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刃》 烛影·一 东城区崇宁大道23号。 7月21日傍晚6点45分—— 暮霭悄然撒落笼罩大地,收工结课的白领学生络绎不绝奔向沿街几家有名的火锅烧烤小龙虾,街道登时人声鼎沸,灯火欢语将整个城市衬得更加虚幻浮华。 而琴江市最宏伟高耸的建筑——诚丰大厦……隔壁破旧的小商务办公楼顶层,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悄悄将天台铁门推开,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咳、咳……” 地面尘土扬起,他抬手在眼前挥了挥。 手的主人咬着根橙子口味的棒棒糖,拎着个黑漆漆的重型物件走向天台边缘,耳边微型蓝牙通讯器里正激烈讨论着什么。 “今晚那什么电影是不是要上映了?就那个据说筹备了六年的大制作刑侦片。” “周宏鑫导演的那个?” “《禁区》?” “对对对!一会儿收工咱吃个夜宵,然后一起看首映呗?街角那家麻小是我吃过全琴江最正宗的麻小!” 天台上那人蹙眉不语,丝毫不顾身上熨贴整齐的制服,大喇喇往顶楼地面上一趴,将临时申请配备的85狙架在天台栏杆前,耐心调试着狙击镜的角度。 “收工?还没开工呢江副队。” “对啊,晏队刚刚不是说这次案件比较麻烦吗?” “我知道,先提前预定一下嘛!之前跟你们说过那个超漂亮的女演员在里边饰演正义小女警,选角官宣的时候还上热搜来着!对了,她还……” “江淮。” 他冷不丁开口,轻拍了两下微型蓝牙通讯器。 频道里众人立马噤声。 “呃……嗯?” “闭嘴,”他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劳驾切出频道开私聊行吗,吵死了。” “啊,”江淮毫不在意地笑道,“行行行,不聊了晏队,这不还没到嘛……快了,过这条街就到了。” 那人深呼一口气,将狙击镜瞄准对面酒店顶层的透明观光宴会厅,眯眼凝神观察了一会儿。 他衬衣左口袋上方别着张工作证——琴江市刑侦支队队长,晏存。 方才他接到任务,前往东城分局查看两天前‘719恶性刑事案件’的侦破进程,恰分局负责人到城区另一头出警时,技术人员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及具体位置,于是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的低血糖患者随手捞了根棒棒糖,火急火燎赶到了崇宁大道。 “根据过往档案判断,该名嫌疑人体格健壮,攻击性强,危险等级较高,但要求尽可能在不击毙的情况下逮捕他,”晏存咬碎口中的棒棒糖,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6点48,江淮,你到了吗?” “到了,”通讯器里传来江淮拉开车门的声音,“击毙?晏队,你还记得怎么用这玩意儿吗?” “每周跑一回训练基地,应该没问题,”前武警出身刑侦支队长兼‘哪里需要往哪搬’特勤砖员晏存说,“但最好避免要动用到它的情况。” “行。” 便衣打扮的江淮同另一个小警员将车停在酒店侧门,快步行进大厅,拿出工作证同前台交涉。 晏存观察狙击镜内的情况——宴会厅同其他楼层相接的电梯口有保安看守,似乎正准备举行某电影剧组的开机仪式。 “江淮从下一层消防出口溜进宴会厅,景泽在楼梯口待命。” 两人应了声,快着动作乘电梯到达目的地,顺利进入宴会厅。 “等东城分局的人到了再动手。”晏存说。 “好。” 江淮凝神观察四周,顺手拿了盘餐前甜点,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不到五分钟,晏存看了眼手机里关于案件的细节:“嫌犯名叫罗青森,是个电影投资人,刚才酒店门口监控拍到他今天穿了身绿色的西装……对,就是你斜前方坐着那个头发抹了三层油的。” 江淮抬眸瞟了眼正与人悉悉索索不知聊些什么,肥头大耳还秃了顶的罗青森,啃了一口手里的小蛋糕:“这什么品位啊?穿得跟个窝瓜似的……就这点头发还抹发胶?” “……”晏存无语凝噎。 “居然还有这颜色的西装??”通讯器里传来声音,“江副队,我也想看!” “一会儿抓了人自己看!”晏存啧了一声,“江淮汇报情况。” 江淮虽说看起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旦工作起来却能百分百专注认真。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会儿:“他身上似乎并没有太多储物空间,左口袋有点鼓,看形状应该是钱包跟手机,脖子上挂着个青花瓷图案的方形项链,跟他这一身绿倒是有点不搭。” “嗯,”晏存眯了眯眼,“他一直在瞟什么?” 江淮抽出纸巾擦手,将目光移了过去——罗青森已然跟旁人交谈完毕,抬步行到宴会厅正中央,眼睛时不时往舞台旁瞥去。 “他好像在看纪殊望。”江淮说。 “?”晏存一懵,“谁?” 江淮压低声音道:“一个女演员,就舞台旁边穿红裙子那个。” “晏队,”通讯器频道同时里响起一个女声,“21楼宴会厅的监控已经推送到你手机上了。” 晏存应了一声,打开网络侦查员推送过来的监控摄像,将目光移至舞台侧正同什么人交流的纪殊望,心下不由得一沉。 ‘719案’中,报案人声称在巷口下水井里发现两具全身赤|裸,头部遭受重击的女尸,以及一些被撕碎的红色布料,死者年龄分别为17岁及22岁,因此警方判断这是一起有特定目标的即兴犯罪,案件于今天下午移交刑侦支队负责。 ——而女演员纪殊望年龄同受害人极为相近。 时针缓缓转至数字‘7’,宴会致辞开始,导演、编剧、男女主角以及投资人罗青森同时上台,方才跟纪殊望交流的人挑选了一个位子坐下。 众人堪堪在台上站定,罗青森突然垂眸看了一眼口袋,从里边拿出枚蓝牙耳机戴上。 “江淮。”晏存开口。 宴会厅里的江淮立马握紧配枪,起身小步朝舞台方向挪去。 “查查是谁给罗青森打电话,”晏存按了按耳机,“分局的人来了吗?” “快了晏队,”通讯器里传来声音,“楼下了。” 蓝牙耳机那头似是说了些什么,几秒过后,罗青森面色骤然一变,转头同正朝他靠近的江淮对上视线,一瞬间狠狠揽过身侧的纪殊望,将什么东西抵在她的脖子上。 江淮同时抽出配枪指向罗青森。 “不、不许动!”罗青森双目眦裂,紧紧卡住纪殊望的脖颈,“不然我杀了她!” 空气短暂沉寂了几秒。 纪殊望被颈前匕首的寒光晃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吓懵在原地:“罗、罗总……” “闭嘴!”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整个宴会厅似突然沸腾了一般。 “罗总……”舞台侧的编剧回过神来,向前一步,“您、您这是……” “别过来!!”罗青森怒吼一声,将刀往上抵了一分。 “江淮拖延时间,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稍微施加压力,”晏存将准星锁定在罗青森脑袋上,“景泽进去维护秩序。” “是!”楼梯口待命的小警员张景泽应了一声。 原先守在电梯前的保安发觉情况不对,踟蹰着想要上前接近歹徒,张景泽赶忙将他们拦住,安排他们维护现场秩序。 江淮紧盯罗青森的双眸:“先把刀放下。” “别动!”罗青森握着刀的有些发颤,“不然我……我杀了她!”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江淮放软声音,稳定对方情绪的同时逐步靠近,“先把她放下,其余条件咱再慢慢谈。” “你别、别过来!”罗青森冷汗直冒,挟持着纪殊望缓缓往后退,“别来这一套!再过来我杀了她!” “等等,他情绪不对,”晏存沉声道,“好像有点……恐慌?” 江淮眼眸微微一动,观察罗青森脸上的表情,无声同他对峙着。 宴会厅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个,现场气氛变得有些焦灼。 晏存握紧把手,突而发觉狙击镜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悄朝罗青森靠近,便垂眸瞥了眼监控摄像——只见方才同纪殊望交谈的男子眼神凛冽地盯着罗青森,正试图从背后靠近。 “景泽,给罗青森身后那人的使个眼色,让他别乱来,”他朝通讯器低吼一声,“人还没到吗!” “上电梯了,晏队!”通讯器那头急忙应道。 “晏队,罗青森好像不太对劲!”张景泽说。 晏存紧紧盯着罗青森,见他挟持人质缓步退到透明观光玻璃前,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江淮,以人质安全为优先,不要让他接近窗台……” “啊、啊——!” 他话音刚落下,罗青森突然崩溃似的高吼了一声,将纪殊望往旁边推去。 晏存心提到了嗓子眼:“江淮!拦住他!” 原先靠近罗青森的男子快步上前接住纪殊望,看出对方意图,抡腿将他绊倒在地,同时电梯响起‘叮’一声,东城分局的人到达宴会厅。 罗青森不管不顾从地上爬起,跟见了鬼似的,跌跌撞撞冲向窗台,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扯住他的江淮狠狠甩开,将一条腿跨过窗口。 他动作在原地顿了两秒,往下瞟了一眼,表情突而由恐惧变幻为绝望。 紧接着,他的脚腕却似是不小心扭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往下坠去。 “啊啊啊——” 晏存瞳孔骤缩,松开枪把手冲向天台边缘——只见罗青森惊叫着自21楼宴会厅笔直向下坠去,砸到酒店侧门停着的大众suv上,发出“啪”一声巨响。 汽车警报声伴随着响动轰鸣起来。 烛影·二 “天哪……有人坠楼?!是有人坠楼吧!” “好像是从诚丰酒店上摔下来的……” “我看到了!血!血溅的到处都是!” “吓死我了,那人手机还差点飞出来砸到我……” “咔嚓——” “不许拍照!不要随意传播消息!” 留在一楼的小警官连忙将举起手机拍照的市民拦下,指挥其他人拉起警戒线,高喊着维护现场秩序:“无关群众不要围观!” “晏队,”通讯器里传来声音,“受害人黎果家属在咱支队门口。” 晏存思忖几秒:“你先安抚家属情绪,然后通知罗青森家属到支队进行调查问话。” “好,我马上去。” 晏存轻呼一口气,迅速将装备拆下收好,顾不上天台蹭了一身的灰,快着动作到达诚丰酒店侧门事发现场。 小警官正打电话通知各单位部门,刚想将晏存拦下,看清他制服前别着的工作证,像是学生时期遇见教导主任一般,整个人条件反射瞬间站得笔直。 “你通知法医部门,”不待小警官开口,晏存随意朝他颔了颔首,“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好、好的晏队!” 小警官下意识抬高音量应了一声,忙不迭牵起警戒线将他放了进去。 晏存往前行了几步,看向已经被砸凹下去的大众suv车顶,绕到后边瞟了眼车牌号:“……你们把车停侧门了?” 小警官面露疑惑看向他:“啊?” 晏存指了指自己耳边的蓝牙通讯器。 江淮:“……” 张景泽似是猜到了什么,有些心虚:“呃……” “唔,”晏存顿了几秒,“……算了,没事。” 他绕警戒线找了一圈,顺利找到已经摔碎解体的手机,无声观察了会儿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思忖片晌。 “先别放人,调查罗青森跟剧组其他人之间的关系。” 江淮说:“东城分局的人已经在问了,不过我看了事发时宴会厅的监控,现场除了罗青森,没有人在那个时间段碰过手机。” “嗯,”晏存将719案相关的电子资料发给江淮,“我已经让敛怡去查那通电话了……景泽,你找找罗青森那枚蓝牙耳机有没有掉在宴会厅。” “好!”张景泽起身跑向窗台。 晏存再次绕警戒线找了几圈,除手机残骸以外,只找到装了银行卡及一些纸币的钱包,便决定先行乘电梯到达21楼观光宴会厅。 他四处环顾了一会儿,来到江淮身侧。 “刚才那个捣乱的哪去了,问过话了吗?”晏存问。 “?”江淮闻声从电子资料里抬起脑袋,“捣乱的?” “就刚才想上去擒拿罗青森那个,”晏存蹙眉道,“这么莽,也不怕人质直接被撕票?” 江淮了然道:“问过了,那人是纪殊望的哥哥,没什么可疑,只不过是心急罢了,现在已经带着她回房间休息了。” 晏存点了点头。 “晏队,”张景泽灰头土脸地从餐桌下爬出来,“没有找到耳机。” “辛苦了,”晏存给他递了张纸巾,“那估计是摔飞了。” “对了,有件事儿……”江淮踌躇了一会儿,“罗青森挟持人质前,我好像看见他和在场某个人对视了一眼,不过我不太确定。” “谁?” “导演周宏鑫。”江淮说。 “……”晏存愣了愣,“有点耳熟。” “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个刑侦片《禁区》的导演,”江淮小声道,“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还是先说说719案的情况吧?” “行。”晏存将电子资料往后翻了几页。 “发现尸体的下水井附近人来人往,存在很多组指纹,且巷口处于监控死角,无法判断凶手身份。排查附近几条街的监控,发现7月14日当天,罗青森将一个24寸行李箱以及一个戴帽子的女孩放进了车里。” 由于其中一具尸体上有被折叠过的痕迹,警方初步判断罗青森跟案件有关联。 “他先是驾车经过事发巷口,后开往东城别墅区,将行李箱随手扔掉。警方找到那个24寸行李箱,在里面提取出死者杨晶晶的dna,因此确定凶手身份,”晏存话音顿了顿,“本来抓到他之后可以顺利结案,现在我推测他的死跟719案有重大关联,只能先初步怀疑跟他有密切接触的人群。” 江淮点了点头。 “晏队,”张景泽不懂就问,“7月14日作案,这大热天的,按理来说很快就会发现尸体啊?” “嗯,”晏存将案件资料也给张景泽发了一份,“监控显示,罗青森将受害人放进车里后,跟隔壁海鲜店老板要了些冰袋,而下水井里恰好提取出冰袋内容物,应该是以这个方法延缓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咕——” 张景泽:“?” “……” “???”江淮愣了愣,“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晏存快速开口,“景泽还有其他问题吗?” “啊……”张景泽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了。” “晏队,”通讯器里便传出了声音,“罗青森家属已经到支队了,我先去问话?” “问吧,我马上回去,”晏存应了一声,转头看向江淮,“具体细节晚点再说,我先回支队一趟,这儿交给你们处理,多注意一下那个导演周宏鑫。” 江淮点了点头:“行。” 同东城分局交接好后续事宜,晏存也不浪费时间,快步走进电梯按下数字‘1’,这才来得及抬手拍拍制服上的灰。 “咕——” “啧。” 晏存蹙眉轻轻拍了拍左上腹:“行了宝贝,别叫了,饿一顿死不了,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胃了,要学会自己控制……” 他还没嘀咕完,蓦地想起自己方才叫网络侦查员同步整栋大楼的监控摄像,轻咳一声闭了嘴,掩饰似的抽出手机查看方才的案件资料。 不一会儿后,电梯‘叮’一声到达酒店大厅。 半个字也没看进去的晏存还未从屏幕里抬起头,便同急急忙忙冲进电梯的人撞了个满怀,手机屏幕直直拍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晏存:“……” 水逆? 紧接着,两人同时弯腰想将手机捡起,不料脑袋再次重重磕在一起。 ……真的水逆! 晏存吃痛“嘶”了一声,那人后退半步,反应极快将手机捞起递了过去,语气毫无波澜地甩了句“抱歉”。 “啊,没……” 晏存揉揉额头接过手机,看清来人的面容后,那声‘没关系’瞬间卡回喉咙里。 ——是之前狙击镜里那个‘捣乱精’。 晏存接过已经碎成蜘蛛网的手机,抬眸瞟了他一眼。 ‘捣乱精’本人比晏存要高一些,长得跟妹妹纪殊望不太像,大步跨进电梯按下了酒店客房的楼层,一点多余的视线都没有分给晏存,也不出声。 晏存:“……” 他拍了拍完全黑屏毫无反应的手机,快速将那句‘没关系’补全,头也不回地踏出电梯间,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前往支队。 正事要紧。 没有手机,他只得微阖双眼开始分析案情——给罗青森打电话的人很有可能一直和他有密切联系,受害人家属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五香牛肉、糖醋里脊、火锅烧烤小龙虾…… 啧。 只不过犯罪嫌疑人在一个小时前才刚刚确定,如果是受害人家属寻仇,打电话威胁罗青森,那么他应该早就知道刚刚捣乱精手里好像拎了个饭盒?隐约闻到是冬瓜鲫鱼汤味道? ……? 那么他应该早就知道是罗青森是犯罪嫌疑人,或许刚巧碰见犯罪现场也有可能捣乱精长得挺好看但冷着张脸莫名让人想打他一顿…… 啧……有完没完! 晏存中午忙着整理案件资料,只来得及吃几口米线,如今饿到两眼发黑开始胡思乱想,他只得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踏进支队大门的一瞬间,晏存接眼便碰见受害人黎果的母亲抬手狠狠扇了身侧的女孩一巴掌,哽咽着破口大骂。 而黎父则在一旁崩溃痛哭,完全没有要上来拦一拦的意思。 “是你杀了果果!”黎母气得双目眦裂,狠狠揪住女孩的衣襟,将她往墙上猛地一推,“是你!肯定是你!” 晏存快步上前。 ——受害人黎果,22岁,生前跟妹妹黎文欣留在琴江念书,由于姐妹关系极差,因此两人分别住在各自学校宿舍,生活中极少联系。黎母黎父在外务工,今晚才赶回琴江。 而另一位17岁的受害人杨晶晶,家里只有一位因车祸截肢的母亲,两天前东城分局的人已经同家属了解过情况,死者生前和罗青森无任何交集。 “肯定是你!肯定你是找人害了果果……”黎母涕泪横流,“你就是嫉妒果果比你好比你优秀!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倒霉玩意儿!你这个杀人犯!杀人犯!” 女孩黎文欣面上表情丝毫不为所动,也不还手,只是垂眸冷漠地盯着眼前情绪激动的女人,脑袋一歪嘲讽地翻了个白眼。 “晏队!” 负责劝说安抚的女警小刘一见到晏存,露出得救的表情。 晏存抬手拦住黎母将要挥下去的巴掌,将两人拉开了一些。 “您的心情我理解,我们支队会尽全力调查,给受害人一个交代,先到会客厅坐会儿,喝口茶冷静一下行吗……小刘,”他低声道,“先带黎果父母到会客厅坐会儿,我去看看罗青森家属那边的情况。” “好、好!”小刘应了一声。 黎母根本不理会晏存说了些什么,嘴里一直在重复着:“就是她!她就是凶手……她就是杀死果果的凶手!把她抓起来……抓起来……” 小刘轻声开始劝说黎果父母,晏存则快步到达了询问室。 “晏队,”负责记录问话的警员将记录递给晏存,“我们对犯罪嫌疑人罗青森的妻女进行问话,不过她们似乎连罗青森这几个星期去了哪儿都不知道,得知他犯罪的消息很震惊崩溃。” 晏存翻了几页,观察问话过程中罗青森妻女言行举止,确认嫌疑不大后便结束问话放了人:“黎果父母问过了吗?” “问过了,”问话的警员慎临说,“只是说请求警方一定要抓到凶手之类的话,行为举止没有异常。” “黎文欣呢?”晏存问。 “她倒是有些奇怪……”慎临思忖片晌,“不过她跟姐姐黎果关系不好,没理由也没能力去杀害罗青森。” 晏存蹙了蹙眉:“奇怪?怎么说?” 慎临:“刚刚问话的时候,她神情冷漠‘嘁’了一声,说……” ——她死了不是挺好吗? 烛影·三 ——琴江市刑侦支队办公室。 安排其他人将黎果父母及黎文欣送回家后,晏存把摔坏的手机交给网络侦查员兼‘电子设备维修工’温敛怡,到小房间把压皱的制服换下来。 晚上9点,江淮和张景泽也已经处理好酒店状况,回到了支队。 “黎果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慎临将资料记录递给众人,“询问过程中,黎文欣说自己跟家里人关系差,主要是由于父母偏心,外加姐姐性格尖酸刻薄,经常在背地里找她麻烦之类的。” 江淮接过资料看了会儿,蹙眉道:“也就是说没有作案动机?” 慎临点了点头。 “她父母怎么说?”江淮问。 “他们说姐姐黎果平时很乖,成绩很好,在学校经常拿奖学金,大二的时候已经不用跟家里要生活费了。而妹妹黎文欣性格则比较叛逆,也不爱学习。” 晏存补充道:“受害人本科专业是英语师范,罗青森是搞电影投资的,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顺手翻翻办公室抽屉,竟然连一块小饼干都没有找到,于是决定先点个外卖:“敛怡,手机还能修吗?” 温敛怡蹙眉盯了手机屏幕一会儿。 晏存:“?” 不语片晌后,温敛怡将摔碎的钢化膜撕下,长按开机键,手机在众目睽睽下应声亮了起来。 她丝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晏哥,你这是饿傻了吗?” 晏存:“……”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接过手机:“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温敛怡从口袋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扔给晏存。 “对了,”他拆开巧克力啃了一口,“查到那通电话的ip地址了吗?” 温敛怡摇了摇头。 “那通电话由虚拟网络基站中转几次后拨出,应该是有人刻意干扰调查……不过我看监控的时候倒是发现了一些东西。” 她将电脑屏幕转向众人,移动鼠标打开监控录像,将时间拉至下午六点左右,暂停画面并放大——方才在支队大厅见过一面的黎文欣居然出现在21楼宴会厅,小心翼翼地将餐具在桌上摆好。 “哦对,我忘了说,”慎临连忙补充道,“黎文欣的确是在诚丰酒店15楼餐厅打工来着,排了每周五的班,今天只不过是临时被叫到21楼帮忙而已。” “打工?”江淮皱了皱眉,“她今年不是准备高考了吗?” “她家只管一个孩子,”慎临话音顿了顿,“她父母本来都不愿意供她读高中,希望她早点出来打工挣钱养家。” 晏存分析道:“所以在情感上,她大概率不会想帮黎果报仇,在个人经济状况上,她也没有能力去杀了罗青森。” 慎临点点头:“对。” “晏队,”张景泽小声提出自己的看法,“罗青森会不会只是畏罪……嗯?” “有一定可能性,不过得先排除所有怀疑选项,”晏存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把监控录像和刚刚宴会厅的问话记录发我,今天先这样吧,明天再继续调查。” 众人纷纷应声收拾东西。 虽说案件还尚存疑点,但紧急程度也算是降低了不少,于是他决定先放这群哈欠连天的人民警察下了班,顺带打开x团外卖点了份虾饺面。 不一会儿后,周遭环境便安静下来。 晏存本准备先将案件梳理一遍,然而他发觉自己的视线在第一行停留了快十分钟,直到外卖电话响起才堪堪挪动到第二行。 于是他决定——吃饱再说。 “你的外卖,”外卖配送员将包装盒递给晏存,“满意的话记得给五星好评哦。” “谢谢。” 虾饺面的味道顿然飘散在空中,晏存刚准备转身回支队办公室,余光似是瞟见什么熟悉的东西。 他顿住脚步:“诶,等等。” 外卖小哥:“?” “你这个小玩意儿……”晏存蹙了蹙眉,“这个挂件是哪来的?” 外卖配送员顺着晏存的视线看向自己手机上的青花瓷小挂件,举起晃了晃,笑道:“你说这个吗?这不是挂件,是个小u盘,我女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晏存一懵:“u盘?” “对啊,”外卖小哥说,“去年的联名纪念款,现在应该已经下架了吧?” 晏存颔了颔首:“哦……” 待配送员小哥驱车离开,晏存拎着外卖回到刑侦办公室,打开包装盒吃了颗虾饺后,他这才回忆起来,当时江淮汇报情况的时候提到过这个青花瓷项链。 然而警戒线附近以及罗青森尸体上并没有这个小玩意儿! ……!? 晏存连忙扔下筷子,冲出了支队大门。 此时。 东城区崇宁大道23号,刚发生过坠楼事件的诚丰酒店。 晏大队长只来得及吃一口外卖十块钱免配送费的虾饺面,受了惊吓的纪殊望刚喝完一整碗老字号限量冬瓜鲫鱼汤,正斜靠在大厅沙发上玩手机。 司机将车稳稳停在旋转玻璃门前,她转头同哥哥纪燎说了一声,便拎着包跨出大门坐进车里。 纪燎将手搭在车门上,叮嘱道:“到家给哥哥发消息。” 纪殊望点点头:“知道啦。” “今晚回去早点休息,别熬夜打游戏。” “知道啦知道啦。” 纪燎话音顿了顿,接着道:“回去让陈姨给你煲点汤,缓缓神。” “多大点事儿,没必要,”纪殊望朝他笑笑,“走啦。” 纪燎轻轻‘嗯’了一声,替她关上门。 望着车子驶离崇宁大道,他这才重新回到酒店,问:“查清断电原因了吗?监控能恢复吗?” 酒店经理无奈地摇了摇头:“估计没法恢复了。” 纪燎蹙眉走进前台,从技术人员手中接过鼠标,将监控录像拉至断电对应时间点。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抬眸便瞟见门前出租车里下来一个人,猛地关上车门,气势汹汹冲进酒店,将什么东西往他身上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跨进电梯。 纪燎:“???” 直至电梯门缓缓合上的一瞬间,纪燎迟疑着捡起砸到自己身上的卡片——这似乎是一张工作证。 他眯眼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工作证上的照片。 ………… 冲出支队大门后,晏存上街拦了辆出租车,同时打开事发时宴会厅的监控录像。 由于罗青森挟持纪殊望时动作较大,那枚青花瓷u盘摔到了宴会厅安全出口附近的监控死角。 恰在此时,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 “晏哥,刚才酒店监控在9点40分左右黑屏了快五分钟,”温敛怡说,“打电话问工作人员,说是整栋楼不明原因断电,不过由于刚发生过坠楼事件,他们不敢耽搁,很快便找人恢复了电力水平。” 晏存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挂断电话拨给张景泽。 “你刚刚在找蓝牙耳机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青花瓷图案的方形项链?” “啊?”张景泽被晏存语气吓了一跳,细细思忖,“青花瓷图案?好像没有吧。” “……好,我知道了。” 先前让江淮对21楼进行暂时封锁,待他乘电梯到达目的地时,整个宴会厅空无一人,桌上的碗筷饭菜也还没收拾。 他伸手拍了拍墙上的开关,发现照明系统还处于失灵状态,于是便打开手机灯光前往窗台附近监控死角,俯身找了好一会儿,连那小玩意儿的影子都没找到。 ……好嘛,真就地狱难度。 他一边打开手机编辑信息,一边走向电梯间。 【敛怡,你查查这两个品牌去年联名的一款青花瓷u盘,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当时的……】 还没编辑完消息,空旷寂静的宴会厅突然响起‘叮’的一声,晏存动作立马顿住。 他心脏停跳一拍,抬眸望向缓缓移动打开的电梯门,身体先于思维行动起来,朝电梯里的人影抬腿扫去,想趁此间隙擒住对方双腕。 那人侧身躲过晏存的动作,抬起手肘照着晏存胸口击去。 晏存后退一步撞上桌子,躲开对方接连不停的攻势,随手抄过一把椅子想将对方往地上压,沉声低吼:“什么人?!” 那人闻声动作似是迟疑了一瞬,随即抬手猛地捉住椅子腿,力量致胜强行停住了晏存的动作。 他冷冰冰地开口道:“你是谁?” 晏存:“???” ……这个声音? “我是警察,”晏存手背青筋暴起,两方都不肯稍稍松一些力,就这么隔着椅子对峙,“你又是谁?大半夜的上这儿做什么,不知道这里封锁了吗!” 那人静默判断着晏存话语的真实性。 “警察你不开灯?警服呢?工作证呢?” 晏存:“……” 有点耳熟。 他犹疑着松了松力,接着道:“而且这我家酒店,我怎么不能来?” “……你家酒店灯管失灵了,谢谢,”见对方有一丝退让,晏存也减小了力气,“警服没来得及换上,工作证刚才扔前台了,一会儿你自己去问问。” “……失灵?” 那人蹙眉思忖片晌,快着动作从口袋里抽出遥控器,对准天花板按了按,整个宴会厅登时亮堂起来。 “??” 晏存适应了会儿突如其来的光亮,同来人冰冷的双眸对上。 果然。 难怪刚才听清声音的一瞬间,晏存莫名想打他一顿。 “人质的哥哥,是吗?”晏存将椅子往地上一放,打量了一会儿捣乱精,沉声问道,“为什么来这里?” 捣乱精答非所问:“我没有见过你。” “我后来到的现场,”晏存无奈道,“电梯,手机,冬瓜鲫鱼汤,记起来了吗?” “手机?”那人愣了愣,“什么手机?” “……”晏存扶额,“先回答警察的问题,为什么来这里?” 捣乱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你鬼鬼祟祟冲进我家酒店往前台扔东西,跟疯了似的,我不得上来看看?” 晏存:“……” 他蹙眉打开手机里的调查记录,一目十行找到除纪殊望以外另一个姓纪的:“纪燎,是吗?” 捣乱精不语盯着他,好半天后,有些迟疑地吐出两个字。 “晏存?” “???”晏存愣住,“你知道我是谁?你还袭警?” 他回过神来:“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你刚不是说没见过我吗?” 还精确到具体姓名?怎么做到的??? 纪燎没说自己就是那个被砸了工作证的前台,轻咳一声道:“你照片在a大优秀毕业生墙上贴了好几年,现在憔悴得跟没吃饱饭的似的,一时没认出来。” 信息量太大,晏存反应了好半天,不太高兴地开口道:“你才没吃饱饭。” 正事要紧,他先低头快速将手机里的信息编辑发送出去,抬眸再次打量了纪燎一会儿,问:“九点四十分左右,你在哪里?” “九点四十?”纪燎蹙了蹙眉。 晏存点点头。 纪燎说:“在大厅打电话叫人修电表。” “有人能证明吗?” “前台。” “好吧,”晏存拍了拍手上的灰,“先下楼,一会儿我还有事儿得问你。” 如今可以肯定,青花瓷u盘是在断电那段时间里被人偷偷捡走了。剧组其他成员今晚暂住在17层的酒店客房,所有人都有可能在5分钟内上楼将那枚u盘捡走。 破酒店这么多监控死角,就算能确定当时纪燎真在一楼大厅,也没法完全洗脱嫌疑。 状况开始复杂起来了。 纪燎沉默不语,好半天才冷着脸“哦”了一声,跟着晏存进入电梯,抬手按下了数字‘1’的按钮。 然而恰在电梯门要关闭的一瞬间,纪燎似是隐隐听见什么动静,下意识抬手按住开门键。 晏存:“?” 紧接着一声凄厉恐慌的尖叫便从空旷的宴会厅里响起。 “啊啊啊!!死人了——” ※※※※※※※※※※※※※※※※※※※※ 纪燎攻,晏存受。 烛影·四 7月21日晚11点整。 晏存拉了张椅子坐在距离尸体两米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啃了口江淮买来的菠萝包,缓解长时间饥饿导致的头晕目眩。 江淮到后厨接了杯温水递给他,其他人则在对事发现场进行暂时封锁。 “能拿到罪案现场第一手线索,”江淮拉过张椅子坐在晏存身旁,“挺牛啊?嗯?” 晏存接过杯子抿了点水,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下意识看了眼倚在门框上环抱双臂的纪燎,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倒真挺牛,719过后又来个721。” “……”纪燎侧目瞟了他俩一眼。 江淮叹了口气:“我怎么也没想到,死的居然是……”他话音顿了顿,“明明几个小时前才刚见过。” 死者身份初步确定为剧组大导演周宏鑫。 听到尖叫声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冲出电梯间赶往事发现场——20与21层之间的楼道,也就是四小时前江淮溜进宴会厅的安全出口。 紧接着便看见尸体以及旁边被吓晕过去的保洁员。 晏存疲惫道:“我怎么也没想到,这酒店居然会有那么多监控死角。” 诚丰酒店安全出口及衔接的走廊都没有装监控,虽说相关部门并没有这方面的强制性要求,但谁能想到这也能碰上命案,属实有些奇幻。 或者说,作案人可能对酒店构造十分熟悉。 “晏队,”张景泽打了个哈欠,“一楼大厅,电梯,还有宴会厅的监控都已经查过了,你跟那谁的行踪全都记录在内,排除作案嫌疑,可以开始调查了。” 晏存点点头:“辛苦了。” 几口将食物吃完,稍微恢复一些力气后,他撑着椅子起身环顾了一下在场众人:“就你们几个??技术中队没派人来?温敛怡呢?” “没接,可能没听见吧,”江淮说,“上个月支队法医辞职,新分配来的小法医还在基层实习呢。” “……这都实习多久了??”晏存无语凝噎,“差不多赶紧把他放回来啊!” “行行行,”江淮挠了挠头,“明天我就叫人把他放回来。” 晏存叹了口气,将调查任务安排下去后,他便从口袋里抽出白胶手套戴上,单膝跪地开始动手验尸。 观察一会儿后,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机。 “……你干什么?”纪燎幽幽冒出一句话来。 晏存闻声转过头,发觉纪燎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旁,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动作。 “什么干什么?”晏存瞅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嫌疑基本排除,可以回房间待着了,调查过程中如果还有其他问题,我们会派人找你问话的。” “……哦。” 纪燎应了一声,继续盯着晏队长验尸。 晏存自顾自咔嚓拍了张照,被盯得有些后背发寒,加大音量道:“??你到底干嘛?” 纪燎表情似是有些纠结,好半天后,终于开口道:“我带回去化验吧,学长……你先去调查。” “???”晏存整个人愣住,“……化验?什么化验?” 他又捕捉到对方话语里的另一个词:“学长???” 信息量巨大! 纪燎从包里抽出白胶手套戴上,同时将证件递给晏存。 “初步观察,死者头部及楼梯转角处的墙上沾有大量血迹,应该是被人从安全门附近推下楼梯,”说话期间,他已经从包里取出单反开始拍照,“但由于尸体腹部有刀伤,得等具体化验过后才能知道致命伤是什么。” 晏存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伸手将法医证接过。 “你……哪个部门的?” 这人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也可能是由于思维定势,晏存觉着他估计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论气质相貌怎么都跟技术中队那群歪瓜裂枣沾不上边,倒像是更像是个玩儿乐队的。 这么说来……不是捣乱,是同事?? 迷幻。 “a大刚毕业,还在实习。”纪燎对尸体各个角度进行拍照取证,顺嘴答了一句。 晏存:“哦……” 他瞟了眼楼上装修分外豪华的宴会厅,发出灵魂疑问:“你们这种家庭的孩子,不应该都是学点什么管理之类的继承亿万家庭资产吗?怎么会让你读法医?” “……”纪燎无语凝噎,“我还有个哥哥。” “咳,”晏存也不再浪费时间打岔,“那好吧,你先验着,我调查完再过来。” 纪燎随意“嗯”了一声,立马恢复先前电梯里那副模样,一点余光都不愿意再分给晏存。 晏存也没在意,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回到宴会厅,将手机里的监控录像调至下午六点左右。 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快步动作来到江淮身侧。 “当时你跟说我罗青森和周宏鑫对视的时候,周围有谁在?” 江淮愣住:“啊?” 晏存说:“就我刚到宴会厅,我们说话那会儿。” 江淮很快便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晏存摇摇头:“只是我的猜测。” 罗青森坠楼事件在没找到那枚u盘的情况下,基本上算是毫无眉目,只能先将所有怀疑选项排除。 先前推测受害人家属寻仇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判断那人可能事先罗青森是凶手这回事儿——而据刚才问话调查的结果显示,罗青森和周宏鑫生前联系比较密切,极可能被受害人家属认为是共犯。 晏存之所以能年纪轻轻,28岁当上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玄学办案’的技能,靠直觉和猜测维持了琴江市百分之九十九的命案侦破率……当然这种理由不可能写进档案里,主要还是由于前队长退休无人接替。 论年龄和资历,晏存可能排不上号,但论个人能力和技能掌握,他的确是刑侦支队长的最佳人选。 “当时我俩离他们问话没有很近,”江淮嘀咕道,“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应该不会有人听到吧。” “晏队!”有人朝他们喊了一句,“桌角边上发现了个摔碎的窃听器!” 江淮:“???” 晏存:“……” 江淮:“啊这。” 晏存蹙眉上前接过那枚似是被重物碾碎的窃听器,垂眸思忖片晌,将它收进证物袋交给纪燎,想看看有没有可能验出指纹。 “现在咋办?”江淮同身侧的大队长对视一眼。 “我还是感觉黎文欣不太对劲,”晏存说,“不过没动机也没证据,明天找时间让她来支队一趟,今天先依次排除剧组其他人的嫌疑。” 江淮点了点头:“也行。” 之前问话主要是围绕罗青森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得知剧组里他跟导演周宏鑫,以及编剧汪原三人关系较近,因此晏存先行前往17层酒店客房,敲响了编剧汪原的房门。 好一会儿后,汪原才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晏存出示工作证表明自己的来意。 “啊……啊?!”汪原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口,“周、周导他……” 晏存‘嗯’了一声:“所以现在我们得先对你进行调查,”他打开手机里的监控录像,“今晚9点40分左右,你在哪儿?” 汪原好长时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我、我今晚8点多就回房间了,一直没出去过……” “8点多少?”晏存问。 “8点15分左右……”汪原似是想起什么,“对,对了!我女朋友还在房里呢,不、不信你问她,我一直没出去过!” 他抬眸朝汪原身后瞟了一眼,只见屋内的女孩正小心翼翼探着脑袋,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我俩刚刚一直在屋里,没有出去过……” 晏存拉动监控录像时间点,确认汪原的话属实后,接着问:“周宏鑫这两星期有见过什么人吗?或者说,你们清楚他这两周的行踪吗?” “啊?”汪原愣了愣,“我、我跟他这两周都在修改剧本,见投资人,还有就是筹备开机宴之类的,不、不过休息时间我就不清楚了……” 晏存从手机里调出杨晶晶和黎果的照片,问汪原认不认识这两人,汪原细细看了几眼照片,摇头说自己没有见过她们。 见汪原表情一切如常,晏存轻轻颔了颔首,走流程先接着调查剧组其他人。 不一会儿后,江淮也从走廊另一头问完了话,跟周宏鑫接触较多的副导演和男主角嫌疑不大,女主角纪殊望由于受到惊吓,今晚并没有住在酒店,回到了东城区自己家中。 “我刚刚问到了点东西,”江淮说,“电影女三号陆小蕊是投资商,也就是罗青森硬塞进剧组的人,之前周宏鑫、汪原跟罗青森因为商量给她加戏份的事情,闹过些不愉快。” 晏存问:“调查过她了吗?” “没呢。” 晏存颔了颔首,两人接着敲响了陆小蕊的房门。 “9点40分?”陆小蕊疑惑道,“那个时候我正在跟闺蜜打电话聊天呢,手机也有通话记录。” 江淮接过手机确认了一下,证实的确有这回事。 “你跟罗青森是什么关系,这两周你们一直在一起吗?”晏存接着问,“他坠楼前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我跟他……也没有什么大关系,”陆小蕊神情晦涩地瞟了两人一眼,“就……就是那种关系,不长久的那种。” 她接着道:“这两周我没有档期,回了趟家,罗总也一直没有联系过我。” 晏存确认了一下陆小蕊的机票信息,接着给她看手机里两位受害人的照片:“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陆小蕊眯了眯眼,视线从照片上的杨晶晶缓缓移动到黎果,怔了片晌,轻轻‘啊’了一声。 “这个人我见过,”她伸手指向黎果,“她好像是……周大导演的情人。” ※※※※※※※※※※※※※※※※※※※※ 五音不全·纪:我玩个p的乐队。 烛影·五 闻言两人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黎果?”晏存追问,“确定是她吗?” “应该吧,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陆小蕊抬眸回忆了一会儿,“两年前在《禁区》剧组的时候,她经常到片场找周导,收工后还跟周导一起回酒店房间来着。当时组里其他人都说,她是那种……女大学生援|交。” “两年前?两年前她才几岁……”江淮怔愣了一瞬,立马回过神来,“卧槽?” 大二?奖学金?? 还有这茬??? “《禁区》?”晏存重点跑偏,“略耳熟……” 江淮扶额,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就是来之前我在通讯器里说的那个刑侦片!我说的那个很漂亮的女演员就是……” 晏存:“……行了我知道了。” 他轻咳一声,接着问陆小蕊:“你看到的这个人,她之前跟罗青森有过什么交集吗?” 陆小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跟罗总也是几个月前才认识。” 晏存点点头,将问话内容记录下来。 跟陆小蕊确认了一些其他细节,他便跟江淮离开酒店客房,一路无言重新回到21楼。 调查人员纷纷上前汇报——宴会厅及楼梯口附近没有打斗痕迹,除却被掐掉的那五分钟监控,其余时间并没有人接近过事发楼层。 临时员工纪燎在现场找到几组指纹,晏存便安排人配合他将尸体转移至支队刑侦技术科。 “按理来说,”晏存推测道,“罗青森杀害周宏鑫的情人黎果,假如说考虑‘有仇’这个选项,怎么说也应该是周宏鑫对罗青森不满…………你怎么了?脸抽了?” “没有,”江淮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我幻灭了。” 晏存:“?” “陆小蕊啊!几小时前才跟你们安利过的陆小蕊啊!她怎么会跟罗青森……”江淮一脸生无可恋,“啊——我幻灭了!” 晏存无奈抬手拍拍他的肩:“追星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江淮嚎了几句,立马回归正题:“可是当时周宏鑫并没有碰过手机,看见罗青森翻窗跳楼的那一瞬间,表情震惊也不像有假啊。” 晏存:“宴会厅周围以及楼梯口附近没有打斗痕迹,我认为作案人很可能是周宏鑫信任不设防,或者说,是没有必要设防的人,比如……” 江淮接话道:“比如作案人体格显然弱于自己,看上去没有攻击性?” “对。” 晏存打了个哈欠,起身道:“化验结果少说明天才能拿到,你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还得连轴转好几天呢。” 江淮瞟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得回去盯着那谁,”晏存说,“怎么可能留他一个人回局里化验,毕竟也不是咱们队的,临时当个工具人用用还行。” 江淮又问了一句:“……真不用我陪?” “不用,”晏存笑道,“我顺带回支队看几遍监控录像,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突破口。” 江淮颔首起身:“那行。” 案件移交给支队负责后,719+721案相关调查人员几乎从晚上6点一直忙到现在,于是待事发楼层封锁好后,晏存放他们下了班,顺路买了两杯咖啡回到支队。 除去隔壁值夜班的警员,整个刑侦办公室只剩下他和正在技术科进行化验的纪燎。 犹豫片晌后,他将其中一杯咖啡挂在了技术办公室门把手上,转身回到自己桌前。 琴江市近几年来刑事案件发生率并不高,极少出现像现在这样,两起案件间隔不超过一星期,还存在相互关联的情况。 晏存抿了口咖啡,强打精神观看监控录像。 破案过程枯燥乏味,他迷迷糊糊盯着录像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看第二遍的时候有了些眉目——宴会开始前不久,黎文欣缓缓转身背对着监控摄像头,动作看上去像是朝罗青森的杯子里扔了些东西。 他连忙拨通了东城分局负责人的电话。 “罗青森验尸报告已经出来了,”分局小法医顶不住困倦打了个哈欠,“死者身上有明显骨折,以及猛烈撞击过的痕迹,显然是由于高处坠落,失血过多死亡。” “……十几个人看着他摔下去,能不显然吗?”晏存问,“你们检验过现场那些餐具杯具了吗?” 分局法医:“没有。” “死者身体里有药物痕迹吗?” 分局法医:“莫得。” “青花瓷项链有没有看到??” 分局法医:“也没。” 晏存轻呼一口气:“……那行吧。” 又得回现场一趟。 晏存家恰好位于市局和诚丰酒店连接线的正中央,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能算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他挂断电话,犹豫着敲了敲隔壁法医办公室的门。 几十秒过后,门应声被推开,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米,同时眼睁睁望着咖啡包装袋顺着门把手快速往下滑,“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晏存这才明白一个道理——熬夜误事。 滚烫的咖啡液顺着杯口往外淌了出来,纪燎冷脸快速后退了两步:“……” 晏存吓得往旁边一跳:“……” 微苦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晏存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忙道:“这是个意外……” 纪燎嫌弃地瞟了他一眼,不语后退,反手‘啪’一声将门关上了。 晏存:“???” ……这人是哪里有毛病吗? 这职业态度真没被上司打死吗?! 他蹙眉微叹一口气,左右环顾想找个抹布将咖啡渍清理掉,下一秒,技术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眼前人将手里的棍状物体往前一推,扔进晏存怀里。 晏存一脸懵地瞅了眼手里的拖把。 “……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纪燎无奈道,“我也想知道,贵局为什么把技术办公室当成杂物间?” 晏存怔愣几秒,立马抬眸朝纪燎身后望去——只见法医办公室地面布满灰尘,角落堆着大大小小的泡沫箱快递盒,墙上靠着各种各样的清扫工具。 ??? 难怪最近感觉办公室整洁了不少,敢情全都往这儿堆了吗? 得,挺牛。 纪燎瞟了他一眼:“敲门干嘛?” 晏存回过神来,试探着低声开口道:“……想问你会不会开车。” 纪燎怔了怔:“现在还有人不会开车?” 晏存:“……” “倒也不是不会开,只不过我这个人比较马路杀手,困的时候容易飘……”他深呼一口气,“算了,你退下吧,我打车。” 他抬眸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半夜三点,打个屁的车。 没有小司机张景泽的第一天,想他。 纪燎不语盯了他片晌:“车在哪?” 晏存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顿了一会儿张口道:“啊,车在……” …… 我车呢? 对哦,我车没了。 再见张景泽,攒钱致富路上的绊脚石。 纪燎瞟了眼一脸尴尬的晏存,立马了然,转身回到办公室,随手抓了个车钥匙,说了声‘走’。 晏存轻呼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夸了句‘懂事’,快速清理干净地上的咖啡渍,随手将拖把一扔,跟上纪燎的步伐。 第三次回到诚丰酒店,两人找到先前黎文欣背对摄像头的位置,小心将杯中的液体提取出来,重新回到市局。 ——然而经化验显示,杯子里装的只是普通的柠檬水而已。 “没道理啊……”晏存重新调出监控摄像,戳了戳纪燎,“总不能是我看错了吧?你看,这不像是在往杯子里扔东西吗?” 纪燎细细看了几眼,伸手将时间条前后拖了拖,监控显示,罗青森自入座到坠楼期间并没有碰过水杯。 “不是说监控断了5分钟么,”他说,“会不会有人给换过来了?” 晏存蹙眉思忖片晌,问:“周宏鑫身体里有检测到药物痕迹吗?” “还没测,”纪燎略疲倦地起了身,“现在去。” 晏存假装抱歉看了他一眼:“啊……特殊情况,先辛苦你了,”他小心翼翼补了一句,“要不我给你泡杯咖啡?” “不。”纪燎果断拒绝。 晏存心里松了口气,故作勉强道:“那好吧。” 经过刚刚的咖啡杯铁卢事件,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再看到咖啡了。 况且……谁要给您这冰碴子泡咖啡?! 想得美。 纪燎蹙眉看了晏存一眼,头也不回踏进了法医办公室,反手将门关上。 晏存也行到自己桌前,开始着手调查案件相关人员的社会关系。 原本他想着,先将案件线索全部整理一遍,等第二天其他人上班后开个小会找到疑点,案件侦破速度堪比火箭。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他这几天忙,本就没怎么睡好觉,加上今晚案件堆叠导致大脑宕机爆炸,还没开始动笔画人物关系图,脑袋一沉,控制不住趴在键盘前睡了过去。 然后他整个人便在半梦半醒间来回徘徊——从罗青森坠楼梦到冬瓜鲫鱼汤,从冬瓜鲫鱼汤梦到冰碴子,再从冰碴子梦到火锅烧烤小龙虾。 他断断续续梦到了一些没有意义的场景,梦很长,很乱,深度睡眠的尽头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个身影朝他伸出大手,领着他,沿着林荫路一直往前行。 紧接着刺耳的铃声将他拖出梦境,窗外天光乍现,墙上挂钟时针指向了数字‘7’。 昏昏沉沉从桌上抬起脑袋,他迷糊着同不远处正盯着自己的纪燎对上了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在哪。 摸索着找到刺耳铃声的来源,看清来电显示,他按下了接通键。 “喂?” 烛影·六 “在查719案?”电话那头传出声音。 晏存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含糊着应了一声,说:“您信息有点滞后……现在进化了,719+721。” 他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给我?才7点呢。” 电话另一头的人话音顿了顿,说:“猜到你熬夜查案,打电话提醒你,多少也得睡会儿。” “?”晏存无语凝噎,“那可真是谢谢您,我刚睡下没多久。” 那人轻笑几声,叮嘱道:“多注意休息,三餐记得按时吃。” “知道了知道了。” “要不今晚回来吃个饭?” 晏存犹豫了一会儿,含糊道:“不忙我就回去。” 同电话那头的人稍微聊了几句,晏存将电话挂断,自顾自解释道:“家人,叫我晚上回家吃个饭。” 纪燎随意“嗯”了一声。 晏存整理一下压皱的衣袖,余光瞥见纪燎手中打印的纸质报告,愣了愣:“你整晚都在查?没稍微休息休息?” 纪燎将报告递了过去:“你们这法医办公室全是尘,怎么休息?” “你可以出来随便找张桌子的,”晏存接过报告,打开桌前的电脑,“验出了些什么?” 纪燎凑近了一些,将报告往后翻了几页,说:“死者身上有几处淤青,猜测是从楼梯上滚落,头部遭受重击当场死亡。” “死亡时间呢?”晏存问。 “根据肝脏温度及身体僵硬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尸体里没有检测到任何药物成分,现场提取出来的几组指纹对比过dna库,分别属于不同的酒店保洁员。” “行,”晏存点点头,“辛苦你了。” 他似是想到什么,抽出手机递了过去,说:“留个微信?调查过程中如果有什么其他问题我再联系你。” 纪燎犹豫几秒,接过手机。 他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倦意,将自己的联系方式输入进去后,便快着动作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支队。 晏存电子档案给调查人员推送过去,起身准备回家先洗个澡。 干刑警这一行,闲的时候比谁都闲,一旦忙起来能活活给人累死。将自己完全拾掇好后,他顺手下单了一份崇宁大道限量老字号冬瓜鲫鱼汤,拦了辆出租车重新回到支队。 此时已经是上午11点左右。 温敛怡、江淮和张景泽已经在办公室就位,就等晏大队长上班开工。 晏存给每人分发了一份打印资料,将所有人集结到小房间,开始着手调查这两起重大刑事案件。 “晏队,”温敛怡一落座便开口道,“你这黑眼圈有点重啊。” “晏队,”张景泽也接话道,“你这脸色有点苍白啊。” “……”晏存说,“你熬个通宵试试?” 话音刚落下,他蓦地有些心虚,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睡得其实有点香,真正熬通宵的小纪同学似乎也没他这么憔悴。 不过小纪同学有好好吃饭,晏大队长只吃了一个菠萝包。 “晏队,”江淮喊了他一声,“我已经叫人通知实习法医上班了,估计一会儿就到。” “嗯,”晏存轻咳一声,将笔记本电脑连接上投影仪,随手抄了个扫帚充当教鞭,“721案第一次调查会议,开始!” 众人:“……??” 新来的小警员第一次参加会议,转头同旁人窃窃私语:“晏队这样……好像高中教导主任啊……” 晏存立马沉声道:“坐好。” 小警员被晏存语气吓了一跳,连忙闭上嘴坐直了身。 江淮跟晏存同毕业于a大刑事侦查专业,同班同宿舍,分配到同一个部门搭档多年,感情相较其他人也要更深一些。 因此江淮极其了解晏存——个人能力强归强,但脾气实在过于温和。 如今经过长时间的带队训练,晏存已经习得了‘严肃’这门技能,虽然只是看上去严肃而已。 晏存握着鼠标,将监控录像调至黎文欣背对摄像头那一帧,慢动作播放了一遍。 “昨晚我和小纪一致认为,黎文欣这里的动作有点古怪,像是往罗青森杯子里扔了什么东西,不过回现场取证检测发现,那只是普通的柠檬水而已。” 他也忘了纪燎到底有没有赞同他这个说法,反正人不在。 他接着将昨晚熬夜发现的线索,以及对青花瓷项链猜测说了一遍,回到座位,拎其他人上去汇报情况。 下一个汇报调查结果的是网络侦查员温敛怡。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周宏鑫的案子先放一放,现在我来讲讲719案中发现的重要线索。” “罗青森当时作案那辆车的车牌号被遮挡了后三位,于是我调取了别墅区附近几条街的监控,顺利找到那辆车的车牌号。车主名叫高雅雅,她父亲高奎良和罗青森在生意上有合作,”她问,“要将他们传唤过来吗?” 晏存说:“要。” “行,”温敛怡点了点头,“汇报完毕。” 经过调查人员一番汇报后,目前获取的信息同昨晚基本一致,于是第一次调查会议暂时休会,等待传唤高雅雅和高奎良。 中午12点左右,外卖电话响起。 晏存放下资料,起身行出支队大门,不待他闻到冬瓜鲫鱼汤的味道,便在转角的一瞬间同冲上前的外卖小哥撞了个正着。 两人眼睁睁看着外卖包装盒‘啪’一声摔在地上,同时往后跳了一步。 外卖小哥:“……” 晏存:“……” 这可能就是命吧。 “啊!对不起对不起!”外卖小哥一脸惊恐地望向摔在地上的冬瓜鲫鱼汤,手忙脚乱蹲下将包装盒捡起,“我我我、我手滑……” 晏存深吸一口气,心疼地将摔在地上的包装盒盖子拎起,浓郁的香味四散开来。 起身同外卖小哥略带紧张的眸子对上,晏队长登时心软起来。 “……算了,没关系。” 外卖小哥泪眼汪汪地看向晏存,小声道:“你会给我差评吗?” “……”晏存面无表情将包装盒扔进垃圾桶,不忍心摆了摆手,“不会的……没事。” 可能是命吧。 将外卖小哥打发走,晏存抬手揉了揉肚子,四处环顾想找些清洁工具将汤水收拾干净,抬眸便同支队门前某双熟悉的眸子对上。 晏存:“……” 小纪同学正环抱着手臂站在车门边上,一语不发盯着时隔9小时再度拿起拖把的晏存,嘴角若有似无地擒起一抹笑。 ——当然是嘲笑。 晏存:“??” 我不要面子的吗?! 晏存再次深吸一口气,默默将地上的汤汁清理干净,将拖把扔进水池冲了冲,侧目望向正朝他靠近的纪燎。 “你怎么又来了?”他没好气道,“你下班了,今天用不着你了。” “哦?”纪燎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是吗?用不着我?” 晏存:“???” 这什么语气?? 我们人民警察不随便打人,不代表我们人民警察不口吐芬芳。 “诶,小纪??” 警员小刘听见动静,从办公室门背探出脑袋,起身迎了上来:“哎呀哎呀你终于来了!晏队昨晚听说你还在基层实习可要气疯了…………晏、晏队?!” “……”晏存不想说话。 小刘一脸懵逼地看着正无言对峙的两人,突而似是闻到了什么味儿,鼻尖抽了抽:“这附近……怎么有股冬瓜鲫鱼汤的味道?” 晏存嘶了一声:“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短期内,不,这辈子他都不想再看到冬瓜鲫鱼汤了。 纪燎瞥了眼身侧满脸苦涩的支队长,莫名有些想笑。 晏存大脑光速运转,从小刘话语中提取出关键信息,这才来得及注意到纪燎身上穿着的制服。 小纪同学五官锐利冷感,穿着一身警服,不说话的时候跟大众眼中的法医形象基本吻合,冰冷禁欲难以接近,一开口说话莫名有种嚣张高傲的味道。 还是有点像玩儿乐队的。 晏存难以置信道:“……就是你?” 纪燎眼角弯了弯,问:“用不着我?” 晏存摆起刑侦支队长的谱来,沉声道:“那你昨晚不说?!” 纪燎惜字如金:“你没问。” 晏存阴恻恻地瞥了他一眼:“行……现在队长给你安排任务,去,打扫法医办公室,快去。” 纪燎轻巧吐出两个字:“我不。” 晏存:“……” 哦。 白瞎这么张好看的脸。 晏存咬牙小声重复了一句:“行吧,你不……” 他转而换上平易近人的微笑,抬手轻轻拍了拍纪燎的肩膀,加大音量道:“我开玩笑的,你才刚来到咱们局,怎么会给你安排这种粗活累活呢?是吧?” 纪燎跟着他往办公室行去,语气平成一条线道:“我也是开玩笑的,队长安排的任务我怎么会不做呢?是吧?” 呵,说得好像我不扫,有人能替我扫似的。 看透。 气氛顿然陷入尴尬。 眼看两人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晏存轻咳一声,加快语速低声道:“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安分点,重要的是先解决眼下的案子,明白?” 纪燎侧过脑袋,同晏存一本正经的双眸对上,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行,”他皮笑肉不笑道,“工作优先,小队长。” “???”晏存咬牙切齿低声道,“你再小个试试?” 他虽说身高一米八出头,队内拔尖,但由于肤色白皙长相显幼,回回到上头开会总有人质疑年龄及工作能力。 长得显小是他一生的痛。 两人一同跨进办公室,纪燎面上挂着礼貌温和的微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晏存脸侧,跟耳鬓厮磨说情话似的,轻轻吐出“小队长”三个字。 “……” 晏存怀疑这样下去会被气死。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在背后狠狠掐了纪燎一下,同冰碴子达成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将这位新来的欠揍小法医介绍给其他人。 在场大多数人昨晚已经同这位临时员工打过照面,一时间也没产生什么排斥情绪。 晏存气鼓鼓回到座位,打开外卖页面,点了份牛肉过桥米线。 气归气,不能饿着自己。 下单成功的一瞬间,警员小刘敲响了刑侦办公室的门。 “晏队,高奎良和高雅雅已经到支队门口了。” ※※※※※※※※※※※※※※※※※※※※ 晏存: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烛影·七 “那辆车吗?”高雅雅回忆了一会儿,“那辆车是几年前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不过我对车没什么兴趣,家里也有司机,所以开了一次就丢车库里落灰了。” 慎临问:“车现在在哪?” 高雅雅不确定道:“应该还在车库里吧?” “7月14日到7月19日之间,你在哪?” “……7月14?那时候我正和爸妈在西城区海边度假呢。” “你们每天24小时都待在一起吗?”慎临接着问。 “这……这肯定不可能啊,休息时间就没待在一起,”高雅雅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有些紧张,“警察同志,我、我们这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慎临连忙摆了摆手:“没有,就随便问几个小问题而已,别紧张。” “哦……” 慎临低眸看了看手头上的资料,接着问了高雅雅一些问题。 晏存细细观察她脸上的神色,心底蓦地冒出一丝熟悉感,记下问话内容后便抬步来到另一间询问室。 “你跟罗青森生意上有合作?”张景泽问。 “是,”高奎良意味不明抬眸瞟了晏存一眼,缓缓开口道,“我跟小罗有过一个项目的合作,但平时交往并不密切。” 晏存眯眼对上他的视线。 张景泽:“车是你借给罗青森的?” 高奎良立马移开目光,说:“不过他也没说要干嘛,我寻思不过是辆车而已,就痛快借了。” “车呢?” “在自家车库里边。” “上个星期你一直待在度假村?没离开过?” 高奎良摇摇头:“没有。” 听了一会儿后,晏存从询问室出来,快步行到温敛怡身侧:“查了度假村的入住信息吗?” “查过了,”温敛怡说,“7月14日,高奎良跟妻子女儿一起前往西城区海滨度假村,待了差不多一个礼拜的时间。” 高奎良和罗青森生意上有共同利益关系,罗青森坠楼,对于项目也产生了不小影响,并且西城区距离事发地点太远,要在另外两个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跟罗青森见面,可能性较小。 “有怀疑人选么?”江淮问。 “按照目前的线索来看,推测作案人有两种可能性,”晏存说,“一是周宏鑫信任不设防的熟人,虽说编剧汪原当时待在客房,有人证,但不排除对口供嫌疑。二是周宏鑫不熟悉不信任,但体格显然弱于自己,威胁性小,没有必要设防的人,暂且怀疑陆小蕊和黎文欣。” “提问,”温敛怡举手,“黎文欣那天晚上刚被叫来咱们支队,从支队再赶回诚丰酒店,未免也太麻烦了吧?” “主要是现在手头线索也不多,得先把全部有嫌疑的人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进行调查,”晏存补充道,“昨晚我跟江淮问话得出新线索,周宏鑫跟719案受害人黎果关系不一般,因此得查查719案受害人之间的社会关系。” 温敛怡:“好。” 理清案件侦破思路后,晏存见他们也问得差不多了,便结束了此次对于高家父女的询问,将他们送出了支队大门。 张景泽刚进队不久,经验不足,这么一通问下来,自己反倒紧张出了一身汗,赶忙冲进办公室瘫进沙发椅里。 高奎良刚往前行了几步,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细细打量了晏存一会儿。 “?” 高奎良开口便问:“你是叫晏存吗?” 晏存怔愣片晌,迟疑着点了点头。 高奎良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弯了弯眼角,突然笑着抬手拍拍晏存的肩膀:“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记得不?” ??? 突如其来的认亲? “您是……?”晏存打量了他好几眼。 “我跟你养父方语山很多年老同学了,”高奎良熟络地凑近了一分,“小伙子,一表人才啊,都当上支队长了?” 晏存闻言忙摆手:“没没没……运气,运气好而已。” 高奎良:“有对象没有?” 晏存:“……没有。” “你觉得雅雅怎么样?”高奎良笑眯眯蹦出来一句,“唉……我女儿可能没你们警队的小姑娘这么优秀能干,但就一个优点,脾气特别好,小时候被人欺负也不敢吭声,要是有你这样一个男朋友,我可就放心了。” 晏存无言以对:“……” 行吧。 突如其来的相亲可还行? 高奎良自顾自说了一大通:“当初我太太怀着雅雅的时候,我还跟老方说,如果是男孩就当兄弟,如果是女孩就跟你结个娃娃亲什么的呢,没想到后来就忘了这茬。” “呃……”晏存尴尬得双手无处安放,余光往刑侦办公室瞟了一眼,看清门框边露出的一排耳朵尖。 “……” 好想当场去世。 高奎良笑着拉开车门,道:“改天我带雅雅约老方吃个饭,你可一定要来啊。” 晏存心说我才不去:“行,改天我一定去,您慢走!” 望着高奎良的车消失在街角,那排小耳朵迅速缩了回去,晏存将被高奎良拍歪的肩章摆正,转头便同正在走廊另一侧打水的纪燎对上了视线。 晏存:“……” 纪燎轻轻朝他颔了颔首。 ……为什么回回尴尬的时候这家伙总是离得最近?? 八字不合。 晏存拿不准纪燎究竟听到了多少,自顾自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方语山发消息说晚上回去吃饭。 ——琴江市公安局前局长方语山,七年前因病退任回家休养,副局长黄骏峰因此升为正局,成为晏存直属上司。 为了避嫌,晏存没明说过自己和方语山之间的养父子关系,但同队多年的江淮温敛怡等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他也不在意旁人是否知道他和老局长之间的关系,绕过纪燎便朝着办公室方向行去。 纪燎若有所思盯了晏存背影一会儿。 江淮显然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探出头来笑着打趣道:“高奎良拉着你说了啥?介绍对象?那个高雅雅?” “叮铃铃——” 晏存接起外卖电话,轻拍了一下江淮的脑袋:“查你的案。” 午后刑侦办公室冷气开得足,晏存拎着外卖进门一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快速到桌前打开餐盒,终于在两点前吃上了午饭。 “我刚刚还特地多看了几眼,她长得蛮好看,”江淮还在接刚刚的话题,“不喜欢这个款?” 晏存瞟了他一样,边吃边含糊着道:“谢邀,不谈恋爱。” “……”江淮求生欲爆表,“先说好,我不歧视任何28岁处男,也不歧视28岁,也不歧视处……所以你这28年怎么憋的?教教我?嗯?” “咳、咳!” 晏存差点被一口米线噎死,连忙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果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反问江淮:“为什么28岁不谈恋爱一定是处男??” 江淮仿佛听到了什么大消息:“??!” “不是……”晏存越解释越乱,“处不处不是重点……反正就是不找对象!你自己不也单着呢么??” “我不一样,”江淮大言不惭,“我这是没玩够。” “晏哥,要不考虑考虑我?”温敛怡接话,“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单手扛矿泉水。” 晏存嗦了一口粉,果断道:“你不可能。” “呜……”温敛怡做了个一刀插进胸口的动作,假装虚弱着声音道,“为什么!我哪里配不上你!” 晏存:“我也能单手扛矿泉水。” 江淮轻轻拍了拍温敛怡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轻声开口:“或许是因为性别不对。” 毕竟自两人认识起,晏存从没表达过任何对女性的爱慕之情,虽说对男性也没有过,但江淮一度怀疑晏存是个弯的。 28岁还是处就算了?28年没谈过恋爱是怎么做到的? 女朋友三月一换的江淮无法理解。 “我听到了!”晏存随手抓了支笔狠狠朝江淮扔去,“还查不查案了?!” 江淮轻巧伸手接住了笔。 张景泽静静听了好一会儿,满脸单纯地开口道:“啊?晏队原来是弯的吗?我都不知道诶……” 晏存:“???” 这都什么队友?不想要了。 隔壁桌的纪燎面无表情低头阅读着案件资料,默默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心说这支队怎么回事,平时都这么闹腾的吗?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jpg “听他鬼扯,”晏存无力辩解道,“男的我也不会喜欢,无论什么性别我都不会喜欢,也不会爱任何人。” 纪燎一怔:“……” 张景泽饶有兴味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晏队?” 温敛怡:“对啊,为什么啊晏队?” 江淮复读机:“为什么啊晏队?” “因为没人配得上我,行不,”晏存崩溃地哀嚎一声,“求你们了,行行好,快查案!” “太假了晏队,”温敛怡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符合你的人设。” 张景泽胆大包天附和了一句:“就是!” 江淮复读机:“就是!” 晏存低头将碗里的食物扫空,压根懒得搭理他们。 他心底并不排斥‘谈恋爱’这件事,也不是沉闷无趣到对情爱一窍不通,只不过在潜意识里,晏存始终认为——人一旦有了特别在意的东西,就容易变得软弱。 他并不认为有谁能让他‘在意到变得软弱’。 况且刑警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 “唉——”江淮长叹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抬眸望向天花板,“我的爱情什么时候来?” 温敛怡接话道:“你的爱情不是三个月来一次吗?” 晏存瞅了他俩一眼,幽幽开口道:“我不知道你的爱情什么时候来,我只知道你再不看桌子上那叠资料,你的加班通知很快就会来。” “……”江淮赶忙将椅子腿放下,装模作样抽出一张资料看了起来。 温敛怡望向挂钟上的时间,连忙闭嘴盯着显示屏。 晏存将餐盒扔进垃圾桶,打开电脑继续整理线索。 或许因为一直以来获取线索还算顺利,调查组全员花费了大半个下午,查了查受害人和嫌疑人的档案以及当天酒店附近的监控录像,并没有发现任何突破口。 傍晚六点,周宏鑫家属前来支队领走遗体后,晏存便先放大家下了班。 他惦记着回家吃饭,自顾自收拾了一会儿相关资料,很快办公室里只余他跟纪燎两人。 晏存看了他一眼:“你不回家?” 纪燎头也没抬,甩了一句“等着接纪殊望”,便继续看桌上的验尸报告。 他担心昨晚通宵检验遗漏什么线索,特地多检查了一次尸体身上的伤痕情况,证实受害人并没有和其他人发生过打斗。 晏存稍稍对这个新来的小法医改观了一些——虽说两人性格莫名有些合不来,但好在对方工作足够认真和专业。 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叮嘱纪燎早点回去,下一秒桌上的座机便响了起来。 “晏队……”温敛怡压低声音开了口,“我现在正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刚准备搭3号线回家……你猜猜我在路口看到了谁?” “谁?”晏存问。 “那个编剧汪原!”温敛怡神神秘秘接着道,“汪原身边还跟着个女的!你猜猜那女的是谁?!” “……”晏存无语,“别卖关子,一句话说完。” 温敛怡说:“是今天下午刚来过支队的高雅雅!” ※※※※※※※※※※※※※※※※※※※※ 纪殊望:“你在哪?背景这么吵?上班了?” 纪燎:“我在菜市场。” 烛影·八 “放松点,不用这么紧张。” 晏存抬眸望向坐在木椅上身形微颤,正心不在焉低头玩手指的女孩高雅雅,忍不住轻声安慰了一句。 “没把你当犯人审,就随便问几个小问题。” 高雅雅闻言动作顿住,小心翼翼抬眸瞥了晏存一眼,没有说话。 她神情闪烁,似是在犹豫些什么。 ——方才温敛怡自街角碰见汪原跟高雅雅后,偷摸跟了一会儿,打电话问晏存要不要让他们来支队一趟。 晏存瞬间明白中午那诡异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事发当晚,从汪原房间里探出头来的回话女孩正是高雅雅。 只不过当时周遭光线不足,他一时没太看清。 晏存扯过张椅子坐下:“你父亲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啊……”高雅雅答非所问,“我、我不是紧张……” 沉默片晌后,她这才缓缓开口道:“那、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晏存:“??” “就是吃饭那回事,”高雅雅声若蚊蚋,“主要是……我爸爸一直看不上汪原,嫌他工作不够体面,希望我找个公务员男朋友,所以才……” 晏存怔愣片晌,很快便反应过来:“啊?” ……原来父母眼中三大正经职业是真的吗?? “这什么年代了都……”他小声嘟哝了一句,快速回归正题,“咳……当天你跟汪原一直待在房间里吗?他之前有没有跟罗青森周宏鑫起过什么争执?” “啊……”高雅雅身形略微放松了一些,思索片晌,“有倒是有,不过只是很平常的小摩擦而已,没到争执的地步。” 晏存:“具体说说。” “那个姓罗的非得给陆小蕊加戏份,汪原跟周导认为女三戏份太重影响剧情,”高雅雅说,“不过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谁出钱谁是爸爸。” “嗯,”晏存注意到高雅雅话里某个词,试探着开口问道,“听你的语气……你不太喜欢罗青森?” “啊、啊?”高雅雅愣了愣,“没有吧。” 晏存眯眼盯了她几秒:“是吗?” “……我跟他也不熟,谈不上喜不喜欢的,只不过感觉他稍微有那么一丢丢油腻,”高雅雅蹙眉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那套绿色西装,听说他可喜欢了,天天都穿这身!” “……”晏存无奈颔首,“哦。” 行吧。 也不能说这理由不充分,毕竟讨厌的人连根头发丝儿都能看不顺眼。 虽说知道汪原和高雅雅两人有这么一层关系,但对于案件似乎并没有任何帮助,也没有决定性证据证明汪原跟周宏鑫被杀案有直接联系。 于是他便领着高雅雅离开了询问室。 墙上挂钟响起‘叮’一声,时针缓缓指向数字‘7’。 他将会客厅大门推开,刚想开口让高雅雅到沙发上坐会儿,发觉她表情似是凝固了一瞬。 “?” 晏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清沙发上那抹红色的身影,动作顿在原地。 眯眼细细辨认了一会儿后,他不太确定开口道:“是……纪殊望?” “啊,”纪殊望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晏队好。” 晏存回过神来,示意高雅雅先到沙发上坐,转身便从旁边的饮水机柜里抽出纸杯,接了两杯温水,给她们递了过去。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晏存问,“没去找你哥哥?” 纪殊望接过纸杯,轻轻抿了一口:“哥哥去旁听那位女警姐姐问话,让我在这儿等一会。” 晏存:“噢。” 他从旁边扯过张椅子坐下,打开手机,自顾自开始将方才那毫无意义的调查问话输入电子档案。 高雅雅:“……” 纪殊望:“……” 晏存:“?” 会客厅里的气氛倏地有些诡异起来,晏存不动声色撩起眼皮来回打量两人,一时间有些搞不清状况。 “那什么……晏队,”纪殊望突然开口喊了他一声,“有没有吃的呀?” “嗯?”晏存细想了一会儿,“办公室柜子里可能有饼干吧。” 纪殊望目光往旁边挪了一瞬,很快便收回来:“带我去找好不?我有点饿了……” 晏存点头说了声‘行’,纪殊望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快步跟着晏存朝行政办公室的方向行去。 他领着纪殊望来到桌前,拉开抽屉,悄悄从温敛怡的柜子里摸出几块谷物饼干递给纪殊望,看出对方脸上的纠结。 “你是有什么想说么?” “啊……对,”纪殊望接过饼干,“那个是汪原女朋友吧?——我记得有回她来剧组,周宏鑫趁汪原去洗手间,偷偷把那女孩按在墙上亲,手还不停往她身上摸。” 晏存蹙了蹙眉,接着从存粮柜里搜刮出几包海苔,问:“汪原知道吗?” “当时其他人都在忙,应该就只有我看到了,”纪殊望摇摇头,“一会儿你问问她吧。” “好,”晏存问,“你偷偷拉我出来说,不是不想让她知道么?” “不是,直接当她面说这个也太尴尬了吧,”纪殊望撕开饼干包装,“况且我确实真的饿。” 晏存了然颔首, 只不过他刚将柜门合上,抱着零食转身,抬眸便瞥见刑侦办公室门背后幽幽冒出来的半张脸。 晏存:“……” 纪殊望:“……” 高雅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 尴尬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晏存给她递了一包海苔,轻咳一声打破沉寂,直截了当开口道:“你跟周宏鑫有什么过节么?” 高雅雅没有接过零食,从容平静答道:“也不算是什么过节,我确实不喜欢周宏鑫,但也不至于对他产生什么杀心吧?” 晏存点点头:“确实。” “况且昨天我跟汪原在一起,”高雅雅拧着眉道,“他怎么可能放我去见其他男人?” “嗯,”晏存将零食往桌上一放,“随口问问而已,别紧张,吃口零食冷静冷静。” 他抽出手机迅速给方语山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可能晚点回,扯过张椅子坐下。 高雅雅倏地加大了音量:“说了我没有紧张!” 晏存平静地拆开手中的海苔包装,没有说话,默默啃了一口。 ——??芥末味的? 温敛怡什么口味? 高雅雅有些着急地往前一步,软声道:“打个商量。” 晏存:“说。” “不要告诉汪原。” “所以说汪原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吧,”晏存将包装往垃圾桶一抛,精准命中,“理由呢?” 由此一来基本可以排除汪原报复行凶的可能性——主要这也算不上什么动机。 “人已经死了,没必要再让汪原不高兴吧?”高雅雅泄气道,“而且他比较……大男子主义,知道了又得打……” “???他打你?”晏存懵逼。 “不是,”高雅雅连忙改口,“跟我生气,知道了他又得跟我生气。” 晏存似是有些不信:“……真的吗?” 高雅雅:“真的,不是打我!生气!真的只是生气而已!” “……那好吧,”晏存蹙了蹙眉,“如果他真的打你,记得一定要报警。” 高雅雅连忙点头。 不一会儿后,温敛怡终于从询问室出来,将汪原和高雅雅送出了支队大门。 “说实话,”温敛怡回到座位,两眼发黑地拉开抽屉,“??!我海苔呢?” 晏存:“说实话?” 温敛怡瞟了晏存一眼,先将话接了下去:“说实话,屁都没问出——整个星期周宏鑫跟汪原都在筹备开机宴以及修改剧本,两人都对罗青森略有意见,但也只是意见而已,不算有仇。” 晏存:“汪原跟周宏鑫关系怎么样?” “他俩关系贼好,”温敛怡答道,“两人一起合作过好多回了,如今新电影刚开机就出这样的事儿,汪原挺难过的。” “你觉得他挺难过还是真的挺难过?”晏存将扔了海苔包装袋的垃圾桶往桌子底一踢。 “真的挺难过的,”温敛怡说,“小纪当时旁听,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是吧小纪?” 纪燎单音节应了一声。 “汪原知不知道高奎良和罗青森有过合作关系?” 温敛怡摇摇头:“不知道……他连高奎良是谁都不知道,我提醒他是高雅雅的父亲,他愣了好几秒,就‘哦’了一声,”她叹了口气,“他可真算是一问三不知了,既不知道罗青森那辆车是女朋友名下的,也不知道女朋友今天下午来过支队,还一脸懵逼问为啥把他带回来。” 晏存点点头,简单复述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儿,分析道:“汪原的真实性格可能跟我们看到的不太一样,虽然高雅雅最后改口了,还是暂且怀疑汪原有暴力倾向……改天对他做个调查吧。” 温敛怡应了一声。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待温敛怡和纪燎收拾好东西下班后,晏存抽出手机下单了一箱芥末味海苔,准备叫辆车回方语山住所。 恰在此时,纪燎驱车驶出停车场,缓缓在他身侧停了下来。 “晏队长,”纪殊望从后座探出头来,“你要去哪呀?我们捎你一程吧?” 烛影·九 晏存被纪殊望软磨硬泡忽悠上车的时候,内心是拒绝的。 一方面,纪燎个人档案登记的住址位于东城区,两人方向刚好相反,他实在不好意思搭这趟‘不顺风车’。 另一方面,纪小法医连个车窗都懒得降下来,此时正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他俩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外加今天刚拌过嘴,指不定对方正心里想着‘纪殊望这倒霉孩子怎么什么人都拉上车’。 晏存紧张.jpg 不过他也就扭捏了这么一秒——估计是因为昨天摔过一回,他这破手机卡在滴滴打车界面快三分钟了。 电子支付果然是有弊端的。 按照他对纪燎的了解,对方如若真不愿意捎他一程,这时候已经猛踩油门送他几口车尾气了。 晏存处事法则——无论多高冷的人,统一先按傲娇处理。 于是他毫无顾忌报出了地址,坐上副驾,低头开始摆弄手机。 两分钟过后,手机终于在他强制关机重启后恢复了顺畅,于是他微微舒了一口气,目视前方进入放空状态。 车里的空气再度回归寂静。 他鼻尖微微耸了耸——中午在支队走廊遇见纪燎的时候,自己刚打翻第一盒外卖,周遭空气都被那股香甜的气味覆盖。 如今两人肩膀距离不到20厘米,他才注意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 他忍不住侧目瞟了纪燎一眼。 车往前开出一段距离后,两人默默犹豫片晌,竟同时开口打破尴尬—— “方叔……还是一个人过?” “你一直都是这样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性格?” “……”纪燎,“???” 晏存:……? 我为什么要嘴欠? 纪燎愣了半秒,眉头微蹙,嘴角瞬间平成了一条直线。 晏存从对方话语中回过味儿来,问:“嗯?你认识他?你怎么会认识他?” 纪燎似乎不是很想理他。 大型翻车事件。 “方叔?方语山……吗?”纪殊望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凑上前,手肘撑着副驾椅背开口道,“他跟我们大哥有生意上的合作呀,我们经常见面的。” “合作?”晏存回过神来,“你们大哥叫什么?” 纪殊望说:“他叫纪珩。” 晏存蹙眉细想了一会儿。 二十三年前,自晏存父母死于东郊别墅区的一场火灾后,他便被父亲旧友方语山收养。 晏存曾经问方语山自己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方语山只是说——‘晏昭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把我从苦难中解救出来,我无子无女,对于我来说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方语山一直有意试着重拾晏家旧业。 退休公职人员不能参与跟原来工作业务相关的营利性活动,因此方语山退任休养几年后,便尝试往金融科技方向发展,跟诚丰集团多多少少有点生意上的联系。 “……我知道了。”晏存点了点头。 他不动声色侧过脑袋瞟了纪燎一眼——如若说刚刚对方有心想要打破尴尬,现在看起来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我问过他好几次,”晏存轻咳一声,回答纪燎最开始那个问题,“他回回都说‘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 以往方语山身强体健的时候,晏存也就随他洒脱,没想过要不要劝他找个伴儿——如今他老人家身体大不如前,晏存着实有些担心起来。 纪燎没有应话,专心致志目视前方开着车。 晏存:“……” 后悔.jpg 这人怎么跟猫似的?? 纪殊望从屏幕里抬起头来,眼睛来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绷不住笑了一声:“晏队你别理他,他对谁都这样,不是针对你……”她抬手碰了碰纪燎,“对吧,哥?” 纪燎:“?” ……什么妹妹?可以退款吗? 晏存配合着笑了几声,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接话,生怕被冰碴子直接漂移刹车扔到马路中央。 “哥?”她不满抬手猛戳纪燎的肩膀,“对不对嘛?” 纪燎面无表情往前开了一会儿,似是被纪殊望问得有些烦了,状似勉强“嗯”了一声:“开车呢,别闹。” “对嘛,”纪殊望笑道,“我哥哥人挺温柔的,他刚刚看你一个人站那儿可怜兮兮……” “纪殊望。” 纪殊望从善如流改了口:“我俩看你刚刚在那儿可怜兮兮吹冷风,一致决定捎你一程。” 晏存笑了一声,忍不住在心里问:所以为什么对谁都这样? 纪燎:“因为麻烦。” “啊?”晏存转过头,“??我问出来了吗?” 纪燎无奈道:“看出来了。” 他将车停在了方语山家楼下:“到了。” “噢,”晏存解开安全带推门下了车,“行……那谢谢了啊。” 纪燎轻轻吐出两个字:“不用。” 待纪燎驱车消失在了街角,晏存抬腕看了眼时间,长腿一跨快步上了楼。 ——果真跟猫似的。 ……………… 推门换好鞋后,方语山靠着门槛静静盯了晏存几秒,目光锁定在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眸上。 晏存:“?” 方语山缓缓开口道:“年纪轻轻就熬夜,老了身体准得出问题。” 晏存反驳道:“您年轻的时候不熬夜,身体不也照样出毛病?” 他将警局带回的资料放在沙发上,缓步行到桌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不一样,”方语山坐到桌前,“你亲爹以前身体可好,你可别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这不赶上重案嘛……”晏存接过汤碗抿了一口,“这回案件有点复杂,嫌疑人跟受害人之间多多少少有点联系,但就是没有关键指向性证据。” 由于原刑侦支队队长生病辞职,晏存由副队升为正队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719+721算是他这半年来的第一起大案。 新局长黄骏峰不如方语山精明圆滑,某种意义上算是老实憨厚那一挂,也没看出上边一直盯着新队长晏存,因此遇到什么事儿还是得先问问方语山。 “慢慢来,不要着急,”方语山说,“多看几遍,总能找到关键线索。” “所以我把资料全部带回来了,”晏存点了点头,“晚上慢慢熬。” ——他也不属于聪明伶俐那一挂,每回遇上案子还是得从细节入手。 十几年前,刚当上刑侦支队长的方语山在一起特大刑事案件中,毅然决然冲进爆炸现场将罪犯救出,借此侦破了那起轰动琴江连环杀人案。 当时晏存不理解,为什么方语山可以不顾自己性命冲进现场,救援目标明明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方语山跟他说:“制裁罪犯是法律需要做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只是将罪犯扭送公安机关,交给法律处置。” 因此晏存选择了这份职业。 他蓦地想起方才在纪燎车上听到的事儿,抬眸开口问道:“对了,您认识纪家的……好像叫纪珩,是吧?” “嗯?”方语山看向他,“认识,怎么了?” 晏存说:“昨天719案嫌疑人坠楼前挟持的人质,还有局里新来的那个小法医,两人都是纪家的。” “是吗?”方语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他们三兄妹我稍微有接触过,我记得老大纪珩……挺辛苦的。” “怎么说?”晏存问。 “他们父亲纪诚六年前脑梗去世,”方语山回忆道,“纪珩当时刚满26岁,弟弟妹妹也还上高中,自己一个人接下这么大个诚丰集团,还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噢……”晏存盛了碗米饭,“那他们妈呢?” 方语山往晏存碗里夹了块肉,说:“纪珩跟纪燎是同一个妈生的,在生老二的时候羊水栓塞去世了,新妻子梁婉仪生下老三纪殊望后患了躁郁症……所以纪珩真的挺不容易的,我跟他们父亲熟,平时稍微帮他们一些。” 晏存颔了颔首。 虽说他跟纪燎性格不太合,但没想到俩人身世居然惨得如此一致。 倒也不是。 某种意义上来说,纪家要更加艰难一些。 晏存对于自己生父生母并没有特别大的执念,一来是因为那时候还小,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父母究竟长什么样了,只记得那天他在托儿所门口等了很久,直到第五天,方语山才领着他回到了现在这个家。 二来,方语山确实将他当亲儿子养,给了他足够的关心,教育以及尊重。 养父母与养子之间相处的界线比较模糊,一不小心就容易溺爱或者过于严苛,而方语山在这方面把握得恰到好处——俩人相处起来甚至跟朋友一样。 晏存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吃饱了,”他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您多吃点啊,别光我吃,这是要把我养成猪?” “你下班太晚,我提前吃了点东西,”方语山笑了笑,“刚刚我让刘姨给你炖了盅鸡汤,带回去喝吧。” “行,刚好晚上还得接着熬。” 不把这个案子破了,晏存觉都睡不好,做梦都得梦见罗青森。 “别太晚,”方语山拍拍他的肩,“连熬两天身体撑不住。” 晏存点头应了一声,下楼扫了辆共享单车,悠哉悠哉骑着车回了家。 烛影·十 上午八点。 推开刑侦支队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间,晏存被扑面而来的凉气冻了个哆嗦,快步上前抓过空调遥控器按了两下。 “16度??”他低眸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疯了?等会儿出去不怕中暑??……谁调的,自己站出来。” 整个办公室顿然鸦雀无声。 “晏、晏队……” 手里还捧着包子的张景泽忐忑不安地出了声:“我、我刚刚好像……不小心多按了几下……我不是故意的!” “……”晏存将遥控器往桌上一扔,“以后不准低于22度。” 张景泽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三两口将包子吃完,跟着其他人来到晏存身侧。 今天一大早晏存便接到上级部门电话,要求刑侦支队尽快查清案件真相,于是他还没来得及吃早餐便快着动作到达支队。 “目前我们所取得的线索表明——汪原跟高雅雅没有作案动机,陆小蕊在监控黑屏的时间段里有通话记录,”晏存说,“因此今天我们转换思路进行调查,从719案入手。” 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他们与此次案件有关的情况下,作为司法人员必须尊重程序正义去打击犯罪。 ——自然也不能够刑讯逼供。 “江淮,张景泽,”晏存喊了他们一声,“你俩负责调查有谁跟周宏鑫关系比较密切,查查受害人有没有跟谁结过仇。敛怡调查相关人员最近都去过哪儿,慎临跟纪燎去查杨晶晶学校以及家属那边,我去查黎……” 他话音还未落下,慎临便自身侧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晏……晏队,你跟纪燎去吧?” “?”晏存愣了愣,随即面色微沉,“为什么?” 他目光不自觉朝纪燎方向瞟了一眼,发觉对方并没有在看他俩,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 “你忘了吗?”慎临小声道,“你车没了。” 晏存:“……” “哦,”他轻舒一口气,“别是排挤他就行。” 教训人的话都在脑子里编辑好了。 “想啥呢,”慎临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人挺好的,只不爱说话而已……我看得出来。” “行,”晏存接着安排任务,“那慎临去查杨晶晶生前有没有跟什么不寻常的人接触过,我跟纪燎去查黎果和黎文欣。” 众人纷纷应声。 纪燎从桌上拎起车钥匙起身,晏存快步跟着他上了车,先行来到黎果生前所就读的大学,顺利在女寝门前拦下了黎果的舍友李文倩。 李文倩似是被支队刑警惊人的海拔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连连后退几步。 “……黎果?”李文倩警觉地望了他俩一眼,“我跟她平时关系……就一般,我怎么可能知道她跟谁接触过?” 一股诡异又浓郁的柠檬香精味自空气蔓延开来,晏存胃里骤然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忍不住抬手捂住了鼻子。 他闷声接着问:“她回宿舍的频率高吗?” “这……一周就回来两天吧?” 李文倩神情闪烁,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发梢,柠檬香精味瞬间钻入晏存鼻腔。 晏存猛然后退一步:“……” 他对李文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连忙扯着纪燎的衣服,将他拉至一边,道:“要不你来问吧。” “?”纪燎愣了片晌,“为什么?” 这不问得好好的吗? 晏存重重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声音微哑道:“让你去你就去。” “……”纪燎蹙眉沉吟片晌,似是蓦地察觉出了什么,忍无可忍道,“晏队……我只是懒得说话而已,不是社恐,也不是自闭。” “???”晏存问,“什么?” ……这都哪跟哪? 不就询个问? 纪燎一言难尽道:“真没必要特地拎我出来锻炼。” 晏存怔愣片晌,从话里回过味儿来,深呼一口气,将纪燎扯至一边。 “你听着!故事是这样发生的!”他加快语速道,“——我小时候晕车!每回坐车都吐!刚好我养父车里放了个柠檬香薰,所以我闻到柠檬味就吐!明白了吗?” 纪燎迟缓着消化了三秒:“哦。” “哦什么?!”晏存拍拍他的肩膀将他往前推,“快去。” 纪燎状似勉强微叹了一口气。 他上前一步,垂眸瞟了李文倩一眼,直截了当开口道:“你俩关系怎么个一般法?” “就……就很一般啊,”李文倩被纪燎毫无温度的语气吓得有些磕巴起来,“……我跟她平时不怎么说话,也没加微信好友……” “你们这叫关系差,不叫关系一般。” 纪燎示意晏存记下来,接着问:“下一题,她在学校里有比较要好的朋友吗?” “这……没有吧,”李文倩小声道,“……大家都不太喜欢她。” “是性格方面的不喜欢,还是有什么黑料在你们小圈子里传播?”纪燎捕捉到对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震惊,颔首道,“看来是黑料?说说看,是什么方面的黑料?” “啊?”李文倩被这劈头盖脸一通问整得心脏狂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我……黑料、黑料……” 纪燎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盯了她一会儿,从旁边扯过张椅子坐下。 “就是那种小八卦啊……”李文倩神情有些闪烁,“很普通的……” “单纯的黑料不至于让你这么恐慌,如果你跟她关系真的很差,你会乐于跟别人‘科普’她的黑料,”纪燎冷笑一声,“你紧张是因为,这个所谓的黑料对黎果声誉影响挺大——而你就是黑料传播人?” 晏存:“???” 发生了什么? 纪燎居然笑了?——虽然是阴阳怪气的笑。 这时候是不是该出来唱/红脸了? “别紧张,”晏存掩着鼻子闷声道,“虽说你做的这些事儿确实不太道德,但还够不上犯罪的门槛,老老实实配合我们调查就行。” “我、我……”李文倩颤颤巍巍开口道,“就、就只是那种照片而已!我不是故意的!我……” “什么照片?”纪燎问。 “她跟……她跟那群老男人搂搂抱抱的照片,”李文倩鼻尖抽动哭了起来,“我就是跟她……闹矛盾……一时气不过才发班群里的!不是我的错……” 纪燎点点头:“照片,拿出来。” 李文倩颤着手从口袋里抽出手机,一边呜呜哭一边打开相册,将手机递给纪燎——其中一张是黎果被周宏鑫搂着进入酒店大门,另一张则是黎果上了罗青森的车。 晏存低声道:“她怎么还跟罗青森有关系??” 人物关系逐渐混乱。 “我、我跟她也没有特别大仇,真的就只是闹闹矛盾而已!”李文倩忙道,“算……算不上诽谤吧!我这说的也是事实啊!” 纪燎凛冽地瞟了她一眼:“你说什么了?” “就,”李文倩声音骤然减小,“就说她……援|交呗。” “……”纪燎撑着椅沿起了身,“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黎文欣吗?” 李文倩:“黎……谁?” 他将黎文欣照片递了过去:“黎果的妹妹。” 李文倩细细盯了一会儿照片:“不、不认识……” 纪燎点点头,确认晏存将问话内容记下来后,便跟着他离开了宿舍区。 离开那充斥着柠檬香精气味的空气范围,晏存终于不再有胃里犯恶心的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 纪燎一语不发坐进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晏存扯过安全带系上,望了眼身侧面无表情的纪燎。 “你这不挺能说挺厉害的嘛,怎么平时话这么少?”他忍不住开口道。 突然蹦出这么一大段话,询问效率简直一流,晏存几乎以为他被夺舍了——虽然案件似乎还是没有找到突破口,仅仅只是知道罗青森跟黎果之间的关系。 或许平时的纪燎只是把真实的自己禁锢在躯壳,没打开开关而已。 纪燎随口答了一句:“无意义社交没有用处。” 他自顾自拧动钥匙,沉默好半天后,补充了一句:“你不也装得挺累么?” “???” 晏存闻言身形僵住,整个人不自觉紧绷起来。 这开关……怎么有点邪门? 他眸子一转悄悄望向纪燎——对方面上似乎并没有任何表情,语气毫无波澜,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什么意思?”晏存扬了扬眉,“装什么?” 纪燎稳稳将车往前开出了一段距离,似是到什么,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字面意思。你不是融入得很累吗?” “……”晏存也跟着笑道,“这有什么好装?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 纪燎从容不迫开口道:“这还用‘得出’?不是一看就看出来了?——你一个人呆在办公室座位上的时候,周身有结界,你自己没发现吗?” 晏存沉默回忆片晌——容易沉浸在刑警工作当中,也能算结界? 离谱。 纪燎目视前方,状似不经意接着道:“像你这种比较‘自我’的人,现在估计心里想着‘有个屁的结界’,是吧?” 晏存:“……” 被戳穿的晏大队长也不恼,反倒觉得小纪同学有点意思。 他沉吟片晌:“你继续。” “你每回到人多的地方,虽说表面上看着很放松,但整个人状态是绷着的,”纪燎说,“每回进入人群密集的场所,你都会提前整理衣袖衣角,或者深吸一口气强装放松,是吧?” 晏存:“……” 待纪燎将车停稳在支队停车场后,晏存缓缓抬手解开安全带,撑着椅背往驾驶座凑了过去。 “你喜欢我?”晏存紧紧盯着对方双眸,“观察这么细致??” ※※※※※※※※※※※※※※※※※※※※ 没有捉到虫!超棒!(捉到了一个口口) 烛影·十一 纪燎:“???” 晏存噗嗤笑了一声,语气却毫无温度:“不当心理咨询师可惜了。” 纪燎张了张口:“我……” “我还以为你是真高冷,真不爱说话呢,敢情只是傲?还有两副面孔?”晏存面无表情打断他,“今天慎临还跟我说觉得你人挺好,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原来看走眼了?把自己放在全知全能视角观察我们这些凡人呢?” 也不是不善于社交,就是懒得跟‘咱们这种人’社交。 嘁。 他一口气说完,抬手便去拉车门。 “没有,”纪燎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侧身攥住晏存的手腕,“不是……本来前几天就想问,一直没来得及问而已。” 见晏大队长满脸不耐烦,他灵机一动,迅速抬手拨动车门锁,发出‘咔’一声。 晏存:“???” 不是……这…… 为什么有种情侣吵架的既视感? “你这人怎么还有两幅面孔?”纪燎把刚刚的话回敬给他,“表面上一副温和有礼好脾气的大队长模样,怎么背地里跟个小辣椒似的?你队友知道你这幅模样吗??” 晏存:“……” 想把昨晚心疼他身世的份额收回来。 他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没被小辣椒打过。” 见晏存眉头一皱马上要动手,纪燎忙松开他的手腕,加快语速解释道:“我只不过是对于别人心理状态变化比较敏感,所以顺带留意了你几回,没有站在那什么视角观察你的意思。至于我说的无效社交——我只是觉得社交有时候特别累……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晏存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这么想,别拿你的小心思揣测别人。” 先别管对方说得准不准,气势上不能输,犹豫就会败北。 上午十点,停车场刚巧完全暴露在太阳直射的位置,发动机熄火已经将近五分钟,估计是由于车内冷气散尽,纪燎蓦地有些脸热起来。 “至于你说的喜欢……”他正色道,“我觉得我只不过是稍微对你有些好奇而已,还没到喜欢的程度。” 晏存:“???” ……哥?大哥? 您听不出来我刚刚那句只是讽刺吗?这么一本正经解释是要干嘛?? 纪燎回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忙道:“不是!我是直男!我的意思是……”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晏存窘迫摆手。 话题走向逐渐诡异。 他轻叹一口气,拨开锁钮刚想推门下车,抬眸便瞧见此时两人所处的位置,愣了半晌:“……你回支队干嘛?” “?”纪燎问,“不回支队去哪?” “黎文欣啊!”晏存反手重新合上门,“你什么记性?刚刚不还挺能耐么?分析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 纪燎:“……” ……鬼知道随便bb几句还能遇到对手啊?还是个暴脾气型的对手。 紧张.jpg 此时晏存也已经缓下情绪来了,抬手在车载导航上划了划,找到黎文欣当前住址。 “去这里。” 纪燎也没应声,重新恢复原来那副少言寡语的模样,驱车沿路往前开。 晏存瞟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干嘛?说你几句就委屈了?刚才不说得挺起劲儿?” “……”纪燎说,“没有。” “你这状态还能自由切换?”晏存饶有兴致地盯了他一会儿,“你再切回刚才那样试试?” 纪燎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开车。” 晏存蓦地觉得有些好玩,思忖片晌后问道:“你这么善于观察,咋不念心理学专业,要来当法医呢?” 纪燎懒得搭理他。 晏存回忆起昨晚纪殊望闹他哥那副模样,歪头盯了他好几秒:“为什么啊?为什么当法医啊?为什么嘛?” 纪燎握方向盘的手一颤。 不语片晌后,他忍无可忍道:“你答我一个问题,我答你一个问题。” “……”晏存心底稍微权衡了一下,觉着应该问不出什么邪门问题吧,“行,那你问。” “我观察的还准确吗?”纪燎说,“你是装的吗?” 晏存:“……” 我权衡个屁。 沉默片晌后,他状似轻松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已经太久了,分不清了。”他忙道,“换你了,为什么念法医?” 纪燎心里默默重复晏存方才的回答,轻咳一声后答道:“滑档。” 晏存:“……” 我他妈信了你的邪。 纪燎接着轻声道:“不过第一志愿也不是心理相关专业,而是刑事侦查学。” “啊?”晏存愣住,“为什么?” 纪燎不语,将车缓缓停在了黎文欣住所楼下,熄火拉开车门说了一句“到了”。 “不要吊人胃口,”晏存忙跟了上去,“到底为什么啊?” 纪燎拿他没办法,深呼一口气,使出压箱底的杀手锏:“你答一个我答一个,为什么不谈恋爱?” 晏存立马闭了嘴。 纪燎无奈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根据档案找到黎文欣家住址,上前敲响了门。 眼看受害人家属黎文欣将门拉开,晏存回过神来,连忙将思绪先从方才的对话中抽离出来。 “前天晚上?” 黎文欣从桌柜里取出茶杯茶具,答道:“前天晚上你们不是派人送我回家了么?回到家没过多久我就洗漱休息了。” ——黎文欣当前住所位于崇宁大道附近,距离诚丰酒店并不远,当晚从支队回家后,再从这儿赶往诚丰酒店实施犯罪也具有一定可能性。 晏存点点头,按流程先问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你自己一个人住?你父母呢?” “回老家办丧事呢,”黎文欣将茶递给两人,“我跟他们关系不好,怎么可能住一起?” “啊,谢谢,”晏存抿了一口茶,“怎么没让你一起去?” 黎文欣摊了摊手:“他们怎么可能让我污染宝贝女儿的墓地,当然是让我有多远死多远咯。” 晏存:“……”这话没法接。 他轻咳一声,开始进入正题,从手机里调出周宏鑫的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 黎文欣看了一眼,点点头:“不就那谁金主呗。” “你跟他有接触过吗?” 黎文欣皱眉道:“我跟他接触干什么?我又不跟那谁一样脏。” “……”晏存接着给她看罗青森的照片,“那这个人呢?” 黎文欣面色如常答道:“不认识。” 晏存应了一声,按流程依次给黎文欣看了汪原,高雅雅,以及杨晶晶的照片。 然而黎文欣表情好似复制粘贴一般,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机械地答着“不知道”。 纪燎调取当天监控截下来的画面,试探道:“你既然都不认识罗青森,那你往杯子里扔什么东西呢?” 黎文欣看了一眼监控中背对着镜头的自己,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投东西?投什么东西?” “那你这个时候正在干什么?”纪燎试图从黎文欣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收拾碗筷?摆放餐具?” “应该是柠檬汁溅桌上了吧,”黎文欣答道,“然后我拿抹布稍微擦了擦。” 纪燎静静盯了她几秒,收回手机,缓缓开口道:“你行为态度有些奇怪。” 黎文欣歪了歪头:“奇怪?为什么奇怪?” “这些天询问其他人的时候,即使自己嫌疑不大,也多多少少会有些紧张,”纪燎慢腾腾道,“而你的表情全程毫无波动——是预料到我们会问你这些问题,刻意保持冷静?” 黎文欣饶有兴致地听着纪燎分析,垂眸思忖好半晌后,突然笑了一声。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这有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纪燎:“……” “我还是之前那个想法,”黎文欣笑道,“要不是琴江禁燃烟花爆竹,我估计得找个地方放五千响的大地红,庆祝她再也没机会干涉我的生活——当然我只是想想而已,基本法律常识我还是有的。” 晏存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纪燎立马从对方话语中缓过神来,轻咳一声,接着问道:“你之前说她经常在背地里找你麻烦,她究竟对你做过什么?” 黎文欣沉默几秒,开口道:“你不如问问她有什么是没做过的。” “到爸妈抽屉里拿钱,说是我偷的,往自己水杯里扔粉笔,说是我干的……她确实不算‘欺负’过我,因为干得都是这种阴损心机小招数,”她笑着摇摇头,“太次。” ——她已经在永无止境的陷害忽视中养成这种性格,阴狠麻木不在乎他人看法,因此表情毫无波澜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 纪燎点点头,将询问内容依次记录下来。 不一会儿后,两人重新回到车中,从方才黎文欣身上散发的负能量中脱离出来。 “有看出什么端倪吗?”晏存问。 纪燎拧动车钥匙,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她性格态度稍微有点儿反社会,最好找相关心理学专家跟她接触接触,避免走上犯罪道路。” 晏存点点头应了一声。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其他几组人约莫也快调查完毕,于是纪燎便径直驱车前往支队。 驶出好一段距离后,纪燎突然冒出一句:“也不一定。” 晏存:“嗯?” 纪燎表情似是犹豫了一瞬,很快便舒展开来,道:“我妹妹纪殊望的真实性格……跟她有些相似。” 烛影·十二 “她性格稍微有点这样的倾向,”纪燎话音顿了顿,“不过并不严重。” “……”晏存面色凝重道,“怎么个不严重法?” 有这样的倾向就已经很严重了啊!! “她上初中那会儿经历过校园暴力,”纪燎闷声道,“当时我父亲刚去世不久,家里忙得一团乱,遇到这样的事儿她也一声不吭,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变得不在意任何人看法了——所以我认为这也可能是一种心灵创伤导致的自我保护机制,不能因此判断黎文欣‘有犯罪倾向’,也许只是封闭内心保护自己而已。” “……有道理,”晏存似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低声开口道,“所以你第一志愿填了刑侦?” 纪燎沉默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自责过一段时间,”他神情微敛,“如果当时早点发现……” “谁也预想不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晏存打断他。 根据昨晚方语山所说,纪父脑梗去世后,大哥纪珩忙着接管公司,纪殊望亲妈生病自顾不暇,纪燎不过比妹妹大两岁而已。 心疼纪燎的份额再补回一丢丢。 “嗯,我知道,”纪燎将车子停在了支队门前,放下手刹,“先把眼前的案子解决才是关键……到了。” 晏存点了点头。 毕竟案件现在还丝毫没有头绪呢——至少肯定漏了什么关键性线索。 墙上挂钟时针恰巧指向数字‘12’,发出‘叮’的一声,见晏存推开办公室大门,众人话音立马顿住,快步上前汇报调查结果。 “我跟景泽先行调查了跟周宏鑫关系密切的几个朋友,”江淮开口道,“他们在事发当晚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按照其中一个人的说法,周宏鑫平时脾气很好,大概率不会跟人结仇。” 晏存将方才车上的话题抛到脑后,拿过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问:“查了他家人吗?” 江淮说:“他跟家里关系并不密切,妻子早就知道他在外边乱搞,两人一见面就吵架,婚姻名存实亡,”他话音顿了顿,“不过事发当晚她并没有接近过现场,她们家楼道的监控可以证明。” “行,”晏存转而望向慎临,“杨晶晶呢?” “我到她学校问过了,”慎临忙答道,“他们都说杨晶晶人缘一般,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平时只在学校,图书馆和家之间三点一线,按理来说跟周宏鑫罗青森不会有任何关联。” “那她最近有过什么重大收入吗?” “没有。”慎临摇摇头。 晏存沉默思忖片晌。 他开口将方才调查黎文欣以及黎果舍友的发现跟其他人说了一遍,刚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温敛怡突然举手出了个声。 “我先打断一下,”她说,“刚刚查监控的时候,我发现了点东西。” 晏存:“?” 温敛怡将电脑屏幕转向众人,调取诚丰酒店不远处街边的监控录像,将画面放大。 “你们看,”她不太确定道,“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将目光聚集在电脑屏幕当中——只见画面里的两个女孩正手拉着手,并排行在树荫底下,有说有笑推开了街角咖啡厅的玻璃门。 张景泽难以置信道:“这、这是……” “黎文欣和杨晶晶,”江淮蹙眉道,“……为什么会是她们?!” 晏存不语思忖几秒,好似终于从千丝万缕的联系网中揪到了指向真相的一条线,迅速起了身。 “我去查她俩之间的关系,你们把这几天黎文欣家附近的监控录像排查一遍,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 他补了一句:“派人到黎文欣家楼下守着,别让她离开单元楼。” 温敛怡连忙应了一声:“啊,是!” “诶——”见晏存快步行出办公室,江淮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追上去,“你等等!你车……” 纪燎伸手拦住他:“我去吧。”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江淮动作愣在原地,“他不是法医吗?” 这是什么诡异的调查组合?? “不,我明白了,”张景泽表情像是看穿了一切,若有所思点头道,“他是司机。” 江淮:“???” 盛夏午间气温骤然飙升,纪燎上前拦住正打算叫车的晏存,晃晃手中的车钥匙,同他说了声“走”。 “你跟他们一起查监控吧,”晏存脑袋都没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加快语速道,“现在只要将黎文欣最近几天的行踪全方位排查,大概率能找到破解案件的最终关键,倒没必要多个司机浪费资源……” “赶紧的,”纪燎无奈打断他,“一会儿顺带去事发现场附近的垃圾桶找找凶器。” 晏存闻言动作顿了顿,琢磨片晌。 “唔……也行。” 恰逢饭点也确实不怎么好叫车。 纪燎不语领着晏存重新回到车里,打开冷气,从后座翻出盒ad钙奶递给他,一言不发启动了车子。 晏存垂眸望了眼手中的奶:“给我这干嘛?” “先垫垫,”纪燎扫了眼他微微泛白的唇,“没吃早餐?” 晏存答了句:“没来得及。”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略微乏力的四肢,依言将吸管拆开,说了声“谢谢”。 车内冷气逐渐将午间热浪冲散,纪燎缓缓将车驶出支队大街。晏存就着吸管喝了口钙奶,转头瞟了他一眼:“你不饿?” “一点点。”纪燎答道。 “车上还有什么吃的么?”晏存问。 “有,”纪燎示意他拉开副驾前的储物盒,“糖,在里边。” 晏存点点头“哦”了一声,拉开储物盒,从里边挑出一根薄荷口味的棒棒糖,拆开抵到纪燎唇侧。 清凉微甜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犹豫片晌,缓缓张口将糖含进嘴里。 晏存将包装纸收好,几口将钙奶喝完。 目的地距离市局并不远,差不多十来分钟后,纪燎成功将车停在了杨晶晶学校侧门,同校方要来受害人高中三年的班级分配表。 经过一番排查后,两人在其中一张表的末尾找到了黎文欣和杨晶晶的名字。 眼看时间快到中午一点,学生老师们都已经回宿舍午休,晏存便提醒其他调查人员稍微休息休息,同纪燎到门前解决午饭后,趁着预备铃响起到达了年级办公处。 “黎文欣?”班主任梁老师思忖片晌,道,“我记得她,之前她在学校打过几次架,被年级主任通报批评了几回。” “嗯,”晏存接着问,“那她跟杨晶晶关系怎么样?” “她俩关系确实不错,”梁老师回忆道,“好像说是有回杨晶晶在校外被人欺负,黎文欣顺手救了……啊,不过黎文欣在高一下半学期就辍学了。” 将两人关系了解清楚后,晏存领着纪燎行出年级办公处,拨通温敛怡的电话:“查出什么没有?” “查到了,晏队,”温敛怡加快语速道,“我调取了事发当晚黎文欣家附近的监控录像——小刘将她送回家没多久后,她便到街角拦了辆车出了门,差不多晚12点左右,她揣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楼下逛了两圈,最终在小公园榕树后边停留一分钟后离开。” “把监控录像发给我,”晏存快步上车,同纪燎道,“去黎文欣家。” 两人火急火燎到达了黎文欣家,找到监控显示的那颗小榕树,在后边松软的泥土里抽出了一把沾染血迹的水果刀。 纪燎将证物带回支队办公室进行化验,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左右。 “晏队,”现场蹲守小警员不太确定开口道,“我怎么感觉……黎文欣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要不要上楼看看?” 晏存蹙了蹙眉:“去。” 他转头看了眼正专心致志化验的纪燎,问:“确认是凶器?” 纪燎头也没抬:“这把水果刀的形状大小跟死者腹部的伤口非常吻合,极有可能是凶器。” “dna测试结果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纪燎刚打算开口回答他,通讯器立马便响了起来。 “晏队!嫌疑人家好像真的没有动静!”小警员焦急道,“怎么办?!” 晏存面沉如水:“撬门。” 小警员:“好、好!” 通讯器另一头立马传来技术人员动手撬门的声音,晏存让温敛怡将最近几个小时黎文欣家附近的监控录像推送过来。 周遭气氛顿然变得焦灼,晏存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儿后,纪燎动作顿了顿,抬眸喊了他一声:“晏存。” 晏队长忙从屏幕里抬起头来。 纪燎说:“刀尖上提取出了受害人周宏鑫的dna。” “晏队!”小警员出了声,“黎文欣家没有人在!” 恰在此时,监控录像恰巧播放到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晏存和纪燎两人前脚刚从单元楼前驱车离开,穿了一身红裙的黎文欣后脚便下楼行出了街角监控范围。 “排查附近几条街的监控,”晏存沉声道,“快!” ※※※※※※※※※※※※※※※※※※※※ 回来辽(;へ:)呜呜呜感谢宝贝们的鼓励!肯定不会坑的! 感情线剧情线大概1:1嗷,马上就开始甜辽!! 马上要开学+考试可能有一丝丝忙,以后大概周二周五休,其余晚7点更,尽量不请假(」> <)」爱大家么么哒!! 烛影·十三 温敛怡将电脑屏幕转向众人。 此时时间已过傍晚六点,窗外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似是马上就要下起暴雨来——如今已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确定黎文欣是凶手,支队所有人开始排查她的去向。 “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温敛怡汇报说,“黎文欣从单元楼离开后,先是乘公交前往她和杨晶晶所就读的高中,到后山小花园里逗留了一会儿,紧接着便到杨晶晶家附近随意逛了几圈。” 监控录像里的黎文欣看起来心情不错,脚步轻快在街上四处闲逛,嘴角隐隐还噙着一抹笑。 “她去了哪里?”晏存问。 温敛怡移动鼠标,调取崇宁大道附近的监控录像。 “下午五点左右,她到诚丰酒店隔壁那间咖啡厅买了杯冰美式,之后便消失在巷口监控拍不到的地方,至今没有再没有发现她的行踪。” “……我知道了,”晏存起身道,“去诚丰酒店!” 这几天多次排查诚丰酒店周边监控,发觉当初罗青森作案并没有被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因此他有理由判断——这附近藏有监控拍不到的死角通往诚丰酒店内部。 到达诚丰酒店后,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大门,四处环顾,在角落vip专梯侧发现了一扇小铁门。 纪燎快步上前,张口便问自家前台:“有见到黎文欣吗?!” 前台第一回见这样浩荡的架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话音瞬间磕巴起来:“黎、黎文欣……是?” “之前楼上餐厅招的临时工,”纪燎问,“她有来过这儿吗?” “啊……”前台回忆片晌,“小黎是吗?她说她有东西落在15层了……” 不等她话音落下,晏存和纪燎同时快步往电梯间行去,一同按下了上行按钮。 “景泽,”晏存转头道,“派人封锁所有出口,守好角落那扇小铁门,任何人都不要放走!其余人依次从一楼往上搜!” 张景泽快速应了一声。 待电梯门缓缓移动打开,两人跨进电梯,分别抬手按下了15楼以及21楼的按钮。 晏存:“?” 纪燎:“??” 两人无言对视几秒。 晏存抬头瞟了眼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用长辈一般慈爱的语气开口道:“……人家说东西落在15楼,你还真信?咋这么单纯呢?嗯?” “……”纪燎解释道,“我是想先查清凶器的来源!敢情你已经忘了我是个法医??” “凶器一会儿再说啦,”晏存将15楼按钮按灭,“带我去天台,不熟悉你家酒店的构造。” “天台?”纪燎愣了愣,“……你确定?你怎么知道她在天台?” 晏存一本正经胡乱分析:“监控录像显示,她一整个下午都在漫无目的到处乱逛,压根没把我俩的问话和怀疑放在心上,这会儿大概率也不是来消灭证据的,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上天台吹风了。” 虽说这说法一点儿也不符合逻辑关系,纪燎还是毫不吝啬夸了他一句:“厉害啊。” “厉害吧,都是我瞎编的,”晏存轻叹一口气,“直觉而已,怎么说啥你都信?还是太年轻。” 纪燎:“……??” 啥时候了?还皮? ……自从上午晏队长被自己一语道破小心思后,纪燎总觉得有被针对。 害怕。 狭小拥挤的空间内很快便响起‘叮’的一声,纪燎大步跨出电梯间,领着晏存前往宴会厅后厨杂物间前,发觉通往天台的那扇铁门正随意敞开着。 “敛怡,”晏存朝通讯器说了一声,“打119,让他们布置充气垫,其他人全部上天台。” “好。”温敛怡应了一声。 话音落下,两人快速沿□□爬上诚丰酒店顶层天台,接眼便望见已经跨越护栏,正坐在边缘安安静静往外看风景的黎文欣。 晏存状似不经意轻轻敲响通讯器。 黎文欣注意到身后动静,微微挪动自己的身子,转头瞥了他俩一眼。 “啊……”她神色如常开口道,“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她两条腿毫不畏惧挂在外边晃了晃,只要稍稍往前挪动,整个人便会径直往下坠去,一时间两人也不敢发出什么大声响。 不一会儿后,楼下宴会厅响起‘叮’一声,江淮和慎临很快便发现大大敞开着的杂物间铁门,顺利到达天台。 晏存用眼神示意他俩从旁边悄悄靠近,一边试着跟黎文欣套近乎:“你先往后靠靠,抓好护栏,行么,”他软言劝阻,“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们说说看,嗯?” 黎文欣抬头望天半晌,对他露出一抹浅笑,问:“跟你说有用么?” “你说说看。”晏存冷静答话。 “行吧……那我问问,你觉得活着快乐吗?”黎文欣笑道,“你觉得……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为避免思维被对方带跑,晏存压根没有去深思这个问题,缓缓答了句“快乐”,眼神示意江淮接话。 “活着……活着能有什么不快乐的?”江淮迟疑着开口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就是为了各种各样的念想吗? 黎文欣不语片晌:“是么?” 她抬眸扫了在场众人一眼,似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开口道:“可我并没有什么念想啊。” 晏存:“……” “怎么会有人没有念想呢?”江淮故作惊讶,“你好好想想,估计是有的。” “我问过很多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人说,活着是为了体验各种各样的声色滋味,有人说,活着是为了家人、朋友和爱情,”她轻呼一口气,“有人想要赚很多钱环游世界,有人想要在某些领域成为独一无二的大神……” “可我没有啊,”黎文欣轻笑一声,“我家人并不爱我,我既没有爱情也没有友情,死了不会有任何遗憾。” 黎文欣话音落下,阴云密布的空中刮来一阵狂风,将她的裙角和发梢吹得飘扬起来,好似马上要将她从天台边缘拂下去。 众人额头登时冒起冷汗。 “晏队!”通讯器传出声音,“消防中队马上要到了!” 他抬手轻敲一下通讯器。 “那对于你来说,杨晶晶算是什么?”晏存呼吸不经意顿了顿,垂眸对上黎文欣的视线,“你跟她一起上街,一起说说笑笑推门进入咖啡厅的时候,脸上表情明明是快乐的。” 黎文欣闻言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啊……原来是这样发现的么?” 她思考片刻,正色道:“她对于我来说既不算友情也不算爱情,可能只是一个‘借口’,是我为自己苟且活在这个世界上找的借口,只是我为自己找的情感寄托而已。” “所以你在纠结,”晏存强行稳住心态,“你其实是有念想的——如果真的从这里跳下去了,就真真正正将她彻底忘记了,对吧?” 他其实并不擅长谈判,但在办案过程中,他不得不维持情绪稳定冷静。 纪燎似是察觉出什么,抬手将他拦住,语气毫无波澜接话道:“你不怕她随时间流逝被众人遗忘吗?” “!”晏存连忙扯住纪燎的衣角。 纪燎摇摇头,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 “她跟我不一样,”黎文欣声音发哑,“我死了没有人会记得我,她死了还有她母亲。” “你这逻辑不正确,”纪燎话音不带丝毫感情,“据我们这几天的调查了解,杨晶晶跟你一样,人缘极差,除你之外并没有任何朋友,因此对于她来说,‘你’和‘母亲’在她心里所占的分量各一半……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杨晶晶,你会觉得其中一个能代替另一个吗?” “???”晏存压低声音道,“温柔点!” ……球球您别跟对李文倩一样凶啊!人现在挂天台边上呢! 每天一个气死小妙招——带纪燎办案。 黎文欣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已经死了……” 纪燎立马打断她,语气笃定道:“如果你心底真的接受她已经死了的事实,你就不会往罗青森杯子里下药,再千里迢迢去找周宏鑫报仇。” 黎文欣不语。 晏存:……? 他霎时明白过来——纪燎估计是看他软劝太浪费时间,选择了另一种更有效率的办法,硬劝。 严重怀疑这个方法是否有效。 黎文欣面上表情有一丝松动,抓着护栏回身站起,同纪燎对上视线:“你继续。” “你并不在意任何人看法,常规的劝解说辞打动不了你,”纪燎胡乱分析道,“但你在意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有你自己认为‘记住杨晶晶’这件事是有意义的,你才愿意将你这条‘毫无念想’的生命留下来。” “……”黎文欣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个风格……有点特别啊?你们支队还招演讲大师?” “没有演讲,”纪燎面无表情道,“我只不过觉得……你这个寻死理由有点非主流,忍不住说两句。” “确实,”黎文欣单手扶着护栏,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鬓角的碎发,“其实我也没真想寻死,只有弱者才会害怕接受法律的制裁。” 晏存:“……” 那你他妈倒是快下来啊! 先别说究竟想不想跳了……21楼的高度远超消防气垫救援极限,这要一不留神摔下去,还真不一定能救得活。 “最后一个问题,”黎文欣睨了纪燎一眼,“我不要问你,太凶……是我讨厌的类型。” 纪燎:“?” “晏队长,”她弯了弯眉梢望向晏存,轻声问,“我穿红裙子好看吗?” 晏存闻言一怔,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点头诚恳道:“好看。” “……”黎文欣‘噗嗤’笑了一声,缓缓开口道,“谢谢你。” 她双手撑着护栏,动作潇洒跨回天台地面,几滴雨水随微风沾上她的眼角,如泪水般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他们从来不让我穿裙子,也不 烛影·十四 “为什么会选择对周宏鑫下手?” 晏存抬眸瞟了黎文欣一眼——只见她身形放松倚靠在支队审讯室木椅上,被拷住的双手随意搭在腿间,面上表情毫无波澜。 “为了给杨晶晶报仇?”晏存问。 “……” 他依稀记得黎文欣在诚丰酒店排了每周五的晚班,而7月14那天恰好是星期五,于是便问:“7月14当天,你在哪?” 黎文欣闭口不言。 沉默片晌后,她终于深呼一口气,有条有理缓缓开口陈述。 “那天我从诚丰酒店下班,途径后门巷口时,碰巧撞见那两个人发生争执……因为之前知道那导演是黎果金主,就躲在墙侧稍微听了会儿。” 审讯室单向玻璃外,书记员和张景泽一同抽出笔记本,开始记录黎文欣的供词。 “那两个人是周宏鑫和罗青森?”晏存问。 “……是。” “他们说了些什么?” 晏存手肘轻轻撑在桌上,面无表情直视黎文欣双眸,意图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悔改或是愧疚。 然而黎文欣只是微微弯了弯眼角,毫不躲闪同他对视。 “他们之前说些什么我不清楚,我只听见罗青森怒吼了一句——你他妈要是敢抖出去一点,我玩死她!”黎文欣装模作样学了一句,似是也被自己的语气逗到,绷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怕被抖出去的究竟是什么,但我猜……罗青森要玩的,应该是黎果吧?” 晏存面无表情盯了她一会儿。 两侧负责看守的刑警相互对视一眼,立马上前摁住她笑到有些发抖的肩膀,沉声道:“严肃点!” 黎文欣故作吃痛一声:“哎哟。” 晏存摆手示意,语气平成一条线,接着道:“你继续。” 黎文欣下意识想抬手揉揉肩膀,腕上手铐碰撞发出声响,在冰冷沉寂的审讯室里格外引人注意。 她叹了口气道:“唉……还是晏队长温柔。” “并不,”晏存语气冷若冰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黎文欣回忆片晌,开口道:“周宏鑫冷笑一声,说‘随你,她不过是我一个便宜玩具罢了’。” 她又扑哧笑出声来:“可不么?她可不就是个便宜玩具么?” 晏存颔首,全然不被对方轻佻无谓的语气态度所影响:“接着说。” 某种意义上来讲,黎文欣能将719案的起因经过结果,连带当事人说话语气都复制陈述一遍,也算是减轻他们写结案报告的负担了。 “罗青森气急败坏说了很多威胁对方的话……嗯……也不知道周大导演是真淡定还是假从容,压根没把这些话听进去。之后罗青森把黎果从车里叫下来,当场就揽着她在外边打野战,”黎文欣嫌弃地摇了摇头,“啧啧啧。” “他跟黎果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估计只是想抢周宏鑫情人玩玩吧?”黎文欣无所谓道,“不过她确实够有魅力,遗传了那两人身材相貌的所有优点。” “你当时在哪儿做什么?”晏存问,“只是偷听偷看?” 他见过黎果档案上的证件照,长相清纯温柔,大概是属于班花校花级别的。 “……”黎果沉默片晌,“我拍了视频。” “视频在哪?” “手机里。” 晏存示意两位刑警将她看住,起身行出审讯室,取来当时从黎文欣身上搜出的手机。 “密码。” 黎文欣缓缓开口:“0423。” 晏存一边输入一边问:“密码的含义是……?” “跟案件没关系吧,”黎文欣翻了个白眼,“瞎编的。” 晏存“哦”了一声,暂且相信她的说辞,从手机里找到7月14日当天所有文件,打开了黎文欣所说的小视频。 审讯室里登时出现旖旎的声响。 没有任何相关经历的晏存面无表情看完手机里长达3分钟的小视频,心里默默说了句有点快,旁边身经百战的大渣男江淮反倒红了脸。 罗青森全程行为举止异常粗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负能量,完事后黎果撇着嘴快速穿好裙子,闹脾气似的甩开了罗青森的手。 视频画面到这里便截止。 晏存关掉视频:“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黎文欣沉默几秒,开口道,“黎果不高兴闹了会儿脾气,说要走,罗青森追上去哄。” 她含糊着加快语速道:“她挣扎的时候不小心甩手打到罗青森,罗青森突然脾气爆发,抡起黎果就朝墙壁砸去。” 此时。 审讯室单向玻璃外。 张景泽正低头猛记案件细节,发觉有个高大的身影靠近挡住周遭的光线,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 “黄、黄局,”他连忙起身,“……您来了。” “你记你的,”琴江市公安局现任局长黄骏峰背过手站在张景泽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晏在里边审问?” “啊、对,”张景泽道,“侦破还算顺利,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案子……” 黄骏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审讯室内晏存听见通讯器动静,瞬间庆幸罗青森有点快,让他赶在黄骏峰来之前看完小视频。 他轻咳一声接着问:“所以杨晶晶是怎么遇害的?” 黎文欣闻声动作顿住,表情终于有一丝波动,低着声音道:“躲在另一头墙角的杨晶晶发出了声音,罗青森一气之下便把她也给……” 晏存问:“她是来接你下班的?” “……” “说话。” 黎文欣答道:“……是。” “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从车里拉出个行李箱,将……的尸体往里边随手一塞,”黎文欣将杨晶晶的名字含糊略过,接着道,“发觉没法将两个人都塞进行李箱后,他一手搂着黎果,另一手拉着行李箱上了车。” 晏存点点头,观察她面上神情:“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黎文欣不语。 “说实话,”她缓缓开口,“看到黎果死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人都解脱了,莫名有点兴奋,但看到杨晶晶遇害那一刻……我没有任何感觉。” 她亲眼目睹罗青森整个犯罪过程,藏尸抛尸,其中一位受害人还是自己熟悉的朋友,却没有想过要报警,内心甚至毫无波动。 “……”晏存问,“没有愧疚感?” 黎文欣诚实道:“我没想到她会来等我下班。” “之后你去了哪儿?”晏存思忖片晌,“当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大概几点下班?” “……”黎文欣意识到他是想查监控,只得答道,“我乘出租车跟了上去,看着他将两具尸体扔进下水井。” 晏存点点头。 他记得当时719案两位受害人浑身赤/裸躺在下水井里,周边散落了一些被撕碎的红色布料,尸体头部遭受重击。 脑内模拟了一下抓着人往墙上抡的场景,想起先前黎文欣在天台上说过的红裙子,他试探着猜测道:“罗青森在杀害杨晶晶时,用力过猛不小心砸到自己的手,血迹沾染到她衣服上,因此便将她的衣服扒掉带走了?” 黎文欣眸子闪过一抹惊讶,闭口不语。 “看来是猜对了,”晏存捕捉到她的神情变化,接着道,“你跟着罗青森来到下水井旁,发现黎果身上还穿着你心心念念的红裙子,一气之下将她的裙子给剪掉,盖在了杨晶晶身上?” 黎文欣:“……??” “你这表情,”晏存撩起眸子看向她,“我莫不是又猜对了?” 身侧的江淮瞟了他一眼,心说卧槽。 黎文欣怔愣片晌,笑道:“猜对一半……准确来说,我是事发第三天才给晶晶盖上了红裙子的布料。” “为什么?” 她长叹一口气,说:“晶晶每天晚上都在我梦里出现,问我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杀而冷眼旁观,问我为什么看见她光着身子被扔在冰冷的下水井里却无动于衷。” 晏存了然:“所以你对法律毫无敬畏,根本不害怕自己犯案被抓到,只想让她安心离开不要出现在你的梦里。” “……但你杀了周宏鑫的理由是什么?”江淮问,“罗青森坠楼后,你压根没必要再多杀一个人啊。” 黎文欣呼吸不经意顿了顿,垂眸不语,看了眼锁住自己双腕的手铐。 “那天我往罗青森杯子里下药的时候,被周宏鑫看见……他看出我缺钱,说我跟黎果很像,如果我愿意陪他一晚上,他不仅会给我钱,还会替我保守秘密,说这样我就能撇干净。” 她冷笑一声,咬牙道:“谁要撇干净啊?谁要跟那个女人像啊?谁让罗青森非得跳楼啊?” “……”晏存问,“你真下了药?” 黎文欣话音顿了顿,立马反应过来,蹙眉道:“我说怎么背对着监控你们都知道我下药呢,敢情都是唬我的?” 晏存轻咳一声,心说没有‘们’,就只有纪燎在唬你:“你继续。” 她深吸一口气,鼻息紊乱,似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我最讨厌的两件事,一是罗青森杀了杨晶晶,二是周宏鑫说我像黎果……他俩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我爸妈,总希望我变成黎果那样的人,”她声音发哑道,“我试过了啊……可我就是我,她就是她,我不想成为她的影子,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烛影·十五 黎文欣话音落下,周遭空气瞬间沉寂下来,一时间审讯室内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所以你收下他的联系方式,重新回到诚丰酒店,约他到21楼宴会厅监控死角,将他推下楼,还顺带在他腹部补了一刀,是么?” 黎文欣呼吸有些沉重,缓了好半天,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反正总要杀一个。” 晏存无声思考几秒,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江淮。” “诶。” 江淮应了一声,依言从口袋里抽出张a4纸,将上边画的图案摊开给黎文欣看:“你有在宴会厅见过这样的青花瓷挂饰吗?” ——好在他近距离观察过那枚青花瓷项链究竟长什么样,加之小时候上过几期绘画班,这才将它完美复制在纸上。 黎文欣眯眼盯了几秒,诚实道:“这不罗青森挂脖子上那玩意儿嘛?” “你当晚重回宴会厅,有没有见过这东西?”晏存问。 黎文欣似是已经放弃挣扎,点了点头,说:“见过,被我捡走了。” “放哪了?”晏存问。 “我房间书桌的抽屉里。” 晏存抬眸望向审讯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外边的小刑警立马会意,拎起车钥匙便快步行出了支队大门。 “为什么捡走?”他接着问。 “顺手,”黎文欣抿了抿嘴,说,“反正我知道他看重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u盘里面有什么?”晏存问。 “……没来得及看。” 江淮似是想起什么:“……诚丰酒店的监控也是你掐的?” 黎文欣怔愣片晌,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哪这么大能耐?只不过恰好遇上停电,回宴会厅顺手把下药的杯子调换罢了。” 晏存点了点头。 当晚他跟纪燎回现场取出的杯子上并没有检测到任何指纹,黎文欣这个‘顺手’未免太过细心——不过如今719+721案的具体细节已经清晰明了,提请人民检察院审查后,他心情复杂行出了审讯室。 前去取青花瓷u盘的小刑警恰好带着东西回到办公室,他便让纪燎先行检测上面附着的指纹,自己则行到办公桌前将笔记本电脑打开。 慎临贴心替他倒了杯温水,来到他身侧,问:“审得怎么样?” “问题不大,”晏存接过水杯,“就剩一些收尾工作和结案报告了。” 慎临笑了一声:“辛苦了。” “晏队,”张景泽隔着办公桌远远喊了他一声,“abcd四个字母选一个。” 晏存:“???” “你先选。” “……那a呗,”晏存疑惑道,“什么东西?” 张景泽举起手机朝他晃了晃:“a是牛肉饭。” “……”晏存闻言立马了然,“现在点个外卖都要抓阄了吗?” “小纪说请咱们吃完饭,”张景泽笑道,“一会儿随机分配。” 估计是审黎文欣耗费了太多精力,晏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小纪究竟是谁,好半天才道:“你就大他一岁,叫什么小纪?” 张景泽愣住:“可……我跟他又不熟,直接叫全名有点亲密吧?” “……?”晏存不解,“叫全名很亲密?我不天天叫你们全名么?” 什么逻辑? “晏……”张景泽发出个音节,终究没敢试着叫出声,将话音咽回喉咙里。 慎临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张口便喊:“……晏存?” 晏存:“……” 张景泽插话道:“是不是很奇怪!” “??”晏存没好气道,“这根本不是一个道理好吗!” 等等! 叫全名这事儿…… 他隐隐记得……纪燎似乎喊过他一回全名,可细想之下记忆又变得模糊了起来。 诡异!太诡异了! 于是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他干嘛请吃饭?” 张景泽忙道:“他说毕竟命案发生在他家酒店,辛苦我们来回奔波,说让酒店大厨给咱们做点吃的送过来。” “……哦,”晏存点点头,“还挺贴心。” 他话音落下,纪燎便已经推开法医办公室大门,视线在三人之间转了转,抬步来到晏存身侧。 “u盘表面提取出两组指纹,分别属于黎文欣跟罗青森。” 晏存点了点头,示意他将东西递给温敛怡:“辛苦了。” 温敛怡接过u盘插入电脑,挪动鼠标打开文件夹,其余人便也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将这几天的调查记录整理好。 半小时后,诚丰酒店配送员拎着外卖饭盒敲响办公室大门,众人纷纷同纪燎道了谢,伸手将自己的份接过。 纪燎将一份牛肉饭放到晏队长桌前,犹豫片晌后,抽出最底下压着的包装汤盒,给晏存递了过去。 “?”晏存满腹疑惑,“给我的?” 纪燎点点头。 晏存狐疑打量了他一眼,抬手将盖子掀开,一股熟悉的香味瞬间飘散在空中。 他无语凝噎:“……干嘛给我这?” 纪燎神色如常:“你不是想吃这个么?” “……”晏存张口幽幽冒出一句,“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嗯?”纪燎立马反应过来,扑哧笑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真没有……知道你办案辛苦了,没打算逗你。” 方才他在看自家酒店菜单的时候,蓦地想起昨天下午摔在地上那碗冬瓜鲫鱼汤,脑子里闪过晏存可怜兮兮拎着拖把收拾残局的场景。 于是他便顺手点了个汤。 晏存小心翼翼凑到碗前嗅了嗅,拎起勺子抿了一小口,确认只是普普通通一份汤后,小声补了句‘谢谢’。 纪燎回了句“不用”。 他余光悄悄盯了晏存一会儿,纠结片晌,借着话茬开口问道:“你看起来……情绪有些低落?” 晏存握筷子的手顿在原地,抬眸望了他一眼。 虽说晏队长表面上看着并无波动,但方才纪燎同他视线触上的一瞬间,敏锐地察觉出对方情绪不高涨。 他接着问:“审出些什么?” 他默默思忖几秒,开口道:“过程比较曲折复杂,具体内容详见结案报告。” 纪燎:“……” 瞥见纪燎满脸无奈的模样,晏存绷不住笑了好一会儿,饶有兴致道:“我现在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一点点,”纪燎回过神来,“刚刚焉得跟个小病猫似的,现在倒是好点儿了。” “……你这词汇量有点丰富啊?”晏存挑眉,“又是小队长又是小辣椒,现在还来个小病猫,真跟小过不去了是吧?” 纪燎疯狂在死亡边缘试探,低声道:“你长得……显小。” 晏存叹了口气:“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一番打岔下来,他方才有些压抑的心绪平复不少,轻咳一声道: “我刚才想……如果黎文欣一直以来得到足够的爱,没有被父母忽视,是不是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杀了人也没有任何愧疚感。” 方才黎文欣一字一句对自己的过往进行控诉剖白,状态冷静麻木得过分,对负责审问她的晏存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纪燎不语片晌,若有所思回味了一下对方话语,从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你一直都是这样么?”他问。 晏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道:“什么?” “共情能力强,”纪燎说,“容易站在他人角度思考问题。” “……”晏存也不遮掩什么,点了点头,“对,这是我的缺点。不过现在已经结案了,我会尽可能从她的情绪里抽身出来。” 对于刑警工作来说,站在犯罪嫌疑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能够更清晰理解他们的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可一个不小心便会模糊了自己的立场。 “对于他们过往经历产生同情是人之常情,”纪燎缓缓开口道,“但不能对她的犯罪行为表示理解,是么?” 晏存愣了几秒:“对。”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缺点,”纪燎说,“保持你的同情心和立场,就挺好。” “嗯,我知道。” 晏存点点头,余光往纪燎桌上扫了一眼,发觉上边并没有饭盒,蹙眉道:“你不吃?” 话题切换太快,纪燎反应了好一会儿,闷声道:“不饿。” ——其实是忘了,光想着给晏队长加汤了。 晏存看透一切,自顾自将还未动筷的牛肉饭分进两个碗里,将其中一碗放到纪燎桌前,说:“这都9点了,还是稍微吃点吧。” 纪燎动作顿了顿。 他刚想开口拒绝,隔壁查u盘文件夹的温敛怡喊了晏存一声,晏存便快着步子行了过去。 “晏队,这u盘有点奇怪……” 温敛怡将u盘里的几个txt文件打开,蹙眉道:“这几个文件我稍微看了看,全是乱码,本以为估计是转换格式隐藏了信息……但我试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查出。” 烛影·十六 江淮盯着满屏幕毫无意义的乱码,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每天就带着这邪门玩意儿出门?” 啥毛病啊? 晏存不语思索片晌,开口道:“估计是有他自己的一套解法,也有可能……是被黎文欣调换过。” 虽说想不出她这样做的动机。 “我先试试吧,”温敛怡疲惫道,“一时半会解不出,给我几天时间。” 命案已破,罗青森当初的作案动机也清晰明了,u盘的调查优先度只得往后稍稍。 “行。” 晏存点点头,蓦地想起什么来:“对了……酒店断电的原因查出来了吗?能排除人为切断电源的可能性吗?” 温敛怡忙开口道:“初步判断是由于电路故障,”她目光不经意往纪燎的方向瞟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而且……据说诚丰酒店的电路确实年久失修……” 晏存打断她:“我知道了。” 虽说目前并不清楚青花瓷项链和案件究竟有什么关联,但本着将所有疑点一并解决的职业精神,他还是重新回到了审讯室。 他拉开椅子重新坐到黎文欣面前,直截了当开口问道:“你是在哪个位置捡到这枚挂饰的?” 黎文欣很快便答:“窗边。” 晏存试图观察她答话过程中的神情变化,说:“你下药的杯子离罗青森掉落u盘的窗口有一段距离,当时为什么特地到那边去?” 黎文欣闻言一怔,似是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想知道他跳楼那一瞬间看到的风景究竟是什么样,”她神情微敛,“以及……我有没有勇气像他一样从窗口跨出去。” “……”晏存将她的话记录下来,“行。” ——前晚罗青森跳楼动静这么大,当即就有人拍视频发了微博,舆论发酵起来一时半会也压不下去,他只得让打理官博的小刑警先发了官方通告。 虽说黎文欣当晚档期有点满,从支队回到家还得重新到达诚丰酒店,但知道罗青森坠楼细节也不是不可能。 “你真的没打开过u盘?捡回去就一直放在柜里?不好奇里面究竟是些什么?”晏存目光锐利盯着黎文欣,“或者说……你有没有用同款青花瓷u盘将原来的调换?” 黎文欣愣了愣,当即“噗嗤”笑了一声,开口道:“晏队,你这就有点伤人吧。” 晏存一脸懵逼:“???” “我父母连高中都不愿意供我读,学费还得靠我自己打工挣……我现在住的那个简陋一居室你们也见过了……”黎文欣被手铐限制行动,只得用食指摆了个‘摊手’的动作,“我像是有钱买电脑读取u盘的人?” “……”晏存反应极快,“两小时上网费十块钱。” “就算我有这十块钱,我也不想看他这破u盘里究竟存了些什么,”黎文欣翻了个白眼,“鬼知道里面是不是放了8个g的种子。” 晏存:“……” 你有点懂。 “至于调换……我调换它干啥啊?”黎文欣嗤笑一声,“闲得慌?” “你情绪这么激动……” “没有,”黎文欣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压根不想和那俩人扯上关系。” 晏存深呼一口气:“行吧。” 朝黎文欣身后看守的刑警颔了颔首,他快步行出审讯室,开口便同纪燎道:“我只能说,以我的水平看不出她在撒谎。” 特勤砖员个人技能,啥都会一点,啥都不精通。 刑事侦查方面还是精通的。 “?”江淮扯了扯他的衣服,“醒醒,他是技侦,你的刑侦副队在这儿!” 江副队的桌子位于刑侦办公室角落,离审讯室稍远,于是晏队长理直气壮道:“没,只是看他离得比较近而已。” 江淮:“?” 晏存轻咳一声,转而同江淮道:“虽说黎文欣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但微表情似乎并没有‘心虚’的成分在里边,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厌恶和不爽,”他补充了一句,“也可能是我太菜。” 江淮也很不爽:“让小纪试着破解一下呗。” “?”晏存将那句话还给他,“醒醒,他是技侦。” “没有,”江淮摆摆手诚恳道,“小纪是真的厉害,既能当法医又能当司机,天台上那番话真的吓我一跳。” 以往每回遇到有人轻生的情况,首先想到都是软言劝解,确实第一回见纪燎这种硬刚的。 “不同情况不同处理,”纪燎开口道,“换个人还是得劝的。” 其实第一回见黎文欣的时候,纪燎便推测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表面看上去麻木冷漠,实际言行举止都透露出她‘自大’的本质。杨晶晶间接因为自己遇害,她毫无感觉。仅仅因为不爽而对周宏鑫痛下杀手,她也也懒得去掩饰犯罪事实,随手将凶器往小树林一扔,并且认为‘只有弱者才会害怕接受法律的制裁’。 正因为她‘懒得掩饰’,才更容易成为警方排查过程当中的漏网之鱼。 “万能小纪,”晏存忍不住笑着夸了一句,“特勤砖员后继有人了。” 江淮:“哦。” “行了小江,”温敛怡笑道,“醋味都飘我这儿来的。” “不行,这回我得帮江队,”张景泽鼓着个腮帮子道,“我兼职司机这么久也没被晏队夸过!委屈!” 纪燎不经意眨了眨眼,没有搭腔。 晏存绷不住笑了起来,方才压抑的心绪瞬间烟消云散,挥手道:“行了行了,太假了,咋还撒起娇来了?” 纪燎:“?” 撒娇?什么撒娇? ……我还以为真夸我呢,敢情只是你们支队的情趣? 于是他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晏存:“???” 虽然纪小法医面上表情毫无变化,但晏存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晴转多云。 不是很懂。 眼看时间差不多晚上九点,在他审黎文欣这短短十分钟里,其他人已经将送来的外卖光速席卷完。 晏存轻咳一声开口道:“大家都辛苦了,这回破案效率…………算了我没脸说,也就马马虎虎,不过今天大家都先下班吧,明晚之前把相关调查资料发给我就行。” “行,”温敛怡应了一声,忍不住打个哈欠道,“我这几天都没睡好。” “你任务稍多一点,”晏存无情开口,“你还得查u盘。” 温敛怡:“……打扰了。” “当时正忙没来得及说,”晏存抬步来到纪燎办公桌前,开口道,“以后纪燎就是咱们自己人了,平时有啥事多关照点,行吧?——行就下班,不行留下来帮我一起写结案报告。” 江淮刚张口想醋一醋,下一秒便被晏存的话给噎了回去,丢了句‘告辞’便抓起车钥匙快步溜了。 有他开了这个头,整个办公室一片嘈杂,其余人纷纷收拾好东西下班回家。 不一会儿后,办公室里又双叒叕只剩下在电脑前编辑结案报告的晏存和纪燎。 “?”晏存疑惑道,“你咋又不回?又接纪殊望?” 纪燎摇了摇头。 晏存“哦”了一声,快速将那排字打完,伸手便重新拎起筷子。 “别吃了,”纪燎突兀开口,“凉了。” 晏存不语抬头望向他,眨了眨眼。 “凉了口感差,”纪燎小声道,“不能砸我家招牌。” 其实是方才江淮趁晏存回审讯室的间隙,小声提醒张景泽,说晏队不爱吃牛肉。 这行吗?这怎么行。 ……刻板印象就很不行,下回估计该觉得‘做成这样还敢自称大厨’了。 于是他眸子一转,补充道:“要就趁热吃。” 晏存忍不住“噗嗤”笑一声,眼神似是看穿了一切,说:“听你这意思,是要跟我一起吃个饭哪?” 他严重怀疑纪燎这人根本就是外冷内热——看似一副别别扭扭不爱理人的样子,实际上特希望跟人亲近, 何必这么弯弯绕绕的,要换个人都听不懂。 纪燎想了一会儿,好像没毛病,缓缓吐出一句:“你要这么想也行。” 晏存瞟了一眼纪燎桌上没怎么动筷的半碗牛肉面,沉思片晌道:“不过诚丰酒店实在有点远,不如我给你下碗面?——吃过的都说好,不信你问江淮。” 纪燎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不断刷存在感的名字当中,蹙了蹙眉,半晌后还是问了一句:“哪里下?” 晏存:“我家。” 纪燎:“???” ……这是个什么发展? 不过虽说这个发展略微有些奇怪,但他莫名对‘江淮都说好的面’产生了一丝兴趣。 于是他跟晏存一同上了车,往导航里输入地址,顺利到达几条街外晏存家楼下的时候,也没发现有哪儿不对劲。 他默默跟着晏存行进拥挤狭窄的电梯间,到达指定楼层,顺利来到晏队长家门前。 “对了,那啥……”晏存一边从口袋里翻钥匙,一边道,“你家酒店……这……” 成功找到房门钥匙,他便将门锁打开,‘啪嗒’一声打开了灯。 “?”纪燎好半天没等到下文,忍不住问道,“什么?” “那什么……”晏存欲言又止,“电路……” 纪燎立马了然,沉默片晌后开口道:“是我父亲之前投资的小酒店,我大哥一直没来得及管。” “哦,”晏存从鞋柜里翻出双棉拖递给他,开口问,“番茄鸡蛋面,行吗?” 烛影·十七 话题转换有点快,纪燎一时间没注意到七月份大夏天穿棉拖有什么不对,小步小步跟上晏存,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 “我不挑。” 他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冷色调极简风格,屋内布置整齐得跟强迫症似的,和他想象中晏队长的居住场所不太一样。 本以为会是温馨富有生活气息的类型。 晏存将带回来的资料放上书桌,打开冰箱拿出食材,没话找话道:“其实‘吃过都说好’的也就只有番茄鸡蛋面了,我炒菜容易糊,连张景泽都不愿意吃……”他话音顿了顿,补了一句,“哦对,没跟你说过,他是出了名的不挑食。” 纪燎:……?? 所以张景泽是个什么垃圾桶?? 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一包没印“图片仅供参考”的方便面,里面是啥都得看命。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听这意思……究竟有多少人来这儿吃过晚饭?! 纪燎:“……哦。” 晏存:“?” 纪燎不太高兴道:“没事。” 意外捕捉到隐藏信息的纪小法医斜倚在门框上,幽幽盯了晏队长后脑勺一会儿——然而晏存光顾着将番茄鸡蛋等食材下锅,压根没注意到纪燎活跃丰富的内心世界。 于是纪燎琢磨片晌,旁敲侧击问道:“他们经常来你这儿吃饭?” 他先前多次经过a大优秀毕业生墙,对晏存稍有印象,因此那天两人在诚丰酒店打起来,纪燎心里只是想——这人居然比照片上还要更好看一些。 经历此次案件后,他发觉晏存确实对得起‘优秀毕业生’的名号。 个人能力强,工作认真,表面看着一副暴脾气容易炸毛的模样,实际上温和且在乎他人感受,甚至有一丝丝呆萌,跟他以往认知中的刑侦支队长不太一样。 他印象最深便是——晏存每回听完其他人汇报后,都会说一句‘辛苦了’。 因此晏存人缘好也是有目共睹的! 然而晏队长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内心戏非常多的某人,将两碗卖相极差的番茄鸡蛋面端上饭桌,答道:“还行吧,反正他们隔段时间就闹着来这儿吃面。” 纪燎:“……” 得,原来带回家吃饭只是惯常流程。 不仅来的人多,来的频率也高。 他小步小步挪动到桌前,嘴角平成一条线,“哦”了一声。 晏存极其迟钝,毫无所觉将筷子递给纪燎,还贴心替他拉开椅子,说:“尝尝?” 纪燎接过筷子,心里嘀咕了句‘就这’,夹起几根面送入口中——他霎时明白这个“江淮吃了都说好”的面真不是吹的。 打开了一包没印“图片仅供参考”的方便面,发现里面居然是米其林三星高级料理。 虽然高级料理卖相比较一般。 “咳,还行不?”晏存丝毫不掩饰眸子里的期待,小声暗示道,“夸一下。” “唔,”纪燎不忍心给差评,说了句,“特别好。” “……你这就夸得有点过了。”晏存尾音不自觉扬起,压抑住想笑的冲动,也跟着吃了一口自己做的面。 还行,发挥正常。 然而纪燎心思其实全然不在面上,余光不停往身旁人飘去,暗自纠结了一会儿。 几十秒过后,两人再度同时开口出了声——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你大哥应该挺辛苦吧?” 纪燎:“……” 晏存:“……” 神同步x2。 空气登然安静下来,于是晏存眨了眨眼,率先开口打破沉寂:“什么叫‘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这句式怎么哪里怪怪的? 像极了吃醋。 “嗯……”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纪燎便轻呼一口气,心直口快道,“我的意思是,每回有新成员加入支队,你都带他们回家吃饭以拉近同事关系么?” 像极了社恐想要强行融入群体。 晏存立马反应过来,忙道:“不是你先提的吃饭吗?!” ……本以为当初车上的话题已经让他打太极忽悠过去了,怎么还提呢! 给不给社恐尊严了?! 纪燎理直气壮道:“你先提的回家。” “……”晏存无语凝噎,“你……吃完赶紧走吧你!” 虽说自己确实有‘想要新同事拉近距离’的心态在里边,但主要原因还是觉得纪燎有点儿好玩,加上诚丰酒店真的有点远。 这人怎么就这么敏锐呢?! 纪燎回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语,比起‘接当初车上的话题’来说,看起来更像是在吃醋。 垮掉,整段垮掉。 他观察晏队长面上表情,轻咳一声。 晏存不太想搭理这个戏精,捧着碗往外移动了一个位子,低头默默吃面。 纪燎重重咳了一声,思忖片晌后,回答先前晏存提的问题:“嗯,我大哥很辛苦,我父亲……” 说到这里,他话音骤然顿住。 气氛正好,他不太想提起自己父亲。 晏存筷子顿了顿,注意到纪燎语气中不自然的停顿,没由来察觉到什么:“你跟你父亲……关系不好?” 纪燎闻言愣住,好半晌才回了一句:“也不是。” 他似是犹豫了一会儿,用简练的语句陈述道:“只不过……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我妹妹她……” 晏存“啊”了一声,瞬间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你妹妹……今年几岁?” “二十,”纪燎状似无所谓道,“理性上我认为父亲有权利娶新妻子,和其他人过新的生活,毕竟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的确有些辛苦……但感性上我接受不了。” 晏存呼吸顿住,忙道:“我明白。” 他敏锐察觉到纪燎情绪变化,一时间有些后悔挑起话题,生硬转移话题道:“那什么,你……喝可乐吗?” 纪燎实在反应不过来这转移话题的速度。 然而晏队长也没打算等他反应,自顾自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冰可乐,掰开瓶口递给纪燎。 万万没有想到,前几天抡着椅子打架拌嘴的俩人,今天居然会坐在一起吃面喝可乐,属实有些奇妙。 起初晏存只是因为多次被撞见尴尬场景,以及被对方三言两语揭穿自己的社恐本质,恼羞成怒,稍微看纪燎不顺眼罢了。 经过此次案件,他发觉,纪燎有点厉害。 超乎常人的洞察力,逻辑清晰的分析能力,加之外冷内热的性格有这么一点可爱,跟他刻板印象中的法医有些不太一样。 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晏存顿悟,其实他的外冷内热是有成因的。 出生以来便没见过自己母亲,跟父亲、继母和妹妹有隔阂,哥哥学业工作忙,因此他几乎没跟任何人建立过亲密关系…… 想到这里,晏存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没谈过恋爱吧?” 纪燎:“???” ……这究竟是个什么走向? 方才这短短的几十秒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题走向逐渐诡异。 他心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但嘴上还是答道:“没有。” 晏存点了点头,心想,没跟任何人建立过亲密关系,不懂得如何跟人相处,从而竖起冷漠的高墙以保护自己。 于是他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小可怜。” 纪燎:“……” 他忙抬手探了探晏存额头的温度,再抚上自己额头——体温正常。 晏存轻咳一声,将跑远的思绪撤回来,往前推了推手里的可乐:“喝。” 纪燎抬眸观察了晏存好一会儿,接过稍微有些冻手的易拉罐,蹙眉开口道:“冷的热的别一起吃……” “唔,”晏存思忖片晌,“那放会儿再喝?” 纪燎缓缓“嗯”了一声,将晏存手中的易拉罐也接过捂了捂。 两人三两口将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吃完,顺带喝了几口已经被捂到常温的可乐,将方才话题瞬间抛到脑后。 待纪燎帮忙收拾好碗筷后,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明天两人还得回支队接着编写结案报告,于是随意聊了几句后,纪燎便换下棉拖准备将门推开。 恰在此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其实早在下午同黎文欣对峙的时候,纪燎便发觉有外边要下暴雨的趋势,只是没料到这场雨延时有点久。 他本想继续推门,发觉身侧人肩膀不经意瑟缩了一下,动作瞬间顿在原地。 不语思忖片晌后,他开口问了一句:“有伞吗?” “嗯?”晏存回过神来,忙转身便到门侧储物柜翻了翻,好半晌后,动作尴尬顿在原地:“……只有一把,上回忘局里了。” “哦,”纪燎点点头,将门重新合了回去,试探开口道,“我车……停得有些远。” 晏存:……?? 你车不就停楼下吗?从楼道行到车门都不用两秒?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着,眸子还是不经意闪烁了一下,顺着纪燎的话茬问了句:“那要不……你今晚留宿?” 烛影·十八 晏存缓缓抬步朝卧室方向行去,自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思索几秒后,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包新内裤。 窗外时不时闪过白光,雨水不断朝玻璃窗砸去。 他喉头有些发紧,拆封包装递给纪燎,轻咳一声道:“那什么……睡衣是洗过的……嗯……制服直接扔洗衣机就行,明天穿我的。” 虽说纪燎比他高这么一丢丢,但两人身材轮廓相差不多,肩章换一换估计没人看得出来。 纪燎将东西接过,抬眸直勾勾盯了晏存一会儿,察觉出他呼吸有些紊乱。 于是纪燎状似不经意问了句:“怕打雷?” 晏存动作骤然顿住。 先别管对方说得准不准,气势上不能输。 于是他下意识想要否认,不料纪燎先他一步开口出了声,直截了当将他揭穿:“今天下午在酒店天台上对峙的时候,你情绪显然不稳定……怎么?是被黎文欣的话刺激到了,还是因为当时的天气状况让你感到紧张?” 晏存:“……” 纪燎补了一句:“或者都有。” 晏存沉默同他对视几秒,果断转身行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和两支笔递给对方。 纪燎懵逼:“?” “一手画圆一手画方,”晏存将纸笔塞到他手中,“会不?试试?” 纪燎:“???” 这是在干啥? 晏队长为何时常冒出让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目光迟疑着在笔和晏存之间来回徘徊,同对方放光的眸子对上,迷迷瞪瞪依言画了起来。 晏存接过纸,垂眸看了眼上面规规整整的圆和方,嗤笑一声开口道:“咋这么能一心两用呢?” 纪燎:“??” “当时情况这么紧急,还来得及观察我面部表情,”晏存怼人的气势瞬间起来,掷地有声道,“还说不是喜欢我?!” 其实他方才稍微有猜到一些,小傲娇纪燎察觉出他害怕打雷,别别扭扭找借口想留下来陪他。 当时他心底还有些小感动。 感动归感动,被对方这么不留情面戳穿后,他蓦地有种被扒光衣服当街示众的赤/裸感及羞耻感。 咋这么讨厌!非得揭穿人! 收回刚刚的想法,这人一点都不可怜! 纪燎呼吸顿住,立马反应过来,无辜道:“……当时在场就你,我,黎文欣三个人,这有什么观察不到的?” 再说了,一手画圆一手画方根本就不是这个原理好吗?!明明是考验左右脑协调能力! 怼人没怼上点,扣一分。 晏存抬手做出捂耳朵的动作,耍赖道:“我不听我不听,”他将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催促了一句,“赶紧洗澡去!” 坦率是不可能坦率的,只能加大音量来掩饰尴尬这样子。 纪燎深呼一口气,想把方才觉得晏队长温和在乎他人感受的自己丢到外太空。 他没好气问了句:“浴室在哪?” 晏存一愣,居然真让他给忽悠过去了,窃喜着带路朝走廊尽头行去,抬手将开关打开。 “左边热水右边冷水,”他叮嘱了一句,“地板滑,别摔了。” “知道了,”纪燎垂眸同他对视一眼,接着问,“……所以你是真怕打雷?” 晏存:“……” 他不语几秒,大大方方“嗯”了一声。 纪燎回了句“哦”,抱着睡衣跨进了浴室。 晏存猛一抬手将纪燎扯住,酝酿几秒后,可怜兮兮开口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他话音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不问我很尴尬的。” 纪燎闻言动作顿住,迟疑片晌后,乖乖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晏存示意他将耳朵俯过来,见他不动,便自顾自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将手肘撑上纪燎肩膀。 他两手比出个小听筒,故作凶狠道:“就不告诉你!” 纪燎:“?” 而后他松手将满脸呆滞的纪燎往里一推,反手将他关进浴室,气鼓鼓拎起衣服回到主卧。 尴尬转移大法get。 虽说被纪燎这么一通揭穿确实尴尬,但方才一瞬间,他似乎已经将‘窗外正在打雷’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整个人蓦地有些放松下来。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他推开主卧浴室大门,将没来得及摘的领带卸下,快速洗完澡重新回到卧室。 ——实际上琴江夏季大多数时间都狂风暴雨呼啸,他在这儿居住生活二十多年,打雷这件事压根够不上‘恐惧’的程度,顶多就是潜意识有些紧张。 一旦遇上雷雨天气,如若周遭没有其他人,他便几乎无法入睡。 他坐到床尾用毛巾擦拭发梢上的水珠,困倦着打了个哈欠,回过神来便同缓缓朝他靠近的纪燎对上视线。 晏存动作顿了几秒,眨了眨眼,说了句:“客房在走廊另一侧。” 他抬眸望向正穿着自己睡衣的纪燎,一滴水珠沿着纪燎清晰的颌线滚落至锁骨。 他呼吸不自觉顿了顿,很快便将视线收回。 纪燎眨了眨眼,目光也从晏存颈前一片雪白的皮肤上收回,极其自然开口道:“你不是怕打雷么,”他话音顿了顿,“让我留宿不是想让我陪陪你?” ? 这话怎么哪里怪怪的? 他眸子往桌前窗口望去,外头时不时闪过几道白光,雨一时半会估计也停不了。 “唔,”晏存无奈道,“这倒不至于,方圆几米有个活人就行。” 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反正当初住学校宿舍的时候,没有过打雷睡不着觉的情况。 纪燎应了一声,缓缓抬步行到床另一侧坐下,迟疑着同他触上视线。 晏存从对方眸子里读取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立马了然,方才短暂的羞耻感也被热水冲散,于是干脆开口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他说,“就是我五岁的时候,亲爸亲妈因为火灾去世,那会儿我一个人孤零零待在托儿所,刮风又下雨的,难免有些心理阴影。” 他思忖片晌,笑着补了一句:“说阴影也有点过了,顶多就是潜意识有点害怕。” 以及睡不着觉。 “唔,”纪燎观察他面上神色,确认并无低落情绪后,颔首道,“那就好。” 晏存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试探着开口道:“不过客房确实很久没人住过了,要不……你还是睡这儿吧。” 带其他人回家吃饭不是第一次,但留人住下的确是第一次。 纪燎闻言垂眸望了眼身下的双人床,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句:“床还挺大。” “我睡觉不老实,容易滚,之前大学住宿的时候经常滚下床,还好是在下铺,”晏存话音顿了顿,怕纪燎有负担,瞎编了一句,“反正江淮也在这儿睡过,问题不大。” “……” 纪燎闻言话音瞬间哽在喉咙里。 江淮…… 真的是无处不在呢。 他面无表情盯了晏存一会儿。 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态,虽说以往他也常注意到些不易察觉的细节,但通常情况下他都首选冷漠处理,懒得跟其他人拉近距离。 或许是晏队长反差萌让他产生了一丝丝兴趣,这么大个人了还怕打雷,还硬要装天不怕地不怕。 于是他缓缓开口说了一句:“小可怜。” 晏存:“???” 一脸懵逼.jpg 这短短几十秒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燎立马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抬手指了指墙上的电灯开关:“那我关灯了?” “唔,”晏存蹙眉迟疑几秒,点了点头,“行……关吧。” 纪燎抬手将开关拍下,顺势将床侧小夜灯打开,缓缓说了句:“留一盏吧。” 晏存一时间有些喉咙发紧,没有说话,挪动着钻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从被褥里传出:“嗯。” 窗外噪声依旧,屋内两人的呼吸声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去,同款沐浴露的香味交织在一起——这一觉是晏存近几天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草芥·一 盛夏的暑气似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散,近些天琴江气温骤降几度,队内众人都不约而同换上了长袖制服。 距那天审问黎文欣已经过去一星期。 将此次案件的结案报告赶出来后,温敛怡花几天时间专注破解那枚青花瓷u盘,最终得出一个结论——p都没有。 警局新上线的任务打分系统也推送来邮件,此次由晏存负责侦破的案件得分只拿到了‘a-’。 “怎么还有个减?” 张景泽死死盯着邮件里‘a’后边那根小横线,蹙眉道:“这回不是侦破得挺顺利吗?” 任务最高得分级别为‘s’,‘a-’的成绩对于晏存来说确实不够理想。 “我问了黄局,”慎临将脑袋从手机屏幕里抬起,答道,“他说因为晏队事发当晚就怀疑了黎文欣,第三天才将她捉拿归案,效率太低。” “……”晏存也不反驳,“确实。” 何况此次案件并不复杂。 “不是……你告诉我这怎么抓?!”张景泽气鼓鼓加大了音量,“晏队直觉也不能当证据用吧!况且还是像黎文欣这种,完全没有愧疚感和道德感的犯罪嫌疑人,压根不心虚,也几乎没有微表情变化……这让人咋抓?!” 这破打分系统就很离谱。 “记个档案而已,又不扣工资,”晏存从桌柜里抽出包芥末味海苔扔给他,安抚道,“吃点零食冷静一下。” 自从上回他发现存粮箱里的芥末味海苔有点好吃后,立马下单几箱寄到支队,给每人都分了一些。 提供安利的温敛怡得到了双份,新来的纪燎多分了几包。 张景泽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诚实地接过这款‘新兴零食’,撕开包装狠狠啃了一口。 “晏队,”温敛怡朝他招了招手,“这几天我把u盘翻了个底朝天……有用的东西倒是没发现,有趣的东西倒是发现了不少。” “怎么?” 晏存闻声朝温敛怡的方向行去,眸子不经意朝隔壁空着的办公桌瞟了一眼。 今天纪燎和江淮调休,办公室只剩他们几个。 自那天以‘增加雷雨天气睡眠质量’的理由让纪燎留宿后,他俩关系开始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既达不到跟江淮张景泽那样,熟络到能开玩笑打闹的程度,也不至于像一开始那样见面就要掐起来。 估计是因为太累,他几乎记不清那晚两人说过些什么,只记起那天睡前萦绕在鼻间的小苍兰沐浴露香气。 于是他便下单回购了一箱,诡异提升了近几天的睡眠质量。 “这是个英文藏头情书啊晏队!”温敛怡长叹一口气。 晏存闻言回过神来——看着她移动鼠标打开其中一个txt文件,抬手指向每行乱码开头拼成的一排英文字母‘iloveyou’。 他话音霎时被堵回了嗓子眼。 “……藏头情书可还行。” 这究竟是个什么直男式浪漫? “前几天我们特地找来罗青森生前的熟人及朋友,”慎临摊手补充道,“虽说他们的确见过罗青森带这个小挂件出门,但并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更别提破解了……至于罗青森家人,他们压根连见都没见过这东西。” “唔,”晏存思忖片晌,“那他那个情人陆小蕊呢?问过了吗?” 慎临颔首:“陆小蕊说自己压根没这么有情趣……本来也就是各取所需的情人关系。” 晏存应了一声,叹口气接过那枚青花瓷u盘,收进抽屉里。 “行……那以后有机会再细查吧。” 他直觉这玩意不太对劲,或许里边藏有什么重要信息,但如今和罗青森稍有关系的黎果已经遇害,他本人也从已窗口坠落死亡,如今想挖掘其他信息也无从下手。 但愿是他想太多。 “……对了晏队,”温敛怡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问了句,“之前不是说过要查汪原和高雅雅么,还去不?” 晏存迟钝反应了几秒,明白她说的是之前对‘汪原可能有暴力倾向’的猜测,抬眸望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 “去,我跟景泽去就行,”他点点头道,“你俩一会儿早点下班,工作辛苦了。” “是挺辛苦,”温敛怡煞有介事笑道,“多给买几箱零食就行。” 晏存也跟着笑了一声:“出息。” 先前被罗青森砸坏车的报销款已经到账,他还没来得及去挑辆新车,于是张景泽极其愧疚从家里借来辆车,承担起近几天晏存专属司机的工作。 顺利到达高家小别墅,进屋落座后,他俩接眼便见到双眼肿成金鱼眼的高雅雅。 晏存:“……” 张景泽:“……” 两人心下打怵对视一眼。 现场气氛一度有些焦灼,晏存隐隐猜到些什么,好半晌后,这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这是怎么了?” 高雅雅抽抽鼻子,盈满眼眶泪水几乎要从眼角滚落,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呜”。 “你……你先别哭……”张景泽手忙脚乱从茶几上抽出张纸巾,起身给高雅雅递去,“有啥事你跟我们说……是不是汪原欺负你了?!” 晏存眉头一蹙,不动声色轻轻戳张景泽腰窝一下。 高雅雅听见‘汪原’二字,身形一颤,泪水串珠似的滚落下来,抽抽搭搭道:“他……他跟我分手了……” 晏存:“……” 张景泽:“……” 爱情真是瞬息万变。 张景泽非常没有眼力见问了一句:“啊?为、为啥?” 晏存手背到身后轻轻掐了他一下。 “他、他说……”高雅雅抬手抹了抹眼泪,哑声道,“他说我给不了他想要的……” 晏存倒吸一口气。 饶是他再擅长安慰人,遇上这种没接触过领域的问题,一瞬间什么话也卡回了喉咙里。 为什么今天跟他来的不是江淮? 张景泽也是第一回遇上这种情况,颇感头疼,思忖片晌后,灵机一动从晏队长口袋里抽出根棒棒糖,效仿某人的终极安慰大法。 “要不……吃根棒棒糖冷静一下?” 晏存:“??” 这什么毛病?这种状况能用这方式安慰人??好的不学?! 他抬手狠狠掐了张景泽大腿根一下。 张景泽疼得“嗷”了一声出来。 不待他跟张景泽隐秘交换眼神,高雅雅表情瞬间凝固,眼眶里的泪水却突然止了闸。 怔愣片晌后,她缓缓从张景泽手里接过棒棒糖,拆开包装将糖含进了嘴里。 晏存:“??” 反向操作可还行? 高雅雅几口将糖咬碎,抽出纸棒扔进垃圾桶,情绪这才稍稍稳定一些。 “其、其实我没事……我已经缓过来不少了……”她呼吸还有些急促,问了句,“你们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晏存心里还在思量究竟还要不要开口说事儿,身侧的张景泽已经心直口快说了句:“想问问你跟汪原之间的事儿。” 晏队心死:“……” 高雅雅闻言神情恍惚了几秒,深呼一口气,起身先到卫生间洗了个脸。 “你……你们问吧……”高雅雅声音还有些发哑,似是想起什么,“对了,凶手是已经抓到了吗?” “对啊,”张景泽点了点头,“你没看网上通报么?” “没,”高雅雅摇了摇头,眸子不经意往晏队长警服口袋方向移去,说,“我2g网。” 晏存察觉到她的视线,立马了然,从口袋再次抽出根棒棒糖递给他,无奈道:“本来是想跟你深入了解一下,汪原究竟有没有暴力倾向的……不过现在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高雅雅垂眸迟疑片晌,撕开包装将糖含进嘴里,答了句,“有。” 张景泽:??还真有? “不是家暴,”高雅雅呼吸顿住,将某个词含糊过去,“只是……的时候有……” 晏存似懂非懂,说了句:“……懂了。” “不过他其实也没对我做过什么,”高雅雅‘咔哒咔哒’将糖啃碎,“我不太喜欢,他也不强迫我,可能这就是他说的……他想要的我给不了吧……” 晏存轻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啥?啥?”张景泽一脸懵逼将视线自两人之间徘徊,低声问了句,“晏队,你懂了啥?” 晏存再次掐了他一下:“小孩子别问。” 真的无比想念江淮和纪燎。 但凡有一个靠谱的。 “其实爸爸特别反对他跟我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高雅雅眸子黯淡些许,“所以当初听到他跟说分手的一瞬间,我心情有些复杂。” “唔,”晏存小心翼翼问了句,“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高雅雅苦笑一声,“等我情绪缓过来再找他谈谈吧,毕竟爱情就是这么瞬息万变。” 张景泽似是终于找到切入点,回了句:“对头。” 晏存:“……” 晏队心死x2。 丝毫没有恋爱经历的俩人听了会儿高雅雅的倾诉,也没给出什么实质性建议,如今确定并无家暴问题后,他俩便缓缓抬步离开了高家别墅。 “她好惨哦,”张景泽哀伤惆怅了一句,“原来爱情是这么伤人。” 晏存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也很惨。” 张景泽长叹一口气,似是想起什么:“晏队你没谈过恋爱是吗?”他八卦问了一句,“没遇到过喜欢的男生?” “?”晏存抬手朝他脑袋顶一拍,“上回我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吗?我怎么……” 他话音还未落下,前方不远处的转角突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原先想要说的话补齐。 “我怎么可能 草芥·二 半小时前。 调休回家的纪燎例行跟兄妹俩吃了个午饭,稍加思索后,决定前往琴江别墅区拜访多年好友萧知语。 其实是昨晚收到对方信息,说有大事要汇报。 于是他顺路买了个冰镇大西瓜,驱车前往萧家别墅,推门便望见正窝在沙发里摇头晃脑刷小视频萧知语。 萧知语闻声抬眸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开口道。 “终于想起我来了?” 昨天纪燎一个电话拜托他帮忙送东西到局里,谁料想那会儿正忙,俩人面都没来得及见,自己居然是个工具人。 想到就来气。 然而纪燎压根没接收到对方复杂的情绪波动,把瓜放到桌上,抓过沙发上的遥控器按了几下。 “以后别低于22度,容易中暑。” “?”萧知语难以置信望了他一眼。 “有刀吗?”纪燎接着问了句。 萧知语愣住,缓缓抬手指向刀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两周没见,你怎么变这么贴心了?你被夺舍了吗??” 还是说……入职后经历了社会的毒打? “没有,”纪燎取出水果刀,三两下将瓜切块摆好,给他递了过去,“吃你的瓜。” 萧知语起身接过盘子。 “哦……” 他三两口吃完一块瓜,轻咳一声,例行开口问了句:“殊望妹妹还好吗?那晚被挟持估计吓得不轻吧?” “她胆子大。”纪燎答道。 “唔……新入职感觉怎么样?”萧知语思索片晌,接着问,“今晚请你吃个饭?” “就那样呗,”纪燎直奔主题,“到底找我什么事?” 萧知语轻叹一口气,可怜兮兮道:“你变了,都不愿意听我说废话了。” “……”纪燎作势要起身,“我走了。” “别,”萧知语赶忙加快语速一口气说完,“还记得之前跟你说。我在追住隔壁街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小男孩儿吗?” 萧知语独特的口味取向在共同好友圈里不算秘密,两人从小学到高中同桌十几年,没被误会有什么不寻常关系,全靠他俩十年如一日互掐互损。 纪燎回忆片晌,答了声:“记得。” “你猜昨天我在哪儿撞见他?”不待纪燎回答,他便自顾自开口道,“就在你们支队走廊边上!” 纪燎:“……”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之前看他长这么可爱,我还以为他才二十岁出头……现在一想,能进你们支队,那年纪必然比我大!这是年下啊!” 身为一号的萧知语如是说。 纪燎:“?” 可爱+年纪比他俩大??纪燎呼吸不经意顿住,犹豫片晌,试探着开口问了一句:“你说的怕不是……” “就是那个张景泽!” 纪燎不自觉松了口气。 萧知语示意纪燎拿上车钥匙,领着他便朝大门方向行去,自顾自balabala说了一大堆。 纪燎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不自觉冒出某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两个男的要怎么……” 萧知语话音骤然顿住,警觉猛一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问,两个男的……”纪燎开口重复了一半,轻呼一口气,“算了。” “别算啊!”萧知语嚎了一声,“你究竟在思考什么十八禁问题?!” 纪燎故作无辜道:“我问两个男的要怎么谈恋爱!你想的什么?!” 萧知语被糊弄过去:“哦……” 他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一脸震惊道:“你居然是……你居然也是吗?我靠……” “不,我不是。”纪燎扶额。 ……为什么想不开来问萧知语?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萧知语喃喃开口道,“不对,你以前也没跟女孩子谈过恋爱!……你是双?还是说喜欢上了哪个男的?” 纪燎:“……”纯粹好奇。 “你喜欢谁了?”萧知语眼神仿若看穿一切,“……是你们支队的?” “不是,”纪燎忍无可忍说了句,“我怎么可能喜欢男的。”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抬步行过前方转角,恰好同一米开外的身着长袖制服的晏存对上了视线。 晏存:“……” 纪燎:“……” 张景泽:“?” 萧知语:“??” 八目相对,四脸懵逼。 周遭空气瞬间沉寂下来。 纪燎心下打怵,也不知道晏队长究竟听到了多少,反正是从他眸子里瞥见了一抹复杂。 晏存脑子里回响着方才纪燎说的话,缓缓将视线转移到萧知语身上,而萧知语则目不转睛死死盯着张景泽。 方才一直没有眼力见的张景泽终于机灵了一回,看向纪燎,四人视线完美错开。 他开口打破沉默:“诶,小纪,你咋在这儿?” 饶是纪燎平时再高冷,这会儿台阶都送到眼前来了,哪有不下的道理,便答了句:“来找朋友。” 他视线都没从晏存身上移开,轻咳一声,开口介绍道:“这是我朋友萧知语。” “唔,”晏存轻轻颔了颔首,“没事,你不用跟我说的。你今天不调休么?玩儿去吧。” 纪燎:“……” 虽说他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说错话,但蓦地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对,玩儿去吧,”张景泽连忙附和一声,压低音量在晏存耳边说了句,“快走!” 见张景泽和晏存转身准备往车的方向行去,萧知语大脑光速运转,突兀开口叫住他们:“等等!要不……一起吃个晚饭!” 晏存:“?” 这什么展开? 张景泽身形一顿,这才来得及给他个眼神,面上表情尽是复杂:“……” 萧知语手背到身后,扯了一下身旁人的衣角,压低音量腹语道:“旁边那个人,名字,身份,快。” “……”纪燎刚想开口回答他,似是想到什么,最终给了他两个字,“晏队。” 萧知语轻咳一声:“那什么……晏队是吧?” 晏存不易察觉后退一步:“?” 萧知语有模有样朝他伸出一只手,笑道:“这几天多亏你对我家小纪照顾了。唉……这孩子平时也不爱说话,以后多担待担待?顺便一起吃个饭?嗯?” 纪燎:“……” 趁晏队长还没来得及礼貌伸手出来,他将萧知语的手给打了回去。 萧知语蓦地察觉到什么。 “没什么,应该的,”晏存心说其实也没怎么照顾,回了句,“吃饭就不必破费了。” 也不看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气氛?去就有鬼了。 “呃……”萧知语上前一步,“去吧,就吃个饭而已!真的!” 他急得额头冒汗,注意到对面晏队长时不时往身旁好友扫来的目光,敏锐察觉出什么。 于是他扯了一下纪燎衣服。 于是纪燎深吸一口气,思量片晌后,开口劝了一句:“上回说去诚丰酒店吃饭,也没去成。” 晏存心下犹豫,“唔”了一声。 纪燎垂眸对上他的视线,试探道:“去吧?” 于是半小时过后,四个人再度到达诚丰酒店,落座于15楼中式餐厅。 萧知语借机挑选了张景泽身旁的座位,将菜单摊在桌上开始介绍菜品,尝试今晚同张景泽第一次搭话。 无奈之下,晏存只好坐到了纪燎身旁。 不一会儿后,两人同时开口发出了一个音节—— “你……” “你……” 晏存转头同他对视一眼,缓缓开口道:“你先说吧。” “你们去别墅区那边干嘛?”纪燎依言问了一句,立马反应过来,“是查高雅雅和汪原?” “嗯,本来是想查查汪原是不是有暴力倾向,不过现在他俩已经分手了……而且也并不是暴力倾向,”晏存想起方才一团糟的询问过程,缓缓开口说了句,“刚刚甚至有点想你。” 纪燎倒吸一口气:“???” 晏存琢磨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便将刚刚的话补全:“每回跟景泽出任务,就非常想念你和江淮这样的靠谱队友。” “……”纪燎习惯了,“哦。” 他轻舒一口气,接着问晏存:“你刚刚想问什么?” 晏存回过神来,眸子不经意在对面两人之间徘徊,俯到纪燎耳旁低声道:“你这朋友……咋哪里怪怪的?” 萧知语自落座以来嘴就没停过,张景泽看上去倒也不抵触,似乎只是有些招架不住这份热情。 他迷惑补了一句:“是我想的那样吗?” 纪燎本来注意力也没在他俩那,随口答了句:“是。” 晏存了然“哦”了一声。 欠钱没还。 不一会儿后,服务员将菜依次端上桌,众人便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几句话,现场气氛还算凑合。 直至晚上八点左右,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思忖着怎样开口结束这场饭局。 恰在此时,他警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他朝其他人颔首示意,瞟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接通电话便往卫生间的方向行去。 “喂……” 不待他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的慎临语气焦急开口喊了一句:“晏队!接到报案电话!有些不对劲!你快回来!” 晏存心脏骤然停跳一拍。 草芥·三 “报案地址发我,我直接去。” “没有地址!”慎临忙道,“报警电话那头持续不停传来尖叫声,将近一分钟后挂断,问发生什么也没有回应!敛怡已经去查拨号基站了!” “……音频发我。”晏存说。 慎临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将录音文件发送给晏存。 晏存从口袋取出蓝牙耳机戴上,凝神听了一会儿——报案电话那头既没有发出求救信号,也没有暗示自己的地址坐标,只有从稍远方向传来的女孩子的尖叫。 音频播放完毕后,通讯器里传来温敛怡的声音。 “晏队!”温敛怡焦急道,“基站位置确定在崇宁大道40号到43号之间,具体坐标还得等一会儿!” “知道了。” 他往外行几步,抬眸便同正朝他靠近的纪燎对上视线,交换一个眼神后,接着道:“让慎临带人出警,我跟景泽纪燎刚好崇宁大道附近。” 挂断电话后,他简明扼要将方才的情况同纪燎说了一遍,叫上张景泽便朝停车场的方向行去。 纪燎将车钥匙往萧知语身上一扔,甩了句“自己回去”,快步跟着上了张景泽的车。 晏存再次打开方才的音频文件,给纪燎分了一枚耳机。 “录音背景隐隐有嘈杂的人声及音乐声,极有可能是在酒吧或者是ktv,”他加快语速分析道,“尖叫声离手机听筒距离较远,有两种可能,一是受害人拨通报警电话后,跟其他人打斗挣扎导致手机掉落,二是有其他人帮忙报警。” “排查附近几条街的酒吧及ktv,快!”通讯器里慎临同其他人道。 纪燎说出自己的猜测:“拨通电话持续一分钟后自行挂断,其他人帮忙报警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过也有可能是被施害者发现后强行中止了通话。” 晏存点点头:“对。” “晏队……”温敛怡声音自通讯器里响起,“我查到机主登记姓名为……陆小蕊!” “……!?”张景泽难以置信道,“陆小蕊?为什么会是她?!” “知道了,”晏存应了一声,抬手拍拍前座驾驶位,“通讯器先摘了,注意行车安全。” “啊、好!”张景泽连忙先将通讯器静了音。 “这一片你比较熟,”晏存转头望向纪燎,问,“附近有没有比较小型的酒吧或是ktv?” 稍微正规大型一点的娱乐场所不至于发生命案都无动于衷,还得等警察自己来找。 纪燎凝神回忆了一会儿,说了声“有”,依次报了几个附近小酒吧的名字。 晏存试图发动他成功率并不高的玄学技能——直觉。 “接着报,”他面色凝重道,“大型的也一起报。” 纪燎一个接一个将附近娱乐场所的名字报出,最终在说出‘枫林’二字时,晏存抬手叫停了他。 他将身子往前座探,手指在导航仪上划了划,说:“去这里。” 直觉其实并没有告诉答案,只不过他隐隐记得好似在哪儿听过‘枫林’这个地点。 于是张景泽猛踩下油门,将车停在崇宁大道42号大型连锁酒吧‘枫林’门前,随晏存下了车,将工作证直接出示给酒店前台。 看清工作证及警服的一瞬间,前台面色瞬间唰白。 “晏队!”温敛怡说,“已经定位到精确位置!坐标点给你们推送过去了!” 晏存“嗯”了一声,抽出手机,打开地图输入坐标点——报案电话的地址恰好位于崇宁大道42号,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景泽,在这里等其他人来。” 他甩下一句话便顺着楼层往上搜去。 纪燎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戴上蓝牙耳机拨通了萧知语的电话,开口便道:“崇宁大道那个‘枫林’有什么情况?” 萧家是搞娱乐影视产业的,几年前纪殊望进入娱乐圈也多亏了萧知语照顾,据了解,他近几年多多少少有接触过酒吧产业,对于这些东西可能了解更深入一些。 “‘枫林’?”电话那头话音顿住,“你在‘枫林’?” “枫林怎么了?”纪燎快步跟上晏存,将其中一个蓝牙耳机塞到他耳朵里,说了句,“别浪费时间,快说!” “……我记得枫林不太行,”萧知语察觉这边情况不对,便也严肃道,“之前听说那老板把地下二层非法改造成私人会所,只有圈内人以及那些大老总才能进。” 纪燎忙道:“问问哪里进,快!” 电话那头立马便传来拨号的声音,不一会儿后,萧知语急急忙忙答了一句:“四楼角落安全出口的那个小电梯!” 晏存闻言立马转身,沿楼梯冲往四楼,边喘边朝通讯器道:“四楼,安全出口,电梯间,地下二层。” 此时慎临也已经到达‘枫林’酒吧大厅,指挥其他人将大门封锁,按下电梯快步前往四楼。 晏存和纪燎顺利找到藏在安全出口侧的小电梯,同时伸手按下‘b2’,冲进地下二层私人会所,依次踹开走廊包厢大门,紧接着,他们便在第三个包厢里见到被麻绳杂乱捆住四肢,浑身抽搐,呼吸微弱瘫倒在地上的陆小蕊。 晏存立马拨通了120急救电话。 现场地面散落着破碎的玻璃杯,不远处包厢沙发上,一个年轻男子正双眸迷离握着水粉笔在画板上作画,屋内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都已烂醉瘫在地上。 纪燎伸手探了探陆小蕊的鼻息,戴上手套,将她身侧地面上的玻璃碎片收集起来。 “是服用了药物?”晏存问。 “嗯,”纪燎点点头,“看上去像是过度服用安眠药的症状。” 慎临跟张景泽迟一步到达现场,闯入包厢,一时间也被这诡异靡乱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纪燎四处环顾,似是发现什么,快步行到靠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子身前,捉住他的小臂往侧边一按——他手臂静脉血管上有注射过药物的痕迹。 “联系禁毒支队,”晏存转头同慎临说了句,面色凝重道,“纪燎,看看其他人有没有注射过药物。” “好。” 纪燎应了一声,依次翻看地上其他人小臂处静脉血管。 “苏、苏海源……?” 张景泽眯眼辨认了一会儿沙发上那人的五官,突然身形一震,难以置信后退一步:“怎么……怎么会是……” “?”晏存闻声望向张景泽,“他是谁?” “他是……他是我之前很喜欢的一个画家,”张景泽喃喃开口道,“就是那个画家!就那个苏海源!” 晏存压根没听过这名字,上前一步,看清这个‘苏海源’在画板上作的画——上边画的似乎只是陆小蕊身上缠绕着的杂乱绳结,没有人像,背景色调整体偏冷,有种阴暗病态的诡异美感。 “真、真的是他……”张景泽一脸幻灭捂住脑袋,“我他妈……” 晏存先行来到纪燎身侧,还没来得及开口,纪燎便答了一句:“其他人身上没有注射过药物的痕迹。” “行,”他转头同张景泽道,“确认一下在场其他人身份。” “晏队!”刑警小刘蹲在包厢角落,手指指向身前瘫倒在地上的男子,难以置信道,“这……这不是上周刚刚审问过的那个编剧汪原吗!” 晏存上前一步,看清已经醉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汪原,说了句:“带回局里。” “晏队!120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去接一下,”晏存恨不得自己有几个分/身,“帮忙把陆小蕊搬上救护车,跟着去一趟医院。” “好!”那人应了一声。 晏存三步并作两步行出包厢,走到b2层私人会所前台,说了句:“让你们负责人来一下。” 那人似是第一回见这样的架势,神情有些闪烁,支支吾吾道:“我……我们老板他不在……” “嗯?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晏存语气冷若冰霜,“意思你也想跟我们去趟局里?!” “我、我……” 前台登时吓得脸色唰白,不敢再多说什么,手忙脚乱拨通了电话。 待救护车将陆小蕊拉走后,他派人封锁好现场,让纪燎取证可疑物品带回局里化验,便跟着警车朝支队方向行去。 “那个苏海源,”他这才想起来问张景泽,“什么来头?” “……”张景泽气得大口大口喘气,缓缓说了句,“晏队我幻灭了。” “现在没时间让你幻灭!”晏存没好气道,“究竟什么来头!简单流畅叙述一遍!” “呃……”张景泽长呼一口气,脑子里斟酌了一会儿言语,小心翼翼道,“他就是那个,你估计知道他名号的……” “什么名号?” “就那什么神仙画家,”张景泽含糊着开口道,“他有一幅很出名的抽象画作,你估计听过,叫做《扭结》——用丝带在模特四肢绑上蝴蝶结,只将绳结画出,代表着人与人之间无法割舍的情感纽带。” “……”晏存重点没放对,“你还喜欢这种风格?” “唔,”张景泽有些不好意思道,“对……对啊!其实……还是很富有猎奇美感的……” 草芥·四 凌晨一点。 还在睡梦中遨游徜徉的江淮接到临时通知,一激灵从床上蹦起,急匆匆换上警服驱车驶入警局大门,徘徊片晌后,蛮横将车斜插进保安亭侧窄小的停车位里,熄火下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支队办公室,抬手整理了一下没来得及系好的领带,不住喘着气。 “什……什么情况?!这么紧急??” 他在电话里听见晏存说‘陆小蕊’三个字时,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回了721当天。 晏存从档案资料里抬起头来,快着动作将方才纪燎拍下的现场照片传给他,将当时的情况复述给江淮。 “当时陆小蕊手脚被麻绳捆住,几乎无反抗能力,估计是被谁强行灌入安眠药导致昏迷,具体还得等抢救结果出来才能定性,”他话音顿了顿,“何纠说已经安排人对现场相关人员进行尿检了,结果晚点才能出来。” 何纠是隔壁几堵墙开外禁毒支队的支队长,之前三人稍微有说过几句话,但交集不深。 江淮打开照片观察事发现场情况,快速将案件细节浏览一遍。 “汪原??是我们上周刚审问过那个汪原?” 晏存点点头“嗯”了一声。 江淮沉吟片晌,接着问:“苏海源……是我知道的那个苏海源?” “是吧?”晏存不太确定道,“怎么你们都知道他?真的这么出名?还是我2g网了?” “唔……倒还真挺出名,”江淮抬眸回忆片晌,“之前他画的那幅《扭结》……” “打住,”晏存忙打断他,压低声音道,“别给景泽听见,一会儿又该哭了。” 方才下车重新回到刑侦办公室后,张景泽似是突然进入了超然状态,一言不发自顾自工作了起来。 房子塌得猝不及防。 于是晏存先调出档案记录细细阅读了一会儿——苏海源,男,28岁,知名画家,因画风孤独忧郁,且透着一股‘我最牛逼’的文艺酷拽感而深受大众喜爱。 将苏海源押上警车时,他嘴里一直喃喃说着什么“真美”,什么“宝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死死抓着自己的水粉笔和画板不愿意放开——如今仔细想想,是个p的孤独忧郁,分明是药物作用下意识模糊创作出诡异迷幻的作品。 也难怪幻灭了。 他倏地想起今天下午跟张景泽一起到高雅雅家调查的情形,长叹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江淮的肩:“别说这个了,我可想死你了……果然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张景泽果然是刑警工作道路上的一颗绊脚石。 “???” 江淮猛地从案件资料里抬起头来,颤巍巍伸手探了探晏存的额头,再探了一下自己的——体温一切正常。 晏存将他的手拍开。 “你还熬得动么?”江淮问了句,“最近这么忙,也没调休,再来个通宵还撑得住吗?” 晏存无所谓摆了摆手:“问题不大。” “晏队——” 温敛怡困倦着喊了他一声,将电脑屏幕转向他。 “我刚刚分析了一下报案电话中陆小蕊尖叫声的波长,的确是生命遭受威胁情况下才能发出的叫声。” “好,”晏存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当时他在包厢沙发缝里发现一台粉色的大屏手机,经温敛怡破解后,证实机主确实为陆小蕊。 纪燎将屏幕上留存的指纹提取出来,经化验得知,机身上只有陆小蕊一个人的指纹。 “我跟纪燎、张景泽赶到事发现场时,大概是接到报案电话后半小时左右,“他转头同江淮分析道,”当时包厢里几乎所有人都意识模糊,陆小蕊也被麻绳牢牢捆住手脚,限制了行动。” “嗯……”江淮无声思考了一会儿,“所以报警电话极有可能私人会所里其他人报的案?” 晏存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后,办公室座机‘叮铃铃’响了起来。 “晏队,”留在现场负责处理后续事务的小刘缓缓开口道,“我们刚刚让地下二层那个前台给酒吧负责人打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现在怎么办?” “唔……”晏存不语思索片晌,“查查他们负责人具体信息以及家庭住址,直接上门传唤。” 刑警小刘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后,隔壁禁毒支队的小警察也将尿检报告送来——当时现场只有苏海源一人吸食毒品,其余人只是饮酒过量而已,多半第二天才能恢复意识接受调查。 方才纪燎自现场取回一些玻璃碎片,此时正在法医办公室进行化验,一时半会也没法得出什么结果。 “今天没调休的都稍微眯一会儿,”晏存缓缓开口道,“剩下任务先交给我和江淮,明天审问调查估计还会更忙。” 众人纷纷应了一声。 晏存原地思索片晌,快步行到门前自动贩卖机挑选了几罐咖啡,给江淮递一罐后,便抬手将法医办公室的门推开。 纪燎这会儿恰巧已经将dna检验报告打印出来,缓缓抬眸同他触上视线。 “检测出了什么?”他贴心将易拉环打开递了过去。 纪燎摘下白胶手套,将微微发热的a4纸递给晏存,接过咖啡放在一旁。 “现场提取出太多组指纹,一些属于当时醉倒在地上那群人,另一些则属于当时酒吧的服务员,”纪燎抿了一口咖啡,“玻璃片中提取出了陆小蕊的唾液及血液,多半是被人用来灌安眠药的杯子,只不过上面并没有提取出其他指纹……或许可以查查在场哪些人有过相关病史。” “对,”晏存点点头,“一次性能拿出这么多枚安眠药,估计也得攒好长时间。” 他似是想到什么,问了句:“有提取陆小蕊的血液进行检测吗?” “有,”纪燎说,“她血液里有检测出毒品成分。” “……行,我知道了。” 他应了一声,垂眸阅读手中的报告,将其中有疑问的地方标记起来:“今晚先辛苦你了,把可疑的地方都稍微验一验,等明天审问工作步入正轨后就不用这么忙了。” 没等纪燎回话,他便左手拿着文件资料,右手拎着自己那罐黑咖啡,起身打算朝外行去。 “唔,”纪燎呼吸一顿,话音先于思维蹦了出来,开口将他叫住,“你……是不是困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又有些想撤回。 “……啊?”晏存望了他一眼,“没有吧?” 他闻言感受了一下,眼眶确实干涩得有些发疼,便老实补了一句:“估计是咖啡有耐受性了,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他似乎反倒有些困了起来。 纪燎不语片晌,伸手自口袋里摸了摸,一枚反射着光线的小玩意儿出现在了他手心。 他斟酌片晌:“……提神。” 晏存闻言望了过去,那是似乎枚包裹着镭射糖纸的薄荷糖,“啊”了一声,似是终于知道当初车上闻到隐隐约约的薄荷味从何而来。 他晃晃手中的资料和咖啡,说了句:“没手。” 纪燎眸子不自觉往下垂了几公分,呼吸顿住,接着将目光垂到对方警服衬衣口袋上,轻轻伸手将糖放了进去。 晏存笑着说了声“谢啦”,推门行出法医办公室大门。 他目光扫过正伏在桌位上闭目歇息的众人,轻着步子重新回到自己桌前,撕开包装便将薄荷糖放进了嘴里。 凉丝丝的。 大概原先是不太甜的,估计是由于刚喝完黑咖啡,反倒甜得有些过分了。 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聚精会神将手头有的信息整理分析了一回,直至第二天早上,他们才将稍微恢复意识的汪原重新带到了审讯室。 汪原起先还迷迷瞪瞪着搞不清状况,见到两位刑警队长熟悉的面孔后,整个人一激灵清醒过来。 “真巧?”晏存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又是你?” “老有缘了。”江淮眯眼笑着补了一句。 “我……我怎么会在这……” 汪原心脏狂跳,视线自江淮和晏存之间来回徘徊,声音有些发颤道。 “你为什么在这儿心里没点数?”晏存直奔主题开问,“昨晚跟谁去的枫林地下二层?” “什么……什么枫林……”汪原心里直打鼓。 “别装傻。”江淮冷声道。 “现在我们怀疑你涉嫌谋杀,老实配合我们接受调查,”晏存重复问了一句,“你跟谁一起去的地下二层?” “我、我……” “利索点。”江淮再次冷声补了一句。 汪原见这回情形比上回严重,眸子一转,忙加大音量道:“我、我是跟那个刘总!对!刘振!我跟刘振来的!他说这边有很多大人物,说让我来见见世面!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单向玻璃外,张景泽一言不发将证言记下,整个人仿若瞬间成熟苍老了几岁。 毕竟心已经麻木了。 想到一会儿还得审苏海源就更加麻木了。 “呵,”江淮冷笑一声,“这队友卖的不挺溜挺顺畅么?一直话音卡顿支支吾吾装给谁看啊?” “我这不是……酒还没醒嘛……”汪原坐立不安挪动了一下,讪笑道,“有点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得记,”晏存接着发问,“你跟那个刘振几点到达地下二层私人会所?到达之后发生了什么?喝了多少酒?晚八点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呃……” 汪原反应了几秒,抬眸对上晏队长的目光,这会儿说起话来倒是清晰流畅了许多——大概率是刚刚给江淮吓的。 “就昨天下午嘛……我跟刘振还有其他几个老总去打了个高尔夫,之后五点左右一起吃了个饭,吃完饭他们就说去个地方一起唱歌嗨一会儿……” “陆小蕊当时也在?”晏存问了句,“从高尔夫开始就在了?” “啊……”汪原神情有些闪烁,“对、对。” “你知道她跟谁一起来的?” “知、知道……”汪原老实答道,“也是刘振……刘振说带她见见世面……” 晏存:“……” 好咯,那来警局见见世面咯? 他沉默回忆几秒,当时陆小蕊腕上绑着的麻绳已经深深陷入皮肉,大概率在汪原醉倒失去意识前就已经捆上,于是他问了一句。 “陆小蕊身上的麻绳是谁捆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 来晚了抱歉(跪),比平时多了一丝丝丝丝qaq。 修改大概率是捉虫嗷,不用理。 草芥·五 “我、我……我知道的!” 汪原呼吸顿住,眸间不经意闪过一瞬恐慌,急忙加大音量开口道:“是那个苏海源!对……就是他!就是他绑的!” 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早上八点,昨夜自酒吧包厢带回来的人也都陆续醒了酒,晏存方才安排慎临负责起了相关人员的审问工作。 于是他接着问: “为什么绑住陆小蕊?把你到达包厢后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 汪原虽说已经清醒不少,但酒劲似是还没完全过,回忆起来有点儿费劲。 “呃……”他缓缓开口道,“当时我一进门,跟苏海源打了个招呼后,就到一边沙发上坐着了……然后我看到刘振就把陆小蕊往他那儿一推,让她坐到了苏海源的大腿上。” “然后呢?” “然后他就叫了一堆那种……嗯……陪着喝酒唱歌的,男的女的都有……”汪原含糊着说,“之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昨晚饭局上也喝了很多酒,到包厢的时候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晏存不语将证词记下。 昨晚让温敛怡调取‘枫林’附近几条街的监控,他清晰记得当时汪原下车进入酒吧大门时,步子已经踉跄着没法走直线了。 于是他抬眸扫了汪原一眼:“你当时光那儿坐着?没跟着一起玩?” “没有!真没有!”汪原脸一阵红一阵白,摆手道,“我都喝这么多了!还搞啥啊?!硬不起来好吗?!” 江淮:“???” “……”晏存话音瞬间哽住,“……谁问你这个了?!我说你没有跟其他人交流吗!就光那坐那儿发呆?!” “啊……” 汪原反应过来:“就,我当时整个人也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跟他们说些什么……就坐一边玩手机了……对!我当时打游戏了!不信你看我战绩!!” 他说着便解锁手机打开游戏页面——全输,还真不能排除挂机可能。 晏存无奈将手机推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接着问:“这个苏海源是个什么身份?” 方才他注意到汪原唇色有些发白,眼睫微微颤抖,猜测这个‘苏海源’地位估计比其他人要高,卖起他来没有刚刚卖刘振这么顺手。 “刘振说他很出名来着……”汪原话音顿了顿,“对,听说他后台很硬,有很多土豪喜欢他的画,都花大价钱捧他呢!” 晏存闻言“唔”了一声。 昨晚他在搜索相关资料的时候,确实有看到关于苏海源‘后台’的八卦新闻,汪原这个说法倒也不假。 问清相关细节后,审问结束,他便接着将已经醒酒的刘振拎进了审讯室。 刘振比汪原年长个三四岁,倒还不如汪原冷静。 估计也是第一回进审讯室,他跟个受惊懵逼的小仓鼠似的四处打量,紧张且乖巧地坐在原地等待晏队长发问。 晏存贴心给他倒了杯温水,问:“你跟苏海源什么关系?为什么带陆小蕊去见他?” 其实他已经调查过了——据说刘振是个搞娱乐产业的富二代,本事不大,全靠跟业界大佬搭关系以跟其他兄弟争家产。 刘振心脏直打鼓,支支吾吾开了口:“我我我……我跟苏海源也是不久前才认识……因因因……因为之前听说他喜欢这个类型的女孩子,我我我……我就问那女的要不要跟金主搭上线……” “哦?”晏存揭穿道,“所以你把他喜欢类型的女人给他送去,顺带自己也搭个线?” 刘振捧着纸杯的手不住颤抖,水让他给洒出了大半,晏存只好让人先把纸杯收了回来。 “我、我不是……”刘振倒吸一口冷气,“我真的不知道他有这癖好……”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晏存打断他,“苏海源对陆小蕊做了些什么?究竟有什么癖好?” 刘振呼吸顿住,跟审问他的两人触上视线,迟疑道:“这,可能是……喝多了?” “回答问题,”晏存重复一句,“做了些什么?” “这……”他眨了眨眼,“就原先,他跟那女的聊得好好的……回过神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根麻绳,把那女的给绑了起来……” “然后呢?” “呃……我那天晚上也喝了不少酒,记不太清了……”刘振小心翼翼补了一句,“我只记得当时整个包厢回响着她的尖叫声……之后醒来就在你们局里了……” “行,”晏存思忖片晌,“那你呢?你当时在包厢里干了些什么?” “啊……我就……”刘振神情闪烁着瞟了他一眼,“就跟那些女的一起玩儿……” 晏存了然“哦”了一声。 江淮想起方才汪原的说辞,严谨着问了一句:“只有女的?” “对啊……”刘振似是听岔了什么,话音顿住,加大音量辩解道,“不是……我没这个特殊爱好啊!我只喜欢女的!鬼知道他还叫了男的!!我没可搞男的……” “……谁问你这个了??”江淮忍无可忍打断他,“……啧!!这究竟是喝了多少酒?能醉成这样?!天天商业场上摸爬滚打?喝几瓶啤酒就醉成这样??” 晏存瞬间回忆起当时的片段,没来得及回话,刘振先他一步哀嚎着开了口。 “同志啊……你不知道!他们说劈白的啊!纯白!” 江淮:“???” “真是白的,”晏存凑到他耳旁小声说了句,“当时大家都闻到了,二锅头的味道。” 江淮:“……” 劈酒专家江淮直呼牛逼。 “那个苏海源他……他喝不醉!”刘振想想都心有余悸,“非得让我们喝白的!!还特地倒了个大杯的!!不喝他就生气……” “停,打住,”晏存注意到夹杂在其中的线索,问,“他喝不醉?是真喝不醉,还是只让你们喝所以才没醉?” 隔壁负责审问其他人的慎临方才同他说了一声——其他人供词基本一致,都说自己醉得不轻,但不排除有人浑水摸鱼,故意装醉从而对陆小蕊进行加害的可能性。 只不过其他人跟陆小蕊表面上看并无交集,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虽然现在也不清楚苏海源的动机。 “他是真喝不醉,”刘振说,“都是同一个瓶子里倒的酒,而且我们也都看着他喝下去了……真没醉!” 晏存无声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最后一个问题——他有提议让你们跟他一起吸食毒品吗?” 刘振闻言动作顿住,反应了几秒,整个人懵在了原地。 “什么……什么毒品?” 他呆愣了好半晌,张了张口,忙加大音量道:“没!没有!我没有吸毒……我怎么可能吸毒……不、不信你们抽我血检测!我怎么可能吸毒……” “知道你没吸,”晏存记得昨晚禁毒支队的检验报告,“他有没有‘提议’?或者说,你们知不知情?”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刘振面上几乎没有任何血色,“他怎么会吸毒?!……我操……如果知道我肯定不跟他混了啊!” 晏存观察他面上神色,从他眸子里读取到一丝难以置信,缓缓说了句“行”,跟着江淮退出了审讯室。 随救护车前往医院的刑警此时打来电话,说受害人已经抢救成功,只不过由于被注射毒品,加上服用了过量安眠药,短时间内估计没法恢复意识。 方才禁毒支队队长何纠也传来消息,说苏海源吸食毒品过量,药效完全散去估计得到今晚,加之酒吧负责人似乎是到外地出差去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于是晏存便先让熬通宵的调查人员下了班。 江淮毕竟昨天睡了一整天,如今一晚下来也不困,便替了班让晏存先回去睡一觉。 晏存随口应一声,将线索资料推送到手机上后,转身便去找了纪燎。 纪燎这会儿恰好将检验报告打印出来,顺势便给晏存递了过去。 “绑陆小蕊的麻绳上提取出一些皮肤组织,经检验发现,确认是属于苏海源的dna,”他话音顿了顿,迟疑道,“另外,当时受害人被抬上救护车时,我特地观察了一下,她身上似乎并没有性行为的痕迹……不过具体情况可能得等她恢复意识才能了解。” “唔……”晏存点点头,“其实我也悄悄瞄了一眼,看样子只是单纯被捆起来而已。” 纪燎“嗯”了一声,接着道:“然后刚刚敛怡……姐说,地下层并没有安装监控,所以只调取出了酒吧大门外的监控……不过人员进出太多太复杂,没法因此确定谁有作案嫌疑。” 晏存不语片晌。 他垂眸若有所思一会儿,冷不丁来了句:“怎么没听你叫我哥?” 纪燎:“?” “唔……没事,”晏存回过神来,重重咳了一声,“那……你也快回去休息吧,熬通宵身体扛不住的。” “……”纪燎抬眸望了他一眼,缓缓问了句,“你不回?” “回啊,”晏存疲惫道,“我已经跟江淮说有情况打我电话了……估计等苏海源醒还得多熬个通宵,赶紧争分夺秒休息会儿。” 纪燎“唔”了一声。 他迟疑片晌,默默将心里的问句划掉,压平语气开口说:“送你回去。” 晏存呼吸顿住,撩起眸子同他触上视线,见对方眸子不动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没犹豫说了句:“好啊。” 草芥·六 将相关事宜同江淮交代好后,他快步跟着纪燎前往警局停车场,拉开车门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 纪燎一言不发将车子启动,专心驱车朝晏存家方向开去。 车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实际上从警局到他家满打满算不过十分钟而已,然而由于没车,最近上下班只能靠小司机张景泽以及门外街边停着的共享自行车。 他猜想纪燎估计是看小司机张景泽不在,并且记起自己曾说过‘困的时候开车容易飘’,怕他把自行车给开翻,犹豫纠结之下主动提出要捎他一程。 ——他在心里默默夸了句‘懂事’。 然而新小司机纪燎压根没注意到他七弯八绕的脑回路,一路无话将他送达目的地,见他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伸手替他将安全带解了开来。 他偏头同纪燎对上视线,反应过来,抬手推门便下了车,腕节微动想朝他挥挥手,发觉这样似乎有点傻,生生止住了动作。 “那……”他缓缓开口说了句,“我走咯?” 纪燎闻言“嗯”了一声:“再见。” “唔,”晏存步子没动,将手肘撑在车窗边缘,说,“接下来估计只是调查苏海源跟那酒吧负责人,应该没什么法医工作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早再来,有什么突发状况我再打电话通知你。” 他犹豫几秒,弯起眼角朝纪燎挥挥手,转身快步朝楼道方向行去。 “等……”纪燎一怔,忙开口叫住他,话音先于思维蹦了出来,“那你呢?” 晏存闻言刹住脚步,疑惑转头同纪燎对视一眼。 “……我?我肯定得回去啊,我不回去谁审他们?总不能……” 他话音一顿,将‘总不能全扔给江淮’咽了回去,莫名怀疑纪燎会回他一句‘能’。 “不是,”纪燎忙道,“我的意思是,你大概几点回警局?” 晏存思考了一会儿:“下午六点左右吧,如果有突发状况可能得提早一些。” 纪燎点了点头,心底悄悄打着什么算盘,好半天才说:“那……晚安。” 晏存一本正经纠正他“是早安”,笑着丢下一句“你也早安”,转身快步行进了楼道。 他悄咪咪躲楼道阴影里等了一会儿,好半天没等到纪燎离去,抽出手机,发了个语音:“快回去,等啥呢?” 驾驶座上的纪燎低头看了眼屏幕,抬眸望向漆黑的楼道,手指在对话框上划了划。 紧接着,一个小白熊比ok手势的表情包出现在对话框里,几秒过后便被撤了回去,换成了一个单字的‘好’。 晏存绷不住有些想笑,望着纪燎驱车驶离街角,这才回屋将制服换下,快速洗了个澡,沾上枕头便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 将自己拾掇好后,他推门下楼,还没来得及扫开一辆共享单车,警服衣袋里的手机立马响了起来。 他瞟见屏幕上‘纪燎’二字,心有灵犀抬起脑袋,四处张望了会儿,竟真在巷口停车线内望见倚靠在车门上盯着他的纪燎。 他犹豫着抬步朝纪燎靠近。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跟你说明天再来么?” 方才纪燎问他几点回警局的时候,他其实有猜到一些——纪燎小心思多且隐蔽,但不至于让人毫无所觉,以他能力仔细观察便能发觉一二。 因此他还特地将时间错了开来。 “带你吃饭,”纪燎示意他上车,自顾自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补了一句,“知道你没吃。” 晏存闻言一怔,飞快从包里拿出个菠萝包。 纪燎:“……啧。” 他心下莞尔,忍不住笑着抬手揉揉纪燎脑袋,从车前绕过乖乖坐上了副驾。 怕自己撩了老虎胡须,他有些打怵瞟了纪燎一眼——然而小司机纪燎面不改色将车子发动,还说了句:“这个吃不饱,留着一会儿做宵夜吧。” 他瞄了眼纪燎强行压平的嘴角,憋笑道:“知道了……有人愿意请吃饭当然好,反正现在也早。” 他打趣了一句:“怎么对我这么好?嗯?” 果然猜得没错,纪燎只是表面高冷,实际上特愿意跟他人亲近,甚至还可以摸脑袋。 “唔,”纪燎缓缓答了一句,“看你跟个小可怜似的天天骑共享单车,就想顺路拉你一程。” 晏存:“……” 他这会儿心情还行,不跟他计较,叹口气道:“不想挤公交地铁,天天坐出租车又有点奢靡,只能骑自行车追求出行自由了。” “嗯,这倒也是,”纪燎专心将车往前开去,说,“那天天不吃饭是为了啥,为了饥饿自由?刚刚午饭也没吃吧?” “还真没。”晏存老实答了一句,“这不正准备出来觅食么?这不也碰巧有人带我出来吃饭了?” 纪燎不语将车停在街边线内,跟晏存进店找了个桌坐下,小声说:“不是碰巧。” 晏存没听清:“嗯?” “没什么,”纪燎将菜单往前一推,“你点。” 他点点头应一声,先将江淮的份打包好,默默低头吃了几口面,时不时跟纪燎说几句话——虽说都是他问,纪燎答。 差不多六点左右,两人吃完饭重新回到市局,接眼便见一位身着华贵旗袍,脖子上挂满金饰的女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江淮说些什么。 他示意纪燎先回办公室,整理了一下衣角,快步行到江淮身侧。 “呜、呜……” 女人紧紧揪住江淮衣角,抹了一把眼泪,呜咽道:“警官……我、我们家小蕊怎么会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她不可能沾毒的……她、她可是大明星……肯定是那些人强行把她带到那种地方……肯定是那些人强行……” “知道了,”江淮不耐烦打断她,给晏存递了个复杂的眼神,接着道,“现在也还在调查阶段,之后一定给您交代。” 晏存了然——这人应该是陆小蕊母亲。 “一定、一定要救我家小蕊啊……一定要把伤害我家小蕊的人给抓起来!”陆母嘶哑着声音道,“还有那什么破酒吧,一定得严查!” “……查了,”江淮深呼一口气,“停业整顿半年。” “那就好,那就好……”陆母眼泪骤然止住,半晌后,迟疑着问了句,“那、那我家小蕊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我能不能去看看她,我能不能先……嗯……能不能先……” 晏存敏锐嗅到一丝不对劲。 江淮闻言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强行抑制住情绪波动,加快语速答了句:“这个您先不急,等人恢复意识了再说,行吗?” “啊……”陆母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 “先别着急,具体情况等调查结果出来再通知你,行吧?”江淮勉强挤出一个笑,眼神示意刑警小刘将她送走。 小刘会意上前,江淮这才揪着晏存回到刑侦办公室,咬牙切齿来了句:“我真的无语。” 晏存拍拍他的背顺了顺气,将饭盒打开递了过去,说:“我猜猜?……她压根不在意陆小蕊死活?” 陆母这演技真不咋地,哭得特假,信就有鬼了。 江淮猛地掰开筷子,语气冷若冰霜,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开了口。 “今天下午我们稍微调查了一下陆小蕊家庭背景,据说她妈妈常年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毅然决然将长相气质俱佳的女儿送进娱乐圈,并且逼迫她走捷径快速蹿红,从而填补家里的债务空缺以让她过上小康生活,走上人生巅峰。” “……”晏存说了句脏话,“操。” “行了,我不幻灭了,”江淮夹起一颗云吞送进嘴里,愤愤不平道,“据陆小蕊闺蜜所说,她人其实挺善良,也很孝顺,不忍心看着母亲被债务缠身天天以泪洗面,宁愿牺牲自己换来母亲衣食无忧……妈的……这是什么言情小说傻白甜女主设定?——我要不是警察,我指定开骂!” 他越说越激动,猛一拍桌子,把换班到达办公室的张景泽和慎临吓了一跳。 晏存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干刑警这一行,实在见太多这样的事儿了,他心底有些惆怅。 他拍拍江淮的肩,叮嘱他吃完早点回家休息后,调取出陆小蕊的档案细细阅读了一会儿,直至晚上八点左右,禁毒支队那边才传来通知——苏海源已经清醒过来,可以接受调查了。 晏存本想带慎临一起去审,张景泽主动提出要脱敏治疗,于是他便带着张景泽,跟何纠一起审问苏海源。 此时苏海源眸子已经清明些许,但依旧无神,面上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双颊深深凹陷,头发蓬乱枯槁顶在脑袋上。 他缓缓将眸子撩起,毫不畏惧同正准备审问他的何纠和晏存对上眼,周身散发着暴躁敏感多疑的气场,让人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晏存转眸同何纠对视一眼,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苏海源先他一步开了口。 “我是第一次吸食大/麻,”他一脸平静道,“昨晚发生过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草芥·七 苏海源话音落下,审讯室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晏存闻言迅速扫了眼苏海源小臂内侧静脉血管,看清针孔周边已经乌黑溃烂的皮肤,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 琴江市命案发生率低,他在处理刑事案件过程中很少遇到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此次也是他第一回接触吸毒人员。 而何纠相比他经验足一些,冷冰冰觑了苏海源一眼,寒声开口道: “唬谁呢?你这手臂上针孔有点儿大吧?天天照一个地儿打?不疼?” “……”苏海源睁眼说瞎话,“注射营养剂。” 何纠:??那你多半有病。 她看出苏海源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图,悄悄揪了一下晏队长衣角,示意他开口先问案件细节。 晏存会意,紧盯苏海源双眸,直截了当开口道:“昨晚刘振汪原他们到达包厢后,你做了些什么?陆小蕊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先前温敛怡调查‘枫林’酒吧附近几条街监控时,发现苏海源于傍晚五点左右到达现场,比其他人要更早一些。 当时纪燎特地注意了一下陆小蕊身上伤痕,看上去像是由皮鞭或是竹尺挥打造成,大多位于‘易对身体产生不可逆伤害’位置,手脚腕节处也被麻绳紧紧捆住,时间长了容易因血液不流畅导致器官坏死。 说是情趣,未免也太不专业,倒更像是意图虐杀。 苏海源闻声呼吸一顿,将眸子往晏存方向一转,张口便道:“我当时喝了……” “根据其他人证词,你千杯不倒,只喝纯白,一斤下去面不改色,”晏存不耐烦打断他,冷声重复一遍,“别找借口,回答问题,你到达枫林酒吧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如若是审问其他人或是还未明确作案嫌疑时的黎文欣,他态度大概会好一些,但对于瘾君子+搞淫/乱派对的犯罪嫌疑人,他实在懒得给什么好脸色。 “……”苏海源方才攒了满肚子瞎话,瞬间让晏存给噎了回去,愣了好半晌,这才含糊道,“就叫了些人唱歌助兴呗……” 他抬手捏了捏发梢,翘起二郎腿不停抖动,状似不在乎接受审讯,实际上其他人看来,更像是转移注意力以掩饰自己暴躁不安的心绪。 因此晏存撩起眸子暗示苏海源身后两位刑警。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会意,将苏海源重重往椅子上一按,沉声道:“坐好。” 苏海源撇了撇嘴,压抑着深吸一口气,将那声‘啧’咽回肚里,勉强坐正等其他人继续发问。 “你和陆小蕊究竟是什么关系?” 晏存紧紧盯着对方双眸,试图从其中察觉出什么不寻常的情绪波动。 然而苏海源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打了个哈欠,吊儿郎当答了句:“关系?哪有啥关系?她不是刘振带来的一起玩儿的么?那就是一起唱歌喝酒的关系呗。” 晏存眯了眯眼:“她身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苏海源翻个白眼道:“鬼知道谁弄的。” 晏存:“……” 他抬起指节轻轻扣响桌面:“当晚用来绑陆小蕊的麻绳中检验出你的dna,根据其他人证词,你将陆小蕊绑起来后,尖叫声响彻整个包厢。因此麻烦你端正一下你的态度,再不老实配合进行调查,我们不介意对你用些‘不好’的手段……”他陡然冷笑一声,沉声道,“我也的确有这个权限。” ——当然是吓唬人的。 他其实没抱希望真能唬到苏海源,毕竟这算是纪小法医的个人技能,他顶多有样学样模仿个七七八八。 然而苏海源竟真就愣在了原地,沉吟片晌,妥协比了个‘ok’的手势,无奈道:“行吧,那你问呗。” 晏存:“……” 行吧,特勤砖员技能加一。 “他身上的伤口是你弄出来的吗?”他给苏海源提供了几个选项,“想要杀了她?跟她其实有仇?想置她于死地?” 苏海源爽快“嗯”了一声,又矛盾地摇摇头,说:“伤口是我弄出来的,但我并没有想杀他。我挺喜欢她的,我喜欢她干嘛要杀她?” “那你……” “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吧?” 何纠及身后两位刑警:“???” “绑她、伤害她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苏海源喃喃说了句,似是突然回忆起什么,嘴角勾起,脸上笑容痴迷又沉醉,“伤痕和绳索为她纤细柔软的身躯增添美感,淤青和哭泣让她清纯明丽的脸庞更加动人,让人想要用画笔,想将这样子的她完完整整刻印在纸上……” 晏存:“……” 他冷冷“哦”了一声。 审讯室外张景泽面无表情将证词记录下来,想穿越回几个月前,把喜欢过他的自己暴打一顿。 而禁毒支队长何纠似是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内心毫无波动。 “陆小蕊身体里的毒品是你强行注射的?”晏存问,“为什么吸毒?能给你带来绘画灵感?为什么也给她注射毒品?” 他方才特地搜索了一下苏海源最出名的那副《扭结》,配色倒真有点世界名画的感觉,如今清楚对方本质后,构思再精妙的画也让人感到身心不适了。 “对,”苏海源老实承认,抬眸回忆片晌,缓缓道,“可能是……想让她跟我‘共情’吧?” 一旁的何纠心里默默说了句“共个屁”。 晏存沉思几秒,试探着问了句:“那你给她灌入过量安眠药的理由是什么?” 根据调查结果,在场其他人都没有过需要服用安眠药的相关病史,但不能排除从特殊渠道获取药物的可能性。 然而实际上当时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苏海源大概意识模糊好一段时间了,跟安眠药入体产生反应的时间点对不上,因此他大胆怀疑,想要灌入安眠药置陆小蕊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安眠药?”苏海源闻言果真一愣,“什么安眠药?” 晏存观察苏海源面上表情,蓦地中止话题,转而问:“你昨晚大概几点开始吸食毒品?意识模糊之前对陆小蕊做过什么?包厢内发生了什么?” “……这我怎么记得清楚?吸完我就开始画画了啊?” 苏海源似是想起什么,呼吸顿住,突然瞪大眼四处张望起来:“我画板呢?!我的画呢!你们拿哪里去了?!我的画板!” “调查完会给……” 苏海源呼吸顿然急促起来,一句接一句开口道:“我不是说了我喜欢她吗?!我喜欢她啊!我还要画她!我有什么必要杀了她啊?!” 晏存刚打算开口说话,何纠抬手将他拦住,咬牙切齿道:“那你给她注射毒品!捆绑血液循环交界处!在她身体危险区域施加伤害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你所谓的美学标准?!那你喂她服用大量安眠药也是为了你所谓的美学标准?!” 她悄悄给晏存使了个眼色,晏存会意,目不转睛盯着苏海源神情变化。 “我说了我没想要杀她!什么安眠药!!我真的不知道!”苏海源话音不带半点犹豫,理直气壮道,“我为什么要喂她安眠药!就为了看她身体抽搐震颤?!多难看啊!根本够不上我的美学标准好吗?!” 见苏海源气得想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身后两位刑警连忙抬手按住他的肩。 “当天晚上,除了刘振叫来那些人以外,你还叫了些什么人来?”晏存心下已经有了个猜测,补充了一句,“比如陪酒陪唱?” “啧,”苏海源拧眉回忆片晌,“这我怎么可能记得?!当时也就到前台随便叫了几个,长得也没陆小蕊好看,我记他们干什么?!” 晏存应了一声,抬手轻轻敲响蓝牙通讯器,审讯室外的张景泽立马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去查查当晚地下二层工作人员的个人信息。 将细节问清后,晏存便从审讯室出来,先将苏海源交给禁毒支队那边挖掘深层线索。 回到刑侦办公室,他开口便道:“我觉得三个人都有嫌疑,没法排除他们说谎可能性,但还是得先调查一下当晚酒吧包厢流动人员情况。” “在查了在查了,”温敛怡头也没从屏幕里抬起,说了句,“慎临已经去找当天地下二层那个前台了,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天有谁进过包厢。” “好。”晏存捧起水杯抿了一口。 张景泽将整理好的审问记录递给他,开口便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跟黎文欣有点像。” 晏存:“嗯?” “就……”张景泽面无表情道,“几乎没有道德感和愧疚感的样子。” “确实,”晏存颔首,“估计还有身为‘艺术家’的高傲和自负,看不起我们这些领死工资的公务员吧。” 毕竟绘画作品走的也是“牛逼”风格。 他敏锐察觉出张景泽神情低落——实际上张景泽进支队还不满一年,几个月前刚满24岁,正处于情绪波动最为激烈的年龄段里。 于是他轻叹一口气,拍拍张景泽的肩,随口问了句:“对了,你跟那个谁……怎么样了?” 草芥·八 “啊?” 张景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晏存说的啥,愣了好半晌,“谁?” “就……呃……” 晏存依稀记得那天纪燎给他介绍过名字,现在回想起来,光记得那句‘我怎么可能喜欢男的’了:“就……就那谁!” 他状似不经意给隔壁桌纪燎使了个眼色。 纪燎会意,给他比了个口型,两人脑电波好半天没对上,他这才无奈替晏存答了一句:“萧知语。” “对,”晏存忙道,“萧知语。” 他敏锐发觉张景泽表情不似方才这么紧绷,肩膀略微下沉一些,便顺势拉开存粮箱,挑了根橘子口味棒棒糖给他递了过去:“吃。” 张景泽:“……” 他不语伸手接过糖,几口咬碎,垂下眼眸,好半天才含糊答了句:“工作,工作要紧。” “……”晏存缓缓“哦”了一声,目光自温敛怡那儿转向纪燎,用眼神在三人间迅速建立了个小群聊,口型问了句“咋整”。 温敛怡也口型回了他一句“别整”。 纪燎无声思索片晌,刚想开口打破沉寂,不远处张景泽竟然“扑哧”笑了一声。 众人:“?” “不至于啦,”张景泽话音带笑,“我已经不幻灭了……只要我房子换得够快,房子塌就赶不上我。” 他抽出纸棒往垃圾桶一扔——如若换作性格或是说话做事方面的黑点,倒也不至于这样,但涉及到毒品以及故意伤害之类的原则性问题,他今早直接驾车将那些藏品送到了垃圾焚烧场。 想到这里,他咬牙切齿补了句:“我已经粉转黑了。” 晏存“唔”了一声,悄悄打量张景泽面上神情,这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看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笑一下,怕你受刺激了。” 他从存粮箱里取出一包沙拉肉松焗蛋糕递给张景泽,似是回忆起什么,侧过眸子扫了隔壁桌某人一眼——纪燎似乎这几天都没有笑过。 ……不,似乎从认识到现在纪燎都没有笑过,只有那天在车上阴阳怪气的笑。 于是他喊了纪燎一声。 纪燎疑惑着从资料里抬起头来。 晏存思索片晌,突然叫人笑似乎有点诡异,迟疑几秒后,他还是将话音咽了回去:“唔,算了。” “???”纪燎吐了一个字,“说。” 晏存摆摆手,也给他递了个小蛋糕,含糊道:“给你吃。” 纪燎:“……” 他若有所思接过小蛋糕,低眸瞟了一眼,抬头同满脸无辜的晏存对上视线,有些不爽“哦”了一声。 他纠结片晌,眼角稍微弯了一点弧度,说了声“谢谢”。 晏存愣了几秒,嘴角忍不住缓缓勾起,说了句:“笑起来很好看,多笑笑。” 纪燎呼吸一滞,好半天才高冷着回了个“哦”。 温敛怡、张景泽:??? ……他有笑吗?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排挤吧,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在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了。 “咳!”晏存掩饰似的重重咳一声,“查案了查案了!” 他将方才张景泽写下的审问记录投影到大屏幕上,光速回归正题。 “现在案件还有几个疑点需要我们去解决——首先,当天给陆小蕊灌下安眠药的究竟是谁。由于当天酒吧人员流动太过密集,所以我先让慎临将当天地下二层工作人员名单记录下来,搞清楚当天究竟有谁进过酒吧包厢。” 光靠审问时的神情反应并不能排除苏海源作案嫌疑,不够严谨——但如若能将其他人嫌疑都排除,那只能是他在意识模糊情况下对陆小蕊实施进一步加害了。 “啊,第二我知道!” 张景泽啃完小蛋糕,恢复了原先朝气蓬勃的模样,举手道:“得弄清楚那天报警的人究竟是谁!” “对。手机机身上只留下陆小蕊的指纹,说明报案人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是自己报的警。”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包小零食奖励给张景泽,接着道: “昨晚接到报案电话,和我们赶到事发现场相差不过半小时……如果说是当天包厢里其他人报的警,报完警还强行把自己灌醉以撇清关系,那我只能说他是个狠人。” “这样做还得面临醉酒后胡言乱语的风险,”纪燎思索片晌,补充道,“当晚带回警局的人里边并没有苏海源叫的那些‘陪唱’,所以我猜测,大概率是就是那些‘陪唱’报的警,报完警之后回到工位,假装无事发生。 他一边分析,眸子却移向了张景泽手里的小零食。 “对,”晏存同意他的说法,低头看了眼先前做的笔记,接着道,“嗯……第三是……” 纪燎抢答道:“陆小蕊有没有跟人结过仇。” “对,”晏存接上他的话,“今天下午江淮已经调查过陆小蕊相关背景了,如果说‘对她不满’能算结仇的话,跟她结仇的人估计十只手指都数不过来。” 他对娱乐圈了解不深,据说陆小蕊知名度挺高——陆小蕊和他同岁,能在三十岁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确实有走捷径的原因在里边。 因此也容易招人嫉恨。 张景泽点点头应了一声:“有道理。” 纪燎不说话了。 “晏队,”刑警小刘往刑侦办公室探了个脑袋,开口道,“那个酒吧负责人我们已经带过来了,现在审吗?” “审。” 晏存放下笔记,起身便领着张景泽走出办公室大门,故意往外行了几步后,这才笑着折返回来。 “给,奖励,”他将衣袋里的小饼干给纪燎扔了过去,说了句,“乖乖待着啊。” 纪燎看了眼手里的小饼干,回了个“哦”。 晏存压了压勾起的嘴角,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 踏进审讯室大门瞬间,他便同靠在木椅上满脸恐慌的中年男人对上了视线。 酒吧负责人梁衷心下有些打怵,一见他便开口辩解:“那、那什么!警、警察同志……我这真不是非法改造啊!那块地儿原本就有地下室!我只是……稍微……嗯……” 晏存眯眼坐到桌前:“哦?” “我这……”梁衷支支吾吾道,“就、就那些明星啊……老总啊什么的,说想有个清静地儿娱乐娱乐,我才、才特地装修了一下……” 晏存不语听他辩解了一番,下了个结论:“非法改造。” 梁衷:“……” “这些不归我们管,之后会有相关部门找你算账,”晏存直奔主题,问,“知不知道容留他人吸毒犯法?” 梁衷脸色瞬间唰白,发出个单音节的“呃”,话音卡回喉咙里。 “跟苏海源认识?原先就知道他吸毒?” “不!不……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他吸毒的!我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他吸毒……我、我就……” “他去过你酒吧过几次?”晏存打断他。 “就几次!没几次!”梁衷惊恐着连连摆手,“我这破店儿也就开了几年!真不敢干这种事儿!” “哦。”晏存小声随口问了句,“他经常在你们店里叫陪酒陪唱吗?……对,我说的就是那种陪酒陪唱。” “这……”梁衷一愣,迟疑开口道,“有的有的……要不你直接去问他们?——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肯定知道多一些!你直接去找他们!” 晏存冷笑一声,问:“怎么?你们店还有这业务?挺高级啊?敢问你知不知道搞这种东西也犯法?” 先前遇上黎文欣、苏海源那种麻木冷漠还高傲的嫌疑人倒是难审一些,审到这种又蠢又坏的嫌疑人,实在是减轻了他们工作量。 梁衷只感觉自己心跳骤停。 “当然,这些也不归我管,”晏存接着问,“他平时都点些谁?回回都点这几个?有没有特别偏爱的?男的女的?” “这……唐、唐松!”梁衷急得要哭了,“你去问唐松吧!对!这几天出差我都让他负责管理地下二层来着!对!就那个前台唐松!你直接去问他……” 当天梁衷确实几百公里开外的隔壁省出差,离案发现场着实有些远,将这个名字记下后,晏存说了声“行”,将梁衷交给了禁毒支队那边处理。 这时候慎临也发来消息,说自己在枫林酒吧隔壁员工宿舍找到了当时那个前台唐松,晏存思索片晌,领着张景泽便朝停车场方向行去,决定亲自去一趟。 然而车子刚开出大门没几米,仪表盘便‘滴滴滴’响了起来, 晏存:“??” “呃……”张景泽垂眸看了眼仪表盘上亮起的‘低油量警告’,表情瞬间凝固,尴尬着开口说了句:“那什么,我今天早上去了趟垃圾焚烧场……没来得及给车子加油。” 晏存:“……” 但凡有一个靠谱的。 加油站距市局稍微有些远,以目前油量看估计撑不到目的地,他们只好重新折返回停车场。 张景泽刚将车子停回原位,纪燎便心有灵犀似的走出办公室大门。 见他俩表情尴尬,纪燎了然取出自己的车钥匙,示意他们上自己的车。 草芥·九 据江淮下午先行调查所知,除却非法改造还涉了毒的私人会所外,明面上其他楼层倒是比角落旮旯里一些娱乐场所要正规许多。 虽说已经接到停业整顿通知,但薪酬福利不变,住宿费也比附近一些长租房要少个三分之二——因此大多工作人员仍居于一条街开外简陋普通的员工宿舍内。 晚上九点左右,三人顺利到达崇宁大道枫林酒吧员工宿舍楼门前。 纪燎刚把车完整停入线内,还没来得及熄火,接眼便望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劳斯莱斯正朝他们左侧的停车位缓缓移动。 纪燎:“……” 那人倒车技术还贼烂,将纪燎驾驶座车门给完完全全挡住了。 他眯眼望了会儿,转头同晏存张景泽说了句:“你们先下车,我一会儿从副驾出去。” 两人应声,推门下了车。 然而不待纪燎动作,隔壁劳斯莱斯车身陡然一顿,紧接着便跟疯了似的突然加速,蹭上了纪燎的车后镜。 “??”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拧动方向盘,纪燎也忙从副驾驶座下车关门,抬眸便同隔壁萧知语对上了视线。 纪燎:“……” 萧知语状似不经意向他使了个眼色。 纪燎压根不想接收对方的电波,撇开眼睛,快步行到了晏队长身侧。 晏存:“?” 纪燎不语摇了摇头。 身侧张景泽动作顿在原地,往萧知语那盯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先行开口打破沉默:“你怎么在这里?” 发觉自己尾音有些变调,他尴尬轻咳了一声。 萧知语终于等到他开口发问,顺势答了句:“碰巧。” 他灵机一动,试探着问了句:“嗯……既然都碰巧遇到了,那……可以带我一个不?” “?”张景泽一懵,“带你干嘛?” “嗯……”萧知语迟疑道,“带我……跟你们一起行动?” 张景泽闻言眉头都皱成了川字型,深呼一口气,说:“办公时间带你干嘛?别捣乱,快回去。” 说罢他便朝晏存使了个眼色,示意快走。 “不是!”萧知语忙跟上去,“对了!我主要想跟你们说说那个谁……陆小蕊的事情!” 张景泽:“?” 晏存:“???” “陆小蕊是我们公司的,”萧知语解释了一句,“知萧娱乐啊!她真是我们公司的!” 前些天刑侦支队发出官方通报,虽然贴心把陆小蕊名字给码掉了,但公司艺人出这么大事儿,他不可能不知情。 ——再说他也没说瞎话,确实一直想跟纪燎问问陆小蕊情况来着。 张景泽看上去似乎不是很信。 萧知语也没管他信不信,三步并作两步跟他往前行去,自顾自说了会儿陆小蕊情况,表情严肃正经跟真的似的。 张景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趁间隙向晏存投过个询问的表情。 晏存朝他颔了颔首。 直到他们依次行进宿舍大楼,四人站位发生微妙变化后,纪燎这才来得及问萧知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就……我刚刚车就停街另一边啊!” 萧知语压低声音解释道:“一抬头看见你车,就跟上来了。” “……”纪燎拧眉,“那你他妈车倒成这样?急啥呢?” “唔,”萧知语辩解道,“我哪晓得倒着倒着就从后镜看见他下车,一激动,方向盘打滑就撞上了。” 纪燎:“……” 行吧。 爱情使人昏迷。 他往前几步,同晏存并排走在一起,隔壁萧知语有样学样,也跟着挪到了另一侧张景泽身旁。 四人很快到达指定楼层,同慎临接上头,跟着进入当时那个前台唐松房间,接眼便望见端端正正并排坐在沙发上的四个年轻男女。 其中一个人闻声从沙发上起身,讪笑着迎了上来,喊了声“警官”——这人便是当时晏存让给负责人打电话那个前台唐松。 “呃,晏警官……他们几个就是苏老板经常叫的那个……嗯……对!” 唐松似是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同他们介绍了一下沙发上的几人:“当天被叫进包厢的也是他们三个,有什么问题你单独问他们就好!他们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晏存颔首,不语扫了沙发上三人一眼。 坐在最左边的是两个女孩子,一个叫卢晓,另一个叫张琳,而坐在右边的则是一个化着妖艳浓妆的男孩子。 他思忖片晌,先行叫上右边那个男孩子,领着他到另一个房间开始了解情况。 估计是上了粉底的缘故,那人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身形微微颤抖,看上去像是有些紧张不安。 晏存开口打破沉默:“余越,是吗?” 那人动作僵住,好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 “对……” 张景泽开口安抚了他一句:“只是问些小问题而已,别紧张。” “对,放松点,”晏存接过张景泽递来的档案,随意扫了一眼,直奔主题道,“把当天包厢里发生的事儿跟我们说一说?” 他目光停留在档案年龄栏‘28’两个数字上,心下有些震惊——虽说自己也经常被怀疑究竟有没有二十八岁。 余越呼吸有些紊乱,轻咬下唇。 “那天,那天他把我们叫到包厢里,”他纠结好半晌,沉声道,“就让我们陪他唱歌喝酒啊,摇摇骰子之类的……嗯……我也不认识包厢里那些人……” 晏存示意张景泽将证词记下,接着问:“后来发生了什么?玩完骰子喝完酒之后。” “啊……”余越迟疑道,“7、7点半左右,他让我们出去……” 兴许是当着俩陌生人面说这个有些羞耻,他脑袋一直低垂着不动,肩膀瑟缩,整个人看上去焉巴巴的。 晏存应了一声,眸子触上对方有些飞扬上翘的橙色眼线,随口问了句:“当初为什么选择干这行?” 余越闻言身形一震,撩起眼皮同他对视一眼,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就是……梁衷,给我介绍了份、酒吧迎宾的工作,”他眼底似是涌动着什么情绪,声若蚊呐道,“他说,我五官不差,稍微、打扮一下,肯定很多客人喜欢。” 晏存心下有了个猜测,问:“……被他骗了?” 虽说余越脸上化着浓妆,但可以看出五官几乎无硬伤,组合在一起却又诡异地有些平庸——大概是气质上的问题。 “……”余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深呼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说……有些客人好男色,让我,打扮好看点,给那些客人推销酒水……” 晏存点点头:“明白了。” 他察觉到有哪儿不对劲,问:“那为什么会让你去陪苏海源?” 余越呼吸立马顿住。 晏存接着问:“被骗去的?” 余越:“……” 好半天没等到回应,晏存轻叹一口气,回到方才的话题。 “嗯……那天晚上他对你们做了些什么吗?”他话音顿了顿,“当晚跟他一起玩的那个女孩子……就那个坐他大腿上的,他对那个女孩子做过些什么?” 余越闻言脸色一白,嘴唇轻颤,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怎么?”晏存敏锐捕捉到对方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恐,补了一句,“苏海源现在正接受禁毒支队调查,一时半会儿也报复不了你什么,你说就是了。” 余越眸子不经意颤了颤,思索几秒过后,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禁……禁毒?!” “嗯,”晏存问,“所以你并不知道他吸毒这回事儿,是么?” 根据被赶出包厢的时间来看,余越应该是不知道苏海源吸毒这回事儿的,方才他也自余越眸子里捕捉到一丝震惊,应当没有说谎。 “不、不知道,”余越摇摇头,蓦地有些语无伦次,“他……但那天晚上,他、他没对我们做什么,他只是!只是让我们坐那儿唱歌……” “听你的语气,”晏存打断他,“你似乎对他有些不满?” “……”余越一愣,“啊?” 晏存将手中资料往后翻一页,敏锐注意到有哪儿不对劲,话题一转:“苏海源第一回叫你到包厢是什么时候?以及……你什么时候学的化妆?” 余越呼吸一滞,声音有些发虚道:“……半年前。” 晏存点点头,将那张照片取下推到他面前,接着问:“这是八个月前,你刚入职时被他人拍下的工作照——这时候你脸上还没有化任何妆。” 余越脸色一变。 “所以你学化妆的契机是什么?” 听方才余越对于‘梁衷让推销酒水’这件事的态度,他大胆猜测,余越或许对梁衷的安排以及现在的工作心生不满。 虽说心下这样猜着,但他还是试探着问了句:“是为了迎合苏海源?” 余越瞳孔骤缩:“不!不是!” “我想问一下,”晏存直勾勾盯着对方双眸,眼神似是看穿一切,问,“你究竟是喜欢苏海源,还是不喜欢呢?——你对于‘被他玩弄’这件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余越呼吸紊乱,似是在压抑自己焦躁不安的情绪。 晏存心底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苏海源和余越之间大概有些故事,开口他吐出四个字:“你喜欢他。” “不是!不!” 余越情绪瞬间爆发,加大音量道:“我不是!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我……我他妈!我恨透他们这种人了!!” “哪种人?”晏存问。 “我……”余越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恨透这些同性恋了!……恶心!太恶心了!” 员工宿舍装修简陋,墙与墙之间隔音着实有些一般,门外萧知语人都傻了。 纪燎:“……” ※※※※※※※※※※※※※※※※※※※※ 首-发:yuzhaiwu.one (woo1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