咖啡和报纸。 咖啡沉暗的香气刺激到茉莉的神经,她低低抽了口气。“大人,”声音带着某种急于摆脱梦魇般的生涩,“您想要什么?” 等价交换永远是灰道不二的法则。她想从这位阁下手中取得仇人的消息,自然是已经暗下作出了交付自己能付出一切的打算。 希瑞尔正嗅了下手中的咖啡,闻言抬起头。大概心情并不十分好,冰色的眼瞳并未显得清透,反而带点灰茫,就像是暴风雪孕育前静寂的冰原。 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慢慢反问了一句:“你想不到吗?” 茉莉的心上像是骤然砸下一块巨石,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怎么可能不去想。被绑在密室等死的很长时间里,她一直在想,自己有什么价值,能让人在灰道如此要紧的关头绑架她。她虽从来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但也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蔷薇对于灰道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想到了一切,然后那些纠缠的想法,在亲眼见着银月公爵仿若被神明眷顾的一张脸时,尘埃落定。 换做是别人,她多少有无法确定的因素。可若是银月公爵,她对他会在意的事物不但了如指掌,还有些心虚。因为无论是哪个原因,最后总会归结为一点……那个男人。 对这位大人为何能知晓自己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茉莉心知肚明,毕竟银月公爵的能量有目共睹。叫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位脑子里会想些什么——知道他的目的但对于他会有的动向根本没法预料,要说他就算要借由她报复对方她也毫不意外。 蔷薇的主人是个极其可怕的男人,他对于人心的掌控总叫人怀疑他是魔鬼。财富、地位、尊严、荣耀,所有的一切得来的都毫不费力,他的视线甚至从未转移到这些事物上去,所以会觉得他根本不在乎这一切也是难免。可是茉莉自年少就为他所收养,她在他身边见过他太多不为人知的方面,然后知道,原来——那样的天之骄子也有执着而不可得的东西。 不是爱情,也非亲情、友情亦或是别的什么情感,他爱他,也恨他,他眷顾他,也厌弃他,他对他温柔小心,也凉薄无情。作为被那样执着的对象,其实茉莉觉得,这位年轻的公爵大人还真是可怜……她其实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但这不妨碍她同情魔鬼在意的人。 温莎的小王子的死她有所耳闻,也知道其中有那个男人的手笔,所以,银月公爵为了报复找了她这个突破口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不过,她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服气。她中计,一半确实是轻狂,以为在这个要紧关头没人敢动她,一半却是被引诱。眼前放着个唐又放着个仇人,她怎么可能不动心——或者说,唐还只是次要,她只是单纯怀着可有可无的恶意而已,反倒是罗奈尔德的消息——哪怕不知道真假,也会叫她奋不顾身。 这么说起来,倒更像是主动被抓,所以怎么会服气呢? 希瑞尔现在最没法消磨的就是时间。他慢慢放下咖啡,拿起了报纸,连一点眼神的余光都没有漏给餐桌上另一个人。 在这样可怕的沉默中,茉莉越思考越坐立不安。 她很想保持冷静,但整个大脑就像沸腾的面糊一般,什么都搅和在一起,隐隐甚至钝痛起来。 而希瑞尔无意看到一则消息,不由自主停顿了一下。《寻找克劳瑞丝》?文章中某些熟悉的字眼触动了他,他有些惊异地看着文章作者,抬起头不确定地问:“勒戈夫·加德?他是谁?一个法国人?” 逆袭的欧石楠_174 跟阴影一样在后面一动不动的奈登想了想:“如果您说勒戈夫·加德的话,我所知的,就只有一个勒戈夫·加德。” 希瑞尔扭头看着他。 奈登躬了躬身:“法国大导演,欧洲三大电影节最佳导演大满贯得主,三度奥斯卡提名。” 希瑞尔合上报纸递给了他。 奈登微怔,然后打开报纸,只一眼心中就是一咯噔。加德导演不知从哪得知了当年佛罗伦萨晨报的那段神秘故事,为其深深着迷,苦寻报社求解无果,只好广发公告征求知情者。 他看了主人一眼,却并未从希瑞尔平静到画像一般的面容中看出任何意见。 “您的意思?”正因为知道那位夫人对于自家主人的重要性,他控制不住地多嘴问了句。 希瑞尔低头又拿起另一份报纸。 奈登哑言失笑。恭敬地欠了欠身,将报纸放在一侧的托盘上,然后继续站得笔直。 殊不知希瑞尔一个字都没再看进去。 茉莉看他一份一份翻报纸,没有半点想回答她的意思,那些在血管里流窜的骚动慢慢冷却下去,这才敢正视自己的筹码。是的,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作为一颗棋子,被放到了她应有的位置,她根本没有拒绝亦或是挪移的权利。 茫然而悲哀地意识到这一点,自尊被全然打破,她只能把自己低矮到尘土,涩然道:“大人……求您告诉我。” 希瑞尔终于又抬起头来,就算注视着她,那种淡漠的眼神里也并没有她的倒影,或者说,吝啬于将为数不多的情绪倾注到她身上。公爵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停顿了一下,发问:“对你来说,什么是爱?” 茉莉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没有往下讲的欲望,才恍然这个问题真的是问自己的,而不是只是叙述的引子。她略带慌乱地思考良久,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大人。”她苦笑道,“我从未见到过爱的模样。” “那么恨呢?”第二个问题。 恨呢?什么是恨? 她想要一个人覆灭,想了太多年,想得心肝骨髓都发疼。恨到死亡太过便宜他,挫骨扬灰都是种可怜,必须要从身体到灵魂彻底的覆灭才能报得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恨意! 茉莉脸上忽然流下两行泪。 那个时刻,她神情中所有的迷惘与慌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圣徒般的平静,足以为之献上一切的坚定。正是这种坚定叫她从自己吓自己的胡思乱想状态中脱出。 “恨是深渊。”她带着泪地笑,“爱与恨从来都不是一步之遥,阁下,不要相信任何这种言论——所有的爱都会随着时间淡褪,只有恨会在岁月里一步步浓烈。” 她擦了擦眼睛,胃疼得她嘴唇苍白,可这个时候才有几分蔷薇智者的风范。 希瑞尔看了她好一会儿。眼中终于有了温度,却不是怜悯同情。 “无所谓值不值得?” “无所谓。”茉莉笑道,“我从来没有奢望得到什么。”她慢慢道,“从我曾有的一切被毁灭开始,我侥幸存活的生命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希瑞尔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至少在他眼中,茉莉这个人已经有他想要的利用价值了。对罗奈尔德的恨足以叫她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筹码。 “所以,对我来说,等价交换是最基本的守则,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爱与恨也是如此。”希瑞尔慢条斯理道,他的一切都是平和的淡然的,可是茉莉却感到一种近乎无情的凉意,“我爱着一个人,想要将他从深渊中带出来,而我所做的,是将他推入另一个地狱。” 她的心控制不住地颤了下。 哪个人能叫高高在上的银月公爵真心喜爱?以他乏陈可善的交际圈,大概也只有一个尤利西斯能够配得上这位置。可、可是……公爵是将天使与蔷薇放在了一场对弈的棋局上?! 茉莉的心砰砰直跳。 她一点都不认为天使在任何层面上可以与蔷薇抗衡。而且这无疑会触怒那个人……或者,公爵的目的就是这样?他想要看到天使遭到重创?! 开什么玩笑! 茉莉的大脑在疯狂运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所谓的深渊是指恨吗?地狱又是什么?他既然知道天使必定会遭到重创,为什么还要亲手造成这一切?难道在他看来,那位现在所处的境地比起被蔷薇怼上还要糟糕? 可谁都知道天使这个组织正处在上升期!作为灰道评议会新一席位的获得者,任何动摇它存在的事物都会变成评议会的威胁,没有人会放任! 她实在想不到,所以虚心求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最方便达到目的罢了。”希瑞尔并不吝啬于回答,“我把两个人放在天平上,一者所珍惜,一者所憎厌,无论如何发展,也不会改变我的倾向。” 茉莉知道他的意思。他有某种目的必须将挚友置于一种危险境地,但本质上是一石二鸟,因为他要借由这件事报复另一个人。 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通过她这个由头? 希瑞尔并没有隐藏自己与亚特兰蒂斯这些研究所的关系。所以他手上会有罗奈尔德的消息。而他与罗奈尔德相识,与他出卖情报任由茉莉复仇也没什么出入。哪怕罗奈尔德知晓这件事,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他无视茉莉的存在,就像无视一只逃脱的蝼蚁。希瑞尔与他的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只是微妙的合作。希瑞尔并不在乎亚特兰与梅提亚的实际掌控权在谁手上,他每年拨大笔研究经费出去的时候也不在乎有什么成果,自他得知罗奈尔德存在的那一刻起,他就把研究所当成了牵制他的东西。 希瑞尔的心情极差。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 * 纵是一滩死海,一颗炸弹被引爆的威力有多大? 蔷薇不出手则罢,一有动静就叫整个阴影世界被炸得人仰马翻。 所有人都以为蔷薇会全力追查自己失踪的成员,骑士团的荣誉受损又何尝不是一把污泥砸在蔷薇脸上,可等了那么久,这组织唯一的动向就是一张公告,即就惩戒麦德林事件的罪魁祸首之名直接把全球恐怖组织按排名上取三位当做目标。 所有人都觉得蔷薇疯了,众大佬都在暗骂那位先生又发什么疯……虽然每次恐怖事件之后总有无数组织争先恐后表示对此负责,但长脑袋的都知道那只是浑水摸鱼当不得真,而且这是白道该操心的事,蔷薇素来不关心这些,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当口? 蓝魔总部。 艾维推门进去,听到直升机发动机轰鸣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一眼,皱皱眉继续往里走:“是尤利西斯先生?不是说在商谈重要的事么,那么快就走就了?” 凯里站在组合屏幕墙前浏览情报,闻言转过身:“……你又来了!” “是啊我就是那么闲!”艾维冷笑一声,“碍着你了啊!” 凯里沉默两秒,果断转移话题:“来做什么?” “给我几个人——奈登先生说主人不日抵达美国。我提前去收拾一下。” 凯里想了想:“奥罗拉小姐?” 逆袭的欧石楠_175 艾维眉一挑:“应该不会过去同住,奈登先生的意思,主人这次来美国有事要做……”他忽然一顿,“你那什么表情?!” 凯里的表情难以言喻。有些迟疑,又有些不可思议。直到艾维走到自己跟前了,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们之前的预想大概是对的。欧洲马上会……很混乱。” 艾维本能地一愣:“跟这什么关系?” 凯里随手把情报墙遥控器丢过去,按捺了一下内心的担忧,面上又是一种古井无波的静默:“你看看,蔷薇的战帖。” 艾维边浏览边道:“之前你不是担心主人的算计会叫蔷薇把天使当做靶子么,可是现在……蔷薇宣战的对象又不是……”他的眉心忽然一跳。连忙调转头:“尤利西斯先生……” 这个瞬间福至心灵,猛然间明白过来。难道尤利西斯竟然跟恐怖组织有关系?! 他目瞪口呆:“之前的麦德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麦德林事件尤利西斯匆匆赶去,竟然不仅仅是为希瑞尔,还有其他打算!如今他又匆匆离开,是因为他已经明白过来事态危机? 那么尤利西斯与某个组织有关系是必定了的!如果蔷薇真的是拿天使当靶子,那要好说的多,毕竟对天使来说只是无妄之灾,灰道不会放任;可现在,蔷薇动手狠辣,直接抓住了天使某种秘密的七寸……拿谁当靶子不是靶子呢?对恐怖组织出手,蔷薇在道义上还占理,就算有人骂它疯,也就骂骂,不会动手干预。可是对天使对尤利西斯来说,这就是灾难了!如此针对,说是没有仇,他们都不信! 偏偏尤利西斯还没法有动作!他拿什么理由去阻止?要是暴露两个组织之间的关系,除非他想自毁长城。 这……简直是送命的选择啊。 凯里的语气中明显有迟疑:“艾维,你说……主人是不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这个?” 尤利西斯与“那里”有关系的事,连他们都不知道。现在已经可知,希瑞尔想动的不是天使,而是与尤利西斯有关系的“那里”……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算计也真的够可怕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哑口无言。 * 蔷薇的总部在瑞士,训练营在德国,当然它的主人常年待在地中海某个美丽小岛上。 听闻那位先生到来的消息,总部整片建筑群都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呼吸都好像被压抑到最轻柔的地步,唯恐惊扰什么。 “先生,”阿蕾放下文件时声音又轻又小,这位最近的心情不好,没人敢在这时候触他霉头,“询问您想做什么的人……已经有这么多了。其他方面是想知道,哪边需要避开您?” 这位想做的事不用向任何人说明。反正也没人管得着。只有避他的,没有阻他的。事实上,这几年,他放到灰道上的注意力已经不多了。蔷薇的运行有它自己的模式,最上层自有人经营。对于灰道来说至关重要的地位,在他眼中,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阿蕾都不由得开始同情起楼下战战兢兢等待指令的几位同僚了。叫这位忽然插手,就算行事莫名其妙,那也定然是不满他们已定的决策。 不过片刻后,阿蕾就开始同情自己,一直没有等到回答,她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声:“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敞亮的落地窗前,利安德尔先生抖了抖手上的报纸,面无表情按在书桌上。 第122章 局中局 暗夜女神数次在航线沿岸的港口停留, 茉莉都有机会离开。希瑞尔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蔷薇的战力朝他想要的方向开火,显然某些人已经看透他的局并且按照他想要的去做了,他已经不再需要茉莉作为引线。他知道茉莉拿到自己的想要的东西之后自然会遵循相应的义务, 不介意满足她急切复仇的愿望,同样也不在乎她的行迹是不是会暴露了自己。 他布的局是通过凯里与蓝魔之手,搅弄风雨时防的是外面而并未在内部禁口, 以尤利西斯在蓝魔的地位, 如果他想追根究底自然会知道一切。希瑞尔并不掩饰。 他知道尤利会愤怒,极端愤怒,就像知道他也会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帮自己扫尾一样。就算是无法预料行动的蔷薇,他也有种笃定, 对方就算明知道是他在背后操控,还是会帮他做一切他想要做的。 仗着别人的容忍肆无忌惮捅刀子,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你为什么不走?”希瑞尔看着窗外天空的发呆, 心里再难受,面上仍是风平浪静。 无意经过的茉莉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犹豫着过不过来,听到问话才慢慢走近了几步:“因为复仇这种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现在还没有力量做到我想做的,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她把散在颊侧的头发慢慢拨到耳后,眉目流转有种异样的动人,“我愿为复仇舍弃所有,但并不意味我不想要活着。我想我没把握在离开之后完全隐匿行迹,阁下,若真有人顺着我这条线索找到您……我死不足惜,可若给您带来任何危险,那我会生不如死。” 说的一点没有夸大,生不如死真的就是表面意义上的生不如死。 “那位”的心偏得没边了。如果会伤害到公爵大人,哪怕她本来就是受害者,她都不会有好下场。茉莉很有自知之明,纵是她被那位先生收养多年,也比不上这位阁下一根头发丝。所以如何保全自己,就变成本能。与其不管不顾出去,也许会影响到局势干扰公爵阁下布的局,还不如就这么安安静静等待事件落幕。 公爵会庇佑她的——哪怕她现在已经得到自己应得的,他没有必要再将她纳入保护。看上去如此冷漠静郁的人,可是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真正触摸到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颗极为敏感柔软的心脏。而只要他曾表现过一点对她的怜悯,她就得到了免死金牌。“那位”绝对不会再在事后清算她,毕竟她曾如此接近公爵阁下——她与他说过话,与他一同进过餐,陪伴他看过海上的日落,敬畏并且真心喜爱着他——虽然听起来确实有些奇怪,但“那位”是真的不介意美好且无害的女性走进他的生命,“那位”甚至发自内心地想要公爵阁下得到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也包括爱情。 当然,茉莉很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她虽骄傲于自己的美貌,但是丝毫不敢表露出亲近的意思。这很难,毕竟公爵阁下的魅力有一种无可阻挡的威力,能直达人心胸,直击人灵魂。 希瑞尔回头看了她一眼。 茉莉双手交握置于身前,挺直脊背微微低头,身体是一种很放松的姿态,就礼仪来说毫无破绽。无论是谈吐还是仪态,她的模样都像是一位受到过严格教育的贵族小姐,而不是在灰道跌倒滚爬的佣兵。她从这位阁下的举动中敏锐觉察到他微妙关注的点,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果断选择说下去:“您……不应该去挑战他的极限。‘那位’是个极端固执与自负的人。您做什么他都会原谅您,可是……他会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您身边的人。” 希瑞尔并不想说话。 茉莉抿了抿唇,轻轻道:“阁下,或许,您该想好退路了……为您的挚友。我不知道您出于什么目的要看到如今的局面,我想说,‘那位’并不会收手。” 那位先生看不惯天使的主人很久了,只是一直无动作。茉莉现在能勉强猜到那位的想法。他不喜尤利西斯,倒不是因为他与公爵阁下交往亲密。公爵当然有交友的自由,他喜爱什么事物喜爱什么人对那位来说都无碍,甚至,公爵能拥有一位没有利益干系的真挚朋友还会叫他觉着喜悦。当然,在发现尤利西斯的身份背景有些微妙之时,态度就变了。 他本人排斥公爵的存在,从不会主动接近,但任何会伤害到这位阁下的事物又会叫他深恶痛绝。尤利西斯在他看来显然是个威胁,然而在公爵未觉察之时,他也不准备做什么。他就像一个阴影,漆夜中是无形无际,若非光线照射,也不会刻意显现。 直到麦德林事件的爆发——茉莉不敢刻意去接触这方面的情报,所以其实并不清楚尤利西斯先生的黑历史是什么方面,不过“那位”的态度证明那绝对不是什么简单麻烦。倘若公爵对此并不在意,他也会找到别的切入口解决这个麻烦,而事实上公爵也想解决这个麻烦——于是正中那位先生下怀。公爵布了局,“那位”顺势入了局,但入局之后的所有,就再不会由人控制了。按照他惯来的行事,会直接将威胁清除殆尽,不留一点隐患。 茉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侧面,控制不住地去看眼前之人的神情。 夕阳在海面上燃烧,这样的美景有种热烈至澎湃的震撼。但公爵的神情依然是安静的平和的,并不曾为大自然的奇妙壮观流露出一点喜悦。 “我知道,”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波动,“我有后手。” 茉莉想了想,还是没有发问。她直觉得自己不能知道太多,所以强忍住好奇心。她看着银月公爵俊美仿若神祇般的颜容,忽然想起了洛桑尼克那一片巨大的玫瑰园圃。其实他本人就是这世上珍贵无匹的黑宝石,连最娇妍的玫瑰都无法匹敌他一丝一毫的风采。 ……他可真美。 * 凯里的电话终于打通的时候,暗夜女神号已经快抵达洛杉矶的港口。 他讲完自己的猜测与疑惑,以此来询问希瑞尔之时,希瑞尔本人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说话。凯里也沉默,好一会儿电话中只有安静得几乎不闻的呼吸声,然后他慢慢对自己曾发誓效忠一生的主人道:“您很痛苦。” 他带着一种信徒般的虔诚:“我知道您很痛苦。” 希瑞尔靠着放电话的高脚几,偏头看客厅猩红厚重的窗帘垂下的流苏,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纹路吸引了他一般,专注了许久。他听到线路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像是有什么在翻江倒海,但又被习惯性压抑着,无法表现出来。真是可怕。 逆袭的欧石楠_176 “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希瑞尔说道。 以爱为名的伤害,并不能掩盖伤害的本质。 尤利西斯有他自己的人生,无论他如何过他的人生——是作为一个组织首领在灰道风生水起,还是作为一个复仇者一个悲剧英雄在进行一项注定徒劳无功的事业——无论他最后会到怎样的结局,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希瑞尔并无权利干涉。 可是怎么能无动于衷?就因为这个,他们争吵过也冷战过——当然如之前的无数次矛盾一样,妥协的依然是尤利西斯。尤利西斯以为,希瑞尔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会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冷眼旁观不一直是他所习惯做的吗?希瑞尔也表现得好像是不准备再逾距的模样。但事实是……固执己见,并且为此不惜狠狠捅了他一刀。 凯里一直没说话,他明白或许这个时候的希瑞尔只是需要个倾听的对话。 “我大概很久以前一直都在怀疑,只是不愿意惹他不快。尤利不曾追究我的目的,我也不去探寻他的来历,我以为大概这样相处才是最好的,只不过……”希瑞尔慢慢道,“我太低估尤利对我的影响,以至于——我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行为来。” 他又沉默了片刻:“当时英格兰暗营开幕,查理德见到尤利西斯就觉得眼熟。不是说曾见过,只是觉得与曾经所见某个叫人印象深刻的容颜有一种异样的感应。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将它忽略,当做从未听过这段话。可我在那之后亲自去了摩纳哥,问苏珊娜王妃要了那本相册,然后见到查理德曾说的,那个……跟尤利西斯有着相似眼睛的女人。” “毫无疑问,那样的瞳色是一种家族遗传。”希瑞尔深深吸了口气,“而那位夫人……是巴斯克人的公主。” “欧罗巴最古老的民族,传统且孤立的地域。两个世纪的独立之战,烙印在巴斯克人灵魂中的不屈与斗争。”连苦笑都难笑起来吧,“凯里,你知道的,那一个混乱地带,法、西边界,毒品,枪支,走私,极端团结的民族……以及,巴斯克内部以非法手段试图取得独立的好战主义者‘自由意志’……” 因为是非法手段,凌驾于法律与纪律之上,为达目的不在乎牺牲,于是显得过分激烈与残暴。这样明显的暴徒行径,渐渐就失了原本渴望独立与争取和平的意义,再加上它大肆吸收那些臭名昭著的犯罪分子强大自身,成为国际公认的独立主义恐怖组织。 “尤利西斯的长相不是典型巴斯克人的长相,他的血统并不纯。我试图去找他父系方面的血缘,以确定他的身份……我当时有怀疑,但并不敢相信。直到,麦德林,尤利西斯的方寸大乱,以及安娜在临死前对我透露的事物。”那个人透过安娜之口,冷酷而嘲讽地对他说出,他如此信任之人的真实身份。 朋友之间当然对彼此坦诚,但是总有事物是不能说的。比如,尤利所承载的,比如,自己所背负的。说实话,希瑞尔并不介意他的来历,至少他知道,尤利是一个温暖宽容有同情心并且心胸宽广的人,“自由意志”所犯下的罪孽,不该压在他身上。可麦德林市心的恐怖袭击叫他震惊了,他从而明白,这枷锁迟早会毁了尤利西斯。 希瑞尔是多么自负的人啊。这世上他所在乎的事物也就这么多了。失去任何一样对他来说都难以忍受。而他又很明确,尤利西斯的固执压根不下于他。于是……大概也只剩下仗着别人的容忍来伤害别人这条路径了? 凯里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希瑞尔的语气有这么浓的无望,然后听到另一端传来的一句话:“你不知道,公主的情人是西王——前任西班牙的国王陛下。” 希瑞尔的语速慢得几乎一字一顿:“前西王在位时最广为流传的一项政绩,便是抓住并且审判了自由意志的首领……而那就是公主的父亲,尤利西斯的外祖父。” 尤利西斯血脉的另一半来自于西班牙王室,他作为私生子在利比里亚半岛成长,直到他的外祖父为他父亲所杀,他的母亲在郁郁寡欢之中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从此以后,他就作为尤利西斯而活,就像他为自己所取的名字一般——复仇者。 希瑞尔的手几乎抓不住电话筒,他靠在那儿,注视着幔布上细腻精致的纹路,好半天发出一声笑,充满了自弃:“我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不应该去干预他的人生。这么做只会叫他怨恨我,厌弃我,远离我。可是我忍不住……凯里,我忍不住。” 凯里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忍不住用手抹眼角,然后惊讶地发现指间是湿润的。多么强烈的悲伤——他的主人从来都没法表现这些情感,但是旁人却能清晰感知到。 “所以我布局叫蔷薇入场,我设计那位与尤利西斯站到一个博弈的舞台。”希瑞尔慢慢道,“我想毁了自由意志……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完全不去想尤利西斯会有的反应。也不担忧一切做不到我的预期。” ——“他巴不得我与尤利西斯反目成仇。” 理智与情感之间的选择,为难处就在于两难。本来理智该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情感才是担忧尤利西斯的未来,可事实上,理智告诉希瑞尔他所作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情感却在拉扯他的心脏告诉他,他或许要失去一位挚友了。 尤利西斯爱他,因为他是他唯一的朋友。那样痛苦的人生,希瑞尔的出现,是多么难得的光明啊。所以他总会原谅他的,再绝望再疲惫,他也会原谅他的。可是原谅之后呢?真的能抛却所有的芥蒂吗?希瑞尔在他胸膛上狠狠捅了一刀,毁了他为复仇所作的一切努力——他在毁于一旦的心血面前,真的还能做回最初的从容吗?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可以容忍他所有的放肆。可这原来就不是爱。 凯里轻轻道:“接下去……您、打算,怎么做?” 蔷薇向三大组织开战,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主意。首先,既然被国际定义为恐怖组织,其成员确实满手血腥死有余辜,但不可否认成员中也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被牵累的无辜者。其次,地域范围太大,因为牵扯到宗教力量,有些组织成员,甚至被当地人奉上神坛,当地人会不计一切代价藏匿他们,如何准确击毙对方但不伤害平民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再者,蔷薇的行动不可能不引起白道的警惕,很多当地政府宁肯放任毒瘤存在,都不允许外来势力干涉本国统治。最末,蔷薇肯定会有极大的损失。无论是成员,还是金钱,无论是人脉,还是线路,定然会损失重大。 凯里对此十分疑虑,问道:“蔷薇……无论结果如何,他们在南欧与西亚的利益都会损失惨重。蔷薇之主,真的……舍得?” “你以为,他当真只是在乖乖做他的棋子?”希瑞尔淡淡道,“纯粹的猎手纵使丢下武器进入猎场,也不会有人将它视为猎物。我是布了局,但那位连将计就计都懒——他只是顺便入局,顺带继续棋局而已。” 在凯里的越发浓重的疑惑中,听筒对面的声音徐缓而冷漠:“蔷薇,从一开始就预想着要转移势力范围。在南欧闹得再天翻地覆,都不会干扰到他们在欧罗巴的大势,相反,这只是一种伪装,大张旗鼓地撤离,所以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的触手仍牢牢把持着欧罗巴的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蔷薇的新总部,就在南美!” 蔷薇占据中欧太久了,这一地带在欧洲的心脏位置,能轻易辐射到整个欧洲。它的势力已经庞大到叫白道黑道都警惕恐惧的地步了。于是它的现任主人作出了搬移总部的预想。 对于现在的蔷薇来说,它的成员设计欧洲各国方方面面,总部只是一个象征罢了。但是总部的移位某种意义上也说明了蔷薇开辟新势力的打算,那么在原欧洲的势力必然要收缩,原本的威胁也就必然会逐渐消失。 而为什么是南美呢?当初暗营选在巴西真的是随机的?以蔷薇当时在评议会中的话语权,真的什么都无所谓?甚至,麦德林发生的一切,包括政府与毒阀的战争,包括自由意志成员的参与,真是只是意外?只是个意外? 难道不是经过硝烟之后新生才能叫那块地域变得更有魅力?就像你要入住一幢房子前,先将蜘蛛网清扫干净,这是最基本的吧! “我是给了他一个理由,但我的理由从来都不是他作出决定的主要动力。”希瑞尔冷酷地说道,“是利益,灰道至高准则——利益。” 所以,他与他的博弈其实早从麦德林之前就开始了。希瑞尔一直处在被动的局面中,他在明,对方在暗,永远在等待着事件发生之后再想对策。甚至绑架茉莉也并非他自己的决定,他只能在对方给的选择中,选一个更好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被动对方毁了尤莱亚。 “他想要一石二鸟,我只能在局中再布局叫他放弃斩草除根,叫尤利西斯能够脱险。” 你们都不知道,他比我能想到的一切还要来得可怕。 第123章 宴会 凯里放下电话后好久仍然被震得反应不过来。 吃饭时叉子三次没法取出食物之后, 被愤怒的艾维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他也不气,丢下叉子,安静地盯着自己的盘子良久, 直到脸上慢慢凸显出轮廓的红手印又消下去, 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搞什么鬼?!”过来再带几个人顺便打算吃了午饭再走的艾维不满道。 凯里眼神放空, 缓缓道:“我现在才知道,智者跟我们之间的差距。” 艾维一脸问号, 不明白他这忽如其来的感慨是基于什么原因。 凯里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环顾一圈四周,此时已过正午,但餐厅里三三两两的还全是人。他索性站了起来。领会到他的意思,艾维犹豫地看了眼自己未吃完的餐点, 还是好奇心胜过原则,丢下刀叉跟了过去。 近赤道的阳光总是带着种近乎毒辣的热量。树荫间细密的阴影并无法将这种蒸腾着的热度屏蔽在外, 对于艾维这种习惯了湿润温和气候的人来说, 别提有多不舒服了。 凯里闷头走出好远, 才慢慢放缓速度。林荫道上本来有些人, 见老板身影还想打招呼的,但一看那死硬的脸色, 连话都不敢说迅速闪远, 走出一段之后附近已经没有人影。不待同僚发问,他已经开了口。 “先前我们的猜测,选最坏的,就是正确选项。当然真正的答案, 比我们所想还要糟糕。” 艾维挑起眉毛,觉得话还没说完,于是洗耳恭听。 凯里道:“第一,茉莉不是真正的借口。蔷薇目的不少,它怼上三大恐怖组织从来不是它疯了,而是在借由这次行动裁撤部门精简人员,将原本盘踞在欧洲的庞大组织切割成模块,以减少在各方视野中的威胁值——它觉得自己在欧罗巴已经达到巅峰,因而想要转移总部!” “第二,蔷薇的新总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在南美。之前暗营麦德林事件并非完全的意外,此后南美诸国大规模的打击毒贩行动也不是偶然,蔷薇这次行动既刷新了南美白道好感,又为自己的入驻清理出一个好环境,它的视野超前整个灰道太久了,所有人都还关注着骑士团与迷岛的既得利益,它已经算计好下一步甚至是下二步要走的道路了!” 凯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三,才是尤利西斯先生与天使组织!尤利西斯先生的真实来历是自由意志……对,西班牙的分裂集团,西属巴斯克的那个自由意志,这次被蔷薇怼的最厉害的那个自由意志。他的母亲是巴斯克人的公主,他……与整个西王室都有血海深仇。这个暂且不说,重要的是,他上了蔷薇的黑色榜单。” 逆袭的欧石楠_177 黑色榜单就是必杀令。也就是说,无论这次开战的结果是什么,蔷薇都想杀他。天使前一个上榜的是唐,但因为对付唐实在太棘手,所以虽然挂在黑榜上,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动。而——现在挂上一个组织的首脑?!疯了吗? 艾维呆滞。他几乎没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的表情在凯里有条不紊一个一个叙述完毕之后,逐渐平静下来,抹一把脸,总算是知道凯里方才没头没脑一句自己与智者的差距是意味着什么了。他虽然主业侧重点在金融,但由于与凯里共事已久,蓝魔内部与灰道的一切情况都有所了解,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些都指的是什么。 蔷薇竟然如此可怕?他好像终于明白这个组织能一直屹立在灰色世界之巅无法动摇的原因了。但心中还是有疑惑:“那么……主人之前要茉莉……他知道蔷薇需要这个借口吗?” 这话说的比较委婉,如果直接点,就是——希瑞尔知道自己入了套吗?当然,也不能说是入套,顶多是被利用。之前因为尤莱亚的事,希瑞尔被触怒是有目共睹的。之后才有他设计绑架茉莉把蔷薇拖下水的举动。如果他知道自己所做的,正是蔷薇所期待的……会怎样? 幸好凯里点头了:“他知道。” 艾维一口气还没松掉马上又提起了心:“那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某种意义上,主人确实也在利用蔷薇。”凯里皱着眉,“他需要借着蔷薇这次出手斩断尤利西斯的枷锁……并且,已经做好了彻底失去这个朋友的准备。”在艾维震惊的眼神中,他慢慢说道,“蔷薇的一切动向他都预料到,并且埋好了钉子。他不想让尤利西斯出事,也想借此报复那位……所以他手中还牢牢攒着未动用的筹码。” 艾维没有问希瑞尔留的后手是什么。事实上,他已经被这些狠辣又复杂的算计彻底搞晕了。懵掉前还来得及问了句:“所以,蔷薇的那位……与主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凯里一时没有开口。然后在同僚微微眯眼的威胁中,慢慢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 茉莉再次出现在希瑞尔面前的模样,与她的真容可谓是大相径庭。 抛却了北欧女子惯来的冷艳疏离之感,栗发棕眼笑容甜美的女子有种田园风的清纯优美。希瑞尔没对她的变装发表任何意见,事实上,他对茉莉这个女人有种微妙的好奇。 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本来就叫人欣赏。而对茉莉来说,几日前还是一副被复仇冲昏了头的癫狂,短短几日内竟然彻底调整好心态,甚至任凭外界因她腥风血雨,淡定且心平气和地留在绑架者的地盘内,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 现下希瑞尔要去参加一场宴会,而茉莉……是他的女伴。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绑架者与被绑架者的关系也够奇特了。油轮到岸,两人好像对于欧洲那一出格外激烈的剧码都没有什么求知的欲望。希瑞尔不需要知道,因为他很明白所有的情节都会按他所设想的那样进行。奇怪的是茉莉也似乎并不关心。 希瑞尔并未禁止她的离开,同等,也并不闭塞她的情报获取渠道,但就像她竟留下来了一样,她对发生在大洋彼岸的一切竟也没什么好奇心。据她自己的说法:“既然无法干预,那还不如不知道。” 很好,智者的职业病。 在这一季的洛杉矶国际车展中,最吸人眼球的该是它放出的宣传图册中足够震撼的概念超跑。这个单独的展厅汇聚全球顶尖的豪车品牌,那些概念超跑中运用的黑科技会有的新性能光是想象就足够叫人激动。车展前一个礼拜,有主办方开放给大主顾的内部试驾福利。业界潜规则,很多限量货可能根本等不到面市的机会,已经被私下里预定完了。希瑞尔对此并无兴趣,所以直接参加的是车展开幕前一天的晚会。 “大概会是个惊喜吧,”茉莉挽着某人的手微微一笑,“那位小少爷知道您会到场吗?” 希瑞尔低头看了眼她,想估计不是个惊喜,而是惊吓。 与绝大多数欧洲贵族执着于机械能源重工业的习惯不同,银月公爵底下的产业除了传统的陶瓷、钟表等轻工业与香水、皮革类的精细化工行业,剩下的都是金融与高新技术。艾维的投资倒是遍布各大行业,但他只对钱有想法,对怎么深入行业主导决策没有任何兴趣。 希瑞尔本人没什么爱好,财富到一定的数额之后真的只是个概念。世上最难以想象的奢侈他都曾见过,太多的阅历只会叫人丧生对生命的热情。 他会来这里也就是给马卡斯点信心。毕竟是他的汽车品牌走向国际的第一站。免得太久没关注到他,破小孩又翻脸。 养小孩就是这点不好,娇惯点养怕被养得太脆弱,放纵点养又怕对方一不小心浪荡了。这点成就在马卡斯今后的人生中也许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什么比眼前清晰可见的成就更能叫他开心的。 见到希瑞尔的时候,马卡斯正例行跟自己的好基友拌嘴。 他与杰佛里为刚才走过的那个中性美人的性别争个没玩,然后眼睛就瞪圆了。 不远处安静注视着他们的男人简直该死的光彩夺目。不过他的视线大概就在那个阁下脸上停驻了半秒,就嗖地转向了挽着那位胳膊的女人。 栗发棕眼的女人注意到他的视线,友好地微笑起来。 而马卡斯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极为不爽的神情就出现在了城府还不够深的眼睛里。 茉莉的扮相已经算是足够可人了,但马卡斯此刻看来,却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简直犹如夜叉恶鬼般丑得没办法看。 “是公爵大人!”杰佛里见到那位阁下很开心,随手把手里空了的红酒杯放到路过的侍者手里,偷偷整理了下袖口跟衣襟,就要走上前去打招呼。 “哼!” 出乎意料自家基友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依然倚靠在柱子边,左眼写着不爽,右眼写着气愤,整张脸都挂着讽刺的笑意。 杰佛里搞不懂好端端的这货为什么又抽风了。犹豫着转头问了声:“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啊?” 马卡斯跳脚:“还要我过去?他就是来看我的!凭什么是我过去!” 杰佛里一脸你疯了,跟基友相爱相杀久了毒舌水平直线上升:“抽什么风?那是公爵大人!你心心念念的公爵大人!找别扭也不是这么找的!我先滚走了!” 他扭头一遛小跑就过去了。马卡斯站后面,看到他仰头跟那位阁下说了什么,而希瑞尔垂眼对着他微微一笑,顿时又气又怒。踱了两步,又抹不开面子,索性扭头去了卫生间,眼不见为净! 等马卡斯终于按捺不住,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大厅想再找到那个人踪影时,他才看了一眼,顿时就气炸了——那死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奥萝拉并不想来洛杉矶。她只想安安静静待在纽约那个烦人的大都市里,叫灵魂躺在罪恶的金钱里醉生梦死,谁也别来拯救她,所以非拉她出门的克里斯蒂安是得有多烦? 她对圣兰顿这位不务正业的大公子可算是烦透了。虽然可怜他与安娜的故事……悲惨的爱情总是天生能叫女人感动起来的,可这位阁下有事没事天天盯着她是几个意思!奥萝拉很清楚,圣兰顿对她的那种情感绝不是爱情。他盯着她的眼神里总有种技师在打磨自己最好的作品时的意味。可她是个人啊——他想把她打磨成什么样子? 能躲则躲。她都被逼得上蹿下跳,别说里子,连面子都不想要了。 这一次是没办法,谁叫她打赌输了,只能充作女伴陪他过来……落地换身衣服做了造型,前往的竟然是个车展宴会,她觉得很奇怪。但遥遥望见某个熟悉的人影时,她所有的不快瞬间飞走了,几乎是控制不住要走上前去。 显然,圣兰顿在见到那位阁下时也是很惊讶的。并没预料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眼见着奥萝拉干脆利落抛弃自己,甩开手就迫不及待往那边走,他反倒没什么意外了,在过路侍者的托盘中取了杯香槟,挑着眉保持围观。 “公爵阁下。”大女孩亭亭玉立站在希瑞尔面前,提起裙子欠了欠身。 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颜貌满是笑容,气质优雅又自信,眼神中有对茉莉的好奇,但并无伤大雅,端庄又不失俏皮,青春又不缺魅力。单看她从门口走来的一路,已吸引了无数明明暗暗的目光就可见她的美貌。 希瑞尔心中不免有些想法。明明年纪也相差不大,年少时也被一并教养过,怎么奥萝拉与马卡斯会有这样大的差距。马卡斯要是能摆出这样成熟的姿态,他也就能少操份心了。 “日安。”希瑞尔平静道。 这就是银月公爵那位小女孩。茉莉简直久仰大名。视线一转,果然在不远处见到了圣兰顿银发的大公子。不由微微一笑。安娜的死她也觉得挺可惜的,但偏偏安娜知道太多东西了且无法真正为组织收拢,所以有那样的结局并不算意外。人总归也是死了,顶多就是叫她感叹下爱情的魔力。 茉莉眼神中满是趣味,她很清楚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应当是礼貌避开,给公爵阁下与他的小女孩交谈的空间,但她偏偏就冒出些不合时宜的促狭来,站公爵身旁一点没动,并且笑着也欠了欠身。这种架势就有些彰显主权的意味了。 “日安,小公主。”茉莉合上扇子微笑道。 到底是小女孩,这不眼底就落出些震惊之色来。 奥萝拉的视线飞快地掠过希瑞尔,意料之中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预示想法的表情,就仿佛那双蓝瞳注视的一切,都是最自然最正常的存在。 逆袭的欧石楠_178 可是……他没反驳。 “日安,”奥萝拉慢慢道,满心慌乱,试探地问,“请问您是……” 茉莉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奥萝拉又控制不住看了眼希瑞尔。面对着这种类似于示威的举动,她很清楚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显得不是那么菜鸟,可她现在脑子里就是那么嗡的一声,什么都空白了。 方才在看到这位女士时微妙的好感一干二净,只留下满胸腔的烦闷与委屈。 银月公爵在社交场合出现得比较少,但也不是永远的形影单只。有些时候他身边也会带着女伴,但都是像温蒂夫人这般身份高贵又有交情的女士。且或多或少奥萝拉都有几分熟识。如今忽然的一次遇见,看他身边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女性——能有这样大胆的举动,因为是真实的所以不害怕?并且被希瑞尔许可的? 奥萝拉又茫然又难过。她曾经一直以为,叫希瑞尔保持单身的缘由是她那位薄命的继母,可她凭什么以为,那些早已死去的情愫可以牵绊住人的一生?尤其是希瑞尔这样光芒万丈的人。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的神明会有真心喜爱的女性。 “失礼了!”她知道很突兀很不应该,可到底还是无法掌控住这种心情,拎起裙摆欠了欠身,不待回答,就转过头快步跑走了。 希瑞尔平静地注视她跑开,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茉莉低头在侧面轻笑出声:“我尊贵的阁下,您的小女孩对您抱着不一般的心思呢。” 冰蓝的眼瞳微侧,用警告的目光扫过她的脸。 茉莉用镶嵌着宝石的小折扇掩着半边脸,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那是故作讶异的声音:“不会吧,您现在才知道?” 茉莉真正接近这位阁下的时间并不多,可这不妨碍她对他的了解。看着是那样冷漠僻静的一个人,恍惚会叫人觉得严苛不近人情,但她明白,他只是嫌麻烦。真要说些负面的性格,大概也只有吝啬于施予自己的情感。所以很少有愤怒哀伤,也很少有欢喜快乐。对没有牵扯到实质的玩笑他根本毫不在意。所以她一点不认为自己的举动会叫这位阁下反感。 更何况某种程度上,银月公爵对女性的尊重与容忍要远超世上绝大多数人。 ——“希瑞尔!”马卡斯怒气冲冲走过来。 小少爷终于没按捺住。 第124章 年少的情愫 面对马卡斯气势汹汹的姿态, 茉莉倒是没再留着碍眼,笑着拎起裙子微微欠身,就扭头走到一边, 给这两位交谈的空间。 小少爷心中满是酸味。 迟一步走过来却恰恰看到一场好戏, 对于奥萝拉不太合时宜的小情绪, 他有点幸灾乐祸,也有点莫名的失落, 本来看希瑞尔身边的女人就不太顺眼,现在已经颇有种自己的果实被人给摘了的愤懑。然而还没等他把矛头正对,那女人就自觉避开了,这叫他生出一种有气都无地可撒的郁闷。思维这么一停顿,他话没接上。 希瑞尔冰蓝的眼瞳清晰地倒映出这孩子的身影, 快步出青春期,已经就要脱出年少时的外表, 体型拉长人却还有些偏瘦, 举手投足有了自己的姿态却还是难掩些许稚嫩。 “最近怎么样?”他问。 马卡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侧着眼睛嘟哝, 在他面前仍控制不住孩子气的别扭:“你不是都知道么!” 希瑞尔眼中有些轻笑:“瓦伦娜向我夸赞你的成长。” 瓦伦娜是萨弗艾尔夫人的名字。 马卡斯红脸惊讶道:“你怎么与她有联系的?” 那位夫人自他姐姐离世之后僻居已久,本来脾性就冷漠古怪, 对于男性更有种莫名的仇视心理。马卡斯本人一年到头能见到她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虽说接受她的教养,进行她安排的课程,在老宅里待得时间也不算短,但那位就是有本事不叫他撞见自己, 所以乍一听到希瑞尔与这位夫人还有往来……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的事? “难道我们之前不能有交往?”希瑞尔语气淡淡反问。 马卡斯哑然。一瞬间从克劳瑞丝姐姐想到奥萝拉,又从蓝宝石想到凯恩家族……希瑞尔的感情生活相当迷,可是有些撕心裂肺振聋发聩的感情只知道一段就足够叫旁人噤若寒蝉。他不敢就此发表任何议论,唯恐触到眼前这位阁下的底限,所以只是侧开话题小声表达不满:“你的眼线够多了……所有人都向着你。” 希瑞尔真的很少在他面前出现。比起待在凯恩那个小妞身边的岁月,他给自己的时间实在要少得可怜了。但马卡斯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位的眼底。他对自己的关注是奥萝拉所不能比的。谁不希望自己憧憬的人能多看自己几眼?如果说做好孩子的后果是被人抛在脑后十月半载都想不起来一次,那他还宁可闹腾些。 “如果觉得困扰的话,你可以得到更大的自由。” “不!”马卡斯斩钉截铁道,很警惕地盯着对方看,“你不会想就这么把我丢下吧?” 希瑞尔:“……” 开什么玩笑!虽然被认可确实有点叫他沾沾自喜,但如果这种信任是要以注视来换取的话,那他宁肯再不成器点。“我就知道你早就想丢下我了!”马卡斯愤愤道。 希瑞尔有一瞬的迷惘,死小孩又想到哪儿去了。但他也没有什么解释的欲望,只是垂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长大了。” “不我还年幼!”马卡斯想也不想反驳。 一旁见只有两人交谈又蹭过来的杰佛里露出惊恐又慈祥的表情看着他。 马卡斯脑门上一条筋迅速崩断:“该死的你那是什么恶心表情?!” 杰佛里捏嗓子:“噢,我的宝贝,你还小。” 马卡斯瞬间脸红到耳根,忍了忍没忍住,双手捏拳头就扑了上去。 茉莉已经找到可以交谈打发时间的女伴,循声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会,少年人打打闹闹浑身洋溢的放肆与热情实在太浓烈,然后也轻轻笑起来。 * 奥萝拉找了处偏僻的阳台口独自一人靠着栏杆发呆。 夜空沉压压的,那些厚重深远的云以一种规律的形状排列在天际,云后应该是有什么很明亮的东西,所以在被遮得密不透风的时候也会叫云透出它原本的光泽。 她很想大哭一场,最好是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近乎眩晕窒息的那种。 可是最终还是以平静而麻木的姿态,保持沉默。 很久以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带着微微的嘲弄。人长大之后,果然要复杂得多了啊。当你懂得克制,会试图去压抑情绪了,你也就成熟了。可这样的成熟,就跟脸孔罩上一层假面有什么区别呢? “看来你想明白了很多道理。”身后有人说了一句。 慢悠悠的语调,声音就像是管弦乐器的碰撞声般悦耳动听。 “想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属于我?想明白我们身处的世界本就不一样?”红裙的女孩勾着嘴角,眼神凉凉。她忽然又缓缓笑起来:“人长大了,所以才能明白,不是世界上所有美丽光辉的事物,都会为你所有。”可还是会不甘心啊——那世间难寻的最美丽最光辉的珍宝,为什么就不能属于自己——甚至,一开始就没有得到的资格。 她猛地抬头,难以掩饰内心的愤忿:“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这里?叫我看到这一切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逆袭的欧石楠_179 愤怒如烟火般炸裂,又回归虚无,很快她又情绪低落地道歉:“……对不起克里斯蒂安……我不该迁怒。” 梦被打碎的痛苦实在是难以忍受,所以本能地想选择一个对象去记恨也是免不了的吧。那种难过背后,也有,如果不曾看到是不是就还能沉浸在幻想中,类似这样的后悔。然而明明心中是很清楚的,遇到他看到他的女伴,一切都只是个意外。 真是难过啊,她憧憬的人原来与她的距离这般遥远。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契机亲自去思考,怕是会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一直不能发现吧。 “如我们这般的人,想得到一份爱情是件很奢侈的事。”圣兰顿轻笑了下,“那种,两情相悦的爱情。” 他倚着另一边的廊柱,身形挺拔姿态优雅,夜色中朦胧的光照在他的银发上,闪烁着极为神秘璀璨的光色。 “你见过很多的风光,各式各样的美人,所有本该是诱惑的事物对你来说都成了司空见惯的东西,阅尽千帆,然后索然无味。”他笑道,“该是怎样的人,还能再入驻你的心底?” “一切奢侈的东西得来的都不费吹灰之力。你只要招招手就能叫所有的女人趋之若鹜,怎么会有耐性去探究一个女人的内在?你的容貌,你的能力,你的眼界,你的骄傲,你站立的位置,你俯视着太多的人,又怎么会叫随意一个女人去探究你的灵魂?所以,想找到一个能匹配你爱情的人,有多难?” 奥萝拉呆了呆:“所以呢?” “所以,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 奥萝拉皱起眉,似乎想反驳,最终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虽然父母离世得早,但她的贵族课程一点都没有落下。她受到的是最传统的教育,自然知道,对于家族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传承与延续。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情,确实没有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更实际。 对于克里斯蒂安来说,他在家族中的分量已经足够叫他选择任何自己喜爱的人做妻子。哪怕那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儿,只要他认可,就能成为他的新娘。可他会吗?他愿意吗?爱情确实来得莫名其妙,可他的视线会注视静室中风雅的百合亦或是池中幽谧的睡莲得多,还是旷野中一颗悄无声息的红蓼?一株微小的蒲公英? 把一位平民女子培养成合格的家族主母要付的代价实在太大,又怎比得上一位成熟稳重光彩夺目的贵族小姐? “我年轻所以我可以浪荡,在我可以拥有的限制范围里肆无忌惮。”圣兰顿扬扬眉,“但我也有义务为我的家族付出——维持家族的荣耀,延续家族的传承——这是最基本的东西。” “你的那位阁下,是位相当传统又纯粹的大贵族。两大豪族唯一的继承人,他所背负的比外人想象中的更多。圈子里一直有说法,银月公爵的妻子可是比一国王室的公主王后还要来得矜贵的存在。艾尔玛西亚对于新娘的血统家族、观念能力甚至是性情容貌、处事方式要求都极为苛刻。王室挑选新娘已经不拘一格了,但是这种老式贵族仍旧顽固且苛刻。” 他神秘一笑:“直至今日,有些家族每一代还会专门留出一个优秀的适龄女孩儿,以供艾尔玛的继承人选择。一直以来差不多都是这套路,毕竟贵族小姐们都梦寐以求成为金盏花庄园的主人啊。只不过上一代的公爵大人实在太幸运,他的新娘是他亲自求娶——是他的心上人,他灵魂的伴侣。你要知道,桂冠诗人为威廉公爵与艾丽卡公爵夫人写下的爱情诗篇直到今日依然被人传颂。” 奥萝拉眼中不可控制地出现些许歆羡的神色。 “我的小女孩,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爱情啊。”圣兰顿的声音中也有些歆羡的笑意,“再来说说你的阁下,你该知道,爱情那种梦幻的事物再度降临在他身上的可能太低了,年少时无疾而终的那段感情对他的影响太大,他的心已被尘封。既然没有爱情,对于他来说,责任的分量就太重了。” “你还年轻,女孩儿,你有很多的追求者,你的青春还有足够挥霍的时间。你只是难以抵挡他的魅力——可你得知道,就算他注视着你,他的心也不会为你敞开——且他已是需要一位继承人的年纪了。” 奥萝拉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垂眸,嘴唇微翘,似乎是想笑,眼神却极落寞,“可还是……不甘心啊。” 圣兰顿轻轻叹了口气:“西海岸没什么好风光,遇到那位就是个意外。本来是想让你见几个人的……现在算了。正巧得到一个消息,带你去看看。” 奥萝拉有些懵:“哪里?” “海神号——希望还来得及搞到入场券。” * 与希瑞尔一起在酒吧喝酒绝对是个新奇体验。 事实上马卡斯泡吧的经验也绝对不会少。意大利没有任何关于饮酒年龄的限制,并且有着全球最高的葡萄酒产量,到处都是酒吧一年到头都是喝酒狂欢的人群。在这样的氛围下,不长成个酒鬼才奇了怪。但!这!不!代!表!他跟希瑞尔喝酒就能老练到哪里去! 妈蛋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好了么! 趁对面的人去洗个手,杰佛里冲某人挤眉弄眼:“有那么紧张么?” 马卡斯抓狂:“你不觉得人该混的是音乐厅歌剧院就算喝酒也该是红酒,来喝什么黑啤!” 本来还挺喜欢这种热腾腾乱糟糟的酒馆式氛围,现在多了个希瑞尔就像是放了身边尊神像,这感觉也太诡异了!而且够了吧!那些女人为什么老是往他身边黏! 天知道那些穿着暴露举止风骚的女人们怎么就跟嗅着蜜的蜜蜂一样没完没了。本来马卡斯也不介意饱个眼福,但现在却觉得怎么看怎么恶心。 “所以你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马卡斯盯着茉莉觉得脑门上青筋绽露简直想掀桌了。 “陪你们喝酒呀。”对面的女人笑嘻嘻道。 这会儿也没什么田园风小清新之感了,马卡斯觉得女人这种东西真的是难搞,所以明明是一起从宴会厅上下来的,为什么一转眼她就能换了身衣服?换了妆容?什么时候换的? 茉莉穿着一件黑色露背的长裙,右侧开叉到大腿,长发束成高马尾,细细的眼线勾得极长,笑起来简直又冷艳又风情万种。 事实上全酒吧的钉死在这两人身上了。 “就不能去别的地方么!”马卡斯觉得自己已经得神经衰弱了,见着旁边人挨一下希瑞尔他就头皮发麻,哪怕是不小心的身体接触都能叫他差点跳起来,多努力才能按捺住各种条件反射。 茉莉眼中有笑意,声音徐缓而冷淡:“他在这里没有朋友。” 她拿着啤酒杯摇晃了一下气泡,漫不经心道:“你们不是会更喜欢这种地方吗?陪他喝喝酒,他或许会开心些。” 马卡斯与杰佛里两人面面相觑。 杰佛里冲他微微摇头。马卡斯心中虽然也觉得不该问,但咬了咬牙齿,还是谨慎道:“他不开心?” 第125章 梦的破碎 茉莉眼中小小闪烁了一下,对着他露齿一笑。 “你的话……有点多。” 从酒吧在回住处的路上, 希瑞尔说了一句。 茉莉眼皮一条,转头看向他时却慢慢地笑了出来:“还好啊。” 希瑞尔垂眸。视线并无焦距,只是单纯看着虚空中某一眼。这种神态像是淡淡的无聊, 但压迫感却要极为强烈。 茉莉却并不怕他。某种角度来说, 银月公爵实在是位太温柔的阁下了。她的笑平和而柔缓, 与宴会时的温馨可人与酒吧中的冷艳风情相比,又是另外一种姿态:“您确实不开心, 我并未说错。” 希瑞尔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才缓缓抬眸,看了她一眼。 车子的空间极为宽敞,两个保镖冷肃得像是没有生命的石头。车外夜色笼罩,公路山的灯光在车窗的黑膜上流转而过, 并未漏多少过玻璃窗,叫后座的视野显得昏暗而迷蒙。 逆袭的欧石楠_180 “我也不开心, 您知道吗?”茉莉笑道。 希瑞尔没有说话。 酒精并未紊乱他的思维, 大脑甚至在酒精的影响下变得更为清晰。他很清晰地知道, 蔷薇的狩猎活动已经开展得如火如荼, 不用准确的情报他就能知道尤利西斯现在处在怎样焦头烂额的境地中。可是他并未联络自己——希瑞尔做好了尤利翻脸的所有准备,可对方, 就像完全忘了他在这事件中的黑手一样, 丝毫未有所表示。 不得不说,希瑞尔有些难过。 不仅仅是因为他亲手伤害了自己的友人,更重要的是,在这样的处境中, 友人还是把自己隔绝在外。 马卡斯的存在于希瑞尔的脑海中只有微小的位置,奥萝拉所占得比例也不大,能决定他情绪的事物是如此之少,一大块都是尤利西斯。多难过啊,他得割舍掉它了。 “安分点。”希瑞尔冷漠警告。 * 海神号并不是一艘远洋游轮。它的航线挺短,只有极少数时候会在西海岸与东海岸间往返。奥萝拉对这种暴发户喜爱的豪华奢侈旅行没有任何兴趣,圣兰顿非拽着她上去,不惜又从西海岸跑到了东海岸,她只好勉强对那所谓的入场券投注些许好奇心。然后被迫塞了一脑袋阴影世界的规则。 冷翡息之夜是阴影世界最高级别的拍卖会,直属于阴影评议会,作为一个评估交易的渠道,最主要的规则就是以物易物。只要得到入场券,黑白灰三道的人都能参与。 凯恩家族一直是标准的白色,家族没有任何生意涉足灰色亦或是黑色世界,不过因为希瑞尔教养的缘故,她身边至今还有很多灰色的人群,所以奥萝拉对此认知还是比较充足。但那种认知就像是你看了场纪录片勉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但从来没有伸手触碰过这样的存在。圣兰顿带她来了,奥萝拉才恍然有一种原来这是真实的这样的感觉。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种消息的?”奥萝拉有点好奇。 这个家伙一直待在纽约无所事事,如果冷翡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隐秘低调,那他是从哪里知道夜宴的准确时间与地点的? 圣兰顿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我的一位猎手向我转递了这个消息,称这一轮夜宴上有我会感兴趣的收藏。” 艺术品猎手在全世界汲汲营营地查探杰作的下落,以向他们的雇主换取酬劳。克里斯蒂安本人就是位极有造诣的艺术家,在绘画、音乐、文学、鉴赏等领域都有不菲的造诣,收藏艺术品只是他小小的喜好,当然他也没多少喜好。 “那你感兴趣吗?”奥萝拉挑了挑眉。 “当然,西曼大师生前封笔之作,我当然有兴趣。”对方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只不过太麻烦了……得到它的代价稍微有点大。” 奥萝拉直觉得应该与希瑞尔有关。本来嘛,就是因为之前无意见着希瑞尔引发的事儿,他既然非得把她带过来那么就算与希瑞尔无关,也有某种联系。能叫他也觉得麻烦所以想放弃的东西,棘手之处到底在哪?据他自己所说,代价有点大,但为什么现在就愿意承担了呢? 这么想着眼神中就带了出来。可惜某人不打算回答,就当没看到。 坐在圣兰顿身后,夜宴开始后的很长时间,奥萝拉一直处在一种瞻仰的状态。这种以物易物的交易相当有意思啊。冷翡息只是作为一个中立的平台收取佣金,只要能出示入场券就有参与的资格,在此黑白灰三道的人都很常见,冷翡息不会去探究货物的出处,所以若是在台面上看见任何匪夷所思的赃物亦或是非法东西都不用意外。 不过想拿到入场券的前提是手上必须有求助的议题,冷翡息不欢迎单纯的拍客。奥萝拉现在还不知道圣兰顿手上的case是什么,因为他身前的号码是九号,而六号公式筹码时出现的应该就是他感兴趣的那批艺术品。 主持人翻转沙漏,然后在身后的巨幕展示货物的资料。 “六号提供的是个人收藏的估价在三亿美金的艺术品,需要两年前离开菲斯诊所后下落不明的神经科医生缇曼·奥非拉,以及他所主导的‘创造者’试验中的全部数据。” 全场静默。 一个人与一份实验数据而已,这种case基本上排得上名次的灰道组织都能做,且能完成得相当好。但这位主顾既然愿意付出三亿美金的酬劳,甚至将它拿到冷翡息夜宴上来,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是够棘手了。 那位神经科圣手在全球有名,既然付出这样的代价想要得到他,想都不用想潜台词是想要这位医生亲自操刀进行一台手术。所以这任务是否完成的判定很有问题。一则目前没有这位医生还活着的消息。二则就算活着,会不会有其他导致不能上手术台的原因。完成度的弹性太大了,很容易出现费心费力但最后却没办法达成协议以致不能收取酬劳的情况。这就是三亿美金的大诱惑当前,但所有人都沉默的原因。 沙漏到底前,有三个人先后按了铃。 一个是四号,看上去极为瘦削的年轻男子。一个是十三号,看上去很年轻的娇小女子。另一个就是圣兰顿。 众人的视线却齐刷刷投注向笑眯眯的一号。奥萝拉只觉得这应该是个极为有名的灰道组织代理人。所以众人才都在好奇他为什么没按铃。 “最近没空。”那位笑着耸了耸肩。 视线收回,在四号与十三号间游离。九号不用说,圣兰顿家的大公子,在座基本上都知道。四号大概是个新面孔,刚才从他的议题上看出,估计是白道的,还有些微妙的官方底子。十三号是常客了。日本人,职业掮客与代理人。 而奥萝拉在盯着六号。这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子,长相相当英俊,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打扮得还是很齐整,挑不出错。小手指上有枚戒指,无名指却没有婚戒的痕迹,脖子上有个海豚的小挂饰,是女性喜欢的风格,手表极昂贵,服装却是比较舒适平价的牌子……有点意思。感觉像是某位女富豪的情人? 主持人把沙漏又换了个面。 四号开了口:“请求出示判定标准。” 十三号犹豫了下:“我可以连线‘黑鸦’,只收取1%佣金。” 主持人看向最后一个按铃的人。圣兰顿笑笑:“请求编号七的展品立案。” 主持人看向case的主人六号。六号在看大屏幕。他拿起遥控器,转身将编号七放大了。 在那副画以巨幕的形式呈现在眼前时,全场一片抽气声。 别人只是因画中人的美貌而惊叹。而奥萝拉却是在看清画中人的瞬间,控制不住地起身。“克里斯蒂安!”她低吼道。 这下全场的视线都聚在了这里。连主持人都暂时停下case饶有兴趣地保持围观。 “你究竟想做什么?!”奥萝拉压低声音怒道。 因为现场此刻静寂得连根针落下都清晰可闻,所以女孩儿愤怒冷凝的声音压得再低都传遍了全场。 对方慢慢道:“得到这副画?” 开什么玩笑!奥萝拉皱起了眉。她看看画画,又看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下来。 她下意识拍拍自己的裙摆,缓缓坐回去:“……西曼大师封笔之作?” “不错。” “为什么……是她?” 银发的贵公子笑了笑,低声吟诵道:“……你那永不泯灭的精神/通过威严幽晦的永恒/重又回到我心间/你已葬的爱情胜过一切/只除了爱情活著的年月。”他温柔道,“知道这首诗吗?” “《夜安克劳瑞丝》!我当然知道!可……等等,克劳……”她蓦地住了口,猛然间已然睁大眼。她的视线又放回到方才放映着画的屏幕之上。眼神骤然有些彷徨。 在这一刻之前,她从未想过,原来佛罗伦萨晨报中那一千多首情诗的主人就是克劳瑞丝夫人,根本不是什么同名,更不知道,她所倾慕的那一位阁下还会有这样年青浪漫的时候……她单知道他曾恋慕自己的继母,却不知道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她的手用力抓了抓头发。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打转,最终落了下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低低道。 逆袭的欧石楠_181 “《夜安,克劳瑞丝》,这幅画的名字。它是你的继母克劳瑞丝夫人拜托西曼大师所作,还未完成的时候夫人已逝,画便没有了接收的人。我不知道它为何会从西曼大师的工作室中变成私人的藏品,但我只知道,如果有个人知道它的存在……你们就糟糕了。”圣兰顿对着六号笑得高深莫测。 主持人淡定问六号:“是否立案?” “立案!”六号深深地看了圣兰顿一眼,理智道,“我不知道这画背后有什么故事,我只想知道,你愿意为它付出什么代价?” “找人我并不擅长,数据方面更没有门路。”银发的贵公子慢悠悠道,“但我知道,奥非拉医生亲手医治也并不能百分百治好阁下情人的病,但是有个地方就不一样了。” 他笑道:“梅提亚,它那神秘的兄弟研究所,专门的生物学科、生命科学技术研究,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医生。我能帮你牵线,也不需要格外佣金,不过需要你拿这幅画去当敲门砖。” 奥萝拉吃惊地看着他。 圣兰顿耸了耸肩无奈道:“我疯了么?我怎么敢要这副画!” 六号眼光一亮,但仍十分谨慎,显然因为情人的病走投无路之下失望大过希望:“你有把握对方会帮助我们?” “我说了,前提是这副画。” 六号眼睛一沉:“好。” 这桩case有些混乱,但主持人显然经历过各种幺蛾子,很能hold住场面。场面安静下来之后,他先是笑了笑,八卦道:“是那位阁下?” “对,金光闪闪的那位。” 主持人满足了好奇心,反转沙漏又就前面的问题询问六号:“是否取消case?” 六号抿了抿唇:“不。”他看向四号,“除开编号七的艺术品。完整的实验数据,四分之一筹码,医生本人,活人,再给四分之一筹码——如果手术成功,全部筹码。”显然是打算做双手准备。 主持人问四号:“是否接受判定标准。” 四号敲了一下铃表示接受。 十三号的女子无奈敲了两下铃表示放弃。 接下去的议题奥萝拉全程浑浑噩噩。直到离开夜宴的很久之后,她才终于能回过神来。 “什么感想?”圣兰顿饶有兴趣地问。 奥萝拉看都未看他一眼。脑袋发胀,天晕地转的境况只有瞬息,便又被自己所击破。她有什么权利呢?自始至终远远张望别人的故事而已。以为自己是局中人,可原来只是幻觉。 “……死心了。”最后她安静地耸了耸肩。 对方没有说话。奥萝拉好奇地转过头:“你在幸灾乐祸吗?” “不,”圣兰顿也耸了耸肩,意味深长道,“我感同身受。” 第126章 裂谷 “……”奥萝拉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满脸狰狞,“你这个变态!” 某人的表情有种略显嘲讽的高深莫测, 奥萝拉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呆了呆,苦笑道:“你在逗我……” 圣兰顿懒洋洋看着她:“本来嘛, 那样的人, 出身高贵, 家世显赫,长相俊美, 底蕴深厚——人生赢家该有的一切他都有了,偏偏强大且克制,还执着专情——完美的人生要是一点阴影都没有,这就太说不过去了吧。” 奥萝拉对他的形容表示很赞同,然后挑高眉毛冷笑:“说的好像你自个儿不是标配一样!” 银发的贵公子假笑了一下, 丝毫未加以避讳:“若不是当初他插手,撒弗艾尔与凯恩或许能叫我一锅端了——他的底气与手段我不得不佩服, 但也仅仅是这样罢了。” “没给你如愿以偿倒还有理了!”奥萝拉难得抓着点小辫子, 有种莫名的兴奋, “再说自欺欺人真的好么, 你明明是在羡慕希瑞尔有情可专吧!” 金钱与权利对人格的腐蚀性实在太强。打小在那样的成长圈中,想要的一切都不费吹灰之力, 某些恶劣心性的滋长根本难以避免。享受过肆无忌惮为非作歹却不用支付任何代价的自由后, 还愿意被世俗规则与所谓的正义束缚?所以好竹出殆笋比比皆是,超权越级的家族从来不乏污浊浪荡的子孙。有资本的恶更是太容易到达恶贯满盈穷凶极恶的地步。 圣兰顿大公子本人自己也承认不是什么好人。高等教育的优良成绩不过将他包装成一个雅痞,他拥有的太多了,各项艺术方面的造诣与其说是锦上添花, 不如说只是无伤大雅的兴趣爱好。年纪轻轻就成能为家族板上钉钉的第一继承人,就他那个涉足白黑的庞大家族来说,若是纯白无暇早不知道死几回了。站在他那种位置那种高度,得不到的才会欣赏,才会羡慕。他有什么得不到的?早已抹杀的善良,以及追求真情的心。 一面讽刺于对方过分执着而让自己出现弱点的狼狈,一面欣羡于对方这种毫无保留的不为生死所阻的情感,这就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你本来有这种机会的。”奥萝拉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幸灾乐祸。 “可我知道那不是。”圣兰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说的是安娜。虽然这货一直强调他对她的感情并非是外人以为的那样,但安娜对他来说还是不一样的。当一个女人成为一个男人永远的遗憾,甚至是没法弥补的伤疤,再说对她的感情并非纯粹的男女之情已经不重要了。 奥萝拉本身对安娜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所以她实则不愿拿她作为讽刺某人的筏子,但这货既然刺了她的希瑞尔,那她醒来想去只能搬出安娜来了。这句话的效果相当显著,哪怕圣兰顿口口声声强调自己并不在意,他的心情还是肉眼可见地变坏了。 这同样也体现在半个小时后两人跑下底层的赌场换了筹码,然后坐在了赌桌对面。 适当的发泄有利于身心健康。 * “所以你又要走?”马卡斯凉凉道。 他倒是想淡定点,别搞得像是面对负心汉的怨妇语气,但是忍不了啊。 本来还觉得挺开心的,来给他庆祝又一起在酒吧喝了酒,见着了这个人除了严肃正经外的另一种模样,没想到还是那个本质。神出鬼没撩一波就跑,气不气? 晚上跟杰佛里吃饭。好基友对他变幻得迅速的心情叹为观止。方才还气鼓鼓的搞得像是要去杀人,这会儿又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了,何必呢。 马卡斯已经很有经验:“我不那么干,他怎么知道我不好惹?” “我不知道你好不好惹,但我知道你总是在作死。”杰佛里笑。 马卡斯怒道:“高高飞翔在天际的雄鹰会注意到大地上一只小小的蝼蚁吗?就算它落到了大地上,你能知道它是因为什么理由!”越说越气,“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再来——我看上去像那么被动接受的人么!” 杰佛里毫不客气地吐槽:“可事实明明就是这样啊,那位阁下又不是你能束缚的。”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该知足了吧。毕竟那位对你的态度明显是不一样的嘛。” 马卡斯哼哼两声:“这就够了么?” 杰佛里挑眉:“贪婪的小鬼。” 逆袭的欧石楠_182 马卡斯翻手就把喝空的啤酒杯丢了过去。对方飞快避开,哐当一下砸在地上,竟然没碎。互相嘲笑一声,扭头切肉的切肉,叉面的叉面,眼不见为净。 * 希瑞尔收到唐的信息,寥寥几句,显然当时处在紧急的境地,顾不上多说话。 欧洲战场乱得一塌糊涂。拜蔷薇疯狗模式所赐,牵连的范围面极其广大。 意外的是,黑暗世界诡异的平静,努力作壁上观避免被牵扯,白道一边见缝插针攫取利益,一边帮忙清扫尾巴避免这场动荡波及到太多普通人。至于灰道……本来战战兢兢唯恐被疯狗模式的蔷薇咬上,但渐渐的就觉出些意思来了。 蔷薇在把它庞大到可怕的组织切割成模块这点是有目共睹的,鉴于蔷薇根本不计伤亡的行动,因此很多人都觉得蔷薇这次开战是在借此把自己众多部门精细化,筛选淘汰,把不重要的模块变成子公司一般的存在——那么过后是舍弃还是独立都是件简单事。 当然现在的灰道还没有能想到蔷薇其实是要放弃欧罗巴传统领地,将总部转移到美洲——哪个正常人能想到蔷薇的老大竟然会这样干啊! 灰色世界自然知道其中有大利可图。 本来整个欧罗巴的重要关口都被蔷薇把持着,它太过强大,犹如一个幽灵笼罩在大陆上空,遏制住所有组织的咽喉。它的秩序甚至能影响阴影评议会,可见可怕。现在它这样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放松了把持的力道倒是真的。很多业务蔷薇不屑,但不代表其余组织不需要啊!它既然主动松开了手指,无主的利益怎会不引起争抢? 于是在诡异的平静之后,发现蔷薇并不是在引蛇出洞,趁机打击别的势力,而是对于自己放手的利益真的没兴趣再捡回来,也根本不在意是被谁捡走了,所以有可能不乱么? 茉莉透过窗户看到庭院中那位阁下坐过了一整个下午茶时间……红茶从温热变凉,点心失了水分变硬,太阳已经从当中滑到了西边,他还是坐在那一动不动……似乎是思考的表情,但茉莉通过仔细的观察,十分肯定他就是在发呆。 “……” 相当清楚自己在这时候应该保持沉默。就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但她的心就是在蠢蠢欲动。她全身上下都写满了跃跃欲试!天知道公爵阁下收到的情报为什么不避讳她,简直就是当她隐形人一般——他们会对她有信任? 挣扎了老半天,她还是主动送上门去了。 “我说过,‘那位’并不会收手。他的可怕远超过我们想象。” 希瑞尔眼睛转动了一下,慢慢有了焦距。 茉莉心一跳。天啦,这位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瞳色从茫然的冰白慢慢流转出浅蓝色泽时,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景色……对方虽然没有表示,但她还是厚着脸皮拉开另一侧的椅子落座。 ——“他在故意挑起灰道的争端。”茉莉笃定道。 蔷薇一意孤行与三大组织开战造成的混乱面相当广。恐怖组织惯会拿平民做垫背,正是因为这些无辜者亦或是看似无辜者的存在,白道对其才会一直束手无策。阴影世界出来的,打击手段多的是,但到底是有底线的,面对着一群死都不怕的亡命之徒,能做的也有限。 尤利西斯双重身份,既是自由意志的现任领袖,又是天使组织的主人。这次自由意志受到打击已经无法避免,有理智的人都只会尽力保存剩余力量,却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另一个势力拖进来。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经营两个身份,刻意避免两者的交集,事实上,他也做的很成功,如果不是之前的麦德林事件被坑一把掉了马…… “那位”显然是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一口气端掉自由意志还不是他的全部目标,他做事素来喜欢斩草除根,所以不折手段将天使也拖下水才是本意。 “既然碰瓷碰了自由意志,那么再碰一下天使也不是问题。他要真想亲手毁灭一个人,从来不会干脆利落杀了他,而是毁掉他所有的依仗,毁掉他的自尊他的信仰,然后让他自我毁灭。”茉莉低沉道。 所以要故意挑起灰道争端。混战将水搅得越污脏,蔷薇能做的也就越多。 “‘那位’从来都是这样可怕的人啊。”茉莉耸耸肩,自嘲一样说。 希瑞尔一直没说话。只用眼角的余光点了点她的脸,连头都未转过去。唐把消息递过来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整个局面。一环扣一环根本不给人挣脱余地的手段。 唯一破局的方式就是弃车保帅。舍弃自由意志在外界的地盘保存有生力量,稳住天使组织另待后续。毕竟,自由意志根植的土地就是巴斯克地区——希瑞尔不想承认,但事实确是如此,只要这个地区完好肯定还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而这同样也是希瑞尔想要蔷薇这把刀子去做的。 “自由意志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与其担心它什么时候爆炸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不如先一步引爆将伤害控制在能控制的范围。”希瑞尔淡淡道,“自负也好,冷酷也罢,我所想做的,也就是毁了自由意志。” 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失去尤利西斯这个朋友的准备。 茉莉早有意料,但听他亲口承认还是目瞪口呆:“可……现在的问题是,连命也保不住!” “就算强行碰瓷天使又如何,他顶多能折了天使的翼,却掐不断天使的喉咙。”希瑞尔语气有些恹恹,似乎已经失去交谈的欲望,“尤利西斯手上有张决定胜负的底牌——我唯一忧虑的只是他什么时候用。” 是的,希瑞尔准备的后手其实不是在他自己手上。而是在尤利西斯手中。那是一件决定成败扭转局势的利器,但尤利西斯本人的意志起了很大的影响。他一定会用,不过什么时候用就说不好了。毕竟拖得时间越长,他失去的就越多。 “那是什么——”茉莉克制不住地问出口。 果然回给她的只有冷漠的沉默。茉莉抓心挠肝,想不出来到底什么如此重要。 希瑞尔不可能告诉他。因为他已经想到,茉莉这个人的新用法——既然她赖着不走,那么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茉莉抓着头发使劲想。 她怎么可能想得到。 尤利西斯是自由意志的首领,也是巴斯克人的王,同等的,他的父亲还在世——那一个他深深厌弃甚至憎恨的身份还留存着。 只要他向他的父亲,西班牙那位前任国王求助,白道那边伸出的力量就足以叫蔷薇功亏一篑。问题是,他会吗? 第127章 可怕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尤利西斯这人物的设定挺矛盾的,集狗血之大成,拿着标准的男主模板可惜成了个悲惨男二。整理一下。他娘跟他爹相爱,其实他爹有妻子,她娘只是个见不得人的情人;他爹在爱着他娘的同时,利用她杀了她父亲,也就是他外公;他娘因此郁郁而终;他背着仇恨跟明知不可能成功的使命活到了现在……呃,其实根本用不着蛇精病插手,他自己就注定自我毁灭。 北极星的主人亲自给希瑞尔打电话:“阁下, 您想要查的人有消息了。” 这个情报希瑞尔已经等了相当长时间,心里很清楚此次有极大的可能得到答案,可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他还是有好长时间没办法说出一个字。 “……她在哪?”停顿了很久, 慢慢问道。 “您猜测的没错, 就是在意大利。” 希瑞尔挂了电话后示意手下往凯的秘密账户打入佣金, 然后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 蔷薇的这任主人名为蓝斯。希瑞尔在觉察到他在自己寻求的真相中所占的位置时,就有了些想法, 尤莱亚的死将两方和平相处的可能彻底割裂——即使是希瑞尔单方面宣告。敌人只有看不见的时候是最可怕的,一旦有了确实的模样,就有了被攻击的弱点。若是对方一直站在黑夜里不显露真身,他确实束手无策,但对方选择靠近, 那么不得不留下的痕迹就都会成为他的筹码。希瑞尔根据洛桑尼克与英雀廷的存在,就毫不犹豫将蓝斯与意大利大家族托纳雷特划上了横线, 那么猜测辛娜在意大利就很容易了。 辛娜, 前公爵夫人身边的首席侍女, 管家布莱兹的恋人, 多年前已经离开白色城堡下落不明。希瑞尔在决定使用父亲留下的那份名单后,与那位暗中交锋落在了下风这点不假, 但所得到的一系列反馈显示, 那位嬷嬷似乎还在人世。 什么原因叫她既在世又没有行踪?不难想象她的人身应该是被控制了。一个既安全又无法让外人涉足的地界——希瑞尔本身就是大贵族出身,他名下有很多类似的地点,几乎不用想就猜得到——除了家族领地还有哪里呢? 逆袭的欧石楠_183 布莱兹带着真相喝下□□长眠地下,找到辛娜大概是他掀开阴影唯一的路径。在一件事上付出越多就越发失却转圜的余地。就像他实际上并无权利指责尤利西斯自寻死路一样, 他又何尝不是在做着一样玩火的危险事?幸运的是,他的视线看透了这场牌局上所有的玩家面具后面的真容,所有人的牌面甚至是底牌他都了如指掌,他拥有将所有人一击击垮的机会。 大半的人生都倾覆在掀开那曾让真相晦暗不明的阴影之上,已经到了想收手都没法退后的地步。有些风险总免不了,所以他私下里委托了北极星。 凯很好用。情报组织与掮客各有各的优点,与人家老大有私交的好处就是两方优点都兼具。凯既能直接调取组织内部的信息,又避免了case公示造成风声走漏——无论如何,毕竟敌人是蓝斯这等势力盘错交绕拥有巨大能量的存在,对希瑞尔这边来说,越隐蔽越好。 凯里接到信息迅速赶至西海岸。听完情报就皱起了眉。犹豫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您觉得呢?” 他觉得实在头疼:“北极星能圈定这个小镇,情报的正确性不用怀疑。问题是就算知道情报也不太好对付啊。您别想亲自赶去,辛娜在暗您在明,太容易打草惊蛇,您有一点动向都有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怎么处理掉一个没用的棋子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想想安娜。我不想您再一次后悔。再者,那毕竟是对方家族世代控制的镇子,很难保证您的安全。” 他想了想:“最好的办法是找信得过的人前去接洽。毕竟那位已经被控制了这么多年,目前来说还被严密看管的可能性不大。隐蔽点还是能做到的——不过想要把人接出来,这个就不用想了,除非拜托唐跟他的团队。” 单纯一个蔷薇还是比较好对付的。蔷薇目前忙着怼恐怖组织忙着暗中搬迁总部,天然存在无数漏洞。偏偏对方还有一个家族,不管那位在托纳雷特家族中的地位如何,光是两者挂钩已经够叫人忌惮了。 希瑞尔把自己思索良久的回答告诉他:“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凯里露出有所预料因而无奈至极的表情:“所以理由呢?” “我了解那位,在惊动对方之前,我只有一次机会。”希瑞尔淡淡道,眼神锐利得可怕,“布莱兹宁肯自杀,我有足够理由相信,在我想触碰的真相面前,辛娜会与那位站在统一战线——这才会是逼死她的理由——只有我亲自去,只有我能叫她松口。” 有布莱兹的前例在,希瑞尔绝不可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再一次出现。辛娜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少了她,希瑞尔才真的失去了探究蓝斯真实身份的机会。他并不怕蓝斯灭口,他怕辛娜自杀!这些人不知该说是坚贞还是愚蠢,把牺牲当成是理所应当的作为。 “可是……”凯里皱着眉。对自家主人的安全问题还是没法松口。 “他不会伤害我。”这点还是有自信的,“况且,他现在腾不出手。” 想灭了自由意志不是光说说的,就算尤利猝不及被抓住命脉以致没有反手的余地,若有前西王的插手,也足以翻身喘息。到这种层面的交手,每一个决策都是一场动荡,蓝斯越是想杀尤利西斯,越是没有余力对付别处。 见无法改变他的主意,凯里也只好叹口气:“那就用替身吧。” * 希瑞尔坐火车穿行在意中部的农村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但在双脚落在这方土地之后,脑海中那些影影绰绰的画面瞬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再没有比此刻更冷静更清醒。 趴在屋檐底下晒太阳的老猫发现陌生人,警惕地仰起头瞪圆了眼,于是院中提着半桶水慢吞吞往里走的老妇人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水桶梆地砸在地面,她低头看着失却重心侧翻的水,下一刻苍老的脸上流满了泪。 “嬷嬷。”他平静地唤了一声。 辛娜的嘴唇抖得厉害,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她看上去简直无地自容,想捂住脸躲开,甚至不敢看这个她曾经并且现在仍珍爱至极的孩子,但比起见到他的喜悦与感慨来说,更多的是悲伤与难堪,是本已坦然决定埋葬进坟墓中的人被迫重见天日的痛苦与煎熬。 不知是因为这个地方很少有外来者踏足所以引来好奇,还是说监视并控制着辛娜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职责受到威胁,随着吉普车一路开进村落腹地,身后也远远坠了几辆小车,附近农户有人带着不善的眼神围拢来。 希瑞尔点头示意手下去处理,慢慢抬步走进那座砖红瓦的农居。 清晨的阳光极为温柔,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野蔷薇的气息弥漫得到处都是,立在院中的人美得像是童话,明明能再遇见他是一件何等快乐的事情,可辛娜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悲伤,她伛偻着腰,用手死死捂着眼,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手指流下来。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她断断续续地这么问道。 “相信您还在世,然后就找到了您。”希瑞尔停顿了一下,道,“我必须找到您,我想知道的答案——只有您能回答我。” 辛娜忍不住笑,对于一个活着只相当于行尸走肉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仍被人惦念着更幸福的呢,可是笑着又流下泪来,又哭又笑,难以自制。 老猫炸了毛,低吼着弓起身,作出想要袭击的样子。希瑞尔淡淡瞥了它一眼,猫的毛炸得更厉害,慢吞吞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他扶着老妇人在藤椅上坐下。 “我……”辛娜仰起头,满是泪的眼睛并不浑浊,反倒是一种极其柔软的绿色,她贪婪地凝望着面前的人,却又实在无法按捺难过,“我……什么都不能告诉您,我的殿下。” “我只有一次机会。”希瑞尔平静道,“我既然来了,那便不能什么都不带走。” 辛娜的神情极其哀痛,嘴唇颤抖了好长时间。这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她看着他从襁褓中的婴孩长成那般风姿华硕的青年。现在他立在她面前,正是她曾想象过几千几万次的容颜,她怎么能拒绝他?她怎么舍得叫他难过。 “我发过誓……”辛娜泣道,“很多事我不能说——我发过誓。” “我知道。”希瑞尔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我知道的。我只想知道蓝斯究竟是谁。” 辛娜怔忪好一会儿,她垂下头,最终还是说道:“利安德尔……蓝斯·利安德尔,他的真名。” 希瑞尔瞳孔微微一缩,对这个陌生的姓氏并没有什么印象:“他与托纳雷特家族是什么关系?” 辛娜张了张口,又没说出什么来,她的面容中是清晰可见的痛苦,却还是回答了:“他的父亲……出自这个家族。” 这大致回答了蓝斯为什么能动用托纳雷特家族势力的原因。希瑞尔只想确信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想真正知晓蓝斯的真实身份地位。他沉默片刻,慢慢道:“那么,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辛娜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希瑞尔紧紧握着她的手:“嬷嬷,请告诉我,为什么当年我会出身在洛桑尼克,而不是金盏花乐园?那个人——蓝斯偷走了一件东西,请告诉我那是什么?是不是母亲的日记本?”他的眼中也流转着清晰的水色,诚恳地哀求道,“请您告诉我。” 辛娜整个人都伛偻在藤椅上,弯曲的身体看上去格外瘦弱可怜,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就她的年龄来说,她实在老得太过了。悲伤与痛苦击骤然降临在这个老人身上,几乎将她打垮了,她颤抖着,反抓住希瑞尔的手,死死抓住。 希瑞尔没有退缩,而是近乎紧逼地又往前跨了一步:“蓝斯与王室是什么关系?或者说,他与那位公主——苏格兰的那位公主有什么关系?” “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寻找被你们隐藏的谜底,嬷嬷,现在他是笼罩在真相上的最后的阴影,求您告诉我,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可能停手了……求您告诉我。” 她最心爱的孩子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她愿意付出生命的孩子在哀求她。 “我不知道,”辛娜浑身颤抖着,近乎崩溃,“我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她嚎啕大哭,“您的母亲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谁……” “他是魔鬼——是恶魔!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魔鬼,真正的魔鬼!”她哭道,“希瑞尔,我的小主人,不要再去追查他的身份,离他越远越好!” 希瑞尔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大脑在臌胀作疼。 他曾猜测,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应该是蓝斯某个长辈参与,但现在通过辛娜的口风,他竟然觉得,自始至终在真相上添上浓墨重彩笔画的应该就是这个男人!他就是自己父母意外事故的背后,那个潜藏着清除痕迹的第三方;他就是彻底把真相掩埋在自己视野之外,以此所谓得保护自己的那个阴影。多么可怕啊,当年的他才几岁?! 他为何会有这样大的能量? 希瑞尔怀疑他的身份,因为哪怕蔷薇与托纳雷特站在他背后,他都难以插手当年那桩名为意外实际谋杀的案子。那可是王室啊!除非,他的身份还有问题。 辛娜说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不应该这样回答的,她在害怕什么?他问的是蓝斯是否与他有关,是否与那位公主有关,辛娜却说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 希瑞尔有刹那的头晕目眩。只觉得天昏地暗,四方颠倒,好悬才控制住不失态。 “辛娜,”希瑞尔听到自己冷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就像是他的精神已经是脱离身体的某种事物,正在围观自己的身体开口说话,“他……与我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逆袭的欧石楠_184 如果不单单是与玛格丽特公主有关呢?蓝斯想参与那桩堪称是致命污点的凶杀案……他要有何等的身份才能以年幼的岁数拥有那么大的重量? 希瑞尔蹲在那里,眼神空空,表情也是空的。他没有把喉咙里梗着的话问出口,可所有的思绪都被那样荒谬可怕的念头所占据。 所以,她想告诉他,他的父亲……曾经背叛过他的母亲? * 希瑞尔离开意大利没有被阻拦,或者说,想要做点什么的人都被劳伦斯的势力拦下了,所以,直到他离开依然是风平浪静的。 “你看上去像是一具活动的尸体。”劳伦斯插着腰,说得毫不客气,“当然就算是尸体,也是最美的——好吧好吧,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把自己整成这幅模样!”他的表情相当痛心疾首。 希瑞尔坐在那里头也不抬。他一直没想通,或者拒绝想通。于是所有的思绪都仍处在费解的状态中,整个人都有些木木愣愣的。 他没有带走辛娜。也没有再逼辛娜回答他的疑问。因为已经不需要了。被囚禁在这个村落里那么多年,外面的世界已经与辛娜绝缘,辛娜自身也已失却了所有生存的理由。她活着仅仅是因为自己该平安活到老死而已。唯一的执念,不过是希冀着死后上天堂再见旧主一面。蓝斯不会伤害她的。因为现在的辛娜,也已没有了任何价值。 “真羡慕你啊……”希瑞尔看着劳伦斯,有些羡慕地说。 劳伦斯整个人都受到了惊吓,他像只炸毛的猫一样离远远的,警惕地盯着沙发上的人,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假人,但又清晰地知道不是,颇为惊魂未定:“你受到了什么刺激?” 希瑞尔没搭理他。任由对方抓心挠肺,又是没再抬头。 他一直难解开玛格丽特公主非要置他的母亲于死地的缘由。曾经猜测过是否因为她对他的父亲有爱,以致由爱生恨。可他一直没有想过,故事或许没那么简单呢? 在遇见母亲之前,他父亲的人生有那么多的空白啊。真要说起来,他与那位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毕竟有资格与王室公主一同成长的人本就少得可怜,他们还在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共读过。银月公爵与王室的关系虽说在他出身之后才密切起来,但在那之前呢?父亲与玛格丽特公主真的没有什么过去吗?恨到完全不顾身份作出那等恶行,真的如此简单吗? 蓝斯究竟是谁? 能参与当年那桩案件,与王室关系匪浅,某种程度上保护着自己且并无伤害之心……难道,他真的是…… 第128章 无法弥补 茉莉被留在西海岸, 她是在好几天没有看到希瑞尔之后,才觉察到不对劲的。 临时的府邸占地广阔,地方并不偏僻, 偏偏布置得极为幽静, 边上甚至圈了一小块海岸, 私人沙滩私人游艇,就奢华来说没有一点不足。 茉莉的人身并不被禁止, 她只是没有理由离开,于是也就赖在这当休假了。希瑞尔的消失她有诸多猜测,却实在难搞懂这位阁下到底在想什么忙什么。连着数日只看到自己之后,她也有些索然,被人忽视的感觉并不好, 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该跑到外面找点存在感了。 然后刚作下决定, 就发现府邸里那些神出鬼没的仆人大批量出现,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开始修整起屋舍庭院……她就明白, 公爵阁下要回来了。管家通知她主人邀请她一同参加晚宴的时候, 茉莉没有任何意外。在沙滩晒完日光浴溜回房间,发现礼服跟首饰都给她准备好了……老实说, 她有个做事极讲究的养父, 但那位纯粹是给了个名头把她散养的,所以她本质上还是个糙人,该懂的礼仪是懂,也不过能装装样, 哪能当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啊。 说说是晚宴,偌大的餐厅也就两个人。茉莉提着裙子进门的时候,一眼就望见坐在主位上那个自带光圈的阁下……咦,似乎心情并不好啊。茉莉莫名就觉得开心起来。脚步轻快走过去落座,眼角眉梢都蕴着笑意,一看就知道极其愉快。 这种愉悦也吸引了希瑞尔注意,他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对方并未刻意伪装的小九九。 “您去哪儿啦?”茉莉笑眯眯问。 希瑞尔收回视线,淡淡道:“意大利。” 这回困惑的是茉莉。她愣了半天,想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位阁下忽然会去意大利转悠一圈。她又是那种凡事都喜欢多想的人。于是费解老半天,还是没忍住:“是什么……吸引了您的注意?” 管家开始指挥仆人上前菜,对方却不说话了,茉莉抓心挠肺,但又不敢再询问一次,憋了口气在心上,完全食不知味挨到最后一道甜点上完。先前幸灾乐祸的愉悦可是一点都没了。 希瑞尔好整以暇地用完餐,漱了口,擦了手,收拾好自己,淡然的视线才又落在一边的人身上。茉莉陡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回去吧。”他说。 回哪?茉莉瞳孔一缩,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击打得七荤八素。她算是见识了公爵阁下的可怕劲儿了——再如何聪明,也没办法在这乱七八糟的应对中找到一两点思路吧! 她要到愣完彻底冷静下来后,才隐隐觉出这话背后的意思。沉默片刻,慢慢道:“是那边……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回你主人身边,”希瑞尔平静道,“他有危险。” 茉莉刚淡定下来就是一个冷颤,她一方面对那个人有近乎膜拜般的坚实信任,绝不相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一方面又因这话是银月公爵口中所述而不得不半信半疑——不管怎么说,这位阁下恐怕巴不得那人早点死,现在居然会开口提醒安危,这就不是件正常事——但无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事都掐准了她的命脉,咬了咬牙还是问道:“您能解释一下吗?” 希瑞尔并不想回答。可是与辛娜的对话时时刻刻梗在他心头叫思绪难以平息。万一呢?万一蓝斯真的与他有同样的血脉呢?艾尔玛只剩自己一人,万一他真是父亲留下的孩子呢? “他太自负了。可我告诉过你,尤利西斯手上有张决定胜负的底牌。”不被逼到绝境尤利西斯不会用,因为这底牌注定会两败俱伤损人不利己,前西王会保他,但也绝不会放过让自由意志彻底破灭的机会。如果蓝斯硬是步步紧逼到底,最终可能导致的结果可想而知,“而且,你怎么知道天使不会参战?” “天使怎么能参战?”目前来说蔷薇并未碰瓷,明面上天使还是独立的,茉莉反问,“对尤利西斯先生来说,自由意志注定保不住,明显及时止损是最好的策略。”她忽然停顿,“……等等。” 她惊疑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您……也做了什么?” “我在那张底牌边上又扣了张牌。”希瑞尔垂下眼睑,面无表情,“蔷薇能将一个组织的首脑加入黑色榜单,那么在灰道道义上,这个组织狙杀蔷薇的首脑也是被允许的。” “唐!”茉莉坐不住了,她猛地起身,十指紧扣情绪不太稳定。当时列内部黑榜的时候她就有异议,但两个组织本就摩擦众多,若说将天使整个列上去也并不意外,智囊层都觉得解决完自由意志顺手将天使拔根而起不成问题。 但如果那张底牌真的像公爵本人所说的一样的话,尤利西斯就有翻盘的机会,在这个档口,唐的存在就显得太过可怕。单兵作战能力到了他那样的地步,只要他没死彻底,他紧盯的对手就不会有绝对的安全。问题是现在谁都没防着天使!没有人会觉得它会主动找茬! “多谢您。”茉莉诚恳道谢,不管这位阁下抱着怎样的目的,他既愿意提醒就足以体现善意,“我马上走。” * 凯里解决完手上一波工作,马上打电话给希瑞尔:“您从那位女士身上得到了什么?” “……”希瑞尔很长时间没说话。 凯里也就跟着沉默了会儿,小心翼翼道:“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希瑞尔冷冷道:“蓝斯有可能是我的兄弟。” 凯里手一抖,卫星电话掉地。他动也不动茫然老半天,大脑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过点神就觉得自己幻听了。慢吞吞蹲下来,颤抖的手捡回电话,凑到耳边喂了一声,声音都在抖。 “我好像……听错了?” 希瑞尔并没有理他。 “不可能!”凯里满心的荒谬,连激动都毫无力气,“证据呢?” 就在他疑心电话是不是被摔坏的时候,那头才终于传来声音:“我猜的。” 逆袭的欧石楠_185 他的主人平静地说道:“我猜的……我并没有把握。” 凯里说不出话来。天旋地转完了,思维的运转还是无比费劲,有种强烈的知觉这个世界都是不真实的。毕竟,能叫希瑞尔作出猜测,说明必定就存在支撑这个猜测的理由……现在说些别的什么好像都没什么用了,无论真相再怎么操蛋好像也只剩下接受这条路了。 “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希瑞尔并没有迷惘,或者说,他的态度反倒更为冷酷,“不过也不碍事,他的身份对于我要做的事没什么影响。” 挂掉电话之后很久,凯里才回过神来。他捂着脑袋,手指抓住头发好长时间一动不动。 说没什么影响绝对就是糊弄人的……影响大了去!倘若蔷薇的那位真的是艾尔玛的血脉,那母族的那一方……妈呀。想要动对方,怎么可能绕得开他去?而如果这是真的,希瑞尔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存艾尔玛其余的血脉,哪怕是私生子……这不是个死结么? 谁能想到追查所谓的真相会探究到这样的答案!对于二十年前的人们,或许会追究故事的来龙去脉,谁背叛了谁,谁辜负了谁,但事到如今,那些起承转合已经毫无帮助,光是答案本身已经足够叫人不知所措。 这种惶惶不安持续到欧洲战场的信息反馈回来。 自由意志完蛋了这个消息可以说是早有预料,可唐加塞过来的情报让他后背湿透浑身一通冷汗。他踌躇了老半天都不敢把情报递上去。 自家主人在这场战争中插的黑手够称得上腥风血雨。他一方面算计蔷薇消耗自由意志的有生力量,一方面又在算计自由意志的绝境反扑。尤利西斯先生一定会用底牌,毕竟栽在蔷薇手上注定死无全尸,但政府势力之下,倒还能保留点火种——但蔷薇不知道还有这张底牌的存在啊。谁能想得到自由意志的继承人会是前西王的私生子!希瑞尔当时一直想的是怎么报仇,就算不能杀了蓝斯也要给他找点麻烦,所以安排了关键时候唐这个后手作狙杀……没想到,竟然成功了一半。还跟唐没什么关系。 他哆嗦着双手拨通电话:“唐的加密情报……出事了……” 凯里两眼无神,生无可恋:“前西王私人邀约蓝斯密谈,”蔷薇既作为灰道隐形魁首扎根欧洲土壤,与各国自然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西王室的面子当然不会不给,“牵扯到白道王室,就算是难得的机会,唐的团队也放弃这次狙杀,可是尤利西斯先生亲自去了。” 他苦涩掉:“不但去了,还带了武器。” 然后别宫爆炸,内部消息彻底封锁,所有的媒体跟探子都被隔绝在外,目前伤亡如何还不清楚。灰道方面还没有风声,毕竟蔷薇的主人一向行踪成谜,没人知道他当时也在别宫。外界不清楚详细情况,结合近期打击恐怖组织的行为,一致判定是自由意志的报复。 “情况就是这样……”凯里硬着头皮讲完,挂掉电话之后才发现对方一个字没说。 这叫什么事啊! 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一无所有,可怕的是信仰被摧毁。尤利西斯先生抱着复仇的信念汲汲营营多年,连创办天使组织或许都是在打掩护,这一口气摧毁的不仅仅是人家的心血,还毁灭了他的亲党、朋友、族人——逼到了绝境甚至不得不向仇人求助,信仰都碎了,做出什么来都不为过。 在这件事上,凯里旁观者清,他一直觉得是希瑞尔管太多。这不,到头来真出事了。尤利西斯身边有唐,只要唐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他死,但现在还多了个不能死的蓝斯。 两个人无论谁有事,希瑞尔都会痛苦至极。这不是玩火自焚还是什么? 第129章 奖励 老实说, 希瑞尔并没有强烈的后悔情绪。 对于凯里传递过来的唐的情报,他也就是一种靴子终于掉地尘埃落定般的冷漠认知。连情绪都没有波动,对于那两位的安危更没有什么好奇心。死也好活也好, 都不在意了。 没有人可以说话, 他就坐在花园里安静地发发呆。 他曾许诺维拉妮卡皇冠,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对于王室的报复。他的手还在犹豫,可是阴差阳错所有的故事都沿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艾伦离去, 尤莱亚逝世,查理德的储位注定受王储妃凯瑟琳·博朗曼的拖累摇摇欲坠——前提是他踩倒博朗曼,把当年的追魁祸首钉死在赎罪的十字架上——他不得不承认,蓝斯用那支名为黑暗童话的玫瑰教给他的一切,他极其痛恨却到底是学会了。 他想不到如果自己针对苏格兰的那位出手, 蓝斯会有怎样的应对,这个人实在太扭曲, 他的想法旁人根本难以预料。当年对方站在艾尔玛这边, 但就算如今换了个位置, 对希瑞尔来说也不算什么。无论如何, 都到了这一地步了,挡在前头的不管是谁都不重要了, 反正他为达成多年来的夙愿, 注定要横扫一切阻碍。多一个蓝斯少一个蓝斯,也没什么区别。 很多时候不管对错,对于那些妄图埋葬一切维持平衡的人来说,他这种孜孜不倦非把糟糕的往事掀出来的行为才算得上过分吧。 一个人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希瑞尔回忆起与尤利西斯的相遇, 忆起佛罗伦萨夕阳下广场的那道身影,忆起最初时奥萝拉仰头看他的神情,很多人脸在脑海中一晃而过。牺牲者的微笑,殉道者的眼神,开拓者的背影,一切的一切沉淀下来,他知道的,这个世界对他又何尝不是温柔以待,只不过一开始就定错了目标,为之舍弃为之付出了太多,只能一条黑走到底,再无法割舍。想到这里,不由得羡慕起温蒂来。那位夫人怎能那般决绝地放下一切呢? 发完呆起身,与艾维通了电话,了解了一下他最近的进度,决定再加一把火。 艾维挂上电话,莫名其妙看着屏幕后面一脸生无可恋的同僚,按下放音键,嗤笑地拿指甲敲了敲液晶屏:“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想得头痛欲裂于是开了个视频想诉个苦却正好逢上一通电话的凯里,表情沉闷得有些严肃。一般的电话艾维根本不会避,这回特地按下消音背对过去,想都不用想打电话过来的是谁。他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那边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问问博朗曼那边的进度。”艾维懒洋洋窝进沙发,“家大业大的狙击起来方便多了,到处都是靶子,没什么好说的。哦,顺便说了声他的小女孩最近跟那死银毛走得有些近。” 凯里眉头一皱:“不要紧?” “希瑞尔没怎么在意,我是觉得有些悬。”艾维耸肩,“这个年纪的小妞不都喜欢那种成熟魅力有才华的男人?虽然那位脾气古怪了点,但勾搭个小妞还真不在话下。” 这种揶揄的强调叫凯里有种熟悉的嘲讽感,本就显得冷冰冰的脸容在眉毛挑起时更叫人觉得被鄙视了。但他还是顺从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能。” 那个爱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还真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希瑞尔眼皮子底下盯出来的,心智连着思维早已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敢小瞧她就是分分秒吃亏的节奏。她分得清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不利,趋利避害的本事登峰造极,而且讲真,跟希瑞尔在一起那么久,一般人还真入不了眼,就算是那位圣兰顿的大公子,想打动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艾维懒得多说话,只切回原题:“你找我干嘛?” 对着那张高傲又懒散的脸,凯里莫名有种自己掌握着重大秘密而你并不知道的优越感,虽然他其实并不想知道……犹豫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慢慢问了句:“你有没有想过……失败?” 艾维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眉毛一扬就差竖起了,但马上又恢复原样,淡淡讥讽地笑:“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做好本职工作就差不多了,别的事用不着我们操心。” 凯里沉默了片刻,讪讪道:“其实完全可以直接出手的不是吗?” 该死的人为什么不能直接杀?该崩塌的事物为什么不能直接摧毁? 维持着表面光鲜的和平又有什么用,既然就算事情结束,民众依然不知道当年的公爵夫妇离世的真相,世上依然不会流传王室为了掩盖内里的败絮所主导的残酷的一切。黑暗的土壤依然在那繁殖,地狱里长出来的野心依然不会消失。 那么,为什么不能用另一种方式解决这场纠葛?快速便捷,还不用考虑后顾之忧。 艾维冷笑:“所以这就是你为什么身在灰道,而不是混黑去了的原因。”他双手抱胸,二郎腿翘得老高:“受什么刺激了,竟然连这种蠢问题都问得出来?” 还真是受刺激了……凯里当然知道如果不计后果摧毁最上层的建筑会导致什么。层层联动或许整个大厦都会崩塌。这个国家是无辜的,那些蝇营狗苟艰难生存的民众是无辜的。所以必须克制,必须压抑,必须步步为营。 他只是觉得可惜,那种从骨子里漫出来的压都压不住的心疼。 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呢?只要自私一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呀。 凯里的手搭着额慢慢叹息了一声:“魔怔了,你当没听过吧。” 艾维眉毛一扬,冷冷道:“话再只说一半,我弄死你!” 凯里无奈道:“被欧洲战场的事搞得有些怀疑人生,不好……说得太清楚。”怀疑是兄弟那档子事自家主人不会多说,目前知道的也就他一个,他有理由相信艾维听不到风声,所以这会儿糊弄过去被拆穿的可能性不大吧? 艾维皱着眉,怀疑的眼神扫了对方好久,但是凯里一脸正气,一副任你看我没瞒什么的表情……老实说,还是很可疑啊。 逆袭的欧石楠_186 * 希瑞尔赶去东海岸处理事务。近来瞎忙活得多,甩手掌柜做得也够久了。 底下的团队一个季度述职一次,上次主持的还是艾维……完成度其实也不错啊。由此可见,有多大压力就有多大潜力。老是嚷嚷着自己已经到极限了自己只擅长投资对于宏观把握不行,没准逼上一逼就变全能了。担子完全可以放下去。 对博朗曼的动作已经开始很久了。哪个大家族底下不错综复杂呢?就算是博朗曼这样标榜着为民谋利的家族,掠夺攫取起民众的利益来也是毫不相让。与王室联姻对于它的政治政策来说实在是个再糟糕不过的决定,这大概也是王储妃凯瑟琳牢牢把持权利不松手的原因所在,除非硬着头皮爬到最高点,否则怎么都没法弥补丢失的利益吧。对付这么个靶子,经济政治舆论三方面从哪入手都能叫它吃不了兜着走,但毕竟政治方面需要从长计议,舆论太容易打草惊蛇,反倒是经济方面的财富蒸发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希瑞尔等了那么多年,自然不在乎浪费这么点时间。他比谁都有耐性,比谁都懂得蛰伏。 “所以,您的小女孩,真不管管吗?”艾维就着咖啡看报纸八卦版,“门当户对?渊源深厚?已经有人在猜是不是联姻了。” 凯恩与圣兰顿,普通人当然不知道底下盘虬的根枝伸向哪里,只是就名头看来觉得颇为相配而已。 “捕风捉影,胡乱猜测,”希瑞尔头也不抬,“什么时候你关注起八卦来了?” 艾维耸了耸肩:“那您一定不知道,蓝宝石的那位与您的小女孩也凑到一起了。” 这个消息倒是叫他有些意外。希瑞尔寻思片刻:“有合作?” “一个做实业的,一个专注金融的,合作到哪里去?” 希瑞尔摇了摇头:“凯恩底下确实还有一部分实业。”他停顿了一下,“两家合作由来已久,对彼此都有信任。奥萝拉对那一部分没兴趣,但眼看着它们败落又太可惜了,寻求合作是最好的主意。虽然两个孩子不对付,但还真没比马卡斯更好的人选。他的能力在这个汽车牌子上已经得到了证明,奥萝拉不会看轻他的。”简直像两只小兽打得你死我活后又互舔安慰彼此一样,希瑞尔情不自禁笑起来,“帮我筛选一个团队出来,去做做评估。” 艾维扬眉:“还是大家长眼光独到啊。” 希瑞尔平静道:“是该长大了。” 凯里给艾维打电话:“主人最近心情好吗?” 艾维莫名其妙:“还不赖。” 凯里挂掉电话之后深呼吸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才拨通希瑞尔的电话:“有两个消息。” “有人求助亚特兰求医,拿出的报酬我无法拒绝,所以与罗奈尔德通了个话直接把人送去了——至于报酬,我已经给您加急了,您看了就知道。”他停顿一下,语速忽然放慢,虽然还不至于到吞吞吐吐的,但那股子犹豫劲儿显而易见,“收到个干冰匣子,如果不出意外,就是保存着黑玫瑰的那种匣子……我也给您送过去了,您自己看吧。” 凯里心下暗骂,那边还有空闹幺蛾子,显然是没死透。这世道作死的人怎么那么多呢。 希瑞尔依然没什么好奇心。直到东西到手。 他坐在书房,安安静静地端详着那幅画。‘好久不见……’他在心中默默地说,然后缓缓道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克劳瑞丝。’ 西曼大师擅画人心,希瑞尔曾向他求过一副画,当年克劳瑞丝曾对着沼泽地中那朵纯白的小花泪流满面,而他不知道,她在离世前,也向西曼大师求过一幅画。 这是她最美时的模样。就像一朵鲜花盛开在最好的时候,然后被画卷定格,于是永不会凋谢,永不会衰老,永不会为人所遗忘。 希瑞尔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慢慢地笑出来:“……谢谢你。” 别担心,我永远不会迷失。 多么美好啊。怀抱着这样美好的情感,在打开那只罪恶的匣子的时候,也没被过往的愤懑与仇恨所蒙蔽,就像是打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礼物,然后在干冰挥发的冷雾中看到安静躺着的黑色玫瑰。 深蓝细碎的宝石中插着花体字的小标签,希瑞尔看了一眼:“黎明之誓。” 他停顿了一下,开始翻图谱,没找到类似的,想了想,找出罗马玫瑰谷主人的联系方式,拍了图过去问他。他坐回去,拿起那朵玫瑰仔细观察了下,黑色的花瓣极为紧实,看不到花心与蕊,他看来看去,最后扯下一瓣花才发现奥妙,花瓣与蒂相连的部分是极不显眼的渐变色,深蓝的晕犹如黎明时的天际般,极为细小的斑点仿佛夜幕中镶嵌的星辰。这大概就是名字的由来? 希瑞尔对花卉的认识程度确实不高。本来就没多少兴趣,显示屏中的对话框开始疯狂跳跃的时候他也就是淡淡瞥了眼。在一连串信息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条,直截了当倒扣通讯器。 黎明之誓的花语——你是我的君王。 希瑞尔微微皱起了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想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找到辛娜并去见了她一面?在蔷薇跟自由意志死怼的过程中留了个暗手?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些把握住了那个人的心理。以那家伙的扭曲程度,或许觉得他这么做反倒很叫人欣慰? 蓝斯或许还在享受他的杀机?能不惜用尤莱亚的死教给他什么叫做心狠的人,哪里会是个正常人!毕竟,如果他的猜测为真,真要说起来,尤莱亚也算是他的表兄弟啊。 希瑞尔想了半天,忽然丢开玫瑰,抹开书桌上的文件,留出空间,然后将干冰挥发完之后的匣子倾倒过来。深蓝的宝石叮叮当当倒开满桌,他一手按着匣底,一手摸了摸内壁,觉察出厚度有差,眸光一暗,开始找机关。 暗层打开,一本老旧的日记本安静地躺在那里。 希瑞尔在原地愣了好半天,轻轻抚摸了一下微微龟裂的表皮,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僵硬起来。他翻开封皮,然后看到一张不属于这个笔记本的便条。 “给我的玫瑰:奖励你,你所渴求知道的时光。” 第130章 公爵夫人的日记 最初的字迹, 是悠闲得甚至带着慵懒的,就像所有无忧无虑的贵族小姐一样,优雅俏皮的字体, 连贯在一起的纹路就像缠绕着藤蔓的花儿般美丽。 莱欧克唯一的继承人, 本就该是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希瑞尔看过她的少女时代, 看过她与哈曼大师的相遇,日记的日期并不连贯, 只像有感而发于是落笔,他慢慢阅读着,也像是游览着那些年并不为人所知的往事。 然后,日记本中第一次有了他父亲的存在。 “当父亲与我说,艾尔玛的银月向莱欧克递交婚约邀请的时候, 我确实很惊讶。毕竟我从未见过那位公爵阁下,不清楚他的长相, 不了解他的性格, 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份邀请。我明明从未见过他呀。 我知道艾尔玛一直都在别国的大贵族间挑选新娘, 但莱欧克与之根本无所交集, 更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新娘候选人。可父亲他对那位公爵大人似乎很满意,并且说, 如果可以的话, 应该叫我与他见见面。我还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但我想对于那个人我是绝对好奇的。 那位阁下已经与父亲约定好了拜访的日期,我觉得我应该思考一下自己要穿的衣服。” 希瑞尔停顿了片刻,翻到下一页。 “嗯……银月公爵的美貌确实名不虚传。 这么评价好像有些失礼, 可真的是……很好看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这位阁下而疯狂,我好像终于有了隐约的概念。 他叫威廉。 在这样的人面前,我很难说出什么漂亮的话来,能保持笑容已经很了不起了。一见钟情是种很难用言语来表述的感觉,光凭着对方的容貌就妄下判断似乎有些不负责任,可是有些人,你看到他的第一眼,你就知道——是了,就是他了。 ……毕竟是这么美的人啊!” 希瑞尔情不自禁笑起来,他的眼中流转着温润的水色,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逆袭的欧石楠_187 “父亲询问我的想法……等等,我的想法有什么重要的呢?不是艾尔玛在决定新娘吗,父亲是不是有些太把我当回事了?犹豫地表达自己的疑惑后,父亲很惊讶,他说宝贝,你不知道吗艾尔玛只递出了这一份婚约邀请啊……好的,我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么热心了。 也就是说我根本不是什么新娘候选,而是已经被选中的新娘?艾尔玛非常诚心且目标明确地表示与莱欧克联姻的意图? 我觉得稍微有些疯狂……呃,当然不是对那位阁下又什么不满,事实上但凡见过他的女孩都很难作出任何拒绝他的举动吧——我只是觉得,会不会太冒昧了些? 我还未与公爵大人交流过啊,我之前也未见过他呀,有什么力量在可以逼迫银月公爵娶一位素昧谋面且无所了解的陌生人呢?所以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父亲依然很惊讶地看着我,说不宝贝,你见过他呀。 嗯……???” 他见过她的,在她还小的时候。 并不是多有意义的日子,也不是什么叫人愉悦的场合,就像这个阶层每一场名目随意又百无聊赖的宴会一样,那个夜晚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去找他的猫,出了大厅沿着长长的走廊到花园,在灌木丛里把贪玩的宠物抓出来。被宠坏的猫被夹在胳膊里还不肯消停,张牙舞爪地挣扎着非逃出去,所以他的心情并不好。然后在回去的路上见到一个坐在台阶上傻乎乎掰手指的孩子。 路过的时候猫叫得太凄厉,那孩子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就吓哭了。 这对于年青的公爵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问题是那孩子脸蛋上有两道清晰可见的猫抓痕……他老就知道这蠢猫迟早有一天会闯祸。 那么久远之前的往事,对于懵懵懂懂的孩子来说,对于他的印象大约也就是曾挠过她脸蛋的猫怪兽吧,直到再一次相遇,南锡的斯坦尼斯瓦夫广场,她蹲在流浪的琴师面前,听他拉完一曲《沉思》,他远远地站在喷泉边上,看那个女孩蹲在那、托着下巴安静地听完琴曲。 他本来不该认出来的,可是那双带着笑的水蓝色眼瞳实在太过纯净,无忧无虑,仿佛是不带阴霾的天空一样清澈。很多年前那个被他吓哭的孩子,哭得何其惨烈,可是抬起头来,那双水蓝的眼瞳仍然明媚得像是开放到盛时的金盏花,明明是相反的色调,却有着一应纯粹的生机。 后来他要为金盏花乐园挑选一位女主人,他脑中唯一的影像便是她。 “我郑重宣告——我恋爱了。 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吧,威廉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希瑞尔看着他的父母相恋,相知,在第二年的春季订婚,然后在金盏花开得最好的时节里入驻举行婚礼。白色城堡底下的原野开满了欧石楠,那些花儿从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一直开到现在,开过它一代一代的主人,见证了发生在这片领地上的一切爱情。 他的眼中含着泪。他想到他在佛罗伦萨错过的人,想到这么多年来无缘的思念与愧疚,是有多么羡慕他的父母曾经得到的所有。 母亲并没有在日记中记载什么有关于时局与政治方面的信息,她的文字只徘徊在心情与日常之间。婚后的日子一应的幸福快乐,然后很快就有了他。 “我告诉威廉,我们有了一个宝宝时,他落泪了。 我不知道那是开心还是悲伤,但他又哭又笑,抱着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腹部很久没有起来……嗯,还是很美。他哭起来也很美。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情绪外露成这样,有些被吓到,但这样的威廉叫我更有一种真实感。这叫我觉得,我的丈夫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会被感动,会兴奋会难过,而不是什么我所膜拜的神明。我很开心。” 她在金盏花乐园安静地养胎,每天都在期待着宝宝的成长,然后因为什么变故,不得不回到法兰西莱欧克的官邸。 对于那个变故,母亲并未着墨,字里行间更找不出有什么描述,她只是全身心地相信父亲会处理好这些麻烦,然后接她回来。她在莱欧克陪伴外祖,依然过得开心快活。 然后日期出现了接近半个月的空白。 “我被救了。 我现在身处的地方叫洛桑尼克,这是日内瓦湖沿岸的一个山城疗养院。 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埋葬在白色城堡下的欧石楠原野之中,喘不过的气的窒息感,不是什么好的预兆,但就是无法摆脱。 我想念威廉了。我不想死去。我还未见到我的孩子降生,我还未陪伴威廉老去,很多很多的事还未做……我不能死。” 希瑞尔一直猜测母亲当年是遇到了极危险的事,才不得不转移到洛桑尼克,可到底是什么变故,才会叫她离开莱欧克出现在瑞士呢? 她该是再清楚利害不过的,为什么会让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呢?日记中很多字眼都验证了她当时是处在危险中,可是语焉不详,并没有清晰的笔触交代出她陷入险境的缘由。 “我梦到过很多次,在我离开死神怀抱的朦胧之间,我曾见到一朵盛放的黑色玫瑰。 它安谧又从容地伫立在欧石楠的花海里,而我即将埋葬于花海——我不知道是梦境,还是潜意识的某种幻想,我并不能清晰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可我知道,是那个孩子救了我。 后来我见着我的孩子出身,他有一头黑色浓密的头发,眼睛如同最纯澈的宝石。我遗憾于我不能在金盏花庄园看着他降生,而辛娜从门口捡到一支枯萎的黑玫瑰。 我知道,他来过了。 有一种宿命般的预感在我心头弥漫不去,我看着孩子柔软美丽的面庞,忽然就落下泪来。 威廉,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父亲来接我离开,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感觉到那个孩子在楼上注视着我离开,可我回过头去,却又没办法发现他的存在。 辛娜问我,为什么我总是会有那么强烈的悲伤感。 我说我在害怕,我的孩子在被觊觎着。 我本来会死掉的。我会失掉我的孩子,失掉我的性命,可我被救了。救了我的人便认为,我的孩子是他的所有物。 我很愧疚——可这是我的孩子啊。” “我再未见过那个孩子。 而我的希瑞尔正在一天天长大。 他美得更胜最娇嫩的花儿,天上的星辰也无法比拟他的容颜。 所有人都说,他会长得比威廉更好看。” “威廉想要把我的希瑞尔送去王庭……我永远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但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我的孩子离开了我。” “我每天都在想着我的孩子,虽然他现在已不属于我。 我只有威廉了。” 逆袭的欧石楠_188 “威廉,有一天如果你会死去的话,也请带我走吧。 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 希瑞尔合上斑驳泛黄的日记本时,夜已经很深很深。 他坐在那儿,泪如雨下。 第131章 找乐子 希瑞尔联络到凯。 电话那头的人相当无奈:“奇货可居啊阁下。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情报被您在源头就掐断了, 这种事不能干太多呀。” “最大的可能是,腥风血雨还未起北极星就被打散了。”希瑞尔语气平静,“卖不卖?” “卖!”凯笑嘻嘻, “我可没兴趣成为大魔王。” 前西王受恐袭重伤这种事, 别说是在黑暗世界, 就是全世界范围都触目惊心。还别说当时在场的,还包括灰道隐形魁首。北极星虽说底子整个儿是白的, 但情报买卖贯穿黑白灰,它的网络在欧美世界更为密集,这类大型超级组织对于掌控世界的欲望极其强烈,莫说个中利益巨大,哪怕无利可图的情报, 它也会将自己需要的信息紧紧抓在手心。 这场爆炸袭击将所有媒体与情报组织的眼光都牢牢吸引。无数触手试探着想找到突破口知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单纯是白道,哪怕是王室都封锁不住消息, 偏偏里面还有个蔷薇之主, 蔷薇控制的手段是人都不想尝, 哪怕真有线索在手例如北极星, 都不敢轻举妄动。 再说这档子事本来就是自由意志搞出来的。它做都做了,自然不介意在烈火上再泼一锅滚油, 偏偏它这时候自身难保。一方面它已基本被打散, 高层人员差不多被一网打尽,一方面唯一剩下的主事者把自己栽在了里面,摊子烂到这地步,已经没有能收场的了。 北极星观望来观望去, 觉得稳妥点,这情报还是压下算了。这时候竟然来个送钱的主顾还是能卖出去不会被蔷薇事后清算的,当然欢天喜地做买卖呀。 希瑞尔转头联络凯里:“帮我走一趟西班牙……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凯里觉得自己再学个十年,都不太能搞懂自家主人脑袋里思考的回路。被他的反常转变搞得一头雾水。之前不是一副预备绝交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嘛,怎么忽然就软下来了?下狠手坑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留手呢?凯里觉得,如果自己是尤利西斯先生,非恨死他不可。 但该问还是要问的:“局势已经稳定了吗?” “根据北极星透露的消息,接下去会有大动作的该是白道,蔷薇不太会动手了。尤利西斯没死,被前西王私自保下了,但作为爆炸源……受伤不轻。” 凯里听得心惊胆战,片刻后有些犹豫道:“那么……那位呢?”蔷薇的那位呢? “不知道。这消息北极星不敢卖。” 凯里抓抓头发拨通艾维那头:“帮我紧急调动一批物资,人道主义救援的那种。” 艾维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跑一趟西境。这会儿一般人进不去,我得换种身份。”他叹了口气,“梅提亚那不少人混过无国界医生,我一起带去。” 艾维何等敏锐的人,几乎一听就发现了问题:“希瑞尔让你去的?” 凯里无奈道:“我看他还是有些后悔。” “……都到这地步了,后悔还有什么用!” “我不敢说,你敢说你当面去讲。” 艾维无语望天:“滚滚滚,什么时候走给我个信,我让物资一同出发。” 凯里忙完这一波后,终于有时间冷静地思考思考。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跟他之前送过去的东西有关?那朵花肯定不是主因,那么让希瑞尔动容的该是那幅画? 他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如果非要说多爱,那也肯定是假的。相遇只有短短几日,真要说什么刻骨铭心也不过是想象感动了自己。但有些人天生就是不一样的。她们是另一些人的灯塔,启明星,是无法拒绝的指向标。凯里当然觉得很遗憾,倘若那位小姐还在世,那很多事物定然就会不一样。但哪怕是她已离世,她对于特定之人的影响依然无比深刻。 凯里看过那副画。正因为知道画中或许蕴藏的意义,所以想都不想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并将画送到了希瑞尔手上。他在想,无论如何,装得再冷硬,希瑞尔的心都是柔软的啊。 只是不知道……好吧,如果他是尤利西斯先生,恨还来不及。 先试试能不能找到唐。 * 手下轮值换班的时候把克洛恩带了过来。 艾维拎着文件去找主人述职的时候顺手就把这只猫给抱过去了:“最近是不是胖了?” 回给他的是毫不犹豫糊在脸上的一巴掌,以及胳膊一轻,呈极完美的抛物线状跃上书桌的身形。克洛恩懒洋洋蹲在桌子上,纯蓝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希瑞尔。 “早安克洛恩。”希瑞尔平静地伸手摸摸它的脑袋。 克洛恩轻轻地喵了一声,把脑袋搁在交叠的胳膊上,做足了纯良温柔的模样。 艾维讲完该讲的,探讨完裁断计划推进的细节,本来该走,多看了眼安静的一人一猫,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您最近是不是有些闲?” 希瑞尔把视线从克罗恩身上挪开,往上瞥了眼。 “我觉得您现在确实太闲了些,整个人都是安静到一晃眼就像是要消失的那种气质。”他提议,“真的不用去哪里转转吗?散个心什么的?您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发慌。” 希瑞尔:“……” 艾维很认真道:“或者说去找找您的小女孩?她现在绯闻缠身可好玩了——无论如何,也比您待在我这儿要好得多。” 希瑞尔抱着猫没说话。 艾维苦口婆心:“去做些什么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吧。” 他走后很长时间,一边撸猫一边发呆的希瑞尔才回过神来。 “怎么办,”希瑞尔笑着跟他的猫抱怨,“好像已经没什么能让我开心的事了。” 想让蓝斯死,但在发现他的身份未明有可能是艾尔玛的血脉后,他说什么也没法再动他。唯一的挚友尤利西斯,被他亲手推入绝境,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失去了为之奋斗的理想失去了生存的目标,现在应该恨他恨得不得了。 他背负的仇恨没有立竿见影能报复的手段,只能徐徐图之。奥萝拉的成长不需要他再多加置喙,马卡斯走上了他自己应该走的道路。 逆袭的欧石楠_189 他现在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每天早上睁开眼日子就是一片空白。 “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希瑞尔笑道。 克洛恩没作声,就是伸出爪子用肉垫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真是糟糕啊,”他说道,“那就只能找点乐子了。” 抱着猫起身找通讯器。拨通凯的号码。 对方一头雾水:“阁下,我这里现在没有能卖给您的情报。” “不要情报。”希瑞尔说,“帮我邀约蔷薇之主,就说我请他喝咖啡。” 凯的手颤抖了下,惊得差点魂飞魄散,好半天才咽下口水:“……我们……没有这项业务。” 希瑞尔平静地表示质疑:“唔?你确定?” “好、好吧……”凯咬着手指妥协,“不过我不确定他是否会答应。” 第132章 正式会面 邀约抛出希瑞尔就没再放在心上, 过后某一日,是克洛恩不知从哪叼来了一张请柬。 当时正在喝下午茶。神出鬼没的克洛恩突然跳上桌子,把口中的请柬放在甜点的餐架旁, 然后低头咬住只托盘拖出来, 趴在那慢条斯理享用起甜点。希瑞尔拿起看了眼, 墨绿色缠绕着藤蔓的镂空花型的封皮,没有字迹, 开口处烙着蜡封。他也并未打开,又将它放回了原地。 艾维看他兴致缺缺,之前好歹是平静无波的,这会儿倒有几分索然无味,不由问:“谁的请柬?” 希瑞尔摇摇头没说话, 就是抬起只手摸了摸克洛恩的脑袋。 艾维怎么可能不好奇!粗粗一看,请柬上也没有明显的身份标识, 他盘算着有谁会知道希瑞尔在这里?有谁会以这种方式邀约?还有……既然这玩意儿是克洛恩带进来的, 说明走的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渠道, 克洛恩虽然没有什么表示, 但这只猫的智慧有时候叫他也会忍不住惊叹,克洛恩既然愿意把请柬带进来, 说明对方必然是他认识并且叫它觉得无害的人。 会是谁呢?有那么瞬间艾维想到的是尤利西斯先生, 但转头就觉得不可能。自顾不暇的人还有什么闲心跑出来乱逛。而且他与凯里一致觉得,那位与希瑞尔之间的矛盾已经是无法调和的鸿沟了,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好的,反目成仇也不是不可能。那么还会有谁? 艾维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想法有些难以置信但又绝对有理有据。因为实在心痒所以直接问出了口:“是……蔷薇的那位……?他请您做什么?” 希瑞尔正在用干净的毛巾擦拭克洛恩的爪子,闻言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很平静的眼神,也没有什么惊讶的意味,只像是对方答对了所以给个反应而已。 “是我想与他见面。” 北极星知道别宫爆炸事件的真相,也是唯一有可能知晓蓝斯下落的势力。或许它不知道,但他绝对能联络到蔷薇核心层。所以他通过凯给了个邀约的口信,对方愿不愿意见他,别说是凯,连他自己都不太有把握。 毕竟,对方刚遭受意外,且在他面前掩藏太久,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顾虑都是满的,全都不是能明明白白站出来的时机。 他不信任蓝斯,是基于对方身上的未知太多并且隐瞒了太多的前提。可某种程度上,他对蓝斯又有一种诡异的信任。因为这种信任太过无由,所以并不为希瑞尔所正视。有时候他会刻意用恶意揣度对方的想法,就像这次邀约,初衷就是找个乐子,也全无目的可言,就是忽然心血来潮而已。 于是,老实来说,真看到了对方递过来的请柬时,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分析来分析去,分析了一大堆对方不会接受的原因,也抵不过他想见对方然后对方真愿意出现的冲击。是该说对方胆子大有恃无恐,还是说因为是他的意愿所以百无顾忌? ……想太多了吧。 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咖啡馆。 德拉瓦河东岸历史区与艺术区不分明边界的某一条小巷,希瑞尔按着地址找过去的时候,来回走了几次才找到准确的位置。 费城这一片的气息更多带着古典与现代结合的美感。地段本来就偏僻,刚下过雨,近秋的气流有些湿冷,走街串巷的游客少得可怜。难免显出几分冷清。 街上流窜着不知从哪飘出的复古蓝调,希瑞尔穿着再简单不过的休闲服,模样格外年轻,看着与附近大学的学生没什么两样。怀里抱着一大捧街口买的爆米花,肩头蹲着克洛恩,猫脑袋时不时窜进纸袋里嚼一嚼,晃晃尾巴姿态慵懒显然心情不错。 目的地是一个坐落在拐角的咖啡馆,看上去占地不大,与周围的风格一样,朦胧细碎的玻璃色块,雕花的柱子门栏,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特色, 希瑞尔盯着门口挂着的暂停营业两秒,伸手推门,门发出老旧的吱嘎声,然后是头顶的风铃响了两下。视野里的光线不明,纵然是白天,屋子采光性也不佳,如果没有照明,会显得很昏暗。空气中漂浮着咖啡馆一贯带着甜腻焦香与苦涩的味道,此刻因为无人的空旷所以安静的馆内回荡着激烈嘈杂的呼喊,大概是透过音响传出而显得有些失真,抬头就望见瘫在沙发上被爆米花与啤酒环绕的大汉。 面对吧台有半圈沙发,吧台上方有一个大屏的投影,正在播放一场橄榄球赛,在唯一的观众表情冷淡百无聊赖的表情面前,解说激情澎湃的嘶吼似乎有些黑色幽默。 看到门口进来的人,戴着深蓝色毛线帽的大汉扬了扬眉——这个表情叫他脸上的疤痕看着越发狰狞——随手把手上的空爆米花桶丢到一边,伸胳膊又从茶几上够了一桶,转头对着貌似是厨房的地方喊道:“先生——您的客人到了!” 没怎么理会他,这个人只是下巴一台,示意他自己进去,就又把视线挪到了屏幕上。 希瑞尔摸摸肩上的克洛恩,顺着他下巴指示的方向径直往里走,很快就找到了位置。毕竟身处咖啡馆正中又是唯一一个头顶亮着灯桌上玻璃瓶中放着支玫瑰的座位,不要太显眼。 把爆米花跟克洛恩都放在桌子上,沙发并不柔软,皮质硬邦邦的,与周围的布置一应都是简约生硬的商务风格,彼此间有景栏隔开,倒是很隐秘。 希瑞尔盯着那支新鲜的黑玫瑰片刻,听到皮鞋撞击地面的脚步声从远及近停在附近,放置着点心架与咖啡杯的托盘被放在桌子上,克洛恩从爆米花中拔出脑袋,抬头看到这个人,竟然喵了声打招呼——对方伸手帮它把黏在胡子上的一个爆米花拿下来,顺势坐到了对面。 希瑞尔抬眼看他,瞳孔微微一缩,脑中有散碎如珠东西瞬间就被一条线串联起来。他并不确定,却有着极大的怀疑:“是你。”他沉默了一下,慢慢道:“利安德尔先生。” 他理应见过他好几回——可只有当他真正以邀约对方的姿态立在他面前时,他才敢肯定这个人到底是谁。 黑色经典的西服款式勾勒出来人高大挺拔的身姿,金褐色的头发向后梳,露出了饱满优美的额,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他的肤色仍显得有病态的苍白,细碎的划痕结的痂并未脱落,这叫那俊美的面貌看上去带些忧郁,但冷漠禁欲又毫无漏洞的气质却瞧不出任何孱弱之意。 相较于难得随意一回的希瑞尔来说,这位赴约的阁下就着装方面显然极为正式。 希瑞尔的视线在他蒙着纱布的左眼上停顿几秒,看向他的右眼。深海般的蓝,仿佛沉谧的夜色一样放色调——完好的这只眼太过美丽的瞳色,不免叫人觉得受伤的另一只眼极为可惜。 “那场……爆炸?”他问道。 “一时大意的结果,不是吗?”蓝斯开了口。 叫人头皮发麻的声线。很轻很软,丝绒般柔软细腻,比旷野的风琴声还要悠长,仿佛掩埋了无数故事的海洋深处捉摸不透的轻浪。 克洛恩爪子搭着点心架毫不客气地把它从托盘上扒拉下来,这动静吸引了两人的视线。然后对方眼中就有了笑意,伸手帮它抽出点心盘,顺手将一只咖啡杯递到了希瑞尔身前。 希瑞尔看着白瓷杯中黑咖柔软的涟漪,心情极为复杂。 他没想到这个人真的会同意邀约出现在他面前,可既然来了——彼此都知道这会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他可以询问任何想知道的问题,而对方并不会再对他有所隐瞒。 这叫他觉得略显不真实起来。足足蒙蔽了他这么多年,任凭他苦苦追寻都无动于衷的执着,怎么忽然就放开了限制? 逆袭的欧石楠_190 但希瑞尔没有多想,他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他端起咖啡盯着看了半晌终于放到唇边:“尤利西斯还活着吗?” “活着。”对方的语气极为平静。 抬头看了眼蓝斯,觉得他或许不止伤到眼睛,但受伤确实不会重。谁都没有想到尤利西斯会狠到这地步,将自己做成了人肉□□——尤利西斯不会不知道,蓝斯身边的安保有多严密,打这么个措手不及,也并不能杀了蓝斯——希瑞尔猜过,比起毁了他一切的蓝斯来说,或许他更仇恨的、更想杀的应该是他的父亲……那个□□是冲着前西王去的。 后悔是最无用的情感。过分高估了自己,过分低估了别人,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希瑞尔也不可能猜到,□□被引爆之后会带来怎样可怖的后果。 “你想杀了他,”希瑞尔艰难地问,“为什么这个关头……反倒收手了?”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就算有前西王的抵死庇佑又如何,这位陛下自己已经难出icu,又还能管多久。 蓝斯微笑道:“杀他又有何用?他已经生不如死。” 到底是心血空耗信仰破灭生不如死地活着好,还是为了理想奋不顾身葬生死地好?希瑞尔过了很久才把手里的杯子又放回到桌面上。 他有些讥讽地说道:“你想告诉我,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我做的——或许会与我所想要的大相径庭?” 对此,对方只是恹恹又冷淡地说:“所以,这次教训还不够吗?” 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猛然刺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个男人有多狠——希瑞尔不是很清楚吗——能用尤莱亚的死亡给他作告诫的狠戾,拿尤利西斯的覆灭给他做教训的毒辣……希瑞尔的心像是沸腾的水一样焦灼又难耐。 他知道——他知道! 他已经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希瑞尔觉得自己难以接受。难不成,这个男人,在尤利西斯事件之前,就已经猜到他要在英格兰做些什么——所以他才会让蔷薇如疯了一样咬住自由意志,以尤利西斯的惨状以他自己不可名状的后悔来作预示——告诉他,他想做的,不可能成功。 希瑞尔一时间如坠深谷。 他暗中联络父亲、当年的银月公爵的旧部与势力,把博朗曼的阴影一点点公布于众,甚至把王储查理德拖下水,所准备的,正是一场政变! 这是何等可怕的决定,事实上与尤利西斯孤注一掷选择杀死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甚至自己都难以相信自己会做到这个地步。 可这个男人——他早就猜到了!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克洛恩探出一只爪子,放在了他的手上。 这个动作让希瑞尔蓦地从惊惧中走出。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它纯蓝的眼睛,好半晌才从托盘上拿了块湿毛巾,慢慢帮它擦干净沾了奶油跟饼屑的脸与嘴巴。 “我不会后悔,”希瑞尔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也不会停手。” 他死死抓着克洛恩的猫掌,仿佛这能带给他力量:“我会杀了玛格丽特公主,我会让博朗曼支离破碎回天乏力,我会让我们的女王殿下为她当初的决策深深后悔。”他的眼神坚定到近乎偏执,“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他的胸膛中有岩浆在灼烧。那烈火烧得他难以保持镇静。他想,倘若尤利西斯就预示着他的话,那么,蓝斯,会不会就预示着背叛了尤利西斯的他呢? 他紧紧抱着克洛恩站起来。冰蓝的眼瞳像是流转着风暴般冷漠压抑。 克洛恩却一下子挣脱他的怀抱,跳回到桌子上。顶着两对视线,慢吞吞走到桌子中央,叼出玻璃瓶中那支黑色的玫瑰,然后又走回到希瑞尔身边,跳回到他怀里。 希瑞尔抱着猫茫然了好几秒。 他猛然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叫了他名字:“希瑞尔。” 柔软,轻谧,有些疲惫又有些恹懒:“希瑞尔,我也是会死的——” 他又何尝不是过分高估自己的人呢?他确实没查到尤利西斯的真实身份——但当□□近距离爆炸的时候,整个大厅的碎片卷着火焰在周身旋转,他才陡然明白过来,他不可能完美无缺地守着他的魔鬼他最美的玫瑰。他也会死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所以在收到邀约的时候,百般挣扎,还是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与其再看着他玩火,不如自己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他。但他也没想到,他准备的那些答案都被没问到,希瑞尔耿耿于坏的竟然还是尤利西斯。 希瑞尔不想听后面的话,风一般地踏出去。脚步比平常要重得多。脸色冷漠得很。 你死关我什么事——我又不需要你! 第133章 震惊 希瑞尔直到站在咖啡馆门口, 被湿润的冷空气扑面一吹,滚烫得似乎要燃烧起来的大脑才逐渐平静下来。他抱着猫停顿了好一会儿,鼓鼓作疼的太阳穴还在提醒他到底有多不理智。 明明已经预想好了可能面对的所有问题, 一切的不解与困惑都在心上百转千回, 至始至终的犹豫与动摇都在寻求一个尘埃落定信号——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么一个勘破迷雾的机会, 却不妨还是被激烈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他还有很多答案没有从对方口中挖出来。再清楚不过后悔是最无用的情绪,可此时此刻的希瑞尔还是有种马上转头回去、当做冲突没发生过一样坐下——然后重新开始这场谈话的冲动。然而让他把自己的脸皮踩在脚底就等于在那个那人面前示弱亦或是承认自己不成熟一般, 这比杀了他还难。 揉了克洛恩软绵满仿若无骨的身体几下,到底还是走掉了。 找不到直接回去继续发呆的理由,索性沿着小巷继续走,在一个建筑物间围拢的闹腾腾的小广场,找到个座位。抱着克洛恩坐在铁制的长椅上, 看一群小年轻跳街舞。 艾维忍不住找过来的时候,还看到两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嘻嘻哈哈趴在金属的椅背上跟他搭讪。有那么瞬间, 他以为自己注视的仍是多年以前年青温柔又意气风发的身影。那时候的时光还没有让他变得如此冷漠偏激, 那时候的他仍有无尽的可能找到让自己的生命愉悦的支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除了复仇,什么都没了。 艾维远远站在路灯下没有靠近, 但那一边撸猫一边微笑着不知说些什么的人已经发觉到了他的存在。短暂的停顿之后, 他转头与那些女孩子说了什么,然后摇了摇头站起身。 直到他向自己走过来,艾维才从模糊的臆想中回过神。 开车回去的路上,艾维开口询问:“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透过后视镜看, 后座的那个人正在捏着克洛恩的肉掌玩它的爪子,头也未抬:“搞砸了。” 艾维下意识踩了踩刹车放慢一些速度:“……怎么说?” 希瑞尔平静道:“谈起尤利西斯,我就没了理智。” 艾维无话可说。所以这一切都是何苦呢。人最烦恼的就是想太多。最可怕的就是自视甚高。当然他不是对希瑞尔失去信心,他比谁都要坚信着希瑞尔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他从来都觉得希瑞尔天生就该得到一切。可是,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或者说一句再矫情不过的话,他真的会觉得快乐吗? 唯一有可能得到他爱情的人——克劳瑞丝小姐多年前已经离世;支撑他走过那么多道路的友情为他亲手放弃——尤利西斯的现状大概会叫他后悔到夜夜难眠;而这么多年来唯一留下的带给他亲情的幻觉,正在为他亲手摧毁。 一切的最后,就算实现夙愿,就算所有的故事都按照他所想的进行了……他还能剩下些什么呢?上帝啊,艾维想,为什么不能帮帮这个人呢? 逆袭的欧石楠_191 “所以,您依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艾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语调,问道,“倘若……他真的有艾尔玛的血脉,那么既不能对他动手,他的存在又势必会影响到您的计划。” 希瑞尔抬头看了眼驾驶座。艾维装得再平静,言外之意也很明显。他把克洛恩抱到自己腿上,慢慢道:“我不会让他影响到我的。”他已经不会再去纠结对方的底线了。 付出的太多,就收不了手了。他能压的赌注都压在上面了,又怎么会在乎一段虚无缥缈的血脉。纵使他是又如何,中立抑或两边摇摆在希瑞尔看来没有任何不同,既然是注定站在对面的人,那又何必手下留情。至少现在害怕的不是希瑞尔,而是对方。 何等讽刺,这样在乎希瑞尔的竟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认定的敌人。 这夜果然辗转难眠。克洛恩趴在沙发上懒洋洋睡过一个傍晚,此刻正是活跃的时候,不见猫影,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希瑞尔清醒地躺了很久,还是起身从酒柜里挑了瓶酒。 奥萝拉的电话转接过来的时候,他的思维已经有些浑浊。然而那头小声说的一句话,叫他瞬间一个激灵,所有的酒意一扫而空。 “希瑞尔——我恋爱了。” 难得一次没有用敬称,虽然语气很小心翼翼,艰难得仿佛每一个单词都用尽力道,但也确实将他放在了一个可以平等直视的位置上,就像面对一个朋友、一位亲人,带着有些忐忑有些雀跃的语调这样对他诉说。 希瑞尔头皮发麻地听着线路另一端小女孩语无伦次絮絮叨叨的描述,有很长的时间,思维像是布满铁锈的齿轮般,连运转一下都难。 奥萝拉的年纪是不小,各番名利荣耀场子里打滚,属于自己的人格与评判事物的标准早已经健全,她有权选择喜欢的对象,玩玩也好谈恋爱也罢,早已不是需要叫人担忧的孩子了,可是……为什么是马卡斯? 所以,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被这不可思议的发展给震惊了。希瑞尔情不自禁把手按在额上,手指抓住头发,扯着头皮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难以想象,匪夷所思……倒不是说他对此有什么不满,只是,相较近乎完美的奥萝拉来说,马卡斯竟然取得她的青睐……何德何能? 不得不说,当年希瑞尔自己为奥萝拉开启的就不是个普通世界,上到王室权贵,下到佣兵狂徒,这个世界已经向她袒露了最根本的面目,她的眼界见识早已不是那些困束于一个圈子的贵族小姐们所能够得着的。远的再说,圣兰顿这个人带她混迹的就不是一般场所。这个男人有心机有手段有魅力有胆量,什么地方都敢带着奥萝拉转悠,什么游戏都敢带着奥萝拉上手,这段时间来算是彻底补全了希瑞尔遗漏的那些边边角角。 就奥萝拉所遇到的那些人来说,身份尊崇地位高贵甚至人格魅力盛世美颜的人不一而足,各行各业最顶尖的人都在她眼底,所以……为什么偏偏是马卡斯? 这个困惑深入人心,以至于奥萝拉在说些什么他完全没听到。 不知是这厢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还是那头的奥萝拉终于发觉到自己大晚上打电话的举动有些难为情,声音不知不觉就弱了下来:“阁下?” 希瑞尔能说些什么呢!对比一下,傲娇偏激炸毛不讨喜的马卡斯跟奥萝拉……希瑞尔对后者的期待,真的是要高出太多了! “……我没有意见。” 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奥萝拉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那我就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很长时间希瑞尔一直保持着某种呆滞的状态,有一个时刻忽然打了个激灵浑身都精神起来。几乎是飞快地把那通电话的录音调出来,然后反反复复一个词一个词掰碎了听了好几遍。 他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仰头把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空。莫名的什么难过沉郁的情绪都没了。 奥萝拉的大致意思……她觉得马卡斯很有意思,踩起来很好玩,对她嗤之以鼻的态度也很有趣,私下算计了一番,发现自己这不同寻常的关注没准是好感。鉴于马卡斯的身份问题,她觉得自己应该先跟监护人报备一声再下手。 希瑞尔不忍直视地拿手搭在脸上半天没动静。想来想去,觉得奥萝拉会看上马卡斯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两人说来也是年少相遇,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当,真要说起来也是一个水平线上的,而且,马卡斯太干净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单纯得有些蠢了。奥萝拉对他最欣赏的层面应该就是——一眼就能看得透他的全部。 马卡斯身上没有秘密,不藏心机,做事风格永远直来直往,就算萨弗艾尔夫人交汇他必要的曲曲绕绕,但他也不屑使用。心眼是不缺,脑筋也转得够灵活,因为马卡斯很难信任别人,除了杰佛里这个朋友之外,他跟谁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这点已经够用了。大概正是这些让奥萝拉刮目相看吧,对于玲珑心肝思维缜密总是在心机叵测之人间打滚的她来说,马卡斯应该很让她有安全感,在这种人面前,她完全不用担心对方有心机有胆量捅她一刀。 希瑞尔想通之后的反应:“……” 这糟糕透顶的世界!算了,睡觉去。 * 大清早的,艾维就觉得希瑞尔的精神状态不对。 神采奕奕,气度非凡,穿过餐厅落地窗照下来的阳光,让他的每根头发丝都在闪闪发光,光辉的颜貌哪还有一点昨日难掩的疲惫与沉郁。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脸问号的艾维吃完早餐就去忙工作了,离开餐厅时回头看了眼,希瑞尔在看报纸克洛恩在啃牛排,一人一猫连眼皮都没往上掀一下,顿时有点心酸。 希瑞尔的注意力没在报纸上,他想的是最近迫在眉睫的一系列事情。 尤利西斯的事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无论他再怎么替自己开脱,也得果断承认错误。说到底,他就是仗着别人的信任胡作非为,就算出发点再怎么冠冕堂皇,就算让他陷入如此绝境的不是自己,希瑞尔也有着难以逃脱的责任……怎么弥补? 巴斯克地区不管怎么说都是西班牙的内政问题,抗议战斗多年依然悬而未决便意味着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问题。希瑞尔自己已经麻烦缠身,让他去纠结这种主权与独立问题,不是不能,而是不能在当下去做。动辄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动摇的问题,并非光凭一腔热情就能解决的。尤利西斯的先辈以血火奋战至今,他凭尽所有蛰伏所为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希瑞尔就算真的想借此补偿,也得从长计议。 希瑞尔真正害怕的是,尤利西斯会彻底破罐子破摔走到绝路。他不怕他丧失信心一蹶不振,也不怕他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他甚至早已预备好了承受仇恨与报复,可他怕尤利西斯自我放弃。或者说,先前破釜沉舟的举动实在吓坏他了。偏偏他觉得,以他对尤利西斯的了解……真有很大的可能剑走偏锋。 只要关系到人心,再周密的计划都会有偏差,只要牵扯到人性,再完美的策略都会越轨。希瑞尔想得很美,可真的是想得太美了,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但真问他后不后悔引爆导火索,他又无话可说,因为重来一次,他仍会是这样的选择。 在确认自由意志接纳甚至培养恐怖分子作为手段的时刻,他就知道尤利西斯立在悬崖边上了,无论是出自道义还是单纯地想救他,希瑞尔都不算错。他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的计划还是太过单薄莽撞,而且他把主动权交予蓝斯之手太多了,以至于结果全不由自己预料。 希瑞尔发着呆,又想,明知不可为却为之,某种意义上他与尤利西斯也没什么两样,所以蓝斯会借着尤利西斯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来警告他。可是尤利西斯会失败,他绝不会。 克洛恩啃完牛排,坐希瑞尔身前晃着尾巴等擦毛。 希瑞尔好半天才注意到它,一边拿毛巾一边道:“我们回英格兰去吧,克洛恩。” 克洛恩懒洋洋趴在那,侧了身尾巴尖探过来蹭蹭希瑞尔的手背。 艾维需要留在这里,凯里已经被派去寻尤利西斯了,他最信赖的人没法与他一道。可是这又如何呢,希瑞尔想,想要一击必胜那一大摊子总得需要个主持的,不回去始终是拖,回去了,那么是成是败,总会有个说法。 第134章 束手无策 以身犯险,他从来都不会介意。 凯里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连忙联络艾维:“你疯了吗为什么不拦住他?!”艾维对此唯一的回应就是把电话转接给了希瑞尔。 面对的是这位,凯里心头五味驳杂,什么话都梗塞在胸膛里一句也吐不出来, 最后只能抹一把汗湿的额, 无奈道:“那我马上回来。” 希瑞尔毫不犹豫拒绝:“不, 用不着你。” 凯里亲赴西班牙,找到尤利西斯并不难。蓝斯想做的已经做完, 他放弃杀尤利西斯,那么蔷薇就绝对不会再分一点心到这件事上,换而言之,自由意志乃至目前所有与蔷薇敌对的势力都已经不成气候,激烈的冲突掩盖了它转移总部的事实, 杂乱的枝蔓已清理得差不多,接下去蔷薇的精力只会集中到内部的分散与整合上。 就算是凯里也只能旁观, 没法收拾这烂摊子。尤利西斯宁肯死也没暴露天使, 唐的神出鬼没只会让人断定是他个人与蔷薇之间的矛盾——所以他在哪根本就不重要, 既然如此, 除了救尤利西斯外,凯里什么都不会做。哪怕是救助伤亡的平民乃至巴斯克地区, 他也只会用人道主义救援作为手段与借口。 逆袭的欧石楠_192 希瑞尔停顿了一下, 又道:“让灰鹞跟着我吧。” 天使置身事外,依然保留着完整的编制与实力。上层或许已经觉察到老板的来历有问题,但尤利西斯铁了心将组织摒弃在外,除了唐接受了希瑞尔的拜托前去外, 其余人只能干瞪着眼什么动作都不敢有。阴影评议会的选举落幕后,占据一个席位的天使有很多事做,主人不在,不代表已定的方正策略没人执行,有关迷岛这个诱饵的推进行动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过程中,这就占去了天使大部分的人员配置。希瑞尔并不担心天使会塌掉,目前维持住现状绰绰有余,既然凯里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那就带上灰鹞。这个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会派上用场的。 凯里无话可说,希瑞尔的顽固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妥协。事实上他也很清楚,无论希瑞尔想做什么,他白道的身份与光辉的地位都是最好的掩护与筹码。当年那位公主使用鬼蜮手段谋杀了公爵夫妇,如果用同样的鬼蜮手段回报,早不知多久就报仇了。但希瑞尔站在阳光下,白色城堡、艾尔玛的血脉必须站在阳光下,光明正大,所以希瑞尔只有一种选择,他只会用白道的手段去达成他想要的目标,这也就意味着,哪怕一切暴露于世,哪怕他最终彻底动摇室的名誉威胁到一个国家的国体,对方也只能用同样白道的手段去回应。 银月公爵的能量太大,艾尔玛的根系延伸面太广,运作着如此庞大帝国的希瑞尔已经不是等闲能动摇的存在了。而女王已经老了,衰老与失去让她变得软弱又多愁善感,她已经做不到再一次颠倒是非壮士扼腕做不到狠心斩断银月唯一的血脉,更何况,无论如何希瑞尔都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就像,哪怕是最坏的预计,希瑞尔也已做好失败的一切准备,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次,他会被舍弃。 一回到英格兰,某些无所事事的家伙眼睛就亮了。罗宾伯爵笑嘻嘻联络他:“哎呀希瑞尔,还不到往年你回来的时候啊。” 银月家的这位每年留在英格兰的时间都不多,但大多都有律可寻。偶尔预料之外的回归,就意味着有乐子。就算没乐子,对于这些整日闲的发慌的公子哥来说问问又不要紧。 希瑞尔一听罗宾兴致勃勃的声音就知道这货在觊觎他领地的森林。原始森林留下来的不多,拥有所有权能开辟猎场的又屈指可数,多年来寥寥几次邀请显然叫罗宾意犹未尽。可惜希瑞尔对于做东道主毫无兴趣,跟太多不熟的人打交道只会叫他越来越烦躁,想了想只道:“看球去?” 这个也不错啊,跟希瑞尔一起看球的机会不是一般能有的——看来他确实也挺无聊的。罗宾摸下巴:“曼联?” “随便。”他对球队没什么特殊倾向。在这个死忠球迷遍地的英格兰,纵使是把足球这种活动称作野蛮的上流社会也藏着诸多死忠,而希瑞尔就爱好而言,真的很难确切说出他喜欢什么。他对很多事物都保留着兴趣,涉猎广泛,但也仅仅是兴趣而已。 以罗宾为例,高尔夫球场与马场就是他流连最多的地方,各式社交会则是他的日常。每日都能接到邀请,如果他愿意,天天都能醉生梦死。也有人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游走各地领略不同的民俗风光的有,寻找刺激置身各种极限活动中的有,投身慈善追求满足努力实现人生价值的也有,但过得再充实再糜烂的再伟大再卑微人生也总会有失落颓然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说到头来貌似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希瑞尔留了一分神盯着自己的计划,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跟着罗宾满英格兰飞。 罗宾哈哈大笑:“这么不管不顾丢开一切出来浪,很久没有过了。”很多时候不是他选择社交会,而是各式各种社交团体在选择他。他要维系自己的朋友圈,注定少不了各种交际,再加上那些碍于情面不得不参与的场合,他也不是旁人想象中那般过得有多潇洒的。 希瑞尔是块很好的挡箭牌,很快就有人知道在各式场合中忽然消失的罗宾伯爵是与他在一起。再难以推却的宴会,有这一重关系在,就不好与罗宾开口。毕竟,罗宾伯爵是出了名的好性子,但银月公爵的怪脾气众所皆知。再想巴住这个人,也得事先做好会恼了这位阁下蚀把米的准备。比起以前,这时的罗宾自然要清净得多。 “我说,你的情绪是不是有问题?”绝地反杀激烈亢奋到极致的球赛,连包厢中的大佬们都按捺不住握拳大喊的场合,身边这位仍旧是安静到格格不入的冷眼旁观,这就有点奇怪了,“这么嗨的球,你就不会觉得刺激吗?” 罗宾一边问,一边比着按开关一样的手势,意思是说,他的情绪就好像开关一样可控。 “确实刺激。”希瑞尔点头表示肯定。 罗宾黑脸:“我以为你只是在打猎的时候严肃点。”所以他一直觉得这人虽然从来不表示,毕竟是传统,但暗搓搓没准觉得打猎残忍倾向保护动物也说不定。 在户外看到希瑞尔的机会不是很多。高尔夫马术这种不用提,在绝大部分人保持优哉游哉的状态下,他就算再淡定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能让所有男人都血脉喷张的事物,他还这样就显得怪异了。罗宾其实挺好奇:“就没有什么会叫你觉得高兴点的?” 希瑞尔自己也答不出来。 赛后庆祝胜利的球迷塞满酒吧,罗宾跑去猎艳了,不让希瑞尔跟着,非说他这张脸一露面全场的姑娘都会没了魂。希瑞尔站在门口的路灯边抽了支烟,到处都是醉醺醺拿着酒瓶到处敬酒的醉汉,抽完烟他就准备先回旅馆,刚走出两步一辆速度极慢的跑车就停在他身侧。 透过车窗并不能看到什么,于是车窗就降了下来。 他转头与驾驶座上的人对视一眼,打开了车门。 既然知道了蓝斯的身份,该查的自然都查到了。毕竟利安德尔先生这个身份是属于白道的,信息透明。他的产业遍布欧洲,他在英格兰有自己的庄园,甚至是他对于红魔的偏爱。 希瑞尔毫不意外会遇见他。只是不知他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找上来。 比起费城时所见,他的模样看上去要好很多。脸上的伤痂已经脱落,痕迹淡得几乎看不见,左眼上的纱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黑色的眼罩。昏暗光线中苍白的脸色更加彰显出几分沉郁的气质,那股子恹恹又漫不经心的味道展露无意。 谁都没说话。车停在一个偏僻的酒吧门口。 地段偏僻,人却不少。灯光昏暗,若有似无的复古蓝调中,该暧昧该糜烂一个不缺。前面的人大踏步往前走,推开走廊最里面的包厢门,打开酒柜挑了两瓶酒,取下茶几上方架子上挂着的两只杯子,就陷进了沙发里。 希瑞尔的视线扫过宽敞的包厢,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半晌后,轻轻嗤笑了一声。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希瑞尔坐下。他也不客气,弯腰从茶几下抽出了雪茄盒子。 蓝斯一直在用一种平静又审视的眼光注视着他。 什么都来得太容易,什么都能放弃得毫无留恋,所以在面对生命中唯一棘手的事物时,纵使是再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存在,都如同凡人一般焦躁苦闷束手无策。 这个孩子被艾尔玛教得太骄傲太自负,可是换做任何一个别的目的,他都愿意助长他的骄傲他的自负,希瑞尔天生就该得到这个世上最好的一切,不是吗?但唯有这个不行。 既然明知政治会肮脏到怎样的地步,就不该妄图掌控住这摊子泥水潭。蓝斯看他看了二十多年,再清楚不过希瑞尔内心有多柔软。他再狠,狠得过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人心?政治从来就不是什么阳光下的东西,他一个干干净净的人站在那,与美玉碰石有什么区别! 然而千般种手段,却无一可用。万般种算计,都付诸空谈。这个人打定了主意顽固到底,他又怎么狠得下心?也许在当年洛桑尼克见到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被那柔软的笑容刺中死穴的时候,就注定他把唯一的破绽揣在了胸膛里。不见他尚可,既然阴差阳错靠近了,又怎么舍得再远远避开躲在阴沟里暗暗看着。 有多不舍就有多烦恼。 足足灌下一瓶伏特加,酒精刺激的伤眼像是火灼一般,那些完好的神经都在一跳一跳。 “名单上有几个人不能用。”他沉沉地说出一句话来。 声音略微嘶哑,就像带着丝绸相互摩挲带起的细小电流一般。 希瑞尔看了眼他。 “博朗曼的水没那么浅。”对方冷冷道,“做好准备先斩军方的手脚吧。” 要拔除而不是单单动摇这样庞大的一个家族,盘踞已久的政治势力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延伸到外面的触手。就像当年的银月公爵,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事故导致他当场毙命无力回天,艾尔玛的势力足以保证他哪怕叛国都有无数条光明的退路。 还能怎么着。他还能怎么着!收拾烂摊子的总要是他! 第135章 舍弃与否 希瑞尔沉默了很久,觉得自己还是该问出这个问题:“你与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究竟是什么关系? 再装作漠不在意, 漫不关心,这个问题也像是鱼刺般深深地梗塞在喉咙里,吞不下, 吐不出, 每一次都吞咽都要带出撕裂般难耐的剧痛。 他是否有艾尔玛的血脉?他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兄弟?他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才能介入当年那场黑暗荒唐的所谓事故?他又是以什么立场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阻止他发现事实乃至实施报复?倘若蓝斯真的是他父亲与玛格丽特的私生子呢!——倘若他真的是呢?!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头晕目眩浑身寒颤的噩梦。 在看过母亲的日记之后, 那种挥之不去的可怖后怕感甚至越甚。换做之前,他又何尝想过, 有一天他的面前会出现一个注意动摇他意志的障碍?大概是孤独太久了,所以连一点血脉的可能都叫他觉得难以割舍。哪怕这点血脉,在他眼中生来就具备原罪! 多么难过。他蛰伏筹谋多年的算计出现了难以阻挡的变数。事到如今,这个人已经是注定绕不开的庞然大物。对方的态度,对方的立场, 对方的意图,对方的算计, 他什么都不知道。迷雾中的人之所以可怕, 是因为他全身都是未知, 你根本无法提防他的一切行动。 逆袭的欧石楠_193 丧失主动权的滋味让希瑞尔无比懊恼, 他既不可能相信眼前这个人,又没法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抹除, 步步都遭到无形挟制的计划更加难以施展,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在背后捅他一刀——希瑞尔现在是踩在刀尖上玩命,一不留神就会跌下去粉身碎骨的那一种——这么一个未知的隐患存在,留下一个巨大的悬念空洞,简直就如同跗骨之蛆般恶心。 他当然查过蓝斯的身份……毕竟利安德尔先生理应是有完整的身份履历。 可是他摸不透那些信息有多少真实又有多少虚假。 看上去完美无缺。 托纳雷特家族与盘踞在西西里的很多家族一样古老又庞大。主家的托纳雷特, 分家的托纳多雷,还有许许多多并未冠以家族名的成员。杰佛里称蓝斯为表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是这么简单的联系。杰佛里的母亲未出嫁前的姓氏是莫菲斯,这位夫人的舅家收养了一个孩子,不出意外,是托纳雷特流落在外的血脉,这就是托纳雷特与蓝斯之间的渊源,从这边按辈分算下来,杰佛里确实可以称作他表兄,不过是远房表兄。而杰佛里的母亲嫁入托纳雷特后,关系就更复杂了些,但利安德尔所有的经历确实都有迹可循。 希瑞尔疑惑之处就在这里。倘若蓝斯与他没关系,怎么说得通他在当年那些事所占据的分量?毕竟,若说没有什么独特的身份,当年以他那样小的年龄怎么有资格参与其中?倘若蓝斯与他有关系……就说明他并没有托纳雷特的血脉,希瑞尔实在不相信一个跟托纳雷特完全割裂的人,能得到这个家族的全力支持! 既然如此,再探究这个身份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义?对他来说,“利安德尔”这个姓氏就仿佛假名一样,并不能找到准确的来历。 ——“不,我不想知道了。”希瑞尔忽然说道。 包厢中昏暗的霓彩落在瞳中,却只能叫那原本清透的蓝眸更显露几分沉暗。希瑞尔在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甚至没有给予对方多少思考的时间,他就像是收回失言一般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口。 当事人的承认与否同样没有任何意义。而就是在这个当头,希瑞尔才猛然发现自己貌似被固有思维蒙蔽了。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如此纠结。 蓝斯平静地看着他。 无论是被询问还是又收回询问的话语,都没有让他的表情有丝毫变化。比起希瑞尔或许稍嫌情绪化的姿态,他的冷漠与恹懒带着几乎定格一般的沉稳。 希瑞尔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打火机,漫不经心拍了拍自己的裤子,站起身:“别再来找我。” 他把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门拉开又合上。并没有阻拦,陷在沙发中一点姿势都没换过的男人,抬头继续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完,他端着酒杯沉默了有一会儿,手指狠狠收拢,一把捏碎了高脚杯。清脆的破裂声伴随着玻璃片划破手套。 他慢条斯理脱下手套丢到茶几上,觉得酒液流转全身把血液都带得滚烫起来。 有点意思。 * 罗宾浪到近天亮才回来。在楼下的吧台要了杯咖啡,一边端在嘴边撮两口一边用力挠希瑞尔的门,一副非把他挠醒不可的架势。 希瑞尔并没有睡着,但是也不想开门。最后接到了隔壁被扰了清梦的投诉电话,才披了件衣服起身。罗宾显然没想到门会忽然打开,稳不了身形,顺着门的力道直接一个踉跄,跌是没跌,滚烫的咖啡倒了一身。 于是就强占了这个房间的洗浴间。等这货蹦蹦跳跳出来的时候,希瑞尔叫的客房服务已经把早餐车推进来,他坐在餐桌后看报纸。 懒懒散散邋邋遢遢的伯爵大人双手叉腰笑嘻嘻道:“希瑞尔啊希瑞尔,你还能更无趣些吗?” 希瑞尔懒得看他。 罗宾窜过去喝咖啡:“沉迷享乐,甘于堕落,甚至是享受偶尔的失控,都是让你的人生变得更有趣味的事物呀。”他托着下巴笑道,“把自己装进框框里,不越雷池一步,该说是圣徒的坚守,还是愚者的狂妄?迟早有一点你会疯掉的。” 报纸翻过一页,希瑞尔依然没有把视线抬起来的打算:“所以我总是怀疑,我看到的世界跟你所看的是不是不一样——以至于你会用你浅薄的认知来定义我。” “哎呀,别这么说嘛,”罗宾拿起面包卷好香肠跟煎蛋往嘴巴里塞,说话含含糊糊,“你得知道,在这个世上,特殊是要付出代价的。” 希瑞尔打小就跟他们这种人不一样。或许你会鄙夷某些他所坚持的事物,但某些意义上,这又确实值得怜爱。 希瑞尔忽然合上报纸,抬起头。冰蓝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难得探究与审视的视线叫罗宾打了个寒战:“怎么了?” 希瑞尔思索道:“罗宾,老实回答我,除了生命外,你有没有无法舍弃的东西?” 罗宾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开什么玩笑,我什么都不能失去!” 希瑞尔面无表情。 罗宾跟着面无表情了一下,在觉察到希瑞尔对于这个问题的认真,于是就笑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如果你真的要我回答的话——我是说,发自内心的——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财富,身份,荣耀,地位……一切享乐的资本,一切保持愉悦的筹码。或者还有某些更高级的事物,例如血脉、情感,人生价值之类的。 可是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如果必要的话。罗宾的眼神带着某种深思熟虑的冷酷。寻常浪荡的玩世不恭与其说是本性,不如说是因为太常展露出来所以被人误以为是真实。他们这类人骨子里其实就流淌着名正言顺的自私自利,这是先天的教育就赋予给他们的。贵族教育所教会给他们的一切高贵的品格,在固有的自私面前,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希瑞尔若有所思。端起咖啡杯,看了看又放下了。 他亲眼见证过最丑陋最肮脏的人心,亲身体会过最可怖最黑暗的人性,为什么还会把选择的权利寄托在曾辜负过欺骗过他的人身上?多么愚蠢,才会寄希望于对方不可捉摸的善心?他凭什么保证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蓝斯倒是比女王他们可靠多了。至少这个人还未辜负过他欺骗过他。 从前的他还是不够狠。 希瑞尔订机票飞回领地。灰鹞被他的计划惊得吓出一身冷汗。 “我是说……阁下——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他老实道。 杀蓝斯?天方夜谭!那可是蔷薇的主人!是拥有半个西西里财富的利安德尔先生! 毫无破绽。固若金汤。这样的存在,就算来十个唐,都不可能突破他一层防线!灰鹞内心很苦恼,他都接受这位阁下想拔除一个家族掀起政变甚至动摇王室的目标了,好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行么,为什么忽然又要树立个根本无法对抗的敌人? “我知道不可能杀死他,”希瑞尔淡淡道,“我只需要让他知道,不死不休。” 终于醒悟过来,是不是兄弟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蓝斯要站在他这边,那就拿出让他信任的理由。不站在他这边,那就滚得远远的,不插手不干预远离他的世界,任他活也好,死也好,都与他无关。游离于两方之外,妄图平衡局势,那就是他的敌人,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倘若不做出选择,仗着自己的底气,继续态度暧昧——希瑞尔确实拿他没办法,但是他拿自己有办法,破釜沉舟誓死一搏这种事他还是做得出来的。 他就是想得太多,什么都想保全,可他忘了——在自己的生命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可以被舍弃的。而他连死都不怕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动摇他的事物? 第136章 威胁 请求别人得来的帮助远远不及别人从而得来的有效。 因为前者靠的是别人的施舍, 而后者却是种震慑,是无可奈何所以没有保留的迫使。 希瑞尔在蓝斯的心中有这个分量吗? 他不知道。所以直截了当地选择了威胁。还不是普通的试探,是直接把命悬在手上近乎孤注一掷般的狠辣逼迫。他那么直白地透露了, 我就是在威胁你, 我就是在逼你表态, 既然无法相信你又不能摆脱你的控制,那么你就只有两个选择, 在我这边或者在我对面,否则,我会把一切都放在一边,先与你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逆袭的欧石楠_194 坐惯了庄家的蓝斯当然会犹豫。 犹豫的不是希瑞尔的分量。在他心中,他亲眼看着长大并寄托最隐秘最深沉渴望的孩子自然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他想要的东西,他都恨不得亲手送到他面前。可他怕的是失去了旁观者的位置会为棋局所迷。这桩事的牵扯面实在太广, 他不看好最终结果, 所以退而求其次寻求的只有希瑞尔的安危, 但是希瑞尔已经把他看成了必须铲除的阻碍, 要是不踩进希瑞尔划的框框里,他都恐他分分秒翻脸不认人——已经翻脸了。 蓝斯没敢阳奉阴违, 希瑞尔的性子就是一点小小的背叛就是狂风暴雨的鄙弃, 他可完全没把握成为叫他心软的存在,能平安无事地相处——哪怕是无视——都是他现阶段努力追求的目标,怎么舍得退回到隐匿阴暗的角落? 伯莎气势汹汹从外面卷进来,随手把医用托盘放在茶几上, 手按上眼罩的时候忽然放缓了速度。小心翼翼取下眼罩一看,果然内部的纱布已经吸满了血。 躺在沙发上养神的某位本就闭着眼,但左眼闭合的力道显然比完好的那只眼更大些,手术后可怖的伤疤如蚯蚓一般弯弯曲曲地爬在眼睑上,带着氧化凝固所以腥黑的淤血。 “让您小心点!您又不愿意换只眼——很难治的知不知道。”她看得无比懊恼,还是没忍住,“还放了暗杀的人,这还是头一遭。传出去您会叫人笑疯的。” 轻柔得仿佛水波一样的声音:“那就不要传出去。” 伯莎伸手拿器械,怏怏道:“您太纵容那一位了。” 完好的那只眼睁开了,深蓝如海洋般的瞳色流转着微微的笑意,带着愉悦又沉迷的语调:“多可爱。” 一日三次按点吃饭一样准时的刺杀,还用的是希瑞尔自己的内部人手。听着像假的,出手一个比一个狠,鱼死网破义无反顾的气势倒是足够。亏得他身边的人都有蔷薇的底子,换做明面上身家干净的“利安德尔先生”,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希瑞尔以前很心软,出手的时候往往还给对方留下了逃生的余地,就从来没想过,对方反戈一击把他拖下水活生生淹死的可能。所以他用鲜血淋漓的事实教导他,要想达成目标,就要狠辣、决绝、不留余地。这是个好学生,倒是学会了,心也硬了,只是反过来都用在了他身上……好像跟他设想的也没有多少区别? “好了。”伯莎丢开器械,摘下手套又换了副新的,剪好纱布又给他糊回到眼睛上,“想要留下这之眼,就别用眼罩了,不透气——人家根本不看您这张脸,再说,都独眼龙了还要什么好看。” 她端着托盘正要走,鬼使神差回头又看了眼,躺着的人把手枕在脑后,面容平静到惯来带着恹恹与漫不经心的表情,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叫他放在心上似的,百无聊赖,无所留恋。这世上能跃出他掌控的事物已经很少了,可惜的是那位阁下从来都在他的手掌之外——大概正是这一点,所以才会叫他觉得无比趣味? “您总提醒别人不要玩火,”她装作无意道,“可别自己烫到了手。” 那个人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近来老是会想到洛桑尼克。倘若当年没有救那位夫人,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披着黑纱的公主狠毒更胜黑寡妇。一脸慈祥的老女王藏着偏执又嫉妒的心脏。愚蠢的王储甘愿当做个睁眼的瞎子。看似光鲜的宫廷背后是浓到都要喷发的淤泥。 很多年前,银月的公爵从法兰西接回了他心爱的新娘,一应纯白高贵的两位阁下后来却葬生于嫉妒之心凝集的鬼蜮伎俩。对于美的事物的毁灭,总会有很多阴险灰暗的小人乐见其成。一切的思绪回转,最后却又落到他的希瑞尔静谧又幽深的眼瞳之中。 黑色的魔鬼,从地狱回归的复仇者,反倒有一对白色的羽翼,一颗纯净的心灵。 * 希瑞尔对蓝斯总有一种莫名的笃定。 他很不想承认这种预感的正确性,但当蓝斯真的与他设想的那样向他投诚时,他还是恼怒极了。简直就像受到冒犯一般怒不可遏。 旁观的灰鹞真不想开口。人家倘若不按照你设计的线路来,生气大概是理所应当的……可人家按照你的套路来了啊,还这么生气。大概是仗着明知自己被宠爱着所以肆无忌惮吧,跟小孩子一样。就像是妹妹一样,他想,无论妹妹做了怎样恶劣的事,他都会选择原谅的吧。 呃……或者说,希瑞尔生气的原因就是这个? “来看资料吧……”灰鹞生硬地转换话题,“那边提供的资料……还是很详尽的。” 详尽得有点过头了。完全可以起到查漏补缺的作用。 希瑞尔其实并不需要对方提供多大的帮助,他只是想得到一个明确的表态,但在看到这些毫无保留的资料时,还是有些吃惊。 “囊括的范围太大了,”灰鹞看着那几百个文件夹抹了把汗,这是把资料库都给打包过来了吧,“简直将一个家族的枝枝蔓蔓根根系系全部挖透了啊。” 既然主人没怀疑资料正确性,心腹的手下一点也不探究这些资料可疑的来源问题,早已经轻车熟路开始筛选信息对比内部档案顺手建立新的资料库,智囊团则按照新出炉的情报,有条不紊地商讨如何对原计划进行修改。 对外界打的旗号只是对于无知愚蠢民众的欺骗,博朗曼的底子实则遍布军政商界,因为这一代与王室联姻,它的触手甚至广布上议院的诸多贵族与教会。 想要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一气拔起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法子是一方面尽可能砍掉触手断绝其后路,另一方面擒贼先擒王,将最顶层的那几位彻底砍翻,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前者是希瑞尔庞大的计划中正在实行的,后者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切入。 希瑞尔的眼睛一直盯着二十多年前那场被埋葬的事故,试图以此着手把人一击打死——大概是因为这事带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所以一定程度上蒙蔽了他的眼睛——打蛇打七寸确实是不错,一上来就是狂风骤雨却很容易让敌人找到死里逃生的机会,还不如温水煮青蛙最后牵一发动全身以至于万劫不复。所以蓝斯给他启示了另一条道路。 所有人看得都有些目瞪口呆。连希瑞尔都有些被震惊。 真是肮脏的上流社会啊……灰鹞情不自禁捂着嘴巴,努力不把槽给吐出来。 原谅他,他还真没查到,或者说之前完全没意识到往这方面去调查。他混迹灰道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上流社会这种玩意儿跟他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所以这资料里面很多情报都给他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王储妃有情人!还不止一个! 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这么多年外界竟然听不到一点风声,果断是因为她的丈夫给她收了尾巴吧……这就不容易了。 不怕死且孜孜不倦盯着王室的尾巴的狗仔多的是,毕生致力于掀王室老底扒下那些高贵脸皮的小报遍地,深知富贵险中求妄图石破天惊功成名就的记者一抓一大把,连女王跟亲王当年的花边新闻都有报纸跟连续剧一样连载报道,英格兰的媒体早就被宠到老虎头上都敢拔毛了——王储可还没继位呢,他的妻子又不是什么惹不起的出身,然而这位竟然到现在还能维持着那么光鲜正直的人设,任谁都要赞一句有王室气度,反倒是王储偶尔会被批太和气了没有储君风度……里面没有什么猫腻都没人信啊! “果然是真爱吧……”终于有人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轮流戴着绿帽子还无怨无悔帮妻子收拾烂摊子的痴情王储殿下……这是怎样的真爱啊! 成吧,查查这里的猫腻。没什么问题的话,先掀开这个摊子把水搅浑。 为免打草惊蛇,博朗曼扎根议院的那几位还不能动,搞政治的对于自身的危机感应是爆棚的。但目前最煊赫的人物甚至寄托着博朗曼最高政治目标的无疑是王储妃凯瑟琳,从这点切入能让人焦头烂额,却不会过多触动人的神经。 谁叫英格兰上下本来就对八卦充满了热情呢。 “军队那里倒是有点麻烦……”灰鹞把团队的分析报告递上去,“军政结合得太紧密了,真拆起来需要好好合计合计。” 军队的最高指挥权在首相那里。政府有关部门参与每一项重大军事决策过程。底下的牵扯不是等闲能述之。不过既然能因为利益结合,就能因为利益分手。有缝隙就钻,没缝隙创造缝隙也要钻。 不得不说,这么一列,再错综复杂的事物都要清晰得多。 虽然不敢直言,但灰鹞心里确实也是觉得……有这样的大腿肯伸给你,那就得果断抱上啊。 这是一不好就会死一片的大事啊。 第137章 大热闹 逆袭的欧石楠_195 一大早希瑞尔就被电话轰炸了。 有他联络方式的还都是比较亲近的人。他的交际圈说来狭窄, 那也只是来往的不多,真说起来,上层贵族那帮子同龄人跟他都是个脸熟, 他愿意出去玩一遭多的是舔着脸凑上来的人, 那群纨绔能比亲兄弟还熟络体贴, 他不愿意那就高高挂起敬在一边当没看见。银月公爵性子僻冷不爱多事,懂他的自然是有多远闪多远, 这些人私底下门门清,真要遇到什么要事了,跑过来多半还是很能得些脸面的,这位也就看着不好接近,没做出什么惹毛人家的勾当, 人家还是相当好说话的。 这帮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一部分也是乐颠颠指望着能从希瑞尔这里探出什么口风,毕竟跟王室走得近又好说话的掰掰手指也就这么几个——现在那丑事儿都被整个掀出来了, 连点遮羞布都没给人盖上, 普天之下都传遍了, 这种背景下这位要是有好料应该也不介意透露了。毕竟这样精彩的笑话可是千载难逢的啊, 连当年亲王婚后出轨还不止一次都赶不上这事,毕竟是心甘情愿的绿帽, 重点, 忍下憋屈心甘情愿的深情款款。 本来他们这个阶层就多联姻,感情不合互不顺眼夫妻俩各玩各的也多的是,欢乐场上遇着名义上的夫妻档撞见同时来行乐的也比比皆是,至少这是大伙都清楚底细彼此司空见惯心照不宣。好样的, 你王储夫妇在圈内还卖着恩爱夫妻的人设,结果一个劈了不知道多少腿另一个甘心顶绿帽做王八? 本来王储妃这也没啥,不就几个情人,明着暗着来的也不是没有,王室要脸要到丧心病狂都是公认的,在国民面前护全了脸私下干什么大家都没意见,但问题是这对夫妻不是貌合神离没感情的啊,王储那颗真心可是上可鉴日月下可鉴黄泉国内外无人不知来着,这就对比出王储妃干得不地道且缺德了。既然不喜欢王储,离婚不是更好,随你怎么浪怎么作就当可怜可怜王储了,反正有维拉妮卡那个前例在了,王室再搞离婚也不会多废嘴皮。既要占着王储妃的位置钓着王储,又勾三搭四养小情人,真不怪被人骂。什么?是王储铁了心不离?那你就能大喇喇踩着人家的真心要名要利什么都占全了还欺负老实人? 可真苦啊,王储。还是王储呢,做到这份上,也真是够惨了的。 对于这种人,希瑞尔的回答一律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情况。 另一部分人则是哈哈大笑着幸灾乐祸喊,希瑞尔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你性子冷一定还没听说不成我给跟你好好科普科普……连科普都说出来了。其中笑得最癫狂的就是罗宾。 好你个罗宾,怎么数你都得列上王室近亲的名单,这种时候笑得那么大声是搞哪样?希瑞尔总觉得自从艾伦作天作地把自己作没之后,扛过唯恐天下不乱大旗的就是罗宾了。 “不是,我说,希瑞尔,我不跟你叨我还能跟谁叨去!” 狐朋狗友们还没他消息灵光呢,而他竟然也是事情爆出来之后才知道的,查理德那两口子也真能藏啊,憋着一肚子槽就等着找希瑞尔好好吐呢,就算一个劲儿的电话占线他都没放弃拨打,总算接通了怎能不好好释放? 他太郁闷了:“你说我怎么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呢?他们怎么能藏那么好呢?整天追在我屁股后面那些八卦报狗仔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新闻都能漏好几年?”而后又狐疑,只觉得希瑞尔该是早早就发现了的,只是碍于情面当不知道。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没错,希瑞尔多妥善多敏锐的人啊,他没兴趣说不代表他不知道嘛,然后就哀怨他太不够意思,这么有趣的八卦居然也能忍着一点口风都不透。 ……简直智障。 希瑞尔把电话线拔了手机关机,勒令手下今早任何信息都不准转给他,总算是安静吃了个早餐。据说今早英格兰这边的报纸齐齐都晚点了,所有的头条焕然一新……走到客厅发现所有的保镖都聚在一起兴致勃勃围观世纪大八卦,所有的电视台都在长篇累牍地就这件事已经各种猜测发表评论,周围的仆人们皆动作迟缓,耳朵竖得老高。 上上下下都快疯了。 短短半个上午,鸡飞狗跳,据说,今天大半的英国人还在被窝里就接到老板的电话说今天不用上班了带薪休息一天,随后就知道了世纪新闻……该癫狂的都癫了。 八卦小报跟打鸡血一样誓把奸夫祖宗十八代都给挖出来,大批专家在电视节目上口若悬河王储夫妇的感情问题,重要王室成员被媒体堵得差点连王庭都进不去,bbc直接出动直升机追拍王储夫妇的车子……只怪这个桃色新闻太过颠覆太过精彩,一下子就成了全民盛事。 罪魁祸首们喝着茶也在围观。一边看一边还用隐秘渠道卖媒体情报推波助澜。怪就怪这事之前遮掩得实在太完美了,以至于爆出来会有这样大的反响。 灰鹞表示难以理解权贵的思维:“您说什么?都这样了还能扭转,危机公关都救不了吧!” 当然能救。名声这种东西,也就听听看看。王室这种地方最是能藏污纳垢,别说王储本来就想保王储妃,就是感情真破裂了他也不会在这个当头离婚。他只会抓着痴情丈夫的人设死活不松手,就算被骂懦弱愚蠢也忍了,免得落下个薄情寡义的名头,那个更糟糕,王室也实在扯不下这脸。再说,不管多热门的八卦,只要能耐下心迟早会被时间遮过去的,就算未来时不时会被提拉出来鞭尸,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王室睁眼说瞎话指鹿为马视而不见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事高了去了,但凡能忍过去,还指望凭点桃色新闻就架到耻辱柱上不下来? 众人皆表示受教了,再看自家老板,简直一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啊。大概真是艾尔玛的家风出众遗传良好,白色城堡的历任主人都是一应的好品性。 “所以趁着这当头把牵扯到的军政关系掰扯清楚,能拆的拆才是正事。”灰鹞已经淡定了,“先把这一波触手切了再说。陆军那边正为军费的事扯个没玩,里面可以钻的空子很大。”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媒体那边注意引导就好,最好能把媒体的视线往博朗曼上头那几位上带,全扒拉一遍最好。” 有人问了:“老板你这回不用去温莎吗?” 去做什么,这种烂事。王室还没脸叫他。上回赶过去是因着艾伦尤莱亚的情况紧急,这会儿连女王亲王都恨不得遮头不露面,扯他进来也不过多个八卦对象而已,多大仇。 * 某些人丢脸丢出国早成了全世界的谈资。说起这个,全欧罗巴的王室都憋了口气。闹出好事来的是温莎王室,扯他们干什么?将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八百年前老黄历翻出来是闹哪样?当事人都忘个彻底了还扒拉出来鞭尸!这就纯粹是无妄之灾了。 希瑞尔接到凯里那边的信,说是找到尤利西斯了,伤得确实重,他将人送去了亚特兰蒂斯……顺便问唐空出手来了,需不需要那几个人过来。希瑞尔拒绝了。他现在顾不上天使的运作,尤利西斯又是那个样子,总得有个人去主持大局,他这边充其量只在品尝前菜,离正餐还远着,不需要太关注。 水浑着,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群体性的狂热,希瑞尔趁着不惹人注意私下约见了几位大佬。要算起来都是长辈,毕竟是曾与他父亲共事过的,有这层关系在,话就好说一些。希瑞尔不怕欲望过分膨胀的野心家,就怕太过正直刚强嫉恶如仇的义士,对他来说,反倒是前者可控,后者任何不合时宜的同情都有可能暴露他的算盘,所以有些东西注定不能透露。鉴于计划中有一部分需要这些人帮忙实现,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包装包装——政见不合是常态,正巧博朗曼丑闻遍地么,加把火再烤一烤何乐而不为呢? 希瑞尔只说有点恩怨,人家也只当王室私底下有不满借着他的口与手而已……谁能相信里头还藏着层血海深仇呢。 溜了一圈又宅在白色城堡不出门等事态发展,某个人的邀约直接递到了城堡门口。 希瑞尔冷笑:“他敢上门!” 简直忍无可忍。本来对于那捉摸不透的血脉问题就很叫他恼怒,只要想想那个人踏上他的领地一步他都觉得是种玷污……要不是实在搞不到那人的血液毛发样本,他连这份纠结都能省了。 第138章 无论如何 希瑞尔现在连想到蓝斯都觉得烦, 更不用提见到他了。 诚然这个人对自己帮助很大,而且用实际行动表态了不会阻止自己做任何事——当然他真的有小动作铁了心不让他知道,他也很难发现端倪?——可能性不大。 不是希瑞尔自负自己布下的网已经做到滴水不漏, 一点意料之外都能查到蛛丝马迹, 而是他根本不寻求过程, 只要结果达到他想要的目标他可以完全不管中间发什么了什么,结果但凡有一点偏差, 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归咎于蓝斯,一定是他的错!所以蓝斯心里也很清楚,表了态其实还不够,明确了站他这条路就得帮着他杀人放火,他要是不留点神漏掉了什么, 很容易背黑锅。 对于蓝斯来说,既然毫不犹豫确定了希瑞尔比一切都重要, 那么放弃曾经坚持的东西就轻而易举了。他又没允诺过什么, 过去出于保护希瑞尔所做的一切努力现在依然可以继续, 因为他想要他活着, 放肆且毫无顾忌地活着,所以将那些会威胁到他的事物铲除, 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唯一的遗憾就是, 他的玫瑰那性子实在太别扭了。 希瑞尔自从摸出他在蓝斯心中的地位后,分分秒翻脸不认人。无论他做什么,对方都不会生气计较,那他干嘛要去顾忌对方的想法?就像知道自己被爱着的孩子, 做坏事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后果,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受到惩罚。 ——希瑞尔当然是不会认同这种比喻的,但作为用完就被撇到一边的工具,蓝斯倒是这么觉得。问题还不是希瑞尔开口求助的,他光是站在那一动不动,已经叫人忍不住给他把所有的路都铺好了。大概是最初渊源的缘故,他看希瑞尔很难不带着长辈式的纵容与宠爱。 希瑞尔真的很不耐烦,但又真怕那人污了自己的城堡,所以只好出门……因为他好像也挺难拦得住?他对母亲的感情很深,所以对于蓝斯身上有可能存在的污点深恶痛绝,总觉得让他踏足一步,这城堡的前女主人就会皱眉……想多了。 艾丽卡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当年显然已猜出了蓝斯的身份,但她未诉说,未询问,未定论,她怀着对丈夫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对这个世界最柔软的爱保留着这个秘密。倘若她还在的话,她无疑是会欢迎蓝斯来临的,她会给予他关心与爱,会付出自己的温柔与善心,哪怕她很清楚他是谁。可希瑞尔不是他母亲,他心眼小得很。 到处仍在被王储夫妇的各种信息刷屏,行走的车子缓慢开过红灯的时候,还能听到led巨屏中声嘶力竭报道各地游行的新闻。大批的游行队伍挤满了伦敦的大街小巷,王庭与别宫外的公共场地被堵得水泄不通,举着牌子抗议的示威人群把唐宁街的老爷们忙得焦头烂额。 分要求法院指控王储妃重婚罪并且判定王储夫妇婚姻不合法,一部分要求同时废除王储合法继承权,罪名是损伤大英帝国男人宝贵的尊严,也有走极端的公开宣扬英格兰不再需要王室,应该废除王室修改宪法——每次王室一出世纪性的丑闻,类似的言论就比比皆是。 印有王储夫妇的杂志与海报被公开焚烧,王储夫妇的个人网页被恶意言论涂抹得不忍直视,连这对夫妇一直以来所做的慈善事业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都说时间能解决一切,但这一段叫人疯狂的无地自容与无处藏身注定煎熬。 跟蓝斯约在一家熟悉的餐厅。虽然生长在英格兰,但本土的料理实在缺乏可陈,希瑞尔用惯了的厨师大多精通多国料理,但偶尔也不忌讳上街溜达溜达吃点垃圾食品——这几年少了,他每年回英格兰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但显然餐厅老板还记得这位身份尊贵的老主顾。 没到饭点,餐厅只开着另一端的咖啡座,但客人既然到了,就直接把提前预定好的小羊排端上了餐桌。克洛恩那份是特地放凉的,很快趴在桌上大快朵颐,希瑞尔面无表情拿起调味罐……去处理了点事,误了餐点。不过用餐的时候有个光凭脸就能让人胃疼的家伙在,真是个糟糕的体验。 蓝斯身前放了杯柠檬水,微笑地注视这一人一猫。 比起希瑞尔的冷若冰霜,克洛恩显然对蓝斯有莫名的好感。这么只聪明警惕到令人发指的生物,竟然会探脑袋叼蓝斯手里的炸鱼薯条,不得不说也是个奇迹了。 记忆中的味道虽然很让人怀念,但一举一动都被仔仔细细盯着的感觉实在难受,半饱之后就放下了刀叉,抓过克洛恩帮它清理毛发上沾上的酱汁。 “如果就是看看,我们可以互相道别了。”希瑞尔头也不抬。 逆袭的欧石楠_196 那股子嫌弃与讨厌的意味简直浓厚到呼之欲出,一点也没掩饰。 有些人一不留心就很容易得寸进尺。希瑞尔很清楚,自己是在揣摩与威胁这个人的底线没错,但是对方也在试探着能靠近他的距离。自从这个人选择在他面前揭开面具,阴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深刻——模糊的阴影与有着一张清晰的脸的阴影有什么区别! 希瑞尔照例被盯得密不透风!报仇的事大,所以他暂时还可以强忍住不去在意对方有意无意的掌控。然而对方不但拿一只眼睛盯着他,还试图介入他的生活这就不能忍了。 他们之间还远远不到可以坐下闲聊谈心的地步吧!他那么浓郁的负面情绪这个人难道感受不到么!装聋作哑很好玩? 蓝斯确实当不知道。这么近距离处在一个空间里他表示很满意。 一身正装或会更增几分严肃沉稳气质,向后梳的头发又显得松散随意,叫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主要是再不情愿,也无法违心贬低他的容貌,他坐在那儿,能照亮一半的空间。这种俊美与希瑞尔的不同,如果非要对比,那大概是黑夜与黎明的区别。 “我明日离开。”蓝斯说。 希瑞尔确实没想到,但也不惊讶:“南美?”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刻意放缓的声音极柔软动听:“你知道。” 希瑞尔面无表情。关他什么事! 蔷薇的总部搬迁,有太多的事务需要忙碌,现任主人过去坐镇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可是关他什么事。 “我只是来提醒你,不要总是对自己在意的人太过心软。”被他记在心上的人总是会享受到诸多特权,可是人心总是会变的。一成不变的信任与爱只会助长贪婪与欲望。 这也是叫他看着无比碍眼但希瑞尔又屡教不改的一点,看看,对他的态度多残酷,把这种态度放大到所有人他大概就放心了…… 蓝斯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双手依然戴着手套——这个时节大概还不太适合的皮质手套——他慢慢道:“你不注意的地方,脚边的黑蛇注定会成长为恶龙,那把蜕变的地狱之火还是你亲手放的。”他的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我可以给你十几份报告,向你科学分析目标样本于遗传环境与厄运中会造就的人格畸形延伸的程度,但我想你会很生气……总之,我对他的杀意始终没有变过,但又不想破坏你愿意坐在我面前这个好兆头,所以只是提醒你,如果不想后悔,还是需要多注意一下的好。” 希瑞尔脸色不太好。扯得那么玄乎说得那么隐晦,其实就一个意思,尤利西斯很危险。 他想反驳,但又觉得没理由解释——真正沉默的原因,却是他猛然发觉,自己一直在回避思考,尤利西斯的未来。 “希瑞尔,我不会伤害你。”他这么悠然又温柔地说道。 这一回希瑞尔反唇相讥:“我以为,你的存在对我就已经是一种伤害。” 蓝斯笑了。哎呀,连讨厌他的样子都那么可爱。 隔日希瑞尔收到一卡车的黑玫瑰……带土可种植可繁衍的。 * 蓝斯的提醒逼希瑞尔正视尤利西斯的问题。 他对尤利西斯的敌视跟敌视病菌没什么两样。健康的人体有了病菌自然要将它除掉,这么理所应当干脆利落的事,其中甚至没有一点私愤。唯一的犹豫,就是顾忌希瑞尔的心情。 虽然杀掉他只是顺手的事,希瑞尔对他的仇恨与恼怒太多了也不差这一点——当时是这么想来着,但是既然看到了希瑞尔对于他的负面情绪其实还是能够被压制软化的,他就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再惹恼希瑞尔了——大概就是这种想法。 希瑞尔对尤利有愧疚,并且做好了承担一些结果与报复的打算。他私下是不想理会蓝斯的话的,但是理智却告诉自己,蓝斯确实有这个底气作出判断。希瑞尔的朋友本来就少,他还不至于对他的挚友采用分析人格评判心理等极端的做法,但是蓝斯不一样。他收集希瑞尔以及他身边的人的数据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上查祖宗十八代下查人生经历这就不用说了,采集细胞分析组织恨不得切片作出模拟评判也不是没有,至于专门建立人格与心性的分析档案这就更可怕了。普通人蓝斯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能够影响到希瑞尔的那几位……他手下的研究员已经把人里里外外能扒的全扒光了。 这种人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人仔细探究。 希瑞尔整夜都没睡好。脑海中不断回放过去相处的愉快经历,这在一定程度上蒙蔽了他的思维,对尤利西斯的复杂情感在胸膛中涌动,某种意义上也影响了他的判断。天亮之前,依然毫无睡意,但是手脚冰凉,大脑也空白冷静得毫无杂质,然后莫名其妙的,一个念头猛然出现在了他的大脑里,这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出了一头冷汗。 他僵硬地坐在床上,好半天才伸手抹去额头的汗。凯里说,他把尤利西斯送去了亚特兰蒂斯……亚特兰有最好的医生,最顶尖的研究员与最昂贵齐全的设备,那是他的地盘,受了重伤送去那里确实没错,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可是,亚特兰蒂斯。 想到罗奈尔德,希瑞尔的心脏止不住地发凉。 那是他控制不了的凶器。亚特兰的笼子关不住他,而且笼子根本没有门,他不出来,因为无止境的科学之路在拖慢他的脚步,但同等,有限的探寻与急速膨胀的追求注定带来可怕的后果。生命科学是个太过可怕的命题,人类的电影所开的任何毁灭性的脑洞,在科学家的实验室里都有可能变成真实。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罗奈尔德是个天生的变态。 ——这个变态的行为不可控。 希瑞尔本来就有罗奈尔德会干出什么反人类勾当的觉悟,但他怎么都想不到或许这会与尤利西斯牵扯在一起。墨菲定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你想到了,你想到了最可怕的那种可能! 遭受重大厄运磨难的尤利西斯还会是他所想象的那个尤利西斯吗? 一个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并且被摧毁心血杀死亲党破碎信仰的人,他原本的人格极有可能在这种变革后重塑,会且只会往深渊里迈进。那是何等的仇恨啊。 如果让他与罗奈尔德达成共识…… 希瑞尔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从酒柜里拿出酒,又放了回去。坐到沙发上,又很快站起来。他难以冷静下来。 想到蓝斯,拿起电话,又黑着脸把听筒摔了回去。没有联系方式!对方根本没想过他居然会有主动联系到自己的可能——在这之前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想要向那个人求助! 他想杀了罗奈尔德。 他必须杀了罗奈尔德。 希瑞尔浑身的血都在奔涌,那种热度穿透皮肤,连房间降温都压不下去,让他恨不得脱下睡袍凉快凉快。他跑到浴室打湿了脑袋,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用手紧紧捂住了脸。 无论如何,他不想要尤利西斯……死。 第139章 幸事 头痛欲裂。 要想解决掉罗奈尔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亚特兰蒂斯与梅提亚名义上仍为他所有, 但希瑞尔很清楚,这两个研究机构早成了罗奈尔德的囊中之物,他对它们的掌握程度远远不是一个圈外且不插手运作的老板能比得上的。 这些年看似的安分守己并不是说罗奈尔德有了什么忌讳, 纯粹是沉迷科学没闲闹什么幺蛾子, 他恶劣残酷的本性依然不会有任何变化。要动他, 除非是一击必杀,否则, 一旦叫他知道了你的杀心,那么脆弱的相安无事伪装瞬间就会崩溃,可是想在亚特兰杀他又何尝容易?疯子的行为是不可控的,你完全想不出来他做做些什么出来。 希瑞尔不敢把尤利西斯跟罗奈尔德放在一起赌。特别是目前这两个都在亚特兰,他又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一旦真发生了什么铁定后悔莫及。然而又无法眼睁睁等着事态超最坏的方向滑去,尤利西斯真与罗奈尔德达成了协议, 成了地狱的恶魔——他作为愧歉者是放任他灭绝人性还是再一次地毁灭他?就是这个矛盾叫他痛苦。 他这种态度让灰鹞会错意了, 以为他是在担心正在进行中的计划。可是亲自盯着检查了无数遍, 都确定一切适应良好, 没有任何超出计划的变数,不由就很纳闷。希瑞尔面无表情, 他能说自己名下的研究机构养了一个天大的威胁么?自迷岛流出的超级病毒还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早些年他还帮忙从俄罗斯弄回一批专门研究生物的专家,手头上有前苏联研究了三十多年的生物科技成果……养虎为患这种蠢事就是他干出来的。 还没发生的事,现在只是一种可能,他又无法向人诉说其中的玄机, 任凭他心里有多么惊涛骇浪,旁人都难以理解,他也只能自己纠结。 坐立不安一整天,希瑞尔的烦躁是感觉得到的。眼睛看不出来,他控制表情动作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可是发自内心流淌在血肉里的烦躁却并不能掩饰住。大脑中各种错综复杂的计算把有限的容量塞得满满的,很多回他想着想着都觉得大脑服务器过载即将爆炸。 后来试着用蓝斯的思维思考这个问题。 逆袭的欧石楠_197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有些自负与底气是在不断的现实中锻炼出来的,刻骨铭心根本不可能消褪。但偏偏人的性格就放在那,希瑞尔自己也很清楚,涉及别人的所有问题他都游刃有余,可一牵扯到他情感所系的人他就没法做到全然的理智。蓝斯不止一次强调他有这方面的缺陷,再嗤之以鼻,这话或多或少也听进去了,在尤莱亚与尤利西斯两个人身上吃得亏足够他稍微迟疑下了。 如果是蓝斯的话……他根本不会在意放出恶龙的人是不是自己,顶多是饶有兴趣地观察这只意料之外的恶龙会造成的灾难,他的思维他的构造他里外的一切,然后在失去兴趣的时候像摈弃垃圾一样按下毁灭的按钮。他不怕任何人的报复,不在乎任何人的仇恨,人性在他手上就像是个可控的玩具,旁人的生命也并不能叫他有任何的动容,他没有正义感的负累,不会因感情动摇自己意志,而且他有足够的魄力相信自己能解决掉所有问题。 希瑞尔是例外,但又是蓝斯意料之中的意外。他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起,随着他的成长就已经逐渐织就一张天罗地网,希瑞尔不可能跃出去,所以他承担得起纵容希瑞尔的所有代价。 按着那种冷酷又绝对合理的思维思考,希瑞尔想到,他想让尤利西斯活着的底限真的是正确的吗?尤利西斯真的想要活着?如果他宁肯舍弃痛苦绝望的生存,而是选择轰轰烈烈地死呢?他孤注一掷地去刺杀他的生父时,不是已经显示出决绝狠戾的心了吗? 希瑞尔冷静下来之后,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晰地意识到,最大的可能,旁人——包括希瑞尔——给他的选择尤利西斯都不要,哪怕是活下来他也只会更决绝狠戾地燃烧剩余的生命。 所以他是一定会用尽手上的筹码的。他还有什么?天使。想与罗奈尔德合作,曾经在迷岛布局并占据先机的天使有绝对的利用价值。 希瑞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当然阻止不了,也不能去阻止。他承担不起计划搞砸的任何后果,并且,在英格兰的布置容不了他转移任何精力。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下达阻止的暗手。他想到了茉莉。 罗奈尔德的情报曾给他卖了一部分给茉莉。自那以后,茉莉就跟人间蒸发一般,她直接借着希瑞尔的手笔删去了自己的所有身份信息,连灰道如此瞩目的骑士团她也毫不在意。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她一定想方设法混进了亚特兰蒂斯。有必要的话,希瑞尔还得帮她一把。 至于有可能会遭到惨痛报复西班牙……希瑞尔想到菲利普王储,顺便就想到了奥萝拉……等等,不知为何,有种微妙的迟疑。 * 今天依然在华尔街拼命顺便拿爱情——单方面的——当做调味料的奥萝拉接到希瑞尔那边传来的口信,莫名其妙的,颇有些不知所措。让她与菲利普王储多加交流? 不要吧。与那位天然黑的殿下来往的每一段对她来说都是黑历史来着。遇着事莫名其妙就过去了,但事后恨不得拿个板擦狠狠擦掉但最终只能捂着脸忍受无力回天的那种憋屈感。可怕。王储想做什么根本不会询问你的感受,顶着笑眯眯的脸晃一圈不知不觉你就跌进坑里了,自说自话的本事比谁都高,你还不好意思拒绝他——面对这样的人,除了被牵着鼻子走没有任何办法,再完美的交际能力都没法发挥功用。 凯恩毕竟是西班牙的传统家族,她打小在那块土地里长大,对于王室的尊敬根深蒂固,王储在她这里地位不同,有这层因素在,她就更恨不得对王储敬而远之了。 老实说希瑞尔基本没干预过她的人际交往,他对她的信任几乎达到放任自流的地步,怎么忽然有这样一个指示?奥萝拉盯着满脸问号查了下菲利普王储的新闻……竟然在美国?! 全世界的王室都被英格兰拖下了水,面上笑嘻嘻心里都在暗恨,西班牙算是为数不多被这个黑水巨坑救了一命的。新闻爆发之前,西班牙的政坛全陷在别宫爆炸案的事故中难以脱身。恐怖分子袭击的案件到处都有,巴斯克边界的大小冲突爆发的次数也不算少,但伤到前西王这种就不算简单了。那么严密的安保是怎么被突破的?恐怖分子的身份是什么?具体内情是什么?陛下伤得如何?其中有什么猫腻?该追究谁的责任?全是让王室头疼的问题。 毕竟这次牵扯到王室人员,还是地位尊贵的前任西王,王室再也不能站得高高的和稀泥,应付各方查探已经焦头烂额。偏偏咬死了牙关不能透露丝毫! 怎么说?说前任西王年轻时跟巴斯克的公主有一腿?还生有一个私生子?说其实弑父的就是这个私生子?说他爹到这个关头了也咬死了要保私生子弟弟他这个西王一点办法都没有?真要传出点蛛丝马迹,毫无疑问会成了比英王储夫妇的事件更大的丑闻!人家就一个出轨已经让国民闹得沸沸扬扬要废王储了,他们要敢把真相掀开估计西王室都会被废黜。让人简直被逼到绝境的大麻烦。 现任西王对于他父亲还是很感激的。毕竟正值壮年(?)会选择退位的国王实在不多,怎么都比海对岸号称死了才肯退休的老不死的女王陛下要好太多。而且退位之后一点幺蛾子都没出,除了办办宴会热衷给小辈相相亲什么的,简直就是低调到没边了。可谁能想到这位好爹年轻时候能捅下那么大篓子呢!算算时间,当初他搞情妇的时候他娘——前任王后还没死呢!而且他是怎么在杀了巴斯克两任领袖之后搞上他们唯一的血脉的?!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实在想不通巴斯克人的公主为什么会选择跟他在一起…… 桃色往事暂时不提,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才是正事。巴斯克问题由来已久,这个问题扯皮了几百年不出意外还得继续扯皮下去,现任西王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所以任何舆论沸沸扬扬,各种扯皮推诿就是不把话放在实处。都快扛不住了——海对岸来了救星。 民众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新鲜事给转移过去了,英王室高潮迭起的新闻彻底拯救了西王室与政府。西王一面引导舆论转移视线,一面迅速有力地配合政府结案,嫌老是在眼前晃荡又不干实事的儿子太碍事,一脚就把他踢出了国。王储菲利普毫不客气带着政府拨的款以访问为名逍遥去了。短短几天内北美已经都是他第三站了…… 奥萝拉眼前一黑,觉得前景灰暗。但希瑞尔让她做的事,哪怕没头没脑她还是决定去试探试探。干脆利落放下手头的事,跟下属交代一声,跑去找老朋友了。 王储见她特别高兴,压根就没问来意——或者说他根本不管她来找自己做啥——直接拖着人上私人飞机:“来来来,奥罗罗宝贝,来得正好,哈哈哈哈刚接到个混蛋的邀约,说搞了个沙漠猎场让我过去玩,快走快走!”关键词,中东王子,狐朋狗友。 wtf!莫名其妙赶到机场,结果被扛上飞机的奥萝拉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彻底眼神死。fuck!她根本不想跟着去!这家伙是根本听不懂人话么! 菲利普王储也算是间接被英格兰新闻给救的人。之前还徜徉在被催婚的海洋里爬不上岸,瞬间风头就变了,全体国民都在叫嚣王储属于全国,王储的婚姻要精挑细选,要是娶了英格兰那样的败脸储妃,还不如继续抗婚。王储很听话,他继续放飞自我浪去了。 正嫌一个人玩没什么意思,奥萝拉自投罗网了…… * 希瑞尔管不了世界和平,他自己的命都悬着,哪还顾得及不相干人的性命。善良是个限定的范围词,不能就所有的情况一概而论。当初他在事外,麦德林的惨状让他良心不安,所以可以狠下心绕过尤利西斯作出自由意志必须毁灭的决定,现在他依然在事外,火还未烧起为什么就要庸人自扰?能做的都做了,做不了的也无能为力,善与恶、好与坏、对与错,本就是因人而论,说到底,他背负黑暗前行,从来就不是光明的使者。 他这边一想通,灰鹞马上就发现雇主恢复正常了。聪明人永远都知道哪些可以好奇哪些不能,对此,他觉得糊涂点就好,于是压根没打算问。 国内的事态已经白热化。墙倒众人推,博朗曼这堵大墙一时半会难以动摇,但名声已经彻底臭了。浑水之下,不断有博朗曼的黑料爆出——群体狂热中的民众已经没有多少分辨能力,不管黑料真假,全一股脑儿记在了博朗曼的头上。但博朗曼放弃谁都不可能放弃王储妃,现在是王储要保凯瑟琳,王室要保这对小夫妻,出轨的事内部怎么都好解决,这段联姻牵扯广大,绝对不能就此断裂。坚定不移的态度放在哪,扛过这阶段一切都好说。 希瑞尔没指望着这一击都把这堵墙搞倒了,舆论在国家机器面前其实没有多少效力,他想搞到的东西已经搞到了,现在埋下的伏笔足够之后的目标连环引爆。 希瑞尔给维拉妮卡去了电话。 还保留着君主的国家在现代潮流里必定遭受连续不断的冲击,全世界都解放思想讲究人权,意味着王室会受到更严密的注视。英格兰的事故扩展到全世界,但也有王室在这股扒黑料的动荡中顽强屹立,比如比利时。 维拉身上有黑料不假,但追求真爱是所有人的天性,闪婚闪离得多了去,只不过因为她是公主所以被放大了身上的黑点。她现在的生活更好,与康拉德殿下相当恩爱——第二段婚姻与可爱宝宝为她拉回了很多分,而且比利时国民的态度就是,你英格兰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维拉殿下的眼光多好,美人就是有诸多特权,顶顶顶全民支持。 现在温莎王室正被顶到风波浪尖,强行压制舆论怕引起剧烈反弹,而且纵横大街小巷上流窜贵族阶层下扎根平民之间的狗仔小报真的惹不起,希瑞尔给维拉打预防针,王室只有两条路子走,一个掀起更多的婚姻事故转移注意力,一个就是寻求有威信的人支持。维拉毕竟是大公主,查理德或许会寻求她帮助。 维拉妮卡气极反笑:“凭什么?” 她当年从舆论的泥沼中脱身,王室也没有给予她多大帮助,因为当初结婚就是违背女王意愿,离婚更是让她与女王差点撕破脸,女王差点就选择放弃她了,所以她至今仍对此耿耿于怀。要不是后来康拉德拉了她一把,在她最声名狼藉的时候也没有舍下对她的爱,她也没有今日。所以她无比感激且爱着自己的丈夫,感恩比利时王室对她的支持。 “凭你们嫡亲的血缘。”希瑞尔叹气,“你也是温莎走出的,彻底甩开他们不太可能,与其被殃及,还不如主动出击——康拉德就是你最大的后盾——你美满的婚姻让你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而且,这也是你重回英格兰视野的好时机。” 维拉妮卡心中一跳,想到希瑞尔曾经的许诺,忽然有些迟疑:“这是……” 她没问出口,希瑞尔也没解释什么,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维拉轻轻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信你的,宝贝。” 第140章 所谓舆论 维拉妮卡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踏进浑水。 希瑞尔私下吩咐手下可以克制些了, 然后在明面上发话适当控制舆论,帮忙推了她一把。上蹿下跳正欢快的罗宾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动作,他又没什么忌讳, 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希瑞尔你出手了?”那边语气带笑, 大喇喇也颇有些埋怨, “还没玩开心呢。” 处在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其实心中清楚,王室挺得过这场丑闻, 无论如何王储还是王储、王储妃还是王储妃,王室会下全力保住这一对,也没有别人掺和的余地,底下吵得再欢也就是自嗨,王室不是等闲能动摇的——所以现在不过就围观围观看看热闹。 八卦谁不爱!就算是看热闹, 也想乐子能更大一些啊,只要不被殃及池鱼就好。所以罗宾颇不解, 希瑞尔一向不爱淌这种事, 就算是为了维拉也不该在这时候插手啊, 现在丑闻的热度正高, 一个不好惹祸上身也有可能。 吃喝玩乐的事这些贵族纨绔赶着趟不要紧,但他们也很清楚, 有些事能闹着玩有些事不能, 对于比较敏感的政事他们逃得会比谁都快。因此希瑞尔没怎么解释:“选举。”他点到即止,“查理德找了维拉帮忙,我能拉一把就拉了——丑闻的时机不太对,之后压力会转嫁, 你们看看就好,别掺和。” 罗宾平素放肆些不代表政治眼光不行。希瑞尔一点,他脑子里那根神经骤然一绷,已经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成,笑也笑得低调点。” 挂掉电话,抱起克洛恩撸了把猫,心里计算什么时候推动计划的下一步。 蓝斯给的由头实在太好,结合英格兰八卦发达的民情,从凯瑟琳这种实锤着手谁也不能说出个猫腻来。舆论是可控的,国家机器运转的力量难以抵挡,但一者这是王室的丑闻,政府不能明晃晃干预,一者英格兰本来就是极度讲究言论自由的国家,丑闻一旦爆出来,短期内的舆论很难控制,除非是一开始引导舆论的幕后手。 民主自由人权早已成了西方社会的主流,君主制注定成为历史的刻痕,王室的存在也就一个光鲜的吉祥物。媒体的聚光灯下什么妖魔鬼怪都终有现形的一天,就像明星的丑闻会引来粉丝的反弹一样,王室如果背离了民众的期待,看似辉煌的外表但凡出现无法抹消的污痕,必然会引发国民的不满与厌弃。 逆袭的欧石楠_198 但王室的存在毕竟是宪法,再声名狼藉也无法动摇王室的根基,这也是丑闻发展到现在,内阁至今没有明确的主张出来的原因——王室不可动摇,但内阁早晚面临换届,一个处理不当沾上污水,国民支持率大幅下降,太容易吃力不讨好。今年已经是第四年,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才面临换届,首相大人还想连任,面对这种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难题,头都大了。宁肯拖着看看风向,也好过挺身而出然后被踩。 首相与内阁是下院多数党派产生的,跟下院关系再密切不过,一般来说,下院议员五年一次选举——如果不存在严重的政治纷争亦或是首相被弹劾以致内阁倒台的事件的话。一般是什么纷争或者事件,才会让下院被迫提前选举?比如说,国内的严重政治问题,执政党没能力处理,或者内阁出现严重丑闻,再或者内政外交重大失误,就要重新议会大选。 这次王室的丑闻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但国民热度实在太高了,就算顶着女王不间断的压力,政府也不敢轻举妄动。王室对英国没有实际上的控制权力,女王确实受人尊崇,但要说她手上有多少权力,也只是妄言。只是与博朗曼联姻这一步棋,让她的话语又多了几分力度。现下王室与博朗曼互相拖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算逃过这一劫,明年的选举还有一道关卡掐死了脖子呢。 未来既然可以预见,博朗曼似乎又拿不出绝地翻身的筹码,认下这次亏之后等闲就由不得它做主了。所以有分量的人才都在一边保持缄默,绝不提前站队。这也就是底下沸沸扬扬热议,上头除了王室人员孤军奋战,整个阶层一潭死水的原因。 维拉妮卡这一发声不说是雪中送炭,倒也是一把助力了。她的地位与影响力足够她在丑闻的热度上倒下一盆冷水。风向再吹一波,把“国事”吹成“家事”,话题一转,舆论至少得偏一半。足够王室抓住机会喘口气,博取几分同情心了。 “最后就会发现,王室活过来了,被踩的就一个博朗曼。”灰鹞感慨万分,“毕竟他家的脏水实在洗不干净。”把柄已经被对家抓住,分分秒都能再度掀起场腥风血雨,这坑注定爬不出来,首当其冲栽跟头的就是明年的选举。 恐怕王储妃凯瑟琳自己也想不到吧,个把情人而已,明明只是上流阶层比比皆是的潜规则,为什么落在她身上会造成这样可怕的后果。身上的位置已经变得如此滚烫,偏偏就算她今后想打退堂鼓,也不可能轻易下得来了。 * 马卡斯黑着脸跑机场接了个杰佛里。损友毫不关心某人忙得昏天黑地以至于深得跟画似的黑眼圈,半点没有麻烦到别人的愧疚感,还笑嘻嘻东张西望:“那小妞呢?” 马卡斯看到他手里拖的两只行李箱背后背的旅行袋身上挂的挎包有点崩溃,再一看他后面什么人都没跟着,面无表情摸手机叫司机:“你这是逃难?” “可不是么!”杰佛里一听这话就大叫,脸上的委屈劲儿,显然有很多苦水想吐,“家里我是彻底待不下去了,这不马上来投奔你嘛!” 马卡斯意思意思接了他一只行李箱,边走边问:“又闹什么?” 杰佛里愤怒道:“我那表兄抽风,他想把家族丢给我!” 托纳雷特这一代其实比较混乱,倒也不是说家族内斗,只是内部资源的纷争比较复杂而已。老族长杵在上头跟山似的不可动摇,亲儿子亲孙子一大堆却把家族大权给了身份存疑的小辈,当年该闹的都闹了,该窜的也窜了,老族长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心一力压下了所有异议,没办法只能认,一者是那位后面的背景确实够厚底气够足,惹不起,一者也是他确实做得够好,而且没死心——那位只是拿了最高的权柄,家族内的一切资源还都是留给本家的人分的。谁都知道那位迟早会把权柄交回来,于是所有有可能的人都想争这个位置。 杰佛里的血缘虽然近,但一方面他年纪小,出生的时候家族里已经争得风风雨雨了,一方面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哪种货色,玩玩小公司做做小投资还成,要他混惯黑白两道,还没爬进道道呢人就得吓死,真那么大一个家族压在身上,早瘫了。可他怎么能想到,“那位”拐那么大的弯看重他了呢? 太刺激了!杰佛里差点崩溃,别看他表兄表兄叫得欢,那位的年纪其实比他大得多,而且也就个名义上的关系,他怎么都想不到会有那么个能把人砸瘫的馅饼从天而降啊! “可别说了,”杰佛里一想起这事就忍不住抹把辛酸泪,“我根本不是那块料……不管怎样,先逃了再说。” 虽然他家不兴自相残杀,西西里的家族比谁都忌讳这个,但让他活在一堆虎视眈眈的恶意眼神中不出三天他就能神经衰弱。爱谁谁上,反正他不想继承家族,所以跑得格外利索。 对这种潇洒态度,马卡斯还真是既鄙视又有些小歆羡。这蠢货家族庞大,多得是继承人后补,他当初可是被迫赶鸭子上架的,谁叫蓝宝石只剩他一个人了。那段日子惨得很,可挣扎着熬过之后,让他放弃手上已有一切他也不愿意了。 妈的,被人宠爱的小孩就是这么愚蠢而幸福。他看着损友灰溜溜地想。 “等等,”把所有行李甩给保镖,杰佛里一脸轻松活动了一下手脚,还是回归最初的问题,“那小妞呢?” 马卡斯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说认真的,那样一位小姐能看上你,走大运了知道不,就你还一副死相!” 马卡斯大怒:“再废话连你一块揍!” 杰佛里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就小时候有些别扭么,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就你记仇,就你小心眼!”他痛心疾首,“都那么大的人了,既不爱玩,又不恋爱,很容易变态的知道不?奥萝拉小姐是没看上我,要……” 他没说下去,马卡斯忍无可忍抬起了腿。杰佛里用力抱着前座的椅子,生怕被这货从车里踢出去。 第141章 有所预谋 一旦出现缝隙, 再稳固的联盟也会有崩溃的可能。 王室出现重大丑闻,渡过这个难关目前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转嫁伤害。将舆论的苗头转移到博朗曼身上,然后凭借王室一贯以来的威信以及示弱之策先将自己从坭坑里拖出来, 等风头渐趋平息之后再给予博朗曼适当的补偿。 最便捷的方法已经给了, 采不采用就看女王选择了。 这位看似和蔼可亲的陛下对于权势的渴望并不是秘密, 越是地位稳固且在位时间长的国王越是不会屈居一个吉祥物的身份,否则她根本不会给自己的继承人选择博朗曼这个姻亲。王储的一往情深并不能抹消这桩婚姻一开始就是某种协议交换的事实。女王借助博朗曼有了影响政坛的一部分权力, 而不是纯粹高高在上的一件饰物,而博朗曼则借助王室作阶梯把自己的家族往上托了一层,他们得以够到贵族上流社会的阶层。所以女王必将为难,以她的政治眼光很容易看出,如果带着王室先行脱身不亚于亲自踩下了一脚, 不但自己多年来布下的谋划全盘丢失,连博朗曼都会大失元气, 过后再谈补偿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如果不这么做, 这个翻滚的泥塘会让整个王室都臭不可闻, 肮脏腥臭的味道会历久弥散,王室的公信与支持率会降到史上低估, 这是她无法承受的。 希瑞尔后来看到女王的时候发现她一下子苍老很多。保养得再好的脸, 皱纹也极为深刻。王庭空落落的,想想,维拉妮卡出嫁不回,艾路义无反顾出走, 尤莱亚意外离世,现在查理德又背上这么一桩丑闻……哪能不冷清呢。 他去看了看雪伦与培迪。听说这俩小孩有几天没去上学了——一直由家庭教师陪着。希瑞尔过去的时候,雪伦一下子窜下来抱着他大腿哭得稀里哗啦,以往可爱的嚣张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反而有些可怜巴巴:“希瑞尔,我以后再也见不到我麻麻了嘛?”她很小声地问。 希瑞尔一下子就笑了:“谁说的?”他弯腰直接把小孩抱起来,“就一点小事,那么紧张做什么。” “小事?”雪伦小公主怀疑地看着他。 “对,”他语气轻松,“把小耳朵捂一捂,很快就结束了不用担心。” 雪伦破涕为笑。 到底是老了,在权欲与孩子面前,女王还是选了后者。她一旦表态并且向首相施压,舆论的风向很快就变了。 希瑞尔听说是奥萝拉的电话转接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迟疑,总想着会是什么幺蛾子。拿着听筒就听到对面透露着深深绝望的声音:“阁下,您能让菲利普殿下放我回去吗?” 从中东大沙漠浪到俄罗斯冬猎,现下又在东南亚海钓的奥萝拉表示忍无可忍了,这位殿下疯起来跟脱手的哈士奇一样再也拉不回去:“我受够了我想回纽约——”奥萝拉委屈得差点哭出来,玩耍是很有意思啊,可是她根本不想玩啊,纽约还摊着个修罗场呢,她都不敢想象在她不在的时候已经发展成了什么样,可是王储根本听不懂人话……“阁下你帮帮我!” 其实奥萝拉本来还期待着圣兰顿看到她被“绑架”会过来帮她一把的,可是一点动静啊没有,想也知道那位一看带走她的是菲利普王储,直接就撒手没管。 看来是真吃不消……不是说玩不转,而是对玩伴是菲利普有些适应不良。希瑞尔打了个电话,挂掉后直接联络菲利普:“智慧女神远洋七日游,一张入场券换我家小女孩。” 菲利普笑呵呵:“监护人可真好说话。” 智慧女神号是艘赌轮。不对外开放,每次开航的乘客比起它同个系列的姐妹号要少得多的多,非顶尖会员没办法搞到入场券。 希瑞尔确实好说话:“看看人家查理德,还不多吸取些教训。” “我还年轻,”菲利普声音懒洋洋,但显然很有自信,“婚姻这种小事,到时候再说。” “但你觉得我的小女孩很有潜力。”希瑞尔一针见血。 “哎呀,希瑞尔你也说了,我就是那么觉得而已,”王储殿下没一点不好意思,相当坦荡,“你也不看看,你教出来的女孩儿,有多光彩夺目。” 当年你遇着她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希瑞尔腹诽。所以说任何莫名其妙的善意总有或多或少的算计。菲利普觉得她有趣,想逗,并不是说眼缘很重要,而是瞧见她身上某种潜质觉得有利可图而已。不然他什么人见不到,为何偏偏对一个小女孩另眼相看? 只不过一来人小女孩毕竟年幼,他还没禽兽到那个地步,一来也想看看她究竟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带着某种旁观者的期许。显然奥萝拉目前的状态让他挺满意。只可惜后面的监护人不是好惹的。 逆袭的欧石楠_199 既然监护人开了口,他当然不能再逗下去:“成,入场券拿来,这边很快就还你。” 希瑞尔挂掉电话,眸光微微闪烁。 先前的直觉果然没错。想到西班牙,手指在沙发上点了几点。 他给了奥萝拉极大的自由,也并不在意她与马卡斯的纠结。他熟悉这个阶层的规则,也明白菲利普的兴趣意味着什么——至少无论如何,奥萝拉是有退路的。 * 这一个冬季都在纷纷扰扰的喧闹中过去。伦敦宁静得多,王室的宴会办得极少,所有人都好像在低调做人,连上流社会一贯的糜烂风气都肃清不少。 圣诞前夕希瑞尔回莱欧克宅邸办了个宴会,年年请的都是差不多的人,互通有无。办完事回温莎王庭看生病的女王陛下。 “怎么回事?”几天没见忽然病那么重? 罗宾叼着雪茄努了努嘴:“本来心里就颇郁结……艾伦也没回来。” ……这只是个开始,您还有的受的。 结果圣诞节王室的晚宴也草草落幕。希瑞尔从王庭出来,下榻到他伦敦的官邸,在停车场看到几辆他不喜欢风格的车。顿时就猜到幺蛾子找上门来了。 有些想怒,但精神疲懒,什么情绪都提不上来。想想,去的又不是白色城堡,这宅子他一年到头都没住几晚,来就来了吧。 进门没见到人,管家给递了药。这几天大概受了寒晕沉沉的,晚上喝了颇多酒,不敢吃抗生素,管家干脆利落煎了帖草药。希瑞尔喝完就看到肩上扛着克洛恩从后花园慢吞吞晃回来的某人。 一团毛茸茸的猫球扑进怀里,看着势道挺猛,落在身上却轻得很。克洛恩对自己身体每一块肌肉的掌控都登峰造极,尤其是对着希瑞尔的时候,简直要多贴心有多贴心。 希瑞尔顺势揉了揉猫爪子,抬头看眼某人,情绪一片空白,连不舒坦都没耐性表现。 “发烧了?”蓝斯颇觉有趣地盯着眼前的人,觉得自己来的时机还挺对。 灯火通明之中,苍白得几乎能化掉的肌肤,大概是有些热度,脸上不自觉透着红晕,眼神散漫又茫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说了什么,拿手扶了扶额,眼神没多少焦距,低沉的嗓音却透着顽固不容置疑的意味。 “滚。” 第142章 弱气 希瑞尔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梦, 但又一点儿也记不起梦见了什么。 他似乎是沉浸在哪种摸不到边际的空间里,大脑昏沉得像是深海的水压一气砸在了脑袋上,四肢冰凉而沉重, 血管里流淌的好像不是血液而是冰块, 感觉到的一切都失了真, 他甚至要到睁开眼之后的很长时间才发觉自己已经醒了。 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视线上移看到挂在输液架上的葡萄糖, 抬起手来撕开胶布就把手背上的针头给拔了。没等他爬起来,枕边就是一陷,一团毛茸茸的活物从床脚跳到床头,伸抓就按下柜子上的铜铃,然后转过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还拿软绵绵的肉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希瑞尔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刚才的动作, 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昏暗的卧房内只有他跟克洛恩。希瑞尔揉揉臌胀的额头, 发现后背阴凉, 睡意被汗浸湿了。反应还是有些迟钝, 他坐在那想了好一会儿,脑海还是空空的, 只是有一种大约是噩梦成真般的后怕, 还牢牢盘踞在心脏中,但要问他是什么噩梦,是怎么成真,他也回答不上来。 门很快被推开, 听到铃响的管家与医生快步走进来。 看到烧暂时退了希瑞尔就把医生打发走了,让询问他想吃些什么的管家自便之后,掀开被子下床,烧过之后的身体虚得很,回头看了眼克洛恩,猫咪耳朵上的毛一竖,顿时起身,犹豫着想跑,已经被一条胳膊揽住抱走了。 克洛恩扒着他衣领纯良无辜地喵了一声,但还是被无情地带进了浴室。 忽然生这么场病也有些出乎希瑞尔意料。不过除了发烧与虚弱些又没有别的症状,比起受寒感冒倒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事之后精疲力竭的放松,从而引起身体自然的反应。所以有时候你不以为意的,并不代表它对你完全没有影响。 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精神要好很多。之前萦回的那种汗涔涔又醒不过来的感觉自然而然消褪不少。抓着克洛恩在热风口翻来覆去晒,拿梳子把蓬松炸开的毛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捞起猫准备去外间开酒柜喝点酒。 打开门刚迈了一步,脚就停了。 希瑞尔对于私人空间没有太多的苛求,也没有非常严苛的“领地”观念。管家与仆从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自然了解雇主的喜好,例如什么时候能打扰什么时候不能。他本来就过得很僻静,会上门的都是能被他包容的人,换句话说,不为他在意的人根本找不到见他的门路。所以在看到蓝斯坐在客厅里毫无客人模样开他的酒翻他的书时,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也没有什么领地被侵犯之类的感官,或者说,他此刻没有任何情绪。 在看到这个人与沉沦在之前的噩梦中比起来,忽然就觉得也可以接受了——虽然这两者根本没什么可比性。 茶几上还剩小半瓶的红酒出自他的私人酒庄……希瑞尔觉察的时候又默了片刻。在那一柜子的各式顶尖奢侈收藏中准确无误地挑选了一瓶实际并不算出色的……果然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吧。 他的酒庄的产量并不多,因为一直用的是古法酿制,气味浓郁醇厚不足,事实上希瑞尔一直觉得口感欠了些,更适合女士的口味,因而每年除了送人之外,也只是意思意思收藏了最好的那一批次。不过既然注意到了……希瑞尔开酒柜,看了圈,在偏上的地方找到05年的那批次,摘下一瓶走到沙发边。 希瑞尔开了酒,倒了两杯,顺手捞起克洛恩的专用酒碗给倒了半碗,递到克洛恩身前,一点都不觉得给猫喝酒有什么奇怪的。他拿起酒杯靠坐到沙发上,才看向对面自他出现起就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的人,声音徐缓又懒散:“你来做什么?” 蓝斯面上带笑,大概是因为坐在这的时间够长,起身拿酒杯的时候动作有些慵懒,姿态熟稔自然,一点也没当自己是客人。 “来陪你过节呀,”悦耳的声线带着余韵,语气虽然轻软,但就像深海的波涛般绵长悠远,淡淡的笑意让话语失了几分真意,就像是开玩笑一样,“毕竟,有些人一直是一个人。” 希瑞尔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神与心情一样,并没有带上任何情绪。 “本来以为能收获些好感度也不一定?”他笑道,“大概是时机不对,或许得到的是负感?”意外的……直白。 有些人的气场真是奇怪。他能在你的视野里安静低调得如同一个装饰的花瓶,但当觉察自己在你是空白一片的时候,瞬间又张牙舞爪起来,直到牢牢占据你所有的视野才好。 希瑞尔的眉梢微微上扬,弧度格外浅,就跟他平淡的语气中微弱的讽刺一样波澜不起:“你是以什么身份说出这话?” 金褐色头发的男人抬起下巴,这叫他犹如神赐般俊美的颜貌更显出一种倨傲的气势,语气带着笑但又有笃定不容反驳的意味。 ——“所有者。” 希瑞尔平和地嗤笑一声:“醒醒。” 他没有力气。连分散一丁点注意力给别人就已经很不容易。对于某个人不请自来,以及过分大言不惭的可笑言论,他觉得或许过后——彻底退烧恢复正常之后——就会暗自恼怒得恨不得杀人。但他现在真的没有力气。 * 希瑞尔渡过了最匪夷所思的一个圣诞节。 并不是说这几天有多么惊心动魄翻天覆地,只不过与这么一个人过节是他完全难以想象的事。在这之前,他有多少次想找机会彻底杀掉他一了百了——甚至说此刻他都不一定放下了杀心,然而事实是他却放任这么个人接近他的生活……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么多年来,自从公爵夫妇离开之后好几年,每逢这种节日女王都硬拉他留在王庭,长大之后就是满世界乱飞了。在哪过圣诞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没有需要陪伴的亲人,也没有愿意递出一份注定被拒绝的邀约的友人——或者说,他为数不多的友人大多都是像他这样没有传统意识的人,年复一年下来对此就更加无所谓,以致现下有人打着陪他过圣诞这样的旗号过来,他竟然会觉得新奇?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哪怕是现在有气无力毫无精神的状态看来,都觉得自己大概是过分寂寞了。 逆袭的欧石楠_200 蓝斯的身份,目前的“合作”关系,自己不合时宜的生病,让希瑞尔都没法轻易作出把人赶走的决定,结果就有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圣诞。 “喜欢这份礼物吗?”下午茶时间,某个大早上顶着克洛恩出门又不知何时回来的人问道。 希瑞尔看了眼克洛恩。他一直难以理解这只过分聪明性格又诡异至极的克洛恩,竟然会习惯跟蓝斯混在一起。这已经不是单纯看得顺眼的问题了,而是这凶兽——实在挺喜欢他。 希瑞尔放下手中一直在端详着的照片——当年在洛桑尼克的他出生时,艾丽卡抱着那个婴孩的照片——他的确没见过,且对此充满了兴趣。其实他觉得,换一个他——大概是那个冷漠理智并且无坚不摧固若金汤的他,看到这照片的瞬间或许会勃然大怒,因为他会马上明白对方试探他底限的用意,他是一个很不愿意被人操控情绪的人,而这种试探会让他极端厌恶且反感……但他后来又想到,如果是那个他——或许,这照片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手上,鉴于这是属于后补的圣诞礼物,某个人看到现在的他之后,突发奇想的一个念头。 蓝斯显然是个极端擅长洞彻人心的人,见微知著的本事也足够叫人震撼。现在的希瑞尔显然带给他很多试探的灵感,那种得寸进尺跃跃欲试的试探。 谁叫这个希瑞尔,实在是……太软了。 某种意义上,对什么都提不起情绪,对什么都不在意无所谓,真是就变好说话很多,与以前简直能称得上天差地别。至少,换做以前,撩一爪子蓝斯就差不多可以准备跑了,虽然有把握让希瑞尔活生生咽下血亏有怒不敢言,但为了不吸引更多的仇恨,还是先跑了好,哪像如今,撩十爪子都没问题…… 克洛恩从蓝斯肩头跃到了小圆桌上,瞅着希瑞尔颇为矜持地伸出了爪子。希瑞尔拿起湿巾抖开,给它把四个爪子都仔仔细细擦拭一遍,然后从甜点架上抽出冰镇着的樱桃芭菲递给它。克洛恩的肠胃功能强大,至今没发现有什么它不能吃的东西。 蓝斯坐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红茶。 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安静的庭院,翠绿的冬青与星点的蔷薇散发着干净的清香,恍惚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可惜是错觉。 第143章 醒悟 蓝斯赶在希瑞尔彻底康复前就离开了。 这个敏锐犀利又格外狡猾的家伙, 在觉察到希瑞尔眼底已经开始浮现不耐时,就知道这段奇妙和谐的相处之旅该到尽头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得到的好处不少, 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克洛恩虽然喜欢蓝斯身上铁血与肆意的气味, 但毕竟还是希瑞尔身边的养老状态更吸引它——希瑞尔抱着它的时候还在想, 至少不用担心它跟某个人私奔了。 蓝斯逃过一劫。希瑞尔身体恢复正常但还没来得及清算仇恨之前,就被迫飞往纽约去处理某两个不省心的小鬼之间的矛盾。 ——据说奥萝拉把马卡斯揍了一顿。 希瑞尔:“……”关他什么事? 在医院看到左腿骨折的马卡斯, 看了眼他绑了厚厚石膏板吊起的伤腿,再看看那张阴郁糟糕的脸:“有什么想法?” 马卡斯开始还别扭地转头瞅窗外风景不看他,闻言顿时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两眼都是烦躁憋闷:“别逼我。” 希瑞尔面无表情,双手放在衣袋里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 马卡斯憋了憋, 没憋住。他性子本就冲动少耐性,在外人面前好歹能装得冷静细致, 熟人面前就很肆无忌惮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你默认了——她根本不可能在我面前蹦跶!”自我感觉被出卖了的小孩恼得恨不得掀桌, 偏偏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够好看, 这让他觉得更难堪更委屈, “我!真的!很!不!喜欢!她!” 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的话语把他内心的不情愿显露得淋漓尽致。 他还小的时候整天都会纠结在他与奥萝拉之间,希瑞尔到底更在意哪一个, 现在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希瑞尔对他们两个的纵容几乎是平等的, 自己想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止,正如奥萝拉想做什么他依然不会有异议。他与奥萝拉有着类似的出身,类似的经历,都缺少亲友都没有安全感, 她选择自己成为自己的倚靠,展翅去飞翔了,可说他任性也好,说他胆小也好,他宁肯牢牢抓住希瑞尔,待在他的视野里,也不愿意孤零零的所谓成功。 “就算她揍了你一顿——却为你挡了颗子弹?”希瑞尔眼神莫测。 马卡斯鼓着脸。是的……他不喜欢她。 偶尔会歆羡那种肆意烂漫的气质,憧憬她所看到的世界,那个女孩荣光灿烂得就像她钟爱的红裙一样。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你在街上看到一个十分阳光美丽的人,你也会多看一眼,看过之后,你该走的路还是得走下去,你的世界再阴沉也是你熟悉又习惯的天地。 马卡斯很难信任奥萝拉。在商场上他有眼光有把握,可当一个人想在感情上靠近他的时候,他所有的感觉都会转化为挑剔与排斥。不喜欢她的笑容,不喜欢她的眼神,不喜欢她试图走近他的一切。就算她看上去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让她离我远一点。”他冷漠又倔强地重复,“我不喜欢她。不想有合作外的任何关系。” 希瑞尔慢慢点了点头。又看了眼马卡斯的伤腿:“疼吗?” 马卡斯沉默了一下,看上去想跳起来打人。眼神诡异地瞪了他一会儿:“……你想走可以直接告别。”不用没话找话。 希瑞尔转身出门去看奥萝拉。 有时候人的运气总会差点。类似走路平地摔,出门踩狗屎,买面包发现想要的卖完了,走着走着楼上一盆水正倒你头上等等,比比皆是,但要遇到类似于抢劫或是犯罪什么的,运气就算极差了。不过在美国这种国家,就算是大城市纽约,遇见犯罪的几率也比其他地方要多些。 奥萝拉恼羞成怒狠揍了马卡斯是一回事,遇到抢劫犯的枪支走火中了一弹又是另一回事……幸好只是擦伤。 希瑞尔进去的时候奥萝拉请的心理医生正好出来……他虽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压力过大或是情绪焦虑的时候又个心理医生排解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奥萝拉异常难看的脸色还是彰显出她的不平静。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盯着看了半晌,还是开口:“及时止损。” 当某一项投资出现的亏损达到或超过预定数额时,得及时斩仓出局从而避免形成更大的亏损。感情难道不是一种投资?过分纠结沉没成本亦或是期待回升余地都只是豪赌,奥萝拉混迹投资界也有这么几年,再清楚不过这个道理。 听到他的话,奥萝拉拿手扒拉了一下头发,神情又沮丧又难过:“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真要说有多喜欢那也是骗人的,如果说心不甘意难平倒也还是缺点儿。当初意识到希瑞尔是她所无法触及的存在时,也仅仅挣扎了片刻就想开了,但现在为什么觉得有些难过呢? 多么可惜,那个人竟然不喜欢她。 “不要太在意,”希瑞尔慢慢道,“你们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奥萝拉的眼泪在瞬间夺眶而出。 她颤抖的手指捂住了嘴唇,眼泪一滴滴砸在被子上。最残酷的事实是,马卡斯就像一面镜子一样,照见了她曾天真无邪放肆骄傲的岁月,什么都不必担虑,身后有着无尽的依仗——他仍停留在那里,而她已经抛弃过去义无反顾地攀登上峰顶。峰顶的风景很好看,可失去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无限惦念。她与他已不是在一个世界了,他们所看到的所遇到的都不一样了,然而她却连那愚蠢单纯都如此得欣羡。 引以为傲的能力,被人嫉妒的魅力,对她趋之若鹜的天之骄子——那些她曾以为是成功的所有,原来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原来当她往前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纯真的机会。 “真不甘心啊……”她喃喃道。 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感慨不得所恋的遗憾,还是在感慨回首历程的难过。或许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喜欢马卡斯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但是注视着他的时候真的很好。被人宠爱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他身上有着她失去的所有——而她终于意识到,她不能奢求在别人身上得到她没有的东西——她应该知道,她只有自己。 * 唐在亚特兰蒂斯见到了茉莉,但他并没有把这个事告诉任何人。 尤利西斯需要在亚特兰接受治疗,为了安全考虑他也跟去了,很无意地,几乎是惊鸿一瞥,事后想想觉得那个人应该是茉莉。 逆袭的欧石楠_201 一个人怎能对自己下手如此狠戾。脸上又动过了——或者说全身都动过了。 身高,体型,长相,甚至是肤色——要在自己身上磋磨多少刀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根本不是单纯的化装能解释的,她现在的模样,哪怕用颅相重合扫描骨骼都看不出她跟之前的样子是同一个人。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这里的,亚特兰的安保相当严密,即使是后勤保障人选也经过严苛审核,这个女人哪来的胆子跑到这里来?然后才想,她来干什么。 茉莉是蔷薇的人,而这个研究所无论如何都是希瑞尔的产业,为了之前的绑架报复?怎么看这两者之间都该是达成了某种合作或是协议,因为如果茉莉有威胁,希瑞尔怎么可能放任她从自己掌控中离开。那么,亚特兰有什么值得她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唐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认出来的。 直觉?还是某种微妙的熟稔? ——可是他知道那就是茉莉。 唐并没有管。亚特兰并不是希瑞尔在意的东西,且茉莉要做什么都与他没干系,凯里允诺会全力照料尤利西斯保证他的安危,他也就这么离开了。组织内部有关迷岛的事宜,现在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希瑞尔接到唐传递过来的消息,对灰道正式开始迷岛勘测的情报并没有什么想法。反正都只是个坑……忽然想到蔷薇,再一想,反正家大业大,损失个把人也不算什么。就彻底将之抛在了脑后。 他满门心思在这一年要进行的选举上,太多需要操纵的方面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以至于噩梦忽然成真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第144章 迷惘的噩梦 最初, 刚果出现新的传染病的时候,希瑞尔并没有注意。 毕竟非洲素来就是贫穷混乱多疾病的代名词。尤其是非洲中部,自然灾害与政治动乱是横在人脖子上的森铁刀戟, 饥荒与传染病则是潜伏在阴影里的恐怖刽子手。每年都有数不尽的人由于各种原因死亡, 来自地球另一端的民不聊生可以让任何文明社会的人群都毛骨悚然。刚果是非洲最穷的国家之一, 医疗卫生条件就不用说了,各种疾病都能在这里找到繁衍的苗床, 但新的传染病还是触动了某些人道救援组织的神经,因为致死率实在有些高。 这种病毒传染性极强,症状为感染者体温极具升高,且伴有全身不明原因的器官衰竭与内出血。因为人与灵长类动物都会传染,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怀疑是不是类似当年席卷刚果与苏丹造成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埃博拉病毒的东西, 又亦或是变种,但埃博拉病毒其实并不易传播, 隔离就能有效控制疫情, 这种病毒自身具备的超活性却显得非常不可思议——这让它不仅不局限于血液□□与尸体传播, 水、空气甚至食物中都有可能藏有它的活性病毒。 在第一批赶过去的救援人员猝不及防死伤大半之后, 整个文明世界的人才大惊失色。 就像非洲大陆上任何一场传染病肆虐造成的惨剧一样,大批大批的黑人土著在痛苦挣扎中死亡, 因为传染源与传播方式的不确定, 救助工作展开得非常不顺利,连重重防护的无国界医生与救援人员们都极其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也被感染。 在发现低温能叫病毒的活性降低之后,病毒样本很快出现在各个实验室的培养皿中。据分析, 普遍认为这种病毒最先是根植在刚果雨林中的,后来在灵长类野生动物体内繁衍变异,非洲人捕杀黑猩猩与猴子等传统卒中让病毒传染到人类身上——埃博拉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种——繁茂的热带雨林本身就是病毒、病菌的巨大存储库,而刚果有着非洲最大的雨林,其中潜藏的危险是人类难以想象的。 这种病毒暂时用刚果病毒代称,而在人们发现动物身上的病毒与人类身上的病毒之间的症状差异时,这种超活性病毒非常不稳定、容易根据个体变异的特性也被揭示出来了。它会在变异过程中自己吞噬自己,甚至自我消亡。大部分人松了口气,然后又吊起一口气。 总的来说,以现代医学的技术来评估,刚果病毒在文明世界是完全可控的,且其生存的环境有限制——需要潮湿与高温,这意味着它的传播范围有限,但在非洲……这就是灾难了。 非洲大陆几乎是刚果病毒最适宜的苗床,而且以其大部分地区极其不尽人意的卫生条件来说,疫情大规模爆发只是个时间问题,人口的大量死亡会导致病毒进一步滋生,鉴于火化尸体不符合当地传统文化,病毒的传播会更为迅猛。 刚果病毒的畏寒与超活性意味着它虽然可控但很难研制出针对性极强的疫苗,而只要身处非洲,哪怕是为数不多的卫生工作者与救援人员都有暴露在病毒面前的危险……医生护士也是惜命的——这几乎是个死结。 除了英格兰国内的事务外,希瑞尔敏感的神经都投注在西班牙近来的新闻中,以至于在非洲的传染疾病爆发事态严重时才猛然觉察到不对来。 他用不着思考就确定了罪魁祸首是谁,整个人都出离愤怒。 他可以忽略实验室中的人体实验,医学的发展离不开这一步,且多得是银货两讫自愿献身的实验者,可这不意味着他能眼睁睁看着丧心病狂在人类社会中试验病毒的事发生! 希瑞尔的正义感不是很高,与他无关的事他不会投注什么关注度,可一旦牵扯到他在意的事物,他颇有种究根结底不死不休的态度。麦德林的恐怖袭击触动了他的神经,因为牵扯到尤利西斯,所以演变成了后来自由意志的灾难,这次的刚果病毒……希瑞尔很想保持理智,但脑袋还是嗡的一下,彻底炸了。 他早就知道罗奈尔德是个不能掌控的变态,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的,罗奈尔德真的很危险——可这不是他抱着逃避与侥幸心理的理由。事态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没错,但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阻止! 之前并未给任何人透露他对罗奈尔德的杀意,但他的忌惮是罗奈尔德本人都清楚的。不过两方既然可以心照不宣共处这么长时间,便意味着在没有越过底线的情况下,双方能继续保持平安无事的局面。毕竟,亚特兰蒂斯与梅提亚能为罗奈尔德提供稳定的研究环境,希瑞尔本人的身份地位明明白白彰显出他的意见的重要性——他不对研究所的项目发表任何意见不代表他没有脾气。而罗奈尔德本人的超危险性,也预示了如果真正触犯到他,有可能会导致的恶果。 基于这些,目前希瑞尔并不怕罗奈尔德会疯狂到没有理智。他亲自杀到了海底实验室:“停止!你的!实验!——马上!” 身穿白大褂在实验室里忙得神魂颠倒昏天黑地的某个变态,甚至要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这是谁:“……哪一项?” 希瑞尔冷笑:“你在非洲的实验!” 蔚蓝的眼睛闪动着异常神经质的光芒,那种笑意带着叫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深长,话语却应答得毫不犹豫:“好啊。” 希瑞尔默了下。 “你知道吗,这简直是神的造物!”罗奈尔德几乎是用拖的将他带到了显微镜面前,某种发自内心的狂热叫他的手也在抖,“看看,看看!多么神奇!” 而他并不能看懂这些病毒…… 面无表情且有些发懵地看着这个疯狂科学家手舞足蹈地冲他讲了一大堆专有名词专业术语,一个劲儿地向他展示这有多么神奇多么不可思议,而他则像个智障一样保持着空白的表情。一边听一边思考对策。 在搞明白罗奈尔德选择非洲投放病毒是想多点活体实验皿,顺便看看病毒在大规模个体中能产生怎样奇特的变异,大致就能想明白他为什么毫不犹豫就答应终止实验了——因为他的实验体已经搞得足够多了。 刚果病毒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牺牲本身的稳定性与繁殖能力选择了超活性与杀伤力。罗奈尔德手里现在有无数的活体样本……在此基础上他的研究最后会到达怎样的程度,希瑞尔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毫无敬畏之心的男人。一个在他手上出现生化危机希瑞尔都觉得可以理解的疯子。 “我无意打扰你与你的小宠物相处的美好时间。”在罗奈尔德的讲解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希瑞尔慢慢道——冰蓝的眼瞳在情绪蕴沉到极致的时候,有种类似于银灰的冷酷光芒——“但你必须清楚,你是人,你必须遵守人类社会的某些守则。” 他说:“我不想再看到类似的情况了。” 疯子用一双充满神经质的眼睛看了他半晌,然后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的话。” 罗奈尔德的承诺希瑞尔半个字都不信,但他没有办法。维持现状也许会导致不可控制的后果,但打碎现在的局面就百分百放出深渊恶魔。没有人能控制罗奈尔德,除了他自己,这就是最糟糕的事。 希瑞尔去找阿什询问的路上,遇到一群年轻的助手。狭窄的通道,擦肩而过后希瑞尔的手心里就多了一个芯片……饶是他,脸上的表情都茫然了一两秒,捏紧了不知道是谁塞过来的东西,但他没有扭头,继续往前走。 大致了解一番目前的研究课题,听了些有关于刚果病毒的研究报告,他本人对此毫无兴趣,勉强听了一耳朵就头昏脑涨地宣告投降。算了还是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尤利西斯已经不在被转送到梅提亚去了……如果他还在,希瑞尔也是不打算见他的,他甚至没有去查看尤利西斯在这里留下的医疗档案。 那奇怪的芯片被希瑞尔随手放进口袋,然后他就离开了海底实验室。 亚特兰的安保与监控做得异常严密,又是在海底,人员的流通与考察又极度苛刻,被带进来无一不经过重重筛查,更遑论被带出去的东西。但有谁会检查老板呢? 希瑞尔本人来此的次数就少得可怜,作为老板,他实则并没有关心这个实验室的一切,完全的自由度,纯粹的放任,亚特兰方面也就拿他当个吉祥物一样对待。所以希瑞尔也很好奇,有谁会在他身上放东西。 等他回到英格兰,让灰鹞帮忙读取了芯片中的内容之后…… “蔷薇的加密手段。”灰鹞面无表情道。 “不能读?” “……不,并不十分难,”灰鹞慢吞吞道,“但破解需要时间。”说完又补充,“还要有专业人士。” 逆袭的欧石楠_202 很好,他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也知道是谁给他的这个东西了。 茉莉到底是怎么混进亚特兰的?简直匪夷所思。 芯片里的东西不出意外是她能接触到的有关迷岛病毒的所有信息——迷岛病毒才是刚果病毒的原型。这个聪明的女人早就已经看清希瑞尔与他手下实验室之间的关系,知道这个名义上的老板实则接触不了核心的研究资料——哪怕能拿到手,真实度也有待考察。所以干脆利落给了他一种选项。 希瑞尔思来想去,还是选择联络蓝斯。 ——“我送你一份资料。” 第145章 自私 希瑞尔并没有放松警惕。 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候是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但有时候它又带着过分严峻而敏锐的目光。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如果你不能想出足够的理由反驳它,那它就很有把握说服你它是正确的, 且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发根深蒂固地盘踞在你的认知中。 尤利西斯的人生会有怎样的走向?罗奈尔德会如何进行他的实验?那些他做得最坏的打算的几率真的很低吗?就像不知道何时会爆的炸弹, 随时蠢蠢欲动, 没有休止。 倘若所谓的未雨绸缪一了百了是先下手为强与斩草除根的话,希瑞尔很明确地知晓自己正在犯错误, 可这又如何呢,他根本下不了决心,既然不能改变,也只能暗自纠结。 于是灰鹞发现这位阁下近来手里翻的书变成了某些心理学与哲学的著作,晦涩的德文与拉丁文能看得人头大, 大约也觉得这位或许最近是压力大了点,排解排解焦躁情绪也是应该的。想想, 有些人也确实是难懂了点, 你看他端得是外表止水无波沉着冷静, 哪看得出内心是否波澜壮阔天崩地裂? 谨慎的性格让他装没看见, 但是凯里不知为何跑了趟英格兰,这两位在对话的时候, 进去本来要汇报事物的灰鹞在旁边听了半耳朵。 凯里倒不是因为刚果病毒事件来寻他的, 只是因为大半年没见希瑞尔,有些事务需要跟他汇报下而已,当然英格兰目前的状况他也得适当了解一下——虽然清楚迷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亚特兰曾研究过迷岛病原体, 但现在整个世界都被误导那病毒来自刚果雨林,所以他根本没将两者联系到一起——不过着实没想到,希瑞尔的心态貌似有些不对。 他多了解自己侍奉的主人啊。就算不至于一个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好歹也是为数不多能从他平静表情下窥探到他真实心情的人。最近有什么好纠结的吗?有点迷茫。 “我留下帮你?”想来想去,只想到可能是英格兰政坛的乱子太大,他又多愁善感了。 希瑞尔怎么可能实话实说。凯里可不会有他这样的各种顾虑,他只会想方设法将造成他困扰的源头全部给剿灭。 想了好久只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凯里脸孔都扭曲了一下,吓得都用了敬语:“阁下,您怎么会这么想?” 希瑞尔垂下眼睑,内心一片平静。因为我是真的放弃了尤利西斯。 之前沸沸腾腾的刚果病毒事件渐渐告一段落,不是说病毒已经不扩散了死的人少了,而是这种病毒相对而言构成的威胁并不十分大了。它最典型的特性被发现——虽然在人体内会产生多种情况的变异,但片面的杀伤力强性质恶劣相对而言的是它的分子结构十分不稳定,在繁殖传播到一定的临界点之后,它会自我消亡,这就意味着用特定的干扰素能够抑制住病毒的活性,使人体度过最初的感染阶段,然后激发人体的免疫与潜能用病毒展开抗争。因为抗体还未能研制出来,感染后的死亡率依然很高,但比起之前来要下降得多了。 一般而言,病毒是无法杀死的,只能依靠药物或者自身免疫抑制,刚果病毒的发现绝对是微生物研究的一个重大突破。它的存在形式既有病毒的特性,但又与之不尽相同。这引起了全世界的病毒、生物科研人员的兴趣。不过在民众的视野中,像所有的新闻一样,渡过了最初的热议期之后,也慢慢地减退了热度。 但希瑞尔还记得。记得很清楚。 不止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整个人都被汗浸湿了。梦里尸横遍野的已经不是荒凉广袤的非洲,而是在马德里。简直跟魔怔一样,他连潜意识都认为尤利西斯会与罗奈尔德合作,而病毒会被投放在西班牙。再次出现的这种灭绝人性的可能,叫他毛骨悚然。 近来他老是想到当年初遇尤利西斯时的那段时光。越想越难受。现代医学已经可以医治好他身体的任何伤创,可是被毁灭的灵魂该如何修补?希瑞尔同情他,怜悯他,并为自己的伤害感到由衷的愧疚,可一个人灵魂的重量与那么多无辜者的生命是对等的吗?因为自己精神的毁灭,而将那么多无辜者拉入地狱——这种行为,他真的眼睁睁看着它发生吗? 然而问题就来了,他如何去为一件未发生过的事去选择制裁别人?那还是你有所亏欠想要弥补的人? 大概是精神实在过分紧绷,某天晚上睡得迷迷蒙蒙的时候听到朦胧中仿佛是幻觉的声音在问他:‘你所做的是正义的事吗?’ 不,正义与否跟他一点都没关系。他也不是出于正义这个目的而想毁灭自由意志的——就算自由意志反人道非正义的本质明晃晃放在那,他当初的本意也不过为了尤利西斯。只是没想到,后来会被蓝斯玩脱了…… ‘你有为他承担那份使命的觉悟吗?’ ……有。但并不困束于暴力与流血的方式。他愿意尽力为尤利西斯达成夙愿。 ‘如果你想象的一切终要发生,你作好迎接风暴的准备了吗?你作好背负罪孽的准备了吗?’ 希瑞尔无言以对。 ‘尤利西斯与你的夙愿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尤利西斯与无辜者的生命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你可笑的挣扎难道不是出于无作为的旁观者无用的善良与愧歉?’ ‘或者,你再想想,那一切到底与你有什么干系?’ 冷峻的问题在他最后挣扎着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无比清晰。希瑞尔黑着脸,陡然发现这似乎正是蓝斯那贱人的声线!潜意识中用蓝斯的思维来为自己开脱的方式令他觉得非常难堪——理智跟情感之间的冲突如此折磨,他现在也不知道造成他这么纠结的根源,究竟是尤利西斯很重要,还是说自己太自私? 希瑞尔很清楚,绕出蓝斯那冷酷诡辩的思维,他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法避免噩梦的出现。 他该去见尤利西斯的,他该去请求他的原谅的,他该让他知道,他并不是一无所有,然后努力让他从地狱中走出来,对这个世界仍抱有善心。尤利西斯那么——那么地爱他——就像爱着亲人爱着另一个自己,直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仍然未能做到恨他,如果是希瑞尔的请求,他会听的吧……可希瑞尔如今所做的,就是全然避开尤利西斯。 自那件事发生后,就再未在意过尤利西斯的信息。不想知道他的伤势,没有去看过他,甚至连个电话都不想通,刻意避开那一切——并不是用一个简单的不能分心作借口就能自欺欺人的。后来希瑞尔想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决定放弃尤利西斯了。 无论尤利西斯的人生是怎样的走向,无论他是决定自我毁灭还是同归于尽又抑或殃及无辜,原来——从一开始的,他就已经做好了放弃尤利西斯的打算,他苦苦挣扎的,不止是作为一个人的良知与对朋友的愧疚之间的纠结,更是他对自私与否的矛盾。 希瑞尔想到了唐。 收到信息的唐,在任务的间隙抽空跑了趟英格兰。希瑞尔一般不会联络他,但一旦需要自己帮助,那就一定是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事,自然不会耽搁…… 本来在书房单独谈话,还没开始被克洛恩拍开门之后,书房中就有了两人一猫。 成熟修长的东方人在与猫对视,黑色润光的眼神有些发亮。克洛恩看着他,眼睛也流动着趣味的光芒,要不是被希瑞尔摁在腿上,估计立刻就能一爪子挥过去打上一架。 希瑞尔捉住克洛恩一只爪子,防着他跳出去,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有可能需要你对尤利西斯出手。” 唐平静道:“什么性质?” “……不死不休。”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抬起了头。视线离开了克洛恩,黑色的泛着玉质一般无机润泽的眼瞳朝向希瑞尔:“什么原因?” 希瑞尔信任唐,这种坚定不移的信任或许要超越任何人。 曾经希瑞尔救了他,尤利西斯收留了他,但无论是希瑞尔还是尤利西斯都清楚,他是独立的,唐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想做什么,因为他可以做什么,愿意做什么;他不想做什么,那谁都无法逼他做什么。 逆袭的欧石楠_203 他有独立的思维,独立的观念与评判标准。就算栖身天使,以灰道组织成员的成员出现,他也不受限于任何人。就像一个幽灵一样,你可以看到他,但并不能触碰到他,他想走,那么谁都无法拦住他。 希瑞尔简单概括,把尤利西斯的身份,把他与自由意志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己曾经做的,全部告诉他。把罗奈尔德与迷岛病原体的研究,不久前刚果病毒肆虐非洲的时间,以及自己的猜测全部告知。 “你在他身边,如果真的到那一步……”希瑞尔安静了有一会儿,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来,“就在那之前,帮我……杀了他。” 他没有选择阻止这个词,只说了杀死。 有多么想要尤利西斯活着,说出这个词的艰难刺痛就越是刻骨铭心。 这个病毒能帮尤利西斯向那个国家复仇。而罗奈尔德为什么非将他拖下水不可呢?他也一直在忌惮着希瑞尔。他知道一旦突破了底限会招致怎样的后果,所以必须克制。刚果病毒姑且只是个试水,试水结果是果然引起了希瑞尔的反弹。他看似原谅了自己,什么也没做,但罗奈尔德很清楚,獠牙已经对准了自己,候着他任何有可能的轻举妄动。他当然需要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就是希瑞尔的破绽,他越是对尤利西斯容忍,有尤利西斯作挡箭牌所得到的就越多。 希瑞尔不能钻进尤利西斯的脑子,阻止他什么念头都不生。所以他只能釜底抽薪。 他等待着唐作出决定。 大概从小生长在那个东方国家之中,唐的故土曾将很多原则根深蒂固于唐的骨髓。同情心与正义性很少会出现在一个如此强大的灰道成员身上,所以他会因为雇主企图独吞血钻杀灭一个村庄而反水,他会为几个被拐卖成女奴的孩子恨不得将黑网整条线路都摧毁,他会…… 然后现在是一个尤利西斯与无数或许要被牵累的无辜之人。 “好。”唐答应得干脆利落。 希瑞尔想说句谢,但是话语梗住,像刀子一样切割着喉咙,他停顿了一下,扭开了头。 ——眼睛里全是泪。 茉莉的那份资料已经交给了蓝斯,他手下的团队自然能破解还原。蔷薇有自己的实验室,虽说灰道组织对于武器设备的研发绝对多于生物科技,但有现成的资料在手,而且蔷薇在迷岛有利益,得到最初的病原体并不是问题,相互对比着作研究,确定病毒的特性并不是问题。 希瑞尔并不奢求他们能够研制出抗体,毕竟罗奈尔德手上的变种病原体实在太多,谁知道他会得到什么投放什么——他只求这些资料能成为一个后手。 蓝斯知道要怎么做。 唐匆匆到来,又匆匆离开,克洛恩还没反应过来,看中的练手对象就不见了,大发雷霆。离家出走了足足三天,在森林外游荡的保镖才找回浑身血一缕泥一斑看着极糟糕的猫。 希瑞尔很嫌弃,没亲自给它洗澡。 第146章 演一场戏 “找到证据了。”灰鹞在跟希瑞尔汇报,“贿选——实锤。” 希瑞尔听完灰鹞汇报就皱起了眉, 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这种颇为凝重的表情稍稍打退了几分灰鹞的兴奋感,他快速回顾了一下整件事,还是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灰色世界各项业务他都熟得很, 但对于政治这种东西是真的不太了解。 “这证据得来的太容易了。”希瑞尔思考完, 对此下了论断。 “您是说……假的?”灰鹞大不解,他自己得到的情报他不太相信自己会失误。 “不, ”希瑞尔先是否定他的猜测,然后解释道,“但消息可能是博朗曼自己放出来的。” 灰鹞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在这全民关注选举的当头,就算不想关注,各种政坛信息八卦新闻还是会在耳边轰炸。在媒体与舆论类似放大镜的眼睛之下, 芝麻绿豆大小的事都会被无限放大,对于政治人士来说, 越是想要施展抱负的越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绝对不会在这个当头轻举妄动, 因为一旦被抓住点尾巴坍塌的是自己整个政治生涯。 英格兰因为政治制度与国家内情缘故, 一向步调慢节奏缓厌恶改革,内部政治斗争并不激烈。绅士外皮要披好, 民心支持要抓好, 不像是美国大选一般多的是为了打击政敌获得当选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英国人一直标榜自豪的。而且鉴于国内无法无天的八卦小报盛行的缘故,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引起轩然大波,大家都无法肯定自己的把柄有没有抓在对方手里, 政治家在这种险要关头收敛自身还来不及。 但事实是,目前两大政党,保守党与工党,以前是两党轮流执政,但在1975年后,那位赫赫有名的铁娘子当选党魁并提出新的方针之后,保守党就逐渐获得了绝对优势,几乎成就了一言堂,工党自79年之后的大选均连遭失败,就算偶有保守党首相遭弹劾内阁解散,工党捡了便宜组建临时内阁也并不长久。这种几乎压倒性的优势让两大党派互相攻讦这种现象基本是不可能出现的。然而今次的大选却有点悬念。博朗曼让工党看到了当选的契机。 鉴于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王储妃出轨一事,这个保守党一大组成部分已经被架在火堆上烤,至今都没下来。当时内阁没有及时处理的原因就是怕惹火烧身,谁都看得出来陷入巨大丑闻的博朗曼翻身乏力,如果它找不到脱身的方法那就注定是一颗弃子,党派绝不会为了一个被万夫所指注定跌进深渊的成员出头。但谁都想不到,随着博朗曼家族成员被挖出的一系列丑闻,同样被波及的还有党派里很多人——让人很难不怀疑,究竟是隔壁反对党发力,往他们头上倒粪水降低民众支持率,还是博朗曼想转移舆论视线故意放出新闻将党派拖下水。 总之,爆出的一系列丑闻对保守党十分不利,而这也成了保守党在本次大选最糟心的事。与这个天大的把柄悬在头上,反对党的成员必定心照不宣,如果非得搞出点什么来,那么默认开刀的就是博朗曼。 现在的问题就是,不能轻易放弃博朗曼,这是一个底气厚实有巨大实力的家族,真面临绝地那么攀咬出什么,是党派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那就只能选择原谅,并努力考虑如何去降低博朗曼的负面影响。 “绝地反扑……”灰鹞有点懂希瑞尔的意思了,“您在怀疑,这是博朗曼想在民众面前演一处戏?” “演完戏,再把脏水泼到反对党头上,水就混了。” 贿选这种事的牵扯是相当大的,一扯至少能扯出一串。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民众不会去管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实,他们只喜欢看反转的大戏,越多人出丑他们越开心,演得越是酣畅淋漓痛彻心扉他们越喜欢。 王储夫妇的新闻毕竟已经按下去了,这个时候再出现,只会引起大部分的同情。博朗曼有这张牌在手,再来贿选反转的一出戏,只要糊弄住民众,那真相如何,就由他们来说了。 “那我们怎么做?”灰鹞问。 希瑞尔目光锐利:“这出戏要按我所预测的演完,凭它明面上的能力是无法做到的。”他思忖道,“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些灰色手段的影子……你先别动,去查查看,博朗曼手上是不是掌控着一些灰色势力。” * 政治这种东西是个又黑暗又有趣的命题。 它的手法真要玩起来,是比黑色恐怖更让人害怕的事物,因为非常匪夷所思。 用灰鹞的眼光看来,这就是一小部分不太聪明的人试图愚弄绝大部分不聪明的人的过程。政治家很蠢么?蠢爆了。灰鹞甚至觉得一些人的脑子大概就花生米大小,但偏偏就是这部分人掌握着绝对的权利,一切的聪明人都为他们服务。而民众聪明吗?聪明人绝不会显摆自己有多聪明,上窜下跳显示自己有多聪明的比愚蠢的大部分人还要愚蠢。 民众只关心油价是不是还要涨关心今天中午吃什么关心工资是不是能还上贷款——掌握着权势的大佬过着纸醉金迷奢侈享乐的人生,底层人民汲汲营营为生活奔波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伸长脖子围观隔壁夫妇吵架,只有中产阶级或许会有些真正的社会性的想法,但这群人中又以聪明的蠢货居多。 有个准确的目标,灰鹞查起来就方便得多。他现在有人力有情报网有顶尖的设备,一整个由黑客情报分析师智囊等构成的团体都为他所领导,做什么都很方面。 他很快把自己得到的情报汇总到了希瑞尔面前。 “果然不出所料。”博朗曼还真有些灰色势力。 凯瑟琳的叔叔多伦,博朗曼最直系的大公子,就出身来说无可挑剔,生来就是该承接博朗曼所有政治势力的人选。然而莫名其妙就被剥夺了继承权。 没有什么风声透出来,博朗曼的知情人口风比焊上的铁锁还紧,外界很多人都认为是他可能做了什么叫家族无法忍耐承受的事,才会导致这样糟糕的后果。此后他虽然并无彻底销声匿迹,但行事也是极为低调。而实际上,他挺活跃的,只不过不是在明面上,有个比较知名的慈善机构叫伦敦塔国际救援组织,幕后的主人就是他。 只有知情人知道多伦被剥夺继承权放逐的原因。前任银月公爵夫妇意外身故一案他参与颇多,他当时很年轻,对玛格丽特公主的爱能让他作出任何荒唐的事。最终王室把整件事按下去了,但当事人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玛格丽特都被女王按在了边缘,他的命还是因为博朗曼与王室交换了利益而勉强保住的。 关于慈善事业,只要有钱谁都能做,但要做出名不是件简单的事。比如说凯瑟琳,保护妇女儿童的权利与保护野生动物的调调已经听过太多了,如果不是她王储妃的名头,没人会去关注,这就是身份带来的巨大优势。那么伦敦塔又是怎么做的呢? 它明面上主营的是救助弱势群体,比如说女人、小孩、穷人等,在非洲贫穷国家无偿建学校建医院派遣扶穷工作人员,为付不起钱的穷人提供法律援助,与医疗机构合作为某类疾病患者提供免费的医疗帮助,等等。 逆袭的欧石楠_204 做慈善是要钱的,这么大的组织如何保持自己的来源?博朗曼不可能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钱投入其中,它必须自负盈亏,那么对一个慈善组织来说,钱从哪里来? 平民老板姓自然不知道。但是业内的人都知道,伦敦塔还有一些业务。 它次营的是保护英格兰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以及合法权益不受侵害。如果你有英格兰国籍,你在外遇到了事,无论是在东南亚遇到了海啸地震等自然灾害,还是在中东被恐怖分子绑架勒索,又或者在他国牵扯入刑事案件——无论是你犯罪还是你是受害人,你都能寻求伦敦塔的帮助。这些业务很有猫腻。因为业务就是金钱的来源。 一则,在国外的英格兰人有钱,二则,到需要向伦敦塔求助的程度,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走投无路,他们不会吝惜钱财,三则,在业务过程中伦敦塔会接触到大量的黑色灰色群体,这就意味着金钱的来源。 慈善机构本身再白不过,但又很容易成为灰色地带。因为这真的是国际公认的洗钱最佳渠道。而伦敦塔要在灰色黑色地带通行并经营业务,除了必要的间谍黑客谈判专家等灰色人群外,必定还蓄养有自己的武装势力。 博朗曼如今的微妙处境,致使它寻求内部灰色势力的帮助,太顺利应当了。 “如果真的有这方势力插手,那……就难了。”灰鹞有些无奈。 与灰色势力抗争最好的方法就是使用灰色势力。希瑞尔手上的力量比起一个伦敦塔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那位”在一旁看着。但在复仇这桩事上,希瑞尔一直很避免使用灰色的力量。灰鹞知道这位阁下想光明正大地解决掉敌人,顶多暗中图谋推波助澜,问题是对方出乎意料破招了,再坚持下去好像没什么用。 而且既然牵扯到了政治——政治这种本来就是最黑暗最肮脏的东西了,原则什么的,该抛还是趁早抛。 希瑞尔看了灰鹞一眼。 他当然在犹豫,但并不纠结。这并不是什么大难题。 他只是在想,怎么才能釜底抽薪一了百了。毕竟,他不单单想看到博朗曼坍圮,他更想看到博朗曼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万事成空一无所有地坍圮。 很凶残?不,它应得的。 “跟伦敦眼玩玩。”希瑞尔看资料,“多伦有个私生女,还在读大学。”女儿年纪也不大,应该是意外玩出来的,毕竟多伦一直未婚,从身份履历来看很大一段轨迹都在苏格兰……很好,多伦必定跟玛格丽特还有牵扯,他正愁不确定怎么把玛格丽特扯进来。 “想办法,让他女儿以及那位,跟多伦‘失联’一段时间。然后找个多伦的敌人出来顶锅。”他不绑架,他就搞个恶作剧。伦敦塔的主人是谁还是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多伦虽然不露面,但既然沾上灰色跟黑色,就不可能少敌人。总有几个不喜欢遵守规则的,这次英格兰大选,伦敦眼既然敢蹦出来,有心人查到博朗曼跟伦敦眼之间的关系就不是太难的事,那么该承担的后果就要自付了。 “我们只牵线搭桥,谨慎点避免暴露出手。博朗曼那的计划不变,他既然敢放贿选信息,不管真假,不论虚实,就算仅仅是演戏——都要把它变成真的。” 第147章 消遣 “风险跟利益总是并存,”希瑞尔很平静,“只是很少有人明白这个道理。” 大选开始, 该打的仗迟早要打。 但什么时候开始打,如何打,打谁, 要打出怎样的结果, 等等, 都不是等闲就能确定的。 真要从那些披着政治家外壳衣着光鲜的满脑肥肠的议员们身上找出什么吸引眼球的事,实在是太容易了, 贿选、招妓、婚外恋、挪用公款……有各种各样的条目分门别类的罪名可供选择。但对于这种真正掌握着权力的人而言,谁敢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冲上去抡直了来一下?最先死的肯定是出头鸟,敢在王室头上挠痒痒无非是仗着吉祥物要保持形象不会真拉下脸面与你计较,没什么背景要动那些衣冠楚楚的唐宁街大佬,恐怕还没传出点风声, 明天自己尸体就会出现在哪个肮脏的下水道。再胆大的人都惜命。 政党之间都在观望,该拉票拉票, 该阐述政治主张阐述, 该卖惨卖惨, 该卖萌卖萌, 谁都在等对方打响第一炮。这个时候博朗曼先爆出丑闻,可以说是在瞬间就点爆了所有人脑门上那根弦。保守党大怒:该死的, 居然真敢下手。工党:谁?谁!其余党派:我们就看看…… 场面忽然就混乱起来, 记者狗仔们瞬间就像闻着血腥味的蚂蟥一样叮了过去,一边试图挖掘新料一边炒冷饭勾住看客的好奇心,着热情就如燎原之火一样,没几天就由此蔓延到各个选区, 一时间黑料与绯闻共舞,狗血与八卦齐飞,把一出戏凑了个全。 本来就是全民关注的大事,因为去年的意外事件,谁都知道这次的大选会挺热闹,但基本都没想到这热闹会以这样的形式展开……这是都不要脸了么? 明面上博朗曼唱戏,暗地里灰鹞与伦敦塔斗智斗勇。希瑞尔没怎么管,因为他又病了。 ……是的,又病了。 前一秒还笑着看克洛恩懒洋洋晒太阳,后一秒忽然就失去意识栽倒在椅子上。管家奈登再沉着稳重波澜不惊的性子都差点被他吓死,城堡里常驻的医生小跑着赶过来,简单检查了一下发觉不对,保镖直接开直升机过来把他送去医院。 希瑞尔醒过来的时候有段时间眼睛什么都看不到,耳朵边嗡嗡嗡的杂音非常大。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也许是中毒了,旋即就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谬,在那么严密的保护下又谁能给他下毒——然后因为这种熟悉的感受,回想起了那时在麦德林受伤之后的症状……思维有些迟钝,不太能快速运转。 输液大半天,再醒的时候视觉恢复了,还是有点耳鸣,看一眼诊断书,发觉是自己神经上的问题。而且浑身肌肉酸痛,腿部明显僵硬,目前大概连行走都有些困难。 慢性疲劳综合征,伴随有一定程度的睡眠障碍。过去的神经衰弱,根据医学的发展,现在已经不再使用此类的诊断——过去此类诊断的案例,也多适用于抑郁障碍与焦虑障碍的标准,但从名称上已经很明显地彰显出病的特点,疲劳综合征还算是初期的一种症状。 这些症状其实挺轻微,并不严重,偏偏之前被麦德林的爆炸波及到,神经受过伤,这种损伤需要漫长的恢复期,精神过分紧绷带来的压迫,让它受到影响以至于出现相应的反馈。 奈登听完医生的诊断之后整个人都不对了。睡!眠!障!碍!人如果长期睡不着觉有多么可怕,一天两天绝对不可能造成这样的症状,而他作为贴身管家竟然没发现!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失职的懊悔中——看向希瑞尔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心疼、无奈,还有些被隐瞒的小小的哀怨。 希瑞尔的定力与意志力绝佳,有时候连贴身的人都难看出他平静外表下的真实状态。情绪、想法、喜好,他如果真想要藏,那谁都别想发现。看他永远一成不变的模样,哪想得到他会有问题,若非一下子昏迷爆发出来,怕是还能藏下去。 在医院待了一天,第二天他就想回去了,被奈登按着进一步检查。管家熟练地封锁消息,打电话邀请名医,虎视眈眈盯着这位不省事的主人。 虽然城堡中常见的医疗设备都有,但无论如何还是没有医院齐全,奈登等着报告出来,然后再决定是否提醒希瑞尔转院。他自己查过资料之后,一直心有戚戚,类似神经性障碍的问题后期很容易发展成抑郁症或是精神分裂,想想就吓死人好么。而且……受!过!伤! ——奈登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知道主人有时候会做些比较危险的事,他插不了嘴也没法干预,但至少自己的身体应该顾好吧……他觉得自己非常失职。 希瑞尔无言。虽说他自觉心态挺好,想得也挺通,后来想想,大概是意志力太强,恐怕连他自己也给骗过去了,身体的反应总是不会骗人的,既然显示出来了,那总有他没顾到的地方在……住医院就住医院吧。即便他觉得这是意外,自己没什么大碍。 想想,要是神经方面的问题没有解决,那时候蓝斯就不会放他离开威尼斯的疗养院——不是他多想,这个人真的看上去比他自己还要在乎他的安危。 在休养的这段时间里,灰鹞被奈登赶出了医院,通讯设备留下的就一部卫星电话,偶尔的通话时段还被奈登在旁盯得紧紧的,而希瑞尔唯一的消遣就是各式小报。 不得不说,灰鹞也因为雇主的忽然倒下受到了惊吓。不过既然医院那边不需要他关心,他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博朗曼这出戏上。伦敦塔出来的那些灰色手段都是他看腻的,逗起来不要太轻松,他只要避免自己的推波助澜被发现,整个舞台随他玩。下定决心除非是遇到实在无法解决的问题否则不去麻烦雇主了,免得再次遭遇管家先生的白眼——连白眼都颇带英伦绅士风。 蓝斯是某天下午忽然出现的。 希瑞尔坐在花园旁边的长椅上看草坪上一堆小屁孩踢足球,一个人长长的影子盖到他脸上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然后影子的主人就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被放倒的保镖正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站起来,然后被奈登阻止了报复。 希瑞尔:“……” 不想说话,继续转头看小胖子们你推我攘玩足球。 “不问问我为什么来吗?”柔软又沉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希瑞尔好半天才意识到他的发问,停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反问:“对我的病例报告有什么感想?”想都不用想这货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蓝斯还真沉默了片刻。能有什么感想?抓了最顶尖的心理专家询问了个遍,没发现问题有这么大。 他能怎么说?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样,他还能发表什么意见?一个拥有富可敌国的身家拥有叫常人难以想象的尊贵地位的人,却过得像是个苦行僧,他都恨不得钻进希瑞尔的脑子里,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逆袭的欧石楠_205 他的人生毫无乐趣。没有爱好,毫无欲望,生命何等枯燥乏味,目之所及根本找不到什么光彩。看很多书得到很多知识,可这并不能为他的生活增添任何亮光。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可对面这一切时他的灵魂依然毫无温度。 亲情?真正能带给他这种情感的父母死于非命,而收养他的人却与幕后的主导者有关,还有什么亲情可言。爱情?他唯一的爱情死在了西班牙的艾萨克小镇。友情?已被他亲手所弃。除了复仇外他这生命已无任何波澜,蓝斯光想着他的生命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外界,却从来没有意识到,有一天得时刻担忧着他会自我毁灭。 “给你介绍一个医生?”完全不报以任何期望地问。 希瑞尔嘴唇都没怎么动:“滚。” 这个人的心防实在是太厚。蓝斯有时候都怀疑催眠对于他都不会起什么作用。那时借着艾丽卡,才勉强触动他几分,但什么手段都只能第一次见效,一而再再而三便没有效用。如果有一丁点的期望,他都能直接把希瑞尔绑到医生面前,可他知道没什么用。 蓝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草坪上摔倒哇哇大哭的小胖子,希瑞尔专注地看着那个小胖子,面容平静,视线毫无意味……蓝斯陡然生出个想法——浑身僵硬地顺着这想法思索了片刻,觉得成功的可能性相当高啊——但后果不用想也知道,希瑞尔非杀了他不可。 还是算了吧……本来就很惹他厌弃了。 然而这一心动,某个种子却在心底扎根,蠢蠢欲动,生出微妙的存在感。 蓝斯起身,把手放进衣兜:“走吧。” 希瑞尔后知后觉这句话的意思,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走什么走? ——“请你看电影。” 第148章 不会说话的情书 希瑞尔本来就无事可做, 闲着也闲着,为了安奈登的心索性就没出医院,但他拒绝了心理医生, 现在既无需用药又不用重复检查, 恢复全靠安静休养, 听到邀请也觉得没所谓,走就走吧, 毕竟请他看电影什么的,还真从没这样的人。 ……完全忽略了蓝斯这厮可能会有的险恶用心。 身上穿的虽然不是病号服,但还是比较居家,换了身出门的正装,让保镖翻遍医院把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晒太阳的克洛恩找出来, 抱着猫就跟着走了。 车开到附近的小型机场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意外,要没什么幺蛾子就不叫蓝斯了。看到落脚地在法兰西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惊讶, 搞什么鬼。正好到晚饭时间, 在巴黎一家不太知名的老店用了晚餐……希瑞尔当然认识这家店, 因为他挺喜欢这店独特手法烹饪的蜗牛跟特色马卡龙——他发现蓝斯总有各种手段挑战他的忍耐力。 电影院, 很小的厅,但是人意外多。希瑞尔观察来者的相貌着装举止, 发现或许是专业影评人?并没有看到记者, 或者说,由于在门口已经交出了手机,所以就算是记者也不具备记者性质。希瑞尔孑然一身什么都没带,看到蓝斯摸出口袋里的卫星电话递给了手下, 大厅里已经快坐满了,但观影视野最好的地方空出了两个位置。 希瑞尔与蓝斯走进来的时候,大半的人都在盯着这两位看。一方面是生面孔,一方面没见带猫的,一点也不严肃,另一方面……长得未免也太好了吧。不知道有多少人第一时间就蠢蠢欲动,但眼角视线瞄见厅旁边忽然出现的存在感无比强烈的几个明显保镖样子的人,都先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行动,当然好奇心更甚。 希瑞尔一边撸猫一边留神看了眼挂出的海报。妥妥的文艺风,模糊的背景,两个背影,男的在近处,女的在远处。电影名字很有意思,叫《不会说话的情书》。听周围的人闲聊得到信息,这电影本来是为了五月中旬举办的戛纳电影节,不知为何忽然先来了个定点试映。 听到勒戈夫·加德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太妙,飞快回头又看了眼海报,脸色还未表现出什么变化,脑袋已经一懵,条件反射想起身离开,蓝斯蓦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并不用力,几乎只是虚虚一抓,却已将他死死定在原地。 希瑞尔脑海一片混乱,耳边都要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他回头看了眼蓝斯,没有从那双深蓝近墨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意味——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平静,漠然,几乎静滞的安宁。 他只是坐在那里,手脚发凉,身体无力,大脑会胀得有些难受,甚至觉得那些早已成为定势的从容不迫全部离自己而去。他回过头盯着仍旧是一片空白的屏幕,大脑中其实也是这么空白的。此时此刻胸膛中辨别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对蓝斯的厌恶与怨恨,没有对过往被挖开的疼痛与折磨,更没有对失去事物的倒影产生的惦念与思虑,如果非要用言语说明的话,大概也就是一种类似于曲终人散又或者尘埃落定的惆怅与了然。 主持人说了什么他一个词也没听清,周围人被逗笑或者窃窃私语的时候,他无比自然又随意地撸猫,看屏幕,当所有人都不存在——包括身边这个贱人。 电影开场。 很温暖、很温暖的色调,带着暖色的暮色,带着暖色的朝霞,饱含着时代气息的广场,斑驳着青苔痕迹的建筑,画面有种旧旧的味道,却又清新得像是枝头刚摘下的茉莉花。 很普通的两个人,在佛罗伦萨的广场初遇。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就为彼此所吸引。他们一起走过很多地方,看了很多的风景,不同思想与观念的碰撞,不同世界与人生的交流,彼此小心翼翼碰触着对方的灵魂,发乎情,止乎礼,然后告别在初遇时的广场。 他们再未见过面。女人依婚约嫁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过着平凡又满足的生活。男人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接受学校的聘请,教书育人。某天早上,女人打开当地的晨报,然后看到首版的一首情诗,她愣了愣,忽然笑起来了。 曾遇见他是一件那么美好的事,想起他回忆过去的每一刻都是如此快乐,她并没有流泪,她只是觉得,这是多么幸福啊。 一千五百首情诗。直到某一日的早晨,戛然而止。 画面的最后停留在年老的女人坐在摇椅中,沐着温暖的夕阳翻着一张珍藏多年的报纸。她的脚下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报纸,苍老枯瘦的手指划过最后一首诗的道别词,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屏幕失焦,一切结束。 希瑞尔泪流满面。 加勒是个感情充沛的老顽固。他的镜头永远带着浓郁的个人风格。缱绻留恋的眼神,无需言语的修饰,无需动作的点缀,甚至不用太多剧情的填充,所以这么一部彻头彻尾没什么内容的文艺片才会拥有这般独特又意味深长的韵味。 蓝斯掏出手帕递给他。希瑞尔没理会。 克洛恩在他腿上转过半边身子叼着手帕回来,拍到他身上。希瑞尔拿手帕擦擦它身上湿掉的毛,然后摸摸它脑袋,顺顺它毛,抬起头,又看了眼那幕海报。 真美啊……他这么想道。 忽然如释重负。 蓝斯也很满意效果。不枉费他给加勒导演的私人投资与对剧本的建议了——本来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这么巧就用上了。 顺着人流往外走,有人想上来搭话,被保镖毫不犹豫隔开了。外面下起雨来,希瑞尔立在影院门口,看不远处步行街上来往的撑着伞的人与雨中朦胧的霓虹。 “你到底想怎样?”希瑞尔语气恹懒地直视着某个人。 蓝斯经常语气听着恹懒因为他对很多事物都没有什么兴趣,希瑞尔终于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虽然不是蓝斯这种因为什么事都掌握在手所以无趣的态度,但还是一种既无奈又嫌弃的恹懒。 蓝斯明智地不提克劳瑞丝夫人,他想了想,把资助这部电影的初衷说出来了:“艾尔玛也是时候需要一位新娘了,希瑞尔……去谈个恋爱吧。” 他不管克劳瑞丝在希瑞尔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但扎根他心底总是个不争的事实。既然能看开,那么接受一段新的恋情也不是件难事——蓝斯死马当活马医,希望再来个女人能让他燃起生命的热情。不然生无可恋自我毁灭什么的他也很棘手。 希瑞尔则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答案,怒极反笑:“你以什么身份来说这句话?” 蓝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个好主意。”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不会想知道别的主意的。” 希瑞尔的脸色顿时很难看。这家伙的前科数不胜数,他做事从来都是只凭自己意志不由他人喜好,现在好歹事先还来个通知,过去被他玩弄鼓掌之间的时候都得被迫接受——问题是他要真想做出什么来,谁都别想拦住。 强忍住把克洛恩摔他脸上的冲动,没舍得,抱着猫扭头就走。觉得会跟这货废话绝对是自己脑抽了。 * 虽然来了法兰西,但也没什么非要回莱欧克老宅的理由。 他在雨后的巴黎街头逛了逛,站了会,又回了英格兰的医院疗养。奈登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是松了口气——观察主人的表情,依然也是老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喜恶。 逆袭的欧石楠_206 在这一天的夜里,他看着天花板想起了很多东西。那些模糊的隐约的回忆,伴随着电影中的画面与柔软轻盈的音乐,重又回到他脑海。他不知不觉露出一个长久的微笑,在短暂的相会中再次见到克劳瑞丝的身影,她与他告别,拎起裙摆轻轻欠身,碧绿的眼瞳一直注视着他,就像初遇时满是暖光的黄昏,他有那么瞬间觉得灵魂很轻很轻,然后终于得以入眠。 蓝斯没再出现在他眼前,大约是知道希瑞尔恼得厉害,所以干脆利落地不找存在感。灰鹞来电说事情进展很顺利,以及,得到了意外情报。 蓝斯给的情报。关于某些碍眼的人渎职的证据,虽然不到立马送进监狱的地步,但足够达到被指控的效果,而一旦出庭,公信力的大幅降低造成的损失就极其巨大。 没实权的靠的是民众的支持,有实权的只能以这种方式试着撼动。 灰鹞说还有一部分情报是加密的,需要他自己的指纹虹膜才能解密……想也知道这是在表示,里面的内容相当重要,以至于连灰鹞都不能完全信任。 希瑞尔无言以对,这东西帮助很大他拒绝不了。这种行为带着某种颓废又无奈的讨好。 我又阻止不了你,所以只能帮你。 第149章 嫁祸于人 维拉妮卡胆战心惊地围观着英格兰的新闻。 她这十年来向上帝祷告的次数还没这几日来得多。她不知道母国政坛上究竟是在唱一出什么戏, 但她几乎是直觉般地敏锐觉察到这应该与希瑞尔有关。她怎么可能不担心他?那个未说出口却彼此心照不宣的承诺,一直在她看起来就是个玩笑一般的存在,毕竟太过匪夷所思, 然而结合数次来他来寻她的事件, 她越来越觉得故事的走向已经迈入了一个危险的轨道。 维拉本能地开始担忧起希瑞尔的安危。那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希瑞尔却真的要去实现它——这是何等疯狂的举措。可她无法插手, 更无法倾诉,唯恐给他带来任何意料之外的麻烦。偶尔有一些念头是在揣度温莎王庭将来反应的, 但只要把希瑞尔与她过去的家族成员放在一个天平上,天平的手臂就毫不犹豫往希瑞尔身上偏过去了。 她爱他,就像爱着自己的戴纳小王子。 这种爱一直绵延到彼此生长成熟有着各自际遇的如今,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一年都难得相聚几次,他们的心已经不再如年幼时那般亲密无间, 可她依然爱着他。 英格兰政坛的斗争已经近乎魔性了。反转,再反转, 每天接收的信息轰炸叫人都麻木了, 已经没有人傻乎乎当愣头青冲上去了, 因为根本分不清消息是真是假。 灰鹞干的活多是煽风点火性质的, 他都没想到伦敦塔的后续会这么火爆。多伦还真有仇人,身份不一般但结成死仇的敌人。灰道报仇大多会遵守原则, 除非是像灭门或者罪罚这种单子, 少有牵扯到家人。但身份就是黑灰不明的人,要报复那就不折手段了。 灰鹞本来施行的计划只是种欺诈,没真打算将那位公主与多伦女儿怎么样。不过是借由信息不对等造成一种绑架的错觉,以期多伦露出不该露的马脚。谁料到多伦的反应这么大, 简直可以用方寸大乱来形容,伦敦塔出现破绽,直接把这个主人给暴露了。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灰鹞到局外去溜了个弯,回过头来发现,哈,玛格丽特与多伦女儿真被绑架了。 或者连多伦仇人都没发现一切会那么顺利。但这一得手连他们都目瞪口呆,多伦女儿的身份可以被认定,这确实是条大鱼,可另一个女人是玛格丽特公主这点还真出乎意料——他们马上发现自己动了不该动的人。英伦皇家的身份足以让他们投鼠忌器,他们只是想报复一个人,不想扛上一个王室与国家。但绑都已经绑了,不放,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军情处的追踪他们绝对逃不过。放了,还是得死,这个女人背后的能量很大,不但有身份带来的庇佑,还有多伦这样的人为她拼命,有些东西一旦碰了就沾上破绽,他们没把握逃出生天,更别提全身而退。最终火速决定,留下亡命之徒,死一个够本死两个赚了,剩下的人干脆没接头,直接转移了。反正多伦的身份已经证实,要报仇还有其他选择。 此后的事灰鹞没怎么关注,有人陪多伦玩了,伦敦塔的灰色势力被迫疲于奔命,在政局上动手脚的机会就不大了,他继续推动媒体左右舆论,借刀杀人这一手灰鹞还是第一次玩,但效果不错,而且很有成就感,自觉得意。 对这个计划来说,博朗曼只是个引子,导火索要烧到炸药上面才能达到预期结果。目前的议会内部,保守党的势力还是占据着绝对优势,工党被踩了那么多年,想一朝翻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目前要做的就是把水彻底搅浑,加深政治的不确定性,最好让大选结果一直保持在悬疑阶段——只有着急了才会想到要做些什么,而对于他们这种就在旁虎视眈眈的人来说,做的越多就意味着错的越多——因为对跟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看的是有人想要它对,还是想要它错。 情报分析师已经把各种数据整合起来。智囊团在商议之后,一致觉得,过分压榨一只羊的毛很容易让人对这只羊产生同情心,博朗曼那头翻不起浪了可以先放放,现在最重要的是给保守党来一击大的。不让保守党狠狠跌上一跤工党不太可能找到机会。 这个时候蓝斯提供的资料又派上了用场。希瑞尔解锁了那段加密情报,独自阅览过之后思索了一天,还是将这东西拿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哗然。 能参与讨论密谋的都是希瑞尔绝对信任的人,很巧,在场除了希瑞尔之外没有一个英格兰国籍的。灰鹞捂着半边脸纯粹以旁观者角度评论:“这个筹码太大了……估计有点玩不转。” 智囊甲举手:“现在的政坛已经很混乱了,放出这东西很大可能有人会趁乱展开大清洗。” 智囊乙发言:“也有可能被联手按下,然后我们就危险了。” 出卖国家利益,换句话说就是叛国罪,还是目前政府高官。就算肯定这证据是实锤,要用上也太难。主要是这证据并非由他们自己获得,获得过程中的一切都无从得知,也根本找不到切入口将这玩意儿用上。他们一直玩的是精细手段,主导风向还是次要的,隐藏自己才是第一要务,现在这证据有力是有力,但着实太大了,放出去的可能性也太多,为了谨慎考虑,最好的建议还是弃用。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它。”希瑞尔道。 现在再骂蓝斯就纯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迫在眉睫的东西人家无偿给了你,但你再怪这东西给的不是尺寸,这就有点白眼狼的感觉了。当然希瑞尔不确定蓝斯给这东西有没有试探或者看笑话的意思,毕竟这货前科太多。 灰鹞忽然一拍大腿,似乎想到什么主意的样子。所有人的视线都本能地看向了他,这时候他反倒犹豫了。过了好久才小声道:“可不可以让蔷薇背锅?”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只有希瑞尔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显然因为这句话得到点启发。 灰鹞咳了两声:“我们都知道,蔷薇转移了总部……既然转移了,蔷薇的重心自然放在了美洲,那么欧罗巴这边的利益必定要舍弃一部分……”灰鹞说得有点惭愧,类似于人家帮了你然后你在背后捅了人家一刀的恩将仇报羞愧感,虽然是灰道出身没错但这么做显然有点违反他原则,“我在想……可不可以当这东西是其中流出来的。” 总部能搬,核心人员与资料库能搬,可是有些东西只有放在欧洲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蔷薇牢牢掌控欧罗巴灰色世界多年,枝蔓延伸的范围之广因为藏在水下才看不清明,毕竟是把经营上百年的总部搬迁这样的大事,现在要说在这过程中,有东西流出去了也是完全可能的。很简单,有人背叛就好了。 “很可行啊……”这想法得到一致认可,“锅甩过去,我们需要操控的就是细节了。不过这得保证,蔷薇上面不会拆穿。” “这也简单,让蔷薇乱起来就好了。” 说出这话的人被旁边人一致鄙视了。人家帮了你,还这样害人家,被迫求助与主动嫁祸这是两码事。 不过有人想了:“这组织的水那么深,谁能保证一个叛徒一个间谍一个内应都没有?”他摸着下巴道,“可不可以找蔷薇合作?他们肯定有想放掉的弃子——废物利用嘛。” 这话打开了众人的思路。一场会议开了近六个小时,把整个计划翻来覆去商讨了一遍,连同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故都考虑进去,最后出台一个完整的可施行的计划递到希瑞尔手上。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一个最重要的但被在场人员都一致无视的问题——蔷薇的那位会不会同意这个计划。 不过再心怀疑虑的人也觉得这不是问题。毕竟,这玩意儿都敢拿出来送人了,还有什么不能为他做的? 希瑞尔一直在旁听,说的话不多,最多在话题要偏掉的时候开个口把话拉回来。一伙人兴致勃勃预备着要坑蔷薇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意见。 蓝斯会生气吗? 难说。这人的思维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偏门且多变,诡异又莫测,就算是近来接触颇多,他都难看透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坑不到他自然最好,坑到了希瑞尔高兴——当然最大的可能是,被坑到了这货反而会觉得惊喜…… 希瑞尔放手让灰鹞去做。自己回头去联络蓝斯。 他现在不怀疑蓝斯对他的帮助有异心,毕竟连这种资料都能拿出来,证明他是真的想帮他。因为确实对自己帮助很大,所以对于其中的私心,他可以完全忽略。但从灰鹞报告多伦的仇敌绑架了苏格兰那位之后,他的态度又冷漠下来。 蓝斯会怎么做?迟早总要对玛格丽特出手的,希瑞尔不介意提前知道蓝斯的应对方式。 第150章 事件的走向 毕竟他与玛格丽特之间的真实关系,始终是梗在希瑞尔心上的鱼刺。 ……蓝斯还真无动于衷。 逆袭的欧石楠_207 希瑞尔有点搞不懂了。他虽然没问, 也强迫自己当不在意,但蓝斯诡异又未知的身世对他而言始终是个解不开的结。他曾剖析,正因为他身上可能带着艾尔玛的血脉, 所以自己始终无法全然无情, 但同时也因为他与玛格丽特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明, 所以他始终提心吊胆。 没有证据,也没有破绽。蓝斯对玛格丽特似乎是全然不顾, 初开当年那桩谋杀案件之外明确表示其中有某种牵扯之外,希瑞尔找不到将这两者牵系在一起的证据——当然也有可能,蓝斯不关注这桩绑架,是因为他确信了玛格丽特不会受到损伤——如果是这种想法的话那他明显高兴得太早了,这个荒谬的世界能把一件事推到任何匪夷所思的方向。 玛格丽特公主遭到绑架的消息一传出来, 据说女王当场晕倒。 已经正式开始大选期,想停都停不了。政府官员还在职, 但目前的局势让很多唐宁街大佬恨不得当场卸职, 既要忙着政党间勾心斗角, 又要关注王室公主被绑架的案件, 前者说到底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内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就算为胜负争破脑袋, 好歹是同一个政局,没有永远的朋友但有共通的利益,而后者?哪怕王室确实是个吉祥物,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手伸到王室身上, 分分秒就是牵扯到国家的大事了。别说女王震怒,高官震惊,连军情处的几位都被吓得一身冷汗,整个国家机器,别说明的,连暗的都出动了。 这消息没封住。胆大包天的媒体本就上窜下跳活跃得很,英格兰的政局如今乱得一塌糊涂,带来后果之一就是满大街小巷的间谍卧底情报专家,能再添把乱的为什么不做?本来绑架案最忌讳的就是民众的关注度,可为了抢占热点,疯狂无良的媒体与自媒体很快就复制了去年凯瑟琳王储妃出轨丑闻时的做法,将公主被绑架的消息流传得沸沸扬扬。 ——低调安静的玛格丽特公主全球扬名。 绑架公主的本就是不想活了的亡命之徒,能向多伦复仇成功自然最好,没法复仇他们也不介意把更多的人拖下水。忽然得到这么大的关注度连绑匪自己都没想到,但接连而来的进展简直叫他们目瞪口呆。 首先,匪徒竟然得到帮助,有神秘人安排他们偷渡到法兰西,暂时逃脱英格兰国家机器布下的天罗地网;其次,他们的队伍好像壮大了,很多人对于这种类型的恐怖行动感兴趣,毕竟是单挑一个王室一个国家,估计能成为犯罪界教科书上的典型案例流传后世,并且由衷地觉得他们挑错了人选,如果被绑架者是一个王储或者直系的王子大概会更有效果;再者,他们被卖了——卖的不是他们的个人信息,而是他们绑架公主的原因——有人不遗余力地为他们宣扬与多伦·博朗曼之间的血海深仇。虽然很多人对于牵扯入无辜者来报复的行为相当不耻,但是依然有好一波愚蠢的民众开始同情起匪徒…… 以及,写着玛格丽特公主与贵公子多伦爱情故事的杂志已经被卖疯了。 不管公主本人得知这情形后会不会吐血,也不管多伦对于自己努力隐藏的旧事被挖出来的愤怒,这世上多的是聪明人,很快就有人想到不对劲了。 伦敦塔是博朗曼的?这次事件又跟博朗曼有关? 希瑞尔冷眼旁观。事情忽然变成这么个走向他着实也没预料,但既然老天都在帮他,他就添油加醋帮忙把那段所谓的爱情故事给修饰了一番。到时候迟早会把真相整个人曝光,现在只是收点利息而已,至于那群亡命之徒到底撕不撕票他一点都不关心,很大可能是会被救,但就算死了他也不在乎。他要的只是真相公布,该付的付出代价,多伦毕竟还活着,一个死的主因跟活的主因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罗宾跟人组团来疗养院探望他。银月公爵闭门谢客的风声早就放出去了,有些人瞒不过,奈登直接把医院的诊断往上一拍,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就是不好受点,没事的得知后自然各自退散。罗宾也是闲着无事,顺便也担心希瑞尔身体,所以过来观望下。 “我就随便来看看,”罗宾摸摸鼻子道,“然后准备出国。” 说起现在上面混乱的局势他一肚子苦水:“去年那事还能凑个热闹,今年爆出的这一件也太可怕了,不敢多说话,不敢多做事,一不小心容易引火烧身……我得出去避避。” 玛格丽特公主避世近二十年,下面这一辈与她几乎就一个脸熟。不是性格太凉薄,也不是不在乎她安危,而是管谁都没有自己的利益重要。公主的曲折的情感故事没人在意,现在在想的都是这麻烦事什么时候能消停。大选可还没个眉目呢。 既然已经那么乱了不如乱得更彻底。灰鹞意思意思同情了两秒,直接把手上的重磅核弹给丢了下去。 于是最高法院接到实名举报,有关政府高官涉嫌渎职卖国等事件的证据。当天下午该举报人在重重保护中遭到刺杀并当场毙命,消息传出,全国哗然大惊。 最后一波死咬着中立不淌浑水的人也沦陷了,这事件要再不管,放任影响扩散,明个英格兰亡国都有可能。内阁大臣们把自己从晕厥的边缘硬生生拉起来,拼了命吼情报官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之下,首相已经根本不寻求连任了,只想拖过大选然后把这烂摊子甩出去——他的本职工作做得不错,但这两年层出不穷的意外事件已经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一直奉行无作为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浪里颠簸的小船,已经不是他操控船行进的方向,而是被无形的大手推动只能随波逐流。这有多恐怖?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去就是保守党翻船,其他党派乘势追击……”英格兰大选一直的传统就是,有政党能够赢得超半数席位,该政党才能够直接组建政府,而众所皆知,相较于其他国家,英格兰每次议会大选的票数都挺分散,就算保守党一直牢牢把持着执政党的位置,得到的票数也不过超过半数多几个百分点而已,这就意味着,保守党的席位如果能减少,那么相应的票数会更少,“所以不用强求工党或者其他政党一步登天,只要保守党的席位不过半数就好。” 到时候就会出现悬浮议会——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通常会由获票最多的党派筹组联合政府或少数派政府进行执政。如果保守党仍旧是执政党,立法与行政也会非常艰难,因为下议院所有其他党派都可能结盟来驳回政府提出的议案,当然如果工党的实际票数超过保守党,那么保守党连联合政府中的首要位置都无法保留。 “实际上您并不需要哪一派对你有什么倾向,您只需要混乱。”灰鹞明白了。 保守党并不会垮台,但是博朗曼的存在影响这一次大选是注定的事实了。希瑞尔要将这个家族踩到底,必须要让其众叛亲离——直到没有人敢对其伸出援手。 而这个时候就到了王室的灾难了。万劫不复的博朗曼会将王室一起拖入地狱。为什么?查理德毕竟没有放弃凯瑟琳,甚至多伦与玛格丽特公主之间的往事已经众所皆知——王室怎么逃得过? 利益。利益是何等重要的事。在那样要紧的关头,再把前任银月公爵的谋杀案暴出来,甚至都不用希瑞尔自己动手,多的是人会帮他达成最终目的。对于王室来说,这桩案子已经不是单纯靠“污点”就可以形容的事了,这是犯罪,赤裸裸的谋杀罪,证据确凿的谋杀罪。那还有什么话好说? 所有人都忘记了。忘记了二十多年前“意外”身故的公爵夫妇。所以有谁想得到他们的孩子会以这种方式来复仇?他根本不在乎扰乱这个国家的政治,也不在乎动摇这个国家的国本——希瑞尔本来以为这会很难,他甚至做好了随时死亡的打算,可是现在,希望的曙光已经开始给予他温暖的照耀。 多可惜啊,他走过那么漫长的路,最后又将走入一片茫茫然的空白。空白之中有无限的可能,可他什么念想都没剩下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过的人生,可惜没有一个人是必须他存在的……等等,好像有? 第151章 噩梦成真 算了,那么可怕的事就不用去想象了——或许他可以去纽约,继续围观奥萝拉的纠结的感情史……故事会落幕,可毕竟人生还得继续。 奈登终于觉得自家主人休养得差不多可以出去浪的时候, 所有的纷争已经渐趋消散。 政坛经历了一场大洗牌。 那份证据实在是个没法作假的大实锤,详尽到方方面面,甚至免去了检察官多方验证的功夫, 因为在这样的证据面前想否认都难。再加幕后者似乎压根不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利益, 民众高涨的关注度预示了必须推出去几只替罪羊, 可是叛国罪,谁敢担?想玩小把戏的自己都成了炮灰, 最高法院在后面虎视眈眈,有能耐干预的先行自保,宁可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也不肯踏下水一步赌个可能,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毫无情面的风暴自上而下把政坛给席卷一通。 有关这份证据从何而来就成了悬案。军情处查来查去想把幕后黑手挖出来, 但一来,这玩意儿与灰色组织蔷薇有关。蔷薇是国际性的大型灰色组织, 灰色联盟的头号重心, 枝枝蔓蔓遍布欧洲甚至有欧洲无冕之王之称, 然而它与英格兰的交集素来很少, 现下蔷薇总部搬迁,这组织在欧洲的组成部分改组的改解散的解, 证据只显示了它是从蔷薇叛徒手中卖出的, 但实际情况已经完全不可追溯,因为蔷薇为了避免牵扯入其中,在英格兰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所有的尾巴都洗干净了,造成了一种它只是握有这证据但并不在乎最后被叛徒偷出的假象。就算英格兰单方面迁怒要开战, 它都毫不在乎。一则它原本就不想借它从英格兰手中攫取利益,二则它所有的重点都在开拓美洲市场,欧洲如何它根本不会再去在意,这样一来,即便是想深入挖掘查探真相都只能抓瞎。 二来,确实挖不开蔷薇上层的口。军情处分那么多部门,内部确实有些人身份不同,在灰色联盟中能说得上话,由于某些历史遗留问题,蔷薇目前的主人对英格兰的态度一直不错。主观上来考虑实在没法相信他会故意抛这么个炸弹引爆英格兰政坛,但现在讲究既定的事实,对方屈尊降贵开口了不差,但一口咬定了与他无关,还能怎么办?有太多人不肯吃下这哑巴亏,却偏偏不知道向谁去寻仇,也着实是受够了。 大选落幕,保守党仍然以微弱的优势打败了工党,然而没过半的票数让悬浮议会成为既定的事实,会给英格兰带来重大变革的法政处在极尴尬的位置上。是否脱欧?英格兰的经济会何去何从?在这样的环境下,首相坚定地宣布辞职,这就是另一个轩然大波了。 由于对诸多丑闻与政治局面的处理不太妥当,首相不但民意支持率下降,在党内也充满了批评之声,但这位干脆利落撂担子确实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情况。更何况,他不单辞去了首相一职,甚至连党首的位置都决定放弃。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的想法——答记者问的时候,说起原因,这位在短短两三个月内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的硬中年苦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他累了,是时候该回归家庭了。 对此答案不满的大有人在,保守党内部更是难以接受,就差将他当叛徒看待了。但首相一下野就摆出了不在干政的架势,看着是打定主意彻底退休了的模样。这就叫人好奇了。据内阁中的知情人透露,他似乎是被什么猜测吓怕了——但有什么能让一位位高权重手段强硬政治能力卓越的人吓到这副模样? 新的首相与内阁足够政坛上扯皮好一阵了。希瑞尔在寻找进局的合适时机。保守党中有几位他父亲的朋友,内阁中也有他父亲关系极好的旧交,只要希瑞尔给出一个空白的舞台就足够他们发挥的。以及,在下议院乱到这地步的时候,贵族院就真的是安安稳稳作壁上观么? 政治风云每时每刻都在变幻莫测,王室已经对政治的事插不上口了,女王甚至对于博朗曼的没落都来不及起遗憾之心,她全部的精力都在被绑架的玛格丽特公主身上。只要想到温莎王室如今的名声,她就忍不住再次晕厥过去。 玛格丽特如今仍下落不明。女王已经全力施压,但匪徒就是有如神助一样次次都逃出生天,她都忍不住迁怒多伦·博朗曼,事到如今,博朗曼的存在就像是梗在她心上的一根鱼刺,每一次心跳,流经心脏血液都会把那可怖痛楚传遍全身,可博朗曼反过来将她一军,就像当年她踩着博朗曼的咽喉逼迫博朗曼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一样,与虎谋皮掉了方向将矛头伸向她的命脉,于是就算打碎了牙齿她也只能硬生生往喉里吞。 如今不是她把玛格丽特的安危看得如此重要——而是不得不——因为她不知道疯狂的多伦疯狂的博朗曼会做出什么来。 而对于希瑞尔来说,他并不在乎他的仇人知不知道是他下手,也不会有任何复仇的成就感,只是这件事占去他生命的太多分量,让他付出太多代价,才像是执念般非将它完成不可。 事情的进展太过顺利,甚至把原本复杂的计划都缩略了好几步,让希瑞尔都有些惊讶,可见在利益分歧面前,人心能自私到何等极致。他就等着最后一击将博朗曼与王室的这艘船彻底击翻,骤然接到一个意外消息——奥萝拉失踪。 希瑞尔听完消息有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奥萝拉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谁会对奥萝拉不利?不是他想得太简单,实在是奥萝拉身边,多的是不一般的人。而就算步步都是修罗场,她也能轻松玩转……有那些人在,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 希瑞尔一时还无法确定究竟是奥萝拉自己玩的,还是真被绑架了。他给了奥萝拉很大的自主权,这女孩身边他没放什么人,隔着一片大洋,他也无法清晰知晓海对岸发生了什么。让他紧张起来的是,凯里紧急联络他,汇报尤利西斯下落不明,重点是,唐也失联。 那瞬间希瑞尔整个人都木了。 身体呆滞在那儿,大脑却在刹那间飞快运转。两者间有联系吗?并非他多想,而是这两件事之间相隔距离太近,他本能地把奥萝拉始终与尤利西斯下落不明联系在了一起。可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尤利西斯有什么原因非把奥萝拉带走不可?他让唐留神盯住尤利西斯,唐不是没有消息,而是干脆失联,说明尤利西斯确实做了些什么——那他做了什么呢? 希瑞尔的太阳穴鼓鼓作疼,脑袋像是充了血一样,疼得像是要爆炸,他抓着椅子的扶手跌坐下来,手背上全是绽露的青筋。 他想到一种很可怕的可能。 逆袭的欧石楠_208 一直担心尤利西斯与罗奈尔德两人联手,尤利西斯会需要罗奈尔德手上的东西不错,那么罗奈尔德为什么非冒着被希瑞尔仇视的风险帮助他呢?除非有一种他根本无法拒绝的筹码。这个变态会想要什么?奥萝拉……奥萝拉…… 希瑞尔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罗奈尔德曾经把奥萝拉称作上帝的宠儿,她的身体中有一种特殊的免疫球蛋白,这让她成为一种天生的抗体,哪怕是暴露在迷岛病毒面前,她也不会感染这种病毒……罗奈尔德当时因为他亲自出面,不得不把奥萝拉放走,但他根本从未放弃过这独一无二的实验体!所以尤利西斯以奥萝拉为代价向罗奈尔德索取他想要的帮助? 尤利西斯走的这一步,要是换作旁观者恐怕要忍不住拍手称赞了。既换得了想要的资源,又见解掐住希瑞尔的命脉,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多精彩的算计。 希瑞尔抓起电话的时候,手指头都在战栗:“凯里,快点封锁亚特兰大小岛……帮我盯住西班牙……让人查清尤利西斯的下落,就算找不到人我也要知道他清晰的行动轨迹。” 他在那呆坐了片刻,又迅速抄起电话,声音无比干涩:“西班牙可能爆发异种病毒……我不知道准确地点在那,但主要港口与重要城市都有可能。” 电话对面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一点声音,然后是一道柔软轻谧如深海波涛般的声线:“我说过,你不合时宜的软弱与留情迟早会把你拖进地狱。” 蓝斯是何等人,他对希瑞尔的了解与掌控只会比希瑞尔自己知道的都要多得多。希瑞尔一提起西班牙,他就知道与尤利西斯有关。说到异种病毒,他能联想到的就是之前在非洲闹得沸沸扬扬的刚果病毒以及希瑞尔给他的病毒资料。所以仅仅只是一句话,他就分析出来,刚果病毒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人为,并且现在的尤利西斯正与一个疯子病毒学家勾结在一起,下一个受害者大概会是西班牙。 他并不在乎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但他作为灰色世界无冕的首脑,身上也有着灰色世界最纯粹的价值观,不知道尚可以旁观,既然知道了,阻止这种反人类非人道的疯狂行径就是他必须去做的。更何况,他的希瑞尔被牵扯进去了。 “把你已知的情报都转交给我。”蓝斯这么说。 第152章 爱与恨 尤利西斯与罗奈尔德联手给希瑞尔上了一课——哪怕自认为做好了完全的把握, 也总有事态会完全出乎你意料。 希瑞尔陷入挫败与绝望只有短暂的几分钟,当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这副烂摊子迟早得他去收之后, 他就迅速振作起来。阻止不了尤利西斯自寻死路——甚至他已接受了尤利不想活了的事实——但他至少得确保能为他收尸。 或许蓝斯说的不错, 他那些不合时宜的软弱与留情都会叫他付出代价, 可他也很难后悔……提前预知未发生的一切时他是那样地纠结,然而一切真正发生了, 他反倒坦然了。紧抓着过去不放不是源于他的性格有缺陷,而是因为他就只剩下这么多了,丢一点就少一点,哪怕有一点可能他都不愿意弃去,如今事实证明情节已无反转的余地, 他也不会顽固到底。 只是,真难过啊……尤利西斯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 据凯里传递过来的消息显示, 整个亚特兰蒂斯海底实验室都被炸毁了, 但是研究器械与研究人员大概没多少损伤, 被提前搬迁到了海面基地亚特兰大小岛。现在还不能确定罗奈尔德是不是在亚特兰大, 但他敢做这样的事,很明显还有自己的后路。 希瑞尔想到灰鹞的妹妹妮娜之前一直在亚特兰, 就不由头皮发麻。灰鹞现在帮他掌控着最重要的一个计划, 如果他最后的亲人有什么损伤,不单灰鹞会疯狂,连希瑞尔都会内疚不已。而且……奥萝拉也在罗奈尔德手上。 可是情况未明,现下具体怎样了他完全不知道。凯里到底能不能找到罗奈尔德, 唐在哪里,蓝斯能阻止尤利西斯吗……希瑞尔出不了英格兰,计划正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他不能离开。可是蓝斯可信吗?蓝斯能信吗?他敢信任他吗? 只好先把这件事瞒下。 嘱咐灰鹞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女王召见,希瑞尔赶去伦敦王庭。 于是奈登刚喜滋滋整理出新娘候选的名单,回头就发现自家主人离开领地了。跟慢悠悠跑回家却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落下险些陷入暴走的克洛恩对视两眼,有些担忧希瑞尔这样急色匆匆的是要去做什么——毕竟这段时间来都已经习惯走到哪揣着猫了,如果事件不严重,他不会急忙到连克洛恩都不带上。 看一看行程……稍微松口气,好吧,没出国,不是跑去危险地带。作为管家,主人不需要他,他就先顾着自己的本职工作。难得希瑞尔肯松口,必须擦亮眼睛再精挑细选一下,毕竟艾尔玛的女主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位置…… 女王的样子很不好,再端庄华贵的衣着妆容也掩饰不住脸上的苍白病态。 这两年她承受了很多。尤莱亚自杀,艾伦出走,得意的长子陷入荒唐的感情纠纷,如果算上唯一的女儿对她长久的恨意,那她的人生就要失败太多了。 如今温莎王室用漫长时间维系起来的荣光在她眼前摇摇欲坠,她执着的高贵与尊严已经无法遮挡颜面上的疮痍,她怎么都难以想象外界会用怎样讥讽调侃的语调谈论那些擦不掉的污浊——这叫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女王把希瑞尔当做救星,希冀着他能帮忙找回玛格丽特。毕竟王室周围唯一与灰色势力有交情的也就希瑞尔了。但她没料到,他不是救星,而是宣告梦醒的死神。 “……她会回来的。”在听完女王的请求,甚至面对着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时,希瑞尔只是这样平静又近乎冷漠地说道,“但我需要一个答案作为交换。” 女王愣在那里。 她最宠爱的孩子坐在椅子上,黑色的弯曲的发,冰蓝色的眼瞳,犹如晨曦般美丽的面容,命运不遗余力地给予他最大的恩宠,就算是时光在他身上都流逝得太过缓慢,以至于让这光辉的颜貌在岁月中能停留的时间更多。他的背脊挺直,眉目冷淡,艾尔玛一应流传的气度,就像不老的油画中绵延出的威严与尊贵。 女王有那么瞬间觉得是威廉再生——那位拥有强大人格魅力又受人敬仰的公爵殿下重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陛下,”希瑞尔唤了一声,微微停顿,又道,“请您告诉我,我的父亲……与玛格丽特公主之间的往事。”他当然不能让玛格丽特就这么死在外面,她得回来,活着接受审判。活着承受她所创造的一切厄运的后果。 女王一时间好像是没听明白,她在各种大场面中炼就的反应速度是何等之快,所以她并不是听不懂,只是难以接受而已。希瑞尔注视着她的眼睛中有风暴,女王在触摸到这种风暴的刹那仿佛被烫着了一般缩了缩手,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坐在另一边的亲王——安德鲁殿下坐在那一动不动,手臂搁着扶手,十指交叉,年老的背有些微驼,他甚至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看着自己交叉的双手,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 女王的眼里忽然涌出了泪。 “请不要告诉我他抛弃了她……之类的答案,我们都知道不是。我的父亲是一个尊贵威严拥有极大人格魅力的人,所有人都说他的人品毫无瑕疵。”希瑞尔的语气很轻很缓,静谧得像是怕打扰了亡灵,“我一直想知道一个原因,但如果您不愿给我真相,那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谎言——因为对我来说,其实这个并不重要。” 女王颤抖着嗓音:“你……希瑞尔……你,知道了?” “请您告诉我。”希瑞尔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爱她。”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女王仍旧未开口,但是亲王抬起了头。 “那样一个人,怎能不令人喜爱?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一颗钻石般闪闪发光,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凝注在他身上,所有人的心都会忍不住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摇曳……”在说起威廉的时候,安德鲁亲王甚至唇角带上了笑——在这样紧张凝重的氛围中,他竟然会带着笑,“他不爱她。她十七岁就为生下了一个孩子,可他不屑一顾。” 希瑞尔紧紧攒住了手:“……孩子?” “非正常手段得来的——这也导致两人反目,威廉离开,连着近十年不肯见玛格丽特一面,直到后来娶了你母亲,有了你,才慢慢恢复与王庭的交往——孩子有先天性缺陷,很快就死了,我怀疑从那个时候起,玛格丽特就疯了……希瑞尔你看,这个用尊贵地位遮掩着的王庭就是这么肮脏……” “安德鲁!”女王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 亲王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耸了耸肩:“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希瑞尔。这是我们欠你的。” “安德鲁!!”女王几乎吼了。她用哀求的眼看着希瑞尔,然后看到希瑞尔眼眶中噙满的眼泪。 “……真遗憾。”他的喉咙蠕动了一下,干涩又缓慢地说道。 真是遗憾啊,原来是这样的。 “那么,请容许我告退——陛下。” 女王猛地站起来,腿打了个颤,不得不死死抓住扶手才站稳。她抬起头,眼睁睁看着希瑞尔头也不回离开,忽然间老泪纵横。她转头对着自己的丈夫,声音凄厉又哀求:“安德鲁!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亲王看着她,眼神并没有怜悯,那冰凉的眸光与当年有着如出一辙的温度。 女王痛苦地捂住脸:“他知道了……我的希瑞尔……他知道了……” 亲王注视着门口,心想这不是应该的吗,迟早都会是这样的。 女王与玛格丽特又有哪里不同呢。他年轻时很浪荡,婚姻给予他的就像一场噩梦,枕畔之人美丽高贵的皮囊底下冷酷的灵魂叫他连晚上都不敢入眠,他控制不住地去喜欢那些纯粹甚至愚蠢的女孩,又在一个一个破灭的梦境之后彻底沉淀下来。 逆袭的欧石楠_209 其实他羡慕过的——当威廉牵着他的新娘站在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的时候。 * 希瑞尔猛地打开车载酒柜,选择了最烈的一瓶酒,一口气仰头灌下。 他捂着嘴唇剧烈咳嗽着,在车子开进馆邸的很长时间之后,还瘫在车里一动都不动。 父亲与玛格丽特确实有过一个孩子,但是孩子因为先天缺陷根本没活过多久……那么蓝斯呢?蓝斯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一直在欺骗他? 血管像是流淌着火焰,希瑞尔死死抓着剩下的座椅,手指几乎要嵌进座椅的皮质层中。疼痛让他的思维稍微清晰一些,他埋着头,泪水顺着鼻梁淌下去,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是噩梦一样将他笼罩起来。 “收网吧,”在这一波强烈的情绪冲击过神经,叫他稍稍唯一安歇的间隙,他掏出电话拨通了灰鹞,语气疲惫,“收网吧。” 爱情,友情,亲情……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到底谁才是最大的失败者? 第153章 失败的爱情 王室绑架案中的主角终于获救! 蜂拥而上的媒体挤满了机场, 各大电视台与网站实时直播的收视率已创历史新高,被拍到的公主并无曾被媒体夸得天花乱坠的皇家气度,脸上是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应有的衰老之色, 在媒体的追捕下显得狼狈又颓废。 ——不得不说, 这个模样的公主还是吸引了好一波同情心。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追着要采访,看那惊慌失措的模样,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王室公主,跟普通人看起来也没什么两样。人们一边打电话投诉痛骂无良的媒体,一边兴致勃勃接着追直播。 紧接着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差点惊掉了眼睛。 王室成员出现时,会有苏格兰场警员保镖护卫是常识。防爆警察隔开了媒体和好事的人群,但来不及等公主匆忙离开, 几个穿着明显不一样的警员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 bbc的遥控航拍清晰捕捉到了面无表情的警员在玛格丽特公主面前说话的镜头:“实名指控……抱歉殿下,请随我们协助调查。” ……什么? 这一幕别说在观众中掀起轩然大波, 就连记者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也炸锅了。什么什么情况?公主不是受害者吗?难道她还牵扯到什么案件中?实名指控!说明还是一起刑事案件? 很多人想到多伦·博朗曼。多伦被指控多项犯罪, 正在审查阶段。再想到这个人与玛格丽特公主的牵扯……难道里面还有很多悬疑? 拜不遗余力宣扬彼此间深仇大恨的匪徒所赐, 伦敦塔的灰色业务就进入了高层人的视野。如果伦敦塔只是单纯在国外进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又没触犯英格兰的法律, 对于在外的国人也算是一个挺靠谱的救援组织——偏偏有明确证据显示这个灰色组织干预了大选——这个问题就大了。 博朗曼被保守党所弃正是被万人踩的时候, 最好一下子踩灭省得死灰复燃,这个家族底下存在灰色组织从而带来的不确定性太大了,自然有人不愿放任它的存在,于是多伦就栽了。 玛格丽特公主被迅速带走, 所有的记着一窝蜂往苏格兰场赶,争取抢占第一手新闻。 女王晕厥过去。被酒醒之后很长时间都无法动弹。 “他怎么敢……他怎么……这么对待我……” 安德鲁亲王立在窗口,静静凝望着王庭下面美丽璀璨的建筑。多么光辉的殿宇,多么丑陋的家族。 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妻子:“他为什么不能?” “那是我养大的孩子!”女王泪流满面,“那是我最宠爱的孩子!” 亲王露出一个微笑,眼神中却流淌着浓浓的讽刺与自弃:“我们先埋葬了他的父母——在那之前,我们先埋葬了他的家庭。” 女王看着他,就如同看到一个陌生人。这样浓烈的情绪很少在他身上出现过了。在经历过那段互相折腾的年月之后,他是偃旗息鼓,再无波澜,可她也无法再探知到他任何真实的思想。所有人都觉得他就像女王高贵的布景板一样,没有什么个人意志,可原来……在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无法进入丈夫的世界。 安德鲁殿下平静道:“我累了。你也……累了吧。”后者的累是个动词。 所有的爱与恨都是有限的。 可能到最终,那些原因都已经淡褪,留在胸腔中的只有无根无缘的执念。但就因为只剩下执念,所以才如此可怕。 * 希瑞尔密切关注着西班牙的新闻。 一直没有看到哪里有新病毒爆发的迹象。 蓝斯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再提心吊胆的心脏都要被磨得渐趋平静了。希瑞尔并不敢去想象究竟是蓝斯提前控制了尤利西斯,还是病毒投放失败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银月公爵的案件已经被提出来了,牵扯到王室与贵族,群龙无首的政府完全抓瞎,上层本来还在互相扯皮推诿,有关首相跟联合内阁的问题还悬而未决,这么大一桩匪夷所思的案子砸到头上来,还能怎么办?不得已只能把前首相请出来——现在人们才知道他多有先见之明——处在这个位置上,这桩案子怎么处理都是个错,或许是早就听到了风声的苗头所以他才提前躲避,现在再被拉回来,他至少占据主动权且难以被责怪了。 无数双手在推动着这桩案子前行,议院一直想将此案封闭起来内部解决,毕竟牵扯实在太深,但民众近乎恐怖的关注度却让这种想法成为妄谈。 谋杀案,一方主角是银月公爵夫妇,一方主角是王室公主,女王亲手掩盖真相,犯罪者完全没有付出代价,所有的证据都确凿,甚至军情某处密藏的文件彰显了一切的原委……多么匪夷所思,多么骇人听闻——王室所谓的特权竟然完全枉顾法律,人权在这样可怕的事实面前简直是笑谈,这回请求废黜王室抑或请女王退位的游行队伍壮大到了联合王国的各个组成部分,已经不只是好事者的无聊之举了,而是来自上上下下各阶层发自肺腑的声音,甚至出现了暴民攻击政府攻击法院在王庭面前丢臭鸡蛋的行为。 消息传出,尼古拉斯·哈曼亲自赶到伦敦来,这位可敬的老人死死抓着希瑞尔的手,流着眼泪说艾丽卡的仇终于可以报了我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希瑞尔操控着政治,引导着舆论,终于有唐的消息时,他在英格兰亲手主导的计划已经全面铺开。 通话的背景音十分嘈杂,他甚至隐约听到有个粗犷的声音在扯着嗓子吼:“信号还是不好……再加强些……”在糟糕的电流声之后,听到唐没有蕴含什么情绪的平静至极的声音:“希瑞尔,我在大西洋上。” 希瑞尔有那么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万幸唐并不需要回答。他只是把自己要说的话交代出来:“我动摇了……并未按我承诺的那样去做。”尤利西斯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他所有的职责与使命都已不复存在,本可以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过个平凡的人生,但他做不到。失去这沉重的一切并没有叫他解脱,反倒让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变成地狱,他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对着这样的尤利西斯,唐完全没办法下手夺取他的生命…… “老板已经解散了天使,必须要销毁的东西都销毁了,剩下的,他说留给蓝魔去接手……”唐语气毫无波动地诉说会叫人震惊的事物,“他回到西班牙,手里有病毒……我并不确定这样的精神状态下他会怎么做,但我大概能判断出他会听你的话……他一直在等你。” 唐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就此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我收到茉莉的线报,现在与我的同伴前往一个岛……老板早就知道罗奈尔德会在哪,他告诉了我他准备的安全屋的位置,里面放有重型武器……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直接毁了那个小岛。” 希瑞尔整个大脑都是懵的。 他虚捂着嘴巴,觉得每一下呼吸都像是有刀刮过气管,绵延的剧痛叫他的眼前都出现了晕眩的黑斑。最后死死咬着牙关,艰难吐出一个名字:“妮娜……”灰鹞的妹妹叫妮娜。 “茉莉提前将她送到了安全地方。奥萝拉她没有办法,但茉莉说她会尽力帮助她的。”唐说完,然后发现已经无话可说,就挂掉了电话,“我走了。”他说,轻轻的声音,“再见,希瑞尔。” 希瑞尔眼前是黑的,浑身上下都在战栗,痛得控制不住要弯下腰去。 逆袭的欧石楠_210 第154章 再见,希瑞尔 蓝斯到来的时候, 希瑞尔在昏暗的内室中看花。 他立在窗前,注视着不远处的金盏花乐园,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衣黑裤子, 身形难免单薄, 微微卷曲的黑发软软垂在左肩上, 微弱的天光中他的侧脸苍白得像是会融化。 室内有着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花香味,与厚实的家具天然的木香融合在一起, 显得很沉郁。 “他死了?”希瑞尔没有回头,他宁静得像一尊雕塑。 所有的情绪都被剥离出这具身体,他很想仔仔细细分辨一下,看清楚哪些来自于悔恨哪些来自于悲哀,但那一切都太过超出精神的负载, 他必须保持理智与镇定,于是本能已经将它们清除了。所以, 一个人的死亡就如同轻鸿落地, 无论他生前带来怎样的惊涛骇浪, 终究不过是落红随波逐流, 转瞬就失了踪迹。 蓝斯回答:“是。” 希瑞尔的思维茫然了片刻,沉默了好久才又问:“他在哪?” “……巴伦西亚。” 他死在巴伦西亚。到头来, 孑然一身, 还是回了巴伦西亚。巴伦西亚的海港,他与这个男人初次相遇的地方。地中海的帆影带着人群的欢呼远去,他站在人群中,然后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拉扯了一下, 转过头,那个男人带着一双奇异如猫瞳般琥珀的眼睛惊喜地看着他,说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啊我还以为也是黑的——然后就这么相识了。 他在等我。而我……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放弃他。 谁也别想成为另一个人的烙痕。总有时候,你所在乎的人会在你的人生中远去,人生就是无数次相遇与别离,这是所有人都逃脱不了的命运。 “那么,你来做什么?”希瑞尔忽然问。 蓝斯伸出手,放在希瑞尔肩上,这个动作的下一秒,希瑞尔已经猛然回身,右手紧握一拳冲他脸上砸去——他能反应过来,但是他没有整个人躲闪,只是微微侧身,把落点本来在他下巴上的拳头挪到了肩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巨大的冲力让他禁不住后退两步,没等他稳住身形,又一拳砸在腹上,这一下彻底打散了他身体的平衡。 地板上全是厚实的地毯,倒下去也并不疼。蓝斯睁开眼,刚刚捱过一拳的腹部又是一痛,希瑞尔蹲下来膝盖狠狠抵着那个位置,手紧紧攒着他的领子,眼中带着冷漠到近乎仇恨的光芒,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来做什么!” 蓝斯躺在地毯上,认真地看了他几眼,他背对着雕花窗户,脸沐在阴影中,室内蒙昧的自然光无法将他脸庞的轮廓描述清楚,但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过美丽,就像黑暗中仍然会闪亮的星辰一样。他蓦然伸长手臂,按住希瑞尔的背将他的上半身死死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闷哼两声,踢得真疼,但手臂却收得越紧,试图用力道把对方强硬的挣扎全部化解掉。 “滚!”希瑞尔出离愤怒,“你一直在欺骗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兄弟!” “我是,”蓝斯轻轻道,死死按着怀中人的背与后脑,语气很轻飘,“如果你愿意这样认为的话。” “你一直在欺骗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出去,但根本无法脱离这双手臂的束缚。 他被欺骗了,所以才有了自以为是的动摇,可那可笑的亲情原来从来都不存在!他一定很得意吧——多么得意啊,能将他玩弄于鼓掌。 “我爱你,”蓝斯唇角带出淡淡的笑意,他低下头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希瑞尔的头发,就是不肯松手,“我爱你,希瑞尔,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滚!”希瑞尔吼道。 蓝斯明白,希瑞尔恨的并不是他杀了尤利西斯。因为他清晰地知晓,尤利西斯一定要死。死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美好的解脱,活着太痛苦了,太沉重了,尤利西斯已经无法背负自己的生命,他不想堕落成恶魔,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疯狂然后拉太多太多的无辜者陪葬,所以他只能去死。希瑞尔在恨的,是他一直以来的误导。误导他是他的兄弟——可若是他不顺理成章地坐实这个身份,他如何能接近他? “我在伦敦出生……玛格丽特死了亲生的儿子后就疯了,她从医院偷走了我,才有了后来我与温莎的交集。”蓝斯平静地诉说着遥远的往事,“几年后我被我的养父救下,他说我是属于他的……然后我就得到了蔷薇。” 他与他的开始,源于对他母亲意外的援手,以及那个近乎神经质般的认知。后来他的父母意外离世,他被孤零零留下……他更觉得,他对他有责任。 “当年我救了你的母亲,你是我亲手保住的孩子……看到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上帝赐予我的礼物。” 他对他的纵容,基于最初对希瑞尔这个存在的责任,而他为他付出的所有代价与牺牲,却是对于这个灵魂——这个名为希瑞尔的灵魂无私的爱。 蓝斯以前没有亲眼见过尤利西斯,但是等他亲眼看到尤利西斯时,他就决定,他必须死。 他在那个男人眼睛看到了深沉又痛苦的爱。 陪伴在一个人身边,注视着他,以挚友相称,却从未诉说过自己的爱。如果他不曾爱他,那么在自由意志崩溃他失去了一直背负的沉重使命后,他感受到的,应该是解脱与轻松,他能抛弃自己的复仇之名,换一种生活,能够用另一种方式,去过完剩下的一生。可是他爱他。所以他无法承受这种被深爱之人毁去一切并且抛弃的痛苦。最绝望的是,那个人至始至终都不知道。 ——所以他必须死。 蓝斯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对同一个人无可替代的情感。 “希瑞尔……我爱你。” * “对不起……”奥萝拉看着唐,捂着嘴巴哭得相当难看。 如果没有她拖后腿,唐或许能带着茉莉安全逃出生天。小岛已经被炸毁,那些罪恶的东西都随着疯子的死亡沉入大西洋,小艇载着剩下的人离开,中途会有船过来接应……战斗总要死人的,就算明知道这个道理,对待同伴会因各种意外而葬身的事实也能坦然接受,可是看着唐呆愣愣抱着茉莉的模样,连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忍不住酸了鼻子。 ‘唐……叫一声,我的名字……好不好……’奥萝拉想到茉莉笑着说的最后一句话,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因为极度虚弱与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快要晕厥过去。事实上茉莉由于爆炸而显得血肉模糊的脸并不好看,笑起来更显得狰狞,她甚至没等到唐的回应就已经死去。 “唐!”他的同伴夏佐担忧地看着他。 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虽然性子沉默不太说话,情绪波动少得可怜,连骨子里都弥漫着煞气——或许会叫人觉得害怕,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知道,他实际上是个很随意的人。他没有太多关心的事,也没有什么兴趣喜好,强大只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真实的唐,就像一条随波逐流的鱼。他如今这般模样,确实从未出现过。怎能不叫人担心? ——“我,从来没有……被这样爱过。”唐轻轻道。 为了复仇不折手段,对自己的血肉自己的骨骼都不止动过一次,多少回隐姓埋名,多少回奋不顾身……她虽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概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得这样惨吧。但或许她是快乐的,因为她终于亲手杀死了罗奈尔德,为她全家报了仇。她人生的意义都在这里得到了实现,她是会快乐的吧? 茉莉与唐之间从来没有什么交情。她与他所有的交集都在明争暗斗,但因为对手做得多了,所以才有了某种默契。唐从来不知道茉莉会爱上他。大概就是因为背负着仇恨,所以她无法表露,无法诉说,甚至她不敢放任自己去爱一个人。 直到最后——直到报完了仇——才敢试探着开口。 可惜太迟了。 他用力抱着茉莉,过了好久才慢慢亲吻她血肉模糊的额头。他擦不干净她脸上的血,跌坐在那好久,还是将她抱起,走到船边,轻轻放进海水中。 深蓝的水模糊了她的面容,她在水中渐渐下沉。快艇的速度很快将她抛在了后面。他呆呆望着,却是那一瞬间,猛然纵身下去,扎进海水中,朝她又游过去。 “唐!!”夏佐快疯了,一阵手忙脚乱,将他救上来——直到这个时候,他还紧紧抱着她的尸体,将脸颊贴在她的头发上,“唐!你疯了!这里有鲨鱼!” 生硬如铁石的男人跪在那里,水珠顺着鼻梁与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眼泪。 舍不得。舍不得。 他只是一具空白的行尸走肉。希瑞尔救了他,却救不了他的灵魂。茉莉的死给了他一个名为爱的灵魂,但是这灵魂在心脏上复生的同一时刻,也带给他几乎致命的剧痛。 逆袭的欧石楠_211 原来是爱是这么痛的东西。 * 短短数日来的经历是奥萝拉一生都难以想象的灾难。 她被当成一条在砧板上待宰的鱼,那个疯子看向她的眼中没有一点是属于看向一个人类的目光,那个时候奥萝拉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幸福。 她在自以为是的荣耀与天之骄子们的追逐下迷失了。她是否还记得,最初,在希瑞尔与温蒂夫人的注视下,走出第一步的那个最初,她所秉持着的是怎样的愿望?她所渴求的是怎样的未来? 奥萝拉回到纽约的时候,在机场看到很多人——她注视着人群外面那个双手插着裤腰带一脸别扭傲慢的年青人,忽然笑起来,眼睛里有泪但她就是忽然笑起来。 她被忽然带走的时候,她看到这个人面上掩饰不了的惊慌了——他看到着她被陌生人带走,却无法阻止,他也定然是内疚与担心的吧。可也仅仅是这样罢了。就像是对着所有童年同伴或者合作者都会具备的同情心。 他并不爱她。所以并不愿意背负上她的人生。 “对不起,梦醒了。”她笑着耸耸肩,“我为我一直以来的纠缠道歉。” 后来的后来,马卡斯重现了蓝宝石的荣光。他继任家主后,人们谈起萨弗艾尔家族,都说真幸运,还能找到这样的继承人。 菲利普王储向奥萝拉求婚的时候,太多人惊讶,奥萝拉心中却没有任何疑虑。 她微笑着答应了求婚。 最初的最初——她所期望的,也只是凯恩家族的辉煌与延续而已。 而她做到了。 * 希瑞尔再次接到唐的电话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把温莎脸面踩到脚底的沸沸扬扬的谋杀案结案,没有任何人能在此事件中作出不公平的判断。王室致歉,女王被迫退位,本来继位的该是王储查理德,可是他还是不愿放弃凯瑟琳,也自知身上的污点让他完全没可能获得议会与民众的支持,在两难中他自愿放弃王储的头衔与王位的继承权……于是再次经历一番痛苦的扯皮之后,这个国家新继位的仍旧是一位女王——现今比利时的王储妃——也是温莎的大公主被请上了王位,待王储成年之后再转移王位。 而关于新王储的人选……雪伦小公主骄傲地立在所有人面前,仰着脑袋道:“我比培迪早出生,我比培迪优秀,我是最好的人选。”而培迪小王子觉得姐姐说的一切都对……既然已经破格让一位出嫁的公主回国继承王位了,再出格些……于是议院再次陷入扯个没完的皮之中。 父母的仇报了,罪魁祸首将永远带着耻辱被所有人唾弃。他给予的承诺都兑现。他想做的一切都完成了。 “我要走了。”电话那头,唐的声音有一种微微的急促,“我找回了我的灵魂。” 希瑞尔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还是说道:“恭喜你。” 唐轻笑了一下——大概是很久很久没有笑了,这动作对于他来说有点艰难,但他还是努力笑了一下——“我要回东方……回我的故土。那个我在十几年前逃走了的地方。” “再见,希瑞尔。”他又说了一遍。 希瑞尔立在白色城堡最高的地方,远望着原野上开满欧石楠的花海,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他也笑了笑:“好的,唐……再见。” 唐也就又笑了笑。 茉莉——你是我的生命。这就是茉莉的花语。她一直想让他唤她的名字,唤一声,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与伦比。可是直到最后关头,他仍没唤出口。 多可惜啊,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被爱过。 * “我的希瑞尔,你知道么,你是希望的曙光,是永夜的黎明。” “是我永不能割舍的所爱。” [正文完结] 第155章  一朵黑玫瑰 新英王加冕的典礼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 这一年英格兰政坛发生的变故简直天翻地覆,洗牌洗得要说没经历一场政变都有点说不过去,偏偏里子被踩得一塌糊涂了面子总要扯上遮羞布, 到底才觉出幕后那只手搅事的大佬们连点脾气都不敢有——而终于借典礼摆脱了舆论虎视眈眈洪潮的议会, 快刀斩乱麻解决了政府内部那档子混乱, 新内阁终于步上正轨。 妥协一旦过到某个底线就毫无下限可言,接下去当务之急就是重新建立政府的声望与威信, 所以维系住王室的构架并把这个大麻烦解决掉之后,暂时就把它撇到了一边。新的女王需要一段时间重新学习自己的权利与义务,政体之间的组成部分都需要时间相互磨合。 维拉尼卡入主温莎王庭的好长一段时间内,才想到希瑞尔已经失踪很久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的维拉吓出一身冷汗,她可是很清楚希瑞尔在这一系列变故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要将一件原本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变成真实, 其中根本不是说付出多少代价就能囊括的。对于她来说,猝不及防砸下来的王冠是一个太过昂贵的赐予, 虽说纵是前路遍布荆棘她也有绝对的自信在这个位置上立足, 但也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她的委屈与怨恨完全抵不过这顶王冠的重量——她因而无比惶恐, 她怕希瑞尔以此大礼相赠是想对过去做一个了结——鉴于她已经了解,她的家族、她的母亲与姨母, 曾对艾尔玛犯下了何等糟糕的罪过。 希瑞尔不在国内。白色城堡的主人不在他的领地里。维拉妮卡手上也没有任何能联系到希瑞尔的方式。她现在甚至没法离开王庭, 这种无法示人的焦躁与绝望大概也只有她亲密无间的丈夫能明白,然而康拉德是这么轻松笑着对她说的:“他爱您,我的陛下——您对他来说如此重要,他怎么会就此丢下您?给他一点空间吧, 在这样的纷乱散场之后,我们的希瑞尔或许需要独立的空间来想明白一些事。” 维拉曾如此真切地触摸过希瑞尔跳动的胸膛,她靠近过他的灵魂亲吻过他的心脏,她当然知道他们是彼此爱着的。旁人的错误并不能降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但不能亲眼见着他拥抱他安慰他,还是叫她觉得无比沮丧。 康拉德为她正好王冠,凝视着那双如春水般明媚依旧的祖母绿眼瞳,慢慢笑起来:“星辰都在您眼中——我的维拉啊,您必须知道,您比谁都要适合这顶冠冕。” 被迫退位的前女王——她的母亲,对这个抢去她位置的女儿的怨恨无需言表。她苦苦挣扎着维系起来的荣耀毁于一旦,新的荣光却是由她早已放弃的女儿所开启的,这怎能不叫她怨恨?维拉没想着从她手中继承她紧攒多年的东西,她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位置,心中也并没有掌握真正的权力之类的不切实际的野心,所以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政府的尊敬民众的爱戴。万幸她的父亲也站在她这一边——老亲王殿下依然极少出声,他淡然得就仿佛油画中不变的画影,但那些顽固的老贵族们愿意看在他面子上对她屈身,已经是最好的支持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希瑞尔就离开了英格兰。 所有看似轻而易举的故事背后都有着千万般的努力与阴差阳错的运气。在他当年赌上了命决定复仇的时候,他何曾想到他真的会做到? 而终于放下曾背负的所有事物之后,他反倒觉得更累了。置身于他亲手扰乱的国家里,睁眼闭眼都是糟糕透顶的言论与新闻,他的心理医生觉得这并不利于他的精神康复修养——是的他终于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求助心理医生——而那位开价三千美元一小时的顶尖医生拉曼尼夫人,给他的建议是换种生活。 于是别说维拉妮卡,就连奥萝拉等人都找不到希瑞尔如今的下落。 蓝斯当然知道他在哪儿。 克劳瑞丝埋葬在艾萨克,尤利西斯丧生巴伦西亚,这个国度在他心上铭刻了两道抹不去的伤疤,对于这个连灵魂都缺少了热度的人来说,这两道伤疤足够在他生命中占据分量,所以希瑞尔留在西班牙是他可以预料到的。但蓝斯怎么都想不到结束了那一切的希瑞尔会回到校园里读! 萨拉曼卡大学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有近八百年的历史,以人文社会科学见长,其次就是自然科学。古老又富含艺术气息的建筑比比皆是,在十九世纪建造,虽说很多已经成为欧洲最奢华的街区之一,是高雅与魅力的象征,但现代化的痕迹依然很少破坏整体的风格。希瑞尔住在一个古城中某个相对而言较偏僻的街区,与这个大多数由石头铸成的黄金之城不同的是,他所居住的地方遍布花树,常青的植物在墙缝间努力生长,盛花的藤木植物从阳台上攀爬下来,他每天清晨搭乘邻居的车子到达大学附近,然后要步行一个多小时走过遍布古老建筑的小巷,穿过宽阔的广场,抵达上课的教室。 身边带的人也就一个奈登。贴身管家本来觉得一切结束了自家主人也该想想结婚生子的事了,没想到他压根没想到那些,所谓的新生活真的是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拖着克洛恩死缠烂打才没被他丢下。鉴于主人连个正式的厨师都不愿意带,十项全能奈登在摸清了周边环境之后,果断给自己报了个烹饪班深造。在希瑞尔去学校的时候,他也揣着猫去上课,然后敲开邻居的门挨家挨户分发烹饪副产品。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这个新的工作环境。 时光对于希瑞尔来说总是厚待太过。他现在的年纪并不小,心理年龄更是厚重得若说垂垂老矣也不为过,可是穿着白衬衣牛仔裤打着细条领带胳膊上夹着几本书走在路上的模样,依然年轻得像是掐一把就能掐出水来的嫩叶。 每当他穿过校园的时候,就算是模样看着冷淡,还是有前赴后继的年轻男女试图跟他搭讪。即使知道了这位研究的是古典语言学及极严肃偏门的神学,也没人打退堂鼓……大多数人只会觉得这位的气质与他的学科实在相配。 逆袭的欧石楠_212 结果,即使大学多的是人,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同学们——这些年青人与他的思维很少在一个频率,能跟希瑞尔保持不错关系的反倒是几位中老年教授。 很长的时间里,他看大量的书,旁听大量的课,思考、写作,定期去见拉曼尼夫人,偶尔参与熟人的聚会,闲来划大笔大笔的钱出去做慈善。 他的新朋友们很惊讶地指出凭着他剑桥的学历文凭完全可以拿到萨拉曼卡的一纸聘书,就算深造也可以选择知名度更广阔的学校——虽说萨拉曼卡当地的老师与学生对这所学校抱着相当崇高的敬意,但西班牙的大学在世界上的知名度与排名确实欠缺了些——当然,对希瑞尔在神学方面的好奇与兴趣一直是大部分人难以理解的事。 “看来拉曼尼夫人的心理咨询对您的帮助真的很大,”有天晚上,奈登敲门提醒他很晚了不要看书应该入睡的时候,欣慰地笑道,“您看上去比以前……要开心很多。” 对奈登来说,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希瑞尔开心更能叫他觉得幸福的了。他的家族世代侍奉艾尔玛,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把他的主人当做自己唯一的信仰。他虽然触摸不到希瑞尔的内心,但也明白很多不能说出口的事物。论金钱,还不算艾尔玛的祖产,希瑞尔个人的资产就可称富可敌国,论地位,英格兰能媲美他身份的寥寥无几,论学识论智慧,他想做的就没有无法做成的。这样完美的人,自己讲自己困了多年,终于得以摆脱樊笼——在奈登看来,只要他能开心,那就没有什么他不能去做的了。 偶尔的梦里,希瑞尔会见到原野上盛放的欧石楠与翠绿的冬青,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默默看着,然后等待梦醒。事实上,离开了白色城堡,远避开那些需要他操心的人,留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古城里,安静度过繁忙充实的每一天,确实也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没有负累,毫无烦恼,精神的松弛与开放足以排解内心的积郁,人生好像从这里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好呢。 ——而蓝斯并不开心。 对过去释然也意味着将他的影子一点点驱逐。蓝斯丝毫不怀疑拉曼尼夫人的专业水平,从客观角度也认为对于希瑞尔来说,求助心理医生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但随着治疗程度的加深,他甚至开始有些讨厌起拉曼尼夫人来了。 那是他的珍宝。他小心翼翼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宝藏。按捺着渴望远远窥视,克制住冲动避免冒犯,他做了那么大的努力,才在希瑞尔的生命里留下痕迹,可现在这些痕迹正在逐渐淡化。 希瑞尔对他的负面情绪在降低,他甚至不再憎恨他,但这种平和实是如无视一般叫人愤懑又无奈的态度。所有人都在变,曾经对蓝斯来说,希瑞尔的平安幸福就是最重要的事,他并不在意在这个人心中他是以什么姿态出现,也不在乎希瑞尔是不是厌弃他憎恨他——换做以前的那个他,如果能与希瑞尔平和相处,他或许还会愉悦庆幸——可当你清晰地知道你爱着他的时候,所有的疏远与无视就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曾经他爱他如同爱自己的孩子,爱自己光彩夺目的造物,爱扰乱他掌控却依然叫他甘之如饴的魔鬼……但后来这种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12.8本来想着,该完结了吧,结果一不小心就真的完结了……orz把这首诗放在作者有话说吧《夜安,尤利》明天,天一亮,田野微露曙光时分,我就启程。你瞧,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将穿过森林,我将翻山越岭,我无法长此远离你的身影。我将沉湎于苦思冥想,我对一切视而不见,对一切听而不闻,怀着忧心,双臂交叉,弯腰弓背,无人知晓踽踽独行,白昼,亦如同黑夜一般。我不会去远眺傍晚地中海金色的彩云,也不会去凝望巴伦西亚港的孤帆远影,待我到达你的墓前,我会放上一束盛开的欧石楠,和翠绿的冬青。ps:感觉想写的都写完了,于是就这么干脆利落收了正文。啦啦啦剩下没交代的在番外里会写到,希瑞尔跟蓝斯的长番外~话说所有的感情戏竟然都放在番外我也真是厉害了……orz 第156章 两朵黑玫瑰 爱有了占有欲与私心。便再也无法满足于单独存在。 希瑞尔并不意外某天忽然看到蓝斯的身影。 这个男人过去像场噩梦一样, 别说亲眼见着他了,就是想到他就难免惦记起曾被欺瞒被支配的恐惧。哪怕是对很多事物已经释然的如今,他仍像是挥散不去的阴云一般, 时不时出现在自己意识里, 这并不是一种好体验, 却偏偏没法脱解。 这日其实没有课,他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坐了大半天, 发现落了本重要资料在家,论文写不下去,于是提前收拾东西回来了。照样在巷子口遇到一群逐太阳晒的野猫,看了眼,并没有靠近, 远远蹲下身,打开随身的纸袋, 里头是奈登给他准备的午餐, 没什么胃口所以剩下一大半, 把三明治与火腿馅饼用纸袋垫着喂猫。猫咪纷纷绕过他直奔下午茶, 希瑞尔没敢去摸,克洛恩会发疯, 也没有猫咪敢触碰他, 他身上残留的十足凶兽的气息足以叫这些野猫瑟瑟发抖。 午后慵懒的阳光照射着那些郁郁葱葱的植物,宁静祥和的氛围叫这些小巷子呈现出童话仙境般的美感。来往并没有什么人影,这个街区本来就以老人居多,他们一个午觉能睡到接近黄昏, 年轻人大部分都在外头工作,日落下班之后也不急着回家,能钻进随处可见的某个餐馆酒吧直到半夜——毕竟入夜十点以后才是最热闹的时间。 西班牙的生活节奏本来就慢得出奇,这里人们的慵懒跟享受也是在世界上出了名的。萨拉曼卡是个小城,年轻人大多在市中心与大学城,这边古老而僻静的街区则维持着传统又缓慢的步调。而希瑞尔对这种步调适应良好。 在门厅换掉鞋子,脱下因为天气变化而加上的外衣,走进客厅就看到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的身影。浓郁的苦涩味与小甜饼香醇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映照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暖光,小孩子玩过家家时的童言稚语反倒为此增添了不少趣味。 希瑞尔看了眼蹲在蓝斯手边的克洛恩,再看一眼坐在地毯上抬头与他打招呼的小孩子,沉默两秒,在墙边的吧台上放下书本跟文件袋,拿起玻璃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小孩子们特别喜欢奈登。管家出品的各式水果小甜饼与花式蛋糕在附近十分受欢迎。在发现这一家新搬进来的邻居意外地好说话之后,每天下午总有小孩子成群结队流窜过来敲门,于是奈登每天都会烤大量的饼干蛋糕,叫整个家都充满了烹饪温软甜腻的香气。 希瑞尔喝完水,放好杯子,又看了眼蓝斯,觉得对这个人实在无话可说,又夹上房——几乎就在他转身这个意图实现没多久,肩膀就是一重,克洛恩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上,懒洋洋晃着尾巴跟他一起上楼。 他独自一人在堆满书架的房间坐了片刻,发完呆才发现自己已经忘了方才想到什么。 曾经的蓝斯叫他很头疼,可怨恨也好,感谢也好,都随着父母的彻底埋葬渐渐淡褪。他终于能用较为平静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人……或许是太平静了。希瑞尔闭上眼,用手慢慢摩挲了一下额角,想着拉曼尼夫人说的话,觉得说得真对。 他的心已经彻底沉寂下来,很难泛起什么波澜。喜怒哀乐变得只像是浮于表层的事物。他换了种生活,去努力寻找自己喜爱的事物,可注视着一切时还是像个旁观者一样毫无代入感。他想到楼下那些嘻嘻哈哈摆弄玩具的小孩子,甚至有些欣羡那种单纯的快乐。 撸了把猫毛,起身找到之前落下的跟各式资料,继续写论文。 没过多久奈登轻轻敲响书房的门,托盘上放着下午茶的塔帕斯小食跟咖啡。黄昏的光已经由温暖变得凉薄起来。萨拉曼卡每年都冷得挺早,十月过后的气温就到需要穿大衣的地步了,石头城的建筑结构叫入夜之后的环境更为冰凉。好在长久的生活习惯叫这里的人们热情十足,哪怕是在这里,一周至少有两天街巷子里都会开邻里欢聚的趴。 “晚餐想吃什么?”奈登眼神微微闪烁,“楼下的客人点了海鲜饭和奶酪冰激凌……您想顺便来些竹蛏与红虾吗?” 老实说奈登并不清楚楼下那位的身份。之前寥寥几面他也能觉出希瑞尔与那位之间诡异又不协调的气氛,但光看着人家能找上来,甚至——虽然希瑞尔没搭话直接上楼了——但这不是默认了那位可以留下的意思么……大概就知道那位对于他来说并不一般了。 奈登挺想看到希瑞尔多些朋友的。他并不认为希瑞尔会长久地留在这个小城,就算摆出与过去一刀两断的架势也只是短暂的,他迟早得回去。假期里放松当然好,但也不能太走极端。现在的希瑞尔看着要快乐些,但也仅仅是针对过去沉重的他而言。自家主人的食欲不振与对书本的过度沉迷依然很让管家头疼。 “可以。”希瑞尔回道。 管家夹着托盘迈着轻松的脚步走了。希瑞尔端起咖啡,把小食挪到克洛恩面前。 等到希瑞尔从书本中拔出脑袋,环顾四周,身边已经没了猫的影子。他起身推开窗子往下看了眼,街道上所有的灯都开了,亮闪闪的石壁,馥郁的植物,明媚的灯彩与隐约传来的歌声冲淡了夜晚的凉意,叫它看上去更像是童话中的世界。 希瑞尔走到楼下,发现客厅中没有人影。小孩子玩的积木玩具已经被收拾好,散落的餐盘与糕点也没了踪影。从厨房传来的气息是微带着腥辣的浓郁味道……奈登在厨房。 蓝斯之前坐的布衣沙发上空荡荡的,连克洛恩都不在。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猫被谁拐跑了,视线在沙发之间那个放置着水晶瓶的小茶几上停顿了片刻,这个空瓶本来仅是用作装饰,但现在他看到放在瓶子里里盛放得正灿烂的黑色玫瑰……安静了两秒,踢掉了鞋子,赤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找了个沙发坐下,墙上的跳动着温暖的火光,木质的香气就随着燃烧的声音弥漫开来。 希瑞尔随手拿过不远处一本书,看了眼,是本奈登在看的海鲜饭的烹饪书,翻翻,各种食材的搭配手法。闲着也闲着,翻到第一页开始认真看。 奈登把餐盘一个个端到桌上,摆放得差不多的时候,门踩着点开了,蓝斯肩上扛着克洛恩出现在门口。一手纸圈成的筒里是一大把海鲜烤串,一手捧着个巨大的可丽饼。克洛恩的脑袋大概刚从可丽饼里□□,脸上的长毛糊开,连胡子上都沾满了蛋奶的味道,它看到希瑞尔,心情极好地摇了摇尾巴,软绵绵喵了声。 希瑞尔……希瑞尔掩饰不了眼神中的嫌弃。 克洛恩浑身毛都有些炸开了,嗖一下从蓝斯肩头跃下,冲进厨房找管家帮忙洗脸。 蓝斯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走过来的希瑞尔:“您的邻居……可真热情。” 希瑞尔注意到他用的是敬语。心想这位又发什么疯。 比起他休闲居家的装扮,依然一身长款西装瞧着极正式的蓝斯——这个人看上去比他更适合融入这个小城的环境。出门转一圈,身上残留的烟火气并没有为他本身的气质所掩盖,反而软化了几分严肃正经。 奈登捧出一大盆海鲜饭,然后捞起缠着他不放的克洛恩,去帮它洗澡。两个人落座开始用餐,直到管家再出来的时候,餐桌上依然静默无声。希瑞尔不理人,蓝斯显然也能自得其乐。 吃完饭,克洛恩瞧着希瑞尔坐在沙发里懒洋洋的模样,又跳到蓝斯肩上,指示他带自己出去转转。管家笑眯眯地在猫脖子上绑了块餐巾,显然知道克洛恩想去干什么。就算是已经在家里吃得饱饱的,也总想着去尝试些不一样的,跟个小孩子一样。 希瑞尔看着壁火头也不抬,这个小叛徒! 奈登揣着盒自己做的马卡龙准备去参加小巷子里的午夜聚会,看到希瑞尔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临走前往壁炉里又添了点柴火。 睡到一半,希瑞尔忽然神经一凛,感觉后颈的汗毛都像是要倒竖起来,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视野中低下头注视他的人时,就算再冷静的人也受到了惊吓。 蓝斯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大概是觉得他现在的模样很有趣。 希瑞尔拿手遮了遮眼睛,觉得前所未有的烦躁:“你怎么还不走?” 逆袭的欧石楠_213 高估自己了,这个男人在他眼前乱晃,他根本没耐心保持淡定。 “难道不用向先主人道个别么?”蓝斯笑道。 希瑞尔冷漠以对。 “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轻软柔和到甚至透着恹懒的声音带着一种叫人头皮发麻的腔调,这个人又一次用了敬语,“您的眼中——依然空无一物。” 现在的希瑞尔可以说完全跃出了他的手掌。蓝斯措手不及,又毫无准备,看他跃了出去,看他又回复成最早之前那个固若金汤无懈可击的银月公爵。这就是蓝斯恢复敬语的原因。 本来是想问他还要在这留多久——在他明知道这种生活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没有半点帮助的情况下。这一日下来,他大致浏览了一遍希瑞尔的生活,蓝斯在大学的图书馆外立足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来到他居住的街区感受了一下,是个很不错很悠闲的地方,可是没有用。 拉曼尼夫人应该早就提醒过他这点,但是希瑞尔的心防显然还是很重,他并没有完全袒露自己的心。而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明明有求助的想法,但面对着唯一能帮助自己的医生,依然难以付诸完全的信任。或者说,他封闭的那一部分连他自己都难以打开。 蓝斯知道,希瑞尔本人对于心理学就不错的学识,大多数心理手法对他都不管用,甚至还有一定的催眠抗体。蓝斯虽然没有心理学的造诣,但他惯会看透人心,他很清楚地认识到,迂回的策略对于这个人丝毫无用。 “这与你无关。”希瑞尔语气毫无起伏。 蓝斯的手按在沙发扶手上,微微俯身凑近了些,优雅沉郁的气质叫他看上去在思索什么很重要的事物,仿若深海般的眼瞳却带着笑意:“您知道,这不是属于您的世界。” “您总要回来的。”他低低地说。那声音犹如深渊中传出的魔音。 蓝斯有时候真的不想承认,但他觉得,希瑞尔天生就适合阴影世界——是的,他看上去犹如光明的天神一般耀眼光辉——却从骨子里都散发出一种属于灰暗与阴影的捉摸不透并且游离不定的气质。 光明对他而言毫无用处,或许阴影与灰暗才是治愈他的良药。 希瑞尔表情紧绷,心脏剧烈跳动,有种被戳破痛处的愤怒与难过。想要反驳,但脑袋一时就有点懵——他本能地开始思考起蓝斯话语的正确性。 “您知道,我爱您,”慢条斯理的腔调带着种诡异的柔软,蓝斯笑笑,戴着软皮手套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我并不在意您跑去哪里……因为,您迟早得回到我身边。” 希瑞尔猛地扣住他的手腕,这个轻佻的举动叫他的表情一下子冷下来。 蓝斯好整以暇松开他的下巴,手肘一张挣脱开他的手指,甚至反手就将他的手抓住。然后俯下身,轻轻吻在他的唇角。 克劳瑞丝只是在意外的时间以一种意外的方式走进他的内心,尤利西斯则是以最惨烈的结局成为希瑞尔胸膛的疤痕,这两者都没有什么借鉴意义,蓝斯也根本没想过改变自己的定位。他一直都觉得,对于希瑞尔唯一的方式就得用狠的。 撕裂他的胸膛,摧毁他的意志,只有在最黑暗最压抑的境地中,他的灵魂才会燃烧出炽热又真实的火花。与其看他慢性的自我毁灭,还不如直接叫这个人燃烧生命。 更何况,蓝斯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从这种角度来说,他没准得感谢下拉曼尼夫人。她洗掉了希瑞尔过去感情的负累,也就意味着他之后在空白上增添的每一点都会无比深刻。 “以及,多谢您的招待。” 希瑞尔汗毛倒竖,毛骨悚然,整个人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的。第一次后悔手边没枪。 “喵~”克罗恩的猫脑袋忽然从茶几上面探出来,前肢踩在扶手上,歪了歪头,纯良无辜地注视着他。 一个走神的时间,再回过头眼前就失去了蓝斯的踪影:“小叛徒!” 希瑞尔快炸了。被人用这种方式冒犯叫他的气血都开始倒涌,他确信自己跟蓝斯之间绝对没有任何和平相处的可能! 没!有!! 第157章 三朵黑玫瑰 希瑞尔气到早上起床脑袋都是晕的。 奈登端早餐的时候有些悚然, 见自家主人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盘子都差点被叉子戳成两半。清理盘子的时候看到瓷器上尖锐的划痕都不由吃了一惊,可见用了多少力气。 克洛恩今日相当安静。趴在桌子上几乎瘫成张饼, 只有尾巴在轻轻摇晃, 湛蓝的眼睛纯净又无辜地盯着他。就连希瑞尔要出门的时候, 都没见它缠上去,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上午并没有想听的课, 他又不想待在家里,换了身衣物去外面逛逛。 没有任何目标地在街上游荡,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来往的行人,路过一家搞活动的冰淇淋店时被穿着小黄人装扮的人偶硬往手里塞了个气球,他无知无觉地带着这个气球走出好远, 看到一个牵着妈妈手的女孩儿含着手指欣羡地望着他,便弯下腰把气球送给了她。 某一个时刻, 他立在路口等待着对面的绿灯亮起, 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陌生的地点, 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建筑, 连天空与空气都是陌生的, 而他身处其中,就像是正在被一张巨大的黑色大口吞噬。他怀揣着这样的恐惧,随着人流穿过人行道,站在路边茫然回望, 无数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他看着看着,就有短暂的头晕目眩。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要到哪里去?我需要做什么? 很多种疑惑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将本就不清明的思绪搅得越来越混乱,而他就这么往前走着,走着,直到在一家露天的咖啡馆看到个空椅子,慢慢坐下,眼前依然是光怪陆离的。 意识告诉他,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明显不对劲。但他却控制不住这种变异,太阳穴鼓鼓作疼,那些重要的神经都在细微抽搐,五感迟钝而麻痹,错乱的画面中不停闪现的是安娜的脸,麦德林时的安娜,她笑得如此冷淡而温柔地与他告别,然后就是爆炸后的一片漆黑——希瑞尔说不出来这种记忆的闪回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有敏锐的不安与后怕,可偏偏无法掌控身体。 大脑似乎分成了两半,互相僵持,彼此吞噬。僵化身体维持着表面静寂的是一半,莫名其妙疯狂又残暴得在涌动着撕裂着什么的又是一半。 “先生!先生!”那些黑暗与斑花的画面中传输进一个女孩的人影,抱着托盘歪着头担忧地看着他,“先生您的脸色不太好——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 希瑞尔几乎有些神经质地注视着这个影像……最后他说:“热可可。” 一杯热可可很快就放在他的面前。 他能感觉到饮料散发出的热气,能闻到那股浓郁的甜香,但并不能准确定位到它的位置。破碎的视野像是蒙着雾气,一块光一块影。希瑞尔艰难把握成拳的手摊开,虚抓一下又死死搭在桌子边缘,深深喘了口气才气若游须地求助:“麻烦你。” “先生您说什么?” “……麻烦你。” 服务员女孩大概看出有什么不对劲,遥遥欲坠的客人叫她瞬间从对其外表的痴迷中脱出神智,然后意识到他想要什么,几乎是颤抖着用手拿起那杯热可可,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把杯沿凑到那对弧线优美又极为浅薄的唇边。几不可见的吞咽动作。直到杯子中减少了三分之一,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才又缓缓睁开。 极近的距离,所以她能清晰地望见那对瞳仁中的茫然。没有焦距并不能掩盖它们丝毫的魅力,犹如最纯净剔透的宝石凝聚着浅淡的雾气,再完美的形容词都无法描述它带给旁人第一印象的经验,她的手不由自主抖了下,可可从客人唇边溢出些许,女孩如临大敌地拿开杯子,飞快摸自己的围裙口袋,想找出手帕来帮他擦拭干净,抬起头,却见那位客人垂着脑袋,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唇——这个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 她不安地站在那儿,看着客人仿佛雕塑一样僵坐在那,过了很久那双眼睛才又慢慢睁开。女孩战战巍巍地把手上的帕子递过去,对方似乎怔了怔,伸手接过,把唇与指缝间的可可擦拭干净,才抬起头。 “抱歉,失礼了,”希瑞尔的声音还是既虚弱又轻缓,但大致恢复了正常,“谢谢你。” 女孩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木托盘,脸蛋忽然之间变得很红:“没、没关系……”她红着脸有些担忧地注视着这位客人,“先生,您,您没事了吧……” 希瑞尔坐在那,看了眼手上的帕子,又看了眼那杯热可可,动作与思维还是有些迟钝,好歹是正常起来:“没事了。”问题大了。他转头注视着这个年轻娇小的服务员,“抱歉弄脏了你的手帕……” 逆袭的欧石楠_214 “不不不,”女孩连忙摆手,“您不要嫌弃就好了。”她有些羞涩又大胆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您没事就太好了!”不由自主抓紧了托盘的边沿,“您……还需要什么吗?” 希瑞尔停顿了一下,眼角余光瞥到玻璃橱窗里张贴的海报:“芭菲,香草芭菲。” “好的先生!” 希瑞尔要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控制自己腿部的神经。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腿,又看了眼自己的手。他知道这个时候该马上联络奈登,让他把自己带回去,然后联系最顶尖的医院,给自己再做个细密的精确的检查——但他现在毫无此类想法,生命受到威胁的事实并没有叫他产生任何危机感,他就是如此平静而宁和地凝视桌子上一个小小的多肉盆栽,遮阳伞将他的影子也给笼罩起来,阳光并不温暖,但风也不冷。在他的视野中,时间具现化如流水一样从身侧淌过,就是刹那之间的事,骤然明白拉曼尼夫人曾告诫过他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瞬间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呆呆坐着,缓慢的思绪运转着很多记忆,但一切又是那么苍白而空泛,什么都褪去色彩,什么都没有波澜。 一大杯五彩缤纷的芭菲放在他面前,然后那个女孩在他对面也坐下了。 在希瑞尔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女孩脸红得像是能烧起来,声音轻细又有些犹豫地说,“我觉得……我觉得您需要人帮助。”然后才有些不安,鼓足勇气地问:“我能、能坐在这里吗?” 希瑞尔注视着这个女孩。软蓬蓬黑褐色的头发,扎着太阳花绳的马尾,小麦色肌肤,五官并不很精致,是西班牙女孩一贯的深邃健康的长相。青春动人的生命活力在她身上洋溢,就像是盛放的花朵一样明媚鲜活——他有短暂的失神,慢慢地才点了点头:“……谢谢。” 女孩的眼睛忽然之间就亮了起来。 冰激凌很甜腻,坚果与威化层次丰富,过量的糖分反倒叫他的思维更清晰。 “先生,您是生病了吗?”女孩小心翼翼问。 “是的。”希瑞尔缓慢道,然后又补充,“并不严重……有些低血糖而已。” 女孩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黑色的眼瞳亮闪闪的,很明显可以看出好奇:“您从哪里来呢?”问出口,随后有些慌张地解释,“我、我是说……你看上去不像是西班牙人。” “英格兰,我来自英格兰,”他轻轻说,“我的祖上有地中海的血统。” 女孩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是这样呀……” 她注视着他平静的眉眼,此刻并不能看出对方的情绪,但她就是有种莫名的感觉:“是什么在困扰着您呢?”年青的脸上还有着孩童式的天真,“先生,您看上去并不开心。” 希瑞尔看着自己手中的勺子,过了一会儿反问:“‘开心’,是怎样一种感受?” 女孩呆呆地歪着头,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磕磕绊绊地说:“就是,心情很愉悦——吃到好吃的食物,看到美丽的人……帮助了别人,觉得物有所值……都会觉得很快乐。”她红着脸小声补充,“就像遇到您,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啦。” 希瑞尔放下了勺子,他安静坐着,然后又问:“可是如果失去了满足感呢?如果你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满足感,你要怎么才能开心?” 女孩用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呢?” 希瑞尔在停顿很久之后,微微笑了笑:“是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拥有很多东西,很多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事物,可大概就是拥有太多了,所以才会觉得一切都无趣之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想吃可以不吃,饿了自然会愿意吃了,不想工作可以不做,但最终生活会逼你爬出温暖的被窝匆忙赶去上班。每个人都能从各种需求的实现中获得满足感——可是什么都不想有,什么都不需要,满足感从何而来? “我像是陷入了一个死胡同。”他喃喃道。 曾经他藉由过往与复仇的动力支撑着自己。现在尘埃落定,一切结束,而他也孑然一身,失落所有在意的,干干净净。 是的,我并不开心。他想。 那我该怎么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呢? “先生?”女孩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谢谢你。”她对面的人忽然说道,站起来并将一张大额的纸钞放在桌上,“非常感谢你。” “先生!”在人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十分迫切地叫住了他,但在对方止步转过头时,她忽然又说不出什么话,“您能……”她抿了抿唇,“您还会来吗?” 希瑞尔转头看了眼店名,微微一笑:“我会记得你。” 走出很远,听到身后的呼喊:“我叫莎娜!”希瑞尔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提前预约了拉曼尼夫人,顺便让奈登联络下凯里——梅提亚并没受到多少影响,而亚特兰蒂斯的收尾工作是他负责,目前已经将两个实验室合二为一——他需要几位神经学专家,在面谈之后再确定是否前往最顶尖的的神经科医院做详细检查。 在今天这种意外的情况出现之后,希瑞尔几乎已经确定他脑子中毕竟还存在着什么未被觉察的问题,这个问题不仅在影响他的健康,而且正在逐渐侵蚀他的精神。 一直以来被心理问题蒙蔽了视野,他自己都认为是复仇成功失去了精神支柱以致现在的模样,从而也在某种程度上误导了周围的人。他的确是有些心理问题,但不至于到达如此严重的地步。拉曼尼夫人一直认为他潜藏了一部分自己,他也认为是自己无法完全坦诚的缘故,但有没有可能……有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在影响着他呢? 这种病变让你变得像是另一个人。 这一晚平安过去,天亮之前被克洛恩拍着脸叫醒。希瑞尔抱着猫走到窗前,推开窗往下看了眼,见到还带着夜色的薄雾中一身正装身姿挺拔的人,那点惺忪的睡意忽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举起克洛恩,跟那双无辜的蓝眼睛对视了一眼,直接松手,把它丢下去,砰一声关上窗。小叛徒!这家伙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努力冲冲走下楼去,掀开门,立在台阶上的男人肩上蹲着猫,抬起头对他微微笑了笑。 希瑞尔很想把门甩他脸上。 清晨的萨拉曼卡挺冷的,壁炉已经熄灭,希瑞尔敲开管家的房门,自己上楼换衣服。等他再下来时,客厅被烧得暖融融的,蓝斯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喝咖啡。厨房里已经飘出各种香味。 希瑞尔自己也挺难想象的,有人那样冒犯过自己,昨日还恨不得直接拿枪把他崩了,但所有的怒火竟然消散得如此轻易——隔着这么短暂的时间再次见到这个人,他竟然感觉不到胸腔中翻涌的愤怒。只有烦躁。烦躁这个超过预料的事物又出现了。 “你还要盯着我多久?”希瑞尔在另一把沙发上坐下。 克洛恩跳到茶几上,试探性地用爪子碰了碰他的手臂,蔚蓝的眼睛要多干净有多干净,要多纯良有多纯良。希瑞尔瞥了它一眼,没动。 蓝斯端着咖啡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慢慢笑了笑:“为什么拒绝莎娜?” 希瑞尔毫不好奇这个人为什么会连路边咖啡厅的一个服务员都会知道。这种令人发指的掌控欲曾经令他无比厌恶。他冷冷道:“遇到过一个克劳瑞丝,已经够了。” 蓝斯把自己带来的档案袋从茶几边沿推过来:“麦德林事变之后您最初的病历——如果您确信自己……哪里产生病变的话,那么这些东西大概能帮助到您。” 他的手指从档案袋上拿开,停顿了片刻放在下巴上托住,笑道:“老实讲,虽然并不意外,但听您这么说……我还挺开心的。” 第158章 四朵黑玫瑰 ——莫名其妙。 希瑞尔对蓝斯的心理感受与情感思维毫无兴趣。 他取过档案袋, 打开拿出文件,粗略地翻了翻,并不能看得懂那些ct片与造影, 因而重点只在诊断的文字……事实上与之前几位医生下达的结论并没有多少出入, 看来重点应该这些在最初受创的阶段留下的影像, 需要专业人士作研究。 逆袭的欧石楠_215 希瑞尔不相信蓝斯没找人分析过这些资料,他拿出来说明他并没有找到什么问题, 但无论如何希瑞尔都觉得自己要在这方面着手详细调查下。与其说叫他相信自己的心理真的那般浅薄脆弱,还不如告诉他是身体内部的病变让他变成这样更能说服人。当年何等残酷沉重的精神压力他都撑下来,没理由一切都结束了他反而陷进去了。 情绪能对他起到的影响作用始终有限。愧歉亦或是后悔是在他的胸腔中存在没有错,但那一切都像清早枝叶上凝结的露珠一样轻微,阳光一晒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所经历的他所承受的,远非常人能想象, 这样的心理素质不是单纯一层空壳, 不然早许多年他就已经崩溃, 哪来如今这样的他?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希瑞尔把档案袋封好, 又放回茶几上,抬头看了眼蓝斯。眼神中表现出来的所有的意思都是“你为什么还在这儿”。半点没有过河拆桥的负罪感。 蓝斯靠坐在沙发上, 正装革履, 礼帽手套,看着似乎马上就能去赴一场重要的宴会。他的手按在放于腿上的礼帽顶,笑起来的时候微微翕合的眼瞳看上去更为深邃,声音柔软又轻谧:“是的, 我要走了。” 没指望着从希瑞尔的口中听到任何感谢之类的言辞,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在做的全是在践踏希瑞尔的底线,这个人现在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好的了——不是说希瑞尔没表现出什么反感就是默认了,不予以情绪是因为没必要,既然明知反对无效亦无阻止的办法那就干脆利落当没看见——继续做下去很危险,因为一旦叫这个人掌握了主动权,那得到的报复绝对是狂风暴雨毫无反转余地。可说是自负也好,说是玩火也好,这种掌控欲已经无药可救,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也别无他法。 “您知道,您的事——我无法假以他手。”他把帽子又戴回自己头上,慢慢站起来。 笑意在浅薄的嘴唇上萦回,眼睛被礼帽边沿遮掩起来时,露出的半边脸更为俊美而冷漠。他抬起头,凝望了无动于衷的希瑞尔一眼,对不依不饶拍希瑞尔大腿克洛恩微笑了一下,说道:“那么,再会。” 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快得就像宴会上失陪的短暂时光——可以想象,这个人必定有着很重要的事要去做,而对于这么重要的事,也要分神离开去应付的人,必定更重要。 希瑞尔当然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他一向把这重视看作是某种威胁。 因为他猜测自己的病因所以这个人送上了他之前的病历。因为他意外遇上了莎娜这么个女孩所以他定要多嘴提到一句……这个无处不在的阴影笼罩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依然存在。 * 与拉曼尼夫人谈话之后,希瑞尔没了疑虑,迅速召集起世界上最顶尖的脑神经权威参与自己的会诊。拉曼尼夫人很支持他的论断,事实上如果真如希瑞尔所说的,在某些时刻他不但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能力甚至这种变异还会影响到感官与感知,那发生在他身上的这种现象已经完全不是精神领域所能描述的了。 希瑞尔飞到美国接受了精细到甚至严苛的全方位检查。得到消息的凯里与艾维紧张得丢开了手头所有工作赶到医院,明知道没自己发挥作用的地方,至少站在那里能叫自己心安。 大脑是个十分精密且复杂的系统。任何一点问题都有可能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希瑞尔的神经之前因为爆炸波及受到过损伤,但大多集中在视觉神经那一块,颅内有过血肿,但后期恢复很好,按理说出现后遗症的可能不大,之前在英格兰做的检查也证实了他的大脑是正常的。但如果真是正常的,他后期的反应不会那么严重。 就算是归纳为精神障碍,这反应也已经脱出这个范围了。神经与精神严格意义上是两个系统,虽然有时候会有并发情况出现,但它们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希瑞尔猜测根本原因是在自己的神经元、神经组织和神经纤维某些部位受到损害而出现了病变。至于原因到底是细菌、病毒、药物还是外力影响,这个需要进一步检查。 ——他的猜测还真是正确的。 但并不是之前以为的爆炸后遗症。 希瑞尔大脑的片子经过很多人之手,诊断会议上经历了一系列的争执辩论确信存在问题,暂时判断是病毒,但针对这种情况,不打开大脑谁都不能确定导致这样的阴影出现的到底是什么。病变是持续的,蚕食情况会随着时间的加深逐渐扩展,但由于这位病人的身份实在是很尊贵,所以任何诊断与治疗方式都必须小心翼翼,会议继续争吵。最后出来的是亚特兰蒂斯中在罗奈尔德手上幸存的一位专家。他私下把自己的论断告诉了希瑞尔,在获得希瑞尔同意之后,将可以拿出来的迷岛病毒资料给同行们共享了。 关于迷岛病毒,实验体也好病原体也好,大部分都随着亚特兰蒂斯海底基底的坍圮而毁去了,罗奈尔德的死进一步将其陨灭,实验室里还留下的资料不多,但比起外界确实要丰富得多。梅提亚有人接手了对此的研究,但那纯粹是科研性质的了——就像一直科学家对超级病毒的研究始终没中断过一样——这些东西很危险,但某种程度上又是促进人类发展的必经之路。 希瑞尔初初得知自己或许也感染了迷岛病毒的时候,很惊讶,但想过后又觉得了然。估计这也算是罗奈尔德的后手?他一直觉得这疯子覆灭得太过于悄无声息,有尤利西斯出卖他的原因也有唐的团队快速摧毁小岛以致没反应过来的层面在,那么是什么导致他如此自信?原来是将后手下在了希瑞尔身上……只是因为他死得太过猝不及防,来不及主导这一切? “如果死没事……一切又按照他的设想来的话……”凯里冷汗直冒。 尤利西斯是去复仇的,他手上带着病毒,就算尤利西斯死了,病毒也会在西班牙扩散开,而唯一掌握着抗体就只有他——而如果希瑞尔也感染了病毒的话,他的势力必定投鼠忌器,罗奈尔德所在的小岛根本就立于不败之地有恃无恐,最恨不得他死的反而不得不保护他…… 如此一想,那个疯子不但压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抛却了那些命运的因素,或许他原本能成为最可怕的魔王。只可惜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下了地狱——当然,他显然并不甘心就这么下地狱,他就算死亡,留在人间的东西依然会成为噩梦! 下一轮会诊希瑞尔依然去旁听了。那些专业的名词与术语他听不懂,坐在旁边,表情镇定,满脑子的思绪错综复杂。 无论是最坏的可能,还是最好的可能,这个变故都提醒到了他,人的生命有时候是很脆弱的,人生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不任你控制,也不由你反抗,你所能做到只有接受。然后他就想,他还有哪些需要做的事,哪些想要做的事。 拜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所赐,这种时刻心情竟然还能保持意外的平静与坦然。 让奈登去处理了萨拉曼卡未完成的学业,然后亲自跑了趟法兰西,在莱欧克与弗雷德里克长谈一夜,面对着老人的眼泪他也只能苦笑。 抱歉到最后还是没能娶回一位合适的新娘留下最重要血脉。希瑞尔的思想还是比较传统,不赞成用医学的手法得到子嗣,但他给了他最爱的人们授权……如果最后真的不幸,那么艾尔玛与莱欧克都有权力用他留下的东西得到一个他的孩子……不拘男女,就算是一位女公爵或者女伯爵也未尝不可,只要能延续下家族的传承。 重新确定遗嘱。艾维去帮忙统计所有的产业了,大概统计完之后,遗嘱还需要变更,这不是一夕就能做完的。按照原先设想,蓝魔需要改组,在他的计划里他想把这个组织变更成跨越白灰世界的半慈善性质的团体,凯里忙着去完善这份设想了。 希瑞尔回了趟白色城堡,在盛开满欧石楠的原野上徘徊,看着那个湖那些山,看着他的葡萄园他的庄园,整个领地美得一如昨日。然后在家族的墓地里坐了很长时间,沉默并无言语,最后也只是笑笑转身离开。 然后他离开领地去美国接受治疗。 第159章 五朵黑玫瑰 迷岛病毒有相当多种类的变异。 除了主导病毒研究的罗奈尔德之外, 没人知道它产生了多少种变异甚至每种变异会有怎样的性状发生怎样的反应。他的助手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跟他死在了一起。迷岛病毒如同罗奈尔德的禁脔一样,他不会允许它有一丝一毫脱离自己的掌控, 也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干预且插手他的研究。于是在这个人死后, 亚特兰蒂斯还剩下的研究人员与梅提亚的一样, 对这个病毒都一筹莫展,只能根据幸存的资料重新开始研究。 谁都不知道希瑞尔脑子里的病毒是哪种变异, 它的性状又是怎样的。它有一定的潜伏期,最初大概是罗奈尔德需要控制它作用的时间,可为什么是在大脑中?它对神经的干预又会到什么地步? 最初的时候很多人还对此抱着乐观的态度。想着罗奈尔德既然想借这个后手来保命,那必定是有控制病毒的方法的。无论是抗体还是抑制剂,既然他能研究出来, 那么集合那么多人的能力与经验,想来找到方法也不难。 奥萝拉赶到医院的时候, 在走廊上见到一个抽烟的男人。金褐色的短发向后梳起, 发蜡上得并不多, 所以看着有种凌乱的美感。饱满的额, 高挺的鼻梁,嘴唇很薄很淡, 侧脸的弧线完美得像是刀凿斧劈的希腊神雕像。看不出年龄, 沉郁而冷漠的气质叫他予人的感官带着惊心动魄。这惊鸿一瞥的容貌叫她忍不住怔忪,下一瞬间才记起自己目的,回过神转身飞快往走廊一侧跑去。 在外间与管家奈登打过招呼,她见到希瑞尔之时, 她的阁下正好醒着。 比套房更豪华的病房,因为各式医疗仪器的存在显得稍微有些怪异,病床上的人身着宽大的病号服,身材瘦削得还不明显,他似乎在看窗边花瓶中怒放的黑色玫瑰,长长的睫毛掩着冰蓝的瞳,容色除了一贯的苍白外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奥萝拉的视线移到他裹着绷带的脑袋时,手捂住嘴巴,眼泪倏地就淌了下来。 希瑞尔转过头,动作很缓慢,却没有迟钝,思维也很清晰。他注视着奥萝拉,平静道:“日安。” 奥萝拉放下手抹了把眼泪,想保持镇定,忍了忍没忍住,捂着下半边脸蹲在床尾哭了个稀里哗啦。希瑞尔很耐心地等她哭完。是个大姑娘了,当年从艾萨克带出的小女孩已经有着再成熟不过的身体与思想,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撑也能立得很稳很美丽。 他知道她从哪里来。罗奈尔德把奥萝拉称为神赐,因为她身上与生俱来有这种病毒的抗体,无论哪种变异都无法感染到她。医生开颅从他的大脑中取出一些病毒,一边分析它的蛋白质外壳与遗传物质,一边尝试从奥萝拉体内找出抗体,尝试着能不能得到这个病毒变异体的特效抑制药物。 现在的希瑞尔还挺好。或许是因为病毒尚未完全爆发的缘故。他现在就略微有些害怕这种病毒会是类似狂犬病毒的那种噬神经性病毒,狂犬病患者发病时丧失意识、发出狗叫、咬人——而它是不是也会附着在他的神经上面,摧毁他的意识并且控制他的行为,最终使他变成传染的载体?那种控制不住身体并且五感变异的感觉真的挺糟糕的,现在回忆起来还像是一种噩梦——而这噩梦出现了不止一次。 “对、对不起,阁下……”奥萝拉总算哭得差不多了。然后开始觉得自己的反应很丢脸。 她站在他面前,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眉眼都低着,不敢看希瑞尔。两只眼睛还很红,沾有泪珠,可怜巴巴的模样。 “很难看吗?”希瑞尔平静地问。 “不!”奥萝拉条件反射摇脑袋,有些慌张又有些脸红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冰蓝的眼瞳时讪讪说道,“还是一样好看……”真的,就算没有头发,还是很好看! 奥萝拉这么看着他,然后慢慢的眼睛里又凝聚起了水色。 “怎么会这样呢……”她偏开视线抽泣道。 从得知消息开始,她的脑中至今还存在着一系列的不确定与荒谬感。为什么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希瑞尔的身上?她的神明——她从未动摇过的信仰,她怎么能想象到有一天,她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绝境,而她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也无法将他拉出这方泥沼。如果单纯的能以命换命那她会毫不犹豫,可是那些研究人员让她离开时,她看到他们眼中不加掩饰的遗憾与急迫感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怎么敢信。 逆袭的欧石楠_216 “最近怎么样?”希瑞尔问道。 奥萝拉拼命擦干净眼泪,现在站在他面前还是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紧张不知所措。“挺好的。”她连忙说。然后强忍着眼泪讲述自己这段时间来的经历。 希瑞尔并不会应声,他就靠坐在床头,注视她,安静地倾听着。 忽然有人进来的时候,被打断描述的奥萝拉回头看了眼,然后几乎是跳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那个在走廊口吸烟的男人! 那个人在门口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把视线挪到了她的身上。奥萝拉看出那双深邃的眼中拒绝的意思,犹豫地看了眼希瑞尔,见他没有说话,拎起裙摆微微欠身,试探般地说:“我先……出去了,阁下。” 她离开时还偷偷回头看了下,那个人除了最初的一眼外,再没将任何注意投注在她身上。奥萝拉的心砰砰直跳,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与后怕,见到奈登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在冒冷汗,忍不住开口问:“那位……是谁呀?” 阳光透过窗子洒下明媚的光线,黑玫瑰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病房中消毒水的味道并不浓,如果忽略那些明显的医疗仪器,看着正如寻常的房间一样普通温馨。 蓝斯紧紧盯着他,向来从容的眉宇在面对着这个人时,无法控制地蹙起,他的瞳眸之中,那些翻涌如波涛般的情感实在过分复杂,然后所有的惊涛骇浪在正对上死水般的静寂无波时,一切都变得那么荒谬又可笑。 “只有死亡能将您从我身边夺走……”蓝斯忽然笑起来,带着自嘲与厌恶一般的口吻,“真的只有死亡。” 他慢慢走到床边,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牵动着他灵魂叫他既痛苦又甘之如饴的存在,忽然又出离愤怒,恶狠狠盯着希瑞尔的视线几乎是想将他整个人都撕碎:“我不信!我不会放弃!死神?呵,死神也要遵循我的意志!” 至今为止,希瑞尔还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行为。他很镇定甚至是平静地在迎接着任何降临在他身上的命运,这把压在他脖子上的屠刀反倒是将他身边的人都快给逼疯了。 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呢。有时候他会这样想。但更多的时候,在等待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时,他能感觉到他内心隐约的不甘,究极的不甘。他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他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地立在阳光下,为什么非要给罗奈尔德陪葬呢? 蓝斯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脸,但是在刚伸出手的瞬间又停顿,慢慢地又收回。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置一言,转身离开了。 * 所有人都在为他努力,所有人都在替他抗争,可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衰败。 希瑞尔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明明清醒着忽然就觉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大脑无法指挥他的手脚移动,无法控制任何动作。他能听到克洛恩凄厉的叫声,闻到它衔来的花的香味,但是意识与视野就是这么一块块错乱起来,像是清晰地置身一个混乱且光怪陆离的世界,天地颠倒,世界破裂,一切都扭曲了。 ——大概这就是病毒在他身上呈现的性状。 它没有一下子就掀开最可怖最惨烈的病态,而是叫他的器官缓慢地衰竭,一点点剥离他身体的活力,然后用漫长的神经变异折磨着他仅剩的生命。 有一回醒过来的时候他浑身都在发抖,蓝斯死死抱着他的身体,控制住他发狂的双手双脚,束缚带凌乱地散在床上,医生在给他打药,他像是陡然从濒死的状态抽离出来,大口大口吸着氧气,意识还未清明,只知道紧紧抓住蓝斯的胳膊,像是紧抓着救命的稻草,除此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 后来他在蓝斯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丑陋得难以辨认,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吐出几个词:“我恨你……” 蓝斯却因为他开口说话而露出激动的表情。他用被子将他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用力抱着他,亲吻他的额头他的脸颊,所有的眼泪都打在他的脸上,希瑞尔要花了很长时间意识到这些水珠是眼泪,然后又用了很长时间才想到,原来这个男人也会落泪。 “我的心哪,你要称颂耶和华!凡在我里面的,也要称颂他的圣名!我的心哪,你要称颂耶和华!不可忘记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医治你的一切疾病……” 这个从未信仰过神明的男人竟然在反复吟诵圣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他救赎你的命脱离死亡,以仁爱和慈悲为你的冠冕。他用美物使你所愿的得以知足,以致你如鹰返老还童……” 落在脸上的水珠越来越多。 第160章 六朵黑玫瑰 开始是脑神经医生, 然后是病毒专家,再扩展到生命科学研究人员……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没办法阻止希瑞尔的生命流逝, 已经说不清是病毒在破坏他的身体, 还是各种各样的治疗手段促使了他的不断衰弱。罗奈尔德的可怕之处在于你杀了他便等于自绝后路。而幸运的是太早杀了他, 否则整个世界都不免变成他的玩物。 希瑞尔为数不多的清醒的安静的时间,喜欢坐在窗口看花。五感的迟钝与衰退让他并不能很敏锐地感觉到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有多温暖, 看不清楚花朵准确的模样,也嗅不出花朵的香味,克洛恩已经不敢跳到他身上或者是在他肩上睡觉,那瘦削的身体似乎碰一碰就会散架——它总是趴在窗台上紧紧地注视着他,随时都准备着跃到床头按响警报铃。 希瑞尔每天都很努力地挣扎在这世上, 老实说活着也挺累的,他现在都有些沉迷疼痛的感觉了, 因为他怕有一天连疼痛这种知觉都消失不见, 那他就真的步入死亡的永夜了。 蓝斯似乎丢下了他所有的工作, 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若非知道他偶尔会在外间联络下属召开会议又或者给予指令, 他几乎以为这个男人已经完全丢下了自己的灰道帝国——但其实也没什么两样了。不用想也知道杰佛里遭了大难,既然是他看中的继承人, 那定然没有逃脱的机会, 蓝斯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他会不遗余力把这个孩子推到他想要他达到的位置。 老实说,希瑞尔是真恨他。这个阴影笼罩了他大半的人生,始终挣脱不去, 没想到都快要死了,也如影随形难以磨灭。现在他隔离外界,拒绝所有人的探望,唯一没法阻止的还是只有这个人。人在步入死亡之前大概都是难看的吧,而所有糟糕丑陋的面目都被这个人看在眼里,所有痛苦与绝望的场景尽数为他阅览,希瑞尔本就厌恶他,历经这一切之后更是痛恨。 没有办法。只有这种情感能漫长而弥久地萦回在胸腔里,叫他知道,原来自己还是能有情感的。他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丧失五感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 “我不介意您憎恨我。”蓝斯后来终于也能平静下来了,他近乎爱怜地注视着他,“这正证明了您爱着我啊。” 希瑞尔用眼神表示鄙视。胡说八道,异想天开。 蓝斯却笑了:“我的阁下,其实直到今天,您依然不明白什么是爱。” 他说:“痴迷于您的外表,这是爱,深陷于您的灵魂,这也是爱——可是真正的爱,并不是短暂的心动,也不会是因愧疚而绵延的长情。” 低柔又沉谧的声音,像是埋葬了很多故事的海洋,吟咏过无数的诗篇之后,他所述说的,也像是动人的情话,温柔缠绵,刻骨铭心:“我爱您,是为您的的荣光所震慑,是为您的尊严所动容,是拜服在您不屈的魂灵之下,是屈膝于您高贵的品格。” 是小心翼翼不敢碰触,是百转千回难以吐露,是我心甘情愿折碎我所有的脊梁,卑微可怜地匍匐在你面前,而你再不能理解——是叫我回顾往昔无数次地痛恨曾对你的残忍,而你现在以你的天真无畏给予我最大的恐怖。 “您赢了……这可真是,最大的报复……”蓝斯轻轻地说。 当你读懂了别人的爱时,你也会懂得如何去爱别人。他在尤利西斯身上读到了绝望又辉煌的爱恋,然后才明白自己对于希瑞尔的爱发生了怎样的变质。可惜,希瑞尔现在已经失去了情感的能力,一切的一切,都败给了命运。 蓝斯说了很多很多话,他每天都会跟希瑞尔说很多很多话。翻来覆去地背诵圣经,后来又找出那些他曾为克劳瑞丝写的诗篇,一首一首地念给他听……最先开始他觉得很烦,支离破碎的声音让五感更加混乱,后来当他对外界的感知逐渐衰弱下去后,这些声音又成了他世界中唯一的光亮。 “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蓝斯小心翼翼地握着他枯瘦的手指,“我以为,我能做到……”最自负最骄傲的人既败给上帝之后,又败给了时间,当他置身阴影世界呼风唤雨挥斥方遒时,当他曾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屑一顾时,他如何能想到,后来终于找到真正想拥有的事物,却无法奢求,不能强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剥离出自己的生命,痛彻心扉,却无可奈何。 * 又一次从濒死的状态脱离出来时,希瑞尔有短暂的清醒。脑海中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之间的差距之大,叫他产生一种神奇的荒谬感。然后他听到蓝斯在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绝大多数时候,其实昏迷的人并没有对外界的感知。呼唤名字这种行为除了让呼唤者心安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但希瑞尔从没有比那一刻更清晰地认识到——蓝斯在痛苦着,他在恐惧着,他是多么害怕他的死亡。 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爱的话,那么是什么让蓝斯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希瑞尔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大脑都是乱码,意识清醒的时刻只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正常字符串,在这片混乱的海洋里,也会有些清晰的念头,只可惜很多时候他并不能辨别。 真是讽刺啊,周围的人都快被即将失去的恐惧逼疯了,承受着病痛的他却因为神经意识的缺失,感觉不到任何情感上的痛苦与绝望。 这个男人的声音在颤抖,卑微到甚至有些可怜的口吻,轻细又低郁,因为重复了太多遍甚至略微有些神经质。然后某个瞬间,希瑞尔终于清晰听到完整的一句话。 “您不想看看您的孩子吗?” 希瑞尔泛着痉挛的手指死死抓着蓝斯的手臂,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将眼皮掀开,灰蓝的眼睛没有焦距——说不清脑海中惊雷炸响的过程是以怎样的方式进行的,而就是在那一个瞬间,希瑞尔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存在情绪的。 逆袭的欧石楠_217 什么孩子?哪里来的孩子! 希瑞尔连嘴唇都在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蓝斯凑在他耳边:“快两岁了……与您像极了。” 希瑞尔觉得自己当场就能晕厥过去,但事实上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他死死挣扎着从黑暗的深沼里爬出来,盯着蓝斯的眼睛都流露着彷徨与痛苦。 这人到底又干了什么事!他生病才是这一年里发生的事,立遗嘱的时间都不远,所以他用了什么手段得来的孩子!头皮发麻,四肢战栗,因为极度的愤怒,他的精神反倒更清明了些。 蓝斯紧紧抱着他,伸手擦去他灰败的眼睛里流出的眼泪:“别死……请别死……”就算活着那么痛苦,就算拼死挣扎着只是徒劳无功,也请你继续活下去,“您想见见他的吧……那就别死……希瑞尔,我的希瑞尔……” 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希瑞尔迟钝的大脑翻来覆去重复着这个认知,他说不出话来,灰蒙蒙的眼睛里放射出光芒,就像穿透厚厚阴霾云层的阳光——他的心中确实涌起无穷无尽的勇气。 我的……我的孩子…… * ——无论如何,都想你能继续活下去。 蓝斯通身狼狈地出来换衣服的时候,看到门口弯着腰的奈登。 “谢谢。”他听到艾尔玛的管家对着他低低道谢。 蓝斯像是现在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审视的眼神在奈登身上流转了一圈,平静道:“我想你大概需要一位妻子了。” 世代侍奉艾尔玛的家族,一般会在主家娶了妻子拥有继承人的差不多时间,同样结婚生子,确保同龄的孩子们可以一起长大,从小培养感情。奈登眼圈里闪着泪花,悲喜交加,悲伤的是他的主人已经步入这样的情状,喜悦的是他还能留下血脉。 “……谢谢。”他又一次道了谢。 克洛恩伏在沙发上,脑袋枕着爪子,忧郁的湛蓝的眼瞳一直望着内室的方向。蓝斯换好衣服出来,看到克洛恩的耳朵上的尖尖对着自己的方向晃了晃,却依然一动不动。 蓝斯走过去,在沙发边坐下,伸手捋了捋它的脊背,长长的柔软的毛在指尖划过。克洛恩还是一动不动。 大概动物比人更敏感生老病死,克洛恩又远比一般的动物聪明,它知道自己的主人身上在发生着的是什么。可生死是神明的领域,而它只是一只猫而已。 “他不会死的。”蓝斯轻轻道,他摸着它的头,那么温柔又执拗地说,“我还没有允许,他怎么能离开我呢?” 第161章 七朵黑玫瑰 蓝斯没有被痛苦冲昏头脑。 在灰道顶端挥斥方遒的那么多年, 他不是光凭着自己的底气与魄力立足的,智慧与眼光同样是他依仗立于不败之地的重中之重。 病毒专业领域的事他没什么发言权,只能尽可能地参与旁听诊断与后续治疗方案探讨, 但他也有他的方式在挖掘这件事背后被隐藏被忽略的层面。希瑞尔陷入病毒危机的时间不短, 这种变体以一种潜伏并且慢慢蚕食的性状在希瑞尔的体内加以破坏与病变, 并不具备很强的传染性,至少对于与他朝夕相处的自己与奈登来说, 这么多时日来他们始终未被感染,相对于迷岛病毒的种类甚至是刚果那一个变种的高威胁性,希瑞尔身上的变种反倒是一种个体式的针对性,所以他可以断定它必然是罗奈尔德专门研发出来对付希瑞尔的。 罗奈尔德是个醉心科学沉迷研究的疯子,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观念对于他来说浅薄得几乎不存在, 他就像匹披着人皮的看着彬彬有礼实际上却不受控制的狼,随时都有可能反噬。希瑞尔能得到迷岛病毒的病原体, 能提供庇佑他的实验的场所, 在他巨大的能量面前罗奈尔德没有反抗的能力, 所以他选择蛰伏——但这种偃旗息鼓只是短暂的麻痹, 他定然在暗中尝试着怎样才能扭转对立面,塑造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情形。而这个病毒变种就是他找到的方法。 “他要长期控制希瑞尔, 那病毒就一定有抑制的办法, ”蓝斯在沉思过后,冷静地发问,“人格与行为方式的分析作出来了吗?” 当时的情形是,继刚果病毒的实验之后, 罗奈尔德又在策划着西班牙的病毒投放。他很清楚,希瑞尔能容忍他一次,必定容忍不了再一次。但他又实在想要得到天生的抗体奥萝拉,所以顶着这份威胁依然选择与尤利西斯合作,尤利西斯带着病毒前往西班牙,他得到奥萝拉并且占据了一个小岛作为自己的基地——在他的算盘之中,西班牙病毒爆发,同等的,希瑞尔身上的病毒也会逐渐显露出症状,在生命危险面前,希瑞尔必定会放过他,而手握着抑制剂或者特效药的罗奈尔德就有了坐地还价的筹码。 罗奈尔德没想到的是,尤利西斯不但放弃了复仇主动求死,而且还出卖了他,致使唐的团队猝不及防之间攻占并毁灭了小岛,而他所有的算盘还未开始就已经步入结局。 不……罗奈尔德真的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吗? 他就那么断定自己不会死?他就那么有把握掌握希瑞尔的心理?他就那么肯定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算计来?同等的死亡面前,所有的追求与目标先放一边,对于罗奈尔德这种人来说,他最想看到的会是什么? 爱与恨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混乱与灾难也不是他所求,只是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手段会造成什么,对于这种人格来说,哪怕下一秒自己会步入死亡,他也会冷静判断镇定选择。离开亚特兰蒂斯前往小岛,对他来说就是一次赌博,赌博者都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如果他知道自己也许会死……那他会想看到什么? 结果是,罗奈尔德的死亡就像一场黑色幽默,而他在希瑞尔身上留下的病毒成就了一次成功的复仇——它让他的生命变成了一个地狱。 蓝斯翻来覆去将整个事件里所有的细节都剖析了个彻底,然后将重点放在了尤利西斯身上。当时他杀死尤利西斯时,尤利西斯手上还有密封的病毒罐。那个小小的玻璃瓶后来落在蓝斯的手上,但蓝斯第一时间差人将之销毁——这也是后来得知希瑞尔感染病毒变种之后,他最后悔的事。要是病毒还在,多一个研究对象也是好的……至于尤利西斯的尸体,因为不能确定他是否也是感染者,这也许会造成一次新的生化危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火化——可是蓝斯在思忖良久之后,还是将之保留了全尸下葬。 蓝斯亲自赶到了巴伦西亚的海港,前往教堂起开尤利西斯的坟墓,将那具棺木又给吊了上来。不管是多想也好,还是事实如此,为了印证猜测,他必须这么做。希瑞尔等不了了,他不能放弃任何的可能。 尤利西斯的尸骨立刻被送进实验室,而后来,蓝斯无数次地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 “您都那么恨我了……大概也不在乎再多恨一样了。” 坐在窗口的人安静地注视着窗外,蓝斯知道,希瑞尔的五感已经近乎变异了,不知道他眼中耳中感知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但想来与现实的世界已经大相径庭——然而就这么醒着静静坐着晒晒太阳,也是难得的恩赐了。 如今的希瑞尔当然已不是过去光辉得叫人惊叹的容貌,承受病痛无数遍折磨的人必定无法维持他原本的模样,甚至无法说出一个好看,但蓝斯依然爱怜地抚摩他的脸,像是注视着珍贵且易碎的宝物。 “您还会恢复神智吗?”蓝斯轻声喃喃得仿佛梦中的呓语,“您还会回到我身边吗?”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我的身边,我曾多么期盼的场景啊。可现在所奢求的一切,却是回到还被憎恨着厌弃着的时光。至少那时的他,仍是鲜活而璀璨的,仍是自由而动人的。 “我求耶和华,求祂给予您康复,求祂带给您救赎……”他跪在椅子面前,轻轻地握着希瑞尔的手,“可是我的阁下啊,也求您再撑一撑好吗?求您怜悯,求您永不言弃。” 奥萝拉醒过来的时候,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恢复对外界的感知。然后在床边见到那个男人……有片刻的失语,但还是没有超乎预料。 “我知道是您……”她低低道,长期缺水的干渴叫她的喉咙沙哑发痒。她的脑袋还有些发晕,失血过多叫她的意识沉压压的,似乎随时都会厥过去,要死死咬着牙关才能维持足够的清醒。 奥萝拉的眼中含着泪:“希瑞尔……怎么样了?” 她有太长的时日没有见过他了,每时每刻都在祈祷着他的康复,每日每夜都在奢求再次见到他,可是希瑞尔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甚至封锁了自己身在医院的消息,他的身边又有唯他命是从的奈登与这个男人,这么久以来,她竟是再未得以靠近希瑞尔。 之前已经证实了她身体中的所谓抗体对那个病毒变种并无多少作用,希瑞尔一天没有消息,她的心就一天一天沉下去,坐立不安,忐忑不定,食无味,寝难眠。但现在忽然把她再带过来——究竟是最后一搏的死马当活马医,还是找出了新的方法? 奥萝拉猜不到,她只能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不断落下,喃喃道:“您能做任何事,就算是要我命也可以……如果能帮助他,如果能……” 第162章 八朵黑玫瑰 逆袭的欧石楠_218 “这是最后一次尝试了……” 蓝斯坐在希瑞尔的床头, 静静注视着他。 无数次希望的破灭,一起一切失败的沉痛,纵然从未在他的面情中表现出来, 也不可避免地深烙进他的魂灵, 然后浸润出眼角眉梢, 在举手投足之间压下沉重的阴影。有时候在镜子中忽然看到脸,连他自己都会吃惊, 长期的绝望已经将他的头发染出了灰败的色泽,胡子拉碴的下巴饱浸着沧桑的气味,深不见底的眼瞳里只有无尽的哀恸。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希瑞尔的命悬一线同样折磨得他难以解脱, 可唯一没有改变的信念,还是叫他继续活下去。就算明知道他那么痛苦, 就算明知道他的世界已经是个地狱, 还是想要这个名为希瑞尔的人, 能继续在这人世间存在。 尤利西斯尸身中取出的东西成为这次尝试唯一的筹码, 虽然隔了太长时间,病毒在密闭的棺木内也发生了变化, 但这毕竟是种突破, 活体实验进行了千万次,成功率依然不高,但在这样的关头,在如此苛刻的地步, 大概也只能祈祷奇迹了。 有时候蓝斯甚至会想,如果你爱着他——如果你依然爱着那个叫你甘心赴死的人啊,就请把希望与灵魂交到他的手中——既然命运叫你成为最后的转机,就请你的亡灵继续庇佑他吧。 “我无法去期待一个没有您的世界。”蓝斯轻轻地说,他的眉目柔缓,在想起那些旧去的故事时甚至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我的神明,我的魔鬼,我唯一的真实——您永远不知道您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干涸的眼睛里没有水色,可他脸上每一个神情都是如此哀伤动人。 “您不知道,我曾有多么期待着您的降生……就像在后来的漫长时间里,我注视着您,想要靠近您却不得不远离,何等爱恋并且也恨着您。”他是他生命里唯一鲜活的事物——什么东西只要变成了唯一,就都会无比重要,他种了那么多的黑色玫瑰,可开在他生命外的那唯一一朵才是他真心渴求。 那是难以想象的卑微又可怜的口吻,每一个词的吐露都带着虚弱无力。 “请求您怜悯……我不能失去您,”蓝斯的十指交叉紧握,是个祈祷的姿势,“希瑞尔,我不能失去你。” * 治疗开始之后,蓝斯有很长时间没能再与希瑞尔处在同一个房间里。 他每天透过那层厚厚的玻璃看着病房,整个世界都是苍白的色彩,那种被活生生割舍重要部位的痛苦折磨得他在极短的时日里就消瘦得几乎脱了形。 奥萝拉有时候会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上几个小时。克洛恩就趴在她身侧的位置寸步不离门口,奈登每天都会带着食物过来,曾经叫她都忍不住心生惧怕的凶兽就像只念主的再普通不过的猫咪,湛蓝的眼瞳里流转着哀伤又脆弱的光,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而很多次她都会看到那个男人——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准确的身份——唯一能看出的一点是,希瑞尔对他有多么重要。 奥萝拉参与了很多项迷岛病毒变体的实验。病毒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但是频繁的医疗手段还是导致她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虚弱下来,她需要一段很长的恢复期。她悔恨,在罗奈尔德手中时光顾着恐惧了,竟未能从那个疯子口中挖掘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她痛苦,她所能发挥的作用太过微小,眼睁睁看着她的阁下陷入险境,除了无用的焦急外竟什么都帮不了。 “他会没事的吧……”奥萝拉对着克洛恩喃喃道。 长毛的猫咪脑袋枕着爪子瘫得一动不动。奥萝拉便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脊背,不知道是在安慰它,还是在给予自己祈祷奇迹的勇气。 上帝啊,请叫这个噩梦快醒来吧——我愿归顺于您,愿匍匐于您的脚底,只求您赐予我最爱的人痊愈与救赎…… 奥萝拉用手紧紧捂着眼睛,因为巨大的哀痛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泪水顺着指缝不断地留下来,像是看着最后的光芒步入良夜的绝望。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失去了谁就停止运转,可是失去有些人,也会带走你的一切。 * 仿佛经历完一场漫长的漂游,然后终于得以靠了岸。 触及到陆地的感觉,就像是黑暗的边际裂开一条缝,漏进些朦胧又微渺的光线——那光线还很遥远,但他已经看到虚无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感受到茧壳内部孵化的自己皮肤上泛起的近乎灼烧的疼痛。所以,梦终于可以醒了吗? 恢复感知是一个漫长又煎熬的过程。 视野中仍是大块大块破碎的色块,耳朵接收到一切声音都是模糊而失真的,似乎老式收音机中带了磁化的噪音,迟钝的嗅觉大概是为消毒水浓烈的气味所蒙蔽,分辨不出任何的气味。他大脑中纵横交绕错综复杂的信息,残缺的画面与断断续续的片段,隐约的声音与庞杂的动静,叫它几乎呈现出一个爆炸后又静止的奇诡现象,无法连接起来,就像置身一个四维空间,唯一清晰的是自己的心跳……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从虚弱无力慢慢到慢慢稳健,无穷无尽的勇气也随之油然而生。而要到很久以后,希瑞尔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还存在着。 他的思维漂浮在那个类似四维的空间里,努力拼凑着大脑残留的记忆,刺激大脑运动从而更努力地完善自己。病毒扩散侵害了他的很多神经,可当它的活性消失逐渐淡褪的时候,那些被病变压抑的思维竟然还真实存在着。 如果还能表现出情绪的话,那希瑞尔大概会控制不住哭出来吧。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气味尝不到味道都不要紧,只要思维还在,只要我还是我,那一切的厄运便都无所谓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脑袋里能辨析的东西越来越多。 吟诵着圣经与情诗的声音,花朵与阳光交相辉映的画面,玫瑰绽放与腐败隐约的香味,甚至是舌苔上浓郁苦涩的味道——所有曾滞留并被积压的信息都像是冲破堤坝潮水般涌向他,叫意识都有很多次超过负载……然后信息更新的频率越来越快,泪水落在脸颊手背潮湿的感觉,被无数次呼唤名字的条件反射,来自别人身上痛苦又哀求的情绪,就像是在倒带,拼凑完整的记忆闪回到最初的时候,然后又似乎被翻动的书页般一下子就跳到了最后。 他听到欢呼声,听到哭泣声,很多人在他耳边喊叫,在对他作出指示,他的心中有回应的欲望,但身体还不由意识控制,他还无法动弹。 不断的手术,不断的清醒,身体在不断发生改变——他甚至能完整记录下这个改变的过程,每个细胞都像是会说话,大概是幻觉,他总以为自己能感知到自己身体任何一部分在运转时的动静——直到有一天,消毒水与药物的味道对他来说浓烈得简直难以忍受,耳边嘈杂的声响何等杂乱无章,他心中积压的烦躁几乎要突破胸膛的限阈喷涌而出,大概是抬了抬手,然后清晰地听到什么东西在地上砸碎的声音。 这一声脆响,也像是打破了他身上什么东西。 下一个瞬间——世界骤然间变换了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1.7 要出门了,于是直接给结章了~ 第163章 九朵黑玫瑰 五个多月的治疗与调养, 才勉强叫枯瘦的脸颊长出点肉。 研究所的墙壁苍白得近乎刺眼,透明与不透明的玻璃交替着将整个世界都封在一个一个密闭的格子里。每天都是穿着白大褂带着医疗口罩全副武装的医生又亦或是研究员进进出出,受损的神经要恢复起来实在是个漫长的过程, 不在手术台上陷入无知无觉状态之外的很多时间, 一切都是无声的安静的, 大概正是因为他五感半封闭且大脑中有太多的未处理信息,所以还没被这样无趣的日常所逼疯。 后来大多的康复手段都转为了药物调理。由于身体机能在之前的治疗中有所破坏, 免疫系统就变得格外的不稳定,有时候虚弱得动不动就陷入昏迷,有时候又因为身体的反应太过激烈叫他痛苦至极,他能感觉到在自己身边游走的人都是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并发症或者其余病症被诱发。而正是在这个阶段希瑞尔也逐渐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 气味, 声音,影像, 一切即时的信息反馈在大脑中, 形成记忆创造思维的瞬间, 他简直难以自控地感动, 虽然就像老旧的黑白电视中时不时闪过一帧完好画面的情状,也叫他前所未有地产生自己是活着的——这样的认知。 大概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的缘故, 他对于身体的掌控能力还是比较弱, 也很难独立表达出自己的意愿。但所有人都好像松了口气的模样,在短暂清醒的意识中,他甚至能看到很多人都对他微笑,那种有些解脱的轻松的笑……是的, 活下来了呢。好像活下来了。 病房外的高危警示被撤去,蓝斯终于被获准进入的时候,他几乎难以抑制住胸腔中翻涌的激动。立在门口时,这种强烈的情绪甚至震慑得他有瞬间的头晕目眩,都要死死抓着门才能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站在不远处的几位白大褂都看到他的眼中忽然泛出的水色。 他半长的头发随意拢在脑后,消瘦的身形显示了要多重的心理压力才能将一个健康的人折磨至此,可纵然满面憔悴依然能看出他原本俊美至极的面貌。 他还没见到想见的人,已经忍不住要落泪。 或许一路看着这场奇迹发生的人才能理解这样的情怯。这次的治疗方案几乎是集合了当世最顶尖的外科医生病毒专家以及那批生命科学研究员,要凭借着残缺的资料与危险程度极高的病原体,复原出培育特定变种的全过程,再找出完全抑制病毒活性的方法——这其中多少次的突破简直都像是鬼使神差一般,简直就牵扯到了上帝的领域。而当病毒治疗步入晚期,这一个案例被证实了成功,他们终于能对外宣告对迷岛病毒初步破解的成就。 蓝斯很艰难才能迈进屋,短短的一段路,那些被压抑的疲惫与痛苦就好像这时才全然被释放出来,几乎压弯了他的脊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靠着怎样的毅力与勇气才走到这一天的。 那个人——那个身影安静地睡着,神情非常安详。柔软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脸颊还是有些瘦削,却更显出格外动人的五官,苍白的肌肤还略有些病态,薄得都透出了纤细的青筋,但比起之前真的是要健康太多了,他几乎以为是过去心中那个人,脱出了意识的框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这里。 蓝斯呆呆立在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是梦吗?他还身在梦中吗? 下一秒,这个男人忽然就扶住了额,眼泪奔涌而出,他有些仓惶地扭头看陪同的人,指着希瑞尔的手指都在颤抖,又飞快转眸看过去,一分一秒也舍不得错过。 逆袭的欧石楠_219 “刚吃完药,”旁边一个女性研究员连忙道,“感觉神经恢复得还比较慢,为了不致使感官错乱,每日清醒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当然,这个阶段也已经差不多了,接下去就要请专门的复健医生过来了。” 蓝斯胡乱地点着头,他站在床边,满心的欢喜甚至都想从喉咙口跃出来,感谢上帝感谢他曾求过的所有的神灵,无数次地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一下他,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但是连手都在颤抖,最后抓住洁白的床单,有些不安地问:“我能、能……” “没关系的,”身后的人轻轻道,“您能摸摸他,抱抱他——这是个奇迹啊,恭喜您。” 但是蓝斯没再伸出手去,他只是弯着腰立在床边贪婪地望着,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放过,然后极慢极慢地露出个笑来。 * 希瑞尔看到蓝斯的时候,是个黄昏。 他被医生获准可以拆开眼罩看看外界,脑神经受损不是短期能恢复的,被病毒蚕食过的神经元得慢慢激活,据说视野中一时间太多的讯息很容易叫他的大脑处理不过来因而休克。 结果转过头就看到立在不远处的身影。思维还不是太敏捷,连贯起来需要的时间,所以直到注视到他的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谁。 “蓝斯。”他轻轻道。 面前的男人有一瞬间不知似悲似喜而动容。他穿着齐整的正装,短发认真梳在脑后,眼角眉梢仍是过去曾有的俊美与漠然,连双手都再次戴上了手套。那些因为长久的担忧与痛苦而狼狈的姿态似乎都荡然无存——但是当他终于停止了这份注视,慢慢走过来,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握住他一只手的时候,希瑞尔才能看到,因为他弯腰的姿势,衣服包裹下的略显瘦削单薄的的躯体显露无疑,展示了那段时光对他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希瑞尔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他的情感系统已经恢复,人格健全,也已渡过了积压的情绪短期内爆发带来的混乱。悲伤,痛苦,紧张,恐惧,憎恨,绝望……当这些滞后的曾被病毒压抑住的情绪突如其来在胸腔中爆炸时,天知道那是怎样的磨难。但到底是扛了下来没有陷入崩溃,现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已经不成问题了。 可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蓝斯。 “感激您的怜悯,重又回到我身边,”这个男人在垂眸了很久之后,慢慢亲吻着他的手指,低声道,“我的……阁下。” 大概从前,如果听到这样的言辞,会觉得愤怒吧,因对方的霸道自负,因自己独立的人格不为任何人所有。蓝斯最可怕的一点,是将他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有限度的容忍,无限度的掌控。而这曾是希瑞尔最痛恨的事实。但在经历过这样坎坷痛苦的命运之后,总觉得那些顽固的思维已经没了丝毫意义。他曾努力把蓝斯排斥出自己的世界,所以看不到他,听不到他,感觉不到他,但命运阴差阳错,迫使这个人深深地嵌进了他的灵魂,成为他再生的生命里无法抹除的烙痕。 “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希瑞尔忽然说道,他停顿了很久,才又说道,语气很平静,“地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你的声音。” 吟诵圣经的声音,阅读情诗的声音,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还有一遍又一遍诉说爱意的声音。那是很长的时间里他唯一能感知到外界的东西。记忆将它们保留了下来,病毒并未将它们吞噬,于是在一切重又修复的时间里,它们又从头到脚来了一遍。 蓝斯怔怔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该恨你……” 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意愿。你所为我付出的一切,都不是我所求。我甚至难以分辨,你那样不顾一切地帮助我,是你对于你所认为的所有物的责任,还是你所所说的爱。然而,无论如何,那一切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成为了构成我新生的部分,我无法逃避,也无法否认……“可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这个男人曾做过多少叫他痛恨到恨不得杀了他的事? 无辜者因他而死,你在乎的因他永堕无间。自负且蛮横,冷漠又残忍,巨大的掌控欲叫他如一场噩梦般笼罩在你的人生之上,他将你玩弄于鼓掌,欺骗你,误导你,枉顾你的意志,甚至从不在乎你的想法,只凭着自己的喜好主导你所有的选择——这样的人,有什么权利得到原谅? 可是他比谁都在乎你的生命。比谁都想要你能活着,安然无恙幸福健康地活着。他不允许任何事物威胁到你,甚至不允许死神提前降临。 你牵系着他所有的情绪,你的安危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事,他对你的爱,是真如他所描述的那样——不是痴迷于外表,也不是深陷于灵魂,是在你堕落了容颜凝固了灵魂之后,依然执着于你的不屈与高贵。 希瑞尔不知道,经历了这一切的自己,这些心理与情感会有几分失真,又是否是因为极端的环境而产生的病态的依恋,可他确实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份情感,并被它震撼,动摇,感怀。 而在他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蓝斯的眼睛忽然就有了泪水。 他死死地抓着希瑞尔的手指,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额上,唇上,他似乎想说话,但张了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炽热的眼泪不断落下,然后在手上灼烧。 这是他深深爱恋的人啊,他恨不得剖开胸膛撕裂灵魂将他深深埋藏着不让任何人看见的人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他产生影响,他的一言一词都能在他心上掀起惊涛骇浪,他每一下呼吸每一声心跳都会叫他深深感动……可在那么痛苦惨烈的故事之后,一切回归正轨,他却连伸手触碰他一下都做不到。他想死死拥抱住他用力亲吻他,可他却连伸出手去都不敢。 多么可怕。他已经忘了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终于学会珍惜学会感恩学会了弯曲脊梁,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上也有他无能为力的事,终于意识到或许自己的存在只会带给他爱的人困扰,终于明白他所拥有的一切在爱情面前其实毫无分量,这叫他变得何其的卑微,何其的狼狈。 可他不能离开他,不能失去他……他说服不了自己的脚步就此离开。所以他重又回到这里,重又来见他的希瑞尔。他怎能想象得到,希瑞尔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还在梦中吗? “我的阁下,我向您忏悔,”这个男人流着泪说道,“我向您告罪……我愿匍匐在您脚下,成为您的奴隶……我的阁下,只求……您的怜悯。” 作者有话要说:  1.8 把蓝斯逼成这样……我觉得够了。 第164章 十朵黑玫瑰 “所以, 我的孩子呢?” 希瑞尔在最后一次全方位的检查后,确信自己身体除了稍微有些虚弱外真的没有大碍,体内有了抗体且病毒不具备传染性并不会复发, 揪着一直藏在心里的困惑开始秋后算账。 蓝斯肩扛着克洛恩立在窗口, 一人一猫两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奈登把希瑞尔扶起来为他穿衣。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冷冰冰的研究所, 找个风景优美人文温和的疗养院进行专业的休养与复健,经受过长达一年多折磨的人们都难以掩饰内心的庆幸与喜悦, 而冷不防听到这个问题连奈登的手都有短暂的停滞,小心翼翼转移视线,随后连克洛恩的脑袋也转过去,湛蓝的猫瞳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被这么盯着的蓝斯没有一丝心虚。他只是很明显地陷入沉思,微微垂下的眼睑半遮住深蓝的眼瞳, 掩去了里面沉浮的任何情绪。好半天,他才慢慢开了口:“我觉得……” “可以再要一个孩子。”蓝斯似乎终于想通了, 然后抬眸, 平静的语气有种异样的理直气壮, 甚至露出个微笑来, “安米尔的天赋更适合我的领域。希瑞尔,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在场另两个人都陷入震惊, 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克洛恩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把他脑袋打得一歪,然后纵身跃起,跳到床上转身, 对着这个无耻的家伙威胁似的拍拍床沿,那极其人性化的架势叫熟识这只凶兽性格的人很容易猜出它想表达的意思,幼崽呢,快把幼崽交出来! 奈登已经认命,知道在这位阁下的眼皮子底下这一代的艾尔玛必定不会有新娘,金盏花乐园该荒废还是得荒废,但这种光明正大把艾尔玛的血脉据为己有的态度还是叫他很不满。他扭头看自家主人的意思,却没在希瑞尔的脸上看到任何愤怒的表情。 希瑞尔很平静地坐在床边,抬起头注视窗口的男人。对方背着光所以不能清晰地看出那双眼瞳中流露出的准确的意味。他现在的情绪处理还是有些滞后,但这也叫他很难被激怒,其实身体的这种情况相当神奇,因为有足够的时间叫他理智分析这些情绪因为什么而产生,以及到底该不该存在——而他想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孩子存在。 对克劳瑞丝的感情坦然,尤利西斯的死亡又叫他最执着的友情完全破灭,复仇成功也了却了一直以来的执念,他在当初真的是种生无可恋的状态。不单单是病毒潜伏,作用于神经逐渐影响并断绝他的情感反应,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片空白。 蓝斯或许是最能觉察到这种状态的。以蓝斯当时对他的掌控欲,用不知名的手段得到一个孩子,以此来作为理由跟支柱让他重燃生命的热情无可厚非。他所有的心理都被蓝斯分析透彻,或许他会愤怒,他会痛恨,他会与蓝斯不死不休,但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他也没法将自己的血脉遗弃,所以,如果没有后来关于病毒的那么多意外,他所做的一切或许都会按照蓝斯的设想进行。 后来他在濒死的很多时刻都觉得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终点,那样的痛苦已经是人类能承受的极限,蓝斯为了叫他坚持下去用了太多的方法。一个对于宗教不屑一顾的男人连一遍又一遍地向主祷告都干了,用那个孩子来刺激他反倒没什么不可思议。 现在的紧张并不难预料。一方面自然是担心希瑞尔因此恼怒,一方面大概也真动了让那个孩子成为自己继承人的意思——否则不会担心希瑞尔有可能改变他为那孩子定下的人生。 蓝斯知道希瑞尔不喜欢这种方式。当然,他不是反对科技造成的便利,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是因此得来。大概因为他父母之间爱情的缘故,希瑞尔一直觉得孩子应该是两情相悦的结晶,这个人虽然吝啬于付出爱情,也不指望能得到父母一样的婚姻,却顽固地不想要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孩子。在他意识到自己很大可能逃脱不了这场厄运的时候,不得不立下遗嘱,允许老管家能用医学手段为家族留下血脉。但他现在还活着,且并没有失去生育能力……虽说蓝斯不担心现在的希瑞尔移情别恋——事实上还谈不上情谈不上恋——他也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出现,但他还是会犹豫,毕竟是自己突破底限在先。 “你总该叫我见见他。”希瑞尔平静道。 几乎是清晰可见地,蓝斯挺直的脊背微微缓了缓。“好。”他说道。然后再无动作。 * 逆袭的欧石楠_220 爱情不是件简单的事。 爱很简单。你会爱上清晨抚摸着你脸的阳光,你会爱上咖啡浓郁又苦涩的香味,你会爱上盛开在你视野中优美馥郁的鲜花。可是爱情很难,你需要小心翼翼揣摩另一颗心的温度,你得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与之相处,你会犹豫,会彷徨,会不知所措,会有无尽的猜测。 希瑞尔爱着很多人。可包括克劳瑞丝在内,他从未尝试过怎样与一个人恋爱。 可是再难以想象,他也没法将这个人剥离出自己的生命。而且与蓝斯相处,并没有所以为的艰难,这个人将整个胸膛袒露给你,叫你清清楚楚触摸到他的心脏,他将自己的大脑开放,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意识传递给你。蓝斯显然很明白如何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如何在他容忍的边界线上蹦跶,却不再触犯底限。 他终于要离开洛桑尼克的时候,见到了他的孩子。 金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不知道另一方血脉是来自哪里,但这孩子身上有希瑞尔父亲的发色与母亲的瞳色。五官的轮廓与希瑞尔极为相似,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与理智,然后陡然明白为什么蓝斯会对他如此紧张——这个孩子与自己实在太过相像。 希瑞尔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自己幼年时的翻版。 有些预感几乎是瞬间就浮现的,他想他明白蓝斯的顾虑了。蓝斯的决定大概是正确的,如果这孩子继承了他所拥有的潜质,那么这孩子所适合的还真是边缘世界。 但这不妨碍希瑞尔做出将他带回白色城堡的决定。 他将这孩子抱起的时候,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僵硬与不知所措。安米尔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张相似的脸蛋在近距离接触时,带来的震撼几乎是加倍的。 在按捺了好一会儿之后,小孩子还是扭过头去向熟识的人求助了:“……先生?” 蓝斯站在边上,安静地围观希瑞尔的神色,听到询问的时候默了下,然后慢慢开口:“你的父亲……安米尔,我与你说过的。” 随即安米尔也沉默了。他想说这是废话,但良好的教养叫他从来不吝啬于给监护人面子不反驳他的任何话语。事实上在听到这近乎是承认般的话语时,他本就砰砰直跳的心脏跳动得更为剧烈,目不转睛地凝望抱着他的男人,脸上渐渐露出了紧张又忐忑的表情。 他是我的父亲?是的吧,他们如此相像……那他,会喜欢我吗? 希瑞尔抱了会儿他,体会了下抱着孩子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体验,然后觉得血脉的力量真是奇怪,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好像他们从未分离,然后所有做过的梦所有的想象与猜测都有了一个确切的影像,就是这孩子的模样。 “……有些重。”过了很久希瑞尔才说出句话来。 没等蓝斯崩掉他故作镇静的姿态伸出手,站在后面的奈登已经迫不及待上前一步抱过了他的小主人。他感动得就快落泪了。安米尔没有作声,他很安静地换了个怀抱,然后低下头打量神情激动的管家。 希瑞尔揉了揉手腕,虽然不至于到站会儿就会累走两步路就会喘的地步,但他现在的身体也阻止了他长时间抱住一个重物。蓝斯走近,抓过他的胳膊,熟练地帮他按摩了一遍。 “你知道我是谁?”希瑞尔对安米尔说。用的是一种平等的口吻,而不是大人对小孩的。 安米尔慢慢点了点头。 “也知道自己是谁?”希瑞尔停顿了一下,“我是说,你知道自己的姓氏?” 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安米尔·希瑞尔·艾尔玛西亚。”他看了眼蓝斯,“先生说,中间名是我父亲的名字。” “很好。”希瑞尔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蓝斯:“我不反对你的意图,但我觉得至少得给安米尔选择的权利。”他眯了眯眼,微微抬起头的时候,属于银月公爵的骄傲与固执在他的眼角眉梢渲染。 一字一顿的语调将坚定的决心显露无疑:“他姓艾尔玛西亚——他是我的孩子!” 纵然叫你真正动心是那些无法用肉眼看到的部分,是超越言辞所能描绘范围的无形之物,美丽的容颜也是加诸其上极有重量的筹码。在一步一步走过最惨烈的境地之后,这样鲜活又具有生气的面貌实在叫人感动。 蓝斯有短暂的眩目,他很艰难才能将注意力从心上人的脸上挪开。 毫不犹豫:“您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  1.8 啦啦啦,看多温馨! 第165章 十一朵黑玫瑰 安米尔在见到他亲生父亲没多久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惹怒利安德尔先生, 并不是件很糟糕的事,因为他的父亲会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但是触犯父亲,那就很难过了, 因为那将是同时对上两个人——当然父亲其实很难被惹怒, 安米尔甚至有时会怀疑他是不是也有愤怒这种情绪, 很多时候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父亲只是沉默,然后往往是边上的先生恼了, 有过几次经验之后安米尔无师自通了趋利避祸的本事。 因为小孩子被宽容的特权在利安德尔先生面前几乎为零。大概他是把他所有的容忍与耐心都给了他父亲。所以他就学会困惑之后先思索再把问题压心底随即挑个先生不在的时候提问,而不是仗着自己是个孩子理应被宽容所以毫无忌惮地开口。 当然,安米尔其实也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先生一直对父亲用敬称。毕竟年龄比父亲要大不是吗。地位问题?父亲在白道地位极高,但先生明面上在西西里的基业暗地里作为阴影世界的无冕之王,真要论起来也差不了多少。这还是种发自内心的尊崇, 别人家三餐赞美神明,他三餐赞美他父亲, 只要他在白色城堡中, 永远跟在父亲身后如影随形, 每时每刻见到父亲, 旁边总有他的身影……就算是恋人,这样的情感也总显得很特殊。但他从来没敢发问。 不知道为何, 就算利安德尔先生比父亲要严苛冷漠得多, 安米尔更怵的还是他的父亲。 银月公爵的性子看着冷淡实则十分温和,纵然不苟言笑也总有种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想要靠近的魅力,大概是因为他太美了吧,安米尔以孩童的眼光很难分辨出这种美丽的准确方面, 但那种无可阻挡的光辉已经饱含了足够的震慑。安米尔会怵父亲,大概很大程度上就因为惧怕会伤害到他吧,就像面对着一件稀世珍宝那样,再小心翼翼都不为过吧,就算单纯只是注视着都会唯恐自己的呼吸冒犯到对方。 不管外界如何讳莫如深,艾尔玛与英王室的关系是意外的交好。安米尔在父亲的领地待足了一年,父亲才将他带出去,然后理所应当得到了现存所有王室成员的热烈围观。顶层社会毫无保留的善意有些叫他不知所措,不过艾尔米也撞见过英格兰那位年轻的女王陛下抱着父亲嚎啕大哭的画面,虽然有些好奇这两位之间的关系,因为那位尊贵的陛下确实将自己当成他的孩子一样看待的——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对待戴纳王子还要看重他也说不定,但他还是很聪明地保持缄默,以免刺激到利安德尔先生岌岌可危的神经。 他们都说父亲这么长时间待在国内很难得。据说曾经父亲每年待在领地里的时间寥寥无几,而在安米尔眼中,以父亲的体质来说,长距离的奔波才是不太现实的事物。倒也不是说父亲的身体状况有问题,只是相较于常人难免要显得虚弱些。 安米尔的功课繁重,有太多要学习的内容。但家族内部的正统教育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确信他作为一个艾尔玛已经掌握该掌握的东西,他的教育更多地转往了其他层面。他很聪明,知道这是由于他的先生已经为他划定了道路的缘故——父亲对此并不置喙,显然已经隐隐看出他心中的真正选择。 是的,虽然直白地说来挺为难,作为一个长子没有承担起应尽的义务,但一来他是见过更广阔更璀璨甚至是更刺激的世界的,他难以抗拒自己本性中对于阴影的向往,二来他知道自己被爱着,不说父亲,就连利安德尔先生,也非常爱着他,他明白自己一定会被原谅,而且遵循内心真正的意志才是会被赞许的决定。 他并不排斥父亲身处的世界,但不得不说,他还是觉得整个庞大的领地就像是一个牢笼,将他的父亲紧紧圈起来。重要的身份,尊贵的地位,一切的荣光都是与生俱来,但无数人的屈膝膜拜,无知者的赞美与尊崇,也足够无趣,安米尔原本以为父亲是因为身体因素所以才把自己安放在城堡中,但后来他知道父亲的身体被破坏是场意外,这样的妥协就有些“不得不”的意味了。更不用说,他的父亲实际上是一个视野广阔眼光卓越手段独到并且拥有庞大且深厚阅历的人……这不能不叫他为父亲感到由衷的惋惜。 所以在安米尔七岁的时候,他有了一个弟弟。 安米尔见到弟弟时,艾尔玛真正的继承人还是个躺在婴儿床里一边随着床摇晃一边吐着泡泡的奶娃娃。黑色头发冰蓝色的眼睛,与父亲如出一辙,但五官的轮廓比起像父亲或许更像的是利安德尔先生……安米尔都忍不住惊呆了,心想先生可真是不要脸啊。 当时安米尔转头看看,房间里只有笑眯眯的奈登先生,没瞧见他父亲的身影,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仰头问跳到柜子上居高临下看婴孩的克洛恩:“父亲真的没生气?” 发色与瞳色都是可被选择的,这个技术虽然没有大规模扩展,但确实已经很成熟——不过要苛刻到强调孩子的外貌,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他知道先生这几年来很看重生命科学方面的研究,没想到将心思琢磨到基因工程这个层面…… 克洛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想了,先生早晚要遭殃。父亲在有些方面的顽固几乎是致命的。安米尔幸灾乐祸两秒,迅速将这个念头抛开,全神贯注看起弟弟来。天呐,这样小小的柔软的孩子,真可爱啊,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好像在发光,雪白的肌肤总觉得吹弹可破,他趴在婴儿床边目不转睛看了好久,好几次想伸手碰碰他都怕给碰坏了。 在十岁的时候,安米尔又有了一个妹妹。 浅褐色的头发,水蓝的眼睛,笑起来甜美得像是糖果。安米尔觉得妹妹的头上天生就顶着光环,类似于天使的那种光环,使得所有人都无法拒绝她提出的任何要求。在她稍微长大一点,会摇摇晃晃向人走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艾尔玛与整个王室的宠儿。父亲对她的喜爱无需言表,连先生这样的人也会忍不住对她微笑。 逆袭的欧石楠_221 在小妹妹两岁的时候,父亲带着家人去法兰西探望年迈的长辈。莱欧克的老管家在见到妹妹的瞬间就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又笑起来,那个时候安米尔才知道妹妹长得像早逝的祖母。然后明白莱欧克是为妹妹留下的,这个家族会为妹妹所有,这是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而她注定登基成为法兰西的香水女王。 总的说来,安米尔的童年过得十分幸福而满足。所有的故事大概就都像是童话里讲述得那样美满。没有需要烦恼的,也没有不开心的。 更重要的是,他爱着很多人,且为很多人所爱着。 作者有话要说:  1.9 噫,期待完结吧,还有最后一章~希望别太折腾…… 还有!求帮忙收藏新文啊,就算不看bg也帮忙收藏下,到周五可以删掉的那种,嘤嘤嘤收藏有点低,我怕周四榜单又轮空,之前已经轮空过一次了——文名:《我对世界抱有恶意[快穿]》,进专栏直接收藏吧,懒得放链接……orz 第166章 十二朵黑玫瑰 下雨是英格兰的常态。 虽说一年四季气候都比较温和,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的频繁的雨,还是挺叫人烦恼。领地的位置尚好,并不是很多雨, 不过相较于地中海边常年阳光灿烂的沙滩小城, 总是要阴暗潮湿得多。蓝斯不止一次试图说服希瑞尔离开英格兰到温暖的地方休养, 但显然他的恋人更钟情这片从小长大的土地。 传承数百年的古堡翻新得再彻底也难以遮掩古老而腐朽的气息,在这个角度上说来, 它的主人在这么多年后依然清新鲜活得像是开放到正盛时的花硕,这就是心态问题了。即使将自己的脚步与视野困束在这片有限的领地里,即使静谧安详得像是提前步入老年化的生活,希瑞尔一直都显得无比年轻明媚。时光太过厚待他,叫衰老的痕迹都淡得近乎停滞。 虽说已确认了病毒不会复发, 并且对希瑞尔的神经与情绪系统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但经历过那段时光, 还是不免留下些后遗症, 情绪反应慢是其中之一。能自主产生情感, 但情绪并不及时反馈, 有了这样的时间差之后,应激现象几乎不会出现, 滞后的情绪消散得也格外迅速, 所以他看上去总是很安静很理智。这点与他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惯常表现看来也没什么区别,但对于总能轻而易举挑动他情绪爆发的蓝斯看来,现在的希瑞尔显然更叫人棘手。捉摸不透他的内心,只能更多的猜测与试探, 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只能凭着经验去琢磨,直到相处得时间长了,才算是慢慢摸出了合适的方法,但不可避免地与希瑞尔的心态也进入同一个步率。这没什么不好,甚至叫人觉得连老去的速度也会变缓。 等待希瑞尔从地狱中挣脱出来的那段历程太过惨烈,惨烈到在旁留守的蓝斯已经吓破了胆子,变成一个风声鹤唳都会惊动的胆小鬼,好不容易重又等到尘埃落定岁月静好,除了看着希瑞尔幸福安康他现在别无所求。 而爱究竟是怎样一种事物? 要到亲手触摸到它的存在后,希瑞尔才能明白当年蓝斯曾向他描述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不是愧疚亦或忏悔,不是刻意的自我催眠,也非单方面的一往情深。它要在你的胸膛中绵延很漫长的时间,最初时悄无声息,到后来惊涛骇浪,在时间里沉淀,在岁月中发酵,随着一点点的积累逐渐浓郁,最终冲垮你的心防,牢牢占据最柔软的位置。 希瑞尔最早看到它的时候是在一个清晨。他醒的时候厚厚的幔布遮掩着窗子,昏暗的室内弥漫着原木家具与金属装饰厚重又自然的香味,从缝隙间漏进来的天光朦胧而黯淡,显然外面又在下着雨。他坐起身才发现身边没有人,转过头,那个本应躺在身侧将他紧紧缠绕的人正跪在他那一侧的床头,见他醒了才敢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慢慢地放到自己脸侧。 希瑞尔要过了好久才发现触手都是湿漉漉一片,看不见蓝斯的神色,但他想他大概是在流泪。茫然又无措的情绪一直占据着他的大脑,许久才能开口问询:“……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干涩又沉闷的声线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刀割在皮肤上要带出鲜血淋漓的可怖,所以极慢,极艰难。 蓝斯没有说他到底做了什么梦才会叫他变得这样难过后怕,他抬起眸看着自己的恋人。希瑞尔在昏暗的光线中辨别不清他的眼神,只是那双深蓝的眼瞳乌沉沉得没有任何光亮,就仿佛深渊底部暗不见天日的混沌,叫人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希瑞尔感受了片刻胸腔中的情绪,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贴在他的额上,手指摩挲过柔软的头发,触摸到的肌肤都带着凉意,显然他已经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 命运总是会迫使最倨傲的人弯曲膝盖,会压制最顽固的人崩溃执着,百般顽抗最后也只能束手就擒,刻骨铭心最后也只能坦然善忘,时间不可挡,岁月不可望,求谁怜悯?除了紧紧攥住手中仍拥有的还能怎么办? 蓝斯亲吻着他的手指,连浅薄的唇都带着微凉,他笑了笑,语气却是何等的卑微又可怜。 “我什么都能失去……就是不能失去您。” 那个瞬间,希瑞尔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平静地跳动着,那声音叫他有短暂的眩晕,就仿佛看到一道从很久以前奔涌而来的波浪,那无可阻挡的力量将无形的栅栏打破,将高高建起的防护墙冲垮,所有的记忆都有些混乱——很久以后一切止息,只有那时那刻,缓慢的心跳。 他的眼里忽然也有了泪水。 * 两厢情悦对于希瑞尔来说不是什么意外,对于蓝斯而言却是解开他枷锁的钥匙。 他像是等待死期的囚犯终于被赦免了一般,整个人由内到外都轻松起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缓上一缓,随时随地担心自己会失去的恐惧也能稍微淡褪。 希瑞尔在他身边,可他一直没忘,这是他强求来的。在了解希瑞尔曾经历的是怎样一段病痛之后,他就明白他的存在于病毒被抑制之后希瑞尔的人格重塑中造成了多少影响,他不经人允许先把自己牢牢地刻进了他的心胸他的灵魂,才换来希瑞尔不得不的接受。所以一直有种唯恐作弊被揭发的心理也是可以想象的吧……而现在,他被真正原谅了。 被赦免,被理解,被信任,更重要的是,被爱着。 当你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被爱着——被毫无保留地爱着的时候,再小心翼翼都会忍不住在许可的范围内放肆起来吧。蓝斯又是踩惯了底限的人,在他确信希瑞尔基本懒得与他计较任何事之后,骨子里那些隐藏已久的恶劣与肆意难免又开始蠢蠢欲动。 当然,希瑞尔一般情况下是不敢惹的,孩子们遭殃了……尤其是安米尔。 安米尔从小在利安德尔先生魔掌下成长,因为太早被内定为继承人的缘故,针对自己的任何要求与目标都是不同的。他记事很早,熟悉这位先生本性的时候,他还没见过他父亲。后来几年因为各种原因,先生的性情要平和很多,至少立在父亲身边时,若非触犯到他的逆鳞他都不会投注你一眼关注。所以在发觉利安德尔先生又有些回归本性的迹象……他也没怎么惊讶,比起阴影世界的变幻莫测荒谬奇诡,这种过分的掌控欲与强迫症反倒是次要了。 当然,在安米尔看来,利安德尔先生也挺执着的。金盏花庄园开满了橙光,原野上盛放的全是欧石楠,他不知从什么地方迁来了很多的黑玫瑰植栽,种遍了城堡大半个花园。领地的气候挺适宜这种稀奇的植物生长,而在先生不在的时间里,安米尔得充当半个花匠,小心翼翼照料这些植物,因为父亲很明显也挺喜欢这些花。 后来,在又长大一点时候的时候,安米尔跟着先生离开了白色城堡。照顾花的任务就落在了弟弟亚历克斯身上。这世上总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事,不知是冥冥中的宿命,还是意外发生的奇迹,亚历克斯在很小的时候体现出的是政治上的天赋,安米尔能感觉到当时父亲的惊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那么清晰外露的情绪,然后扶着额从忍俊不禁直到毫不克制的笑——他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但又觉得很有意思。后来安米尔才知道,他的祖父当年正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所以遗传这种东西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向你宣告它的存在感。 安米尔崇拜利安德尔先生,却更仰慕他的父亲。在他看来,他的父亲身上凝聚着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品格,那些深深烙印在灵魂中的事物化为他独特的光环,他的阅历越是丰富,眼界越是广阔,越是感觉到父亲这样的存在有多么不可思议。于是一直很欣羡他的小妹妹娜亚能伏在父亲腿上听他念诗——娜亚是唯一一个能这般靠近父亲而不为先生记恨的人。 不同于老是试图挑衅利安德尔先生的亚历克斯,从一开始安米尔就明白一个道理,别跟他对着干,因为你永远也赢不了。 * 有一个午后,蓝斯在希瑞尔的脑袋上找到了一根白头发。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它,过了很久才伸手将它搓捻住然后拔下来。希瑞尔将视线从书页上挪开,转头瞥一眼,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 他被病毒蚕食到最惨烈的时候,曾像一棵即将腐朽的树木般丧失了绝大多数生命力,连血肉都枯槁下来,更不用提容颜。漫长时间的精心调理之后如枯木逢春,他重又长出血肉、毛发,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但身体却始终记忆着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磨难,这几年他看上去老得很慢,然而身体内部器官也好那些原生的机能也好,始终不能如正常人那般饱满健康了。 希瑞尔也没有忘记,那个时候蓝斯的模样。 他的惨状是因为病变,但当时其实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感知,因为神经活性的问题情感系统几乎被压抑到最低,他自己并没有痛苦亦或是绝望的情绪,身边的人却都替他经受了那份磨难。就如同蓝斯,他明明是健康的,可为什么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消瘦?据说巨大的伤痛能叫人一夜白头,在觉得自己濒临失去的时候,蓝斯的头发也曾灰败过啊。 希瑞尔看着蓝斯金褐色的头发——如今的模样与初次所见时好像也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因为年岁的增长而更添了成熟与沉郁的气息而已。蓝斯对外表的重视可比他要苛刻得多。 想到维拉妮卡每次见他都说他是上帝的宠儿,她的白头发一茬接一茬没完没了,希瑞尔却仍旧是他最美时候的样子……所以,偶尔见着几根白头发也是正常的吧。 希瑞尔又低头看了眼书,好半天都没找到自己方才看过的句子是哪一行,想了想,伸手按住书页,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蓝斯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这种近乎撒娇的举动很明显唤回了对方的神智,他反手抓住希瑞尔的手,停顿了一下,弯腰将他腿上的书抽出合上了,然后揽腰将他整个人都抱起按进了自己怀里。 脑袋紧紧埋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打在脖子上,蓝斯一声不吭,希瑞尔却笑了,摸摸对方的后脑勺,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过他的后颈。 后来在某个思维混乱的间隙,听到耳边低低的缠绵的嗓音,轻柔得仿佛深海静谧的波浪。 “我总是……恐惧着,时间……” 命运不可阻挡,时间会带走一切。 逆袭的欧石楠_222 ——可我在感激时间。 希瑞尔迷迷糊糊想道,感激时间,我才终于……能看见你。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1.10 对不起……orz本来昨天就能更完,但是一直发动不了车子啊,折腾到今天,认命了,算了这车就是开不起来爱咋咋滴吧。 所以终于完结了!断断续续,好艰难的旅程,哈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将来有缘再见哦。 逆袭的欧石楠_4 阳光铺天盖地,照亮整个世界。 “晨安,克劳瑞丝。”他缓慢得说。 “晨安,希瑞尔。”她的眼泪终于落下去。 黑色的车子停在身前,她拉着裙角向他行完最后一个礼,扭头离开时,他唤住她。 “克劳瑞丝。” 她飞快扭过头。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急切,有些羞赧得用力抿了抿唇。美丽的绿眼仍然是当初邂逅时的明亮,被忧郁与深邃笼罩的是眼底微弱到可怜的希冀。 他微微笑着,那笑容那么浅淡,却又是那样深刻得触动她的心房。或许正是因为他脸上表情如此难得,才觉得这样的笑容珍贵至极。 他们就那样对视着。许久许久以后,他说:“明天的这个时候,买一份佛罗伦萨的……晨报吧。” * 克劳瑞丝低着头,站在她的母亲面前,恭恭敬敬向她问安。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什么指责都没有接收到。母亲只是平静得看着她,点头,让她好好去睡一觉。 她回了房间,坐在床上抱着亲爱的维尼熊发了半天的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飞快得跳起来,跑了两步又转回去穿上鞋子,拿起披肩从身后绕到手臂上,跑到门口,调整了一下衣饰迈着淑女步走出门。 然后仆人告诉她,佛罗伦萨只有晚报,没有晨报。 她愣了好久,才恍恍惚惚回神。期待反而更甚了,他绝不会欺骗她。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得等着时间耗去,第二天快点到来。 约定的那一日清早,在大多数人家的餐桌上,都得知了一个让人咋舌的消息。佛罗伦萨晚报改成了晨报。虽然这份报纸发行比较少,也只在佛罗伦萨当地流行。但还是让所有订阅者与大多数非订阅者大惊失色一番。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风声放出来——不过有些人知道,这家报社是私人的,对于这样的举措虽还有疑惑,但也没有这样大惊小怪。 然而人们发现,报纸的大部分版式与往常一样,没有作太多改动,只是细节处更适应了“晨报”的特点。而最大的意外,莫过于一版最显眼的地方,多了一个专栏。 专栏的名字叫做:晨安,克劳瑞丝。 内容是一首诗。 【堤岸对河说:“我只能保留你的足印在我心底。” 黑夜啊,我感到你的美, 正如那被恋着的人吹熄了她的灯一样。 让死者有永垂不巧的名, 让生者有永远不灭的爱。 爱是充实的生命, 正如盛满了的酒杯。 叶儿在恋爱时变成花, 花儿在崇拜时变成果。 果实啊!你离我多远? 花啊!我就藏在你的心里呢! 爱情在有限与无限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 即使爱只给你带来了哀愁,也信任它。 不要把你的心关起来。 哪怕在我死去时,世界呀! 请在你的沉默中替我留著: “我已经爱过了”这句话吧!】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人们已经习惯了晨报。也习惯了晨报上那个专栏。 每天都是一首诗。一首美丽得或带着甜腻或带着忧伤的诗。一首充盈着浓浓的思念的情诗。 人们也习惯了每天早上以这样一首诗来开始新的一天。他们甚至在猜想着这报纸发生的改变,是不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为了追求或是纪念所爱而做的举动。美好的爱情总是令人向往与推崇的。人们甚至比想象中更宽容得接受了它的存在。 那一年,佛罗伦萨有蓝宝石之称的萨弗艾尔家族与西班牙凯恩家族联姻。那位美丽的女子从小姐变成了夫人。但是克劳瑞丝夫人虽然离开了佛罗伦萨,却还是常年订着一份佛罗伦萨当地的小报纸。每天清晨的餐桌上,她要看完报纸才会用餐。有的时候开心,有的时候忧伤,却再也没有落过一滴泪。 她的泪水,已经流干在佛罗伦萨晚报改成晨报的那一日早晨。 ※※※※※※ 希瑞尔回到法兰西。 在英格兰领地渡过生日,因为必须召开宴会,昭告银月的继承人又长大一岁,顺便为上至宫廷政府下至商者明星的所有与会者提供一个狂欢的借口。但他常驻的居处,还是法兰西。或许是因为此地轻松自然充满花香的环境? 于是世人提起他,多数还是紫丁香伯爵。 这一趟出行对目前来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益处,反倒是他,丢了一部分心在那个美丽又文艺的城市。 还没有明白爱情是什么,却让心中住了一个无法割舍的影子。 或许遇见她的时候太美好,或许那来自未来的记忆影响到了他,或许他确实是寂寞太久,两颗心碰撞的时候,让他情不自禁得抓住了那些让人痛苦让人感念却始终不能舍弃的东西。 可是她终是要嫁人,他也不能亲口告诉她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得……喜欢她。 四年的时间,他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为她写诗。 那时明知道她岁月的年轮转不开太长的年头,明知道她与他之间终究没有好结局,所以他如此卑劣又自私得踏进她的世界,去俘获她的心,为接下去的所有故事做铺垫。但他没想到,真心是必得交互的,他内心的某个角落也交付给了她,不由自主,难受控制。 但她会死。 逆袭的欧石楠_6 眼角的余光瞥见苍白了脸色但仍旧维持着恭敬与镇定的女侍,正躬身示意他可以从这里绕道榉树林观赏,方才的画面估计对于她来说也是一场不小的冲击。谁能想到客人竟然正好撞见这样的事呢…… 希瑞尔又低头看了眼不知为何得罪自个儿兄长的家伙,视线淡淡瞄过,毫无波动。有什么比连完整的鄙夷都懒得表达出来的无视更让人愤怒? 至少对这个叛逆中二期少年来说绝对比杀了他更难受。第一印象就不好了,何况还让人家完整看到兄长教训自己的全过程,约莫直接杀人灭口都解不了恨!就见他狠狠推开管事来搀扶的手,死死咬着牙关,眼底有屈辱愤恨,扭头跑走。 这连高富帅的出身都掩饰不了的深深的diao丝本质呦…… 希瑞尔施施然绕道去看风景。哈伯特家族的只会觉得唐突贵客的羞愧跟歉意,没一个人发现仅凭着这样一个照面,他就把炮灰二号的性格与行事有了个直观并深刻的了解,脑袋里已经开始排开一系列虐身虐心的计划……就连这位二少本人,也瞧不出那隐藏在道貌岸然之下森森的恶意。 希瑞尔今年十九岁,与未来的女主相差十一岁,与盖文相差七岁,这货还只是个小学刚毕业才迈入中二阶段的毛孩子。比起将来阴狠凶残行事诡谲的商业奇才,现在貌似真的有些不够看。 狄伦换完衣服,接手带路游览典型比利时森林气质的别墅环境。 “道德和才艺是远胜于富贵的资产,堕落的子孙可以把贵显的门第败坏,把巨富的财产荡毁,可是道德和才艺,却可以使一个凡人成为不配的神明。” 狄伦拿莎士比亚的名言作为开场白,表达了自己对刚才失礼的歉意。 与他交谈便就是另一番姿态了。狄伦长希瑞尔七岁,还未娶妻,虽与盖文同父异母,但或许正是因为兄弟间年龄差距过大,一直将弟弟当儿子养,所以老哈伯特才能放心将权力移交。 褐色的短发,干净利落,湛蓝瞳眸,是越靠近北部沿海越显现出的清澈,面部棱角鲜明,五官深邃英俊,身材高大,浑身上下充溢的气质是略带着犀利的成熟稳重。那种难以掩饰的骄傲与锋芒果然还是因为年轻。跟希瑞尔这种多活了三十几岁的异数当然是不能比的——希瑞尔比他还年轻,比他要肩负的还重,却早已是锐气尽消深藏不露,也正是狄伦敬佩的一点。 在游览花园的时候,一个刻意结交,一个礼尚往来,有好感在内,交流进行得更为顺畅。话题各异,对于一些较敏感的问题,也不着痕迹得交换了意见看法,拐回别墅共进晚餐。 狄伦用来招待希瑞尔的,是一个家庭式的小宴会。除了炮灰二号,还有年仅九岁的哈伯特小姐。这个年纪的萝莉刚刚抽条准备长大,非常萌,穿着蓬蓬裙演奏了一曲李斯特的《追雪》,因为着曲子的技巧要求极高,小萝莉弹到后来有些发狠,原本柔美的音乐愣是给她弹出一幅君临天下的气势,连希瑞尔眼中也不由流露出善意的笑意,于是话题很顺势就聊到音乐,小萝莉很活泼很可爱,偶尔几句插话让人忍俊不禁,竟也和谐参与进两人的话题中。 宾主尽欢。当然隐形人盖文从头到脚都只是个陪衬。 炮灰二号看来又被他兄长教训了一顿,精神有些萎靡,冷着脸面无表情,在一侧闷声不吭。狄伦看来对他有些无奈,对希瑞尔表示了歉意之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希瑞尔一点也不在意,这次拜访主要是来探探路的,看炮灰二号如此中二单蠢,他也就安心了。他要在比利时停留的时间可不短,总会逮着机会好好玩儿一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得上! 第5章 寻死的佣兵 回到自己的别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着老管家弗雷德里克匆匆迎上来,一边吩咐侍女为他解围巾脱外衣摘手套,一边比了个手势示意有紧急消息。 希瑞尔微不可见得点了点头,转身缓步往二楼的书房走去。才刚在椅子边上搭了个把手,弗雷跟特意为他准备的香草茶已经到了。他又站直腰身。 恭敬沉默的侍女放下茶杯,把托盘抱在胸前,无声行了个礼便退下,老管家一边把卫星电话递过来,一边嘟嘟哝哝叮嘱:“说了多少遍了,晚上喝咖啡不好,这习惯一定得改!我让厨房准备了宵夜,若是又熬夜就记得按铃让他们送上来,别再把自己的胃整出毛病……” 希瑞尔表情难得有变化,耐心得听完,很是诚恳:“我记住了。您先去休息。” 两双蓝眼睛对视片刻,弗雷妥协,却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固执:“我让奈登在门外留守,有事吩咐他,年轻人……年轻人!你做什么我也已经管不着,注意安全。” 希瑞尔有些失笑,瞳眸中泛着淡淡的眷念:“我知道的,您不用担心。” 老人迈着器宇轩昂的步子走了,越年长反而越有青春焕发的势头。 弗雷只比外祖父年轻几岁,与外祖父一起成长,从小便在他身边管事,看大了希瑞尔的母亲,后来又看大了希瑞尔,小主人的意外出事让他斑白了头发,小小主人因无妄之灾一度生命垂危便令得他的头发彻底苍白。可以说希瑞尔在医院的一年,幸好有弗雷的陪伴,他才能燃起对这世界的热情与和命运抗争的勇气。然而几乎是他前脚康复,后脚外祖便离世。因为是无疾而终,发现时的突兀才更让人哀痛。 弗雷受到的打击最大。若不是莱欧克还留下点血脉需要他照料,他约莫也是撑不下去的。这几年看着希瑞尔的成就,也总算是有些欣慰,慢慢从伤痛中走出。因着身体依旧硬朗,于是还像以前那样看管希瑞尔的衣食起居,不过终究不是可以跟希瑞尔世界各地乱跑的年纪了,寻常都留在法兰西,这次是比利时较近的缘故,便随着来了——希瑞尔几次劝导他歇歇,阿尔卑斯山温泉疗养院的位子他长年都订着,却从来不见弗雷有去的时候。 反正,无论希瑞尔成长为怎样有魄力的男人,还是终于能配得上他头衔与血脉的贵族,在弗雷眼中,一直都还是当年那个娇娇软软含着两泡泪伸手要他抱的小小主人。 若说希瑞尔唯一还继承着的属于原版的情感,便就是对于弗雷的了。 空旷的书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希瑞尔也没了坐下的兴致,转身倚着书桌,视线移到电话上,看了眼记录,然后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一口,放下杯子,按了通话键。 屏幕显示信号配对中,他抬头望望右侧窗外的繁星与花园,等了片刻,连接依旧未建立,把电话也放下,开放外音,最后索性起身站到了落地窗前,静静注视着远方的事物,试图让忽然繁杂的心绪平复下来。 ……是她的影子太深刻的缘故,还是他太清闲以致无物可想?为何越是安静的时候,克劳瑞丝的身影越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无法磨灭。他这是在自我折磨,也不知如何折磨他思念所牵系的那个人,每日早晨的一首诗,而他又因此重复了那段邂逅与旅程无数遍。每一遍最后都落在克劳瑞丝最后向他行完礼然后转身离去的那个画面上。 明明只不过似是而非的相恋,自以为是的表达,却产生了这样弄巧成拙的恶劣效果。那一场邂逅,或许正是两败俱伤。可他为何竟没后悔呢?一点都不曾后悔。 信号接通了,滴滴两声之后彼方的任何声响都无比清晰得传达过来。连衣服摩挲的声音,手指轻点桌面的声音,枪械上膛的声音……都没有任何遗漏。 “我绝不会答应的!”一个努力保持镇定但是仍然难言激动与悲愤的声音响起,“你这是趁火打劫!”他语速有些快,“利润分成事先已经说好的,绝对不可能变!而且我也没权利决定这些……” “该死的!把它离我的脑袋远点!就算你再威胁我我都不会接受的——把枪拿开!快点,我的电话快接通了——噢,上帝!” 似乎是电话被拿起来,又被人连手一把按在桌面上。短暂的鸦雀无声之后,另一个人甜腻的音质带着可惜的腔调:“我觉得先把这事儿解决了比较好,是不是,公爵阁下应该有耐心稍稍等待一会儿的,嗯?”他的语气有些怪异,“合作了那么多次,我的规矩你们应该很懂?付出多少的劳动我必定要收获相应的代价,童叟无欺。童~叟~无欺~” 最后一个词他连着说了两遍,语调拖得越长越是让人觉得寒气逼人。 “你这个该死的吸血鬼!”佩恩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连他平素里这样严肃冷静的人都被逼着连续破功好几次了,“我说了我没权利决定这些!就算有,也绝不可能!” “于是你们想单方面撕毁协议?”轻笑一声,语气诡异得平静却充满威胁,“那我就不得不违愿向那朵蔷薇花透露你们的所在了……嗯,我真的很欣赏唐,他可以说是我最敬佩的一个男人了……但我忽然想起来,蔷薇同样也是我的大客户,如此……” “该死的想破坏协议的是你!!!”佩恩快崩溃了。 “嗯哼?”压低却微微上翘的声线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秘。仿佛猎人看着猎物掉进陷阱时的那般胸有成竹好整以暇。 又是一阵沉默的交锋,佩恩的语气还是颓丧下来:“好吧,好吧,你赢了,不过总得等到我的队友脱险……该死的!你这个该死的吸血鬼!我们把命都差点丢了才赢得的东西,全进了你的口袋!” “那是你们的事。”冷冷道了一句,那声音马上又恢复扯也扯不断的甜腻腻,“好了,你可以与那位尊敬的公爵阁下联系了,打扰了这么久,希望阁下不追究我的失礼~” 虽然这样说,但他可没有表现出丝毫歉意的模样,轻快上翘的尾音甚至带着愉悦餍足的味道。而且,看来在要回他应得的酬劳之前,他是不准备离开的了。 佩恩拿起卫星电话,深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公爵大人。” “怎么回事。”那一番对话透露的信息太多了。多到让希瑞尔都寻思不出什么线索来。 通常意义上,佣兵的收入来源就是雇主,而利润分层只有两个部分:组织、自己。当然独行者也不是没有,但那就是例外了。虽然结构简单,不过确确实实已经是条完善的锁链,组织有庞大的任务源与出货渠道,几乎可以解决下设佣兵的一切后顾之忧,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下,会有中介参与。那就是佣兵有超出协议的额外任务收入,按照条例,那是其正当财产,而他们不愿通过组织出手,或许组织拒绝接收,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到中介了。 雇佣中介,是要承受各种不明后果的,因为这些人的性格各异,规矩也各异。遇到有原则的,那敢情好,一来二往双方皆大欢喜,没准可以建立长期合作协议;遇到脾气古怪的,那就得忍住随时有可能出现的与你想象不符的各种突发事件,虽然中介很少会砸自己的招牌,但总能让雇佣者如吃一肚子苍蝇般憋屈。 就这个层面来说,渥兹华斯实在算得上一个有原则的人了。这个素来以诗人与学者自居的佣兵中介人,在这条道上纵横七八年,靠的就是他出手快回馈高的名声,唯一的缺点,也只不过是极端固执得要求得到与自己付出相等同的回报。竟能这位寻上门来,那么绝对说明他吃亏了,补偿方式就是方才话中所说的,重新划归利润分成。 这个无可厚非,但佩恩为何死咬住不放?据希瑞尔的了解,那也只有一个可能,让渥兹华斯如愿,那他们就得喝西北风了。佣兵对自己生死搏命换来的收益的执着也是相当可怕的。 逆袭的欧石楠_7 那最后为什么又改口?与唐有关?和蔷薇组织又有什么关系? 佩恩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许久之后才诺诺道了个词:“血钻。” 希瑞尔的脑中像是有道闪电划过,只凭着这个词便将那些乱线头理得一清二楚了。 饶是他都有些无力。这种东西是可以去碰的么?他已经想象到情况有多复杂了。 所谓血钻,是一种开采在战争区域并销往市场的钻石。依照白道的定义,冲突钻石被界定为产是获得国际普遍承认的,也就是说具有合法性的政府对立方出产的钻石。因为销售钻石得到的高额利润和资金会被投入反政府或违背安理会精神的武装冲突中,故而得名。事实上,在很多地方,钻石不是货物,而是同等于钱币,比如毒品、武器交易,比如说长期战争冲突经济基本被摧垮地带。 “是哪里出了岔子?” “条约中没说明我们事后还要负责屠村灭口,任务搁浅,蔷薇的人中途插手,唐暴走了……虽然那批钻石还在我们手上,但是蔷薇发话追杀我们……老板说要我们自行解决。” 短短几句话,就透露出当时的情况何其紧张……等等!唐暴走了?那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 “多长时间?” “一个月。” 才一个月?尤利西斯出于什么顾虑? 不对!有猫腻!正是因为时间紧迫,战斗才会更激烈。尤利西斯不把组织拉进来,绝对是认为得不偿失……他也不看好唐他们? 军人把荣誉看得比命重,佣兵则是把信誉看得比命重,两者也差不了多少,蔷薇敢放话说要在一个月内解决这几个人,那就是有极高的把握。他们图什么?绝不是仅仅因为面子被损的缘故……这批钻石数量很多,价值极高?又或者是……想要狙杀唐? 若是后者的话,那么出手的肯定不止一个蔷薇! 唐危险了。 “现在什么情况?” 佩恩犹豫了一下:“最近一次与我联络时,唐跟邓普斯已经在塞维利亚。早被蔷薇盯上了。离开埃及的时候他们就交过手。” 这样说来,西班牙境内不能久留,这种事瞒不过政府,再者听说西班牙新王,正在巡视全境,媒体整天铺天盖地报道……就算为了王室安危也不可能放任冲突进行的。也不知道蔷薇联络的力量有没有那个能力借用政府的犬牙,一旦把追杀转为正式化,要翻身就很难了。 希瑞尔脑子飞快运转:“让他们想办法转道里斯本,曙光女神号正准备返航,我会让它在里斯本停靠一天。通行证我会帮忙办妥。剩余的进入美利坚境内再行交涉。” 佩恩立刻大喜,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样就可以了!具体操作唐他们知道!非常感谢!” 让曙光女神号这种世界顶尖级别的豪轮改变预定的航线,太过不可思议,是以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还有这条路子。不过若是操控的人是银月公爵的话,好像也不太难接受……曙光女神号返航是不会在沿岸停的,目的地就是纽约,而美洲佣兵就是另一个联盟的事了,血红十字蔷薇在那里势单力薄不成气候,而且很容易惹麻烦,池水混乱了再想摸鱼就不容易,这个道理谁不懂? “记得转告唐,他还有欠我的。” 第6章 所谓挚友 那边挂断电话。希瑞尔瞅着漆黑的天宇觉察到有些冷意,扭头走回到书桌前坐下,在右手边的操控装置上按下一个键,弹出个操作盘,输入设定代码调控好温度,然后调出电脑与键盘。 一面通过特殊渠道登陆隐藏在网络中的站点,侧眸看了看样式古老的卫星电话,按下号码,先接通了劳伦斯,就曙光女神号的额外停靠问题做了探讨,然后联络开设在美国的保镖公司。 连尤利西斯都不得不让他的天使十二翼置身事外,没搞清楚里面的猫腻前,他当然不能主动去插上一脚,不过适当提供便利也是可以的,毕竟不会有人知道蓝魔为他所有——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几年做得后备工作已经相当多了,就算偶尔暴露些许也无伤大雅。 输入通行钥匙代码,打开世界佣兵界面。 视线一目十行搜索信息,单手伸出端起一边的茶杯,刚要往嘴边送,忽然想起弗雷的脸。指腹触摸到的杯沿显示茶水已经凉透,要是为弗雷知道,定然又要大惊小怪。顿了顿还是放下杯子,随手按下桌面上的金铃。 书房门马上就被打开,经由弗雷一手调.教的奈登进来,恭敬行礼。 头也不抬吩咐他准备宵夜,视线已经浏览到一个有趣的东西。片刻后他关闭站点,联络远在太平洋某个岛屿上的凯里。 作为老紫丁香伯爵亲自为外孙挑选的追随者,凯里和艾维的出身都是依附莱欧克的小家族,世代受到紫丁香的恩惠,从小一起长大,与他的感情非常深厚,忠诚更是毋庸置疑,现在凯里是他情报组织复仇者的负责人,艾维暗中掌管着他大部分的商业集团。反倒是他的父亲当年为他挑选的几个侍从,孤儿出身能力卓越,但他尽数留在了银月领地,一个都未用。 希瑞尔写完明早的诗之后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想很多东西,然后把自己想到心塞。原先总以为不过轻描淡写一笔遇见,唯一失策的是情感不受人控制。他有太多的顾虑,或许也只有在他于纸笺上落笔她与清晨的报纸上阅览时分,双方都能小心翼翼得当做彼此都是相恋的。 尤利西斯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请求连接。 佣兵是雇佣兵的简称,作为与正式军队相对的非正式存在,职权范围包含到人类能想象到的一切任务。退伍军人在世界上所有大型佣兵组织都占据着一定的位置,于是这些组织就难免与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佣兵界很少出现背后没有政府势力支持却又能稳占一方天地的奇葩。不巧,天使十二翼就是这样一个。虽然比起传统佣兵豪强来说,无论底蕴还是实力都嫌嫩了点,但其在历来世界各地冲突与战争地带的数次成功押宝足以彰显出它的潜力。 希瑞尔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先认识了尤利西斯,才有了蓝魔,还是因为有了蓝魔,才认识的尤利西斯。但总归,他与尤利西斯的结交并不是秘密,直到现在,他身边的保镖团队,还有至少一半来自于天使组织,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事实上,尤利西斯并没有对他帮助唐的事情发表多少意见,今晚尤利西斯的情绪难得平和沉静,甚至带着某种他所无法理解的忧郁。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过后,两人断断续续的对话之间总是夹杂着大段大段的沉默。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有话不知道如何说。 这样艰难谈话的转机在尤利西斯转移话题的一个问题之后。 “为什么不摘下那朵蓝宝石玫瑰?”尤利西斯冷不防抛出个问题,“你敢说你没动心?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他很直白得表达不解,可淡淡的话语背后不着痕迹的隐意却也同样鲜明。然后不等希瑞尔开口,又补充:“哦,前段时间你们几乎走遍了欧罗巴,就算再低调……你知道的,我在全世界都有业务。” 希瑞尔沉默,却什么都说不出口。这问题能如此狠厉得戳破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他确实是在害怕着什么。难道害怕所谓的剧情?害怕四年后那一场也许会被命运主导的覆灭?这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原因罢,如果仅仅是因此,那他无论如何都会将克劳瑞丝拥抱在怀中,哪怕面对的是无法被预料的来自世界的恶意。 可他所背负的是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苦难!原版给他的记忆太过狭窄,而他隐隐窥探到的杀机甚至比那位“女主”带给他的更为浓重更为惨烈。而偏偏,他不能与任何人道出。 “抱歉……尤利西斯。”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那位睿智如同长者而不是同龄人的朋友叹了口气:“我与你的交情也只是从偶然开始的,希瑞尔,或许阴差阳错,能够成为你的挚友之一——是的,我知道,这世上能被你承认为挚友的用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这真的太难得了——或许还要加上意大利那位骄傲的船王?我现在才想到你们的原来交情这样不错,曙光女神改变航线要承担的代价何其庞大,竟能以你一句话便做到,若不是那位贵公子在追求你,剩下的原因只会是这样。” “而……自从你把唐介绍给我之后,我就知道,你定是在谋划着什么。借由我,借由唐……可我从未向你询问什么,也不会刻意探寻你所不想透露的那些,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这个初衷,因为你也是我的挚友。” 他顿了顿:“我的公爵阁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若是有一天你不再愿意独自承担,那不妨对我说一说——我很乐意帮助你,希瑞尔。” 希瑞尔沉默很久,才低低道出一个词:“……谢谢。” 无论是白,还是黑,又或者灰,这些年,他都不曾放弃过任何可以发展势力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他所面对的,将会是怎样庞大的阻力。可以说那就是宿命,然而宿命缠绕着怎样复杂的丝线啊!就算一根一根剪断,还随时能牵系出更多的线轴。他只能尽可能多的握住筹码。 他的友情一开始就是不纯洁的,但幸而,那些被他认定为挚友的,如此宽怀又包容得接受了他的所有。一如身份特殊却纵横阴影世界的尤利西斯。一如有着庞大黑手党家底的青年船王劳伦斯。当然,也许还有那一位令人敬佩可目前不得不满世界逃亡的佣兵。 逆袭的欧石楠_8 就像那句让佩恩不解的话语到了唐耳中,也只是换来淡淡一句:“他这是让我不要死了。”这位骄傲到令人不得不为之折服的男人,从未拒绝过希瑞尔的任何要求,但比谁都清楚希瑞尔从最先开始抱的目的就是利用自己也说不定。 这或许就是他最大的幸运。 ※※※※※※ 希瑞尔在比利时待了两天,刚做完一桩策划空出手来,准备找机会下手调.教炮灰二号,搁在他面前的却又是一件让人猝不及防的事。 比利时王储的订婚宴。对象是英格兰那位堪称传奇的长公主。 听闻消息之后,饶是希瑞尔都不由得黑了脸:“请柬呢?”这种大事,他怎么可能没有请柬?! 弗雷一面递给他一杯让他的味蕾深恶痛绝的药剂,一面慈祥得回答他:“请柬寄到了巴黎,他们不知道你就在比利时。知道消息就好,也不便再转送过来。”老管家毫不留情,“乖乖喝下去小希拉,现在这年代要找齐这些药太不容易了——为了你的身体。” 艰难咽下能让他反胃好几天的玩意儿,希瑞尔放下杯子,手撑桌面站起来就想去找人算账,右脚刚迈了一步,又给硬生生止住。片刻后他坐回到了原位。 “需要准备礼物吗?”弗雷试探性问了声。 “不用。”他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弗雷放心了。留他自个儿想事情,转身去忙各种事。 希瑞尔十指交叉,难得想的十分入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维拉妮卡竟会再次嫁人?他于比利时王储康拉德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觉得那是个温和内敛的人,约莫也只有小时候一道玩过的交情,记忆里也扒拉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但是这两个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康拉德只比他大两岁,也就是说,维拉妮卡足足大了康拉德六岁!而且维拉的彪悍在欧罗巴所有王室中都是排得上名位的,只凭着前几年闹出的那事,就注定她这辈子都无法甩脱那个污点……别说他们真的看对眼了?! 希瑞尔扶住头,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事先没有放出风声,所以订婚是低调进行?约莫也不会是两国王室协商或者交易的结果,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好歹头上还挂着个公爵的衔,整个英格兰仅剩五个的奇葩之一,除了女王与亲王的最高等级贵族,还是其中除了王室外唯一有领地的。虽然他基本不参与议事,但王室有什么动向是不能不传达给他知晓的。 于是,这场订婚宴……还真是有些奇妙。 维拉究竟想干什么? 第7章 维拉妮卡长公主 爱伏格林别宫今夜灯火辉煌。 王储下属护卫队的成员,身穿笔挺的燕尾服,训练有素得在别宫内外巡视,举止彬彬有礼,或帮客人们泊车,或为客人们领路,那种源自严格王室礼仪规范训练出来的风度,令人赞叹。 康拉德王储殿下带着他简化了的仪仗队,站在宴会大厅的台阶上迎接宾客。简简单单几句招呼,举手投足无懈可击,既显示了自己的礼仪,又让宾客觉得受到了尊敬。他的着装非常正式。深蓝色的礼服,极为稳重庄严,颜色略亮的绶带挂着勋章,严肃的衣着让他看上去更加挺拔俊朗,从脸上的微笑看来,倒也辨别不出他对于这场订婚宴的喜恶。 王储的大管家站在稍下的位置,恭敬接过宾客递上的请柬,在王储偶尔停顿的时候轻轻提醒来宾的身份与姓名,配合无间。 “欢迎您的光临,昆特议员,听说近来……是的,就该是这样……祝您今晚过得愉快。” 议员携着他的女伴恭敬得对王储行了个礼,然后进入大厅。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不,北地的宝钻并不能掩盖您的光彩……非常欢迎。” 这位女士正要对王储的善意发表感谢,忽然见得身后似乎有些骚乱,与她同行的女儿回头看了眼,立马用扇子掩口,还是没有盖住那一下小小的抽气的声音。女士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王储,希望女儿的失礼没有冒犯到他,却见王储似乎也怔在那里。 他在觉察到意外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已经瞥了下去,半秒后他把头也转了过去。 台阶下的人们犹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因着这场宴会的特殊性,受邀的客人不是勋贵政要便是上层名流,对于各国的特殊人物也皆有所耳闻,即便是这位常年不在人前出现,认得出他的只有极少数,但他衣领上的徽章图纹却骗不了人。 欧罗巴各国的大贵族都是通行的,根据条约,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与之身份相符合的待遇。是以一见,便知他是公爵衔。 猜测着这位尊贵的阁下究竟是什么身份,绅士一边退后一边微微躬身示意,淑女掩唇而笑,然后拎着裙摆向他行礼。让人恍惚回到百年前还未被战火侵蚀的旧时宫廷。 那位在宾客中间笔直走来的阁下,正微微点头向众位让路者点头致谢。修长的身姿,让最顶尖的画师都能为之惊叹的优美线条,白色礼服搭配紫罗兰色纹饰与绢花,色泽配饰的简约与明朗将他的冷漠也稍稍压下几分,令得古希腊神话般的优雅俊美与尊贵的身份相得映彰,那是足以令任何人欣羡的炫目。 极自然的一眼抬眸,正对上康拉德的眼。冰蓝色的瞳依然是从不曾改变过的静谧冷淡,明明是微微仰视的姿态,也能让高处者丧失所有优越,如同身上没有任何锐气,却还是恍会觉得气势逼人。 这个人,仿佛天生就带着造物主赋予的无尽光辉般。无论站在哪里都是喧宾夺主的一位存在。 王储愣过后,竟是极为失礼得抛下了两位女客,笑着迎了上去,给了来者一个大大的拥抱。奇怪的是,这样的举动,却没有令得在场拥有纤细心脏的贵族们大惊失色,反而很自然得觉得这两位阁下的友情如此之好。 “噢!希瑞尔!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了?”他这完全是一幅好友久违了的模样,口气非常熟稔,甚至隐隐有几分得意,“多么难得才能碰到你出现!” “套近乎没用的。”希瑞尔瞬间把自己调整到与眼前这位差不多的心态,伸出手来与他紧紧一记交握,语气一如既往淡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说呢?有这么不可思议?维拉从寄出请柬的那天起就开始念叨你。”康拉德笑起来,拳头捶捶他的肩,“你居然还是这个模样!一看到这张脸就让我有些后怕。就像明明是维拉欺负我,但最后被你踹进游泳池的仍是我一样,当时还是冬天!” 连续几个世纪居于欧罗巴顶端的大帝国,上到宫廷下到勋爵,都是一应的凶残。 希瑞尔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颔首:“你最好祈祷维拉给你说些好话,否则这回把你丢到公海。” 比利时王储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还亲自把他领进宴会大厅,嘱咐了维持宴会秩序的管家之一,让带到维拉妮卡那边去。 按照惯例,迎客的得是宴会的两位主人,但要英格兰骄傲长公主站到门口任人围观,绝对是天方夜谭。所以撑门面的是康拉德,维拉妮卡稳稳坐在王座上,正与几位贵妇聊着什么。 注意到那向着自己走来的白色身影,公主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惊喜,最后竟站起来,倒没有如她的未婚夫般亲自迎上去,只是微微抬头,笑着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比起虚虚一个王储妃头衔,她那无形中的强势更如同一位真正的女王。 脸容精致,气质典雅,身材高挑,曲线完美,就外表来看与王室惯来的标准没有任何出入。但眉角微微上扬,带着某种肆意与张扬的姿态,祖母绿的眼瞳如春水般明媚,却毫无轻佻之意,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她有着令人倾倒的魅力,却又骄傲如星辰般傲不可攀。 三位贵妇人很知趣得侧身站到一边,对着两人微微提了提裙子一礼,然后离开,让这两位阁下独处。维拉妮卡朝他伸出手,手势微微下垂。希瑞尔站定,看了眼,伸手握了握便放开了。 长公主殿下收回手,眉毛挑起停顿了下,借着慢吞吞在身后椅子上坐下:“吻手礼对您来说永远都是那样艰难的一件事么,我的公爵阁下?” 不过她马上就把眉毛放下了,还带上点幸灾乐祸:“不过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宫廷宴会了,因为只有对着那位陛下时你才没法拒绝这个礼节。” 希瑞尔面无表情强调:“那是你母亲。” 维拉合上扇子,斜了一眼:“不说我那隔段时间便念你一次的母亲,你说说,我有多久没见着你了?” “三个月前刚举办生日宴会。”谁叫你不来! 骄傲的公主嗤笑一声:“三个月前!”她的语气充满调笑,却并无恶意,“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生日很恼人?天知道你有多讨厌宴会,更别提还要亲自主持!告诉你可怜的姐姐吧希瑞尔,你都已经十九岁了,为什么我还是听不到有关你的任何花边新闻?” 逆袭的欧石楠_9 “别扯到我。”这回轮到希瑞尔看她一眼,没空闲扯,直截了当,“你想做什么?” 维拉沉默片刻:“就不能我与康拉德两情相悦?” 希瑞尔冷冷道:“我以为我出现在这里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公主低低一笑:“我需要的,康拉德能给我,而他恋慕我,事情就这么简单。” 希瑞尔的眼瞳更冷淡了。 她却笑得很灿烂:“希瑞尔,你知道的,你的曾曾祖母一直是我最崇拜的偶像,可你同样很明白,我一直没有像我的母亲那样的运气。” 她耸耸肩,这样的举动让她看上去带着点俏皮:“论上,我的母亲,大不列颠尊贵的女王陛下身体健康,在位再多二十年都不成问题;论下,我的弟弟,温和善良而有王室气度的查理德王子殿下比我的名声可好多了。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只要时不时得在公众晃过一圈,就足够显示我有多么不得人心!总有一天,骄傲的英格兰人会无法容忍一个污点。”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的声音甚至带着点刺耳。唇角勾着讽刺的弧度,眼神依然明媚,却幽深不见底。 骄傲无伦的长公主,强势得虽不至于咄咄逼人,却足够让有心人看不顺眼。一段惨败的婚姻,逼得她不得不收敛自己峥嵘的棱角,可这弥漫在骨子里的骄傲,却从来没有被磨灭过丝毫。 当年英格兰王室长公主与其夫的离异事件可以说是轰动全世界,两年前的婚礼盛况还历历在目,谁能想到两年之后那举世赞叹的一对爱侣就会走到这个地步?公主殿下自然尊贵,她选中的丈夫却是平民。他们的结合除了民众外并没有受到多少认同,而他们的分手却是千夫所指。王室名誉胜过一切,可这位公主竟然有那样的魄力将此事曝光,断得干干净净! 虽说也正是因此,此后维拉妮卡多年深居简出,不出于公众之前,不碍于权贵之眼,连他的宴会,都能推脱掉……但总归是爱憎分明骄傲无伦到令人不得不敬佩的一位。 她忽而又道:“生日宴会查理德去了吧,见到了?” 希瑞尔眸色转淡:“总还是旧时模样。” 维拉失笑:“你这性子看来这辈子都别想改掉了……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希瑞尔深深看了她一眼。 骄傲的公主对他笑得倒是温柔:“若是当年你多长个几岁,也许我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希瑞尔连看都懒得再看,扭头就走。 ※※※※※※ 约莫是维拉妮卡与康拉德订婚这桩让希瑞尔不甚满意的事件,开启了某个不得了的按钮,各种麻烦事随之纷至沓来。出来散个心找点乐子都赶着这些糟心事,希瑞尔都想去遥远的东方寻个风水师来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怎的一年都快到头了运气忽然转衰? 唐他们惹的麻烦貌似挺大,美洲佣兵联盟竟然被十字蔷薇搅浑了水,两大洲的顶尖佣兵抄起武器对轰,他远程操控得各种心力憔悴。 一些数字企业方面发展太快,虽然实力够到分这块诱人蛋糕的程度,后备力量也充足,但这短短几年的时间只够在美利坚那块风险机遇并存的土壤上撅个坑,扎根还浅,几次遭到联合的金融狙击,都要他暗中调控。艾维毕竟资历浅眼光还不够老道,希瑞尔得尽快帮忙提拔些忠心又有能力的人才,充当骨干支撑企业。 传说中的男主与众位炮灰的相关调查也极为艰难。 其中一个盖文•哈伯特已定位自然不用说。 另一个只知道是中欧某小国王室私生子,苦逼得这要怎么查?!范围如此广,而且说了是私生子了,没准连正主都还不知道……总不能挨个儿盯人家后花园吧! 还有一个更神秘!黑白灰三道,灰俗称阴影世界,全是游走在黑白两道边缘的一群货色,随便拎出个人来都有好几个面目好几重身份,更别提这位主似乎还是某个组织的一把手,真实身份就藏得越发紧了,这辈子希瑞尔没有刻意沾手此世界,于是更加头疼! 再一个稍微好点,已知国籍是意大利,庞大家族的第一顺序继承人,有一位黑手党的教父,有名望有地位,还有非常良好的社会声誉,本身更是一位音乐家、画家、鉴赏家、诗人……这也是第二个能被确定的人物,克里斯蒂安·贾斯亭圣兰顿。不巧,劳伦斯的死对头。 问题是还有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他没办法啊混蛋! 希瑞尔得到的记忆外挂是以原版为中心的啊!就算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却都有个明晃晃的主观标签!主观啊!虽说侥幸到很后面才被炮灰,但无论是活还是死都极度莫名其妙。除了盖文这个有深仇大恨的像闪闪发光的标杆般记得特别清楚,其余的不甚明了。连最后揭示了男主,这蠢货都稀里糊涂不清楚是哪个! 问题是,盖文已经算里面最好对付的一个了好不好!简直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他花了极大的精力研究记忆,从中抽丝剥茧旁推侧击才勉强整理出一些信息,可惜情报不给力,又不能大张旗鼓,成果简陋到让人绝望。 唯一让希瑞尔有点欣慰的是,炮灰二号正在往歪的方向茁壮成长。 第8章 快进四年后 第二次见到盖文的时候,这二货正在跟富家公子打群架。被撞坏的车子横七竖八摊着,保镖全上了还不够,抄袖子抡胳膊亲自上场,还特么打输了! 近黄昏的城郊,从山道绵延出来的公路难免显得阴森,也不知道脑残们怎的挑选这种地方开掐。换个人希瑞尔就装没看见了,毕竟这群祸害把自己当路障阻塞交通,也只占据大半的车道,剩下的空隙都足够两车并行通过。 但他怎么会白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扭头吩咐奈登了几句。弗雷没退休前只能占据二把手位置的管家奈登立即执行指令,让车队停下,分派保镖上去栏架,然后指示后面空出两辆车来准备拉人去医院。 连常年跟在希瑞尔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格斗底子,更别提那些专门的保镖。一半是高级佣兵组织出来的好手,另一半是服役期未完便直接划派出来的大兵,对付那些民间的团队简直是小意思。冲突没片刻就停止了。 哈伯特的二公子狼狈地拿袖子抹擦脸上的血珠,愤恨的眼收不住戾气,仍然一副预备着见谁咬谁的狠厉模样。即使是对着救了自己的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那脑袋一扭,阴鸷的视线下意识扫过后侧一列同款式的黑色豪车,就那么突兀得对上一双冷淡静寂的冰蓝色瞳眸。 看到的时候,那辆车中的车窗已经在自动合上。青年一身黑色西装,如他气质惯来表现出来的那样,含蓄而不饰张扬,古典却又极端奢华,冷漠严谨,可偏偏有一头柔软微曲束在左肩上的长发,于是仿佛也软化了那股子漠然……然而,只有真正望着他的眼,才会发现,那先前所有的感官都是骗人的。 他的眼里分明什么都没有,连鄙夷或者厌恶都见不到,只有视你为空气般的漠然。 盖文的心情原本就极度糟糕,此刻心脏中无名的愤怒燃烧得更是要冲破胸腔,恨不得活生生剐出那对淡蓝色的眼,然后撕下那张似乎永远无动于衷的脸——恶狠狠瞪着合上的车窗完全吞没那人的身影,刚才打架时还只拳头的骚动,现在似乎连骨子都叫嚣着毁灭。 意料之中,第二日哈伯特大公子亲自带着弟弟上门致谢,附带一只萝莉卖萌。 站在希瑞尔面前的炮灰二号又是当时小宴会上的,沉默阴鸷充当隐形人的那么一个。即使在他哥压迫下,也始终不曾开口说一个字。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错觉,狄伦似乎又“教育”过了,这货今天看上去比他昨天打完时要惨多了。 送别他们离开时,希瑞尔看到始终不曾抬头看他一眼的那货,忽然回头盯着他。像是充了血般的眼睛带着阴狠的眸光与挑衅,就像是里面灌注着一只真正的残暴的野兽一般。以这货的性格,连续两次赶着在最狼狈的时候被讨厌的人看到,还是个光凭外表就能拉足仇恨的对象,他都已经将不爽自动上升到了血海深仇。 而希瑞尔的回应仍然是冷漠的直视。小破孩,跟他玩儿还嫩着! 第三次见到盖文的时候,却是有些颠覆,因为这二货正孤零零一个人在踢街头足球。 地儿有些偏僻,幸而是知道要找的人所在位置,否则定是会迷路的。从布鲁塞尔深长的小街巷里走出,那么巧得,就见到这个熟悉的人影。 他牵着小萝莉的手,远远站定。莉莲小手捂着嘴巴试图做出惊讶的表情,但她确实被吓了跳。在她认知中,自家二哥绝对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用力踢,踹,勾,哦,球掉了,捡回来继续。不远处几个同龄的孩子嘻嘻哈哈在玩着花式,但就像是刻意排外般,离得他远远的,剩下他不管不顾得再一旁奋力玩着球。表情带着些认真的疲惫,却没有寻常那种阴鸷与叛逆。 周围没有保镖的影子,应该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的。就希瑞尔得知,自从哈伯特二公子少时遭到绑架之后,狄伦便从没让保镖离过他弟弟身侧。 “盖文喜欢足球吗?”萝莉的萌音很是纳闷,“可是大哥让他学的一直都是马术击剑高尔夫一类的……” 叛逆期小孩其实更喜欢激烈不华丽还会出一身臭汗的平民.运动,鉴定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