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东月西之处》 第1章 《日东月西之处》作者:红烧大排多放葱【cp完结】 简介: 在与前男友陆延结束了六年的恋爱长跑后,齐阳所在的基地转来一批新人,其中不乏性格能力各异的神奇人物。 而其中一个高等级哨兵——齐月,更是对齐阳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兴趣。 在齐阳眼里,齐月不过是一个新人哨兵——一个诡异神秘的陌生人;但在齐月眼里,齐阳是从六年前就扎根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救赎。 即便齐阳并不记得齐月,齐月也有意隐瞒,但两人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还是情不自禁地被互相吸引…… 如果一开始的齐月只是求一段相遇,那现在的齐月却求到了齐阳的一片心。 他从齐阳身上偷到一颗糖,一颗吃不完的糖,让他悲凉的灵魂都甜了起来。于是齐月就带着这颗糖逃走了,从齐阳身边彻彻底底消失了…… 可他忘了,齐阳能拯救他第一次,就能拯救他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忠犬哨兵x阳光向导、年下攻、微悬疑、救赎文、攻有点诡异但不是变态 第1章 决心 齐阳直到今天才真正理解到什么叫做大漠孤烟直。 后勤组刚生了火,那半死不活的炊烟沿着沙漠的热气一路向上攀爬,直挺挺地没入干渴的空气。烟气的背后,红黄交接的圆日又沿着那股烟气直挺挺地沉入大地,留下半截不怎么地道的余光。齐阳就这样如同尸体一般半浮在沙海之上,半个身子被风沙掩埋,颈窝的凹陷处像哨兵待机的休息室里的烟灰缸,捧着满满的烟灰,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滚烫烟头的刺入。 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向导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而这份不美好,随着手背上传来的压痛感最终变成了一句“卧槽”轻飘飘地呼出他的嘴巴。 来人似乎没有听清,高大的身形遮去了日落的所有微光,他俯下身,背光处只能看到站在他手上的男人微微皱起的眉:“你说什么?” 齐阳猛吸一口气,用力抽出被埋在沙子里的手臂:“我说你个傻逼踩着我的手了!” 男人微微一晃,瞬间又站直了身体,嘴角带着笑意:“抱歉抱歉…”嘴里说着道歉,语气里倒是一点没有带着歉意,他蹲下身,带着欠揍的表情继续道,“听说你跟陆延又闹掰了?” 齐阳掸了掸身上的沙子,微低着头,一脸我跟他闹掰了关我屁事的冷漠神情压低了嘴角:“嗯……” 句尾拉得太长了,反倒像是撒娇。 “何必呢,这都分分合合多少次了。反正下次还会和好,不如你们就冷战个几天得了。”男人索性坐了下来,瞭望着尸横遍野的沙丘。 齐阳没说话,他坐直身体,小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双手相扣,嘴唇紧抿。 男人从胸口的口袋里递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从战场的刺激程度来看,一张纸还能保存到这个地步,你要说他放自己裤裆里“贴弟”保护他都信。齐阳被自己的想象恶心了一下,伸手接的动作就这么慢了一步,尴尬地悬在半空。 男人也尬笑一声,帮他把纸张展开。 抬头一排加粗的黑体大字,明明白白写着“解除哨向专属关系申请书”。中间几百个洋洋散散不知读过了几百次的方块字,只有最后已然签上落款重新拉住了齐阳的视线。 哦,原来他已经签了。 他一把拽过那张布满皱纹的纸,赌气似的嚷道:“签就签!老子什么样的哨兵找不到,就他一个战场都不上的后勤特能系,老子配他都是浪费人才!” 一阵上升气流猛然划过,精准地将白纸向上撕扯,又在几个旋风间将它化为碎屑,稀稀拉拉地飘回地上。 男人收回手,讪笑着道:“就,你们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齐阳狠狠瞪着他,男人摸了摸鼻子,在他的瞪视中缓缓起身,一边呐呐自语着:“年轻人就是火气大……”一边朝着饭桌快步走去。 白纸飘在齐阳的头发上,衣服上,他躺过的沙地上,还有他被踩红了的手背上。 他看见破碎的纸上隐隐约约还残留着熟悉的笔迹和蓝黑色的钢笔印,懊恼地一把挥开:“傻逼玩意儿……”骂完却又像是突然没了力气,垂头丧气地踢了脚毫无知觉的沙地,“我也是个傻逼玩意儿……” 大部队还是在沙漠里最后驻扎了一晚,哨兵们轮流站岗以防漏网之鱼的偷袭。组里特能系的猫头鹰绕着驻地的四周扫视了一圈,就在警报器的边缘处看到了裹着羊毛毯发呆的齐阳。他身形不小,但裹在卡其色的毯子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和沙地半融为了一体,只有几根黑色的头发和哈出的白雾从他模糊的边缘透出来,像是要把那烦闷的气息留在孤寂的大漠里。 猫头鹰也在沙漠寒冷的夜里披着一身挂毯,手上还握着没有镜头的狙击枪巡逻着。他摸了摸后脑勺,思索了半天,还是无奈地迈开步子向齐阳走去。靴子沉重的踏步声被沙子掩埋,只有抬脚时候沙粒滑落的声响,为了不吓到齐阳,他不得不一边走一边佯装咳嗽几声。 齐阳听到声响,黑色的脑袋往后偏了偏,连半张肉色的脸都没施舍给哨兵,只是继续看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哨兵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僵硬地开口道:“副队说,下午跟你谈过了?”齐阳闻言立刻抬起屁股往远处挪了挪,毯子遮住了他大半的脸,只有高挺的鼻梁和一点点外突的下巴用来表达他对这次谈话的态度。猫头鹰叹了口气,继续自顾自说道,“所以这次是真的要 分开?” 第2章 漂亮的鼻头皱了皱,连下巴都有点绷紧了:“明明是他先签的字……” “但是是你先离的地。”闻言,齐阳的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线,连肩膀都僵硬起来,“你离开基地,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就直接来了前线。” “我说了他能让我来吗!”齐阳猛地转头看他。 “那你当初怎么就跟他签了专属?你这么想上前线,还是在明知道他的能力不方便上战场,还是跟他签了专属,那你不就该……” “该什么该?凭什么该!”齐阳嚯地站起身,沙子争先恐后地从毯子上掉下来,“我是喜欢他才跟他签的专属!对!我就是喜欢他!可我也喜欢前线啊?凭什么我作为向导就不能喜欢上前线?凭什么每次都要向导为哨兵做出妥协?我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事有了冲突凭什么非要为了喜欢的人放弃喜欢的事?!” “你这破脾气也就陆延……” “是,就他能忍,他脾气好,他八竿子打不出个闷屁来,可谁要他忍了!”他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这段时间在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破地方窝着,但这是他甘愿的。在跟陆延签专属之前,他就喜欢到前线的战备区备战,到警戒线的最外围,看着怪物从腥气的泥地里,从看似清澈的河流中,从一望无际的天空上慢慢入侵而来。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造物主仅凭恶意揉捏出来的凶器,朝着生命有关的一切喷洒死亡。他也喜欢看那些能力各异的哨兵在死亡的边缘来回奔走的模样,他们的能力有的看似朴实无华,像是猫头鹰,能够在夜间看到红外线的一举一动;有的却像是故意卖弄风骚的炫技,像是副队,一个响指就能让空气发疯似的旋转起来,这种目不可见的螺旋桨撕扯开皮,肉,骨,最终却在空气中化为虚无。但无论他们有多么的华丽,或者是多么的朴素,都不妨碍那些肉体强大的男男女女伏倒在他的手臂里,眼角泛红地哀求着,求他们的向导进入他们的灵魂深处,将那些折磨他们的怪物从身体里清除出去。 齐阳本就是a级向导,他的精神力强大,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主动链接并抓住哨兵内心深处的心魔。但他很少入侵到很深的内里。那种对灵魂最深处的窥探理应是留给自己和专属向导休憩的栖息地,是爱与恨最直接的暴露和纠缠。他所要做的,只是将外层的荆棘清理干净,保证他们不会在战场上迷失自我。 简单,快速,有效,是齐阳作为前线向导的代名词。他的精神引导就像是一把火,将缠绕在新心房外的痛苦熊熊燃烬,于是光就顺着黑暗退却的方向无限蔓延开。不得不说,这也是齐阳喜欢上前线的原因之一。他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喜欢拯救,就像他也喜欢陆延讨厌的烂俗的英雄主义电影一样。 是的,他是冲动的,坏脾气的,带着点救世主色彩的狂妄无礼,不知轻重的向导。 但他同时也是优秀的,勇敢的,富有同情和冒险精神的捍卫者。 而跟陆延在一起的这些年里,他的哨兵认可着他的优秀,他的同理心,却一直无法认同他这种狂妄的个人英雄主义。 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冒失的傻子。 齐阳后知后觉般地重新跌坐下来,眼泪顺着干燥的皮肤蜿蜒下一条曲折的路:“你不明白……我不需要他忍。”他擦了擦眼睛,银河倒映在他黑亮的瞳孔里,星星点点的,都像是他对这段关系痛苦的反思,“这一次,我不会回头了。” 第2章 签字 陆延这次反常地站在廊桥外等齐阳回来的运输机降落。 以往的他都是在基地的玻璃窗内冷冷看着。他不喜欢齐阳这种老是往外跑的坏习惯,所以也从不接机。回到两人的宿舍以后倒也不会冷暴力,他不是喜欢冷待爱人的人,只能把不接机的行为当做是自己不满的小小表达。齐阳总是嘴角下垂地拖着行李箱下机,垂头丧气地慢慢往宿舍走,行李箱的轮子把走廊拉的又慢又长,但总在进门的时候强打起精神对陆延说:“我回来了!”这种时候陆延也会微笑着去迎接他,给他一个拥抱,确认他没有受伤,慢慢调节自己的情绪。 刚回来的那几天他们的关系总是如履薄冰,连吃饭时候的闲聊都看着对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在冰尖上跳芭蕾,就这样转来转去转个几天,又会在某一次“冲动”下过上几天小别胜新婚,蜜里调油的日子,再之后就是缓和期,重新走上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所以齐阳也不敢太频繁地出任务,总是等两个人关系僵硬,热情,缓和之后再次申请去前线,然后每一次都是一样的错误循环。 但这一次,齐阳不想再这样绕圈子了。 在运输机几十个小时的轰鸣声中,他反复思考着自己和陆延这样循环往复的冷热交替,如同四季更迭一般周而复始,却从未走出正确的出路,反而在日复一日的重蹈覆辙中将爱意消磨殆尽。明明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他们的感情却似乎从来没有进步,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走投无路了。 或许他们两个在一起本身就不是正确的出路。 齐阳叹了口气,觉得再怎么思考也是枉然,他本身就不擅长解谜游戏,连绕了线的耳机都是陆延从他包里翻出来帮他解开的。想到这里,他的步子顿了一下,发现这种还没正式跟他分开就开始怀念的行为非常可笑,然而笑意泛不到嘴角,只能步履不停地继续向前走。怕什么呢?换成蓝牙的无线耳机它不香吗? 第3章 走过嘈杂的停机坪,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齐阳没想到他会来接自己,愣了半天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前。 陆延耐心等他走到自己面前,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接过齐阳的行李。他总是习惯帮齐阳拿各种东西,喝到一半的矿泉水瓶,吃了半口的卷饼,刚从店里出来的购物袋,解不开的耳机线,手机,钱包……不胜枚举。就连他们的同事都笑话他,说齐阳手上就不能有东西,齐阳就在调笑声中用空出来的手握陆延帮他拿东西的手。 甜蜜的重量。 而这一次,齐阳却向后退了半步,将自己的行李箱滚到了背后。 手明明落了空,心里的份量却沉得可怕。 他半背过身,将视线落在两个人交叠的影子上:“没受伤吧?” “嗯。” “挺好的,字签了吗?” “还没…副队撕了……” 哦,还没,也就是要签的。 “家里有还有一张。” 家。 “……知道了,回宿舍就签。” 哦,连家都不是了。 指甲刺入掌心,关节因为用力开始胀痛。 陆延不再说话,独自一人大步往前走。齐阳很少看到他的背影。他比自己高,走路的步子也大,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他的步子却突然变短了。齐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从他的后背,落到他的手臂后侧,最后来到他的下颚处,娇纵的磨合,直到步履一致,有时候他甚至会默默向后站一点,方便去接齐阳手上的东西或者是搂他的腰。齐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侧下身子,仿佛每一句都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悄悄话。 猫头鹰说得对。他再也找不到这么好脾气的人了。 他咬咬下唇,拖着行李拼命跟上陆延的步伐。这次回去的路很短,他都没有想到,原来他们的房间离开停机坪是这么的近。 齐阳想象过无数次他们分手时候的样子。 每次都是在任务结束后,回基地的路上,像小剧场一样在脑内循环播放。什么吵架的,斗殴的,离家出走的;摔盆子摔碗摔大门的,但这些说实话都不够真实。陆延不是会吵架的那种人。他总是冷静的,自持的,如果有矛盾,他们会交谈,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也会大声交谈,但基本是自己大声。所以别说是打架,就算是吵架都像是齐阳在单方面发泄情绪。离家出走更是离谱,基地不缺单人宿舍,不过是一张报告单的事儿,谁都不会露宿街头。更有甚者,像是摔东西这种事儿,多半也只有齐阳做的出来,跟他陆冷静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现在,却真实地可怕。 他们两个坐在餐桌前,陆延先贴心地给他盛了一碗汤,又洗了手,擦干净。转身从背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慢慢坐下来。打开后,里面全是“解除哨向专属关系申请书”的副本,一张一张的,白纸黑字的。其实在这几年中他们已经用掉了小一半了。有些签了字就直接进了垃圾桶,有些只有一个人签字的,交上去也被副队作了废,还有些双方签字,副队拦不住,递交到上头通过的,过了段时间两个人一个看对眼又再次申请复合的。如果仔细翻一下,书柜上的另一个文件夹里同样还有用了一小半的“申请哨向专属关系申请书”,红色文件夹,喜庆得很。 他们两个此时都有些笑不出来。 这么多次儿戏一般的分分合合,只有这次,他们心里都隐隐明白,这次,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 陆延思索了几秒,还是合上了文件夹,轻轻放在了餐桌上。齐阳不懂他的意思,抬眼看他。陆延神色不明低头说道:“你先吃,吃完了再说。” 热气袅袅地从碗里升起,带着人身上的烟火气。这跟在前线风餐露宿时候的味道是不一样的,那种只是为了生存而获取能量的行为和爱人在家给自己做的一碗热汤是不一样的,即使食材一样,烹饪的方法一样,那也是不一样的。这一碗汤,是他和人类感情的链接。哪怕这只是一碗热水,喝到嘴里,也是家里的热水。 人可真贱啊。 齐阳想着,埋头喝了一口,一时分不清是汤苦还是嘴苦。 人可真贱。 在外面风吹雨打食不知味的时候总是怀念一碗沾满人气的热汤,却又在喝惯了家里的热汤后贪求一次惊心动魄饥不择食的冒险。 热汤穿过食管进入胃袋,他的胃却冷得发痛。 他勉强自己吃完,抬眼的时候已经有些水汽。陆延看着那双漂亮的圆眼睛一时也说不出话。他不擅长应对伤心的人,或者说他本身就不擅长应对感情,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相比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齐阳,自己像是个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所有的感情都是内敛的,自持的。基地的导员说这跟他作为哨兵的能力有很大的关系,大多数人的性格都会受到能力的影响,而陆延的能力需要他在行动时从容不迫。 理论上而言,所有不适合上战场的哨兵评级都不会很高,基本都在d和f种徘徊,而陆延是一个特例。 后勤组的b级。 没有一个哨兵敢惹的b级。 他能够在接触到的生物体内安装炸弹。这种安装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在战场上,近距离接触怪物的情况下并不实用。用副队的话来说,哪来的美国时间给你搞这个你头都没了还装啥炸弹装还不如装你自己身上死得无痛干脆。倒也是个有用的观点,他们的队长点点头。于是后勤组多了一个a级别的哨兵,专门给哨兵安装炸弹。一旦有哨兵的精神状态达到暴走的死线且没有向导能够拉得回来,陆延的炸弹就会作为最后的武器,在暴走时将他的心脏炸的粉碎。 第4章 这种安装过程的一丝不苟和引爆自己同伴的波澜不惊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情绪无法大量外放的事实。 他知道的,齐阳一直不喜欢自己的这一点。 他总觉得这种冷静是对他情感漠不关心的表现,以至于每一次他们的争吵都以齐阳的一句:“你根本不在乎我是怎么想的!”作为终结。 那个时候的齐阳和现在一样,圆圆的眼睛,湿漉漉地抬头看着自己,在他泰然自若的心脏里引爆一颗颗的炸弹。这种情绪他的向导只有在做精神链接的时候才能感受得到。只有当他们的灵魂纠缠的时候,齐阳才能看到他最深处的悲伤和动摇。 但他们是彼此独立的人,他们的灵魂不可能随时相连。 人类作为有形之物,如果情感无法透过言语直接表达,那再多次的灵魂相拥也不过是对误会的后期弥补。 时至今日,陆延想,时至今日,举步维艰。 他狠下心,猛然打开文件夹,抽出纸张的时候甚至没完全来得及松开夹子,撕扯出一条细细缺损。他拿出夹在上衣口袋上的蓝黑色钢笔,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刻刀一样在背面都留下深深的痕迹。最后一笔都来不及收尾,手腕一转,将笔和纸都朝向齐阳的那一面。齐阳却正好相反,他有些犹豫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在陆延焦灼的,近乎冲动的动作下慢慢拿起了那支熟悉的笔,用熟悉的墨水颜色,在熟悉的纸上,颤颤巍巍地签下了熟悉的名字。 字尾笔尖留得太久,晕染出一小朵笔尖的泪痕。 他放下笔,看到那双与自己交握了无数次的五指拿起了与自己分离的申请。 那支笔是我送给他的。 齐阳后知后觉地想到。 第3章 秃子们的胡闹 申请批下来的速度比自己想的要快的多,可能上面也早就习惯了两个人的分分合合,总觉得他们过几天又会因为什么分开以后太浪费水电(基地根本不用交水电费),什么吃饭一个人能点的太少(食堂是单人餐制),什么衣服不能混着穿(哨兵和向导的制服本来就不能混着穿)为理由重新申请在一起。基地经常一起跟齐阳出任务的队友们甚至开过赌局,赌他们在24小时内会不会迅速和好,这样就不用特意再次申请专属,直接撤销解除就可以了。毕竟陆延作为基地最具代表性的24孝男友是公认的,无论是外形,能力,还是脾气性格都在一众向导们的择偶标准中位居前列。而现在突然恢复了单身,这让其他的单身哨兵们感到莫名地威胁,当然,有专属的非单身狗们搂着自己向导睡觉的力气也大了些。 不过没人怀疑过陆延和齐阳的感情。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们会一直这样,吵了好好了吵,吵了又好好了又吵,一直到两人退役。然后他们就会住在城中区的一栋不大不小的公寓中,换成倒霉邻居们听他们吵了好好了吵,吵了又好好了又吵。年纪再大点,齐阳就会要求养老院的护工把自己的老头子搬进来搬出去,搬了进来又搬了出去。幸好骨灰不会吵架,猫头鹰一边抽烟一边跟牌友们调侃道,不然他们的守墓人半夜可能还得上坟调解。 不过比起身处风暴中心的本人,他们的上司却早早地互抛橄榄枝,一副替自家孩子相爱的诡异场面。负责哨兵的老大和主持向导工作的当家人正一派祥和地坐在食堂的饭桌上,就着海苔花生米和卤大肠喝啤酒。两人相亲相爱地谈论着这次的分手,一边怀念跟自家那一位年轻时的分分合合。路过的工作人员甚至能从对话中听到几个已经退役的老人的名字,夹杂着陆延是好孩子和齐阳也是好孩子的感叹声。 哨兵老大拊掌笑道:“吵来吵去也就这么几件事儿,每次都这样,他们也不嫌臊的慌。” 向导当家人摸了摸后脑勺:“齐阳这孩子是这样的,一股子的劲儿,我也劝不住。” “说句心里话,我们家陆延这么好的脾气,跟谁都吵不起来,也就齐阳……” “你什么意思?我们家齐阳是无理取闹吗?是吗?他这叫实现自我价值!” “唉,没这意思,你说话这么冲干嘛呢?被齐阳传染了?” “冲?我冲谁了?!你个瘌痢头儿子自家好!你说陆延是不是你教出来的妈宝男!” “卧槽老子什么时候当了他妈!” “你他妈骂谁!” “我他妈骂你说我是他妈!” “今天你看老子我不恁……” 卤大肠是第一个飞起来的。 但花生米是飞得最远的。 清扫的阿姨还在感叹这海苔黏地上可不好打理,就听见清脆的玻璃瓶在脑门上裂开的声音。 等到后勤组的医疗兵到达现场时,就看到两个喝多了的老头子在地上互相拉扯着对方为数不多的头毛,头毛上粘着血丝和墨绿色的啤酒瓶碎屑。赶来看热闹的食堂阿姨踩在花生米上滑了一跤,尾椎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哨兵和向导们各自站在自己的领导身后看戏,没有一点要劝架的意思,更有甚者已经在零食窗口排队买起了爆米花。 齐阳出门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吵架的原因,只是刚好刷到向导讨论群中两个老头吵起来的图片,随后就听到宿舍门外人群三三两两往食堂跑的声音。确实,基地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洋相了。刚开始齐阳任职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他被分配到这个离安全区距离较远的基地也算是了了他一颗想上前线的心。从第一天上任他就期待着会不会有大事发生,毕竟人类在拓展安全区的过程中已经将怪物们驱赶到了一个越来越小的范围内,而在这段时间内,由于人类的步步紧逼,怪物们也在进化出了越来越离奇的特性。但毕竟整个世界进入战斗状态已经过了将近100年,人们早已习惯了变异的哨兵向导还有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哨兵和向导们的工作准则也倾向于完备,能在基地内引起轰动的事件少之又少。这种领导撕逼的行为在少数人眼中只是中年男人醉酒后的笑话,但在大部分人眼中还是自己的傻逼中年油腻领导醉酒后的笑话,显然,后者的有碍观瞻和有待观瞻性都强得多。 第5章 齐阳自然不可免俗,他甚至穿着自己毛茸茸的居家拖鞋就啪嗒啪嗒往食堂跑。 越接近食堂跟他一起跑的闲人就越多,人们的讨论也从“他们吵起来了”逐渐变成“怎么不打起来”,只听有人高喊一句“打起来了!”,乌合之众们的跑步速度平均上升了一个等级。随着事件在未知中的发酵,人群开始讨论他们打架的理由,从一开始的抢花生米和卤大肠,到后面的抢买单拼面子,直到最后的为了一个坐在地上大哭的食堂阿姨大打出手的中年不惑男女们纠葛的三角爱情故事,版本甚多。齐阳从一头雾水的跟着人群跑,到一头雾水的被人推着跑,心里的画面也从单纯的老头打架到乡村爱情。总之,当晚出动了几乎整个基地的哨兵和向导,医疗室的哨兵甚至要求看护人员推着自己的轮椅一起去看笑话,以至于事后两个为别人吵架而登上热搜的老头直到退役都对此事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当齐阳赶到现场的时候,他的长官揪着哨兵长官的衣领和头发,嘴中念叨着写出来也过不了审的国粹,中间竟然还夹杂着自己和陆延的名字。 于是人们面面相觑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他们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陆延没有来看笑话,因为陆延根本不会看笑话。 但现在齐阳却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笑话。 他晃着腿慢悠悠地从人群中走出,小心着自己腿抖的频率努力不让自己的小老虎拖鞋飞出去。 “长…长官?”两人终于从你死我活的食物大战中抬起头,齐阳壮着胆子蹲下身,看着两个衣衫不整,头脑不清的老头,“您,您叫我?” 乡村爱情慢慢放下自己扼杀“情敌”的双手,互相狠瞪一眼,齐阳的长官突然一把拽过齐阳的领子,鼻尖对着鼻尖地怒吼道:“你这小兔崽子!小兔崽子不许给老子吃回头草!”齐阳的眼睛正在长官的眼睛,长官头发上的卤大肠,长官额头上的玻璃渣三处游离;脑子也在众人的强势围观,长官的乡村爱情故事,还有自己的前男友这三件事里转来转去,他一时无言,抿紧嘴巴,不敢接上司的口水,“明天!明天就有新的哨兵来报道!老子要给你找个好的!肯定比那个傻逼陆延好的!” “啊?” “啊什么啊?你脑子坏了吗!”长官突然嚯地站起身,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还坐地上的那个老毕登不属,“向导齐阳!” 齐阳反射性站直身体:“到!” “明早八点!来我办公室报到!” “是!” 坐在地上的老头这时才反应过来,匆忙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看了一整圈才想起就陆延的性格现在八成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前丈母娘和儿媳妇联合起来欺负,就算知道肯定也觉得这么傻逼的事情请不要来找我我们不熟谢谢。他愤愤地抓过最近的一个眼熟的特能系哨兵,不太礼貌地叫到:“你!明早八点!叫陆延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来办公室报到!听到没有!” 可怜的,跑在最前面的,在一线吃瓜的哨兵:“是!” “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能吃回头草!” 第4章 换一个 第二日,早,八点。 齐阳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他走出单人宿舍楼的时候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世界还是和平了太久了。如果在一个半前线的基地,刚从战备状态解除的状况下,老头子们最关心的问题是自己手下的哨兵和向导闹掰了分手了,那很显然,整个世界都缺乏紧张感。他想象着陆延听到这件事时的表情,想到那张冷淡的脸,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根眉毛慢慢往上抬起,眼神中的不可思议带着你是傻逼,你的长官是傻逼,我为什么在傻逼基地服役的情绪,然后在对方紧张的等待中缓缓关上房门。 他甚至都懒得回复。齐阳想道。但也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去。 脚步不由得慢下来,可是,可是他就算去了也不关我事了。分手后还纠缠不休的前男友才是最恶劣的。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未读消息,陆延的名字依旧在聊天列表的上层,没有动静。齐阳都有点忘了他们最后的对话是什么,是日复一日的“回来记得带牛奶”,还是冷战中阴阳怪气的言不由衷。他没有勇气去翻,正如他现在也不是很有勇气去敲响长官的门一样。他有点希望酒醒的老头已经恢复清醒,觉得给刚分手的下属介绍新男友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把他的额头和脑子都治疗干净,顺便放自己一个清净。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长官,我是齐阳。” 门内立刻传出有些兴奋的应门声:“齐阳!快,快进来!” 不祥的预感。 齐阳进门,看到老头并没有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而是在右手边的沙发上翻动着资料。从背后透过的排版可以看得出正是名录材料,想到昨天食堂的那一幕,他的后脑勺阵痛着,连带着视线都有点发黑。他轻咳一声:“长官您叫我。” “哎,别站着,这么见外干嘛,”说着,他在沙发上让出半个屁股,“来啊,孩子,坐,坐。” 齐阳甚至怀疑旧时代老鸨子进门买小娘子也是这样的音容笑貌。 他腿伸得跟踩高跷一样僵直,慢慢走到沙发前,屁股落下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自己三观碎裂的声音。 纸张不停地翻动,期间还能听到老鸨子“嘿嘿嘿”的笑声,齐阳按耐住打人的双手,努力抓紧着膝盖不让他们变成扇老头的巴掌:“长官,我觉得……” 第6章 “你看你看!”他举起一张资料,放到齐阳面前的茶几上,“这个怎么样,冰系的哨兵,冷冰冰的,跟陆延那崽子一样,看上去就像是全家都遭遇了不幸。” 齐阳张嘴:“啊,是有点像……可是……” “对对!都这么久了你也是该换换口味了,你再看看这个,”他递来另一张,“这个呢,医疗的,看上去就温柔的很……” “嗯……他……” “哎,不行!你瞧我这猪脑子,”你也知道自己是猪脑子,“我都忘了你想上前线的,不过医疗组也可以上前线的,你再看看。” 年轻的哨兵们被扇形排开,如果不是在这个办公室的场景,齐阳会以为自己是跟某个油腻的老头来夜总会进行商务活动,现在正在选人的环节,很快就会有性感的男男女女,一字排开,鞠躬敬酒。想象太可怕,他马上就要按耐不住自己扇人的双手和逃跑的双腿,他甚至想象到某个年轻帅气的哨兵让自己的长官坐在他大腿上嘴对嘴灌酒的样子。 齐阳忍不住打了个恶心,早饭是吃不下了。他开始走神,不如想想午饭吃什么,天麻猪脑花? 他回头看了眼那个打着纱布的脑门,开始思索直接吃刺身的可能性。 “咦?”絮絮叨叨的介绍突然停住,像是乐谱上的休止符号。齐阳回神,看着面前的材料,“这是你兄弟吗?” 名单上赫然写着“齐月”,看照片是个年轻的男孩,头发剪的很短,几乎能看到头皮,下颚处还不是很锋利,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圆润。齐阳有些好奇地抽出他的资料,才刚18岁,看样子是觉醒能力后进的军校,毕业后直接分配的基地。他继续向下扫视着,一边看一边回复道:“我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 长官也读着他手上的纸:“a级,等级很高啊,以后很可能转最前线。” “嗯……”很多哨兵在刚服役的时候还没有实战经验,即使在军校足够优秀,也不会立刻前往最前线。很多都会在半前线基地“实习”一段时间再往前送,这种哨兵在出战期间也会被“特别照顾”,通常会由战斗经验较为丰富的老哨兵带着,确保成长性。在实践阶段,高等级的年轻孩子很可能成长为s等,到时候就会把他们调去最危险的地方。陆延刚来的时候是b级,但是由于在前线利用率较小,一直没有机会转a,直到在某位小队长的提议下做起了给自己人装炸弹的买卖,慢慢才将能力和评级升到了a,但对于战场陆延没有特别的向往,再加上能力特殊,也就在这里定了下来。齐阳看了看能力介绍,“是只小火龙。” “这种直接能战斗的类型评级上升应该很快。”他们又往下读了几行经历介绍,长官却突然从他手中抽走了这张纸,动作甚至有些慌乱,“这个不行……” “啊?” 他沉吟着,将纸张对折起来,齐阳不解地看向他。 “这个不行,你挑其他的。”折起的纸张被塞进军装的上衣口袋,“嗨,这孩子早晚要离开这里上到最前线,万一你不能去不就异地恋了吗?异地恋没结果的……”老头子还在卖力推销其他的小男孩,齐阳的思路却定格在自己读到的最后一部分:在独立机构作为军校预备役培训…… 独立机构? 齐阳再次走神,什么独立机构? 等齐阳回过神的时候,长官已经带着他走到停机坪了。同样出现在停机坪的还有陆延。齐阳远远地就认出他的背影,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皮带把他勒成倒三角的样子,一看就是没来得及参加晨训就被拉来“相亲”。 齐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像是感受到粘在自己后背的视线一样,陆延回头,与齐阳窥探的视线相撞。齐阳难堪地移开视线盯着墨绿色的地坪发呆,他的长官还在啰啰嗦嗦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可他完全没有听进去。没有什么比相亲时和前男友碰上更尴尬的事儿了,齐阳暗骂着这两个多管闲事的糟老头子,跟他们相处两天比前线两个礼拜还折寿。如果肉体和精神一定有一个要受折磨,那能不能将这双倍的疼痛留给这两个没智商的顶头上司?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想不明白和陆延分分合合这五年到底值不值得。他是难过的,可是继续跟他在一起这么风风火火又不温不火的过日子也是难过的,一瞬间,他又像是回到大漠中那个下定决心的夜晚,他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的决心好像也不是那么扎实。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它看似不管你吃不管你喝不管你所思所想,但你吃的喝的思的想的,却都由它决定。他太习惯陆延了,习惯到他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跟任何其他人分手。 风吹过他的头发,耳边轰鸣,有运输机降落在平台上。齐阳的视线随着运输机的路线不断拉低,他没敢再去看陆延,也不知道陆延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怂样,他不敢确认,连往那个方向瞟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飞机停稳后,哨兵和向导的负责人就一起走上前,完全看不出昨天还在撕逼的落魄样子。新人们一个个从轰鸣的小嘴里背着行李鱼贯而出,蓝白相间,白色的制服跟陆延一致,只是还没有代表级别的肩章;蓝色的制服是向导的,看上去相对娇小一些,其中还不乏几个扎马尾的年轻女孩。新人显然也没想到会由长官亲自接机而不是自己去报到,一个个呆愣地站在他们面前,三三两两的,也没有队形。 第7章 时隔两天,齐阳又和陆延并肩站在一起,他视线的余光被陆延肩章的金属扣反光晃了一下,像是对他这个前男友的警告。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已经在长时间的飞行中有所交流,特别是女孩子们,无论是哨兵还是向导都围在一起站着,她们时不时抬头看看,然后就捂着嘴窃窃私语起来。 可爱的人。 齐阳不着调地想着。尽管性取向上对女性不感兴趣,但是正因为他那种平和又没有侵略性的接触,很多女性都愿意跟他成为朋友。她们说的话题有些时候齐阳不懂,他就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听,时不时点点头附和两声,大部分时候还是聊工作居多。女孩子们跟他说话的时候会挨得很近,这是一种放心的表现,有时候还会挽着他的手臂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之前陆延对此还有些意见,他不说,只是径直走到齐阳身边来搂着他,这种时候围在齐阳身边的女孩就会散开,嬉笑着对他们挤眉弄眼。男性之间的距离总是相对较远,且层次分明。哨兵们大多都和哨兵在说话,站着的时候间隔开一到两个人的距离,向导们也是如此,他们通常而言都会比女性有更加坚固且不容侵犯的个人领地观,站姿也更为挺拔,特别是在长官面前。但总体还是能够看出各自的小团体,哪些人和哪些人关系好,哪些人和哪些人无法顺畅地交流,通常在一两个回合的对话内就会产生结果,而运输机已经飞了十几个小时,这期间可能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坐在旁边的队友父母的爱情故事,有些人还不知道旁边人叫什么名字。 但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被孤立在男性女性,哨兵向导,甚至是接机人负责人和长官之外的人。 正当齐阳还盯着女孩子们的马尾辫发呆的时候,有一股视线牢牢固定在他身上。他的头发很短,几乎能看到头皮,下颚线有属于年轻人特有的弧度,但不难从他鼻梁的骨骼线看出以后也是下颚锋利的长相。他的颧骨不高,中庭不长,下嘴唇相比上嘴唇稍厚一些。明明是男性中偏柔和的长相,但总给人杀气腾腾的错觉。他似乎有些诧异齐阳的出现,或者说他至少应该是认识齐阳的。陆延转头看向还在直勾勾盯着女孩子们的齐阳,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开口道:“怎么,跟我分手以后,连喜欢的性别也变了?” 齐阳闻言,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嘴巴微张,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陆延继续道:“别太在意了,虽然我们分手了,但好歹也是战友一场,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他眼神温柔,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慢慢习惯起来好嘛,齐阳。” 你看,他永远这么理智,这么温和,这么……好…… 齐阳轻轻用鼻音“嗯”了一声,眼睛里却泛起浓重的湿意。 他是这么的冷静,以至于齐阳觉得,他心中的湖,不过是一潭毫无涟漪的死水罢了。 第5章 湖水 陆延的精神体真的就是一片湖水。 最开始齐阳跟他还只是普通的战友关系,偶尔会做疏导。齐阳的性格开朗,刚到基地的等级也不低,在几次实践中都适应得很好。与之相对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实战训练后,陆延的精神到达了肉眼可见的崩溃边缘。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极强的杀敌性,但是实际在战场上的应用价值却不高。作为一名哨兵,他对自己是失望的。每个少年可能都曾几何时有一个英雄梦,而他的能力,无论有多大的杀伤力,如果没有办法使用,那一切都是徒劳。他作为哨兵的潜力和作为哨兵的无能为力成为一把割开心脏的双刃剑,像一把锯子一样,带着尖牙,来回撕扯着他。 这种无用感让他的精神也出现了变化。那个时候的陆延还没有专属的向导,大部分的向导只是公式化地对精神压力大的哨兵做疏导,他们会碰触哨兵外层痛苦的黑暗,却很少走到他内心深处。偶尔有愿意做深入疏导的向导,也因为陆延的自卑自闭望而却步。他们进不去这个少年心门的深处,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走不进去。他只能看着那片象征精神力的湖水在布满荆棘的铁门后逐渐枯竭,却没有勇气去看一看问题的根源。 陆延害怕自己会干涸,会暴走,会将原本想要保护的一切都破坏掉。早知道这样,陆延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做一个失败者。像这样挣扎,痛苦,扭曲,破坏,最后悲惨地成为人类所要猎杀的怪物,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生。 如果死亡是他的起点,那这些苦难就不会降临于世。于是他浑浑噩噩地活着,也浑浑噩噩地死去着。 直到有一天,一位脑回路神奇的队长和一个说话不带脑子的副队共同研发出了“陆延这二逼能力到底能不能”用的特效药:如果不能给敌人用,那就给自己用,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此之前,陆延都不知道这句话还能这么准确地用在自己身上。 有着暴走危险的他开始练习给自己的心脏安装炸弹。 哨兵的失控,暴走,虽然经过几十年的研究和实践,已经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控制,但这个比例依旧不是百分百。一旦无法控制,可能一整个基地都要遭殃。然而在人的心脏上安装东西不是件简单的事,最基本的一点,他得确保这玩意儿不会在不该炸的时候炸;其次,他需要将异物感降到最低,这就意味着这颗炸弹要足够的小,足够地精准精细。没有人比自己的身体更能感受异物感,也没有人比自己的生命更有资格被剥夺。 第8章 他自虐似的在自己身上反复练习。 一开始只是头发,汗毛,眉毛这种没有感知力和杀伤力的小地方,后来逐渐变成皮肤,皮下脂肪,毛细血管这些有痛觉神经的部位。他的冷静,自持,理智逐渐变成了偏执。 不练习不行,不成功不行,不完美不行。 陆延,你是个垃圾。 好不容易有了出路你却依旧做不好。 你是垃圾。 垃圾,垃圾,垃圾。 垃圾!垃圾!垃圾!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喝水了,但是明明这么努力,却还是做不到完美。 他的头很痛,从操作室跌跌撞撞走出来的陆延,耳边挥之不去的是辱骂自己没用的回声。他太久没有喝水了,嘴唇干裂,眼里血丝密布,喘着粗气,却一滴汗都流不出来。就像他内心深处那块干枯的湖水,干裂的土地皮开肉绽出的缺水的纹理。他马上就要干渴而死,或者更不幸的是,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萦绕在他心房上的炸弹,是给自己最后的解脱。 他闭上双眼,将手掌按在自己减弱的心跳上。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握住了他,像是握在他的心脏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睁开眼,一个年轻的向导,眼神天真又好奇,“你也是逃晨训躲在这里玩的吗?” 陆延想警告他,告诉他离他远点,现在的他很危险,他要死了,他马上就要死了,但是他不想连累任何人。 可是他身后的阳光是这么的温暖。 打在他棕褐色的头发上,闪着金色光点,像是自己内心那片湖水上曼妙的波光。 如果爆炸的话,陆延想,他这么漂亮干净的人会被吓坏吧。 鲜血和肉块会飞溅在他蓝色的衬衣上,波光粼粼的发丝上,甚至砸伤那双天真明媚的眼睛。 都是你不好。陆延猛地反手握住他:“我好不容易……才放弃……” 现在你却伸手过来,触摸我的绝望。 那一年,19岁的齐阳握着同样19岁的陆延的手,像是溺水的猫被一根岸上稻草缠住了爪子。 “救我……”齐阳俯下身,耳朵贴在陆延的嘴边,“救救我。” 一瞬间,陆延被齐阳拖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齐阳虽说在基地适应得好,表现和级别也不错,甚至有年底就升级的可能性,但是他从没遇见过这么危急的时刻。 今早他逃了晨训,从宿舍一楼的厕所翻窗出来,悄悄躲进没有人的实验楼里。寝室有人查寝,不能继续呆着,食堂也有一早醒来吃饭的长官,他只能到早上无人问津的实验楼里躲清闲,刚好就撞上了熬了几个大夜没吃没喝的陆延。齐阳跟陆延是同期的,打过几次照面,也做过几次浅层的疏导,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交集,倒是女孩们经常跟他讨论陆延。陆延的头发很黑,看着不够柔软,刘海遮住眉毛,眼睛不是很大,但有着跟头发一样暗黑色的眼珠。从肩膀的宽度来看骨架不小,但进入基地以后就一直在变瘦,瘦到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他原本脸颊和鼻子就偏窄,瘦了以后甚至能看到颧骨旁细小的血丝。 女孩子们喜欢他阴郁的长相,却害怕他阴郁的性格。 有胆大的向导在做疏导的时候想更进一步,不止清理他外围的创伤,也想进到更加深处的地方。但每一次稍往内里窥探一步,荆棘的树丛就缠住他们的脚踝,不一会儿他们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木讷,干渴不已,像是他精神世界的空气把水份抽走一般。断开链接后,陆延会老实地向受到惊吓的向导道歉,眼眸低垂,看不清情绪。但就这样女孩们还是乐意给他做疏导,握着他的手为他做浅层的清理。 齐阳也给陆延做过几次,都是流水线的操作方式,但他隐隐觉得这个哨兵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过他来基地也才刚一年不到,很多事情轮不到他来做主,他也只能在结束向导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向导室的门后,白色的门轻轻合上,就像在齐阳的心上拍下了一根吹不走的羽毛。 所以当齐阳看到陆延丢盔弃甲地跌坐在走廊上,他有那么一点点吃惊,但又不是完全的意外,但当陆延“屈尊”求自己救他的时候,齐阳甚至不用链接就能听到他的崩溃震耳欲聋。他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双泛着高热的手,贴上他的脸颊,几乎是用半靠在陆延怀里的姿势将他拉进精神空间。 一如既往的,是外层的黑暗。 陆延踏入自己内心的一瞬间,五感几乎是完全被剥夺的。他一瞬间只感受到了黑,声音,嗅觉,乃至触觉都是失灵的状态,如果硬要形容,陆延回忆着,只能说是清醒的昏迷。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但没有想到即使不上战场,没日没夜的练习而已也可以将精神世界封闭得如此严重。他任凭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渐渐地开始感受到五感回归。 首先回来的是触觉。他能感受到现实中拉着自己的那双微凉的手在这里也牵着自己,手掌的中心有了触觉,虎口和手掌的外侧能感受到被人握住的压力。然后是听觉,耳鸣在听觉刚恢复的时候持续了一小会儿,随后就听到有人一声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不着急的语速,尾音甚至拉得有点长。最后才是视觉,他开始能在黑暗中看到模糊的轮廓,一个比自己稍矮一点的身影,微微发着亮,凭直觉陆延觉得是齐阳的身影,毕竟这里除了自己也只有齐阳了。 第9章 他的视线还是很模糊,只能勉强看到轮廓外形,于是他试探着叫了一声:“齐阳?”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转而轻声说道:“嗯,我在。” 陆延呼出一口气:“我看不清你……”也看不清周围大部分的内容。 “哦,正常的,你的五感被负面状态侵蚀了,疏导以后就会恢复。”齐阳背过身,开始向前走,“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一直知道你的名字,我们是同一期的,在一架运输机上。”陆延开始莫名其妙地跟着齐阳走动起来,“你要去哪里?” 齐阳没有回头:“去里面。” “外面不用管吗?” “不用。”齐阳心想,外面的状况根本来不及管。现在的陆延正在暴走的边缘,如果他还遵循那种公式化的步骤,由外向内慢慢清理负面状态和疏导,基地很快就可以跟太阳肩并肩了。他想了想陆延的哨兵能力,还真是你基地炸了。身后没有传来继续询问的声音,在这里也听不到哨兵的脚步声,只有手臂传来的拉力提醒着陆延还没有掉队,“你不问了吗?” 陆延想了想:“我还有多久暴走?” 齐阳回答:“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作为向导的感觉是很快,最多半小时,我们整个基地说不定都得嗝屁。但你跟我对话的意识清晰,逻辑通畅,语气冷静,我又感觉你好像也没这么崩。” 脚步突然停下,陆延差点撞到齐阳,他看不清楚,只能问:“怎么了?” “我迷路了。”齐阳老实地回答,“我在去你内心深处的路上迷了路。” 陆延:“……” 随后,陆延就感受到齐阳向后退了两步,对自己说道:“这里太黑了,我以前还能找得到你内心那片湖水,但是现在我找不到了。” 陆延抿了抿嘴唇:“不用找了,那片湖水已经干了。” “没有干。” 陆延有些气恼:“你怎么知道没……” “没有干。”这一次齐阳的语气更加干脆,“干了你就炸了,傻逼。” “……” 齐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得相信我,现在我是你的向导,是唯一一个能救你的人,可能你觉得只有你是专业的战斗人员,可在我心里我也是专业的。”他紧了紧握住陆延的手,“我们只是在不同的战场上战斗,而现在,你在我的主场上,这一次,是由向导带领走向的胜利。所以,不要质疑我。” 陆延对这份力量感到可怕。 他不常感受恐惧,毕竟他的工作大多与杀戮有关。战场上的人,无论是敌人还是队友,都表现出百分之一百的兽欲,像是回到了最原始的动物世界,只有猎杀和被猎杀的生死存亡。这也可能是哨兵这么容易出现精神问题的原因之一,在动物化的世界太久,对恐惧和死亡的耐受力升高,但同时,他们也走向了非人性和非道德的动物本能,这些逐渐升高的阀值如果不加以控制,只能走向非人类的暴走和堕落。就像是连环凶杀案的杀人犯,一开始会从弱小的动物进行非食用目的的虐杀,比如,猫,狗;然后慢慢地走向更大只的哺乳动物,或者是人类幼小的婴儿,再接下来,女人,老人,因为只有提高猎杀的目标才能带来新的刺激。 这种力量的滥用,特别是对弱者的滥杀能让他们感到兴奋,甚至,甚至是那方面的性质。 陆延咽了咽口水,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联想感到抱歉。 齐阳却突然开口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他没想到马上就要对这不合时宜的想象感到更抱歉。 “好吧,那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齐阳有些磕巴地说,“就…我多少也能感受到点,你的想法。” 陆延心想,其实炸了也挺好的,起码这点破事儿能跟着废墟一起被掩埋。他缓了缓,略显突兀地道歉:“抱歉,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没关系,道歉的事儿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得找到路。”齐阳像四周张望了一下,突然说道,“你带路。” “可是我不知道路,我甚至看不清脚下。” “没关系,你随便走。”他彻底站到陆延身后,晃了晃他的手臂,一副你带路的样子,“我们接着聊天就行。” “聊天?聊什么?” “什么都行,你想聊什么?” 陆延张了张嘴,忽然想不起能跟别人说些什么。他已经太久没和人说话了,基本只有在必要的社交场合才被动开口。这些不带情绪的“一份红烧牛肉,谢谢”和“是,到,明白”压根算不上聊天,他回忆了一下,过去的几天,他一个人埋头在操作室内,甚至没有跟任何人有任何交流。这时陆延才明白,精神世界的崩溃不是一朝一夕的,是他放任这片黑暗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为什么不能放下自尊向外求救呢?有这么难吗?因为对方是比自己弱小的向导吗?他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量,这股力量正一步一步踏实地跟随着自己。他真的比自己弱小吗?是因为他们天生比哨兵矮小吗?还是因为天生没有战斗能力?还是自己那带有偏见的妄加揣测?他现在,在一个陌生的黑暗世界里,跟着瞎子一样的自己行走着,肉身随时有死亡的危险,却依旧充满信任地将手交给另一个人。 到底谁才是胆小的弱者? 黑暗的气息突然变了,陆延脚下一顿,他能感觉到包裹着两人气场从单纯的不透光的黑色变成了混沌的,不确定的状态。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却突然听身后的齐阳说:“很好,你做得很棒。” 第10章 陆延看着从黑巧克力变成没搅匀的牛奶巧克力背景图,木木地问道:“我做了什么?” “你承认了自己有问题,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在向导的课程中曾经有学习过,解决所有问题的第一步,就是承认自己有问题,“很多刚愎自用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问题,所以即使是向导也不知道怎么去解决一个没有的问题。” “我是不是知道得太晚了?” 齐阳的声线却突然温和了下来:“不晚,只要活着,人生就有翻盘的希望。现在的我们就像美国大片的主角一样,遇到了困境,然而电影只剩最后半小时,电影院里所有的观众都知道他们能够逃出生天,他们只是在兴奋主角们会如何逃出生天。” “如果我们不能呢?”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总是做的不够好。” “多好才算好?” 陆延沉默了,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的确不知道多好才算好。是杀了多少怪物吗?是做了多小的炸弹吗?是自己的评级吗?是长官的肯定吗?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做到多好才算好。 “不对。”齐阳像是能抓到他的每一根思绪,“这些不是你对你的评价,这些都是别人对你的评价。因为他们不认识你,不了解你,所以只能从这些能够数量化的表象上来判断你的好坏。你杀了一万只怪物和你杀了一千只怪物,一个陌生人看到你,当然只会赞美杀了一万只怪物的你。可如果你是一开始只能杀一只怪物的陆延,是不为自己气馁的陆延,是从不放弃努力的陆延,是慢慢攀登到达了‘杀死一千只怪物台阶’上的陆延,对于这样的陆延,难道还不够你发自内心去骄傲吗?” 陆延喉头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更多的感官随着精神的链接回到了体内。这种干涩就像是那片慢慢枯萎的湖水一样,蔓延到全身。他把齐阳抓得更紧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抓痛祁阳了,但是他无法劝服自己松开那颗稻草,他甚至有种这跟稻草就是为了拯救自己而生的错觉。 齐阳没有因为疼痛而挣扎,他跟上陆延看似盲目却越来越快的脚步继续说道:“是的,我就是为了救你才出现在这里的。”陆延的脚步倏地停住,他回头,对上齐阳的视线。明明什么都看不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那双漂亮的眼睛,连瞳孔里的纹路都栩栩如生,“陆延,如果不是为了拯救你,我大可转身就走,飞奔出去,通知所有人撤离,留下你一个人,在冰冷的大楼里,抛弃作为人类的自我,最后孤零零地死去。但是我想救你,因为你很重要。” “哐”地一声。 在陆延的身后,赫然出现了一道铁门。那道熟悉的铁门腐朽不堪,却依旧倔强地选择荆棘丛生。在这一片黑暗中,陆延只能通过一小部分反光发现铁门的存在,但齐阳却看得一清二楚,那就是之前无数向导为之却步的心门。陆延把它把守得很好,以至于至今未曾有向导有幸踏入其中一窥究竟。 陆延心里有无数个问题,可他不知该怎么问,从哪里开始问,实话实说,他甚至没想明白到底该问什么。他只能僵硬地开口,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铁,铁门。” 齐阳温和地称赞道:“是的,你很棒,谢谢你,帮我找到了路。” “可我什么都没做。” 模糊的人影摇了摇头:“你承认了我,所以通往你内心的路才会出现。”看到陆延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齐阳牵着他走到铁门前,“它会为我们而打开。” 陆延习惯性想反对,却发现说不的能力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消失了。 齐阳没有催促他,只是默默地等在门口,一只手虚扶着左边半扇铁门。陆延跟着他,走到门前,缓缓伸出手,像他一样虚扶着破败的半个大门。 齐阳突然开玩笑似的说道:“知道全球通用的开门口诀吗?” 陆延也笑了起来:“芝麻开门。” 突然,白光从齐阳手中骤起,陆延能感受到强大的精神力冲击着斑驳的心门,就连自己的手上也被传染到了这股力量,在他们相连的双手中,无数光点互相传染,汇集,直到最后,他们全身都淹没于这场盛大的仪式中。 “滋噶”一声,铁门开了。 第6章 你牵着谁的手? 陆延难以置信地看着应声打开的大门,一句“就这么简单?”卡在喉咙里。他听着齐阳的气喘吁吁的声音,不由得想伸手拍一拍他的背,但想到自己正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伸出的手放回了身侧,握成一个不情愿的拳。 过了会儿,齐阳才慢慢站直身体,对陆延说道:“走吧。” 陆延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他们握住的手分开了,陆延只能紧盯着齐阳的背影以防走丢,说起来也是好笑,明明这是自己的精神世界,他却需要别人为自己引导方向。 “这其实也很正常,如果你的精神世界是井井有条的,那你压根也不会崩溃。” “……你这读心术也太准了。” “不用读,我就在你心里。” 话音刚落,陆延就感觉到一只凉凉的,湿漉漉的手握住了自己的。他心跳漏了一拍,不断咀嚼着刚齐阳的那句话,再次感受到那种被握住心脏的异样感。 齐阳像是再次察觉到什么,回头问道:“你又在想……”这句话顿的很突然,陆延只能看到齐阳从背对自己变成了侧身的样子,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在长久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我们已经到湖边了。” 第11章 “哦?真的吗?我没看见水。” “嗯……”齐阳斟酌着开口道,“水变黑了,而且很少。” 陆延大致想象了一下现在的情形,空着的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那现在我应该做什么?” “让水变回来,让水变清澈。”言简意赅,在陆延再次提问之前,齐阳却沉声说道,“但是我不清楚该怎么做。” 经过刚才的纠葛,陆延已经不再质疑向导在自己主场上的专业素养了,但同时,他也坚信那个说为了拯救自己而来的齐阳不会就这样半途而废。可能是他需要思考的时间,亦或是他需要自己带路,但无论哪一种,陆延这次都决定像齐阳说的那样,跟随向导走向他所引领的胜利。即使,万分不幸,他的肉体和灵魂陨落,但何其有幸,曾有一个人豁出性命试图拯救自己。 反正自己的时间可能只剩下最后的几十分钟,所有尝试,哪怕再怎么徒劳,都是对生命的敬畏,他冷静地提议道:“那你带路,我们沿着湖水走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齐阳点点头,转身开始向前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太可惜了,以前这里的湖水很漂亮。” “你见过吗?” “嗯,一开始的时候见过。”齐阳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仿佛只是一个普通老大爷在家附近的公园里溜食一样悠闲,“虽然也有铁门和高墙拦住,但是从铁门的缝隙里可以看到,蓝绿的颜色,第一眼我差点以为是大海,但是很快就会发现是湖水。” 的确,他内心原本的那片湖水,是漂亮的蓝绿色,在光线的照射下,有时候甚至可以呈现天蓝色,比大海要浅,但比天空要深一点。他很高兴齐阳看到它的那天有这么大的阳光,陆延想,那天他一定很开心,太阳一定把这个偷偷看湖水的小向导照得暖洋洋的。那时候放他进来玩就好了,哪怕只是进来踩个水,调皮地打个水漂,这样他就能记得自己漂亮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死气沉沉的干枯着。 陆延轻声说:“我很高兴你喜欢它。” “我现在也很喜欢它。”齐阳继续走着,“对于向导来说,看到什么样的内心世界都是离奇的,新鲜的,富有探索价值的。无论你的内心是湖,是海,是沼泽还是沙漠,这都是你的。问题是,你想让它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陆延不太理解这个问题,如果他不想,那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齐阳继续:“你现在的目的,只是不想暴走,然后死去罢了,那我非常高兴地通知你,哨兵陆延,现在的你离开暴走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虽然还不是很稳定,但我很确信短时间内我们都不会被对方弄死,如果你觉得这样就够了,那我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们可以通知上级,派更加专业的人来对你进行治疗。”他转过身,正面对着陆延,双手放在背后,严肃地说道,“但是,如果你还想更进一步,还需要我对你做进一步的心理疏导,你还想要变好,就不得不面对更大的痛苦和挑战。” 陆延微微张了张嘴,他很高兴齐阳暂时没有因为自己有任何生命危险,但诚如他所言,这种治疗方式只是在延缓他的发作时间,就像是给炸弹做了一个延时装置,至于这个装置有多大效果,会不会失效,能坚持多久,都是未知数。到目前为止,陆延的求生欲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问题,承认自己需要齐阳的帮助,可是陆延始终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也就是他内心最脆弱的,破裂的那一块。如果想要更进一步,他就不得不面对,或者说跟齐阳一起面对一个光影陆离的怪物。 从理论上来说,的确,齐阳作为一个年轻的向导只不过是刚好出现,他的等级和经历可能不是最优解——但是,多好才算好呢?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之前的对话。不了解陆延的人,会选择从数据上来选择杀死了一万个怪物的陆延,就如同不了解齐阳的人,也会从数据上选择经验更加丰富的高级向导。可是齐阳,现在这个看似漠不关心,双手插兜的齐阳,是陪伴自己从一只怪物走到一千只怪物台阶上的齐阳,这样的齐阳,难道不够你为他骄傲吗? “你做好决定了。”齐阳肯定地说道,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陆延却万分确信,他正在为自己的决定高兴。他点了点头,却看到齐阳突然将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向上举起,做出投降的姿态,陆延猛地一震,眼睛里流露出可怕的慌乱,“陆延,从我们进门开始,你一直牵着的人,是谁?” 第7章 有花盛开 陆延的第一反应是直愣愣地盯着齐阳,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除了齐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把视线聚焦在哪里。从进入这个黑漆漆的世界开始,齐阳就是他唯一的信标,哪怕一开始是由他带路到铁门前,事实却是如果没有齐阳的引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门在哪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吐出来,额角有汗水流下,沿着他的太阳穴歪歪扭扭地划过整个苍白的脸颊。陆延知道,这是自己不得不面对的东西,他隐隐约约感受到恐惧随着左臂蔓延。现在他的感受更加具体现实,手上的温度更加冰冷,那双握住自己的手远比齐阳的体温低,指骨分明,筋络崎岖,湿度也不正常的手,它更像是一条从水里捞出来的蛇,纠缠着自己的猎物。 “不要把它变成可怕的东西。”齐阳不近不远地站着,丝毫没有上前的意图。他能清晰地看到随着陆延的恐惧,那只手在扭曲变化着,慢慢露出蛇的姿态,“不要异化它,陆延,不要因为恐惧而把它变得恐怖。” 第12章 这真他妈是句正确的废话。陆延很想直接骂出声,但是他还是很有风度地忍住了,或者说,现在的他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和神态。他不知道自己惊恐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整个脸都僵硬地可怕,肌肉不再支持他做出任何想要的表情,连舌头都疲于应对。 “陆延,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我没有牵着你的手,现在,你得面对它,直视它,认清它,然后告诉我,到底是谁牵着你的手。”齐阳的语速不快,自从他们进入精神世界以后,他就一直尽可能维持着这种不快不慢的语气,既不催促,也不敷衍,让人感觉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促成。然而这一刻,陆延可以听到齐阳话语间的着急,那种像是看着孩子站到高处的母亲,半是恐惧半是气恼的着急。 陆延的牙齿战栗着,他潜意识地排斥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害怕它的形态。他在战场上见过形形色色的怪物,没有一个长得憨态可掬,平易近人,外形的扭曲程度无论如何都比一只手大。他害怕的是这是自己的怪物,这是在他心里长出的怪物,或者——这是他自己。无论哪一个,他都不想面对,他是个懦夫,他做不到:“不行,我不想看。”他左手用力,像是要捏碎那只骨瘦如柴的异类,“帮我把它拿开,就像打开铁门一样,用你的精神力,齐阳!齐阳,你说过你会救我!” 他原以为齐阳会叹气,会失望,会突然闪过奇迹的白光像美国电影里的英雄最后觉醒了大招打败怪物所有人逃出生天,但他没有,他只是冷静又坚定地回道:“我不能,如果你都不能直视它,那我也不能拯救你。”他又恢复到原先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承认自己有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如果你不肯面对,不承认这个问题,那我就无法解决一个不存在的问题。” “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就是他妈的有一只怪手!正拉着我!”陆延崩溃了,他快要被恐惧吞噬殆尽了。 “不是一只手,是谁。”齐阳打算做最后一次挣扎,再不行就撤了,可能这本就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畴,承认自己做不到,总比在把人拖回快炸了了的边缘好。 “这里还有谁!这里只有我和你!” “是的,只有我和你,而我正站在这里,看着你。那是谁,在牵着你的手?” 暴怒的讨论声戛然而止,陆延喘着粗气,他的手有些抽筋,抽动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手里,那个本应该是怪物的手,也跟着抽动了起来。突然有个想法在他心中跳跃起来。是的,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只剩下了他和齐阳,而这里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如果不是齐阳,那只能是他。所以,齐阳才一直在问,是谁,而不是,是什么。 从一开始,谜底就在谜面上。 陆延的气息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放松了手上的力气,回答道:“是我。” 整个世界又亮了几分,陆延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的视力正在逐渐恢复。他从勉强能看到齐阳的轮廓,慢慢感觉眼前起了大雾。又几个眨眼间,他的视觉终于从高度近视慢慢恢复到了正常视力范围。这时的他才看清,原来齐阳的双脚已经被荆棘缠住了,裤脚的下方甚至有些隐隐地渗血。 陆延盯着他流血的小腿一语不发,齐阳却突然笑了:“恭喜你,答对了。”他随即对陆延摇摇头,又把双手插回了裤兜里,“你不用担心,很少有那种精神世界的伤痛完全反应到现实肉体的极端情况,我腿上最多两个青印子,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陆延点点头,眼神清明:“我的恐惧是自己。”他低下头,看着那只枯骨般的手,然后沿着那条细弱的手臂一路攀爬,直到看到那张消瘦虚浮的脸,“我恐惧的,是弱小又无用的自己。” 这可能就是向神明告解自己罪恶的那一瞬间的解脱,他从头到脚都沐浴在宽恕下。这么说或许有些狂妄自大,但他的确是这个精神世界的主宰,只要是出现在这里的所有的善与恶,都该由他来赞美或者宽恕。现在,他宽恕这个弱小的陆延,这个如同饿殍一样虚弱的陆延,宽恕自己最恐惧的幻影。他蹲下身,托住那只脆弱的手,这只手象征着他的弱小,这具病弱的身体象征着他作为哨兵的无用,这双眼睛象征着他徒劳无功的无助。他直视着自己,这个轻轻拉着自己的虚弱的恐惧,像是失去母亲的孩子,努力攀附在自己唯一的救赎上。 齐阳腿上的荆棘已经消失了,它们乖顺地落在一边,甚至有些害羞地长出了花苞。他走上前,脱力般地坐到陆延身边,夸张地喘了口气。安静片刻后,温柔地注视着恐惧的根源,它是那么的小,却几乎将人拖入绝望。齐阳伸手,握住它的另一只手:“谢谢你,杀死了一只怪物的陆延。”他又牵起陆延的另一只手,就如他们一开始的那样,“也谢谢你,杀死了一千只怪物的陆延。” 陆延急促地笑了一声,突然,眼泪夺眶而出。 白光再次从他们交握的手中溢出,温柔地,欢快地,像是冬天刚晒好的被子包裹着孩子们疲惫的身躯。 那个瘦小的陆延就这样笑着融化了。 它化成一滩湖水,漂亮的,蓝绿色的,闪着微光的湖水。 光芒散去,陆延看着那一汪小小的湖,有些可惜地说道:“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第13章 齐阳却站起身,笑着说道:“可它还是很漂亮啊。” 这个漂亮的小向导终于来到了自己的湖边,而在陆延看不到的地方,铁门边的荆棘丛默默开出了鲜花。 第8章 镇站之宝 恢复神智的陆延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齐阳腿上的伤,正如齐阳说的那样,小腿的下方留下了两个不轻不重的瘀伤,除此以外只有他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们两个靠着墙壁坐在走廊窗户下,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的士兵们躲在自己的战壕里迷迷糊糊地想要打瞌睡。陆延看到齐阳微微合上眼睛,睫毛倒映在脸颊上,像蝴蝶的翅膀在微风下颤抖着。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他说,也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但此时此刻,他却慵懒了起来,和齐阳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就如同无数次在基地墙头上看到的两只大懒猫一样,静静地睡着了。 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基地研究员。他们拿着后勤组从战场采集到的样本回到实验楼,准备做进一步的研究分析,为首的老师一上楼就看到凑着头睡觉的两个人。她想了想,回忆起其中一个哨兵是上周来问她借人体模型练习的特能系,他的长官有跟自己打过招呼,说得借个操作室给他,这人以后可能有大用。而旁边那个睡得更香的向导,啊,她笑了笑,推了推厚厚的镜片,对身后的研究员道:“绕个路。”身后的书呆子们一个个探出了好奇的小脑袋,随即了然一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只有那个看似严肃的老师蹑手蹑脚地走进别人的“卧室”,掏出了罪恶的手机。 于是当天下午,论坛热度第一,“爆!冷面爆弹狂和暴躁小太阳实验楼走廊亲热睡觉!【图】”。 我们可怜的当事人此时还没完全没有空查看基地内部论坛,他们在走廊上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半个小时后就被赶来的副队和医疗组找到。为了方便运输,副队直接用气流托着两个似醒非醒的傻子,放到医务室的床上。基地内的治疗系粗略给他们做了检查,齐阳只是精神力有点薄弱,这几天多睡多吃自然就好了。陆延的身体状况有些糟糕,缺乏睡眠首当其冲,其次还有营养不良,精神力萎靡等等等等。医疗队给陆延打上挂针,把室内灯光调暗后只留下一个治疗系的老哨兵值班,老哨兵被两人绵长的呼吸感染,不一会儿就靠在椅背上进入了梦想,以至于齐阳醒来离开医务室都毫无知觉。 醒来后的齐阳第一件事就是直冲食堂,天真的他还以为自己能赶上小笼包小馄饨油条豆浆酱香饼,然而事实是,食堂连午饭都已经撤柜,他火急火燎冲到柜台前,只剩下中午吃剩下的凉拌折耳根配白米饭。齐阳闭眼回忆了一下这玩意儿的味道,果断拿了三碗大米饭,在食堂大妈:“这东西明明这么好吃……”的嘀咕声中大口大口扒拉起饭来。直到第二碗饭见底,他才开始感受到自己嘴里米饭的滋味和香气。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对食物还是有种莫名的渴望。齐阳知道这是精神力消耗的象征,他决定自己需要吃点甜食回血,于是他起身,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听可乐,在食堂所有大妈看鬼一样的眼神中,把可乐倒进了饭里,一口气吃了个底朝天。直到他走出饭厅,那个努力推销折耳根的阿姨还在坚持着:“我就说这么好吃的折耳根他都不吃他肯定味觉有问题,就这个,这个论坛上说的,在走廊上跟人睡觉的暴躁小太阳……” 齐阳脚底一滑,直接又滑回了食堂。他猛一回头,死盯着折耳根阿姨,阿姨立刻移开视线,装作没有看他的样子。齐阳深吸一口气,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静音的手机,屏幕还没解锁,消息的数量就在锁屏上跳个不停。我们年方19的纯情少年颤抖着划开指纹锁,世界一瞬间变得比陆延的内心还要黑暗。 几乎所有的人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似乎连陆延也是。齐阳一个人路上走的时候会有不认识的哨兵跟他打招呼,然后告诉他陆延在哪里。愿意跟陆延打招呼的向导也变多了,其中不乏八卦又可爱的女孩子,她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大声说着齐阳在哪里哪里,然后在陆延转头看她们的时候嬉笑着打成一团。 然而这层窗户纸真正被捅破还是在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自从论坛事件,不知道是单纯懒还是多少有点避嫌的意思,齐阳还是一如既往地逃到实验楼躲避晨训,陆延在身体恢复后被长官要求必须规律作息,以至于每次晨训都会被两次点名,于是两个人在早餐的时间一直没什么交集。就这样,被调侃的热度持续了有两周之久,直到这天,陆延突然拿着托盘走到了齐阳的桌前。人形的阴影投下来,原本还在说笑的餐桌霎时鸦雀无声。齐阳抬头,看到陆延托着满当当的饭菜和可乐,他礼貌地询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原本坐在齐阳对面的向导像火箭离开地球一般弹射起步,一边挪开屁股一边大喊:“可以!我正好要拉屎!” 齐阳恶心了一秒钟,看着不紧不慢坐下来的陆延道:“他还没吃完……” “吃完了!吃完了!再吃上面也要出来了!” 陆延看了看自己的餐盘,觉得胃口这东西真是奇妙,如果生理上的饥饿可以靠心理厌恶解决,那古时候老和尚辟谷成仙也并非没有道理。 然而那个上下齐泻的完全没有去厕所的意思,他居然拖了一个凳子,坐在了他们这桌的外侧。陆延很想给他的脑子里装个炸弹炸开来看看那里面是不是都是屎。 第14章 但他是齐阳的朋友。 他忍了。 陆延坐在齐阳对面,默默的吃了几口菜,又嚼了几口米饭,抬起头来盯着齐阳的脸看了几秒,思索着开口:“你,一直没参加晨训。” 齐阳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一开口,自己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耳尖微微发红:“嗯……” “是身体还没恢复吗?” “你都恢复了我还有什么没恢复的。”齐阳几乎是立刻后悔了自己带刺的语气。 “什么什么?所以是你攻了陆延?”桌外侧举着手机的小向导一脸震惊。 齐阳猛一拍桌子,双耳通红:“你是傻逼吗!” 陆延清了清嗓子,忽然伸手抓住了那个电灯泡的灯泡顶:“你要是想表演脑干缺失,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验派的机会。” 小向导卑微地在椅子上团成一团,瑟瑟发抖。 陆延收回手,托着下巴看着齐鸵鸟用筷子数米饭的行为,觉得他可爱得要命:“齐向导,我能请你吃午饭吗?” “……我这都快吃完了。” “以后呢?” “以后什么。” “以后每天,我都能请你吃午饭吗?” 瑟瑟发抖的小灯泡倒吸了一口凉气。 暴躁小太阳看着冷面爆弹狂,从耳朵尖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他有些生硬地转过头,看着人来人往的打饭口傲娇道:“有人免费请吃饭,我有什么好拒绝的……” 陆延笑起来,全然没了疏离的礼貌感。他单手打开那一听在托盘里放了很久的可乐,慢慢倒进了齐阳还没吃完的米饭里。 刚刚那暧昧的氛围瞬间消失,齐阳像看傻逼一样看着陆延:“你在干嘛?” 陆延动作不停:“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怪癖。”他把可乐倒完,亲切地说道,“就像有奇怪的大妈喜欢吃凉拌折耳根一样,你如果喜欢,我每天给你买可乐泡饭。” 椅子上的小灯泡这次可能是真的想拉屎,他看上去憋得非常痛苦。 齐阳阴沉着脸看着他吃到一半就泡了“汤”的饭,一时没有忍住自己掀桌子的脾气。这个视频的片段(是,就是那个脑干缺失的电灯泡举着手机拍的)后来被基地论坛永久保存,以至于偶尔有误入的新人都会在开头的弹幕中被恭喜发现了镇基地之宝。 第9章 出轨的老父亲 之后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谈起了恋爱,齐阳回忆起他们早期的时候还挺常一起出任务,什么突击任务,围剿任务,巡逻任务,热恋期的两人甚至觉得这只不过是换个地方谈恋爱罢了。除了针对怪物,偶尔也有一些走私客违法将变异种怪物的尸体和残渣进行出售,甚至是边境区非法的哨兵培养所。他们两个第一次争吵就是源自于一起出任务时行动模式的不同,齐阳不肯听从陆延的劝解,执意要前往深处探索;而一向头脑清醒的陆延极力阻止,要求齐阳必须等待增援到达。其实,从那时候就不难看出两个人对事物的分歧,而后,随着陆延离前线任务越来越远,两个人也渐行渐远,逐渐聚少离多。 齐阳眨巴眨巴眼睛,还是忍不住有点想哭。他低着头,盯着自己雪白的鞋尖不说话,直到前来交接的负责人来跟他们打招呼:“老李,老季!” 陆延和齐阳的长官笑着迎上去和她打招呼。老李扯着陆延那不情愿的袖子,说道:“这是咱们哨兵队的陆延,你听说过吧,今天就算你脑血栓了他都能把你血栓给精准炸开,血管都不带磨损的。” 负责人眉毛抽了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他,今天非得脑血栓。 这时候老季也一把把齐阳从抑郁中抓出来,怼到负责人面前:“你看!多可爱!”这神态,就像是菜市场门口卖小猫仔的大爷在哄骗跟着妈妈来买菜的小女孩似的。 齐阳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眼这位年长的女性,微微脸红地打招呼:“长官好。”他声音不大,几乎完全被直升机那吵闹的螺旋桨淹没了。陆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侧过脸看了看齐阳泛红的眼角。这两个人的小动作被三人看在眼里,负责人一时竟不知道这两个老头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蒙汗药,殊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就是这两个人。 正当一群人相顾无言之时,医疗组的人越过他们开始跟负责人交接起工作来。他们需要对新人进行例行的健康检查,还有一系列建档需求需要核对。于是尴尬的沉默在忙碌的交谈中匆匆结束,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提着行李往实验楼走。新来的哨兵和向导将行李寄放在一楼大厅,然后跟着负责人往深处的医务室走去,哨兵和向导各自分开两个走廊,一个一个井然有序地进入单人体检环节。 而在这期间,齐阳一直感受到有一股视线粘在自己身上,也没有感受到有什么恶意,只是非常执着地用眼神跟随着自己。陆延也察觉到那个新来的哨兵正莫名其妙地盯着齐阳,他走到齐阳身边,俯身问道:“怎么,这期新人里有你认识的人?” 齐阳摇摇头:“不认识,刚刚老季还给我看了档案,没有认识的。”他顿了顿,想到那个奇怪的名字和从未听说过的独立机构,“倒是有个很奇怪的事儿。” “什么怪事?” “哨兵有独立的军校吗?” 陆延思索了片刻:“据我所知,没有。” 齐阳也觉得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他把手臂抱在胸前皱眉道:“那个盯着我的人,是不是板寸的头发,很年轻的样子。”陆延点点头,想来是在名单上有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就是他,资料上写得很含糊,只说是独立机构来的。而且名字也很特殊……档案上说,他叫齐月,月亮的月。” 第15章 这名字简直就像是齐阳的兄弟。陆延这么想着,但没有立刻说出口。他转头看向齐月排队的方向,他的视线依旧牢牢粘在齐阳身上,就好像跟齐阳认识很久了一样。而从齐阳的反应来看,他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齐月。陆延的大脑飞快运作了一会儿,踟躇地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你兄弟?” 齐阳白了陆延一眼:“如果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独生子,那我们这不叫分手,这得叫绝交。” 陆延有些尴尬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你不知道但你爸知道的你的兄弟。” “卧槽!”齐阳倏地回头对上齐月的视线,又倏地一声回头盯着陆延,“我妈得拔了老齐做人皮鼓。”还是每一棒槌敲下去,都是渣男哀嚎的那种声音。 陆延被这个说法逗笑了,但转念想到交往的第二年去齐阳家见父母的事儿,突然觉得要真有小三带孩,齐阳爸爸都不用考虑自己埋哪儿,可能刚出火葬场就被齐母随手扬大马路上了。可是他的视线里没有恨意,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如果他真的是齐家的私生子,那看着齐阳的视线可能多少带点怨念,就算老齐教导得再好,也不可能不心怀不满。他拍拍齐阳的肩膀说道:“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给你爹打个电话?” 齐阳冷静道:“现在不行,等周末他去钓鱼,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再说。” “你倒是心思缜密。” “如果齐月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那这十几年,没有一个人能比我爹心思缜密。”齐阳又回头看了齐月一眼,那双眼睛很圆,跟齐阳的大眼睛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他又仔细大量了那人高挺的鼻梁,挺拔又略显纤细的身材,判断对方的母亲肯定是位身材高挑的美人,不然就老齐的胆子,色心不够大,绝对不可能搞出个私生子来。 陆延突然拍了拍齐阳的肩:“我知道他长得好看。”齐阳莫明,“但你别忘了,这是你兄弟。” 齐阳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委屈了一个上午的情绪终于爆发。他抬起自己漂亮的小球鞋,重重地碾在陆延那双装逼的黑色皮鞋上,锃亮的鞋面立刻出现整齐的白色灰尘,圈圈分明。当他们再次将注意力放回齐月身上时,齐月却已经走进医务室,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第10章 体检 齐月完全不知道走廊上那两个人的心理活动,现在的他只觉得幸运。原本以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齐阳,但没想到一下飞机看到的第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他。他跟六年前的差别不大,还是一模一样的发型,一样的圆眼睛,只是在身形上似乎又拔高了一些,晒得有点黑。他看上去很健康,但似乎有那么点不开心。齐月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随着医生的口令做着张开双臂,握拳之类简单的动作。 他是为什么不开心呢?齐月想着,他应该一直是开心的才对。他说自己的生活很快乐,有温馨的家庭,友善的工作环境,还有一个完美的男友。但今天跟他站在一起的人似乎跟齐阳的关系并不好,他们看上去很亲近,但又莫名地很疏离。是换了新的男友吗?齐月想着,随着命令蹲下起身。还是这个男朋友对他并不好?齐月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答案,齐阳不像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如果真的有这种问题,齐阳是不可能继续和他交往的。 医生开始使用能力对他进行全身扫描,扫到一半却突然顿住,问道:“哨兵齐月,你现在的心理状态很不稳定吗?” 齐月低头,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医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 “可你的精神力很不稳定。” 他点点头,答道:“是的。” “……”所以是为什么呢?医疗组的组员脑子里有一百个问号,但不稳定的数值也没有达到需要警戒的标准,这不过是个例行检查,他也懒得过问这种臭脸新人。于是他无奈地撇了撇嘴,继续往下扫描,“你的左脚脚踝附近有断过的痕迹,是以前受过伤吗?” “是的。” 又是简短到不行的回答,医生抬头看他,发现这孩子的眼神竟然无比真诚。于是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能解释一下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断裂伤吗?” 齐月顿了顿,用谷歌翻译器一般没有灵魂的声音说道:“我小时候调皮,跑进山里玩,被猎人的捕兽夹夹断了腿。” 如果要骗人,不能更加用心一点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这里显示你的地址根本就是在内城区,内城区啊!你这孩子得要有多皮才能一路走到山里,还是那种有捕兽夹的深山老林,然后被夹,然后又顺利逃脱。如果不会说谎,你甚至可以选择不方便说这种听上去虽然有点可疑但完全没有捕兽夹可疑的可疑答案。体检的医生忍住想要一巴掌扇到他脑门上的冲动,在内心拼命告诉自己,这个是战斗系的,虽然都是哨兵但我是医疗系的,打不过的打不过的。他一边腹诽,一边继续往下核对资料信息。不过这个伤痕的形状跟资料里的描述完全符合,本来这种体检也就是走个过场,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据医生这十几年的职场经验,他很快总结出是时候该下班了的正确选项,在最后几个小方框里打了勾,又在最下面的横线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他把纸递给齐月,催促他在另一个位置签上自己的姓名和日期,然后拿出去交给自己的负责人。 第16章 齐月握笔的姿势略显扭曲,写出来的字也是,工整又幼稚,像是跟文字还不太熟悉。他的字与其说是一笔一划,不如说是一笔一画,看得人恨不得给他把田字格加上去。他好不容易把名字写完,略显刻意地往旁边医生签字的地方看了眼,然后再次一笔一画地写上年,月,日。到这个时候,医生已经烦躁地开始抖腿了,他不太耐心地等齐月写完,接过他递回来的笔插回上衣口袋,就让他出门去叫下一个。齐月拿着那张意义不大的纸,慢慢走出门,开门的时候还不忘对门内的人招呼道:“谢谢医生,再见医生。” “哦……哦,不客气。”这也太奇怪了。门内的人不由挠了挠后脑勺,说句不好听的,他看上去像是今天第一次做人,还不太熟练的样子。他转身拿起下一张单子,苦恼地想着要不要给他预约一个脑部检查。但也许只是智商低呢?他看着下一个进门的哨兵,想到自己对工作的“热爱”,转念就让这件事随风消散了。 门外的齐月沉默地将纸张递给负责人,负责人是一名略微上了年纪的女性,40多岁50不到的样子。她接过纸张,将它放在哨兵的那一摞上,随后向他介绍道:“这是李指挥官,主要负责这个基地的哨兵管理,以后他就是你的长官之一。这个基地的哨兵和向导都不多,如果有什么急事你直接找他也行。”非最前线的基地经常出现这种不太严谨的组织结构,虽然有队长副队长之类的分级,但由于战斗情况多变,很多时候队长和副队的更换非常频繁。比如,在海上作战的情况下,像他这样火属性的哨兵就不会被排进任务里,那他的小队和副队就会随着任务而更换。哨兵的指挥官虽然看上去级别很高,但在非一线的基地中需要管理的人员并不多,所以很多时候会出现新人直接跟指挥官报告的场面。齐月略些呆板地立正,毕恭毕敬地称呼了声长官好,那种一丝不苟到刻板的模样引来周围新人窃笑的声音。他有些不解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脸上倒没有露出难过的神色,只是整个人都显得很疑惑。 齐阳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默认了这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甚至觉得齐月是不是因为在缺乏父亲的家庭里长大,从小受到歧视,以至于一直长到这么大都很难在集体中与人相处。从刚才下运输机的时候就不难看出,在所有或大或小,或是紧凑或是松散的小团体里,无论哪一个都没有他的位置,他一直都在被无意识的群体意志排除在外。他张了张嘴,却听到老李率先开口厉声斥道:“你们笑什么?刚来第一天不该对长官尊重点吗!”周围嬉笑的声音突然停止,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下来。齐阳有些不可思议地扯了扯陆延,转头看到陆延也一脸惊讶地摇了摇头。 是的,老李不是这么容易动怒的人。他和陆延都以为老李只会笑呵呵地敷衍过去,然后让齐月放松点,不要太紧张了,类似于此。而老李这么维护的态度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齐月的确是少见的a级年轻哨兵,但以他后期的成长速度,很有可能过不久就上一线去了,跟老李以后朝夕相处的可能性并不大。 齐阳悄声对陆延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现在怎么感觉他与其说是我爹的私生子,还不如说是老李的呢?” 陆延也压低声音附和了两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齐阳越发觉得这个人身上疑点重重,从身份信息到为人处世到长官对他的态度,无一不透露出与众不同的气息。他盯着齐月的侧脸看了会儿,想从他的长相上找出跟老齐或者是老李的基因相似度,齐月却突然转头再次盯上了齐阳。 他的眼神很空,看着齐阳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情感,但似乎透露着一种扭曲的偏执,这种偏执总让人联想到连环杀手盯着自己猎物的表情。 太奇怪了,齐阳想,明明不是一张吓人的脸,为什么总让人恐惧呢? 第11章 陆延,你好。 这一整个上午大家都过得各怀鬼胎,齐阳都没想到就这样一个二线基地还能有这么多戏剧化的场面,指不定还有令人发指的私生子八卦。他和陆延现在的关系可能也不太适合交头接耳说八卦,毕竟在很多人的眼里他们早晚都会再次复合,太过亲近可能又会被当成齐阳这次分手也不过是又闹了一次小脾气。齐阳不喜欢这种被人当做无理取闹的感觉,明明不是当事人,却反倒都有了指责自己的权利。这也是齐阳在这五年关系中难受的点之一,陆延的为人处世太过自持,很多分歧和争吵明明是双方的问题,但在基地很多人眼里,永远是齐阳的问题。虽然陆延本身没有这种想法,也不是故意想要齐阳难堪,可他对外人的闲言碎语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处理方法,如果出面为齐阳说话,反而落得好好先生的称赞和一句都是齐阳不懂事。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两个人参与就足够复杂,要是再加上在这种密闭的关系网中被一知半解的人翻来覆去地嚼舌根,无论当事人如何努力都可能弄巧成拙。齐阳这两天在基地中也受了不少的指摘,说批评或者斥责倒也不是,但总有人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对他和陆延的事插上几句嘴,话里话外都是自己的不是,搞得齐阳难受得很。反观陆延,几乎全基地都给他投了同情票,压根没人找他的不自在。 对此,陆延其实也并不自在,他和齐阳的问题本来就是他们自身想法和对工作要求的不匹配,他并不觉得是齐阳性格上有什么问题,如果硬要在他们两个之间找一个心理问题比较严重的,那五年前几乎暴走的自己才是那个应该被人口诛笔伐的。对于齐阳受自己牵连这件事他总觉得自己多少该负点责任,却也不知道怎么负责会比较好。眼下两家的长官还把事情往更大的方向闹出来,陆延除了沉默以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第17章 不过新人的到来对于他们倒是一件好事,接下来的基地应该会为此忙碌起来,这样一来,他们不再是话题的中心,可能能让齐阳多一些喘息的空间。 也不一定能。陆延头疼地想到那个叫齐月的家伙,他对齐阳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执着,更可怕的是无论是这个人还是他的行为举止都让人匪夷所思,且原因不明。只希望他不要给齐阳带来更大的麻烦。陆延跟着大家一起来到食堂,齐阳原本也在自己身边走着,但快到食堂的时候却突然往后退了好几步,跟着医疗队的人一起走进人声鼎沸的饭厅。现在正是晨训完的队员们吃早饭的时间,一般而言长官会比他们吃饭的时间早一点,但今天正巧接了新人,带到饭堂介绍一下时机正好。 老李和老季带着负责人走在最前面,他们身后跟着陆延,陆延的背后是大批拎着行囊的新人,之后才是医疗队和刻意拉开距离的齐阳。齐月跟在新人队伍的最末尾,时不时回头打量齐阳,让医疗队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队友得罪了他,才引得这个规规矩矩的新哨兵不断侧目。 齐阳本就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由得狠瞪了一眼齐月,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愤怒和警告。齐月却像是没读懂他眼神中的意思,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半个微笑的表情,看的齐阳头皮发麻。这世界上不知道有没有卖遇到神经病该怎么办的指南,还是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感觉也说不清道理的那种。但齐阳也莫名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没啥敌意,探究和好奇的比重更大些。 转念间,老季和老李已经走到了食堂里,陆延往后让开位置,负责人叫新兵们一字排开,这样一看这一年哨兵加向导也就来了十几个,不过前方战斗不吃紧的情况下,这些人也的确足够了。齐月站在最末尾,跟前一个人隔开了一个人的距离,他似乎并没有把这种孤立行为放在眼里,脸上还是没什么大的表情。齐阳的蓝色制服和医疗队的白大褂混在一起显得有些扎眼,想来今天的“相亲大会”也该结束了,他趁着领导讲话和介绍的间隙悄悄来到向导的那一桌坐下,匆匆吃了几口朋友盘子里的“百家饭”,又捏起一个叉烧包一边走神一边啃。 小灯泡推了推他的手肘:“相亲相得怎么样?” 齐阳烦的鼻子都皱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八卦啊!” 对方笑起来,抢走齐阳手上剩下的半个叉烧包:“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陆延。” 齐阳本就心烦,听了这句话更是难受地要命,突兀地拉开凳子站起来,转身几个大步就出了大门。原本站在长官后面的陆延见状下意识也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尴尬地靠在了打饭的柜台上。他转头看向刚刚齐阳坐的位置,立马就猜到又是小灯泡跟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果然,小灯泡丢下那半个包子就追了出去。陆延有些放心地想,有人跟着就行,不然他一跑出去晃荡,整个基地半天都找不到他人。 就在他分神的时候,长官已经结束了发言,让负责人带着孩子们去打饭了。齐月跟着前面的人走着,路过陆延的时候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带着疑惑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这时,老李突然过来拍了拍陆延的手臂,将他带到一旁:“我有事要你做。” 陆延大致都能猜到自己要做什么,但还是有些吃惊地问道:“是一线有哨兵出问题了吗?” 老李摇摇头:“是我们这里。” 陆延在半分钟内把基地现有的哨兵都过了一遍,根本想不到有谁有暴走的危机。之前都是让有危险的哨兵立刻退下来,让陆延在基地外侧的体育场进行操作,这样也不容易影响到一线战况。一般而言,只有经过剧烈战斗,消耗巨大的哨兵才会有这种情况。他又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新人?”老李点点头,陆延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老李道,“不会是那个叫齐月的吧?” 老李鹰一般的眼睛突然直勾勾看向他:“你知道他。”陆延闭紧嘴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也是。总之,你下午一点半到体育馆来。” 陆延轻声应下,心里的吃惊却响亮到差点憋不住。 也是?他看向齐月的背影,难道齐月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今天早上来到老李办公室的时候,他的桌上只有新人向导的资料,他之所以知道齐月的名字还是齐阳告诉自己的。老李的这句也是,就像是在说,他跟齐月之前有见过面。陆延快速在脑中检索着,他从军校毕业就一直待在这个基地,除了前期还有些外勤任务能认识到其他基地前来支援的哨兵,现在他的交友圈基本就固定在基地内。齐月是今年的新兵,如果不是在基地内认识的,自己跟齐月差了7岁,也不可能是一个军校的,况且齐阳说过齐月是什么独立机构的学生。初中?小学?那更不可能,自己上小学的时候齐月还没有出生,不可能一起上学。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却始终转不出一个结果。迷茫间,他掏出手机,找到联系人中置顶的小太阳标记,点开对话框,正要打字的手却顿住了。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重不轻,他回头,看到齐月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陆延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按下了手机的锁频键,屏幕变黑,陆延看着齐月这张没有表情的脸,试图从他的五官回忆他的身份。可他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熟人,他只能装作无事的样子:“怎么了?” 第18章 齐月却微笑起来,眼睛微微向下弯折,眼角却没有笑纹。他笑着招呼道:“陆延,你好。” 第12章 不合时宜的握手 陆延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他没有想到齐月居然真的认识自己。空白结束后成千上万乱七八糟的信息涌了进来,居然没有一个是有用的。的确,哪有什么知识是专攻监视我前男友的奇怪陌生男人其实认识我我该怎么办的,如果有,他感觉这也像是某刑事案件的开头段。他试探地开口道:“你是……?” “我是齐月。”齐月依旧是一问一答的基础百度检索对话模式,随后还加上了一句听上去不太客气的客套话,“久仰大名。” “……”你到底是哪里听到了我的大名还仰我,“你好,齐月,有什么事吗?” 齐月思索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摆出了想要握手的姿态。陆延自认不是个擅长交际的人,但这个握手的时机给人的违和感不是一般地大。他隐隐有种齐月是个自带了说明书的机器人的错觉,他的言行举止,像是刻意记忆和训练的结果,说句难听的,像是家里的狗跟人类学习了握手以后的重复行为。但陆延的教养让他无法无视这个理应用来表达礼貌的行为,他略显迟疑地伸出手,握了握。 例行公事的握手结束,齐月抽回右手,继续说道:“长官让我来找你,说下午你带我去体育馆。” 陆延松了口气:“是他告诉你我就是陆延的?” 齐月点点头,默不作声地盯着陆延看了会儿,不知心事。 陆延继续道:“这个基地是一个废弃的大学改建的,占地面积比较大,新人可能会迷路。下午你吃完饭在食堂门口等我,我带你过去。” “好。” 事情都已经交待完,齐月却像是还有话要说一样,盯着陆延没有离开。他的视线里带着好奇的探究,让人有些不舒服。陆延放在身侧的手握拳又放开,数次以后忍不住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齐月似乎知道这是想让他走开的信号,他对着陆延简短地微笑了一下,转身回到了吃饭的桌前。陆延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微微出汗了。原来跟不善交际的人打交道是件这么疲惫的事情,回想到自己五年前自闭的样子,他真的很庆幸那时候能够遇到齐阳。他再次拿起手机,解锁屏幕,手机程序依旧停留在跟齐阳的对话框内。他简单地问了句:你在哪里。想了想,又在打字框里写下:别太介意别人的说法。但是没有发送,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还是删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安慰说了也是平白添堵,与其这样,还不如聊正事。 他没有心情吃早餐,只在饮料台上随手拿了杯咖啡等齐阳的回复。一般而言,没有任务的向导早上会做一些基础的训练课程,下午给有需要的哨兵做向导任务。齐阳虽然经常逃晨训,但课程训练和平时的向导任务都是实打实地参加的。他想了想,觉得这件事倒也没有重要到现在必须找到齐阳的地步,便将咖啡杯放回托盘,自顾自走向研究大楼。 哨兵的训练跟向导的比起来差异性更大,所以训练的场地也全然不同。陆延属于特殊能力系,但是训练方式更加接近于跟人体打交道的医疗系,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跟着医疗队的人参加训练。跟其他战斗系的场地不同,医疗系的训练课基本会使用假性人体模型,虽然是假性的但实际跟真人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这也是特能系的杰作之一,一个叫做赋予的能力。这种能力十分特殊,用的好在战场上也能发挥大用处,但消耗大,持续时间短,属于战场核弹,一次就没。具体来说,他们可以短暂地赋予一些东西所没有的特质。比如,明明自己手里的是硅胶做的假手,但是赋予能力可以在10分钟内对这条手臂赋予真实人类手臂的特性。在这十分钟的有效时间里,所有的人类拥有的汗毛,皮肤,血管都会一一呈现,骨骼的碎裂程度和皮肤撕裂的大小都能进行调整。这种能力需要大量的假想训练和经验老道的能力者进行教学,所以赋予能力的哨兵总是老带新,一般一个基地都会有那么三四个,平时帮助医疗队做训练,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上战场。 最近这几次,基地分到的任务基本都在沙漠,所以额外给医疗队布置了些脱水后的紧急救助方案教学,以便在找到生还者后进行抢救。这种调整训练对陆延来说没什么大用,他百无聊赖地踱进实验楼,突然看到给齐月做例行检查的哨兵正走在自己前面两三步的位置。说不定他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信息,虽然打探别人身体上的隐私并不好,但现在他们掌握的信息越少,齐月的危害性就越大。何况下午他还要给齐月做个“小手术”,提前了解一下也算是正常学术交流。 陆延两三步缩短距离,在楼梯的拐角处追上那个医生。他拍了拍白大褂的肩膀:“蒋柯,我有事要问你。” 蒋柯是个三十多岁的医疗队骨干,平时一副懒散的样子,有事的时候总是一边唠叨着想退役一边手脚麻利地工作。他抬眼看了看陆延,问道:“什么事?” 两人停在了楼梯拐角处,陆延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等上楼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小心问他:“我记得今天是你给齐月做的例行检查。” “是我啊,怎么了?” “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蒋柯对这个行为奇异的少年印象颇深,不假思索地说道:“没有,就是脑子有点奇怪。” 第19章 这一点全基地估计马上都要知道了,陆延心想,又问:“精神力和身体都没有异常?” “身体上有些旧伤,他说是小时候调皮留下的。精神力有些不稳定,不过我不是向导,只能简单探一下,我个人觉得是没有到需要警戒的地步。”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歪着嘴调笑道,“怎么,你喜欢?看不出啊,口味变得挺快啊。” 陆延皱了皱眉,笑骂道:“别乱说,我随口问的。” 蒋柯转念一想:“我现在想起来,这孩子那时候老盯着齐阳看。”再一思索,“不对啊!他不会是齐阳的兄弟吧!”现在蒋柯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名字这么像,自己就没一点点联想到齐阳。 陆延含糊地说:“大概也不是……” “不过不对啊,怎么不是一起长大的?齐月的户籍地是内城区的,我怎么记得齐阳是城中区的呢?”陆延正紧张蒋柯会不会发现些还不能确定的八卦,却见他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道,“唉,管他呢,反正不关我事。还有什么其他要问的吗?” 陆延摇摇头,蒋柯就拖着每天都疲乏的脚步往楼上走了。陆延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从和蒋柯的对话里有两件事让他觉得很奇怪。第一就是精神力不稳定。这种情况一般在年幼的哨兵身上比较常见,就像小孩子不太容易控制脾气,所以精神力也会随着有较大的起伏。等到青春期过了以后,再去军校和基地磨砺几年,通常都不会有太糟的情况。不过刚入伍的确实年纪还小,偶尔也是会有脾气比较爆的小哨兵需要多加注意。但是齐月?他想到那张波澜不惊,机器人一般的脸,完全想象不到这个人发小孩子脾气的样子,更加想象不到那种需要自己安装炸弹的爆脾气。第二点,齐月是内城区出生的。一般详细资料里才会有具体地址,这种资料不是陆延或者蒋柯的权限可以查阅的,但是通常会标注一下大概地区。在怪物事件发生后,很多地区都逐渐沦陷,人口下降的速度很快。为了保证居民的安全,大多数国家都将剩下的人口聚集在一片较小的区域内,内城区处于陆延所在国家的最中心地带,能入住其中的达官贵人自不用说,都是顶尖的人物。而齐月的言行举止实在不像是上流社会的人物,反而像是动物园里刚被驯化成人的动物。陆延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些过分,但这的的确确是他的真实感受。齐月像是很久以前他在课外书上读到过的跟随狼群长大的孩子,有一天被人类重新带回了社会,步履蹒跚地模仿着人类的社交礼仪,却无法真正体会人情世故。 现在的陆延完全不相信齐月是齐父的私生子这种狗屁不通的可能性了,即使是需要躲躲藏藏避人耳目,齐阳的父亲也绝不可能放任一个孩子变成现在这般模样。至少他把齐阳教育得很好,开朗的性格,善良的本质,带点小英雄主义的干劲,如果齐阳的父亲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在被狼群养大,即使老婆砍了他的头他都会将孩子带在自己身边。 第13章 脑血栓 上午课程进行到一半,陆延收到齐阳的消息,他当时正在给脑血栓的假体进行纳米级的爆破实验,随着桌面上手机屏幕的亮起,陆延在分神中直接炸飞了假体的半个脑袋。被施加了赋予能力的假体上演了一出黄白红飞溅的绚丽烟花,虽然知道这都是假的,但还是让周围医疗队的伙伴们倒吸一口凉气。 陆延自觉有些惭愧,默默走到人头前想要把他捡起来。地上的碎脑袋正在逐渐失去赋予的效力,渐渐露出莹白色的硅胶本体,但握上去的触感还是细腻微凉的皮肤,让人不由得感叹这种特殊能力的优越性。只可惜能使用的时间太过短暂,对能力者的要求也太高,不然能利用赋予做的坏事可不止一两件。 他将剩下的脑袋主体放回操作台,划开手机,看到齐阳的回复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齐阳:在跟狗东西上课。 陆延一看便知狗东西是指小灯泡,小灯泡嘴碎又爱八卦,肯定是说话间触了齐阳的逆鳞,现在正坐在齐阳的身旁,叨叨叨地烦他。陆延一直觉得跟齐阳发消息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也是从跟齐阳的信息频繁起来后,他才发现原来文字也可以传递语气。这让万年发消息跟购物清单一样清淡的陆延觉得有趣。他曾经一度想要靠加符号的方式来表达情绪,但总看上去不伦不类,只好作罢。在对话框里犹豫了一阵,他还是决定把要给齐月上“保险”的事情告诉了齐阳。很快,齐阳的回复就过来了。 齐阳:啊? 齐阳:什么不稳定,小孩子吗? 齐阳:不给向导看直接上保险这么莽的吗? 陆延不习惯这种想一句发一句的状态,正在长篇大论的码字时,齐阳后续的消息却像小孩吹肥皂泡一样一串接着一串。 齐阳:所以危险分子确定? 齐阳:唉 我都好奇了 齐阳:我要看 他的想法一快,标点符号就顺溜地从脑子里滑出去,给个空格就算尊重。陆延只能把刚打上去的两行字删掉,认真写道:不行。 齐阳回复了一个“哦。”,陆延就知道大事不妙,他肯定不会乖乖听话。他瞬间后悔立刻告诉齐阳的这个决定,早知道他会猫在体育馆偷看,还不如等这件事办完了再告诉他。他耐心地打字:不可以,这个属于隐私加机密,万一被抓到你要吃处分。你想知道细节可以问我,但是不能自己来偷看。 第20章 陆延耐心等了一阵,发现齐阳压根没有回复的意思,对话框最上方出现了几秒短暂的“正在输入中……”,就没了反应。他头疼地盯着手机站着发呆,直到医疗队的老师站到他面前,屈指敲了敲他的桌子。陆延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上课,乖乖把手机收回裤子口袋:“不好意思,有点事。” 医疗队的老师是个上了年纪返聘的老哨兵,从能力上来说不是很强,但经验丰富,也是最早觉醒哨兵能力的老一辈之一。她看了看被炸飞的半个头,诧异地问道:“怎么突然退步了?” 桌上的假体已经彻底变回了硅胶的样子,她让陆延从身后的架子上重新拿一个完整的脑袋,又招呼特能系哨兵过来:“来,你做个急性脑血栓发作的透明脑袋给我。” 特能系立刻明白是要透视图教学,将这个脑袋的外层都赋予了透明。血栓的赋予不难做,不到一分钟,一个血管和大脑清晰的假体出现,陆延甚至能感受到假脑袋的呼吸和温度。这时,老师突然问道:“你觉得怎么处理才是最好的?” 陆延不假思索地说道:“炸碎。” 的确,面对较大的血栓时,如果无法静脉溶栓,那炸碎成小块就是最好的治疗手段,这种介入治疗的底层逻辑就是为了让血管重新通畅,配合陆延的哨兵能力,炸碎的确是最合理的手段。老师点点头:“你炸给我看。” 陆延回头看了看被丢在一旁的半个脑袋,叹了口气,重新将手放到新假体的脑门上。小脑袋里发出了“噗”的一声,很闷,也很小,但还是把血管一起炸开,造成了脑出血。老师见状立刻捂住脑袋,快速修复了那根爆裂的血管。她看了看重新开始运作的大脑说道:“我记得你炸弹可以做得更小。” “可以是可以,但小了炸不碎。” “不是炸不碎,是不能完全炸碎。”她将双臂抱在胸前,“你有没有考虑过,其实这个小手术并不需要一步到位。站在医生的角度上,我们需要的是血管内的血液不再堵塞,继续流动罢了。你完全可以选择做几个更小的炸弹,让它们依次炸开,先把血栓变小,血液流动,再做完全清除。” 陆延“啊”了一声,显得有些可爱。 老教师笑了笑,说道:“一步到位看上去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但不一定是最稳妥的。如果我们对生命有关的事宜有诸多不确定,那还不如不做。有时候,这种拖沓反复的治疗行为反而对双方都有好处,不是吗?”说着,她再次招手让特能系的哨兵过来,“你再试试。” 血栓形成,陆延这次在血栓较为边缘的位置首先埋下一颗细小的炸弹,爆炸后将一小块血栓分离了出来,血液从那处缺口流动出去。他随即又埋下数个,将它逐渐变小,松动后,随着血液的流动,逐渐畅通。陆延松了一口气,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向其他人的操作台。 台面上,假人的赋予能力再次减弱,慢慢变回那个毫无生机的硅胶脑袋。陆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略带焦急地等待着齐阳的回复,手机那头却始终无动于衷,陆延戳了戳操作台上的硅胶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4章 保险 当日下午一点半,基地外侧体育馆内,陆延有些焦躁地四处张望。他明白就齐阳的性格在动歪脑筋这件事上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他现在压根不用确认齐阳来了没有,而是齐阳到底躲在哪里偷看。体育馆整体不是很大,有一个室内的羽毛球场,几个乒乓球桌,一个室内篮球场,拉上网偶尔也可以做排球场使用。这个场馆原本就属于这个废弃大学的一部分,只是离开主要教学楼,实验楼,食堂等地方较远,属于大学外围的一部分。闲暇时候的基地人员也会时不时来这里打球,或者偶尔有哨兵需要使用室内场景做训练,但大部分白天工作时间依旧是无人的状态,适合一些需要掩人耳目的操作。陆延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在体育馆这里进行的,一方面是事情本身比较敏感;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暴走的哨兵直接攻击核心区域,会对基地造成巨大损失。 陆延一边往体育馆后门走,一边四处查看,却完全没有看到齐阳的身影,而自己的长官已经带着齐月站在了篮球场中间,正等着姗姗来迟的陆延。 “陆延,这是齐月。”老李一脸正直地给双方做着介绍,仿佛这两个人在此之前从不知晓彼此的存在,“齐月,陆延。” 两人从善如流地握手,简短地点头致意。至少这次他们握手的时机是正确的,陆延想到。松开手后,老李带着他们往体育馆后方废弃的淋浴区走去。学校被重新启用之后,宿舍的数量远大于基地中哨兵和向导的人数,浴室也是足够的,所以当初就没有给体育馆的淋浴房重新接上水,造成整一个都是废弃的状态。也正巧这种地方四周都是不易燃的瓷砖,层高也偏高,于是后来就被改建成暴走边缘哨兵的临时安置点。淋浴室都被尽数拆除,做成了一整个空旷的大房间,窗户只有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才有小小的一排,让人很难看到里面的情况。除了趴在天花板上,陆延想,齐阳到底还能从哪里偷看? 一行三人走到正中央,陆延从靠墙的位置搬来一把椅子,问道:“长官,现在开始吗?” 齐月指着身后的镣铐看向陆延:“不用把我绑起来吗?” 陆延犹豫地看向齐阳身后的铁质镣铐。那是一副钉在墙上的镣铐,一共四个手铐,应该是说两个钉死在墙上的手铐,相距约有两个身位这么宽,还有两个带铁链的脚铐钉在墙体的下方,用来捆绑哨兵的脚踝。其实很少有人距离暴走这么近,近到需要用这副东西拷起来,或者说,如果已经到了需要拘束的地步,那陆延可能直接就把人炸了,也轮不到拷起来慢慢炸,所以到现在为止这可怕的镣铐也就这么一副,最大的威胁是上面的铁锈容易让人破伤风。 第21章 老李可能也很少见到这么积极上铐的人,迟疑地问道:“你是有这个特殊爱好吗?” 陆延捂住半张脸,突然想像今天早上上课一样炸开他的半个脑袋,看看里面流出来的液体是不是只有黄色。 “特殊爱好是指什么?”齐月一脸单纯。 “就是……” “请问可以开始了吗?”陆延咬着牙,一想到齐阳可能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听着这个丢人的对话他就感觉到后脑勺钝痛。等事情结束他肯定能收到齐阳的信息,连后缀用什么表情符号他都能想象出来。 “哦,哦,开始开始。”老李摸了摸略秃的脑瓜子,往后退了几步,一直走到了墙边靠着。他需要尽可能地给两人留出空间,减少干扰。陆延的能力需要将很大的专注力都放在齐月的身上,甚至在某个阶段需要聆听他的心跳来确认安装的位置。一般而言,陆延会将小炸弹放在心脏的腔室内,如果对方心脏有异常,不方便放在里面,陆延就会选择放在链接心脏的大血管上,一旦造成破裂,死亡的速度是非常快的。 他示意齐月坐到椅子上,然后伸手覆盖在他的心脏上。齐月的心跳非常稳定,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一个人平时有多冷静,心跳多少都会变快,血压也随之升高,就陆延的经验来看,安装过程拖得时间越长,这种紧张的情况就越发严重。然而齐月的心跳却完全没有起伏变化。陆延有些诧异,但这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做细致调整。他静下心来,让自己的呼吸随着齐月的心跳逐渐同步,慢慢地在心室中种下了一个微小的炸弹。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陆延松开手的时候还是猛吸了一口气,这种精细化的操作对他的消耗也不算小,当然比起当年在战场上还是轻松多了。 陆延看着齐月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齐月摇摇头:“没有。” “深呼吸一下,然后慢慢站起身,走几步试试。” 齐月听话地深呼吸了几口,又缓慢起身,从房间的一边走到了另一边,冲陆延耸了耸肩,表示没有异常。 老李走上前,拍了拍陆延的肩膀:“很好,这件事你要记得保密。”陆延僵硬地点了点头,尴尬地将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手机,祈祷齐阳能保守住这个秘密,“行了,那没事就忙去吧,需要找向导做恢复的就去吧,别耽误了。” 两人目送老李自顾自地走出大浴室,老头脚步轻快,像是完结了一件大事,只留下陆延和齐月两个人不自在。不对,应该说,只留下陆延一个人不自在,陆延甚至觉得齐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不自在。当你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更尴尬的是,陆延到现在还不知道齐阳猫在哪个不可告人的位置偷看。藏得这么好,不如转来哨兵这里,转型做前锋探员得了。 他想着,掏出手机,正准备发消息,突然听到齐月问他:“请问,我该去哪里找向导做恢复?” 陆延握着手机有些奇怪地问他:“你需要向导吗?”就按常理来说,齐月刚从军校转运过来,期间除了体检没有任何的战斗或者说需要他使用能力的地方,那也就没有东西能给他的精神造成任何压力,他的精神力应该没有问题才对。相比之下,陆延可能还比他更需要向导的精神链接。 齐月点点头,没有说话。 陆延只能如实回答道:“在主楼,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他再次点头,跟着陆延的脚步往外走去。出门的时候他突然询问道:“齐阳也会在那里吗?” 陆延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认识齐阳?”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跟着。陆延继续问他道,“看你的名字,你……” “你是齐阳的男朋友。” 对话戛然而止,陆延停下脚步,脑子里思绪万千。他发现自己对齐月的了解比起齐月对他和齐阳的了解少之又少,除了姓名,和这个人满是疑点以外他总结不出任何的有效信息。他甚至不知道刚来基地的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齐阳的关系,但他似乎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的消息,如果齐月是从基地的人嘴里了解到他和齐阳,那他就应该说,你是齐阳的前男友。 陆延回头看着齐月波澜不惊的脸,斟酌地问道:“那你知道我和齐阳已经分手了吗?” 齐月似乎很吃惊,这是陆延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真实地情绪表现,眼睛微微睁大,眉毛上挑,嘴唇微张,但整个表情停留的情绪很短。陆延曾经听说过,真实的惊讶在脸上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齐月这短暂的表达正巧验证了这点。陆延现在有几百个问题想要问他,其中不乏你是谁这种哲学家几千年都没搞明白的破事儿,虽然他不觉得齐月会用哲学概念敷衍自己,但就那脑回路神奇的一问一答估计他问到明天早上都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他探究的表情中,齐月却自顾自地往主楼的方向走了起来。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带路,陆延想道,他知道主楼在哪儿。 齐月走出去几步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陆延说道:“谢谢你给我带路。”糟到不能再糟的时机,假到不能再假的谎言。他没等陆延回复,脚步沉稳地朝着主楼的方向慢慢走去。 齐阳为什么要跟他分手,齐月想着,顺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不是说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友吗? 第22章 第15章 失去资格 陆延一路跟着齐月来到主楼,上楼的时候还在四处寻找齐阳的痕迹,在到达齐阳常驻的楼层后习惯性地停下了脚步。齐月显然并不知道这个基地的流程,还在自顾自地往上走。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找齐阳谈谈,便悄声走开,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小教室内。一般这种几十人的小教室会被改建成向导做精神链接的小房间,一楼二楼的大型报告厅需要分隔才能保证不被打扰到,所以干脆弃之不用,反正这种综合性大学的教室很多,足够当日值班的向导进行工作了。教室里的课桌椅都被堆最后那面墙那儿,以前也有人提议干脆扔了不好吗,但基地的长官们却露出了不舍地期望,语气沉沉地表示等以后和平了还是希望有孩子们能回来上课,于是人们默默地将椅子翻过来挂在桌上,又将桌子推到最后排。他们也没有拆除白板,讲台,投影仪这些不方便的设备,甚至连白板都没有擦,上面蓝色的记号笔留下了学生们最后一课的印子,齐阳的治疗室里显然是英美文学课,白板上最后留下的标题是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 一进门,陆延就看到齐阳一个人正坐在教室里百无聊赖地看手机,最近战事少,需要向导的哨兵不多,以前齐阳是陆延专属的时候也会有值班任务,但哨兵们倾向于找没有专属的向导给自己做恢复,现在虽然表面上他们两人和平分手,可基地众人始终默认他们还会和好,于是这段时间齐阳的向导室基本都是空的。他敲了敲教室门,齐阳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抬起头来问他:“处理好了?” 陆延点点头,默默地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房间的布局很简单,但为了舒适度考虑,哨兵的位置是沙发的样子,如果有需要,沙发的靠背是可以完全放下的,哨兵可以躺在沙发上接受治疗。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做过荒唐的事。陆延坐下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故意来敲齐阳的门,甚至骚包地在门口叫他齐老师,后面发生的事自然不言而喻,以至于现在陆延每次在这间教室里看到齐阳,脑子里也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齐阳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手放在桌子上,陆延其实并没有需要他做向导的想法,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把手递了过去,片刻的安静后,齐阳皱着眉断开了链接:“你在想什么呢,陆同学。”陆同学不由得被逗笑了,他知道虽然表情可以掩饰,但他的精神体在齐阳面前却一览无余。齐阳显然也想起教室里的情事,陆延进门就落了锁,那天他们躺在沙发上做得时间太久,以至于齐阳发现自己都能倒着看黑板上的英文字了。他很喜欢和陆延亲密的之后跑去偷看他的那片湖,在情爱的思绪纷飞时,湖水会变成粉色,如果这时候再软绵绵地叫几声他的名字,湖水里还会泛起粉红色的泡泡。 他们分开手,陆延问他:“你不是说要去偷看吗?” “我去了,但是实在找不到能偷看的地方,就回来值班了。”齐阳懊恼地起身,坐到沙发上,“你坐到对面去,我烦死了要躺会儿。” 如果按照他们原先的关系,齐阳会大大方方地把头枕在陆延的大腿上,懊恼地嘟囔烦心事,然后顺便交换几个湿漉漉的吻。但现在陆延只能起身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等他舒舒服服地躺下才继续说道:“怎么了,小灯泡烦你了?” 齐阳闭上眼,用手臂遮住眼睛阻挡来自上方的灯光:“嗯……就,还那样呗。”他向下挪了挪身体,自然地从边缘垂下右腿半搭在地上,“不说这个了,那个叫齐月的哨兵怎么就要你上保险了?” 陆延正色道:“我也不知道,他很冷静,我在做安装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他心跳加速或者血压上升。硬要说,我觉得老李的精神状态都没他稳定。” 齐阳侧过身面对陆延:“我不觉得是稳定,他的情绪状态很奇怪,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刻意模仿人类的反应。”这一点倒是跟陆延的感受是一样的,齐阳继续道,“这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哨兵的暴走其实就是作为人类的精神不足变成野兽的结果,向导的作用是为了让哨兵回忆起作为人类的自己而不是困在负面情绪里,但如果这个人本身作为人类的情感就是空缺的,那从最开始就是暴走的状态?” “这倒也没这么绝对,”陆延想起齐月听到自己跟齐阳分手后那种正常的吃惊态度,觉得至少不能把他完全当做野兽考虑,“对了,他知道我。” 齐阳挑眉:“知道你?” “嗯,他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陆延顿了顿,“但他不知道我是你的前男友。” 齐阳在脑子里把这句话过了几遍才理解陆延的意思,他是想说齐月可能在之前就认识他们两个,所以他的信息是滞后的,停留在陆延和齐阳交往的那段时间。但事实上,他们两个分手也才不到两周,齐月刚从城区转过来,不知道这件事再正常不过。或许他来基地前有看过他们基地的论坛,虽然他们的论坛留言和发帖是需要基地内部身份的,一些特殊的帖子可能也只有内部人员可以看,但像是谁和谁交往了,谁和谁分手这种八卦贴游客身份的人也都能看得到。齐月也很有可能是看到了他们两个的八卦,知道他们两个在交往,但来基地前的这段时间无暇顾及,所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这种论坛上偶尔也会有他们的照片,有道德的楼主会给虚虚打一层薄码,但只要长了眼睛还是能和真人对上的那种。想到这里,齐阳侧着身子抱住了脑袋:“啊,好烦。” 第23章 陆延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要不要睡会儿?”想来他从来都是逃早操的人,今天一早上被拉去停机坪,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事都没停过,现在肯定累得头疼,“今天也基本没什么人来。” 齐阳娇气地用鼻子“嗯”了一声,陆延就起身去关了教室的窗,还贴心地拉上窗帘。他转头,看到齐阳的呼吸起伏逐渐平稳,便去门口关上灯,打开门准备离开教室。他已经失去了做他枕头的权利。陆延垂眼走出房间,冷不防,在走廊上看到了踱步而来的齐月。他的步伐很轻,像没有穿鞋似的,在这种瓷砖上居然没有什么声响。他显然知道了齐阳在这间教室,根本没有查看其他教室门内的人,直直地向自己走来:“又见面了,陆哨兵。” 陆延抿了抿嘴:“他睡着了,你可以去找其他向导,门开着的都是空闲的向导室。” 齐月听完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快速走上前,他比陆延稍微矮小一些,但视觉上没有什么大差别,大部分时候对话都是这种直勾勾地平视:“我能在教室里等他醒吗?” 你是想看着他睡觉吗?陆延想起在浴室里那句特殊爱好,不由面色阴沉。这已经不是行为举止怪异的级别了,硬要说的话,如果这里是警察局,陆延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上手铐。虽然他知道用正常的脑回路无法跟齐月交流,但他还是相信他是个傻子,不是个坏人:“他今天很累,需要休息,我们谁都不要去打扰他,可以吗?” 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和赌气耍赖的孩子讲道理一样温和。一般来说齐月很难碰到对他充满耐心的人,特别是在他逐渐长大以后,大多数人对他怪异的性格都距而远之,嘲笑,谩骂,甚至试图殴打他。如果他不是个能力优异的哨兵,这几年可能时不时都得负伤出现。他看着陆延,真诚地说:“你人真好。”陆延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直白的夸奖,尴尬地愣在原地。齐月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明白了,我不会去打扰他的。陆哨兵,我能叫你陆延吗?” 陆延有种被小狗崽绕着裤脚缠上的错觉:“哦……哦,可以的。那我也叫你齐月。” 齐月点点头,笑了起来:“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又是不合时宜的回答,但就在这两句话之间,陆延对他的防备心没有原先那么重了。齐月这个人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可他也没做什么伤害自己喝齐阳的事。他的想法奇特,行为古怪,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状态可能会持续很久。想到这里,陆延越发觉得齐月像是一直被抛弃的小狗崽,只要你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摇着尾巴凑上来。 “那我们走吧,你带你熟悉一下哨兵的宿舍。” 齐月有些不舍地看了眼那扇紧闭的大门,却还是顺从地跟陆延走下了楼梯。他看着陆延的背影,心想,果然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友。他一定很会照顾齐阳,还会帮他在工作的时候偷懒。可为什么不继续在一起了呢?他思考着,没有问出声,只能可惜地在心里默念道,能继续在一起就好了。 第16章 白色小雏菊和连体泳衣 回宿舍的一路上齐月都很老实,他们两个人也不是可以随意交谈的关系。齐月之前在机构内有被教导过关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的话题,关于宗教,收入,家庭,感情等话题需要等到两个人有更深入的了解以后才行,至于需要了解到什么地步全凭自己的感觉。齐月对于这种定义模糊的内容感到无从下手,于是机构的老师还特地给他下载了一个恋爱游戏,主角是个靠刷好感来攻略各种不同长相性格女性的渣男,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齐月一直觉得人类社会的男性是一夫多女友制。在游戏里女主的头顶上都会带着一个代表好感度的数字,但现实生活中只有一头的雾水,他不知道陆延跟自己的好感度有没有到能够询问感情问题的地步,但就游戏时长来看是不可能的,从攻略开始到攻略结束起码需要一个学年的时间,也就是说他得跟陆延刷一整年的好感度才能问他为什么跟齐阳分手。思索片刻后,他决定花一年的时间讨好陆延,不知道陆延会不会喜欢雏菊花束和连体泳衣。当然,他自顾自地想到,连体泳衣起码要过半年才能送。 陆延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成功带入游戏中那个有点古板但胸很大的黑色双麻花班长,喜欢纯白的小雏菊和保守的连体泳衣,他甚至觉得齐月比自己想象中来得好相处,如果真的碰到被排挤的状况,他甚至愿意主动做齐月的朋友,毕竟自己一直以来也独来独往得很。陆延的身份比较尴尬,他虽然是有战斗能力的哨兵,但培训是跟医疗队一起;培训虽然是一起的,但培训的内容跟医疗队又完全不同;后勤部分也是经常跟向导在一组,属于战前战后的工作,但跟向导的工作方式又不太一致。无论在哪里他都有种淡淡的疏离感,这种感觉让他的人生落得清净,或者说是太过清净。而齐阳就像是一座桥,架在他孤独的湖面上,每当他被寂寞淹没的时候那座桥就会引领他走向世俗的吵闹。只有在跟齐阳交往之后,陆延才开始跟周围的人有了比较深的交集。后勤任务的时候,即使齐阳本人不在场,他也能跟他的向导朋友说上几句话,或者一起吃饭;医疗队或者是跟齐阳一起出任务的哨兵看到他也会打个招呼或者传几句话。齐阳就像是善于织网的交际蛛,陆延则安心地躺在他的网里,任由他编织自己的社交圈。现在,跟齐阳的这层关系虽然消失了,但两人在感情中从没有大的争吵,分手后也没有给对方泼脏水的各种扯皮,这层网依旧虚虚地挂在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会开始失效。失效后的陆延可能跟齐月一样会成为基地边缘化的人物,指不定还得指望对方抱团取暖。 第24章 通往宿舍的路现在还很安静,向导和医疗队的大部分人都在值班,哨兵参加完上午的课程,下午大概率是对抗训练。最早的时候哨兵的练习很少会有哨兵对哨兵的模式,基本都是模拟训练,那时的怪物异化能力也较弱,只不过是某些类似动物的变异种头上的角更硬,长得更大只,跑得更快,或者是攻击性更强。但这种朴素的变异随着进化的步履快速演化,之后的怪物开始进化出更加出色的能力,其中也包括一些哨兵才有的元素操作,于是为了加强胜率,哨兵们也开始了对彼此的对抗训练。各基地的研究员们对这种现象做了长时间的调查,结果上来说,就是人类出现哨兵和向导的这种变异本质上跟造成部分生物怪物化的源头是一致的,一种放射性的物质对生物基因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的结果各异,有特定基因片段的人或动物能发展出非常人或动物的能力。但是人类的进化速度相比动物的总是更快一步,因为人类的智慧使得我们更加懂得如何使用能力,如果动物也有同样的智慧,那这场战争的胜负就很难说了。此外,人类创建文明已经太久了,道德感,文明度,还有社会化的生存方式使得他们无法如同寻常动物一样一开始就变成攻击欲望强烈的怪物,在人性的光辉下,大部分人完全能够保证自己不会滥杀无辜。研究人员对于向导的研究相对较少,一方面就安全性来说,他们是精神稳定且杀伤力较小的变异,曾经有人总结过,哨兵是肉体的进化,那向导就是精神的进化,人类在自然界已经停滞了太久,进化的角度出现分化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新人在初期也会参加对抗训练,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都是跟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哨兵带有引导性地比划几下,如果一开始就让他们自由发挥,那哨兵在基地内的存活率堪忧。陆延想到,今天早上新人都是先做体检,然后送去宿舍放行李,没有参加课程,怪不得医疗队早上上课没有新人加入,明天开始新人就会加入培训。陆延对齐月的能力有些好奇,便回头问他:“你的哨兵能力是什么?” 齐月如实答道:“火系a级。” 陆延挑了挑眉,火系的哨兵数量上不少,但能真的在战场上发挥能力并且达到a级的却不多。很多哨兵虽然觉醒了能力但是由于能力较弱,其实最后还是按照普通人抚养长大。从s到f级,其实能来到战场的基本只有s到c级的哨兵,f级的觉醒只能给灶台或者香烟点个火,d和e级的哨兵战场能力不优秀,一般只在城区警卫队接受培训后上岗,做城区的警员较多。火系a级,单人烧山不在话下:“现在就是a级了吗?” “对。”齐月今天刚到基地,肩章还没有发下,只有一张潦草的评级单。他本身对这个等级的划分没有任何感觉,从独立机构出来的孩子基本都是a级哨兵,能力很强,但控制力很弱。如果只是简单按照能烧多大火,温度多高,范围多广,那他评s也没什么问题。可齐月清晰地知道自己欠缺人类社会性的一面,他的火,是纯粹属于野兽的火。相比之下,他更羡慕陆延。刚刚给自己心脏安装炸弹的陆延,对每一个部位每一根线的精准布局,让人不寒而栗的控制感。难怪齐阳这么喜欢他,跟他比起来,自己的能力就像一条发疯的野狗。 陆延开始逐渐掌握了跟齐月的交流方式,简而言之就是问答流。如果你想知道一些事情,大可以直接问他,而且越直接越细致越好。对于齐月来说,没有额外的事情是需要对他人解释说明的,如果你需要他的解释说明,那你就得要求他解释说明。其实陆延很想说,这种欠缺来往的对话方式更像是审问,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那你呢,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齐月的脑子飞快地从分手,好感度,白色小雏菊和连体泳衣中转了一圈,又落回到分手上,他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小心行事,于是他开口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陆延张大嘴看着他。 齐月看他没有回应,认真盯着他看了会儿又问道:“白色小雏菊可以吗?” 第17章 我的女主角 原来人的背上是真的有汗毛的。他想着,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竖起。自从末日事件以来,变异的怪物和人类使得世界进入开放年代,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什么同性不同性爱的都不再是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更何况还有哨兵和向导这种不论性别的特殊情感链接,大家对爱情的范围变得包容。就陆延所知的,哨兵和哨兵的结合也不在少数,其中男性女性都有,并没有造成自己的不适,但齐月这……怎么想怎么都让陆延一身鸡皮疙瘩掉地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真的太神奇了,原本跟齐阳在一起的时候就感觉很自然,当然也可能是刚接触他就拯救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陆延不是没有考虑过吊桥效应这个可能性,但随着两人后期的交往,他发现自己的确是被齐阳本人所吸引,于是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而齐月,陆延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自己跟齐月谈恋爱的场景,有些人虽然哪里都不错,但一见面就知道没有可能。陆延知道最好现在立刻马上就当场拒绝,可他又隐隐觉得这不是表白的意思。他试探着开口问道:“为什么要送我花?” 齐月认真说道:“我想刷一下你的好感度。” 这句话语气平和的就像在说我想吃个午饭休息一下这么简单,陆延觉得好感度这个词应该不是这么用的,但他更害怕齐月的好感度就是这个意思:“好感度是什么的好感度。” 第25章 齐月的脑子里还是那个绑着麻花辫带着黑框眼镜,温柔又呆板的大胸女班长,他想起自己的最终目的是搞清楚陆延和齐阳分手的原因,于是他自然地回答道:“就是之后可以向你询问情感问题的那种。” 陆延倒吸一口凉气,以前在军校宿舍一群男生聚在一起讨论有色问题的时候,有人提到过嫂子和小姨子的笑话,并笑着说有些人特别喜欢这种禁忌又刺激的感觉。他也就跟着笑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而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首烂大街的“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这个可能是自己前小舅子的新人哨兵说要送花给自己讨论感情问题。他不该离开齐阳的房间的,他应该跪在地上祈求抱着齐阳睡午觉的。然而,快刀斩乱麻,他自暴自弃地说:“你现在就可以问。”这样我现在就可以拒绝你。 齐月摇摇头:“不可以的,老师说,这种敏感问题不能直接问。” “你为什么会跟自己老师讨论这种问题?”陆延奇怪地问。 齐月张了张嘴,似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呆呆站了几秒:“就是,他会问。” 陆延挑了挑眉,齐月才刚成年,他在军校的老师如果主动跟他提及感情话题,如果不是有特别的教育原因,那就是妥妥的骚扰。当然,因为原则上还是禁止在军校恋爱,也有可能是齐月早恋被老师制止并且对他的进行教育也说不定。这时,陆延突然想起清早时齐阳询问他关于哨兵是否有独立机构的事,所以,这是齐月在的独立机构里的老师跟他的谈话?陆延决定试探一下:“为什么你的老师会跟你说这个?我们老师从来没有说过。” 明明表情不怎么生动,陆延还是从齐月身上看到了焦虑,甚至是害怕。他的双手握拳,肩膀上的肌肉紧绷,慌乱中甚至移开了一直与人齐平的视线,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头微微向下,眼球在下眼睑处转动着,这时一个人正在思考的表现。与他对话虽然透露的信息很少,但的确不像是擅长说谎的样子。片刻后,齐月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要上其他的,课,课,老师,不……不能说……” 陆延突然反应过来,他可能是正在接受心理治疗。是了,齐月看上去就不是擅长跟人交往的类型,他的父母可能认为这是心理疾病。这个世界是社会化的世界,在很多人眼里,不擅长交际的孩子总被默认为自闭,自卑,有问题。虽然在齐月的身上他的确看到了社会化的困难,如果到了这种程度,适当的干预也是自然的。也就是说他所谓的跟他讨论情感问题的老师很可能是帮助他来理解情感的医生,那他的其他课程就是心理干预,不能与他人讨论。陆延懊恼自己的试探太过了,齐月看上去太紧张,让陆延不由得心生愧疚。他转过身面对齐月,轻声说道:“对不起,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齐月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握拳的双手也微微张开,他的视线钉在自己面前那一平方厘米的地上:“我不想说。” 愧疚感侵蚀着陆延,他不是个刻薄的人,齐月看上去很认真,他觉得自己必须说明白:“我很高兴你对我……嗯……但是可能不太合适。我觉得我们更适合成为朋友。” 齐月不解地问道:“是的,就做朋友。”陆延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说道,“所以要刷好感度。” 陆延觉得自己快疯了:“做朋友为什么要送花刷好感度?” “不需要吗?” “不需要。” “哦。”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这棉花让陆延巴不得现在就把他心脏上的炸弹给爆了。不就是坐牢吗,他可以去,现在他们的对话跟坐牢审问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是起码我坐牢,陆延想,我坐牢心甘情愿。还有,我的狱警不会给我送白色小雏菊刷好感度。他深呼吸了几口,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我退役了,很欢迎你给我送一束花表达祝贺,但是平时如果你需要朋友不用送我花。”他想了想,有点担心这孩子被人欺负,“真正的朋友不需要靠送东西来刷好感,可以送,但是不必要送。你明白吗?” 看齐月的样子,陆延觉得他不太明白,他继续解释道:“如果你真的对一个人有好感,基于这种好感你可以送一些他需要的东西,但这不是友谊的义务。记住,送礼物的意义是你对别人好感度的体现,而不是为了别人对自己有好感,你理解了吗?”齐月似懂非懂地看着陆延,他对于人情感的处理能力较弱,处理这部分信息需要很长的时间。陆延安静地等待着,他对于刚刚伤害了齐月的事实深感内疚,这时也并不催促,两个人就在宿舍楼下的树下面对面罚站。正当陆延都想找个花坛坐下的时候,齐月缓缓冲他点了点头,神情略显尴尬地搓了搓流汗的手心。陆延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带他走进宿舍大楼:“对了,你这个刷好感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哪里学的?” 孩子纯真的脸蛋洋溢着笑容:“纯情高校恋爱物语——寻找属于我的女主角。” 妈的,陆延额头爆出两根跳动的青筋,他克制住自己想要引爆炸弹的手,幻想着自己美妙的牢狱生活。 第18章 绯闻男友 第二天陆延是顶着黑眼圈去吃的早饭,吃饭的时候看到齐阳跟新来的向导坐在一起,就是在停机坪看到的那几个年轻女孩。他身边依旧坐着小灯泡,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聊什么。女孩里有个一直扎马尾辫的姑娘,蓝白色发圈长出两个小耳朵,配着她微褐色的头发,青春靓丽地很。齐阳的头发也是这种褐色,淡得不明显,但在阳光下可以清晰地跟纯黑色分辨开来。他的头发很软,洗完澡梳头容易掉,总是抱怨自己会不会变成秃头。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就坐在齐阳的对面,跟身边的人比起来略显瘦小。他盯着看了会儿,抬眼的时候发现齐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揶揄。陆延淡笑一下,低下头继续吃吐司。同座的马尾女孩顺着齐阳的视线看过去,她还不认识陆延, 只是单纯觉得他长得不错,便问齐阳:“齐阳,他是谁呀?” 第26章 还没来得及等齐阳说话,小灯泡嘴里含着油条就插嘴道:“陆延,齐阳的男朋友。” “是前男友。”齐阳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油条差点从嘴里重新掉回桌上。 女孩的眼神在陆延和齐阳中来回了几次,有些惋惜地说道:“帅哥果然都是gay。” 齐阳想了想:“倒也不一定。” 小灯泡张大嘴:“你是说陆延是直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尴尬地答道。他跟陆延在一起的时候才20岁左右,开始得太早也太过顺理成章,于是就对陆延的性向没有具体询问过。在这个世界能同时喜欢男生和女生的人也不少,特别是对于哨兵和向导之间的恋爱,简直可以说性向是流动的。从20岁开始之后的五年他们虽然分分合合数次,但从未与他人交往过,所以齐阳只能说不知道,他也从未想过好好跟陆延讨论性向问题,毕竟结果摆在这里,他总不见得说陆延肯定不是弯的。 女孩饶有兴致地八卦道:“那现在,你们两个都是单身?” 小灯泡两三口把油条咽下去:“可别,他们两个也就这一秒互相单身。”说罢便朝着齐阳挤了挤眼睛,一脸欠揍的样子。 齐阳不耐道:“都说不可能了,这次真分了。” “也对,说起来,陆延已经有新的绯闻男友了!”小灯泡在裤腿上擦了两下油腻腻的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阅道,“你还不知道吧,他在宿舍楼下跟新人面对面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现在都在传,是不是新人跟他告白呢!” 这事儿别说齐阳,连陆延都不知道昨天自己跟齐月站在宿舍楼下说话的样子被楼上出完任务留寝休息的好事者拍了下来,还煞有其事地在论坛上发帖配文:疑似新欢!分手两周就泡新人!渣攻确认!!!【图】。小灯泡将帖子点开,放在餐桌的正中央,两个淡褐色的脑袋凑过去,同时认出了齐月的样子。女孩跟齐月是一架运输机的,她惊呼一声:“哎呀!怎么是齐月?”声音太大,引得周围吃饭的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齐阳突然想到她跟齐月是一批过来的,一起飞了二十个钟头,应该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事儿。他漫不经心地用食指划着帖子,一边看着楼下没营养的留言一边问道:“这个齐月,你跟他熟吗?” 女孩摇摇头,马尾在背后轻巧地飞舞着:“我有跟他打过招呼,但是他人怪怪的,什么话题都聊不起来,向导们都害怕他,不敢跟他搭话。”她偏头盯着齐阳道,“你一开始跟我说你叫齐阳的时候我还纳闷呢,问你怎么写,就是因为你们两个名字太像兄弟了。你之前认识齐月吗?” 齐阳摇头,滑倒下方的分享链接,转手就发给了自己。他看了眼手机继续问道:“那你知道他是哪个军校毕业的吗?” “不知道,他就说是个小地方,其他的细节一概都问不出来。”太奇怪了。军校哪来的大地方和小地方,所有的高等哨兵都是在国家规定的几个固定军校培训的,大多都是直接按照区域分配,且都是靠近外城区的位置,方便演习。城中区倒是有一些低阶哨兵和向导的警校,但就齐月的等级来看,不可能是警校毕业的。他思索片刻,发现所谓的独立机构依旧线索成谜,也不知道陆延有没有问道些有价值的信息,想了想,又再次将帖子转发给了陆延。女孩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很在意,这个叫齐月的哨兵吗?” “啊,不是,没有。”他尬笑了两声,“只是好奇。” 小灯泡突然伸手揽住齐阳的肩膀,将他拉近自己:“分就分了呗,下一个更乖。”点开论坛首页,翻到一个专门讲新人的帖子,“你找找,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翻找间看到女孩的脸也出现在帖子里,上面写着马尾女神,女孩脸微红,看着自己被偷拍的侧脸,笑道:“这张拍得不错,快,发给我!” 小灯泡听了就顺手加上了马尾女神的微信,两个人热络地聊起天来,开开心心地注册了论坛八卦去了。齐阳抬头看了眼陆延,陆延点了点桌面上的手机,示意齐阳看信息。齐阳看到陆延发给自己的消息:“胡说八道。” 齐阳乐了,他从没想过陆延跟另一个哨兵谈恋爱的样子。他们两个人的位置一直很固定,齐阳身体犯懒,晨练不去,锻炼不想,吃点东西也挑嘴,东一口西一口得吃,也不吃完,很多时候吃了两口没兴趣了就丢给陆延。陆延对吃的不挑剔,也不嫌弃是齐阳吃剩下的,本着不浪费粮食的想法就顺口吃了。结果就是交往没多久,陆延就胖了一圈,齐阳被养的嘴刁,反而瘦了,陆延就没事给他煲汤喝,总之就是娇气得很。相比在床上苦哈哈地办事,齐阳更喜欢躺着享受,所以也从没想过换位置。况且他比陆延矮不少,很多姿势也不方便,与其争这个,还不如抓紧时间多睡会儿。他回忆了一下陆延和齐月站在一起的样子,一下子竟然分不清是谁高,齐阳想到,说不定陆延会是下面那个。他咧着嘴问陆延:“你和齐月谁高?” 陆延知道齐阳的坏心思,想到昨天的小雏菊和好感度就不免黑脸,回复的语气带着点傲娇:“总之都比你高。” “比我高有什么用,渣男!” 陆延差点气得吐血,他恨不得抓了齐阳把他摁桌子上当众打屁股。如果自己算渣男,那老天爷以后没有其他事要做了,天天打雷就好了。还没等他回复,齐阳的信息又到了。 第27章 “你今天下午去哨兵的对抗训练吗?” “我去对抗做什么?” “盯你的男朋友啊” 看他激动的,标点符号又丢了。 “不去。” “去” “不去。” “去去去” 陆延懒得跟他废话,他一点都不想跟齐阳产生争执,毕竟在吵架这方面他从来没赢过,现在又不能把人给“睡”服了,发这么多口水战压根没有意义。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咖啡杯放在托盘上,准备收拾好就去上课。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晨训以后齐月虽然跟着人流一起来了餐厅,却没有看到他用餐的样子。他将餐具放回回收架上,四处张望了一下,在一处偏僻的台阶上看到了一个人正坐在楼梯上,托着盘子吃三明治。他坐在向上走的台阶转角处,两条腿往下放了两三级,还有一杯牛奶放在自己手边。吃完饭的人一般都是从靠近食堂门的楼梯下楼,很少有人会特地绕道找偏僻的楼梯,更没有人会往上走,如果不是陆延特地寻找,可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齐月孤零零地在楼梯间吃着饭。齐月似乎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甚至笑着对陆延打招呼:“早上好,陆延。” 他想问你为什么不进去吃饭,但他其实心里知道齐月为什么宁可一个人在没有桌子的地方吃饭,那是一个社交的大杂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但他没有。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比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人声鼎沸的食堂吃饭,这样反而更自在。陆延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齐月肉眼可见地不知所措起来,他想说什么,手上的三明治举起又放下,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陆延抿了抿嘴唇,觉得就论坛上的事来看,自己肯定立刻会后悔这个决定,但他还是毅然开口道:“要一起吃午饭吗?”齐月直直地盯着他的侧脸,嘴唇微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今天中午,一桌吃饭。”说完他拍了拍齐月的肩膀,一个人往下走去。只留下齐月一个人细嚼慢咽地思考着:这么主动。他回忆起纯情高校恋爱物语里的女主角们,思索着,陆延会不会其实是那个平胸的傲娇学妹呢? 第19章 陈萧(男?) 上午照旧是上课环节,陆延一如既往地来到研究大楼,他思考了一下关于中午跟自己“绯闻男友”吃饭的事情,后悔是后悔的,但如果当时他就这样无视了齐月,现在也必定是后悔的。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踏入教室。今天他的任务还是由执教老师个别安排,他想到自己上次炸脑血栓的操作,又想到论坛的帖子和午饭之约,觉得大概冥冥之中是注定要给自己炸血栓的。他叹了口气,觉得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能尽可能不要单独跟他一起吃饭。陆延的朋友不是很多,能称得上亲近的基本都是齐阳身边的,他不可能跨过齐阳邀请别人跟他们一起吃饭,思来想去,还是拿出手机。他和齐阳的对话还停留在那个“去去去”的界面上,陆延这时候找他和齐月一起吃饭,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他考虑了一下微信上尴尬一秒钟和中午尴尬一小时,自暴自弃地点开对话框:“一起吃午饭吗?齐月也一起。” 齐阳看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诧异,他称呼齐月的方式比自己想象中来得亲近,之前还以为他会称呼齐月为“那个新来的有点奇怪的哨兵”,没想到人家已经直接叫上名字了。他想到论坛图片和文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你让前男友和现男友同桌吃饭?”这是哪儿来的鸿门宴。 陆延哭笑不得:“你在说什么呢?”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些什么?” 陆延不得不发了条语音跟他解释今天在食堂楼梯上看到的画面,齐阳向来是个善良的人,善良中还带着点多管闲事。这几年可能也是受到他的影响,很多事情让陆延也无法坐视不管。他想了想,又是一条语音,告诉齐阳最好不要提那个独立机构的事,陆延从跟齐月的谈话中得出结论这应该是个心理咨询中心,可能齐月需要进行心理治疗。对面显然在认真思考他的语音,对话框最上方的正在输入中弹了很久,才缓缓回复:“我知道了。”虽然是文字,但陆延总觉得能听出他认真的语气。他一直很喜欢齐阳的这一点,他的脾气有些火爆,但从不影响他讲道理。 教室门口医疗兵三三两两地进了教室,陆延照旧在最后一排坐定,环顾四周,新任的医疗兵也开始参加课程了,想必齐月也开始上课了,希望周围的人不要对他太过冷漠。虽然他关心齐月,也没有到为了他特地去关照其他哨兵的程度,但他知道,哨兵们的相处较为直率,基本谁能打谁就是老大,想来齐月也不会太吃亏。 思索间,医疗队的老师进来做了自我介绍,她的自我介绍很简短,大致包括了自己的姓名,职位还有些日后教学的流程和现下的进度。紧接着就是新人医疗兵的报到,今年来的医疗兵并不多,只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擅长紧急救治的。通常而言,医疗兵的筛选不会跟大部分哨兵一样,以能力等级为主,而是以功能性为主。比如在这里的大部分医疗系哨兵都是以紧急修复为主的技能,虽然能力各异,但比较适合在战场上使用。有些医疗哨兵虽然治疗等级很高,可他们的天赋不适合在战场使用,比较常见的有靶向类,慢性治疗等。现在在内城区就有很多这种能力的哨兵,负责给民众提供医疗服务。当然,还有些特殊医疗能力,比如蒋柯,他就是透视检查类的哨兵。在战场上负责快速理清受伤的部位及等级,然后给伤员手腕挂上从白到黑的不同颜色标签,用来标明需要治疗的紧急度。很多人都认为哨兵的能力不需要学习,只要双手一动,变魔术一般就可以将人杀死或者治好,但其实他们也需要学习各种基础医学理论知识才能使用能力。就蒋柯的话来说,以前去医院拍x光的人不也需要医生告诉你哪里有问题,怎么,你拍完麻利爬起来就好了?他很少勤快到一口气说什么多为自己辩解的话,就他那懒洋洋的性格,一般都直接骂傻逼。 第28章 还有一个新人的能力比较特殊,陆延回忆了一下,她就是在停机坪上跟马尾女孩站在一起的哨兵,当时因为她穿着白衬衫才知道她是哨兵,陆延看着她挺拔的身材还以为是战斗系的,没想到是医疗兵。现在她披上了基地的白大褂,一头短发,目测身高在175以上,宽肩窄腰,大褂都穿出了风衣模特的质感。她介绍自己道:“陈萧,c级医疗系哨兵,特殊能力,疼痛停止。”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能力,基地也有专门处理疼痛的哨兵,但大多都是缓解,转移类的,停止这个技能相对少见。缓解和转移,顾名思义,能够帮助伤患缓解疼痛,或者将疼痛转嫁。比较高级的转移是可以将疼痛转移给第三方的,但大多数转移类医疗兵只能将伤口或者病痛转移给自己,这种行为无论在战场还是社会上使用都不被鼓励,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不会让他们上战场,但曾经也有不少人听说过,有些达官贵人会专门养着这种能力的哨兵,强迫他们的能力为自己所用。而陈萧的疼痛停止是一种麻醉能力,她能在一瞬间停止疼痛,但疼痛本身并不会消失,能力结束后还是会感觉到疼痛。这种技能听上去很废柴,可作为医疗的辅助技能还是很好用的。在疼痛停止的那段时间内,紧急医疗可以最大程度发挥效果,等疼痛重新回来时,可能伤口已经被治疗了个七七八八,简直是麻醉剂一样的存在。当然,这跟直接治愈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作为医疗辅助技能,的确只能勉强有个c评级。不过这种能力在测试和练习的时候都很麻烦,主要是疼痛的测量并不容易,最好是有真人配合才行。 主讲的老师似乎也有些为难,对于疼痛本身的判定太过主观,她低头思索片刻:“你的日常训练需要真人或者动物,可能课上只能进行理论部分的学习,比如疼痛的根源和表象,如何通过内外伤判断疼痛点在哪里。”陈萧点点头,没有多大反应,老师继续道,“下午一般有战斗系哨兵的对抗训练,通常向导和医疗队都会值班,如果有受伤的哨兵你可以在值班时配合练习一下。你们下去吧。” 两个新人走下台,来到教室靠后的位置。赋予能力的哨兵开始对假人进行调试,陈萧带上眼镜专注地看着,明明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却看得分外仔细。 陆延今天的任务是在大动脉处安装炸弹。自从上次从老师那里得到“不必一步到位”的启发后,陆延想尝试对人体进行失血死亡实验,如果控制得当,他安装的炸弹大小应该能决定人体死亡的时间,但现在的他对人体血压大小,血管粗细,伤口和失血速度还没有具体的尝试,可以的话他还想测试一根大动脉失血和多根的情况下伤者能活多少时间。由于今天的课题需要整体模拟,老师特地吩咐拿了一个完整的人体模型。 完整的模型需要赋予的地方太多,面积太大,很多情况下都无法完美复刻真人的形态。陆延没有对这次的尝试抱太大的希望,如果赋予失败,他也觉得没什么不正常的,只能说有些可惜,他盯着模型对老师道:“做不出来也没关系,我看书就行。” 陈萧闻言突然笑了一下,与其说是笑,更像是从鼻子里呼出的一口气,听上去充满了不屑。老师回头看了她一眼,盯着的时间有些久,陈萧耸了耸肩,低头继续看书。陆延站在操作台前听老师叫道:“阿扬,你来一下。” 阿扬姓王,名远扬,是赋予系哨兵中的教师级别的人物。他带着手下三个新人,在基地一半服役,一半教学,但他很少自己动手,一般都是指导新人进行操作。今天陆延对假体的要求很高,只能由他亲自操作。 陆延退后几步给王远扬留出空间,但他对这种高等级的赋予太过好奇,不由得直直盯着面前的假体,跟他一起紧盯着的,还有刚刚假装回头看书的陈萧。陆延注意到陈萧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盯着王远扬的手,她似乎很紧张,整本书都被紧紧握在手里,皱成了一团。王远扬淡淡地瞟了陈萧一眼,随即低下头从头部开始往下慢慢运动。一开始是头发,黑色的短发,但作为男性来说有点长了,随后是秀气的鼻子,细而上挑的眉毛,紧闭着的双眼看不出颜色和形状,但眼皮上红紫的血管清晰可见。再向下是薄凉的嘴唇,尖而窄的下颚线,喉结,突张的锁骨,王远扬制作的人形似乎格外地消瘦,一排排的肋骨也清晰可见,再往下就是男性部位和缺乏肌肉的双腿,整个人纤细地雌雄莫辨,但不难从喉结,胯骨等重要部位看得出是一名男性。只是……怎么这么像…… 陈萧也像是被吓到了,瞪着眼后退了几步,陆延慌忙用外套遮住了假体的下半身。就在这时,眼前的假体突然开始呼吸,双眼微张,眼神如同暗淡的玻璃珠。它就这样躺在操作台上,像一具刚刚复活的,男性版陈萧的尸体。陆延对比了一下,除了陈萧的身材较为健康,皮肤颜色也不似这种吸血鬼般不见天日的苍白,从头到脚,几乎跟陈萧长得一模一样。王远扬回头盯着陈萧看了会儿,才缓缓走到其他学生的操作台前。陈萧双臂颤抖,指甲扣进书页,发出撕裂的声响。 这要让我怎么下手,陆延看着手下这具身体。王远扬把它做得太过完美,让人有种在解刨活人的错觉。陆延试探性地将手伸向它,他甚至看到随着自己手的动作,假体的眼珠跟随转动起来,同时也随着他手的靠近程度,陆延还能听到它呼吸频率的加快。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触摸脖子上的动脉,温热跳动的触感让陆延怀疑这“人”随时会跳起来夺门而出。他小心翼翼地在动脉处安装了一个微型炸弹,非常小,只有针眼大小。在血压的作用下,血液开始快速流出,但并没有流动很久,几分钟后,血小板开始介入,出血点慢慢闭合。陆延只能选择安装一个稍大一点的炸弹,大型针眼左右,他调试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大小可能会造成血液喷射的效果,于是后退几步,将手放在它的脖子上准备爆破。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疾驰的脚步声。陈萧从他操作台前急忙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那个制作精良的假人。陆延想要爆破的手也停了下来,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王远扬特地做了一个跟陈萧长得一模一样的假人。就两个人的年纪来看,他们不像有交集的样子,就算这个小女孩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王远扬的事,王远扬都40好几了,也不至于特地做个假人来恶心一个小姑娘。 第29章 陆延又看了一眼还在“呼吸”的男性版“陈萧”,最终还是没下定决心把动脉炸开。他踟蹰片刻,也就十几分钟后,假人变回了毫无特点的硅胶人。他坐回椅子上,盯着假体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拿出一本人体结构学看了起来。 第20章 陆大小姐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陆延把手上的书翻来覆去地都看烂了也看不进去。他总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种感觉从新人来到基地的时就开始不断重复,到现在他都有些麻木了。而且不正常的不单单是新人,他想了想周围的长官和老师,最近的行为也怪得各有千秋,毫无头绪。虽然这里只是个二线基地,但这种集体毫无责任感地犯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感觉要有大事发生。他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却在半道就看到了站在岔路口的齐月。现在还是夏末秋初,正午的阳光依旧毒辣,晨昏时才有秋高气爽的感觉,齐月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树荫底下,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对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毫无兴趣。身边有好事之人转头多看他几眼,他也不予理会,只是在看到陆延的瞬间对他笑了起来:“陆延,我来接你下课。”身边探究的目光多了几分暧昧,陆延的脸色也多了几分悔意。他原以为齐月会在食堂门口等自己,但没想到他直接到了研究大楼的楼下。 陆延捂着脸走近他小声道:“以后在食堂门口等我就好。”齐月乖巧地点点头,陆延继续说道,“我还叫了一个朋友一起,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齐月拉开步子往食堂走去。 虽然已经多少习惯了这种不深究的谈话方式,陆延还是觉得应该提前告知一下:“你们刚来那天跟我一起来接你们的向导,你还记得吗?” 齐月的步子突然停住了,他背对陆延,看不到表情:“你是说齐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延感受到他的声线低了下去,像是在说某个让人怀念的故人,而不是一个昨天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向导:“你认识齐阳?” 齐月似是而非地说道:“他不认识我。” 言下之意就是你认识他。如果要说单方面认识某个人,最简单的解释就是通过网络,或许就真的如同猜测的那样,他看过基地的论坛,知道一些八卦。但齐月的行为模式不像是单纯知道某个人,这种感兴趣的程度更像是粉丝在追逐自己的偶像。陆延一言不发地继续往食堂走,真是越想知道什么,就越不知道什么。 食堂门口,齐阳正刷着手机靠在门边,他淡褐的头发在阳光下被染成了金色,发尾有些微卷,应该是睡醒后来不及压直。身上是毫无特色的蓝色衬衣和黑色长裤,配上白色帆布鞋,莫明看上去年轻了不少。齐月突然停下了脚步,陆延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快了,似乎非常紧张,他的确对人际交往并不擅长,但对谁基本都是不温不火一笔带过的态度,可面对齐阳,他有一种说不出地在意。陆延拍了拍他的肩膀,齐月突然回神,猛然转头看他,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他。” 陆延心说你不是知道他叫齐阳吗?为什么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听你叫我陆哨兵陆延就挺自然的:“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这种没有定性的回答可能让齐月更不安了,陆延注意到他再次迈开步子的时候是同手同脚的。这种男高中生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不能保持自我的品质陆延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了,他甚至怀疑齐月会不会走到一半虚空投篮。那可太尴尬了,陆延心想,我就装作不认识他。齐月亦步亦趋地走过去,齐阳却一直没有抬头,似乎正聚精会神地翻看着什么,从他大拇指的速度来看,应该是在阅读一些没营养的东西。他在距离齐阳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叫道:“齐阳!”齐月听见陆延的呼喊后下意识摆出了立正的姿势,僵直在原地没有上前。 齐阳抬头,看到慢慢走来的陆延,和在陆延身后罚站的齐月,露出疑惑的表情。无奈地走向陆延问道:“小朋友干嘛罚站啊?” 陆延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社恐吧。”他招手让齐月过来,“齐月,来,我介绍一下,我的朋友,齐阳。” 他这才魂回肉身,笔直站着,恭敬道:“齐先生好。” 陆延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看着齐阳尴尬地挤眉弄眼,一点都不打算出手解围,齐阳只能叹口气道:“这是什么叫法,我是你长辈嘛?叫我齐阳就好。” 齐月似乎是真的叫不出口,结巴地齐了几次,最后只能勉强叫了声:“齐向导。” 陆延现在可一点都不后悔叫自己的前男友和绯闻男友同桌吃饭了,他甚至希望饭点能长一点,这出戏刚开场就这么精彩,让人不由得想一礼拜追十季。齐阳瞟到陆延上挑的嘴角,不甘示弱地举起手机:“听说他在楼下接你下课?陆大小姐?” 屏幕上赫然出现齐月在研究大楼树荫下等人的场面,还有陆延跟他说话的后续,最后一张图是两人肩并肩往食堂走的背影,整体叙事流程复合人物,地点,时间三要素,可以说是个完美的编故事教材了。陆延看了眼最上方的标题,不由得寒毛倒立。“陆大小姐被追求者堵门接送,属性成疑!【图】【图】【图】。”看拍摄的地点居然是楼上位置,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研究人员从顶楼放大拍摄的。陆延想起当年自己跟齐阳的“暴躁小太阳”和“冷面爆弹王”,立刻确定了犯罪嫌疑人。他早晚要把那个疯女人和小灯泡一起挂在火刑架上,烧之前还要先拔了他们的舌头。 第30章 陆延捂住眼睛,无助地问:“我很好奇,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论坛的标题会是什么。” 齐阳嗤笑一声:“怎么敢拿我们陆大小姐开玩笑呢,这可是大不敬啊。” 火刑架两个不够,要拔的舌头也不止两条,陆延举手投降:“我们要不还是进去吃饭吧,齐向导。” “我听你的,大小姐。” 额头青筋暴起,这时齐月却突然插嘴道:“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和陆延在交往吗?” 齐阳饶有兴致地看向齐月问道:“你说呢,你跟陆大小姐是什么关系?” 齐月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说:“我会保护好他的。” 陆延一头砸在食堂大门的玻璃上,不是没有看清,是想撞死算了。 第21章 菜 三人走入食堂的时候齐阳已经决定暂时告别论坛,他隐隐感觉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都不会想看到新的帖子,或者说所有新的帖子可能都跟自己有关。陆延是那种不太关注八卦的人,要不是齐阳时不时给他发链接,他可能都想不起还有论坛和讨论组这种东西。齐月就更别说了,他甚至怀疑这个人知不知道论坛是什么。 他们在打菜的窗口站定,陆延吃得比较杂,基本什么都会吃一点,特别是蔬菜类的,每天必须有绿叶菜才觉得健康,与之相对的是挑食的齐阳,打菜只挑自己喜欢的肉菜,蔬菜如果是清炒的就不吃,他老觉得有股苦苦的味道,所以蔬菜只吃肉菜里夹着的那种。他们时不时也会关注一下齐月点的饭菜,他的挑选似乎很随机,也不管什么搭配,只是无机地报着菜名。米饭倒是吃得很多,盛了两大碗,都是满满的。 齐阳率先找到一个靠窗的四人位坐下,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像一盏盏探照灯一样照着他们。齐月似乎毫不在意,拿起筷子就直接干饭。三人沉默地吃了一阵,齐阳考虑了一下对面两人的社交能力,无奈地没话找话道:“齐月你喜欢吃芹菜?” 刚刚在窗口齐月点了西芹百合,这是齐阳最不喜欢的菜之一,理由就是苦,百合是苦的,他从来一口都不碰。齐月咽下一口饭道:“不知道。” 陆延停下夹菜的手,看了眼齐阳挑眉的样子,想来他肯定是不习惯这人的对话方式,承接下问道:“那你怎么点了?” 齐月老实道:“今天是偶数日期,我吃偶数窗口的菜。” 两人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正如齐阳所说的,齐月不是冷静,而更像是没有情绪。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城府深的人,的确可以做到情绪不外露。陆延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就觉得政客们在开会的时候那种状态就是,虽然底下暗潮涌动,但表面不动声色。齐阳对人的观察比陆延敏锐得多,他时不时会对一些电视上的人做出评价,比如这个演员一定在出轨,那个企业家看上去不老实,我们的总理有点神经质等等。但要说一个人完全没有情绪喜好,那可太难了,特别是吃饭这件事,如果每个减肥的人都能没有偏好地一日三餐,那这个世界可能也没有需要减肥的人了。 齐阳问道:“是今天食堂里没有你喜欢的菜色吗?” 一阵沉默后,齐月才回答道:“我不知道。”第二个不知道听上去像是敷衍,但陆延和齐阳都能感受到他的认真。所有的答案都是他诚实的反应这才更让人觉得难受。现在回想起陆延给自己的语音,齐阳完全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觉得所谓的独立机构是心理咨询机构了,甚至在齐阳的眼里,他可能是精神病院出来的。对日常的东西毫无喜好,待人接物有障碍,没有情绪的外露表达,如果不是他暂时没有暴力倾向,作为一个反社会人格心理障碍的a级哨兵,医院完全有权利把他关到死。齐阳略一思索,担心继续追问会对他造成压力,转而道:“那好吃吗?” “什么?”齐月抬头。 “西芹百合好吃吗?”齐阳不在意地笑笑,似乎不想深究他这样挑选饭菜的原因,“我不喜欢吃这种苦的东西。” “你不喜欢。”齐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突然把那盆菜推远,“那我也不喜欢。” 可怜的西芹百合被放在了无人问津的第四个空位上,齐月却满不在意地继续夹剩下的其他菜。陆延和齐阳再次对视了一眼,幼儿园小孩都不见得这么闹脾气。陆延温声道:“不可以浪费。” 齐月看了看陆延,又看了看西芹百合,最后将视线固定在齐阳身上,仿佛在询问他的意见。齐阳连忙道:“我也不喜欢浪费。”这句倒是真话,齐阳虽然挑食,但只要是自己盘子里的菜他都会吃完,有时候哪怕是陆延夹了他不喜欢吃的,他也眼一闭心一横地吃掉。所幸陆延也是知道看眼色的人,偶尔为了健康投食一下,也不会逼迫,如果齐阳实在不喜欢吃,他就夹回来自己吃了。他盯着齐月一会儿,齐月看着他淡褐色的眼珠,笑眯眯地将盘子又拿了回来,没情绪地吃着。齐阳突然觉得刚刚和陆延的行为显得很老妈子,像是一对夫妻在教训自己挑食的孩子。他脸红了红,也低下头吃起饭来。 相比之下,陆延的重点全都放在那句“你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上。他从一开始就直到齐月对齐阳的态度不一般,这种不一般就在于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非常在乎一个人。比如,从停机坪开始就盯着齐阳看,在意自己是齐阳的男朋友,想要去找齐阳做向导,现在也是,喜欢齐阳喜欢的,讨厌齐阳讨厌的。他忽然想起进门前,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会保护陆延,现在想来,这也是对齐阳朋友的保护,而不是对自己的保护。他沉默地吃了几口菜,缓缓问道:“你的名字跟齐阳很有兄弟的感觉,是你父亲给取的吗?” 第31章 齐月犹豫了片刻:“不是。”一般其他人就会跟上一句是家里谁谁谁给取的,为什么取的。但齐月却完全没有接下去说的意思,反而转向齐阳问道,“齐向导的名字很好听,是你父亲给取的吗?” 齐阳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这里,嘴里还嚼着红烧牛腩,牛腩有点老,一下子也咽不下去,只能边吃边说:“是我妈取的,她说生我的那天太阳很大,她热的要死才走到了医院,所以就叫我齐阳了。” 陆延也曾经听过这个故事,他之前以为是取自阳光快乐之类的意思,没想到取名是如此的随意主观。他接着这个故事继续问齐月道:“那你的名字是什么由来呢?” “我的名字……”齐月继续直直地盯着齐阳道,“我的名字是月亮,是太阳的光芒反射以后才能被看到的星球。” 齐阳一笑:“怎么这么巧。” 齐月也跟着笑,但并不接话。他又配着菜吃了几口饭,齐阳注意到他分配饭菜的比例基本是固定的,一口饭,两口菜,依次排序。以前他一直认为那句有些人吃饭就是为了活着是在开玩笑,现在却能切身感受到这句话。他觉得齐月吃饭就只是为了活着,跟口味,快乐,社交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甚至开始怀疑跟他一起吃饭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可能对于他而言,放任他一个人在楼梯间反而更加自在。 三个人的这顿饭说说停停,但大部分时间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这可能是陆延和齐阳吃过的最尴尬的一顿饭了,以前齐阳刚出完任务回来的时候他们一般都在小冷战阶段,面对面吃饭也是尴尬的,但现在不是两个人的世界,三个人的世界只有更尴尬,特别是当其中一个人完全没有感觉尴尬的时候,那尴尬就会分给剩下的两个人承担。 齐月率先吃完了饭,他将桌上的餐具都放回餐盘上,整齐码好,就这样拿着托盘站起身,真诚道:“谢谢你们邀请我一起吃饭,我吃得很开心。”陆延和齐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走出了自己的位置,将椅子推回原处,完全没有等他们吃完的意思,“我吃完了,再见。” 说完,他转头将餐盘放回架子上,自顾自地离开了,只留下陆延和齐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齐阳才开口道:“我不懂,我不理解。他是生气了?” 陆延摇摇头:“看着不像。” “那他是没跟人吃过饭吗?” 陆延点点头:“这倒可能。” 齐阳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屏幕上闪着小灯泡的名字,信息上显示是一个链接。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又是哪个没营养的八卦,然后又用膝盖想到这个八卦应该跟自己有关。他叹了口气,在陆延的注视下点开了链接:爆!!!疑似3人行邀请!看着越正经的人,玩得越花!【图】【图】。 图片正是三人在门口集合和一桌吃饭的照片。 齐阳捂着额头,又好气又好笑地对陆延道:“要不,再给你点个爆炒腰花?” 第22章 不直不直,都不直 到最后谁也没吃上腰花,只能吃上自己的瓜。陆延感叹自己的风评一落千丈,大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趋势,他看着兴致勃勃翻着论坛的齐阳怪道:“你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齐阳笑了笑:“我自从跟你分手,不知道多少人戳我脊梁骨,还差这些个?”陆延盯着他看了会儿,神色晦暗,眼神闪烁。齐阳刷了半天没听到他回话,抬头看了眼,了然道,“哎,我没怪你的意思。” 陆延低声道:“我知道。” 但心里还是不好受的。齐阳知道他性格,只能开着玩笑说道:“你要是真跟齐月闹出什么绯闻我倒是乐意得很,从此脊梁骨倍儿直。” 陆延嗤笑一声,换了话题:“你感觉他怎么样?” 齐阳想了想,如实道:“也不是什么坏孩子,只能说性格行为怪诞了点。虽然这么背后议论不太好,但如果真的奇怪到这个地步,可能是生长环境问题。这种话题太过隐私……” 陆延知道他的意思,虽然齐月对齐阳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兴趣,但他们两个谁也干不出认识第二天就翻人户口本的事儿。再者,齐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只要他能保持无害,那他们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可陆延始终觉得最近蹊跷的事太多,不止是齐月一个人,也不止是新人,他们的教员、长官都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对劲。陆延回忆着医疗队课上王远扬和陈萧的事,问道:“向导的新人里有什么奇怪的人吗?” 齐阳摇摇头:“都是些好相处的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向导们没有什么外放型的技能,上课的内容也是统一的,自然看不出。 “我们这倒是还有个奇怪的医疗新人。你知道陈萧吗?” 名字稍微有些熟悉,马尾女孩貌似有提到过这个名字,是医疗部的女性哨兵。女性哨兵的数量本就不多,加之陈萧外形突出,身高拔尖,穿着白大褂的样子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有听说过,只知道是个女哨兵。”他想到停机坪上匆匆一眼的惊艳,有些吃惊地问,“所以你真的是直的?” 陆延皱着眉笑道:“说什么呢……” “哎呀,不对,是双。” “你少跟小灯泡一起玩……”陆延扶额,眼见两人的餐盘都空了,齐阳喝了口水正在漱口。他习惯性地将齐阳的菜碟也堆到自己的托盘上,陆延眨眨眼站起身对他道,“我不是。” 第32章 齐阳一口把水咽了下去:“我也不是。”说罢起身跟陆延一起还餐具,“所以医疗队的新人,怎么了?” 回收的架子前人头攒动,排队等候的人不少,陆延抿了抿嘴示意齐阳先不要说话。等两人走出拥挤的食堂后,陆延才开口道:“能力是疼痛停止,因为是辅助医疗能力哨兵等级不是很高。当然,疼痛这种主观感受不能用假体进行练习,但她似乎对赋予能力非常感兴趣。”陆延又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继续说道,“王远扬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今天我的课题需要一整具假体模拟,王远扬直接做了一个男版的陈萧给我。”后半截他没说,自己没好意思下手这件事。 “啊?”齐阳也是知道王远扬的,毕竟能将赋予能力做到极致的人并不常见,王远扬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五年前才调来基地的,原本一直在前线作业,调来这个二线的官方理由是年纪大了,还有老婆孩子就往后走走多做培训岗。这么说起来,很多他们的老师和上司都是五年前陆陆续续从前线撤回的老前辈。他想起现在哨兵和向导的头头——老李和老季——也是那时候上岗的。看来五年前的人事调动其实行动很大,只是大家都是陆续调来,所以动静不大。 “说是陈萧,但其实看上去比陈萧瘦弱苍白不少。”陆延甚至觉得王远扬的行为多少带着点警告的意思,“总之看上去很虚弱,陈萧还因为这个直接跑出去缺席了。” 齐阳摸不着头脑:“这两人是有什么过节吗?” 陆延摇摇头:“不清楚,陈萧刚来基地,跟王远扬能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是。齐阳心想,王远扬本来也就不像是那种偷偷做个人偶报复学生的老师,他的风评向来不错,跟陆延一样,属于话少但性格温和的人。在这说了,陈萧的年纪都可以做他女儿了,就算开学第一天两人闹了不开心,他也不会做这种恶心别人的事儿。齐阳直到陆延的能力,想来谁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都不会开心:“你们老师有说什么吗?” “没有,她就斜眼看了会儿,什么都没说。”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向导值班的教学大楼,他问齐阳,“你今天值班吗?” 齐阳摇摇头:“昨天值班,今天休息,你呢?”陆延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无事可做,齐阳思索片刻道,“虽然说你每天跟医疗后勤的一起培训,但分类上还算是战斗系的哨兵吧?” “对,怎么了?” “你想不想去看看齐月的对抗训练。”齐阳提议道,“反正我们也没事可做,你要实在想破除绯闻,指不定可以可以上场揍他两顿试试。” 陆延哭笑不得:“我都多久没上对抗了,你这算不算谋害前男友?” 齐阳乐了:“倒也是,这要放在言情小说里,我还得站中间劝你们不要为我打架。” 陆延失笑,说:“求你了,别添油加醋了。”他调整方向,真就朝着对抗训练的大操场走去,“可以去看看倒是真的。” 第23章 警告 陆延和齐阳在四周的台阶上等了会儿才看到有哨兵陆续前来集合,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到操场中心,一边热身一边交谈招呼。教官倒是很早就坐在边上的教练椅上等着了,今天有第一次参加对抗训练的新人,他需要提前查看资料等级来确定操练方式。今年来的各种属性的哨兵数量不多,医疗系的有两位,早上上课的时候除了陈萧还有一个紧急医疗的b级哨兵。战斗系的一共来了五个,火系的除了齐月还有一个男孩子,等级上也是b,具体能力齐阳不记得了。 接近上课时间,人员逐渐到齐,哨兵们已经互相打过招呼,新人老兵混杂地站着,但他们始终没有看到齐月的身影。随着教官的集合哨声,教官走到人群前,让他们按照身高站成两排。齐阳奇怪道:“齐月人呢?” 随后,他们看到老李也从场边走了过来,作为哨兵的头头对新人说了几句话。排着队的哨兵们鼓掌致意,老李便摆摆手,转身朝场外走去。显然,对于齐月的缺席,老李和教官都是知道的。可今天他们才和齐月一起吃了午饭,就他的胃口来看不像是病假,上午的课应该也是参加了的,其他的新人已经三三两两开始准备对抗练习了,却始终不见齐月的身影。陆延双臂环胸:“难道齐月跟我一样,是不适合战斗的战斗系?” 齐阳回忆了一下那张“相亲资料表”:“不会,就是战斗系的,放火烧山的那种。”他清晰记得齐月的火引起的高温达到了能炼钢的程度,这种技能不打架干嘛?真的去铁厂炼钢吗?他那古板的性格倒是很适合钢铁厂。 与此同时,陆延在场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白大褂身影,正是陈萧。他轻声说了句:“陈萧也在。” 齐阳冲陆延挤了挤眼睛:“这么远都认得出。” 陆延不知道还能怎样跟自己的前同性爱人解释自己不直这件事,如果身体力行五年他都没搞明白这一点,那只能承认自己能力有问题或者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是男人。陆延思考了一番,为了男人的尊严,选择理解为齐阳不知道自己是男人。他认真地盯着齐阳看了会儿说:“你知道你是男人吗?虽然比我小了点,但你有。” 这是两天内齐阳第二次踩陆延的皮鞋了,每次都有理有据,甚至希望陆延把鞋子脱了让自己好好踩两脚:“我这两天长大了,你个驴玩意儿。”陆延刚想说你要不脱了裤子给我看看,就听齐阳夸赞道,“真漂亮啊。” 第33章 陆延一惊,想起吃饭时就开始讨论的性向问题,迟疑地问道:“你,你……你是……” 齐阳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我连位置都不想换。” 驴玩意儿想了想,道:“也是。” 陈萧的确看上去又冷又洒,脸长得锐利漂亮,如果不是穿着白大褂,怕不是很多人都以为她也是参加对抗训练的。哨兵们的身材整体都会比较高大健硕,医疗组的还行,并不是太明显,但战斗组的基本都是肉眼可见的强壮。陆延是特殊能力系的,战斗性不是很强,身高身形上也比作为向导的齐阳大了一圈。 齐阳问道:“她来干嘛?” 陆延回忆课上老师说的话:“她的能力很难在课上练习,老师让她做实践会比较好。” 齐阳点点头,眼神向后搜索,果然在阴凉处找到了医疗队老师的身影。齐阳想起这位老师也是差不多五年前才调来的,她年纪的确有些大了,甚至过了退役的年纪,却依旧在二线基地活跃。之前听说她属于医疗组的元老级别人物,其实在一线基地已经顺利退役了,但被返聘回来做了老师。他忽然觉得五年前肯定发生了很多事,不然不会突然有这样大的人事变动,他问陆延道:“五年前有什么特殊事件吗?” 五,六年前他们才刚来基地不久,齐阳和陆延也才刚正式交往不久,自从陆延从战斗组退回后勤以后,对基地事件的记忆就变少了。他只记得自己那时候跟齐阳是第一次因为任务问题吵架,齐阳坚持要外出参加战斗,为此他们还冷战了两三天。他突然想到图书馆的地下室,提议道:“记录类的内容都由后勤组存放在图书馆地下室,但基本没人去看。” 齐阳点点头,场上的教官已经开始分配任务,陈萧也跟着老师在教练位上坐下,两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这个距离自然是听不见的。他站起身,对陆延道:“如果基地的上层和教官都是五年前调来的,他们的身份资料应该也在五年前的档案里。我总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陆延回忆了一下王远扬和医疗队老师奇怪的态度,也觉得言之有理:“要不要去查查看?” “总比在这里发呆来的好。”齐阳抬脚往外走,陆延也跟着走出体育馆,“说起来,我们还是不知道齐月在哪儿。” 这时才想起来今天下午本来就是为了看齐月的对抗训练才来的,现在齐月去向成谜,无人知晓。他们的主线任务似乎也从奇怪的新人哨兵变成了奇怪的人事调动,但在此之前,齐阳先要完成一个支线任务。他在出口处的洗手间门口停下脚步,冲陆延比划了一下,陆延了然,一个人走到门外靠着墙等他。 齐阳走进洗手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不是一个人,老李正在洗手台洗着手。他透过镜子的反光看见齐阳走进来,眼神有些诧异。齐阳主动打招呼道:“李长官,下午好。” 老李站直身体,并没有转身,而是从镜子里跟他对上视线:“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我上厕所。”看到镜子里似笑非笑的眼神才意识到他是问自己怎么在哨兵的训练场,这里一般不会有向导出没才对。齐阳一时没想好借口,只能尴尬地不开口。 老李看似漫不经心地挤了洗手液,双手正搓着泡沫,水龙头却自己慢慢放下,关上了水闸。一开始齐阳还以为是年久失修损坏了,直到他看到搓完泡沫的老李将手放回了出水口下方,而水龙头慢慢抬起,清水流出。他这才想起老李之前也是战斗系的哨兵,年轻时的能力可能不输基地的任何人。齐阳此时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甚至有些不敢呼吸,明明在他眼里一直和蔼可亲的长官,现在正通过镜子的反射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自己,带着探究和警告的意味。洗完手的老李转身,双手平举,很快,水滴同皮肤表面快速分离,回到洗手台里,甚至没有在地面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着齐阳缓缓开口道:“你的好奇心太重了。”说完,便缓步走出洗手间的大门。 齐阳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摸了摸流汗的后脖颈,只觉得尿意更甚。 第24章 奇怪的调动 老李显然也跟陆延打了招呼,他看齐阳一脸沉重地出门,问道:“老李跟你说什么了?” 齐阳没抬头,沉声道:“他说我好奇心太重了。”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老李倒没跟他多说什么,只问候了一句“来看看啊?”就走了。陆延莫名有些发怵,不理解为什么他特地来找齐阳的麻烦,再怎么说作为哨兵的头部长官,有什么问题也应该来找自己训话,而不是找一个小向导。虽然陆延已经跟齐阳分手了,但对他的保护欲消失得没这么快,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倾向于维护他。他认真说道:“以后他再来找你麻烦,你就说都是我的主意。”齐阳抬头看他,陆延身形高挑,阳光从他身后照下,把自己笼罩在他的阴影中,“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我叫你去做的。” 齐阳摇摇头:“我不要。”他绕过陆延往图书馆走去,“我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在我的世界里,可不是单纯靠力量取胜的。” 也是。陆延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齐阳比自己想象地更坚强,更有战斗欲。他的好胜心和好奇心让他毫无顾忌地往前线凑,能够去到新的地方,面对新的敌人,齐阳的恐惧中总带着奇异的兴奋感,这种跃跃欲试的躁动比起陆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时候陆延都会想,如果齐阳跟自己的身份互换,拥有自己的哨兵能力,他一定不会选择单纯做个后勤人员,无论如何,他总能找到前往战场的路。而现在,老李的行为并没有打压他的好奇心,相反,齐阳的好胜心被激发出来,如果没猜错,今天哪怕掀了图书管理员的天灵盖他也得找五年前的资料。 第34章 进入图书馆的流程顺利地离谱,说实话,看管图书室的老头压根没想到还有人来这里找资料,挥了挥手,也没看他们的证件就给放进去了。老人家年纪很大了,走路的时候有些不稳,很难想象他要做这种爬上爬下整理东西的工作。不过前来借阅的人极少,大多数人拿了东西也会自己放回去,需要体力的活动并不多。他带着两人坐电梯来到停车场更下方的地下三层,在那里有基地相关的资料,当年基地没有占用图书馆的上层,保留了一个大学应有的样子。底下三层的资料大部分都是老旧的报纸,所以除湿工作做得非常精细,老头带着他们走到最后几排,基地的资料大概只占一个小车库这么多,相比以前的报纸量不算大,但要从中查找特定的资料看上去依旧费时费力。他关掉手电筒,打开头顶的灯,问道:“你们想找什么资料?” 齐阳想到老李,没有敢直说,转而答道:“想看看八年前自己来报到的材料。” 老头点点头,说:“按照年份你可以自己找一下,跟人事有关的材料有,但更加细致隐私的都在你们长官那里的档案室,我这里找不到。”想来也是,如果谁都能翻找,是有点可怕,“我这里大多是些基地历史,战斗记录什么的,可以公开查阅的那种。” 陆延向他道了谢,老人提醒完记得关灯,就颤颤巍巍地走回电梯。电梯门沉重地关上,齐阳看着漫山遍野的资料问道:“你们哨兵有没有什么快速查阅能力?” “有这种能力也不会来前线基地干活啊,能做什么?”在这种半前线基地怎么会有这么文学的专业,“研究所的人倒是有可能,但没听说我们基地有。” 对于这种跟书本文字打交道的活,理论上来讲应该是齐阳较为擅长,毕竟他们接受的很多教育都跟心理学有关,整个培训流程中看书的内容至少要比陆延多。但事实是,每每陆延问他看不看书,齐阳都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脸抗拒的样子。陆延知道是他之前为了考试看书看多了,说现在好不容易毕业了,看到字就恶心,反而没什么机会看书的陆延,在后期转了后勤和医疗相关的培训时,看医书看得津津有味。 齐阳叹了口气,没办法似的找到五年前的资料开始查找:“你找上面,我找下面。” 最后竟然是按照身高决定的,陆延无声地笑了一下,也开始翻找起来。 基地成立的历史不短,在人类开始反击,逐渐夺回领地的过程中,这个大学由于基础设施相对完备被启用。等到齐阳和陆延来到基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哨兵和向导从这里退役了,退役的这些老前辈战斗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线基地,慢慢随着安全区的扩张,他们随着这个基地一起退居了二线。虽然现在看上去整个系统较为完备,但百年前,怪物异动刚开始的那十几年,可以称得上是人类文明的至暗时刻,他们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大片大片地撤离。安全撤离回市区的人们在那时候也称不上幸运,资源的严重不足使很多市区都成为了贫民窟,没有住处的人们拥挤地瘫睡在路边,整个城市弥漫着死亡和疾病的腐臭。齐阳和陆延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说实话他们的父母也没有,只剩下一些年纪很大的祖辈还依稀对童年的苦痛记忆深刻,但人数也越来越少,每年国庆的时候他们都会跟总理站在一起,镜头扫过,他们逐渐从站着变成坐着,再从坐着变成一张张年轻军人捧着的照片。岁月带走他们和他们的苦难,只留下幸福的孩子们敲锣打鼓地欢庆。 他们翻找着,五年前的资料里果然只有长官们陆续被调动的记录。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除了医疗队的老师是退役后返聘的,接下来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是一线基地调回的。如果只是单纯地调回没什么问题,但齐阳又找到了上一届长官的去处,核对后发现,居然全部都是一换一的操作。 “老李就是接替了上一任的位置,上一任接替了老李的位置。”他们翻找了一下两人的出生日期,“年纪也差不多啊,哪里可能是因为年龄问题退回二线?” 陆延随机又核对了老季,王远扬的身份信息,发现也都是这种一换一的平调。年龄上来说,也的确够不着需要回二线的门槛。他沉思片刻道:“我再找找医疗队的老师。” 让他们惊奇的是,医疗队的老师是45岁退役的,她在退役前一直在前线工作,从来没有退居过二线。在回到平民的生活后,她在一家内城区的私人诊所工作过两三年,但是很快辞去了工作,并在年近50的时候来到了这个二线基地,成为了医疗兵的老师。内城区的私人诊所,一般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们看病的地方,这种医疗设施的待遇不是一个小小的二线基地做老师能相比的,这不由得让人奇怪她的职业选择。至少,齐阳觉得自己没有为这个世界奉献到50岁的时候放弃高薪职业在外漂泊的勇气。 “该说她是一位积极奉献的理想主义者吗?”齐阳问道,“我跟她接触不多,你觉得呢?” 陆延回忆着课堂:“我对她的了解只停留在执教的这部分,她的确非常优秀,但性格和价值观取向我不清楚。” 齐阳点点头:“这些调过来的长官和老师,没有一个是不优秀的。虽然老李老季有时候看着跟傻子似的,但公事上的确没话说。王远扬也是你接触较多,肯定也是牛逼闪闪的人物。” 第35章 陆延盯着眼前的调动资料发了会儿呆,一直以来,因为医疗队老师的年纪较大,大家都习惯称呼她老师两个字,陆延都有些忘了她的原名。他又仔细查看了一遍身份信息,谷雨,女,未婚。怪不得一直在基地漂泊,或许真如齐阳所说,她是一个有奉献精神的理想主义者。但从这些资料里暂时也看不出什么突破口,你说奇怪,也没这么奇怪,你说合理,好像也有点不合理。 这时,齐阳突然说道:“或许不应该从五年前开始找。” “嗯?” “五年前已经开始调动了,军队的人事哪有这么快交接的,也许比这之前更久就因为什么事件,所以才有的调动。”齐阳离开这个书架,往前一排走去,“六年前?七年前?八年前?” 陆延想了想:“这就没有头了。” “总比没有头绪好。” 陆延知道,那股奇怪的好胜心正在给齐阳的心脏挠痒痒,撺掇着他不断填补自己的好奇心。他停不下来的,陆延想着,继续道:“你打算在这里找多久?” 齐阳拍了拍书架:“我起码还有15年才退役呢,”对面传来纸张翻阅的声音,“大不了,我把他们都熬老了以后,一边掐着他们的氧气管一边问。” 第25章 有鬼? 氧气管是不可能让他掐的,但陆延他还是能使唤的。两个人从五年前的人事调动往前移动了一年,六年前的资料中只能看到老一届的长官和老师们陆陆续续开始做交接,难道还要再往前一步?那就正如陆延所说的,这件事没头了。如果这个计划真的花了五年以上的时间策划,那可能他们还是不知道得好。陆延理性的思维开始占了上风,他委婉地劝说道:“这样找下去真的是大海捞针了,要不要先放一放。” 齐阳皱起鼻子:“不放!” 驴玩意儿试图跟驴脾气讲道理:“齐阳,你想一下,我们找不到只能说明两件事。一,这件事我们找错方向了,手上的线索太少,不足以支撑我们定向查找需要的材料;二,这个计划花了五年以上的时间,为的就是让人难以追查。无论哪种,硬刚总是没有道理的。” 齐阳没有回话,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陆延知道这时候不能硬来,就像他刚刚自己说的那样,硬刚是没道理的,跟齐阳这种茅坑里的顽石硬碰硬,谁都落不着一点好。他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继续道:“我不是叫你放弃的意思,是实在找不到头绪,不如我们再观察一下周围的人,他们现在是最好的线索。” 翻找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齐阳也知道继续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他不是不听劝的人,只是有时候脾气上头了,思维跟不上行为,所以他才有那个暴躁小太阳的傻逼绰号。现在的他还有些尴尬,不想回头看陆延的脸,只有陆延透过书架的缝隙看到齐阳微微变红的后颈,可爱地让人想咬一口。他把资料夹放回书架,别扭地提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要说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周全计划那这两个人里面还得是陆某人。但其实陆延也没具体想好该怎么办,只能从现有的名单中下手。他思索片刻,说:“找老师和长官的破绽太难了,也不可能直接问……”就齐阳的性格不被反套路就已经很好了,“其实我们能接触的也就齐月和陈萧两个人。” 齐阳点点头:“我接触陈萧的机会很小,她的能力在基地内一般也用不到,很少需要向导。”也就是最好他能负责齐月这块。陆延也觉得这是最优解,且不说陈萧性格如何,就课上的反应来看不像是个头脑简单且多话的人;当然,齐月话也不多,但他看上去没有什么城府,加之对齐阳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指不定就能套出些话来。齐阳见陆延半天没回应,调侃道:“你想找齐月多说说话也行,陆大小姐。” 陆延全身涌起一阵恶寒,他肩膀都缩了起来:“求你了,别说了……” “我不理解,你又不直,难道在你眼里齐月不够好看?”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跟齐月都是淡色的头发和圆眼睛,虽然脸型部分还是齐阳相对柔和,齐月现在还是半个少年的样子,从下颚线的轮廓看,多少有点婴儿肥。 陆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含糊地解释道:“我说不清楚,就有一种不合适的感觉。”他带着齐阳往书架外走了几步,他淡褐色的头发上沾着书架上落下的灰,陆延帮他拍了拍说道,“就像你跟小灯泡一样。” 小灯泡也是齐阳多年的朋友了,从刚来基地的时候两个人就狐朋狗友,志同道合了很久,很多基地的新鲜事都是这个小喇叭每天给他叭叭叭的。虽然陆延经常嫌弃他一根筋,话多,就会八卦,闭嘴吧,但不得不说每次他们两个闹情绪,都是小灯泡忙里忙外给他们撺掇好的。就现在他还一直坚信齐阳和陆延会复合,时不时给齐阳通风报信陆延的最新动态。曾经有其他人嘲笑他是他们cp站的站长,小灯泡却骄傲地表示永远支持自己朋友卿卿我我,腻腻歪歪,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恋爱行为。他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但齐阳也确实想象不出跟他在一起的样子。想着想着,齐阳的身上也涌起一阵恶寒,他抖了抖肩膀,嫌弃地“咦”了一声。陆延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接下来这段时间齐阳可能都不会叫他陆大小姐,也不会随便给他凑什么奇怪的cp了。 齐阳抖完,才说:“那你是要从陈萧嘴里套话吗?她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第36章 这当然也是陆延担心的问题之一,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毕竟这两个人是他们“破案”的唯二的希望了。其实陆延对齐月被攻破的信心更大一点,他虽然不喜欢多解释,但起码到现在为止,陆延觉得他没有说过慌,或者说是不会说谎。他拍了拍齐阳的肩膀:“总比你对上陈萧好,你就盯着齐月吧,正好有事没事可以约他一起吃饭。” 两人肩并肩走向电梯,陆延顺手关上灯,地下三层恢复了往日的黑暗和寂静。电梯关上门的时候,齐阳总感觉有人在看他们,但从他们电梯的光亮处看不清外部黑暗的环境。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陆延感受到他的不适,问道:“怎么,着凉了?” 齐阳摇摇头:“我总觉得下面还有人。” 这下陆延鸡皮疙瘩整个都起来了。作为一个征战沙场的哨兵,即便是转了后勤也不代表他是个胆小的人。在战场上曾有人开玩笑说所有的恐惧都是源自于火力不足,陆延不可置否,但他是真的害怕这种火力消灭不掉的东西。有形之物总有被他炸掉的一天,他想道,但无形之物让他想把自己炸了。 齐阳其实是知道陆延怕鬼的,他们俩第一次窝在陆延房间看电影的时候,齐阳好巧不巧挑了一部恐怖片。本来齐阳挑这部片子就是因为人性的犯贱:想看,但很害怕,于是不得不拉个垫背的跟自己一起看。但他没想到,最后窝在自己怀里抱着不肯看屏幕的居然是陆延。那天的结局是齐阳不得不留宿在陆延的床上,要不是最后什么都没发生,齐阳肯定觉得这是陆延让自己留宿的小心机。他带着些许恶意地补充道:“当然,这地方,可能也不是人。”身边的大男人变成了一具僵尸,齐阳怀疑铁皮棺材现在都没他的关节硬,“这种阴气重的地方,你懂的。”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陆延用力按着电梯的开门键。 齐阳故意道:“你别按了,万一停在中间呢?阴不阴,阳不阳的。” “齐阳!” 电梯顺利到达一层,陆延抢在齐阳前迅速侧身跨出“阴界”的电梯。齐阳乐不可支,笑得倚在墙上。陆延板着脸瞪他,齐阳一脸的无所谓,甚至觉得他这种欲掩弥彰的行为更显得假正经。过了好一会儿,齐阳才收住笑认真道:“我是觉得地下室有人,但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应该是待久了,人又有些紧张。”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补充道,“当然,那种不干净的东西我也看不到,这里的学生都是安全撤离的,你担心什么呀?” 陆延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那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齐阳想明白了整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以后反而松懈了下来,他伸了个大懒腰,又打了个哈欠,不缓不急地说道:“先睡个午觉吧,这么多字我看着可真困啊。你呢?” 陆延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书架,说道:“你回去睡吧,我正好要找点书看。” 齐阳耸了耸肩,走出图书馆大楼,在阳光耀眼地烘烤下变成细细的剪影,然后消失不见。陆延在电梯口又站了会儿,看到电梯丝毫没有要下去接人的意思,自己一个人也不敢再下去查看,于是默默地向医学的书架走去。走的时候他心想,如果刚才地下室真的有人在,那会是谁,这么有耐心地偷听他们的谈话呢?几个名字在他脑子里转了圈,最后还是没有头绪地飘走了。 第26章 1,3,5 第二天早上,齐阳照例翘了晨训,吃早饭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用眼神搜索着齐月的身影。陆延在晨练完就发了消息,告诉齐阳待会儿洗完澡会跟齐月一起去食堂吃早饭,让他先给占个座。齐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楼下小灯泡正睡眼惺忪地往食堂大门走,一看就知道也是逃了早练且刚醒没多久。果然,小灯泡见到齐阳的第一句话就是:“啊,你怎么起这么早,困死我了……”他说着自顾自地在他旁边坐下,“怎么不去拿吃的?” 齐阳一手撑着下巴,眼神冲着窗外,含糊地说道:“等人。” 一只恼人的手贱兮兮地搭上他的肩膀:“等谁?等你的情哥哥?” 齐阳立刻转头推他的脸:“可闭嘴吧!这么喜欢陆延,你怎么不跟他在一起啊!” “嘿,我都没说情哥哥是谁,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是陆延?”齐阳刚想掐他的嘴,就听他冲窗外叫道,“陆延!这里!” 齐阳回头,看到陆延正带着齐月一起走来,听到小灯泡的叫声,抬头笑着对坐在窗边的两人挥了挥手。齐月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对着齐阳笑了一下。齐阳依旧一只手撑着下巴,招呼两个人上来一起吃早饭。小灯泡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所以论坛上说的是真的?” “你说哪个?陆延和齐月还是我们三个?” 小灯泡张大了嘴巴:“太淫乱了!” 齐阳恨不得现在就按住抽他嘴巴,也不知道他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又想到昨天陆延在图书馆地下室说的他跟小灯泡谈恋爱的想象,不由得汗毛竖立,发誓再也不开他们两个的玩笑。打闹间,陆延和齐月已经走到他们桌边,陆延看了眼空荡荡的桌子问齐阳:“怎么不先吃?” 齐阳拍开小灯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刚到。” 小灯泡见有生人,礼貌对齐月打招呼道:“你好,我叫范子墨。”没等齐月开口,他又自顾自地兴奋说道,“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你叫齐月。” 第37章 齐月不明所以地伸手:“你好。” 很少有人跟一开始就自来熟的范子墨选择握手,他愣了一瞬,握住对方的手招呼着:“你好,你好。” 齐月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我不认识你。” 他的语气平淡,虽然听不出指责的口气,但说话的方式多少给人种夹枪带棍的感觉。范子墨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道该接什么。其实齐月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他只是好奇,自从自己来到基地,一直为人低调,尽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目。所有的行为举止跟老师教给他的一样,没有出格,甚至还引以为傲地跟齐阳和陆延成为了朋友。他不知道论坛上自己已经成为了第三者,狐狸精甚至是性开放的小哨兵,而与此同时,范子墨作为长期混迹于各种论坛八卦和讨论组的情报中转站,心虚地以为齐月这句话正在暗指自己听信谣言,或者更有甚者,认为自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然而天知道,地知道,他范子墨也知道,他不生产谣言,他只是谣言的搬运工。就这样,擅长胡乱发散一地鸡毛思维的范子墨脑子里已经过了几百个弯,逐渐在自我pua中说服了自己是欺负新人的坏蛋的身份,他垂着脑袋闷声对齐月道:“对不起……” 齐月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向导脑中已过万重山,没头没脑地接道:“没关系?” 陆延和齐阳看着他们跨服聊天几乎要憋出内伤,他们谁也没有想要解围的意思,毕竟能让小灯泡在说话间吃瘪的人不多。果然,齐阳想,真诚是一个人最大的武器。他跟陆延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在这尴尬的跨服聊天中插嘴道:“我们去拿吃的吧。” 陆延点点头:“你们去拿,我占座。” 三人便一行走到窗口,一路上小灯泡都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齐阳笑着听他表演报菜名,并真诚地解释你不是猪,也不是皇帝,就算是皇帝也吃不完满汉全席,你可别一大早把自己撑死了,那多丢人。他们在窗口前排着队,齐月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后面,想着要拿奇数窗口的菜,早饭一共拿三个,喝的东西只能拿牛奶。齐阳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转头对他说道:“有想吃的东西吗?” 齐月结巴道:“今天是奇数……” 齐阳却像没听到似的打断他:“一大早刚训练完,总得吃点肉吧。我们基地有个蒙古厨子,烧卖是羊肉馅的,别的地方都没有,要不要试试看?” 羊肉烧卖的确是他没有听说过的菜色,但是,齐月还是犹豫了,因为羊肉烧卖在2号窗口,而今天是奇数日,老师说,奇数日,就吃奇数窗口的菜。他应该挑1,3,5,最后去饮料台,拿一杯常温的牛奶。于是他喃喃地说着:“今天是奇数日……” 齐阳不是要逼迫齐月做出改变,其实就吃奇数窗口的东西也无所谓,想来他也会在这个基地呆上起码一年的时间,齐阳可以慢慢引导他去尝试新的东西,了解新的爱好,在潜移默化间做出符合自己想法的选择。于是他温声道:“没错,今天是奇数日,奇数窗口的东西也看上去很好吃。” 齐月握着托盘的手紧了紧,他按部就班的程序被打乱了,原先排好号码的数字里突然多了一个2字。1,3,5;1,3,5;1,3,5——白面馒头,蒸饺,豆腐脑;白面馒头,蒸饺,豆腐脑;白面馒头,羊肉烧卖……啊,不对。齐阳的指甲扣进了掌心,他的程序出了错,老师说了,如果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如果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就按照日期选。老师明明教过自己的,奇数的日子,早餐三个菜,1,3,5;1,3,5;1,3,5,然后去拿一杯常温的牛奶。午餐和晚餐四个菜,1,3,5,7;1,3,5,7;1,3,5,7,然后去打两碗饭。 怎么办? 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排在最前面的范子墨已经将托盘放在了窗口钱的铁栏杆上,塑料撞击铁管,发出闷闷的声音,在齐月越发混乱的大脑中回响着,带着那串简单又无法连贯的数字像bug一样没有规矩地横冲直撞。齐阳看出他的不适,转头轻声问道:“齐月,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奇数偶数做选择呢?” 不是选择,他紧张地回复道:“我不知道想吃什么……” 所以,这是为了不会做选择的齐月做出的最有效的解决方法。为了解决他的行为,而不是他的心理。齐阳悲伤地想着,要怎样的心理障碍才会让一个人连喜欢的食物都无法选择。食欲,作为生物最基本的需求,不要说是人类,甚至是动物都能有偏好地挑剔。就像基地的小松鼠,他们更加喜欢加了黄油的松脆饼干,而不是干巴巴的法棍面包,就连动物在被投喂的时候都能做出的简单选择,但齐月不能,他不知道怎么选,只能像是强迫症或是孤独症的患者一样,遵从一个既定的事实,一辈子被困在莫比乌斯带的循环中。他没有选择过,齐阳突然想到这一点,或者说,他根本没有选择。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齐月的过去,齐阳甚至不用掀开舞台的幕布,就能看到幕后悲剧的眼泪。 他勉强笑了笑,不再施压,故作轻松地说道:“没关系,1,3,5看上去也很好吃。” 齐月的眼神不断在自己的托盘和羊肉烧卖间游走,他在思考,他在选择,这种感觉是这么地新奇,可他还没有想明白,托盘就被放在了窗口前。 怎么办? 齐阳这时候突然对他们身后的人说了句:“你们先拿,我们还没想好。”于是排在齐月身后的人走到了前面,齐阳牵着齐月的托盘往队伍的最后走,“没关系的,齐月,没关系的。” 第38章 “对不起……” “没关系的,齐月。”他耐心哄着,在队伍的最末尾,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不做选择本身也是一种选择。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你必须做选择,被逼迫做的选择,也不会是你的选择。” 齐月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解释道:“我不知道想吃什么,我没有选过。” 齐阳点点头:“是的,你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方法来做选择,没有问题,齐月,我们也是,有时候不知道吃什么,就会掷骰子,玩随机,我们也有做不出选择的时候,我们也有不知道自己想法的时候。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齐阳紧紧抓住链接着自己和齐月的餐盘,像是要跟他本人链接起来一样,“因为你知道自己想吃什么了,数字失效了。” 齐月的大脑反复在数字和失效中游离,他并不是强迫症患者,行为的准则没有必要符合固有的内容,老师也从来没有说过,数字的执行是必须的,只要他愿意做选择,数字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备选项。但是他习惯了,这五六年的训练让他不用一日三次面对选择的折磨,即便知道这是一种逃避行为。可现在的齐阳要求他放弃五年来如呼吸一般习以为常的逃避,理智告诉齐月,齐阳事正确的,可恐惧依旧占了上风。他像是个无法做出正确答案的孩子般内疚道:“对不起……” “没关系。”齐阳知道不能一口气将人逼到绝路上,他放开齐月的餐盘,随着队伍一边移动一边说道,“你的老师没有说不能和别人一起分享吧?” “没有。” “那太好了,”齐阳笑着,露出好看的牙齿,“我想吃羊肉烧卖。一起分吗?” 第27章 羊肉烧卖真好吃 范子墨奇怪地在饮料台等着齐阳和齐月,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个人排着排着队,身后的两只就突然消失了,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移动到了队伍的末尾,并在窃窃私语着什么。这太奇怪了,范子墨想,不是说齐月追的是陆延吗?难道、难道真的是……三……三人!他甩甩头,像只落水狗想要甩掉耳朵里的水一样把脑子里那些奇怪的东西都甩出去。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自己的好朋友居然跟刚分手的男朋友和刚成年的小朋友,一起大胆地玩这种……等一下!范子墨突然意识到今天这顿饭现在是他们四个人在吃,结合这些种种,他……他不会!是来邀请自己加入他们的吧!他僵立在台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液体发着五彩斑斓的呆。 呆立间,齐阳和齐月端着盘子走了过来,齐阳撞了撞这个呆子的肩膀问他:“喝什么?” 喝什么?你想我喝什么?小灯泡浑身一抖:“我要喝正常的!” 齐阳一愣:“怎么,他们把折耳根榨汁了?” 范子墨居然一下子不知道哪个更恶心:“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喝豆浆。” 齐阳“哦”了一声,也拿了杯甜豆浆,转头看到齐月在拿牛奶。他把东西东西放在托盘的右上角,端稳后跟着齐阳一起向陆延走。东西放下后,陆延有些疑惑地问他:“羊肉烧卖?你一大早吃羊肉吗?”他知道齐阳经常嫌羊肉膻,除了红烧,白切的煮汤的一概不吃,没想到居然点了羊肉烧卖,真是稀奇。 齐阳不以为意地“嗯”了声,对他说:“你去拿吧,人多了。” 陆延看他神色如常地先喝了口豆浆,还在桌前迟疑着没有走,齐阳只能瞪了他一眼,他才带着疑问起身去拿饭了。齐月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坐到齐阳对面问道:“你不喜欢吃羊肉烧卖吗?” 范子墨插嘴道:“他吃饭可挑嘴了,羊肉他只吃红烧的。”然后看到齐阳盘子里的羊肉烧卖,疑惑道,“咦,你怎么点了这个?” 齐阳被他们两个点破,不由有些脸红,羞恼道:“吃你的饭吧!怎么这么多话啊你。” 见他发怒,范子墨耸了耸肩不再说话,大口吃着肉包。反倒是齐月继续选择在他的雷点上蹦迪:“你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吃的。” 实话说,齐阳也正有此意,正想趁着自己还没用筷子的时候给他夹两个,范子墨却一边喷着面皮肉渣一边说:“没事,陆延会帮他吃完的。” 闭嘴吃饭很难吗!齐阳看着桌上星星点点的喷洒物眉头皱成沙皮狗,更重要的是这羊肉烧卖本来就是为了齐月拿的,干嘛非得让陆延吃自己剩下的。都分手快半个月了,陆延不嫌恶心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果然,齐月拿盘子接烧卖的手顿了顿,问他道:“陆延要吃吗?” 叫的还挺亲热,范子墨想着,第一个包子已经进了肚子。他对这三人的关系越发好奇起来,黑漆漆的大眼珠转了转,问他:“你不知道齐阳和陆延的关系吗?” 齐月点点头:“知道的,陆延说他们分手了。” 齐阳额角血管直跳:“分了分了,早半个月就分了!”他不再管那个爱插嘴的小崽子,转而对齐月说,“你不要管他,来,烧卖给你两个,你吃吃看喜不喜欢。”他话语温柔,跟对待范子墨的态度毫无相似之处,简直就像是在哄着他吃饭。 范子墨委屈道:“见色忘友!”他嘴里的包子已经换成了奶黄包,嘴角还有一点黄色的蛋黄馅漏了出来,看得齐阳哭笑不得。 这时,恰巧陆延端着餐盘回来,坐在小灯泡委屈的蛋黄嘴对面。他的托盘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西餐,两片吐司面包,一片上是黄油(或者芝士片),另一片是花生酱(或者蓝莓果酱),两根培根(或者香肠),一颗煮鸡蛋(或者荷包蛋),最后是一杯咖啡加牛奶,但总是不加糖。他听到小灯泡委屈地指责,笑了笑问道:“齐阳做什么了?” 第39章 范子墨把剩下的奶黄包咽下去,嚷嚷道:“他对我凶的要死,对齐月就好,还给他吃羊肉烧卖!” 陆延不是傻子,他在早餐的窗口看到羊肉烧卖,回忆了一下齐月托盘上的东西,就知道齐阳想做什么。他对齐阳理解地笑了笑,调侃道:“哦,现在换成齐月给你吃剩饭了。” 齐阳被说得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盯着陆延恨恨道:“我自己吃!”他的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只羊肉烧卖,他瞪着眼睛生吞了下去,嚼都没嚼几下,陆延都以为他会把自己噎死。 “小祖宗,吃慢点。”他看到齐阳的嘴角有汤汁滴下来,习惯性地抽了纸巾想去擦,握着纸巾的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齐阳了然地接过手纸,自己擦干净了嘴角,四个人一时间没有说话。连范子墨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认真地给手上的叉烧包剥垫纸。 整个桌子上只剩下吃饭的声音,明眼人都能看出气氛的焦灼,只有齐月没自觉地开口道:“不是剩饭,一开始就给我了。” 桌上三人都抬头看他,陆延似笑非笑地喝了口咖啡,似乎对他的这种说话方式不以为意。只有范子墨再次听出了“弦外之音”,这,这不就是宣战吗?你的前男友给你吃剩饭,但我不一样,你的前男友给我吃——额,这叫什么来着,给我吃前饭?他的脑神经不断地在没有必要的错误方向绕着弯子,从文科的角度来说,这孩子真正做到了由点及面,即由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发散了一整个不要面子的面。他想到论坛上说三人关系的不一般,难道真相压根不是人们想的那样,齐月和陆延根本没有那种情人间的暧昧,反观齐阳,倒是对齐月格外上心,又是一起吃饭,又是避开他两个人偷偷摸摸点菜,还要互相夹菜。范子墨灵机一动,难不成,陆延是对齐阳旧情复燃,正在监视齐阳和齐月的一举一动,以防年下帅气小哨兵乘虚而入?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叉烧包的肉掉到桌上都没有注意到。齐阳看见他那一片狼藉的桌面嫌弃得要命:“你是怎么吃饭的,嘴巴是漏的吗?” 范子墨委屈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齐阳张大嘴:“你……这块肉是,漏给我吃的?”小灯泡这才看到桌上的肉,堪堪拿纸巾擦掉,就听到齐阳说,“掉桌上了,我不吃的。” 这时陆延突然补刀:“小灯泡真可怜,这么多年都没人吃他的剩饭。” 范子墨嘴巴一歪刚想哭,却听齐月突然对齐阳说:“你给的羊肉烧卖真好吃。”他一听,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对着齐阳,鼻涕先委屈地流了出来。 第28章 怕你伤心 等他们吃完早饭,小灯泡的眼睛都红了。一行人在食堂门口分别,他看着齐月和陆延走远才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齐阳:“所以,你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齐阳把陆延看到齐月一个人吃饭的事儿说了,还说这孩子不擅长社交,又是新人有点可怜,当然,交谈中他有意隐瞒了齐月身上的重重疑点,以防隔墙有耳。小灯泡本就是个管不住嘴巴的人,齐阳虽然知道他人不错但不能保证他不坏事。他也没说关于齐月点饭时候的怪癖,总觉得不善社交是一方面,如果还提到这些心理层面的问题是破坏他的隐私,当然,如果小灯泡以后在跟齐月的接触中自己发现问题,那也可以,这种事情总比被旁人嚼舌根要来得好。范子墨听完连连点头,皱着眉思来想去的,最后还是先道了歉,说自己不该专门往黄色的地方多加揣测。齐阳忍住笑,跟着一起去了教学楼。 另一边,陆延沉默地跟齐月走了一段,分别在即,他突然问道:“昨天下午有哨兵的对抗练习,你的练习对手是谁?”他没有直接撞破齐月不在的事实,半试探地问道。 齐月沉默片刻如实说道:“我没有去。” 陆延假装吃惊:“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齐月别开脸,淡淡地说:“我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不适合做对抗。” 陆延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简单道别就往自己的教室大楼走去。一路上他都在想关于齐月的精神状态问题,虽然这不是他能够研究的范围,但基地的向导,或者是他那个“独立机构”肯定能对他的精神状态做出评估。如果一个哨兵的精神力真的差到这个地步,无论他的作战能力有多优秀,理论上也是不能参加战斗的,这一点也是为战斗人员的安全考虑。如果齐月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别说二线基地,他连军校都出不来。陆延挠了挠后脑勺,看到陈萧在自己身前不远处慢慢走着,她的背影很好辨认,陆延一眼就认了出来,但却不知道怎么跟她搭话。他们两个的交集太少,唯一一个能触发的话题就是昨天上课那个形似陈萧的假人差点被自己炸死的事儿。想起齐阳和自己那一连串的疑问,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招呼道:“陈萧。”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萧转头,只认出这是自己班上的同学,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她迟疑地问道:“我是,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陆延。陆地的陆,延续的延。” “你好陆延,我是陈萧。” 两人陷入沉默,又都不好意思率先挪开位置,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半晌没话说。陈萧压根不知道陆延为什么叫住自己,特别是他叫住自己以后就一脸我其实跟你无话可说的表情。此时的陆延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齐月,有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尬什么,只是齐月本人感受不到这种尴尬,而现在,尴尬都是他自己的。陆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你,你来上课啊?” 第40章 “……是。”陈萧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的搭讪技巧也太差了,如果不是自己基地的同事,陈萧可能会当场报警。 陆延很想让时光倒流那么几秒钟,不,几分钟,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叫住陈萧。今天再观察一节课不好吗,偏要把人叫住,简直自讨苦吃。他回忆了一下上节课的内容,只能从假体这件事入手,委婉道:“我是想跟你说,我昨天没有把那个假人炸掉。” 陈萧这才想起来那个操作假人的同学就是陆延,可能是因为人偶跟自己太像,他对此感到尴尬,才特地来解释一番。当然这件事本身也不是陆延的责任,想来两个人以后同样在医疗队上课,交集恐怕不少,陆延可能也是怕日后相处尴尬,所以现在才这么尴尬。想到这里,陈萧摆了摆手说道:“没事,跟你没关系,是王远扬做的赋予。”她抬脚往大楼里走着,突然问道,“你是说炸掉?” 陆延点点头:“我的哨兵能力是爆破。” 陈萧奇怪道:“那你怎么跟医疗队一起?” “我的能力需要安装炸弹后才能爆破,前置准备时间太长,不适合在战场使用。” “那也不会在医疗组把?”陈萧觉得这个能力听上去跟医疗本身没有任何关系,是哪位受伤的哨兵今天想爆个头,明天想炸个肺的? “我主要是跟着后勤组的,我的工作任务比较特殊。”他们走进大楼,开始往楼上的教室走,“基本是给快要暴走的哨兵负责安装控制性炸弹,以防在失控后无法快速击杀。” 陈萧的脚步猛然顿住,她转头盯着陆延看了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跟昨天在教室里那种嗤笑不同,陆延竟然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快乐,单纯的对陆延的话感到高兴的那种快乐。陆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陈萧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陆哨兵。” 好什么?他的能力等级,能力使用的地方,都不强也不多。况且从好的方面说,陆延算是在保护自己人,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是专门处决自己人的侩子手。大多数人听完他的能力和使用方法都一脸为难不知如何评价的样子,说实话陆延也能理解他们的感受。但现在陈萧有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让陆延不由得追问道:“这有什么好的,也不是什么突出的战场能力。” “不好吗?”陈萧步履不停地往上走,在转角处依旧带着笑意俯视陆延的脸,“有些哨兵,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由你来控制他们不好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 “由谁击杀不是击杀,反正都是死,快一点不更好吗?”她谈及那些哨兵的生命,就像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让陆延很不舒服。陈萧看着陆延的表情继续道,“你很排斥这种行为?” 陆延的语气有些僵硬:“至少谈不上喜欢,他们是我们的同类。” “这样啊……”她思索片刻,背对着楼梯拐角处的阳光慢慢低下头,“陆哨兵,你怎么定义同类呢?跟自己一样的人?那你觉得向导是我们的同类吗?你觉得普通的,没有能力的民众是我们的同类吗?” “当然是。”陆延吃了一惊,这是什么反社会发言,他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保护一般民众吗?这几年的军校都在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一个个看着都精神不太正常。 陈萧看了他一眼,就问道:“那企图伤害你的人呢?也是你的同类吗?你也不喜欢痛下杀手吗?” 陆延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陆延目瞪口呆,甚至想问问她是不是也是哪个独立机构出来的人。他上次考虑这么哲学的问题已经是很久之前了,一下子没有绕过弯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萧的意思是结果一致,无论伤害自己的事怪物还是同类,最终结果都是自己收到了伤害。只有小孩子才只讨论结果不讨论原因,于是他回答道:“目的不一样,暴走的哨兵原本意图不在于伤害我,而想要伤害我的人本来的目的就是伤害我,只不过恰好结果一致罢了。” 陈萧嘲讽地看着他:“您真善良。”陆延刚想回敬一句你真扭曲,陈萧却突然凑近陆延的脸悄声说道,“不要对齐月太上心,陆哨兵,我怕你伤心。” 第29章 谢谢陆妈妈 陈萧认识齐月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齐月跟她是一起来的基地,但她谈论齐月的方式显然对他另有了解。陆延在脑子里整理着线索,嘴上问道:“陈哨兵是哪个军校毕业的?” 陈萧报了一个传统军校的名字,并不是所谓的独立机构。当然,这件事的真实程度有待商榷,毕竟陆延没有看到过她的哨兵资料,但陈萧依旧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她似笑非笑的问陆延:“你在调查什么?”陆延没有回话,只是转开脸不看她,陈萧继续说,“陆哨兵,我劝你不要好奇心太重,该知道的东西你总是能知道的。”言下之意就是齐月和她的背景是自己不能知道的东西。话说到这个地步,陆延已经无话可说,几步越过陈萧,往教室走去。他心里有了更大的疑惑,但这个显然不是陈萧会为他解答的。相比齐月的木讷,陈萧多了一种自私的精明,她会说谎,会隐瞒,甚至会用自己的方式警告威慑,陆延有种言多必失的危机感,那面对陈萧不如不谈。加之这次的会面让陆延对她加上了一层反社会人格的滤镜,她的行为和思想,乖张又反叛,比起齐月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年的新人到底是按照什么逻辑分配的?陆延心想,这个基地不会是变态训练营吧? 第41章 他走进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第一排的座位上看书了。他礼貌地打了招呼,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陈萧毫无礼仪地无视了自己的老师。谷老师似乎对此没什么反应,淡然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继续低头查看自己的课件。 今天早上的理论课因为新人的加入增加了一部分跟疼痛有关的知识学习,主要是连带性疼痛和幻肢痛之类的内容。有时候人在受伤后,疼痛会在非伤口的位置出现,这种出现代表什么意义,如何阻止,等等等等,总而言之跟陆延的能力毫无关系,反观陈萧倒是听得非常认真。她看投影的时候会从口袋里拿出一副蓝光镜,看上去度数不深,写字的时候会时不时摘下来。陆延依旧看不懂这个人,也看不懂她的行为态度,或许齐阳能在做向导的时候察觉她的精神内在,但就现在来看,陈萧不会允许他人进入自己内心深处。 陆延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课,突然看到齐阳给自己转发了一个论坛链接。他点开一看,是关于哨兵芯片植入的讨论。从很久以前,新总理上台的时候就有传言,说他想要对成年的哨兵们进行追踪,由于哨兵们的能力太强,需要一定的管控措施。一开始,对于这个政策的讨论是五五开,有人支持,认为哨兵的能力对普通人威胁太大,也有人是基于对哨兵的安全考虑,他们经常在危险区域作战,如果设备失灵起码能够有效追踪。当然,也有很多人反对这种没有人权的行为,说,只有宠物和罪犯才会被人类放上芯片进行控制,如果给没有犯罪意图的哨兵们也装上同样的东西,不就是在默认他们是潜在犯罪者吗?可近几年,随着退役哨兵人数的增加,虽然随着年龄上升能力有所下降,但相比普通人,甚至是留在安全区内的低等级哨兵,他们的能力强度依旧可观,在一些与人发生争执的环境下容易出现能力的滥用。对此,越来越多的安全区民众开始同意这项法案的通过,但现阶段还没有真正实施。陆延对此的态度是略有反感,但如果真的推行他也不会反抗,毕竟自己对哨兵能力的危险程度有所了解,会引起普通民众的恐慌是自然的,但是这种被当做犯罪预备役的滋味并不好受,有种和平年代被兔死狗亨的既视感。 他回复道:“你不开心?” 齐阳:“废话” 看样子是真的很不开心,一开始就没了标点符号。陆延回复道:“其实等推行还有好一阵,估计是安全区的先上芯片。” 对面没回复,估计是对陆延不在乎的态度有所不满。齐阳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们的新总理,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经质卑劣感,他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准,导致陆延也对这个人没有好感。他仔细问过齐阳为什么这么讨厌新总理,毕竟自从新总理上台,就自己安全区内生活的父母所说,他们觉得生活稳定,物价也有所控制,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就政策方面来说没什么问题。但齐阳认为,这些只不过是由于前人的积累,这个新上台的来坐享其成。他对安全区更加严格的划分,对哨兵提高了管控和限制手段,让整个社会处在一个稳定的高压状态下,对于大部分不冒头,不露尖的听话的人是有好处,但如果让所有人都变得听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陆延不是很懂他的说法,不过的确,军备处的人马在他上台后有了比较大的调动,现在的军部大佬不是跟新总理一样的普通人,也不是哨兵,而是一个向导。听说年纪虽然不大,但能力很强,当一个向导精神能力过于优越时,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精神力对链接后的哨兵产生精神影响,这也是他资历尚浅却能稳坐一把手的原因。曾经有人怀疑是不是这位向导给总理下了迷魂药,毕竟从电视上看,这人虽然不怎么说话,也是一位难得一见的长发美人,但新总理也不是哨兵,向导能力应该对他无用才对。 说起来,这个美人向导也是差不多跟新总理一个时间点被提拔上来的。不过他的前任的确也到了要退役的年纪,不知道会不会跟他们基地这些破事有关。想到这里,陆延自嘲地笑了笑,又不是什么阴谋论小说,怎么这么大的人物能跟他们一个二线基地的奇怪新人有关系。他翻了翻论坛下面吵吵嚷嚷的评论,却看到手机最上面提示齐阳又来了消息。陆延点开,看到齐阳说:“我申请了下一场任务。” 陆延挑眉:“外勤?” “嗯。” 陆延无奈地呼出一口气,自己已经不是能够阻止他行为的身份了,只要他愿意,哪怕现在就上一线也与陆延无关,陆延简单询问道:“什么任务?” “走私客。” 哦,那不是特别危险。一般而言走私客都是些低级哨兵和普通百姓的乌合之众,目的也只是谋财,而不在害命。大部分人一旦发现被包围都不会有反抗,基本就投降了。虽然行动中需要哨兵那就必须配备向导,但大部分时候只需要哨兵们出去华丽地炫个技,向导们在身后鼓鼓掌,握握手,当天事当天毕,回家还能混假期的美好工作。不过二线基地,能真上一线支援的工作毕竟少。陆延习以为常地回了句:“注意安全。”便放下了手机。过了一会儿又问了句,“什么时候出发?” 对面消息来得很快,显然齐阳的心已经飞在战场上,而不是课堂上:“下周二。” “多久?” “大概两三天。” 第42章 那就是还要蹲守一波。 “队长和副队都认识?” “……你话好多。” 陆延撇撇嘴,还是把出发要的行李清单复制了一份给他。齐阳看着洋洋洒洒的单子,密密麻麻的字跟书本一样让他头疼,看到连蚊不叮都在列表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复道:“谢谢陆妈妈。”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在对话框的最上方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一句都没回。齐阳笑了笑,希望陆延没把手机屏给拍碎了。 第30章 专属 齐阳这两天正在准备外勤的事宜,他大包小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其他东西后勤组给他们准备好,加之这次任务本身并不复杂,要装备的东西并不多,只是需要蹲点比较麻烦。有些比较简单的走私客任务,他们只需要进行拦截就可以了,但这群走私客显然是屡教不改的那种,上头的意思是找到基地给一锅端了,斩草除根,省的麻烦。因此这次的成员配置里还有他的老战友猫头鹰,齐阳看了看名单,副队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列表里。这次的战斗区域是丛林,为了避免森林大火,火系的哨兵一个都没有参加,也就是说没有接触齐月的机会。 也不知道陆延有没有从陈萧那里了解到些什么,齐阳想着,就从宿舍往后勤的值班大楼走。他明天就要出发,加上运输时间大概有一周左右不在基地,齐阳想在走之前跟陆延打声招呼,却突然想到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似乎没有特别打招呼的理由。 他停下脚步,踌躇着不知该往哪儿走。 也不是说不能以朋友的身份说说话,但这种特地来道别的行为似乎对于前任来说太过亲近了。齐阳有些郁闷地踢着路上的石头,他回忆起自己跟陆延最近一段时间的接触,发现的确,自己跟他走得有些太近了,以至于时不时有些人会以为他们已经复合了。虽然齐阳尽可能避免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画面被外人看到,但陆延基本每次都在自己的圈子内出现,无论上课吃饭,身边有没有别的朋友,基地的众人还是能在齐阳的社交范围内找到陆延的身影,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个原因才导致陆延一直没找新男友。陆延跟自己不一样,他的事业心不大,进军校上战场不过是履行自己作为哨兵的义务,相反他更喜欢安稳的后勤工作,对加官晋爵做将军没有丝毫的欲望。齐阳也不是想当官,但的确,相比陆延他对战场的好奇心和好胜心更强,所以在分手后一直都在想办法申请外勤工作,课业上也更加努力想要获得更高评级,这段时间重心都放在了工作——哦,对,还有破案上。 想到这里,齐阳坚定了往后勤楼走的步伐。他跟陆延还有一个案子要破呢,说说话怎么了,打招呼怎么了,跟前男友聊天又不犯法。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应该找个新男友了。只是跟基地的人都太熟,基地的人也对他和陆延的关系人尽皆知,无论找谁,似乎都有点说不清的违和感。 他在后勤大楼的门口转来转去犹豫着,低头郁闷地踢着石子,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齐阳。”齐阳抬头,是陆延正从楼梯走下来,看到他在门口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刚就看到你在门口,怎么不上来。” 齐阳尴尬地搓了搓鞋底:“不是来找你的。” 后勤大楼除了他,基本都是医疗队的,他略带紧张地问道:“你受伤了?” “没有……” 陆延想不出还能是因为什么,剩下的后勤组基本就是拿物资,比如床单破了,灯坏了,手机屏碎了种种种种,他想到齐阳毕加索油画般龟裂的手机屏,了然道:“你终于舍得换屏了啊?” 齐阳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刚刚那些枉费心思的犹疑都应该喂狗:“不换!”说着就抬脚往回走。 陆延就算是傻子都知道齐阳是来找自己的了,他从前就觉得齐阳这股傲娇的劲很可爱,很多时候他都不愿意戳破,就想看他窘迫脸红的样子。他为自己的恶趣味小声在心里对齐阳说了句抱歉,随即厚着脸皮问他:“哦,那你来干什么?”他笑眯眯地低头看齐阳白皙的后脖颈,“总不会,是特地来跟我说再见的吧?” 死狐狸!齐阳心里骂着,他虽然知道陆延是在逗自己,犯不着生气,但羞恼的情绪一上来,就忍不住闹了别扭。他一声不吭,又害羞又生气,憋的脸都红了,如果齐阳是哨兵,现在就能把陆延炸上天! 陆延不再逗他,轻声问道:“是来跟我说再见的吧?” 齐阳听到他温和的声线,不由得走得更快,一边走一边大喊道:“是是是!再见再见!跟你说再见!!!再见!!!”说完,风一样地跑了,只留下陆延一个人在原地大笑起来。 他一路小跑地走着,只觉得自己怎么这么丢人,真的是跟陆延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分手后他的每一个行为里都潜意识地打下了他的印记。更可怕的是,这种因为信念不和的分开并不代表爱意的终结,无论他们开始的理由是什么,中间发生了什么,最后结果是什么,他依旧被陆延这样的性格吸引。那是一种温和的,包容的爱意,而他们两个都没有爱到随意为对方改变自己的信念。他对陆延的这份包容是有些讨厌的,齐阳总感觉自己不过是仗着他的逆来顺受任性妄为,但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不能是陆延为自己做出改变?他就在这种无法解释的不理解中跟陆延走散了。 第43章 人和人的际遇就是这么的不美好,吸引你的地方有一天也会变成你离开的理由。不过起码他们在这份感情中得以保存自我,不用卑躬屈膝地爱另一人也是他从这段关系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齐阳没有回宿舍,他只是顺着大学的路漫无目的地走。梧桐树长得茂密,影影绰绰地投下太阳的影子,他的思绪就随着风吹花了的影子左右摇摆,发出沙哑的摩擦声,倒映进齐阳的耳朵里,在他心上摩挲出粗糙的悲情来。晃神间,他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抬眼的时候视线模糊地吸了吸鼻子,齐阳才发现自己眼睛有点湿了。他尴尬地用手臂粗鲁地擦了擦眼睛和鼻子,定睛看了看前面站定的人:“齐月?” 齐月不敢走上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齐阳哭,他不是个善于跟人沟通的人,这一点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对于人的情感,他一直处在一种朦胧的边缘感,这种边缘感让他很难与人共情。就像是现在,齐阳的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他知道齐阳一定是哭了,但如何安慰他,了解他,与他沟通都是犯难的大问题。齐月想,自己连要吃什么都无法依靠情感选择,更何况更加复杂的共情。但他是担心的,就算情感再怎么不敏锐他依旧知道自己是担心齐阳的。他走上前,迟疑地问道:“你为什么哭?” 齐阳听到后不由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问法太直接,太真诚,这种单纯的反应又跟他身边的朋友们完全不一样。齐阳只能如实道:“我刚刚去见了陆延。” 见陆延不好吗?齐月偶尔也会竖起耳朵听周围人的八卦,大家都私底下谈论着,觉得齐阳和陆延最后还是会走到一起,甚至有传言说他们已经复合了。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这段时间,随着齐月跟着两人吃饭聊天,也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着切不断的联系。他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是吵架了吗?” 齐阳抿了抿唇:“没有,没有吵架。”他跟陆延怎么吵得起来,他们可不就是完全吵不起来吗? “那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齐阳再次笑了,笑容里带着点无奈。但是起码齐月询问了自己的意见,而不是当机立断地自认为自己会重新回到陆延身边。他的询问是真实的,带着不确定的探知欲,这一点总是让齐阳很欣慰,他不必绕着弯子跟他费力解释,当然,只是心理上不费力,行为上谁跟齐月说话都很费力。齐阳走得有些累了,一下子放松下来,便随意在路边的花坛坐下,拍了拍旁边的砖块,示意齐月跟自己坐在一起。他耐心解释道:“不会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都在为一件事烦恼。只是……”他停顿了一会儿,看着地面,“只是我太习惯他在我身边了,几乎所有人也默认我是他的专属向导,现在突然要我断舍离,我……”有点不舍得。最后那半句话他咽回了嘴里,自觉听上去又渣又矫情。 “就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齐月盯着齐阳的侧脸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齐月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齐阳没有多想,可能是小灯泡跟他说话的时候有说到过,基地的很多其他人也觉得陆延是个二十四孝老公,这些话传到最近跟他们走得很近的齐月耳朵里再正常不过。不过齐阳也这么觉得,至少在两人交往的过程中,陆延可能是他能找到的,全世界最好的,最能包容自己的男朋友了,“反正现在也完全不可能了,分了就是分了,是我不好,我早该断奶的。” “再也不可能了?” “嗯,不可能了,不要了,断干净了。”齐阳双手撑着花坛的两侧,把腿伸得老长,像一只刚睡醒在做拉伸的小猫,“分开就分开,下一个更乖。” “下一个……”齐月沉默了几秒,突然伸手,用力钳住齐阳的胳膊:“那齐向导要做我的专属吗?” 第31章 关系? 齐月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闹得齐阳一晚上没睡好觉。直到坐到运输机上他仍想不清他的用意,只能不断在脑中复盘两个人的对话。齐月显然是真心,一如他所有稀奇古怪的话语和行为一样,毫不掩饰的正直,这让齐阳更加摸不着头脑。他看着齐月认真的脸,对方的眼角还略带着笑意,树叶依旧被风吹得吵闹,齐阳不由得追问了一句:“什么?” 他问的真挚,齐月的回应也一成不变:“那齐向导要做我的专属吗?” “你说什么……”意识到齐月可能会再次重复一模一样的句子,他举起手掌放到齐月面前,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才继续问道,“你想跟我签专属?” 齐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话,看齐阳的意思是让自己闭嘴,他沉默地点点头。 齐阳嘴巴微张,像傻子一样看了他一会儿,考虑到齐月总是缺乏一些必要的常识,他结结巴巴地试探道:“你知道专属的意思吗?” “这我还是知道的。”齐月似乎在跟基地人们的交往中也逐渐了解到,自己跟他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即便在机构中总有老师教导如何融入现实社会,但事实是齐月只能做到模仿,无法从自身出发将融入世界的行为和他无法融入世界的精神相互统一。他是一个割裂的存在,被迫做着自己不理解的事情,肉体按照被事先输入的程序运行着。但他也很幸运,能够遇到齐阳,一定花光了他一辈子的好运。不过没关系,他的一辈子不会太长,平均算下来,他也算是个运气极佳的。他继续说道,“专属就是哨兵和向导之间一对一的契约,跟婚姻有点像,但没有这么大的约束力。签署以后,向导只为自己的哨兵做深层的精神疏导,而哨兵会对特定的向导有超越他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第44章 齐阳听到占有欲的时候脸红了一下,他甚至怀疑齐月是否能理解占有欲的真正含义。虽然他说得出专属契约的意思,但这只不过是教科书式的定义,跟他个人的感情和取向似乎完全无关。在齐阳的认知中,齐月对人类情感是有缺失的,这种时候去跟齐月签专属,就像哄骗未成年少女回家结婚生孩子一样不道德。他思考片刻问道:“那你知道什么样关系的哨兵和向导才会签专属吗?” 对于这种关系性相关的内容,的确是齐月的弱项。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在问什么都感到迷茫。什么样的关系?在齐月为数不多能够顺利交流感情的语言里,他只能勉强总结出:很好的感情,这种没营养的话。但到底有多好,具体的表现是什么,他只能按照陆延和齐阳的关系去推测。他知道陆延和齐阳之前就是专属关系,他们是情侣,他们很亲密,还有陆延和齐阳都是很好的人,但是要说自己和齐阳的关系,肯定称不上爱侣。他们时不时也会一起吃饭,齐阳会给自己介绍不同的菜色,虽然齐月还无法按照自己的喜好进行选择,但他吃齐阳盘子里的菜的频率明显增加了,也开始对非规定的奇偶数的菜色表现出兴趣,每当这时齐阳就会鼓励自己说下次可以点点看,齐月就在他的支持和引导中逐渐进步。他不知道怎么总结这种感情,但是每次看到他在食堂门口,在餐桌前,在打着哈欠晨训的路上,在教室里,操场上,路上,在自己的身边或在很远的地方,哪怕是虚拟的论坛上,只要想到齐阳,齐月那颗原本空无一物的心脏就会涌起血液流动的触感,让他感受到残留的喜怒哀乐一瞬间被泵进四肢的触动,但这种感情,他形容不出来。他不知道怎么描述,或者他也不该描述。他不能,也不敢去定义。所以当齐阳问道这个关系的时候,他只能用贫瘠的表达总结出一句简单的:“很好的关系。” 在齐阳眼里,这就是齐月感情的真实写照。他不知道单调的语句背后丰富的情感,他只觉得齐月是因为刚来基地的时候没有朋友,只有自己和陆延亲近他,所以才有了这种雏鸟情结。他将自己和陆延当做唯一的感情寄托,才说出签专属这种话。齐阳甚至觉得,齐月可能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他这个年纪,可能只是好奇。齐阳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给比自己小七岁的孩子上感情课,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才回答道:“这个关系好,好像跟我们说的那种,呃……就,不太一样。” 齐月想了想,自己跟陆延的确没法比。他亲眼看着陆延把齐阳照顾得有多好。他们熟悉对方的习惯和喜好,从精神层面上来说,陆延也比自己完整得多,那他能付出的感情也比自己健康,对齐阳来说是非常好的选择。其实齐月并不希望他们两个分手,就像齐阳说的,陆延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他就希望齐阳能拥有最好的。虽然自己知道专属就是占有欲的一种体现,但他的确对齐阳没有这种占有欲。齐月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说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阳有种刚刚拒绝了清纯少年告白的负罪感,但他又不好意思追上去,也怕追上去这个行为给齐月带来更大的错觉。他有些脸红地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短短的对话。最后捂着脸长叹一口,回到宿舍,失眠了一整晚,以至于刚上机的时候就被猫头鹰问是不是半夜出门偷人了,一脸的黑眼圈和春心荡漾。不得不说,这人跟猫头鹰真是一模一样,嘴巴刻薄,能说穿木头,眼神又好,看人贼准。齐阳懒得跟他废话,一扭头,坐在运输机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第32章 都是弯的? 小队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气很好。他们在就近的一个平地降落,一看就是先遣部队清理了一个临时的停机坪出来,四周七零八落的不说,视线所及范围也没有丝毫文明的迹象。他们将随身行李背下,有些哨兵除了背包还拎着一些个装备袋子。这次有植物系的哨兵随行,主要负责辨别森林的安全性和隐藏他们的踪迹。在除了驾驶员的所有人都离开飞机后,植物系发动能力将整个平台用藤蔓覆盖起来,只留下一个小口供驾驶人员出入。她又在森林附近的植物上打上几朵三色堇作为标识,以免之后找不到路。女性哨兵的总数量相比男性较少,但在很多跟生命有关的技能上都是女性哨兵居多,在这种丛林环境中就格外有用。植物系的哨兵又往四周探了探,挑选了地面植被系统相对没有这么茂密的方向前进。猫头鹰扫了一圈四周,暂时没有其他人员活动的迹象,小队就按照坐标往目标地区进发。路上都是猫头鹰和植物系的女哨兵探路,齐阳索性放空了思绪跟着大部队无意识地走。 才走了没多久,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靠近自己,那个胡子拉碴,手上时不时打着风旋的正是这次行动的队长,上次行动的副队,龚倩。打从出生起,他就因为这个名字被嘲笑了无数次,一个大男人,特别是成长为现在这样一个邋里邋遢的大男人以后,这个名字的违和感真是无孔不入。听他自己说,他的妈妈想要一个女儿,从一开始就定好了龚倩这个名字,虽然最后生了个带把的,但他妈妈死都不肯承认这是自己儿子。而据知情人士透露,龚队长直到上幼儿园都是穿女装的。齐阳看他那要走不走要说不说的样子就知道他想聊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张口就对他叫道:“倩倩。” 第45章 龚倩张开嘴,听到周围刻意压低的笑声,气得要死。他咬紧后槽牙说道:“齐向导,任务期间请称呼我为龚队长。” 齐阳目的达成,从善如流道:“是,龚队长。” 龚倩想说的话梗在喉咙口,比鱼刺都膈应人。他自觉一片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但齐阳这人吃软不吃硬的态度跟自己一模一样,疯起来也是一样的六亲不认,龚倩咬得腮帮子都疼了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只能尴尬地走到队伍前面跟猫头鹰搭话去了。齐阳逃过了一场尴尬的私人对话,但也高兴不到哪里去,想来第二次就没这么好躲了,等晚上扎营以后再做解释也好。毕竟当时的申请也是交给龚倩的,他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八卦之人,只不过关心一下自己的下属,也没什么不对。 队伍穿过茂密的树林,这里的树木都长得高大茂密,树冠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其实真能打到地上的并不多。这也可能是为什么他们行军的路线反而好走,地面上的植物因为无法得到足够的光照反而长不出来,只是这种遮天蔽日的地方到了晚上会格外阴森可怕,不像之前在大漠,看得到完整的星云。他们自下运输机以来也走了有好几个小时,期间有休息了几十分钟做调整,齐阳把鞋子里的吸水垫给拿出来换了,以免行军导致的水泡被捂烂感染。 这种长时间的行军总是折磨人的,一开始大家可能还有力气互相聊天说话,斗个嘴,但很快就会由于疲惫安静下来,一个小时后队伍基本只剩下衣服摩擦和喘气的声音。齐阳很喜欢这种磨砺感,明明体力已经差不多到达极限,但只要人在队伍里,就会无意识地跟着走,伤痛和疲惫被超越极限的快感淹没。他看了看队伍的前方,更加受累的是开路的两位哨兵。龚倩正跟他们说着些什么,几分钟后刮起一小股风,把龚倩的声音带到队伍的最末尾。齐阳听到他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队伍就会经过一条小溪,太阳即将落山,希望大家再坚持一下,走到有水源的地方再驻扎。队伍再次开始行进,齐阳注意到这次的植物系哨兵很小心,沿途在他们走过的地方隔开一段距离基本都留下了箭头形状的三朵三色堇进行标记,想来消耗不少,等待会儿停下来可以做个精神疏导。 一小时后,队伍顺利来到小溪边,鉴于水源处可能会有很多野生动物出没,营地周围下了几个警报器。猫头鹰和带路的女性哨兵在放置完警报器后就瘫坐在了地上,龚倩嘱咐他们好好休息后就把齐阳叫了过去,吩咐他检查一下两人的精神状态,做一下疏导。齐阳走到他们面前,猫头鹰示意先给植物系的哨兵做,女哨兵客气地推拒了一下,在猫头鹰的坚持下还是率先握住了齐阳的手。 齐阳喜欢给非战斗系的哨兵做向导。他们的内里总是充满温和的力量,特别是植物系的哨兵,在链接的时候他们的精神世界各异,比如这一位,果然是漂亮的三色堇。齐阳原以为会是一大片小三色堇的花园,但没想到是巨大的三色堇组成的花园。毫不夸张地说,进入精神体的齐阳是坐在它花瓣上的拇指姑娘。都还没进到内心世界深处,他在边缘就能看到如此漂亮的景色,只是花瓣周围的绕着层层黑雾,像恼人的蜘蛛网一样。齐阳慢慢地用精神力收拾着黑雾,渐渐地,花园的景色清明起来,心门在花丛中浮现,比巨大的三色堇小了很多,甚至比进入精神世界后变成拇指姑娘般大小的齐阳还要矮小上几分。齐阳在精神世界里没有找到女哨兵的身影,想来是个比较害羞的女孩,可能躲在心门里面偷偷看着。 清理结束后,女哨兵对齐阳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拘谨,齐阳也笑着说道:“真可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女哨兵的脸红了红,悄声说了句谢谢就蹦蹦跳跳地去帮忙搭帐篷了。齐阳看着她可爱的身影,只听背后有人不满地“哼” 了一声。 猫头鹰抬着下巴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不满道:“你撩人女孩子干嘛?” 这话带着莫明的可恶,齐阳不解道:“你又犯什么毛病?” “要你管!”嘴上说着,手却诚实地递了出去,跟齐阳交握在一起。齐阳顿时被拉入一片天空。 他不是第一次进入猫头鹰的精神世界,但每次看到还是不由得为之震撼。他的世界是一整片从头连到尾的天空,无比广阔,而齐阳就站在天空之中。第一次进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正飞在半空,立刻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但脚底下却像是一块倒映着天空的镜子。说镜子似乎也不是,脚底的云层会随着风舒卷,且跟头顶的天空呈现不一样的景色。与其说齐阳在天上,不如说他被无止境也触摸不到的天空包围了。齐阳这才真正理解到什么叫秋水共长天一色。 猫头鹰显然跟他是老相识了,他大方地出现在精神世界的外层,跟齐阳打招呼道:“怎么,还是被吓到了?” 齐阳环顾四周,原本无暇的蓝天白云现在像是暴雨前的阴天一样,灰蒙蒙地一片,如果不是猫头鹰正站在自己面前,齐阳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二次工业革命的英国。他叹了口气问:“怎么这么糟?” “看到你心情糟。” 齐阳忙着用精神力清理黑雾,半敷衍地问了句:“为什么?” 就齐阳的猜测,他可能还在为了自己和陆延分手的事儿抱不平。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却听他嘟嘟囔囔地说道:“你干嘛说她可爱。” 第46章 齐阳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那一瞬间他都忘了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只有那句“你干嘛说她可爱”一直在精神世界里循环。刚清理了一半的蓝白色天空突然因为这句话泛起了可爱的粉红色,像不够成熟的晚霞,辉映在天幕上。齐阳低头看了看,好吧,地幕上也有。他强装镇定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我是说她的精神世界可爱。” 猫头鹰看着这满天满“地”的粉红色云朵害羞地不行,捂着脸背过身大叫道:“你快点清理完给我出去!” 不行,快憋不住了,他马上就要笑出声了。齐阳麻利地收拾完剩下的黑雾,整个世界都表演起了漂亮的火烧云,连心门都羞得从云层后现出了身,门把手居然是一朵金色的三色堇。齐阳不由得生出了逗一逗人的恶趣味,他伸手按住门把,佯装要一把打开。猫头鹰立刻从背后拽住齐阳的手臂,在齐阳爽朗的大笑声中断开了精神链接。 回到现实世界的齐阳大笑着瘫倒在河堤的鹅卵石上,他笑得太大声,惹得周围的人都盯着他们看。猫头鹰冲上来按住齐阳就去捂他的嘴:“你别笑了!不许笑!不许说!!!” 齐阳边笑边断断续续地答应:“不…我不说,哈哈哈哈哈哈,不说、不说!” 夕阳下,在猫头鹰和齐阳都没有看到的角落里,那个植物系的女哨兵正悄悄问她的同伴道:“所以,都是弯的?” 第33章 往事 由于担心第二天清晨河水涨潮淹没石滩,他们在距离河水50米的半林地内搭好了帐篷。土壤也更容易把帐篷的钉子固定牢,虽然这么茂密的树林也刮不起什么飓风。后勤组的人和几个状态较好的哨兵煮好了晚餐,基本就是一些罐头和罐头和罐头的罐头煮罐头组合,齐阳往包里摸了摸,从一堆高热量的巧克力棒背后摸到了一小袋泡面。他考虑了一下任务的进度,咽了咽口水又塞了回去。 他走出帐篷,来到河滩处集合,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吃饭。跟齐阳一起走出来的还有一个随军的男性向导,也是个喜欢往外跑的,经常在组队的时候跟他碰上。两个人拿着接过后勤组递来的“晚饭”,找了个倒下的枯树坐下,另一边龚倩和其他几个哨兵找了块大石头,铺开地图正在研究着什么,想来也是不便打扰,便一边吃着一边和一个帐篷的向导聊天。他们吃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龚倩那里显然已经布置完了任务,将东西收拾好后,便拿了一碗吃的朝自己径直走来。跟自己一起吃饭的向导已经用餐完毕,拍了拍齐阳的肩膀就示意自己先回去休息了。 龚倩取而代之跟拿着空碗的齐阳坐在一起,他略带犹豫地开口道:“其实,也不是非得这么八卦你的私事……” “没有,是我口气不好。”齐阳打断龚倩的话,他知道队长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件事反复跟很多人解释来解释去的,有点烦。” 龚倩点点头,表示理解:“你自己做好决定就好,我也是随口一问,毕竟你之前跟陆延分分合合的,我又听身边人嘀咕你们最近走的很近,就想问问要不要撤销。”他吃了几口饭,就将话题转回了工作上,“好久没出这种任务了,跟自己人打架还不如跟怪物打呢,又不能打死,心烦。” 齐阳笑了笑,想到最近这段时间走私客的任务的确不多,但事实上需要他们支援的任务也不多,想必他是有些手痒了:“之前你出这种任务我也没见你手下留情。我记得有好几次你动了脾气,那时候的队长不得不用笼子把你抓起来。” 龚倩回忆了一下以前那个植物系队长,能力是荆棘丛林,在森林状态下很好用,战斗经验也丰富,就经常带着他们出任务。很多时候探路,隐蔽,控制人群都由他主导,当然,被控制的人群也不一定都是坏人——比如,控制不住自己的哨兵会被他装进荆棘牢笼中限制行动,也就是他当年想出了让陆延给哨兵安装炸弹的提议。龚倩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也在丛林中找违法人员,只不过当年的事件比走私客恶劣得多,他很生气,刮起来的大风把很多树木连根拔起,那时候的队长不得不得把他关起来。那次的行动齐阳也在,还在任务中失踪了一段时间,搞得人紧张得很。他狡辩道:“那时候不一样,那种人口贩卖和儿童虐待的行为跟走私客这种根本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也是,走私客不过是为了钱贩卖货物。他们走私的大部分东西都是无害的,比如打扫完战场后犄角旮旯的地方残留的怪物遗骸,一些市内比较高价的卷烟等,虽然政府对他们有打击,但只要不是过分行为大部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次的走私客主要盈利就是烟酒这些个高价商品,估计是太过猖狂,触及到了一部分政府利益才特地派了部队,毕竟政府很大一部分税收利益都在烟酒上。齐阳也回想起那时候的恶性事件,皱了皱眉:“那段时间贩卖刚觉醒的哨兵儿童事件频发,而且是多地都接到了报告,这么精密的大案居然是一个民间组织布得局真的难以置信。” 龚倩点点头:“我更不理解的是,居然有些孩子是被自己父母‘自愿’卖掉的。” 齐阳也想起后续一些事来。这件事之所以引起军方的注意正是因为那时候城区内外都突然多了很多儿童失踪报案,大部分的儿童都是被推断有哨兵潜力的孩子,一开始只是城区内的警务人员接手工作,但随着线索的汇集和调查的深入,他们逐渐发现这些失踪案的被害人信息都是由同一个公务人员泄露的。这位公务人员的官职其实并不大,只不过是档案所的一个登记员,但他经手的正是可能发育成为哨兵的儿童登记项目。齐阳在公审画面中看到过这个人,畏畏缩缩,满头冷汗,不像是有这么大野心和作为的人。 第47章 顺着他这条线一路往下找,警方判断很多孩子已经被带出城,在危险区的一些实验基地被关押着。齐阳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他才刚从军校毕业不久,出这次任务的时候刚跟陆延交往不久,也就是六年前。齐阳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对,六年前曾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忘了,当然这件事是全国性的,不是单跟他们基地有关,可能在过滤信息的时候就被他和陆延忽略了过去。 他放下碗认真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连轴转了很久,因为很多假消息还扑了几次空。” 龚倩咀嚼着说道:“对,我们当时还诧异,怎么上头给了这么多错误消息,都在抱怨警局的全是傻逼。” “是啊,可是也有几次是真的抓到人,救了很多孩子。大部分孩子都被父母接回家了,但也有零星几个,压根没有人认领。”回忆在齐阳的脑海中逐渐清晰,是了,有些孩子的确是被父母卖掉的,他们并没有出现在失踪人口的报案中。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身边的龚倩却伸了个懒腰,把齐阳的空碗也一并拿走,嘱咐道:“天都黑了,吃完就去休息吧,今天你也辛苦了。” “哦……哦,对。”齐阳应了几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抓住了龚倩的手臂,“我记得那时候还出动了大量的向导,因为那些半哨兵孩子需要精神治疗,我也有参加。” 龚倩拿着空碗回头看他,思考了一会儿:“对,你那次是在,还有一次私自行动差点给你报失踪。” 齐阳的思路突然清明起来,他想到自己在行动中略显冲动,那时候的队长甚至要求能不能把齐阳挂在自己裤腰带上。他的英雄主义情节在那段时间达到了顶峰,甚至表现得比战斗系的哨兵还神勇,要不是他的长官天天面提耳命警告他再不听话就给你装盒子里挂国旗给你爹妈送回去,齐阳可能真的就要国旗加棺给抬回去了。 他放开龚倩的手臂一个人一边复盘一边沿着河岸走,突然回忆起那次突袭,他们小队也是在丛林的一座山上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气象台。从气象台一直往里走,队伍逐渐发现,天文台的下方山体,几乎完全被挖空,造出一整个真正的“山中”实验室。在解救的过程中,队员们发现,哪些犯罪者可能是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或者是他们进山的时候触碰到了什么警报机关,已经全部撤离,只有那些来不及转移的孩子们被关在实验室中遗弃了。他们的状态都很不好,不知道经历了怎样非人的待遇,很多被催化着觉醒,无法控制力量或者精神世界崩溃,需要向导支援。 齐阳回忆着他们稚嫩的脸,当时那次任务接触的孩子太多,他根本不记得这么多孩子的长相,但有一个小孩,他压根没有看到他的长相。他的脸上被带着一个巨大的铁口罩,就像是大狗的防咬器一样扣在上面,身上是一件单薄的病服装,手臂被束腹带绑在胸前。他很矮小,目测只到自己的腰带。 六年前。 一个名字在齐阳的脑后尖叫着——齐月。 第34章 狗 齐阳没有立刻就下了断言说那个孩子就是齐月,毕竟就凭他模糊的记忆和当时那个孩子的状态就算现在有人把人带到他面前告诉他这就是当年他救的那个孩子,他都记不起来是谁。当时的情形很混乱,由齐阳经手的受害小孩也不少,加之在恶性事件中,未成年人的隐私受到极大的保护,连姓名都不让他们问,这种情况下,单凭一些回忆的碎片和时间点完全无法确认是不是齐月。 不过这也的确是个方向,齐阳想着,慢慢往帐篷走。树叶被风吹起熟悉的“沙沙”声,就像是齐月在临走前跟自己对话的树下一样。如果齐月是自己救过的某个孩子,那他一切的行为都有了半个合理的解释,但无论如何齐阳都不希望在他的成长中有如此痛彻心扉的一笔,特别是那个被戴着铁口罩的孩子。 说是铁口罩,其实就是给巨型犬用的防咬器。它被牢牢地扣在孩子的脸上,任由齐阳怎么掰都掰不开,他气恼地直流眼泪,恨自己怎么不是个力量系的哨兵。时至今日,回想起那一幕,齐阳还是忍不住有些眼眶湿润。 他们的小队在搜索的过程中不断发现被绑架的孩子们,在哨兵们暴力打开房间后,一双双惊恐的眼睛让齐阳不由得想到被狗肉贩子抓走的宠物犬。当齐阳还在军校的时候曾义愤填膺地跟同学们一起拦下这种非法的集装箱,打开车盖后,随着手电筒反光照映出的正是满目的惊恐和绝望。他们先是往角落尖叫着逃跑,直到队员们一个个放下武器蹲到地上才放声痛哭。 然而越往下走,房间就越是安静。上层的孩子们用尖叫,逃跑,哭闹来宣泄自己的恐惧,而下层的孩子们,只是平静地抬头,平静地看着有人牵起自己,平静地跟着他们走出去,像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走向断头的祭坛。原来,绝望的尽头没有呐喊的声音,能够呐喊的人们都还不够绝望,就像高空坠落的人,在“砰”地一声砸到地面之前,就已经沉默地死去了。那时候的齐阳还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缺氧还是愤怒而头晕,他不断地在孩子们面前蹲下,握住他们的手,查看他们的精神状态,再不断地起立,去握下一个不幸,承接下一份苦难,像是赎罪的信徒,每一步都荆棘缠身。 他接触到的感情大体都是一致的,恐惧,孤独,绝望,痛苦,分离,思念,甚至愧疚。在孩子幼稚的心里,他们反复思考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遭遇不幸,是自己还不够乖吗?是昨天跟妈妈顶嘴了,还是上次的考卷没有找爸爸签字?是因为上学迟到了吗?还是我没有吃完那颗西兰花?他们还不理解这个世界有时没有道理可言,苦难的真相不在于他们做了什么,而在于他们是什么。当出生成了原罪,人世间一切惩罚都顺理成章。 第48章 谁叫你出生就是个哨兵呢? 你活该。 齐阳就这样在哀嚎中翻来覆去地煎熬,直到一个沉默的女孩握住他的手。她似乎急于表达什么,在大部分孩子都拒绝被碰触的时候,只有她,主动伸出那只苍白的小手,堪堪握住齐阳的一根食指。她抓得很紧,很用力,但却始终一言不发。齐阳缓缓进入她的精神世界,鼻尖传来香甜的气息。这让他很不解,那种焦香的味道,像是冬天烤过的棉花糖,带着梅拉德反应特有的诱人,让人食欲大增。齐阳努力地在满是黑雾的精神世界中挣扎,他的脚下也像是融化的棉花糖一样,带着一股焦糖的香气,泥泞地阻碍着他的前进。剥开黑雾后,齐阳看到一扇上半截半融化的糖果门,那是一扇格林童话的心门,像是汉塞尔和格雷特找到的糖果屋一样,但这扇门显然被高温灼烧过,散发着同样诱人的甜味。齐阳试着握住门把,他想检查这个沉默的孩子最深处的恐惧,但门把跟大门融成了一整片,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女孩的声音在门内突然响起,像是悄悄贴在齐阳的耳朵边上,齐阳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热得不正常。她悄声说道:“哥哥不可以进来,但是可以给哥哥看。” 心门的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狗洞被打开了,齐阳就趴到地上,从狗洞外往里看。 房间里是一片白色棉花糖组成的墙面,齐阳一眼就认出来,这种四面都是棉花的墙体,是为了防止精神病病人自杀准备的禁闭室。在孩子的眼里,用棉花填充的鼓鼓的墙壁就像棉花糖一样。房间的中央有一把椅子,椅子的把手和腿上都有皮带做的拘束器,原本还在门口跟自己说着悄悄话的孩子突然朝椅子走去。齐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呼吸沉重了起来,冲着门内大叫道:“回来!不要过去!快回来!” 声音像是没有传入门内,女孩继续向椅子走去,一条小狗突然从门边窜出,安静地跟着小女孩。它四肢着地,却走得很不安稳,明显后腿比前腿要长很多,齐阳甚至觉得它都没前肢。 女孩安静地坐到椅子上,齐阳眼看着椅子上的拘束带慢慢地穿过女孩的手脚,将她捆绑在上面,随后,从房顶上缓缓吊下一个金属的半圆形器械,像笼子一样罩在女孩的头上扣住。齐阳想要伸出手,从那一方小小的狗洞中将她拉扯出来,身下的糖浆却越来越黏,越来越烫,它们逐渐淹没齐阳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大叫:“我不想看!我不想看!回来!” 整个世界却如同预想的那样行进着,笼罩在女孩头上的铁笼子通上了电,整个世界随着她一起融化。齐阳被淹没在滚烫的糖浆中,眼前的糖果门也随之消失。女孩放开了他的手,齐阳像是全身被灼伤了一般,他俯下身,让自己的手臂尽可能贴近冰冷的地面。齐阳喘着粗气,头晕目眩间听到女孩的声音:“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直叫我棉花糖。”齐阳抬眼看她,她说话的表情十分平静,语气平淡地像背诵课文,“他们总是咬我的脸,然后笑着说,我们的棉花糖好甜。” 原来她就是棉花糖,齐阳终于理解这一切的隐喻。被电击折磨的孩子,她的意识随着伤害逐渐融化,最终成为那个带着焦香味的地狱,灼烧着她的灵魂。齐阳从一开始闻到的,就是她被反复灼烧的痛苦。 他勉强撑住身体,剧烈地干呕起来,那是齐阳第一次痛恨甜食,这一次的心理创伤,让他一个多月间连军粮中常备的巧克力棒都吃不下,只能空啃米饭回复体力。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切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原来绝望的尽头真的只有沉默,连哭泣都觉得费力。 沉默间,女孩再次开口:“狗。” 齐阳不解地抬头:“狗?” “小狗还在地下室。”女孩玻璃珠般的眼睛直视着他:“你们再不去救他,他就要死了。” 齐阳深呼吸了几口,让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它就是刚才的……”女孩点点头。齐阳想到被焊死的心门和唯一可以出入的狗洞,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道,“我去救它。” 第35章 狗? 齐阳一个人脱离了队伍,按照原本的计划,向导不能单独行动,如果有任务,必须搭配一名哨兵以免发生意外。但谁会去救一条狗呢?齐阳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在忙,举目之下找不到一个他好意思开口寻求帮助的人。他本就还是新人,跟队伍里大多数的人也不熟,带着一股子拼劲来到战场,现在收容被绑架的孩子们还来不及,更何况他要去救的是一条仅仅在精神世界里看到过的一条小狗。可他已经答应这个孩子了,无论是一条狗还是一只老鼠,他都是要去救的。 他定了定心神,想来这个基地也已经空无一人了,能逃的能救的基本都在山路上集合等待后续增援,自己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巧克力棒,看了看,没有胃口地塞回口袋,在人潮攒动的混乱间,一个人跑回了天文台深处。 山里已经彻底没了声音,走在路上的时候还能听到队友们的脚步声和孩子们的哭喊,等到了天文台内部向下几个台阶,外界的声响就被完全隔绝了。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速度够快,能在大部队撤离前找到小女孩的狗。所幸地下的电缆还在正常运作,虽然天文台早就已经被废弃,齐阳不得不打着手电筒回到向下的路。从天文台的地下室往下摸索了几步,就找到了山中实验室的电梯,电梯的运转正常,他咽了咽口水,在一片不详的静寂中踏入一段不断向下的路。 第49章 按钮上标注的最下方是b4,也就是齐阳他们刚刚来到过的最下层,这一层应该没有人了才对。他们的队伍仔细搜索了一圈,甚至用红外扫视寻找一切可能的热源体,除了孩子们连一只老鼠都没有扫到。齐阳壮着胆子踩在刚刚被砸碎的玻璃和门板上,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探索。由南向北走了一整圈,没有找到任何活物的迹象。他又重头从北向南走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四周安静地让人胆寒,齐阳只觉得奇怪,如果有狗的话,它为什么不叫呢?无论是宠物狗,看家护院的护卫犬,还是山中莫名其妙的野狗,理论上来说都不可能碰到这么大的动静都一声不吭。难道小女孩骗了自己?齐阳想到那股甜腻的焦香味,摇了摇头,告诉自己,稳住心神,再来一次,如果这一次还找不到……他看了看行动前跟小队一起对过的表,如果这次还找不到,他就只能放弃。 他放慢脚步走着,观察着这一层楼的布局。这一层的配置很简单,几个实验室,孩子们的“宿舍”,员工的办公室,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房间。鉴于犯罪人员已经先行一步撤离,小队主要搜索的就是实验室和孩子们被关押的房间。齐阳想了想,抬脚往员工的办公室走去。办公室并不大,布局跟普通的白领部门工作室一样,有几台电脑,工作台,还有档案柜等。有些台面上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摆着一些绿植,看上去一派和平,没有人能想到这是一个专业的犯罪团伙,做着人口贩卖和虐待儿童的勾当。齐阳走了一圈,在靠内侧的一个墙面上找到一个奇怪的装置,像是一个嵌入墙体的铁质保险箱,“保险箱”的把手上有一把锁,现在却被打开了。打开的时候似乎非常匆忙,钥匙还挂在锁孔上。齐阳小心翼翼地握住把手,向上拉开,里面居然是空的。 齐阳顿感神奇,一个空的柜子?他拍了拍柜子里面,回音响彻整个房间。不对,这个墙,是空的。齐阳总觉得他在哪里看到过这个装置,他没有用过,家里也没有,但他就是在哪里见到过。他看了看,柜体内还有上下的按钮,按了以后就会像电梯一样上下行动。他猛地倒吸一口气,是取餐柜,餐厅用来传菜的取餐柜。多用于狭小的空间,厨房在一楼的小饭店为了防止传菜时上上下下的麻烦,所以会在一楼和二楼的墙体间嵌入这个升降装置,用来上菜和收盘子。这个装置明显要比传菜的大的多,有半人高,如果一个成年人蹲下,是可以进入其中,把它当做一个电梯使用的。齐阳立刻明白过来,地下还有一层,就在那一层里,有小女孩说的狗。 他深吸一口气,爬进电梯柜中,将手电筒固定在肩上,随后蹲下身。一手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按下了开关。电梯缓缓向下,速度极慢,像是电影中为了引出鬼怪特有的故弄玄虚的长镜头。大约过了半分钟,齐阳感觉到电梯正在减速,慢慢地,一个光亮的小口出现了,就跟小女孩心门上的狗洞一模一样,但这一次,他能够爬得出去。齐阳往外爬去,努力适应着外部明亮的光线,和电梯中的昏暗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努力攀爬了几步,最终直起身体,看到一个明显狭小的空间。这个走廊相对楼上的较窄,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设备,只有晃眼的纯白色瓷砖和墙面,还有头顶白晃晃的灯光。整个走廊只有尽头的一个房间,房间的门外有一排铁栅栏,栅栏内还是一扇铁门。齐阳整个人都因为过度消耗和明亮有些眩晕,但他隐隐明白过来,小女孩说的应该不是一条狗。这种基地怎么会对一条狗,如此小心防备,专门安置在地下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用两扇铁门关押着。 那如果不是狗,是什么? 齐阳的鼻翼翕动,他双手颤抖着,脚下像踩着棉花糖一般浮软。走廊只有他两个臂展的长度,他堪堪地扶着莹白的墙面向前走,直到来到铁栅栏外。外侧的铁门上有一片布料挂着,像是匆忙间不小心被铁门的扣锁划开了衣服,一片深蓝色的聚酯布。齐阳打开外侧的门,轻轻推了推,发现内侧的门锁也被打开了。他呼出的气体微微打颤,连牙齿都不小心磕到舌头,嘴里溢出一股腥气。 房间内,是一片柔软的白色,用棉花编织的温暖假像,包裹着一个小小的人。他在房间的中央,像一条没有前肢的狗一般趴俯着。听到声音的小人抬起头,淡褐色的头发,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不见天日的惨白皮肤,还有,狗的止咬器。 齐阳的第一反应就是呕吐。 他跌倒在地上,柔软的棉花包裹着他脆弱的膝盖,像云朵一般柔软的触感,是地狱在焚烧后的烟灰,黑黢黢地攀爬在他身上,埋葬他最后美好的想象。 他宁可自己费劲全力,赌上生命,是来救一条真的狗。 呕吐的秽物不过是一地酸水,很快就被地面吸收殆尽,徒留一股恶臭萦绕在狭小的空间内。齐阳吐完胃里的东西,嘴里发苦,他爬到小孩身前,孩子的眼球转动,不喜不悲,平静如常,只有齐阳的双手不断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缓缓将人扶起坐正,解开他胸前的拘束器。男孩的手像断掉了似的摔在两边,没有任何反抗的行为。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齐阳,齐阳却不敢回看。他继续绕到孩子的身后,看到他的后脑勺被一把锁锁着,这把锁还没来得及被打开,紧紧扣住孩子的下半张脸。齐阳用力扯了扯,铁口罩纹丝不动。他再次拼尽全力撕扯着,指甲片在他粗暴的动作种裂开,指缝流血,染红了他的手指,但铁锁丝毫没有移动的痕迹。 第50章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做第三次尝试了。 他累了。 第36章 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齐阳声线颤抖地说道:“这个锁,我打不开。”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小孩抬头眼珠向上看了身后人一眼,又垂下眼睛。齐阳只能自顾自继续说道,“外面有人能帮你打开……你跟我走。” 他的牙齿打着寒颤,牵起小孩的一只手。他能感受到小孩的手比自己温暖,但没有孩子那种圆润的肉感。小孩也不哭闹,只是单纯跟着齐阳往外走,出门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齐阳没敢用力拉他,只是陪他一起停了会儿,便沿着狭窄的走道往那半个电梯走。整个过程,齐阳的大脑都是空白的,他不知道手上拉着的孩子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想无所想。他只想回到地面上去,赶上快要撤退的部队。齐阳再次确认了时间,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集合,现在小队应该已经在点名了,希望队长能发现自己不在队伍之中,牵制几分钟。 深知不能再拖,他蹲下身问小孩:“你能跑吗?”小孩有些迟疑地点点头,齐阳解释道,“外面有来救你们的人,但他们马上就要走了,我们要快点。” 齐阳爬进矮小的电梯,将手电筒打开别在肩上,照亮昏暗的内部,然后他伸手,想要将孩子搀扶进来。孩子却不安地站立了一会儿,再次回头,目光穿过如母亲产道般逼仄的长廊,回望那一小方散发虚假温柔的白色拥抱。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即将去往何方,但是莫明地,像是出生前的不舍一般,他的心带着阵痛和压迫,缓缓推出了自己的身体。他弯下腰,握住那位冰冷颤抖的陌生人 ,他看上去比自己更不安害怕,也不够强壮,坦白而言,可能自己比他的战斗力来得更强,但他就是想跟他走。 两人在电梯里都没有说话,只有机械的咔哒声运作着。电梯停稳后,齐阳率先爬出,在地面站直,随后抱着孩子的腋下将他也拉了出来。他呼出一口浊气,一边回忆着房间的构造,一边对孩子道:“跑起来。”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这个只有自己腰这么高的孩子拼命跟上齐阳慢跑的步伐。齐阳注意到孩子的脚步声很轻,太轻了,才发现小孩压根没有穿鞋,想到前方的玻璃渣,齐阳不得不停下步伐,将孩子一把抱起:“这一段有玻璃渣,等过去了在放你下来。” 齐阳本身的体力也已接近极限,让他抱个半大的孩子跑完全程是不可能的,这样两个人都活不过这次,他气喘吁吁地跑了一段,厚底的军靴将玻璃踩的稀碎,好不容易才渡过危险路段,齐阳已觉肋下刺痛。他喘了几口气,再次查看了时间,距离他们集合已经过了3分27秒,如果他不能在两分钟内到达地面集合的大部队身边,那他和这个孩子只能发信号枪引起注意。没有时间犹豫,他继续往前跑起来,小孩也一声不吭地跟在自己身后,坐上向上的电梯,越过楼层,来到山顶的天文台,齐阳感受到夜晚凉爽的风吹过他的发丝,户外,直升机的灯光大做,齐阳心知接应的运输机就在附近。 他心下大乱,按照时间来说,这个点正在上空的直升机应该是离开的意思。他着急忙慌地冲出大门,快速拔出装填好的信号枪,“砰”地一声,一枚黄色信号弹在夜空中炸开。直升机像是看到了这位小向导的求助信号,开始降落,齐阳立刻返回想要拉起孩子一起逃出去。 小孩却没有动。 他呆立在门内,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张大了嘴巴。风狂乱地灌进他的嘴巴,白色的实验服划出他尸体般消瘦的轮廓,终于,他做出了被松绑后的第一个反应,或者说是反抗。 他打开了齐阳抓他的手。 齐阳着急起来,回头看了眼直升机降落的方向,大声说道:“没有时间了,快跟我走!” 男孩挣扎起来,奋力想要摆脱齐阳的束缚,他淡色的眼睛在忽暗忽明的探照光线下显得尤为恐惧。齐阳看着外界的纷扰嘈杂的氛围,还有自己陌生人的身份,回想起男孩被关押的那个纯白无垢的房间,他突然明白过来,这是怎样的一种巨变。他习惯了男孩的不反抗,但这种不反抗是基于熟悉的环境,对于他而言,实验室才是熟悉和安全的环境,但现在,齐阳把他拉到了已知的边界,他的保护膜即将被戳破,如同肥皂泡一般化为几滴无用的水珠,从此只身一人面对未知。齐阳知道现在没有时间他也再也没有精力做精神的疏导,但他想要救出这个孩子,立刻救出他,让他跟那个挂念着他的女孩相见,这种想法超出了他作为向导的身份,齐阳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安慰他,最原始的,不是以向导,也不是对哨兵,而是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 他单膝跪地,终于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齐阳举起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真诚地对他说:“你好,我叫齐阳。”这份自我介绍来的有些晚,但他希望自己还来得及,“门外在等待着的,是我的队友。我隶属于大学城二线基地,是一名向导。” 那双恐惧的玻璃珠盯着他,像是在认真理解齐阳的独角戏。 “对不起,我们……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你,对不起……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外面的人,外面的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我们都想救你出去。 “有个小女孩,脸圆圆的,像个棉花糖,她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她想要我救你出去。 第51章 “我向你发誓,跟我走,外面不会再有伤害你的人。还有你,你脸上的这个……”齐阳顿了顿,还是没忍心说出防咬器三个字,“这个面具,也会有人帮你摘下来。” 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根自己吃不下的巧克力棒。他撕开一个角,巧克力的香气瞬间弥漫在两人之间,齐阳看到男孩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像是要把甜美的味道就这样隔着面具吸走。齐阳微微笑了一下:“等到外面的叔叔帮你把脸上的面罩打开,你就可以吃到巧克力了。”他将巧克力放进男孩的手里,男孩一把握住,又将它凑近鼻尖深深嗅了嗅。齐阳牵起男孩的另一只手,认真道,“你不是孤单一人。如果以后遇到任何的问题,你都可以来找我,我叫齐阳,我是大学城二线基地的一名向导。还有,我有一个男朋友,他叫陆延。” 身后有脚步声逼近,齐阳听着跟他战靴一样的踏步声就知道是自己的队友看到黄色信号枪后赶来增援,但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这个孩子,他握住男孩的手,继续说道:“他一定也会帮助你,因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第37章 天平砝码 齐阳想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还是被同帐篷的向导叫醒的,对方看着自己的神色问是不是没睡好,或者做了噩梦。齐阳有些呆愣着摇了摇头,一骨碌爬起来就出门洗漱了。 他还是不能完整回忆这件事的始末,除此以外,由于当年的男孩半张脸一直被止咬器遮着,他也不敢确认小孩的长相,不过即使他记得男孩张什么样,从那么小一只到现在成年,他也无法确认两个人就是同一个。再者,未成年保护法让他对受害者们的身份也无从下手,他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小孩子们都是几岁,叫什么名字,后期又去了哪里,接受了怎样的调查和治疗。 他只记得事后他问队长,为什么运输机降落延迟了,照理来说,等齐阳来得及出门发信号弹的时候,直升机应该已经离开了。他一直认为是看了到黄色求助信号弹他们才调转过头来营救自己,但等到队友们来到他身边,带他们回到集合的营地,齐阳才发现,自己整个小队包括被解救的孩子们都还在原地待机,没有在运输机上集合。队长对此也有些懵,他和当时的副队对视一眼,都说是点名时发现少了个向导就多等了会儿。可是按照常理,部队应该依规定时间撤离,后续如果有问题是后面的部队进行跟进就好,没必要让这么多孩子冒着危险等自己。严格来说,万一在等待期间出了什么问题,队长和副队都该为这次失误的判断负军事责任。后期连队长和副队都点头说当时虽然有犹豫,但还是倾向于带孩子们先行撤离到安全区再由后续调查部队来接手找人的事儿,可想到一半突然大脑劈叉了几秒钟,就下令等人找人了。 齐阳突然想起后续还找到一个人的尸体,可能是犯罪集团的研究人员,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带领polo衫,还挂着身份牌,用这个身份牌能刷进底下实验室所有的门,但在被发现的时候就自杀了。听说是跑得太慢,被在外巡逻追击的哨兵发现后拔枪爆了自己的头。齐阳对这块深蓝的布料眼熟,猛然反应过来在解救男孩的铁门前也挂着这样一块布头,想来是他平时料理底下男孩的事物,在撤退的慌乱中被铁门划开了衣服。 两人在被部队解救后就被分开收容,齐阳的部队撤退回了大学城基地进行暂时休整。后续他们基地又参与了几次类似的任务,解救出来的孩子有近百人之多,引起了巨大的社会舆论,政府不得不出面公开道歉。 这件事的亲历者里到还有个龚倩,他印象最深刻的只剩下当时那两个孩子,中间大部队发生的事情,包括为何突然决定延长行动时间来等待寻找齐阳,他都不在现场,不得而知,但想来龚倩应该知道其中的细节。齐阳在河边洗着脸,想待会儿找机会问问他,是不是有发生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儿。 等他洗漱完的时候大部队已经结束早餐了,他胡乱塞了几口剩下的食物就立刻回去收拾东西了。今天他们已经离开最后一次目击走私团伙的坐标点很近了,如果不出意外,最多再露宿一晚就可以顺利找到目标团队完成任务。当然,如果运气够好,他们的队伍还在猫头鹰的“视觉”范围内,今天就能定位成功。 收拾完成后,风又带来了龚倩的命令,要求他们对一下手表的时间,就该出发了。齐阳跟队友们在河滩集合,将手表时间对准7点10分的位置,随后就跟着大部队往坐标点走。期间开路的依旧是猫头鹰和那位三色堇的女哨兵,今天女孩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跟猫头鹰对话频繁,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看得出两人相谈甚欢。龚倩也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没有跟得很近,咧着嘴在后头走着。 齐阳追上去,对龚倩道:“龚队长,你还记得六年前跟我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吗?我们当时有去一个天文台。” 龚倩没有料到齐阳还在想昨天他们偶然间提起的话题,愣了一下才说:“是有,那里我记得很牢啊,有个孩子还被上了止咬器,跟狗似的。”他又想了想,“就是你救的嘛!我们那时候点名你人还不见了,队长都急了,说以后都把你绑裤腰带上。” “对,就是那次,你记不记得我们说好的撤退时间我没到,结果队长选择等一下来找我,而不是直接带人质上运输机?” 第52章 这下龚倩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他是比齐阳大了几乎一轮的老哨兵,参与的任务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任务流程也多,但那一次他印象深刻的,除了那个可怜的小孩,还有他们队长莫名其妙的行为准则。他现在完全回忆起当时的细节,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一般。他在脑子里复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当时是怎么知道楼下还有个人来着的?我有些忘了。”齐阳将自己的回忆简单说了一下,说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龚倩突然一拍齐阳的肩膀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女孩子,她的哨兵能力很特别。” 齐阳完全没想起那是群从小就被发现有哨兵能力的孩子,他们被抓的原因就是为了非法催化和使用儿童哨兵,没想到那种研究还真的成功了,毕竟在齐阳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受害者。他问龚倩道:“哦,她的能力是什么?” “天平砝码,你听说过吗?” 这个能力的确是非常少见的哨兵能力,齐阳不得不把脑内的教科书翻到最后几页才能找到的精神系哨兵能力介绍。哨兵的能力呈现元素性和攻击性的内容较多,虽然也有医疗类的能力,但相对而言最少的就是精神类。通常而言,精神系的都是向导,并且只能在与哨兵建立精神链接的时候才能用,这种能够主动使用精神系能力的哨兵简直是bug一般的存在。当然,老天爷也是公平的,如果有哨兵的能力是能够直接控制人的思想,给人洗脑,那这种逆天行为也太过极端,能不能放任其存活到成年都是问题。 而所谓的天平砝码就是精神系能力的一种体现。它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但能扩大一个人对选择的趋向。比如,当一个人在犹豫吃火锅还是烤串的时候,他脑内的选择天平就出现了,一边是火锅,另一边是烤串,而他的犹豫就说明火锅和烤串在他脑内是差不多的重量,摇摇晃晃地,让人做不出决定。但天平砝码的能力能增加一方的重量,就像是在一端加上了砝码,这样人的选择天平就会向她增加砝码的那一端倾斜。当然,如果对一件事本身的选择没有犹豫,那天平砝码就没有用处,选择越是坚定,这种能力的有效度也就越低。 齐阳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这个冷门精神系哨兵能力,他结合当时的情况理解道:“所以,当时那个女孩使用了天平砝码,让队长在直接撤离和稍微等我一会儿中选择了等待。” 龚倩点点头:“这种能力使用比较耗神,使用的时候也只有几秒钟的空隙,所以当时都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带着小孩直接走。后来队伍开会复盘的时候,队长跟当时基地那个老负责人承认错误,老负责人说不是他的问题,说后来那个小女孩承认是自己让你去找人,还用了哨兵能力让队长延误了撤离时机。” 齐阳长大了嘴:“还真有这种能力?”他又想了想,“这能力跟都市传说似的,我一下都想不起来。一直以来基本只有向导才有这种精神力,也只有那种特别高阶的才有,你懂的,就像现在当权的那个美人向导。” 说道那个长发的美人向导,龚倩不由得“嘿嘿”笑了几声,声音之油腻跟他现在胡子拉扎的样子般配得很。齐阳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猥琐地摸了摸下巴说道:“那家伙长得老带劲了。”齐阳无语地挪开视线,只觉得他周围的空气都油到了自己,“能跟这样的美人心连心,再肉贴肉一次,我死都乐意。” “呕……”齐阳干呕了一声,引得后面的医疗兵亲切地走上前,询问他的健康。 第38章 老杨 部队的运气果然很好,行军不到两小时,猫头鹰就在视觉范围内发现了异常。由于树林茂密,一开始他只能看到五公里外有树木异动。活动的东西在他眼里总是特别明显,但他不确定是人在动还是树林中有野生动物。龚倩就建议他往上走走,爬到树上去确认一下。猫头鹰的运动能力不算强,三色堇的女哨兵就沿着树干给他做了很多的藤蔓,方便他攀爬。等确认完毕后,就跟龚倩告知了他们的行进方向,队伍拿出地图,算了一下基本配速和距离,决定在一个小时半后接触目标的走私商队,并进行拦截。当然,拦截任务本身用不到向导,出于安全考虑,向导们会在距离目标500米的位置被要求停止移动,原地待命,队伍里会留下一个b级的屏障系哨兵对他们进行保护。 齐阳对这部分的分配没有问题,他虽然向往战场,但也理解自己在真正的战斗中不占优势,能做好自己的本职任务就好,没必要逞强。一行人调整了方向继续往前走,在离开目标足够近的时候龚倩开始要求大家拿出对讲机,按照分配的位置调整好频道,接下来全队静默前进,不要引起对方注意。在500米区间内,向导和屏障系哨兵停止移动,三色堇的植物系女哨兵依旧贴心地用藤蔓给他们造了一个隐蔽地,随后哨兵和医疗队继续向前走。又过了几分钟,对讲机内开始传出发现目标的对话,在普通人肉眼可及的范围内,医疗兵开始停止移动原地待命,猫头鹰跟医疗队一起留下待命,他趴在高处的树枝上,架好狙击枪做好准备。 随着龚倩一句“拦截开始”。齐阳的心脏也开始砰砰作响,他看不到战场的实际状况,只能从对讲机中听到龚倩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对于非怪物类的敌人,他们的作战手法基本都是拦截为主,他先是让三色堇的女哨兵将他们的后路用茂密的藤蔓封死,然后逐渐包围,看能不能瓮中捉鳖。封锁的时候尽可能小心,不用离得太近,以免对方察觉。等到方圆一公里左右的位置被基本围住,三色堇的消耗也差不多到了极限,龚倩打信号让她撤退,她就慢慢猫着腰往回走。在猫头鹰确认了走私团伙的所有人都被“圈养”后,小队优先采取了非暴力的捕获手段。龚倩刮起一阵大风向队伍席卷而去,沙石奔走,眯了很多人的眼,随后由另一名植物系的哨兵操控藤蔓,将走私团伙的人尽可能多地抓着脚倒挂起来。 第53章 有经验丰富的人发现是来自军队哨兵的突袭,齐阳听到林间传来:“有埋伏有埋伏!撤撤撤!”的杂乱叫声,可后退的路径已经被全部封死,盲目地行走只会撞上刚刚女哨兵设置好的藤蔓包围圈。有些被倒挂起来的走私客不甘心就这样被活捉,举起挂在身上的枪,就想朝着他们打一梭子。留在队伍前线的屏障系撑开保护罩,子弹在屏障前炸开一簇簇小花火。龚倩骂了句脏话,就冲对讲机道:“开雾开雾。” 有水雾能力的哨兵瞬间吹起大雾,惹得猫头鹰在树上骂道:“有病是不是,一个技能你直接把老子废了。” 哦,龚倩都忘了,树上还挂着个自己人。频道内外都传出低低的笑声,但龚倩不以为意道:“你那是实弹,本来就没想着你打。”他又叫了几个人,分别是屏障系的,刚刚操纵藤蔓的,一个怪力系的一起下去,四个人组了个小分队,捉拿下方还能行动的几个零散犯罪份子。基本抓起来也没啥负担,加上有保护罩在,子弹打不穿,三两下就被怪力给缴械了。猫头鹰听着小分队报数,说还差一个人呢。龚倩正自言自语道不会晕了吧,就突然看到不远处有烟,不一会儿,火光窜上来。正一筹莫展之际,只听对讲机内有人叫到:“他们队伍里有火系哨兵!” 龚倩难以置信道:“他烧个屁他!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话虽这么说,但火势还是逐渐大了起来,龚队长只能一边骂人一边下令,“你放水雾,放放放!妈的,你能不能直接放水啊,这几滴跟前列腺炎似的!” 水雾系的男哨兵脸都红了,梗着脖子嚷道:“你倒是找到人啊!我他妈就是个放雾的,这次出来就没带放水的!” 齐阳在对讲机里听得都笑了,每次跟龚倩出来总能收获些不一样的,比如,现在齐阳无比肯定这个水雾系的男哨兵有一段时间都要被叫做前列腺炎了。他憋着笑,看到三色堇的女哨兵已经回到了向导的待机点,齐阳温柔地将她拉进藤蔓小屋内,微笑着说道:“你给我们造的小房子真可爱。” 女哨兵的脸又红了红,齐阳双手捧住女孩的手,让她在简陋的折叠椅上坐下,自己则一条腿半跪在她面前,闭上眼睛道:“那我开始了?” 再次进入爱丽丝的世界,齐阳照例从一瓣花瓣跳到另一朵花上,清理着周围成片的黑雾。在将近结束的时候,有个跟自己一样不大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齐阳低头,看到在地上的心门旁站着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她上身依旧是规矩的哨兵白色衬衫制服,下半身却从基地统一的黑色裤装变成了一条浅灰色的百褶裙,想来她本就是喜欢穿裙子的,但哨兵和向导的制服只有方便行动的长裤,只能在精神世界里一偿心愿。 齐阳走到她身边,跟她打招呼道:“基地有裙子就好了,你穿裙子真好看。” 女孩捂着嘴笑了起来:“你真好。”她有些后悔没有直接穿爱丽丝的公主裙,但要直接穿着公主裙出现在男性向导的面前她还是有些害羞的。她靠着自己的心门悄声问道,“齐向导,我记得你的前男友是陆延陆哨兵对吗?” 齐阳点点头:“是的,叫我齐阳就可以了。”他心里暗叹道,难道这女孩喜欢陆延?那猫头鹰岂不是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女孩踟蹰着,黑色的玛丽珍皮鞋在精神世界的泥地上纠结出一个爱心的纹理:“那,那你跟猫头鹰前辈,现、现在,嗯……是在交往吗?” 齐阳整个人都懵了,如果这是自己的精神世界,可能他头上会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猫头鹰会把这个问号整个倒过来,把齐阳挂死在上面。他忍住笑,嘴角微微抽搐:“不,不是,绝对不是。”果然,这个爱情是还没开始,就差点消失在“弯道”上。 “哦!那……那他……” “直的,笔直,比他的枪杆子都直。” 一园子的三色堇都被风吹得摇动起来,仔细听能听见花朵之间少女般“咯咯”的笑声。齐阳无意深究,想到粉红色天空下猫头鹰害羞到不行的样子,便主动断开了精神链接。他放开女孩的手,刚想说些什么温情的话语,就听到对讲机的另一头,一个糙老爷们正在骂街。 “你他妈脑子里都是屎吗?!自己人都他妈挂树上了你还他妈烧烧烧是他妈嫌自己活太长还是嫌他妈队友活太长啊!”看样子龚倩是找到那个放火的走私客了,这会儿正面提耳命地教训人。他暴怒的声音打碎了整个部队最后的紧张感,齐阳和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只听他又冲对讲机里叫到,“妈的,前列腺炎!前列腺炎你听到了没?别下雾了,别下了!老子鼻孔里都长蘑菇了你他妈看到火没了就收啊!” 前列腺炎委屈地回了句“收到” ,龚倩就刮起一阵大风将雾吹散了。 猫头鹰又在树上数了数人,加上怪力抓在手里的那个火系走私客哨兵,所有人都齐了。他翻身下树,说道:“齐了,收工了。” 这场战斗被搞得紧张感全无,队伍原本原地待命的人都开始往前线部队处移动。齐阳走到被藤蔓五花大绑的人面前,却惊奇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笑着拍了拍眼前正跪在地上的“大粽子”,说道:“你怎么还在做这个?” 对方一抬头,看到齐阳的脸,只觉得有些熟悉,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又是你们抓的我?”他又看了眼龚倩,“这老家伙也没退役呢?” 第54章 龚倩大笑起来:“这不就为了逮你嘛?” 老走私客朝地上啐了一口:“老子这几年就挣了几笔辛苦钱,全让你们这群鸟人折腾没了。” 齐阳乐了,这人也算是他们基地的老相识了,好几次都被抓,专门在一二线基地附近流窜走私货物,刚缴了就去坐牢,坐完牢出来继续走私。他不是什么大恶人,只谋财,不害命,跟他一起活动的弟兄们也鲜少有生命危险,就像这次拦截行动,大部分人也都只有皮外伤,一会儿就按照日内瓦公约让医疗队给他们治好了,连个疤都不留。除此以外,他们跟这个人的交情还体现在消息的灵通上。正如之前所说,这个老走私头子一般只贩烟酒,其余的什么烧杀掳劫,人口贩卖,就连毒都不沾一点,在很多时候还会帮基地提供恶性犯罪的线索,所以大部分认识他的老哨兵都不会下狠手,碰到志同道合的还会一起喝上几杯。 龚倩一把把他拽起,熟门熟路道:“你给我盘盘货,看看我们今晚喝什么。” 老走私客站到他们价值不菲的木箱子前,咧嘴道:“你往稻草下面找,还有好东西嘞。” 两人往稻草下面一翻,只找到一些更细碎的干草,在下面就是几张垫底的白纸。齐阳看不出差别,只有龚倩“哈哈”一声乐了,用力拍着被绑着的人的背大笑道:“我帮你卷,我帮你卷!”他又转头对怪力道,“那放火的傻小子也带过来,让他点,让他给我们点!”说完,他们相视一笑,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勾肩搭背地开酒去了。 第39章 上头 齐阳对烟没什么执念,但基地一向禁酒,基本只有每年探亲的时候才有机会跟老家的亲戚朋友喝上几杯。偶尔有私自偷运进来的,也只有那种5度左右的啤酒,被抓到还要吃处分,齐阳虽然眼馋,但还是在被处分和嘴馋中把持住了自己。眼下跟着龚倩出任务,这人道德底线还行,奈何素质是真的差,又碰上几年不见的“老友”,这把“黑吃黑”他是志在必得。 果然,晚上全队集合的时候他就看见那位走私客老朋友从五花大绑变成了我们象征性还是得绑一下你配合配合的状态。 捆绑的方式从限制行动,到“起码给老朋友自己喝酒抽烟”的战俘优待,引得一些不熟悉的队员们不断侧目。 龚倩则不以为意地一抬手:“见者有份,让人都过来,该吃吃该喝喝。”周围除了队友还有一群面面相觑的战俘,龚倩大手一挥,让人换了手铐绑在他们身前,“老杨的部下也一起,又不能不给吃饭。” 的确是不能故意虐待战俘。齐阳和一群跟走私头子老杨熟悉的战友们优先坐了下来,他们三三两两的做成一圈,龚倩又把那个火系的小孩一把薅到身边。这次出来由于丛林易发生大火,上头就没批火系的哨兵,每次做饭点火都有些麻烦。后勤组把无烟燃料罐放在地上,又拿锅子和补给品过来,这次任务结束得早,队伍准备把剩下的粮食全部造完,省得再费时费力地背回去,于是罐头的玉米、蔬菜,快热的米饭,午餐肉什么的洋洋洒洒摆了一地。龚倩让被铐着手的小孩给点个火,小孩硬气地扭头:“我不给敌人点火!” 老杨踢了他一脚:“有病吧,你不饿啊?” 小孩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我不吃‘差’来之食。” 一圈人都笑起来。这小孩看着刚成年,长相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这几天一直在外游走,下巴上有几根柔软的毛发,像猫胡子一样没有威慑力。他的头发贴着头皮修得很短,让齐阳不由得想起齐月。他像哄小孩似的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棒,递给小孩说:“辛苦你给我们点个火。” 巧克力棒的诱惑力显然是大的,齐阳看他双手不方便撕包装袋,还帮他撕开口子,巧克力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引得小孩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有点脸红地伸手接过,不争气地啃了一口,别别扭扭地给燃料罐点了一簇火苗。老杨笑着撸了把他青色的头皮,对他讲:“没事儿,你以后跟他们打交道的机会可多了。” 齐阳忍不住插嘴:“他这么小,怎么就带出来跟你,太危险了。” 老杨咧开嘴,他下颚的牙齿掉了一颗,还没来得及装假牙,只有上颚左侧的那颗空缺闪出金色的光芒:“念不好书,他爹让跟我做生意。” 这什么便宜老爹,这么小的孩子放出来做这么危险的生意。齐阳心中腹诽之间那小孩三两口吃完了巧克力棒,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齐阳慌忙去翻包,他的随身行李中还带着几根能量棒,有巧克力味的,蔓越莓的,拿出一捆来,刚要递给小孩就被老杨拦住,认真道:“吃饭前不要吃这么多零食!” 齐阳差点没笑出声,看样子这孩子跟着老杨没什么问题,都当自己孩子在教,认真仔细得很。说话间锅子里的水开了,龚倩让齐阳他们下罐头煮肉吃,自己跟怪力一起抬了木箱子过来,从上层拿了好几瓶酒,又让后勤组的给另外的人也都分几瓶。这些赃物就算他们现在不吃,等后期收缴的时候也是充了公,还不如全部享受完了再说。要问起来,就是战斗激烈,货物损毁,屁都没留。 一开始队伍里还有人犹豫着不敢收,龚倩就说喝完把酒瓶子砸了就是,不必担心。老杨这时候也跟着龚倩站起来自我介绍了一番,又告诉自己的小弟们放心吃喝就是,都是老相识了,说完,两个人就拿着碗一起喝了起来。战场上的众人沉寂了几秒,还是耐不住酒香的刺激,一个个下着罐头火锅喝起酒来。 第55章 齐阳这一“桌”都是些一直一起出任务的老战友,看老杨吃饭不方便还给了两把叉子。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题又回到了老杨带着的孩子身上。龚倩问他道:“你多大了?” “25。” “这不放屁呢吗,你有25,老子都在棺材里等着了。” “那你躺进去,我给你烧了。” 老杨大笑起来:“他刚18,我们这儿缺哨兵,他又念不出书,警校都考不上,就来我这里了。”老杨吃着罐头里的肉,虽然比不上家里现煮的,但也比这几天风餐露宿得好得多。他和龚倩挑了一瓶威士忌,正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这孩子小时候就淘,不过脑子活络也好。他上小学那年差点被人贩子抓了,幸好脑袋机灵自己就逃出来了。” “哦,对,他也是这个年纪的,昨儿我还跟齐阳说到这事儿呢。”龚倩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齐阳。老杨虽然对齐阳面熟,但对名字并不了解,特别是向导,他接触得很少,基本连照面都不打。齐阳是属于那种冲在很前线的向导,老杨才对他有些印象,“事件发生的时候他才入伍不久,跟我们一起出了任务。” 齐阳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参与进了这个话题,他神色自然地问道:“他当时也被盯上了吗?怎么逃的?” 那孩子抬起吃得油乎乎的嘴巴,骄傲地说:“我跟人贩子说,我还有好几个朋友也是小哨兵,你等我回家给你叫过来。” 龚倩乐了,也想去摸那个青瓜似的脑袋:“你咋这么机灵,后来呢?” 小孩往旁边一让,作势要咬:“什么后来,还能咋的,我跟老爹说了,老杨他们拿着西瓜刀和锄头就过去了。”坊间的械斗都还很原始真挚,没有那些个花里胡哨的,“我老娘才牛逼,她拿菜刀打劫了工地的压路机,让师傅碾死丫的。” 齐阳瞪大眼,听着老百姓朴实无华的抓捕计划。他进入军校学习后,对于这种市井生活的暴力已经不太见到,自己的家又在城中区,治安良好,很少见西瓜刀,锄头,压路机这种民间办案方式。说起来龚倩就是出生在外城区的,对这种话题的欣赏程度显然很高,他喝酒上脸很快,一边吃一边笑着,脖子和眼眶都红了起来。齐阳抿着酒,顺着他的话问:“那抓到人了没?” “抓着了,这怎么逃,他一看就是个文化人,往山里跑的时候皮鞋都掉了。”小孩咽下嘴里的东西,继续道,“混账东西另一只鞋掉山崖下头去了,不然我爹能有双新皮鞋。” 四周的人都笑了起来,说小孩聪明勇敢,听得他又不好意思了起来,低着头也学着大人喝了几口酒。舌头刚沾到的时候只觉得微苦,等他一口喝下去才被辣到了嗓子,大声咳嗽起来。老杨笑骂道:“妈的还新皮鞋,你老爹差点要个新儿子。”他给小孩拿了杯水,说道,“说起来那时候我们这里也收到些个线报,但听着很奇怪,也就没跟你们说。” 齐阳支起耳朵,装作无意地问:“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个,你不是不卖人吗?” 老杨回忆了一会儿当年的事才回答道:“我虽然不卖人,但我这里风声多,乱七八糟的人在外城边境这块太多了。”他突然压低声音,悄声说道,“那会儿我可听说,办这事儿的不是我们这种,而是上头的人。” 龚倩挑眉:“你上头还有人?” 老杨诡异一笑:“不是我上头,是说你们上头。” 齐阳和龚倩对视一眼,心下大震。他们同时想起那时候从官方得到的很多错误消息和无用功的突击行动,当时的他们只觉得是警方无用,误报线索,导致救援延误,现下看来可能还有另外的可能性。老杨这个人,虽然不做好事,但黑白两道朋友众多,消息灵通,再者事情已经过去了六年,他也犯不着为了六年前的案子现在才来跟他们说谎。龚倩也演着戏,装着不信:“你放屁!人还是我们救的呢,我们抓这群孩子干嘛?早晚也是我们部队的人。” 老杨像是喝多了,听了这句话才回过神,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也是。嘿,我都说了是风声了,听着邪乎,也不像是真的。” 齐阳眼看着龚倩舒了口气,跟老杨又碰了一杯,话题就这么在饭桌前溜走了。 第40章 和你是不是很舒服?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后半夜,熟了以后大家发现自己跟这群可爱的走私客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比如他们都长期在边境游走,地形恶劣,有时还会遇到怪物。哨兵们都好奇他们这群普通人是怎么对付变异的野兽们,他们就举着被绑的双手给他们比划起来。酒过三巡,双方互通姓名,期间龚倩还拦住两个非要拜把子的,说以后还要抓他们坐牢,现在做了干兄弟怕你们之后见面尴尬。 地上早已瘫了一片,连后勤组的都没收拾现场,东倒西歪地趴在草地上打呼。齐阳喝得不多,只觉得周围的速度变得很慢,人影和他们的声音都被拉得很长。他断断续续地又听了会儿,老杨和龚倩都在说他们外城区的事儿,齐阳听不太懂,迷迷糊糊地也想躺倒睡下。只听龚倩突然说了句:“齐阳!你泡面带了没?我记得你老带泡面的。” 齐阳晃了晃脑袋说道:“带着呢,在包里。” “那还背回去干嘛,来,煮了。”说着龚倩把锅子里的水一泼,摇摇晃晃,面目酡红地去接新水。齐阳单手撑地,试图一跃而起,却半道头晕直往下坠。老杨扶了他一把,叫身边不爱喝酒的小哨兵扶着他一起过去。那个青色头皮的男孩便不情不愿地起身,将齐阳半个身体挂在自己身上。齐阳靠着小孩,还傻笑着撸了把有点扎手的头皮,晃晃悠悠地往帐篷走。 第56章 他们扎营的地方离开吃饭的点很近,没几步就到了帐篷前。齐阳在一模一样的帐篷间迷瞪着眼找自己那一顶,找到后便一个趔趄跪下身,摸索着找底下的拉链开口。他找了半天没拉开,最后还是跟着的那个孩子给解开了门,齐阳爬进去,在黑暗中翻找自己的行李。帐篷内部漆黑一片,小孩看他半天没出来,也跟着爬进去,手指上点起一小簇火苗。齐阳咧着嘴说了句谢谢,三两下找到了已经碎了大半的塑料包装面饼,晃了晃笑道:“我找到了。” 小孩的眼神在摇动的火光下晦暗不明,突然,指尖的火光熄灭,帐篷恢复了之前的黑暗,由于眼睛的不适应,齐阳甚至感觉比一开始更伸手不见五指。酒精的加持使他现在的反应很慢,但多少也想起这人是对方的哨兵,现在正跟自己单独在离开大部队不远的帐篷里。他想到,如果现在他要自己的命,那可能一瞬间就交代了。这孩子虽然哨兵能力等级不高,但比自己更加高大,健壮,只要他愿意,哪怕不使用能力单纯掐死自己也不是不可以。齐阳被自己的想象惊醒了酒气,他猛然起身想往外逃,却被用力按住肩膀,黑暗中对方开口道:“别,别跑。” 齐阳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肩上的力气放松了点,对方似乎也知道自己是吓到他了,这黑灯瞎火孤魂野鬼的,正是武侠剧中的月黑风高杀人夜。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向导吧……” 齐阳愣了愣:“我,我是啊。” “哦……”对方松开手,在齐阳对面正跪着。这一闹齐阳顿时也觉得这孩子似乎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他的眼睛稍微适应了点黑暗,只看到小孩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道,“那,那你是什么等级的?” 齐阳怀里抱着三袋泡面答道:“a级的。” 对面的人吸了口气,仿佛被这个等级吓到了。他思考了片刻犹豫道:“那……那和你……是不是很,很舒服……”声音低下去,男孩有些害羞,“我,我没见过这么高等级的向导。” 齐阳一瞬间放松下来,他甚至有些忍不住笑出了声。是了,这小孩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杀人放火背后偷袭的人,老杨教不出这样的部下。他们本来犯的罪就不大,虽说是坐牢,但在劳动力短缺的现下,大部分人只不过是象征性地去当地警察局背后的山沟沟里搬几天石头修条路罢了,所以老杨他们总是选择明哲保身。打不过就投降,投降就进城吃官家饭等判决,判决完就回老家帮忙修路,这也就是为什么小孩的老娘敢拿着菜刀去找开压路机的,八成都是一个村里的朋友。他放下怀里的泡面,伸手道:“你把手伸过来。” 小孩木木地伸出被绑着的手,齐阳握住,然后顺从地进入他的精神世界。 一开始,齐阳以为自己在地狱。他抬头,面前是一座高耸的火山,火山的顶上还时不时闪现着火光。他往四周扫视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被火山包围了,四周到处都是这种有高有低,忽明忽暗的火山,一座又一座,眺望间看不到边界。他将视线下移,发现自己身边的世界到处都是黑雾。这个孩子应该已经很久没有让向导进行过精神疏导了,想来是行动不方便带向导一起,原打算回到村子里再做疏导。 齐阳慢慢清理着黑雾,山脚下的村庄开始若隐若现。那是一个常见的边境村落,村子的占地面积倒是比齐阳想象中大,原本周围出于安全搭建的高耸围墙都变成了火山的样子。村子的正中央是村政府,说是政府机关但其实看上去跟周围的建筑都差不多,只有两层高的砖木房子,要不是顶上升着国旗他都认不太出。政府的旁边还有两个升着旗子的地方,看颜色和操场配置,应该是警察局和学校。接下来的房子们七扭八歪地跟着或土或石的路排布着,大多带着院子和看家护院的狗,还有个小小的鸡舍,不少房顶上还趴着橘色或狸花纹的猫。齐阳慢慢往村庄里走,迎面走过很多人,有些没有脸,有些却五官神色清晰,应该是小孩比较熟悉的村民。他往里走,偶尔有家养的狗对着自己吠叫,家里就会有人探头看一眼,齐阳对门内人点头致意,那人转头去吼自家尽职尽责的小狗。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边走边清理大街小巷的黑雾。其实他根本不必到处行走,作为向导的能力在低等级的哨兵精神世界里几乎是无敌的,但他就想到处看看这个自己没怎么接触过的,有那么点“鸡零狗碎”的世界。 他走着走着,来到一扇门前。那是一扇毫无特殊之处的普通农村木门,门上的木头有些斑驳深浅,带着同样有些褪色的春联和倒挂的福字。他轻轻抚摸这扇门,知道这就是小孩的心门,朴实到就像他自家的大门一样。齐阳不喜欢太过深入地窥探陌生人的内心世界,他抽回手,门却从内里被打开一条缝,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如同现实世界一般盯着他,邀请道:“这是我家,你要进来吗?” 齐阳刚想礼貌拒绝,就听门内传来妇人爽朗的招呼声:“客人,进来坐坐吧,他爹采了新茶,我才刚炒好。” 齐阳知道这名妇人是小孩内心幻化的母亲,他的内心正热情地邀请着自己。齐阳点点头,男孩就把门打直了,齐阳刚踏进去,就闻到院子里的茶香。屋子外砌着一个简易的灶台,灶台前站着一个穿围兜的女人,她的身形有些胖,脸上是健康的红色,额头微微出汗。屋檐下做着一个看上去干瘦但精壮的男人,他憨憨笑着,正从晾晒的茶叶中挑出坏掉的碎茶叶扔到地上。 第57章 女人指使男孩去泡茶,男孩就到屋后拿了热水瓶和玻璃杯,先用开水烫了烫杯子,把烫杯子的水随手泼到了地上,又拿了把茶叶扔进去。新鲜的茶叶慢慢泡开,舒展出原先鲜嫩的颜色,染得一院子香气。齐阳和男孩一起坐到屋檐下的矮凳上,女人又从屋里拿出零嘴炒货,放在屋外的窗台上给他们吃。 齐阳看着黑雾全无的村子,阳光明媚。茶杯里的热气蒸腾到瓦片上,便有被烫到脚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叫声吵醒午睡的胖猫,它一前一后地扯着腿伸懒腰。齐阳的手里被抓了一把瓜子,一把花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调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棒来。 断开链接后,小孩笑眯眯地问他:“我的村子漂亮不?” 齐阳点头道:“很漂亮。” 小孩便松开手去拿地上的泡面袋子,一边捡一边跟他说:“春天的时候来,来我家里吃春茶。” 帐篷外,齐阳听到龚倩正催着自己拿泡面,他大声应一句“就来了”,便跟着小孩一起爬出了帐篷。他站起身对他说:“那几座火山就是你吧。” 他点点头,青涩的脸,亮亮的眼睛:“我让它们围着我们的家,我会保护好它的。” 第41章 再见 齐阳已经算是这群东倒西歪的人群里最先醒来的了。他从草地上回过神,刚一起身,额头的血管就“砰砰”直跳。他又摸了摸后脑勺,从有点落枕的脖子开始往头顶都有些微微胀痛。嘴巴里很干,味道也很涩,他甚至不愿意哈一口气,怕不小心把自己熏死。 他环顾四周,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清醒,基本都是男性,女队员们都小心地回了帐篷休息。他伸了个懒腰,看到不远处后勤组已经有人在烧水,便走过去找他们拿了杯热水。烧水的人看了看他浮肿的脸和发软的腿,递给他一片泡腾片。齐阳略带歉意地笑笑,寻思着这几片可能都不够大家分的。他一边喝着水一边点人,跟自己一起来的向导正靠着一棵大树睡觉,还有几个昨晚闹腾的着要拜把子的兄弟们抱着酒瓶子睡在一起,昨天那个前列腺炎倒是已经起了,正抱着树跪在地上呕吐。齐阳又去拿了杯水和泡腾片给他,他喝了几口,还是吐完了,看样子是个基本不喝酒的人。他又回帐篷看了看,东西都还在,就有几个倒霉孩子没坚持爬进帐篷里再倒下,只有头在帐篷的开口里放着,身体七扭八歪地还在帐篷外的草地上。齐阳乐了,顺手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以后跟朋友们分享一下,论坛是绝对不方便发了,发了就算人赃并获了。他转了一大圈,泡腾片起效很快,应该是带着点阿司匹林的药性,头上的阵痛不再明显,但找了这么一圈他居然没看到龚倩和老杨。齐阳心下一惊,对了,还有那个小哨兵也不在。不会是跑了吧? 不对,他又细想,哪有逃跑带着对方军官的。 正疑惑间,后勤组的人叫早饭了。早饭是粥点,但大部分人都有些吃不下去,很多医疗兵也在这次“抓捕行动”中“阵亡”了,正捂着脑袋想办法让自己舒服点,试了半天想到自己是紧急伤口处理方向的,没想到忙了半天受的都是内伤。他们绝望地接过水和泡腾片,等着阿司匹林慢慢起效。 幸好刚叫早饭龚倩一行人就回来了,后面还带着已经被松绑的老杨和还捆着的小哨兵。虽然不合规矩但老杨也半点没有反抗的意思,他自来熟地坐到锅子旁,又打开地上真空包装的榨菜道:“喝粥好啊,喝多了第二天还得是热粥。”说着也不用勺,端着碗就沿着边缘呼噜呼噜乱吃起来。 齐阳见状也坐下,帮还被绑着的小孩撕开榨菜袋子,挤了几根出来。小孩行动不便,只能吃一口榨菜,放下,再拿起碗喝粥。齐阳看他吃得有些累,就提议龚倩给他也松了绑算了。龚倩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大意是到底是哨兵,不能放人。齐阳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自己低头吃早饭,抬眼却看到龚倩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问道:“昨天,你找泡面,可找得够久的啊?” 那油腻的表情让本就胃部脆弱的齐阳隐隐泛起恶心:“昨晚这么黑,我又喝多了。”他神色自然地继续喝粥,不理这老登徒子。 龚倩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转头去看那个小孩,孩子毕竟是孩子,在龚倩这种老油条眼里根本藏不住事儿,他红着脸拼命喝粥,装作听不到两人对话的样子。龚倩大笑起来,继续调侃道:“做精神疏导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害羞啥?你说实话,是不是看上我们齐向导了?他才跟前男友……” “龚倩!”这下连带着齐阳也脸红了,“你少他妈废话,他就一小孩!” “我不是小孩!” “你别添乱!” 这一来一往把老杨和龚倩都逗得人仰马翻,老杨被粥呛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四个人红着脸坐在一起,老杨和龚倩是笑的;齐阳和小孩是羞的。那小孩率先站起身,愤愤道:“我不是小孩!”随即又大叫道,“我没吃饱!” 龚倩指着后勤组说道:“你去,你再去拿几个饼。”转头又看着齐阳对那小孩道,“再给你这个情哥哥拿一块。” 小孩愤愤盯着龚倩,手指一弹,一小簇火星飞来,燎了龚倩半条眉毛。还没等龚倩骂人,大步一跑,真的就去拿饼子吃了。齐阳皱眉道:“就你会开玩笑,眉毛都没了还不正经。” 第58章 “你正经,我看那小孩真的挺喜欢你。” “他这年纪的哨兵看到向导都亲近。”何况我还给了他巧克力棒。齐阳想到他在精神世界里笑眯眯喝着爸妈做的茶,吃巧克力的样子,“是个好孩子。” 老杨笑道:“你这样子容易吃亏啊。他虽然看着年纪还小,到底也是个成年哨兵。你们这个年纪也跟他一样,都跟着部队出生入死了,怎么还能叫小孩?” 齐阳想起昨晚就是老杨叫小哨兵送自己回帐篷找泡面的,顿时心里有了想法,他嘴巴存不住事,直言直语道:“你是不是知道他要找向导才让他送我的?” 老头“嘿嘿”一笑,一脸你这猪脑子终于想到了的样子。龚倩也跟着笑了,说道:“的确是年纪小的哨兵都爱缠着向导,但你也别拿他们都当小孩。再说了,小孩子的喜欢纯得很,估摸着他也没什么旁的心思。” 说话间小孩已经拿着饼子一边吃一边回来了,他手上还拿了一个没啃过的,直直走到齐阳面前就递给他,嘴里含糊地说了个“吃”字。齐阳接下他递过来的油饼,眉目温和地道了谢,小孩却脸一红,转过头去背着他们三个吃饭。这让齐阳莫明想到齐月,还有他临行前说的那些话。 齐月跟他一个年纪,两个人虽然表现的方式不太一样,但都是单纯直接地表达。可能相对而言,齐月对他隐藏得更多一些,但这并不妨碍齐阳感受到他的真诚。或许他并不像自己想得一样,不理解哨兵和向导之间专属的意义,或许他对自己反而是纯粹的喜欢。正如龚倩所说,年纪轻的哨兵都喜欢缠着向导,特别是年纪稍大一些的,总觉得有种被照顾的感觉。齐阳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脾气相对暴躁的向导,但面对需要精神疏导的哨兵时,他总是尽可能耐心温和,毕竟史怀泽曾说过,人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有一种羞耻感,而向导的工作有时候需要突破这层薄纱进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做不到对这些柔软暴力相向。 队伍离开的时候,龚倩要求所有人都把地上的酒瓶子给砸了,他则跟老杨卷了几根烟草,让小孩给点了抽。小孩面无表情地看着龚倩,一抬手索性把他剩下半根眉毛也燎了,火星掉下来,点着了烟,龚倩笑骂了几句就跟老杨靠在树下吞云吐雾起来。他们也不吝啬这些即将被充公的赃物,带着其他队友和被绑了一整天的走私队一起抽了起来,只留下了两袋子烟草和卷烟纸。齐阳眼睁睁地看着一袋被扔进证物袋里,另一袋则鬼使神差地进了他自己的背包。老杨似乎也没有意见,只顾着跟龚倩说话。 齐阳转身回自己帐篷里收拾东西,却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个小跟屁虫。烧了队长一整根眉毛的小孩正跟在自己身后,齐阳问他怎么了,他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他看了看自己手表的时间,发现离开出发只剩下一刻钟了,便自顾自地收拾帐篷和行李,收拾的时候齐阳发现小孩就在帐篷外面束手束脚地站着,等到齐阳收拾完了走向集合点,他还是跟在自己身后,像刚出生的小鸡仔跟着妈妈一样。 集合点正在点人,齐阳过去报了个道,小孩也知道接下来会有运输机把他们接走,而齐阳会跟着大部队回自己的基地。他终于大着胆子问出口:“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齐阳笑着从口袋里掏出昨天没来得及给他的那捆能量棒:“不是说,开春要来你家喝茶吗?” 小孩的眼睛闪了闪,笑着拿着零食走回了老杨身旁。 第42章 吃饭了没? 临行的时候,老杨突然凑近龚倩和齐阳,耳语了句:“小心你们上头。”才跟着运输犯人的队伍离开。齐阳和龚倩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等运输机来接小队的时候,他们两人也站在队伍的最后,互相讨论着老杨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对于这句话两个人最先的想法还是六年前的案子,但六年前的事情早已成定局,所有孩子都被找回,有些孩子由于是被父母贩卖的,他们的父母基本也被判了刑,抚养权也被剥夺,小孩大多进了福利院,也有一部分被亲戚接回家抚养。齐阳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报道,没发现什么差池,当然,具体孩子们的名录和去向他们也无法一一考证。龚倩显然对此也没有头绪,就最近的事来看,可能只有上头想给哨兵装芯片这件事比较符合猜想,但他本人觉得这件事要落实还是困难重重的,比如陆延,他一不开心就把芯片给炸了,又能怎么防止呢? 齐阳可能还是因为齐月的关系,一直想着六年前的事,如果从孩子本身的身份信息无法入手,不知道能不能从案件的其他线索再找出点什么来。他回忆了案件的一些细节,特别是他参与的那些行动,基本有资料的都是落网的犯罪分子,包括那个泄露孩子身份的书记员。 倒是可以从这个方向入手。他正思忖着,只听龚倩问他:“你还有能量棒吗?前列腺炎都吐的不行了,得吃点东西,不然要晕。” 齐阳摇摇头道:“都送给小孩了。” 这时,一旁有人说自己还有,就递了过去。龚倩接过几根零散的能量棒,皱眉道:“上头有没有坏心思不知道,没有审美我算是清楚的。” 齐阳“嗤”地笑出来,心下明了他是在吐槽军备品的包装设计。齐阳刚开始入伍的时候,能量棒的包装设计还是很好看的,会按照不同的口味在上面标记不同的颜色,方便士兵找到自己想吃的那一根。但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包装袋开始“返璞归真”,军方上头提倡俭朴的作风,所有的能量棒都变成了清一色的白板塑料纸,上面用加深的黑字写着“巧克力口味能量棒”,或者是“蔓越莓”、“蓝莓”等,美其名曰培养大家吃苦耐劳的精神,都上战场了还关心什么口味的能量棒也太不像话了。齐阳第一次拿到新包装的时候,就听小灯泡吐槽过,都说还以为是什么简易包装的黏土炸弹,插两根导线就能炸的那种。 齐阳那时候还跟他拌嘴说,什么炸弹炸巧克力口味的,你以为是炸查理的巧克力工厂吗?后来几乎所有的食品外包装袋都换成了这个样子,齐阳这才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这时候已然来不及,只能保佑自己不要太早老花,不然在战场上迷瞪着眼看这是什么口味的能量棒才是最不像话的。 第59章 前列腺炎的确是吐的可怜,又加上运输机噪音大,他只能在座椅上随着飞机东倒西歪,要不是有两根安全带拴着,估计能掉到机舱外面去。龚倩又询问了医疗队有没有能帮忙的,医疗队的人都纷纷表示自己的头疼也才刚好,但是如果实在吐的难受可以帮忙紧急修复一下胃粘膜和喉咙因为胃酸造成的腐蚀性伤害,不过因为酒精过量造成的头晕实在不是自己的能力范围。想来军方也不会教医疗兵过度饮酒以后如何紧急救治,大家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运输的期间齐阳断断续续睡过去几次,不是很安稳,睁开眼的时候机舱内灯都暗着,应该是大多都睡着。半梦半醒之间他又想到齐月,他依旧站在他们告别的树下,只是身上穿着宽大的病服,齐阳疑惑地叫他,齐月便回头,下半张脸带着一个铁质的防咬器,眼睛却弯弯的,看上去在笑。 “齐阳,齐阳!”有人在用力摇晃自己的肩膀,齐阳猛然惊醒,运输机的噪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机舱和龚倩叫自己名字的声音。他木木地抬头,才发现额头上有些虚汗。龚倩从地上捡起他的包递给他道,“醒醒,到基地了,回去再睡。” 齐阳接过自己的背包,额头还有些“突突”地跳,像是刚睡下不久就被凌晨的闹钟吵醒的感觉。他单手提着包慌忙起身,却惊觉自己还没解开安全带,一个趔趄又坐了回去,撞到了尾椎骨。 龚倩奇怪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刚刚也像是在做噩梦。”他帮齐阳拉开安全带,又拽着他的上臂扶他起来,“一直‘七月’,‘七月’地叫,是七月份有什么事儿吗?” 齐阳擦了擦额头的汗,背起行囊答道:“啊,有些事……” “行,那你要不要休探亲假?” 一般基地的探亲假都会在过年时间,但不能一次休假的人太多,所以偶尔也会准许人提前或者延后,总之一年也就一次,一次也就一个星期,用完即止。齐阳想了想,问道:“说起来,老杨他们是哪里的?” 龚倩报了个地名,齐阳完全没听过,只能问了具体的汉字打在手机上检索。那是一个产茶叶的外城区小村落,离开安全区的边境线不远,因此还保有外围的石制围墙。整体依山而建,外侧有一处有悬崖,想必就是小孩说的,那个人贩子鞋子掉下去的山崖。龚倩一边走一边偷瞄齐阳搜索村落的样子,挤眉弄眼地冲他道:“还是18的好~男人嘛,永远都喜欢18的!”齐阳听得额头血管凸起,“突突”的弹跳声音像是扫射龚倩的加特林。 走到一半,齐阳抬头,看到一片漆黑的通道口这次没了陆延的身影。他有些疲惫,除了任务的长距离行军,精神疏导和醉酒以外,人生又多了一种漂泊感。那根拉着自己的绳子不见了,扯断了自由和流浪的极限。他自嘲地笑笑,人果然不能习惯一种环境太久,就像中毒,时间越久,拔除的时候越是剔骨之痛。他跟着龚倩一起穿过半暗的通道,龚倩依旧絮絮叨叨说着些没用的黄色废料,齐阳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却看到通道的尽头站着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形。头发依旧剃的很短,穿着基地的哨兵制服,正如他们道别的那一天,正如刚才他出现在自己梦中的样子,眼睛弯起,笑着说道:“齐向导,欢迎回来。” 齐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是略一点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几天前才拒绝了他的专属请求,他却像没事人一般来接自己回来。 站在身旁的龚倩听到这个莫明恭敬的称谓抬了抬眉毛,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齐……向导?这又是什么play?” 齐阳担心口不择言的龚倩和口无遮拦的齐月对上些没有必要的口舌之争,在两个对线前主动开口道:“齐月,你吃饭了没?” 三个人一齐愣住,齐阳才想起算完时差,现在正是下午三点,艳阳高照,食堂除了自动贩卖机连苍蝇都不工作。奈何作为国人,所有的久别重逢都是一句南北通用的“你吃饭了没”,尽显两人疏离的亲近感。齐月思索片刻,觉得这个时间齐阳只能说的是午饭,便认真答道:“吃过了。” “行,那回去吧。” 龚倩乐了,一把搂住齐阳的肩膀,不让他逃:“齐月?嗯?七月?”齐阳脸一下子红到了耳后根,用手肘捅了捅龚倩的肋骨示意他放开。龚倩却毫不在意地用另一只手擒住那顽皮的肘子,坏笑道:“不介绍介绍?” 齐阳羞红了脸挣扎着,奈何哨兵和向导的力量差距太大,他一时被龚倩困住脱不开身,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扒皮啖肉,咬死了泄愤。 齐月玻璃珠似的眼睛盯着齐阳看了会儿,突然伸手,将抓着齐阳手臂的那只手掰开,随即用力握住,转而盯着龚倩的眼睛道:“您好,我叫齐月。”说完,还煞有介事地上下摆了摆,做出正常握手的姿态。 龚倩显然也没搞明白这个握手的时机到底是怎么判断的,尴尬地回握道:“你,你好,你好,我是龚倩。” 两人自我介绍完毕,手还尴尬地互握着没松开,龚倩看齐月一脸泰然自若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作为刚认识的半陌生人,他们手心贴手心,手指对手指的行为好像太久了些。 第43章 要走的 尴尬的对视持续了很久,更尴尬的是两个老爷们掌心的相贴。龚倩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爆发前所未有的恐同危机时,齐月却突然松开了手,对齐阳道:“你饿吗?” 第60章 齐阳摇摇头道:“不饿,就是有点累。”他笑了笑,问道,“今天下午也不去对抗训练吗?” “嗯,不去。” 龚倩突然就从那种最亲密的状态变成完全不被在意的弃妇,他收回搂着齐阳肩膀的手,退到一边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由感叹道遇到这么尴尬的人怎么也能毫不尴尬地对话齐阳你是真的棒棒的,但他心里还是泛着嘀咕,全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变得这么熟的。显然,两个人都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逃离了龚倩钳制的齐阳跟着齐月一前一后往宿舍走去,只留下龚倩一个人,在过道口的风中凌乱着。 一路上齐月没有说话,只能由齐阳率先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 齐月毫不犹豫地回答:“来接你。” 还是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齐阳掂了掂手上的行李继续问道:“为什么来接我?” 手上突然一轻,行李袋子被整个提起,齐月自然地接手道:“没有为什么。” 任何行为都应该是有意义的,齐阳觉得齐月可能没有办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类似于为什么想要接自己,为什么给自己拿行李袋这种行为,只是单纯的示好。他依旧搞不清楚这种感情到底是雏鸟情结,感恩他们这群人带着他吃饭,还是真的对自己有好感。但这次齐阳出任务时遇到的小孩也是18岁,跟齐月一个年纪,就像龚倩他们说的,年纪小并不代表感情就不真挚,这种高高在上的想法太过自大。他踟蹰片刻,没有将行李拿回来,反而对他说道:“专属的事情……我要考虑一下。”末了又加了句,“应该说是需要考虑很久。”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种考虑更像是一种考察,或者说是从朋友开始接触的过程,而且齐阳个人感觉自己还是拒绝的可能性更大,这样说简直像是吊着别人的海王,透露着不真诚。 齐月嘴巴微张地看了他一会儿,眉眼反而染上了笑容,他轻声道:“好的。” “你很开心?” “嗯。” “我……真的需要考虑很久,而且还很可能拒绝你。”齐阳认真道,“你要不要跟其他向导交往看看?” 齐月没有犹豫地拒绝道:“不用。” 齐阳不理解道:“如果只是因为我们经常带着你吃饭社交,没有必要这么执着于专属,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朋友。” 齐月想到之前玩的恋爱游戏,反问他道:“如果都是从朋友开始,为什么最后不能变成专属?”他偏头看向齐阳,“陆延跟你不也是从朋友开始的嘛?” 这倒也没错,虽然他和陆延相识的过程比较曲折但他们也是从朋友开始的,只不过由于期间事件推进,让他们很快进入了暧昧阶段,最后才成为了对方的专属。齐阳解释道:“我和陆延的认识跟你不太一样,从过程上来说虽然也是从朋友开始,但其中经历了一些……呃……过命的交情。跟你比起来我们的羁绊更深一些,也更加容易变成专属。” 齐月闻言,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神色说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说有些轻视。他盯着齐阳看了好一会儿,才重复道:“羁绊更深?” 齐阳点头:“这当然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已经分手,你也发现了,感情即使经营的时间很久,也有分开的可能。”齐阳抬头看他,真诚地说道,“你是个优秀的哨兵,我相信你能找到非常优秀的伴侣。”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道:“我没有这个想法。” “你没有找伴侣的想法?”齐阳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你为什么找我签专属?” 齐月定定地看着他:“我没有找其他人做伴侣的想法。”他们已经走到了齐阳的宿舍楼下,齐月将行李交还给他,似乎并没有上楼的意思,“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齐阳伸手接过袋子,迟疑地说道:“我不明白。” “嗯,没关系。” 齐阳张了张嘴,对他的说法越发好奇起来。他很执着,又似乎对齐阳的拒绝很淡然,对跟其他人交往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现在越发对齐月的身份好奇,难道说他真的是自己之前救援的孩子?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才来到这个基地,在自己身边生活、工作,甚至提出交往的请求,全部都是出于感恩的前提?他咬了咬嘴唇,冲动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他不敢抬头看齐月的表情,他想起在运输机上半梦半醒间的梦境,齐月带着铁面罩回头对自己微笑的样子,他宁可自己猜错。 “为什么会这么想?”齐阳抬头,看见他向下抿起的嘴角,居然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读出了不悦,“你在调查什么?” 他心里“咯噔”一下。齐月怎么会知道他在私底下和陆延调查些有的没的事?如果他真的没有隐瞒,或者自己搞错了,为什么在齐阳说完这句话后,他会认为齐阳在调查自己?齐阳也是第一次在齐阳的话语间感受到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愣了半晌才抬头,看到他笑容尽褪,眼里像是有火,目光灼灼地自上而下盯着他。齐阳大着胆子问他:“为什么觉得我在调查你?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很奇怪,才问是不是之前认识。如果我们从未见过,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齐月似乎发现自己漏了馅,他看了眼安静的宿舍楼大厅,放在身侧的双手张开又握紧:“是我错了。” 第61章 “什么?” “你走吧。”齐月转过头,径直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他步伐很快,任凭齐阳在背后怎么叫他都不理会,只是偏执地,逃跑似的往外走去。 绿茵树下已经有些阴凉,短短几日,不过一场大雨,整个天气从夏到秋,薄情的四季被风雨催赶得转瞬即逝。齐月逐渐慢下脚步,他抬头望了眼不高的楼宇,觉得它们向自己四面八方欺身而来,像是要包裹碾压住他所有澎湃的情绪。 他向哨兵的对抗训练场走去,没有走下面的过道,而是从观众台的一侧入内,搜索片刻后看到老李在椭圆的一侧观众席上坐着,一言不发地抱着双臂看着下方训练中的哨兵。他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笔直而端正,鼻头还在微微冒汗:“李长官,我靠得太近了。” 老李没有看他,只是放下手臂放到自己的膝盖上:“陆延是个聪明人,他已经和齐阳去过档案室了。”齐月点点头,又一言不发地走了。走之前只听老李在他背后说道,“靠太近,就走远点。你注定是要走的。” 是啊,齐月想,他注定是要走的。 第44章 失踪的孩子 这几天齐月都没找他们一起吃饭,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刻意避开齐阳一行。就连刚晨练完的陆延找他一起吃早饭都被齐月婉拒了,他只是一个人走到角落的位置,点几份可能也不怎么喜欢的食物,一个人沉默快速地吃完,又一个人默默无闻地走开。陆延不知道这两个礼拜究竟发生了什么离奇的转折,或者他们中的哪一个触到了齐月的逆鳞?他毫无头绪地思索着,虽然齐月性格古怪不善言辞,但总体而言不是那种容易闹脾气的人。还是自己没看出他一直在生气?就齐月的说话方式,如果认真问他,应该也是一问即答的才对,犯不着一直避开他们。他看了眼桌子对面神色如常的齐阳,又看了看跟自己同样充满疑问的小灯泡,脑子转了几个弯就猜到这事儿八成跟齐阳有关。只是齐阳上上周刚出了远门,才回来一个礼拜都不到,怎么凳子都没捂热就人走茶凉了?他和小灯泡的眼神在空气中打了几个来回,才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齐月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吃饭?” 桌上静了几秒,齐阳咽下一口粥:“我怎么知道,他不是跟你一起晨练的嘛?” 他说话的时候脸都没抬,看都不看一眼陆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跟陆延闹脾气。小灯泡和陆延的眼神再次在空中交汇几次,陆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呃……他可能不是很想……” “那他不想我有什么办法?”这句话接得太急,活像法庭上急于脱罪的被告。 陆延被怼得无话可说,耸了耸肩,示意小灯泡这事儿交给你了。范子墨讨好似的地用肩膀蹭了蹭齐阳,用夸张的语气唱道:“啊,可怜我正值青春年华,却没有帅哥愿意吃我的剩饭啊!” 齐阳本就因为齐月莫明的态度烦的要命,压根不理会这出戏,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半张酱香饼,扔到陆延的盘子里:“吃!” 陆延一惊,顿时跟小灯泡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句话都没问出来,差点又触了另一个的逆鳞。陆延还在疑惑这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两天脾气都这么差,范子墨已经受不了饭桌上的低气压,气鼓鼓地抹了一把油腻腻的酱香手,起身又往拿菜的窗口去了。陆延见状也没有挽留,只是温和地轻声问他:“怎么了?” 吃饭没了胃口,齐阳索性放下筷子。他很想跟陆延聊聊最近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又摸不着头脑的事,但跟前男友抱怨一个年轻哨兵莫名其妙要跟自己签专属的事儿听上去又绿茶得很,鉴于自己对来龙去脉也不清楚,又不想陆延因此跟齐月的关系变得复杂,他只能略去了出任务前的那段对话,言简意赅地说道:“齐月的身份似乎跟六年前全国类哨兵儿童绑架案有关。” 案子发生已久,那段时间的陆延基本已经在出后勤的阶段,他只能从官方通报和当时脍炙人口的传闻中回忆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他也放下餐具,想了想才回复道:“年纪倒是对的上,但这件事听上去太玄了,你有什么证据吗?” 齐阳摇摇头:“没有,只是跟六年前的时间线吻合,齐月又正好是这个年纪。”出任务的时候他想到六年前要说有什么震惊国家的大案子也就这有这个,“我也是正好跟龚倩谈到这个,才想起这也是六年前的事情。” 陆延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你觉得他是当时的受害者之一?”联系最近齐月躲着他们的奇怪行为,陆延追问道,“你去找他当面问了?” 齐阳叹了口气:“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我也就是突然想到的,怎么可能就当面问了呢?” 两人又沉默了起来,陆延对这个逻辑感到有些不解。如果只是偶然跟队友谈到了过去的任务,最多也就提及任务本身,怎么会将这件事和齐月的身份牵扯起来。况且这件案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五年前已经结案了,虽然六年前是解救孩子的主要时机,但后期的刑侦,搜集证据,包括审判都花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才结束,判决也没什么悬念,该杀的杀,该抓的抓,怎么时至今日会被认为跟齐月有关系呢?他不知道齐阳跟齐月之间发生的那些私人情感上的事件,也不了解齐阳感知到的那份执着,但今天的齐阳情绪很糟,通过陆延这么多年跟他的磨合,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反驳的时机。他思考片刻,觉得如果要按照五、六年前这个时间线进行追查,的确只有这个轰动全国的案子是最好的线索,毕竟现在他们的“刑侦”重点已经不完全是齐月的身份问题,更有这个基地五年前奇特的人事调动问题。陆延按着桌面琢磨道:“这个案子倒的确是六年前的大案,说不定跟我们现在的长官有关系,但跟齐月……我看不出什么必然联系。” 第62章 齐阳心跳快了几拍,他有点害怕陆延发现自己和齐月微妙的小插曲,立刻顺着这个线索道:“我也主要是想看这个案子,但说实话,嫌疑犯基本死的死,坐牢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放出来,受害者和家属的身份保密工作也做得很好,感觉哪里都无从下手。” “倒也不一定……”陆延掏出手机,“以我们的身份,被解救的受害者信息的确没有,但我怎么记得不是所有报了失踪的孩子都被找回了?” 这下齐阳也开始想起这件事来,他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出席的任务和解救的孩子身上,回忆的时候主观性太强,导致他没有想起其实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有被找回。当时有对父母还上电视台闹了几回,也有一些自媒体自发关注报道,但在官方强势的控场下最后只能偃旗息鼓。齐阳也掏出手机查找起来,当时的信息留存不多,只有些碎片的图片通过关键词的检索还能看到,但视频文件基本被删除殆尽,有些即使文件名跟关键词一致,点进去也不是他们想找的内容。齐阳头疼道:“当时控制舆论的速度太快了,我都不知道搜什么关键词能找得到。” 陆延沉默地翻找着,发现关于这起案件的讨论从六年前一边倒的口诛笔伐,到现在一片红火的叫好声。他不由得想到齐阳对现在总理的说法,似乎的确有那么点神经质地,不由分说地言论控制。他只能靠着本就不多的记忆继续翻找,希望手机上能找到的相关信息帮助自己想起些重要线索。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齐阳道:“我们不用在网上找。” 齐阳眨巴眨巴眼睛,显然不理解他的意思:“那还能怎么找?” “所有被营救出来的孩子和父母的身份信息都被隐藏了,但这个,不是还没找到吗?”陆延狡黠一笑,“没找到的档案,应该……” “应该还在系统里!”齐阳彻底反应了过来。人的固定思维就是这么好笑,明明可以直接查询的内容,但在习惯的驱使下还是选择了最常用的检索方法。是了,如果这个孩子至今未被找到,那很有可能还在失踪人口档案里,那报案人的信息应该也应该被留存。虽然还没有确定信息本身是否存在,但起码他们有了新的方向。 两人相视一笑,陆延站起身,邀请道:“下午去图书馆借他们的内部网查一下就好。” 齐阳点点头,显然心情轻松了不少。他拿起托盘,想了想,把陆延还剩着半块酱香饼的盘子也一起拿了起来:“我帮你还。” 陆延没有拒绝,他知道这是齐阳对自己之前态度的道歉方式。他笑了笑,提醒到:“别忘了给小灯泡买奶茶。” 齐阳也笑起来,转头向门口走去。 第45章 双子 六年前失踪的人口档案查起来倒并不费劲,人数虽然不少,但在限制年龄为15岁以下儿童时,档案数量突然锐减。陆延坐在电脑前点开详细资料,一共也就4个。齐阳站在他身后,看着四个档案有些犯难,他问陆延:“一个一个找吗?” 陆延摇摇头:“不用,找哨兵潜在标记的就好。” 虽然在基地到处都是哨兵和向导,但事实上他们的数量占总人口的比例并不大,儿童有潜在能力的都在早期体检时按照血液指标进行排查,出错的情况也有,但总体而言准确率在95%以上。陆延点开资料,在翻看了两个失踪儿童后终于在第三个男孩的档案上找到了潜在哨兵的标注。齐阳不由得将头凑了过去,随着光标一路向下查看。男孩名叫陈凌,失踪的时候只有12岁,具体的能力还没有显现,只是体检指标倾向于哨兵的可能性很高。从年龄开始推算的话现在也应该有18岁了,如果碰巧说不定还能成为他们的战友。陆延盯着那张清晰度不高的照片看了会儿,只觉得莫明眼熟。他点开图像试图放大查看,但图片在放大加载后依旧布满了马赛克。陆延皱了皱眉,关掉图片道:“这个男孩本身的资料看不出什么,要不要查查看他的父母?” 齐阳点点头,念到:“报案人资料有,父:陈伟华;母:王静。” 陆延又将两人的名字放入检索系统,一开始出现的是基本的生平信息,包括出生年月,户口所在地,迁出迁入地址等等。跳过这些信息,直接往下查询报案信息时,齐阳突然注意到他们对自己孩子失踪人口的报案不止一次。当然,作为孩子的父母可能有些着急,在不同警局报了两次失踪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两次报案的编号却是不同的。这让人有些奇怪,在实际操作中,如果这两次报案是同一案件,档案统计的时候理应合并,当做同一案件统一编号处理才对,这样有关信息在侦查时才不容易有遗漏,但两次报案带着两个不同的编号……齐阳突然想到:“他们有两个孩子被抓了。” 这时,陆延才慌忙倒回去重新查看了户口,在信息页面清楚看到了后来加上去的一子和一女,那两张户口信息上清清楚楚地写道着,长女:陈萧,长子:陈凌。 陆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他总觉得那张照片这么熟悉,这不正是王远扬在课上造出的人偶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王远扬制作的是一个男性形象的陈萧,那时候的陆延以为两人闹了矛盾王远扬才用陈萧的脸来恶心她,但介于陆延是男性,才特地把人偶赋予了男性的身体,但现在想来这件事似乎比远比自己猜测的复杂得多。齐阳也慢慢反应过来这就是陆延之前跟自己说的陈萧,他不由催促道:“你点开两次报案信息看一下。” 第63章 果然,两次报案信息中只有陈凌的信息还能显示,另一个则被隐藏了起来,以他们两个的级别无法浏览。那也就是说,陈伟华和王静是陈萧和陈凌的父母,在六年前的案件中,由于他们的两个孩子都被判定为潜在哨兵,被人贩子盯上,成为了那次全国特大绑架案的两名受害者。其中,陈萧被成功解救,之后出于对未成年受害人的保护,详细的案情资料和身份信息被隐藏。但她的兄弟陈凌却没有这么幸运,至今渺无音讯,也因此才让齐阳和陆延有幸能够查到他的资料。 虽说是查到,但整件事似乎反而因为这条线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不过他们现在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个基地最近来的奇怪哨兵都跟六年前的儿童绑架案有关,只要能够按照这个进度继续追查下去,说不定整件事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正当齐阳为此欣喜之时,陆延却冷不丁泼了一盆冷水,他突然关掉电脑屏幕转身对齐阳道:“齐阳,不要再查了。” “什么?” “不能再查了。” 两人顿时都冷静了下来,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中对整件事开始细思极恐。齐阳咬了咬嘴唇道:“就算他们是当年的受害者……” 陆延抬手打断他:“跟他们无关,跟太多其他人有关了。” 的确,仔细推敲一下就不难发现,现在牵扯进的人,不止是几个简简单单的新人,就当下他们遇到的事件和已知的情报而言,哨兵的总司令老李和教官王远扬一定也参与其中,而这两个人的背景身份都不是齐阳和陆延可以肆意调查的对象。虽然不知道现在这个基地到底在悄悄准备些什么,但陆延总有种感觉,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内容了。齐阳有些紧张地咬着指甲,如果是以前一定会被陆延批评,但现在对方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齐阳缓解了一下自己的紧张感,问道:“那就……不查了?” 陆延用眼角扫了扫黑黢黢的电脑屏幕:“对,不查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或许不查更好,这样齐月还能继续跟我们做朋友。你说呢?” 齐阳犹豫地点点头:“也许吧……” “如果有一天,齐月愿意跟我们坦白当年的创伤经历,那也得是他自愿的,我觉得我们没有权利强迫别人揭开伤疤。”陆延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齐阳的手臂,“走吧,你下午应该还要值班的。” 齐阳迟疑地向前走了几步,他抬头看着陆延深色的眼眸,不做声地被这么半推着离开了图书馆。他的思绪很乱,情绪也没有因此变好。整件事的违和感太强了,更糟糕的是,他现在可能已经无法抽身。事已至此,齐阳已经不知道怎么跟陆延坦白他和齐月之间尴尬的对话,不知道怎么陈述齐月对自己莫明的执着。之前在吃饭的时候他只是浅浅地表示怀疑这起案件跟齐月身份的关系,而这种根本没有证据的怀疑压根站不住脚,陆延会劝自己放弃也情有可原。但如果,齐阳思考到,如果他处在整件事之中呢?那会不会查清楚真相,反而对自己是有利的?至少在最坏的情况下,不会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他走出图书馆,跟陆延告别,陆延站在图书馆门口,直至齐阳走远。 他靠着外墙缓缓抬头,舒出一口气,脸色焦灼。显然,陆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他不觉得齐阳对六年前案件的怀疑是毫无征兆的,可能是在外任务期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齐阳出任务的时机很多,六年前他们也才刚开始交往,陆延自然不会对齐阳出任务的行为多加干涉,再者,那时候他们也不是专属关系,他也没有权利对齐阳的外出横加指责。他依稀记得六年前的这起案件齐阳也冲在了最前线,由于案子本身涉及范围较大,齐阳那段时间经常在外奔波。陆延想了想,转身重新走回了图书馆,在管理员老头昏昏欲睡的目光下往地下室走去。 电梯开门时发出“叮”的提醒声,又在到达地下室的时候报出楼层号码,再次以“叮”的提示音开门。陆延走向六年前的档案架,在记载出任务的名录前停下了脚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几次任务,包括这一次,齐阳搭班最多的哨兵应该是龚倩。他回忆了一下两人中午的对话,齐阳也是说在跟龚倩聊天的过程中发现的疑点。他翻开记录,果然,很多次的出行名单上都有他们的名字。 陆延将手册放回架子上,鉴于上次齐阳莫明地表示地下室有奇怪的东西盯着他们,陆延走向电梯的步伐不由加快了些。他听着电梯响起熟悉的提示音,再一次回到地面,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看到室外的阳光撒进来,老头已经在位子上打起了瞌睡,对陆延的进进出出完全不予理会。 他踱步向哨兵对抗训练的大操场走去,如果没猜错,龚倩应该正在那里训练。他不想把齐阳牵扯得更深,或许齐阳比自己想像得更加接近漩涡的中心,但至少不能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他边走边思考龚倩对这件事的参与程度和可信任度,如果龚倩也跟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他询问的方式一定得无比小心。但转念又想到,虽然服役时间没这么长,但龚倩比老李老季他们更早来到这个基地,并一直在此服役,如果我询问的内容从六年前的基地入手,说不定更不容易被怀疑。况且就龚倩的性格来看,也不像是能藏得住什么大秘密的人。 陆延一边想着一边走,一阵初秋的风吹过,裸露的胳膊被激起几颗鸡皮疙瘩。有梧桐的大叶片随之飘落,黄绿交加,正如此时此刻的季节一般,不清不楚。 第64章 第46章 还是朋友 陆延路上走得有点急,索性下午值班的值班,训练的训练,他的职位特殊,就这样明晃晃地在基地闲逛也没人说他。从运动场下方的入口处进入就是哨兵们日常对抗训练的场所,一般而言会配一两个值班的医疗兵做支援。陆延刚进去就看到龚倩和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哨兵在说话,他战斗经验比较丰富,经常被安排做对抗前的一些指导方向和注意事项。他刚要抬手打招呼,视线的边角处扫到两个几个熟悉的人影,是陈萧和医疗队的谷老师。鉴于刚刚才查到陈萧跟这件事有着似是而非的关系,要打招呼的手放了下来,回头看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些许戒备。陈萧则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坐得离开谷老师也不近,一副疏离的模样。 跟新人哨兵啰嗦完些细枝末节的内容后,龚倩一转头就看到突兀地站在那里的男人。他主动招呼陆延道:“你怎么来了?参加训练吗?” 陆延远远地摇了摇头,向他走了几步,龚倩小跑着到他面前。陆延道:“有事情想问问你,等你训练结束了再说。” “行,到时候一起洗澡。” “……”陆延头疼,看着龚倩爽快回到训练场地的样子不知如何吐槽。但凡这人身上有一点秘密,都不见得能藏的住,如果龚倩本身跟案件没有大的关联,那要问话是再好不过的对象。不过下午的对抗训练基本要持续个三小时左右,虽然中场会有几次休息,但时间不长,且人多口杂,都不是好时机。陆延想了想,回头跟两个医疗队的朋友点头招呼了下,便转身离开。路过的时候眼角不自觉地瞟向陈萧似笑非笑的脸,跟档案上陈凌的照片逐渐同步。真不愧是龙凤胎,陆延想着,走出训练场。 这次参加训练的哨兵中依旧没有看到齐月的身影。陆延对此一直抱有疑问,但自从老李在洗手间跟齐阳的小插曲后他隐隐觉得当面询问不是个好的选择。那现在齐月在哪里呢?陆延拿起手机,心想这三个小时,不如去找齐月问问,到底他和齐阳之间说了什么才让齐阳怀疑他和六年前事件有所关联。 点开对话框的时候,他看到齐月的头像还是聊天软件默认的图片,对社交软件的熟悉程度甚至比不上自己父母。不过想到自家妈妈的头像是家里的狗儿子,他的脸色也带上了些许微妙。陆延在对话框上犹豫了一会儿,才简单地发送了:“聊聊?” 齐月回复的速度很快,显然正是无事可做刷手机的时机:“聊什么?” “见面了说。” “哦。” 陆延头疼,一个两个的都不会聊天。一个是说了两句就一起洗澡,一个是说见面聊也不问哪里见面的。这两个人但凡在一个聊天群,整个群都将充满欢声笑语。他耐着性子发了句:“你在哪儿?” “主楼。” 教学楼是向导们下午值班的地方,齐阳现在就在那里值班。陆延问道:“你找齐阳做向导吗?” “不是。” “那你去做什么?” “站着。” 陆延提起一根眉毛,虽然他们的身份是哨兵不假,但跟真的站岗放哨应该还是有一定区别的,现在齐月的这声站着,让陆延摸不着头脑。他刚想打字问他,你站着干嘛,但转念想到这人八成也就回复一句:想站着。陆延又不好继续问他为什么想站着不想坐着躺着,这种扯皮的对话毫无营养,又臭又长。他叹了口气道:“你过来体育馆六号门,我们聊聊。” “好。” 陆延看着这两三字的对话,觉得齐月真是个省流量的人。他站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一个身影便不徐不疾地出现在不远处的走道上。陆延挥了挥手,齐月也没加快步伐。走近后陆延发现齐月的头发开始变长了些,从贴着头皮的青色逐渐变成了高中男生常见的板寸,看上去比之前更加亲切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延总觉得这孩子还顺带长高了些,比起之前一眼就比自己矮一些的高度到现在有些难分伯仲。以后可能还会继续长,陆延想,齐月可能会比自己高大些。 他迎上前问道:“吃饭的时候没有看到你,午饭吃了吗?” 齐月点点头:“吃了的。”他环顾四周,只听到场馆内人声鼎沸,他知道这是哨兵们在做对抗训练,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会儿,问陆延,“你想聊什么?” 陆延说:“我们去后面的游泳馆聊,那里没有人。” 游泳馆和体育场离得很近,基本就是连在一起的,但现在已经废弃,游泳池里也没有水,干涸过后只留下一层灰。但这个游泳馆是室内的,倒也没有雨水和落叶的侵袭,看上去也不脏。陆延在池边的一个跳水台坐下,背对泳池问道:“你最近都没跟我们一起吃饭,是发生了什么吗?”对齐月这种人,陆延只能直球问,毕竟他也只会直球答。 齐月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答道:“没有……” 这样问下去不是办法,陆延能想到的无非是他跟他们之中的一个闹了矛盾,但具体是哪一个,陆延总觉得是齐阳。但他也不明说,反而一个个随口猜着:“是我做了什么吗?还是小灯泡嘴巴快说了什么?”齐月神色如常地站着,也不回话,陆延终于点到事情的主角,“还是齐阳,他惹到你了?” “没有惹到我……” 没有惹到,但不是回答不是齐阳。语言是有灵性的东西,即便回答的内容再少,空缺本身就是一种交流。他否定了行为,但从来没否定人物,那大概率就是齐阳。陆延觉得齐月本身的语言能力没有到能让他在复杂思考后反套路提问人的本领,如果他城府过深,就齐阳看人的第六感,早就离开他远远的了。陆延耐着性子继续做青少年矛盾梳理和心理指导:“那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想跟我们……”他想说一起玩,但有觉得太过幼稚,“我们做朋友了呢?”好吧,做朋友也够幼稚的,这跟小学生带着玩具问为什么跟我绝交一样好笑。 第65章 齐月张了张嘴,露出为难的神色。自从他来到基地加入他们这个小小的团体后,陆延发现自己可以逐渐看出齐月微小的神色差异,他不是毫无感情的人,只是对很多事物的反应像是初次接受一样,缓慢又疑惑。如果你去观察年幼的孩子,特别是1岁以下的小孩,他的感知和反应能力往往是迟缓的。一个幼童手上的玩具第一次被大人开玩笑似的拿走时,幼童不会哭泣,他只会疑惑地看着,因为他不理解被夺走的概念。齐月的反应更像是不理解陆延的问题,他可能正在疑惑,什么叫做不做朋友了。但是他不知道如何提问,他对问题本身几充满了不理解。陆延看着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跳水台,示意他坐下。齐月乖乖坐下,也模仿着陆延的动作,背对泳池。陆延将抽象的问题细化道:“就是,以后你不跟我们说话,不跟我们吃饭,不跟我们一起参加活动了?” 齐月想都没想得答道:“不是。”他的回答是干脆的,甚至有些着急地快。潜意识里,他开始了解到这次谈话关系到他是否还能留在这个小团体内。说不想,是骗人的。齐月不会骗人,他最多只能隐瞒一些对齐阳他们不好的事实,但他不想离开他们太远,“我只是觉得太近了。” 陆延了然道:“是我们干涉得太多了?” 齐月点点头。陆延想到齐阳跟自己说过齐月点菜的怪癖,为人处世的异常行为,站在陆延的角度来看,他不是那种特别喜欢要求别人改变的人。就拿他和齐阳结束了六年多恋爱长跑的问题来说,他不高兴齐阳老往外跑,但不高兴不代表不接受,不高兴也不代表齐阳必须为此改变。他们必须首先是独立的人,其次才是相知的恋人,如果必须要求有牺牲,那也必须是对方甘愿而不是自己迫使的。所以在他眼里,无论齐月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和社交方式,只要没有触碰到自己的底线,他都可以不管。但可能在齐阳的眼里,这样的行为准则会伤害到齐月本身,事实上,无论是从运输机上和新人间就开始被孤立,还是无法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食物,都让齐月在不知不觉间被伤害了。他可能对在楼梯上一个人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的这种行为没有觉得痛苦,但在正常人眼中,严重点来说,齐阳觉得这就是霸凌的开始。他的正义感不允许自己的朋友被欺辱孤立,所以在能力所及和齐月能接受的范围内一直想办法让他接受一些改变。在为人处世方面的改变很难,但至少,齐阳希望齐月能够自由地选择喜欢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为了他自己,做出改变。 陆延完全没发现自己跟齐月已经开启了跨服聊天模式,齐月没有明说,其实他说的干涉是对于自己背景的一系列调查。齐阳也没有告诉陆延,齐月在任务出发前对签专属的讨论。相反,这个完全被前男友和前男友的现追求者蒙在鼓里的男人觉得自己掌控了全局。他掏心掏肺地劝说道:“对不起,我会跟齐阳说的。”说着,他举起手,模仿齐月握手的姿势道,“所以,我们还继续做朋友吗?” 齐月握上那只手,认真地接受了。 第47章 紧张感 齐阳此时正在向导教室里发呆,他依旧“占领”着熟悉的英美文学教室,盯着那篇白象似的群山节选,暗暗出神。他后来私底下有阅读过这篇文章,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对闹了脾气的小情侣的无聊短篇,却在大量文学鉴赏中多了很多看似莫须有的内容,反复阅读后,齐阳只能承认自己实在没有文学素养,他甚至不理解这篇文章莫名其妙的写作方式到底有什么看头。到底是文坛的夸大其词还是暗喻本身猜谜似的风格让齐阳百思不得其解,就如同现在的境况一样。他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本身齐月的身上就充满了玄机。 不过无论如何,自从齐月出现后,他的事情就占据了齐阳大脑的一部分。从一开始单纯的好奇,到初次接触后淡淡的违和感,一直到现在,他深陷于齐月这个谜团的旋涡之中,甚至开始成为这个旋涡的一部分。他再次想到出发前齐月邀请自己做专属向导的样子,神色坦然,语句流利,完全没有那种向人表白的惴惴不安,这多少代表着齐月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在。那为什么非要自己做他的专属呢?如果单纯是为了报恩,他完全可以跟自己明说,又何必如此躲躲藏藏? 思绪纷乱地如同初秋的梧桐叶,半是枯槁,风吹摇摆,要落不落。 齐阳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正惆怅着,却听到有敲门声。他愣了一瞬,才想起自己今天下午是值班做向导的,一边起身一边对门口道:“请进。” 没有在做精神向导的治疗室门是不关的,但来人显然不想突然推门闯入,礼貌地敲了门,听到答复后才慢慢走进来。齐阳看清来人后,不由得眼皮一跳。对方看见齐阳一副要坐不坐的尴尬样子率先开口道:“齐向导,坐。”说着自己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弯下身的时候顺手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 “李,李,李……”齐阳一下子舌头都捋不直,呆站着不知如何招呼。 老李只能重复道:“齐向导,来,坐下说。” 齐阳这才进入重启模式,主系统加载,行为和语言中枢被强行激活,坐下和说话的速度都很突兀,像是被电击刚抢救过来的病人:“李长官,您,您怎么……” 对方似乎并没有来做向导的意思,既不伸手,也不躺下,只是盯着齐阳开口道:“齐向导最近有找到新的男朋友吗?” 第66章 搞了半天居然是来聊八卦的。齐阳盯着那半块秃顶觉得刚才的紧张都喂了狗了。他虽然知道两位长官对他和陆延的事情十分上心,甚至不惜为此在公众场合大打出手,但他没想到时至今日,长官们依旧爱民如子,对催婚这件事达到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态度。齐阳内心翻了个白眼,嘴上礼貌道:“还没有。” 李长官闻言夸张地叹了口气,齐阳居然从这口气里听出了老父亲的沉痛,他规劝齐阳道:“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绕弯了,这几年,你和陆延的事情,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着,他再次运用自己浮夸的演技,在胸腔的位置握拳重重砸了几下。砸的时机掌握得不好,可以说是砸得很像齐月的握手,尴尬又不失礼貌,“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齐阳从那两句老顺口溜开始就知道这个死秃子回心转意想安利陆延给自己复合,毕竟他们六年间分分合合数次,大多数人从这次分手事件的态度才刚刚从他们怎么又闹变扭转变到他们这次变扭闹得比较长但还是不会分手上,齐阳觉得总是戏耍这群看戏的猴子不是仁义之士,就像有些炒冷饭的美剧,翻来覆去几对情侣排列组合,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演世界大同。 老李看着他坚决的样子,脸上空白了几秒,像是突然想到自己还在演戏,又立刻摆上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可是这几天,我明显感受到陆哨兵……他……他……”语言功底显然不够深厚,编了半天还卡壳的多半没有什么文学天赋,齐阳不由得看了眼黑板上还没完全褪色的海明威,觉得老李八成也是看不懂的那一群文盲之一。 “我觉得他最近状态挺好的。” “好吗?” “好啊!”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天天观察他才知道的?” 齐阳看着那双比他额头还亮晶晶的眼睛,胃里涌起的不适像是那晚喝多了一样难受。他咽了口口水,勉强道:“他,他最近……经常跟我们一起吃饭。” “我们?”老李收起调侃的神色,认真问道,“我们是指谁?” “我,范子墨,还有……”齐阳突然顿住,他想到老李和老季,这两位基地的主管,正是五年前才从前线基地调回的长官。在最开始和陆延调查的时候,他们就隐隐觉得基地的人员调动异常,虽然还不明确这种调动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在那个时间点,往一个二线基地做这么多无意义的优质人员调动,无论如何都不算正常。齐阳回想起老李当时在洗手间的言行举止,越发觉得不该这么轻易地被他的扮猪吃老虎唬到,从一开始他就该想到,老李亲自来找自己,很可能是一种试探,而现在挂在舌尖的齐月的名字,如同悬在他脖颈后的一把剑,激得齐阳寒毛直立。可由不得他犹豫太久,如果老李真的跟齐月有如此大的牵扯,那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齐月和他们一起日常活动的事实,贸然说谎,等同认罪。齐阳假装咽口水,分毫之间继续道,“还有一个新人,齐月。” 沙发上的人咧开嘴笑了笑,身体微向前倾,对齐阳认真道:“我知道他。” “当然了,每个新人长官都认识才对。”齐阳神色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在膝盖上的掌心已经将裤子微微染湿。 老李不再说话,只是往沙发的靠背仰倒,他不是来跟齐阳打口水仗的,可能是之前的警告不够明显,才让齐阳离开真相太近了。他思索了一会儿,站起身,看着沉默的齐阳道:“不是所有事情都得有个真相,齐阳,别太轴了。”说完,不等齐阳回话,径自走出了房间。 齐阳呼出一口气,艰难地将掌心的汗水蹭干,他敏锐地捕捉到真相二字,原来老李早就知道自己和陆延正在追查些什么,至于剩下的那些对话让齐阳更加确信了,他也是知情人之一。但六年前老李还没来到这个基地,老李和老季都是五年前才调岗回撤来到这个二线基地,六年前的事件他们难道也有参与营救?齐阳不安地在教室内来回踱步。 不对,六年前的案子虽然重大,但根据自己和陆延在图书馆看到的档案记载,老李和老季都是从一线基地调回来的,当时的案件里的孩子们虽然被从城区运出,但违法分子还没有大胆到直接运到前线或前线更远处,大多数都在二线基地的处理范围内。况且,一线战事频繁,这种属于自己人闹事儿的范畴能惊动他们二线基地就不错了,这就好比国内的拐卖案件直接找边防部队插手一样好笑,当时正处在一线的长官就现在掌握的信息而言,应该没有参与对此事的营救工作。 那他们还能怎么跟那次的事件撤上关系呢? 齐阳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上次出任务时跟老走私客的那段对话。 “小心你们上头。” 电光火石间,一个突兀的想法在脑海深处影影绰绰地吐出蛇信,诱惑着齐阳向更黑暗的地方走去。如果,只是如果,他们上头的这些人,无论是谁,在事后没有参与,但却跟六年前这起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一种不成熟的猜测,甚至只能说是一种联想,可不可能,是事前,有所参与呢? 齐阳猛地抓起手机,大脑在东拼西凑间跳跃着可以拼凑成语句的单词。他发给陆延道:“你在哪里?有话说。” 第67章 很快陆延的回复就跳了出来:“等龚倩。” “等他干嘛?”难道连龚倩也…… “洗澡。” “?” 毁灭吧,去他妈的紧张感。 第48章 变化 陆延没有跟齐阳解释自己跟龚倩究竟要谈什么,只含糊表示有事想找他聊聊。齐阳不疑有他,觉得大概率是工作上的问题,他们同属哨兵,龚倩又在陆延的能力开发方面贡献不小,两个人关系好也是应该的。齐阳只是留言说有时间要找陆延谈谈,手机上打字不方便细说。陆延也答应明天等齐阳下午不值班的时候就来找他,这种不方便细说的内容还是不要一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谈了。齐阳读完回复放下手机,有些难耐地挨完了剩下的空闲时间。下班时间还没到,范子墨就大大咧咧地一边叫他名字一边推门进来:“齐阳!走不?” 齐阳点点头:“走呗,去干嘛?” 范子墨握着手机翻看了会儿,说道:“要不要去打羽毛球?” 基地的体育馆虽然不通水,但所幸馆内设备齐全,很多人没事的时候会选择去室内场馆运动一下。当然,哨兵对抗训练的露天大体育场也可以在训练结束后自由使用,但那个大足球场的草坪多年无人打理,早就秃成老李,只有旁边的橡胶跑道还能用用,不过也有大量开裂和雨水浸泡的痕迹,因此大部分人要么随便找个空地打打球,要么就在体育馆内瞎折腾。齐阳不是那种特别喜欢运动的人,对球类运动还算是感兴趣,但玩得也不多,羽毛球已经很久没玩了,反正近期任务不多,偶尔去打打也不错。他问范子墨道:“拍子你还有吗?” “哦,我放宿舍了,应该还没坏。” 到底这里还是个基地,供给品里大概率不会出现这种消遣用的玩意儿。虽然体育馆的储藏室能翻到很多运动器材,包括球拍,篮球等,但很多球都已经漏气了,球拍也三三两两的损坏,有的牌面松弛断线,有的握把没有胶带。当年他和陆延在储藏室翻找了很久才找到几个可以用的,大部分的羽毛球都断了几根小翅膀,所幸也不影响使用。乒乓球有很多已经有了凹陷,范子墨连夜浇了很多开水才把球给泡开。漏气的篮球算是彻底没救了,不过基地有篮球爱好者休探亲假的时候带了几个好的回来,现在也放在储藏室的篮球框里,供人使用。齐阳点点头道:“那一起回去拿,顺便带两瓶水。”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楼下走,直至走到门口才到下班时间,也算是打工人中的打卡佼佼者。范子墨眼尖,刚走到大厅门口就看到直挺挺站在门口的齐月,他想都没想地打了招呼:“齐月!” 齐月和齐阳都有些吃惊,齐月吃惊怎么他们这么快就下班到了门口,齐阳吃惊齐月怎么站在门口。自从上次的对话以来,齐月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主动跟自己说话社交,按理来说他应该不是来找自己的。他走上前,犹豫地问道:“你来做向导?” 齐月摇摇头,静静地低头看着齐阳不说话。范子墨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他不是个擅长处理纠纷的人,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的齐月很可怜,便提议道:“齐月,我和齐阳想去打羽毛球,你要不要一起?” 齐月将视线从齐阳身上移开,淡淡地道:“我不会。” “羽毛球哪有什么会不会的,你就跟平常一样打呗。” “……平常,没打过。” 范子墨歪头看他:“怎么会没打过,小时候体育课自由活动经常打羽毛球啊。” 齐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的确,之前老师们放给他看的视频里很多小孩都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三三两两地选择一些球类活动,但他只在电视机上看到过打羽毛球的样子,自己实际没有操作过。在保护机构中,由于他情绪波动的不明显和不稳定,很少有机会接触其他的孩子,更不要说一起打羽毛球这种游戏行为了。齐阳见他不说话,又想到自己预判到的种种,不由为他解围道:“他长得这么高,大概是去打篮球了。”见范子墨一副了然的样子,齐阳看向齐月道,“没关系,我教你。” 视线再次回到齐阳的脸上,齐月想到陆延的话,想起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齐阳,至少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希望能够离齐阳近一点。他浅笑着,语气温和又向往:“好。” 一行三人便伴随着范子墨的叽叽喳喳一起到宿舍楼下拿球拍去了。齐阳能够在这段时间里感受到齐月性格和态度上的一些转变,虽然在为人处世和言行举止上依旧透露着违和和疏离感,但在跟他们相处的时候微小的表情和行动已经有了变化。在之前的接触中,齐月的很多表情给齐阳的感觉并不是自发的,比如,初次对话的时候要记得微笑和握手,这两个行为通常由于时机不对或者是表情动作僵硬给人带来不真诚的感觉。可随着这几个月齐月与他们熟悉起来,很多时候这种刻意的友善被面无表情或者自发的微笑代替,这让齐阳很是受用。虽然陆延觉得面无表情看着也不是很舒服,但齐阳觉得不想有表情就不用勉强做出来是自我的表达。本来齐月在自我表达和表现上就有所欠缺,这种进步在齐阳看来简直可遇而不可求。再者,自从第一次鼓励齐月点自己喜欢的饭菜开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齐月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完全无法接受变成在规则的边缘小心试探。这两个月的干饭生涯由于齐月吃饭的单偶数原则,基本把食堂所有菜色都尝了个遍,齐阳介此鼓励齐月试试看只挑自己喜欢的吃。齐月虽然还不能完美地说出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但是在选择的过程中,会以“这道菜明明上周放在偶数”或者“这个菜昨天貌似吃过了”为由做细微的调整。齐阳也注意到之前跟他一起吃早饭的时候,齐月会刻意找寻有没有羊肉烧卖,虽然在最终选择点不点的时候还会参考一下奇偶数,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选择“任性妄为”。 第68章 这种跟死物打交道的范围内齐月的进步很大,每一次齐阳看到他点了非单偶数规则范围内的菜色都会或多或少多嘴两句,问问齐月喜不喜欢,为什么喜欢之类的,他深知正向的引导会让齐月倾向于做更好的选择。但对于和人交往这一块,齐阳还是能感受到齐月的疏离感。虽然表情日益表露心声,但在基础交流方面他还是能免则免。 宿舍楼下,范子墨摸出口袋里的钥匙说自己上去拿,让齐阳和齐月等在门口,两人就在尴尬的氛围中独处起来。秋风吹起,正午一过天气开始转凉,齐阳觉得短袖的衬衫已经不足以抵挡太阳西下后的晚风,琢磨着是不是要多加一件薄外套。齐月倒还像没事人似的,跟刚来基地时一模一样的打扮。齐阳抬头看他,正好看到齐月也盯着自己,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沉默了一阵后,尴尬的情绪蔓延,齐阳忍不住开口道:“你冷吗?” 齐月脸色不变:“不冷。”正当齐阳以为他的话会断在这里时,齐月却突然询问道,“齐向导冷吗?” 这是少见的进步。一般而言,齐月的答复都是被动的回答,只有当对方有问题的时候,自己才会给回复,但这句问话代表的不仅仅是一句关心,更重要的是,他在按照两人的语境推测后得出齐阳可能觉得冷的结论,并在这个结论后加上了自己的关心。这种语言能力在过去的齐月身上闻所未闻。 齐阳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他笑眯眯地答道:“晚上的时候有点,我正想晚上要不要把薄外套拿出来穿呢。” 齐月看着他也跟着笑起来,他喜欢齐阳对自己笑的样子,不是对自己也无所谓,对小灯泡也好,对陆延也好,对小猫小狗,漂亮的树叶和云朵也好,只要他笑起来,齐月就会感到快乐。哪怕这份快乐与他无关,他还是乐意看见齐阳笑。 走下楼的范子墨正巧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的场面,他想到之前齐月跟他们闹变扭的样子,觉得两人终于握手言和,奔奔跳跳地跑到他们跟前:“拍子拿好了,有两个,球在体育馆呢。” 齐月闻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们有三个人,是不是不能一起打?” 范子墨抬头比了比齐月的身高,又看了看他结实的手臂,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就现在来看,你一个人能打我们两个。” “可是我不会。” 齐阳笑道:“这能有什么难,你看到球过来,就用拍子打回去。”他看了看齐月逐渐长出头发的头顶,目测了一下他得比自己和小灯泡高出个十公分,便嘱咐道,“你别打太高,我们两个接不到的。” 齐月点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打得高能有多高,或者怎样才能将球打得低一点,但他总觉得这个球类游戏似乎真的如同他们说得那么简单。 范子墨点了点人头,想到他们小分队似乎还缺一个人,便问齐阳:“陆延来不来?” 齐阳翻了个白眼:“他忙着呢。” “啊?他能忙什么?有哨兵要暴走了?”小灯泡疑惑道,“今天也没听到有直升机送人来呀?” 齐阳嗤笑一声,突然压低声线,暧昧地说道:“他说,他要跟龚倩洗澡呢~”句尾被说得百转千回,任谁听了都觉得陆延这家伙跟龚倩能洗出那么几条腿来。 范子墨吓得拍子都掉了,着急忙慌捡起来,拽着齐阳就要听八卦。 不远处的集体浴室里,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哨兵突然打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百转千回。两人默契地想到,是不是该加件外套了。 第49章 取代 跟齐月谈完以后,陆延就往宿舍走,他想着带上点洗漱用品,反正自己也是要洗澡的,他可不要跟着龚倩这样的大糙汉子一块肥皂洗所有。陆延回到房间,拎起一个沥水的篮子放到门边,看了看时间,离开他们结束训练的还早,便也不急着收拾换洗的衣物,反而是从衣柜深处找换季的薄外套出来。回宿舍的路上陆延不断被掉落的梧桐叶打到,特别是大风过后,叶子发出枯槁后互相撞击的沙声,任谁听了都知道秋日已近。他从衣柜下方的置物箱中拿出整齐叠好的卫衣和毛衣,翻找间看到之前他和齐阳还没同居时齐阳来过夜经常借给他穿的长卫衣。 齐阳不太喜欢纯棉质地的衣服,他总嫌弃容易皱也没有那么舒服,他更加喜欢一些人造纤维和棉布的混纺,耐穿,亲肤性也高,陆延就把这件混纺的卫衣留给齐阳做了睡衣。无论留不留宿齐阳总喜欢换掉制服就穿这件卫衣和陆延的睡裤在房间里晃来晃去,陆延的上衣对他来说有点大,更何况这件衣服在陆延身上也是长款,陆延就经常存着私心建议齐阳一件卫衣就够了,不用穿自己过大的睡裤。齐阳瞪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过来踹他两脚,小猫挠似的,总被陆延抓住脚踝“教育”一番,睡裤自然也就离开了齐阳的屁股。 分手的时候两人从双人宿舍搬出来,陆延曾经考虑过要不这件衣服干脆留给齐阳,毕竟到后来,齐阳穿这件卫衣的次数比陆延自己都多,但两人在沉默间都没说出口,陆延也自觉时机不对,就把这件衣服默默收拾在衣柜底下。这两个月秋风渐起,跟齐阳的关系也逐渐平稳下来,他想着,如果齐阳不在意,这件衣服也可以送给他,或许哪一天又会成为两人的连接和契机。 他思考片刻,将卫衣拿出来,挂在了椅背上。 第69章 陆延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但看到自己和齐阳共同生活的痕迹总还是充满动容。或许他本就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大度,毕竟六年的时间,无论这段关系是好是坏都容易在结束后让人思念成疾。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些有的没有的如果的事,重新坐到书桌前,陆延开始继续搜查六年前的案件。虽然他警告了齐阳不要深入纠察,但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毕竟在陆延心里,齐阳是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向导,但凡发生些什么,以陆延自身的身体素质和能力还能拖延个一两回合,齐阳能怎么办呢?在洗手间和老李的互动多少在告诉陆延,齐阳已经被盯上了,这种时候还是自己暗中调查最为妥当。 如果,受害者及其家属受到信息保护,能够调查的背景较少,那为何不能从加害者入手呢?陆延想到大部分被抓捕的犯罪分子都还在坐牢,只有一些犯过失罪的人员受到了行政处分。他在网上翻阅名单,这些政府官员的量刑都很符合,他们基本没有参与犯罪本身,只是在一些规章制度方面不够谨慎,导致了泄密或者是一些线索的遗漏。有些在事情败露后想要明哲保身,在举证阶段刻意瞒报的也有小范围提及,在量刑层面的确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一旦遭到行政处分,想必后期升迁肯定会有一些问题。陆延前后翻找了一阵,却突然看到个略显熟悉的名字,显然出现在这些页面中,也是跟案件相关的人员。他看了眼具体信息,也是一个由于操作不当泄密的公职人员,但这个人貌似在最近的新闻上还有看到过。 陆延又打开一个新的页面,在搜索这个姓名的时候发现此人正是现任总理的秘书之一。他的名字出现得并不多,但陆延有时不时翻阅新闻和头条的习惯,所以几次看到人名之后留下了一定的印象。他原以为受到行政处分的人员后期升迁会十分困难,但这个人居然一路做到了这么高的位置,多少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不过近几年,不知为何,哨兵或者是向导在从政人数和比例上均有下降,只有军部还大多是哨兵或者向导主理,他们的总理似乎更喜欢提拔普通人做管理决策,只是军部管理完全交由一般人不太合适,所以那位美人向导才能稳坐现在的头部位置。 除了这个秘书以外,陆延也没找到更多有关信息。他再次回到案件本身,发现在当年追查失踪儿童下落的时候,发生了一起伤亡,倒不是失踪儿童的伤亡,而是一个犯罪者在被部队追到后饮弹自尽了。陆延查看了一下当时的照片和资料,是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科研人员,就报道来看也是此次事件的加害者之一,但是在逃离的过程中不知为何被耽搁了,所以才被后来追上的人们找到,在绝望中吞枪自杀。那次事件中被抓到的主要都是出卖信息的公职人员,具体的研究员们都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扔下孩子们就跑了,只有这一个被耽搁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陆延尝试查找了一下此人的身份信息,终于在一张扫描件上看到了死者的姓名:王耀祖。 这个略有些年代感的名字让陆延不由愣了愣,总觉得在哪里有见过。他们医疗队日常教育的工作人员中不就有一个叫王远扬的吗?这个人拥有极强的哨兵能力,能够使用赋予能力将人偶几近真人化。之前也就是他,在陆延面前将一整具人偶做成了陈凌的样子,当时的陆延还以为他跟陈萧有过节,才做得跟陈萧这么像,现在想来,这人做的不就是失踪的陈凌?但单凭一个名字陆延无法确认此人是否真的跟王远扬有关系,王这个姓太常见了,耀祖这个名字也是上一辈很喜欢给孩子们取的,现在的陆延只能确认王远扬跟陈凌有关,也就是跟六年前的案子有关,其余的不过是自己灵光一闪的推测罢了。 推测间,陆延扫了眼右下角的时间,发现已经三点十分了。对抗训练应该是在下午三点结束的,加上一些训话之类的内容,龚倩应该已经赶回浴室准备洗澡了。陆延着急忙慌地拿起门口的塑料沥水篮,又想到自己还没拿换洗的衣服,情急之下直接抓了椅背上的卫衣出门。他走下楼,在大厅门口看到了正往体育馆走去的一行三人,范子墨跟齐阳走在前面,齐月亦步亦趋地在齐阳身后跟着。陆延看到范子墨手上握着羽毛球拍,正是以前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储藏室找的。他们没有看到陆延,只是一边说笑一边走开了。陆延握着衣服的手紧了紧,想到之前齐阳和齐月之间微妙的关系,不知为何有些不悦。虽然是自己劝说了齐月重新加入他们这个小团体的,也是自己跟齐阳说下午有事不能找他谈话的,但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反而有种被齐月取代了位置排除在外的感觉。他自觉有些可笑,但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味道。 等三人走远,陆延才走出大楼,往宿舍不远处的集体浴室走去。 陆延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龚倩已经大汗淋漓地等着了。他穿着运动服,衣服的前胸后背都是水渍,额头也有汗水滴落的痕迹。陆延看他手上只有哨兵的白衬衫和西裤制服,还有一条训练时擦汗的毛巾,上前问道:“你怎么没带洗漱的东西?” 龚倩不要脸地指着他的篮子道:“你不是带了吗?” “……”陆延无语,不知是夸他神机妙算还是说他懒得要命。 他一抬脚就往浴室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我其实也没带内裤,制服是早上上课穿的,对抗训练给换下来的,我琢磨着上午没出汗,闻着味道还行,能再抗两天。” 第70章 陆延眼前一黑:“那你不换内裤吗?” “那多脏啊!”龚倩连连摆手,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陆延听得后槽牙都痒了,这厮不会还要问自己借内裤穿吧?刚要开口拒绝,就听他继续说道:“不穿不就行了。” “……” 龚倩走向更衣室,随手打开一个铁格子,就把制服往里扔,又将脏衣服脱下来全数丢在脏球鞋上,看得陆延血压都上来了。他都不知道这么一个名字的男人,怎么能直男到这个地步。陆延不得不隔开两个柜子才往里面放东西,他总觉得离得太近,会被龚倩的脏衣服传染到细菌和汗臭。所幸龚倩没想这么多,他率先将自己扒了个精光,顺手提起陆延的洗漱用品,路过陆延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屁股,大声道:“我先进去了啊!” 陆延只觉得脑袋里有火在往上烧,但凡他再浇点油,老子直接给他炸了。 第50章 彻底掰了 龚倩刚调整好水温,正痛痛快快冲水的时候陆延才进来,站在他隔壁的喷头下犹豫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往旁边又挪了一个位置,移开一个人的距离。他们来浴室的时间晚了点,冲凉的男哨兵通常都过得比较糙,有一些人甚至在这十分钟内已经洗完,甩甩头发上的水就往外走。龚倩冲了会儿头发就往陆延那儿伸手,陆延索性将装着洗漱用品的沥水篮放在两人中间的空格内,龚倩伸手拿起一瓶东西就要往头上浇,陆延一把握住了道:“这是沐浴露,你看看清楚再用。” 龚倩不以为然:“怎么这么麻烦啊,你有没有肥皂我全身一起用了。” 陆延一边从篮子里拿出洗发水一边说:“没有,我这里也就这两瓶东西,你分开用就是了。” 龚倩嘀咕了句“麻烦”,就接过洗发水倒在掌心,搓到头发上。龚倩的头发一看就是那种粗硬的发质,在洗发水的加持下很快打出了大片的泡沫,还不依不饶地竖在那儿。不到两分钟,这一头短毛就算打理完毕,龚倩一边闭着眼冲水一边问道:“你要说啥呀?” 陆延看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谨慎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基地的长官?” 相比陆延,龚倩来基地较早,虽然不清楚他的具体年纪,但也肯定超过三十,对之前基地的领导者们肯定也更加熟悉。陆延和齐阳来基地的时候老上司只在他们服役期间领导了两年左右,说实话作为新兵印象已经很淡了。龚倩思考片刻答道:“哦,记得,都五年前的事儿了。他们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他们之后去了哪里?” 龚倩跟之前的长官还有些交情,想了想便道:“貌似去一线了,也算是升迁了。”他甩了甩头发,又伸手去拿沐浴露,也不等搓出泡沫就直接往身上抹,“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延抿了抿嘴唇,道:“随便问问,你记得是哪个基地吗?”龚倩报了个一线基地的名字,陆延回想起跟齐阳在图书馆地下室看到的内容,正是老李和老季之前待的一线基地。也就是说,五年前的人事调动不过是强硬地将两批人换了换。陆延拿起洗发水,在手上揉开后才从头顶的湿法开始揉搓,他一边洗一边问道,“那你知道理由吗?” “啊?升官要啥理由?干得好呗。”龚倩一脸的莫名,“不过当时的调动的确很急,我记得很多材料都是连夜准备的,就我这样的都被叫去帮忙整理书面文件。”他又抱怨了军部上头的字难读又难写,签字也看不懂之类的话。 陆延觉得龚倩这里的话也没什么毛病,将人调往一线八成是觉得他们做得好,那把老李和老季从一线调回呢?难道是他们在工作中犯了什么错? 思考间,龚倩已经将全身洗得干干净净,冲了水,又是一条干净的好哨兵。而陆延才刚冲干净头发上的泡沫,开始用沐浴露清洗身体。他刚借了别人的东西洗澡,也不好意思抛下这个慢吞吞的“小洁癖” 直接走人,只能继续假装冲水。忽然,龚倩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陆延道:“你跟齐阳这次是真的掰了?” 话题莫名其妙回到八卦上,陆延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含糊地“啊”了几声,才肯定道:“应该是没希望了。” “哦,那就好。”龚倩舒出一口气。随后见陆延一脸莫名地盯着他,过了会儿脸色逐渐变得微妙,饶是粗神经如龚倩也突然察觉到这句话中隐含的歧义,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哥们,绝对不是,齐阳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哦?”陆延挑眉,将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撩去,露出全脸来。 “真的,哥们,我喜欢辣的,那种火辣辣的大美人,就……就跟现在军部上头那个美人向导,那种,就要够辣,你懂不?” 陆延嘴巴微张:“那是男的……你,你不是……” “不是!我就说类型!类型!”龚倩赤身裸体地整个人转过身面对陆延,身下的那根东西跟着甩来甩去,好大的视觉冲击,“长成这样你管他男的女的呀,干就完事了!更何况那种超高级的向导,你就不好奇……” 他贱兮兮地抖着眉毛,陆延只觉一阵恶寒,像零下三度跳进河里冬泳一般打了个颤:“那你什么意思?哪里来得我跟齐阳真掰了那就好了?” 龚倩似乎有些犹豫,但思来想去还是心一横,水一关,叉着腰大咧咧地对着陆延站直身体道:“哥们,大哥我也不瞒你了,你知道齐阳有新动向了吗?” 第71章 陆延眼皮一跳,但还是冷静冲水道:“我不知道,但他现在是单身,这也很正常。”将身上的泡沫冲干净,想了想,陆延还是没忍住,问道,“是谁?” “那个新来的,高高的,从不参加对抗训练的那个……叫什么七月,还是六月来着?” “齐月?”陆延挑了挑眉,关了水,“他的确跟我们这群人都挺近的。” 龚倩抹干净脸上的水,道:“不是这种近,他,他……”结巴半天还是如实道,“齐阳睡觉都叫他名字呢,任务回来还来接机……” 陆延扭头往外走,龚倩跟在他身后,帮他拿起被遗忘的沥水篮。浴室已经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水龙头一关,雾气缭绕的房间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敲击声,赤着脚的男人们“啪嗒啪嗒”地走着,回声扎进陆延的耳朵,像是越行越远的动静。龚倩猜不出他的心思,也直觉不是搭话的时机,只是跟着他沉默地擦干。 伸手拿干净衣服的时候,龚倩看到陆延的手明显一顿,隔了几秒才拿出那件混纺的浅色长款卫衣,将手臂伸进去,顺溜地套上身体。 龚倩用脏毛巾擦干干净的身体,换上早上的脏衣服,不习惯沉默的他尴尬地开口问道:“新,新衣服?” 陆延突然一笑,答道:“旧衣服,不太穿罢了。”他拎起那个险些被自己遗忘的塑料篮子认真道,“齐阳和我现在就是普通朋友,有什么都可以当面说,没关系。” “哦……” “对了,你六年前是不是也参加了全国绑架案的救援行动?” 龚倩莫名道:“对啊,怎么一个两个都问我这个,你和齐阳到底咋想的?” 陆延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你当时参加任务的时候有抓到人吗?” 由于前两周的外出任务,龚倩满脑子想得都是这个案子,回忆了没多久就答道:“活捉没有,死了一个没逃走的。” 陆延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死的?” “自杀的,看逃不掉就掏枪了。我当时就是追捕他的人,他当我面爆的头,后脑勺都飞出去了,脑浆溅了一地。” 就是这个人,陆延心想,看样子龚倩就在那次的行动中,这么说齐阳应该也在现场。那怎么不见齐阳提到这个人?当然,齐阳毕竟不是哨兵,可能没有直接参加追捕,因此没看到也是正常的。但陆延不想放过这个线索,继续提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他叫什么?齐阳当时没跟你一起出任务吗?” 龚倩认真道:“全名我真的不记得了,他死的时候身上有身份牌,我就记得姓王了。”龚倩赤脚穿上鞋,将训练的脏衣服脏袜子脏内裤都揉成一团握在手里,“齐阳在啊,怎么不在……哦,不对。他失踪了一段时间,我们追那个王八蛋的时候,他一个人跑楼下密道里救了个孩子。” “什么孩子?” “不知道,就一个小孩,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被关在小房间里,嘴上还戴了个铁罩子。问他也不说话,名字,父母,来历一概不知,就光知道12岁左右。” “都不知道来历怎么知道12岁?” 龚倩摸了摸后脑勺:“兄弟你傻了吗,基因检测能看到哨兵倾向的不基本都是12、3岁左右吗?” 第51章 为自己而来 另一边,齐阳正和范子墨打着羽毛球,齐月站在场边,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洁白的羽毛慢悠悠地飘到一边,再慢悠悠地飘到另一边。他开始泛起了迷糊,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羽毛球最初决定胜负的用意应该是让一方接不到球才对,怎么现在看起来,羽毛球的用意是为了对方能够接到球并顺利打回自己的球拍上呢?他思索着,只听“嘣”的一声不和谐音,球被打到球拍外围的金属上,脱离了拍面地控制住同一球场的场边飞去,最后落在了界外。齐阳三两步跑去捡球,随后对一直站着没动的齐月说:“你要不要来打?” 齐月侧过身来对着他:“你不打了吗?” 齐阳小跑到齐月面前,将球递给他,抬头道:“我累了。” 齐月从他手上接过球拍,齐阳拍了拍他的手臂就走到场边喝水去了。范子墨似乎对此有些小意见,毕竟齐月比他高了十几公分,即使之前没有玩过自己也应该不占优势才对。他往后场走了几步,以免接不到齐月的球,随后挥挥拍子示意自己准备好了。齐月学着齐阳发球的样子,一只手低悬握住羽毛,松开后另一只手立刻将球打出去。或许是没有经验,齐月的第一球飞得有些远,范子墨盯着头顶的白色往后又退了好几步才起跳,白色的小球还是顺着物理决定好的抛物线飞到场外一米的位置,范子墨不得不冒着被身后场地的其他羽毛球选手踩死的风险去捡球。齐月呆立了一会儿,觉得似乎应该道歉,他转过头去看齐阳的脸色,齐阳却只是喝了一口水,笑着看范子墨捡球的傻样。他注意到齐月的视线,趁着范子墨还没跑回球场笑着问他:“怎么了?” 齐月盯着他的笑脸发起了呆。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关于他们两人重逢时的场景,但他没想过自己能离他这么近。在机构里的时候,他也经常发呆,因为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那里的老师总是用不同的玩具尝试吸引他的注意力。大到军备产品,小到沙坑游戏,无论多少人演示鼓励,他总是默默看着,然后盯着这些玩具发呆。人们总说他的脑子可能完全坏掉了,已经没有办法治疗了,束手无策的大人们围在他的身边,抱着手臂的样子就像是当年被拘束带捆绑的自己,而他也就如同当年一样,沉默得像是被捆住口鼻,无法吠叫的野狗。他以为自己会像那样过一辈子,跟之前在研究所被关在禁闭室的样子没什么不同,但现在的他,不但能跟齐阳说话,一起吃饭,打球,工作,齐阳还会对着自己笑,关心自己的喜好,认真思考自己的提议。 第72章 白色的球带着羽毛做的翅膀再次轻盈地落到他的身前,齐月没有去接,他的视线依旧固定在齐阳的身上。 他看到齐阳有些脸热地断开两人的视线交汇,齐月这才注意到脚边的羽毛球和对面一脸坏笑的范子墨。显然,他等这一球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到他都走到了网前,两只手臂挂在中间的拦网上,贱兮兮地问他:“哎呀,你发什么呆?” 齐月不说话,动作迅速地捡起球。范子墨看到他已经调整到发球的姿势立刻往回跑,但还是没有躲过物理学正义的一击,跟落在场内的球堪堪擦过,接球的时候太过潦草紧张,中间几步甚至还左脚踩了右脚。齐阳笑起来,调侃道:“哎呀,你发什么呆?” 范子墨不乐意了:“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他捡起球,故意换了一种发球方式,将羽毛球高高抛起,随即用力扣下,落球点离开网前极近,几乎擦到了拦网。齐月终于跑动起来,借着身高优势跑到网前,却没有预判好球拍接球的距离,擦着球拍的边缘落到地上。范子墨这才高兴起来,笑道,“你们这对狗男男,妄想影响我范大少的发挥!” 就算是齐月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他还不太懂玩笑的意义,只知道他骂了齐阳是狗,下意识地瞪着范子墨,学着他的样子高抛打扣杀,扣球的时候还正常,但当球穿过半场快速落下的时候,范子墨正巧跑上前接,雪白的羽毛上却突然蹿出了火苗,随着下坠的加速度一跃烧起。范子墨见状立刻收回球拍,但前端还是被燎到,他吓得尖叫着松开拍子,金属球拍砸到地上一起发出不小的声响。 周围有人转头来看,齐阳立刻反应过来,抓着水瓶子就倒在羽毛球上。然而球上的火势却并没有减小,齐阳一惊,压低声音冲齐月警告道:“齐月!” 齐月这才反应过来这种行为的不妥,周围已经开始骚动起来,火却突然一下灭了,只有焦黑的羽毛和球场上弥漫的糊味提醒着人们刚刚发生了什么。有跟他们熟识的人想要围过来,齐阳却笑着打圆场,说是新人开玩笑的,注目的人群才逐渐回到自己的球场活动。 范子墨踩了几脚还带着火星的球,愤怒地对齐月叫道:“你疯了吗?!” 尖叫声再次引来众人侧目。齐阳一把抱住范子墨,将他拉离球场。范子墨神色委屈,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齐月深知自己做错了事,他呆立在球场的另一侧,眼看着齐阳安抚着范子墨一起离开球场,其间只回头看了齐月一眼,背影就逐渐消失在了体育馆门外。 齐月看着地上烧焦的痕迹,周围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些甚至开始拍照。但齐月始终置身事外,就如同一直以来的那样,他被一个人抛在原地。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有所长进,起码在跟齐阳和他的朋友相处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柔,就像是当年在机构里面对的老师一样。但现在这种温柔被打破,他依旧是那个脑子完全坏掉的小孩。 人群中有人面色不善地向他走来。基地的大部分人都认识齐阳和范子墨,但齐月不过是一个性格诡异的新人。再者,这个世界大部分人所默认的规矩就是哨兵不能对着向导动粗,哪怕是起了冲突,也不能用哨兵能力的优势压迫另一方。这一点在对待普通人的时候也适用,从上军校开始,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就是能力是用来保护普罗大众,而不是伤害的。齐月看到有个略显眼熟的男人腋下夹着球拍向自己走来,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他冲齐月道:“太差劲了吧,打个球而已,这么较真?” 人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关切地看着他们的方向。毕竟两个哨兵的冲突很可能最后演变成斗殴,就算不用哨兵能力,大家也都是身体素质高于常人的角色,一旦肢体冲突发生,一般七八个人都拉不住。来人气势汹汹,颇有不饶人的态度。他身后跟着一个女性哨兵,神色有些惊慌,抱着球拍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齐月站在原地面向他道:“对不起。” 语气惊人地诚恳,声线低迷,周围的人都听出了一股子的垂头丧气。原本来者不善的男性脸上也出现了刹那的空白,顿了顿才继续道:“就……你……你也小心点嘛,这……搞得……” “搞得怎么了?”齐月回头,看到急匆匆跑回来的齐阳。他半个身体还在体育馆的大门后面,着急忙慌地挤进半个身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拦截,“猫头鹰!没事儿,我们闹着玩儿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齐月跑去,而齐月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齐阳看了眼齐月,视线便从他脸上移开,转而朝向兴师问罪的男人。他越过齐月走到他们面前,熟络地打了招呼,而齐月只能呆呆地盯着齐阳的背影,他脑子里纷乱地跑过很多思绪,有还在研究所的时候,前来送饭的研究员,被带来都带走的其他孩子;有后来转入机构的时候,转过身偷偷谈论评价他的老师们,给自己带游戏机的老师;甚至,甚至还有自己已经记不清容貌,辨不清声音的母亲,但没有一个人的背影,像齐阳这样……这样的,为自己而来。 齐阳跟他们聊了几句,站在猫头鹰身后的女哨兵便将人拉回了他们原先的球场。人们笑着跟他摆手示意,齐阳就像是花丛中一朵翩然的蝴蝶,安抚过万紫千红,最后落在自己的花瓣上。 一只微微出汗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齐月这才转过神来,他看见齐阳的额角还在出汗,琥珀色的头发和眼睛发着光,像太阳一样映照在他身上。齐阳握住他的左手的小臂,轻声道:“走,我们出去说。” 第73章 齐月呆呆跟着他走,他的背影在自己的身前,引领着这个迷路的孩子一直往前走,就如同六年前那样,齐月又一次被他牵起,跟着逃离一个又一个噩梦。他从仰望这个背影,一直到现在,低头看他的发旋和牵着自己的手,这六年来,每一次夜半时分的噩梦,都是这个背影,这双手,拉扯着自己往光亮处走去。 第52章 不知道,不是不会。 出门后的齐月首先给范子墨道了歉,刚刚那十几分钟虽然内心情感活动丰富,但体现在嘴上得也真的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反反复复地。范子墨有些不是滋味地瞪他,不说话,看样子也没接受他的道歉。齐月看着齐阳站在中间尴尬的样子,知道他一时也如同婆媳关系中的丈夫一样,三夹板般地难做人,齐月也深知自己不善言辞,只能将球拍还给齐阳,一言不发地走了。 齐阳看了看握把,上面的黑色胶带已经融化了,木制的杆子里满是焦痕,隐隐带着齐月手指的形状。他又拿起范子墨的球拍,球拍顶上的金属也有些软化变形的痕迹。看样子a级的哨兵果然潜力无限,根本不见他多费力的样子,就能隔空把金属熔了。 齐阳看范子墨还是一脸不爽的样子,叹了口气坐到他身旁:“我觉得吧……齐月也不是故意的。” 范子墨冷哼一声,斜眼盯着齐阳怀里那两支战损的羽毛球拍子:“你倒是有了老婆忘了娘,帮着他说话一点不含糊。” 齐阳无奈道:“你不要瞎说……” “我有没有瞎说你心里比我清楚。”他整个人背过身去背对齐阳,“也就瞎子聋子小龙虾的看不出你们两个有猫腻。” 齐阳扶额,范子墨虽然大部分时间看上去跟个快乐的傻子似的,但在八卦方面一直走在时尚的前沿。谁对谁有意思,谁跟谁有一腿他搞得比自己有几根腿毛都清楚。之前齐阳没有跟陆延说他和齐月之间发生的事,主要还是因为陆延前男友这层尴尬的身份,但范子墨跟自己向来是至交好友,只要事情不太过私密,齐阳还是很乐意跟他分享的。他有些尴尬地用指甲扣着球拍的网面,犹犹豫豫地说:“这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呃……事儿。” 小灯泡立刻一个大动作转身抱住齐阳的胳膊:“那就是有些什么事儿~~~” “就,我出发前……齐月找过我。”齐阳顿了一下,还是感觉有些难开口,“说是想跟我签专属。” 范子墨咽了口口水,大声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唉……我……我不知道怎么讲……”齐阳趁着四下无人,便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包括他内心深处觉得齐月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这个想法。当然,由于牵扯过深,他和陆延对齐月身份的调查还是没有和盘托出,只是浅浅地表达了一下对他童年是否发生了什么创伤性事件的疑惑,毕竟他现在的行为性格的孤僻是有目共睹的。 范子墨瞪着眼睛听他说完接机后齐月觉得他管得太多闹别扭的事,回想起之前的齐月的确在齐阳刚回基地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疏远,但又感觉这件事的发展有种离奇感。他和齐阳之间秘密少,便直接问道:“他怎么会嫌你管太多,他都恨不得把眼睛焊在你身上。”齐阳脸一红,不知道该接什么,范子墨继续道:“你都不知道,他看你的样子,虔诚得不得了,跟和尚看菩萨似的。” “这……这也难说,万一他小时候可能发生过什么不想让我知道呢?” 范子墨点点头:“也有可能,他看上去不像是喜欢撒谎的人,不想让你知道,只能不让你问。”齐阳很高兴他直接接受了这个说法,两人一时间无语,范子墨转了转眼珠再次问道,“所以呢,你怎么想?” 齐阳疑惑:“什么我怎么想,我觉得他对我根本不是那种喜欢。” “我不是问你对这件事怎么想,我是问你对齐月怎么想。”见齐阳还是一脸莫名其妙,范子墨不得不把话挑明,“我是问你,你呢,你喜欢齐月吗?” 齐阳一愣,陷入沉思。 是了,他到现在为止的思考都是基于这件事本身,也就是齐月想要跟自己签专属这件事的评价,而不是自己对齐月这个人本身的感情评价。无论齐月的喜欢到底是哪一种,齐阳都应该首先明白自己的喜欢是哪一种。他并不反感齐月,相反,可能是英雄主义的情怀作祟,在面对齐月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淡淡的责任感,仿佛拯救他于水火中是自己应该做的。范子墨曾经嘲笑过这种圣母情结,毕竟范子墨本身是那种敢爱敢恨的向导,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他鲜少迁就别人,基本以自己的本心行动。 齐阳如实道:“我不讨厌他。”见范子墨皱了皱眉,他补充道,“我……我对齐月应该也不是那种喜欢。一方面当然是认识的时间还不长,总觉得他的很多事情我都不了解;另一方面也是他年纪还小,我总觉得有点怪……” 范子墨赶蚊子般地挥了挥手:“年纪这个你先别管,也就年轻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现在他是比你小七岁,他18,你25,听着老牛吃嫩草,等你80了,他73,一样在养老院被护工打,有什么差别。”齐阳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把,反被抓住了手腕,他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时间长了,了解了以后,你会喜欢上他吗?” 一时间又是沉默,齐阳终于开始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背景知识来思考这个签专属的核心问题,自己到底会不会喜欢齐月。从外貌上来说,齐月是典型的哨兵身材,鉴于小孩还在长身高,也不知道最后会长到什么地步,但现在的齐月目测也在180以上。发型有些影响他的颜值,但整体来说应该是好看的,不然谁头发剃这么短都给人一种刚从劳动改造放出来的样子。性格方面的确是有大问题,但总体而言待人诚恳有礼,基本没有脾气,虽然这也可能是他的缺点。齐阳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都没想到一句合适的句子来形容这种感觉,只能潦草回复道:“我不知道。” 第74章 范子墨倒是很开心:“所以是你不知道,而不是你不会,对吗?”齐阳含糊应了声,范子墨继续道,“那为什么不试着多了解一下彼此呢,就当作是互相喜欢的了解,了解完了再决定不好吗?” 齐阳头疼道:“不就是不想让我了解嘛,所以之前才这么别扭。” 范子墨却笑出了声,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齐阳,你有时候真是傻得可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想做个普通人?”他挤着眼睛凑到齐阳跟前,“你傻了嘛,我们是向导啊,要了解一个哨兵的内心,干吗非得到处问啊?你不会直接看吗?” 看到齐阳一脸的恍然大悟,范子墨又捂着肚子笑起来。他一把抱住齐阳,蹭着他的脸叫道:“傻阳阳,笨阳阳,谈恋爱的阳阳没脑子。” 齐阳一把推开他:“没有谈!” “是还没有谈!”齐阳一脸无语地站起身,范子墨也被傍晚的风吹得有些凉意,跟着起身认真道,“讲真,我还挺看好你和齐月的。你没觉得吗,他盯着你的时候有种全世界只有你的感觉。” “疯了吧,他看谁不都这样。” “不是,他看我和陆延的时候只是在这个世界看到了我们,看你的时候是你就是这个世界,你当真没感觉?”齐阳回忆起之前两人的对视,那种脸热的感觉又回到了面颊,在冷静的表情中齐阳的确看到一种热烈的执着。只是这种执着来得没有理由,他不敢接,也不敢应。范子墨却无所畏惧地继续,“说起来,你不会还对陆延……?” “不,不是的。”齐阳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我跟陆延这么长时间,的确养成了一种习惯,不管是说话做事的确还倾向于他,但我会想办法改的。”对陆延的割舍,就像是第一次接触断舍离的囤积症患者,从心理上看更贴合成瘾后的戒断反应。不知幸与不幸,他们关系之后几年的持续争执像是提前出现的戒断反应,在断断续续的分分合合中,齐阳能够割舍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他想现在的陆延应该也是这样的,他们现在就像是肿瘤切除手术的重要环节,主治医师需要花点时间确认病灶并慢慢切除剩余的粘连部分。 范子墨点点头:“那就好,你既然能下定决心结束,也应该能下定决心开始,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勇敢的人,比很多哨兵都要来得勇敢。”夕阳下,范子墨正缩着肩膀抵御寒冷,但齐阳从未感觉周身如此被他温暖,“你要慢慢戒掉陆延,也可以慢慢接受齐月,我不是说你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只是如果有可能,就勇敢去了解一下他和自己对他的情感。他虽然是个奇怪的人,但我相信他对你没有坏的心思。” “嗯,你说得对。”齐阳看着逐渐西下的落日,突然找死地加了句,“果然,网上说得对。” “什么?” “最会给恋爱建议的都是没有谈恋爱的人。” 第53章 挺好的 小灯泡气得那天晚上都直接没能吃得下晚饭,齐阳不得不买了一大袋的零食还答应修好被齐月弄坏的球拍才堪堪哄好。他回到自己的单人宿舍,想看看球拍还有没有修复的希望,握把还可以用布料填了以后拿储藏室备用的黑色胶带捆绑,但球拍的金属轮廓应该是在齐阳的能力之外了。他看着握把上齐月手指的形状,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贴上去。齐阳的手指轮廓比他小了一圈,手指的关节也是,相比齐月要来得窄小。想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晃了晃脑袋,脸红地放下拍子。 既然答应了小灯泡要修好,齐阳叹了口气,那只能尽可能帮他复原。想来他们都不是专业选手,他对修复的要求应该也没有太高才对。齐阳又上网查了一下修理方法,发现基本都是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硬核内容,如果没有专业设备简直寸步难行。他只能寄希望于金属的外圈是不是能让齐月再给烧回去,丑点就丑点,能用就行。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去体育馆的储藏室拿些胶带把木头柄给修复一下。齐阳看了眼窗外,太阳下山后他就开始觉得有些冷了,刚刚吃完晚饭出食堂的时候可能是热汤加持,齐阳还没觉得太凉,但一路就这么走到宿舍楼下也是冷得几个箭步冲进去,缩着肩膀打寒战的节奏。他想了想,看了眼窗外唰唰作响的树叶,觉得自己的一身正气没法跟大自然抗衡,找了件厚外套穿上,才往体育馆走去。 一路上齐阳都没碰到什么人,毕竟吃完饭后基地如果没有活动,大部分人都是休息的状态,偶尔会有重要新闻或者什么集体活动人们才会聚集,最近二线基地事物不多,天气又转冷,大家都懒散了不少。 他一路走到体育馆后门,却发现储藏室的灯居然是亮着的。他又回头看了眼体育馆,体育馆内没有人活动的声音,也没有光线。难道有人跟自己一样是来找运动器材的?但这个时间点,体育馆的灯也没亮,不像是有人要运动的样子。齐阳有些提心吊胆地走到门前,向内张望的时候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收拾东西。齐阳不由开口疑惑道:“齐月?”齐月转头,齐阳看到他还是下午打球时候的短袖运动服,肩膀和身前都有落灰,脸上也有一些不明显的灰黑色,显然是在这里翻找了很久。齐阳疑惑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齐月将手上的杂物推回老旧的架子上:“我在找球拍。” 他定定地看着齐阳,没有做其他解释,齐阳却像是突然理解了似的说道:“你想给小灯泡找新的球拍。” 第75章 齐月摇摇头:“不是新的,没有新的,找好的。” 齐阳一时失笑想要解释自己,但话到嘴边突然停了,笑意也跟着消失:“你从下午就开始找了?”他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显然这孩子多少还有点强迫症,一边找,一边将原本被翻得杂乱不堪的储藏室分门别类地整理了起来,现在东西都按照类别被排列在架子上,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被扔在储藏室中间脏兮兮的体操垫上,显然都是些不好处理的杂物。齐阳看着这收拾的进度,又问道,“你吃晚饭了吗?” 齐月盯着他看了会儿道:“还没有。” “食堂已经关了,你知道吗?” 齐月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我知道了。” 你是现在才知道了吧!齐阳内心腹诽,但并没有直接说出口。他看了看置物架上的破烂规劝道:“别找了,找不到的,没坏的球拍都被拿走了,剩下的都是没用的。”见齐月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齐阳温声道,“那两个球拍坏的不是很厉害,我想修一下再还给小灯泡,你整理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绑球拍柄的黑色胶带条?” 齐月似乎记性很好,转身直接从架子上拿了下来,递给齐阳:“用这个就可以修好吗?” 齐阳看着他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像是孩子心爱的布娃娃被扯开了线头,孩子问妈妈能不能帮自己修好一样。齐阳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温暖,这种温暖在跟齐月的相处中日渐弥漫,他接过胶带轻声道:“还要你帮点忙。” 齐月点头道:“好的,我帮忙。” 两人走出储藏室,齐阳嘱咐齐月把灯和门都关上,告诉齐月他想让人把拍子边缘的金属熔回去,齐月点头答应了,但表示自己比较难完全控制好能力程度,对这次的修理进度难以预测,万一完全溶解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新找铝合金再给小灯泡做一个。齐阳笑了起来,月光洒在他半张侧脸上,微凉的晚风将他淡褐色的短发吹起,齐月再次盯着他的脸,虔诚地盯着自己。 齐阳又一次脸热起来,他开始注意到齐月每次看着自己为什么有时会让他觉得害怕了。就像范子墨说得那样,那是一种只看得到自己的虔诚感,这种感觉让齐阳无所适从。他自认自己没做过值得这种待遇的事情,即使齐月当年真的是自己拯救的小孩,齐阳也只觉得这是作为士兵的义务。他开始低下头不说话,但他能感觉到齐月的视线依旧流连在自己身上,他目光所及之处总是发热的,像是他的火燎过自己的皮肤。 走到宿舍楼下,齐阳有些犯难。照理说他们这里早就没了宿管一说,以前陆延来串门也没人管,但齐月……让齐月就这样跟自己回房间似乎有些……尴尬。齐阳想着,在门口的大厅站了会儿,眼神飘忽。可他跟齐月之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就是上楼修个球拍,有什么好避嫌的,难道带下来在大厅修就不可疑了吗?再者说了,齐阳瞄了眼他单薄的打扮,初秋的凉风吹着他的短衣,人又没有吃晚饭,总不能让他在饥寒交迫中……呃……修球拍吧。 齐阳心一横,道:“你上来吧,我宿舍还有泡面和火腿肠,我下面……不是,我泡泡面给你吃。” 齐月点点头,似乎没有多想什么,跟着齐阳往楼上走去。楼道里没什么人,走过的脚步声把声控灯唤醒,一层一层的,似乎在昭示着齐阳带回来一个男人。之前还没有这种意识的齐阳现在被范子墨一段话搞得对齐月在意得不得了,他开始思考自己对齐月的感情,也开始思考齐月对自己的态度。严格意义上来说,齐阳想到,这不就是妥妥的暧昧期吗?虽然开始的契机有点不对劲,但总体两人对对方都是没有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的状态。 他故作轻松地找钥匙,却在上下四个兜里都翻了半天才拿出来,打开了宿舍的房门。 齐阳的宿舍陈设简单,跟其他的单人宿舍没什么两样的。因为是过去大学宿舍改造的,所以基本都是上下铺,旁边有个写字台。多余的床铺被从房间清理出去,扔到了其他空闲的楼层堆着。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造型简洁功能也很简单的衣柜,齐阳的衣服大多堆在里面,虽然放的时候想好了要叠整齐,但每次抽出来都会把上下册堆叠的衣物弄乱,打开看的时候还是乱糟糟的一片。他跟陆延住双人宿舍的时候是老师的员工宿舍,除了基本的卧室洗手间外还有独立的小厨房,还有一个比较大的衣柜,房间都里有大功率电器的插座,陆延弄了个慢煮锅,时不时用它煲汤喝。 齐月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问道:“要不要脱鞋?” “啊,不用,你直接进来就好。”话虽这么说,齐阳还是换上了门口的室内拖鞋,看着不敢直接进门的齐月补充道,“真不用,我就是觉得拖鞋舒服。” 齐月这才放心走进来,转手关上了门。齐阳指了指桌上的球拍道:“你先看看那个胶带能不能把木头把手给修好,凹进去的地方你先多缠几圈。”桌上球拍的外层胶带已经完全被剥离开,有些地方因为温度关系还是粘连着清理不干净,但大部分的原木露出来,特别是凹陷的指痕,单看有些吓人。齐月撕开胶带,对着木柄比了比,才开始动手贴起来,齐阳见他已经上手,便从储物柜里拿出一袋泡面道,“你先弄,我烧点开水煮泡面。吃辣吗?” 第76章 齐月摇头道:“不太喜欢。” 齐阳便把辣椒粉扔了回去:“挺好的。” “什么?” “不喜欢,挺好的。”齐月还是没理解齐阳的意思,只听水慢慢流进烧水器的声音,齐阳把水灌满后才缓缓道,“我觉得你有不喜欢吃的东西,挺好的。” 齐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意识到齐阳的意思。 烧水器打开的一瞬间底座的红灯亮起,齐月的心脏也像是跟着不断被加热的凉水一样,逐渐蒸腾出热气来。 第54章 要不要做向导? 修理木柄的进度很快,基本就是把凹进去的地方填好,然后再用胶带缠起来。但金属拍面的扭曲相对较难修理,这种对操作性要求较高的能力都较难控制。齐月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不是过头了就是没效果。正巧这时泡面闷好了,齐阳就让他先把拍子放地上,把泡面吃了。 齐月接过碗,吃了一两口,齐阳拿着一把小刀过来,把火腿肠的包装纸割开,一整根递给他:“吃不饱的话我再给你泡一碗。”见齐月点头,他就又去拿了一袋,找了个小碗用开水泡上,“火腿肠还要吗?” “要的。” 齐阳看了看自己柜子里为数不多的库存,脑子里莫名想到一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又往里翻找了一下,还有些榨菜萝卜干,都是配白粥的重口味。行李袋的旁边还有几根巧克力棒,锡纸包装的纯银色,有时候齐阳没吃完就带回来,这玩意儿保质期长,他就随手扔在行李袋周围了。现在看齐月一脸吃不饱的样子,齐阳就拿了两根出来,反正每次出任务都会发,齐月还没出过任务,给他尝个新鲜也好。他拿出能量棒递过去:“来,这个给你吃。” 齐月拿到手里的时候,那碗泡面已经基本被吃干净了,连下面的面絮都剩得不多。他举起能量棒转了个圈,看到包装纸上粗糙地印着“巧克力味”四个不起眼的黑字,问道:“这是能量棒?”齐阳点点头,去拿另一碗泡完的面。身后是齐月撕开包装纸的声音,“我记得以前不是长这样的。” 泡面已经完全泡软了,齐阳小心地端过去:“嗯,几年前换了次包装,现在可丑了。” 齐月咬了一口:“味道倒是没变。” 第二碗泡面上桌,齐阳还是照例又给他添了一根火腿肠。齐月先吃完了一根巧克力棒,然后又呼哧呼哧地吃完了第二碗。他吃的时候很小心,努力不把汤汁洒出来。奈何齐阳的泡面碗很浅,吃着吃着就有汤汤水水的从边缘处洒落。齐月一边吃一边擦,头上还出了汗,吃几口就要拿桌上的卫生纸。齐阳看他累得慌,劝道:“你管你吃,吃完再收拾。”说着坐到一边的床上,从地上捡起球拍来看。球拍的边缘可以看得出修补的痕迹,基本都是齐月用高温熔化重塑的结果,但温度过高,融化以后又一时无法降温,也就一直无法做出原版的弧度。之前齐月在网上查找修补方法的时候就发现,这种球拍的修理如果没有模具单靠高温很难实现,最好是能找到一样弧度的模具。可眼下谁到哪里去找那个劳什子的模具啊,齐阳想着,觉得这个拍子注定还是废了的。但他如果没记错的话,陆延也还有一个羽毛球拍,他也不常用,如果可以的话,倒是能问陆延拿他的那个赔给小灯泡。 他一个人研究了很久,也没注意到身旁吃面的声音渐歇,显然两碗泡面都已经享用完毕,四周还留着两根火腿肠和一根巧克力棒的外皮尸体。齐月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坐在不远处专心致志研究球拍的齐阳看。他很少看到齐阳安静的样子,通常情况下,他所见到的齐阳都是充满生机的。无论是吃饭,上课,还是普普通通地走在路上,齐阳的身边总是有其他人在。有时候是有点眼熟的哨兵,有时候是毫不认识的向导,跟自己一批运输机的新人也有,更多的时候是范子墨和陆延。他的齐阳身边总是不缺人陪,就像今天下午,但凡受了欺负也有人不顾危险地替他出头,齐月为此感到开心和满足。 所以一开始听到齐阳和陆延分手的时候他是担忧的。他对齐阳还没生长出别样的占有欲,只是单纯地希望齐阳能跟自己喜欢的,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在一起。但现在的齐阳似乎也拥有充足的爱和保护,即使没有爱情,他也能从其他地方获得幸福,这让迟早要离开的齐月安心,可这份安心里又带着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失落他的幸福总是与自己无关的。 意识到房间里的安静,齐阳抬起头来看他,目光接触到齐月盯着自己的样子,他感觉耳朵有些微微发热,着急忙慌地问道:“吃完了?” 齐月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对上齐阳的眼睛,也有这么一瞬间的慌乱,只能转头去看桌上的一片狼藉:“我来收拾。” 齐阳起身:“哪能让客人收拾?” “可是你做饭,我就应该擦桌子洗碗才对。”齐月认真地将纸团和包装纸扔进桌边的垃圾桶内,“老师是这么说的。” 齐阳心道你这个老师到底在教你些什么不靠谱的恋爱和家务分配原则,但还是放任他拿起两个空碗,走到房间里的洗手间倒掉。他不清楚齐月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就现在听起来,很多类似家庭内部教育的内容似乎都被齐月所说的“老师”来代替。比如,家务,如果是一般的孩子,说出家务这种事应该分担来做,做饭不洗碗,洗碗不做饭,也应该是参照自己父母长久以来的行为。通常在谈及的时候会加一句,我们家都是,也不是谁谁谁说的,这种说法就像是齐月没有亲身参与的道听途说,多少让觉得有些不懂。 第77章 难不成齐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老师带大的?齐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洗手间内传来冲洗的声音,想必是齐月正在洗碗,碗筷碰撞发出不小的声响,齐阳有些担心自己的泡面碗别就这么嗝屁了。 他耐心坐在床边等了会儿,过了很久,齐月才拿着两个洗干净的碗回来。他将碗放在齐阳的桌上晾干,又将桌面认真擦了擦,才重新坐回椅子上,对着齐阳认真问道:“现在怎么办,我修不好。” “没有模具是很难修好的,没关系。” 齐月微湿的手掌在膝盖上擦了擦问道:“那……那范子墨怎么办?” 齐阴道:“我再去给他搞一个。” “不是球拍的问题。”见齐阳不解地抬头看他,齐月咽了口口水继续道,“他还愿意继续跟我做朋友吗?” 齐阳一下子就心软了,心软之后又有那么一一点点骄傲的情绪。他原本以为齐月还跟以前一样,处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种单线程的事件处理系统,现在看来,他开始逐渐在事件中找到了社交属性。球拍被自己弄坏是事件,但除了球拍以外,原本对他而言费解的社交内容开始探出脑袋,对着齐月挥手致意。可能对于现在的齐月来说,失去友谊已经成了一件不好的事,但他还无法掌握好这个所谓的“失去”的度。他知道范子墨生气,这个生气的度不过是两个可爱的小孩闹了变扭,但在齐月的眼里,这可能就是范子墨跟他绝交的理由。 想到绝交这种幼稚的单词,齐阳不由在心里对自己笑了笑,跟齐月在一起的时候,他脑子里时不时总会冒出一种幼儿园老师哄孩子的场景。齐阳放下球拍,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齐月坐到自己身边来:“别担心,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不跟你做朋友的。他只是有些生气,可能也有些害怕。” 齐月坐到他的身边,屁股下是齐阳柔软的床铺。他回想着范子墨之前对自己的态度,还有跟陆延之前在游泳馆的对话,觉得不无道理。他搓了搓手,解释道:“我,我不太好控制自己。” “是的,陆延跟我说过。” 齐月点点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其他东西要解释了,剩下的只能明天再给小灯泡道一次歉,然后等着他慢慢原谅自己。他有些尴尬地坐在齐阳旁边,理智告诉他事件完成,应该退出副本,但情感上,他很喜欢跟齐阳这样并排坐着的感觉,他希望能够再留长一点。况且,齐阳也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多赖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他自我安慰着,但又有些紧张地坐得笔直。 齐阳看了眼他的侧脸,想到小灯泡说的,一个向导要理解哨兵,为什么非要靠猜,现在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正是一个好机会。他入伍多年,给无数哨兵做过向导,但他对齐月半是好奇的态度也让他有些紧张。他气息略弱地开口道:“齐月,你,你累不累啊?” 齐月偏头看他:“我不累。” “哦……我的意思是,嗯……”齐阳心一横,道,“你要不要做向导。” 齐月的眼珠颜色很淡,眼睛圆圆的,挂在脸上显得很可爱,但现在这双眼睛正灼灼地盯着自己,像一只动物一般。齐阳现在才有他是哨兵的真实感,原先对他的印象都是可怜的,温顺的,他似乎忘记了也是这个男孩,是在来基地之前就被判定为a级小火龙。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说要不还是算了……却看他顺从地伸出一只手来。齐阳被那双眼睛蛊惑着,缓缓握了上去,意识便被拉入无尽的黑暗中去。 第55章 婴儿 齐阳的第一反应是黑。 他缓缓进入这个陌生大男孩的精神世界,面对未知的领域,人的共性总是谨慎和好奇的。以齐阳对他的了解,齐月的精神世界应该是简洁的,平静的,甚至可能是他所目见的沙漠,缺乏生命和水的无尽沙丘上萦绕着圈层黑雾,但他的世界似乎只是单纯的无。 齐阳又往前走了几步,只觉得是没有尽头的黑。他试着朝其他方向行走,无一例外都是一片空旷。他直觉有些不对,整个精神世界的感觉更像是当年要暴走前陆延的世界,但齐月的样子压根不像是即将崩溃,就齐阳所知,齐月没出过什么任务,自从来到基地以后甚至连对抗训练也不参加,除了下午的羽毛球和刚刚修理球拍,齐阳也从未见他使用过自己的哨兵能力。他试探性地向上触碰,手指触碰不到任何障碍;他又试着向下触摸,虽然有实体地面,但手指触及之处没有任何感受。 齐阳握了握拳又尽力张开,放开自己的精神能力进行试探,接受度居然出奇地好。 可见齐月对他并不设防。如果有哨兵不想让向导过于接近自己的内心,那在精神世界种会出现阻碍他们的具现化现象。比如一开始的陆延不喜欢向导们对他内心深处的探查,那么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就会长出荆棘封锁心门,甚至困住向导前进的脚步。如果严重到一定地步,齐阳在课上也是见到过被哨兵的精神世界攻击的案例,但跟向导相比,哨兵的精神力并不算强大,所以能够造成精神损伤的事件少之又少,除非是强大的精神系哨兵,当然,这种哨兵实在太过少见,大多数教材都将这种事件归为特例。这也是为什么齐阳这么放心链接齐月的理由,作为同级别的哨兵和向导,齐阳默认齐月的精神世界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但现在这个状况实属罕见,齐阳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思索到,别说心门了,他连齐月的真身都没看见。之前出任务时给植物系的女哨兵做向导的时候,她害羞地躲了起来,最后才在花草间看到了她的身影,但自己已在齐月的世界中流浪许久,探索的精神力也放出不少,却始终没有看到齐月。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齐月。” 第78章 身穿制服的齐月就从一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齐阳看着他慢慢走近,半边的脸颊还隐藏在黑暗中,露出的半边则是盈盈的笑意,这半面的笑容亲切又熟悉,齐阳也忍不住对他微笑起来。可几步过后,齐阳却面色聚变,他瞪大眼睛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齐月,却始终看不见他另外一边的身体。 残缺的齐月走到他面前,问道:“齐向导找我?”齐阳咽了咽口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想要伸手触碰他缺失的半具身体。手指却如同触摸到这个世界的地面一般,指尖毫无知觉,只有一片“无”的感官。齐月见状,盯着那探究的手道,“没有的。” “怎么会没有……” “就是没有。” 齐阳放下探寻手臂,举起另一只手问他:“你……我看不清路。你能牵着我走一段吗?” 另一边完整的手臂抬起,苍白的手满心欢喜地握住齐阳:“你要往哪儿走?” 齐阳想到当年陆延的情境,轻轻握住他道:“随便走,我们接着聊天就行。” 这让齐月犯了难,他不是盲人,虽然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跟瞎子也差不太多,但他起码还能看到齐阳。让他随便走,齐月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去,毕竟,他环顾四周,毕竟自己的内心世界似乎没有什么闻名的景点。最奇异的也要数他自己,确实,在现实生活中很难看到半个在行走的人。 第二点就是聊天。齐阳的意思似乎是想跟自己随便说点什么,但闲聊似乎也不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他的对话是问答流,你问,我答,你再问,我再答,你不问,我不答。没话找话这种事在他眼里跟没事找事一样,不值得。 齐阳似乎也感觉到他的为难,靠近齐月与他并排道:“不用过度思考,或者你更希望我带路?”齐月点点头,便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气拖着手臂往自己也不清楚的方向去了,走着走着就听他在前头问,“之前有其他向导跟你链接过吗?” 齐月点头,突然想到他看不到自己点头的样子,说道:“有的。” “那他们没说什么吗?” “他们……没说什么,但都吓坏了。” 齐阳心想我也快吓坏了,半个身体黑黢黢地就飘出来,多少有点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味道。虽然平时也喜欢看恐怖片,一些乱七八糟的哨兵精神世界也接手过,可这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最为致命。曾经有个网友评价过,所有的恐惧都是来源于弹药不足,但齐阳现在连靶子都找不到,哪怕你给他空运核弹也是枉然。 对哨兵的精神治疗讲白了就是真心换真心的过程,他回头诚实道:“我也有些害怕。” 视野中齐月的身影不自然地晃了一下,像是没有调好频道的电视机,歪歪扭扭地画着曲线,最终还是稳定下来,齐月答道:“害怕也是……应该的。我只有一半。”他偏头看着残缺的身体。 “那你的另一半呢?” “不知道。” 齐阳直觉这跟他过去的经历有关,但对他的了解甚少,连个切入点都找不到。不过至少现在他们还在对话,说不定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于是齐阳继续牵着齐月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走一边问道:“以前也没有向导见到你的另外半边吗?” “以前没有向导见过我。” “什么意思?” “我不会出现。”他停了停,补充道,“在这里。” 齐阳被一种突如其来的虚无感笼罩了,他试图想象这个没有齐月的精神世界,只是单纯的“无”的状态,的确会吓坏不少向导。难怪他们什么都没说,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如果齐阳没有呼唤齐月,那整个世界只有无边的黑暗,齐阳就像是被剥夺了五感的人,时间久了可能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这种被虚无吞噬的恐惧连说出口的勇气也被一并剥夺,不单单是哨兵,对向导而言也是一种精神污染。可现在的齐阳正牵着齐月的手,自己对他而言肯定有什么地方跟其他的向导是不一样的。他又想起齐月盯着自己的眼神,和自己微微发热的耳朵,鼓起勇气道:“那你现在怎么出现了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把后半句“是因为我吗”吞回了肚子里。 “因为你叫我了,所以我就来了。” 齐阳再次站定,他的右手牵着齐月仅有的右手,转身的时候他们的手臂就在两人的身体间划出一弯柔和的弧度,他盯着那只圆润的眼睛问道:“为什么我叫你,你就来了呢?”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其他的向导也叫过的,害怕地,疑惑地,绝望地在这个一无所有之地呼救,但齐月连半个身体都不屑于出现。断开链接后,向导们总是迅速抽回自己的手,露出受伤后才有的痛苦表情。他们有些一言不发地走了,也有人气恼地问他为何不在呼唤时出现,但事实是齐月在精神世界中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呼喊,他只是一个人,坐在虚无之中,等待着一切试图拯救他的声音被吞噬。他思考片刻,齐阳感受到他那半具人形像月影下的树叶一般影影绰绰起来,齐月的声音却依旧坚定地选择着他,“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听得见。” 那只漂亮的眼睛又一次定住了,定在齐阳的身上,齐阳终于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来形容范子墨的修辞,那种和尚盯着菩萨一样的神情。 是信仰。 齐阳终于理解到,自己才是整个世界真正的切入点,他走近齐月,两人的手臂在身前折叠出一个更亲密的距离,一拳之隔,便是齐月的信仰。他听到自己蓬勃的心跳声,越过肉体和灵魂的隔阂向自己奔赴而来,企图与眼前这名哨兵的心跳共鸣:“我是特别的,对吗?” 第79章 齐月的半具身体扭曲得更加厉害,齐阳甚至开始握不住那只手,他不得不继续欺身向前,他的额头几乎抵住齐月那不稳定的胸膛,从残缺的躯体中他听见齐月的心跳随着身形的扭曲被不断拉长或是缩短,像一张乱画的曲谱弹奏出连续的不和谐音。他的躯干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半是扭曲半是融化地向下坍塌,齐阳感觉到手心中齐月的五指在不断变小,他不得不伸出另一条手臂抱住如融腊般塌缩的身体。齐月的呼吸变得急促,心率不断上升,可身体却变得越来越小,齐阳单膝跪地接住他,感受到齐月的挣扎。他的声音似乎也在这顷刻间变小了:“我……我要消失了。” 不,不对,不是变小,是变得幼稚。齐阳终于明白过来,在齐月的精神世界中,他并不完整,是因为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们,齐月是不完整的,而这种不完整,正如同齐阳所猜测的那样,是由于他孩童时期的经历撕扯着他的人格,将他以残缺的方式展现在齐阳的面前,也只有在齐阳的面前,这份潜意识的残缺被唤醒,应他的呼唤而来。齐阳感觉到臂弯里的身体越来越小,也越来越重,扭曲的画面像是变焦的3d投影,但他却不想放手,也不可放手。他用自己的精神力勉强支撑着不被整个拉扯下去,颤抖地说道:“不是的!不是消失,不会消失。相反,齐月,你在展示!”齐阳整个人被沉重的身躯带着向下,现在的他不得不趴在地上,“不要害怕,齐月!你的残缺和你的完整,一样重要!” 整个世界再次对焦,感受到齐月的身形不再变化,齐阳狼狈地撑起身体。他有些不敢面对,却又不想让他再次离开自己的视野,对齐月的感情超过了本能的恐惧,无论他变成何等模样齐阳都能想象出那双虔诚的双目带着信仰的凝视,他抬头,眼前是一整个完整的身体:短到看得见头皮的头发,圆圆的眼睛,婴儿肥的脸颊。此时的齐月正乖乖地坐在地上,双眼如同他们刚遇见时一样执着地盯着他,一言不发,或者说,无法说话。 齐阳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小孩一愣,咬着稚嫩的手指,打了一个奶嗝。他将信将疑地对着眼前的婴儿叫道:“齐月?” 第56章 情不自禁 链接被突然断开。 齐阳猛地被拉回现实世界,触感回归,自己还坐在宿舍的单人床上,五感还没有这么快回到现实,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呼吸的频率,随即齐阳听见齐月急促的呼吸声,吸气的幅度很大,呼出的气息却很微弱。他们的双手不自然地被分开,是齐月主动断开的链接。齐阳平复了几秒,等待灵魂回归肉体,才刚坐定,却见齐月“倏”地起身,看都不看齐阳地往外走。齐阳慌忙拽住他的手臂,却被他执拗地扯开:“放开!” 这是齐阳第一次听到他用命令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他这才看到齐月额头和鼻尖上细密的汗珠,眼球布满红血丝,脖子和额头的血管凸起弹跳着。与其说这位哨兵经历了一次精神疏导,倒不如说他更像是拳场上战败的斗士,桀骜地维护着自己最后的自尊。齐阳立刻伸出另一只手,硬是巴住他紧张的小臂:“为什么要逃!” 齐月赤红的眼睛盯着他,大口喘着粗气,有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到齐阳的上衣,印出一点不明朗的水渍。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但齐阳却读出了懊悔的意思来。他不再挣扎着摆脱自己的钳制,只是慢慢在呼吸的间隔中说道:“是我错了。”他垂下手,看着齐阳的眼神带上了人性的忏悔,“我靠太近了。” “什么意思?”齐阳不解,“我是向导,你是哨兵,这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精神链接,我连你的心门,甚至是你的全身都没有清晰看到,说实话在我眼里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次完整的精神疏导……” “我不该放你进来……”他的眉眼染上了愁苦,入侵着他原本设计完整的程序脚本。这脚本完整记录着齐月应有的疏离和怪异,他本该依照被规划好的一切运行。 齐阳觉得他某一处的零件似乎崩坏了,吐出一些腐坏生锈的脏污来,这让齐阳胆战,但胆战中又隐隐觉察出更加亲近的意味,应该是说,他终于开始在齐月身上看到属于人的,复杂的情绪。他知道齐月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就像是人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第一反应就是逃避一样。这是多么的违和,又是多么地契合。 过了一会儿,齐月的呼吸稍霁,平稳的脉搏慢慢将突兀的血管沉没,但他那双忧心忡忡的眼睛还是离开了自己,飘向一块不知名的地砖。齐阳尝试开口问他:“为什么你说靠太近了,我们现在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或者说是向导和哨兵最常见的行为,我并没有觉得我有做什么过分的事。”相比之前齐月跟自己提议的专属问题,他甚至觉得是自己把齐月推得太远了才对。 齐月咬住下唇不说话。齐阳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多的表情,丰富又生动,他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轻笑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齐月有些不悦地瞪着他,眼中的红血丝褪去,只是眼角还在泛红,他看着齐阳的眼神变得既可怜又无奈:“你笑什么?” “我不是在笑你。”齐阳盯着他认真道,“我是在高兴。齐月,我很高兴你对我这么生气。” 齐月思考了一阵,缓缓舒出一口气道:“我没有生气。” 第80章 “生气也没关系,但是我想知道理由。”漫长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齐阳似乎并不着急,他松开抓着齐月的手,向后靠去,做出一派轻松的模样,“你所谓的靠太近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理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之前答应了你做专属,那精神疏导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罢了。”齐月为难地看看齐阳,又看看门,眼神划过地板和桌椅,再次回到齐阳的脸上。齐阳对这种焦急的模样不为所动,甚至可能还生出了逗弄的心思,他故意道,“连心门都不让我看,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 “我没有心门。”齐月着急解释道,“不是故意不给你看,我也没见过我的心门。” 齐阳一愣,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所有的哨兵,无论等级高低,都有一座心门,心门的形象和隐藏程度不一,但总是存在的,有些时候会出现,有些时候会藏起来,只有受到信任的向导才会被邀请进入。当然,如果哨兵本身处在快要暴走的边缘,心门的查找就会变得不易,打开也需要消耗更大的精神力,心门中的整体情境也自然不会是风和日丽。但没有心门这件事,在所有案例中闻所未闻。齐阳想到在他的精神世界中,齐月曾对自己说过,其他的向导都没有办法把他的本体叫出来,顺势猜测道:“会不会只是没有找到?就像其他向导也没有办法看到……呃……那半个你一样。” 齐月摇摇头:“我没看到过。”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认真警告齐阳,“你别管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齐月还是回复到了之前的状态,一种带着距离感的冷静默默支在他和齐阳之间,刚才那一小处的意外就像是运行时一个微不足道的临时bug,在这几分钟的时间内就被测试员迅速歼灭。齐阳有些不快地问道:“如果你当真不想我管,为什么这么爽快地跟我连接呢?” 齐月盯着他,齐阳就被他的眼神再一次牵住了,脸颊和耳朵都热起来。他听见齐月那原本木讷的声线变得柔软:“因为我情不自禁。” 齐阳感觉自己在触摸一颗荔枝,被粗糙干涩的表皮划伤后,尝了口内里软白晶莹的汁水,甜蜜的味觉绕住舌尖,反复纠缠咀嚼着齐月的这句话:“情不自禁……” “是的,情不自禁。”他没有办法更好地说明自己的心意了,这四个字已经是齐月的极限。他想过无数次如何跟齐阳表达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理智和情感拉扯,把他的情意越拉越长,缠绕着自己的躯干,有时让他喘不上气。他没有想过要靠得这么近,从一开始见到齐阳,这种吸引的惯性就像是下坡的雪球越滚越大。别人告诫他,不要离得太近,他告诫自己不要离得太近,告诫来告诫去,身体和心都没有听,齐月都快分不清这句别靠太近到底是告诫还是告诉了。 现在他站在齐阳的房间里,试图回忆最初的计划。 最开始他只是想远远地看看他,或许有幸时不时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他会跟齐阳握手,握手的时候会微笑,微笑了以后就道别,他就这样成为一次无关紧要的离别,毕竟在他眼里,自相遇以后每一次的见面都是离别的前奏。 齐月就这样成为齐阳回忆中一个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小点,最后消失在他记忆的长河中,或许他也能极其有幸,用笨拙和怪异成为日后齐阳回忆中时不时能提起的一个笑话,他也是乐意的,甚至是乐不可支的。如果他还有运气,堵上他所有的,剩余的,寥寥无几的幸运,作为哨兵的齐月或许能得到作为向导的齐阳的一次垂帘,握着他的手,进入自己贫乏的灵魂。他的精神世界已经空无一物,在漫长的等待中连自己都被黑暗的孤寂吞噬,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三生有幸,能邀请眼前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留下几个脚印。 齐阳害怕也没关系,厌恶也没关系,至少从某种诡辩的角度,至少对齐月而言,齐阳来过自己的心里,这就足够了。 可是这一切他都不知如何表达。 语言对他而言,太难了。 没有人向他表达过爱。在他面前,所有人似乎都对这种感情羞于启齿,仿佛不被爱是他应该承受的人生。齐月想起夜半时分他如何奔跑在无路的山野里,直到筋疲力尽被猎人的捕兽夹抓住脚踝才发现无路的根本不是山野,而是无望的自己。于是他又拖着血淋淋的身躯回去了,灵魂从他破碎的脚踝中一路流走,伤痛便不能阻止他越来越轻快的步伐,献祭般地回到只有躯壳存活的巢穴里。 可是这一切他都说不出口,连他的精神世界都无法向齐阳表达,这份古怪的感情,到最后,不过是情不自禁四个字罢了。 他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他应该走了。 齐月再次往门的方向走去,可他的脚步很重,灵魂像是从他破碎的半身中又如同灌铅一般浇筑了回来,拖累着原本轻快的自己,陷入泥泞。门把手发出“咔擦”的声响,齐阳的声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追随上来:“巧克力棒是这几年换的包装。”齐月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齐阳突然提到刚刚的巧克力棒,齐阳的声音却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道,“齐月,今年刚入伍的你,为什么知道几年前巧克力棒的包装和口味?”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推开门从明亮的室内再次走进暗无天日的走廊。 第81章 第57章 梳理 陆延跟龚倩道别后一路往自己宿舍走,他隐隐感觉到一根暗线将所有真相都串联了起来,这条线其实原本并不明显,但又被太多的人欲盖弥彰,反而将这些不为人知的线索变成了解锁的密钥。如果正如龚倩所说,他们在六年前帮助了一批12岁的孩子脱困,那现在的确是18岁正巧入伍的年纪,且这群孩子都是有哨兵潜能的,就算入伍,也并不奇怪。往更加大胆的地方推测,齐月可能是齐阳当年带出的孩子中的一个,在被救出后对自己的恩人念念不忘也未尝不可。 可是如何证明齐月就是当年齐阳救出的孩子之一呢?还有另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如果只是为了见自己的恩人,那为何不能直接告知齐阳自己的身份呢?陆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第二个问题有什么切入点,只有第一个问题似乎还有解决方案。 他想到虽然当时孩子们的身份信息被安全保密,但当时还有一名死者的身份暴露。如果能证明齐月知道当时吞枪自尽的研究员就是王耀祖,那就证明齐月当时就在那个基地。不然,一个12岁的普通少年怎么可能对一个死去的犯罪者记忆犹新?但话又说回来,就算齐月当时真的就被绑架在基地,他也不一定会记得一个叫特定的,叫王耀祖的研究员。虽说龚倩印象中,那具尸体上挂着身份牌,但齐月是不是这个研究员负责的对象是无法确定的。 那为什么不能明说呢? 还是说,有什么额外的苦衷? 从人类共情的角度来说,就算齐月真的由于创后应激造成心理上的疾病也不会让周围的人感到反感,相反还会对他古怪的行为感到由衷的同情。再者,战时得创后应激的战士们也不在少数,如果齐月真的在意不妨找个向导多做几次深入的精神链接,不比单纯看心理医生来得有效得多吗?陆延想起刚入基地那会儿齐月就想找齐阳给自己做向导的事,想来会不会那个时候他就认定想要齐阳来治好自己。 陆延越想越乱,他实在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这么多人对齐月的身份态度隐晦,如果齐月真的有需要隐瞒身份的苦衷,且需要这么多比自己身份地位高的人帮着他一起隐瞒,那份苦衷牵扯到的事实可能比他和齐阳想象得都大。 他打开自己的宿舍门,瘫倒在床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转来转去,还是不想放过那个六年前暴尸荒野的研究员,如果能核查这个人的身份信息跟自己身边的人有无关联就好了。他想了想,拿了纸笔,开始罗列那些印象中与事件有关联的人员。 首先是齐阳和自己。就当时齐月刚来基地的对话表明,他认识齐阳,且认知自己是齐阳的男朋友。 其次就是哨兵长官,老李。他是在五年前从前线基地撤回二线当差的,且老李似乎对他们探查的行为给予过齐阳不大不小的警告。 随后是陈萧和王远扬。陈萧的弟弟作为六年前儿童失踪案的受害者之一至今下落不明,而这一点是陆延在查询失踪人员报案信息后才发现的,由于陈萧的弟弟还没有被找到,这个案子也就从未结案,也是因此才绕过了保密条例被陆延和齐阳查到。但是从第一节课开始,原本应该不认识陈萧的王远扬就直接做出了陈萧弟弟陈凌的假体,说明王远扬多少也跟案件本身有所牵扯。 陆延对医疗队的老师谷雨也有所怀疑,她对陈萧的行为态度太过宽容,而与之相反,陈萧对谷雨老师的态度却很是冷漠。她们两个理因在来基地前没有任何交集才对。能有什么交集呢?陈萧今年也是18岁的年纪,而谷雨已然退役后又再次返聘,两人的年龄差多少能说明这种彻底的无关联。但陆延手上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只知道谷雨也是五年前左右从内城区的医院被重新调回了军部任职教师岗位,对此,陆延只能理解为她是个有奉献精神的老兵,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线索。 不过这也说不定,毕竟还有王远扬这个人跟陈萧和她的弟弟陈凌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王远扬本身还没到退役的年纪,但岁数也着实不小了,跟陈萧这样的小女孩能从哪里取得联系还真不好说。要么就是王远扬也实际参与了绑架案的营救活动?所以才认识陈萧和陈凌? 到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这一切的推测还是回到了老地方,他没有证据。对于自己的上司,长官,老师,陆延搜查的范围,能力,权限,都是不够的,他的调查似乎也只能无奈地停留在推测阶段。 陆延再次扫了眼名单,真的能跟王耀祖串联起来的地方可能只有齐月,而这个跟齐月有关也是具无头尸体,算不得肯定的答案,到头来还是回到原地踏步的状态。 他头疼地用拇指关节揉了揉眉心,或许从物理学上的表面证据来看,他已经进退维谷,事实上他的所有重心已然只有齐月这一个固定的人选。如果要再次严查,可能只有读心术了。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要探查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哪有这么简单,但所幸齐月是哨兵而齐阳是向导,没有什么身份比这两个人更能直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了。 这一点陆延倒是和范子墨想到了一块,虽说之前陆延还对齐阳和齐月的关系有些作为前男友的不适,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得这种“哨兵癌”。在军校里老师就有提及过深入精神链接过的哨兵和向导会产生依恋状态,这种依恋从理论上对双方都有影响,奈何哨兵的精神力跟向导比起来还是太过于薄弱,更何况是齐阳这种a级向导,所以在临床上可见的还是哨兵感受到的依恋性后遗症较多。这种后遗症包含但不仅限于分手后还保留着对特定向导的占有欲,陆延觉得自己可能在很多时候对齐阳还抱有依恋的态度,只是他们的相处太过自然,让他忘记了回避。这次跟龚倩的谈话以后,陆延也终于能从第三人的角度来看待最近发生的种种,他不由地再次审视了自己的立场,将自己抽离出来,摆正心态来看待这件事。 第82章 或许明天就可以跟齐阳聊一下。聊一下齐月,当然,也顺带表明自己从前男友身份毕业的事实,不过主旨还是得放在齐月身上,还有就是自己最近摸排到的关于其他人物的各种揣测,除了基地那些秘密繁多的上司们,还可以问问当时齐阳出任务的状况和那次任务中的死者信息。只是不知道齐阳能不能顺着王耀祖这条线找到更多的线索,即便齐阳真的有机会进入齐月的精神世界进行探索,但凡齐月本身有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那很可能不会对齐阳开放这部分的权限。 陆延回想起自己刚进基地时那自闭的状态,带着股所有向导都不得近我身的与世隔绝,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基地的向导们都无法靠近陆延的心门。他们会被陆延内心世界的荆棘藤蔓绊住脚步,只能做些简单的外部清理。 但也不一定。 陆延想到齐月对齐阳的态度,还有齐阳最近对齐月的上心程度,指不定私底下已经有所进展,只是不方便跟陆延说罢了。陆延努力将这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压抑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齐阳,刚刚才下定了决心不再留恋,这才几秒钟的时间就破了戒,潜意识的东西果然难以抵御,陆延只能有意识地与之分庭抗礼。他想,即使齐阳对此真的有所隐瞒,可能也只是为了自己好,毕竟现在看起来,事件的牵扯多而繁,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为复杂。想到这里,陆延心里突然一震,那是不是有可能,齐月不想齐阳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是为了齐阳好呢? 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整个事件都变成了大胆的阴谋论。毕竟牵扯的人员众多,而这众多人员都官居要职,从身份地位上来说,由点及面,甚至可以妄加揣测是否跟整个军部都有有关。这么多的人员调动,这么大的范围波及,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私人或是一个小部门的行为。只是哪里有关,如何有关,仍旧一筹莫展。 陆延的左眼皮突然应景地“突突”跳了两下,他不安地摸了摸刚刚写好的名单,纸张粗糙的表面和光滑的笔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突然觉得指腹有些刺痛,像是在警告着自己些什么。他慌忙将纸张握成一团,又像是不放心,转而在纸片上形成无数细小的炸弹炸开。他转过身,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点开齐阳的对话框写道:“有事找你单独说,什么时候有空。” 齐阳似乎没有看手机,陆延一直等到午夜都没有等到齐阳的回复。 第58章 我都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正起身准备参加晨练的陆延收到齐阳的信息。他很诧异齐阳居然这么早就起床了,如果今天也是日常逃晨练的话,压根没必要这么早起。他问齐阳是不是要参加晨训,齐阳回了句不是,又接了句当面聊便不再回复。陆延将手机收回口袋,穿上训练服出门,心里隐隐觉得齐阳的心态有些萎靡不振,字里行间都是疲惫,没有之前的快活,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下楼的时候已经有哨兵陆陆续续往体育场走,男女都有,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话。陆延走到一半突然被人叫住,回头张望才看到是经常和齐阳一起出任务的猫头鹰。他三两步跑上前,与陆延并排走着,似乎有话要说。陆延与他简单打过招呼,他便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你……你和齐阳是真的掰了?” 虽然已经被莫名其妙旁敲侧击过多次,但陆延还是好脾气地回答道:“是真的。”对方摸摸后脑勺,似乎对接下来的谈话更加踟蹰犹疑,陆延眼见集合在即,便催促道,“是有什么事吗?” 猫头鹰叹口气问:“齐阳他……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可疑的新哨兵?” 陆延只想了一秒钟便脱口而出:“啊,你是说齐月。就是那个新来的火系哨兵。” 猫头鹰吃惊道:“你知道?” 陆延点点头,怎么不知道呢,他们认识还是我介绍的,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纯纯的大冤种。说来也奇怪,当你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这个人的信息,就像是当你真心想办一件事的时候,感觉所有人都在帮助自己。他想了想可疑这个词,加上那个新哨兵的描述,想来那也只可能是在说齐月,便笑答:“没事,就是个性格有点怪的孩子,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这可说不准。”猫头鹰撇了撇嘴,“昨天我看到他和齐阳还有范子墨一起打羽毛球,他还用火燎了范子墨的球和球拍,能对向导使用暴力的,看着不像是好人。” 陆延一惊:“怎么会?”他回想起齐阳回复自己时有气无力的样子,一下子有些担心,“他们人没事吗?” “没事,都没事,最后还是齐阳过来打得圆场。” 陆延闻言点点头:“那就好。”看到猫头鹰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便加了句,“到时候我找齐阳聊聊。” 等他们走入体育场的时候,大部分哨兵已经集合完毕,正在找自己的位置列队。参加晨练的向导人数偏少,稀稀拉拉地站在一处,也没什么紧张感。说完话的两人找到各自的位置,陆延的身高跟齐月比较接近,转头不远处就看到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身姿挺拔,只是眼下有重重的黑眼圈,像是一夜没睡。 陆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三个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闹了矛盾没有顺利解决,导致三个人一晚上都没睡好。不过齐阳和范子墨想来都不是那种计较的性格,就算真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也是当场说开了结,心存怨气睡一觉醒来继续闹脾气不像是两人的作为。当然,也可能是齐月闷葫芦的性格将事件在无意间恶化了,这种凡事都不说的气恼相反最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陆延一边想着,一边呆板地随着教员的呼号声列队开始晨练。他边跑边纳闷怎么自己貌似又要继续做心理辅导员的工作了。以后复员了,要不考个心理咨询师吧,专门做青春期儿童心理矫正啥的,或许能对社会做出巨大贡献也说不定。 第83章 可情感交流和疏通这件事似乎交给齐阳会更加有效。他思来想去不想再折磨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情商,与其自己纠结,还不如跟当事人齐阳谈一谈,顺便把自己查到的王耀祖的事件跟他核对一下,如果顺利,或许他还能借着做向导的名义探查一下齐月身份的虚实。 跑到三分之二处,部分向导和女哨兵们逐渐离开队伍各自拿着水瓶去休息了,队伍一下子宽裕不少。陆延从眼角处扫到陈萧并没有随着女兵的大部队去休息,反而继续跟着男哨兵们跑剩下的圈目。陆延觉得有些奇怪,陈萧本就是医疗兵,出来晨练更多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完全没有必要增加额外的负担,可现在她微微喘着气跟蒋柯跑在一处,而在她身边的蒋柯已经一脸“我马上就要死了”的表情。 陆延观察了一下陈萧的跑步姿势,包括呼吸方式,都是非常专业且轻松的,感觉像是长期训练的结果。而且,自进入基地以来,不知为何,陆延感觉在这种规律的生活状态下,陈萧的身形反而日渐消瘦。一个人如果保持锻炼的习惯加上合理的饮食的确会有更低的体脂和更加精干的体型,但陈萧原本就不算胖,甚至在陆延的眼里,已经算是苗条的。这段时间一起跟她上下课,大部分时间陆延看到她的时候都是宽大的白大褂,现在穿着微紧身的运动服才感受到她身材的变化。 难道说她额外跑圈是为了减肥? 虽然知道有些女性对自己身材的苛刻程度堪比受刑,但陈萧给陆延的感觉不像是对外形有如此执着的人。跟着一起跑完全程的女性不多,医疗兵就更少了,很多人侧目看她,但陈萧却完全不理会他人的视线,只是自顾自地跑着,逐渐把凡事都处于节能模式的蒋柯抛在了身后。陆延看到喘成破风箱的蒋柯似乎还想用自己作为男子汉的毅力坚持一下,却随着陈萧越来越远的背影打碎了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最后偃旗息鼓,拉着自己的破风箱走回了休息区。 全程跑完,陈萧扶着膝盖大声喘气。她只停了一小会儿,就拿上地上的水瓶缓缓走起路来,显然知道长距离奔跑以后最好不要立刻休息的道理。陆延也一边喝水一边漫不经心地走着,他看到齐月的脑袋已经向着体育馆门外走去,看方向似乎是要去食堂吃早饭。陆延想起跟齐阳的有约,拿出手机道:“你吃早饭了吗?” 这次齐阳回复得很快:“还没呢。” “那你别来食堂了,我给你打包个煎饼果子。” 对方正在输入中了几秒,回了个:“也行。” 陆延刚想放下手机,就见齐阳用极快的速度发了个新消息:“2o,都要。”翻译过来就是,两个蛋,油饼,甜酱辣酱还有葱和香菜都要。陆延笑了笑,抬脚也往食堂走去。 早晨的食堂总是热闹的,幸好今天买煎饼的人不多,陆延排了十分钟就顺利买到了两个煎饼。他琢磨了片刻又给齐阳拿了份甜豆浆,也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往外走的时候没有在餐厅看到齐月,只有陈萧一个人坐在食堂里,桌前放着少得可怜的食物。陆延皱了皱眉,只觉更加奇怪。 他走到齐阳的宿舍楼下,齐阳打着哈欠走出门,眼睛下面也挂着两个黑黑的眼袋。陆延把早饭递给他,琢磨去哪里吃比较好,齐阳却一抬手,示意陆延跟自己一起上去。果然,感情中越是先走出来的那一个,越是不在意。陆延还在留心这些是是非非的时候,齐阳早已离开这段矛盾挣扎,往新的地方去了。 齐阳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你洗澡了没?” “还没。” “哦,那你坐凳子上吃。” “……”陆延心道早知道就先洗澡饿死你丫的,转念又想到昨天浑身刚洗干净又立刻不干不净的龚倩,觉得齐阳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他一边往上走,一边问道,“对了,猫头鹰跟我说昨天你们和齐月闹了矛盾,都没事吧?” 身前的身形突然停住,齐阳大叹一口气,从背影就能看出责怪陆延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心声。他的脚步更沉重了,简直就像是拖着自己的尸体在爬楼。陆延见状也不好开口,只能跟着他走到门前,等他打开了门就瘫坐在乱七八糟的床上,从枕头和床单的相对位置来看,陆延合理推测这孩子也一夜没睡。 齐阳就这么瘫坐下来,一边叹气一边拧开豆浆喝了口,这口豆浆喝出了英雄出征前那九死一生的壮烈感。他又扒拉开煎饼的塑料袋,大口一张,一边吃一边说道:“啊,好烦啊……” 陆延打开杯盖吹了吹滚烫的咖啡:“吵架了?” “吵架倒好了……”齐阳看看陆延,又看看手上的蛋饼,“我……我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两人沉默了一阵,又各自咬了几口早饭。煎饼的酱汁已经有些沉底了,握在手上软塌塌的一片。陆延直觉齐阳有些事不好开口,大概率跟争吵有关,他只能含糊地替他开口道:“我都知道了。” “啊?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和齐月的事了。”陆延淡定地喝了口咖啡,看着逐渐石化的齐阳张大嘴,门牙上还沾着一片可爱的香菜叶子。 第59章 彻底毕业 “你……你怎么……谁……告诉……他……”齐阳这段话说得很有水平,但更有水平的人一向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在忽悠人方面显然还是陆延更胜一筹,他听出齐阳的意思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告的密,可他也并不说破,只是从容地冲齐阳点了点头,含糊其辞地肯定了齐阳脑中那个模棱两可的猜测。齐阳果然顺势入套,一捶床叫骂道,“小灯泡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他干脆跟你过得了!” 第84章 哦,原来还有小灯泡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陆延装作难过的样子,扶额叹气,实则努力咽饼,也不搭腔,准备齐阳继续表演单口相声。齐阳也果真不负期望,三两口解决了早饭,脸颊被塞成了仓鼠样式,嘟嘟囔囔地埋怨着:“我都说了我还不清楚自己对齐月什么感情,这专属不专属的八字还没一撇,就上赶着往外说……” 陆延心里“咯噔”一下,空了半拍。 他原本以为范子墨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跟猫头鹰晨训前的对话有关,也猜测是齐月和他们闹矛盾以后的种种,他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远比自己想得要快得多。这下陆延没了吃早饭的心情,只是把剩下的煎饼随手扔到齐阳的桌上,一口一口喝着苦涩的咖啡。虽然来之前已经在内心告诫过自己,分手就是分手,不要再拖泥带水,但作为齐阳的前男友,他的心情总是有些微妙的。 倒也不是嫉妒。陆延冷静地想着,只是有些孤单和惋惜。他想他对齐阳的感情虽然在这几年的争吵中已经磨淡了,但这种总是视齐阳为“己人”的心态还是没有完全抽离。不过感情的事情总是这样,得给自己进步的时间。再见的平淡只能说明感情的疏离,至少现在,陆延完全确定跟齐阳在一起的那几年是真真切切的心之所向。 他平复了一下那颗不太安分的心,转而又有些担心地问:“你确定他是想跟你签专属的?” 齐阳叹气道:“可不就是不明白吗……我承认齐月对我的感情有特殊性,但我始终不觉得这是爱情。”他犹豫了片刻,微微抬眼看着陆延道,“你懂的。” 陆延确实是懂的。他提问的初衷也并不是怀疑齐月是否真心,而是齐月是否搞清楚了自己的感情,毕竟几个月前在他们眼里,齐月还是个连喜欢的菜色都说不清的人,到了现如今,突然对某个特定的人表白并想要签订专属,整个流程快得太过匪夷所思,就像是昨天刚出生的雏鸟今天告诉你老子要飞走了一样诡异。他擦了擦额头上喝了热咖啡蒸腾出来的汗,神色不明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齐阳不想对陆延说谎,何况事已至此,他们之间没了这种遮遮掩掩的意义,索性把这些事拿出来开诚布公地谈,才算是从前任的位置里真正地走出来。他诚实地对陆延说:“我不清楚,但至少现在的我对齐月更多的是友情和帮扶的心,至于爱情……”他不由得想到昨晚两人间的对话,那句情不自禁在他的唇齿间绕了几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下了肚子,只是含糊地说着,“至于爱情……我……我不清楚。” “不清楚……”陆延似乎笑了笑,这让齐阳有些尴尬。现在的齐阳完全理解陆延这层笑意中的关系,他可能是真的觉得自己和齐月的关系有些幼稚地好笑,他笃定陆延能跟他讨论这些事就是在告诉齐阳自己已经完全从他们的关系中抽离。从几人数次的对话来看,他大概也觉得齐月的感情问题不清不楚。 现在的局面说实话也是齐阳一手造成的。对于人的感情他总是先感受后分析,这跟陆延的思考方式背道而驰。陆延总是先对事件和自己的情感做出分析,确定自己心意以后再做行动;而齐阳则不然,他总是照着自己的心意先做出行动,随后才去分析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所以,就陆延看来,如果他没有猜错,齐阳和齐月之间应该已经发生了些什么。 齐阳有些焦虑地咬着豆浆袋子的塑料开口,食堂刚煮出来的甜豆浆还有点烫,齐阳一下子没有喝完,握在手里像吸管一样咬着,像考了零分的孩子要给父母签试卷。他考虑了会儿,才对陆延和盘托出:“昨,昨天……我跟范子墨还有齐月一起去打羽毛球……” 陆延插嘴道:“我知道,齐月用哨兵能力烧了球和球拍。” 齐阳怒道:“你是不是昨晚跟范子墨睡一块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此时还在睡梦中的小灯泡猛然从被窝里直起身,猛打了好几个喷嚏。 陆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调笑道:“我们可没要签专属。” 这话说得齐阳立刻就颓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陆延跟范子墨之间什么都没有,就范子墨平均每分钟说话的字数比自己还多一倍,陆延但凡跟他待在一起超过一小时,耳朵和大脑就会自动进入封闭状态,什么也听不进,什么也想不出。这两人要真能看对眼,还不如让齐阳明天就直了。他萎靡地靠着床柱子,生生造出了一种林黛玉病卧美人榻的错觉:“唉,你听我说下去……”陆延也向后靠上椅背,一脸听故事的表情,“后来,我去给小灯泡找球拍的时候碰到齐月了,也没找到还有啥好的球拍,我就提议能不能用他的哨兵能力给修修看。” 他停了半秒,看了看陆延神色如常才继续道:“那时候天都黑了,食堂也关了……我想着他没饭吃……我这儿吧……你也知道的,就,一直备着泡面……” 陆延嗤笑一声:“你倒是大方。” 齐阳听得脸都红了:“我就给他搞了顿饭!” “哦,没搞其他的?”陆延看着齐阳越来越红的脸,挑眉道,“还真的搞了其他的?” “你别老搞什么搞什么的!” 陆延叹气:“都不是我先说的搞……好吧,你们还做了什么?” 齐阳梗着脖子道:“我给他做了个精神疏导。” 第85章 陆延莫名:“就这?” “就这。” “……”这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延撑住有些微微弹跳的额头血管,他有些跟不上齐阳的思路。就算孤哨兵寡向导地待在同一个房间,两个人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是给齐月做了个向导,就这样的事每周值班的时候不都给哨兵做吗?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看着齐阳微红着脸把玩着那个已经喝空的豆浆袋子,想到,难道齐阳没有发现,是他自己想歪了吗? 诚然,齐月可能之前有提过要跟齐阳签专属的意愿,但就结果上来看,两个人并没有成为彼此的专属。从齐阳刚刚的话语中还透露出对这份情感深觉不妥,照理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向导对一个普通的哨兵做了一次精神疏导。可齐阳的这个态度,让陆延不得不怀疑,齐阳是不是爱而不自知。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不在意的人自然不在意,只有在意的人才总会从字里行间扣出点弦外之音,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着毛跳起来。 眼看齐阳还在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陆延干脆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和齐月现在都是单身,如果双方都有了解对方的意愿,精神链接的却是最高效的行为。”不给齐阳辩解的机会,陆延试图把话题引回正道上,“无论你和齐月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你们都需要一个更加理解对方的契机,这次的事件无论对你和齐月的关系还是齐月身份背后的故事都是一次进展。” 齐阳看向陆延,眼睛里亮晶晶的。他听出陆延语句中的释然,他们两个终于各自从前男友的身份中正式毕业了。陆延说得对,这次的事件不要说对自己和齐月,可能对自己和陆延来说,都是一次进步。他放下手里已经被搓成条的豆浆袋,坐直了身体点头道:“谢谢你,陆延。” 两人相视沉默了一阵,陆延笑了笑,继续说道:“对了,六年前你在出绑架案任务的时候,有没有记得一个叫王耀祖的人?” 齐阳思索片刻道:“没有,队伍里没有这个名字。” “不是队伍里的,是那些非法研究所的研究员之一,逃跑不及被龚倩他们追上,最后吞枪自尽的那个。” “啊,貌似是有这么一件事,但我当时不在现场,没有印象。”齐阳好奇道,“这个人怎么了?” 陆延正色道:“如果齐月真的跟六年前的绑架案有关,又对你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我有理由猜测,齐月可能是你当年救下的孩子之一。”这一点,跟之前齐阳的猜想走在同一条路上,“如果齐月也在你们突袭的那个研究所的话,那会不会,他其实认识这个叫王耀祖的死者?” 第60章 亲爱的,我得去洗澡了。 齐阳微微张着嘴,一脸吃惊地看着陆延:“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时候的陆延已经被调去后勤组,虽然没有正式参与那次行动,但也正因为不在当局者之中,调查的范围反而更为详尽,反观齐阳的重点一直在参与任务的人和被绑架的儿童身上,才有了这种灯下黑的情况。陆延告诉齐阳:“在现场的很多报道中都隐去了受害人的信息,行动本身你也参加了,要说什么肯定也都说了,剩下的只有从犯罪分子身上入手了。” 齐阳点头道:“那你是查到了那个叫王耀祖的人吗?” “不止,现在总理身边的一个秘书也是当时的责任人之一,不过只是过失罪。”齐阳低头沉思了几秒,似乎有什么想法,“怎么,你对这个人知道些什么?” 齐阳摇头:“我对这个秘书什么的没有印象,但这次出任务,我和龚倩碰到一个熟人。” 陆延挑眉:“出任务碰到的熟人?” “嗯,你后期不怎么出任务了,所以不知道,这个人是个老走私客,一直在边线上搞点不大不小的事情。我和龚倩碰到过几次,这次我们出任务的目标就是他。” 说到这里,陆延记起这次的齐阳出的的确是比较轻松的走私客任务,这种走私客经常在边境线上混,自然认识的人也多。边线战事频繁,偶尔有些小打小闹的犯罪一般也不会管,看样子这次是事情闹大了才让二线基地出人严打。陆延问道:“这人犯了什么大事?” 齐阳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走私烟酒,数量大了,官方生意不好做,只能出手。”他回到刚才跟陆延讨论的问题上,继续讨论着:“这个人跟我和龚倩说,要小心我们上头。” 小心上头,而且还是对军方说小心上头。虽然早就有预感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但这种来自第三方的直接警告还是有些震撼。陆延沉思片刻,问:“你说的小心我们上头,是指小的还是大的?” 齐阳知道陆延的意思是这个小心到底只跟他们基地有关还是跟更高层有关,如果这个警告是来由于更高层,那整件事压根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内,他们连一个新来的哨兵都查不明白,更别说什么上头不上头的了。他思来想去觉得老杨似乎并没有那种查明每个基地有哪几个哨兵向导,又是由哪几个长官带领的本事,如实道:“应该是指大的。” 桌上剩下的小半个蛋饼已经完全凉了,陆延看着被酱汁浸泡着软塌塌的一袋子早饭,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跟着它一起浆糊了。他大胆猜测走私客的小道消息和最近政府的动作是否有联系,但最近政府除了推行哨兵监测芯片以外没有任何动静,政策方面也是,只听说为了刺激出生人口上升,将产妇和新生儿的护理全部建档,所有项目均可免费检查追踪至12岁。陆延在跟父母聊天的时候也感受到一派祥和,跟战友们互通情报时也大多是前线捷报,他实在想不出要小心上头什么。 第86章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阵,显然也都没有什么头绪。陆延忽然想到齐阳昨天链接了齐月的精神世界,问道:“昨天你给齐月做了向导,有什么特别的吗?”虽然贸然询问他人的内心有些不礼貌,但他相信齐阳会在能告诉他的范围内斟酌告知。 齐阳有些为难地把脸皱成一团:“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陆延打断道:“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真的没东西可说。”陆延直觉是看到了什么不方便跟自己说的东西,但齐阳却继续回忆道,“怎么说呢,就是什么都没。” “什么都没?那不是跟我那时候很像吗?” 齐阳知道陆延是在说自己六年前暴走前夕的事,但两者的状态其实完全不同。齐阳仰天看了会儿天花板,就连白花花的天花板上都有石灰掉落裂开的痕迹,但齐月的精神世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他考虑了一下措辞,道:“跟你不太一样。六年前我握住你手的一刹那就知道你在暴走的边缘,你整个世界的无疑是体现在精神崩坏后五感的剥夺,类似于你的世界被大雾笼罩。而齐月的无,是他本身的无。我甚至在那里没有看到黑雾……”他隐瞒了齐月没有心门和残缺的半身,一来是太过隐私;二来,这种情况太过特殊,他也不知真相:“不过我也没有进入很深的地方,所以对他的精神世界等于是一无所知。” 陆延摸了摸后脑勺,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齐阳的说法,总之齐月没有暴走的危险,那自己安置在他心脏的炸弹暂时也是安全的。他安慰道:“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起码我们知道他这种‘无’的状态从始至终都是真的。” 其实齐阳了解到的远不止这些,他还有一个疑惑就是为什么最后齐月变成了婴孩的模样。通常而言,这种情况只有在童年时期有巨大创伤的哨兵身上才会被发现,但数量不多,且大多都是记事以后才有的创伤,所以即便有同年创伤,精神体也应该是三岁以上的孩童模样。但齐月的形象更倾向于婴幼儿,也就是三岁前,既不记事也没有语言能力的阶段。当然,这世上也有天赋异禀,从出生就有超记忆的人,但这种人大多是由于潜在的哨兵能力作怪,而齐月的哨兵能力显然是攻击性的,也并不在此范畴。 鉴于他的情况独立于齐阳遇到的大部分情况,很可能他得回去翻翻书,看看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有效信息。想到看书,齐阳头大地从依靠在床上的葛优瘫直接滑落躺倒在床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陆延见状,提议道:“其实也没必要一定查清。”齐阳没有作声,陆延继续道,“如果你喜欢的是现在的齐月,那不要去管过去的齐月不可以吗?” 齐阳半支起身体看向陆延认真道:“不可以。人的性格形成是一个连贯的主体,如果我喜欢一个人现在的样子,那也就代表我喜欢形成他现在这样的过去,根本没有只喜欢一个时间段这种事。” 陆延点点头,起码这段话是他能听懂的:“那你现在对他……呃……有什么方案吗?” 对于当下这种有点说不明道不清的状态,陆延也只能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措辞。齐阳歪头思考道:“我觉得王耀祖这个点可以查,但如果齐月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过去,那只会贸然惊动,无论在现实还是内心世界都是。”这点跟陆延所担心的是一致的,“如果齐月还是愿意相信我,愿意继续做精神链接的话,说不定能寻找到探查的机会……可现在……” 陆延知道齐阳的意思是现在的线索还是断了个干净,他也找不到可以继续追查的方向,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安静的气氛有些尴尬,陆延想到以前跟齐阳这么不说话待着也不会觉得尴尬,现在一旦沉默无言,就连道别离开都显得很不自然。人和人的关系还真是微妙,稍不留意,这些间隙便让隔阂无孔不入。他伸手将吃剩的早饭扔进咖啡杯里,又略显做作地拿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桌子,才起身轻咳一声道:“那没事我先走了,你收拾收拾也该去上课了。”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还要去上课。”显然,齐阳也被自己尬到了,坐起身盯着地砖找缝。 陆延胡乱应了几声,推开门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惊叫道:“陆延?!” 陆延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来找齐阳吃早饭的小灯泡。他捂住脸,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快步往外走去。齐阳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开门,想叫住那个嘴上装了扩音器和加特林的八卦集散中心,然而走廊上已经陆陆续续有向导回头看向那个大清早出现在楼道里的哨兵。齐阳的小脑袋刚探出去一秒,就被这群看到腐肉的秃鹫用眼神啄回了房间。 范子墨不依不饶地跑到陆延旁边:“你,你怎么大清早的在我们楼里啊!” 周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陆延已经能想像到今天论坛的头条自己又会当之无愧地成为主角。他想到刚和齐月有些进展的齐阳,也不知是为了调查事件还是两人的感情生活,陆延破罐子破摔地捧起范子墨的下巴,眼神中却难掩杀人的暴力:“亲爱的,你的邀请我很感动,但我真的得去准备上课了。”范子墨浑身鸡皮疙瘩都跟着冷汗往外冒,他刚要开口就被陆延一把死死捂住,“嘘,我知道,我懂得,但是亲爱的,我得去洗澡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飞出向导的宿舍楼,留下小灯泡的尸体被盘旋的秃鹫们俯冲啄食。 第87章 第61章 听我狡辩 “横刀夺爱!清晨楼道惊现最强三角恋(防火防盗防闺蜜)!”的头条在陆延洗完澡之前就在论坛上热度就到了爆的程度。范子墨盯着手机已经超过了整整两分钟,齐阳忍不住开始担心他的精神状态,顺带还有陆延的(现在还在擦干身体没来得及看手机)。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种自爆战术会被用在他两个亲爱的朋友身上,即使陆延本身就是个按炸弹的,齐阳也没考虑过他想做董存瑞,而不幸的大喇叭小灯泡,就是那座人见人爱的碉堡。 齐阳轻轻拂过小灯泡的灯泡脑袋,问道:“成为舆论的中心感觉如何?是不是比八卦别人的还刺激?” 范子墨捶着桌子恨恨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奸夫淫夫!” 齐阳大笑起来,乐不可支。周围都是窃窃私语的向导们,他们一起坐在教室里,等着上午的老师来给他们讲课。现在大部分的基地人员正处在吃饱了早饭暂时还没事干的阶段,这种没事干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让自己有点八卦看。显然,事件传播的速度比齐阳想象得还快,他估计陆延还没出浴室门,一整个闺蜜做小三抢男人的故事线已然完整。毕竟看热闹不嫌事大,齐阳甚至很期待,下午值班的时候是不是就能看点不三不四的黄色小同人。 看着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小灯泡忍不住拽住就近的无辜向导大叫:“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 有些社会学经验的人都知道,偷吃这种事,当事人越是解释,越是没用,反而会在被越描越黑的路上越走越远。齐阳不幸常年作为被论坛关注的对象,对此更是心知肚明,想必陆延也是深有体会,估计从出门到现在都板着张脸一言不发,以免被人研究自己嘴角的高度来判断这份奸情的可信度。 这时,有人在教室的角落大声冲小灯泡嘀咕:“你说没有就没有吗?当我们瞎啊!” 这一听就是为了让人听到得大声嘀咕,齐阳不由笑出了声,他又想象了一下陆延和范子墨这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你侬我侬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捂着脸双肩颤抖。女孩子们忍不住感同身受,纷纷递来香香的纸巾,用刀眼扎着小灯泡骂道:“亏你还是齐阳的朋友呢!怎么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被抓了现行还不承认!我早就看你长得像个狐狸精!” 范子墨现在的心情有如晴雯被扔出大观园一般冤枉,就因为他长得有那么点像狐狸,就活该被当作狐狸精吗?他一把拽过齐阳,不甘心地叫道:“你倒是说话啊!” 齐阳笑得抽抽搭搭:“说……说、什么?”他可不说,他还等着看同人呢。 范子墨现在杀了齐阳的心都有了,但看着周围人证众多,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只能还是耐下心来跟他谈条件:“三天的饭菜全包……” 这才三天啊,打发要饭的呢?齐阳闻言立刻假哭起来,趴在桌上,悲痛得不能自已。 “五,五天……” 他的哭声逐渐变成呜咽,带着沙哑的烟嗓,紧紧牵动着想杀人的同僚们的心,大家心头的火就被这么一抽一抽地抽向那个可恶的第三者。范子墨看着周围人群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距离,他们眼中的红光堪比前线上三头六臂的变异大猩猩,只能抱住齐阳的胳膊孤注一掷:“五天饭加打扫卫生加洗袜子!” 齐阳闻言,知道时机已然成熟,便当即决定抬头进行狡辩。他的眼角边还挂着劣质的泪珠,假兮兮地收了收鼻涕正色道:“陆延跟范子墨没有绿了我,是你们误会了。” “那……那你哭什么呀?”骂狐狸精的女孩显然脸上有点挂不住,刚刚还给他递纸巾,这哥们怎么反手就是一个背刺。 “哎,你们不懂,我这是开心啊!”齐阳的表演性人格突然发作,他站起身,双手扶上小灯泡的肩膀,小灯泡只觉双肩似有千斤重,“我的优秀的前男友,在跟我分手后,跟我最最最最最亲爱的好朋友,喜结良缘!” 最后那四个字,铿锵有力,气势磅礴,知道的是感情故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爱国情怀。范子墨做梦也没想到这两个王八羔子还能这么坑自己,刚想站起身,为自己的清白最后努力挣扎一下,嘴里这才刚出来一个“不”字,就被齐阳死死摁住,在他耳边悄声道:“还想做狐狸精?” 这下范子墨是放弃了挣扎,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任凭齐阳一张臭嘴胡言乱语。 齐阳继续自己的表演:“我跟陆延,在漫长的交往磨合中,已经……”战术性暂停抹眼泪,“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奇妙这个词太恶俗了,“这么的东边不亮西边亮啊!”收一下,收一下,快变成山歌了,“他们作为我最亲密的战友!” 爱国主义情怀太重了点,“就像我在这个基地的家人一样……”这整体温情基调就对上了,“让我们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范子墨刚想说着他妈什么乱七八糟的能有人信,就看见几个涉世未深的新人向导们个个眼含热泪,鼓起掌来。其他人受到这个“春晚包饺子”一般的氛围影响,也陆陆续续用柔情似水的眼神刮过范子墨的受惊的小脸蛋,让范子墨原本就剩下不多的鸡皮疙瘩连带着毛孔都快掉光了。他也不知道齐阳是怎么做到脸皮跟嘴皮子一样厚过城墙的,这一番放屁一般的言论也能有这么多支持者,由此不难想象历史书上关于希特勒的洗脑故事都是真的。 第88章 人群中还有人想上前询问些细节,只听门口有人敲了敲教室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居高临下道:“都干吗呢,站一起开大会吗?上课铃都打了没听到吗?”教室门口,向导的教官正捧着讲义看着这群围在一起的小向导们,“都坐下。” 人们三三两两回到自己位置上,齐阳也贴着范子墨坐下,还不忘冲他挤了挤眼睛:“别忘了,饭,打扫卫生,洗袜子。” 范子墨已经失去了所有斗志,呆呆地灵魂出窍般附和着:“饭,打扫,袜子。” “五天。”齐阳伸出爪子,尽全力张开比了个五。 “五天……”他猛然抬手,用力拍了齐阳那贱兮兮的手,“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不是说好先搞清楚齐月的事儿的吗,怎么你又跟陆延搞上了?” “哎哎哎,你们能不能别老用搞这个字?” “真搞上了?” “不是你和陆延搞上了吗?” “我他妈什么时候……” “范子墨!齐阳!你们两个给我站起来!”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处于忍无可忍的状态,“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这么重要非得课上说?来,大声点,说给全班听听!” 这要怎么说给全班听,这要说给全班听当场整个教室都是黄色小课堂。两人抿住嘴巴,低着头,一脸认罚的样子。 讲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体罚道:“你们两个,到后面的储物柜里,找两本最厚的书,给我把第一章 学完之后交一份800字报告。” 两人垂头丧气地去柜子里找书,大部分的书都是跟向导工作还有心理学相关的,大多都落满了灰尘。小灯泡率先挑了一本看起来没有这么脏的,但拿到手里的时候还是嫌弃地吹了吹灰才提溜着一角放回桌上。 齐阳四下看了一圈,才在另一个角落里找到一本《婴儿心理与教育》。这本书的封面毫不花哨,一看就知道是教辅类书籍,虽说不是非常厚重,但加上积攒的一层黑灰,齐阳觉得厚度不输上下五千年。毕竟他们面对的哨兵都是成年人,这种跟婴幼儿有关的书籍自然无人问津。可齐阳看着封皮上的婴儿二字想到的正是昨夜齐月的半身最后塌缩成的模样,0-3岁,没有记忆,没有语言,在那一片“无”的世界里突兀又无可奈何地存在着。 齐阳抹去书皮上的灰尘把书放在桌上,一旁的范子墨探头来看,随即“嘶”地吸了口凉气问:“你有了?” 齐阳眼皮跳了跳:“你才有了。”转而想到今早的骚乱,“你可别高兴太早,现在你跟陆延可算是正式出柜了。” 范子墨想到这事儿就头疼:“不是,你怎么想的啊!为啥今早陆延从你房里出来的?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搞搞搞,现在听到这个字就烦。齐阳撇撇嘴也不说话,只是示意讲台上再次注意到他们的老师正盯着这两个不知悔改的碎嘴子。范子墨想到那篇令人头痛的800字作业,也瞬间乖巧地闭上嘴不再说话,毫无上课心思的他也只能盯着桌面上刚发下来的讲义出神。齐阳顺着老师的讲解听了十几分钟,实在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此时的课堂上,眼下他的大脑的所有沟壑都被齐月那诡异的精神世界占据着,于是奔腾的思绪就转向了那本封面朴素的书。 第62章 恒河猴实验 书本的内容果然跟教科书一般无趣,如若没有每个单元自带的案例分析,齐阳觉得别说第一章 了,第一个小标题他都撑不过去。加之心理学对婴孩的研究较少,研究方法也有不少短板,很多实验和数据结果都不这么尽如人意,不过从理论上而言,齐阳觉得还是有很多借鉴的价值。 他详细查看了关于婴幼儿时期的孩童由于父母的养育方式导致的不同,简而言之,当时的民间分为两派家长:第一种是传统的养育方式,大多在三岁之前孩子不离手,对孩子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第二种则是新式的观念,对孩子的哭闹并不立刻理会,而是延时满足。 这种新型的养育方式是基于现代科学对孩子生理健康研究得出的结论。很多孩子在哭闹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渴了饿了或是不舒服,有时候婴幼儿只是单纯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力,比如,孩子在半岁以后其实可以睡整夜不需要喂夜奶,但夜半的哭闹可以使新手父母疲于奔波,这样就不会有时间怀上第二个孩子,从而自己能获得足够多的资源,这种自私的基因深植于所有人类的本能之中。于是对应的新型养育方式应运而生,让婴儿在哭闹时不能立刻得到安抚,还美其名曰锻炼孩童延迟满足的能力。然而,在一段时间的追踪调查后,学者们在孩子们成年后发现大部分用这种非传统方式养育的孩童在成年后出现了更高的心理疾病比例,包含但不限于抑郁,双向情感障碍,在处理人际关系时较难产生亲密感等。相比传统的方式养大的孩子,他们在社交中有着更为明显的隔阂和割裂感。 齐阳回忆了齐月的处事方式,对比书上罗列的症状,只重不轻。案例分析的时候有一份补充阅读是关于灵长类动物的实验,齐阳搜索了那个实验的视频,年代显然已经非常久远,视频有些模糊,但配合字幕理解起来没有问题。 第89章 实验将一个幼年的长臂猿单独关在一个笼子里,笼子的一边是扎满尖刺的铁质“妈妈”,在尖刺中倒立着一个奶瓶,每次小猴子去喝奶的时候总会被扎得满身疮痍;笼子的另一边是布艺的“妈妈”,这位“妈妈”没有乳汁,但却有温暖的,不会伤人的怀抱,科学家想以此来证明是否幼崽对母亲的渴望全然来自于对食物的需求。但这只可怜的小猴子,除了必要的喝奶,大部分时候都蜷缩着身体躲在布头“妈妈”的怀里,惊恐的大眼睛只有陷入它的怀抱时才安稳地合上,静静地匍匐在“母亲”的怀里安眠。 实验的最后小猴子又被放回了族群中,齐阳听到机械地解说诉说着这只无法合群的幼崽如何无法抑制的暴怒,如何血淋淋地自残,又如何被猴群驱赶出去,孤零零地死在郁郁葱葱的绿叶中。他关掉视频,想到陆延第一次带齐月跟自己吃饭,说看到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楼梯间,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就像这只没有办法跟自己族群建立亲密关系的小猴子一样,被世间的感情排除在外。 或许他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只感到不解。 齐阳半靠在宿舍的床上,总感觉指尖的一点一滴还是被齐月握住的触感。从有,慢慢进入无的世界,看到他残缺的半身塌陷的样子,齐阳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跟着他一点点塌了下去。 或许整件事对自己是个提示,齐阳想到,齐月曾说过,以前没有向导能唤出自己的身形,虽然来到齐阳面前的只有一半的他,但至少齐月能够出现,就代表自己多少还是占了优势。也可能,正是齐月对齐阳的这份执着得到了回应,他的精神世界才愿意显现出脆弱残破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齐月最后的样子是个一无所知的婴孩。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一些额外的资料补充一下。这本书的主要内容都是关于婴幼儿的心理和家庭教育的方式,一看就是写给普通人的,但对于向导和哨兵的精神疏导和链接只字不提,显然并没有这部分的涉及。齐阳认为,能找到现实中跟哨兵有关的案例是最好不过的,如果自己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查询有关治疗的方法和成功治愈的例子。 但要从何入手呢? 齐阳无奈地翻着书,这本书显然原来是属于这家大学的图书馆的,书本的封底内页有着借阅的痕迹,蓝色的印章在雪白的页面上格外显眼。 等一下……如果这本书原本在图书馆好好待着,为什么现在会被搬到他们的教室里。没记错的话,大学的教室都是轮换的,不可能出现有固定的书本留存。再加上齐阳清楚记得自己跟小灯泡翻找的时候,所有的书籍都是心理学和向导有关的内容,这所学校的藏书应该始于战前,那么新来的向导书籍必定是老师故意放在那里的,也就是说,那个教室里所有的书,都是他们的老师挑选的内容。 齐阳立刻坐起身,嘲笑自己真是不读书太久了,光把上课当培训,都忘了有什么问题问老师不好吗?他下周还要交一篇800字的报告呢,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再去找点方向,指不定就是一个突破口。 他坐到灯下,打开电脑,一脸兴奋,盯着空白文档看了半天,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齐阳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学术水平,考虑了一下报告的deadline,犹豫了一下关于学术的严谨性,最终还是打开了百度,把书的名字和第一章 的小标题打了进去。 正当齐阳想扔掉职业操守,遵从抄袭本能时,一条讯息从电脑的右上方弹了出来。简讯上只标注了小灯泡和【图片】二字,不点开一时摸不着头脑。齐阳还没来得及点开,另一条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讯息弹出,上面赫然写着:“陆延有这么大吗?!” 齐阳立刻点开界面,对话框内弹出一张尺寸超大的尺寸超大的照片。是的,你没有看错,是一张尺寸超大的图片,图片里画着一个尺寸超大的……呃……那个。齐阳向上翻了半页才看到上半张是漫画版陆延的脸,那这下半身自然就是……齐阳不由得双击点开图片,在一阵自动调整大小后,电脑屏幕突然就被一个裸体的陆延铺满了。 这个陆延,似乎多少有点……齐阳眯起眼睛,向后退了退,想要观其全貌,却听到敲门声骤起,其声之急促,如开奖前的鼓点般密集。齐阳起身开门道:“谁啊?” 门把刚旋开,熟悉的身影与他和门缝擦肩而过,小灯泡举着手机贴着面膜质问道:“这么大?!” 手机上像素更高,齐阳这次一眼就认出这是漫画的陆延全身图。他关上门,拿过范子墨的手机:“你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范子墨摇头道:“不是,我是来问你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大。” 齐阳看着图片里的“保温瓶”,皱眉道:“他要真这么大,我能活到现在吗?” 确实,这玩意儿的大小已经不是驴玩意儿可以形容的了,就这张图片来看,陆延平时走路外八都不管用,得劈叉。范子墨舒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齐阳挤着眼睛贱贱地笑道:“怎么,想试试啊?” 范子墨好不容易回到身上的那点鸡皮疙瘩瞬间又掉了个精光:“我告诉你,你可别瞎撺掇,我不喜欢那个大冰柜,我喜欢阳光中二少年!”说着他自顾自地坐到齐阳的桌前,显然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诶,你已经开始写了?” 第90章 齐阳的界面上还有百度和word文档的痕迹,范子墨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打算随手抄一篇交差,不过他也没资格说齐阳,毕竟自己也是刚要抄却鬼使神差地翻了论坛才看到的图,才一眼就震碎了他的三观,只能马不停蹄地找齐阳寻求论证。齐阳坐回床上,又翻了翻那本书道:“我准备抄了,你呢?” “那当然,我都没看呢!”范子墨自豪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哪里看到的图?” 齐阳心道,你还能哪里看到的,难道是自己搜索的“陆延”“巨大”“保温杯”吗?他白了小灯泡一眼,显然觉得他的问题很没有水平。 小灯泡却不以为然,骄傲道:“论坛都爆了,这张是马尾小女神发给我的,她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就跑来问你了。” 真看不出,看上去这么清纯一丫头……齐阳无奈道:“你别到处说啊……” 范子墨翘着嘴巴笑道:“那你说说吧,怎么今天早上陆延从你房里出来的?” 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一着,齐阳捂着额头:“我跟他有事儿说,他今早晨训完买了早饭才过来的,哪有那个时间啊……” “哦,所以没这么大,但时间还是挺长的。” “……” “不跟你闹了,你到底想干吗呀?”他坐直身体对齐阳认真道,“你不是跟齐月的事儿还没搞明白吗,怎么又吃上回头草了?” 齐阳没办法将事情和盘托出,一件件拆分又很难说得清,只能避重就轻道:“我跟陆延真的断了,他是来问我齐月的事的。” “齐月?”他歪了歪头,“是说齐月想跟你签专属的事吗?” 齐阳含糊地应了几声,他们倒也真的谈到了这件事,虽然是被陆延诈出来的信息,但总体而言自己也不算说谎。 范子墨闻言夸张地吸了口气:“你怎么找前男友商量这种事啊!你有没有脑子啊!” “不知不觉就……” “就算你跟陆延再怎么亲,那也不能照着人的脸打吧!你有没有考虑过陆延的心情?” 齐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小灯泡不知道他们还在追查齐月和基地的历史过往,从表面上看,这件事的确听上去太过胡扯,事实上也对陆延亏欠良多。小灯泡说得对,自己一直以来跟陆延混在一起,在旁人眼中还跟一对儿似的,要不然小灯泡和陆延的绯闻事件中,也不会这么多人跑来心疼自己。齐阳的愧疚之心冒了出来,他捂脸道:“你说得对,我不该老是找陆延。” 范子墨摘下面膜,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好的前男友就应该像死了一样,杳无音讯。虽然你跟陆延一起在基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分手以后做朋友还能理解,哪有分手以后做闺蜜谈心事的。”他突然凑近齐阳,笑眯眯道,“所以啊,以后有什么八卦,不要找陆延。你找我啊!” “……”找你等于找了个广播站,齐阳心中腹诽,没有说出口。他转而点开范子墨手机上陆延的裸体道,“你先别管我的八卦,你告诉我,这张图,是不是你和陆延的同人里找到的?” 小灯泡不做声,尴尬地将脸转到一边。 齐阳冷笑一声,丢开他的手机,转手拿起自己的,点开论坛,果然是百家齐鸣的文坛盛宴:“哎哟喂,让我看看《小三竟是我自己》,《糟了!闺蜜的前男友爱上我了!》,《冷面王爷俏书童》……” “闭嘴吧你!” 第63章 新的方向 这几天吃饭的时候齐月显然都躲着自己,别说一桌吃饭,就连人影都没看着。只有陆延时不时在晨训的时候还能跟齐月打上招呼,只是招呼的言辞和神色又回到了当初礼貌又疏离的态度。陆延只当是齐月因为签专属的事被齐阳拒绝后的疏远,对当时精神链接的内容一无所知。他压根不知道这几天齐月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忐忑和纠葛。一方面是他日益想要亲近齐阳的心情并没有就此消散,反而由于这几天的刻意回避益发焦灼;而另一面是想要回避的揪心,不单单是理智告诉他应该离齐阳远一点,还有那么点被撞破内心脆弱的羞耻感。 他从未好好审视过自己的精神世界,毕竟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哨兵很难将自己的内在现实化。但即便有向导,对过去的齐月也是无用的,齐月从未在精神链接中以自己的意识体存在过,他也搞不懂为何整个精神世界都以“无”的形式存在着。如果他的精神世界真的是“无”,那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可齐阳对自己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当他第一次听到内心深处传来齐阳的呼喊,灵魂便不受控制地偏移出一条路来。齐月最主观的感受就是自己在一片虚无中复苏而来,半个身躯应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睁开眼,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有光,他就这么出现在光下,撞进齐阳的视线里。如果用更加魔幻的方式去形容,齐月可能会说,自己像是刚从混沌中出生。 最后他塌成婴孩的样子也恰巧证明了这一点。但齐月无法理解,为何在齐阳的引导中,自己最后会变成一个口不能言的婴儿。齐月知道自己有着巨大的问题,如果他是个正常人,怎么可能连心门都没有,但他一直以为问题是后面才产生的,毕竟人在婴幼儿时期压根没有完整的记忆,自己又怎么可能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伤害呢?齐月不由得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丧失了爱自己孩子的能力,在郁郁寡欢中生下齐月,又在沉沦绝望中卖掉了齐月,他所受的苦楚有一大半来自这个女人,但可悲的是,他生命的一切也都来自这个女人。 第91章 齐月闭上眼,秋风已觉寒冷,他也披上了基地的黑色西装外套,风吹过他的额头,他努力回忆,却连母亲的脸都记不起来。反正她总是不高兴的,齐月想,不知道我离开以后,妈妈会不会高兴点。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齐阳和范子墨在课后被罚交了报告,范子墨的报告一看就是各处尸体拼接而成的凑数文学,不连贯的论据堆着别人抄烂了的论点,只要是念过书的,都知道这玩意儿拿去擦屁股都嫌格愣人。老师看了眼笑得又清澈又愚蠢的孩子,叹了口气:“走吧你,下次注意!”范子墨就屁颠屁颠走到一起来报到的齐阳身后。 齐阳回头道:“别等我了,你先走吧,我有事要问。” 范子墨张大嘴看了眼那本神奇的《婴儿心理和教育》:“你真的怀了?” 齐阳回头的眼神告诉范子墨,别逼我在老师面前扇你。范子墨捂着嘴,仓皇地说了句“老师再见”,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办公室。 老师抬眉:“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齐阳先把报告一把塞进老师的手里,只扫了一眼,就看得出还是胡乱拼接的尸块,跟范子墨看着像是一个搜索软件找的。齐阳看了看老师的脸色,有些心虚地轻声辩解:“我,我其实是认真看了的……” 老师又拿起了那本《婴儿心理和教育》:“怎么挑的这本,不是让你找个最厚的吗?” “啊……我……我最近……呃……”齐阳显然没想到这件事该怎么找借口,支支吾吾地想了半天,决定让家里的老头出来顶罪,“我爸妈最近想要个二胎……” 老人家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齐阳都25了,就算他父母18岁就要了孩子,那现在怎么说也都43了,居然还有精力生二胎,真是精神气够足的。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因为齐阳上了战场,长期不在家,老两口寂寞。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似乎也轮不到他开口。他只能顺着话题接下去道:“这……你有什么问题?高龄产妇的事儿你问问谷雨老师……” 齐阳立刻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主要是想问一下,关于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带……” “你带?” “……”齐阳很想要吐槽一下这个基地的人到底都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有一个靠谱的,“我替我父母问问……” 老师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他翻了翻第一章 的内容,了然道:“你是说对0-3岁的孩子是否需要有求必应?” 齐阳点点头:“就实验结果来看,0-3岁间受到忽视的孩子似乎在长大后更容易产生心理问题,那是否说明传统的养育方式更加适合婴幼儿。” 老师摸了摸书皮道:“的确是这样的,但你如果往后看几个章节,会发现那些没有被有求必应的孩子在早期的独立性更强。比如,他们在3岁以后会自己主动收拾玩具,把餐具摆放好,等等……当然,儿童心理学的很多研究方法并不完善,毕竟我们对还无法进行言语沟通的孩子没有有效的观察实验手段。” “可成年后的追踪调查的确表明了这两件事有正向关联……” “不对。”老师摇摇头,“我们只核对了0-3岁的养育方式和成年后的心理状态,而每个人的成长经历是不同的,对这些人从3岁到18岁成年期间发生的事件无法一一排查。” 齐阳理解过来,这个实验的内容是不完整的。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变量太多,比如一个0-3岁用传统方式养育的孩子可能在青春期在学校受到霸凌,那么在此后的人生中,会得心理疾病的可能性也很高,并不是说养育方式代表了全部。他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老师也没有催促,只是默默翻着这本自己早已看过的书,等学生自己领悟一阵。 片刻的安静后,齐阳觉得还是得把话题往哨兵和向导的精神世界带一带:“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呃……如果说有哨兵在进行精神链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意识体退化成幼童了呢?” 这个话题显然也引起了老师的兴趣:“你……” “我没有,我只是说如果,如果……”齐阳再次心虚。 这种案例显然在向导和哨兵的世界中并不常见,至少齐阳在齐月之前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况。老师玩味地用书脊敲了敲桌子:“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几乎不存在,但在非战场区域时有发生,这也是验证了这本书第一章 节说法的最好证明。” 齐阳歪头:“为什么在战场反而没有?”在齐阳的印象中,不应该是上战场使用能力的哨兵积攒的精神污染较多,容易发生问题吗? “那是因为有这种基础心理问题的哨兵精神状态太不稳定,很容易暴走。”他回忆了一下之前看到的书本内容,“你记不记得第一章 里有个案例,是讲灵长类动物的一个实验的。” 齐阳点点头:“这只幼崽在成年后有明显的暴力倾向,融入不了族群,最后被驱逐出去……” “是的,在进入军校后。一般15,6岁的哨兵已经可以进行精神链接了,会有经验丰富的向导对这些愣头青进行初次评估。有些孩子的精神体并不稳定,但青春期的孩子,这也是常态。不过也有一些,就像你说的,是婴孩的样子出现,这种孩子在日常训练中也展示出比较有侵略性的行为和暴力倾向,所以在一开始的筛选中就被筛走了。”他停顿了两秒,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在战役的最初似乎有能力的哨兵都上了前线,人们那时候对他们的研究较少,不知道这种哨兵会有什么问题,但这也是我服役之前的事儿了,现在的话基本只有历史资料留存了。” 第92章 齐阳似懂非懂地听了一会儿,问道:“那这些在青春期精神体呈现婴幼儿状态的哨兵都被关押在特殊基地吗?” 老师点点头:“精神状态有问题的基本都被关在独立机构内安度余生。” 独立机构……齐阳突然想起最开始看到齐月的履历表上,标注的正是独立机构。那为何齐月现在出现在这个二线基地?他来到基地,既不参加训练,也不参与任务,究竟是为何而来?他脱口而出道:“那能出来吗?” “有一些能,比如在一段时间后心理创伤被向导治愈,能够控制暴力行为和精神状态的。但我记得这种哨兵就算能力等级偏高也不会被调往一线……” “是担心暴走?” 老师先摇头,又点头道:“也是有这部分担忧,但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向导的特殊性。”看见齐阳疑惑的表情,他继续解释,“因为对向导的专属性太强了,只有当初治愈他的那个向导才能对他起作用,如果离开那个特定的向导,的确很容易暴走。” 齐阳的思绪一瞬间飘到齐月说想跟自己签专属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老师见他走了神,也不生气,只是耸了耸肩,随手拿起齐阳的那篇“烂尸块”报告读了起来。等到齐阳回神,眼看着老师已经将那本垃圾读了大半,只差一个结尾就把这坨屎给吃完了。齐阳脸红道:“要,要不我再给你……写一篇……” 老师摆手道:“不用,我布置这个作业只是想看看你们有没有认真学,你能问出这些问题,说明你认真看过了,报不报告的不重要,又不是让你们搞独立研究,想也知道你们写不出个鸟来。”言语粗俗,道理清晰,“所以在很多时候,其实问对问题比写对答案更有意义。你做了这么几年的向导,应该对此深有体会才是。” 说着,他冲齐阳挤了挤眼睛,齐阳领悟道:“那如果我想要继续研究这个课题,往什么方向,找哪些材料比较好呢?” 老师温和地笑了起来,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你研究的方向不必局限于上了战场的哨兵,我对这个课题更看好的是找那些没有办法上战场的,出现了同样问题的哨兵。其次,如果想要看这些哨兵上战场后的人生轨迹那只有两种,一种是已经被治愈的;另一种就是战争初期没有筛选的时候留下的历史材料。” 齐阳用手机快速记下这几个点,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弱弱地狡辩道:“我……我这不是碰到……就只是……单纯,呃,感兴趣。” “哦,不是你爸妈要生二胎。” “也生,也生。” “你还能预测你爹妈生哨兵?” “啊……就……嗯,我家重哨兵轻向导……” “……”扯淡到这个地步,老头子都懒得跟他废话,“你为什么感兴趣我不感兴趣,但这的确是个好方向,无论是对普通人的孩童养育还是对哨兵后期的可用性来说都有帮助。你迟早也是要复员的,如果在退役后仍然可以对社会有帮助,而不是吃着退休金在养老院等死,那也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 齐阳点头,伸手拿回那本《婴儿心理和教育》,抬脚就往图书馆的方向去了。 第64章 灵魂溢出 齐阳正在安静的图书馆内翻找着资料,虽然这座大学的图书馆始建于末日危机之前,但由于长期被当作基地使用,书架上还是有不少跟哨兵和向导有关的书籍。在这些书本的记载中,正如老师所说,大多数出现这种情况的哨兵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上,由于能力和精神状态的不稳定,随意安置在城区又容易出问题,所以只能在城外偏远处设置独立机构进行安置。齐阳大致查阅了这些哨兵的身份信息,大多是童年遭遇不幸,甚至是孤儿院等机构出来的,当然也有少部分是天生如此,不过无论是哪种,治愈的可能性都不是很高。 研究中的数据表明,大多数在精神世界中以孩童形象出现的意识体都是由于婴幼儿时期对亲密感的忽视。比如,在孤儿院的情况下,可能孩子饿了渴了甚至是病了,都没有办法得到完全的照顾。毕竟一个保育员所面对的孩子数量众多,不可能立刻对其一呼百应。在这些孩子的精神世界中,他成了一个言语无法得到回应,自我也无法独立的存在。如果说婴儿因为他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受到自己似乎是整个世界的全知全能者,那没有办法得到照顾的婴儿只能感受到绝望的无能为力。这种孩子在长大后的独立性很强,但很有可能,也正是由于这种无力感让他们很难向外人寻求帮助。 可这种哨兵的精神世界并不是“无”。齐阳注意到资料记载中,这些人的精神世界依旧是各不相同的。就像陆延的精神世界是湖,猫头鹰的精神世界是天空,植物系女哨兵的世界是庞大的花园。在精神世界中自我的退化,哪怕是退化成婴儿的哨兵们,并不会影响到精神世界的存在。齐阳有些为难地读着,齐月的情况还是跟他们有很大的差异,不过每个人的精神世界各有差异,无论是哨兵还是普通人,都不可能有着完全一致的经历,齐月就是齐月本人,跟别人不一样,也是正常的。 齐阳翻找了半天,大多数的案例不过是记载,对其中的解决方案描述不多。他又起身去书架找了几本标题相近的书,急不可耐地想要继续在报告中查找那些被治愈的案例。 第93章 严格来说,也不是完全治愈。在了解的几十个治愈案例中,大多都是跟哨兵有渊源的向导进行长期稳定的精神疏导才得以治愈。治愈的方式各有不同,齐阳一时间没有全部看完,但光是前两个案例治疗的方法就大相径庭。在第一个案例中,向导采用的方法是帮助哨兵发现自己的问题,对父母的爱重新定义,并循序渐进地告诉他,父母对他的爱意表达的不同,从而接受了自己被爱的事实,使得他从婴幼儿时期被困的灵魂得以解脱;而第二个案例的向导显然更为激进,他全盘否认了对方的父母有爱,从而认证了哨兵异常的心理状态是正常的,他鼓励哨兵从无爱的童年中脱离出来,寻求自己认知的爱。这两种方法别说齐阳看着头疼,在报告的最后连写报告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无论是哪一种方法,齐月都需要一个长期,稳定且对他有意义的向导进行疏导才行。 齐阳才看到一半,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抬头才发现天已暗了大半,深秋的太阳下山比较早,齐阳的头顶开着灯才一直没注意。敲门的正是看守图书馆的老大爷,手上提着一圈钥匙,身上还是那件深蓝色的长外套和一副黑色袖套。他抬头对齐阴道:“孩子,我要锁门了,你看啥书,拿回去看吧。” 齐阳应了一声,拿起书往外走。等到他出门了老人家就关了灯,又认真扫视了一圈才落了锁。齐阳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个图书馆干吗还落锁呀,是怕有人偷书吗?” 说实话齐阳都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个图书馆还开着,为什么这个手抖的老人还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看着一个没人来的图书馆。 老人家笑了笑,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锁门:“没人偷,也要锁,我就是干这个的。” “可没有看书的人了呀……” “你不就来看了吗?” 齐阳摸摸脑袋:“我……这也是……可能就来一次……” 老人锁完这层楼的最后一个房间:“以后也会有人来的。等战争结束了,孩子们还得回来上课呢……”齐阳一怔,鼻子突然有点发酸,老爷子回头看他,笑着说道,“到时候你也来,不当兵了,就来当我的学生,我给你占最好的座。” 齐阳低下头,眼眶酸涩:“……我可笨了……读不好书……” “那就多读几年,读几年都行。”他跟齐阳一并走着,跨出门,看到他红红的眼眶,“别可怜我,我有盼头,人生就是这样的,盼着盼着,再怎么苦,都能活下去。” 他佝偻的身影随着太阳逐渐消散在路的另一边,走了半天才突然想起来,小崽子没办借出就把书拿走了。 齐阳饿着肚子往食堂走,一边哭一边肚子咕噜咕噜叫着。他捧着书边走边用袖子擦眼泪,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犹豫地叫着自己:“齐向导……” 用膝盖想都知道能这么叫自己的只有一个人,齐阳吸了吸鼻子看向路边站着的人:“齐月……” 他眼睛和鼻子都有点红,叫自己的声音也低低的,齐月看到他颊边有水渍干掉的痕迹,想伸手去碰,又不敢,手指空空地拧着裤腿,低头问他:“你哭什么。”齐阳还未作答,只听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唤起来,一下子不止眼睛鼻子,连脸都红了起来。齐月却笑起来,“是饿哭了吗?” 要是以前,齐月从没有这样情真意切的笑容,也不会拿自己咕噜噜的肚子来开玩笑,齐阳甚至觉得他不理解玩笑的意义。从一开始到现在,齐月的喜怒哀乐像大雨过后沙漠,浅浅地,漂亮地,洋洋洒洒地也开出花来,像倔强的生命在申诉自己还存活的事实。齐阳忍不住盯着他微微弯起的眼睛,半是辩解半是委屈道:“我才不会因为饿肚子哭呢……” 话音刚落,他就被自己语气中的亲昵吓到。 齐阳其实并不太用这种撒娇般的语气对话,对朋友他总是有话直说。他以为自己回会脱口而出“去你的”,“怎么可能”,“疯了吧”这种呛人的笑话,但无意识的行为似乎比有意识的自我更懂人心。齐阳的脸更红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这段时间跟齐月的朝夕相处,还是因为对他身世历史的同情,自己与他对话的方式逐渐有了改变。 他有些难堪地撇过头,齐月却不自知地笑出了声:“那齐向导……” “你为什么老这么叫我?”齐阳皱着眉抬头瞪他,可他的眼角还泛着红,任谁看了都像是枝头上新开的桃花在调自己的情。 齐月的手指又动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冒着汗,但喉头却出奇地干渴,连刚吃完饭的胃都出现了一种难以自持的饥饿感。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齐阳倾去,斜影撒在他的身上,像是要拢他进自己偏离轨道的心。这时候,他又想到那句情不自禁,那清清白白的四字短句,字字是灼人心肺的纠葛。他定了定心,问:“那我该怎么叫你?” “就叫齐阳,不好吗?”末了,他又找补似的解释道,“就跟你叫陆延一样。” 不一样的。齐月勾了勾嘴角,从善如流道:“齐阳。”他又重复了一遍,“齐阳。” 齐阳心下一热,迷迷糊糊地问他:“你吃饭了吗?” 齐月不会说谎:“我刚吃过了。”眼见着齐阳的脸垮下去,他又回忆起胃里那空落落的饥饿感,“但没吃饱。” 齐阳笑道:“你傻吗,怎么不一次吃饱。” 第94章 齐月不搭话,只是回头跟齐阳肩并肩往食堂走。他尚且不懂自己的情感具体为何物,但身体总是不由自主跟着他走。齐阳哭了,他就难受;齐阳笑了,他也想笑,就连齐阳说饿,他也饿了。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的情感是齐阳的,总受到他言谈举止的支配;现在他恍惚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是齐阳的,只能感受齐阳的感受,连人类最原始的饥饿,都是齐阳空落落的肚皮告诉他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齐月的影子比齐阳长,落在一处重叠起来,齐月就觉得,自己只是齐阳的一具壳,空空的,装了齐阳进去,才满了。齐月偏头看他,惊异他这么小小的一只,装在自己的魂里,竟然也能溢地满地都是他的情不自禁。 第65章 嫉妒? 齐月的第二顿显然没有第一顿这么丰盛,他随手点了几根关东煮,其中还包括齐阳点名推荐的萝卜。配菜的师傅看了他一眼,好奇怎么这小伙子刚似乎已经吃了一顿。齐阳也没什么心思吃顿完整的饭,只拿了碗馄饨,又叫师傅多加了一勺葱。 两人落座时,食堂的人已经不多了,配菜的窗口也有了盛空了的大盘子,一副人走茶凉的景色。有三三两两的哨兵向导松散地坐着吃饭,大多说话也轻声细语,也有人坐着刷着手机一边“咯咯”傻笑一边独自吃饭。 齐阳先用勺子吹凉了几口汤喝了下去,香油和猪油蒸着青葱的香气从鼻尖钻入,又来到人的舌头上,最后暖过齐阳的喉咙和胃,才让他从秋风的寒气中回了温。他放下勺子,抬头看到齐月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碗里是一动不动的北极翅,鱼板和萝卜:“你不先喝汤吗?关东煮的汤很鲜的。” 齐月“哦”了一声,顺从地喝了一口汤。他似乎没有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喝一口也只是喝一口罢了,放下碗来还是看着齐阳不说话。齐阳用勺子拨弄着胖乎乎的馄饨,半透明的皮上印着粉嫩的虾仁和鲜绿的荠菜,薄薄的一层油顺着皮子的尖角滑落下去,折缝间浸着汤汁,在食堂的白炽灯下泛出羊脂玉一般的光。他到底是饿了,第一口就连着芯咬下一半,“呼哧呼哧”地就着还烫嘴的汤水在嘴里翻转了几个来回才敢真正嚼碎了。先是一层糜软的菜肉馅,带着蔬菜的香气和盐巴,料酒的咸味;再是弹脆的虾仁,鲜气随着虾仁的汁水溢出来,铺满整个口腔。鼻子似乎也受到感应,又一次活跃起来,仿佛从舌根闻到了鲜香的虾子,又从鼻子回到舌尖。直到最后,唇齿才碾完那层玉脂薄皮,留下面粉特有的甜味。 看他吃了半口馄饨,齐月就觉得原本索然无味的加餐变得可口起来。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汤底,他的舌头却好似在那半颗馄饨上,嚼吧嚼吧也被齐阳一起吞了下去。他被自己不正经的想象吓了一跳,撇开眼盯着自己的饭碗看。 齐阳吃完一颗馄饨问:“怎么不吃?不是没吃饱吗?” 他“嗯”了一声,拿起筷子想要夹萝卜,萝卜便从筷尖上碎开,裂成不完整的两块。齐阳笑道:“你拿勺子吃。” 齐月拿起勺子,半块萝卜被他用力捣成四块,放在勺子上,一口怼了进去。 萝卜果然好吃。 他也没说话,只有齐阳问他:“不烫吗?” “有点。” “那你慢点吃。” 齐月抿了抿嘴,似乎是一个笑容:“好。” 两个人沉默地吃了几分钟,齐阳开始的时候吃得很快,几分钟就吃了大半碗。等一开始的饥饿感过去后,他才跟齐月一样,慢慢吃起来。齐月还是老样子,吃饭的时候并不专心,只要有齐阳的地方,时不时就要看他几眼。但跟之前老盯着的样子不一样了,他开始学会在齐阳低头吃馄饨的时候悄悄看他,看了一会儿就羞怯地移开视线。齐阳也跟着想到那句情不自禁起来,就像他说的那样,齐月的确是如此地情不自禁,只是齐阳依旧不知道,他情从何起。 眼见两人的碗连汤汤水水都快要清空,齐阳忍不住道:“你……你怎么样了?” 齐月知道肯定不是问他身体,但他事实上并不知道自己精神状态如何,又不好直接说我很想亲近你,只能如实道:“我不知道。” 最后两个馄饨还在碗里游泳,玉皮香馅突然没了吸引力,只能随着百无聊赖的勺子上下翻滚,不得要领。齐阳鼓足勇气:“那你要不要再……” “不行。”不是不要,齐月放下空落落的勺子,说的是不行。 齐阳没敢抬眼看他,微凉的馄饨汤里印出他的脸来,一张有些难过又有些尴尬的脸,眉间一道小小的褶皱,就像馄饨没有对齐的两瓣,里面包着满满的委屈。明明自己是第一个把他的意识体叫出来的向导,话都没说完就被立刻拒绝。可齐月说的是不行,不是不要。他窃窃地想着,逃避不是齐阳的性格,他总要得寸进尺地争取一下:“为什么不行。” 嘴巴空落落地张开,又空落落地合上。齐月有着太多的难言之隐,从他的出生到他的现在,包括他可见的,不可见的未来,通通都是他说不出口的理由。不是不喜欢齐阳的亲近,他就是太喜欢齐阳的亲近了。最早的时候只是看看他和他周围的人,齐月就觉得满足,但现在,齐阳来过自己的心里,那种他走后的空虚不是光靠看看就能满足的。他从看,到想要触碰,都没经过一个季节的修炼,就这么水到渠成了。 第95章 早知这种贱兮兮的感情能生长得这么快,就不该放得离太阳这么近。 自从那天起,他脑子里都是齐阳握着自己手的触感。微凉的,绵软的,但关节明显,闭上眼,齐月都能在脑海里复刻出一模一样的五指。掌心的纹路也随着日益思念纹理清晰,扣紧的时候,齐月只觉得自己的手变成了一团刚注了水的石膏粉,印在自己掌心的,都是齐阳密密麻麻的纹路。 他牵着自己的半身,那半身就是他的了。就像他说饿了,自己的肚子就不争气地空了。 齐阳见他不说话,但也不起身离开,大着胆子承认道:“我刚刚看了好几个哨兵在精神世界的意识体退化成婴儿的案例。” 他举起手里的书翻开,点到其中一节,“你看,他们中也有很多被治愈的例子。” 齐月匆匆扫了一眼:“治愈的比例不是很高。” “但不是没有。” 是了,齐阳总是这样的。成功的概率高或低,似乎并不是他做事的前提。关于这一点,齐月是深有体会的。他似乎想不出拒绝的话来,编造的内容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绕来绕去,绕不过他满心地想。 他不说话,齐阳就觉得是自己赢了。他合上书,又吃了一个馄饨,边嚼边劝道:“你也不能老活在幼年时期的阴影里,等你走出来,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上战场呢。” “一起?” “对啊,一起。” 齐月看着他麻利地吃完馄饨,又喝了几口汤,刚吃完饭的嘴唇上沾着油脂,亮成明媚的红。齐月的手指又忍不住动了动,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指腹间总是痒痒的,想要捏着些齐阳哪里都好看的皮肉。齐阳顺手拿过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齐月的手指就扣进桌面的边缘,带着高热硬生生地摁出了指印。 齐阳扫了眼桌子问:“你吃饱了吗?” 齐月回神道:“吃饱了。” “那……就这么定了?” 不行,不可以。齐月话到嘴边,想起自己还能握住那只手,脑子就被心占了高地:“好。” 齐阳又冲他笑了笑:“我的值班表发给你,以后下午有空你就来找我。” “好。” “有什么事你也得跟我说,不要发生点什么就躲着我。” “好。” 一连几个好把齐阳逗乐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齐月眨眨眼,想说“我以前也很听话的”,但回忆之前每次有了冲突都下意识回避的行为,觉得自己似乎也没这么言听计从。齐月不再说好,只是看着齐阳把自己的值班表发了过来,一连几张图,还包括教室安排和要求指南,在林林总总的图片中,似乎有那么一张不和谐的人物图片混了进来。齐月歪着脑袋点开,是一张,男性全裸正面插图。齐月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但看到身材的比例和……那个的大小……他又有那么一点不确定。 齐阳似乎还没发现自己的错误,正愉快地邀请齐月下周来找自己做疏导,还说这礼拜他得多查点资料才能总结有哪些有用的疏导方法。齐月半个耳朵一边听着他的安排,一边上上下下审视着这张莫名其妙的图片。齐阳见他半天没说话,以为是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有什么问题吗?” 齐月“嗯”了一声,把图片点开后展示给齐阴道:“这是陆延吗?” 齐阳一惊,才发现自己顺手把范子墨发给自己的排班表连着那张陆延的同人漫画裸照一起给发了过去。他捂住眼睛尴尬地笑了几声:“是,是他。” 齐月皱了皱眉:“他怎么……这么……夸张?” “噗……”齐阳笑出了声,“他没这么夸张。” “那不是他?” “是他,但是是别人杜撰的他。”齐阳看他一脸不解的表情,笑着解释道,“这种都是别人画的想象中的陆延。” 别人想象中的陆延居然是这样的。齐月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到底是大胸双马尾班长还是平胸傲娇学妹的程度,不由得感慨,陆延果然是个男人。他又认真看了几秒,齐阳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在看哪个部位,贼笑着说道:“别看了,那个太太太太夸张了,怎么可能。” 齐月的手指又一次掐住了桌子的边缘:“你看过。” 齐阳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顿时脸就红了,肩膀也僵硬地立了起来,低着头看完全冷掉的汤。 白色的桌子边缘被完全烧穿了一个洞,齐月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做出忍耐的神色。他之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应该是说之前的齐月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他对陆延跟齐阳交往这件事是完全知晓并且支持的,毕竟在齐月的眼中,陆延是个非常完美的男友,认真,温和,善良,他刚来基地的时候甚至为他们的分手感到无比的惋惜。结果,就这么短短两个月,齐月就忍不住不快起来。他还没办法完整地将这种感情概括为嫉妒,只知道自己对陆延跟齐阳交往过的事实有些难过和愤怒。 他看了看低头找缝的齐阳,不想让他为难,只是将他的碗跟自己的一起放在托盘上:“走吧,食堂要关了。” “哦……哦!”齐阳如释重负地站起身,齐月走过的时候,他才注意到,白色的餐桌不知何时多了个烧煳了的洞,凹进去的样子,就像那个时候小灯泡被弄坏的球拍。 第96章 齐月往前走了一阵,才注意到齐阳没有跟上来,转头道:“齐阳?” 齐阳轻轻应了一声,转身跟着齐月一同往宿舍走去。 第66章 暗号 接下来的日子里,齐阳固定去图书馆找书,看不完的就带回宿舍,时不时碰到无法理解的问题就找老师问,问完了继续找方向。这种周而复始的学习在齐阳执着的努力下非但不显枯燥还平白多了成就感,这是齐阳没有想到的。也或许,能够拯救齐月的想法并不是简单的英雄主义,齐阳觉得自己对齐月的情感开始出现了些许偏差,从一开始的磨合到现在,两人都变得更适合和对方交流,对于一段从陌生开始的关系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更何况对方还是像齐月这样的人。齐阳想着,转着手上的笔,抬头发了会儿呆。 不一会儿,图书馆的大爷又带着钥匙来关门,他们熟络地交谈片刻,再次肩并着肩一起走出落了锁的图书馆。刚出门就看到前来围堵自己的范子墨一脸不快地站在门口,他不情愿地向齐阳拖拖沓沓地走来:“我是谁?” 这是什么哲学家三大疑问?齐阳莫名了片刻,一字一句道:“陆延的绯闻男友,范子墨。” 话一出口,小灯泡就着急忙慌地捶他:“啊啊啊!你快别说了,我求你了啊!” 齐阳乐了,抱着书问:“这事儿怎么还没消停,都快一个礼拜了。” 范子墨用鼻子哼唧了几声表达不满,长手长脚地抱上齐阳的肩:“不说这个,你最近在忙什么,都见不着人的。” “哦,查点资料,有点事想做。” 范子墨眨巴着眼睛蹭了蹭他的肩:“那现在日理万机的齐老板有空陪小可怜去吃晚饭了吗?” 齐阳笑起来,拖着他就往食堂走:“说真的,你跟陆延那点破事怎么都这么老半天了不见好。” 肩上的人叹了口气:“唉,还不是因为最近同人嘎嘎猛,你最近忙得很是不知道,论坛那里已经开连载了。” “开连载也常见啊,写着写着热度没了不也就没了吗……” “这次不一样。”小灯泡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耳边,“这次是真的有大佬。” 齐阳不信邪地点开论坛:“什么大佬,我怎么不知道?”刚一点开,置顶的一个“爆”字就无比显眼地挂在头顶。小灯泡冲齐阳努努嘴,齐阳点进去一看才发现这次的连载居然是漫画,看画风,正是那次发给他的陆延裸照的作者。齐阳“咦”了一声,疑惑道,“之前怎么不知道有这位好汉在?” “我猜是新人。”他狭长的狐狸眼转了几圈,原本精明的脸型都被他转出几分愚蠢来,“你猜是哪一个?” 新人里齐阳比较有印象的只有齐月和那个看着就不太好相处的陈萧,接下来的就是扎马尾的那个新人向导,脑子在几个人里来来回回,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齐阳问他:“哪一个?”看他一脸笑得贼眉鼠眼,齐阳就知道这货八成已经把人给扒出来了,想来也不可能是齐月和陈萧,心下了然道,“是小马尾。” “不尊重!叫大大!” 齐阳捂住额头:“好吧,你想对大大做什么?” 范子墨漂亮的狐狸眼睛又不聪明地眯起来:“吃饭不?” “吃……吃啊……” “那走呗!” 齐阳这才反应过来范子墨怕不是约了小马……哦,不,大大,一起吃晚饭。对于这次远道而来的鸿门宴齐阳下意识是想拒绝的,毕竟他现在的重心本就不在八卦上,更重要的是,齐阳本身就带着想要看笑话的心思,对这种质量上乘的连载必须采取保护措施,不然自己看都没看就被删了,多对不起自己啊。 他转头看了眼兴高采烈的范子墨,不由内心叹息。这孩子明明就如同别人说的那样,长了一张漂亮的狐狸脸,怎么每次那双狐狸眼看自己的时候,只有清澈的愚蠢这五个大字飘过呢?齐阳默不作声地收藏了帖子,准备回宿舍洗了澡慢慢悉心阅读。 两人各怀鬼胎地走到食堂门口,站在那里翘首以待的正是穿着便服的小马尾。看样子今天她没有执勤,穿的是平日里的汗衫卫衣牛仔裤,卫衣已经穿了加绒的,可能也是个怕冷的孩子。齐阳看着她露出的脚脖子,打招呼问道:“这么冷怎么不穿长袜子?” 女孩愣了愣,低头看了眼笑道:“哇,你真好!” 范子墨佯装不悦:“怎么,请你吃饭的我就不好了?” 齐阳心中腹诽你不好,你开鸿门宴,你这是想买通人家姑娘断送他人事业。他见女孩对小灯泡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你明明是有事求我。” 齐阳有些不解地在两个人脸上转来转去:“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 小马尾一笑,蹦跳着去挽齐阳的手,头顶的发带跟着一跳一跳的,甚是可爱:“这还不算真的哑迷呢!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她说话的时候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嗓子在齐阳的耳边悄悄地说着,齐阳莫名生出一种她有个大宝贝想掏出来给自己看一看的魔幻感。 他就这样被这两个人拖进了食堂,坐下吃饭的时候人也不多,显然范子墨是有意等自己忙完了才找了小马尾来吃饭的。正巧今日食堂有麻辣香锅,三人点了好几份丸子鸡翅午餐肉,又拿了金针菇,娃娃菜和土豆,怕两个男生吃不饱,除了三碗米饭,小马尾还加了两份泡面一起让阿姨拌了准备好好撮一顿。三人点了中辣,有点怕吃辣的范子墨特意拿了盒牛奶解辣,顺道还拿了一大瓶可乐,又去制冰机那里取了冰块回来。刚一坐定,就听范子墨战术性清嗓道:“为了纪念这次伟大的会晤,我建议,我们三个先以可乐代酒,敬一杯!” 第97章 齐阳将三个杯子满上,看着跃跃欲试的二人,笑着碰了杯。 一杯冰可乐下肚,三人都被麻辣香锅的香味整得有些受不住,还没来得及等大家开口,三双筷子直直地落到盆里,又急匆匆地点了碗边落进嘴里,最后进了肚子,还要把鲜香麻辣的筷尖嘬一嘬。一口下肚,三声叹息,满足的气音从嗓子眼冒出来,三具饿殍对视,不由得笑出声来。 着急给五脏府解了饥,齐阳忍不住问:“你们俩到底打什么哑谜呢?” 小马尾咬着筷子笑道:“我们是想问问你,关于陆延的事儿……” 齐阳没差点惊掉下巴,瞪着小灯泡:“你真的跟陆延……” “我没有,我不是!”否认三连还没说完,被辣到的小灯泡就赶忙喝了一口牛奶,“我就是在看连载的时候觉得陆延ooc了!” ooc,又称out of character,简而言之就是同人创作和原著有较大出入。齐阳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马尾女孩,她也正抬眼看他,一脸要笑不笑的尴尬样子。齐阳问道:“真是你画的!” “嗯嗯,怎么样,好看不?”她一点头,新换的发带就跟小兔子似的跳了两下。 可自己这两天忙着想齐月的事儿,根本只看了一张……呃……那个图。齐阳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确,只能委婉道:“嗯……的确是有点……不太一样。” 范子墨这才缓过劲来,说:“可不是嘛,我又没跟陆延谈过恋爱,只能问问你了……” 齐阳这才明白过来,这哪是人大大的鸿门宴啊,这明明是自己的鸿门宴。他为难地吃了个鹌鹑蛋道:“可我……也就看了那张图……” 范子墨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是那个全裸“保温杯”,呼哧呼哧笑了几声才接道:“咱们先不管物理人设,拜托,这可是同人漫画啊!现在不整个双开门冰箱和保温杯三条腿,那还有什么看点?” 齐阳头痛道:“我倒是没关系,你自己代入这……这玩意儿,你不痛吗?” 范子墨摇头:“不痛,我压根不把自己代入,我就代入某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见狐狸脸都这么说了,齐阳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那你们想知道什么呀?” 马尾女孩来了精神:“我就想知道,陆延这种表面上看上去冷冰冰的,会不会私底下对恋人超级黏超级会撒娇!” 齐阳想了半天,道:“倒也没有……” 对方失望地用筷子点着碗:“那,那也不会说那种土味情话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齐阳很想打开她的脑袋仔细看看她对陆延的理解到底是怎么样的。就算她不清楚,齐阳看了眼吃个不停地小灯泡,就算新人不清楚,你这么几年都不知道陆延会不会说土味情话?范子墨接触到他的视线,坦言道:“我不知道啊,我哪知道你们私下里怎么相处的?” 他一说话,嘴里泡面的残渣掉到了桌上。齐阳嫌弃地给他递纸:“那你总不见得为了看自己的同人来问我吧?” 小灯泡“切”了一声:“你懂什么,哥们这叫为艺术献身。” 齐阳想了想,自己也是爱艺术的人,更何况这保温杯和双开门冰箱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高雅”艺术,自己也想看得很,立刻决定给陆延也扣上热爱艺术的帽子:“不过他其实很害怕恐怖片……这一点还是蛮可爱的。”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问:“是哪一部?” 齐阳回忆了一下:“好几年前的老片子了,闪灵你知道吗?”齐阳又提着筷子想了想,“我记得第一次留他宿舍过夜就是因为这部电影,他吓坏了,说不敢一个人睡。我还以为是什么套路呢,结果就纯盖棉被睡了一晚,可笑死我了。” “就纯聊天睡觉?” “牵着手睡的。” 女孩“哇”了一声,显然被陆延这表里不一的性格萌到了点上。 范子墨笑眯眯地喝光了牛奶:“怎么样,我就说问他肯定没错吧!”他漂亮的狐狸眼又挑了挑,“其实,我跟小马尾还有自己的暗号呢!” 齐阳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什么暗号?” 两人相视一笑,范子墨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培训的时候说的几个记暗号的方法?”这些数字类的东西齐阳不是很熟,只记得有些暗号需要配合其他密钥去解,但具体内容每次都是一知半解的。范子墨提示道,“有一个按时间找字儿的,你还记得不?” 这么一说齐阳倒是记起来,以前他们上课的时候老师有说过,在特定的时间点发布的文字信息里藏暗号的做法。比如,晚上22:24:42发布的内容,那就按顺序在第一页找第22个字,第二页找第24个字,第三页找第42个字,以此类推,第四页继续去看第22个字。 小灯泡见齐阳似乎是记了起来,就点开论坛上小马尾昨晚发表的漫画,按照发帖时间和漫画排版齐阳一字字念道:“晚阳饭。” 齐阳又到左上角看了眼时间,恰好19点40分24秒。他无奈地笑道:“直接发信息不好吗?” 范子墨眨眨眼:“那还有什么意思?况且,万一我们遇到危险被监控,这本小黄漫指不定还能带我们逃出生天呢!” 第67章 两弹一星 跟小马尾吃完饭的几天后齐阳就看到了新的连载,显然看恐怖片和手拉手盖棉被纯聊天的事儿引发了不小的热度,更新的话题挂在论坛热搜好几日,连从不看八卦的陆延也不得不在众人的调笑和追捧中被动阅读了最新一期的同人。 第98章 这边陆延刚看完剧情就立刻知道这件事有齐阳的一份贡献,一想到当初他被这不靠谱的流言蜚语抬上风口浪尖就是因为这个小兔崽子陆延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在齐阳的宿舍楼下徘徊了一阵,盯着那扇半开着通风的窗口,正考虑要不要给老铁送个烟花,哪怕吃了处分他也是甘愿的。这时,楼下忽然有向导路过,对方先是叫了声:“陆哨兵?”陆延冲他一点头还没反应过来,那破锣嗓子就冲楼上大喊道,“范子墨,你男朋友找你!” 这声音顺着空气一溜烟就爬上了墙,半个宿舍的都探头来看,还有朝另一面宿舍的向导们跑到楼梯间探头张望。陆延半捂住脸,对大嗓门道:“我真是谢谢你。” “害,客气啥。”说完人就一溜烟往外去了,只留下陆延一个人风中凌乱。 张望的脑袋里有两个熟悉的人物,齐阳也探出头,就这么远的距离陆延都能感受他脸上堆满的笑意。这颗笑盈盈的脑袋旁还跟着另一个笑得贼嘻嘻的小脑袋,正是自己亲爱的绯闻男友范子墨。陆延紧了紧腮帮子,心里暗道,可以,今天一个炸弹把你们两个都给炸成星星,简称:一弹两星。 楼上的人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范子墨还骚包地冲楼下大叫:“老公!快上来!”后面跟着齐阳笑成哮喘的声音。 陆延再次抬头看的时候,齐阳已经不知道笑到哪里去了。他额头青筋乱跳地走上楼,在周围走廊上同事们揶揄的目光下努力不把咬碎的牙喷到他们的脸上。等陆延走到齐阳的门口时,自己已经不知被行了多少次注目礼。齐阳的宿舍门大开,里面时不时传来两人的欢声笑语,明显没有把陆延的这次造访当回事,而陆延的掌心搓炸弹都快搓出电火花了。 他在门口刚一站定,两人抬头看到那核战争爆发前的脸色这才想起陆延没什么要紧事怎么会像这样单枪匹马杀来向导宿舍。三个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流了片刻,两只小羊突然有了即将被屠宰的意识,可唯一的出口已被屠夫堵上,他们的楼层也不能冒险来次翻窗加速,只能喃喃地无力解释道:“你,你……你听我们狡辩。” 陆延面无表情地踱步进来,缓缓关上身后的门:“你们?我还以为这事儿只有齐阳参与呢。” 范子墨这才找到求生之路,对啊,这漫画的剧情可不就是齐阳倾情巨献的真实内容吗?你抓你前男友,关我绯闻男友什么事?范子墨一个人皇步绕过男人,只丢下一句:“确实不关我事!”就抓着门把手,一个掀板加速逃离现场。 齐阳咽了咽口水,看了眼被怦然关上的房门欲哭无泪道:“大,大人,请……请息怒啊……” “息怒?我这一路都快被人说熄火了……你……”陆延想了半天词,最后只能朴实无华道,“你为什么啊?” “我、我想看啊……” 没有想到借口的齐阳也只能如此朴实无华地回了句大实话。陆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火气“蹭蹭”往上冒,跟高血压病人刚被人扯开了大动脉似的:“你想看什么?看范子墨跟我谈恋爱啊?” “主,主要是……黄……”齐阳圆溜溜的眼珠子到处转,看上去像个傻子。他又不好直说自己是为了双开门冰箱和保温杯这种高级艺术才献祭了陆延,但现实就是他纯纯地就是为了这种双开门冰箱和保温杯的肉里找剧情技术才献祭了陆延。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想起以前夜半转头时不时能瞟见齐阳夜半对着手机屏幕“嘿嘿嘿”傻笑的场景,陆延心下明了。加之自己来之前半被迫看到了一张如此不堪入目,不可理喻的裸照,陆延的三观都快被震碎了。他想到过绘画是夸张的艺术,但他没想到艺术可以如此夸张,夸张到就算是达尔文亲自下场都不见得能把这个进化曲线给说明白了。他有些无力地坐到凳子上,眼睛瞟见齐阳书桌上林林总总多了很多专业书籍,书籍的边缘处还有贴标注的痕迹。他好奇地拿起一本翻阅几页:“怎么突然这么用功?” 齐阳见事件的重心开始偏移,顺其自然地想从主线任务转到比较简单的支线任务,呼出一口气道:“有想了解的事,主要还是因为……齐月。”他突然想到小灯泡之前教训自己的事,说他在前男友面前老说现在的追求者是一种打人脸的行为,这个简单的支线任务似乎一瞬间也变得不简单了起来。 陆延倒没有觉得为难的样子,只是抬了抬眉毛,把书往桌上不太轻巧地一放:“挺好的,你们两个是应该多了解了解对方。”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起来。秋风吹进这个狭窄的单人宿舍,空气变得干冷。外线基地人少,气温降低比内城区总是快个几度。冷风一吹,两个人的脑袋都冷静了不少,齐阳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自己和齐月的关系从两人追查的事件中暂时独立出来。陆延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跟他就事论事的收益总是最大的:“怎么样,最近有查到什么特别的线索吗?” 陆延回想了一下,近期他这里的线索基本都断了,只有自己上课的时候还时不时跟陈萧有所交集。虽然陈萧本人的话还是少得可怜,对待讲师谷雨的态度也仍旧微妙,但她肉眼可见的消瘦还是成功引起了很多学生的注意。自从动物变异成怪物的世界出现以来,人类有很长一段时间饱受战争的摧残,在现下这个时间段极少出现像陈萧这样需要纤细身材不要命的人。再者说了,他们都是军人,特别对于哨兵而言,无论医疗兵与否,强壮才是最重要的。陈萧本就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为了特意讨好伴侣而罔顾自身健康的人,这种减肥到消瘦的行为着实让陆延不能理解,于是便对齐阴道:“我周围最近只有陈萧上课时还有接触,她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瘦得可怕。” 第99章 齐阳一愣:“不会是生病了吧?”转念一想这人就是医疗队的,“要不要让蒋柯给扫一下?” 陆延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扶额道:“我倒是觉得她在刻意减肥。早操的时候也是,额外跑了很多公里数,吃饭的时候也吃得很少。” 这倒是真的少见,虽然大家平时都挺注重体育锻炼的,但刻意往消瘦方面练习的哨兵少之又少。齐阳想了半天,犹豫道:“不会是精神问题吧,比如厌食症什么的?” 又是一个陆延没有想过的方向。齐阳说着就去翻了下书架上的那几本书,里面有几章说到了进食障碍有关的内容,但他的研究不多,大部分的哨兵要处理的进食问题是吃得太多,刻意压低自己的进食量似乎的确常见于年轻女性对身材的不正常期许上。陆延只觉得齐阳真不愧是向导,在看事情的角度上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他只能看到陈萧跑得多,吃得少,加上她的身份似乎跟六年前的绑架案有关,就往案子的方向去靠了,但齐阳似乎从来没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概念。在他眼里,无论有无案件,这个人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跟乱七八糟的事件有关。所以当他们在讨论陈萧的节食问题,他会优先从陈萧本人入手考虑。 陆延看着那个翻书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认真道:“你说得对,应该查一查的。” 齐阳“嗯”了一声,接着说:“让蒋柯暗地里扫女孩子的身体太没礼貌了,你要不要先跟她谈谈?对了,她来基地也好一阵了,如果觉得她是心理问题,也可以让她值班的时候找个熟悉的向导做次疏导看看。” 陆延想到齐阳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书和齐月之前跟他的精神疏导,不由好奇:“你最近跟齐月怎么样了?事情……有进展吗?” 齐阳摇摇头:“最近我都在研究课题,跟他见面说话也不多,偶尔会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他想起那碗馄饨和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不知道跟陆延说到哪一步才是正确的。人总是要把握一个度,但这个度总是最难把握的。 想起这段时间齐月跟自己的接触其实也并不多,陆延也有些迷茫,说起来齐月能加入这个小团体当年还是因为自己的引荐,没想到事到如今他又跟这个小团体有些生分起来。事实上别说是齐月,就连自己也感觉很久没有跟齐阳他们一起吃饭了。想到齐阳最近可能一直忙于课题和书本,这些研究又大多是为了齐月,陆延只觉得自己离开他们的距离更远了。 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这种有远有近的距离才更像是友谊,自己可能也处在了相对正确的位置上。陆延点点头:“有研究出什么好的办法吗?” “只能说很多的案例差异性都太大了,虽然我能理解精神疏导很大一部分都是看向导和哨兵个人的,但能总结出共通性总是好的。”他想到陆延之前说的王耀祖这个人,“而且就现在的进度来看,等我要能从齐月的精神世界中找到王耀祖这个人……”别说今年年底能不能了,就问你退役前行不行吧。 “其实你不用着急查这件事。”陆延突然说道,“主要是这件事的牵扯现在看起来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我个人的感觉是就算我们查清了也对此毫无办法。” 的确,他们两个不过是身上八卦多了点的二线基地的小哨兵小向导,连他们的长官他们都管不着,更何况现在看来这些怪事多少都和更上头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更是他们两个触不可及的存在。现下,两人能查到的明面上的东西都差不多了,身边的这些牛鬼神蛇似乎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不妨放下心来,就人看人。齐阳点头:“是这个道理。” 两人相视一笑,陆延得知自己是时候功成身退,叹口气站起身,思路又回到了今天的主线任务上:“我还是要提醒你和小灯泡,别什么事儿都给我添油加醋地往外说,不然,下次你睡觉我往你宿舍放炮。”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齐阳:“对了,快年底了,你今年放烟花吗?” 陆延想到往年过年他最大的用途就是给这群闲得没事做的人做烟花爆竹就觉得自己无颜回家见父老乡亲,但的确是怪物们都到了冬季的休眠期,冬季大家事儿少,就经常撺掇着搞点活动,其中,陆延这个原本不起眼的能力在逢年过节努努力都能给大家弄个一千响,深得观众老爷们的喜爱。他半捂住脸无奈道:“你要不多嘴,我倒是可以帮你搓几条仙女棒出来。” 齐阳立刻点头如捣蒜地给自己的嘴巴装上了拉链。 陆延看着乖巧讨仙女棒的小孩,突然倾身过去诅咒道:“你要再让我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剧情,我诅咒你以后所有的男朋友,那里都跟两升的可乐瓶这么大,听到了没?” 齐阳下意识菊花一痛,嘴巴闭得更紧了。 第68章 我没这么大 齐阳今天下午值班,想着最近这段时间也看了足够多的资料,总是应该找齐月来看看,指不定能有什么突破。虽说现在的齐阳还没从这些差异性过大的材料中总结出一个完整的方法,但多了解一下齐月的内心世界总是没有错的。在阅读过的方案中,不管哪一个都对两个人之间的熟悉度有很大的要求,就现下他对齐月的过去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无从下手。 他拿起手机,现在还是早上哨兵们晨训的时间。虽然他还半躺在被窝里发呆,但想必齐月已经早早起床跑圈。他点开两人的对话框:“下午值班来我的值班室找我。” 第100章 发完就懒洋洋地起身去洗手间刷牙洗脸了。他们晨训结束还需要一段时间,现在肯定还没办法回复自己。等齐阳刷完牙洗完脸,齐月的消息才姗姗来迟,齐阳点开只看到一个简单的“好。”字,但这并不影响他收到消息后逐渐变好的心情,齐阳哼着歌走出房门,往反方向走了几步敲门道:“起床!吃饭!” 范子墨在门内含糊地应了一声,齐阳听到拖拖拉拉的走路声,几步过后房门大开,露出一个挠着白肚皮打着哈欠蓬头垢面的人来,狐狸眼肿得厚厚的,连带着脸都大了一圈。齐阳习惯了他每天早上都脸肿眼肿的样子,拍着他的肚子催促他快点梳洗。范子墨看他兴致高昂:“有什么好事?” 齐阳不明所以:“哪有什么好事?” 肿成小胖馒头的人一边刷牙一边迷迷糊糊地说道:“就觉得你兴致很高啊。”他漱口吐掉满嘴的泡沫,“昨天陆延那事儿你处理好了?” 齐阳想到那个两升可乐瓶的诅咒,整个人又抖了抖:“快别提了,还不都怪你?” 小灯泡用热水敷了敷脸,脸上的浮肿已经开始逐渐消退:“啧啧啧,吃饱了饭怎么就砸碗呢你。别说你自己没看得津津有味……”一把脸擦完,他漂亮的狐狸眼睛又露出一条缝来,“对了,你看了小马尾的留言吗?” “什么留言?” “密码啊!”范子墨换上制服,“你忘了?那个数字密码……” 齐阳这才想起还有这件事来:“我也是光顾着欣赏艺术了……” 范子墨不由得笑出声来:“小马尾叫我们有空再一起撮一顿呢,估计是创作再次陷入瓶颈。” 陷入瓶颈就来找自己,齐阳下意识又想起那个可怕的可乐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真不能说了,你都不知道陆延有多生气。”他跟范子墨一起出门,往楼下走,“我还求了他给我们搓仙女棒呢,至少等过几天他把仙女棒搓给我了再说呗。” “那不吃饭了?” 想起那盆麻辣香锅的味道,大早上饿着肚子的两人都擅自流了口水,齐阳老实道:“饭还是可以吃的。” 所谓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两个人都本着让陆延失节无所谓的态度大大方方开始讨论起来应该这次要不要点豆瓣酱口味的就好,毕竟上次吃完辣的,小灯泡的小菊花遭了两天的罪。两人走入食堂的时候,正巧碰上结束晨训的哨兵也三三两两地往食堂走,大部分都是男生,女孩子一般都选择先去洗把澡再来吃早饭。 在这群汗流浃背的人群中,齐阳扫见齐月在队伍的中间一个人默默走着。他穿着训练服,从齐阳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闪着汗珠的后脖颈和湿了一大片的汗渍。虽然流了很多汗,但他看上去不怎么疲累,只是微微喘着气挺拔地走着。原本的齐阳是会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的,但这段时间也不知为何,他似乎存了别样的心思,让他无法大张旗鼓地从人群里带到自己的身边,邀请他一起吃饭。齐阳有些莫名地低下头,装作没有看到走在前面的齐月,反倒是范子墨瞥见人群中熟悉的背影,冲着前面叫了声:“齐月!” 齐月转头,齐阳忍不住抬眼看他。现如今他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不像刚来时一个青皮瓜的长相,特别是额前的发丝,拖到了额头的一半,汗津津地挂着水珠。他看到齐阳,微微露出一个笑来,转身向两人走去:“范子墨。”他顿了顿,想起之前他们之间关于称呼的对话,又叫道,“齐阳。” 两个人视线交汇了一瞬,齐月依旧是那种盯着人不放的态度,齐阳此时却像是受不了他的视线一般挪开了脸,只是低着头朝范子墨的方向说了句:“你吃饭了吗?” 问完才发现是句屁话,范子墨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昨天被上门寻仇的陆延把脑子炸了。他的视线随着两人打了个来回,这才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狐狸眼睛窄窄的眯起来,一脸不聪明的奸诈:“哦~你吃饭了,吗?” 这语气听得人气不打一处来,齐阳磨着牙撵着范子墨往前走:“没吃,没吃!走走走!一起吃早饭!” 齐月看不懂这暗地里的涌动,按部就班地往食堂走。范子墨和齐阳就在他身后打闹了一阵,范子墨笑齐阳越活越回去了,还在暧昧期就跟个愣头青似的;齐阳嘲笑范子墨就连暧昧期都没有,白长个狐狸脸,却连愣头青都做不了。两人互相埋汰了一阵,才一起想要找位置坐下。食堂这时候吃饭人多,靠窗能晒到太阳的位置都被占满了,正踟蹰间,突然听到角落有人叫齐阳和范子墨的名字。两人循声望去,正是小马尾站在靠窗的角落位置旁。上一桌的人似乎刚吃完,正收拾着桌子,一行人往她那儿快步走去。小马尾掏出口袋里的湿纸巾擦了擦桌面,四个人才一起坐下。 刚落座的三人都有些拘谨,毕竟这个组合一起吃饭还是头一回,唯一没有尴尬体验的只有完全没有尴尬体验的齐月。刚晨训完的半大小子现在是真的饿得慌,在众人的沉默间不解地问齐阳:“你不饿吗?”四个人三三两两地说饿,但却都坐着没动,齐月不明所以继续道:“那去拿吃的吧。” 四个人闻言又一起站起来,想着这样就没人看座了,四个人再次一起坐了下去。讪笑声四起,桌面陷入一片更大的尴尬漩涡中。谁都没想到主动打破局面的是齐月,他真诚地对坐在对面的小马尾和小灯泡说道:“你们先去吧,我和齐阳占座。” 第101章 范子墨摸了摸鼻子,看向低着头一语不发的齐阳,拖起小马尾一同向打菜的窗口走去。 齐阳坐在齐月的身边多少有些魂不守舍,齐月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没话找话地问了句:“你不饿吗?” 齐月盯着他手背被太阳照得一清二楚的青筋:“饿。”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来,原来关系变好之后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不见得变多,有时候关系变得太好,反而能说出口的事变少了。齐阳有些尴尬地盯着地板,许久才继续道:“你……下午的事……我其实并不是很有把握。” 齐月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齐阳有没有把握,毕竟自己的情况一直以来都是特殊的,在独立机构接受了很多人的照顾和尝试,依旧一筹莫展。齐阳之前肯定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案例,不成功,也没什么,但至少他愿意尝试。齐月想,是为了我尝试。他敏感地察觉到最近在思考齐阳有关的事件时,“我”出现的比例增加了,他不知道是好是坏,但他知道这正是自己离齐阳太近了的证明。 不过也无所谓。齐月顺着他手背的筋脉一直看到他偏白的小臂内侧,他想,现在一定要凑近了多看看才好,不然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反正他终究是要走的,等他走了,他的世界就真真正正地没有齐阳了。他不在意地回答道:“没关系。” 齐阳抬眼看他:“那你不在意吗?” 齐月抬眉:“在意什么?”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把你的精神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的,那可怎么办呀……” 搞得乱七八糟的才好呢,齐月想,那我的心里就到处是你的影子了:“嗯,没关系。” 齐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抬头却看到站在桌边要坐不坐的两人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他看着痴呆症发作的两人:“怎么不坐?”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不像是能坐下的氛围。” 齐阳被堵得额角直跳:“坐坐坐!走了,齐月,我们去拿饭去。” 齐月盯着齐阳起身,像条尽忠职守的小狗似的,提溜着饭盆跟着自己的主人打饭去了。只留下小灯泡和小马尾转着眼珠等着聊八卦。小马尾吃了两口豆腐脑,咬着勺子问:“他们是不是……” 范子墨夹了个小笼:“我觉得是,但他们还不是,你懂的……” 两口咸豆花下肚,小马尾又捞了里面的油条嚼着:“诶,你说,如果我给漫画里加个副cp,你说好不好呀。” 范子墨被醋酸得呛了一口,咳了半天才稳住气息道:“加他们?” “对呀,这样齐阳也不用出卖陆哨兵的色相,我们直接看不就行了?” 范子墨的一口小笼在嘴里转悠了半天才咽下去:“那你得问问齐阳啊,只要齐阳同意了,我觉得没问题。” “是吧,我看他们的名字,想着要不写骨科吧……” “什么骨科?”齐阳端着盘子带着齐月回到桌前,还没坐下就听到骨科骨科的,“你骨头怎么了?” 范子墨闻言笑得醋都喷了出来,又遭齐阳一阵嫌弃。齐月给他递了纸巾便自己埋头吃起来,他跟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向导不是很熟,只能说是坐一架运输机过来的,飞行途中一直叽叽喳喳地说话的她,碰到齐月这样的人,还是三两句就没了下文。不过齐月似乎对此也并不在意,简单自我介绍以后就放任自己的大脑在剩下的飞行时间中一片空白。 小马尾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我这不是创作又瓶颈了吗……就想问问……能不能画……”她有些惧怕地瞄了齐月一眼,“能不能画你和齐哨兵!” 这下连齐阳嘴里的酸奶麦片都喷了出来,齐月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神色如常地递纸过去。齐阳一边咳嗽一边奋力解释:“我……我们不是……还没……不对……” “我反对。” 众人的眼神都汇集到齐月的身上,谁都没有想到看上去完全没有反应的那一个才是出声拒绝的那一位。 齐月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看见周围人疑惑的眼神,缓缓放下碗,目光停留在小马尾的脸上。女孩被他看得有些慌张,下意识攀住了一旁范子墨的手臂。齐月回想了一下这个女孩的画作,具体而言就是她笔下那个大胆又大只的陆延,又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认真道:“我没这么大。” 范子墨手一抖,一颗提起来像灯笼一样的小笼“趴”在了桌上,皮子碎了一桌,带着汤汁馅料地往外涌,活像一朵摔烂了的菊花。 第69章 母亲 一直到下午,齐阳回想起早饭时的场景都有点忍不住想笑。他不知道范子墨是怎么忍住不笑出声的,反正一个上午他的苹果肌就拉伤了,到现在嘴角上扬的时候还忍不住有些抽搐。 不过也好。正因为齐月的这个反应,让小马尾从此放弃了把他们加入连载的想法,齐阳也可以放心地继续吃大大产的粮。毕竟看热闹不嫌事大,死谁也别死贫道。 现在的齐阳正一个人坐在值班室等待齐月的到来。一般而言,如果无事可做,齐阳会一边转笔一边刷手机,在购物软件,八卦论坛和视频网站中来回切换,但今天的他,挂着一件大事,总是心神不宁的。所有的软件和内容都是打开几秒后又被自己立刻关上,反反复复的,阅读的内容都没超过首页的三分之一。他的紧张里带着期待,头发和手心都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单纯地期待精神向导,还是在期待齐月的到来。 第102章 齐阳将手掌放在膝盖上蹭了蹭,深色的裤子上都没留下痕迹,他却莫名地觉得掌心碰触的地方发烧似的热。 门外有脚步的声音,齐阳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然而脚步声却渐行渐远,他的心就被脚步的琴弦串起来,从近到远,打出一连串减弱的音符。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被串起的心才重新跌落回肚子里,分不清是心安还是失落。 或许他本就不想来。齐阳毫无道理地想着,或许只是自己太过热情,他也不好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在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交谈中做出了不情愿地承诺。齐阳开始回忆当时的自己说话口气是否有误。他是不是太过咄咄逼人,又将整件事的前景描绘得莫须有的美好,也许齐月回到宿舍,让秋风吹凉了发热的脑袋,这些热血沸腾的想法就随之冷却,慢慢随着睡梦消失了。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门外又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齐阳的心便又一次被提起,从温暖的腹肚回到胸腔,又来到嗓子眼,直到脚步声在他门前停下,转而响起敲门的声音,齐阳才感觉到心脏已经开始随着头上那根原本不明显的血管一起跳动起来。他很想立刻站起来,跑到门前去,大胆确认来人是谁,但本着工作应有的责任心,他还是按捺住双腿,按部就班地清了清嗓子,才冲门口道了句:“请进。” 话说出了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异样地高,不由得再次咽了口口水,像是要把自己的声带一起压下去几分一般。 齐阳盯着那只缓缓推开教室门的手,手指很长,带着清晰的指关节,手背有骨骼凸起的阴影,带着一两条粗糙的血管,明显这是一只男人的手。他这么想着,直到齐月的脸真真正正地露了出来,在背光的阴影下打出鼻梁的影子,他才呼出一口浊气,强装镇定地邀请他:“坐。” 齐月点点头,转身关上门。大门就这样顺从地“咔哒”一声关上,在安静的向导室内发出不轻不响的顿音。 齐月走到沙发前坐下,似乎也像自己一样有些局促不安。齐阳观察到他的手背微微流淌着水珠,像是刚刚洗过手的样子。原来刚刚那个又远又近的脚步声真的就是他。想必他也是紧张的,所以才会先去洗手间洗了手。 他的确是紧张的,甚至是后悔的。 自从站到教学楼的楼下齐月就开始摇摆。原先的承诺像是自己给自己埋下的陷阱,在此情此景中倒打一耙,打得自己头昏脑胀。 怎么就这么答应了呢?他吃早饭的时候还安静地坐在齐阳的身侧,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手臂内侧的经脉也不曾放过,让视线贴着他的皮肉游走。他想看齐阳握着自己的手,想让他进入自己的灵魂,还想他把自己的内里都弄得乱七八糟的。但真正当他站在抉择的门口时,一切又似乎都变了,他像是原本就预约了要蹦极的虚伪胆小鬼,一边给自己壮着胆子,又一边双腿发软地向上走,末了站在纵身一跃的边缘,只剩下满心的畏惧惶恐。 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办,如果我真的无药可救怎么办,如果……如果被齐阳放弃……齐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如果真的被齐阳放弃,那他可能从此再也生不出对这个世界的渴望来。他想起上一次的精神向导,最后的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口不能言,足不能行的婴儿,带着一片虚无的精神世界,任谁看了都不知如何应对。齐月紧张地不断握住双手又放开,齐阳盯着他不安的动作,内心的动摇反而安静了下来。人就是这么神奇,一个人的害怕是恐慌,两个人的恐惧是陪伴。他莫名想起之前陆延看完恐怖片握着自己手睡觉的样子,其实齐阳当时也很害怕,只是有人陪着自己害怕,这份恐惧就擅自做了减法,让他心安理得地睡下。 眼下的齐月也是这样的,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不安。 齐阳最后一次用掌心擦过膝盖,虽然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已经有胆量去握住那只手了。他伸出右手,安慰道:“如果觉得不舒服,你随时有暂停的权利。” 齐月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像初生的牛犊第一次学着站立一样,满是面对未知时颤颤巍巍的不安。他勉强自己笑了一下,抬眼看向那张熟悉的脸,连带那只被自己用眼神丈量过的手臂一起,执着地邀请着。他也最后一次握紧拳头,然后松开,就这样缓慢又坚定地握住。 闭上眼,外界的风吹草动被无限拉长,最终隔绝于灵魂之外,黑暗中,齐月再次变回婴孩的模样,小手小脚地生于混沌。 这一次,两人都顺利地从一开始就出现在精神世界。他们的意识体并不完整,或者说齐阳的意识体依旧是自我的样子,而齐月……齐阳也不好说他是否是完整的齐月,半个齐月齐阳还能准确地理解为不完整的半身,但变成孩童的齐月……还挺可爱的就是了。 齐阳回忆着在文献中阅读过的内容,青春期的哨兵有时候会有格外幼稚的精神内意识体,大多是由于不幸的童年阴影。有些人的意识体会停留在创伤期,因为这份创伤并没有被合理化,或者说被治愈,他们只能拖着这份潜意识的伤痛,直到有人引领他们正视自己的问题。而通常这么小的孩子,只能由一个人赋予创伤,因为婴儿期的孩子,只能跟自己最亲近的人产生链接。他不确定齐月最开始的扶养人是谁,但按照惯例来看,只有一个人,那个给予自己孩子生命,共享自己免疫系统的人——母亲。他大胆走向眨巴着大眼睛的孩子,蹲下身,单膝半跪,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你的妈妈呢?” 第103章 世界在一片虚无中旋转起来。 这种旋转并不是周围的内容或者景色有了变化,齐阳被摇晃的不得不双手撑地保持平衡,这种旋转更加像是一个被关在仓鼠球里人突然被扔进了大海里,身体随着波浪不断被左右摇摆着。齐阳一时间不理解其中的隐喻,他努力稳住身形,抬头望向婴孩。婴儿的身体并没有不适的样子,他稳稳地躺了下来,随着这个奇怪的世界一起摇摆。齐阳不解地躺到他的身边,放松力气,身体便也随之左右摇摆起来。他跟随婴儿的视线向上看去,耳边突然传来“叮铃当啷”的风铃声。齐阳努力向上望着,他的头顶赫然悬挂着一串风铃。 为什么会有风铃? 世界依旧稳定地摇晃着,随着身体的摇摆,齐阳感觉自己都有些困了,正想慢慢合上双眼,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个摇篮中。头上的风铃是用来分散孩子注意力的玩具,通常被挂在摇篮上,时不时会转动着发出声响。 齐阳张了张嘴,说道:“摇篮,我在摇篮里。”身边的孩子像是感知到他的意识,鼓励似地笑叫了一声。他抬起腿,拽着自己的袜子,盯着头上不断旋转的玩具。但齐阳还是没有看到齐月的母亲,或许他猜错了?或许他婴孩时期的创伤并不来源于自己的母亲? 正当他踌躇之时,一张巨大的脸出现在齐阳头顶。 那张脸遮住了不断盘旋的玩具,又俯下身在齐阳面前不断放大,齐阳甚至被逼得不得不侧过脸去。那张脸没有五官,甚至也不能说有脸。她——从发型上勉强可以认出是一名女性——她的整张脸像是一张被随意涂改的铅笔画,带着打印纸特有的褶皱感,褶皱间满是花哨的文字和图片,乍一看五颜六色的,细看以后,齐阳才发现,有油性黑笔勾勒出的简易五官见缝插针地画在彩色纸张上。齐阳闻到一股印花的味道,那种味道不像是书,反而像是街角巷尾的彩色传单纸。他又认真看了看,这才确认,这张脸是一张超市的打折促销宣传单,有孩子的笔触在上面画出了简易的五官,冒充着精神世界中一张女人的脸。 齐阳一时间无法确认这个形象到底是不是指代着齐月的母亲。一般而言,孩子对妈妈的长相总是记忆清晰的,如果孩子对自己的母亲完全没有印象,那就说明他从来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齐阳突然想起莫奈画笔下自己已故的妻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莫奈对妻子的脸越来越不清晰,以至于后期的多张画作,撑伞的女性没有了面部细节。 正当齐阳想要再次开口询问时,那张脸却突然说话了,她的嘴唇机械地上下张开又关上,发出纸张一样又尖又脆的声音:“你在笑什么?”怪异的声音让齐阳无法判断说话人的情绪,可一旁的孩子还是继续毫无知觉地笑着。 纸面人的脸却突然变了,原本印在脸上五彩斑斓的文字和图片突然被拉扯着裂开,露出纸脸后空荡荡的黑来,裂开的纸张变成一条条废纸,又被揉皱成一团,成为一个不规则的球。球体的中央再次机械地上下开合,齐阳听到那团尖刻的声音尖叫道:“你是在嘲笑我吗?!” 齐阳听见身边的孩子还是继续笑着。 那团纸似乎被无尽的笑声激怒了,扭曲着从内部探出纸质的尖爪来,它向下探来,齐阳察觉到危险,猛地翻身俯倒在婴儿的身上,那只巨爪就这样从后掐住了齐阳的脖子,慢慢收紧。 齐阳只感到纸张粗劣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几个呼吸后才发现它在慢慢收紧,似乎企图掐死这个蝼蚁般的生命。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浅,吸气和呼气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被压迫的钝痛感,这种感觉逐渐在肺部和头部形成尖锐的缺氧,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真实,齐阳不得不呛咳着打起恶心。他低头,却看到婴孩依旧无所谓似的笑着,笑声在他耳边被拉得很长很空,齐阳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他的手被突然放开。 现实随着氧气争先恐后地充盈他的全身,齐阳还是没忍住又打了几个恶心。齐月从桌上拿了水瓶递了过去,齐阳抬头看他,他的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但在齐阳的眼里,齐月的脸上有种无情的冷漠和疏离,不是对齐阳,而是对他自己。 他看着齐阳慢慢调整呼吸,不等他开口询问,便开口承认:“是的,”他说,“那就是我的母亲。” 第70章 恶意 齐阳将这句话反复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刚刚那个纸面的女人原来真的就是齐月的母亲。一般而言,母亲的在人们意识形态中的形象并不是固定的,这一点齐阳能够理解。比如,当一个人内心希望母亲永葆青春,那年过四五十的母亲仍然可能以20多岁的年轻姿态出现在精神世界中。但齐月的母亲,为何是一张超市的宣传单上被潦草描绘的五官呢?齐阳反复思考着,两人的沉默被下午偏折的阳光拉得很长。他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一开口,句句都是问题,他没有答案。在查询了这么多资料,阅读了这么多案例之后,齐月的情况依旧让他一筹莫展,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他的幼年时期的伤害百分百来自他的母亲。齐阳不由得抚过自己在幻觉中被掐紧的喉咙,后知后觉地发现在现实中似乎也有些肿痛。 他的动作引得齐月也往他的脖子上看,那根原本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赫然浮现出手指的痕迹,有些红,又有些青,仿佛齐阳真的被不知名的怪物掐住了脖子。他有些不安地盯着看了会儿,手上又下意识地紧张起来,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放松,像是在宣泄无所适从的压力和愤怒。 第104章 齐阳摸了摸皮肤,确认没有外伤后安慰道:“别担心,这是正常现象。在精神世界中受到较大的冲击会导致现实身体出现相应的损伤,通常这种损伤都很小,过个两三天就褪了。” 齐月听了没有放下戒备,只是温顺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齐阳想着精神世界中的场景,试探地开口问道:“你……呃,对于你母亲在精神世界中的形象,你有什么……头绪吗?” 大多数情况下,哨兵们对自己精神世界中出现的隐喻是无法完整地做出解释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对于向导的依赖如此之深。其中,甚至有很大一批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原来还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对于自己灵魂深处的异状只觉惊恐,不知缘由。比如说,幼年时期的孩子曾经被一次迷路的经历吓到,那么这份恐惧有可能会一直在这个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蓬勃发展,在后期作为哨兵的行动中如果触发了同样的恐惧体验,那这份来自孩童时期的创伤便会发作,造成一定的心理创伤。然而,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认为这种来自童年的幼稚伤痛压根不值一提,也根本不会将这么一件“小事”跟自己成年后的状态联系起来,这才导致很多的向导工作的时候有种在侦探小说中破案的错觉。鉴于这种情况,齐阳有理由怀疑齐月也根本不理解母亲的形象为何如此……别致。所以,即使齐月直接说自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齐阳也觉得无可厚非,只不过是在他满是谜语的世界中多点一个灯谜罢了。 但齐月似乎立刻就辨认出了那张奇怪的纸,他表情有些许微妙,齐阳注意到最近一段时间,他表达情绪的方式似乎更为人性化,传达的感情也更多开始依靠肢体和表情。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齐阳想着,只见齐月又从桌边拿起另一瓶水,猛喝了几大口才解释道:“那张纸,我很熟。小的时候每周五妈妈都会去邻近的超市拿宣传单,将有用的优惠券剪下来,剩下的就给我当作平时画画用的纸。” 超市的临期食品一般会用优惠券的方式进行低价处理,剩下的纸张也需要回收作为小孩平时的玩具,那也就说明齐月当时的家庭经济情况并不富余,但有没有到造成精神伤害的程度还不得而知。毕竟也有很多并不富裕的家庭给了孩子很多很多的爱,这份爱能够弥补孩子物质上的匮乏。齐阳在城中区的时候也经常看到一些贫苦的商贩,开着破旧的餐车东奔西走,他们的孩子就在自己脚下的小板凳上趴着写作业,写着写着,开朗的父母煎好了一根焦脆的淀粉肠,一个胖乎乎的小手循着香气升起来,握上签子,眨巴眨巴眼睛,将烤肠递给流着口水的嘴巴。三个人一起笑起来,连带着行色匆匆的食客都忍不住砸吧咂咂嘴。 但齐阳想到那张纸最后变成了掐紧脖子的大手,那对于齐月而言,这些个回忆可能并不完美。 齐月又想了想,继续道:“我把它作为母亲的脸,可能是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妈妈才会跟我说话。”齐阳的心跳随着这句话空开了半拍,连同呼吸都跟着停止了,“因为两个人可以拿两份优惠券,只有在这种时候,妈妈才会跟我说,去拿优惠券。” 齐阳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但又无力地合上。 齐月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笑了一下:“很奇怪的母子关系,是吧?” 他似乎并没有认识到,这种关系就是创伤本身,因为家庭是一个人独有的,这份独有代表着一个人,在拥有自己的家庭之前,只能默认自己的家庭是有普世价值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很多从小被家暴的孩子长大后会觉得家暴是每个家庭都有的行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在成年后往往会重复父母辈相同的行为,要么成为施暴者,要么继续成为受害者。他们的价值观在耳濡目染中被扭曲成原生家庭的样子,又把自己的小家庭变成了创伤的培养皿。 齐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了拳:“这是错误的母子关系……” “现在我知道了。”齐月歪头考虑了一会儿,“可即使知道是错的,她也还是我的母亲。” 是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无法逃离这场可悲的轮回。母爱,作为人类能够获得的最初的也是最原始的爱意,太难割舍。如果承认自己不曾被母亲所爱,就像是承认自己的出生也是不被期盼的一样,很多人才会产生“不要出生”就好的想法。对生命的自暴自弃,大都是源自于一个被放弃的开始。齐阳感觉喉间发哽,颤抖着问:“可是为什么……” “重要吗?” 他已然被亲生母亲厌恶,厌恶的原因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重要……很重要,齐月,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这件事,很重要。”齐阳直视道,“不是为了替你母亲开脱,我相信她总有个可悲又可恨的故事,但无论这个故事如何引人落泪,她终究是个罪人。我只是希望至少能多理解你一点,无论是否能够治愈你的创伤,齐月,我都希望你的伤痛有一个能倾诉的对象。” 很多人误会了倾听的意义。当一个人陷入矛盾和问题中时,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冷静的建议,其实他们中的很多已经有了理智的答案,当你重复这份完美答卷的时候,往往是在忽略他们本身的求助。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共鸣,一个可以听上去并不怎么理性,甚至不太聪明的共鸣。当你与他并肩而行,设身处地地悲痛,而不是高高在上,旁观者清地义正词严时,倾听才得以成立,情绪才得以解脱。不然,这个可怜的人只能继续被困在自己的情绪里,无人替他呐喊,无人替他摇旗,他的情感便在沉默中压抑着,像在嘴上钉上了钉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三缄其口。 第105章 齐阳不喜欢用全然理智的方式去处理人的内心,无论是对待朋友还是自己作为向导的工作,完全的自持冷静不过是漠视的标志,他做不到,也不希望别人这样看待自己。 齐月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他犹豫再三才叹了口气道:“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但也不是很坏……我总觉得生活把她逼成了她最讨厌的样子,她就用这种样子报复似的苟活着,就像是,就像是一种……对抗。” “对抗什么?’ “对抗……是啊……对抗什么呢?”他又笑了一下,似乎是一声苦笑,“对抗,整个世界对她的恶意。” 世界对陌生人是有恶意的。齐月想到自己在来这个基地的运输机上,那个时候他还无法完全地说出那是一种集体性的恶意,他的行为本就怪异,无人愿意与他搭话实属平常。但现在的齐月反应过来,他所感受到的就是恶意,这个世界对陌生人的恶意。如果他当真没有感觉,那最开始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选择一个人坐在楼梯间吃饭。其实他能感受到那种不受欢迎,被凝视,被排挤的在社会关系之外的不公,所以才下意识选择了逃避社会化的关系,譬如,和陌生人在同一桌吃饭。 他的母亲也是这样长大的,一种来自家庭关系的恶意浇灌着她仇恨的骨血,把她养育成恶意本身,她又再将这份恶意抚育给自己的孩子,让整个家族都在繁盛的恶意中繁衍着。 齐月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外婆。 第71章 寄生 这个女人,明明不是齐月的亲生外婆,也不是他母亲的亲生母亲,但她们眉眼间的恶与恨是如此相似,有时候当她们吵架的时候,齐月都分不清谁是谁。他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家庭成员,似乎在选择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我的家庭中,只有女人。”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之前也断断续续带回来过几次男人,但他连他们的脸都记不起来,高矮胖瘦,一概不知,“是的,就我记忆中只有女人。我的外婆,还有我的母亲。 “我的外婆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跟我的母亲也没有。她是我外公在丧偶后另娶的女人,也是我母亲的后妈。从我记事以来,她们两个的关系就很……很……”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比喻道,“很像互相寄生的吸血虫,但又无法离开对方。” 在齐月的叙述中,齐阳得知,他的外公是外城区一个普通人,长相家世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在街坊邻居中唯一的亮点就是有个异常凶悍的老婆。这个母夜叉是男人的原配,也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外婆。男人的性格较为温和,可以说是温顺中带着点逆来顺受,妻子强势泼辣,一开始他也没什么异样感,只是别人调侃的时候会尴尬地笑笑,也不出声反驳。两人的经济状况不算太好,日子过得有些局促,但倒也有盼头,存够了首付钱,便挑选在外城区偏内侧的地方买了一个小公寓。那时候女人已经怀孕,外城区的布防稍显薄弱,偶尔还会有变异的动物入侵,为了安全着想,才勉强凑了钱,搬到离开中区较近的安全区生活。 怀孕生产后的女人日渐暴躁,由于房贷和生活的压力,对丈夫的辱骂开始变多,发展到后期甚至开始拳打脚踢。齐月的外公苦不堪言,良好的教育又使他无法抛妻弃子,但人的忍耐总是有限的。在几番受辱后,他结交了一位楼里租住的年轻寡妇,丈夫死于与异族的战争。压抑中的两人互舔伤口,感情迅速升温。 齐月回想着母亲和这位后来的“外婆”争吵中的只字片语,只能勉强得出这位继母逼死了亲生母亲,小三上位,最后还逼死了男人。具体的细节齐月不得而知,他也不敢问,他和母亲的交流基本局限于生活必须中,至于这种隐晦的家族历史,齐月在漫长的暴力中了解到不该问的别问。 总而言之,这个放荡的寡妇先是逼死了外公的原配,在母亲的说法里,这个女人后来又在成功上位后逼死了外公本人,最后这个家变成了继母带着原配的女儿别扭地生活着。她们两人互相仇视着对方,又不得不被生活捆绑在一起,最后变成了相互寄生的吸血虫一般,此消彼长。 齐月说:“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好。至少在如此混乱的家庭中不会诞生新的生命。但……人总是对家庭渴望的,越是自己从小没有得到的东西,可能,就越是有魅力。”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父亲的脸,连简单的五官都不得而知,“我的母亲,在没有父亲只有继母的环境下长大,重复着继母的错误,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成熟男人。但她没有继母的……可以说是好运气吗?她没有成功赶走男人的原配,只是在那间小房子里,悄无声息地生下了我。” 于是一个奇怪的家庭诞生了。 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带着一个不知其父的私生子,在扭曲中轮回着上一世的悲剧。 如果只是单纯的养育,其实也是好的。 这个世界总是不乏善心的人,在战争爆发的初期,交战频繁,尚未完全找到解决办法的人类节节败退。死去的人们留下无人照料的稚子,徘徊在这危险的乱世之中。人们在废墟中看到游荡的孩子们,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和瘪进去的肚子,空得如同地狱的饿殍。但只消看上一眼,那些孩子空荡荡的眼睛,人们本就碎成一片的心便又获得了被刺痛的能力,一下一下地扎着,扎得他们伸出自己空荡荡的手,去接那几双空荡荡的眼睛。一个女人走过来,牵起一个失了依靠的孩子,两个人依偎地走了几步,那双空荡荡的眼睛就生出泪水来;那双大手又拂过骨瘦嶙奇的肩头,稚子的喉间就爆发出对生命的呐喊,哭叫着活过来,跟着这个陌生的母亲再去走人生剩下的路。 第106章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伸出手去,孤儿便有了一起流浪的家人。一直到现在,收养战后遗孤或者是孤儿依旧是一种传统美德,对孩子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对于家庭不幸的孩子,如果符合标准,也会有政府接手养育成人,可就齐月的经历而言,他应该还是在亲生母亲身边度过了童年时光,而且还是较为不幸的童年。 这种家庭组合虽然蹊跷,但好歹母亲跟齐月还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不见得如此生疏才对。齐阳看了眼正在喝水的齐月,犹豫道:“照道理来讲,就算是单亲妈妈,也应该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 齐月放下水瓶,看向齐阳:“你还记得在精神世界里,我母亲问我是不是在嘲笑她吗?”齐阳点点头,他继续说道,“嘲笑她的不是我,是我的外婆,她的继母。 “我母亲怀孕生下我的时候还没有自立的能力,她虽然已经成年,但学历不高,亲生父母也没有给她留下什么遗产,除了跟继母共有产权的这套房子。 “我不太懂遗产的分配是什么样的,但就我所知当时我们居住的公寓还未缴清房贷,我母亲又刚刚成年还没有工作就未婚先孕,一直以来都是由这位继母的抚恤金来承交每个月的贷款和生活开支。我母亲恨透了她,却不得不由于生计仰仗于她,而这位继母,丈夫除了抚恤金也没有留下房产,只能寄生于这个公寓中生活。” 齐阳这才理解为什么齐月在形容两人关系的时候用了寄生虫这三个字。她们的确是互相吸血的寄生虫,无法独立的母亲吸取着继母的抚恤金,而没有居处的继母吸取着继女的遗产。两个人互相痛恨着,又不得不一起生活,在贫困又恶劣的关系中诞生的新生命对于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来说只能是负担。齐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那为什么说被嘲笑呢?” 齐月回忆起那两人之间的争吵:“从我记事以来,她们总是重复着同样的争执,关于生活,关于过去,关于我。在我记忆中,如果那位继母处于落败的一方,她总会拿我去嘲笑母亲,大致的意思就是,你生了孩子那男人也不要你,不像她,就算原配有了孩子还能拆散……我不懂她是不是真的对此感到骄傲,还是单纯把这份嘲笑当作伤害我母亲的筹码。”齐月想起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说话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种带着恶意的嘲讽和轻视,又像是骄傲于自己能将齐月作为射向继女的心脏的子弹。她的神情是如此高高在上,明明也只是另一个被生活踩在脚底的蝼蚁,齐月不明白,为何她要用另一个蝼蚁的苦难来结束她的苦难,仿佛只要面前的这对母子受到了伤害,自己就变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齐阳微微张开嘴,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来。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些不幸,听上去又是这么合情合理。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是受害者,所有人又都是加害者,悲剧重复着悲剧,苦痛重叠着苦痛,全部流向了无法反抗的幼子。 “不过我不理解为什么我是婴儿的形象。”齐月似乎并没有对这段过往有着太大的情感起伏,他只是冷静地分析着,“这些事不应该是我记事以后才发生的吗?” 齐阳这才回过神来:“可能……是因为婴儿期的你没有得到足够的照顾。”他向齐月说明了之前在书本上看到的资料,关于是否对婴儿需要进行延迟满足的实验。他似乎不知道对齐月的童年应该做出怎样的答复,因此不得不对整个实验滔滔不绝,甚至事无巨细地描述了那个实验室里的猴子。 可他停不下来。 他怕自己一停下来,眼泪和谩骂就会倾泻而出。此时此刻齐阳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高高在上的,用理智来讨论创伤。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房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齐月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只见齐阳的眼神定定地,看向不知名的方向,然后眼泪就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安静地,长长地流着。齐月只是看着,看着他流泪的样子,内心异常平静。 他曾以为自己会见不得齐阳哭,但当齐阳为自己流泪的时候,他突然生出了一抹释然,像是理所应当的,齐月的泪水应该交给齐阳来流尽。他想不出安慰齐阳的字眼,可能他本就不想安慰,潜意识里,他总觉得齐阳的眼泪流得越多,他的痛苦就流走得越多。 没有道理的事。 齐月想,这是多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啊。于是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低低的笑声传进齐阳的耳朵里,他怒瞪着齐月,透过婆娑的水雾,他的笑容在自己眼中逐渐被放大:“你笑什么?” 我笑你。“我笑我自己。” 齐阳的眉眼沉下去,泪水滑落到地上,碎成一摊完整的尸体:“这不好笑。” 齐月便不笑了。 第72章 爱与恨 这天,齐阳反常地没有去吃晚饭。 范子墨一如既往地在值班结束后去敲他的门,齐阳值班教室的门一如既往地没有锁,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齐阳一个人。他不知道之前齐月就在这个教室里,讲述着鲜为人知的故事,讲着讲着,他开始数齐阳落不尽的泪珠,数到他的悲伤开始蔓延回自己身上,他便数不下去了。他害怕这些泪水回流进自己的灵魂中,将苦难带回本应该早已不在意的自己,使生命一遍遍回溯伤痛,让现实与过去模糊。 于是他落荒而逃。 第107章 齐月想起来,自己甚至都没敢再看一眼那个流泪的男人。 哪怕他的泪水都是自己的。 他走过的脚步有些仓皇,齐阳听着齐月渐行渐远的声音,浑身无力地向后倒去。椅背承接着他疲乏的身躯,他用小臂盖住肿痛的双目,在黑暗中思考着,直到范子墨敲响自己的门。 他带着一如既往的欢快来传召自己,将自己从过去拖进现实中。可齐阳还在悲伤里不可自拔。即使知道是过去,即使知道历史无法改变,他也无法扳正那胡思乱想的心。他的心在过去的齐月那里,拴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找不到出来的路。 齐阳婉拒了范子墨的邀请,他说自己很累,想先回去躺着。范子墨看了看齐阳的脸色,只是凑上前抱了抱他的肩膀。安慰的体温透过来,附在自己身上,只一瞬又抽开了热度。齐阳抬眼看见范子墨关切的眼神,宽慰似的摆了摆手,又勉强笑了一下,范子墨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埋回他的世界去。 夜半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定定地在宿舍发呆。还是范子墨,来敲他的门,轻声细语地透过门缝问着:“齐阳,你好点了吗?” 齐阳挣扎着起身给他开门,刚一打开,鼻子就嗅到熟悉的香气。 范子墨拿着刚泡好的泡面站在他宿舍门口,狐狸眼从下往上看着他,有那么点不知所措的样子。齐阳笑了笑伸手接过泡面桶,玩笑道:“怎么也不带根肠。”说着自顾自转身进门,坐在桌前就吃了起来。 门外的人跟着进来,看齐阳吃得下东西,也跟着开起了玩笑:“我可没存货了,最近半夜追文,天天啃香肠当夜宵。”齐阳想到他每天早上浮肿的脸,笑了笑没有说话,大口大口吃着红烧牛肉面,还不忘喝两口汤。范子墨穿着睡衣坐在床边上玩手机,玩着玩着时不时抬头看齐阳的脸色,看着看着又玩起了手指,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齐阳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看他挣扎了半天,无奈叹了口气:“放!” 范子墨噘了嘴委屈道:“我也是看你心情不好才特地做了热饭热菜地来关心你……”齐阳看着手上的开水泡面忍不住笑出了声,范子墨顺杆往上爬,大胆问他:“下午值班是受什么刺激了?” 齐阳不知道应该跟范子墨坦白到哪一步。之前跟陆延在一起的时候事情远没有这么复杂,齐阳总是乐意跟他大大方方地分享自己的感情生活,哪怕是最开始的暧昧期,范子墨也自诩电灯泡的身份跟在两人后头当跟屁虫。可现在,一百万个谜题,一百万个说不清,让齐阳在迷茫的同时也很难找到倾诉的对象。他犹豫许久没有说话,范子墨也感觉到齐阳的为难,趴在床上抬头看他:“不说也没事,你别一个人不开心就好……” 朋友总是最贴心的。齐阳其实并没有特意想要隐瞒或者将他排除在外的意思,但现实的复杂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他即使想说,也感觉无法在保护所有人的情况下和盘托出,别说和盘托出,齐阳心道,我连从哪里开始说起都一筹莫展。 他几口吃完了底下的泡面渣子,失败地捞了几次蔬菜粒最后还是没成功,只能愤愤地喝了几口汤,直到看到混浊的桶底,这才没了胃口,转过身来正对着范子墨解释道:“我今天下午,见了齐月。” 两只狐狸耳朵灵敏地竖了起来,齐阳从范子墨的神情中察觉出狗闻到肉包子一样的情绪,但随即,他又消沉了下去,问道:“你这么不开心……是跟齐月之间发生了什么坏事吗?” 齐阳不着调地想着狐狸果然是犬科,灵敏度非同一般。他点点头:“是有些问题……但是……”齐阳再次叹气,“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范子墨作为向导也理解这份工作的特殊性,如果没有对方的同意,擅自将自己读取的内心世界拿出来大肆宣扬是件既不入流也不合规的行为。齐阳肯定遇到了困境,也有了自己的难处,但这个难处很难跟别人明说,也不太好盲目听从别人的建议,憋得难受了,也只能自己消化。他想到下午齐阳的状态,想到自己瞥见他脖子上的伤痕。这种掐伤肯定不会是齐月故意弄的,大概率是齐阳在齐月的精神世界中受到的伤害。能够超脱心理来到身体外部呈现物理状态的创伤一般都不是寻常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在齐月的精神世界里埋藏着巨大的隐患。 但这一点实在无法让范子墨感到吃惊。毕竟在自己跟齐月的接触中,头一两次就能感受到那种毫无掩饰的违和感,甚至不用精神链接,范子墨当天就能判断此人多半有病。他想了想,既然事已至此,与其纠结于已发生的,不如帮着一起商量对策。他转了转眼睛,绕开齐月的隐私,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你……有办法解决吗?” 齐阳沉思了几秒,摇了摇头。这头摇得是真情实感。虽然现在对齐月的过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跟他一开始的计划基本吻合,但他不知道要怎么用这些背后的故事突破现在两难的境地。更过分的是,齐阳甚至不知道这个了解是好是坏。就齐月下午的反应来看,他大概并不喜欢跟人叙述自己悲惨的过去。那是肯定的,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家庭和童年,齐阳估计巴不得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个不合群的小哑巴。但齐月又不像是这么在意,或者说非常反抗的态度。不知为何,齐阳总隐隐感觉这次创伤性的倾诉反而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但光拉近还是不够的,齐阳想,自己作为向导,就算离得再近,没有解决方案,那不就单纯是个普通朋友罢了吗? 第108章 范子墨看着他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样子,知道他八成是遇到了没有把握或者更加离谱的,没有头绪的事情,结合齐月的性格特点,就算不了解内情,他也大致能猜个七七八八八九不离十的。他漫无目的地用直接点着手机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哦,如果齐月的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解决,不如不要解决。” 齐阳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范子墨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说道:“你想呀,齐月这样的……性格,一定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如果事情已经过去,他也没有暴走的危险,偶尔有些问题缺陷也很正常,毕竟谁都不是一帆风顺长起来的。理不清,你不理,还不行吗?” 事情哪有他说的这么简单,再者说了,其实齐月早在一开始进基地的时候就被陆延上了“保险”,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处在可能暴走的边缘线上。齐阳现在的行为,往好了说是帮助战友共渡难关,往坏了说,就是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现在的状况,怎么说呢……很难坐视不管……” 范子墨皱眉:“是很难对他的精神问题坐视不管,还是你很难对齐月坐视不管?” 齐阳认真思考了片刻,盯着他的眼睛道:“说实话,两者都有。” 这可难倒了一根筋的范子墨。他思考事情一向都是直线型的,虽然人不直,但脑子接着肠子都直得可怕。他原先的想法很简单,齐阳如果能解决齐月的问题,那就想办法解决了皆大欢喜;如果不能解决,反正齐月看着也不像要嘎了的样子,那就绕开问题,皆大欢喜。退一万步讲,如果实在不行,干脆放弃齐月也是个完美的选择,不管他的问题,也不管他这个人,齐阳一个人独自美丽,也是皆大欢喜。他是个无法接受非大团圆结局的肤浅男人,在这一点上他跟齐阳看电影的风格倒是很像。但现在齐阳似乎铁了心要跟个大麻烦纠缠不清,他的单线程回路受到了莫大的挑战,cpu都快给干冒烟了,左右纠结了半天,才问齐阳:“那好,那你就解决问题。向导解决问题也就这么几招,破案加用精神力做疏导,你觉得哪个适合?” 齐阳偶尔觉得他的单线程也很有用处,毕竟细枝末节的东西想多了容易忽略最原始层面的方法。现在的情况是齐阳已经破案了,虽然只是万千谜语中关于齐月童年的一个谜底被揭晓,但好歹也算是个进步。范子墨说得对,还有就是精神力做疏导,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办法,齐阳可以选择干脆把齐月他妈用精神力给撕了完事儿。但现在还没到这个万不得已,对别人的母亲,齐阳似乎做不到直接你妈炸了这么简单粗暴。他托着腮帮子扫过桌面琳琅满目的书籍:“我觉得还是做温和一些的引导会比较好……”范子墨点点头,这当然是最优选项,“但其实具体该怎么做,我……” 又是一声叹气。范子墨听的头发都快白了,他突然转念说道:“讲真,你最近真的一门心思都扑在齐月的身上。” 齐阳听得老脸一红,结巴道:“也,也没有吧……” “你看的书,说的话,工得作,有哪一件跟齐月无关的?” “……”他生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半羞怯地低着头。 范子墨见状继续道:“可我作为朋友,不想你受到伤害。”他意有所指地盯着他青紫的脖颈看了眼,“如果哪天你真的受不了了,齐阳,你得先选择保护自己。” 齐阳拂过脖子上不痛不痒的伤痕,轻轻应了一声。沉默许久后,突然冷不丁问道:“墨墨,你说,如果两个原本相互仇视的人成为家人会怎么样?你觉得他们会产生亲情吗?” 范子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两个仇视的人要怎么变成家人产生亲情啊?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无法在仇视间产生亲情啊,这算是什么问题,脑筋急转弯吗?”齐阳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刚想再叹一口气,只听范子墨继续说道,“但仇恨本身也是感情的一种状态,我只能说有时候恨比爱来得更长久。爱使人柔软,恨使人坚强,怀抱长久恨意的人总能在绝境里活下去,就像很多电影说的那样,复仇这个概念让原本很多绝望之人有了生存的目标。” 齐阳显然没想到他那看上去就空荡荡的脑子里居然还能有这种大道理,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瞧他。 范子墨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这你就不懂了,我妈就是,她生了我以后产后抑郁了很久,都是靠骂我奶奶她婆婆才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什么乱七八糟的……” “真的!”他从床上一骨碌站起来,“她亲口跟我说的!那段时间她一边想死,一边想着,我可不能比那个死老太婆先死!我得看着她死了我才能瞑目!” 齐阳没想到自己一天之内能听到这么多家族戏码,只能感叹一样的米,百样的人,家家户户都是一本难于上西天的经。他好奇道:“那现在呢?她们两个关系还好吗?” “害,吵呢,天天吵,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小时候爸爸妈妈都要上班,奶奶得帮忙照顾我,吵归吵,她们两个也谁也离不开谁。”范子墨想到他和自己爸爸在家里天天听两个人阴阳怪气的画面就一阵胆寒,想到自从自己独立以后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家面对这种吵闹就觉得可怜。他突然意识到话题被莫名其妙转到了家庭伦理方面,狐狸耳朵再次竖得高高的,“齐阳!不是吧!” 第109章 “不是什么?” “你不会是已经要跟齐月结婚,处理婆媳矛盾了吧!” 齐阳终于又叹了口气,捂着脸,觉得自己头发都快愁没了。 第73章 拥抱 下午时分,基地大部分的哨兵正在操场上做着对抗训练。而齐月此时却端正地坐在基地长官的沙发上,面前正在签字的男人正是他的长官,老李。一般而言他们两个都不太喜欢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和对方说话,如果他特意找自己过来,那想必是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他耐心等着老李看完最后一份材料,在末尾的页面签了字,又将纸质的文件全部归纳进一个浅棕色的牛皮纸袋,随即懒懒地抬手,纸袋上方的细白绳子在扣子上绕了几圈,扎得紧紧的。齐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哨兵能力,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了几秒,才将视线移回到老李的脸上。 那张脸上浮现出疲惫来,跟齐月印象中老顽童的形象相去甚远。他此时也将视线放回到了齐月的脸上,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下周谷雨就会调回内城区的医院了。” 齐月点点头,明白这是计划中的一环。谷老师能够被顺利调回就说明整件事的进展无虞。在来到这个基地之前,齐月就知道这些事件的必然性,对此也从未有过异议,但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内心世界似乎发生了异变,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种种带上了犹疑。 但他不想被老李看出异样来,或许老李已经猜到自己和齐阳的关系比他们商量好的来得太过接近,现在贸然表现出疑问无论对他还是对齐阳都没有任何好处。他神色不变地看着长官,模仿着自己之前那直愣愣的眼神。老李摸了摸下巴,继续说了下去:“她这次回去,如果能够顺利接近陈凌,那整件事就会稳妥许多。” 两人都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正孤零零地被关在总理府内,从12岁开始就忍受着非人的折磨,想到这里,齐月不由得为刚刚自己犹豫的想法感到羞愧。是的,他有了属于自己的拯救者,齐阳将他一把从地狱中拉了出来,不但如此,现在的他还能正大光明地接受着来自他的关心和疏导,而陈凌……齐月想到最近正在不断减重的陈萧,她拼命压榨自己健康只为弟弟还能得到一线生机。 老李见齐月还是不说话,有些犹豫地开口询问道:“你呢……齐月。你最近怎么样?“” 齐月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很好。” 那双犀利的眼睛将齐月盯得更紧了,他这么多年韬光养晦,连带着这么多出生入死的同僚,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多人的努力最后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儿女情长毁于一旦。可在内心深处,他也不得不承认,齐月和陈凌一样,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当年的齐月没有被齐阳救回来,那指不定他和陈凌谁比谁更可怜,他们的计划也会因此徒增一个阻碍。他没有资格责备齐月,毕竟所有孩子的不幸都是由成年人造成的。 想到这里,老李沉默地挥了挥手,放走了有所隐瞒的齐月。 齐月也沉默地对他行了礼,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秋日的空气日渐干燥,阳光下有尘埃飞舞,一颗颗的,像是各自旋转的星球。齐月就沿着窗户的边缘走着,眼下已是深秋,阳光照在身上暖意渐褪,打在脸上的风也冷了起来,人们都下意识开始避开窗台这种漏风的设施,可齐月还不觉得冷,他总觉得自己经历过更冷的秋天。 可能是由于齐阳揭开他尘封已久的伤疤,齐月开始时不时回忆起童年的事情。他的童年是单调的,但相比大多数人,他的童年是特殊的。齐月甚至因为上次的精神链接做了噩梦,噩梦中的自己再次变回了婴儿的模样,躺在一个木制的摇篮里。他大声哭泣号叫着,四下张望找寻能够帮助自己的人,在栅栏的缝隙间他看到一个女人漠视的背影,她呆呆坐着,对身边的一切似乎充耳不闻。那个背影从未回头,但齐月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醒来以后的齐月总要花一点时间缓慢移动自己的身体,从四肢到躯干,齐月都如同与环境同步了一般,寸步难行,噩梦照进现实,于是现实中的他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重复着无能为力地一遍又一遍。 至少现在的他还没有哭。他想到齐阳的眼泪,那代替自己滑落的泪水,点点滴滴,都是齐月的噩梦。 可能真就如同齐阳所说的那样,自己在婴儿时期被漠视的经历使得自己的精神形态退回婴幼儿时期。这种创伤是隐蔽的,不自知的,可齐阳却将这份秘密从自己的潜意识中挖掘了出来,一步步向齐月解释着齐月。他真的有在努力想让自己变好,齐月难耐地想着,难耐地想见齐阳。 可他最近都没有发消息说要见自己。齐月的手指拂过手机冰冷的外壳,没有声音,没有振动,也没有齐阳。他不知道不值班的齐阳会到哪里去,是跟小灯泡又去打羽毛球了吗?还是在找陆延玩依旧危险的侦探游戏?想到陆延,齐月的下巴不由得紧了紧,他咬着后槽牙,对自己的态度感到莫名。原先的自己并不会对陆延有这么负面的看法,甚至希望像陆延这样性格善良温和的人能跟齐阳长久地在一起。然而这才过了一个季节,他就开始不喜欢陆延跟齐阳如此亲近。 齐月想,自己也不是觉得陆延变成了一个坏人。或许是自己变成了一个坏人。 第110章 手指再次有意无意地摸着手机的金属外壳,他不习惯用手机壳,一直都是裸机的状态,背后的金属表面已经有了划痕,但他并不在意,还是经常跟钥匙放在一个口袋里。齐月的手指熟稔地拂过手机背后条纹状的划痕,根根分明,让他不由联想到齐阳小臂内侧的血管来。手指摩挲的动作轻巧了许多,他想着,不知道齐阳的手臂摸起来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 他就这么肖想着,走出大楼的时候被秋日的艳阳晃到了眼睛,齐月抬头,看到梧桐的落叶已经差不多全掉光了。真是神奇,上次他坦然对齐阳说出想签专属的时候树叶还随风“沙沙”作响,只是一个季节的更替,他对陆延的好感,对齐阳的疏远都如同这些落叶一般,掉光了。 他似乎总是在被动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别人让自己去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于是在他不长的人生中充满了漫长的等待,等待下一个指令好让自己再次动起来,做出活人的姿态。可现在的他似乎开始觉得等待是一种折磨,他本应该是有极有耐心的人才对,但现在却是等不及要见齐阳。至于为什么要见,见了面做什么,齐月毫无头绪,他连给齐阳发消息的借口都找不到,只能徒劳地在光秃秃的树下徘徊。 没有遇见齐阳之前的自己是怎么度过孤单的下午的呢?长日漫漫,他坐在哪里,做着什么,突然全都不记得了,能够回忆起的只有和齐阳吃过的饭,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桩一件,肆意篡改着自己的回忆,不讲道理地入侵着。 手指按住手机上的金属键,指腹不断将屏幕点开又关上。 他等不及了,没有理由,没有借口。齐月点开和齐阳的对话框,直白又渴切地写道:我想见你。 赤裸裸地,连前因后果都不需要。齐月想,幸好自己本就是个奇怪的人,不然也不能让这些不合常理的话看上去这么自然。他在树下的走道上来回踱着步,远处时不时传来哨兵对抗赛的声音,他们情绪激动,齐月甚至能从这么远的距离下分辨出几个熟悉的人的声音。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齐月觉得虎口发麻,忙不迭举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齐阳的头像和名字。他慌忙点开,齐阳只回复了句:我在图书馆。便没了下文。齐月有些犹豫不知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过去,还是单纯说明自己在看书,不要去打扰他。他点开对话框,下排是熟悉的26字键盘,这些熟悉的字母也直愣愣地盯着他,不知所措。对话框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顶上的名字突然变成“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随即又跳出一条:你要过来吗? 要。 哦,我在二楼的自习室a。 好。 齐月迫不及待地往图书馆走去。脚下的枯叶被他慌乱的脚步踩得稀碎,他就这样一路用鞋底碾过去,轻快地像一只找到橡果的松鼠。 齐月在二楼自习室看到齐阳的时候,下午的阳光铺在他浅棕的头顶,在发旋处渲染出天使的光环,齐月盯着看了几秒,才打招呼道:“齐阳。” 齐阳抬头,阳光从他背后透过来,又变成天使的翅膀,层层叠叠地,带着光晕。他对着齐月笑了一下:“你来啦。”如此平凡的招呼,却让齐月感受到被等待的幸福感。在这一处被人遗忘的狭小教室内,有个人看着书,等待着自己出现,“你等一下,我还有几页就看完了。” 齐月便顺从地坐到一旁,他坐得离齐阳不近,刚刚好能把他尽收眼底。齐月的视力好,光线又来得这么恰到好处,他用自己的眼睛剪辑着画面,只觉得像是在观赏美术馆里的油画,而这幅画,只为自己而画,也只有自己一个观众。他的眼睛瞥过桌上被他有幸翻开的书籍,书页的封底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序列号和条形码。他又看向桌边垒起来的书脊,密密麻麻的,全是跟心理学有关的内容,大多和幼儿和青少年的心理问题成因或是解决方案。齐月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份莫名的骄傲来,温暖的,流动的,砰砰作响的骄傲,这份骄傲是齐阳给自己。 他想着,齐阳是怎样为自己努力的,他是如何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一本一作,一字一句,他是如何想着自己一个人坐在无人的自习室里,想着他的问题,想着把他从卑微的泥沼中拉扯出来,他想着想着,只觉得这间教室,这片阳光,乃至这个人都是为自己存在的。 于是静静地,齐月看着齐阳读着关于他的书,他也终于能够流下关于自己泪水。 等到齐阳读完最后一个章节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泪流满面的齐月。 他哭得很安静,一如既往地安静,齐阳却看到他内心涌起的波涛,一浪一浪,拍碎那结实的堤坝,泪水就冲破阻拦汹涌而来,淹没整个看似平静的城市。他想问你怎么了,但只觉得这个问题多此一举。为何要问呢?齐阳,不用问他,他在你面前流着泪,他对着你已然是一本翻开的书,无论上面留有怎样隐晦的只字片语,都在这一刻向你坦白交代。 齐阳站起身,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那双被肖想过多次的手臂就绕在了齐月的颈上,齐月的泪水流到他的衬衫上,慢慢将天蓝色的制服浸染成深色。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想起一个人孤单地躺在无人问津的摇篮里,原来被拥抱着安慰是这样的感觉。 噩梦中冷漠的女人依旧没有回头看自己苦恼的孩子,她坚定地坐在那里,沉默地向齐月描绘着一个不可变的过去。齐月向她伸出手,白嫩嫩的五指,短短的,期期艾艾地,弱小地,卑微地向过去的幻影乞求着,失望着,一次又一次被落空,他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理解到自己的情绪不被重视,自己的痛苦不被知晓。当一个孩子失去被爱的可能,他也就失去了流泪的权利,因为他的泪水不被任何人看到,也理所应当地不被任何人怜惜。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摔倒的孩子在看到妈妈以前是不会哭的,他哭不是因为疼痛,他哭只是因为妈妈会看到,他笃定妈妈的爱会因为他的眼泪包裹住自己的脆弱,于是他有恃无恐的脆弱,旁若无人地哭叫,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齐月望尘莫及的过去。 第111章 摇篮中的他不再哭泣,他忽然想到这个遥远的,潜意识里的记忆似乎也来自于一个秋季。坐在窗前的母亲吹着风,而他只觉得寒冷,痛哭着缩成一团,原来一直以来,从人生的第一个秋天,就开始渴望着母亲温暖的拥抱。 第74章 告别 这两天整个医疗组的课堂显得有些慌乱,谷雨老师刚刚跟大家宣布了自己要被调回内城区医院的消息,教室里的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只有陈凌还是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向讲台上的老人,只是一个人托着下巴默默盯着窗外恰到好处的阳光发呆。 陆延回头看她单薄的身形,白大褂从一开始严丝合缝般地合身到现在从她削尖的肩膀处滑落下来,她身材的比例不再是协调健康的好看,反而到处透露着营养不良的羸弱姿态。陈萧对周遭的人和事物态度也更为疏离,似乎想要将自己的异常在这种疏离中掩人耳目。原先跟她有所交集的同僚们现在也被她这种莫名的态度阻挡在外,在这个基地,陆延觉得陈萧似乎变成了比齐月更为孤独的存在,只是齐月的孤独是被孤立后的结果,而陈萧是孤立自己的结果。 教室里的人们还在窃窃私语,有跟随老师许久的学生忍不住出声询问理由,谷老师只是微笑着说自己年纪到底大了,已经不适合在任何一个前线基地工作了。现在战事也不再吃紧,人类带着大获全胜的期望向前走着,像她这样的老人还是早点回家休息,颐养天年得好。基地众人想到她的年纪,又想到那张光荣退役的证书,也突然觉得是这个道理,一时间教室沉默下来,多了些悲凉的意思。 蒋柯在这个基地时间长久,从谷老师一开始被调过来的时候就开始做她的学生,面对这次的人事调动多少带了点私人情绪,语气生硬地问道:“那谁来教我们?” 站在一旁的王远扬插嘴说了一个名字,在场也没有人认识,只知道是某个一线基地退下来的老医疗兵,但还是比谷雨老师要年轻些,之后会来接替自己的工作。谷老师似乎也知道这个人,点头道:“对,就是他。” 有人问:“老师你认识他?” 谷雨笑着回答:“他以前也是我的学生,算下来也算你们的学长。”人群又喧闹了一阵,王远扬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谷雨不缓不急地继续道,“你们不用担心后续的事情,人生本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离别在生命续存的期间不过代表新的相遇。能够遇见一名刚从一线退下来的新老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道理大家都懂,但割舍一段旧的关系总不让人舒服。他们还年轻,没有太多的生离死别来支撑这种告别的智慧,人长大成熟总需要一些过程。有个年轻的声音问她:“那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到你吗?” 陆延直觉谷老师的眼神扫过来,对上陈萧漠然的侧脸:“暂时的离别是为了更好地相见。” 陈萧却没有回头,依旧呆愣愣地看向窗外。陆延却有种这句话只是为了陈萧而说的错觉。他回头看向讲台上的人,王远扬也安静地望着陈萧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不常见的怜惜之情。是因为陈萧最近的消瘦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陆延突然想到之前王远扬做出的假体,那个同样消瘦的,陈凌的假体。 等一下……如果陈凌到现在都没有被找到,那为何王远扬会做出成年后陈凌的样子。距今已有六年的时间,一个12岁绑架案的受害者,照常理而言,人们或许都会默认他已死去了才对。就算在王远扬的认知里,陈凌只是失踪,并不算死亡,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现在的陈凌是如此消瘦虚弱的呢?陆延的心脏突然“砰砰”直跳,他隐隐觉得自己正在突入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之中,这个秘密的答案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被摆在自己面前,而当时的他却连谜面都还未知。现在想来,王远扬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陈凌还活着。 陆延又想到最近陈萧正不断地消耗自己的健康盲目减重的行为,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奇异的景象,现在陈萧的形象正和当时王远扬用赋予能力做出的陈凌重叠起来,在陈萧变得异常消瘦以后,她跟陈凌的样子越发相似。难道说,陈萧正在模仿现在还活着的陈凌?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陆延的视线再次扫过讲台上的王远扬,他想到赋予能力也是可以用在真人身上的,这种能力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获得自己原本没有的特性,这种特性,就王远扬改造硅胶人偶的能力来看,可以是人的外貌特性。也就是说……王远扬可能想让现在的陈萧变成现在还活着的陈凌! 他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吓了一跳,虽然看上去整件事都说得通,但这件事并没有任何意义。如果王远扬认识现在还活着的陈凌,那为何陈凌的资料上依旧显示着失踪?如果陈凌现在本身还活着,那为什么需要一个长得跟陈凌一样的陈萧?陆延的额角“突突”跳着,他有一种直觉,这个直觉现在告诉他,可能连谷雨老师这次突如其来的退役也跟整件事情的秘密相关,看似突然,实则精心策划,而这个策划的精心程度连带上基地上层人物,且值得用六年的时间进行准备,这个计划到底想要做什么?它的成功与否到底串联了多少人的利益,而这份利益是否真的大到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陆延现在来理解过来,当时老李的警告并非偶然,老李可能本身也深陷其中,对齐阳的威慑很有可能真的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全。可就现在齐阳和齐月的亲近程度而言,很有可能他已经避无可避。现在的齐阳说不定已经默默地站在刀山火海之中,只是他还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靠近。陆延的手不自觉地握上放在桌上的手机,周围的同僚还在三三两两地向老师提问,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跟齐阳见面详谈。 第112章 突然,坐在教室一角的蒋柯问道:“那老师准备退休后去哪里疗养呢?” 谷雨平静地说了一个内城区医院的名字。陆延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但他从出生起就是城中区长大的,按理说对一个如此高端的医疗机构应该是闻所未闻才对。 不对……陆延突然回忆起之前和齐阳在图书馆查资料时候的事情,这个医院的名字,正是当年谷雨老师第一次从前线退下后回到城区任职的医院。六年前她又从这家医院申请来到这个二线基地任教,现在又要回到同一家医院疗养,究竟意欲何为?难道真的是单纯地对前线战事有奉献精神?难道现在也真的是找一家熟悉的医院回去疗养?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中的巧合,没有任何的深意?事已至此,陆延不敢对任何事件报以巧合这种简单的推断,现在看来,他们的每一步,应该都走在意料之中才对。 陆延从所有只字片语的线索中找寻着可能的答案,就算不被允许,大脑的思考却无法用理智停止。他本就是细腻的人,虽然从未经历过这般离奇大事,但终归还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从一开始谷雨和王远扬就应该跟陈萧和陈凌这对双胞胎姐弟认识,或许不单单是认识这么简单,也许他们两个甚至跟现在理应还是失踪状态的陈凌见过面。可陈萧见到王远扬赋予的假体之后,不也应该了解到王远扬认识并见过陈凌这个事实吗?为何陈萧没有直接询问自己亲生弟弟的下落?难不成,就连陈萧都知道陈凌的现状如何? 无论对谷雨老师的那个医院,还是陈萧的弟弟,他都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可他哪句都不敢发问,这个教室里参与计划的人数众多,如果自己一不小心打草惊蛇,问出不该问的问题,那么被警告的人很可能就会变成自己。或许,就陆延跟齐阳的关系来说,他可能已经成为了被注意甚至是应该被警告的对象,对方只是暂且放自己一马罢了。现在的他越来越觉得当初自己将齐月拉入这个小团体的行为是如此莽撞,他明知道齐月有异,也明知道他可能跟齐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当时的自己对整件事的态度太过单纯,默认了这件事也跟自己遇到的大部分事件一样简单,才造成了现下这个局面。 当务之急又变成了警告齐阳。他拿起手机,点开许久没有联系的那个头像:“你在哪里?” 这段时间齐阳上课显然非常认真,陆延每隔几秒就按一下屏幕,生怕错过他的消息,但他的头像始终没有亮起来。陆延又发了几条消息,一条比一条急促,一条比一条短,到最后他实在失了耐心,喊了声报告就往外走。教室里的众人简单回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回到跟老师们的热烈讨论中去。 陆延一个人跑到走廊上,不管不顾地给齐阳打了电话。 第75章 不方便说 齐阳的手机显然是静音了,无论打几次都没有要接通的意思,信息也石沉大海。陆延有些恼怒地骂了句脏话,回头看了眼依旧热络的教室,抬脚就往向导上课的楼层跑去。他的脚步声很急,在安静上课的教学楼中回荡着。陆延来到齐阳的教室门外,从透明的窗户玻璃中看到认真上课的齐阳依旧坐在最后一排,旁边是正将手机放在讲义里刷的小灯泡。 陆延自嘲怎么忘了还有这茬,一边给范子墨发消息道:“叫齐阳。” 范子墨莫名其妙地回了个“?”过来。 陆延有些不耐烦:“抬头” 范子墨抬头看了眼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讲师,又看了眼认真做笔记的齐阳,半晌才懒洋洋地又回了个“?” 陆延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怎么可能在他们的教室里,怎么可能在他们的讲台上,这个长着聪明脸蛋的傻子什么时候能用一下自己的脑子。陆延只能耐下性子写道:“窗外。”末了还不放心地加上一句,“走廊窗外。”免得他以为自己会飞。 范子墨这才看到走廊外一身黑色制服的男人,他瞪圆了自己窄窄的狐狸眼,慌忙用手指去戳齐阳。齐阳回头,顺着他的视线张望过去,才看到一脸焦急但不知为何还有些生气的陆延。他看到陆延正捧着自己的手机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掏出口袋里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好几通未接电话和信息。齐阳只能也打了个报告就往外走,陆延退到玻璃视线外的后门处等他出来。 刚一关上门,齐阳就吃惊道:“你怎么……” 陆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就往没有人的边缘楼梯间走。齐阳不疑有他,这么多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任谁看了都是有大事发生。 两人走到一处偏远无人之地,陆延站在视野较好的转角处轻声道:“陈凌还活着。” 齐阳微微张大了嘴:“你怎么……” “王远扬知道他还活着。”等不及齐阳再开口询问,他又补充道,“我觉得王远扬见过现在还活着的陈凌。” 这爆炸的信息量让齐阳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你们……你们上课都讲了什么……” 陆延谨慎地向上下楼梯看了眼,见没有异状才继续道:“今天上课谷雨老师说自己因为年龄关系要退役了。”齐阳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陆延一把捂住了嘴,就齐阳凭着好奇心一直打断他,他们两这点事到中午吃完饭这些事儿都说不完,“她说要回内城区的一个医院疗养。” 第113章 齐阳闭着嘴点点头,陆延感觉到温热的嘴唇擦过自己的手心,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的距离太过贴近,他放开齐阳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角道:“你还记得谷雨老师在来这个基地任教之前就在一个内城区的医院任职吗?我们当时在图书馆的地下室查到的……” “我记得,五年前她申请来了这个基地任教的。” “你觉得是巧合吗?” 齐阳不明所以道:“她回去她熟悉的医院做疗养有什么奇怪的?” 陆延想了想,是了,他还没想明白陈凌的事情,齐阳没有像他一样直面过之前王远扬用赋予能力做出来的瘦弱陈凌,也不会联想到现在几乎消瘦得跟陈凌一模一样的陈萧,那他自然不会觉得谷雨老师回到之前任职的医院疗养有什么不妥。整件事的诡异程度其实已经超出了齐阳的想象,需要从长计议。而现在还在上课时间,他们两个从各自的教室消失太久不是件好事,更何况他和齐阳可能早已被基地的长官们放在怀疑名单上了。 “这些事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今天下午值班吗?” 昨天轮休的齐阳今天自然是值班的。他点点头:“还是在那个教室。” 陆延道:“下午我过来找你。” 听到这句话的齐阳并没有马上答应,反而神色犹豫地看向他:“呃……今天……我不太方便……”陆延挑眉看着他,一副怎么,你来姨妈的表情。齐阳只能硬着头皮跟前男友解释道,“齐……齐月……” 陆延听到这个名字就头大,这是一种超脱了世俗情爱的头大,现在的陆延根本不关心齐阳是不是跟齐月在谈恋爱这种情感问题,而是这人可能就是危险本身而你还不自知的这种头大。他举起手掌直在两人面前:“停,我不是在意你跟齐月发不发展伟大革命友谊,只是我觉得现在这边的事情比较紧急,毕竟下周谷雨老师就要正式离开基地,我们所知的有关人员又要少一个,你觉不觉得应该先处理一下这边的问题。” 正如齐阳所想的那样,陆延的分析是冷静又正确的。的确,现在事情的发展超乎齐阳的认知范围太远,在跟齐月有更深入的牵扯之前自己应该对事件有更多的了解。他又想到范子墨之前对自己的告诫,警告齐阳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记得保护自己,及时抽身。他犹豫了一小会儿,觉得对事件背后的了解说不定对自己帮助齐月也颇有助益,便冲陆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跟齐月说的。” “别说太明白。”陆延不放心道。 齐阳“嗯”了一声,冲他摆了摆手,快步往自己教室走去。陆延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才转过身,也朝自己的教室回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范子墨终于得空拉住齐阳说悄悄话:“陆延这么急找你干吗?” 齐阳合上书,他还在头疼怎么跟齐月讲今天下午要放他鸽子的事儿,握着手机头也没抬地敷衍了个“嗯”字。 范子墨不满:“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又跟陆延旧情复燃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大,班上的向导们还没走尽,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纷纷回过头来等八卦。要知道前不久齐阳还公开表示自己支持范子墨和陆延的恋情,作为陆延的绯闻男友,这件事直到现在都还没被澄清,范子墨因为漫画连载不想讲,陆延因为懒得讲,很多基地的人还固执地认为他们正在交往。现下范子墨这不满的口气和那个“旧情复燃”,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齐阳环顾四周,听墙角的人比墙角都多。他咬牙切齿地瞪了范子墨一眼,他这才反应过来,捂着嘴没再说话。两人速度收拾完东西,偷摸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范子墨拽了下齐阳的手臂:“哎,现在总能说了吧。” 现在虽然四下无人,但齐阳也实在是没想好怎么跟范子墨说,只能从只字片语中挑选些无害的话题:“是说谷老师要退了。” “那个医疗队的老师?” “是的,下周就走。” 范子墨有些吃惊道:“怎么这么着急?”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医疗队的老师退役,跟你有什么关系?” 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太聪明。齐阳有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嗯……说是想看看能不能给她办个欢送会什么的……” “那也不见得这么急来找你……” 齐阳忍不住打断道:“这不是走得急吗……” 范子墨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有些说不出来。直觉告诉他齐阳跟陆延之间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看他们的态度也不像是真的旧情复燃,到底有什么内情是他不能知道的?范子墨不是心里能藏事的人,他大大方方地问齐阳:“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从你们分手以后就一直不对劲,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不跟我说实话了吗?” 齐阳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知道范子墨的直觉准,但没想到有这么准。一般而言他的雷达只有在谈论八卦的时候才分外发达,现在看起来,只要是他在意的事情,任何偷鸡摸狗的行为他都有所感应。齐阳斟酌道:“现在……真的不方便说……” “怎么不方便?” 齐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食堂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他在微凉的秋日急得头上都出了汗。他的确甚少对范子墨有所隐瞒,问题是现在的齐阳就算想说也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是从齐月的背景奇怪开始说还是从基地长官的调令奇怪开始说?他自己都还一头雾水,只知道事件复杂,可能危机四伏,怎么还敢拖他下水。 第114章 范子墨看他铁了心不跟自己说,抿了嘴,突然越过齐阳,一言不发地走了。 齐阳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茫然地张大了嘴,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上,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范子墨会这么大的反应,原本以为只要敷衍几句就可以顺利把这件事揭过去,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实属天真。齐阳回想起前段时间范子墨还特地跑来自己的宿舍送泡面,安慰自己,陪自己说话,现在却闹得这样局面,他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第76章 抱抱抱!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身后有叫自己的声音。齐阳一回头,看到齐月正向自己走来。他这才想起来,对了,还有齐月这件事。齐阳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一件事没完,另一件事又接踵而至,现在不是站在过道上大哭的时候。眼泪无法解决问题,眼下他能做到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此时的齐月只觉得他神色有异,走近了才敢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齐阳只能如实道:“我跟小灯泡吵架了。” “吵架?”齐月很难想象这两人能为了什么事情吵起来,就他的印象而言,范子墨和齐阳之间不像是会吵架的样子。他们互相开玩笑的尺度很多时候在齐月眼里看着着实过分,却从未真正闹过脾气,眼下说吵架,齐月真是一百个的想出为什么,他追问到,“怎么会吵起来?” 这话一问,齐阳的头更大了。这可不是一个讨论吵架原因的好时机,再者说了,他和范子墨吵架的理由里多少带着齐月的份,这让齐阳有着无法当面说出口的尴尬。他思考片刻,对齐月说:“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齐月闻言站着没动,等齐阳跟他说话,“我……我今天下午……可能不能找你做向导了……” 齐月盯着他看了会儿,表情里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是异常的平静。齐月反应了一会儿才问道:“是因为跟范子墨吵架了吗?” “不是,这跟范子墨没关系。” “那为什么不能?” 说实话,齐阳还从未见过齐月对一件事如此执着。之前跟齐月对话的时候大多是一问一答的形式,没有额外的解释,通常也不会有多余的疑问,这种对话方式在他人眼中是不感兴趣的信号。比如,当一个人问你吃饭了吗?你回答吃了,和你回答吃了牛排,你呢?是完全不一样的语境,第一个代表话题的终结,而第二种则代表了话题的延续。 现在,只因为齐阳难得放了他一次鸽子,齐月多少有些不依不饶的姿态,这让齐阳不由有些吃惊。他思考了片刻,觉得陆延对真像的探索不应该告诉可能是当事人之一的齐月,齐阳斟酌地答道:“我还没想好具体应该怎么做才好……”这句话倒是真的,齐阳现在对整个状况虽然有所了解,但对解决方案实在一筹莫展,“这样贸然折腾你的精神世界,我觉得……不太好。” 可我觉得很好。齐月心里默默地说着,反正能握着你的手发呆也是好的。他又不合时宜地想到那个在自习室的拥抱,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跟齐阳用更亲近的姿势做向导。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齐阳的身形,只觉得他很适合坐在自己怀里,就像之前那样搂着自己的脖子,只不过他更喜欢亲近一点的姿势,比如,齐阳可以坐在自己的腿上什么的。想法愈发有些过分,齐月不得不强行打断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齐阳见他半天没有应答,只是迷瞪着眼睛从上往下打量着自己,不由有些心虚。他移开视线,偏过脸,讨价还价道:“要、要不我补偿你……”齐阳刚想说请他吃饭,却被齐月迫不及待地打断了。 “好,你补偿我。” “啊?” “你说要不要补偿我,我说好。”齐阳显然没有想到齐月也会有不要脸顺杆儿爬的一天,呆愣在原地抬头看他,此时齐月却再次语出惊人,“我想要你抱着我。” 路上有人回头看他们两个,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让齐阳回过神来,现在正是下课后学生出门吃饭的高峰期,他们正站在教学大楼往食堂的大路上说什么抱不抱的问题,这让这几个月本就处在八卦中心的齐阳更加引人注目。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的齐阳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他先是像个哑巴似的“啊,啊”了几声,压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头顶和后脖颈的汗毛都是炸的,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齐阳突然一把拽起齐月的手臂就往人流的反方向跑去,转过几个岔路就带着齐月跑向了教学楼的背面。人潮继续向食堂涌动,教学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眼下只有齐阳和齐月站在安静的楼宇后。齐阳撒开他的手,发现齐月依旧神色如常地站着,仿佛刚才说出那句羞人的话的压根不是他。齐阳又“你,你……”了几次,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成功地把自己从哑巴变成了结巴。 齐月也不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煮熟的小虾米吐泡泡的场面,手又不老实地想去捏齐阳涨红的脸。最近的齐月发现自己的脑子和手似乎都不老实了很多,只要齐阳在身边,他就有种难以控制的冲动,那种抑制感,简直就像是放进嘴里的口香糖被人要求不能嚼一般,让齐月整个人的嘴巴和手都痒到发麻。 齐阳终于好不容易停下了结巴,过了许久才捂脸羞道:“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说里些什么呀……” 第115章 “我说,我想要你抱……” “停!”齐阳止住他接下来的话,“你……你怎么会……想要……为什么……怎么……” 齐月尝试着从支离破碎的断句中搜寻着有用的信息,他似乎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想抱着他。齐月其实自己也没有想过为什么,或者说,这哪里需要什么为什么,他就是想啊,没有理由地想。这种想就像是人饿了会想吃饭,渴了会想喝水一样。哪有什么为什么,人对自己的需求总是诚实的,何况他的拥抱这么温暖,又有谁不想让他抱着呢?齐月又想到自己在秋风中睡在冰冷的摇篮里的噩梦,噩梦中还有那个永远无法给他回应的冷漠母亲。他抿了抿嘴唇:“因为很温暖。” “你觉得很冷吗?” “冷。但不是现在冷。”他想了想,认真道,“过去很冷。” 齐阳直觉他是在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是在摇篮里的时候很冷吗?” “冷的。妈妈开着窗,深秋的风很冷,可她从不来抱我。” 眼下正是深秋,齐阳每天早晚都能感受到太阳下山后降温的威力,特别是有风刮过的时候,手臂和额头的温度都像是被带走一部分似的,冷得握不住。原来那时候的齐月也在秋季,风吹过他的头顶,怪不得摇篮上的风铃一直在响。齐阳明了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在你的精神世界你抱你?” “如果我说不是呢?”齐月偏头看他,“如果我说我都要呢?” 齐阳的脸又红了起来,原来刚刚的话不是误会,齐月真的存了这个心思。他不是没有抱过齐月,之前在自习室的时候他就拥抱过暗自流泪的齐月,但他总觉得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那天在他面前哭的是任何一个他的朋友,齐阳都不会吝啬自己的拥抱,可齐月这次的要求似乎有些不同,齐阳直觉他想要的不是一个朋友间安慰的拥抱。 那他想要的是怎样的拥抱呢? 齐阳觉得自己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既答不出口,也问不出口,只能装作一个熟透的大闸蟹,束手束脚地被端上桌,就等解了绳子开蟹壳了。 齐月见他不说话,也拿不定主意他是不是想拒绝。他还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立刻答应就是拒绝的意思,他需要齐阳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个答案他等得很急,肉体和灵魂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于是他诚恳地再次询问:“如果我说我都要呢?” 两人在沉默间等待了一会儿,齐月才听到蚊子叫一般的“可以”颤巍巍地从他嘴里飘出来。 齐阳向前走了半步,鼻尖离开齐月的制服还有那么一拳的距离。齐月却突然向后退了半步。他不信邪地再次向前,齐月却还是向后退去。 这不是摆明了不让自己抱吗!齐阳又羞又气:“不是要抱吗!” 齐月这才明白过来,“哦”了一声,但还是没有要凑近的意思。 齐阳抬头看他,两只漂亮的圆眼睛因为羞恼吊得高高的,让齐月想到夜半被吓到的野猫也是这么吊着眼睛从下往上地看他:“不是现在。” 这还分时间? 齐月诚实地继续说:“我是说下次做向导的时候。”毕竟齐阳之前问了是不是要在精神世界种抱他,齐月就默认了齐阳会在下次做向导的时候抱着他,“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齐阳又老脸一红,气得牙都痒了,恨不得把齐月的肉咬下来当饭吃。他不再理睬齐月,越过他一个人沿着来时的路重新往食堂走去。 齐月担心他跟今天放自己鸽子一样放这个拥抱的鸽子,三两步追上他,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问:“下次会抱我吗?” “抱抱抱!烦死了去吃饭!” 齐月看着他烧红的耳朵,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微微笑了起来。 第77章 换出来 齐阳的这顿午饭吃得异常煎熬,不单单是因为坐在对面时不时笑成黄鼠狼样的齐月,也因为固执地自己一个人坐着不愿意跟自己有眼神接触的范子墨。只见他反常地一个人找了角落位置坐着,整个人周身弥漫着风雨欲来的低气压带,周围的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明显看出今天的小灯泡不好惹,凭空让开他几米走着。只有齐阳硬着头皮走上前坐到他旁边,范子墨也不看齐阳,他刚一落座,范子墨就站起身,绕开他去打饭了。 至少范子墨没有明确要赶自己走,齐阳觉得这件事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当然,此时的齐月只感觉两个人之间气氛微妙,倒也符合齐阳刚才说的两人吵了架。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很少说话自然也很少与人发生争执,对于吵架这种事件处理起来就尤为艰难,基本上处于回避的姿态。毕竟他从小就长在一个争吵不断的环境之下,长大后的齐月虽然不太面对这种当面争执的情况,但有意无意地他还是想避免正面应对,现在想来这也不过是常见的创伤反应之一。他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齐阳的对面,虽然对整个场景都有着心理和生理的双重不适,但齐月依旧想和齐阳一起吃午饭,毕竟下午的安排已经被放了鸽子,他还想多花点时间跟齐阳相处。 他们耐心坐在位置上等范子墨打完饭回来,其间齐阳的视线一直跟着范子墨的背影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齐月的视线。他又开始了紧迫盯人政策,这次是盯着齐阳转头过去时露出的侧脸和脖子上的骨骼。齐阳的鼻子并不算是非常高挺的那种,鼻头也不圆,作为一个亚洲人算是中规中矩的长相。可他下巴和嘴唇的弧度很好看,齐月想着,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这段时间天气干燥,齐阳的嘴唇经常呈现干燥的白霜感,这种白霜在吃饭和喝水后会短暂消失,又会在他早起和上课后浮现,这时他都会下意识伸舌头舔一舔,柔软的舌面擦过嘴唇,像甜品上透明的糖霜。 第116章 其实他不舔嘴唇的时候也像。齐月乱七八糟地想着,他的嘴唇就像人们春节时分挂在廊下的柿饼一样,随着深秋和冬日的冷风逐渐干燥,柿子变得绵软无力,表皮上留下白霜似的蜜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齐月总觉得那是一种分外干燥的零食,直到真正咬下第一口,他才从唇齿间感受到那份绵软甜蜜。舌尖碰到甘甜的白霜,咬下柔软的柿肉,直到里面橙黄色的蜜流进嘴里。齐月忍不住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如果自己要的补偿过分如斯,齐阳的脸又会变成什么颜色,他的眼睛会不会湿漉漉地抬起来,盯着自己过分的眼睛看。 齐月只觉得他被自己的想象迷了心智,原本不该有的想法一股脑地冒了出来。他又盯着齐阳咽口水时上下移动的喉结,眼神里透露出饥饿的诉求感,直到范子墨再次回到座位上,重重地放下餐盘,他才回过神来,犹豫地盯着两人来回看。 齐阳一心挂在范子墨身上,丝毫没又注意到自己在齐月的眼神里已经被吃了几个来回,见他还愿意坐回自己身边,忙不迭地想去攀他的手臂。范子墨却执拗地拉开距离,侧过身体,连半张脸都不留给自己。齐阳只能对齐月道:“你先去拿吃的,我跟墨墨有话要说。” 齐月有些担忧的一个人走开了,桌上这下只剩下齐阳和范子墨两个人。齐阳左思右想,总觉得说了是错,不说也是错,但眼下若是一句都不说,那下次见面只会更加尴尬,只能硬着头皮犹豫地开口:“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说,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讲。”见范子墨还是没有动静,齐阳只能叹口气道,“这样,我跟陆延商量完,再跟你讲,可以不?毕竟这件事不单单只跟我有关……” 范子墨这才微微转过身来:“你不骗我?” 齐阳老实道:“不骗你,但是肯定不方便都说。” 范子墨考虑了片刻:“那好,你得跟我拉钩。” 这话说得齐阳有些想笑:“好的,拉钩。” 两人交换了小指,齐阳这才看清范子墨微红的下眼睑。他本就是一双狐狸眼,又皮薄肉嫩得很,眼睛和脸红得快,也容易肿,受了点委屈就给人感觉被人欺负狠了,天生长了一张我见犹怜的脸。齐阳也没想到他的真实性格倒是阳光可爱得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总感觉这人肯定矫情,真实相处了才发觉他性格单纯好动,八卦多话,比起狐狸更像是狐狸犬,对朋友也忠诚友好,生气快,消气也快,小事一顿饭,大事睡一觉,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过几天他又绕着人撒起欢来。齐阳深知自己让他受了委屈,但为了范子墨自身的安全着想,这事儿怎么说,说多少还是得跟陆延商量着来。 这时齐月回到桌上,见两人相对位置发生了改变,知道刚刚那让周围人都尴尬的局面已然消失,终于放心下来坐定,等齐阳拿餐开饭。 一顿饭总之是这么有惊无险地吃完了,虽然三人心里各怀鬼胎,但齐阳的内心煎熬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大。他们三个一起吃饭能聊的话题一个赛一个复杂,一个又赛一个不方便说。幸好范子墨还在闹脾气,齐月笑眯眯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这顿饭吃得沉默又微妙。 等到下午齐阳终于放下包袱来到单人的值班室时,他恍如隔世地松了口气,心想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想独处过。正当他卸下防备准备喝口水等陆延时,陆延已经着急地找上了门。齐阳一口水都还没喝下去,陆延的脸就出现在了门口,他甚至连门都没有敲就走了进来,刚一进门就顺手反锁了值班教室,边走边说:“我觉得王远扬直到陈凌还活着,陈萧也知道,而且他们很可能知道陈凌在哪儿。” 齐阳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为什么你觉得陈凌还活着,王远扬又是怎么知道陈凌还活着呢?这么大的信息量……刚刚那一上午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陆延想了想,决定从王远扬这部分先入手,“你还记得王远扬曾经在我面前做出了男性陈萧的样貌吗?至少那时候我们以为是男性的陈萧,但现在我们知道陈萧有个双胞胎弟弟陈凌,那那个人偶就应该是成年的陈凌才对。” “会不会是按照陈萧的样子预判的?可能王远扬只知道有陈凌这个人,但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毕竟连他们的权限都可以查到陈凌这个失踪人员信息,王远扬不可能查不到。 陆延点点头:“我之前也没觉得事情蹊跷,可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陈萧正在无节制减重这件事?” “这跟失踪的陈凌有什么关系?” “现在消瘦的陈萧跟当年王远扬做出的陈凌人偶长得一模一样。” 齐阳刚想说双胞胎本来就长得一模一样,却突然反应过来陆延的意思。如果这个陈凌只是按照陈萧当时的样子捏的外形,那为何要刻意做一个无比消瘦的陈凌;如果这个陈凌只是一个无比消瘦的玩偶,那为何陈萧突然减重,试图看上去像无比消瘦的陈凌?这两件事连在一起看,无疑是在说王远扬做出的陈凌,就是现在还活着的陈凌。他想了半天道:“可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他们已经找到了陈凌,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救回来?就算现在的陈萧长得很像陈凌又能做什么呢?” 两人各自思考了一阵,这也是陆延一开始没有想明白的地方:“会不会是救不回来?” 第117章 齐阳摇头道:“救不回来也没必要陈萧非得变成跟陈凌一样,而且为什么救不回来,陈凌不是儿童绑架案的受害者吗?王远扬也是军部的人,身份地位也不低,难不成还有人能非法拘禁一个小孩跟军部对抗?那这人再次也得是上头……”齐阳冷不丁想到之前出任务的时候老杨的那句话,“小心你们上头。” 陆延抬头问道:“什么小心上头?” “曾经有个走私客给过我和龚倩警告的,说要小心我们上头。他似乎还觉得我们上头的人跟六年前的绑架案也有关系。”齐阳被这个推测吓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当年的儿童绑架案真的跟上层有关系,现在陈凌的失踪也跟上头有关系,会不会是说上层有人绑架了陈凌并非法拘禁到现在,而王远扬正巧知道这件事……” 陆延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也就是说,王远扬知道陈凌还活着,但是因为涉及高层,所以暂时救不出来。那陈萧这般消瘦又是为什么呢?” 齐阳一顿,突然抬头看向天花板:“救不出来,但可以换出来。” 第78章 推论 陆延听完这句话愣了有几十秒,他向来是个善于思考又稳重的人,犯傻发愣的表情并不常见,齐阳看着他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只觉得有意思,盯了看了会儿,才听陆延出声道:“换出来?拿陈萧换陈凌?”见齐阳点头,陆延才继续问,“怎么换?为什么要换?换出陈凌以后陈萧怎么办?” 齐阳压根没想这么多,就手头现有的线索说实话也没办法推得这么细致。这句拿来换也不过是齐阳一拍脑袋突然想到的可能性,哪来的什么前因后果。听到陆延的三连提问他也对自己的说法不自信起来,挠了挠头道:“我……我没想这么多。” 陆延显然对他这种先说结论的思考方式熟悉得很,但很早之前陆延就发现齐阳的很多直觉准确性很高,虽然听上去只是随口一句问答,可过段时间总会有些新闻能够论证他开始说的那几句话不着边际的话,这一点在辨人的时候格外精准。他想到新总理上台的时候,齐阳就对这个人评价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陆延为此还说过齐阳以貌取人,毕竟那时的总理才刚上台,根本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政绩政策,后期看他治理的方案和内容对生活的稳定还是有着客观帮助的,陆延也不理解齐阳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喜欢是从哪里来的。不过结合现在的故事捋一捋,陆延又有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推测:“你……不会觉得这件事还跟总理有关吧?” 说实话齐阳压根没有想这么远,他刚刚虽然联想到了跟上头有关这句话,但他更多想到的是跟军部有关的上头,而不是总理这种位置的人。要说军部可能找这些个哨兵还有些用处,总理找个12岁的小哨兵绑架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摇摇头道:“我……我没想这么高……我以为是军部上头……” 这下轮到陆延想不明白:“军部抓陈凌做什么?早晚都是自己的人。”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陈凌被救出来到年满18 大概率也是来军部工作的,即便是等级不高也会进入警校。如果他当真级别低到无法进入警校,那对于上头来说,无论哪个上头来说,都是没用的才对。那反过来想,有没有可能,是陈凌的等级特别高呢?高到需要上面的人对其采取特殊措施?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陆延和齐阳在军校的时候有听说过那种超高等级的哨兵被强制收纳的事件,但能到达那个级别的哨兵是真的少之又少,s级的基本也都在一线战斗,除非是那种特别控制不住自己的,这种也不会在资料上标注失踪才对。 两人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齐阳问陆延:“如果陈凌真的是那种失控型的哨兵,你应该有印象才对。大部分s级哨兵都在一线,大量使用能力后失控不是会带来给你上保险吗?” 陆延回忆了半天:“一线上保险的是有几个,但是我印象中没有跟陈萧长得一样的人。再说了,陈凌现在应该才刚满18岁,按照一般入伍的年纪来算才刚进入军队,怎么可能已经上了一线又来找我上保险呢?” 是了,年纪上也对不上。哨兵中没有出现过军校一毕业就是s级的人物,哪怕真的能力到了s级,也是先标注a级,然后上二线基地磨练两年,能评级和实战经验都满足条件了才给上s级的肩章,派往一线活动。这也是对年轻哨兵的一种保护机制。 现在活跃在一线的s级哨兵有好几个都是跟陆延一个军校毕业的,或多或少陆延见过或者有些熟悉才对,他倒是有给其中的几个上过保险,但数量上其实也不多,大部分在休整一段时间或者找到自己的专属向导后精神状态都有了明显改善,陆延不得不再给他们把保险拆了。就陆延当差的这几年,说实话,一个都没炸过,所以他才一直这么闲。 正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齐阳突然想道:“不过一般兄弟姐妹的能力是一致的才对。比如哥哥是火系,弟弟也是火系;甚至哥哥是向导,弟弟可能就是精神系哨兵。这一点应该是靠基因决定的。”这也是为什么靠基因测序可以预测孩子以后是否会变成哨兵,“如果按这个方向推测,陈萧的弟弟很可能也是个医疗兵,为什么上头会对一个医疗系哨兵这么关注?难不成陈凌是特殊能力?” 这倒也是有可能的,医疗系的哨兵虽然都跟医疗本身有关系,但其中的能力却是形形色色的。比如蒋柯,他是一种透视能力,虽然经常被误会为偷窥狂,但其实他能够透视的是人体内部结构。再比如陈萧,疼痛停止。在军部紧急医疗的哨兵能力更加常见一些,但是还有些特殊的,不方便上战场的能力也有,可具体的两人一时都想不起来。陆延觉得这倒是一个可以查找的方向:“那我可以去找找看相关资料,都是好几年前学的东西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第118章 齐阳也点头道:“我这两天也都在图书馆,没事可以找找这方面的材料。”他突然想起谷雨老师要退役的事情,问道,“对了,你还说了谷雨老师的事儿?” “对,谷雨老师要退役回去,说是年纪大了,要回内城区疗养。”有些功勋杰出的退役老哨兵的确会受到这种优待,谷雨作为早期在一线奋战,后期又来二线教学的老师有此待遇并不夸张,“但是那个医院的名字,我总觉得很熟悉,应该是当初她来这个基地前任职的医院。” 这一点齐阳还是没感到有什么违和感,她之前在那家医院任职,退休后回自己熟悉的医院疗养,又能有什么问题?齐阳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她回那个医院有问题?” 现在看起来还真的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陆延摆了摆头:“我不知道,可能一早上这么多事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认真道,“我只是觉得这些事不能都当做巧合去看待。” 齐阳点点头,的确,眼下发生的没有逻辑的怪事太多了,桩桩件件都不好直接当做巧合处理。不过谈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可供参考,齐阳转而想到另一件麻烦事,叹了口气,开口道:“我有件麻烦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你今天来找我,找得太急了,小灯泡问我呢,我们有什么事瞒着他。” 陆延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确一时冲动之下就来找了齐阳,范子墨看到他们两个这个反应,总会猜到两人之间有什么事。现在就齐阳和齐月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陆延也不好说跟齐阳之间还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他也捂着额头叹了口气:“是我冲动了,怎么办?” 齐阳转了转眼睛:“我是打算说一部分,藏一部分。” 陆延笑道:“你是来找我对口供的。说吧,你想说哪部分,藏哪部分。” “他知道我和齐月现在的关系,我觉得齐月的事情可以说一半。”他想起最开始碰到齐月的场景,“比如,一开始我们的确是因为他的名字和奇怪的性格特点才开始调查他的。说实话现在我们也没调查出什么太有用的东西……”齐阳向陆延隐瞒了他和齐月做向导时看到的内容,这部分隐私相信陆延也不会无礼地要求齐阳和盘托出。 陆延点头道:“齐月的那个度你自己掌握,毕竟现在看来,我对他的了解远不及你。” 齐阳看着他似笑非笑,带着点调侃的样子不由有些脸红。陆延是个聪明人,他显然是知道齐阳通过几次精神链接看到的内容比自己要来得丰富得多,但他不会问,也不要要求齐阳坦白。可其他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对范子墨说,又要说多少,两个人都有些犹豫不决。一方面是他们能肯定的内容不多,另一方面是感觉这些事件带着他们朝日益危险的境地走去。齐阳又想了想,问:“你觉得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 陆延把事件内容梳理了一阵,道:“我觉得六年前的绑架案这个点太远了,现在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个推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说得好。”齐阳点头,虽然他因为之前齐月的巧克力棒事件对这个没有证据的说法有异议,但事实就是这一个小点不足以支撑说齐月一定跟六年前的绑架案有关,陆延继续说,“还有陈萧和陈凌的事,这事听上去更加像是打哑谜,我们自己都说不明白,还是不要说得好。” 把这些看似无序实则危险的话题都删掉后,齐阳发现能跟范子墨坦白的事实确实剩下不多。只有齐月的名字还有他奇怪的态度。说话间,齐阳突然想到之前两个人不靠谱的推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齐月可能是我爸的私生子?” 第79章 润唇膏 陆延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没想到这位可怜的老父亲直到现在还要被拿出来开涮:“这件事……我……你……你还是自己掌握好度。如果万不得已,我倒是觉得你说绑架案都比说你爹出轨的私生子来得好。” 说这种出卖亲爹的事齐阳多少也有些为难,毕竟自己干的是出生入死的活,没准什么时候就糟了报应,他叹了口气道:“那……说绑架案……也没事吗?” 陆延点点头,说:“其实我们手上的确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齐月就是你救出的孩子之一,你就当做一个推论,跟他提一嘴,倒也不算是说谎。”说到这里,陆延突然问他:“说起来,你跟齐月的关系走到哪一步了?” 齐阳愣了一下,半天才回道:“嗯……就……这样吧……” 暧昧不清的话语代表着暧昧不清的关系。陆延知道两个人现在还在不尴不尬的拉扯阶段,这段时间加上热恋的初期两个人总是如胶似漆的,他突然觉得自己要求齐阳放齐月鸽子的行为有些太过小人,尴尬地道歉:“抱歉啊,我不知道……打扰到你们了。” 前男友对自己和现任暧昧对象说这种话总让人有些不舒服,齐阳想到范子墨骂自己打陆延的脸,立刻想要打住这个话题:“停,别说了,没事的。” 陆延“哦”了一声,尴尬的沉默再一次铺满了房间的空气。两人在安静的房间里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陆延像得了赦令一般弹跳起来:“那没其他事我就走了,你下午继续值班。” 齐阳也装作不尴尬的样子尴尬道:“好的好的,你去忙吧。” 两人都被各自的态度逗笑了,站在那里笑了一会儿陆延才往门外走。推门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进门的时候将门反锁了,按了几次把手都打不开,这才找了门把下面的旋钮旋开。推门出去的时候,齐阳只听他惊讶地叫了句:“齐月?” 第119章 齐阳还没来得及座下有立刻重新站直了身体朝门外看去,门外的齐月也向内打量了一眼,他看到齐阳同样吃惊的脸,心里涌出不悦来,转开脸对上陆延道:“陆哨兵。” 好了,完了,又是陆哨兵了。陆延头疼地解释道:“我是……呃,齐阳说你下午……” “陆哨兵还有事吗?” “啊?我、我没事啊。” 齐月不再说话,只是退开一步侧身让开位置,一脸你没事就走得远远的样子。陆延回头用一个眼神告诉齐阳自求多福,脚下只能顺着齐月留开的路往外走去。 齐阳眼前发黑,心想我哪来的福气,这福气给你要不要,看着齐月转身走进来关门的样子,连带着印堂也有些发黑,他傻笑了几声,看着齐月明显不悦的脸:“你,你来啦。” “我不能来吗?” 你要说齐月不太会说话,齐阳是不信的,你看,这几个月把阴阳怪气学得多好啊,简直就是无师自通的学习能力。齐阳斟酌道:“就是……我以为我跟你说……” “你没说是跟陆延见面。”他凑近齐阳的脸,不知道他们两个说了多久的话,齐阳的嘴唇又有些干裂了,露出柿饼一样好咬的姿态,“你也没说陆延还会锁门。” 一般而言向导室是不会锁门的,门开着代表里面没有其他哨兵,门关着代表里面有哨兵在接受向导,但是门锁着……这可是不折不扣的暗语。齐月知道他们两个没有发生什么,身上的衣服都整整齐齐的,齐阳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和气味,但他就是介意齐阳放了自己的鸽子来见陆延,也介意这扇门是锁上的。 他看到齐阳有些躲闪的眼神,神色晦暗,他不解释,也就是两人之间发生了无法向他解释的对话。齐月猜想八成两人还在玩那个危险的侦探游戏,可他们的进度赶不上事件发生的进度,谷雨老师的调回代表着事情的进展已经到了他们再不查明真相就来不及的地步,很可能他和陆延只能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才从别人口中知道完整的故事。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在现下,无知代表着安全。齐月没有等来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还未拆封的润唇膏递给齐阳。齐阳接过这支绿色包装的薄荷味润唇膏:“这是,给我的?” “嗯。” 自己秋季的时候的确容易嘴唇干裂起皮,但作为男性他一直以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也有些羞于用看似女性专利的润唇膏。他看到包装袋绿色中性的设计才发现这件事是自己多虑了,不过是一管润唇膏而已,商品的功能应该是随人的需求决定的,而不是性别。齐月的社会性很差,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但可能正是因为他对社会方方面面的潜规则不了解,所以才在选择的时候没有多余的考量。他看到齐阳的嘴唇裂开了,起皮了,他就想着齐阳需要一支润唇膏,单纯的关系,单纯的想法。齐阳接过后道了句谢,便在齐月期待的目光下拆开了包装。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尽可能男子汉气概地涂抹了一圈,很多膏体都被抹在了嘴唇外的位置,看着油油的。 齐月笑着看他的嘴唇,盯的时间有些久,齐阳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却听齐月突然说:“我后悔了。” 齐阳看他:“后悔什么?” 齐月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转身推开门走了。 齐阳被齐月莫名其妙的态度搞得都快没脾气了,他送了润唇膏来,看自己涂上了,说了句后悔就又这么莫名其妙地走了。他原本以为齐月还要跟自己闹腾一阵,坐一会儿,甚至现在就要求自己兑现中午说的补偿,但他似乎没有待在值班室的意思,匆匆忙忙地走了。 也好,齐阳想,这样也能给自己点时间捋一捋刚刚陆延跟自己说的事,还有自己接下来要跟范子墨说的事。陆延刚刚一系列的发言将整件事的重点转移到了许久未成为话题的陈萧身上,虽然一开始他们就察觉到陈萧跟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么直观地看到联系还是第一次。还有就是王远扬。齐阳一直不清楚王远扬在这件事里的身份或者说是立场,就他现处的位置来看,王远扬大致跟基地的长官教师们处在同一战线上,但他们具体为谁而战又对谁而战依旧成谜。 万一真的如同他们推测的,战线是针对高层的人,像是军部的顶层人物甚至是总理,齐阳他们真的有知道真相的必要和承受真相的能力吗?他回忆了一下军部现任的领导人,正是之前龚倩嘴欠说的那个“皮贴皮,肉贴肉”的美人向导。很多人都说那个向导看上去美得不正常,似乎有那么些过于城府,话也不多,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冰冷感。说实话,齐阳对这些说法都是赞同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城府和冰冷,但这并不影响齐阳觉得他是个好人,一个有秘密的好人。 可哪个政客没有秘密呢?他又想到之前自己一看到就不怎么喜欢的总理,难道真如他的直觉所言,这位新总理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黑色秘密吗?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似乎想远了。这两个人的背景是自己这种平民百姓无法探查的,最好还是将视线转移回自己身边的人。这时候他又一次想到齐月,就像范子墨说的那样,现在齐月可是被齐阳放在心尖上的人。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空气里带上点齐月的讯息,齐阳的整个思绪就会被拉回到齐月的身上。他想着齐月刚刚有些生气,但还是给自己带礼物的样子,觉得他既真实又可爱。现在的齐月已经能够通过语气和表情传达自己的情感了,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也不知如何隐藏,但在社会交往的层面上已经可以被称作一个说话有些太直容易得罪人的低情商冒失鬼了。之前齐阳又跟他吃过几次饭,齐月对于数字窗口的挑选也不再带有强迫性,大多会挑选自己喜欢的食物,剩下难以抉择的部分才会回到单复数挑选的模式。 第120章 总而言之,齐月的进步是巨大的,但齐阳总觉得自己还有能够帮他的地方。作为齐月的朋友也好,向导也好,无论什么身份,他都希望能够解开齐月长期以来的心结,这样的齐月可能也就不需要陆延给他上的保险,他能作为一个精神世界完整的哨兵存在着。就齐月现在的等级而言,控制得当早晚是一个s级的哨兵,上一线也是指日可待的。他一个人在宽敞的教室里描绘着他光明的未来,一时间都忘了齐月自身也是深陷泥沼的人之一。 齐阳突然想到陆延曾经提及过的,关于一个叫王耀祖的科研人员,也可以说是犯罪分子。是了,如果齐阳能够解开他幼年时期的心结,说不定可以顺利过渡到齐月的少年时期,到了那个时候,齐月究竟是不是六年前绑架案的受害者,是不是自己救回来的孩子之一就会明朗起来,自己将会掌握切实的证据而不是单纯靠一个巧克力棒的包装进行猜测。他隐隐觉得齐月的身份是事件的关键,这让齐阳好奇的同时也带上了那么点惧怕。 如果事情跟他想得不一样怎么办?更糟糕的是,如果事情跟他想的一样怎么办?他暴躁地挠了挠头,额前的碎发被挠得跟狗啃似的,他是真的想不出能怎么帮助齐月,难道真的要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把他妈给炸了?可齐阳从齐月的字里行间还是能感受到他对母亲并不是完全的恨意,齐阳有种感觉,如果真的用精神力暴力摧毁齐月精神世界中母亲的形象,就像是暴力杀死了一个主线任务npc,对两人来说都没有好处。 那难道就这么放着不管?坐以待毙也显然不是齐阳的风格。思来想去,其实现在最能跟自立聊向导话题的,是正在闹着别扭的范子墨。齐阳叹了口气,不理解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自己就摊上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儿。以后退役了,他都觉得自己跟陆延能不能转到刑侦去。自己就算了,还是前线适合自己,应该跟陆延提一下,反正他也不喜欢前线打打闹闹的日子,还不如退到警校去做刑侦算了。 第80章 笨狐狸 齐阳在值班室抖着腿,乱七八糟的想法就顺着时间不断流走。到了快下班的时间点,齐阳不住地盯着秒表跳动的指针,下班时间刚一到,他便火急火燎地冲出值班室,撒丫子往范子墨的值班室疯跑过去,一路上脚步声着急忙慌的程度让楼里很多人都以为大楼着火了。他在门口站定的时候一时间都说不出话,只能死死地喘着粗气盯着教室里的人,范子墨此刻正在悠悠然地关灯,一回头就看到一张巨大的脸正死死盯着自己,双手把着门框,长大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副专门跑来吃人的神态。他吓了一跳,辨认出来人后,当即尖叫出声:“齐阳!” 齐阳一点头,粗生粗气道:“墨……墨墨。” 两人相视无言了一阵,期间有不少人被范子墨的尖叫声吸引转头看了他们两眼。范子墨显然还没从陆延和他的事中完全原谅齐阳,略显尴尬地吐槽了句:“吃错药了你!” 齐阳满心欢喜地听着他的吐槽:“我怕晚了你走了。” 范子墨扭捏道:“我能跑哪儿去?基地就这么大,我还能光脚跑去一线?” 齐阳嬉皮笑脸道:“是我着急见你嘛!” 范子墨闻言傲娇地“哼”了一声,也不接话,只是一个人径直向外走,却在门口被齐阳一手抓住了胳膊。他回头对齐阳嘲讽道:“倒是也没像陆延找你这么急。” 这一听就知道还在生闷气,齐阳本就想好了要向范子墨解释能解释的种种,立刻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唉,墨墨,亲爱的墨墨,我可不就是着急来跟你说这事儿吗?” 范子墨挑眉:“一边吃饭一边说?” 齐阳闻言摇头:“不行,食堂人太多了。” 范子墨显然没有想到这件事保密度这么高,自己基地的食堂都俨然成了高危区域。他转身问道:“有这么神秘?” 齐阳严肃道:“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范子墨张了张嘴,想了一阵才说:“那,要不还是泡面?” 齐阳想了想:“来我这儿吃吧,我宿舍还有肠。” 他们沿着学校的路往宿舍回,这几天太阳下山越发早了,刚出门的时候还能看到太阳,等过了宿舍门,过道里已经全然黑了。齐阳跑去打开门厅的灯,大厅里回荡着开关“啪”的声音。现在大部分人都去食堂吃晚饭了,宿舍里空荡荡的都是回音。两人向上走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太阳下山后的冷风,恐怕再过两三个礼拜,基地的人都要拿出毛衣来穿,秋季制服外套的外面也要加上大衣。基地虽然有防寒的棉服,但大多数人会在外面披上自己的大衣或者是羽绒服,特别是晚上,这座山里的冷清基地比看上去更为寒冷。 齐阳打开自己宿舍的门,冷风吹过,他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为了通风没有关宿舍的窗户,现在宿舍里还冷得很。他急忙跑去关窗,范子墨被冻得直接躲在齐阳身后,双手还紧紧攥着齐阳的衣摆,发出嘶嘶的吸气声。齐阳想起范子墨最怕冷,关了窗就找了件卫衣给他套上,自己又跑去烧水拿泡面,回头看的时候他还在发抖,齐阳怪道:“怎么这么怕冷?” 范子墨说:“我从小就这样,整个人躲在被子里都热不起来,冬天都要电热毯和暖水袋睡觉才有些热气。” 倒也是有这么怕冷的人,畏寒又手脚冰冷,自己产热的能力也弱。齐阳问:“那怎么办,水还要烧一会儿呢。” 第121章 “你给我捂捂?”范子墨伸出手,齐阳接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两只手都跟冰垛子似的,乍一握上还以为自己空手拿了一根棒冰。齐阳刚刚走上楼再加上忙里忙外的,整个人都已经暖和起来了,手上的热气传过去一些,范子墨才像是缓过神来似的抖了抖,但还是冷手冷脚地抱怨:“齐阳这不行,你给我抱抱吧!” 齐阳笑道:“我们两个坐床上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 “可我是真的冷啊!怎么才秋天就这么冷,这冬天我可怎么过呀……”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齐阳整个扑过来,齐阳没想到他真的身体力行到这个地步,一下子被扑倒在床头,脑袋都险些撞上栏杆。 他被压在范子墨身下笑骂道:“哪有你这样扑上来的,都不知道礼貌的吗?” 范子墨抖着脖子叫道:“都怪你这么冷的天不关窗!我都快冷死了还管你礼不礼貌的吗!”他大叫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莫名给人一种哭腔,“我就是自己暖不起来嘛,你抱抱我,我就暖和了。都是朋友,干吗这么小气!” 他这一说话,显然把之前闹别扭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齐阳揉着他的头发,总感觉他像自己养的狗儿子在撒娇。他抱着范子墨盯着天花板等了会儿,小狗渐渐地不抖了,而齐阳总觉得此情此景有种强烈的既视感,他一时想不起来,却敏感地觉得非常重要。正当他思来想去之际,桌上的烧水器突然“突”的一声跳开了,齐阳回头,知道这是水烧开了。原本一心一意躺在自己身上取暖的范子墨却比自己速度还快,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拿起水壶就往桌上的泡面里灌。 齐阳骂道:“你个傻子酱料包还在里面没撕开呢!” 那个傻子“啊”了一声竟然想要空手伸进倒满开水的泡面桶里。齐阳又大叫一声,可傻子的手指比脑子快多了,又是一声“啊!”,范子墨挥舞着被烫到的手指在房间里到处乱窜起来。 齐阳站起身,一把拽住傻子的手指:“去,去洗手间冷水冲!”自己一边带着泡面桶,倒干里面的开水,才把调料包和蔬菜包拯救了出来。范子墨泪汪汪地看着发红的手指,娇嫩的皮肤已经被烫出了水泡。齐阳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找来的祖宗。 他将范子墨安置到床边坐下,自己一个人将两碗泡面泡好,放到桌上,又随手拿起两本书盖上。范子墨还盯着自己手指上的小水泡发呆,就听齐阳嘱咐他:“你明天找个医疗兵给你消了就好。” 范子墨乖巧点头,一时无言,不过所幸经此一闹,两人之间的隔阂都消退了不少,说话也不像早些时候那么尴尬。范子墨对着手指“呼呼”了两口,才抬头问齐阳:“所以,你跟陆延到底有什么秘密?” 离泡面泡完还有五分钟,此事说来话长,可挑挑拣拣以后,齐阳还是觉得能够长话短说:“当初齐月他刚来基地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他的名字,跟我这么……像兄弟?” 范子墨点点头:“我一直很好奇,但后来跟你们几个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觉得你也不像之前就认识他,我就一直以为只是巧合。” 齐阳“嗯”了一声:“那你没感觉齐月对我的态度很奇怪吗?” 范子墨想了想,发现齐月对齐阳这种莫名执着的态度的确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算起来那时候齐月才刚来基地,怎么就这么盯上了齐阳?他猜想道:“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齐阳叹气道:“要真这么简单倒好了。”他想了想下午跟陆延之间的对话,“我跟陆延查的,就是这件事。我们一开始以为齐月可能是我爹在外头的私生子,所以才给他取了这个名。还说齐月作为私生子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才刚进基地就老盯着我……” 这事听着太过离奇,范子墨也是跟齐阳父母打过照面的人,你要说那个凡事缺根筋的耙耳朵能藏着掖着这么多年搞个私生子养这么大就像是说范子墨从今天开始在一线基地以s级哨兵的身份收复国土一样夸张。这件事要是真的,那接下来哪怕你跟他说龚倩是条雪橇犬他都是信的。齐阳看他那不太智慧的眼神就知道他缺乏智慧的大脑正在地震,再不将他从思考的地狱中拉出来他可能会脑补完一系列万劫不复的情节:“好了,你别想了,不可能的,我们都觉得不可能。” 没想到范子墨却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怎么不可能!”他咬牙切齿道,“果然,妈妈说得对!那种看上去老实的男人……” “唉,停!”齐阳没想到才这么几分钟,他的大脑果然在思考间已经进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怎么可能,我们先不说我爹那怂样,就我爸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养出齐月这样的性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等一下!”范子墨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齐阳吓了一跳,以为他能从刚刚那几句话里推理出什么惊为天人的线索。只见他三两步走到桌前,站得离开齐阳很近,“忽”地伸出手道,“泡面熟了。” 齐阳看着那张漂亮精明的狐狸脸,一时不理解狐狸这玩意儿到底哪里聪明。 第81章 香蕉 狐狸自然是不聪明的,范子墨刚想拿起泡面暖一暖手,扒开叉子的时候又不小心被叉子上的尖刺扎到了自己手上的泡。他“啊!”地痛叫了一声,触电似的拿开,但等齐阳仔细去看的时候,这孩子连刚被烫出来的水泡都被戳破不见了。这下倒好,明天也不用见医疗兵了,所有伤口,自产自销。齐阳叹了口气,只能认命地给他拿了碘伏消毒。 第122章 重新坐下后才吃了几口泡面,范子墨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吧唧着嘴问齐阳:“你继续说,你爹的私生子……” “我爹没有私生子。”齐阳都快把叉子给咬断了,他真不晓得今天下午花了这么长时间酝酿来酝酿去都在酝酿个什么劲,这事儿就算你真的明明白白不藏不掖地告诉他,他也不一定能理解过来,“我再说一遍,齐月不是我爸的私生子,这个名字的事儿跟我和我全家都没有关系!” 范子墨听着他认真的语气,嘴里面条都没有咬断,拖在下巴上,活像一个唱戏的。他点点头,面条上油腻腻的汤汁就飞溅出来,滴在齐阳刚给他的卫衣上。齐阳只觉得自己额角的血管都在跳,但碍于之前两人还在闹别扭,也不得不吃了这个哑巴亏,并不发作,只是继续道:“总而言之,因为齐月对我的态度奇怪,你也知道的,他本人也奇怪得很,所以我和陆延才想要不要去查一查他的背景。” 两人都各自喝了几口汤,身上暖和了起来,范子墨顺势脱了齐阳那件可怜的卫衣:“然后呢?查到什么了?” “嗯……我们现在在怀疑,齐月有没有可能是六年前绑架案的幸存者之一。”齐阳见范子墨一脸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顿了顿才继续说,“而且,可能就是六年前我出任务的时候救下的。” 听到这里,范子墨的嘴张得更大了。他的嘴巴本来是不大的,奈何每次吃东西都喜欢拼尽全力,连做表情的时候也是。齐阳知道他其实并不是故意的,毕竟这孩子还有着吃汉堡吃到下巴脱臼的前科,但他张大嘴巴表示惊讶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份傻气到底是不是自然流露的。齐阳低下头又吃了几口面,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肠,抬眼看了看还是那一个动作,一个神情的傻狐狸,决定先去柜子里拿火腿肠来吃。 范子墨直到齐阳拿好肠,带来肠,撕开肠,咬下肠这一系列动作后才反应过来,他想起齐阳六年前的确有段时间经常出任务,但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扯到他们刚入伍时候的案子。现在齐阳和齐月的感情听上去更加像是公主和骑士的童话故事,虽然说齐月是公主怎么想怎么别扭,但不得不说,整件事富含的浪漫主义成分可能比安徒生都来得甜。 齐阳把剥开的肠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范子墨这才反应过来,接过火腿肠咬了一口,吧唧着嘴问:“你……你这事儿……听着怎么?”他费力咽下嘴里的火腿肠,“靠谱吗?” 这怎么可能靠谱呢,齐阳摇摇头:“只是推论,没有证据。” 范子墨了然地点头:“所以这么长时间你跟陆延都在查这件事?” “是啊,但一直以来都没什么线索,你知道的,当年的受害人大多受到未成年人保护,身份信息全部保密的。”他想到陈萧被隐藏的信息档案和标记失踪的陈凌,想来齐月的名字也是一团隐秘的信息保护。 可范子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心里藏不住事,直接问他:“可如果齐月是因为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来这个基地的话,为什么不当面跟你说呢?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齐阳其实也无法确认,只能诚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齐月本身性格就有点奇怪,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理解。”他又想到之前齐月也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吃泡面,吃巧克力棒的时候露出了马脚,“不过之前他来我这里吃巧克力棒的时候知道包装换了的事儿,要说他也今年才入伍,怎么就知道几年前的巧克力棒包装跟现在的不一样呢?” 他原本的意思是怀疑齐月之前就跟军队有接触,才知道军队的供给品会有包装上的区别,没想到范子墨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个点上:“他来你房间了?!” 声音太大齐阳不得不捂住这张到处宣传的嘴:“嘘!你干吗呀!一惊一乍的!” “不是,他怎么来你房间了?你到底跟他……” “唉,没有,你想多了。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们三一起打羽毛的那天?他不是把你拍子烧坏了吗,我想让他用自己的能力融一融再修的。” 范子墨焦急道:“那然后呢?修完就走了?巧克力棒又是怎么回事?” 你倒是还记得这里还有巧克力棒的事。齐阳道:“他那天没吃晚饭,我就给他吃了点东西,他看到巧克力棒的包装说怎么变了,我才觉得他之前八成跟军队有过交集才能发现这个。” 倒也是说得通的。范子墨想了半天,觉得齐阳没有说谎。无论是调查齐月背景还是说留他吃饭的事,听上去都条理清晰。他虽然不擅长从别人的对话中抓重点,但不知为何,除了重点以外的事儿在他眼里比重点来得重要得很。随着这句“之前他来我这里”,小灯泡的小脑袋开始了一场马拉松式的哲学思考:“你就这么放心让他大晚上的来你宿舍?” 齐阳皱眉:“哪有大晚上,就刚吃完晚饭这个点。” 可基地附近都是山野,娱乐生活趋近于零,对于很多人来说,吃完晚饭可能真的就是大晚上了。范子墨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个说法有异议。但时间不是重点,他问齐阳:“那你们,除了修拍子,吃巧克力棒,还做了什么?” “呃……” 齐阳这一犹豫,范子墨就想起打球那时候的事儿来了。打完球的范子墨跟齐月置着气,之后听齐阳说了两个人之间的发展,他还提议齐阳可以用精神链接的方式来探查一下齐月的真心。想到这里他猛吸了口气道:“你不会跟他在这张床上……”齐阳没来得及打断他,“做向导了吧?” 第123章 幸好后半句话倒也不过分,不过这也猜得够准的。范子墨这种看不见重点的能力不知道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有些用处,说实话他倒是觉得这种能力跟陆延配合起来一起回城里做刑侦还不错。一个专门走主线,一个专门走支线,最后两个人拼拼凑凑一起过任务。 齐阳倒是觉得范子墨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哨兵被邀请回向导的宿舍做精神链接这种事多少听着有些暧昧。当时的齐阳跟齐月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近,他想着,手指伸进外套口袋,摸了摸那支被自己体温暖着的润唇膏。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齐阳多少觉得这种行为有些冒昧了。他犹豫了一阵,对范子墨点点头:“不过真的只是做了向导。” 范子墨好奇地向齐阳探过身:“怎么样?搞清楚了吗?他真的真的真的对你是那种喜欢吗?” 说到这里,齐阳想到他本来就想听一下范子墨对这件事的意见。他身边比较亲近的向导只有他了,再加上他对齐月的古怪也有所了解,整个基地似乎能聊这个话题的只有他。况且范子墨本身也是个b级向导,为人开朗乐观,所以基地里的哨兵也乐意时不时找他做精神疏导。但是齐阳还是提醒自己要掌握好度,很多关于齐月内心状态的隐私能不要透露就还是不说为妙。 他斟酌了一会儿,一边挑选合适的词句一边问他:“我问你,如果说你进入一个哨兵的精神世界,遇到了……一定的心理问题。这个问题的成因你已经破解了,但是对于整件事还没有一个解决方案,你下一步会怎么处理呢?” 范子墨也不是真的傻子,一听就知道齐阳是在说齐月的事。作为向导,他也理解齐阳这种打哑谜似的说法,即便是为了探讨学术问题,也不能将对方的心理问题广而告之。可齐阳说出来的信息实在太少,范子墨听完根本就是一头雾水。他也不得不斟酌着语句问道:“那你……嗯……能不能说一下大概是什么问题呢?” 齐阳也知道刚才的提问说了等于没说,哪个需要精神疏导的哨兵心里没有问题,哪个不是找成因?他挠了挠鼻梁,似乎有些挣扎:“比如,就是比如啊……比如童年创伤什么的……” 范子墨“哦”了一声,但随即又“咦”了一句:“我好像没怎么碰到过童年创伤。” “的确是比较少见……而且与其说是创伤,不如说是困境。”齐阳想了想应该如何描述这个问题,“就是一种……被困在那个时候的伤痛里,无法挣脱的感觉。” 这种说法让范子墨多多少少泛起点共鸣来,大多数的创伤之所以成为创伤,就是因为被伤害的人走不出来。这不是一种修辞的说法,对于能够将精神世界具现化的向导而言,这种说法是真实的,可见的。很多人会对抑郁症的患者说一些有道理的废话,比如,你不要这么想不就好了,你乐观一点不就好了,你多笑笑不就好了。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事实上人的大脑根本不是这么运作的。讲个最简单的事例,当我告诉你,不要去想一只绿色的鸭子就好了,你大概率满脑子都是绿色的鸭子。对于很多人来说,心理创伤也是一样的。每一次遇见类似的事情,触发类似的情境,他们就会无意识地撕开之前的伤口,回到受伤的时期,这种鬼打墙一般的困境的确难以处理。 范子墨回忆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一边想一边说:“困住他们的通常都是自己,而且其实不是现在的他们,而是当时无可奈何的他们。如果是童年的创伤那更是如此,孩童的独立性和能力就较弱,如果是孩童时期出现的伤害,很大概率他们都处在一个无力反抗挣脱的环境下……”他停顿了几秒,突然对齐阴道,“但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了。” “什么意思?” “就像是一只被拴住腿的小象,小时候没有办法挣脱那条困住自己的铁链,那长大了它就会默认自己无法挣脱,从而一直被一条细细的链子绑住。”范子墨笑道,“我们要做的,不就是告诉他们,你们已经张大了,也足够强大了,不会被这条链子困住了吗?” 齐阳思考了片刻:“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具体要怎么操作……总不见得每次都对着他们念经吧?” 范子墨想了想,嘴巴里莫名其妙说了句:“香蕉!” “啊?” “用香蕉!” 如果不是了解眼前的这个人思维到底有多跳脱,齐阳甚至会以为这家伙在跟自己开有颜色的玩笑。齐阳耐着性子问:“你的意思是我拿着香蕉对着齐月说,你已经长大了……” 范子墨吓了一跳:“你这人怎么这么黄……” “那你倒是解释一下啊!这香蕉到底怎么用啊!” 这下轮到范子墨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诱惑一下大象。” 没头没尾的,但齐阳还是领会出半截意思来:“你是说用他想要的东西激起他挣脱的欲望?” 范子墨点头如捣蒜:“比如,一个人他小时候被狗咬,长大了还是怕狗,但他爱上了一个养狗的姑娘,你就可以用那个姑娘来勾引他……”虽然例子说劈叉了,但他觉得自己大致的意思还是对的,“你告诉他,现在你都长大了,不用害怕狗狗了,你能战胜狗狗了。如果你不战胜对狗狗的恐惧,漂亮姑娘就跟你哥们跑了!” 第124章 这个例子举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啊,还不如不举例说明,齐阳反而脑子里还能想到点东西。 “总而言之!”范子墨说,“困住他们的不是伤口本身,困住他们大概率是当时无能为力的自己,只要能够把他们的无能为力变成现在的孔武有力,帮助现在的自己拯救过去的自己,困境就能被打破。” 齐阳绕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还欠齐月一个拥抱。他想到之前范子墨抱着自己取暖的样子,眉心舒展,像是有什么新的方向。 第82章 你很漂亮 转眼又是几个昼夜,随着几次秋季的雨水,气温骤降。齐阳已经开始换上了保暖的毛衣,他把毛衣穿在西服外套的里面,整个人看上去臃肿了不少。可比起他来,范子墨的衣着就更为夸张了。他本就怕冷,这几天更像是着了魔似的发抖,不单单是毛衣,连冬季的制服外套都套在了外面,配上他尖尖的下巴和细细的狐狸眼睛,看上去身首异地。 齐月倒是没有那么怕冷,每天早上看到他吃早饭的时候,还是那套训练服和一件薄薄的卫衣外套。之前放了他的鸽子,现在齐阳正想着是不是什么时候再约他做一次精神向导。齐月本身对此事倒并不着急的样子,这段时间也没有怎么主动联系。偶尔发消息也只不过是简短的几个想见你或者是想跟你一起吃饭,似乎对自己的精神问题毫不在意。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四处张望,隔开不远的距离,看到也是刚结束晨练的陆延也在食堂吃早饭。齐阳想到之前两个人说的话题,也开始跟着在意起谷老师的退休来,不过这两天陆延似乎也没有主动联系自己的意思,想来应该是还没进展。 事物似乎在这个深秋停滞了,无论是他们的事还是基地的事,桩桩件件离奇古怪又毫无线索。不过起码现在自己对齐月的问题还是有了些头绪的。他想着,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齐月的方向追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他也正好抬眼看齐阳。两人的视线在嘈杂的食堂上空交汇,他们目光所及之处便如同来到了安静的平流层,地面上的纷纷扰扰如白驹过隙般无意识地飞过,不再吵闹。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齐阳首先断开了视线,他将脸藏在盛豆花的碗后,脸颊上还染着橙红的倒影。 范子墨一心一意吃着饭,一点没注意到自己的伙伴正用眼神跟另一边的人打着哑谜。他吃饭总是又快又急,好似饿了几天。齐阳努力把注意力放回到他的身上,问:“你的手指怎么样了?” 对面的人似乎并不打算让说话打扰自己干饭的进度,他一边嚼着油条一边努力说话:“好了。” 齐阳不信,拉过他的手指来看。水泡虽然已经瘪下去了,但手指尖上还残留着烫伤后那层浮软的皮,空空地没有贴着肉:“你这也不叫好了呀……” 范子墨看了眼,说:“不疼。” 齐阳“哦”了一声,转手用力一撕。范子墨吃痛地“啊!”了一声,声音太大,半个食堂都转过头来看他。他用力抽回手,捂住那根手指,眼泪都被逼出来。范子墨本就细皮嫩肉的,毛衣糙了皮都能泛红,刚休整了一夜的伤口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齐阳眼见他一下子疼得脸都红了,着急站起来后悔道:“医疗兵!有医疗队的在吗?” 不远处走来一个消瘦但挺拔的身影,看训练服正是哨兵。齐阳抬眼看她,眼皮不由一跳,居然是陈萧。只见她伸手一碰,也没怎么用力,范子墨瞬间疼痛感尽失。他抬头看那根尖细手指的主人,嘴里还塞着来不及咽下去的油条,一边道谢一边油条的碎屑就顺着张开的嘴巴掉下来:“谢……谢谢。” 陈萧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还要疼的。” 范子墨白痴似的“啊?”了一声,不明所以。齐阳这才想起来陈萧的哨兵能力是疼痛停止,对伤口本身根本没有什么助益,只要手一松开,马上范子墨又要疼得哭爹喊娘。齐阳再次站起身,对周围问道:“来个紧急包扎的!” 一旁吃饭的医疗队里又站出一个人,对着范子墨的伤口捣鼓了一会儿,看着受损的皮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愈合,陈萧才松开手,漠然转开脸往自己桌走去。齐阳和范子墨对紧急包扎的哨兵道了谢,陈萧走得太急,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走开。 齐阳忽然想到陈萧本人身上的疑点。她现在正穿着紧身的训练服,整个人的身材看上去瘦得可怕,如果不是盆骨相比男性还来得宽了点,齐阳可能压根认不出这是一名女性。他转了转眼睛,对范子墨道:“要不要找她去道个谢。” 范子墨一早就跟她说了谢谢,而且对方一脸不想跟人接触的样子,让他有些望而却步。他挠了挠后脑勺:“不用了吧……我说了谢谢的。” 这下齐阳也一时找不到接近她的理由。这段时间的陈萧孤僻得可怕,经常能看到她冷淡的表情,一个人坐着吃饭,有时候就算有人坐在她周围,她似乎也没有想要交流的意思,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吃着饭,偶尔答一两句,大部分时候齐阳都觉得她在发呆,似乎并没有理会这个世界的意思。这种封闭的感觉让他不由想到一开始的齐月,但好在陈萧只是沉默少话,而不是沉默且不合时宜地说话,相比齐月,周围的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排斥。 他思考片刻说:“你觉不觉得她有些太瘦了。” 第125章 范子墨仔细打量了一阵,才发现刚刚那位女哨兵真的瘦得可怕:“这不会是生病了吧?” 齐阳摇头:“她自己就是医疗兵,在医疗队做事,有没有生病就算她自己不知道,周围的人还能不知道吗?” 也是,如果瘦到这个地步,必然会有医疗队的“好事之徒”跑来“多管闲事”。这里好歹也是半个前线基地,自然不会放任一个哨兵带病上阵。齐阳想着陈凌的事,虽然说模仿陈凌的身形将失踪的陈凌换出来这个想法毫无证据可言,但齐阳也实在是想不出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变成这副骷髅模样。 两人各自安静了一阵,范子墨突然道:“会不会是精神创伤问题导致的厌食症?” 齐阳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更加合乎寻常道理,问道:“那她有没有找你做过向导?” 范子墨摇头。这个基地的新人现在还没有出过具体任务,只是普通的训练需要消耗的精神力并不多,虽然有些耗能大的攻击型哨兵会时不时来找他们做向导,但现在这段时间的医疗兵还是不太需要精神疏导的。之前出任务的哨兵们大多也由随行的向导解决精神问题,范子墨基本都在基地内部,不常外出,自然不怎么接触需要向导治疗的医疗兵。 看样子对陈萧的了解也是一条断了头的不归路,思来想去居然一点有效的信息都没有,有的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测,空得跟范子墨的饭碗似的。 见齐阳也吃完了饭,范子墨跟他一起去还餐盘,在收纳的架子前又碰上了陈萧正好也来放东西。她的托盘上东西很少,只有一个水杯和一个小碟子,碟子上东西似乎也不多,除了中心位置有些面包的碎屑,其他地方都看着干干净净的。范子墨想到她跑来握住自己手指给他止痛的样子,又想了想刚刚两人的谈话,鼓起勇气叫住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萧似乎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这个长相有些女气的男向导。两人又没切实打过照面,在基地似乎也无所交集,的确不清楚记得对方的名字。她愣了愣回答道:“陈萧。” 齐阳也被范子墨突如其来的“搭讪”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他继续道:“我叫范子墨,范仲淹的范,子时的子,墨水的墨。刚才谢谢你帮我。” 他的道谢真挚又诚恳,跟那张看似狡猾的狐狸脸完全对不上。陈萧被这个反差萌搞得有些想笑,但第一次见面就笑出声显得不太礼貌,她只是平淡地回了句没关系,放下餐具就想转身离开。 范子墨却再一次叫住了她:“你很漂亮。” “什么?”这句什么同时来自被夸漂亮的陈萧,和受到惊吓的齐阳。 范子墨没有理会身后的齐阳,只是盯着转头回来的陈萧重复道:“我说,你很漂亮。”陈萧没有动,她不清楚这个陌生向导突如其来的夸赞到底是什么用意,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变瘦,也足够漂亮。” 陈萧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素昧平生的人正在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低调,对外界的隔离让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周围人也会隔离开自己的异常。她朝着自己目标的方向痛苦地消瘦着,本就是个c级的医疗系哨兵,想来也不会有“多嘴多舌”的人。陈萧本就长得冷,一旦自我隔离,所有人都开始觉得她不好亲近。她定定地站了几秒:“谢谢你……” 范子墨笑了起来,狐狸眼弯弯的,像两个倒挂的小月牙:“你也不客气呀。” 陈萧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齐阳没想到范子墨还有如此魄力,感叹道:“要不是你后面那几句,我还以为你突然又直了呢。” 范子墨“哼”了一声:“关心战友你唯唯诺诺,撕人伤口倒是毫不含糊。” 齐阳这才想起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拉了范子墨的手臂:“唉,我错了,请你喝奶茶。” 贪吃鬼这才哼哼唧唧地又跟他和好了,两个人肩并肩往外走着,范子墨对齐阳说:“我不是因为她帮了我才这么跟她说的,她太瘦了,又不肯好好吃东西,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总感觉说些什么比什么都不说好。” 齐阳笑他:“哪怕是你搞错了?” “哪怕是我搞错了。”范子墨认真道,“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齐阳心里涌出说不明的温暖来,范子墨作为一个战友似乎是有那么些不靠谱,在生活中也经常需要别人照应,不是这里磕了就是那里碰了,乌龙事件也层出不穷,很多时候一个人就是一台喜剧。但果然,作为朋友,齐阳总感觉是庆幸的。他不会无理取闹,对大部分的事情包容度都很高,即便是搞不清事情的重点,但总有些奇思妙想或者一往无前的热情。 不聪明就不聪明吧,齐阳想,他只是非世俗所认定的智慧。人世间总有些世俗不认可的怪诞,这份怪诞寄宿在所有人身上,只是有些人恐惧离经叛道本身,就将真实掩埋起来,带上一张写着“普通”的面具走在自认为的康庄大道上。殊不知所有的面具之下都有自己的魑魅魍魉,他所谓的康庄大道,也不过是阳间的另一场百鬼夜行罢了。 第83章 退役 很快就到了谷雨老师退役的日子,气温似乎还要在这几周内下降数次,送别她的时候,深秋的雨又一次落下来,伴随着寒冷的风,滴在身上让人不由寒战。 第126章 几乎整个医疗队的人都来送别这位可敬的老师,陆延也在队伍之中,他跟齐阳站在一块儿,只是不再一起撑伞。队伍里大多数的人都换上了深色的外衣,大部分是部队的黑色长棉衣外套,陆延身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站在穿着同样黑色薄羽绒的齐阳身边,身形高挑,神色凝重。这种二线基地经常有老兵退役,大多都是从一线退居二线后的十年内回到城区疗养。虽然大多数人对此都见怪不怪,但陆延和齐阳心里还藏着一个无人解答的秘密。 显然,两个人在这段时间对事件的了解都没什么进展,现下一个似乎是重要线索的人物马上就要回归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让陆延的惋惜中多了一份焦急。 人群中除了医疗队的人,大部分都是长官级别的人物。哨兵和向导的头领老李和老季,包括王远扬和他的徒弟们,熙熙攘攘地站了一大片。陆延扫视人群,发现来送行的哨兵和向导也不少,但……唯独不见陈萧。他又点了一次人头,这个基地所有的医疗兵,哪怕是这个夏末新入营的也都来了现场,果然没有看到陈萧的身影。 他低下头对齐阴道:“陈萧不在。” 齐阳闻言也扫视了一圈,的确没有看到陈萧。人群中老李开始发言,齐阳听了几句都是老词,便跟陆延继续聊道:“她跟老师关系不好吗?” 陆延回忆了一下两人之间冷淡的关系,与其说是两个人冷淡不如说是陈萧单方面地对老师冷淡:“说不上来,陈萧可能不是很喜欢谷老师。” 齐阳抬眉:“怎么会?” 谷雨老师本身就是个脾气性格温和的人,战斗经验也丰富,能够受到她的指点大多数人都是庆幸的。跟她能起矛盾冲突的人少之又少,齐阳几乎都想不起来基地有什么新闻是关于谷老师的。况且陈萧几个月前才来到这个基地,要说在此之前能跟她有什么冲突也不可能,毕竟谷老师在这个基地当差也不是一两年了,两人在此之前压根没有接触的机会。 陆延对这个问题也是一筹莫展:“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多数时候她对谷老师的反应都很冷淡。”他想到王远扬和陈凌可能认识这件事,觉得陈萧跟谷老师之间可能也并不单纯,“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两人真有什么渊源。” 老李的话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是颁发退役证之类的流程。基地有人送了花束,包装简单,花朵也都是随处可见的野花。这山里没有什么花店或者是高贵的品种,每次有什么大场合都是直接摘了野花来随手用报纸包一下,看上去倒有一种不造作的时尚感。 谷雨老师接过花,点头微笑着道谢。接送的直升机已经在停机坪上等待良久,见雨势稍弱,飞行员打着手势提议起飞。人群望着老人的背影逐渐走向越来越远的地方,她却忽然一个回头,没有挥手也不微笑,而是用沉重的表情扫视着身后的人们。齐阳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寻找的意图,却不知她在寻找什么或是寻找谁。她来回看了几眼,最后失望地垂下眼,随着上升的气流一起消失在了人群的视野中。 前来送行的人们逐渐离开,飞机刚离开不久,雨却突然停了。陆延收了伞,看着呆立着的齐阳道:“雨停了。” 齐阳这才缓过神来,也跟收了伞:“我总觉得她在找人。” “找谁?” 两人没有说话,心里却同时想到一个唯一不在场的医疗兵。齐阳顿了顿,拍了拍肩膀上残留的雨滴:“她还在减肥吗?” 陆延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不是减肥,到了这个地步,完全称得上是自残。” 齐阳皱眉,想到范子墨说过的话,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复杂的感受。有没有可能,自己由于这一系列的事件,把陈萧的症状想复杂了。万一真的只是心理问题呢?也不是不可能的。算起来她也不过是刚满18的青春期女性,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半前线基地,一边受着训练一边忍受着陌生的环境。齐阳想到她也是六年前绑架案的受害儿童之一,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兄弟至今下落不明,自己对齐月可能的遭遇已是万般心疼,万一陈萧只是由于心理创伤才日渐消瘦的呢? 想到这里,齐阳有些不安:“你确定她没有什么需要向导帮忙解决的问题吗?” 陆延知道齐阳的意思,诚实道:“我不确定。” 也是,陆延的所属能力既不是医疗,也不是向导,他又怎么可能知道陈萧是不是真的有心理问题呢?齐阳叹了口气:“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老李看到了也不说吗?” 陆延这才反应过来,老李作为哨兵的管理人员对手下有着监管保护的义务,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其中一个出现问题,他应该就会采取措施。陈萧都到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有问题的地步,老李居然不闻不问,放任自由?他葫芦里到底卖的又是什么药?陆延想了想:“我觉得老李在这件事里……可能也不太可信。” 他们同时想起这个可疑的男人警告齐阳不要多管闲事的往事,虽然之后他们之间的接触不多,但齐阳还是切切实实受到了来自他的威胁。他似乎在暗中观察着齐阳和陆延的动向,不然不可能单独来向导室找齐阳说真相不真相的问题。齐阳想到这个疑点,问陆延道:“老李很早之前就发现我们在查些不该查的东西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第127章 对此,陆延想到的只有他是心细的人,善于观察基地的所有事物,但对陈萧似乎又不是这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厉害。他忽然想到老李的哨兵能力来,虽然随着年龄的增加,哨兵的能力会逐渐变弱,但好歹来二线之前他也是一线基地的哨兵,也就是说不是s级,就是a级,虽然现在他不用亲自参加战斗,这种等级的划分对他没了意义,但总体而言,他的能力应该不会掉到b级以下。他怎么记得,老李的能力是跟移动东西有关的? 陆延问道:“你知不知道老李的哨兵能力具体是什么?” 在洗手间警告齐阳的那次老李就使用了自己的哨兵能力,他点点头:“念力。” 陆延突然有了个符合逻辑但似乎又有些牵强的推测,他转头看向齐阳:“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图书馆地下室查资料的时候,你跟我说,你感觉地下室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齐阳回忆了半天才想起这个插曲来:“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不是还开玩笑说有鬼吗?” 陆延点头:“对,就是那次。后来我又去坐了那里的电梯,发现每次上下楼停靠的时候,都有提示音。” “什么意思?” “就是说,如果电梯是正常运行将人送上来或者送下去,我们都应该能听到电梯的提示音才对。”他捋了捋自己的思绪,“如果那天,其实楼下真的还有其他人,而这个其他人需要不借助电梯自我的行动来……” 齐阳反应过来:“你是说,当时我感觉到的那个其他人,就是老李?!” 两人相视沉默,太阳已经越过云层展露出头角来,阳光洒在停机坪上的两人身后,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黑暗地过道里。齐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暖阳照得浑身寒冷,只觉隆冬已至,而自己还只有一身薄薄的羽绒服,丝毫抵御不了这刺骨的寒意。 可齐阳不敢确定,他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道:“可我无法肯定当天楼下真的还有别人。” 陆延平淡地说:“到现在为止,我们有哪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吗?” 齐阳嗤笑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了。陆延抬腿往过道走。停机坪上送行的人们早已散尽,只留下他们两个窸窸窣窣说悄悄话的人站着。故事的进程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无论他们怎么折腾,进度条都没有丝毫动摇,所有的人和事都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着,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齐阳突然想到有一天可能齐月也会像这样离开,他朝着选择好的道路一个人孤单地坐上那架运输机,没有人送花,也没有人送行,他就这样在某个阳光热烈的下午消失在天的另一边,就像他们从未相遇过一样。 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齐月从未说过自己之后会怎么样,他对自己精神世界的异常似乎并不那么在意,齐阳有种感觉,他之所以愿意接受精神疏导不过是为了接近自己罢了。他对自己哨兵的身份似乎也没有自觉,不能参加对抗训练,无法稳定申请任何外出任务,对他都毫无影响。他就这么一个人过着,偶尔参与一下齐阳的生活,接下去不过是漫长又枯燥的等待,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等些什么。齐月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浮萍,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都不曾遥想过,因为无法主宰。这种充斥着他人生的无力感,从他人生的第一个寒冷秋季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齐阳都觉得,齐月只是漂浮在这个世界上,流浪着,一颗无根的浮萍。 可是他漂来自己这里了呀……齐阳仰起头,阳光正好,地上的积水开始蒸发,他感觉自己都能闻到雨后翻滚的泥土和蒸汽的味道。他如果真的这么执着于我,齐阳想着,那为何还要漂走呢?可他总感觉齐月是要走的。而且他的走,不像谷雨老师一般,起码跟他们能够有所牵扯。齐阳总觉得齐月的走,是一种跟整个世界撕裂的诀别。 他抿着嘴唇,突然感觉有些干涩,于是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润唇膏来。陆延看他涂润唇膏的样子奇道:“你以前嘴巴起皮都流血了也不涂的,现在怎么转性了?” 齐阳笑了笑:“太疼了。” “以前不疼吗?” “没有这么疼。” 齐阳说着,盯着润唇膏润泽的表面看了会儿。油脂在阳光下泛起白玉似的光来,一寸寸地涂满他遍体鳞伤的嘴唇。 第84章 准备好了 齐阳终究还是约了齐月来自己的向导室。他在这段时间看了很多材料,也提前做了很多设想,其中大部分还是想要尽可能在不伤害齐月精神世界的前提下帮助他治疗好创伤。就现在手头已有的方案和结果看起来,大多数的向导对待不同哨兵的童年创伤还是因人而异的,说实话齐阳很难诸多南辕北辙的案例中总结出一个标准的流程,毕竟每个人的创伤和每个向导的治疗方式都有所不同,这种不统一也是向导工作的难度所在,不过齐阳还是希望从有限的材料内找到帮助齐月的方法。 正如范子墨所说,大多数童年的创伤就像是马戏团用来绑住小象的那条细细的链子,它们一旦在内心深处默认挣脱不开,那无论成年后它长得再大只,拥有再多的力量也是枉然。现在的齐月就被这条不被爱的链子死死困住,无论别人再怎么向他倾诉爱意,只要他坚信从一开始就不被爱,那条细细的链子就会一辈子锁在他的脖颈上,哪怕有一天娶妻生子,人生圆满他也不会认为世俗的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第128章 当然,这种对爱的感受是博大的,并不仅仅肤浅地局限于男女之间。人的第一份爱总是来自养育自己的人,对于很多心理学家而言,他们默认父母的爱是纯粹的,没有条件的,但事实上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当人们默认家庭是避风港的时候,往往忽略了家庭中的风雨应该如何遮挡。但也诚如范子墨所言,一个年幼的孩子在充满暴风雨的家庭中又怎么可能天生带着自我保护的能力?他们所有的挣扎在成年人面前总是不堪一击的,用成熟打败幼稚,用漠视摧残渴望,一步一步,那个扭曲的家庭用细细的铁链拴住齐月,将他的未来和过去栓成一场循环往复的悲剧。 他需要有人告诉他,他已经不需要再去乞求母亲的爱了。 或许母亲的爱始终无法替代,但是至少现在的齐月已经有了保护自己心的能力。 齐阳坐在自己的向导室内,有些焦急地等待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开裂和起皮已经基本消失了,只有时不时地干燥还在困扰着他。原来这么多年以来的问题一根小小的润唇膏就能解决。他有些自嘲地笑笑,不知道以前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怎么超越了整个秋冬持续的痛苦,一直到25岁他才敢承认自己需要一支润唇膏也太好笑了。他不自觉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润唇膏光滑圆润的盖子,又手贱地将它无意义地打开又关上。 每一次摸到它的时候,齐阳就会想到齐月,他想到齐月的痛苦,也会想到齐月得寸进尺的“补偿”要求,他的话语和行为已经开始朝着常人所能见的进步不断发展,所以无论这个“补偿”听上去有多么过分,齐阳恐怕都不会拒绝。 更何况也不过分。 齐阳有些脸红地想着,不知道今天的他会不会要求齐阳兑现这次补偿,这么一想,他的脑子里一瞬间就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混沌沌又期期艾艾地,逼着他完全承认自己是时时刻刻在想着他了。他想齐月是不知道这句之后补偿吊了他多少胃口的,他没有这样的心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花花肠子。可就算他没有,齐阳也是有的,想得多了就入了梦,梦得他心思龌龊,不干不净。 他想着,门外又有脚步声。现在的齐阳已经可以隔着半开的门辨认出齐月的脚步声了,他听着齐月走上楼梯,皮鞋的声响逐渐清晰,慌忙擦了润唇膏又放回去,按住桌上差点要滚落的笔,假装无聊地转着,一脸不刻意期待的样子。当齐月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后,齐阳握笔的手不由紧了紧,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一只穿着黑西装的手臂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随后带着的事齐月波澜不惊的脸。 这么冷的天,齐阳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薄羽绒外套想,他居然还在穿一件单薄的西装外套。 齐月的眼睛扫过来,还是那双圆眼,只是看到齐阳的那一刻波光流转起来,像是刚被太阳照拂过的一汪泉水,有鱼被光亮吵醒,便在他的眼里游动,惊起一池的涟漪。齐阳看着他,只觉得光不像是从自己背后的窗户进来的,只是从他的眼睛里照到自己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齐阳便脱口而出:“不冷吗?” 齐月走进房间:“不冷。”他反手将门关上,顿了顿,学着陆延的样子把门反锁了。 齐阳心里“咯噔”一下:“你锁门干嘛?” 齐月笑了笑:“不干嘛。”说着便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似乎是真的不冷,西装外套的里面竟然也没有厚一点的衣服,依旧是哨兵的白色制服衬衫,搭配在一起,像是秋季暖和的中午才有的穿搭。然而现在的天气已经从深秋的萧瑟转入初冬的寂寥,连原本还在卖力收集橡子的松鼠都见不到了。有调皮的哨兵掏了树洞里的板栗,手指刚进去就被恼怒的小松鼠咬了指甲盖,只能遗憾地放任那几十个零嘴留在那里做它的口粮。这么冷的天,齐月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到底是火系的哨兵真的不怕冷,还是他忘记要照顾好自己。 齐阳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冷吗?” “应该是不冷的。”说着他递了自己的手过去,齐阳伸手握住,可在他掌心感受到的,的确是干燥又冰冷的触感,难道即便手冷还是不怕冷?他想要抽回手,却被齐月抓着不放,抬眼想瞪他,齐月却说,“为什么放开?不是要做向导的吗?” 闻言齐阳也没想着再挣脱:“现在就开始吗?” 齐月笑了笑,道:“就这样?” “就哪样?” 圆眼睛眯起来,流露出一点在齐月脸上从未见过的不怀好意:“不是说,有补偿的吗?” 齐阳脸一红,手指被吓得抽动了一下:“那……你,你想怎么……” “抱着。” 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齐阳就该是抱着他的。齐阳此时正坐在他的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不是能够抱着的距离。他只能绕开桌子走过去,自己的右手还牵着齐月那不依不饶的手指,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放开的意思,也不管齐阳走过来的姿势有多变扭。 齐阳清了清嗓子:“就坐你旁边?”问完脸又“突”地红了一大片,不坐旁边还能坐哪里呢?这话问的,不如不问。 齐月倒是想他直接坐自己腿上,但就他浅薄的恋爱游戏知识而言,现在这个距离都有些近了,毕竟游戏中的男女主都是到了末尾才牵手的,他跟齐阳都没确定关系,就早早牵了手,也不知道算不算现实世界的先上车后补票。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挪了挪自己的屁股,给齐阳留出一个宽一些的位置来。 第129章 齐阳坐下身,舒出一口气来。 幸好只是坐在他的身边,不然自己都没法静下心来做链接。他又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抱着齐月。还好齐月早就在脑中重复过无数次此情此景,他牵着齐阳的手俯下身,顺势将脑袋贴上了齐阳的脖子,脸颊靠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抚上他的背部。那根曾被齐月远远肖想过的血管就在自己的嘴边“突突”跳着,齐月咽了咽口水,忍住想要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他们的姿势太过靠近,齐阳只觉得齐月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打在自己的皮肤上,蒸腾出撩人的灼烧感,连那只被握住的手都从手心开始燃烧起来。齐阳的喉头滚动,后颈处被齐月刚长长了点的头发撩拨着,一动一静,皆是诱惑。 齐月似乎很享受那种这种靠近,他呼吸的节奏变得又慢又长,和齐阳的心跳形成鲜明的对比。齐阳只能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齐月的声音懒懒的:“准备好了。” 就这样,在几个呼吸间,齐月贴着齐阳的身体,一起进入到两人熟悉的精神世界中。 齐月的精神世界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没有改变。也是,齐阳想,自己的确在这段时间都没采取任何措施,齐月当然还是躺在那个摇篮里,头上依旧悬挂着叮当作响的风铃。齐阳偏过头,他跟婴儿形态的齐月一起肩并肩躺在他的摇篮里,透过木栅栏的缝隙,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女人还是在窗前吹着风。 齐阳转向另一边去看齐月,婴儿的齐月并没有哭闹,他只是躺着,也向着自己母亲的方向,遥遥地看着。这时候的齐月应该已经真真切切地了解到自己的眼泪无法唤起母亲的爱,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他的眼泪是没有必要的,于是他也就吝啬给予自己的眼泪。 第85章 为之存在 ? 虽然齐阳的心下已经有了考量,但在实际操作的时候还需要他多加观察随机应变,毕竟每个人对事件的反应都是不同的,他之前没有尝试过类似的事,自然也不可能完全摸清楚齐月之后的反应和发展。齐阳不得不承认,必要的时候,他可能还是得做好彻底使用精神力暴力清除他意识中负面的母亲形象或者直接断开链接。 此时的他从摇晃中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巨大的摇篮。这一点倒也没什么问题,哨兵的精神世界会随着他的意识进行调整,如果齐月本身就欢迎齐阳进入自己的世界,那潜意识将摇篮变成齐阳能够躺下的大小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摇篮本身的确是常见的款式,看木头的磨损程度很低,齐阳甚至在接缝处看到了安装磨损时被削下的细碎木屑。这说明这个摇篮可能是才安装不久,而且是由非专业的人士手动安装的,那么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虽然齐月的母亲并不富裕,但她还是选择给齐月买了一个新的摇篮,并亲自动手安装了它。齐阳默默地将这一切记在心里,毕竟所有的内容都可能可以成为齐月进步的筹码。 他从摇篮中奋力跨了出去,随即俯下身,果然在摇篮的背面看到了宜家家居的白色标签,一如既往地给家具起了一个奇怪的,读不出来的外国名,翻译成中文的近似音,怎么念怎么奇怪。 其实也没必要非要买新的,齐阳想到,如果齐月的母亲真的对这个孩子如此不上心,为何又要想办法买个全新的摇篮,自己再费尽心思安装呢?直接买个二手的其实也能用,大多小孩的座椅都是父母买的二手货,反正用几年就用不着了。齐阳由此断定齐月的母亲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期待孩子的出生的,他想着,回头看了眼还在吹风的母亲,她定定地坐在那里,像是佛前最虔诚的信徒,世间无论如何纷扰都与她无关。如果齐月的母亲一开始还是向往成为一名母亲的,那为何她现在又是如此这般的态度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齐阳摇摇头。对于齐月的母亲形象都是由齐月的意识提供的信息,事实上究竟如何其实齐阳不得而知。现下最要紧的是让齐月领会到自己的力量,想办法脱困,从婴儿这种无助的状态中真正解放出来,以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齐阳想着,站到摇篮边,他俯下身,额头不小心撞到风铃,敲击的声音变得有些刺耳。他盯着摇篮里依旧默不作声看着母亲背影的齐月道:“齐月,你想要我抱你吗?” 婴儿床里的齐月被这句话吸引到了注意力,他又圆又大的眼睛转了过来,开始盯着上方成年人模样的齐阳。齐阳知道现在的他还口不能言,只是继续说道:“秋天的风,很冷吧……”说着他微微让开身体,转而走到他头部的位置,让冷风灌进他的小床,“真冷呀,齐月,真的很冷很冷,你一定很想要谁抱着你吧?” 原本可能并没有这么冷,但是齐阳带着暗示性的话语真的开始让这个世界的温度逐渐降低。在人的潜意识中呢喃,特别是在外界环境和内在世界相似的情况下,潜意识的内容会被这些呢喃声推动着前进。婴儿床里,小小一只的齐月再次哭泣起来,原先的寒冷跟现在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似乎现在的寒冷才是真的。 “可是你的妈妈是不会来抱你的,齐月,你的妈妈也不会关上那扇窗。”他停顿了片刻,“我也不会。” 哭声戛然而止,齐阳知道这是混沌状态下的齐月在婴儿和自我的夹缝中尝试使用成年后的思维在理解跟齐阳的对话。如果齐月真的在精神世界中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退化成婴儿,那现在的他根本不会理会齐阳,因为他压根不理解齐阳的话语和存在的意义。但他停止了哭泣,就说明他在思考。片刻的安静后,婴儿齐月再次哭了起来,但这次的哭泣比以往更加着急。他大哭的声音在这个世界四处产生回音,齐阳只觉得脚下也开始产生震荡,似乎有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就要发生。 第130章 齐阳有些站不稳,他扒住木制摇篮的边缘,抵抗着哭声的回音对他说:“但是你可以来抱我。” 哭声继续着,有着愈演愈烈的倾向,仿佛正在抗议,作为婴儿的齐月怎么可能拥抱齐阳,如果齐阳不来主动拥抱自己,那他要如何将那双手缠绕到自己的身上。他的不满正通过世界的波动向齐阳涌来,齐阳能够听得见他愤怒的声音在耳边来回回荡。向导在进入哨兵的精神世界后,总能对其想法有所感知,更何况齐月对齐阳总是毫无隐瞒的状态,当他想要传达的时候,齐阳总能第一时间听到。 “怎么可能不行!现在的齐月,不就正抱着我吗?!”齐阳再次吼起来,他从未在精神世界中感受过熊孩子的哭闹,时至今日他才感受到不会累的肺活量加上精神世界的加持又多么可怕。 齐月似乎没有想要挣脱婴儿模样的企图,他继续哭闹着,整个世界的空气也越来越冷,寒风吹过的时候带着绝望的乞求,齐阳在耳鸣中听见齐月毫不掩饰地尖叫:“妈妈,抱抱我,妈妈,我好冷!妈妈!妈妈!” 可现在就放弃还为时过早。齐阳捂住耳朵,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用精神力铸造起一层屏障,将这些带有攻击性的声音和振动都安全地隔离在外。但不行,齐阳最本质的目的就是让齐月挣脱出束缚来找自己,如果连自己的拥抱都不为齐月敞开,那凭什么他要成长为能够相信任自我的大人? 现在的齐阳只能赤裸地与之搏斗:“齐月!你已经长大了!只要你愿意,冷的时候可以自己关上窗!你也可以找到一个愿意拥抱自己取暖的人!”窗口的风更大也更冷了,齐阳能够感受到那股想要吹垮一切的狂风正席卷着他们,只有那个女人的背影依旧岿然不动。 不行,这个世界即将崩塌,他们所有的努力也就会这样付诸东流。 齐阳忽然放开捂住耳朵的手,狂风吹断了窗户的一条铰链,木刺扎到他的脸上和身上,指尖被冷风吹得干裂开,从指缝间撕出皮肉来。他张开双臂,看上去如此坚定,又如此无所畏惧:“齐月,来抱我吧!”他想到自己的等待,他想到齐月的等待,他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齐月才有的意义,他想着,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是为了让你拥抱,才出现在这里的!” 眼前的婴儿突然膨胀了开来,肉体如同充过了气的气球一般肿胀得面目全非,从脸部的正中央,齐阳看到一条裂缝,但还来不及细看,飓风吹入这个狭小的世界,齐阳的皮肉在精神世界中被吹裂,可他依旧倔强地不肯撑开保护自己的结界,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一直一直相信着齐月,相信着他会挣扎着醒过来,夺回自己应有的力量,再用这份力量,拥抱自己想要拥抱的。 “你不是孤单一人!”他孤注一掷地吼着,“我是为了帮助你,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世界的一切,戛然而止。 齐阳睁开眼,没有风,没有哭泣,也没有齐月。他慌忙查看着摇篮,在整个精神世界的震荡下,这个摇篮居然毫发无伤,但……齐月去了哪里呢?齐月不应该恢复了现实中的样子吗?为什么这个铜墙铁壁一般的摇篮中居然空无一人? “你以前也说过的,我不是孤单一人。”齐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单薄消瘦的孩子正站在窗边,大概只到自己的腰这么高,“你也说过,无论有什么问题,你都会帮我的。” 齐阳不确定地问道:“齐月?” 男孩站在窗前笑了起来:“齐阳。”他没有立刻跑来拥抱齐阳,而是认真看了眼依旧端坐在窗前母亲的形象,“她跟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齐阳定下心神,走到女人面前,他看到女人的脸已经不是那般狰狞又抽象的画作了,而是变成了一名普通的年轻女性。她的眉眼跟齐月并不相似,但下半张脸,特别是嘴唇几乎跟齐月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还不清楚为何齐月变成了十岁男孩的模样,也不了解他的母亲为何突然拥有了脸,但齐阳想,自己总要兑现对他的承诺。 他的手指和脸都流着血,身上的衣物也被吹得残破不堪,齐月甚至隐隐看到他耳朵里也有鲜血的颜色,但他还是努力张开了双臂,如同开始时的那样:“真冷啊,齐月。但是你可以来抱我。” 于是现实与噩梦重叠,温暖接踵而至。 第86章 崩塌 齐月断开链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冷。他能接触到齐阳的地方都是温暖的,但是那些暴露在外的皮肤无一不尖叫着寒冷。那些原先没有的感情蜂拥而来,就像是创伤后遗症一样,没完没了地让人感觉后怕。他赖在齐阳的怀里不肯抬头,齐阳也没有驱赶他的意思,握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他从齐月手臂细微的颤抖中隐约感受到他的冷意,于是更加贴近了一些问道:“你冷吗?” 这一次的齐月没有立刻反对,仿佛需要时间感受自己的躯体,隔了半晌才回答道:“有一点。” 齐阳看了眼教室,窗户基本都是关着的,只有一扇角落的小窗开了一条缝,是刚进教室的齐阳为了通风才打开的。他想要起身去关窗,刚一动弹就被按住了身体。齐阳不由把另一只手臂环绕过他的肩膀,轻轻拍抚两下,安抚道:“我就是想去关个窗。” 可齐月还是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他甚至得寸进尺地往齐阳的脖颈处又蹭了蹭:“那我不冷了。” 第131章 齐阳失笑:“你是在撒娇吗?” 齐月不明所以:“我是在撒娇吗?”他从齐阳的肩上抬起头来,直直盯着齐阳的眼睛,“我为什么要撒娇?” 这难道不应该问你自己吗?齐阳想道,但他完全能够理解齐月的行为,如果一个人从小的需求就得不到回应,长大后会连要求都不敢提,更别说是代表亲昵行为的撒娇了。齐月可能从小时候开始就不会撒娇,也不懂撒娇的意义,现在面对齐阳这个安全的存在他开始理解到人的渴望是可以得到回应的,于是无意识地撒起娇来。身体已然了解这层背后的机制,但脑袋还没想明白,人类感情的复杂程度完全能够将肉体和精神撕裂,这也是为何会有身不由己,言不由衷这样看似矛盾的词汇。 面对这样的齐月,齐阳只觉得可爱。相比刚开始的一问一答的对话,齐月开始对别人有了好奇心,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也有了好奇心。他开始想知道自己行为的意义,想理解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只有这样,慢慢地,他才会想要爱自己,而对齐阳而言,爱自己,才是学会爱别人的前提。等到齐月真的能够完整对自己的爱,齐阳觉得他才能够完整他对自己的爱。其实是喜欢是爱都没有关系,或者等齐月心口的伤愈合了,他说自己不再那么喜欢或者爱自己都没关系。齐阳觉得,即使是后者,即使自己真的会难过,会伤心,但他只会为自己难过,自己伤心,他还是会为齐月感到高兴。思索间他想到一句很俗的情话:我希望你幸福,哪怕那份幸福与我无关。 他的手搭在齐月的肩上,齐月就像一只大狗一样端坐在自己面前,褐色的眼珠直溜溜地,敞开灵魂的大门坦然面对着齐阳。齐阳忍住想要摸摸狗头的冲动:“你当然可以撒娇,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你也可以撒娇。” 这份自由来得太快了,像是一份巨大的礼物被猛然抛到齐月的面前,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愣愣地看着齐阳。他现在又开始觉得冷了,他想要钻回齐阳的怀抱里,将整个人都贴上去,最好能贴得更近一点,羽绒服外层的布料总是凉凉的,贴着的时候感受不到齐阳身上的暖意。他眼神焦灼地盯着齐阳,目光落在他亮晶晶的嘴唇上。齐阳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安地别过了脸。齐月咽了咽口水:“润唇膏,你喜欢吗?” 齐阳听了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嘴唇:“很好用。”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些什么不好意思的事儿,“谢谢你。” 齐月笑着也跟着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客气。” 见他已经平静了下来,齐阳便再次想挣开他的手去关窗。齐月却还是死死抓着他,一点没有放松的意思。齐阳挑眉看他:“齐哨兵,治疗已经结束了。” 齐哨兵也毕恭毕敬地回敬他道:“齐向导,你说过要补偿我的。” 齐阳原以为这事已然过去,理直气壮地说:“不是已经抱了吗?” 没想到对方也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你可没说抱多久。” 齐阳气得牙痒痒,他没想到齐月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耍无赖,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他耐着性子解释:“我就是去关个窗,你不是觉得冷吗?” 齐月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跟齐阳分开:“那一起去。” 齐阳瞠目结舌:“你是说,你想跟我手拉着手,去关窗?” “有什么问题吗?” 哪里都是问题,齐阳心道。但还是拗不过那双单纯又渴望的眼睛,不得不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牵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去关窗。齐阳不知道他突然哪来的厚脸皮,对着自己释放着十几年来缺位的矫情。他拎着齐月的手关上窗,窗户外的树叶已经差不多掉尽了,只有几根看似枯萎的树枝七扭八歪地戳着,一派萧条的样子。 齐阳紧了紧齐月牵着自己的手,只觉得他的手还是冰冷的,便半是责怪道:“你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基地的厚外套可以穿起来了,还有,最好在西装里再加件毛衣,如果不怕冷的话,薄薄的一件就够了。”齐月听着他絮叨自己的问题,只觉得他说的话软绵绵的,一路流进自己心里,“如果衣服不够的话就去后勤那里拿,制服的配套毛衣材料有点硬,是有点不舒服,但该穿还是得穿……”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嘱咐着一些齐月应该知道或者本就不知道的事。他看着齐阳上下开合的嘴唇,带着自己送给他的润唇膏的薄荷香气,不自觉就出了神。他眯起眼睛看了会儿,原来自己送的东西出现在喜欢的人的嘴唇上是一件如此让人享受的事情。齐月想着,总觉得齐阳身上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不够多。他顺势捏了捏齐阳的手指,那熟悉的关节擦过他的掌心,皮肤上还带着些许干涸的气息。 齐阳像是察觉到他的不专心,恼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齐月却答非所问起来:“你有护手霜吗?” 齐阳不明所以:“我没有啊,怎么了,你手冻伤了吗?” 齐月摇头:“我手没事。”说完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继续握着齐阳的手站在床边。 窗外是难得的晴天,但窗边的温度还是低的,玻璃将屋外的寒冷透进来,连阳光也起不到回暖的作用。齐月看到这块半透明的玻璃映着两人不清不楚的脸,也代表着他们不清不楚的关系。他想,如果还能顺利在这个基地度过一整个冬季,会不会自己和齐阳的关系又一次改变呢?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握着齐阳的手,让他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探索改变,那再有几个月,他是不是就可以咬着齐阳的嘴唇,让他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放肆游荡。 第132章 他低下头,看见齐阳瞪着自己,双眼圆睁,像一只可爱的兔子:“怎么了?” 齐阳似乎有些纠结:“我在想刚刚的事。” 齐月一下子想不到他说的是什么事:“你说哪件事?” 还能有什么事?总不见得是说关窗吧?齐阳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对自己的事上点心?我是说在你精神世界里的事。” 倒也不是齐月不上心,但经过刚刚的精神疏导,齐月已经顺利地离开自己童年时期的摇篮阴影,精神世界中的母亲也恢复了正常形态,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事需要自己上心。他问齐阳:“什么事?” 齐阳捋了捋思绪道:“首先,我一直以为只要解决了你儿童时期的创伤就能够让你在精神世界中恢复正常的姿态,但事实上我看到的你依旧是孩童的模样。”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站在床边的齐月的身形,“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你能想起来在你十岁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件吗?” 齐月回忆了一阵,发现十岁这一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也不足为奇,齐阳想,之前的齐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婴儿形态躺在摇篮里的,这种潜意识里受到的创伤可能并没有被归纳在主观记忆中,也就是说,齐月可能跟之前一样,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精神创伤,但没有办法主动回忆起伤害本身。正如婴儿期受到的忽视一样,有些人也会下意识忽略自己受到过的伤害,只有在后期遇到类似的伤害时才会猛地想起原来自己以前也受到过同样的创伤。 “好吧,那第二点。”齐阳继续道,“你母亲的形象,你说这是你最后见到她的样子,也就是说你之后就跟自己的母亲分开了吗?” 齐月张了张嘴,突然抿起了嘴唇,他将视线移开,齐阳甚至感受到他抓着自己的手都紧张了许多。看样子果真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可能并不是十岁这一年,毕竟齐阳也不过是依靠他的外表主观臆断了精神世界中齐月的年纪。婴儿时期的尚可立刻判断,但如果齐月长期受到忽视,也有可能他的长相偏小,也就是说最后出现的齐月很可能已经超越了十岁这个年龄。 超过十岁。齐阳的脑子里突然跑过一个长久以来就存在的念头,会不会,那个时候的齐月,正是12岁的齐月?他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将整件事连接了起来。12岁一般是孩子们统一接受基因筛查的年纪,在筛查后可以判断是否有成为哨兵或是向导的倾向。六年前的绑架案中之所以被找到的基本都是12岁左右的孩子也就是这个原因。如果齐月也是在那个时间点被告知有成为哨兵的倾向,然后被绑架案的幕后主使盯上,成为受害之一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这不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母亲的理由。齐阳想着,如果现在他已经被找回,也顺利进入军部,那他的母亲也应该知道齐月的下落将他接回家中才对,除非……齐阳内心出现了一个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选的选项,但排除一切的一切,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能够将一切都顺理成章地串联起来:除非,齐月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齐月回来。 他猛然抬起头,齐月从他眼神中看到一抹痛苦的了然,他知道齐阳已经想到了什么,他也知道这是齐阳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齐月猛地抽回手,力气之大让齐阳一瞬间无法抓住他。齐阳咬着嘴唇盯着面前这个不肯跟自己对视的人,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被齐月立刻打断:“不行。” 齐阳死死盯着他:“什么不行。” 齐月捂着额头痛苦道:“太近了。” 齐阳伸手想去拽他,却被齐月着急退后的脚步让开,慌乱间齐月还撞到了身后堆叠起来的课桌椅,“砰”的一声,似乎撞得不轻。齐阳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逼问:“什么太近了?” 真相,齐月心中暗道,你离开真相太近了,而这件事的真相意味着危险。他被齐阳逼近角落不得动弹,身后是成片的课桌椅,他往自己的右手边看去,教室的后门还没有被桌椅拦住,他作势就想跑,却被齐阳一把拉住,他不管不顾地继续逼问道:“到底是什么太近了?” 齐月挣扎着想要抽身,但齐阳抓着他的手实在是太紧了,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齐阳也伸手去阻拦他的另一只手,两人就这样在几十个堆叠不稳的课桌椅前别扭地扭打起来。齐月不断往后退,齐阳不断向前挤,身后的桌子在两个成年人的力量下向后推移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个声音让两人同时回神,齐阳这才发现他们已身处这些残破家具的天穹之下,头顶的一切都倾斜着向他们摇摇欲坠。 齐阳立刻向上伸出手,按下齐月的头,用手臂护住他的头,将他按入自己怀中。齐月还没来得及回头观察,只感觉到一片漆黑,鼻尖被齐阳温暖的香气包围住,随后便是嘈杂的崩塌声,一片又一片地,朝着他心爱的人埋没过去。 第87章 老公! 齐月的眼前是一片暗沉的黑色,他鼻尖还能嗅到齐阳身上的味道,手上的触感是他那件薄款的黑色羽绒服。他听到浅浅的呼吸声,然后是喉间呼痛的声音。齐月的视觉在长时间的黑暗中终于苏醒回来,他从羽绒外套的覆盖中抬起头,看到的就是抱着自己脑袋的齐阳。他声音颤抖地问他:“齐阳,你受伤了吗,齐阳?” 第133章 齐阳吸了口气,然后“嘶”了一声,齐月感觉有热又黏稠的液体滴到自己的脸上,脑子便“嗡”的一声空白一片,整个身体都开始发麻,现在的他连呼喊齐阳这件小事都做不到了。从一开始他就错了,选择来这个基地是错的,选择靠近齐阳是错的,选择他进入自己那残破的精神世界也是错的。他应该知道的,齐阳这种无法坐视不管的性格,最后只会将他越拖越近,像小船进入无底的漩涡一样,最后在极速的盘旋中沉入水底。或许他的错来自于更加早古的年代,他不该被齐阳所救,他不该自己跑回实验室,甚至,他开始再次想起摇篮外女人那无动于衷的背影,他或许本就不该出生。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有他在意的或是在意他的人都能得到应有的幸福。 他后悔了。 他不该接近齐阳的。 他应该默默地带着对齐阳的一切感情,默默地在离他遥远的地方苟活过这几年,最后默默地如同一条陌生的野狗死去。在他身死后,齐阳会从报纸上,论坛上,人们或对或错的只字片语中听到这个不熟悉的名字,然后用陌生的语气感叹一句:“太可怜了。”这句话就会刻在他无根的墓碑上,一字一字,是他爱的人留下的墓志铭。 但他太贪心了。 原本只是想看一眼。于是他透过别人的手机屏幕,仔细阅读那些添油加醋的字里行间,又贪婪地抚摸那些像素不高的照片。他看了又看,看到不满足,看到不满意,看到必须亲眼看着他才行,欲望驱使着他向前走,走得越来越近,走得现在的齐阳身陷险境。他早该知道自己渴求爱是悲剧的源头,是他母亲的悲剧,是带着善意帮助他的研究员的悲剧,是当下齐阳的悲剧,可他总想再去齐阳那里偷一点爱,哪怕只有一点点。齐阳是他苦难中的一颗糖,他要的不多,舔一口就能甜好久,只要一颗,支撑他到人生的末尾,再送去埋葬。他原本真的只想偷一颗的。 齐月手下无意识地聚起火来,他的手终于不再寒冷,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高温。突然这时,他脑门上挨了一巴掌,那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头上,比起打架更像是一个警告。齐阳终于在巨大的冲击和疼痛中回过神来:“周围都是木头你放什么火?老子还没死了不想跟你一起火化!”他龇牙咧嘴了一阵,“把你的火苗子给我收起来!这么大动静一会儿人就都来了。” 这一顿输出把齐月吓得够呛,手上的小火苗子一下子都灭了,齐月抬头有些僵硬地看着他:“对不起……” 齐阳的视线被头上流下的血弄得有些模糊:“不是你的错。”他想了想刚刚自己跟齐月推搡的过程,“是我们两个的错。” 齐月有些结巴道:“可是,是我……撞到了桌子……” “我不推你,你也不会撞到桌子。”他捏住齐月还想辩解的嘴,“停,现在说这个都没有用,先解决问题,再讨论对错。有很多时候错的都不只是一个人,不要把这些有的没的都揽在自己身上。” 齐月点点头,听到齐阳缓缓呼出一口气,气息还是微颤的。他的视觉已经完全恢复了,现在能准确看到他额头上的血迹正蜿蜒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滴到自己身上。他被大批的课桌椅压得离自己很近,几乎是整个人都紧紧贴着齐月,齐月脑子里却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你流血了。” 刚刚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现在疼痛和失血同时侵袭过来,让齐阳整个人都有些疲惫:“我知道。”他简短地回答道,“没关系,有医疗兵。” 齐月点点头,一下子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想伸手去擦齐阳脸上的血迹,却不知道他的脸上会不会也有伤口,只能尴尬地放在一边不敢动。两人就这样静静呆了会儿,门外传来人群移动的动静,齐月细细听了,很快有尝试推开前门却失败了的声响。齐阳这才想起来齐月进门后把门给反锁了,现在后门这里的桌椅都塌了下去,不知道后门还能不能打开。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很快就有人想要尝试推开后门,但刚推了一下,齐阳就听到桌椅和门板撞击的声音。想来后门也是被堵住了。 齐阳叹口气道:“要等他们去搬救兵了。”这个楼里值班的基本都是向导,最近来做精神疏导的哨兵不多,而眼下这个状况不能用火烧不能用水淹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操场找怪力来开门,毕竟反锁的大门没法用钥匙打开。 齐月听着他的声音逐渐微弱,忍不住伸手揽住齐阳的腰,齐阳就这样顺势向他身上倒。身后的杂物似乎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齐阳往前凑的行为没有导致进一步的坍塌,他就放心卸了力气塌进齐月的怀里,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补偿。齐月只觉得齐阳身上的温度变冷了,想来失血和剧痛带走了他太多的体力。他想了想,伸手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前门的锁融了。” 齐阳无力地嗤笑一声:“别逗了,这么远的距离,你连大门都看不到还想融一块金属……” 话音未落,只听门口“咔哒”一声,听起来是一块金属质地的物件掉到地上的声音。齐阳一怔,挣扎着抬头看他,却很快因为头晕又重新趴了回去。他被齐月的能力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虽然之前他跟范子墨置气的时候融了他一小块羽毛球拍的金属皮,但齐阳和范子墨一直以为是羽毛球带来的火融了拍子,没想到齐月真的是隔空溶解的金属,如果他动了真格,范子墨可能连骨灰都剩不下多少。 第134章 不知道火葬场现在人工一个月能拿多少钱,齐阳不着调地想着,这也算是一个稳定又有编制的工作了。 人们很快就从前门蜂拥而入,齐阳立刻就听到了范子墨的声音,他一边指挥大家从外面搬课桌椅,一边冲里面的两人喊道:“齐阳,齐阳!你还好吗?!” 齐阳痛到懒得出声,拍了拍齐月示意他回应几句,齐月冲着外面喊道:“齐阳额头受伤了。” 众人听到非齐阳的声音,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前面是锁着的。外面原本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一阵,又在范子墨的催促下搬运起沉重的课桌椅来。齐阳正想安心地闭眼睡去,只听范子墨在外面犹犹豫豫地又喊道:“那……那你们,你们穿着衣服吗?!” 齐阳当即就想让齐月把整个教室都融了,真是丢死人了,他怎么就忘了锁门是什么的暗语,虽然知道范子墨是为了自己着想,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让齐阳想当场把自己火化了。这一次他没有拍齐月,而是鼓足了劲自己喊道:“穿着穿着穿着!你他妈别问了!” 外面传来众人的憋笑声和桌椅碰撞的动静,不一会儿,两人就重见天日。范子墨第一眼就看到两人拥抱着的场景,随即是齐月脸上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都受伤了?!” 齐月摇头:“齐阳的血。” 众人围在齐阳身边,齐阳被外部猛烈的阳光一照,更是一片眩晕,赶忙在睡过去前提醒道:“头……头上。” 这时,接到消息的值班医疗兵也到了,他们身后还跟着急匆匆赶来的陆延。陆延看了眼两人的姿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有些着急两人的伤势。蒋柯今天正好在哨兵对抗训练那儿值班,火急火燎赶过来,扫了两人的身体,齐月除了之前体检时查到的脚踝处的旧伤以外没有伤到筋骨,外侧似乎有些擦伤和撞伤,但都不严重。齐阳的脑门上倒是开了个洞,轻微有些脑震荡。他皱了皱眉,就让紧急医疗的哨兵帮他把额头和后脑勺的伤口闭合了,只是脑震荡这个东西很难靠紧急医疗这种能力根治,他只能提醒齐阳不要剧烈运动,最近可能会有些头晕,蹲下起立的时候都需要慢一些。 齐阳听了他的嘱咐摆了摆手,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陆延见他的外伤都处理完毕,便伸手想要将睡着的齐阳带回医疗室,手伸到一半,指尖突然莫名觉得一烫,立刻将手抽了回去。抱着齐阳的齐月眼神不善地盯着他,手指扣着齐阳的外套,指尖都有些发白。陆延心知肚明地笑了一下,双手举起做出投降的姿态:“你要不要把他带到医疗室再观察一下?” 齐月有些吃惊于陆延淡然的态度,之前他跟齐阳还在向导室反锁了门,看样子真像自己所推测的那样,这两个人锁门只是单纯为了讨论一些不太方便别人参与的问题。他有些尴尬地抱起睡着的齐阳,站起身冲陆延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周围看戏的人经此一役,终于看穿了陆延和齐阳已经彻底分手的事实,转眼齐刷刷地盯着还留在原地发呆的陆延和范子墨,只觉这两人甚是般配。范子墨呆呆望着齐月抱走齐阳的背影,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我也想要公主抱……” 陆延显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逐渐变化的暧昧眼神,直接开口嘲笑:“你穿得跟个球似的谁抱得动你啊?” 范子墨低头看了看自己裹得圆鼓鼓的身体,脸一下子红了:“干吗!我就是怕冷嘛!”他一转头,这才发现周围人们不友善的神情。范子墨这人虽然大事看不懂,小事看不到,但八卦之事对他而言简直是信手拈来,几个眼神的交流间就知道了周围人对自己的同情和对陆延的愤慨。他转了转眼珠,嘴角向下一撇,陆延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要耍炸,奈何嘴巴实在没他快,只听范子墨委屈地“嘤嘤嘤”几声,冲着自己双目含泪地哀求道:“老公!你是在说人家胖了吗?” 室外今日12度,室内不知是几度。陆延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整个人瑟瑟发抖,向导们无论男女老少都眼睛冒火,像是要将陆延活活烧死。跟陆延较为熟络的蒋柯此时也摆好了听八卦的姿势,他极少见到陆延身处如此要命的风口浪尖,连一向冷静自持的脸色都变得颇为尴尬,不由煽风点火道:“就是,哪有交往几天就嫌弃伴侣胖的啊,你这人也真是丧良心。” 陆延吃惊地看着同样一脸坏笑的蒋柯,只觉得今天诸事不宜,怕是出门没看黄历。他已经搞不懂自己干吗要来掺和这件事,被齐月用火燎了还算情有可原,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的后续会是被这两位“至交好友”按在社死的地面上使劲摩擦。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只能逃避道:“我,我……去看看齐阳……” 没想到范子墨今天戏就能这么足:“老公你刚说完我胖,就急着去见前男友吗?” 陆延气得咬牙切齿:“你……别给我得寸进尺!” 范子墨看周围那群看戏的人,一点都没在怕的:“干吗!你还想‘家暴’我吗?!”他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假哭起来,“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陆延整个都红了白白了红的,比新年烟花还热闹。周围的人都围上来安慰起范子墨来,间或瞪着陆延那张看似无害的脸,露出吃人的表情。陆延从未觉得过这一群人均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向导们居然能这么可怕,按着自己的鼻梁骨闭上嘴默默往外退去。 第135章 蒋柯整个人都笑得打跌,看着这场闹剧跟着陆延一起往外走。走到一半的时候陆延忍不住吐槽他:“你多大人了还跟着他闹我。” 说有多大也才刚满32岁,虽说比他们都年长个7岁,但上班摸鱼下班八卦埋汰人这些事他可做得顺溜得很。他有些好笑地问陆延:“你跟他怎么起的八卦呀?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陆延想到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有齐月抱走齐阳的表情,神色复杂道:“说来话长。”真他妈不如不说。 第88章 皆是爱 医务室的大门敞开着,今天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室内值班,齐月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跟基地中大部分的人都没什么交往,即使同为哨兵也只能说是脸熟,但这张脸却是全然的陌生。他不由得紧了紧安静躺在自己臂弯中的齐阳,用一种警惕的语气问道:“你是谁?” 来人似乎完全能够理解齐月的不安,他笑了笑,眼神温和:“我是新来的医疗队老师。” 齐月这才想起来医疗队原先的谷老师已经退回内城区疗养,现在来值班的正是刚从一线退下来的老医疗兵,听说他以前也是谷雨老师的学生,但医疗队的众人似乎还没有正式跟他打过照面。齐月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其他来头,强烈的警惕感让他不想将齐阳放置在陌生人面前酣睡。他抱着齐阳向后退了一步,考虑是否应该直接将他带回宿舍。 对方上下打量了齐月一会儿,又仔细看了看他怀里的向导,询问道:“你的男朋友吗?” 齐月被问得一愣,想到齐阳之前拒绝自己的事情,诚实道:“不是。” 男人了然一笑:“他怎么了?”说着伸手想碰。齐月见状立刻又后退了好几步。对方显然没有被他的行为冒犯到,甚至带着些调侃地笑出了声,“别担心,我只是看他睡得有些不安稳,是哪里受伤了吗?” 齐月想到蒋柯之前讲的:“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外面的伤口已经修复完成了。” “怎么就突然脑震荡了?” “……被课桌椅砸了。” 新来的老师内心出现一万个问号,但还是从善如流道:“好吧,我虽然不擅长救治本身,但我的能力可以替换感知,你听说过吗?” 这又是一个非常不常见的能力,齐月在独立机构接受教育的时候有听说过这个非同一般的哨兵能力。虽然是放在医疗兵分类下,但事实上在很多其他地方也能进行应用。在战场上通常是救助止痛为主,比如,将伤口的疼痛转化为无感甚至是舒适,后期医学康复中也有实际应用的案例,特别是在治疗幻肢痛的研究中有极大的功效。说到底这种能力是催眠中的一种,因为其捎带的致幻能力所以在非医疗领域下被禁止使用,最后就被分在了医疗系哨兵的分类下。 齐月不知道他的能力对齐阳能有什么帮助,但似乎对齐阳也不会有什么伤害。这种能力跟精神控制类技能相比还是更着重于肢体部分的操作,一般对肉体上能够受到感知的部位才有效。齐月终于放下心来,将齐阳轻柔地安置在医务室纯白的病床上,又贴心地给他盖好被子,才转头问这位新来的教师:“那你能看着他吗?”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哀求,似乎对躺在床上的小向导很是担心。他笑了笑,应道:“我不但能看着他,还能让他舒服点。”见这位年轻的哨兵终于不再排斥猜疑自己的靠近,他用手贴上齐阳的脑袋,“紧急治疗主要是为了止血和闭合外在的创口,他睡得很不安稳,想必是脑震荡无法完全修复。” 男人的手下聚集起一小团能量,几秒钟后,齐阳的神色果然放松了下来。齐月奇道:“你给他替换了什么感觉?” “是母亲摸着他的头哄睡的感觉。” 齐月脸色稍暗,不作声地垂下了眼。躺在自己的面前的齐阳是这么安静,伤口愈合后虽然脸上还有干涸的血渍,但丝毫不见了刚才的难受。他还是对之前的事故心有余悸,虽然齐阳说得也有道理,是他们两个人互相推搡才导致的事故,但在齐月的内心深处总有一条条的裂缝不断地渗出愧疚感来。失血后的齐阳脸色还有些苍白,衬在纯白的枕头和床单上,似乎有种永远都醒不过来的错觉。 现在还是一种错觉没错,齐月看着他起伏的胸膛,高高低低地,昭示着生命的存在。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陷入关于自己的危险之中,以齐月现在的能力,真的能保得住他全身而退吗? 想到这里,齐阳脸上棕褐色的血迹就变得无比刺眼起来。 正当他站在床边发呆时,一张沾了水的纱布被递了过来。齐月抬头,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值班老师正温和地看着他:“你脸上有血渍。” 齐月接过:“谢谢。”他想了想,却没给自己擦,转而坐到齐阳的床边,轻轻擦过已经愈合的额头和血渍沾染的脸颊和下巴。幸好他的外套是黑色的,看不出有什么被污染的痕迹。 老师看他擦得差不多了,便又递了一张浸湿的纱布给他自己擦脸。他看了这个略显认真刻板的年轻人一眼,问道:“你叫什么?” 他抬头,一边擦一边回答:“齐月。” “哦,那你是医疗兵吗?” 齐月摇头:“我是攻击性火系哨兵。” 肩章上显示他是a级,在他这个年纪a级的哨兵比较少见。这位刚从一线退下来的老师之前也在前线接触过几个a或s级的攻击性哨兵,他们各有各的特长或者说是异常,像齐月这样性格安稳的高级别年轻哨兵相对而言更加稀有。虽然就这几个问答间,也能多少看得出他在社会交往上似乎有些问题,不过总体而言还是比一线那几个疯子要来得好很多。 第136章 他对这个年轻人的第一印象很好,能力又高,对人又好,便放任他在医务室里偷懒:“你坐在这里陪他吧,我帮你们把帘子拉上,这样他好睡觉。” 齐月点点头,想了想道:“谢谢你,老师。” 一板一眼的态度让他不由失笑:“不客气,同学。” 说完,白色的床帘被拉上,头顶灯光熄灭,整个医务室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正如老师所说,齐阳睡得不但安稳,甚至有些幸福感。他看到齐阳逐渐放松的表情靠在枕头上喃喃自语着什么,便凑上头去听。他的嘴唇在齐月耳边喷出温热的气息,开合间齐月听到齐阳在喊妈妈。原来真的这么神奇,齐阳原先的头晕和头疼竟然真的被替换成了母亲抚摸他头顶的感受。 齐月想到自己的母亲,她最后一次抚摸过他的头顶,齐月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感受到她温柔的抚摸。于是在他的战栗中,母亲对他说了最后的诀别,说完便撇下他,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齐月牵着一个陌生人的手,默默地盯着女人远去的背影,好久好久,他以为妈妈还会回头来看他,只要妈妈的一个回头,齐月便会奋不顾身地挣脱,重新冲回母亲的怀抱。 可好久好久,母亲的背影从模糊的人影到一个漆黑的小点,他的手被陌生人握得越来越紧,直到他再也看不清母亲到底有没有回头,才抬起稚嫩的脸问抓着自己手的男人:“叔叔,妈妈回头了吗?” 男人的五官在齐月记忆的长河中丝毫没有褪色,他眼睛里带着沉着又深沉的悲伤,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抱起了年幼的齐月。 齐月在他的怀里安静坐着,再次回头看向母亲行走的方向,可是代表母亲的那个小黑点跟无数陌生的黑点混杂在了一起。齐月终于明白自己再也找不到妈妈了,在男人的沉默中,他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久好久,直到他们也变成一个漆黑的小点,消失在无人关心的远方。 可是母亲在抛弃自己的时候说了爱。 那句爱就陪伴着他度过了无数个恐惧的夜晚。 齐月虔诚地低下头,他抓起齐阳垂落在床单上的手,拂过自己头顶短短的黑发,他的头皮和发丝又感受到了同样的战栗。可这一次不是齐阳要走,他想,是自己该走。他只是想走之前,让齐阳摸摸自己的头,让他再感受一次,有一个人的爱陪伴自己走过余下的恐惧。 他的嘴唇贴近齐阳的掌心,呢喃道:“齐阳,我靠得太近了。”他又望向齐阳无意识微张的嘴唇,“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睡梦中的齐阳没有回答,齐月便擅自容许了自己的不老实,微微贴上前,在他的唇边印下一个吻:“齐阳,我要离你远一点。” 可他实在太过眷恋这个人的怀抱。于是他又放纵自己抱着这具毫无反应的身体,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他的心跳。再听一会儿,他想,再偷一颗糖。齐阳成了他苦涩生命中的鸦片糖,一颗,太少了,他会撑不下去的。 求你了,再睡一会儿吧。为了让我能够顺利埋葬自己,齐阳,再睡一会儿。 他又靠了半晌,听完他一分钟63跳的心声,缓缓抬起头,最后看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床帘外的老师问他:“不守着他吗?” 齐月只是回了句:“老师再见。”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他像是回到了12岁的生日,快乐的嘉年华,游走的马戏团,彩色的冰激凌。他坐在云霄飞车上听着母亲的尖叫,在旋转木马中寻觅着母亲的笑脸,最后在一个陌生人的手里丢失了妈妈背影。他重复着被抛弃的过程,一次又一次,终于到了他抛弃别人,原来也是同样的不好受。 齐月又一次想要放声大哭,丢脸地,幼稚地,毫无顾忌地让全世界听到他的痛苦,但或许除了齐阳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还能回应这份渴求,他的眼泪再次成了没有用处的失望。这一次,齐月才真正理解母亲分别时的话语。 她说:“孩子,我很想爱你。” 她说:“但是我真的不懂怎么爱你。” 她说:“我连自己都不爱。” 她说:“对不起,或许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那时候的齐月固执地以为,她一连说了三个爱,却句句都是不爱。 现在的齐月却走在跟母亲一模一样的路上。 他想说:“齐阳,我很想爱你。” 他想说:“但是我真的不懂怎么爱你。” 他想说:“我连自己都不爱。” 他想说:“对不起,或许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他想着自己对齐阳的感情,想着六年来的等待和这几个月萌生的爱意,想着自己的母亲如何在六年前就走过跟自己一样的道路。 他这才想明白原来她的句句不爱,句句皆是爱。 第89章 我也愿意 齐阳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雪白的床帘外透出一抹柔和的暖黄色光晕。他拉开床帘,看到桌前坐着一个陌生的穿白大褂的背影。齐阳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好?” 正在伏案读书的背影就转过脸来,从脸上摘下一副远视眼镜,笑了道:“你醒了?”他听见齐阳那明显干渴的嗓音起身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就去饮水机接了杯温水,“喝点水,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齐阳接过纸杯,小口小口渴起来,等到嗓子和嘴里的苦味逐渐消退才说道:“没有,医疗队说我可能会头晕头痛……” 第137章 “哦,那个我给稍微处理了一下。”男人随和地接过他喝空的水杯,“还要再喝一杯吗?” 齐阳摇头,问道:“送我来的那个人呢?” “他走了。你……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我睡得很好,还梦见了……”齐阳想说妈妈,但这个年纪还在叫妈妈多少让人觉得羞耻,他红了红脸继续说,“谢谢您。”他上下打量了这个看上去十分儒雅温和的男人,忽然问道:“请问您是?” 男人了然:“我是新来的医疗队老师,傅麒。”说着他伸出手,与坐在床边的齐阳握了握。 齐阳怪道:“医疗队那里没听说有新的老师来。” “啊,是,我下午才到的,今天上午他们上了自习。” 怪不得陆延没跟自己说有新老师,发生了这些事,就陆延的性格而言肯定会来找自己知会一声新人的事,没准已经把他的背景资料都查干净了。他点点头,环顾四周再次问道:“送我来的那个人……他有说什么吗?” 这下这位傅老师更加好奇两人的关系了。虽然那位少年否认了两人是情侣,但怎么看这两人之间气氛都不一般。他思忖片刻问道:“你们是情侣吗?” 齐阳脸一红,同样答道:“不是的。”他又想了想两个人之间纷纷扰扰的事件和对话,想到自己对齐月情感上产生的变化,又不好意思地加了句,“还不是。” 哦,原来是这样。他想,年轻人的感情还真是微妙,一个说不是,一个说还不是,那很大概率以后就是了。他不由回想起一线基地那个让人头疼的孩子,虽然打架斗殴都是一流的,但跟向导之间的相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还不如像这个二线基地的小孩一样,乖巧可爱,没事搞个暧昧谈个恋爱的,甜甜蜜蜜的。可能s级的哨兵都是修仙的,他想,存天理灭人欲,靠血雨腥风抵抗爱的魔力。他脑子里猛然冒出些诡异的粉红色泡泡,把自己恶心得够呛,便清了清嗓子:“咳,那你可得说啊。” “说……说什么?” “说你想做他男朋友啊。” 齐阳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我……我可没这么说啊……我现在对他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还是,你都这样了还能是社会主义兄弟情吗?转念一想,不过小孩子谈恋爱最可爱的地方不就在这种言不由衷的死犟嘴上吗?就这样极限拉扯隔半个月,最后临门一脚,柜门踹开,再你侬我侬的几个月。他脸上浮现出跟范子墨有那么点点相似的猥琐表情,拍了拍齐阳的肩膀道:“是是是,好好好,对对对。我懂,我懂,我都懂。” “……”看样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齐阳也跟着战术性清嗓,“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谢谢老师。”说完,他起身鞠躬,在医疗室昏暗的灯光下慢慢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气温已经比室内低了不少,头上的白炽灯更是比不上室内的暖色光线,照得人越发觉得寒冷。齐阳走到外面的时候,发现自己呼吸已经有了白气,蜿蜒着向上飘去。食堂那里的灯还亮着,齐阳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眼,发现已经过了开饭的时间,剩下的应该是还在打扫的阿姨们。 也不知道宿舍里还有没有饭吃。他紧了紧自己的外套,往宿舍走,走到一半却突然从身后被人叫住:“齐阳!” 齐阳回头,看到正是提溜着塑料袋的范子墨正追赶着自己。他跑得有点急,连外套的扣子都没扣好。齐阳知道他怕冷,一边向他走去一边说:“别跑了,把衣服扣上!” 范子墨跑到他跟前喘着气问:“你好点了没?” 齐阳点点头:“医务室来了个新老师,原本我还头晕得很,睡到一半就一点都不难受了。” “新老师?是来接替谷雨老师的吗?” “嗯,说是叫傅麒。”他看了眼范子墨手上提着的东西,“你给我打包饭菜了?” 范子墨笑道:“那不是当然的吗?我刚刚去医务室找你,发现灯都没开,就跑来找你了。” 齐阳看着他呼出的一连串白气,心里暖暖的,顿时刚出门那股孤单的冷气就这么消失了。刚刚走出门的时候他心里还在埋怨齐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原本以为他会等自己醒来,就算不一起吃饭,也会说几句话再走的。嘴上说着喜欢,事实上却让自己喜欢的人孤孤单单地从病床上醒来,齐阳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况且自己受伤还有他一份,也不看看是为了谁自己才脑震荡的。他有些不悦地阴沉了脸,范子墨担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齐阳摇头:“不是,我们走吧,饭都要凉了。” 两人结伴回到宿舍,有人看到齐阳已经能自由行动了都来问他身体状况,也有些暧昧地调侃他和齐月,弄得他心里更是不悦。范子墨看他脸色不好看,也没敢在外多问,只是等他开了宿舍门坐定到桌前才递上餐盒问他:“这是怎么了?” 齐阳打开饭盒,是简单的一碗盒饭,素菜居多,看样子是怕自己头晕胃口不好,特地没多要荤菜。齐阳举起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齐月……有联系你吗?” 范子墨看了眼手机:“没有。”他转转眼珠,问,“不是他送你去的医务室吗?怎么你一个人出来的?” 真是哪壶不提升哪壶,不过齐月的事也是自己先问的。他暴躁地吞了两口饭,含含糊糊地应道:“没看见。” 第138章 “没看见?” 齐阳不再回话,只是置气般地狼吞虎咽了几口。范子墨一下子没想明白。今天下午的时候明明这两个人还锁着门在一个教室里卿卿我我的,连被救出来的时候都抱在一起。就齐阳的姿势来看保不齐也是为了护着齐月周全才被砸得这么惨,怎么突然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就齐月的痴汉性格,没跟齐阳在一张床上醒过来已经是非常克制的爱了。范子墨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的奇特:“那他也没联系你吗?” 说话间,齐阳愤慨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拍。屏幕上只有自己刚发的那句:“你人呢?”便再无其他信息。 范子墨嘴巴张了张,发现没什么太好的解释,便索性闭了嘴看齐阳吃饭。 齐阳像是被饿了很久。他吃饭速度极快,剩下的几口索性抬起饭盒子全部扒拉进嘴里,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随后将空了的餐盒往桌上一扔,毫无芥蒂地打了个响嗝才说:“我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范子墨想起之前跟齐阳的对话,转而问道:“那你知道自己的意思了吗?” 说实话齐阳对齐月的感情还在混沌之中。除了单纯朋友的身份,他还多了一层向导的关系在。他们两个之间大多数的话题和在一起的理由都是跟齐月本身的精神世界有关,也就是说齐月需要齐阳的帮助,齐阳也乐意尽情在齐月身上释放自己的英雄主义精神。但说到底这不过是哨兵和向导之间最基础的帮扶关系,就如同他和其他哨兵会做的一样,只不过对齐月他的入侵来得更加深入。 肢体上两人也没有太过分的接触,虽然比起一般的治疗他们两个人更加黏糊些,但也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锁门也不过是齐月一时兴起的恶趣味,讲到底两个人压根没有确定关系,这种东一下西一下的旁敲侧击,最多算是暧昧有余。 齐阳有些烦躁地说:“我想不清楚,我对齐月到底是出于向导想要拯救哨兵的使命感,还是真的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倒也是有哨兵在连续几次接受同一个向导的链接后自顾自爱上特定向导的先例,这种例子说实话也不少,毕竟精神上的慰藉比肉体更容易留下深远的痕迹,简而言之就是想得多了,你就想了。范子墨思考片刻道:“这倒是简单。”齐阳挑眉,范子墨继续道,“如果齐月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没了问题,你还愿意继续接受齐月吗?” 齐阳抬眼看他,突然发现这个找不到重点的人其实句句都是重点。的确,想要分清楚自己的感情,就做一次课题分离,将作为向导的齐阳和作为齐阳的齐阳分割开。齐阳可以由于使命感接近齐月,可以以哨向的基本链接作为了解齐月的工具,但如果齐阳不作为向导,齐月也不作为哨兵,这样独立于工作身份之外的他是否还愿意跟齐月在一起呢? 说到底,他没搞清楚范子墨一开始的意思。范子墨是说,如果想看真心,可以做精神链接,也就是精神链接只作为工具,而并不作为目的,从一开始,齐阳的目的就应该是弄清楚自己和齐月之间的感情才对。但由于齐月的情况复杂,精神状态繁复多变,导致齐阳的重心出错,这段时间所有的羁绊都建立在哨兵和向导的身份关系上,而不是齐阳和齐月。 想到这里,齐阳摸了摸口袋里那支温热的润唇膏。或许在这一点上,坦率又不善社交的齐月反而比自己做得更好。 “我愿意的。”齐阳目光灼灼地握紧那支小小的唇膏,“哪怕我不是向导,他也不是哨兵,我齐阳也愿意接受跟齐月在一起。” 他愿意为了自己改变,愿意为了自己付出,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力所能及之时,所有的关注也都给了齐阳。他不会为自己受到排挤而难过,却会为范子墨对齐阳的一句粗鄙的玩笑话而恼怒。他不知道给自己冷的时候加外套,却会看到自己干燥起皮的嘴唇。只要是齐阳说的,齐阳做的,在他眼里似乎都是理所应当被看到,被赞颂的。这个满是秘密的人也愿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最柔软的眼泪,将自己凌迟刨开给齐阳看自己的痛。 这样的人,齐阳想,自己何德何能,得到这样的爱。 只是现在自己的喜欢和齐月的爱似乎还不对等。他想要的是平等的感情,而并非齐月这种仰视般的虔诚。齐月在进步,齐阳也不想被困在原地。 范子墨突然松了口气,主动收拾了齐阳桌上乱七八糟的饭盒和一次性餐具:“那太好了,你也终于想明白了。” “你早就看出来了?” “没有。”范子墨摇头,“我也就是好奇,现在你终于说出来了,我也算解决了人生中的一个大谜团。” 齐阳也不知道他为何对此如此好奇,搞得好像齐阳想明白了和齐月之间的感情,他的人生大事都跟着一起解决了似的。他本来还想在这个温情的环境下继续聊点深层次的感情问题,却听范子墨又一个急转弯突然说:“对了,快过年了。陆延的仙女棒搓好了吗?” 第90章 旧衣服 “仙女棒?”齐阳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件事,“哦,对,不知道,没问呢……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范子墨踊跃道:“那不是正好吗!过几天过年的时候你带着仙女棒跟齐月两个人一块放烟花,这多浪漫呀!”他越想越出神,“到时候整个山头就你们两个,互诉衷肠……” 第139章 什么山头不山头的,齐阳差点笑出声,搞得跟两大老爷们上梁山似的。但倒也是一个办法。他想到两个人之间大部分的进度几乎都是齐月赶的,自己一直以来与其说是接触一下要不要谈个恋爱什么的,不如说是在上班。再说了,从两个人的年纪和阅历来看,怎么说都应该是齐阳来主导这份感情才对。除此以外,齐月早就在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想跟齐阳签专属的想法,只是自己由于对两人感情的不确定才拒绝了他。时至今日,虽然还没到需要签专属的地步,但邀请齐月跟自己谈个恋爱应该还是可以的。 齐阳越想这个事越觉得范子墨是个天才。虽然让自己的前男友给自己搓仙女棒然后给现男友表白这件事听上去有些残忍,但从这段时间陆延的态度来看,他似乎对齐阳的感情生活早就已经不在意了,除了例行公事的提问,其他不该知道地问都不问。齐阳看了眼日历道:“诶,到过年还一个半月呢,这才十二月头。要不要过元旦的时候就说?” “大哥,也就差了半个月,你怎么这么急啊?是憋久了吗?” 齐阳红了脸,想到最近的确老有些不三不四的梦,搞得他第二天早上不处理一下都没法出门。但他还是梗着脖子面红耳赤道:“你不憋,你单身25年了你不憋。” 范子墨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连人格都受到了践踏:“啊啊啊,你烦死了你!早知道就不该给你带饭,饿死你算了!”他收拾完东西又给齐阳擦了擦桌子,“你早点休息吧,谁知道你脑门到底好没好,有空给陆延发个消息问问呗。” “你怎么不问?” 他想起下午叫陆延吃瘪的事笑得开了花:“唉,陆延现在可烦我了。” 齐阳好奇道:“你又做了什么?” 范子墨卖着关子往外走:“想知道?想知道你看论坛呗!”说完就推开门走了,走廊上都传来他反派奸计得逞后的笑声。齐阳刚打开手机,却又听那声音从门外传回来,范子墨扒开门,露出半张脸来,“这次可不能全怪我,还有那个……那个医疗队的。” 下午来的医疗队的只有两人,一个紧急治疗的新人,还有一个是陆延在医疗队的老朋友蒋柯。齐阳想了一下:“蒋柯?” “哎,对,就这名。”他笑得更欢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说完哈哈哈哈哈地跑了。 齐阳听得满脑袋问号,刚想点开论坛,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空荡荡的信息栏,不由重新打开消息页面,点开齐月的头像道:“你怎么走了?” 齐月半天没有回消息,齐阳皱了皱眉,躺倒在宿舍的单人床上。或许可以送他点什么东西。虽然东西不贵重,但齐月送了他一支润唇膏。他想到齐月冰冷的手和单薄的制服,重新站起身,从柜子深处掏出一件卫衣来。这件卫衣是之前休探亲假的时候跟妈妈上大街买的,买的时候是想给自己爸爸做家居服的,没想到他爹头大,卫衣口太小,死活套不进去,只能留给齐阳平时穿了。衣服对齐阳来说是有点大了,肩膀和下摆都不合身,但可能还是适合齐月的。 他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又想了想齐月的身高,下摆的长度是正好的。齐阳又拉开衣服的肩膀处,肩宽的确比自己的身材要大了不少,他回忆着这几次跟齐月的拥抱,手臂绕过他肩膀的距离,手腕在后背重叠,似乎也是正好的。怎么这么奇怪,现在看起来,这件衣服简直就像是为齐月买的一样。 其实不是为齐月买的,是因为想着齐月才像是为他买的。齐阳又扫了眼桌上的书,密密麻麻的笔记都是为了齐月记的。你看,你还说不喜欢他,你的哪一处不再说喜欢他。他抿了抿唇,头晕的感觉又开始慢慢涌上来,他抱着这件卫衣向后倒在床铺上,闭上眼,带着昏昏沉沉的想法和昏昏沉沉的脑震荡一同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时间还很早,齐阳看了眼手机,发现这才凌晨五点半,就连参加晨训的哨兵们都还有半个小时才起床。齐阳想闭眼再躺一会儿,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睡不着了。想来也是昨天睡得太多,今天必然是早醒的。他看了眼手机,昨天没来得及给手机充上电,现在已经开始闪着红光叫救命了。齐阳立刻摸索着床头的连接线插上,屏幕“叮”地一亮,齐阳皱了皱眉,消息栏里依旧没有齐月的消息,只有陆延礼貌的关心和蒋柯给他发的注意事项。 等到现在他都有些烦了,抱着枕头叫了大声叫了几声,突然一跃而起准备洗漱完直接找齐月当面对质,没想到到底还是没好齐全,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只能再次躺回床上发呆。他这才想起蒋柯说的蹲下起身都别太快,这一晕搞得齐阳都有点想吐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看了眼空白的消息栏,缓缓起身,先找了个袋子把要给齐月的衣服装上,这才稳稳当当地跑去洗漱。 刷牙的时候齐阳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毕竟是件旧衣服。齐月看上去很不会照顾自己的样子,衣服也从未看他穿过制服以外的,似乎一切吃的用的都没人给他置办。他想到齐月之前的人生经历,自然是没人替他置办,他连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大概连喜欢的衣服款式也都一无所知吧。齐阳擦了擦脸,又拍了点水在头发上。 他突然想到齐月如果休探亲假的话都会去哪里呢?这是他第一年参军,着急的新人已经在准备今天过年的时候回家跟父母吃团圆饭了。老兵们通常也不凑这个热闹,都是挑人少的时候回去的。可齐月……他能去哪儿呢? 第140章 昨天他还告诉自己,那是他最后一次看母亲的脸的样子,也就是说10岁左右的齐月已经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家人。他的探亲假会是怎么样的呢?孤零零地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旅行?还是就这样待在基地里,等着齐阳他们回来? 齐阳脑子里突然涌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他带齐月回自己家休探亲假,他会不会觉得奇怪?齐阳整理头发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不说齐月会不会觉得奇怪,就连他父母都会觉得奇怪吧!之前带陆延回去一起休假的时候两人已经交往了快三年,也签了专属,就差回家拿户口本领证了,但双方家长刚见面的时候都尴尬了很久。特别是陆延的妈妈,把自家的狗起了跟自己儿子一样的名字,吃饭的时候还时不时训斥两句:“延延乖儿子别在客厅尿尿。”什么的,他们一行人也不方便笑,憋得齐老爷子差点得了肺气肿。 他晃了晃脑袋,头上原本翘得到处都是的头发就被这么压平了。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未免也想得有些太远了,他跟齐月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了,就算他想要跟齐月谈恋爱……齐月也不见得想……总而言之,先走一步看一步。如果齐月真的无处可去,大不了跟自己父母说就是普通战友来旅游的,反正自己都出柜了,什么身份自家爹妈应该都看开了才是。 回头掏了一把手机,齐阳才发现已经到了哨兵起床准备晨训的时间了。他赶忙拔下充电线拎起袋子出门,走到男哨兵宿舍楼的时候已经有勤奋的人三三两两往外走了。齐阳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齐月宿舍在几楼,哪个房间。正巧这时看到陆延穿着训练服往下走,齐阳走上前招呼道:“陆延,你知道齐月住哪儿吗?” 陆延有点诧异齐阳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在五楼,507就是了。”他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你这就好了?” “起身猛了还是晕,但伤口都好了。”他想起范子墨让他问陆延的事,顺口问了句,“话说你仙女棒都搓好了吗?” 陆延看了眼日期:“这才十二月,还一个半月呢,提前搓好了受潮就烧不起来了,你再等等吧。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齐阳有些尴尬道:“范子墨问的。” 陆延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了,今天过年我一定给他整个大的。让他这个年过得红红火火的。”这话听着像是话外有话,又想到昨晚范子墨说的陆延正烦他的事儿,想必两人又是有了矛盾。 第91章 靠岸 齐阳一时不知这句话到底是好是坏,陆延却已经满脸阴郁地走了出去。他一脸蒙圈地继续往楼上走,路上不断有认识的哨兵跟他打招呼,齐阳还碰到了准备穿着拖鞋跑五公里的龚倩,挤眉弄眼地问他是不是来找齐月的。齐阳一边诅咒他人字拖变成一字拖,一边红着脸往五楼走。 走到507门口的时候楼里的哨兵已经陆续离开了,齐阳始终没有看到齐月的身影,他疑惑着打量四周,楼层很安静,他都不清楚这里到底有没有住着人。齐阳深吸一口气,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双指弯曲地叩了叩门。 门内没有传来询问声音,只有轻微的脚步声来到门前,随即门就被打开了,房间内是齐月穿戴整齐的样子,站在门口,一脸吃惊:“齐阳?” 齐阳见他已经穿上了制服的毛衣和西装外套,脚上也不是训练鞋,便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去晨训吗?” 齐月完全没料到齐阳会一大早来到自己的宿舍,站在门口死死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敢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齐阳问题的意思,简单地回答道:“不去。” 他拦在门口,齐阳不想站在走廊上跟他说话,便提议道:“不请我进去吗?” 齐月这才让开半个身子,放齐阳进来。 他宿舍的陈设很简单,可以说是太过简单了。如果不是床单和桌上的一本书,齐阳可能会误会这是基地刚刚收拾出来的样板房。齐阳回头看了看,门边是正在关门的齐月和一个简单的黑色手提行李袋。他似乎对齐阳的到来并不欢迎,或者是反应上十分犹豫。齐阳想到他昨日的不告而别,心里突然来了火气:“怎么了,见到我不开心?”齐月听出齐阳口气中的不悦,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人的怒火或是争吵,只能低下头默默承受。齐阳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是来给你送件衣服。”他将手上的袋子递到齐月手里,“昨天……你不是说你冷吗……” 他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件深色的带帽卫衣,看厚度应该是加了绒的:“送给我的?” “嗯。”齐阳点头,“我穿着有点大了,你要是不介意……” “不介意……”他慌忙打断齐阳之后的话,“谢谢你。” 齐阳见他坦率收下的样子心情突然变好:“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齐月点点头,听话地脱下外套和里面的毛衣,露出结实的臂膀和里面的衬衫。他将卫衣从头套下去,每一片布料从头到尾都写着合适。他就这么穿着这件衣服呆呆站了会儿,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喝水吗?” 齐阳这才感觉到口渴,从昨天晚上吃完饭以后到现在滴水未进,喉咙也有些麻痒。 他点点头,在桌前坐下,齐月转身拿着电水壶去洗手间接水。 桌上只有一本老旧的童话书,上面写着《挪威童话》四个字,封面上有个卡通的城堡和黑猫的形象。齐阳随手翻了翻,发现书页的右下角大多有翻阅的痕迹,显然对齐月而言是本重要的书籍。为什么是一本童话呢?难道是齐月的妈妈小时候经常给他念的童话吗?立刻自嘲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呢,齐月的母亲不像是那种会给他念童话哄睡的妈妈。书页在齐阳的指尖流畅地运动着,却在一个固定的页面停住。齐阳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巧克力棒的包装纸,包装纸夹着的那一页是一篇叫做《在太阳以东,月亮以西的宫殿》的童话。齐阳还没来得及看完第一段,背后就传来齐月凑近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第141章 齐阳被吓了一跳,回头的时候只看到齐月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身上还套着那件深色的卫衣外套。他的目光也随着书页自上而下探索了几秒,突然伸出手来合上了书。齐阳对擅自翻看别人东西的行为有些不耻,他总以为自己在齐月这里是有特权的,再说了,这不过是一本随处可见的童话,他觉得齐月没有必要紧张到这个地步。他试探地问道:“这是你小时候读过的书吗?” 齐月点点头:“算是吧。” 烧水器在房间里发出“斯斯”的噪音,听声音就知道水还没有开。齐月拿过书桌上的一个水杯问:“我只有一个杯子,你介意用我的吗?” 齐阳摇头,显然是不介意的。他回忆着书本的细节和内容,猛然想到那张熟悉的巧克力包装袋。那个明显不是民间售卖的巧克力,包装上虽然印着巧克力的图片但并不花哨,包装的方式也跟军用的极其相似——这是军队之前使用的巧克力能量棒包装。齐阳被自己的思考吓了一跳,他缓缓呼吸平复着心情,怪不得之前在自己宿舍的时候齐月说巧克力的包装变了,他当然知道,因为他手头上就拿着一张之前的老包装,而且还无比珍贵地夹在书页中保存。 烧水器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齐月拿着水杯走过去,开关“啪”的一声跳开,开水就顺着壶嘴慢慢流入到那个纯白的马克杯中。齐阳看着齐月面无表情地走回来,将滚烫的开水放到自己桌前,热气袅袅,平静又温暖,却抵不住齐阳内心的翻江倒海。 会不会,这张巧克力包装,就是齐阳当年给齐月的呢? 可军队的大多数人都有这种习惯,特别是在解救人质的过程中,他们会将背包中剩余的食品分发给需要的人,更何况那时候的营救对象都是孩子。他们身上的巧克力棒很多都被拿去哄那些受到惊吓的小孩,龚倩甚至连一根都没自己吃到。 如果他直接问齐月的话,齐月会不会也如实说呢?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为什么盯着我看?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为什么三番五次接近我又将我推开?为什么会因我而改变?为什么会允许我进入你想要隐藏的内心?所有的所有,都融化成一个简单的问题,齐月,为什么我齐阳在你眼里是特别的? 这个问题的背面是另一个齐阳所担心的疑问,如果齐月对他所有的情感都来自于幼年时的恩情,那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现在的齐阳已经可以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对齐月有了不一样的感情,这种感情是由他们向导和哨兵的身份而起,但走着走着,齐阳就将他从朋友或是战友的位置移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这个地方带着他的喜欢和亲近,时不时淹没他理智地思考。可是,如果齐月对自己的感情依旧是报恩,那他是否还要继续这种不理智的亲近呢? 齐阳想要一个答案,他太想知道了,这个从头至尾困住他的疑问,就算知道现在可能并不算是个好时机他也要问,毕竟他对于齐月来说应该是特别的,无论发生什么齐阳总带着些不可名状的骄傲觉得,齐月总会偏袒他。安静的房间传来齐阳询问的声音:“你怎么会有那张巧克力包装?” 齐月还是那个递水的姿势站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他低头看齐阳的神色很暗,像是夏季的暴雨将至前,那一抹乌云翻滚的色彩。他有想到过齐阳可能有一天会猜到自己的身份,但他没想到最后暴露他的是一张再常见不过的包装纸,他抿了抿唇道:“我喜欢那张包装纸。” 齐阳忍不住捶了桌子:“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齐月突然抬头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视野清晰,可见度也高,冬日的山中经常下雨,幸好今天还是阳光明媚的。他喜欢阳光下的齐阳,对他而言,站在太阳底下的齐阳是人世间最温暖的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他面前,这么好的景色,齐月对他的质问生不起气来,他问齐阳:“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面前的人咬着下唇,他神色紧张,手指用力抓着桌子的边缘,似乎不抓住些什么,齐阳会就此陨落一般。他盯着齐月依旧波澜不惊的脸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六年前,找到的那个……”他想说带着止咬器,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戴着面具的男孩?” 齐月走上前,他的手再次拂过那本书。他站得离开齐阳很近,近到能听见他逐渐变快的呼吸:“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齐阳呼吸一滞,真的是他。 所有关于齐月的问题终于迎来了最终的答案,从一开始他的猜测就是对的,虽然只是自己的直觉,但齐阳似乎忘了他的直觉几乎从未叫他失望过。他有太多的想法需要齐月一一验证:“你是为了见我才来这个基地的?” 齐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齐阳身上,坦然回答:“是。” “这六年来你一直知道我?” “是。” “一开始接近我,也是因为我是救你出来的人?” “是。” “那……那现在呢?”齐阳的声线中带着不确定的颤抖,“现在的你,靠近我,也是因为我是救你出来的人?” 万般皆是的齐月第一次出现了犹豫,所有的问题对他而言都太过简单,只有这一个,让齐月淡漠的脸上露出惶恐不安来:“我不知道……” 第142章 他的确是不知道的。就像她母亲临走前跟他说的那样,她不会爱自己,自然也不懂爱别人,即便这个别人是自己的孩子。齐月在自己不长的岁月里也没有学过爱,他不会爱自己,他不知道可以挑选喜欢的食物,不知道天冷了应该加衣服,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对齐阳的喜爱究竟是哪一种。他忽然明白了作为哨兵为何他从未看见过自己的心门,原本离奇又古怪的事情在他身上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没有心。没有爱的人似乎连恨都是缺乏的,世间最强烈的两种情绪都无法在他心里蔓延,难怪他长成了这么奇怪的人。 而这个奇怪的人,花了整整六年,都没有搞清楚,到底他对自己喜爱的人,是何种喜爱。但是没有关系,齐阳以后会遇到一个搞得清楚的人。他这么好,总有一天会找到对的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幸福快乐着,光是想到这里,齐月都想为齐阳的幸福落下泪来。 齐阳盯着他犹疑的脸,灼热的眼神像是要在齐月白皙的面皮上打出一个洞来。他等不及那根新年的仙女棒了,他甚至等不及桌上的开水放凉,也等不及齐月那支支吾吾的回答,他带着半是破罐子破摔半是溢满心房的热情告白着:“可是我喜欢你。不仅仅是出于想要拯救你的心,齐月。”他看向齐月,眼神也半是温柔,半是坚定,“我喜欢你,是齐阳对齐月的喜欢。” 于是齐月整整18年的飘零停止了。 再大的风雨也带不走他无根的人生。 齐月想,他靠岸了,齐阳,就是他的岸。 第92章 吃不完的糖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六年前他被这双手牵着的时候还不知道未来的路会在哪里,他总是习惯了被抛弃,他的母亲,带走他的研究人员。他曾以为齐阳也不过是这些过客之一,匆匆地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匆匆地将他抛弃,所以他是抗拒跟齐阳走的,他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比里面的更可怕。 在那个禁闭的房间里,齐月虽然感受到肉体的折磨和痛苦,但起码他是不会被抛弃的。所有的人都说他是最成功的试验品,所有的人都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他们甚至特地为齐月建造了禁锢他的秘密通道和房间,年幼的齐月以为这就是靠岸的感觉,他视这群犯罪者为归属。 不然呢?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可以回去的地方吗? 齐月想到一开始被带去基地的时候,那个从母亲手中接走他的叔叔很沉默,他看着同样沉默的齐月似乎感同身受他在家庭中遭受的创伤。于是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伴齐月,甚至有时间给他读童话,每当齐月在漫长的实验中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总会忍着剧痛四下张望着寻找他的身影。这个叫王耀祖的男人有着世界上最俗气的名字和最理想主义的情怀,当整个基地遭受突袭时,齐月发现自己的存在开始变得不再重要,那些总是夸奖他,总是盯着他的研究员们发了疯似的丢下孩子们四散逃窜。只有王耀祖拿上那把关押齐月的钥匙,从逃离的希望中重新跑了回来,他跑回齐月的身边,却没有牵起齐月的手。 这个原先被自己视为父亲一般的角色禁止他的靠岸。 他打开门锁,看着被绑缚着的瘦小男孩,艰难地告诉他:“逃走吧。”他的眼泪中透着对齐月和自己的懊悔,“求你了,走吧。”但齐月并没有动。 说完,这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纯白的走廊尽头。 齐月那无根的命运便又随着风雨沉浮起来。那时候的他已经不想靠岸了,那时候的他只想快一点,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沉到最深的水底,慢慢死亡腐烂,淹没他欲哭无泪的短短一生。 只有齐阳。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只有齐阳。他用一段牵手,一根巧克力棒,还有一句帮助的诺言捆绑住自己,他把自己绑回岸上,还告诉他,他喜欢他,他说,作为齐阳的自己喜欢齐月。他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句话,齐月瞬间就在这片泥土里生了根发了芽,他不想走了,他走不掉了,他被齐阳困死在了人间。 你看,多么幸运,齐月想,我在齐阳这里偷到了一块再也吃不完的糖。 齐月突然捧起齐阳的脸,他看着齐阳的样子让齐阳再次想到那句“情不自禁”。他的确是情不自禁的,齐阳甚至以为齐月会亲吻自己,但他只是撩起齐阳的额前的碎发,盯着他的眼睛说:“我还不知道。”我知道的,其实我知道的,“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齐阳愣愣地看着他,明明是一句等待,他却觉得齐月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放开了。可由不得他细想,齐月的眼睛就诱惑着他说了句:“好。” 齐月苍白的皮肤被太阳照得透明,齐阳怕他就此消失在阳光下,只能抬起自己的手附在他捧着自己脸的手上。齐月感受着他留在自己身上最后的温暖,用皮肤记下齐阳手心的触感,他将那颗吃不完的糖藏到自己心里,轻声告别道:“谢谢你,齐阳。” 齐阳到底还是没来得及喝那杯桌上的水,他匆匆离开齐月的宿舍,齐月想要送他到大楼门口,却被齐阳脸红着拒绝了。他开始有些后悔就这么跟齐月告了白,也不算是确定关系或者逼齐月想明白,单纯的就是想让他知道,齐阳喜欢他。人总是害怕将情感宣之于口,大抵是恐惧拒绝和嘲弄,但齐月不会。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真诚的人之一,就算他有秘密,那现在也平铺直叙地暴露在齐阳面前了。齐阳笃定他不会骗自己,也就笃定了那句“再等等”。他总是等得起的,齐月等了整整六年才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如果当真心意相通,他们总还有几个六年相知相伴。 第143章 他想着以前的事,想着现在的事,又要想些无法预见的未来的事,想着想着想得都有些迷糊。从宿舍楼走出来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都忘了问齐月为什么不参加晨训,跟向导们的偷懒不一样,哨兵们请假得有正当的理由,但无所谓,齐阳想,如果齐月能想到说谎偷懒也未必是件坏事,到了这一步,他也算是学会了人性中极其重要的一点。正如所有的感情都有存在的必要一样,所有好的或坏的行为,只要不触碰底线不伤害他人,都是被允许的。 齐阳又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往哪儿去,从出了门开始他就在亳无目的地乱走,显然是内心激动的情绪一下子无法冷静,连带着脑袋都开始眩晕起来。 等一下……齐阳不得不靠着路边一棵秃完了的树靠了会儿,这才意识到这哪是情绪激动啊,分明就是脑震荡啊。他休息了一会儿,头晕目眩的感受减轻了不少,这才重新开始慢悠悠地往食堂走。本来想着是跟范子墨一起吃完早饭上课的,现在看起来脑震荡的程度比自己想象得要来得重。昨天在医务室的时候还以为那个叫傅麒的新任老师给自己治好了,想来只是缓解了症状,现在药效过去了,自然又开始眩晕起来。 总而言之,不如先填饱肚子。反正这么早的时间,医务室大概率还没开,自己缓步走路倒也没什么好难受的,希望不要因此犯恶心,吃不下早饭就好。他看了眼手机,这才六点半,除了食堂和正在跑操的哨兵们,基地的人群大概率都不在活动,他放心地往食堂走,10分钟左右的路程齐阳大概走了整整20分钟才到。走进食堂的时候,餐厅里人很少,只有早起的老李和老季在一张桌子上吃着饭。不知为何,两人见到齐阳进来,都盯着他看了会儿。 齐阳冲两人点点头,道了句早上好,这才想起自己应该也在跑操才对,立刻尴尬地站住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借口不正在自己脑门上挂着吗?真的逃晨练逃惯了,见着长官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尬笑两声,转而理直气壮道:“我……我昨天脑震荡了。”两位长官没说话,齐阳憋了半天又说道,“今,今天还没好。” 老季“哦”了一声,对老李道:“昨天是有这事儿,他被向导室后面的课桌椅给砸了。我看群里说了,傅麒也发了消息给我。” 老李点点头:“知道了。”齐阳松了口气,正想往偏僻的地方一个人坐着安静吃饭,却听老李又说,“来这儿坐着吃吧。” 齐阳心里几百万个不乐意,但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总不见得老实说我看着领导吃不下饭吧,只能僵硬着点了点头,打了饭菜过来坐下。 他身体还有些不适,吃的是简单的白粥榨菜。怕早上上课肚子饿,又加了两个奶黄包和一个白煮蛋。他有些手脚不协调地坐下,两个人的目光盯着他又看了会儿,突然老季问他:“你脑震荡好点了吗?” 齐阳点头:“伤口都愈合了,医疗队说脑震荡有点难治,不过不严重。”他顿了顿问道,“昨天医疗室那位新来的老师帮我治疗了一下,一直到晚上睡觉都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早又开始晕了。可能是没吃早饭走太急了吧。” 老季闻言笑了下:“傅麒可不是帮你疗伤的,他的哨兵能力是知觉替换。不过你要是还不舒服可以早上去医疗队的教室找他,他能长时间缓解不适感。” 原来如此,齐阳了然地“哦”了一声。这个能力倒是跟陈萧的痛觉停止有点像,但使用的范围和时间段更长。不过傅麒到底是一线刚退下来的,能力自然不容小觑,比起陈萧也自然是级别更高的存在。齐阳的眩晕的确还是有些影响他正常活动,待会儿倒是可以去陆延他们教室找一下人。 三人安静吃了几口饭,老李突然问:“怎么就突然被砸了?安排向导坐的地方离开教室最后堆的桌椅还是有段距离的。”他似笑非笑地调侃道,“这么激烈啊?” 齐阳被粥水呛了一口,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这时却听坐在一旁的老季主动搭了句:“是啊,听说还锁了门呢。” 不要说什么钻地缝了,齐阳想,钻进去也没有用,这个世界已经不欢迎我的存在了。如果齐月能跟齐阳心电感应,那现在他应该已经着手在隔空融化自己卑微的躯体了。啊,再见了世界,再见了。他结结巴巴地想要狡辩几句,嘴里跑出来的都是些不成句的:“啊,嗯……呃、这……”哑巴吃黄连都没他苦,起码别人可不指望哑巴能说出什么解释的话来。 老李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早点认真道:“你也真是不听人劝。”他和老季对视一眼,两入眼底都带着复杂的情绪,“不过……也好。” 齐阳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敢问,只能低着头啃有些干涩的奶黄包。 两位长官率先吃完了手里的早饭,漱了漱口。老李看着鹌鹑样的齐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吃饭,吃完饭就去找傅麒吧。” 齐阳起身应了声,结果起太快一阵眩晕着就要往下跌,老李眼明手快地一抬手,齐阳就感觉有看不见的力量将自己支撑起来。他反应过来这是老李的哨兵能力。老李将他稳稳地放回椅子上坐着,提醒道:“这段时间,别太激动了。如果需要请假休息,老季一定会批的。” 老季闻言点了点头:“嗯,我给你一个礼拜的假,要是……要是不想动,就别动了。” 第144章 “哦……哦、谢谢。”齐阳想,这还真是慷慨。 两人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默默转身走了。齐阳直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他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看着两人走远。他最大的疑问仍旧是老李对他的警告。之前他的警告方式很直接,与其说是警告齐阳,不如说是警戒。加上之前陆延对老李在图书馆地下室的推理,齐阳觉得他对齐月的事情似乎有些太过紧张。 何况,紧张什么呢?就算齐月真的是齐阳之前救出来的小孩,这个身份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当年的这些孩子本就是有哨兵能力的人,到了18岁进入军部也没什么不妥的。他总觉得这件事还有可以深挖的地方,总之齐月的身份可能不只是报恩人那么简单。 不过无所谓,齐阳想,总有一天齐月会告诉他的。他跟齐月还有很多未尽之事,只要有一天他愿意说,那齐阳早晚都会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他吃干净餐盘上的东西时,哨兵队的晨训才刚结束,齐阳从窗户边看到他们从运动场三三两两往食堂走。万事顺遂,齐阳只觉人生一派惬意。 第93章 消失 此时,头顶上忽然传来直升机的声音,齐阳往停机坪的方向看去,正是运输机要在他们基地降落。齐阳看了眼运输机的样式,总觉得有些眼熟,看样子是一线基地的运输机。 难道一线那里又有哨兵出了什么事? 这是齐阳的第一反应,毕竟来二线基地的一般都是出了问题的一线哨兵后撤的。他们基地时常会有一线的哨兵过来,也是因为陆延能给他们上个保险什么的,防止暴走后带来的伤害,当然,也有时会分配到其他基地上保险,毕竟有这个能力的哨兵也不止陆延一个。 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齐阳想着,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把餐盘放了回去。往下走的时候正巧碰到还在出汗的陆延和蒋柯,陆延跟他打了招呼,倒是蒋柯叫住他问:“怎么样,脑袋好点了吗?” “还是有些头晕的。”他如实回答着,“待会儿找医疗队的新老师再去看一下。” 蒋柯抬眉:“你怎么已经见到了?” 齐阳不解:“昨天我在医务室的时候已经碰见了啊,说是叫傅麒,能力是知觉替换。” 两人相视都皱起了眉,陆延问:“不是说今天才开始上课吗?我还以为这台运输机是送他来的,谷雨老师走之前倒是说过新老师是她以前的学生,会从一线调回来。” 齐阳摸了摸脑袋:“不是啊,昨天下午就到了,没来得及给你们上课。”他盯着陆延问,“我以为是一线有哨兵出了问题,来找你上保险的呢。” 陆延闻言拿起手机看了看,在翻找了片刻后确定地说:“没有,如果有这种事肯定会提前跟我说的,我完全没有收到消息。” “那这个一线的直升机是送谁的?”齐阳问。 蒋柯摇了摇头,笑道:“也可能是有谁升迁了,要调去一线卖命了。” 陆延皱眉道:“不太可能,重新评级的时间是六月中,现在还没到。再者,就算真的有这种事也是好消息,我们这里怎么可能不办欢送会?” 齐阳回头望了眼窗外,直升机已经降落看不见了,但螺旋桨那嘈杂的声音依旧吵闹,飞机似乎有直接起飞不多做停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事情,走得这么急?齐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的直觉很准,准到有时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想起齐月宿舍门边的行李袋来,他宿舍的东西本就少得可怜,一桩一件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为什么还需要把行李袋拿出来,放在门边? 两人只见齐阳一个侧身跑了出去,人群熙熙攘攘地拥堵在食堂的楼梯上,齐阳一时间跑不出去,只能大叫着:“让开,让一下!”一边往外冲。 蒋柯看到他那不要命地跑法吓得跟着他一起跑了起来:“齐阳!别跑!脑震荡呢,你个傻缺!不能跑!” 陆延也被吓了一跳,转身跟着齐阳就往下跑。他知道齐阳虽然容易情绪激动,但并不是那种无条件鲁莽的人,他在脑海中复盘着刚才三人的对话,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内容戳到了他的神经。 三人你追我赶地往外跑,还没跑出食堂就看见齐阳的背影踉跄了一下,站不稳似的往楼梯的一侧倒。蒋柯大喊:“拉一下,拉一下!他要倒!” 高大的哨兵就一把拽住了这个东倒西歪的向导,刚将他扶正,陆延见他又要往外跑,立刻喝道:“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那个高大的哨兵莫名其妙道:“怎么了?他偷你钱了?” 蒋柯见齐阳被抓着还拼命挣扎的样子差点气吐血:“他是齐阳啊!昨天被砸脑震荡了,跑个什么劲啊,再跑都要晕过去了。” 这时,陆延也赶到两人中间,抓住齐阳的两只手困在他身后:“你疯了?!” 周围人都停下来看这场闹剧,齐阳挣脱不开陆延的束缚,只觉得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大。但他的耳边开始不争气地出现耳鸣,众人的声音被拉长放大,连画面都开始旋转起来。他觉得很恶心,想吐,也想立刻晕死过去,周围的声音越是嘈杂,画面越是混乱,他就越是感受到有什么他原以为唾手可得的东西在离自己越来越远。这种感受太过真实,他甚至在阵阵发黑的眼前看到齐月穿着那件深色卫衣缓缓走上运输机,又在运输机的轰鸣声中飞向未知的某处。 第145章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倒,陆延反绑着他的手一顿,身前的人见状立刻推着他的肩膀防止他跌落。 “齐月……”齐阳终于真真切切地晕了过去。 等齐阳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夕阳时分,暖橙色的阳光斜射过大地打在他洁白的床帘上,透过他苍白的脸,齐阳能感受到外界的荒凉和自己内心的混乱。他知道自己为何会重新躺在医务室里,但不知道为何他会如此焦躁。运输机经常在他们这个二线基地兜兜转转,有时候送人来,有时候带人走,这里就像个路人中转的休息站,好的坏的都有能去的地方,只剩下一些不上不下的人和他的一颗不上不下的心。 房间里的人听到动静,拉开窗帘,正是傅麒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看了眼躺在床上沉默不语的齐阳,照例还是给倒了杯温水:“来,喝口水。” 齐阳漫不经心地喝了口水,发现喉咙还是干涩得可怕,嘴唇的起皮又一次刺痛了他。但他咬了咬嘴唇,没有伸手去拿润唇膏的意思,转而拿了手机。信息框里只有范子墨和陆延的消息,林林总总发了很多条,特别是范子墨,几乎撑满了他整个屏幕。除此以外就连蒋柯和马尾女神都给自己发了讯息,简单的问候关心后都是一句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联系他们。齐阳对他们的担忧心领神会,但着实提不起干劲来回复。他已经从陆延和范子墨或是犹豫或是激动的字里行间真切听到齐月不见了的消息。 想到这里齐阳都不觉有些好笑。 这哪里是不见了,明明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他的直觉果然还是这么准,看到直升机就知道他要带走自己重要的人,他还傻不愣登地一大早就登门拜访,早知道是登门拜别,很多事情就应该用枪抵着他的脑门给问清楚了再说。现在他连问的机会都没有了。齐月成了万千谜团中最大的那一个,也是最让自己失望的那一个。 他沉默了许久,纸杯中的水逐渐放凉了,傅麒问他要不要给他换杯热的,齐阳只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马上走了。” “哦,这不行。”傅麒挠了挠头,“我个人的建议是不要乱动。那个叫蒋柯的学生给你扫了一下,你那个脑震荡啊,比昨天还严重。我群里给他发了消息,一会儿人就到了。” 齐阳转了转脑袋,眩晕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我怎么都没这种感觉?”他突然想起早上老李和老季说了傅麒的哨兵技能是感知替换,便恍然大悟道,“您帮我处理了一下?” “不止,刚刚有专门处理内伤的学生给你颅内的血管和头骨做了加固,只要接下来两天不多动弹应该没事。”傅麒见小孩乖乖点头,不像是那种容易上头的人,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昨天还跟我说不能跑的,今天怎么就跑严重了?” 齐阳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低着头说了句:“没怎么。” 傅麒跟齐阳说到底也只是第二次见面,私人的事情总觉得也不方便问太多:“呃……总而言之你得注意着点,脑震荡这事儿除了静养也没啥别的办法。要是你还有不舒服,记得来找我做替换。”说着他看了眼手机道,“蒋柯他们已经在楼下了。” 话音刚落,齐阳就听到楼道里传来两人的脚步声,想来是蒋柯和陆延正往这里赶。齐阳缓慢起身道了谢,才刚站稳,就听到陆延和蒋柯开门的声音。蒋柯看到齐阳就问:“怎么样,你脑子还行不?” 着急管着急,这问话的方式属实有些太过心直口快。齐阳正待回答,却看到站在一旁的陆延那张欲言又止的脸。从刚才的信息中可以看出,陆延和范子墨都已经联系不上齐月了,他们应该能从齐阳的反应中推断出些细枝末节的消息,只是还不能确定。说实话,齐阳现在也还是不能确定的,但他赌,如果齐月知道自己晕倒进了医务室是不可能不过来看看的,哪怕真的不来看自己,也不可能至今没有消息。齐阳看着陆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知道,随后假装轻松地对蒋柯道:“没什么事了,不是都扫过了吗?” 蒋柯想起上午的事还心有余悸,问齐阳:“你今天早上怎么……” 话说到一半,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到,齐阳就听到范子墨那着急忙慌的大嗓门:“齐阳!齐阳你怎么样了,齐阳!” 这要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自己是要挂了呢。范子墨冲到门口,看到站在房间里的众人,一下子调小了音量:“啊……齐、齐阳。” 齐阳看着他跟陆延同款的欲言又止,眼神飘忽,叹了口气道:“我没事了。” 一室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视线像是在交汇又像是在躲避,就这样安静了半晌,才听傅麒刻意地咳嗽了一声,问道:“你们,准备回去吗?也不是赶你们走,主要是我想下班了。” 第94章 告白?告别。 于是一个病人就带着三个“家属”一起告退了,齐阳走出门的时候天色又暗了点。初冬的太阳下山早,再加上已经接近冬至,正是昼短夜长的日子。走廊的窗户有些漏风,齐阳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眼看着自己嘴里哈出的气体变白,又眼看着它消散在风里。太阳西沉,拖拽着世间万物的影子,似乎想要留住最后那几十分钟的白日。 齐阳却心道,留不住的总是留不住。 一行四人的步伐都很慢,像是在配合齐阳的身体。蒋柯只觉得现在安静得可怕,陆延也就算了,有范子墨的地方很少能安静到他能数得清每个人的脚步。蒋柯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陆延,神色凝重,于是他又转头看了眼另一边的范子墨,只见范子墨的下眼睑和鼻头都有些红,嘴巴被隐藏在高领外套里,看不清全貌,也不知道是因为冷的还是担心地流泪。他直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看着脚下的路问道:“我们……不该先去食堂吃饭吗?” 第146章 四人又同时停下了脚步,范子墨突然发火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蒋柯一脸莫名:“他一个病人,饿了一天,都不用吃饭的吗?” 范子墨脸一红,蒋柯不知道齐月的事儿,吃饭什么的也是正常,只怪自己现在心里乱得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了。他刚想着找补两句,就听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的齐阳说:“我不太想吃。” 三人面面相觑,蒋柯依旧不明所以:“那让范子墨给你打饭回去?你一个人能慢慢走回去不?”鉴于早上发生的事,蒋柯犹豫了一下又提议道,“让陆延打吧,范子墨送你回去。” 陆延沉吟片刻:“那你……” “我还是自己吃饭去吧。”他感受到三人不一样的气场,总觉得无法融入到他们的对话里,还容易搞得四个人都尴尬。这好心人做的…… 陆延点了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去,范子墨,你跟齐阳先回宿舍吧。”他和蒋柯说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分别前蒋柯又嘱咐他们把想吃的发到他们手机上,这才带着一步三回头的陆延一起往食堂走了。 范子墨往前走了两步,追上齐阳,慢慢地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齐阳知道他想安慰自己,可他想安慰齐阳什么呢?是啊,他们找不到齐月了。是啊,那辆运输机可能就是接齐月走的。是啊,他的喜欢,那份无疾而终的,被不告而别的喜欢再也追不回来了。可谁没有这么一两次的告别呢?他不如就当齐月死了吧,在他们的身份下,这一切倒也合情合理,这样齐阳就再也没有什么谜团要解,也再也没有什么答案要等,就当作他战死沙场,当作是老天撮合的无缘无分,这样齐阳的心里还能好受些。 他颤抖着吐出几口白雾,雾气缥缈着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他问范子墨:“找不到了?” 范子墨点点头:“陆延去宿舍也找过了,里面全空了。” 哦,这么快。他想着,不过一顿早饭的时间,他告白,他告别。原来他们在说两种不同的话。 挽住自己的那只手又重了些,像是怕自己也这么轻飘飘地飞走了似的。齐阳没有来地想笑,拍了拍范子墨抓着自己的手道:“没关系,走了也好。” 怎么可能会好呢……范子墨撇了撇嘴,想到自己之前还撺掇齐阳跟他在一起,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人。可他怎么知道齐月会走得这么决绝,这么……这么一句话都不说地就走了。他看上去是这么喜欢齐阳,从他们初次相识开始,那双流连在齐阳身上的眼睛就叫他害怕。他胆寒于那份执着,又清楚地知道他没有恶意,这种虔诚是范子墨在其他人身上没有看到过的。他想,所有人都可能会伤害齐阳,但齐月不会,最起码不会刻意让他难过。但现在的一切似乎都在说范子墨是错的,他对齐月的第一印象是错,齐月对齐阳的感情也是错,错着错着,还把自己最好的朋友折了进去,为了这么一场似是而非的感情,真够不值得的。 范子墨看了眼齐阳的表情,只觉得跟现在的天空很像,是一片太阳刚落下的晦暗。也不是月上柳梢头的皎洁,更没有夕阳西下时的暖红,只是在明暗交接的一片天空中,带着冰冷又晦暗的神色。他甚至都没有哭,范子墨想,他怎么不哭呢? 齐阳随着平铺的石板路继续走着,路面年久失修,有些磕绊,他一个又一个小心翼翼地绕开了,用平静的语气对范子墨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从一开始就给我这种感觉,一种,他注定是要走的感觉。我只是不知道会来得这么快,如果早知道他这么快就要走,我……”他顿了顿,“我……”可他说不下去。齐阳想说我可能就不会这么快喜欢上他,也不会在一开始就靠他这么近。但这是真的吗?齐阳总感觉他在冥冥之中还是会走上这条老路。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暗示,他万般相信的直觉,都在告诉他,齐月是要走的,但是他听了吗?没有。齐阳想,自己到底还是个莽撞又不听劝的人,明明全世界都在阻拦他,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齐月走了,那还哪来什么如果呢?他已经是如果中的人了。 范子墨哈出一口气:“可是这才是你。”齐阳转头看他,范子墨对上他的视线,“无论齐月会不会走,我认识的齐阳,都不会对他坐视不理。” 齐阳笑了笑:“我觉得你还是搞错重点了。” “没关系,现在对我而言,只有你才是重点。” 齐阳几乎想放声大笑起来。人的感情是如此复杂,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此消彼长。它们似乎是人,也似乎不能称作为人,只是人的一个分支。就如同现在,爱情也不过是亲密关系中的一个分支罢了。他的朋友爱他,他的家人爱他,他也有能力爱自己,这么多的爱堆积在一起,哪个不比一个喜欢来得重;但它们又的确无法相互替代,一个地方缺了,另一个地方满了,但满了的爱无法填补缺失的另一种爱:就像是齐月,无论他日后遇到什么样饱满充盈的爱,他都无法拿这份爱去弥补缺失的母爱一样。人的可怜大概就是如此,缺失在时间中的东西永远无法被补偿,哪怕日后三生有幸,失而复得,在他的过去中,依旧缺了自己重新得到的那一块,他就只能如此在失去和得到间矛盾地活着,感受自己摩擦的情感日复一日生出嫌隙来。 可齐阳并不对此幸灾乐祸,可能他对齐月的喜爱并未消退,还像是这时冷时热的天气一般纠缠着不肯彻底入冬。他害怕齐月再也遇不见一个能知晓他内心的人,他就这样放任自己的内心再次走向沉沦,变回婴儿般无力的模样,在噩梦中忍受一次又一次冰冷的折磨。 第147章 真是好笑啊。 他那无聊的英雄主义情结,居然还向着齐月的苦难想要施以援手。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呢?他想,怪不得末世杀圣母,像他这样的人,都不该在电影里活过10分钟。 于是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幸好之前齐阳已经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分手,他了解淡忘是一件漫长又自然的事,也有过反复思念和思考后放手的经验,只是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又要重演一遍,可能是老天在提醒自己不要太快付出感情。 他和范子墨站在宿舍楼下的时候陆延和蒋柯已经到了食堂快排上队了,陆延的短信发到范子墨的手机上:“吃什么?” 范子墨看了眼手机,总觉得现在不是开口问饭的时机,没想到齐阳却率先说道:“酸辣粉,重麻重辣,再加一份醋。” 陆延收到消息后没有立刻去买,转头给蒋柯看了范子墨的短信,问道:“怎么说?他能吃吗?” 蒋柯沉吟片刻道:“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就怕他吃这玩意儿吐……” 于是陆延立刻回复了范子墨,告诉他蒋柯担心齐阳脑震荡,吃了这些油腻的重口味容易呕吐。范子墨的短信回得很快,他告诉陆延,齐阳的解释是吃点辣的好发汗。陆延捂着脑袋也不知道这个发汗到底发的哪门子的汗,脑震荡又不是脑子进水,发了汗难道就能好了吗?不过也随他吧,陆延想,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身体也不舒服,能吃点自己喜欢的,起码希望他心情能好点。 他在窗口来回走了会儿,打了一份酸辣粉,却特意嘱咐不要太辣,又转头去了甜品的柜子那儿,买了一盒六个酥皮泡芙。蒋柯看了眼他手里大大小小的东西,提醒道:“范子墨的呢?” 陆延这才想起范子墨也正饿着肚子陪齐阳,奈何手上已经堆满了东西,只能叫蒋柯给范子墨发消息问问他想吃什么。显然,范子墨也完全把自己的肚子抛之脑后,他这才反应过来,随手点了个煲仔饭,以免陆延大包小包汤汤水水的不方便拿。陆延又回到打饭口,打了一份牛腩的煲仔饭,一转身又要出门。蒋柯再次一把扯住他道:“兄弟,齐阳的脑震荡是不是传染给你了?”陆延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蒋柯从未见过如此顾前不顾后的陆延,笑得口水都差点喷出来,“你呢?你吃什么?酥皮泡芙吗?”陆延如梦初醒,哭笑不得地又去打了份意面牛排套餐,就这样两只手挂满了大包小包地出去了。路上有人看到陆延还调侃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要吃人生的最后一餐了。 第95章 酥皮泡芙 等陆延走出食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的灯准时随着日落亮起,黄澄澄的,看上去反而比楼道里的白光来得温暖。灯下有常见的飞蛾不时停歇,想要靠近取暖,但又像是被灯罩烫了脚,兜兜转转地停不下来。陆延想,它们知道这是假的火吗?还是其实它们已经足够聪明,只是取暖,也不顾真假。可是假的又怎样呢?真的火光给的温暖也不过如此,火苗无情又不受控制,燎了飞蛾的翅膀,跌入火中,玉石俱焚的。左右不过是取暖,何苦害了性命。 他走得有些急,齐阳的酸辣粉从包装盒中溢出了一些,从塑料袋里传出诱人的香气,盖过他和范子墨的饭菜。他想到齐阳今早倒下去的样子,又想到齐月那空荡荡是宿舍,想到他刚醒来时那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他想来想去,都是齐阳的伤心,就像这碗酸辣粉一样,都该溢了出来,但他没瞧见齐阳的眼泪,也没从他脸上读出应有的情绪。齐阳似乎就这么飘飘然地站着,有些冷,又有些空。他叹了一口气,脚步又快了些。陆延担心他饿,又担心他不饿,没了胃口吃饭,总想趁他还有胃口点菜的时候给他送过去,跟范子墨亲眼看他吃完了才放心。 站到齐阳的宿舍门口,陆延才发现自己没手敲门,只能用手肘轻轻击打了几下示意自己到了。开门的是范子墨,陆延看到房间中间放了四把椅子,就知道他把自己宿舍的凳子也搬了过来,方便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饭。 范子墨看着这大包小包的,接过手道:“哎呀,麻烦你了。”他拿到手里才发现陆延提着的竟然是个装甜品的纸盒子,立刻笑起来,“太好了!我刚还想叫你带点甜食来呢,齐阳说你拿不下了,我才没法。” 陆延点点头,将剩下的东西都放在中间那个椅子上,泡芙可能暂时堆不下了,陆延就示意范子墨先把甜食放齐阳的书桌上。整个过程齐阳都没说话,只是看着两个忙碌的人发呆,他脸上还是空空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似乎在享受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也喜欢周围人热闹地忙东忙西。陆延摸不透他的心思,但说不担心是骗人的,在陆延刚入伍他就知道崩溃的人不会用行动提前预告,他们静静地碎开,一片片地,也不着急把自己重新粘合起来,只是等一个似是而非的人将自己一片片捡起。 椅子上堆放着三人的晚饭,热腾腾地冒着气,范子墨迫不及待地拆开齐阳的那碗酸辣粉,也不管溢出的汤汁沾到他的纯白的羽绒外套上。要是之前的齐阳看了,势必是一阵贬损,顺带着要求他务必换上自己都家居服。可现在他见了只是盯着看了会,像是没有力气再去在乎。陆延拆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心细地把筷子掰开,又摸了摸有无倒刺,才递给齐阳拿着。齐阳接过,捧起酸辣粉就吃了起来。他饿了一整天,不管自己的心如何失落,胃里的空荡荡似乎更显可怕。两三口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他满足地舒出一口气,却看到另外两个饿着肚子的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饭也没开,餐具也没拿。齐阳愣了愣,视线交汇了几次才愕然道:“你们也吃啊?” 第148章 范子墨“哦”了一声,也跟着放心吃起了饭。 三个人默契地没有提齐月的事,也默契地都在想齐月的事。范子墨和陆延都是一肚子的问题,齐阳的想,却是一种想无所想地想。他自然也有很多的问题,他当然也找不到答案和结果,想来想去也就自然想无所想,绕来绕去也不会有什么答案。他也知道另外两个人也在想,他们想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对齐月又是怎么想的,但他们也不想打草惊蛇,总想着等齐阳想开了再问。一时间整个房间只有三个大脑想来想去和吃饭嗦粉的声音,似乎只有填饱了肚子才能更好地思考。 谁说不是呢? 齐阳率先吃完了这碗酸辣粉,皱了皱眉抱怨了句:“不够辣。”陆延含糊地应了声,齐阳就知道这事是他搞的鬼,笑道,“你怕我吃不了?” 陆延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饭。凳子上空间狭小,他没办法用一次性刀具切开牛排,只能粗莽地用叉子叉起来一口一口咬,看着有些可笑。范子墨是第二个吃完的,他吃东西有些怕烫,但一旦能下嘴总是三两口就吃完了,他的吃相不太好,可总给人一种可口感,仿佛他在吃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吃个煲仔饭都能给人这样的感觉,齐阳觉得范子墨也从某种意义上算是个人才。 相反,陆延吃饭的时候虽然吃相极好,但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饭菜并不好吃的错觉。再好吃的东西到了他的肚子里似乎也只是简单的碳水,蛋白质和脂肪,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吃饭只是为了活着和活着只是为了吃饭的区别。 过了一会儿,陆延也终于慢吞吞地吃完了饭,几个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视线传递阶段。齐阳抿了抿嘴,还是没做好要说明的准备,便开始默默收拾起东西来。范子墨和陆延见状也跟着手忙脚乱三头六臂地收拾起来。三人都没有剩菜的习惯,几个来回就把塑料袋都装了起来,塞在一块准备让陆延一会儿带下去。等垃圾收拾完,又是一阵沉默的等待,三个人玩干瞪眼着实有些出色,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项体育竞技项目。 齐阳叹了口气,早说晚说都是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他们无非是需要一些过程,不然谁都无法接受一个人的突然消失。范子墨看出齐阳的尴尬,他似乎被卡在了一个要说不说的空间里,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想法和情绪。视线瞟到那盒还没打开的酥皮泡芙上,他转了转眼睛,用不太好的演技一拍手故作惊奇道:“啊!陆延还买了泡芙啊!” 陆延跟着一块玩起了机器人表演:“啊!对啊!我还买了泡芙啊!” 说着两人又手忙脚乱地给放到中间凳子上打开了。刚一开盒子,香气扑鼻,盒子里的泡芙形色各异但个个饱满圆润,表面或是传统酥皮或是巧克力酱淋面,也有新出的酸奶和红丝绒味的,一颗颗的,放在盒子里煞是好看。两人狗腿地直接递到齐阳面前,示意他先选。齐阳提了一个红丝绒放嘴里咬了一口,里面的粉红色的奶油就从他的嘴角边溢了出来。范子墨和陆延随手拿了两个,定定地看着他吃。 一个泡芙下肚,甜腻的口感消磨了齐阳的苦涩。他又拿了一个巧克力淋面的,但没有大口吃,只是用手指掐着外皮一小口一小口地放嘴里抿着。他需要巧克力绵密的甜味冲淡他嘴里的苦味,倒也不是那种立刻想要流泪的苦,但这种苦也跟巧克力似的,一口吃完还黏在人的舌头牙齿甚至是喉管上,每每咽口口水都能尝到其中的味道。 他试探地开了口:“真的走了?” 陆延和范子墨立刻放下嘴边的泡芙,互看一眼,陆延点头确认:“真的走了。” 齐阳“哦”了一声,似乎没有继续的意思,两人于是举起手再次尝试将吃到一半的泡芙放进嘴里,可还没来得及咬下去,又听齐阳说:“我今天早上还去找了他。说来也是巧,昨天在医务室睡了太久,今天一大早就醒了,怎么也睡不着。我总以为是某些预示,没想到老天爷是叫我去告别的。” 陆延想起今早看到齐阳的场景,他来见齐月的时候想必还不知道齐月马上就要走,脸色里丝毫没有慌张不安,还问了自己仙女棒的事儿。他低头看了眼剩下的泡芙,奶油甜蜜洁白,让人想不明白怎么人吃着这么甜的东西,能去讲这么苦的话题。从齐阳的反应来看,谈话中齐月肯定也丝毫没有透露自己要走的意思,所以他才这么急于确认。陆延清了清嗓子:“你们说了什么?” 时至今日,无论陆延是不是自己的前男友,隐瞒已经毫无作用。他今天能作为朋友的身份站在自己身边,已经是最好的答案。齐阳轻轻咬开一层酥皮,里面竟然依旧是甜腻的巧克力奶油,甜得人有些发慌。他咽了一口,面皮掉下喉管,巧克力的香甜还绕在嘴里。齐阴道:“我去跟他讲,我喜欢他。” 房中另外两人皆是一怔,范子墨率先反应过来:“那他怎么说。” 齐阳想到他的回答,直觉如鲠在喉:“他说,他说他还不知道,要我等等。” 没想到等到的是他的一走了之。 想到这里,齐阳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对齐月还是对自己:“他放屁。” 陆延和范子墨这下是半点都吃不下去了,只能怔怔地将泡芙举在手里。两人又互相对视了几次,陆延不善安慰,只能悲伤地盯着齐阳看。范子墨大着胆子继续问道:“他没说为什么对你……” 第149章 齐阳知道他的意思,接着说:“他没说,我自己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陆延问。 “我看到他桌上有一本书,一本童话书,书里有一页夹着一张巧克力包装。”齐阳深吸一口气,“一张几年前旧版的军用巧克力能量棒包装。于是我直接问了他,是不是六年的男孩。” 齐阳顿了顿,回忆着齐月的答案:“他说:‘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我……现在想起来,似乎真的不能怎么样。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人都走了,我还能怎么办?”齐阳的眼神愣愣的,但还是干燥地没有一滴泪,“我还是没有答案,对于他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要走,他身上除了自己都身份到底还背负着怎样的秘密,现在看来,再也没办法知道了。” “其实,我好像也没这么想知道了。”齐阳突然说,“我好像对背后莫名其妙的线索和阴谋,都没有这种执着了。现在想起来,长久以来,我似乎也只对齐月本身执着了。 “但人生似乎总是这么奇妙,越是执着的东西,越是抓不住。 “我也没有恨他的意思,可能也就是有些埋怨……至少关于他的事,我总该有权利知道的。 “我是不是太自负了?”齐阳抬头,眼睛亮亮的,带着疑问,“其实齐月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对我……”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两人食不知味地吃完手上剩下的东西,把剩余的两个泡芙都留在了齐阳的桌面上。 齐阳在他们走后又在桌前呆呆地坐了会儿,他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不再想。心里的苦终于在无人之处慢慢满了出来,从心口到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蔓延出一种空虚的可悲感。他痛苦地强迫自己吃完了剩下的两个泡芙,可能是甜的,也可能是苦的,或许可能是没有味道的空气,但他就这么机械地吃着,只有甜蜜的奶油一瞬间充盈他的口腔时,他才能知觉似乎自己也没有那么苦。 第96章 我不搞师生恋的 这两天齐阳总活在或长或短的发呆中。上课的时候他看见倒映在墙上的光带着枯枝的影子,浮动出水一样的波纹,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折射,却叫他发起呆来。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呆呆看了一会儿,想到浮光掠影这样的词,便又转回头重新看黑板上的字了。范子墨这两天到哪儿都跟着他,总想办法说些什么逗他开心,有时候他也知道齐阳并没有在听那些胡编乱造的瞎话,但他发呆的时间久了,范子墨就总觉得害怕。他知道齐阳其实并没有这么脆弱,却还是免不了小心翼翼地相处。 这段时间的陆延也时不时发些消息给齐阳,说的事情都很小,看起来也都没什么特意联络的必要,点点滴滴的,似乎想要填满齐月留下的些许空缺。 齐阳知道自己的朋友不过是担心过了头,他本人却没有任何明显的不适。头上的脑震荡也在一个礼拜后彻底愈合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地方。他或多或少地吃着饭,偶尔会有些无伤大雅的胃口不好。下午如果值班就会奖励自己一杯奶茶,加黑糖珍珠或者是芋泥,大杯的,一口一口地喝上一个钟头。睡眠也大多是正常的,偶尔也会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失眠,脑子里却是完全的放空,如此两三天,黑眼圈在眼底肿起来,第四天就会倒在枕头上立刻睡死过去,只是睡着的时候偶尔会流泪,醒来也只剩下脸上干涩的泪痕。 他把所有的书都还回去了。 图书馆的老爷子问他不再借一点的时候他微笑着说不了。老头似乎有些失落,不知道这个好学的孩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齐阳却只说自己不过是想休息一阵,等以后想明白真正想做的事再说。老头听了这句话,笑着问:“没有人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儿。” 齐阳问:“那到你这个年纪就可以了吗?” 他闻言想了想,改口道:“没有人能在死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儿。” 齐阳失笑:“那人生可太艰难了。” “一开始就知道了全部的那种人生才艰难。”老人家抚过书皮,粗糙的手指碰在同样粗糙的封面上,两个老人家都带着岁月赋予的沧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除了死,人生再无其他意外。” 齐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向着冬日的阳光走远了。 老李没有再找过他的麻烦,偶尔在基地碰上也只是冷淡地点头,但齐阳总是莫名在他眼底看见一分歉意。他知道老李跟这些事有关,却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按理来说老李只知道自己跟陆延在探查些不该查的东西才对,至于齐月……齐阳觉得老李不应该知道两人之间这段坎坷的联系才对。 不过也无所谓。 齐阳哈出一口白气想,现在都无所谓了。他只要勤勤恳恳地扮演好一个二线基地的向导就可以了。什么侦探游戏,什么秘密身份,什么爱恨情仇的,通通关他屁事。他不想管,也管不了,毕竟谁会没事在同一个坑跌倒两次。 这座山中的基地终于正式入冬,齐阳穿上了长款的厚军装棉服和围巾,手上需要拿东西的时候也要戴手套以免被寒风吹裂,鞋子裤子也从单层薄底的变成现在加绒加棉的。山中多雨,很多哨兵和向导都在下雨天穿上防水的军靴以免冻坏,齐阳的鞋子有些旧了,脚后跟这里有些开线,他查了下天气预报,明天可能有雨,便趁着不值班往军需处走去。 第150章 军需处征用了原先学校的库房,库房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上课用的桌椅,投影仪,白板等物品,现在全部被杂乱地堆在一处角落里落灰。齐阳走进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傅麒站在里面拿东西。他刚到基地,需要的杂七杂八的物品较多,军需处借了一个板车给他。齐阳看到板车上淋淋洒洒堆了很多冬季物资,看着分量不轻,便主动示意要帮傅麒一起拉回职工宿舍。傅麒显然对这个脑震荡外加脑震荡的小向导印象深刻,他的经历本就听着离奇,加之他又从其他学生嘴里知道了齐月的事儿,推断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后来听说齐月突然走了,只觉得齐阳被渣男始乱终弃,好不可怜。他看着齐阳换了一双新鞋,把旧的鞋子就这样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后勤人员让他签字的时候不知为何发了会儿呆,一副我很好,但我不好的状态。 他想了想,又凑上前在工作人员耳边说了几句话,对方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一个包裹用纸袋子装起来放在了板车上。 齐阳系好鞋带站起身问他:“傅老师,您东西都拿好了吗?” 傅麒点头道:“好了,都好了,谢谢你啊。” 齐阳笑了笑,就跟傅麒一人一边拖了板车往教职工宿舍走。这两天降温得厉害,这个废弃的老旧大学没有暖气,齐阳看见板车的最下面压着一床厚厚的被子,便问他:“傅老师之前几天没有厚被子吗?” 傅麒闻言转头看向那两床被子,回答道:“哦,不是,后勤组在我到之前就准备好了。只是我实在是怕冷,就多要了一床,以防万一。” 这还真是挺怕冷的。他们的基地虽然在山里,早晚温度较低,水汽较大,但大致位置还是偏南方的,不然不可能这个大学连暖气设备都没有。虽然偶尔会有零下,但至多不超过零下五度,时间上也很难持续一周以上。齐阳想到范子墨,不如问问他是不是也需要一床多余的被子。前段时间去看他的时候,他连棉大衣都一起盖在被子上睡觉,看上去冷得可怜。 傅麒见他一直盯着这床被子不由开口问他:“怎么了,你也怕冷?” 齐阳摇头:“不是,是我朋友怕冷得很,我想着他是不是也能多拿一套。” 傅麒的八卦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新朋友?” 齐阳不明所以:“是老朋友了。” 哦,老朋友。他前段时间逛了逛论坛,又找研究所的研究员们吃了点瓜,觉得齐阳八成是跟前男友复合了,于是脱口而出:“陆延看着不像是个怕冷的。” “嗯?”齐阳怪道,突然想起傅麒是陆延现在的老师,“哦,不,不是。是我一个向导朋友,您见过的,长得有些像小狐狸。” 傅麒这才想起当时那个匆匆忙忙跑来的小向导,这段时间他一直跟齐阳一起行动,傅麒对齐阳比较熟悉,打照面的次数多了,也自然记得那个吊着眼睛单眼皮的小向导。原来不是前男友啊……也是,受了情伤,哪能这么快就好呢? 两人拉着小车来到宿舍楼下,傅麒道了谢,齐阳转身要走,却被叫住:“等一下,齐向导,我给你带了东西。” 齐阳愣了一下,想他空着手来军需处的样子,不知道要给他什么。再者,傅麒也算自己半个老师,一个长官,自己不过帮了他一个小忙,不值得什么带不带东西的。之前头晕目眩的时候幸好有他帮忙才睡了好几个好觉,要说送东西也应该自己送才是。他连忙摆手推脱道:“不用不用……” 傅麒抓起东西上方那个纸袋子就给塞了过去,东西不大不小的,握在手上也不硬,不知道是什么。傅麒见他不好意思直接打开看,便直言道:“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是一张电热毯。” 齐阳一惊:“我们军需这儿还有电热毯?” “哦,没有,长官才有。”傅麒笑得大方,“我让他们给我开了个后门。” “这……”齐阳想来想去不合规矩,“这还是算了吧,特供给长官的。而且我那个破宿舍楼也怕用了跳闸。” 傅麒倒是一脸坦然:“嗐,啥事儿都按照规矩办,那还能办成什么呀。”他把袋子往他怀里使劲摁了摁,“你放心,你那楼才住了不到宿舍四分之一的人,哪里来的跳闸呀,供电是肯定够的。我这也是……未雨绸缪嘛……” 未雨绸缪?齐阳只感觉手上东西的不确定性又强了不少,他不敢收下但也不想要拂了新任老师的面子,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又听傅麒说:“哎,我看你的肩章,齐向导,你是a级向导吧?”齐阳点点头,傅麒见状继续追问道,“那你……你现在是自由身吧?” 齐阳愣了一下,他还没从老师刚给他偷了电热毯这件事里缓过神来,现在被老师刚询问他的恋爱状况这件事砸到头顶,说实话,当时脑震荡的日子都没这么晕过。这下手上的电热毯从谢礼一下子变成了定情信物,齐阳别说收了,这还没插电他就觉得烫手得很。早知道就不多这拉小板车的事了,他一个哨兵,还害怕他拿不回宿舍吗?齐阳尴尬地脚趾头扣新鞋,平复了半天心情才轻声道:“我……我不搞师生恋的……” 第97章 不去想 师……师生啥……? 傅麒吓了一跳,立刻手舞足蹈地解释道:“不是不是,没有没有,不搞不搞!”他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才发现似乎有那么些个……呃,容易让人误会的小问题,“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不是我啊!” 第151章 见齐阳满脸问号,傅麒挠挠头解释道:“我原先那个一线基地,有个刺头,能力不低但跟向导总是处不好。一线那地方你也知道的,战事频繁,精神力消耗也大,他又不喜欢跟向导接触,我老怕他出问题。” “可是我不在一线基地啊,我一直在二线。以后虽然可能能上一线,但今年没下来调令。”齐阳说的都是实话,之前因为陆延的关系他一直都在这个二线基地窝着,一是因为陆延是b级哨兵,而前线基本都是a级和s级的;另外也是因为陆延压根就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上战场只不过是因为哨兵义务罢了。现在想起来,这倒也是一条路。 傅麒“嗯”了一声,继续道:“那小孩我估计都快不行了,等他暴走前应该会来基地上保险。基地里我比较熟悉的向导也只有你了,而且你看着性格人缘都好,想说万一他被关这里做调整,你能多担待点。” 齐阳了然道:“哦,是这样啊。”他放心收下手里的纸袋子,“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但有什么要帮忙的老师您说就是了。我也跟陆延打个招呼,让他小心点办事。” 傅麒一连说了几个好,又从板车上拿了一袋子牛肉干送给他:“我跟你说啊,上次我可吓死了,我来的第二天我们基地的飞机又飞来了一次,你记得不?” 齐阳内心一怔,那袋牛肉干堪堪划过他的手心掉到地上。傅麒见齐阳又是一脸的呆滞,便主动弯腰去捡,等塑料包装袋的重量再次掉到他的手心,齐阳才察觉到自己失礼,忙不迭地道歉:“不、不好意思,我……我发呆了。您说什么直升机?” “哦,就你那天早上晕倒了,我估计你没看着。那台早上的直升机就是我们基地的,我熟得很。我还以为那小子被从前线送回来了,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不是的。”傅麒还在板车上翻找着,他惦记着还有一包红薯干,自己牙齿不好,这玩意儿又粘又甜的,他不喜欢,想着要不也送给齐阳当作“贿赂”。可当他再次转身,却发现齐阳已经走远了,手上还提着那个纸袋子和一包牛肉干。 傅麒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难不成是自己话太多,吵到他了?可就他这几天的观察,齐阳身边的范子墨可是叨叨叨说个不停的人物。还是自己说的事儿太麻烦人了他不乐意?可他也像没事人似的答应下来了,还拿走了自己提前备下的谢礼。傅麒想不明白,齐阳看着不像是没有礼貌又自说自话的孩子,否则怎么愿意帮自己大冬天的拉车送到宿舍楼下? 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个所以然来,但相信只要是他答应了的事儿,总不会轻易食言。傅麒最后终于找到了那袋红薯干,果然是自己讨厌的粘牙。他拿起掂了掂分量,决定到时候让陆延给自己送过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齐阳都没从这句从我们这里调过来地缓过神来。他不是一个擅长推理游戏的人,大部分时候只能靠着直觉和勇气向前冲,就算在齐月这件事上,担任“侦探”位置的似乎也是陆延。反观自己,东西没查到多少,倒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他考虑这件事是不是还是得跟陆延讲,齐月被莫名其妙地调去了一线,连一纸调令都没看着,基地也没有任何消息,陆延比自己心思缜密,逻辑清晰,说不定还能联系之前之后的线索找到些蛛丝马迹。可他转念又想,找到了又能怎样呢?找到了,难道自己就要就着一句喜欢追着他去吗?更何况他从未听到过齐月的回答,这一句喜欢,说不定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齐阳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刚刚那袋被塞进手里的牛肉干。他的另一只手提着一条电热毯,将袋子塞得满满的,分量也不轻。但哪里都没自己心里的分量重。之前他好不容易才打定了主意,对齐月的事情,所有背后的牵扯全部告一段落。陆延说得对,既然已经查到了不可再查的边际,最好就是悬崖勒马。齐阳之前因为齐月没了分寸,现在终于在脱离情感的控制后慢慢强迫着成为一名旁观者,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幼稚好笑。他本不该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一错再错。如今,最好的做法就应该是不要去查,不要去看,不要去管,齐月已然成了一段过去,如果幸运以后或许能等到他的一段故事或是一段解释,等不到也没关系,齐阳想,等不到他的解释,那等到的就是自己的释然,人只要能活下去,无论落到哪般田地,总会有幸运降临。 他哈出一口白雾,眼看着它消散了,齐阳便将自己的大脑也跟着清空了。他不再去想不该再想的事,未来如何,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他走在人迹罕至的路上,一步一步,新鞋在坑坑洼洼的步道上有些磨脚,可他知道,总有一天它会合脚,也总有一天它会被磨坏,总有一天会有另一双磨脚的新鞋穿到齐阳的脚上,也叫他这么无奈地痛着,直到它习惯为止。 手上的电热毯有些重,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把电热毯送给范子墨用。这两天日渐寒冷,有太阳的日子他也缩手缩脚地站着,无论什么时候碰到他的手总是冰冷,想来晚上睡觉也不好过,翻来覆去不知什么时候被窝才能暖起来。齐阳想到今天他和范子墨应该都不值班,这么冷的天,他八成躲在自己的宿舍里瑟瑟发抖,现在就给他送过去,今晚他也能睡一个好觉。 长官的宿舍楼跟他们不在一个片区,隔开稍微有些远,齐阳又走了十多分钟才来到宿舍楼下,此时他已经换了一个手拎袋子,叹了口气往楼上走去,等他终于来到范子墨的门前,齐阳已在微微喘气。他抬手敲了敲门,门内立刻传来他充满朝气的:“谁呀!” 第152章 齐阳说了句:“我!”范子墨便认出是齐阳的声音。他又说了句“等等”,齐阳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他也不明白范子墨究竟是从哪个角落跑出来的,怎么开一个门都要这么久,等房门打开,齐阳才发现范子墨居然这大白天的就躲在被窝里。 他一边打着抖一边叫道:“你快进快进!”说着一把把齐阳扯进来,“砰”的一声甩上门,像是要将冷空气死死关在外面似的,“你坐你坐!”说着又一屁股坐回被窝里,把双手也埋了进去,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气来。 齐阳看到他上三层下三层的豌豆公主造型,几乎要笑出声来:“你怎么就这么怕冷?” 范子墨瞪他:“这么冷的天不进被窝去哪里啊?坐着受刑吗?”他把手伸进被窝里掏了掏,竟然掏出一个热水袋来:“来,给你!” 齐阳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问他:“那你呢?” 范子墨抬抬下巴:“我被窝里还有一个呢。” 说罢,齐阳伸手接过那个暖和的热水袋,捂着手告诉他:“我倒是给你搞到了一个好东西。” 范子墨早就看到他手里拿着东西来的,其中一袋是牛肉干,军需品里都有这个,只是齐阳的那一包看着很大;另一只手里还有个纸袋子,从外表看不出到底装了什么,只看上去装得满满的,分量也不轻。他转了转眼睛问道:“牛肉干和什么?也是吃的吗?” 齐阳看他缩手缩脚的可爱样子起了玩笑的心:“我不告诉你,你就告诉我你要哪一个,另一个就归我了。” 范子墨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但一般这种好奇心只在八卦上发挥着用处。他是喜欢啃牛肉干的,特别是军部这里的牛肉干,可不是碎肉做的,而是大块的牛肉直接风干的,硬巴又顶饱,调料不足但原汁原味都是纯牛肉的香气,放在嘴里能啃好久。他想着那满满当当的一整袋,可比他拿到的多得多,够他啃上一个冬天。可另一个袋子……看着软和得很,要也是吃的能是什么呢?反正肯定是不如牛肉干的,这种亏本买卖聪明的小狐狸可不会上当。他咧开嘴笑起来:“我要牛肉干!” “你确定?”齐阳也笑得像个狐狸。 “我确定!快给我吃一块!” 齐阳大笑着把那袋子牛肉干扔了过去,看着小狐狸手口并用地拆了袋子,坏笑道:“一经拆封,恕不退换啊!” 这话还没说完,范子墨的小尖牙已经扎进了肉里,撕开一小条肉丝就放嘴里嚼巴起来:“不换不换,有好吃的啥都不换!” 齐阳这时才从纸袋里掏出电热毯来:“电热毯都不换?” 范子墨惊得一时忘了闭嘴,一滴口水掺着牛肉干的碎屑掉到他的床上,看得齐阳恨不得扒了他的床单给他彻底洗了。他一抹嘴,一蹬床,咕噜一下起来,叼着牛肉干俯身冲向齐阳:“你骗人!怎么可能有电热毯!你从哪里拿的?!” 第98章 与我玩笑 “军需处。” 听到这三个字,范子墨把这辈子从军需处拿到过的所有东西都想了一遍,连内裤和卫生巾都想出了不同尺码型号,最后加了句:“你骗人。” 齐阳看他还穿着单薄的睡裤,让他坐到椅子上,又拿过刚刚他给自己的热水袋丢到他的腿上:“是真的,这是给长官的。” 范子墨张大了嘴:“你……你偷!” “我没有!”齐阳本想给他铺了让他好好暖和暖和,这一听突然收了手,把电热毯又装了起来,故意拿起纸袋子,“不要就算了。” 范子墨坐在冰冷的凳子上瑟瑟发抖,抱紧热水袋,似乎正在犹豫些什么,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他:“那,那你……不要嘛?” 齐阳摇头:“我没你这么怕冷,进被窝一会儿就暖了,睡到早上还出汗呢。” 范子墨这才放心道:“我要我要!”他转念一想,又问,“长官的军需品,你怎么拿的?” 齐阳一边给他铺着电热毯,一边跟他说了帮傅麒拉板车的事儿,但是省略了有关直升机的那部分,只说后期傅麒可能有朋友需要他帮忙,所以就送了这个给自己。范子墨乖乖坐在凳子上,缩成一个鹌鹑叼着牛肉干啃着,等齐阳给他插上电,又打开了开关,才又像只小狐狸在雪地里,冻手冻脚地蹦跶回了床上。齐阳问他:“怎么样?” 范子墨摇摇头:“还没热。”他拉住又要坐回凳子上的齐阳,“你一起进来呗。” 齐阳失笑:“不用。” 范子墨用力拽他:“你送的你都没暖和过,这怎么好意思!”他说着就去扯齐阳的裤子,扯了一把就大叫道,“齐阳!你都不穿裤子的嘛!” 齐阳大惊:“我没有穿内裤吗?!”他低头看了一眼,看到那熟悉的黑色边灰内裤才放下心来,拍了范子墨的脑袋问,“这他妈不是我的裤衩子吗?!” “我是说你没穿秋裤!” “我从来不穿秋裤!” “那怎么办?你光屁股进来?” 齐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每句话都像是在暗指自己没有穿内裤,他叹了口气:“那我问你借一条睡裤行不?” 范子墨点点头,指了指衣柜,齐阳就从一堆毛茸茸软乎乎的睡衣里找到了一条相对薄一些的,脱了外裤外套,一起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电热毯这时候终于有了些温度,虽然还不是很暖和,但坐进去的一瞬还是能感觉到明显高于自己体感的温度。齐阳把腿伸直,这才发现被窝里头果然还有一个热水袋,正被范子墨的脚踩着,他全身这下都暖烘烘的,被新鞋折磨了一长段路的齐阳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来。范子墨笑道:“就叫你进来享受了。”他转念又一想,“哎,你把床底下那个小桌板拿一拿。” 第153章 齐阳探手下去,不一会儿就摸到一块木质的板子,拎起来的时候发现重量不轻,他堪堪用一只手拿到床上,范子墨就熟练地将这个小桌子展开,又将自己的平板放了上去,架好后问他:“你想看什么?”他打开视频软件随手划了几下,“我这里都有会员,有新上的英剧看不?那啥,叫什么来着,哦,《大侦探福尔摩斯4》,就是那好久之前就开始拍的,现在才出第四季的那个。” “哦,那个啊。”齐阳回忆了一下,之前似乎的确有刷到它的广告,“原来的主演都老死了,我听说新的福尔摩斯和华生都演得不好,编剧也换了,反正槽点多得很。” “槽点多才好看嘛!那你不看?” “看看看,你把弹幕开了,我们看他们吐槽。” 范子墨笑了起来,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块牛肉干来,撕开递给他:“太好了。” 齐阳咬着肉干问:“什么太好了?” 视频开始加载,范子墨盯着齐阳看了会儿才认真道:“你愿意跟我玩笑,真是太好了。” 小桌板上的平板突然发出了声音,是好几十年前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片头曲,故事和音乐都是老的,一瞬间将两人拉回幼年守在电视机前猜凶手的童年。那时候的他们生活虽然不怎么富足,但总是没心没肺地开心着。他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年代,6,7岁的年纪,正跟自己童年的伙伴放了学,歪在一起吃零食看电视,等他们爸妈回来,打着他们的屁股催他们写作业。 原来范子墨一直注意着,他知道齐阳只是表面上看上去不痛不痒,至于内心如何,从他莫名其妙肿起的眼睛,时不时地发呆和不再玩笑的话语间范子墨总是心知肚明的。或许他只是看着傻,听着呆,像孩子一样摸不着重点;也或许他不傻也不呆,不说重点只是那不是他心目中的重点。齐阳早该知道的,世界上那么多种的爱,他得到的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视频内,新任的主角出场,弹幕瞬间铺满了屏幕,有吐槽的,有支持的,有干架的。范子墨时不时停了视频把好玩的评论都指给齐阳看,两人就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他的心里充满了被朋友爱着的喜悦,一瞬间将那些苦闷和哀愁都挤出了心房。齐阳知道,这份苦闷和哀愁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挤进来几次,它也可能偶尔膨胀起来让自己在夜半时分落下泪,但终究,它会被喜悦吞噬殆尽,变成一小根微痛微痒的刺,只有齐阳刻意想起的时候才会痛这么一下,痒这么一会儿,随后又安睡于他的心房内,直到有一天,齐阳能像说笑话一般将它重新唤醒,这根刺从此就彻底安详地消失了。 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那些让你哭泣的事,早晚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其间齐阳又出了一次任务。这次任务主要是清理城市边境处的怪物,接手任务的哨兵大多是攻击系的,他和一众向导退得较远,从他们的视线范围只能看到飞行系的野兽和一些哨兵华丽的技能。医疗兵倒是走得比较近,特别是蒋柯,时不时扫一扫人,就怕打high了的哨兵一个不注意嘎了。 由于战场距离离开城市较近,基地通知附近守备队来墙边驻守,以防有怪物逃脱包围圈进入城区。外城区的人手有些不足,守备队也属于城内驻守人员,哨兵等级显然都不太高,不得不找警局也抽调了大部分警力进行防备,所幸守备队的成员以防御系哨兵为主,就双方实力来看战斗并没有什么悬念。齐阳向后方几百米处的城墙看了一眼,这种外城区接近危险地带的位置大多有高墙保护,墙上设有自动瞄准攻击的炮台,虽然不能完全抵御怪物的侵袭,但在大部分情况下足够拖延至居民撤离和军部行动。外城区人烟较为稀少,但生活成本低,村落间大多可以自给自足,人情世故简单,加之最近战事渐熄,外城区的安全性高了很多,倒是吸引了不少在城中区无法安身立业的中年人回乡居住。 城墙的顶上突然冒出一个头来。齐阳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眯起眼扣上防晒护目镜看了看问道:“墙上是不是有人?” 周围一众向导都回头看了过去,连带那个被安排来保护向导的屏障系哨兵也一起回了头,众人都带上护目镜眯起眼看了会儿,只勉强看到一个黑点。有人问:“会不会是炮台?” 齐阳摇头,那也太小了。他回头对屏障系哨兵道:“用你的对讲机问一下猫头鹰,让他帮忙看一下。有人的话得跟后面的守备队说一下,叫城内的警员把人赶下来。”今天的怪物里有飞行系的,基本全靠龚倩打风拦在外面,万一一个俯冲飞进来,那城墙上的人怕是脑瓜皮都不保了。 对方点头,拿起对讲机:“猫头鹰猫头鹰,这里是向导长城这里是向导长城。”向导长城正是这位哨兵的代号,他的主要能力就是建立保护屏障,在外工作时按照他们保护的对象进行代号选定,“收到回复,收到回复。” 对讲机传来一小段嘈杂的电磁音,随后是猫头鹰冷静的声音:“猫头鹰收到,猫头鹰收到,请讲请讲。” 向导长城比了比相对位置,道:“八点位置,八点位置,城墙上是否有平民,是否有平民,over。” 从他们的距离看不清猫头鹰的具体位置,只能靠之前龚倩拟订的战略计划估测一下。猫头鹰能力特殊,一般用来做战斗前的侦查和锁定,在正式战斗中只需要找个高处猫起来左顾右盼传导信息即可。龚倩都会要求他提前埋伏在安全,有掩体又方便撤退的位置,基本是跟医疗队的位置相当。过了一会儿,猫头鹰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八点钟方向城墙上方发现平民,重复,发现平民。操!”众人都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脏话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被从树上打落下来,个个都张望起来,还没等这里开口询问,猫头鹰那儿又传来声音,“齐阳,你去把小兔崽子给拽下来。” 第154章 齐阳吃了一惊:“卧槽,是小孩?!” 第99章 重逢 对面没规矩地“嘿”了一声:“也不算是,你见过他。”过了会儿,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了句,“over。” 对讲机内没有再传来任何声响,齐阳看大部队逐渐占领了优势,按照步骤应该是清理完敌人后首先由医疗队接手接受检查才轮到向导开始工作,他跟队友们打了个招呼说:“我过去看看,你们待着。”就一个人往城墙走了过去。 离开门口守备军还有几十米的时候齐阳才真正感受到这堵墙到底有多高,站在正下方抬头看的时候压根看不见墙上的设备和人员,齐阳对门口站岗的人员敬了礼,问道:“这座墙怎么上去?” “报告!另一面的墙外有石梯可以直接走上去。” 齐阳点点头,外墙大多有这种石梯,呈螺旋状,可供人爬到顶上。之前人类的聚集地还没有扩张得这么远,在内城区和城中区都有墙体的遗址供人参观,虽然早就已经因为历经风霜,年久失修而变得不完整,但有石梯的那部分多半会予以保留。在齐阳长大的城中区每隔开几公里都会有一堵已然残缺的高墙,顺着石梯爬到顶便能俯瞰城市和更远处的石墙,一堵一堵,都是人类迈向胜利的里程碑。他想到要爬的石梯高度就有点腿软,但平民的安全考虑还是第一位,齐阳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我能上去吗?” 守备队队长不明所以道:“看你肩章你是个向导啊,你上去干啥?” 齐阳叹了口气:“上面有平民你们知道不?” 众人一齐抬头向上张望,从他们的视线处往上根本就是死角,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守备队长连忙往门内赶,一边走一边问:“你们咋整的,咋有人在上头呢?” 门外的众人眨巴着眼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一个年轻的声音答道:“咱们都往外看,也没人往里看啊?” 说来也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外面的战场上,连抽调来的警员也紧张地向外张望,怎么可能还有人注意墙里面有什么人在爬墙呢?齐阳也觉得有些好笑,摆摆手道:“我们这里的侦察兵说是一小孩,大概就是顽皮。你们别紧张,派个人跟我一起上去把人逮下来就是了。” 队长挠了挠头,就带着齐阳这个比外表看上去沉稳的向导往上爬去,一边爬还一边解释道:“咱们这孩子少,大多都被带到城里上学去了,但凡是在村子里长起来的都淘得很,我估计就是太久没见到这么大阵仗,上来玩的。” 齐阳理解道:“其实一般而言倒也没事,只是今天外面的怪物里有飞行系的,怕孩子出意外。”齐阳一边往上爬,一边村子的景色便尽收眼底,他直觉这里有些熟悉,但自己的确是第一次来这个片区出任务。他眺望着远处的青山,冬季的绿植上都盖着一层雪,但不难看出这群绿色的植被长得都不高,且有人为耕种的痕迹,“这是茶山?” 队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哦,对。你们来得不是时候,等开春了再来,正好家家户户晒春茶,整个村子都是茶香。” 齐阳又看了一阵风景,只觉得村子中心的村委和旁边的学校,警察局都异常熟悉。他思索了片刻,问道:“你们这里的茶叶很出名?” “出名啊!早春的毛尖都是特供的,平常人家可喝不着,贵得很,我们自己都不舍得喝。” 可谓是遍身绫罗者,不是养蚕人。齐阳感叹了一句,依旧没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色。他自小就在城中区长大,虽然小时候也随着学校或是父母来城外区短途旅行,但他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个村子,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人有种进入梦境之地的奇异感觉。齐阳跟着队长走着,队长还在絮絮叨叨地介绍这里的特产,从一种茶叶介绍到另一种,从一个季节介绍到另一个,而齐阳早已气喘吁吁无心说话了。他太久没有参加晨训,现如今爬个墙都累得半死,齐阳想到之前傅麒说一线基地的事,如果以后他真的想上前线基地,看样子体能这件事还得重新练起来才是,不然还没到目的地,人就自顾自瘫了。 楼梯的尽头终于在两人断断续续的谈话间露出和蔼的平地,齐阳忙不迭上前拽住要冒头的队长,猫着腰低声道:“别吓着他,这里太高了。” 队长点点头:“哦哦,对对。”说着也猫下腰摸索着爬了上去。 城墙上空旷无人,只有自动炮台巨大的钢铁身影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齐阳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影,便把护目镜往上一推,问他:“会不会躲起来了?”说着他又拍了拍身边那个巨大的机器,“这东西敌我识别能力好吗?不会乱崩人吧?” 队长摇头道:“这东西比人都准,怎么可能崩人?再说了,现在有哨兵在,这玩意儿可不敢乱打,都关自动了。” 齐阳放心道:“那我们四处看看,逮到了你也别生气,带下去就行了,这大过年的,又是个孩子。”果然只要是中国人就逃不出这古往今来的四大原谅。他说着,便和队长分头行动,往墙的两边分别走去。齐阳只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像是微小的爆炸,但声音离开自己很远,他也听不真切。声音的方向显然是队长那里的,对方立刻往前快走了几步搜寻。齐阳转头盯着他的背影,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一个黑影正在逼近。 第155章 那个黑影快速几步绕到齐阳身后,趁他不注意一把捂住他的嘴就往炮台后面拽。齐阳一瞬间被吓到,立刻伸手去后腰掏电击枪,却听那黑影在他耳边低声叫他的名字:“齐阳?” 这声齐阳的语气中透露着满满的不可思议,齐阳转头看他,这才发现正是几个月前老杨带在身边的那名少年。齐阳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如此熟悉,原来他早已在某个少年的精神世界里见过这个村落,那时的少年化作一座座巨大的火山,如同这城墙似的保护着自己的家园。 齐阳将手从电击枪上抽回,他和少年一起欺身躲在炮台的阴影里:“你怎么在这儿?这是你家?” 少年点点头,倏地起身,抬眼悄悄望向队长走远的方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没人看到我上来。” 齐阳笑道:“我们队的侦察兵,猫头鹰,你上次也见过的。” 他这才想起他们队伍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物,几个月前的任务他跟这位猫头鹰交集不多,对他的能力也不甚了解,没想到隔开这么远的距离自己还能被发现。他有些紧张地向守备队长的方向张望,一边看一边问:“你们待会儿就走吗?” 齐阳看了看时间:“不走,今晚驻扎在这儿。” 男孩鬼鬼祟祟地往楼梯处爬,一边爬一边回头:“等结束了我来找你,你们都上我家吃饭。” 齐阳轻声道:“你怎么下去?” 只见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炮仗,在指尖一擦,便有火花乱冒,齐阳这才明白过来刚刚听到的是他扔炮仗的声音。眼看队长正要回头查看,他又一个炮仗远远扔了出去,掉到一个炮台的后面,“啪”的一声炸开了。趁着对方回头查看,这小子便猫着腰一瞬间消失在楼梯口,几步以后不见了踪影。齐阳也趁势从炮台背后跑出来,走到还在低头寻找的队长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找到人没?” 对方摇摇头:“我明明听到了动静。” “哦,那也可能是我们看错了。” 守备队长摸了摸后脑勺:“你们部队的还能有看错的?” 齐阳点点头:“可不是嘛,毕竟距离这么远。”他往战斗区域又看了眼,那只呼啸着起飞的巨型蝙蝠已经被打了下来,天空中没了飞行单位,地表的怪物似乎也清理得差不多了。齐阳拿出对讲机问道,“战况如何,战况如何,over。” 不一会儿,对讲机里出现了医疗队负责人蒋柯的声音:“医疗队检查中,医疗队检查中。over。” 队长瞭望了一会儿正在撤退的人马,对齐阳道:“得了,咱们也下去吧。” 齐阳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么长的台阶,想必那小子还没爬到底下,他们两个要是跟在后头走,不一会儿就被发现了吗?齐阳立刻转头岔开话题问道:“说起来,你们这个村……呃……对了,我们今晚要驻扎一晚,你知道吗?” 队长点头:“哦,知道的,上头说了,明天早上看看还有没有后续威胁,今晚就住这儿了。” “行,行。那你们……你们……”齐阳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实在不擅长没话找话,“要不……你还是跟我再说说茶叶吧……” 第100章 管饭 龚倩一行人终于赶在天黑前完成了所有清理工作,猫头鹰在外面又猫了一会儿,也跟着一起撤离回了墙内。齐阳等蒋柯他们处理完伤员就跟着一起回了守备队的驻地,他帮龚倩和猫头鹰处理了一下精神世界的黑雾,确认没有问题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猫头鹰咬着巧克力棒走过来,问他:“怎么样,见着小鬼了吗?” 齐阳点点头:“见着了,叫我们去吃饭呢。” 一旁的龚倩处理完队内的大小事务,也凑上来问:“怎么就这么巧呢?猫头鹰刚还跟我说这事儿呢,晚上倒是可以去见见老杨。” “老杨不该被关着吗?”齐阳问。 “嗐,这么说那小子也该一起被关着,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八成意思意思都给放了。”龚倩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过饭我是没法去吃了,守备队的今晚开庆功宴,我这个队长应该是逃不掉了。等吃完了饭我再去找老杨喝酒就是了,你让小兔崽子给我留点花生米啥的就行。” 说到这里,猫头鹰也表示自己跟老杨他们不熟,让齐阳和龚倩去就得了,他眼睛疼,吃了饭打算直接睡了。齐阳点点头,说那就自己去。 龚倩问他:“别急,你认识路吗?” 齐阳笑道:“不认识。” 龚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可别走错地儿,被警察给送回来,太丢人了。” 齐阳反驳道:“你才是,说得好像你认识路似的。” 龚倩这才想起来,别说是齐阳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小兔崽子和老杨家住哪儿。村子里不比城市,只要走上大道总有路牌指路,天黑以后村民们大多也不串门,这大冷天的大多数吃了饭就闭门不出了,万一真的迷路了,连个问的人都没有。这荒山野岭的,自己还穿着军装,也不方便就这么月黑风高地敲别人家的门。龚倩犯难道:“那怎么办,这小子也没说住哪儿?” 齐阳摇头:“没说,他说来接我。” 怎么接?一个刚被判了劳役的人主动来守备处接人?龚倩皱眉道:“他来这儿接你?他是想自首咋的?” 第156章 显然齐阳也没想到这一层,顿时也愣住了,说话间都没想起来,守备队虽然不主要掌管罪犯,但跟边境安危有关的事宜还是能插把手的。由于当下世界的格局,在城区外,跟怪物战斗相关的工作主要由军部负责;在城区内跟人相关的工作主要由警局负责。但随着人类的领地日益扩张,守备队开始出现,他们的主要职责是负责观察和守卫边境线的安全,于是像走私客这种在边境线上游走犯罪的人自然也可以归守备队加以管教。之前看那小孩鬼鬼祟祟的样子,怕不是也正躲着他们。齐阳当时看他自由地在城墙上扔炮,倒是完全忘了他还是个戴罪之身。 正疑惑间,齐阳听到有人在门外喊:“开饭了开饭了!” 龚倩便叫齐阳记得如果找到地方就给他手机上发定位,齐阳一脸愁苦地点了点头,便看着龚倩带着剩下的人都走了,期间蒋柯问齐阳怎么不一起去吃,齐阳只推脱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睡醒了包里有泡面。蒋柯嘱咐了几句,又贴心地给他扫了一遍,说除了小腿肌肉有些肿胀以外没什么大事,这才放心跟着大部队一起吃饭去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齐阳刚想转身回房暖和暖和,只听院子中间一个熟悉的炮仗声,齐阳四处张望了几下,才听到头顶有声音叫他:“齐阳!” 齐阳一惊,忙后退几步向上看去:“你怎么卡的时间这么准?” 小孩嬉笑着又叫了几声:“开饭了开饭了!”齐阳这才了然这调虎离山之计,笑骂了他两句,小孩又“哈哈”笑了会儿,对齐阳道,“你从这个院子的窗户爬出来。” 山村的院子几乎没有高于三楼的,这个守备处住的也是这种老式的院房,里外三层,他们被安排在不常住人的右侧院子里。出于安全考虑,这种老院子是没有后门的,虽然有几个偏门但也常年锁着,从窗户出去倒是方便。齐阳身形本就不算高大,将两扇窗户打开,又踩上椅子,一下便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等他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小孩已经在窗外等着了,他戴着一个棉布做的帽子,帽子看着很厚,从两侧垂下,挡着耳朵。他也上下打量了齐阳几眼,笑道:“这次没有礼物给我吗?” 齐阳反应过来他是说军用的巧克力棒,他突然想到齐月童话书里的那张包装纸,心里顿时沉甸甸的,轻声解释:“我吃完了,待会儿让龚倩给你拿。” 小孩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往路的另一边走,边走边问道:“那个耍风的不一起来吗?” 齐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是队长,要去庆功宴,待会儿我给他发个定位,让他过来就是了。”他想到之前两人纠结的问题,“说起来,你和老杨都怎么样了?不是应该在服劳役吗?” “哦,在服啊。”小孩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老杨也在服啊,就在后山那块服着呢,今天服完了,就回家吃饭了。” 齐阳有些震惊地看他,虽然早就听说过只要不做伤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事儿通常内城区都会判得很轻,最多就是发回原籍坐牢,但没想到到了原籍是直接实现再就业,白天做坐牢该做的事,晚上直接回归平民生活,该吃吃,该喝喝,该跟父母唠嗑就跟父母唠嗑。齐阳奇道:“他们不管吗?” “管啊!一天管三顿呢。” 哦,原来是说管饭。齐阳乐了,想来这种边陲小村人口不多,大抵是家家户户都认识的,该干的活干完,该干嘛就放人干嘛去了,毕竟家里老小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要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两人顺着山路走了一小会儿,中途还路过了那个升国旗的学校,现在国旗已经被放了下来,只有空落落的一根旗杆杵在那里。小孩一路给他介绍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小店和娱乐,大多是城里已经淘汰的那些玩意儿,但倒也符合齐阳年轻时候的口味。走了不到20分钟,两人在一处熟悉的院落门口站定,齐阳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小孩精神世界里的大门。可能是要过年了,门上那两条旧春联和福字被撤了下来,新的又被换了上去,但木门还是那扇木门,推开门,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齐阳跟着小孩走进院落里,冬季的院落没有茶叶,只有满墙的柴火和草垛子。许是闻到生人的气味,看门的狗忠心耿耿地吠叫起来,扯着铁链子就想向齐阳飞扑而来。男孩呵斥了几声,那只四肢纤长的凶悍猛兽便乖巧地站定,黑黢黢的眼睛紧盯着齐阳看了会儿,又踱着步子慢慢回到窝里躺下。 男孩的父母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看到自家儿子带着朋友,都像认识他似的。父亲站在门口搓着手,母亲系着围裙立刻走了上来,跟她儿子一般熟络地叫了声:“齐阳!你是齐阳吧!” 齐阳点点头:“阿姨您好,我来打扰您了。” 女人在围裙上搓了搓手,招呼着两人进屋:“这天太冷了,你进来,进来再说话。”她熟稔地扯着男孩的袖子,“不是说还有人的吗?怎么就来了一个?” 男孩解释道:“另一个开庆功宴呢,一会儿就来。” 齐阳闻言也跟着说道:“他跟老杨是好朋友,说吃了饭就来找老杨喝酒,还要您留一盆花生米。” 女人答应了几声,三人就一齐进了屋。屋内,灯火通明,陈设简单,看上去就是简单的农家小院。柜子,桌子,炕看上去都有了岁数,连砖墙上斑驳的痕迹都在诉说这幢老宅的风霜,但房间里异常温暖,齐阳只感觉到由下至上的暖意。他脱了外套,露出里面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战斗服。男孩拿了他的外套放到一边,他的父亲就请他往炕上坐着取暖。齐阳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推辞道:“我身上脏得很,还是坐凳子上吧。” 第157章 男人似乎不善言辞,又邀请了一次,见齐阳拒绝,便作罢了。女人说:“我们这儿这几天可冷,我叫阿华点了地龙,坐凳子上也不冷的,吃饭也方便。”她将桌子底下的凳子麻利地拖了出来,“菜都好了,你喝酒不,喝酒我就去热。” 齐阳想了想,道:“酒还是等老杨和我朋友来了再一起喝吧。” 说话间,门外的狗又叫了几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粗犷的男声冲着门内喊道:“龚倩!龚倩!” 女人拉开门,老杨已经走到了门口,外面似乎有些下雪,老杨的头上和衣服上都带着几片雪花。他眼睛向内一扫:“嘿,龚倩呢?怎么就你一个?” 齐阳又把刚刚跟他们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老杨“哦”了一声就跟着一块坐下了。他似乎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也不客气推脱,直接就拿起了筷子,见桌上没有酒,又问了酒的事。女人问自己丈夫要不要还是喝点,男人指了指老杨,老杨痛快道:“要喝点的要喝点的,不喝酒咱们说话都没东西润嗓子啊!是吧,大哥。” 第101章 城里 男人虽然不说话,但那嬉笑的样子完全是同意了的意思。女人拿了厨房的酒进来,倒进一个热酒壶里,壶中隔着水,她叫阿华点个火把酒热了,大人们才好吃菜。齐阳看着桌上的美味早就食指大动,奈何主人客人都不动筷子,他也只能忍着口水盯着那盘辣子鸡干瞪眼。阿华这时却突然拿乔:“我不热,你都不让我喝酒,我干吗要热!” 外表和善的女人第一次瞪起了眼睛:“你明天一大早还要上工呢,吃什么酒!吃了酒明天起不来,怎么赶得上吃牢饭呢!” 齐阳差点笑出声,没想到这民风淳朴的地方还天天想着吃牢饭,怪不得刚问他管不管的时候单说一句管三顿呢。 阿华又跟自己母亲扯了几回皮,终于在老杨的劝说下也答应他能抿上这么几口。小孩乐颠乐颠地伸了指头热酒去了,其间操作不当还熄了几次,换了好几根手指才终于把酒给烫热了。老杨给众人都倒了酒,举杯却想不起什么敬酒词,只是跟大家面面相觑了一阵,便一口闷了。其他人见状也笑着干了杯,一时间碗筷声此起彼伏,齐阳终于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辣子鸡,肚子和嘴巴都发出了喟叹之情。 齐阳感叹道:“还得是家里妈妈亲手做的菜,比食堂的好吃多了。” 阿华取笑道:“是我妈妈又不是你妈妈,怎么,你要留在我家吗?” 他吃酒上了头,脸上红红的,看着齐阳的眼睛也有点红。齐阳瞪他一眼没搭腔,小孩就嘻嘻哈哈地又跟老杨说话去了。 阿华的母亲盯着齐阳看了会儿,突然举着酒杯跟他道谢:“我们家阿华上次麻烦你了,我敬你一杯。”说完一整杯老白干就随着女人爽快地仰头下了肚,齐阳匆忙咽下那口鸡腿肉,跟着也要喝,却别女人拦住道,“不要这些虚的,你多吃,多吃。”齐阳便只抿了一小口,接着吃饭去了。 老杨说:“你可别看他面皮嫩,这是个a级的,以后可要上一线的。” 阿华母亲惊道:“哎呀,就这种小孩,还不被怪物一口吃了。” 齐阳笑了起来:“阿姨,我是向导,不是哨兵。要是怪物吃哨兵没吃饱,倒是可能再来吃我的。” 阿华“哼”了声:“妈都不夸我,我也好着呢!” 女人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就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哎呀,哪个a的s的都没我家儿子好。我家儿子会烧地龙会热酒,现在还在家附近找了个包吃包住的工作,你别说,还是吃官家饭的……叫,叫什么来着?” “公务员!”跟阿华同样喝上头的父亲终于说出了进屋以后第一句嘹亮又清晰的话语,这声公务员,满心都是的骄傲。 “对对对!跟公务员一个待遇,他可是妈妈的宝贝儿子,妈妈的大英雄!” 阿华的脸顿时红得更艳了,嘴角笑盈盈地,像一盏欢喜的盘子,盛着来自父母满满当当的爱意。他月牙似的笑颜却让齐阳莫名想到齐月。如果齐月能够出生在这样的家里,哪怕此生他与齐阳再无交集,齐阳想,自己也是会为他高兴的。 五个人围着桌子吃了一阵,谁也没强按着谁喝酒。齐阳怕自己撑不到龚倩来,尽可能都吃着菜,女主人看到他的样子,知道是不会喝酒的,特地拿了饮料来,叫阿华热了给他倒点椰奶。这一桌饭菜吃得人热气腾腾的,想来要比什么庆功宴来得亲切有味多了,齐阳这才想起他还要给龚倩发定位的,夹了口绿叶菜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一边嚼一边打字道:“我到了。”随后又顺手拍了张图,满桌的好酒好菜,最后才给发了定位,叫他到院门小心狗。 没一会儿齐阳就收到了回复,龚倩也拍了一张桌子,桌子上稀稀疏疏地摆了四个凉菜,跟着的是龚倩不礼貌的抱怨:“娘的谁给说的开饭了?我们进去的时候桌子都还没摆好。” 齐阳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想起是阿华的馊主意,就拿了手机给他看。阿华认真读了,还点开龚倩发的图放大了看,一边看一边咬着筷子笑道:“他们也是真下地去本,居然有凉拌海蜇丝。” “凉拌海蜇丝很贵吗?”齐阳问。 阿华妈接口道:“我们这儿是山,不靠海,这些海产品少,所以贵。” 齐阳想了想,的确出茶叶的地方大多是山地,海产这种虽然算不上太过金贵,但想要一年四季都吃到也是难的,想必守备队也是对此次任务非常看重。他发了消息跟龚倩说了这件事,嘱咐他别太早溜,扫了他们的兴致。龚倩先是回了个“哎……”,随后又不情不愿地跟了个“好”字,显然也不像抚了别人的好意。 第158章 房间里点了地龙虽说不冷,但热菜冷得快,时不时就让阿华用手指热一热,阿华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点火的功力逐渐失效,在旁人的催促下显得有些着急,红着脸又点了几次,最后居然生气地拍了桌子。齐阳见他状态不对,脸上的红气比喝酒时更甚,特别是眼睛里,血丝密布,赶忙抓了他的手:“你多久没见向导了?” 老杨闻言抬头给两位长辈使了个眼色,放下酒杯对齐阴道:“是挺久了,之前都在挖石头,没想着这事儿。” 齐阳点点头,的确,在场的人里只有阿华一个哨兵,其他人对他的情况自然不甚清楚,只有老杨算是经常跟哨兵打交道的,几句话里就明白了齐阳的意思。齐阳看他眼神定定的,也不知道是喝酒上了头还是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但还是一如既往安抚道:“别生气,好吗?家里人一起吃饭呢,开开心心的。” 阿华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显然觉得有些丢人。女主人看着自己儿子委屈的样子,打着圆场道:“不热了不热了,都吃饱了,再热也不好吃了。咱们等这肉冻凝起来,包进包子里做汤水。” 众人闻言都停下了筷子,齐阳这时突然打了个嗝,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吃撑了。他有些脸红地捂住嘴,笑道:“真是做得太好吃了,我筷子都没停,这都吃饱了。”说着点亮了手机屏幕,一看时间才刚吃了半个多小时。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周围的气氛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饱嗝缓和了下来,一家老小都笑了。 这时,老杨对这对夫妻又使了个眼色,女人反应过来,立马麻利地抓起桌上的碗筷道:“来,妈来收拾,你带齐阳去玩去吧。” 男人反应有些迟钝,但见自己老婆开了口,便从善如流地点着头。老杨见状也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去,带你小哥哥玩去吧。” 阿华红着脸别开,别别扭扭地问齐阳:“我房间在楼上,去玩吗?” 齐阳想着他可能需要向导做精神治疗,这么多人看着也的确不自在,便点头跟着他上楼了。农户的家宅一般都有两层,底下是一年四季敞开着的大厅,一家人在厅里吃饭打牌接待客人。客厅的左手边是厨房,有些房子还保有老式的灶台,但现在大多也都换了煤气灶。右手边是储物的地方,什么常用的工具农具,或是刚收下来的谷物茶叶都放在里边,方便拿取。 二楼才是住人的地方。 走上二层的走廊,齐阳一瞬间就感到了寒冷,一层的地龙烧着火,但二层的走廊上没有窗户,冷气就这样直挺挺地飘进来,风带着雪花打到齐阳的脸上。他向外看去的时候,了了几点灯火,细细一弯月亮,照得这个朴实无华的村落显出几分诗意来。他的鼻尖被吹得有些泛红,身后的门被一把打开,自己的背后便也点起了万家灯火中的一束,点缀着这个边陲的小镇。齐阳听见阿华叫他:“快进来,外面太冷了。” 他的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想必刚才是酒气也跟着上了头,年轻人才发了不该发的脾气。齐阳跟着阿华进了屋,屋里比外头暖和得多,热气向上蒸腾,虽然比不上楼下,但也不是让人缩手缩脚的温度。齐阳打量着屋内简单的陈设,跟他年轻时没有什么两样,也是喜欢的电影海报,电脑桌,桌边有自己拼装的高达模型。书不多,从书架上的灰尘来看也正如老杨所说,不是读书的主。房间里没有电视机,床铺上也单只有一个枕头,被子倒是叠得整齐,看着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齐阳一身军装打扮,没洗澡换衣服的,不好意思坐别人的床,只是拉开书桌椅子坐下,然后指着桌旁的床对阿华说:“你坐下。” 阿华听话地坐下,齐阳又说:“手给我。” 他把手递给齐阳的时候微微有些犹豫,齐阳从他脸上看出了害羞,他笑了笑还是一把抓住了,阿华就被这强势的精神力拉进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他的精神世界还是有这个村落,只是不再只有这个村落。齐阳站在上空俯视着整个世界,小孩的意识体没有直接出现,齐阳能感知到他正躲在自己的心门之后,便也不管他,优先清理起周围的黑雾来。随着黑雾散去,村子的地形整个暴露出来,齐阳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刚才他们所在的守备队。他打量着四周,发现原本被火山围绕着的村庄居然多了一个缺口。齐阳好奇地向那儿走去,看到缺口处出现了一条小路。这时,一直隐藏在心门中的阿华突然出现在齐阳身后,他开口对齐阳说道:“这就是我和老杨他们正在挖的路。” 齐阳显然早就感知到他的到来,只是简单回头看了眼,便又回过头去,问他:“这条路通往哪里?” 小孩眨眨眼:“城里。” 第102章 他还活着 是了,齐阳想,他之前接受了审讯,想必那是他第一次离开自己的村落进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山,没有墙,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日复一日。有时候齐阳也觉得奇怪,末日来临后的世界远比之前的来得小,但世界的割裂却还是如同之前一般大,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跨越出生地的高墙,正如阿华,他被城市的繁华迷住了眼睛,现在偷偷在自己都心间开了一条路,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会不会为此感到难过,毕竟从刚刚的对话来看,哪怕孩子在服劳役,只要他在身边,也总是好的。每每想到家庭的爱,齐阳总是不自觉地想到齐月,他会不会也在心里建了一座城,那座密不透风的城里关着一个孤独的人。齐阳想,如果他的城也能开起一条路就好了,无论那条路最终通往何方,或者是谁来到,他都希望齐月的世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第159章 齐阳叹了口气,松开了阿华的手。 阿华不解道:“你怎么了?” 齐阳摇头:“没什么。”他看着阿华问道,“你很想离开村子吗?” 阿华摸了摸后脑勺:“我也不知道。可是就算能出去,我又能干什么呢?我等级低,又考不上警校,去了也不过是个路过的。” 原来他比自己想象得要考虑得多,很多人究其一生也无法在不属于自己都阶层扎根,他不放心,又不甘心,左右为难之间,苦了自己的好奇心。齐阳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太久没接受向导了,现在应该很累,躺下睡一会儿吧。” 说到这里,阿华居然真的觉得困了起来。他脱了外裤外套往被窝里钻去,齐阳起身关灯的瞬间,黑暗中传来他的疑问:“那你觉得我要去吗?” 齐阳扶着门框真挚地说道:“你要去,因为你想去。哪怕最后真的只是一个过客,起码你去到过那里,不然终此一生你都在疑惑,我到底该不该去,我到底能不能去。” “那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过客呢?” “那这里也永远是你都家。风筝之所以能飞得高,是因为总有根线牵着他。” 齐阳关上门的时候,耳后听见一句轻轻的谢谢。 门口的世界是安静又寒冷的。齐阳没有立刻下楼,而是在走廊上站着,数着灯火,看着月亮和雪花慢悠悠地走。他想到过客这个词,他也想到无根的齐月,如同浮萍一般从他身边漂走。他看着月亮的样子,以前人们总说弯弯的像是女孩的笑脸,现在的齐阳只觉得那月亮像是割开自己心脏的镰刀。他还是在想念齐月,这种想念带着不切实际的期盼,他总有种感觉,自己和齐月之间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不是因为未了的话语,不是因为未知的真相,也不是因为没有回应的告白,只是他的放不下和他认知中齐月的放不下像是勾住两个人的麻线,穿在针上,勾进心里。 这是多么的,情不自禁。 齐阳几乎落下泪来,他满心的回音,都是齐月的那句情不自禁。他给自己下了蛊,用困住自己的方式也困住了齐阳,相隔越远,勒得越疼。齐阳捂住自己的心脏,或许是齐月给他的心开了一条路,一条为了他而疼痛的路,一条为了走散,也可能有朝一日为了重逢的路。 他就这么想着,直到老杨叫他:“齐向导。” 齐阳转头看他,他半个人隐在楼梯边缘的阴影里,只留下半张忽明忽暗的脸。他有些摸不清老杨的意思:“怎么了?” 老杨扶着墙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向远处的山川:“齐向导,我这次去内城区接受审判,遇到了一个之前的朋友。”他停了停,似乎犹豫这件事是否应该告诉他,“我的朋友……她在,呃……被招安之前应该,可能是个情报贩子。” 齐阳点点头,顺口答应着:“嗯,然后呢?” “这个人……这人跟我不一样。她不说小道消息。” 齐阳笑道:“难道还是大道消息吗?”老杨没有笑,甚至没有勾一勾嘴角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齐阳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性,回想起之前老杨说的,小心上头,呼吸急促地问道,“你说的上头,是不是我们的总理……” 老杨立刻打断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齐阳稳了稳心神,“我应该知道什么?!” 老杨看着他微微震动的眼睛,浅褐色的瞳孔爆发着他不懂的情感,炸在他的耳边,分外嘹亮。他深吸一口气,斟酌片刻,手指紧紧握住走廊上冰冷的扶手,他似乎被风雪冻到了牙齿,战栗着问道:“你……知道一个叫陈凌的人吗?” 齐阳的瞳孔“倏”地收缩起来,那个只在自己和陆延口中相互秘密传递的名字现在终于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第三个人的口中,在这寂静寒冷的冬夜里,齐阳第一次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正向他汹涌而来。 “你怎么知道他的?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齐阳一时间激动起来,长久以来停滞的渔线被突然拉紧,他像是坐在一帆狭窄的木舟上与水底暗涌的怪鱼殊死搏斗着。这条线,这条可怕的渔线,在他手里磨炼过几个来回,将他手心的嫩肉都磨成了血泡。他巴不得现在就跳下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看一眼,那条勾住自己怪物究竟是如何的三头六臂。 老杨的嘴角向下弯折,露出晦暗的表情:“你果然知道。”齐阳来不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就被接下去的内容绊住了质问的嘴巴,“他还活着,就在总理府。” 齐阳张大了嘴巴。有雪花飘进他嘴里,掉落在滚烫的舌头上,他被一时冻得说不出话来。他有太多的问题,这些折磨了他几个月的疑问此时从他潜伏的脑后又翻涌出来,就像螺旋桨一般翻搅着他的大脑,齐阳无法立刻进行深入思考,那些前前后后隐喻似的线索像是好久都没有被打开的杂物袋,里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纠缠在一起的耳机线。他只能从最基本的问题入手:“如果陈凌还活着,为什么会在总理?” 老杨似乎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他直接回答道:“因为他的哨兵能力,因为我们的总理病了。” “什么能力,什么病?”他步步紧逼,恨不得现在就钻进老杨的脑子里把那些调皮的沟壑都拓印下来。 “他的哨兵能力,是伤痛转移。而我们的总理大人,一直在接受癌症治疗。”他似乎也急于将事实宣之于口,不等齐阳追问就和盘托出,“他的癌细胞在几年前就已经有了扩散的征兆,内城区的医疗哨兵有能力进行定向切割,但手术始终是手术,哪怕是最好的医疗单位也无法做到瞬间闭合手术后的伤口。他们虽然做不到让伤口消失,但陈凌,他能够做到让伤口转移。” 第160章 这时的齐阳突然想起和陆延之间的对话,相同的血缘可以引发相同的哨兵能力。在陈萧和陈凌这对姐弟中,陈萧的能力是让镇痛,而陈凌的能力是让伤口消失。虽然他们对陈凌的能力是医疗类的有所推测,但从未想过具体是什么,甚至还简单地认为医疗兵的能力可能并不会成为被“失踪”的理由。现在他的失踪有了完美的解释,不,还不完美。 “陈凌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才刚成年,他从六年前的儿童绑架案就开始失踪了,怎么可能现在……”他的大脑飞快地思考着,有一个答案,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盘旋在一切可能性的顶端,那个答案如同食人的怪物一般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仿佛一个俯冲就要将其碎尸万段。齐阳的牙齿上下战栗,咯咯作响,“你是说……你是说,你的意思是!” 老杨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和鄙夷,他缓缓说出几个月前分别时分的那句话:“小心你们上头。” 寒气从每一个毛孔透进齐阳已然冰冷的身躯,他汗毛倒立,呼吸急促。如果老杨说的都是真的,那从六年前开始,这个掌握着国家的男人就在策划一起针对哨兵的犯罪,一直到现在。齐阳回想起之前看到论坛上转载的关于哨兵植入芯片的话题,也就是说,从始至终,这个男人都对哨兵们有着异样的想法。他不懂,他无法理解在这个共同抗击外敌的年代,这位总理为何对身为文明保护者的哨兵进行伤害。可答案似乎就在自己面前,他紧盯着老杨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不知道?你如果不知道他的动机,那为什么你知道陈凌,为什么你知道他是六年前绑架案的幕后黑手?”他一把扯住老杨的衣领,关节耸立,“你究竟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事情?” 第103章 网下之鱼 “你呢?”老杨鹰隼般的眼神也死死定在他的脸上,“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 齐阳深吸一口气,他的心跳随着这次深呼吸慢慢缓了下来。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着,但他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起来。如果老杨并不知道总理作恶的理由,他又是怎么知道是他做的恶;如果是有人告诉他的,那那个人是谁,他又有什么目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齐阳从这几个月的探求中深深了解到,只有问对了问题才能知道答案。他停顿片刻,又立刻问道:“谁告诉你的?” 老杨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怪异:“一个女孩。” “一个女孩?那个被招安的情报贩子是个女孩?”齐阳嗤笑出声,“你是想说,你在内城区被关押的时候跟一个女孩被关在了一起,那个女孩告诉你,陈凌在总理府被当作药人一样关着?” 他似乎发现了自己言语中的失误,抿了抿嘴唇,最后只挤出一句:“我不知道她是谁。” 这时,齐阳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随手拿起一看,是龚倩的电话来了。他暗骂一句不是时候,刚想挂断,却听到院外有人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齐阳!” 他和老杨同时转头,只见院门外向这里走来的正是结束了庆功宴的龚倩。齐阳立刻放开了老杨的衣领,老杨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冲龚倩大叫道:“龚老弟!这里!” 齐阳看着他有些焦急的侧脸,他似乎并不想让齐阳知道幕后传信的人究竟是谁,他的一举一动,更像是被胁迫传话的工具人。他心念一动,想到刚进门的时候老杨叫自己“齐向导”,他对龚倩的称呼也更为亲密,如果有什么秘密,为什么选择跟自己说,而不是告诉龚倩呢? 他又转头看了眼正躺在房间里安静睡觉的阿华,之前阿华跟着老杨出任务,哪怕是到了荒郊野岭也没出过这种精神污染过大的事故,怎么回到熟悉的家乡,阿华反而长久没有联系到当地的向导呢?难道说,从一开始,他就需要跟齐阳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对,这说不通,老杨怎么可能知道齐阳的部队会来这里办事,他怎么知道军部到底会征调哪个基地来处理边境事务? 楼下,龚倩正推开院门进来。他挂断了电话,齐阳的手机不再震动。院子里的狗闻到陌生人的味道再次狂吠起来。一楼,房间里的夫妻正推门迎出去,想要看看又是哪位客人光临了他们的寒舍。在这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几十秒间,齐阳忽然再次想到了齐月。他想到他身后的秘密,想到他说的靠得太近,又想到他的不辞而别。他始终笃信着齐月对自己的感情,正如他也承认自己对齐月的喜欢。如果他非走不可,齐阳想,他非走不可的理由也可能就是自己。 龚倩打招呼的声音越来越近,看家护院的忠犬看到自己的主人也停止了吠叫,他们互相寒暄的声音逐渐清晰,齐阳知道,他还有一个问题的时间,老杨也还有一个答案的空隙。他冷静下来,沉下心缓缓问道:“上面有人在看着我,他或她正看着我,是因为我有危险,对吗?” 老杨的眼神从龚倩身上收回,他看着齐阳没有说话,齐阳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所有的答案。他眯起眼,眼角的纹路被压得很深,齐阳从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模模糊糊地,占据了老杨所有的视线。他看着齐阳这张不算出众的脸,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说完,他转身走了下去,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徒留齐阳一个人暴露在风雪之中。 第161章 齐阳没有立刻下楼,这段极限拉扯的对话让他的双腿微微有些发软。或许蒋柯说得对,他的小腿肌肉拉伤了,或许他也说错了,齐阳的整个身体都在这次拉扯中被拉伤了,叫他没有力气站稳抬脚走下楼去。 他脑子里留下了太多的答案,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问题。原本他以为,齐月走后所有的问题都消失了,不是解决,只是单纯的消失,但很有可能,从一开始他就被卷进了这个漩涡的最中心,哪怕齐月有再多的不告而别,还是无法消解齐阳已被困在其中的事实。可他现在没有时间仔细思考,楼下龚倩已经进了屋,他正叫着齐阳的名字找他。他知道接下来是一段不可回避的“同桌异梦”,每个人都要讲自己该讲的话,但每个人都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他不知道龚倩如何,但他和老杨必定会在这一场酒中话尽自己的言不由衷。 齐阳揉了揉酸软的膝盖,他勉强打起笑脸走下楼,龚倩熟悉的脸出现在明媚的灯光下,齐阳却只觉得炫目。他强打精神迎接他:“你可算来了。” 龚倩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开饭开得晚了,我这已经算是赶的了。”他拍了拍老杨的肩膀,“你特么又回来了不是,我还以为能判多重呢。” 老杨的笑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幸好龚倩本身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也没有细看。他跟齐阳对视了一眼,就一左一右地在龚倩身边坐下了。老杨倒了酒,把花生米推到他面前:“还吃得下不?吃得下咱们把菜热了。” 女主人听了便想把外面柜子里的菜再拿出来,却听龚倩摇头道:“吃得下个屁,老子没差点肚皮都爆了。”他说着喝了口酒,“幸好守备军那里不给喝酒,不然今天你得来洗胃的地方见我。” 老杨笑了笑,跟龚倩碰了一杯。女主人显然跟龚倩不熟,也不敢贸然跟陌生男人多话。她丈夫本来也就话不多,一时间房间都静了下来。老杨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叫两口子先睡下,他跟两位朋友再多聊会儿天。夫妻两个眼看着松了口气,慢慢往楼上走了,想必房间也在二楼的某处。 房间里这才重新充满了谈话的声音,老杨和龚倩热络地说着话,只有齐阳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他也时不时附和两句,只是不论耳朵还是脑子,都无法集中在他们两人的对话中。无论他们聊生活,女人,还是军事,政治,在齐阳耳朵里都成了背景的白噪音,他脑中只有自己的事,只有老杨的话,一遍又一遍,细细密密地跟过去的线索编织成一张华丽的网,盖在头顶的那方天空中,关于齐阳的一切似乎都能被尽收网中。 ? 原本他总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捕鱼的垂钓者。虽然只坐一叶扁舟,但他笃信自己能将水中的怪鱼当作一个漂亮的战利品。于是他引线下饵,渡水而待。那条狡猾的怪鱼似乎一早就看穿了他朴素的想法,叼着鱼钩,轻轻松松与他玩闹起来。齐阳眼看着浮标摇动,眼看着杆头低沉,又眼看着饵食落入它的腹中,如此这般,翻来覆去,直至他筋疲力竭。 原来自己才是网下的那条鱼。 回去的路上龚倩似乎看出他状态不佳,问了两句,齐阳只说是累了又加上喝了酒,头有点晕。龚倩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劝慰道:“老杨他们说话都是心直口快的,要是他得罪你了,我替他给你赔罪。” 齐阳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你别瞎想。”他深吸一口气,雪还没有停,但下得也不大,小点一般飘飘扬扬的,在偶尔出现的路灯下显得有些悠闲。村子里大多数的房子到了此刻也都灭了灯,闭户不出,齐阳他们偶尔走得近了,只有看家护院的狗会叫上几声,其余的路上只剩下脚步声和各自脑海中的思量。齐阳低下头,看着雪白的积雪被踩成脏污一片的雪泥,眼神有些躲闪地问龚倩,“你觉得老杨……信得过吗?” 龚倩不解道:“什么信不信得过的?” “他会不会……”齐阳斟酌片刻,“会不会有害我们的心?” 龚倩愣了愣,显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想法,摸了摸下巴答道:“我觉得……不会。他为啥要害我们啊?” “比如,受了别人的威胁什么的。” “有人威胁他?”龚倩吃了一惊,转念又一想,“威胁他做什么?他就是个没权没势的走私客,为什么要威胁他?” 齐阳不作声,良久才回了句:“也是。” 龚倩本就是个不擅长推理思考的人,能看得出齐阳的心情问题已经是两人在多次出任务磨合以后的进步了,现下这一段摸不着头脑的对话让他更加迷茫。他原本估摸着是不是老杨说了什么冒犯齐阳的话,所以齐阳喝酒的时候才兴致不高,现在看起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比自己想象的要来得复杂得多。 可他本人也是个不善言辞的,听到什么威胁不威胁,害人不害人的,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他琢磨半天,又不好说得太过武断,只能按照自己的逻辑给齐阳捋了捋:“我跟老杨其实认识得很早,他年轻时就在边境线上混了,虽然小偷小摸的事儿都做,但烧杀捋掠这种犯大事儿的从来不碰。早年他还是老走私客手下一个新兵蛋子,没啥本事,就擅长跟人搞熟了,一来二去跟五湖四海的人说的话多了,自然也时不时做做情报贩子的生意。”他停顿了片刻,干燥的空气和酒精的脱水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他不得不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下去,“他本身也没啥大的抱负,做的事儿也没什么大的过错,我觉得特意找机会来害我们……好像对他而言也没什么用。” 第162章 齐阳点点头:“如果不是他故意的呢?如果是不得已呢?” 第104章 落下来 事情的主因似乎又回到了威胁这两个字上,龚倩想了半天,眼看就要回到临时过夜的房子,才想不明白似的说道:“我不知道老杨有啥能被威胁的,他孤家寡人一个,父母早死了,自己也没老婆孩子,最亲近的也就是阿华和他的爹妈了。况且你要说什么威胁老杨来害咱们,这能害得了啥……他就一普通人,别说哨兵能力了,就我这体格子单物理攻击就给打死了。” 哨兵的整体身体素质和攻击能力较强是公认的事实,就连医疗兵也基本没有矮小虚弱的,大多是健壮的样子。龚倩不知道齐阳了解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对老杨这件事的思考也符合他自己的逻辑,齐阳不得不承认,从表面上来看,龚倩说得不无道理。他定了定神,觉得还是不要把龚倩也牵扯进来,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对他说:“你说得对,我们快回去吧,可冷死我了。” 龚倩直觉有些事还没有说开,但他是个既不会劝,也不会逼的人,只能放任这件事暂时过去,只是在分别回房前还是对齐阳真挚地建议:“要真有什么事,你还是得跟我说。咱们也不谈别的,咱们基地跟老杨,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齐阳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龚倩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到一句模模糊糊的“嗯”,齐阳便转身走了。龚倩也没再说话,只是目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他身后,房门被慢慢关上,齐阳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要跟他说些什么的意思。龚倩只能也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去睡觉了。 回到房间的齐阳手脚还是冰的,衣服和身上的灰尘也让他一时无法安心坐到床上。他关上窗,打开暖气,暖气片传来“嘶嘶”的声响,但房间还没热起来的意思。齐阳睡不着觉,便带了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还在活动了,这几日众人舟车劳顿,院子里现下充满了安睡的静谧,只有自己轰鸣的思考声在脑中反复炸开,叫他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打开淋浴喷头,耐心等待着水慢慢变热。没有人的浴室是冰冷的,一开始的冷水溅到他的脚背上,让齐阳不由发起抖来。他是这么冷,全身心的冷,冷到牙齿都在打架,但当第一缕热水包裹住他细小的鸡皮疙瘩时,他还是不由得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齐阳被喷头的水劲打得有些疼,可也是这股疼痛让他得以开始思考。 从整件事的源头开始算起,那便是六年前的绑架案,这是整件事的起点,说起来也是自己和齐月这段纠葛的开始。现在从老杨的口中他知道了这起绑架案的幕后操纵者正是现任总理,但这位总理大人究竟出于何种理由选择对幼年的哨兵下手还未曾得知,不过从近几年对哨兵的种种政策,包括芯片事件看来,他对哨兵们的态度可能并不友好,至于为什么不友好,齐阳还是一如往常地一无所知。从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齐月,陈萧还有陈凌,都是当年绑架案的受害者之一。和齐月在离开基地前的谈话来看,齐阳的确是在六年前将他从那个天文台实验室拯救了出来,同一时间不同地点,陈萧也被顺利营救,只留下她的弟弟陈凌被困在总统府内。 齐阳抹了一把脸,只觉得陈凌的处境堪忧。作为医疗哨兵的弟弟,陈凌的哨兵能力对自己的威胁极大。这种伤痛转移类型的哨兵在末日危机最开始还有所应用,但很快就由于人道主义上的不妥被禁止参加战争。大部分这种罕见能力的哨兵都被保护起来,哨兵能力和资料也会被隐藏,从此过着跟一般人一样的生活,出于安全考虑,这种能力的孩子和其家人也不会过多曝光,以免遭遇不测。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很多年幼的哨兵在受到剧烈冲击后提前激发了哨兵能力,陈凌的伤痛转移被饱受病痛折磨的总理发现后带回总统府,成了药人一般的存在。 难道这个人费尽周折,造出如此大案,就是为了找一个特殊能力的哨兵来减缓病痛的危害?齐阳不解。这个能力虽然少见,但相信作为国家首脑的总理大人还是能绕过保密条款,查找到一个有转移能力的哨兵做药人,那又为何绕着圈子,从几百个孩子里挑选一个可有可无的可能性呢?会不会陈凌其实并不是主要目标,陈凌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发现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为什么现任总理要在六年前以身犯险地绑架虐待一大批儿童,这到底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齐阳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借了沐浴露。这座茶叶之乡的沐浴露竟然也是茶叶香味的,齐阳认真嗅了嗅,不是纯天然的,也是添加了植物香精以后人造出的绿茶香。温暖的水雾让齐阳的身体暖和起来,他张开嘴漱了漱口,也顺便清理了一下自己逐渐犯浑的大脑。他想,老杨这次之所以能够来告诉自己总理和陈凌的事,就说明有人早就察觉到了真相,天底下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在当时,那是件举国关注的大事。如果当时有人真的查明了真相,那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呢?当然是要阻止的,至少军部不会任凭这样的迫害发生。那军部要怎么阻止呢? 他反复思量着军部可能会采取的行动,首先,整个军部肯定不敢就这样打草惊蛇。毕竟这件事关系重大,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只能优先调查。其次,他们肯定会布局,准备对陈凌进行营救。 第163章 等一下。 布局。 齐阳的手突然停住了,热水还是这么大力地浇打在他的肩上,他突然触电一般反应了过来,六年前的绑架案,五年前莫名的人事调动。等一下,这不就是完美符合时间线的布局吗? 也就是说,六年前的真相被查明后,为了营救和抓捕,军部布下的天罗地网,不就在自己的身边吗?从一线突然调回的老李和老季,从内城区突然返聘的谷雨老师,今年才从各地军校加入基地的齐月和陈萧,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地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线基地赶来,到底是为什么这个基地被挑选成为了布局的中心? 不,如果他是指整个基地的危险,那为什么特地绕开龚倩这个队长来悄悄提醒自己? 难道,自己才是这个布局的中心? 周围的气氛陡然森冷起来,齐阳从未想过作为一个二线基地名不见经传的小向导到底有什么特殊能力能让整个事件围绕自己展开。他本就跟这次的事件应该无关才对,六年前参与营救的人这么多,为何只有自己陷入这种不可言说的困境?照理而言,绑架案从结案的那一刻就应该与齐阳再无关联才对,到底是为什么现在这千丝万缕的线索都被绑定在自己身上?为什么不是龚倩,不是当时的小队队长?为什么不是陈凌的拯救者,为什么不是当时军部的头脑?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让眼前这万丈深渊倒转整个地球的引力,向自己倾覆而来? 不对。 肯定是有哪里不对。 齐阳颤着身子用毛巾包裹住湿漉漉的自己。 他擦干身体,又重新回到了室外的雪地里。雪这时已经停了,整个院落除他以外再无一个移动的物件。他略显僵硬地向房间走着,头顶蒸腾出刚洗完澡的热气。齐阳觉得自己肯定是想错了,有什么地方被岔开了路,让他走上思索的歧途去。他虽然是个冲动又英雄主义泛滥的傻子,但他在这几年的锻炼中也充分了解到自己只不过是另一个平凡的人罢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想象整件事以自己为中心展开。可直觉,又是这该死的直觉,不断侵扰着他本就混沌的内心,吐着蛇信诱惑着齐阳往另一处想去。 如果,他躺倒在床上,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下去。如果,真如自己所想的这般,那唯一的可能性不是自己特殊,而是自己被某种特殊的事,或者某个特别的人所选中。那件事,或是那个人,才是整个事件的中心。它或他,背负着整个深渊,执拗地来到自己身边,将所有的风暴都引领到自己的坐标。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那个自始至终缠绕着自己的疑虑,再一次伏击着齐阳本就不坚定的意志。他将下半张脸蒙进被子里,房间的暖气片还在“嘶嘶”作响,像是诱惑夏娃的蛇正盘伏在她无知的脚边,随时随地准备吐出违抗神明的毒液。他就站在那条蛇的爬过的泥地里,头上是夏季繁盛的绿叶和花朵,那条蛇沿着齐阳的小腿一路攀爬,终于堪堪来到他的耳边,在他的耳廓处留下细密的蛇吻。齐阳听到它的声音,在这死寂一般的房间中与他自己的声音交相呼应着,直至他脑中只剩下“齐月”二字。 “齐月。”他终于将他的名字再次宣之于口,他的口中像是被塞满了苹果香甜洁白的肉体,汁水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手指间掉落下去,它们流过的土地突然变成了沙漠,头上原本富饶的绿色也在眨眼间枯萎落地。整个世界向着灰败的终结不断游走,终于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堕落之路。 原来是自己太过天真。 他以为只要齐月离开,只要不再去想齐月的事情,一切都会戛然而止。他将自己的思绪放入永不枯萎的伊甸园中保护着,只要不去摘那颗智慧的果实,那一切的堕落都不会发生。但是他忘记了,有蛇在远处凝望着他,那个不知名的女孩,那个知道一切真相却想要拖自己下水的女孩,那条可怕的蛇,正吐着信子催促着自己落下来,落下来,再落下来,直到跌回世俗的泥潭里,再次挣扎痛苦,成为一届为七情六欲所困的凡夫俗子,才是齐阳真正的归宿。 他抓紧被子的一角,紧紧包裹住脆弱的身躯,仿佛只要回到这个襁褓中,世间便再无一物可再伤他。 第105章 爱是风筝线 龚倩在回去的路上又跟齐阳聊了一次,主要还是昨天关于老杨的事,齐阳似乎没有细谈的意思,只是简单表示了昨天可能喝多了,太累了,说了点胡话,便叫龚倩不必放在心上。龚倩虽然还是心有疑虑,但看齐阳的样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就此作罢。他不知道在齐阳的心里,现在这件事已经到了无人可谈的地步,仿佛跟谁说,谁就会被自己一起拖入这万丈深渊。他不愿意拖累他人,也不愿意就此放弃,只能在这混沌间独自努力着。眼下最重要的无非是两件,第一件,尽可能找到事情的真相;第二件,想办法重新联系上齐月,可这两件事无论哪件似乎都不太好办。 运输机轰鸣的声音再次响起,前来接应他们的正是自家基地的直升机。齐阳跟着大部队往停机坪走,突然,他的脚边有一个小小的爆炸炸开,齐阳被吓了一跳,不由向后跳了几步。周围人似乎都没察觉到他的异常,齐阳四下张望了片刻,便在边缘楼梯的栏杆旁看到了阿华那一小节露出的脑门。齐阳悄然向楼梯走去,向下踱了几步便看到阿华正站在转角的平台上。这里是上来停机坪的侧面铁质楼梯,走的人不多,楼梯全都隐藏在停机坪下方,停机坪上方活动的人自然是看不见他们的。 第164章 脚步声很好地被直升机巨大的噪音覆盖,齐阳看了看手表,倒是还有一个道别的时间。他刚走近男孩,就听他叫道:“你怎么不住下?” 齐阳笑道:“我们一大早就点名了,我也就算了,龚倩是队长,不在怎么行?”他走上前,“你也真是胆子够大的。” 阿华眯着眼从包里掏出一盒子辣子鸡来:“我妈说了,你喜欢吃的,叫你带回去,热一热再吃。”齐阳接过那盒辣子鸡,里面正是昨天吃剩下的,经过一个晚上已经彻底凉透了,想来是放在屋外冻着给齐阳留的。阿华接着说,“你别嫌弃,都是剩的。” 齐阳立刻摇头:“怎么会呢,代我谢谢你妈妈。我可喜欢她做的菜,以后要有机会还要来吃的。”小孩听了,高兴得很,齐阳几乎能看见他飞起来摇晃的小尾巴。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指了指头上的停机坪对阿华说,“我差不多该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别被逮到了。” 小孩似乎有些恋恋不舍,矫情地用脚划拉着地面,过了半天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齐阳道:“哦,对了,老杨让我来跟你说句话。” 齐阳内心忽然“咯噔”一下,一时间面沉如水,沉声道:“老杨要你来跟我说什么?” 阿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齐阳,有些退却地传话:“他说,有人告诉他,叫你找对的人,问对的问题,才能知道对的事儿。” 这一番哑谜似的炮轰打得齐阳措手不及,他想细问老杨的意思,但想到阿华不过是来传话的,想必也不知道这几句话到底有何深意。再者,头顶的停机坪也传来了点数报到的声音,再不去集合,恐怕自己和小孩都要被抓个现行。他点点头,拍了拍阿华的肩膀道:“我听到了,你也帮我转告老杨,请他务必万事小心。”说罢,他又看着阿华的眼睛,真挚道,“你也是,阿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阿华见齐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热情,便不再计较刚才的事,冲他点点头,只是还不肯走。齐阳催他,他只说了句:“我看你们起飞了就走。” 齐阳拗不过他,只能摆了摆手,最后跟他道别,便头也不回地向上跑去。走到停机坪的时候,只有龚倩还在直升机门口等着,眼见齐阳终于出现,不由问了句:“干什么去了。”他没做声,只是扬了扬手里的辣子鸡,一脸坏笑地登机了。 龚倩也跟着笑了起来,往外最后看了一眼,似乎也看到了楼梯旁那双小小的眼睛。他也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这才跟在齐阳的后面一起坐了上去。两人扣紧安全带,飞机便朝着上方飞远了,他们透过透明玻璃窗看的时候,那孩子还在楼梯的一侧奔跑着,影子被他欢快的步伐远远甩在后头,像一缕长长的尾巴。 齐阳看着他的身影逐渐从视线中消失,不由想到那时候坐着运输机飞走的齐月,是否也像此时的他一般留恋。他不过也就跟阿华一般的年纪,但齐阳总觉得他比阿华要大了那么四五岁的样子。也许是因为阿华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不够富裕,不够教育,但总有足够的爱,他的性格更为贴合这个年纪该有的幼稚。说他幼稚,却不是一种批评,反而是齐阳更想在齐月身上看到的东西。阿华会笑,会哭,也会闹,他可以丝毫不在意地向自己母亲索要夸奖,他的母亲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于是一个有血有肉,又有爱有恨的人便被如此浇灌着成长起来。往后一生,他可能会在脱离家庭后遇到挫折,但家庭却始终是他的港湾,于是无论过得好与不好,他也总有一方归处,所以齐阳才能放心地叫他去其他地方闯一闯。他是一展用爱牵引着的风筝,飞得再高,只要不突遇横祸,也不会摔得太重。 可齐月呢? 齐阳想到他空空如也的内心,从人生的最开始似乎就迈错了步子,一步错,步步错。年幼时期被忽略的他,年少时期被绑架的他,一直到现在,似乎永远处于被动的别离中。他是断了线的风筝,被暴风卷入无休止的纷争中,没有爱意的牵绊能让他平稳落地,于是他只能孤独地盘旋着,撕裂着,直到有一天碎成再也拼不起的一片又一片,再也变不会完整的自己。 如果齐月也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他会不会也像阿华一样,开心的时候会大笑,难过的时候会痛哭,喜欢的时候会大方表达,讨厌的时候也不排斥拒绝。他难以想象这样的齐月,正如他也难以想象像齐月一样的阿华。飞机的轰鸣声让齐阳无法联想到那些美好的幻境,他看着窗外的风景。飞机离开那个小山村已经很远了,但瞭望远处依旧是山青绿水,重峦叠嶂。他想着,也许齐月正在这些山川中穿行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他看不见自己,自己也看不到他罢了。 坐在身旁的龚倩此时突然转头问他:“那小子就给了一份吗?” 齐阳还没反应过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游魂似地回了句:“什么?” “我是说辣子鸡!”龚倩的声音有些大,惹得机舱里的其他人都转头来看他们。 蒋柯坐在对面,看到齐阳手上饭盒笑道:“你这是哪来的辣子鸡?” 两人皆是一顿,晚上出去玩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老杨和阿华现在身份特殊,总是不方便直说的。龚倩便打着哈哈道:“他……他喜欢吃嘛!” 蒋柯被这文不对题的回答逗笑了:“喜欢吃就有啊?我还喜欢漂亮姑娘呢,怎么不掉一个到我饭盒里来?”周围人都哄笑起来,有哨兵问蒋柯喜欢什么样的,也有女孩子笑他不要脸。正当齐阳以为这茬已经过去的时候,蒋柯又将话题重新绕了回来,“诶,说真的,这辣子鸡到底哪儿来的呀?” 第165章 齐阳脑袋木木地说谎道:“就……就食堂昨晚剩的。” 蒋柯的笑意更浓:“昨晚还有这道菜?我去吃的都不知道有辣子鸡,你昨晚都没去吃,倒是拿到一盒‘剩下’的辣子鸡来?” 见齐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周围人都起了八卦的心思。大家都想起昨晚齐阳不在庆功宴的事实,那时候龚倩是解释说齐阳有些不舒服,今晚就先休息了。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怕不是昨晚去见了什么人,又吃了什么辣子鸡。齐阳简直恨死了龚倩这张臭嘴,忍不住瞪着眼恶狠狠踩了他几脚,脚后跟碾着他的大脚趾,叫人苦不堪言。他不敢直接说实话,只能含糊道:“就是去见了个朋友。” 这倒也没说谎,只不过这是什么样的朋友,非要推说自己不舒服特意去见的也不好说。众人心里各怀鬼胎地说各自的话去了,龚倩见状靠近齐阳悄声又问了一次:“真的就给了一份吗?” 齐阳听得心头火气,巴不得现在就把它做成辣子鸡:“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废话呢!” 龚倩委屈道:“我也想吃,你回基地给我留点。” 齐阳头上青筋暴起,感觉怎么这人脸皮能厚到这个地步,如果这个世界有s级的长城,那龚倩的脸皮简直就是sss级的,阳电子炮都打不穿的那种。他咬牙切齿道:“别吵了!要是把老杨和阿华的事儿闹出去,我就把你做成辣子鸡!” 龚倩立刻捂了嘴,却完全没有理解捂嘴的真意,嘴皮子在两只手后继续翻腾:“可不敢,被老李知道我行动期间找劳役犯吃饭喝酒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第106章 让他降落 到底还是有人能治得了你,齐阳冷笑一声,转念道:“上次你跟老杨喝酒抽烟,老李当真不知道?” 龚倩贱兮兮地“嘿”了“嘿”,贴着齐阳的耳朵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啊,老李这人耳目可多了,这消息四通八达的呀。但法不责众嘛!” 他竟然还会用这种高段位的成语,齐阳撇撇嘴,突然回忆起老李身上种种的疑点,不由想到刚才阿华转述的话来。这三句话说来也不是老杨自己说的,只是通过老杨和阿华将这三句话传到自己耳朵里。如此费尽周折,想必是有意义的,但这层意义必须隔开老杨这位局外人,让谜语只能被齐阳一个人解开。在齐阳眼中,基地中他能接触到的所谓的“对的人”,无非是那几个跟事件相关的人物。就现在看来,只有两个人完全可以确认是“对的人”,那就是被调任过来的老李和陈凌的姐姐陈萧。虽然老李和老季是一同在五年前被调来这个基地的,但老李在之前的接触中数次对齐阳的行为进行了不大不小的警告,齐阳总觉得老李的嫌疑比老季要大很多。陈萧的身份自不必谈,只是此时此刻的齐阳还不知道陈萧在整个计划中会起到怎样的作用。 而“问对的问题”……这就有些难办了。他大致理解那个神秘女孩的意思是要想办法套出对方的嘴里的“对的事情”,但他和陈萧不熟,更别说老李了,他自觉自己斗不过老李这种老哨兵,还套他的话呢,别一冲动把他自己卖了都算好的。 难道真的是指陈萧? 这可让齐阳犯了难。陈萧作为医疗团队中的一员,齐阳跟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她也还在新人保护期,不会直接跟着大部队出任务,那么齐阳能跟她有交集的地方无非是向导室中做精神疏导的时候。这么说来,陈萧来到基地也有段时间了,但可能由于疼痛停止这种能力除了战场外能使用的空间不多,所以并不怎么需要向导做精神链接。 那到底要怎样才能去对“对的人”问“对的问题”呢?还有一个更加根本的问题在于,齐阳也不明白,这个所谓的“对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不过如果他定义“对的人”就是陈萧,那会不会,那个“对的问题”,就是陈凌呢? 他想了想,这两组信息一起交给齐阳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无论这个神秘人是要害自己还是帮自己,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也只能顺着她的剧本走一步算一步,无论是好是坏,至少每一步都让齐阳距离真相更近了些,也可能能让他离开齐月更近一些。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拉陆延下水了,范子墨也不行。在确认了事件的危险性质以后,只有单独行动才能保障自己周围的人不受到同等的伤害。齐阳需要在他们两个的眼中扮演一个逐渐走出齐月事件的局外人,如果可以的话,齐阳甚至希望他们完全忘记还有齐月这么一个人。 在思索间,齐阳突然想到,会不会齐月也是这么想的呢?会不会当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让齐月如此决绝地离开的呢?如果当真整个世界因为他被笼罩在巨型的阴谋之下,齐月能做的,自然只有离开。他前往了一个齐阳所不能达到的一线基地,将带来的风暴从齐阳的坐标移走,但他错误地预判了齐阳的心。那阵由他所带来的风暴也吹进了齐阳的心里,从此以后,无论真正的风暴会停留在何处,总有那么一小簇旋风,在齐阳的心海里盘旋着。 你靠得太近了。齐阳想到齐月的这句话,这句话曾经让两人差点背道而驰,但最后又因为一句情不自禁,齐阳被拉扯着回到了齐月的身边。或许他们两人的关系中,注定有一个人需要去追逐,齐阳想,那就让自己追逐吧,反正他也已经追了这么久了,再多追一会儿,又能何妨? 第166章 运输机载着他满朝的思绪向注定的方向飞去,齐阳在降落前想起那展在暴风中徘徊的美丽风筝。降落吧,他缓缓闭上眼沉睡下去,在我的身边降落吧。 等飞机停靠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队员们拖着疲惫的步伐一个个往宿舍赶。齐阳也提着自己的行李袋跟着向导们的大部队往回撤,停机坪的门口稀稀疏疏地站着几个人,像是来接自己伴侣的。他们之中男的女的都有,有的一把接过他们手上的行李,也又从怀里掏出还热着的奶茶或是粥饭来。他们三三两两在黑暗中轻声细语,现在早已过了熄灯的时间,这里站着的有几个算几个,都是违规操作,但好在上头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什么问题来,接机这种小事自然不在长官们的职责范围内。 等周围的人都散尽了,只有齐阳和另一个向导孤零零地一起往宿舍走。两人相视一笑,又互相调侃了一阵,一边说话一边走夜路,倒也算是有了伴。走到楼下的时候,齐阳远远看见一个人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他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正整个蜷缩在椅子上,不安稳地打着瞌睡。他的皮肤很白,头上戴着毛茸茸的雷锋帽,全身裹得圆圆的,听到战靴沉重的脚步声,他才睁开眼,细长的眼睛微微有些肿。刚刚还像个雪兔子似的人,这一睁眼,仿佛障眼法失了效,又变回了狐狸的模样。 范子墨从凳子上伸出同样毛茸茸的珊瑚绒袜子,伸进绒里的拖鞋里,一边笑着一边对齐阳道:“齐阳,你回来啦!” 齐阳顿时从心里泛出无限的暖意,月光打在基地的山路上,连原本斑驳的地面都变得皎洁起来。范子墨笑起来总是唇红齿白,不够聪明又全心全意的样子。齐阳忍不住怪他:“你怎么不去睡觉?” 他晃了晃手机道:“群里的狗情侣都说要去接机,”他似乎有些不很清醒,痴痴地又笑了两声才继续说,“你也要有人接。” 跟着齐阳一起回来的向导夸张地叫了句:“哎哟喂!”说着装作酸到了牙的样子,嬉笑着问,“那你怎么不来停机坪接?” 范子墨一派天经地义地说道:“天这么冷,我走到门口就不想走了。反正他还没到宿舍,我就算是接到了!” 他的天真似乎总是恰到好处,既不讨人嫌,也不像是演,在他力所能及之处对你好,就是范子墨待人处事的风格。齐阳一开始总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跟他玩得好,几经波折后才发现范子墨的好跟齐阳的好是很像的,范子墨的友谊跟齐阳的友谊自然也就相通了。 那位酸倒了牙齿的向导一边“啧啧啧”地一边走了,齐阳帮范子墨拢了拢有些掉下去的毛毯,轻声道:“你接到我了,我很开心,你快回去睡吧。” 范子墨起身抖了会儿:“一起走啊。” 齐阳便跟着他踢踢踏踏的步伐一起上楼了。他穿着军靴的脚步很重,范子墨的脚步声里透露着轻巧的快乐,他跟齐阳说着些没营养的话,齐阳却感觉自己这才从战场上活了过来,回到这俗气快乐的现世来。他说了这两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老师上课又说了什么,最后才问齐阳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很累。 受伤是没有受伤的,但累却是累的。他的疲惫全部来自于心里,没有一丝一毫是肉体的衰败。齐阳想着,几步走到自己宿舍门口,又对范子墨道:“好了,你该去睡了。” 范子墨似乎还没有聊畅快,有些蔫蔫地撇了撇嘴:“好吧……那你也早点休息。” 齐阳“嗯”了一声,看着范子墨逐渐走远的背影,突然又几步追上去抓住了他:“你等一下。”齐阳将行李袋扔到地上拉开拉链翻找起来。范子墨好奇的小脑袋低垂着,也不知道他能从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给自己带点什么回来。过了一小会,齐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不小的餐盒,餐盒里的物件看不清楚,但范子墨知道是吃的。他将饭盒塞进范子墨的手里,笑道,“你找厨房热一热再吃。” 范子墨凑近看了看又闻了闻,一股子焦香油辣的劲儿。他立刻拿出手机打了光,好大一盆辣子鸡!他就这样在走廊上跳起来:“哎呀!你哪来的鸡!” 齐阳捂住他的嘴:“守备队那儿晚饭打包的,做得比食堂的好吃。”范子墨等不及想打开,齐阳拦住他道,“冷的不好吃,你放阳台上冰着,明早让阿姨给炒热了再吃。” 范子墨吸了吸不知道是鼻水还是口水,压低了声音道:“谢啦!” 两人互相道了晚安,齐阳独自走进冰冷的房间。他已经没了洗漱的力气,只是勉强用热水洗了脸还有手脚,便换了睡衣钻进了被窝。明天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但齐阳既然已经打定了决心,那就势必要和陈萧有此一叙。他要找对的人,去问对的问题,当一切尘埃落定,齐阳想要知道对的事,无论这个世界还有何种风暴,他都愿意为了齐月再努力一次。 他闭上眼,在浑浑噩噩间睡着,这是他这段时间睡过最好的一觉。自从齐月不告而别以后,他的所有睡眠似乎都是在精疲力竭以后,而现在,他终于有了新的方向,一切修整似乎都是为了更好地出发。他本是一夜无梦的人,却在今晚梦见自己手上多了一根线。那根看似透明又温暖的线紧紧拴着齐阳的左手小指,他知道,这是他内心对齐月的牵挂,不清不楚,又纠纠缠缠。或许他们两个谁都不想放手,或许,齐阳在梦境中温柔地扯着那根线,或许梦的另一边,齐月也被这根线情不自禁地紧紧拴着。 第167章 第107章 筹码 昨晚的齐阳睡得格外安心,醒来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出任务的哨兵和向导在第二天是不用前去报到的,更何况他们回来得这么晚,大概是今天一天都安排了放假。齐阳却没有半点休息的心思,他先是去楼下冲了个澡,又抓紧到食堂吃饭去了。他是那种决定了就一定要做的人,虽然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到底应该怎么问,问什么,但他总觉得如果等到什么事都想明白,理清楚,那大概率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冬天的,齐阳都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就往食堂赶。 现在大多是结束晨训的人往食堂吃饭的时间,齐阳想立刻就出发去找陈萧。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听到头顶远处又一次传来运输机的声音。齐阳抬头看了眼,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做多想,只是一股脑地往陈萧那儿去了。 等他来到食堂的时候已是人声鼎沸,齐阳在门口张望许久,才在一大群穿着训练服的男男女女中找到了陈萧的身影。他有些犹豫是否要走上前,毕竟食堂人多口杂,陈萧身边虽然没有闲聊的人,但贸然上前总有些危险,何况齐阳其实并不知道陈萧是否了解自己在整件事中所处的位置,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敌是友。但齐阳直觉陈萧并不是个坏人,毕竟她也是当年绑架案的受害者之一,加上陈凌的事,怎么看她都应该是自己这边的人才对。 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却听身后有人叫自己:“齐阳?”齐阳回头,正是刚冲完澡的陆延。他站在那里上下打量了齐阳一番,好奇道,“怎么不进去吃饭?” 齐阳有些尴尬地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道:“刚到,刚到。” 陆延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分明看见齐阳在门口鬼鬼祟祟有一阵了,怎么还说自己是刚到呢?他往食堂内看了一眼,里面跟日常没什么不一样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地挤满了人。陆延似乎来不及坐下来吃饭,也没寻找空位就直接去窗口拿了份三明治和打包的咖啡。他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齐阳,似乎还是那番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是任务出了什么问题吗?” 齐阳的心思不在这件事上,只是跟着陆延也顺手拿了几个容易打包的食物,敷衍地答道:“没有,很好,都挺好。” 陆延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四处张望的样子:“你不坐下吃吗?” 齐阳显然整个大脑都在开小差,他继续向着食堂其他方向打量着,连看都没看陆延一眼,就直接跟着回了句:“你不坐下吃吗?” 他到底在注意些什么?陆延好奇地顺着他都视线看过去,只有医疗队的哨兵们聚在一起吃早饭。他举起手在齐阳面前挥了挥:“我没时间,有任务。” 齐阳这才回过神来:“什么?任务?你?”他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是有人要来上保险?” 陆延点点头。食堂的窗口帮他打包好了咖啡,他刚想喝一口,却发现有些烫嘴,便重新放进了塑料袋拎着:“是的,一线基地有个出了问题的。听说是个雷公,老李发消息叫我一定小心别不小心直接炸了。” 雷电系的哨兵相对比较罕见,但一旦出现基本都是a或s级的,毕竟雷电在战场上的用处颇大,实在不行听说还能给断电的地方发电,就是比较费变压器。齐阳嘱咐了句要小心,眼角便瞟到快速吃完早饭的陈萧正在还餐盘往外走的样子。他顾不得再跟陆延寒暄,只说了句:“我有急事,下次聊。”便几步略开陆延往外走了,只留下陆延一个人迷茫地站在原地。 齐阳往外走了几步,终于在楼梯口追上了陈萧,他没有着急开口叫住她,食堂楼下的人还是很多,齐阳只能像个跟踪狂似的在不远处跟着陈萧走向人少的教学楼。现在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大多数人都还在吃饭或是自顾自地闲逛。陈萧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只是一个人孤单地往教学楼走着。齐阳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她太瘦了,瘦到完全脱了相,齐阳从背后她露出的后脖颈处甚至可以数得清她的脊椎,一格一格的,比城墙的梯子还条理清晰。 等到走到只有两人的路上时,齐阳才快步上前,叫住她道:“陈萧!” 陈萧回身,看到来人是齐阳,嘴角泛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齐阳直觉她是在笑,但又不单纯是高兴见到他的样子。的确,齐阳跟陈萧的交集并不算多,说起来,范子墨跟她的对话可能比齐阳多。他有些不安地走近陈萧,在一个安全距离处停了下来。陈萧的目光直视着齐阳,眼神中不知为何带着些不屑:“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很冷淡,一如她这个人一般,多少带着些高冷的气息。齐阳稳了稳心神,他知道最好的谈判手段就是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牌。无论现在他的牌面有多好,只要不清楚对方手里的牌面,自己随时有可能赔得一干二净,更何况现在的齐阳着实说不上抽到什么好牌,只能谨慎地一张一张打出去。他咽了咽口水,问道:“陈萧你,你是哪个军校转来的?” 陈萧脸色不变地报了一个常见的名字,说完她似笑非笑地望着齐阴道:“怎么,我是哪个学校的,你还没查到吗?” 齐阳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恐惧还是欣喜,原来她真的知道自己之前的调查。如果她本就不是事件中的人,又怎会问出这么切合实际的问题?齐阳心跳逐渐加速,连带着打出了第二张牌:“你……你是独生女吗?” 第168章 陈萧戏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她上扬的嘴角放了下来,抿成一个不悦的形状:“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或不是,而是你什么意思。语言是人交流最主要的工具,即便是不想交流的人或事,也会因为不想交流而被动地被自己的表达出卖。不正面回答,就意味着不想回答;不想回答,就代表自己在问对的问题。齐阳的耳边传来自己的心跳声,狂躁的,巨大的,不休不止的。正当他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他都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齐阳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陈凌。” 话音落地,两人的周围只剩下寂静。 这条路上本就还没有人走动,加之今日天气不佳,阴阴沉沉不死不活的样子让整个冬日更加冷寂,即便是有风吹过,枝头上也没了可以“沙沙”作响的绿叶,枯枝间时不时传来被遗弃的折断声,“咔咔”地响着,像是垂死之人喉间的挣扎。 陈萧盯着齐阳的眼睛许久,她似乎正在考量齐阳手上的底牌,现在他已经打出了两张,第一张是一张废牌,除了过场没有任何用处。而第二张……这张牌,让陈萧有些措手不及。她一早就知道齐阳和陆延在调查自己都事,从最初陆延那场尴尬又谨慎的对话中,陈萧就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掌握什么有效信息。陆延在对战陈萧的牌局中惨败退场,她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不想半路还杀出一个齐阳来。陈萧知道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就算齐阳知道陈凌又能怎样呢?陈凌的信息大概还挂在失踪人口的那栏里,只等七年失踪满期限以后宣布死亡,而现在已是第六年,就算齐阳查到了陈凌是陈萧的弟弟,他也只有一张无用的案件陈述,再往下,他又还能知道什么呢?但陈萧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她将自己的手掌藏进训练服过长的袖子里,握着拳头问道:“我弟弟怎么了?” 齐阳知道这是一种试探,一种对他到底了解多少的试探。他竭尽全力思考着,如何将掌握到的只字片语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更为诱人的交易筹码,可这时,他都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齐阳恨不得现在就将这破手机扔进水里报废。他勉强自己将思绪拉回这场对峙中,脖颈僵硬地继续道:“你弟弟……还活……” 不等他继续说完,陈萧立刻打断道:“是的,他只是失踪,还没有被宣布死亡。” “我不是这个意思。”手机依旧在他的裤子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他还活着,你也知道……他、他活得不好。” 这下,陈萧的表情彻彻底底僵硬了。她的神态不再清高戏谑,齐阳甚至从她清晰的下颚线看出她正咬紧牙关站在那儿,双手也握紧成拳,似乎随时能一把击倒齐阳。他知道自己在这场语言的博弈中暂时获得了胜利,他的手上,甚至还握有总理这张最终底牌,而陈萧已经乱了阵脚。她开始怀疑齐阳到底知道多少,到哪一步;她更加好奇齐阳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查到的;让她更加紧张的是,如果齐阳都已经知道了,那接下来的计划是否还能顺利进行呢? 她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理智告诉她齐阳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但现实就在此时此刻打了她高傲的脸。她原以为军部已经将事件保护得足够秘密,无论是内部的资料还是参与的人员,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少到不能更少的人得以参与。现下,谷雨和齐月已经调离了基地,齐阳究竟是从谁或是哪里找到的线索? 不,这都已经没有这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计划败露,她又应该如何才能救回陈凌? 这一刻,陈萧作为幸存者的愧疚终于爆发了。长久以来,这种愧疚感日复一日地折磨着陈萧,仇恨和内疚滋养着她的骨血,让她的每一步都朝着复仇行尸走肉。正是因为整个世界的无能为力,陈凌这六年来才一直忍受着惨无人道的折磨,而自己也因为这份愧疚和责任哀毁骨立。她无法容忍六年来所有人的努力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向导付之一炬,如果可以,陈萧甚至在这几秒的时间内想过如何杀死齐阳来保全计划的实施。 可齐阳死了真的会有用吗? 齐阳是万般不能死的。陈萧知道齐阳的存在的意义,或许他自己还不知道,整件事之所以发生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二线基地,就只是因为齐阳在这里罢了。他可能还不清楚,他自己才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筹码,不是她,不是陈凌,甚至不是齐月,齐月不过是一颗可怜的弃子,而齐阳,齐阳才是能够撬动整个计划的支点。 她深吸一口气,看见齐阳的身后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影出现。人群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着,原本静谧无人的道路逐渐热闹起来。陈萧缓缓舒出一口气,最后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齐阳握住那个该死的,不断震动的手机哄骗着陈萧:“比你想象中还多得多。” 陈萧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恢复了那冷漠又疏离的神情,凑近齐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她掏出手机,齐阳也了然地掏出手机与她地碰了碰。两人的手机都同时震了一下,齐阳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头像愣了愣,随即点了接受。 齐阳回头看了眼靠近的人群,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再回头时,陈萧已经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第108章 明天 陈萧的头像上有两张脸,乍一看齐阳还以为她当真大胆到用自己和陈凌的合照来做头像,但细看后才发现,那是一面镜子。陈萧侧脸靠着镜子,镜子的另一边照印出另一个陈萧来,她就这么举着相机,将自己和镜中的自己一同照了进去。 第169章 正当齐阳还对着这张照片发呆的时候,手机又一次迫不及待地震动起来。这个打扰了自己许久的信息想必一定有急事相求,但齐阳实在是无法不心生怨怼,在这么紧张的情形下他能稳住心神应对陈萧已是万般艰难,偏偏这个破手机直接自己调到了地狱模式。齐阳一退出添加名片的界面,信息频道上瞬间弹出好几个小红点。他点开一开,竟然全部是来自陆延的消息。齐阳这才回想起早上还见了陆延一面,陆延似乎赶着去给一线基地退回的人员上保险,现在有时间给自己发消息,应该是保险业务已然完成。 他从上往下仔细看了看,却发现里面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其中多次提到了傅麒这个人。齐阳眯起眼睛看了会儿,发现陆延发消息给齐阳,正是傅麒的授意,说是能不能把给齐阳的电热毯拿到体育馆的浴室来。这消息看得人云里雾里,且不说电热毯已经被齐阳自作主张送给了范子墨,那个废弃的浴室压根就没有通电,也不知要着电热毯有何用。齐阳耐着性子又看了下去,才发现陆延还说自己这里有傅麒叫他给齐阳带的红薯干,让齐阳记得找自己来拿。齐阳想起之前在傅麒那儿还拿了牛肉干跟范子墨一起分了吃,这次又来了红薯干,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老头牙口不好,所有干的东西一并都送了出去。 不过现下齐阳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还在陈萧和陈凌的事上,对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并不很感兴趣。他一边打字一边也往教学楼走着,今天早上的课虽然齐阳有资格请假,但国人这种来都来了的原谅性体质实在让人无法违抗,既然起都起了不如就直接去教室上课算了。其次,齐阳之前也因为傅麒一番话开始考虑上一线的事,给老师留个好印象,争取一个好评级总是需要的。他点开对话框回复道:“电热毯的事我知道了。红薯干你给范子墨吧,那东西又甜又粘牙的,我不吃。” 陆延回复得很快:“好的。你怎么有电热毯?” “哦,傅老师给的。” “傅老师为什么给你电热毯?为什么又给你红薯干?” 这一连串的问题看得齐阳头疼,他懒得一一解释,只回了句:“我上次帮他搬东西 他送我的” 陆延看着这几句没有标点符号的回复知道齐阳是烦了,今早看他就是匆匆忙忙的样子,可能真的有事要忙,便回了句:“知道了。”再无下文。 这道理倒也说得通,傅麒刚来基地的确有很多东西需要往宿舍搬,可能傅麒想着给齐阳道谢就给他送了东西。不过这种小忙一般一包红薯干就够了,还加赠一条电热毯,多少有点讨好的意味。 陆延又想到今天来上保险的那个雷公,现在正被锁在体育馆的浴室区,他的状态很不好,甚至可以称得上站在暴走的边缘反复试探。今天陆延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镣铐绑在浴室滑溜溜的墙壁上,让他不由想到之前齐月也在同一个地方被陆延上了保险。但齐月的状况可比这个哨兵好得多,陆延看着他垂着头坐在地上的样子,像是提前被注射过镇静剂,可额头和脖子上突出的血管正大力弹跳着,就算这个哨兵突然冲上来要咬死陆延,他也是相信的。现在齐阳要一个人跑到体育馆去送什么电热毯,听上去有那么些危险的意味。本着不过多暴露机密,又不想齐阳被突发情况打个措手不及的想法,陆延犹豫片刻还是加了句:“体育馆有暴走边缘的哨兵,万事小心。” 坐到教室里的齐阳拿起手机看了看,想起早晨那架直升机,了然地回了句:“知道了,谢谢你。”便放下手机,拿起早上在食堂莫名其妙打包的早餐吃了起来。 教室里的人还不算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昨晚跟自己一起出任务的向导果然是缺了课,他咬着不怎么好吃的三明治,喝着热咖啡。咖啡没有加奶和糖,一口下去跟板蓝根没什么区别。齐阳苦得皱起了眉,内心腹诽陆延这家伙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一大早喝中药提神。他只能硬撑着嚼了几口三明治,但没有液体润滑外层的面包也变得干涩起来。齐阳刚想发消息让范子墨给自己带一份豆浆,就看见他屁颠屁颠走进教室的样子。 他似乎心情很好,跟平时脑袋空空两手也空空来上课的样子不同,范子墨今天居然背了一个不大的帆布袋,看样子里面还装了东西。齐阳待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后,好奇地问他:“你这是带了什么来上课?总不会是纸墨笔砚吧?”范子墨高兴得狐狸尾巴一翘一翘的,从包里将东西拿出一个角来。齐阳一看,正是自己昨天给他的那盒辣子鸡,他不由笑出声,“你带辣子鸡来上课是想干吗呀?” 范子墨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餐盒道:“不是你叫我找食堂阿姨热一热的吗?我总不能一直捧着辣子鸡在手上上课吧?” 话倒真是原话,道理也就是这个道理。齐阳发现他的回答真是无懈可击,便不再跟他扯皮,跟他讲了电热毯的事情:“陆延说,傅麒要我把电热毯送体育馆那儿的浴室去。” 范子墨呆呆地“啊”了一声,似乎无法接受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的事实。他这几个晚上都睡得格外安好,正是因为这个电热毯的加持。大部分情况下,范子墨都需要两个热水袋先帮他暖了床才有勇气钻进不再冰冷的被窝里等待自己的身体慢慢热起来,现在没了电热毯,范子墨又要回到热水袋加热水袋的模式,自然是不答应的。他咬牙切齿道:“这送了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第170章 齐阳笑道:“那也是送我的。再说了,这本来也就不合规矩,好歹给你享受了几个礼拜,你可别不识好歹。”范子墨哼哼唧唧地不肯给,齐阳想了想前因后果,解释道,“我估计过几天就给你又送回来了,不会真的收回去的。” 范子墨这才想起来送回去的地方有些特殊,他自然也看到了一早降落在停机坪的直升机,毕竟运输机声音这么大,相信基地绝大部分人也都看到了。他想了想问:“陆延的业务?” 齐阳点点头:“听说状态不太好,你送过去的时候小心点。” 范子墨想到那个空荡荡的浴室,一个哨兵被捆在这种冰冷的瓷砖上,忍不住感同身受地打了个寒战。电热毯给他就给他吧,反正自己还有热水袋,这么冷的天,别说晚上睡觉了,就算是现在这个温度,躺在地上也非得生病不可。他收起为难的神色,点点头:“我知道了,今天中午我就给他拿过去。”他想了想那里的相对距离,自己下午还要值班,便又加了句,“我热了辣子鸡就回宿舍给他取。” 两人刚说完话,老师就跟着进了教室。原本嬉闹的教室安静了下来,向导们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老师点名的时候看到齐阳,愣了愣才问他:“不累吗?这就来上课了?”他对这个学生印象是极好的,上课不闹事,课后还问了自己很多问题,虽然跟幼儿有关的心理知识在战场比较少见,但好学总是好事。这段时间他不再频繁向自己提问,老师还觉得有些可惜,现在看来可能只是需要调整状态,有上进心的孩子过了低谷还是有上进心的。 齐阳点头道:“不累。”说完还狗腿地加了句,“还是上课好。” 范子墨眼神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突如其来地讨好有些不适,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理活动跟讲台上的老师一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齐阳冲他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清澈但不够愚蠢的样子,让范子墨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课程过半的时候,齐阳的手机又不争气地震动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头像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正是刚刚才跟他加上好友的陈萧。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眼身边的范子墨,此时他正趴在桌上酣睡着,浑然不知这个课堂上发生的任何事件。齐阳点开屏幕,消息上写着:“你明天值班吗?” 齐阳想到今天自己是轮休的,那自然明天就是值班日,便回复道:“明天下午。”说罢把自己的向导室号码发了过去。 对方没有再回复,但显然是已经同意了的意思。齐阳这下再也无心听课,他的思绪被拉回之前和陈萧的对话中去。其实在整件事中,齐阳还有一个好奇的对象,那就是王远扬。现在齐阳终于能够确认陈凌的存活,那么当年在陆延面前做出陈凌假体的王远扬肯定也是知情人之一。他的存在有些透明感,但也确实是疑点万分。其中,让齐阳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何王远扬会知道现在的陈凌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他跟齐阳一样被人告知了陈凌还活着的事实,那也不代表他知道陈凌现在的样子,除非……除非他本人见过现在的陈凌或者是现在的陈凌的照片。 会不会是他给老杨递的消息呢? 第109章 你是不是不会用电热毯? 不可能,首先,王远扬这个身份基本是不会离开基地的。其次,就算王远扬能够用赋予能力做出女性的样子隐藏真实身份给老杨传话,那为何不能用同样的能力隐藏身份给自己直接传话呢?多了这么一道不必要的工序,齐阳觉得他不像是那种喜欢节外生枝的人。 那王远扬究竟在整件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齐阳想不明白,他希望在明天和陈萧的对话后自己能够掌握更多的信息,如果可以,齐阳甚至想要一步到位地了解事件的全貌。无论背后的真相是好是坏,无论结局是好是坏,甚至无论齐月是好是坏,齐阳总觉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课堂的内容就在他思绪翻滚间溜走了,到了下课时分,齐阳推醒了睡了一整个上午的范子墨。范子墨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一个弹射起步就向食堂飞奔而去。周围都是面面相觑的人,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快饿死了,还是快饿死了,还是快饿死了。 事实就是这孩子快馋死了。他从昨晚开始就心心念念的冰冷辣子鸡终于要变成能吃到嘴里的热乎辣子鸡了,范子墨昨晚是闻着辣子鸡的香气入眠的,以至于昨晚睡觉的时候,他都梦见自己成了雪地上的一只小狐狸,叼着一只被杀干净了的没毛鸡狂奔着,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举着枪猎人,显然是自己偷了猎人的晚餐,正被赶着屁股追。范子墨想起昨晚那荒诞的梦境不由跑得更快了,他飞速运动的双腿跑出车轮般的幻影,三两步跨上楼梯,第一个冲到窗口便大叫道:“阿姨!帮我热鸡吧!”说着他恭敬地掏出辣子鸡,双手递进窗口。 管理食堂的大妈显然已有多年不曾被年轻男性如此热烈地“要求”过,略显娇羞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但就在他掏出餐盒的一瞬间,整张脸又失望地垮了下去。 范子墨浑然不知自己惊醒了一个年长女性的春情,只是一个劲地催促着自己的辣子鸡。他想了想,不愿委屈了这份得来不易的食材,又转身去另几个窗口,打了几个素菜和一大盒米饭。为了能够顺利让浴室里受冻的孩子用上电热毯,范子墨将饭菜全部打了包,放进那个帆布袋里,准备送了电热毯就去值班的向导室锁了门,大快朵颐。 第171章 他哼着小曲等待着那翻腾的鸡肉和红火火的辣子,突然想到,这浴室也没通电啊,电热毯到底要怎么用才好?可他的注意力总是很难集中,刚想了不到十秒,窗口那怀春的阿姨就将热腾腾的辣子鸡递了出来,低声冲范子墨说道:“鸡……阿姨给你热好了。”说着还对他眨了眨眼,才害羞地躲回厨房去了。 范子墨哪有闲情管这些,顺着上楼的人群一边叫着“让一下,让一下”一边又风火轮似的跑回宿舍拿电热毯。等到他提上电热毯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儿了,他火急火燎地往偏远的体育馆浴室跑去。现在正值中午时分,大多数基地的工作人员都在食堂吃午饭,前往体育馆的路上空无一人。他三两步又跨进浴室,浴室的前门没有锁,里面空旷得很,范子墨只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音。他往内走了几步,这种空旷无人的房间让他有些害怕,他便壮着胆子叫了声:“有人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自己一成不变的回声。不会是死了吧?范子墨咽了咽口水,他知道一般这种接近暴走的哨兵都被铁链捆绑在浴室的最深处,他不由得握紧了帆布袋的肩带,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去,鬼头鬼脑的样子,就像是昨天晚上自己偷鸡时候的模样。 他一路走到浴室的最内侧,墙上赫然锁着一个人。那人没有抬头,腿一蜷一直地随意坐在地上,脚踝和手腕被铁链捆住,无法随意动弹。范子墨大着胆子又往前跑了几步,这才看到他低垂的脖子上也被扣上了铁环,仔细看去,只有脖子上“突突”跳动的大动脉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范子墨不敢叫醒他,只是轻轻地将电热毯放在了那人的面前,又悄悄起身想要就此离开,却突然听见自己面前的人开口道:“你就是……傅麒给我找的向导?” 范子墨一时没搞懂这人在说什么,略带疑惑地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抬头打量了范子墨几眼,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显然是镇静剂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散。这人的长相跟傅麒跟自己形容的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完全不相干。就傅麒的描述而言,对方是一个长相阳光开朗,圆眼褐发的a级向导,但眼前的这个人显然跟圆眼睛完全搭不上边。一条细长的丹凤眼,肤色也称不上阳不阳光,衬着他墨黑的头发反倒显得有些苍白。他的样子看起来,到更像是……周悦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他又定睛看了看范子墨的肩章,一个普通的b级,跟自己原先基地的向导天差地别。他不明白傅麒这人到底是怎么办的事,不过也好,他东倒西歪地往一边倾倒下去,反正无论是什么样的向导,他终究是处不来的。 范子墨看他往一边倒下,想都没想地伸手欲扶正,奈何这人没知觉的身体沉甸甸的,范子墨只能扯着他的衣服将他用力拉起。他穿得不厚,甚至可以说是太少了,但范子墨能感受到衣服底下不正常的高热,结合他现在的状况,可能是正在发烧。他立刻将人靠在背后的瓷砖上,立马将电热毯铺开,铺开后才想起来刚刚灵光乍现的点:这里没有通电。对方半垂着头看到那张薄薄的电热毯,低笑了几声,说了句:“果然是你。” “什么是我?”范子墨不解,但现在最大的问题似乎不是自己的身份问题。他想了想,决定发个消息问问今早给人上保险的陆延。他一边拿出手机飞快打字,一边问道,“你是不是在发烧?” 对方没有回应,范子墨抬头看了看他的情况,眼底满是红血丝,人在发烧,穿的衣服不够保暖,房间温度也很低。他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废弃浴室墙面顶上有好几扇大开的窗户,正对着房间里“呼呼”地吹着冷风。他往墙边上走去,正琢磨着自己有没有本事把窗户给关了,就听坐在地下的那个人慢悠悠地说了个:“滚。” 范子墨回头看了他一眼,挠挠头:“可是窗户还开着啊?也没有插电口。”他自顾自说了几句,这让不熟悉他的哨兵听了有点懵。 他和范子墨之前没有说过话,只有傅麒曾经在三言两语间提到过这个基地有个比较特别的向导。一开始只是简单地拉了拉调职之后的家常,傅麒曾经随口提到有个小向导被砸得脑震荡的事儿,几个跟傅麒玩得比较近的人还打趣说二线基地怎么都这么危险。后来傅麒从他人口中知晓了自己状态不好的事,便有意无意地想要在这个基地找个向导,看是不是能关键时刻帮自己一把。他今早从运输机下来的时候就是傅麒亲自来提的“货”,嘱咐了他注意一下待会儿来送电热毯的a级向导,但现实似乎有些货不对板,眼前的这个人从外形,行事到级别似乎都不是傅麒安排的那一位。而且……这人说话,怎么给人感觉怪怪的。 的确是这样的。大多数熟悉范子墨的人会直接说范子墨说话就是自说自话,其中最明显的问题就是抓不住对话的重点,或者说他只能抓住自己感觉上的重点。对此,齐阳和陆延不止一次想要纠正,但毕竟这20多年的习惯不是想改就能改的。范子墨压根不理解他们所谓的重点是什么,正如他无法完全理解这句“滚”,就是单纯地让他滚的意思。在范子墨的眼里,第一,这件长官和朋友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第二,不能放任一个生病的人在冰冷的房间让病情加重。所以他就自说自话地留了下来,还在想办法是不是能爬到天花板去关窗。 第172章 就在他和范子墨僵持,范子墨和窗户僵持的时候,范子墨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点开看到是陆延的消息,第一句是“你怎么过去了?齐阳呢?”第二句是“他是雷电属性的,自己可以发电。” 这两句话在范子墨的眼里只有第二句是有效的,第一句跟现在的状况无关,他还赶着吃辣子鸡,等以后有时间了再解释第一问题倒也无妨。于是范子墨想都没想地将电热毯铺开,又把手脚还不能完全控制的大个子哨兵想办法挪到了电热毯上,等这个哨兵完全躺在了电热毯上,范子墨又把插头放进了他的手心里。 对方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他有些着急地回望,眼看着开关上的红灯没亮,他好心问了句:“你是不是不会用电热毯?” 第110章 谁来 话音刚落,开关上的红灯“咔”的一声亮起。他忍无可忍地又说次:“滚。”这一次的发音和声响显然大了很多,他开始逐渐从镇静剂的效用中恢复过来,或者说现在这诡异的状况让他不得不对自己强制开机。他担心自己一个冲动下就把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向导立刻嘎了,毕竟他每说一句话,自己的头都要比刚才痛上几分。 眼见电热毯供能正常,范子墨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毯子,直到确认热度上升才放下心来。现在只有一个窗户的问题,还有就是这人没有被子,等到了晚上一降温,无论他烧得有多热,第二天早上还得是个冰垛子,送火葬场都得先解冻的那种。范子墨脑子里到处都是自己纷乱嘈杂的想法,也不管对方脑门上直跳的青筋,自顾自地说了句:“山里晚上很冷的。” 这人显然已经受不了他不着边际的废话,挣扎着握上电热毯开关的旋钮,往上调了一个挡位,然后又挣扎着看向范子墨,拼尽全力似的从齿间挤出一个“滚”来。 范子墨这才对这个“滚”字起了反应,他的眼睛不聪明地转了转,像是在认真思考些什么,正当他觉得范子墨终于回过味来立马就能滚蛋的时候,范子墨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地说道:“你这人好没素质啊。” 电热毯上的人正在考虑电死一个向导会判几年,他很认真负责地想要立刻马上就跟这人同归于尽。反正自己已是烂命一条,指不定在哪个时间点就被炸死了,不如带着这个不聪明的一起下去,他看上去就像是在电视剧里活不过第一集的傻子。然而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突然闻到被这个小向导丢到一旁的帆布袋子里,似乎飘来若有似无的食物香气。他的五感和四肢正在逐渐恢复,此时,食物的香味被他灵敏的鼻子捕捉到,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已经饿了两顿了。从昨晚开始,由于精神状态的问题一直到现在,滴米未进。负责接送的人只给他递了两瓶矿泉水,就连一个馒头一块面包他都没得吃,眼下他胃部的知觉也恢复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让人再“滚”一次,他的肚子就率先发声“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听到异响,两人皆是一顿,范子墨首先反应过来,怪不得脾气这么差,原来他是饿了。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除了他这个人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水也没有粮食,从早上运输机送到这里想必什么东西都没得吃,还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发烧,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肚皮,心情能好才怪了呢。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倒在地上无力的男人,一边将自己装着食物的帆布袋拖了过来,一边问他:“你能吃辣吗?”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他有些脸红地悄声说了个:“能。”范子墨便一脸嬉笑地将餐盒一个个拿出来,一字排开放在他的面前。 范子墨方才赶路赶得很是着急,毕竟办完这些事儿下午他还有值班的任务不方便迟到,跑得幅度大了,打包食物的盒子也没有盖得很紧,有些菜的油脂从餐盒的缝隙处渗了出来,油渍带着香气立刻铺满了整个房间。他又将餐盒的盖子打开,这下热气也跟着冒了出来,让又冷又饿的男人一瞬间坐起了身。范子墨这才看清他那张有些阴郁的脸和异常高大结实的身形。通常哨兵都会比一般人更加高大结实,特别是攻击系的哨兵,像这种高等级一线基地的战斗人员基本都要比向导们高上一到两个头。可他的脸型并不特别凌厉,看上去年纪并不特别大的样子,特别是现在,这人正乖乖坐着等开饭的神情,像极了一条听话的大狗。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一阵,伸手去找餐具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只拿了一副筷子。两人盯着那唯一的一双餐具都愣了一会儿,大狗首先别过脸去,像是将决定权完全交给范子墨。他刚刚才叫人“滚”了两次,现在也不好意思去跟眼前的人抢这唯一一副筷子。范子墨看了看他咽口水时上下移动的喉结,只觉得傲娇的大狗比只会叫他“滚”的大狗可爱多了,便将筷子伸到他的鼻子下面:“给你,你吃。” 大狗没有接,只是变变扭扭地问了句:“那……你呢?” 范子墨笑道:“我待会儿再去食堂吃就是了。” 狗子这才乖乖接过了筷子,蚊子般细声细气地说了声“谢谢”,便大快朵颐起来。范子墨忍住狂撸狗头的冲动看着他,男人先是捧起米饭用筷子赶了几块进嘴里,然后突然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盯着范子墨看了会儿,突然伸手将筷子调了个头跟米饭一起递了过去。范子墨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不是那种假客气的人,跑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也的确是饿了,便也不推辞,拿过筷子的另一头,也跟着赶了几大口米饭吃着,然后又调了个头将筷子递了回去。他拿起那份辣子鸡放到他的手上,一边嚼着米饭一边示意他吃菜。两人就这样一来二去地将地上的几个餐盒分了个精光。 第173章 范子墨知道这人完全没有吃饱,这点东西也就够饿极了的他一个人吃的,对方个子大,消耗想必也大得很,现在肯定还半饥不饱地饿着。范子墨想了想,来了这一次,问题没解决多少,反倒看到的都是问题,窗户的事,还有被子,必要的水和食物都没有给他准备,想着想着,他不由皱着眉抱怨了句:“军需都在干吗呀……这样关着没病都要关出病来。”他一边收拾着餐具,一边嘀嘀咕咕的。对面的人只听到他自言自语着些要准备的东西,每一件都是给自己吃饱穿暖的物件,看向他的眼神不由温和起来。虽然这个人不是傅麒说的那个,但听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他给自己送来保暖的电热毯,将饭菜分给自己吃,又寻思着是不是能让自己盖着被子吃点东西,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让他有些后悔自己无礼的举动。 可他总不适合跟向导来往的。 反正自己这个状态大概率都是要死的,就算现在还没有暴走,但已经接近了临界点。他自认为已经无药可救,如果只是单纯的自爆也就算了。他想着,摸了摸胸口那颗刚被埋下的炸弹,万一那个哨兵没有及时杀死自己,眼前这个不聪明的小向导说不定就会成为自己手下的第二个亡魂。 总不能老让善良的人为了自己受伤。 他闭了闭眼,想要说出最后一个“滚”字,如果他还不走,就用滚雷吓一吓他,把人吓走了,就再也不会来了。他的指尖搓出一小截雷电,想着一定要小小的,亮亮的,吓人又不伤人的那种,只让他痛一下下,他的皮肤这么白,看着这么嫩,一定很怕痛。指尖的雷电越滚越亮,范子墨独自低头收拾着,完全没有察觉危险将至。正当男人还在犹豫间,范子墨却突然抬头,两人的视线撞上,吓得那指尖的小雷球一瞬间被收了回去。他显然不知道这人的想法,单纯的眼睛对上他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抿了抿嘴,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你问这个干吗?” 范子墨已经摸清了这人傲娇的性子,笑着对他伸出了手:“我叫范子墨,你叫什么名字?” 你看,这人真是不聪明,连自己不想告诉他的意思都看不出来。他想着,不肯伸手去接,手指上又跃动起一小节电火花来,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伸手电他一下,叫他再也不敢来骚扰自己。可犹豫了半天,也没见他将手收回去。范子墨的脸上还是期待地笑着,他看着看着,就有些舍不得去电他那只白嫩嫩的手。手上的小电流就又一次被收了回去,他握上那只看上去就柔软温暖的手,干巴巴地答道:“周悦。” 两只手就这么平静地握上了,一直到范子墨离开,他都没舍得电他一下。 在空旷无人的房间里,他再一次蜷缩在那张聊胜于无的电热毯上,劝说着自己,不是舍不得电他,他不过是个有礼貌的大人了,不应该无缘无故地电一个刚给自己吃了饭的向导。好哨兵才不会欺负向导呢。更何况自己还冷着,还饿着,如果就这么把他吓跑了,谁来给自己送饭,谁来给自己关窗添被子。 谁叫他傻呢。 周悦腹诽着,将脸贴到了电热毯上,缓缓闭上了眼。 下一次吧,下一次等他给自己关了窗,带了被子,食物和水,等他没用了,就电他一下。小小的,亮亮的,不要太痛的,给他长个记性,以后别这么傻愣愣的,省得被人欺负。 他混沌的脑子又一次恍惚起来,周悦就这么蜷缩在这一方牢笼里,疲惫地昏睡过去。 第111章 “尸体” 陆延收到范子墨的信息还一脸的莫名其妙,如果他没记错,傅麒是让齐阳把电热毯送过去的。不过转念一想,齐阳的确没有他这么怕冷,可能转手就把电热毯送给他了,但后续的几条短信看上去更加奇怪。其中一个是问陆延能不能飞;另一个是问他力气大不大。虽然他和齐阳跟范子墨常年累月的交往中已经熟悉了他说话不带重点的特殊技能,但每次都要猜他话语背后的意思才是最麻烦的地方。陆延手里拿着两包傅麒上午上课刚给他的红薯干,先是回了句“我不会飞。”随后又加了句“你要做什么?”。 范子墨的回信来得很快,他打字的习惯跟他说话一样,又快,断句又短,每次都要等很久才能看完一整段话。陆延站在路口等了等,才看到他暴风轰炸似的不满都快要从手机屏幕里溢出来了。 “那个浴室怎么这么简陋啊? “窗户吹风可冷了。 “瓷砖也凉啊。 “吃的喝的都没…… “人还发烧呢!” 直到后面几句话打完,陆延才反应过来范子墨说的应该是今天来上保险的哨兵。他早上刚到的时候东西的确都没准备好,空荡荡的浴室里只有一个被打了镇定剂垂头丧气的哨兵。老李抬抬手把人送上了架子用铁链固定住就让陆延在他心房内侧装了个炸弹,随后他和老李就走了。就一般而言,范子墨唠叨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一般都归军需处管,跟他们没有什么太大关系。陆延一直以为后期会有军需处的人跟进才对,没想到范子墨中午时候过去还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准备。 这倒的确是有些不像话了。 陆延皱了皱眉,立刻回复道:“我知道了,有空去看看。”随即想到手上傅麒交代的红薯干,又问了句,“齐阳今天值班吗?” 第174章 范子墨说齐阳轮休,自己正在值班,准备下班后再去浴室那儿看看人。陆延想了想那个哨兵现在的精神状态,觉得让范子墨一个人过去并不安全,便嘱咐他下班后等自己一起过去。他这才反应过来范子墨开头那两个看似莫名的问题其实是在询问自己能不能帮忙来关一下漏风的窗户和搬运物资。他低头对着手机笑了笑,想到齐阳不止一次跟陆延说他觉得范子墨这个人又聪明又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想起来,他是不傻的,只是有时候嘴巴和脑子互相追赶不过来,结论先于过程,老让人听着云里雾里。 他掂了掂手里的红薯干,又给齐阳发了消息道:“你人在哪里?” 齐阳回得也很快,他正在自己的宿舍准备补个午觉,昨天晚上虽然睡得好,但奈何也是大半夜才睡下的,刚起床的时候还觉得精神矍铄,现下吃了午饭,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起来。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被窝里刷论坛,看到陆延的消息才想到还有傅麒这档子事儿,连忙回复道:“我在宿舍呢。墨墨应该把东西都送去了吧?” 陆延心道不止送去了,待会儿自己还要跟着送大礼包去呢。不过齐阳刚出任务回来,这段时间也因为齐月的事多少有点心神不宁的,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就去烦他,便只说了傅麒要他送红薯干过来。齐阳说了句“麻烦你了”,就说到宿舍楼下等他。 一直到齐阳出任务前那段时间,陆延一直能清晰地感受到齐阳不断调整着自己。从一开始对齐月不告而别的无法接受,到现在逐渐放下的过程。他一直是个坚强的人,从心理层面来说,向导的精神力大多高于哨兵,对痛苦的接受和消化能力也很强。 最开始的时候,陆延和范子墨还能经常看到齐阳发呆,那种时不时陷入沉思的状态让两人都有些担心。但到了后期,齐阳愣神的时间变少变短,直到最后恢复日常,又接了新的任务,陆延才感受到他已经从原先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或许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对于齐月,他们从第一次见面的好奇,到调查中途的迷惘,一直到现在勇于言弃的精神,才真正恢复了日常生活。 走到宿舍楼底下的时候,陆延远远就看到齐阳在等他他。他双手插进上衣外套的口袋里,腿上还穿着睡裤,束手束脚地站着,看着就像是刚要睡午觉被吵醒的样子。陆延远远地看着他打了个哈欠,嘴巴呼出的热气让人看着反倒暖和起来。他走上前叫道:“齐阳!” 齐阳回头,没敢将手拿出来,只是笑着冲陆延点头道:“还麻烦你跑一次。” 陆延笑着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不麻烦。你还好吗?” 齐阳不知道他是问出任务的事还是齐月的事,但无论是其中的哪一样,齐阳都找不出不好的地方来。他甚至在任务中找到了有关事件的新线索,只不过从现在开始,齐阳已经决定由自己一个人前往危险的未知探索,接下来的事情,无论是陆延还是范子墨最好都能保持无知。于是他从容地点头道:“很好,哪里都挺好的。” 他知道陆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叹出一口白气来:“那就好。”关于齐月的话题似乎就在这一刻终结于此,陆延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明白的释然或是可惜来。他跟齐月的接触并不算多,但多少还是担心这家伙去了新基地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会不会交上朋友。他的心脏上还有陆延上的一个保险,走之前老李也没让自己消掉,这也让陆延多少有些担忧。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生这么多个四季,齐月也不过是过客中的一个过客罢了。他转开话题问齐阳:“你过年没有申请休假嘛?” 齐阳摇头:“没有,我不凑这热闹。让新兵们回去吧,我这都习惯了,等之后再说吧,也不能所有人都回去过年,基地没人吧。” 大多数老兵都不会选择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申请休假,一方面是春节期间人流量大,回家去不方便。另一方面是新人们通常头一年最想家,都挤着年关时分回去,大家都走了,基地就人手不足了,所以老一批的总是等夏天才申请休假。陆延也是一样的,他本就不喜欢热闹,过年期间来往的亲戚朋友也多,还不方便陪自己的父母。两人想到家人,均是沉默了片刻,陆延突然提到:“对了,仙女棒,我给搓好了。” 齐阳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事,忙回道:“哦,对。谢谢你……” 说完,陆延便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齐阳想起之前齐月还在的时候,他还想着跟他一起过年的时候玩仙女棒。那时候的齐阳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齐月和齐月对自己那不一样的感情,他还想着玩一把小小的浪漫,在年关时分的倒计时上跟他告白。幸好自己足够冲动,他想,不然到最后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 但他还是遗憾自己没有听到齐月的答复,虽然他的离开可能就是最好的回答,可齐阳总有些不死心的自以为是,他的直觉很少出错,对自己,对齐月,他都感受到一份未尽的情意。即使两人真的自此永不相见,齐阳也觉得齐月之于自己,或是自己之于齐月都已经有了份特殊的羁绊。他现在正踏在寻找真相和齐月的路上,这条路在数次波折崎岖后又有了柳暗花明的征兆,这让本就坚韧的齐阳更加无法放弃。 不知道齐月有没有玩过仙女棒。 或许他还没有。 第175章 终有一天能送到他手里就好了,哪怕只有一两根。 齐阳又在楼下站了会儿,直到感觉小腿肚都有些冻僵了,才慢慢走回楼里去。他手上拿着两袋红薯干,想着想着,就留了一袋子放在了范子墨的门口。 而范子墨此时正焦急地等待着下班,他想着不会一个下午那家伙就冻死在浴室了吧?想着想着就越想越气,越想越急。他除了到时候要给人准备些什么拉过去,连站在军需处骂人的话都想好了,就等着下班后狂奔去找人理论。 他就这么挝耳挠腮地度过了一整个下午,等时间一到,整个人又是一个弹射起步,三两下蹦下楼梯,拽起还在门边发呆的陆延就往军需跑。军需的仓库离开主楼都较远,范子墨还真怕一不小心等到了浴室尸体都冻硬了。 陆延一脸懵逼地跟着跑了几步才叫道:“慢点,你慢点!军需处还起码一个钟头才下班呢,下班了都有值班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心急拿东西和骂人的范子墨已经被一个下午自己酝酿的怒火烧上了头,生气地大声道:“人都死了!你怎么也不知道着急!” 陆延听了吃惊道:“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过会儿就死了!” 话到这个地步,连陆延都已经放弃了跟他讲道理。他知道范子墨的老毛病又犯了,这病养了二十多年,想来是越养越严重,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从前因后果中,陆延推断出范子墨的意思是我们再不过去送物资,这人就要死了,都快冻硬了。他被范子墨的想法逗笑了,也不再理论,只是跟着他往大仓库跑。 第112章 苦肉计 大仓库的门口站着个人,东张西望的,也是在等人的样子。他看着陆延和范子墨过来,还没等他们开口便立刻拽住走在前面的范子墨着急道:“是给人送东西的不?就关浴室那个?” 范子墨和陆延不由面面相觑了一阵,陆延接话道:“是我们。” 那人着急地推出一个板车来:“怎么才来!东西都给备好了!为什么不让发?” 不让发?两人又俱是一愣,对视的时候在对方眼里都看出了不解来。今天下午收到范子墨的短信后,陆延就有些疑惑怎么军需处到了中午都没给人备好东西送来,但现在看来,军需处的人跟他们一样着急,而且早早就预备好了物资,字里行间都是有人特地嘱咐了不让发的意思。 推车上物资齐全,甚至有垫被有枕头的,他们似乎也知道被关押的哨兵是雷电属性的,物资的上方还有个不大的电热水壶,跟他们宿舍用的是一样的。吃的东西大多是罐头和塑封食品,推车的最下方还放着两箱矿泉水,范子墨甚至从成堆的物资缝隙中看到了纸和笔。这让两人一时有些语塞,特别是范子墨,他刚想了一下午的脏话,现在全部烂在了肚子里。那人见两人还迟迟不肯动身,反而先急了:“哎呀!快给送去呀!说了有向导亲自来提才能给发过去,你们倒是送过去啊!这天气人不死也没半条命了!” 范子墨这才反应过来,拉起推车的把手就要往外走。陆延却没有立刻行动,盯着那人看了会儿才问:“为什么要向导亲自来提才让送?” 军需处的人也疑惑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问我?我也是按照长官说的办事啊。” 陆延一把拽住推着车子又要开始狂奔的范子墨:“等一下,哪个长官说的?” 对方愣了下:“就新来的那个老师,傅麒啊。”他上下打量了陆延两眼,“怎么,你们不是听他吩咐的来提货的吗?” 范子墨不明所以地瞪陆延:“快走吧!火葬场不负责解冻的!” 陆延纹丝不动地拽着他继续问道:“他是不是还多问你拿了一张电热毯?” 那人脸一黑,支支吾吾地没有正面回答。但陆延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不自然,军需处的东西没有理由是不能随意乱取的,想必对方对傅麒通融了一下,这才多了范子墨床上的那张电热毯。陆延抿了抿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顺手从范子墨手上接过推车,往浴室方向去了。 他步履不停,但神色却异常凝重。如果当时齐阳没有把电热毯送给范子墨,那是不是现在亲自去送物资的会是齐阳?为什么傅麒特意嘱咐要等有向导来拿物资才放行?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齐阳又一次陷入了一场未知的风暴当中? 两人各怀心事地往浴室走,陆延一路上都在考虑齐阳和傅麒之间这莫名其妙的联系。傅麒显然是有意克扣住这批物资的,但早上的时候,傅麒就传来消息让陆延叫齐阳把电热毯给送去,所以陆延揣测他的用意并不在伤害这个哨兵,他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认识这个人。范子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从一开始就对这张电热毯产生过怀疑,齐阳说傅麒是有事要他帮忙所以才悄悄送了电热毯给他的,但当时他们谈话和思考的重心还在齐月身上,范子墨便没有细问,结合今天的事情细一思考,答案便呼之欲出。他没头没尾地“啊!”了一声。陆延被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范子墨是个难以将信息从头到尾重点解释的人,他对陆延直接蹦出结论道:“他就是傅麒要齐阳帮的那个忙。” 这话说得陆延依旧一头雾水,叹了口气问:“傅麒要齐阳帮什么忙?为什么要他帮忙?什么时候要他帮的忙?”说完,他又担心范子墨说不明白,加了句,“你不要一口气回答,从时间线捋顺了再回答。” 第176章 这要求可让范子墨犯了难,他想到一切的起因可能就是那张电热毯和那袋子牛肉干,但傅麒和齐阳的相遇是在当年他脑震荡的时候,会不会在那个时候傅麒就对齐阳说了什么?他越想脑子越乱,开口的时候就变成了:“你知道齐阳之前脑震荡了吗?” 陆延又结结实实叹了口大气:“你……要不还是,按照自己的逻辑来说吧。” 范子墨脸一红,想起陆延怎么可能不知道齐阳脑震荡的事,真是嘴在前面吹,脑子在后面追。他有些尴尬地从头解释道:“就……齐阳脑震荡的时候就认识傅麒了,后来傅麒送了齐阳电热毯,说以后有他帮忙的地方。哦,对了,还有牛肉干,一袋子,很大一袋子。” 陆延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傅麒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要齐阳帮忙的主意,但就现在的状况来看可能也没有说得很明白到底要齐阳帮什么忙,所以齐阳才阴差阳错让范子墨送了电热毯过去。可这也没解释明白为什么傅麒扣住了那个哨兵的物资,如果傅麒原本就是打定主意要帮他的,那为何又让人在那里挨饿受冻的?眼看着日已偏西,陆延只觉得寒意更甚,虽然哨兵的体质向来比较好,这种处于临界点的又很容易产生高热,但等到太阳下山,山里的温度可不是人类能够靠毅力就坚持存活的。他加快步伐对范子墨说:“这件事等问清楚了再跟齐阳说,我还是没想明白傅麒为什么扣了他的物资。” 这也是范子墨想不通的地方,而且刚才军需处的人说了要向导亲自去取,也就是说傅麒从一开始就知道齐阳可能会亲自去提东西。他一边思考一边跟着陆延的脚步小跑几步,突然又是一个突兀的“啊!”。陆延以为他摔倒了,赶忙回头,只见他正站在原地,嘴巴微微张开,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他以为小灯泡是想起什么东西忘了拿,有些着急地问道:“怎么了?” 他缓缓抬头,对陆延说:“他好会算计啊!” 陆延真的很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乱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上帝给他安装大脑的时候忘了给他排线,怎么这个装机程序跟他想得有点不一样。他又长叹一口,认命道:“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说吗?不然我怕就这个进度,马上我们这个板车就可以直接推着人去火葬场了。” 范子墨小跑着跟上陆延:“你没理解吗?傅麒真的很坏心眼!他故意的!” “我没理解。傅麒是故意的,傅麒为什么是坏心眼?” “你没有读过孙子兵法吗?” 陆延内心腹诽你读过孙子兵法怎么这脑回路还不如我孙子好使,他无可奈何地讨教道:“读过,忘了,你说。” 范子墨一瞪眼,追上板车看着陆延道:“这不就是……苦肉计嘛!” 板车“忽”地一停,整个僻静的道路上一时鸦雀无声。陆延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他终于彻底理解为什么齐阳说范子墨又傻又聪明了。是的,傅麒怕不是故意让那个被关押着的哨兵受苦受难的,这样也好操纵齐阳去帮这个忙。只不过他棋差一著,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范子墨送的东西。陆延想清楚这一点后又重新走动起来,整件事的条理也越来越清晰。 这个现在被关押在浴室的哨兵很可能一开始就跟傅麒认识,傅麒大概率也是提前就知道这件事早晚会发生。在他调来基地的这一小段时间内,基本都是在跟医疗兵打交道,向导里比较眼熟的怕不是只有之前因为脑震荡送来医务室的齐阳。恰巧,齐阳也是名a级的向导,傅麒便生了提前安排的心,所以才有了那条不合规矩的电热毯。 但无论如何,只要傅麒的初心不是为了害人,陆延倒是觉得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大问题。 等两人推着推车来到浴室门口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陆延叫小灯泡先去帮忙拉开了浴室的大门,他便推着车“呼哧呼哧”地往里赶。门内的人显然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缓缓从电热毯上坐起身,还没完全坐稳,他便听到一个半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周悦!” 周悦抬头,那个给自己送来电热毯的小向导便窜了进来。他走得很急,额角上都渗出了一些汗珠。在他身后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周悦明锐地盯着范子墨身后的位置,在他视线范围内先是出现了一辆蓝底的推车,随后又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周悦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哨兵,但整个人的记忆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来人像是知道他的感受,立刻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早上那个给你上保险的哨兵。”说着,他按了按墙上的开关,浴室顶上的灯光便亮了起来,“你早上的时候不大清醒,可能不太记得我。” 范子墨见周悦还是中午时见到的境况,便有些着急地从车上卸东西下来:“一边拿一边说。”他说着就优先将那个电热水壶拿了下来,又抽出一瓶矿泉水来,“你先喝点热水。他是陆延。” 第113章 “我是直的!” 几句话真是各说各的,但你就说有没有说明白吧。陆延看着手忙脚乱的范子墨不由笑了一下,周悦看在眼里,不由盯着陆延多看了几眼。此时的范子墨正将热水壶的插头塞进他手里,对着周悦的手叫了句:“雷电招来!”周悦便像被下了降头似的,听话地打起一阵雷电来。 说来也奇怪,那电热水壶一边恰到好处地通了电,另一边却有一个滚地雷直直地冲着陆延脚下跑去,惹得他造型扭曲地弹跳起来。陆延奇怪地看了周悦一眼,却发现周悦也正在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点挑衅。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陆延想,难不成早上装炸弹的时候不小心弄疼他了?可那时候的周悦连头眼睛都睁不开,镇定剂的作用下,他应该对此亳无知觉才对。 第177章 小灯泡想将床垫先铺起来,好让周悦别再一直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叫了声:“陆延,帮我一下。”陆延便帮着一起抬了那张不太厚的床垫往地上摆,期间,他抽空看了眼坐在地上的人。这个叫周悦的哨兵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范子墨忙前忙后的样子,他至始至终都盯着范子墨的脸,范子墨让他抬腿就抬腿,让他站起来就站起来,让他坐下他就又重新坐下。陆延虽然是个不擅长处理人情世故的人,但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他想了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会最后中了苦肉计的人……其实是范子墨和周悦吧? 到也不是不可能。 这两个人,陆延多少都觉得,有点不聪明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叫了声:“墨墨?” 范子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他呆愣着抬头盯着陆延看了几秒,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你脑子坏掉了吗?这几个大字。陆延转头看坐在刚铺好的垫子上的周悦,那人的视线再次回到自己身上,眼睛里也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大字:我中了自己的苦肉计。 陆延两眼一黑,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父母说的那些话来。那时他和齐阳还在热恋期间,说到范子墨这个常年单身的小灯泡时他还笑话说,就这脑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男朋友。陆延的妈妈当时正抱着家里的小狗梳毛,一边梳一边笑着说,恋爱这东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锅子一个盖,她让陆延别着急笑人家,早晚有适合范子墨的人,到时候别反过来被他嘲笑你这条单身狗才好。 没想到,一语成畿。 亲妈果然是有点东西的,不然也不会说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然而此时此刻,这两个恋爱脑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好笑的处境。范子墨将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又看了看墙壁上方大开的窗户,竟堂而皇之地转头问陆延道:“你背得动我吗?” 话音刚落,陆延便感受到两道灼人的视线从自己胸前贯穿到后背,像纽约警察常备的电击枪一样让他浑身都透心凉,心飞扬起来。此时的陆延已经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他本就不是乐意八卦取笑他人恋情的多事之人,刚才那句“墨墨”也不过是为了试探周悦的心意。眼下范子墨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周悦一下子就变成了周不悦,陆延不得不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顶着周不悦杀人的目光尴尬道:“你先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范子墨指了指头上:“关窗啊。” 哦,对,还有窗户。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今天下午本就是阴天,太阳的存在感并不强,但下山以后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他们一直都在室内开着灯,自然没有感受到亮度的变化。山内夜晚气候阴冷,如果还加上冷风,无论多少电热毯都救不回来。两人从军需处出来得急,都忘了还有这茬,早知道应该问他们拿个梯子才对。 陆延走上前,刚想说可以,就听身后的周悦不悦道:“为什么要关窗?” 两人同时回头看他,范子墨像听笑话似的问他:“为什么不关窗?” 周悦抱着范子墨刚给他送来的被子,理直气壮道:“透气。”末了又傲娇地加了句,“对身体好!” 好你个头啊好!陆延现在的内心就是后悔,自己没事试探他干嘛。能送过来上保险的哨兵还有几个脑子是正常的?现在看起来恋爱脑也算是神经病的一种,最好能直接做额前叶切割治疗。他有些受不了地看向范子墨:“背得动,你上来吧。” 范子墨也显然没把周悦这句透气放在心里,那句对身体好更是放屁。他站到蹲下的陆延身后,两条腿刚要挂上他的肩膀,却看到头顶的铁窗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内合起。 两人俱是一怔,回头看的时候,只见周悦整个人脖子上青筋暴起,连带着下颚和额头的血管都突了起来。 范子墨不解道:“你在做什么?” 陆延盯着周悦看了会儿,问道:“你……是念力系的?我怎么记得……”他突然反应过来,厉声阻止道,“周悦!你不要命了?!” 此时的范子墨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陆延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去抓周悦的肩膀。他也跟着上前站在两人中间问道:“到底怎么了?” “你初中物理没及格吗?”陆延说着指了指周悦,“电!”而后又指向铁窗,“磁!” 然而这么强大的磁力自然是需要格外强大的电力,以周悦现在的精神状态,给电热毯和电热水壶充充电是没什么问题。再不济他也是个s级的哨兵,这种电力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之力。但要引发磁力现象的电力对他而言造成的精神负担过大,一个不小心周悦就会立刻陷入暴走的危机中。 范子墨这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他也跟着上前抓住周悦的肩膀半跪在他身旁叫道:“周悦!你疯了?!” 周悦血红的眼睛看向他,咬牙切齿道:“我疯了,你的小男朋友自然会炸了我,你怕什么?” 范子墨还没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只听陆延急病乱投医地吼了句:“我是直的!” 只听过直男被掰弯,还没听过弯男被掰直的。 这你不就见到了吗?陆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传出网络热门短语。他曾听说过人越是紧张越是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奇怪现象,就像考试时老有一首口水歌的高潮部分在脑内单曲循环一样恼人,现在的陆延正深刻感受着这奇葩现象。他祈祷着自己这句谎言能够立刻奏效,周悦肩膀的力气果然放缓,正当陆延刚要松口气的时候,只听范子墨突然接话道:“你什么时候变直的?” 第178章 陆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如果他今时今日葬身此处,他希望首先能眼看着范子墨被雷劈死,然后再是自己,不然他可能到明年的今日还是怨气冲天,不得超生。 周悦似笑非笑地看了陆延一眼:“不是直的吗?” 陆延气结,瞪了范子墨一眼准备跟周悦讲道理:“周悦,你没发现,现在你很不正常吗?” 墙上的窗户已经完全关上了,周悦的能力却没有就此停止,房间内的三人都能听见铁质的窗户架子带着脆弱的玻璃发出被挤压的尖叫声。范子墨抓住周悦的肩膀叫道:“你快住手吧!窗户破了就真得冻死了!” 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搞明白事情的重点根本不在窗户上,陆延没理范子墨,继续对周悦道:“周悦你别发疯了!你自己想想,你跟范子墨认识也就半天,怎么可能为他疯到这个地步!你自己精神力在作祟你没发现吗?” 范子墨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先是后知后觉地“啊”了一下,感受到手下周悦的肩膀再一次放松下来,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陆延跟我没啥关系啊,他是我朋友的前男友。” 周悦闭目修整片刻,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不免带着戾气。陆延知道哨兵的精神状态到了这个阶段都是复杂又混乱的,现在的周悦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情感被无限放大。可能他只是对范子墨有那么些好感,但这份好感在他的心里被莫须有地增加,如同刚刚陆延对他那小小的刺激,也被周悦在混乱间变成庞大的敌意,刺向陆延。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地上满满当当的物资,抬眼看了看范子墨,顿了片刻才冷静道:“你走吧。” 范子墨和陆延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其实还有事想问周悦,特别是有关傅麒和齐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似乎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陆延隐隐有些后悔刚才的行为,如果自己不刻意去刺激周悦,现在他们可能还能顺利询问出傅麒和他的关系。范子墨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周悦却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索性直接躺了下去,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一整个不愿意交流的样子。 陆延冲范子墨无奈地摇了摇头,范子墨只能轻声道了句“晚安”,便随着拉着板车的陆延一起走了出去。 板车在安静的小道上拖出嘈杂的声响,两人静静走了会儿,范子墨眼见室外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预示着太阳此时已经下了山。进入夜晚的山中基地果然分外寒冷,他缩了缩脖子,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束手束脚地走着。陆延见状,知道他一向怕冷,便提议自己单独去还车,让范子墨先回去吃饭。范子墨想了想,问:“要不找齐阳一起来吃吧,我们三个食堂见。” 陆延也觉得事出蹊跷,最好能跟齐阳好好对一对,指不定能问出点所以然来,便欣然同意,说记得手机联系。 第114章 得去见见 范子墨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寒意。他的确是怕冷的,但并没有这么地怕冷。时近年关,基地已有提前回去过年的哨兵和向导们,每逢这个季节宿舍总是最空旷的。范子墨已经过了想要每年回家过年的年纪,但还是不由得有点想念家人。他们身处的二线基地由于事物较少,危机感也比较淡,所以每年都还有探亲假,但一旦进入一线基地,战况稍紧,几乎没有机会休假回家。他不知道周悦的具体年纪,单看外表和行事风格可能跟自己差不多大,自从去到一线可能连家都没法回,其中的心酸和孤独自不必说。 他走在灯光下,今天的天空乌云密布,也见不着一丝一毫的月光。虽说是快要到正月初一,他们这群留在基地的人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氛围,可能临近年关的菜色会好一些,也会多煮几碗饺子。范子墨想到以往按照基地的传统,食堂的阿姨还会包一枚幸运的硬币进去,范子墨这么多年来从未吃到过,不知道今年的硬币又会花落谁家呢? 走着走着,宿舍终于近在眼前。浴室的关押地离开主要区域都太远了,范子墨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不觉得冷了。他爬上楼梯,在自己的房门口看到一包还未拆分的红薯干,看袋子的大小又像是专门供给长官的军用品。范子墨想到下午有关傅麒的种种疑问,不由有些气恼地踹了红薯干一脚,但转念又将它拿了起来,心想有错也是踹傅麒,农民伯伯生活不易,还是不要浪费得好。 他转头去敲齐阳的门,齐阳显然是刚睡醒的,应门的声音都有些哑。他在门内问了句:“谁呀?”范子墨叫了他一声,齐阳便起来开门。他穿得单薄,开门的时候也没记得披一件外套,刚打开门就又逃回被窝里,半梦半醒地穿毛衣,“是到点吃晚饭了吗?” 范子墨点点头道:“陆延叫我们一起去吃呢,食堂集合。” 齐阳“哦”了一声,低头找了条绒面的运动裤穿上,又在毛衣外套了件成套的卫衣:“他今天跟我说仙女棒搓好了,你要不要今天去拿?” “这不急,等过年一起玩呗。”说着他从椅背上拿起齐阳的外套递给他,“要帽子围巾手套吗?” 齐阳一想到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就觉得麻烦,便将棉服的帽子戴了上去,又拉高了领子遮住口鼻,双手一插兜说了句:“不要。”说完便跟着范子墨一起出了门,关门的时候他问了句,“对了,我在你门口放了包红薯干,你看到了没?” 第179章 范子墨刚就猜到这东西八成又是傅麒拿来诱捕齐阳的饵食,可能就连傅麒都没想到这些小恩小惠的东西最后都进了范子墨的肚子和口袋。他想起周悦和之前在军需处发生的事,忍不住问道:“你和傅麒……”问到一半他突然停住,“算了,你先别说,等到了食堂见到了陆延再说。” 齐阳疑惑地偏了偏脑袋:“说什么?为什么要见到陆延才说?” 范子墨不好意思直说是因为陆延听不明白自己讲话,只能推脱说室外太冷了,说话多了消耗热量会冻死在路边这种蠢话。齐阳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风格,只是耸了耸肩膀,不再深究。 前往食堂的人也并不算多,寒冷的冬季加上天黑得早,人们都选择早早吃了晚饭就回宿舍躺着。他们两人往食堂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吃完了晚饭往回走,不过这样也好,食堂座位不再紧俏,范子墨特意选了一个人少的靠窗位置坐下。他看了眼手机,发了消息问陆延想吃什么,陆延显然已经还完了板车,他很快就回复了“随便。”二字。 遇事不决,麻辣香锅。 齐阳自作主张地点了很多荤菜,又让范子墨直接打电话问陆延还要加点什么,今天吃不吃辣锅。点完以后食堂的人更少了,齐阳想从窗户边坐到较为温暖的中间位置,却被一向怕冷的范子墨拒绝了。齐阳怪道:“干嘛坐这漏风的位置?天这么冷,你不冷吗?” 说着便去抓范子墨的手。范子墨手脚冰冷,却执意要求坐在窗边:“还是这里好,这里人少啊……” 这下齐阳更加好奇他们两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究竟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么藏着掖着。难道他们对于齐月的事件也有了新的进展?倒也不是不可能,齐阳出任务的这个阶段跟他们两个的确都没什么联系,他们私底下查到些什么也不足为奇,特别是陆延,之前在图书馆两人就找到了不少线索。但齐阳还是觉得先不要打草惊蛇,从老杨的传话来看,齐阳有理由相信这些话是单传给了自己一个人才对,更何况范子墨和陆延应该都没有跟老杨联络的方法,还是看看他们想要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再做打算得好。 于是齐阳便安心坐下,跟范子墨聊些无关紧要的论坛八卦。范子墨还在追马尾女神的连载,还说现在那本同人里的“他”和“陆延”正在经历第一次感情危机,齐阳闻言笑了起来,问他们的加密通信最近在说些什么,范子墨笑道:“这东西玩个几天就腻了,早不玩啦!” 说话间,陆延和那碗麻辣香锅同时准备完毕。他右脚刚踏进大门,左手边的阿姨便叫了他们的号码。陆延帮忙直接拿了过来,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坐到了范子墨的身边跟齐阳打招呼道:“睡醒了?” 齐阳点头:“刚醒,墨墨找我来吃饭呢,说你们有事要谈?” 陆延给三人分了碗筷,提议:“还是先吃饭吧,垫个肚子再说。” 这句垫肚子说得三个人一时间都饿了。齐阳睡了一下午,刚醒来的时候还没有饿肚子的感觉,现在整个胃都被瞬间激活。另外两人更不必说了,担惊受怕地做了体力活才吃到的晚饭,狼吞虎咽的程度比齐阳更甚。三人先是埋头吃了一阵,等一开始那饿极了的状态过去了,范子墨才忍不住问出口:“你和傅麒,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他又送你东西?” 齐阳如实道:“之前碰到的时候他是说自己基地有个哨兵跟向导相处得不好,可能要转来这里给陆延上保险,说是万一有什么问题要我多担待。” 陆延和范子墨对视一眼,陆延问:“他没说具体是谁吗?” “没有。”齐阳整个心思都放在陈萧这件事上,自然没有空余再去思考傅麒这边的事。他低头拿午餐肉沾了香锅底下的酱汁拿到米饭上吃着,突然察觉对面的两人此时格外安静,便抬起头来一边嚼着一边疑惑地打量他们。 范子墨忍不住提示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有一架运输机来了?” “嗯,我记得啊。”他还记得自己早上匆忙敷衍着陆延去追陈萧的事。 两人见齐阳还是没反应过来,不由对他的脑子表示担心。难不成之前的脑震荡还是对他的智商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范子墨那关爱智障的眼神让齐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此时的陆延继续提示了句:“你还记不记得,傅麒让我叫你送电热毯过去的事?” 齐阳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他张大嘴“啊!”了一声,随即看向范子墨:“你……你是不是……那你没事吧?”现在他好端端坐在自己对面吃麻辣香锅吃得嘴都红了怎么可能有事呢? 范子墨担忧道:“我是没事,但我觉得你可能是摊上事了。” 齐阳不解,陆延便拦住嘴下没重点的范子墨将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齐阳一时间有些接受不过来,他不知道原来傅麒还跟耍了这样一个心眼,从开始的讨好到现在的苦肉计无一不是针对齐阳设下的连环套。如果不是范子墨阴差阳错地去送了电热毯,恐怕整件事又要变成齐阳为中心。他低着头看着半空的碗发了会儿呆,才缓缓问道:“那……那个周悦现在好点了吗?” 陆延摇头:“不太好。” 正在此时,齐阳突然想到那架直升机,那架分外眼熟但不属于自己基地的直升机。 是了,如果这个周悦真的是来自傅麒之前待的一线基地,那也就是说,周悦现在跟齐月应该隶属于同一个基地。齐阳脑中纷繁的记忆正拼命倒回傅麒递给自己电热毯和牛肉干的那一天,他记得那时候有说过,他看到第二天的直升机吓了一跳,那架接走齐月的运输机,正是当时送他过来的那一架,也就是隶属于他之前任职的那个一线基地。 第180章 齐阳万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以这种奇异的方式重新与齐月建立起了连接。 不,不对,能不能连接得上还是一个未知数,但至少,他又有了新的方向。 他看了眼低头吃饭的两人,突然想到,他得去见见这个周悦。 第115章 见 齐阳表面不懂声色,内心却百感交集。他有种莫名的期待感,像是被蒙上眼走路的人终于被拉开一个小角落,他的目光便顺着那小小的一角探出去,竭尽全力地想要触及全部的真相。当然,这份真相的前提就是不能伤害自己身边的人,范子墨不行,陆延不行,就连齐月也不行。如果可以,他那作祟的英雄主义情结正在“嘶嘶”作响,如果可以,齐阳想,自己是否能够拯救所有人。 如果不可以,起码让他知道,齐月这短暂的出现和消失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坐在对面的范子墨和陆延再次聊了起来,聊天的内容无非是有关周悦和傅麒的不正常。齐阳漫不经心地听了会儿,也跟着回忆了片刻,想起傅麒说的跟向导关系不好这句话,但就两人的对话听来,这个叫周悦的哨兵,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不待见向导的地方。更何况作为s级的哨兵,又身处一线基地,想必他周围的向导也都是些优秀敬业的人,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哨兵的精神安危呢?齐阳对这个关系不好打了一个问号,问范子墨:“傅麒曾跟我说他无法跟向导和睦相处,你今天去见他,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吗?” 除了有些暴躁和自闭,范子墨压根没察觉出周悦有什么问题。话又说回来了,需要上保险的哨兵多少都有点精神狂躁和自我封闭,这么看来,周悦在正常的时候应该没有与人相处的问题才对。说到与人相处的问题,范子墨也不由想到齐月来,就他眼里看来,齐月这种倒可能和向导的相处出现问题,别说是向导了,是个人可能都有问题。思考片刻,他如实答道:“没有,陆延当时也在呢。”说着他转向陆延问,“你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吗?” 陆延此时也放下了碗筷,他跟范子墨的感觉是一样的,便对着齐阳摇了摇头:“临近暴走的哨兵有的偏执,暴躁都有,但你要说无法和向导和睦相处……”陆延露出别有深意的笑来,他盯着范子墨看了会儿,用眼神示意着齐阳,抬了抬下巴道,“我倒是觉得和睦得很。” 范子墨差点一口饭都喷进面前的麻辣香锅盆里:“你怎么这么多话啊!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八卦!” 齐阳饶有兴致地追问:“哦?你们不才认识半天吗?进展这么快的吗?” 范子墨顿时面红耳赤:“他脑袋不正常,你也跟着不正常!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哦~你还想有一撇啊?” 话到这里,范子墨急得耳朵都红了,他也顺势放下吃抹干净的饭碗,急道:“这人明明就是傅麒给你送的大礼包!这电热毯,牛肉干,红薯干的,你怎么不去帮人办事?!” 齐阳和陆延都知道范子墨说话急了就什么词都往外崩,倒也没有什么敌意,也不见得就是跟他们生气,有时候说过头了反过来还得道歉,都笑了起来。齐阳反应快,直接道:“你可别说我的大礼包,我的大礼包在你床上铺着,在你嘴里吃着,现在还有包红薯干在你门口放着。明明就是你享用了大礼包,你怎么不去帮傅麒办事啊?” 道理还真就是这个道理。本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原则,范子墨瘪着嘴委屈道:“那怎么办?我还真得去帮傅麒办周悦吗?”齐阳刚想吐槽这个“办”字,就听范子墨又说,“我就是个b级的向导,跟他整整差了两个等级,要不还是你去吧?” 齐阳想了想,反正都是要去见周悦的,不如走一步是一步,只不过明天下午他约了陈萧在向导室见,上午也要上课,最好就是今天晚上趁范子墨和陆延不知道的时候先去探探路。齐阳依旧不动声色地敷衍道:“嗯……这个,到时候再说吧……不急。” 陆延今天傍晚亲自去见了人,觉得周悦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便对齐阳说:“你也是二线基地少见的a级,我们刚才去看周悦的时候状态的确很差,要真的暴走了也是个问题,在后续处理方案没出来前,倒不如帮一下他,也算是给傅麒回礼了。” 这段话说得中肯。齐阳便点点头,也没说好,也没定下时间。陆延看出他眼中的躲闪,有些奇怪,放在之前齐阳肯定不会是坐视不管的人,面对周悦这件事现在倒显得很是回避。不过他刚被一个临时调来的哨兵伤了心,大概还是因为齐月吧。陆延想着,全然不知这是另一种的因为齐月。 三人吃完了饭,收拾了桌子便往外走。此时的食堂也到了收尾的阶段,四周空旷,连回宿舍的路上也罕见人影。这两天气温持续走低,他们刚吃完了饭,原本还是暖和的,但在夜风下一走,阴冷的气息很快带走了他们身上的热气。陆延在哨兵宿舍门口跟他们道别,只留下两个瑟瑟发抖的向导慢慢往回走。 走到大楼的时候,齐阳和范子墨才缓过神来,舍得把嘴巴露出来跟对方说话。范子墨首先问道:“你怎么对周悦这么不上心,是傅麒有什么问题吗?” 齐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有的事,就是刚出了任务有点累,再加上明天我还要值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去管他的事。” 第181章 范子墨点点头:“也是的,你这两天好好休息。但周悦这么关着的确不是事儿,早晚也是要找向导看一看的。你级别高,又是傅麒钦定的,大概率周悦还得是你来处理。” “哎……我不想管这么多烦心事……”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范子墨奇道,“这次任务真的有这么累吗?” 齐阳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头道:“算是累的吧。” 两人走上阶梯,在范子墨的房门口告别。他将门口的那一袋红薯干顺势拿了回去,分别的时候范子墨突然问齐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齐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一瞬的加速,但他还是冷静转头,轻声告诉范子墨:“没有,快睡吧。” 范子墨这才跟他道了晚安,回到房里。 虽然知道向导的精神能力,包括精神感知能力都非常强,但齐阳还是对范子墨的直觉感到害怕。如果说陆延能够通过线索和逻辑思维为某件事定性,那范子墨更像是凭空在空气中捕捉了一个结果,再从结果反向推导整个线索的人。虽然这种行为很容易出错,但在一些已有猜疑的场合中非常好用,比如,捉奸。 曾经又报道指出,伴侣为向导的情况下,被捉奸的成功率是非向导的三倍以上。通常都不需要等到切实发生些什么,但凡出轨这件事有了端倪,通常向导们就等着找到蛛丝马迹再给自己的伴侣定罪了。为此,很多向导退役后都开了侦探事务所,专门帮助那些需要捉奸的男男女女。齐阳觉得,只要范子墨愿意,他和自己一起开个类似的事务所,应该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现在的问题不在于退役以后怎样,齐阳想,就现在事件的复杂程度和事态的严重程度,自己能不能活到退役还有待商榷,更让人难过的是齐阳可能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他叹了口气,关上房间的灯,在黑暗的房间里静静刷了两个小时手机,随后出门查看走廊上每个门缝底下是否有透出来的光线。走廊上没有一丝的灯光泄露,大部分人都早早关了宿舍的灯上床安歇,即使没有睡觉,想必也在昏暗的被窝里偷偷刷着手机才是。 齐阳放轻步子往外走去,向下走楼梯的时候,整个宿舍楼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开着手机上的手电筒顺利走到楼下,楼外的路上有灯。齐阳便放心地朝那间废弃的浴室走去。想来上次去那里还是为了偷窥被上保险的齐月,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的,现在换了一个陌生的哨兵被关在那里,齐阳倒是能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只不过几个月前的齐阳心上根本没有这么多的事,而现在走在同一条路上,齐阳的心情已然百转千回。 就算周悦真的能联系上齐月,自己又能怎样呢? 一路上齐阳一直在内心询问自己。他对整件事都还处于一知半解的混沌中,就算周悦顺利解除了暴走危机,也顺利回到了基地见到了齐月,那又能怎样呢?自己要对齐月说些什么才好,或者,齐月还有没有什么想对自己说的?毕竟他还欠着齐阳一个不清不楚的告白,在没有听到确切的回复前,至少在齐阳眼里,自己的告白还没有失败。 路上橙黄的灯光不断拉长又剪短他的影子,此时已是深冬,原本绕着灯罩飞舞的蛾虫也都不见了,不知道究竟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过冬,还是早早地就这么冻死了。 齐阳最终站定在那个看起来就冰冷的浴室前,推门进去的时候他的手被冰冷的大门冻了一下,指尖瞬间瑟缩起来,只能抱在袖子里再去推开。门内传来“咕噜咕噜”地响声,这个声音让齐阳觉得很熟悉,但一时又有些答不上来。他走近那个微微泛着光线的角落,看到的正是被栓住的周悦,他的一只手握着一个插头,插头的另一边连接着一个银光色的电热水壶。水壶里的水很快就滚了,“咕噜咕噜”的声音随着电水壶开关的跳起逐渐消失。周悦又拿起一碗泡面,撕开了上头的包装。 原来他正在泡泡面吃。 第116章 好像不太聪明 此时的周悦似乎突然察觉到不远处有人正在偷看他,他的眼神猛然扫过来,就看到大大方方站在一旁看自己撕泡面的齐阳。齐阳穿着吃晚饭时的卫衣卫裤,看身形不像是哨兵,但周悦一时也无法判断他的身份,警戒道:“你谁啊?”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嚣张和不悦,似乎对这种打扰人吃饭的行为很是不屑。齐阳也没有生气,只是走上前,伸出手做出想要握手的姿态:“你好,我叫齐阳。”对方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要跟自己握手的意思,“傅麒老师应该有提过我的。” 周悦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眼睛大大的,淡褐色头发的男孩才是傅麒之前跟自己说的a级向导。他只能勉强放下泡面碗,潦草地与齐阳握了手:“周悦。”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悦,齐阳不理解为何此时的周悦看上去并不开心,似乎还有些生气。按理说,他之前基地的朋友给他安排了一个可以帮助他修整的a级向导应该是件好事才对,但这个周悦不但不觉得松了口气,反而口气僵硬了不少。齐阳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无比自然地打开包装倒热水的样子,开口问道:“傅麒……呃,傅麒没跟你说什么吗?” 等待泡面完全泡好还要那么五分钟,周悦不耐地用电水壶的底座压住泡面盖子,问他:“说什么?” 第182章 这下齐阳对这个周悦更加好奇了,就范子墨和陆延的反应来看,周悦应该并不是这么不好相处的人物才是。齐阳作为一名向导,自然也能理解临近暴走的哨兵多少会有些脾气上的问题,但周悦看上去不是暴躁也不是自闭,只是简单的有些生气加不耐烦罢了。齐阳不解地问他:“我们以前见过吗?” 周悦冷笑一声:“搭讪的方法有些老套了吧?” 这句没有必要的讽刺让齐阳不由皱了眉。他向来是个好相处的性格,一般来说也不会跟刚见面的人产生冲突,可周悦无论是说的话还是说话的态度总给齐阳一种夹棍带枪的感觉。他叹了口气,本想转身就走,但还是没忍住讥讽了一句:“我听陆延和墨墨说你的时候还没觉得你这人跟向导能有什么处不好的,现在看起来你活该被跟狗一样栓在这里。” 他本以为周悦会破口大骂,没想到他直接站起了身。齐阳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大步。周悦被铁链拴着,齐阳这一后退就到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外,他看着齐阳逐渐放松下来的表情又冷笑道:“胆子不大,口气不小。” 此时的齐阳已被激发出一股怒气来,他瞪视着周悦道:“范子墨说得对,你真是脑袋不正常!傅麒给向导下再多的套也没用,要不是他想的苦肉计,谁没事来关心你啊!” 周悦闻言不怒反笑:“我有没有人关心关你屁事!你说得对,我没人管,我脑袋不正常!要你说嘛!要范子墨说嘛!”说着他周身都爆出断断续续的电流来,“我他妈才不要那个傻逼范子墨管!他觉得我脑袋不正常,他不想管我,早早就给我滚吧!” 说着,电流顺着铁链就开始滚动起来。齐阳一时分辨不出到底他是暴怒还是暴走,只觉得面前猛地一亮,他不由遮住双眼,却突然听见周悦一阵闷哼,随即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齐阳只觉得眼前不再白亮,便睁开眼,周悦正倒在浴室冰冷的瓷砖上意识不清地抽搐着。 齐阳这才反应过来,这傻逼锁着铁链把自己给电晕了。 这孩子……不太聪明的样子。齐阳的第一反应就是怪不得他这么喜欢范子墨,第二个反应则是幸好这两个傻子生不出孩子,第三个反应才是要不要找医生来看他看看。三个反应过后,他想起来自己算是偷跑出来,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但眼下……齐阳有看了眼还在小幅度抽抽的周悦,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发短信给陆延:“哨兵能力会不会伤到自己?” 对方显然正在看手机,回复的速度很快:“刻意的话就会。” “那要是不刻意呢?” 陆延那里输入中了一会儿,直接来了句:“发生了什么?” 齐阳想了半天要不要说周悦的事,可现在的状况自己真的无法处理。他蹲下身尝试着踢了踢周悦,没有带手套的齐阳也不敢直接上手搬他,说实话,齐阳扫了眼他的体型,应该也是搬不动的。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拍了张呈大字形倒在地上的周悦给陆延。 大半夜的,陆延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爬起来了,结合上下文,他笃定周悦这傻子怕不是给自己电晕了。随即又收到齐阳的讯息说明他是怎么傻乎乎地带着铁链子放电然后全身抽搐着倒下,陆延看了简直叹为观止。他嘱咐齐阳暂时不要动他,然后跑去自己卫生间拿了大扫除时候的用的橡胶手套,穿上外套出门了。陆延一路小跑着前进,一边跑一边腹诽,虽说哨兵们在广义上被认为是在肉体上有所进化,而向导们则代表着精神上的进化,但着也不意味着哨兵们有精神上的退化吧!怎么一个两个都看上去不太聪明呢?这一线基地到底都藏着怎样的卧龙凤雏,他们在一线战斗真的没问题吗?听得懂长官的指令吗?会用智能手机吗?看到下雨会自己往屋子里跑吗? 一切都是未知数。陆延从未如此庆幸自己还不够格去一线服役,他怕融入不了那种……呃……不聪明的氛围。 那这么说起来范子墨还真的挺合适去一线的,陆延打开熟悉的浴室门的时候如此想着。他大叹一口气,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来这个浴室了,他甚至感觉自己跟这间浴室有了深厚又浓重的革命友谊,逼着他不得不来跟他道句晚安。他走近最里侧的时候,齐阳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手机,屏幕上反射的白光和他手指的运动轨迹告诉陆延他正在看些什么文字资料,看到陆延便站起来说了句:“你来啦。” 此时的周悦还没有清醒,但倒在地上的身体不再抽搐。陆延带上刷马桶用的橡胶手套就把人拽回了下午跟范子墨一起铺好的床铺上,他扫了眼这一片狼藉,目光最后锁定在那桶泡面上:“没人给他送饭吗?” 齐阳环顾四周,的确没有看到一次性饭盒的痕迹:“又是傅麒的主意?” 陆延耸了耸肩,一副自己也不清楚的表情:“怎么说?要不要找医疗兵?” 齐阳举起手机:“我刚查了查,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上面说了,要是严重,人会焦的。” 人都焦了那你还发消息给我,这件事的性质就从紧急救助变成毁尸灭迹了。他们一齐蹲下身查看着周悦微微灼伤的皮肉,除了接触铁链的地方有些发红,倒真的没啥问题。为了以防万一,齐阳还用手指探了探周悦的鼻息,发现还有气进出,便松了口气。一时间两人无语,陆延首先开口问他:“你怎么大半夜的跑这里来?” 第183章 齐阳一说慌,脑子都转不快:“呃……我睡不着,就出来散散步……” 散步散得人都快烤得外焦里嫩的?陆延看了眼齐阳,果然也是个适合一线基地的。他有些头疼地挠了挠额头,继续问道:“他到底哪里惹到你了?”陆延深知齐阳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看到有人没吃没喝地被锁在地下室八成跟范子墨一样圣母心爆棚,就按常理而言,不可能会起什么冲突。 齐阳显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郁闷道:“这人说话真是不好听,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周悦,谈话的当即也没什么能发生冲突的点才对。他甚至在陆延来的路上一个人坐着细细回忆了前前后后的事儿,发现自己真的半句话都没越界。 陆延想了想,觉得就周悦的大脑构造而言还真不一定关齐阳什么事,毕竟自己一句“墨墨”把人磁场都给炸出来了。有句说句,这玩意儿就算脑子在不好使有用还是挺有用的,就跟个小核弹似的,能指哪儿打哪儿就是了,但要他拐弯可能还得芯片进化一下,就现在他的硬件水平可能还有点跟不上。陆延想了半天能跟他的雷点(还真是雷点)比较接近的也只有范子墨这个人了,他问齐阳:“你是不是提范子墨了?” “不、不能提吗?”齐阳愣神,“他们这才认识半天,哪里来的这么深厚的友情?” 这哪里是友情啊,都称得上是同类间的心心相惜了。陆延憋了半天没说话,眼看周悦似乎没有要清醒的意思,就问齐阳打算怎么办。齐阳此时也困了,说实话脑子里也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陆延见状提议道:“要不还是先回去吧,我们两个呆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明早给他打了早饭再来看他吧。” 齐阳点点头:“你明早上课也问问傅麒,不给吃饭又是怎么回事,苦肉计归苦肉计,总不能真把人饿死了吧……” 说完,两个人又肩并肩往外走了。陆延这时才想起刚才那个问题来:“你怎么大半夜来看周悦,是有什么事吗?” 齐阳这次总算把脑袋里的弯弯道道捋顺了,编排道:“我想着明天早上下午都有事,傅麒到底是嘱咐过我的,就想着趁晚上过来先看一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正好下午我睡觉去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困。” 陆延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不对在哪儿,只能在分别前告诫齐阳:“周悦现在的状态极其不稳定,早上我给他上保险的时候都是打了镇定剂的,你要去见他,最好不要一个人去。”他想了想基地一贯的安排,“其实基地接下去也会派a级的向导先做安抚试试,不过基本我都会在场,也是为了防止他暴走误伤,你下次要去,无论如何叫上我一起。” 第117章 啊!这不是齐阳吗! 齐阳嘴上立马就答应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毕竟他的主要用意不是为了周悦本身,而是周悦回到自己基地后能够联系上的那个人。他想到范子墨,又问陆延:“你觉得周悦和范子墨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但感情的事哪有这么快的,陆延本就是那种细水长流形的,对于范子墨和周悦这种情形并不算很了解,只不过周悦情绪不稳定,这种爆发式的情感增加也不是不可能的。陆延从哨兵的角度解释道:“其实临近暴走的哨兵并不只有暴躁这一种情绪,只是焦虑的感觉本就比较严重,展现出来的也就是暴躁本身。周悦的情况来说,可能他在其他方面的感情上也有了激增,对范子墨这种也是。”毕竟当他一个人又冷又饿地躺在地板上的时候,只有范子墨给他带来了一丝人性的希望,说是吊桥效应也不为过,“说实话,周悦现在对范子墨可能有这种不正常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也说明他真的处在暴走的边缘了。” 齐阳内心“咯噔”一下,想到那时候他和齐月还有范子墨一起打羽毛球的时候。范子墨不过是句玩笑话,齐月就燎了球拍和球,有没有可能,齐月也处在暴走的边缘呢?不然为何他刚来基地,老李就让陆延给他上了保险? 他和陆延在宿舍楼下互道晚安,齐阳躺倒在自己宿舍床上的时候回想到,老李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齐月状况的。由于他精神世界的特殊性,齐月似乎没有办法被向导安抚,一般向导进入他的精神世界都是无从下手的状态,也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老李不得不给齐月上保险。可如果齐月当真是如此危险的人物,又为何将他调来前线呢? 说不定明天齐阳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闭上眼,进入破碎的梦境,梦境里有着同样支离破碎的齐月和无法握住他残缺部分的齐阳。他听见齐月对他说:“再等等,再等等……”他却不知道齐月要他等什么。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齐阳跟范子墨坦白了半夜去找周悦的事。他想着即使自己不说,万一范子墨去找周悦,周悦也会跟他讲,还不如自己优先坦白了。范子墨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问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救助周悦。齐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合盘托出道:“周悦昨晚一激动把自己电晕了,我都没跟他说上几句话。” 范子墨吓了一跳:“怎么还能自己把自己电晕的?” 齐阳挤着眼睛看范子墨:“这就得问你了,周悦到底什么情况啊?你呢,你对周悦又是什么情况?” 第184章 范子墨想了半天诚实道:“我也不懂,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没什么情况啊,我就觉得不能把人冻死饿死,就去了呗。” 想来也是,范子墨又没有临近暴走,自然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他跟周悦才是真真正正地只认识了半天,他的脑子才是个正常的脑子。齐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跟范子墨说了周悦也没饭吃的情况,问他要不要一起打了早饭给送过去。范子墨都有些无奈了,想来又是傅麒的嘱咐,不然怎么可能一个送饭的都没有。一般而言,基地都会派一个有自保能力的哨兵一天送三顿饭,定时放人去单人浴室上洗手间洗漱才对,这事肯定又是傅麒从中作梗。 齐阳半路给结束晨训的陆延发了消息,一行三人就提溜着四人份的早餐往浴室走了。走到门内,三人突然听到有对话声,明显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人的。其中一个是周悦,另一个,陆延听着有些耳熟,走到近处才反应过来正是傅麒。傅麒和周悦显然也看到了这一行三人,五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觉得今天早上真是太热闹了。 首先开口的是傅麒,他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用谷歌翻译一般的口音感叹道:“啊!这不是齐阳吗!”众人一吓,险些以为他要开始唱歌剧,“昨天中午麻烦你送电热毯啦!没想到你还给他送了物资,今天早上还记得给他送早饭!这是多么深刻的友谊啊!” 站着的三人只觉得自己的汗毛和鸡皮疙瘩都是硬的,扎在自己的身上,如芒在刺。周悦还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来回打量着这两批人,似乎没有要帮腔的意思。 傅麒一个人独角戏唱完,见没人搭腔,只能自顾自尴尬了一阵,又招呼大家坐下一起吃早饭。范子墨看了看手里大包小包的袋子,问道:“傅老师吃早饭了吗?”这时的傅麒才想起来自己光着急给周悦送饭菜来,自己的还没着落,又是尴尬地摸了摸脸。范子墨看出端倪,就将给周悦打的那一份递了过去,“这是给周悦打的,要不你吃这份吧。” 周悦闻言又一瞬间变成了周不悦,“哼”了一声就把傅麒给他买的那份往前一推:“我要吃那份。”说完又盯着傅麒看了眼,“傅老师吃傅老师打的就行。” 傅麒倒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以为自己那份不合周悦胃口,便从他面前拿过来打开吃了。齐阳和陆延相视一笑,也不说话,低头打开自己的饭盒也吃了起来。只有范子墨老老实实地把袋子递了过去,又帮他打开了盖子:“喏,你吃吧。不知道你要吃多少,齐阳说你昨天都没晚饭,就多打了点。” 周悦一低头,袋子里满满当当的好几个肉包子,也有白馒头,还有一大碗粥和几根油条。另一个袋子里飘出早餐店特有的醋香味,盒子里蒸汽嫣然,想来是好几笼小笼。周悦突然心情就好了起来,从周不悦变成周悦就这么一瞬间。他低头看着范子墨为不方便动作的他摆放餐盒餐具,露出白皙的后脖颈来,他总觉得那一抹白似乎绽放出白玉兰的香气,不由得像个变态似的深吸了一口。鼻翼翕动,只有陆延和齐阳注意到他这不合理的行为,也没有戳穿,又是相互对视一眼,内心百感交集。 正当众人都沉浸在这种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气氛中时,齐阳突然听傅麒问道:“昨晚你没饭吃嘛?”这下四个人都盯着他看了好久,齐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拆穿傅麒的苦肉计,还是给他留点面子比较好,傅麒却突然又像反应过来了似的一拍膝盖,“哎!我忘了!我特地嘱咐的暂时别给你送饭的我自己给忘了!” 在众人扭曲的表情下,陆延冷不丁冒出一句:“您从一线基地调回来,也真是挺可惜的。” 房间内剩下的四人显然都没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对于这句话的探究也仅仅是轮流看了他一眼。陆延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低下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餐。傅麒还沉浸在差点饿死自己学生的愧疚感中,看着周悦的眼神都带着老父亲般的爱意:“所以呢,你昨天就这么饿了一整天?” 周悦想起昨天中午的那顿饭来:“没有,昨天中午还吃了辣子鸡的。” 齐阳一听,瞬间就抬了头,他先是看了周悦一眼,随即就转头去看范子墨。范子墨接触到齐阳揶揄的眼神,眨巴眨巴眼无辜道:“我当时身上也没别的了,难道真看着他饿肚子吗?他还病着呢,天又这么冷……” 范子墨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周悦闻言也淡淡地笑了一下,傅麒来回看了看两人,虽然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心下也有了新的想法。齐阳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笑道:“我又没说什么。”可你的眼神就是什么都说了。范子墨小声心里嘀咕起来,一边吧唧吧唧吃着自己的牛肉煎包。 这下倒让傅麒有些犯了难,明眼人都看得出周悦和范子墨关系处得有些近了,跟齐阳反而生疏得很,但在傅麒眼中,齐阳跟周悦的等级程度更为匹配,现下周悦被从前线撤下来,说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需要修整的地步,虽然最近不用上战场增加压力,但还是需要一名向导辅助调节才好。一般而言,如果一线基地本身的向导无法对哨兵提供帮助,那收容他的这个二线基地内部会安排与之等级相匹配的向导先进行安抚防止暴走。如果在这段时间的修整中周悦的精神状态依旧不佳,就需要调动其他基地的a级向导进行适配,毕竟s级的哨兵在任何前线基地都是战神一般的存在,不暴走,那对战事贡献巨大;暴走,那对军部的伤害也是巨大的。 第185章 他的视线在三人间来回穿梭,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一开始周悦见到的给他送饭送菜送电热毯的,不应该是齐阳吗?他终于回过味来,这件事跟范子墨又能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得饭都一时吃不下,嘴里的油条嚼了半天才咽下去,开口问道:“范子墨怎么在这儿?” 第118章 误杀 合着您老人家饭都快吃完了终于发现问题了吗?陆延对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陡然惶恐起来,难不成一整个一线基地凑不出半个脑子?幸好他们战斗的对象都是些没智商的动物,但凡这些物种进化出半个脑子,这场战争的胜负恐怕还真不能确定。 齐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啊,是这样的……我不是很怕冷,又时常不在基地,所以您送给我的电热毯,我就……呃……交给范子墨保管了。” 对于电热毯的去留问题傅麒其实并不在意,这本就是官家的军需品,多它一张不多,少它一张不少的,又不用自己掏钱,给就给了。他看了看范子墨那张漂亮的狐狸脸,原来周悦喜欢这种类型的,他一直以为像齐阳这种阳光型的向导才讨周悦喜欢。范子墨的脸是漂亮的,但一开始总给人一种略带狐媚的气息,所以傅麒总觉得周悦这种本就跟向导处不好的傲娇性子不可能喜欢这样一张脸。不过接触久了,他也大致了解到范子墨的性格跟他的外形简直是南辕北辙,每次说话做事都多少带着点傻气,就还蛮可爱的。 没想到世间还真有这样的阴差阳错。傅麒又突然开心起来,这个叫范子墨的孩子可真不错,给周悦送了毯子,还给拿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一大早就给送了热饭,无论级别如何,周悦喜欢就好。傅麒自己也是个老哨兵了,他虽然理解等级之间的差异代表着能力的高低,但精神方面的内容并不好说。就算等级差异再大,面对自己喜欢的向导,哨兵们总是更加容易敞开心扉接纳对方,对周悦这样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傅麒这么想着,挪着屁股往范子墨身边靠了靠,问他:“那你……最近睡觉觉得冷吗?” 范子墨还没反应过来,嘴角挂着没吃干净的芝麻看向那个“老匹夫”,就听周悦一声周不悦的“啧”。傅麒抬头看他,只见他半眯着眼斜睨着自己:“你有病啊,不是有老婆了吗?你关心一个小向导睡觉冷不冷的干嘛啊?想退役了?” 傅麒简直有苦说不出,自己好心为了周悦讨好这个讨好那个的,这人不但不领情,还天天胳膊肘往外拐,搞得自己像个老流氓似的。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闹这个乌龙了,上次给齐阳送东西的时候也是,被齐阳一句“我不搞师生恋”吓得够呛。傅麒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这张老脸都要挂不住,冲周悦怒道:“你说什么呢!我怎、怎么就关心别人睡觉了!我就问他被窝冷不冷罢了!”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奈何范子墨还是一脸痴呆地看着傅麒,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傅麒气不打一处来,心直口快地说道,“还不是你那狗屁的心理创伤!要能好好跟向导相处,哪能跟狗似的给拴着?!” 这已经是12个小时内周悦第二次被人叫狗了,第一次的时候还是昨晚齐阳惹恼了他,结果就是他自顾自地把自己电晕了,现在傅麒的这一番话不但骂了他是条狗,还揭了他的老底,周悦的怒气值都快要报表了。只见他的脖子和额头血管猛然怒张,连下颚线的轮廓都一瞬间硬朗了不少,他的双目赤红,身上又微微有电流溢出。 众人见势不妙,都纷纷住嘴慌忙想要站起身来。周悦显然吸取了昨晚的教训,雷电不再沿着他的周身游走,而是滚到地上往四个人的脚下蔓延。陆延和傅麒都是哨兵,身体素质较好,起身的速度很快,几秒间便稳住了身形。齐阳和范子墨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齐阳还算坐得离周悦比较远,只是撑地的时候短暂地被电了一下,便着火似的跳开了,身后的陆延也适时抓了他一把,没让他再掉下去。然而范子墨则不然,他本就不是那种身体反应快的人,坐得又离开周悦很近,等他想着起身的时候,周悦的雷电已经到了他的脚下,他裸露在外的手掌刚触及到地面就被结结实实电了一下。范子墨本就皮薄肉嫩得很,整个手一瞬间就红了起来,他惨叫一声又跌回地上,周悦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收了手,还是疼得范子墨就地打滚。 齐阳见状立刻挣脱陆延跑上去查看,地上的雷电已然全部消失,只有范子墨的手掌上留下一块不小的灼伤。那个伤口的形状不像是普通的烧伤或是刀伤,更像是一颗小小的树,长在了他的手掌里,一直蜿蜒到手腕上。齐阳握住他的手抬头怒视周悦:“周悦你疯了?!” 周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傅麒,让他闭嘴,没想到傅麒那口无遮拦的狗东西毫发无伤,反倒是范子墨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想到范子墨刚才的惨叫声,又看到他手掌上明显来自于自己的电伤,心里满是懊恼的苦楚。 傅麒立刻上前,按住范子墨的手掌,微微用力,疼痛的感觉瞬间消失。范子墨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似乎插在温暖的沙滩里,微痒微麻的,舒服得很。他抬头盯着傅麒,吃惊道:“这么神奇的吗?” 见他没什么大事,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傅麒嘱咐他:“我的能力只是知觉替换,不代表你的伤口本身好了,具体的伤情还得让医疗兵看一下。” 第186章 范子墨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刚想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半个牛肉煎包,就听周悦突然对他们吼叫起来:“滚!” 一行四人都吓得抬头看他,他的声音沙哑,嘶吼间带着野兽的怒音,宛如从心口穿越喉头的愤怒通过这个滚字翻涌而出。陆延见状上前,刚想说些什么,周悦的脚下又再次爆出电火花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范子墨连掉在地上的牛肉煎包都没来得及捡,就被齐阳拽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此时的傅麒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不妙,推着范子墨和齐阳一齐走了出去,陆延在离开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同情和些许警告。周悦却只是冷笑一下,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正掌握在陆延的手里,那个笑容正告诉陆延:有本事你就炸死我。 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陆延自然没有自作主张的资格,只能叹了口气跟着傅麒往外走。走的时候范子墨回头看了一眼,他没有看见周悦,却从陆延的脸上看到满眼的无可奈何。他不明白周悦的突然爆发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知道这种程度的失控,已经是暴走边缘的提示。每过去一分钟,周悦离开死亡就更近一秒。 四人走出房间,陆延关上浴室的大门,一时间众人都不知应该往哪儿去。 傅麒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尴尬地向他们道歉:“对不起啊……他……他也不是故意的。” 在场的各位都是向导和哨兵,陆延自己也有临近暴走的经历,当然对此有所了解。他相信周悦不是故意要伤害他们,不然,以周悦s等级的能力,小灯泡此时怕不是已经被光荣火化了,怎么可能只在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疤。陆延看了看手机,这一闹都到了快要上课的时间,他提醒众人:“快上课了,傅老师。” 傅麒回过神来,快速“哦”了几下,对陆延道:“你去教室帮我找个紧急救治的哨兵来医务室,我这个能力治标不治本的,范子墨你跟我到医务室去等等。” 齐阳此时也冲范子墨点了点头:“你先去疗伤,我帮你跟老师说一声。记得让傅麒给你开假条,反正你今天也不值班,干脆休息一下算了。” 这两天范子墨的确没怎么休息好,不是这里有事就是那里有祸的,再者他也不喜欢上课,便欣然答应下来,神色里没多少紧张,似乎还有些开心。齐阳看着他凡事不上心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跟陆延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出放心来,这才兵分两路地离开了。 也就范子墨这样的性格,才吃得好睡得香。 他一路跟着傅麒往医务室走,期间只抱怨了一句:“我还没吃饱呢。”说着还舔了舔嘴角上残留的牛肉煎包的汤汁。 傅麒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就想着吃呢,手都被电成这样了,还什么饱不饱的。” 范子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都不疼了,一会儿医疗兵来了几分钟就好了。但哪个都不管饿的,治好了以后,饿肚子可不就是最重要的了吗?” 倒是也有他自己独一份的道理。傅麒总觉得这孩子有什么地方跟别人不一样,现在想起来他似乎对于事件的优先级跟别人有着不同的理解。就比如现在,在一般人眼里,最重要的点是自己被人电了,还受了伤,现在等着被救治,但在范子墨眼里,所有已经被安排处理的事情似乎都不是事情,而自己的早饭刚才丢在浴室了,食堂也关了门,这才是最要命的,因为这件事似乎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处理。傅麒安慰他道:“那你上我桌里拿,我这儿好多零嘴,都是军需处给长官特供的,你随便吃!” 范子墨不由更加兴奋,觉得被电一电似乎也没啥大不了的:“真的吗!吃多少都行?” “你要喜欢吃,把抽屉拆了拿回去都行。”傅麒看着他无忧无虑兴奋的脸,又想到那个被关在浴室里的傻子,叹了口气,又道,“你别生周悦的气……”还有后半句他没好意思说,你也别不去见他。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周悦的痛苦是痛苦,范子墨的疼痛就不是疼痛吗?要实在不行,等上面安排向导给他就是了,犯不着再让范子墨去挨那么一下,他也是个好孩子,没道理因为他好,就老让好人受苦的。 范子墨心里没这么多弯弯道道的,他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傅麒说:“我没生他气。”见傅麒一脸的不信和苦笑,他真挚道,“我真没有生气。他现在控制不了自己,又被铁链子拴着,发了脾气电一电我们,总比又把自己电晕了好。” 哦,对,还有这茬。傅麒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好笑:“哎,这孩子还跟之前一样,做事不过脑子。”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了几声,告诉范子墨,“你别说,之前咱们基地就说周悦,倔得跟驴似的,又喜欢电人,绰号都叫他小电驴,哈哈哈哈哈。” 范子墨跟着笑了起来,想着这名字跟他还真配。想着想着就又觉得他有些可怜,如果接下来他还是不配合地电人,那早晚陆延都得把他炸了。这时,他突然想起之前傅麒惹恼周悦时说得那句话:还不是你那狗屁的心理创伤!他思考片刻,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问道:“刚才你说,周悦有心理创伤?我能问问是什么创伤吗?” 傅麒深深地看了范子墨一眼,原来他真的不生气,原来他真的还在关心周悦。他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周悦……他小时候……曾经误杀过一个向导。” 第187章 四周突然一片静谧。在这纷乱的静谧间,有一个人,从瓷砖冰冷的地面上捡起半个留有余温的牛肉煎包。他安静地吃了一口,嚼了两下,又吸了吸鼻子,看着窗外,三两口吃完了。 第119章 宝箱和钥匙 “误杀?”范子墨张大嘴,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周悦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因为即将暴走而脾气变扭的大男孩,虽然战斗经验肯定比自己这个二线基地的向导丰富,但他也着实无法想象他会杀人,即便是误杀,这个杀字也显得太过凝重。更何况被误杀的对象是一个向导。如果是个哨兵,范子墨能够想象出n种不同的情况,比如战场上的误杀,临近暴走的不得不,哪怕你说是对抗训练的不小心,范子墨都能正视这两个字,但向导?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的傅麒已经带着他穿过走廊来到医务室的门口,他白大褂的口袋里挂着一把钥匙,推开门,房内一股闷了一晚上的消毒水味。他快走两步打开“呼呼”吹着冷气的窗户透了透气,转头却看见范子墨立马缩起了手脚。他有些担心地问道:“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范子墨摇头:“不是,我怕冷,关了窗就好了。” 傅麒闻言立马又关上了窗,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空调遥控器,开了暖风。他想起答应小孩的零嘴,又拉开最下面的大抽屉,一大包一大包的,都是军需处发的吃的,虽然包装不好看,但里面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好吃。他招呼范子墨躺到床上,让他把腿埋进被子里,就把抽屉索性一整个抽出来放到他床边:“你尽管吃!我牙口不太好,他们发的东西我不太爱吃,放着也是浪费。” 小孩立刻两眼放光地在抽屉里翻找起来,他东看看西看看,拆了一块牛肉干就嚼巴起来。傅麒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想起那场不欢而散的早餐,心里不由酸涩。说起来这件事也是他的错,他不该一时冲动就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但傅麒也知道现在的周悦精神状态太差,如果不将一些事实破釜沉舟地说破,恐怕救治之事根本无从谈起。他又撇了眼埋头苦吃的小孩,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拜托他做些什么。 范子墨看到傅麒眼里犹豫的情绪,鼓着腮帮子问:“傅老师,你说的这个误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麒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就这样把周悦最隐秘的私事就这么抖落出来,他私心总是想着救周悦的,但几次出马,似乎都让事情朝着相反的方向进展过去。他凝神思考片刻,答道:“我不能说,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去问。” 这个去问谁,他并没有说完,但范子墨知道,这个谁,就是周悦。他到底还是无法放弃对周悦的“多管闲事”。况且都管到这一步了,说什么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观。正当范子墨还想说些什么时候,门外传来陆延的声音,他先是敲了敲门,随后礼貌问道:“傅老师,范子墨,你们在吗?” 傅麒抬高声线说了个:“进。”陆延便带着一个医疗兵一起进来了。 对方先是查看了一下范子墨的手,握住后按了几分钟,手掌上的树形条纹逐渐变淡。那哨兵又看了看伤口,皱眉道:“可能剩下的这个得留疤了,你这怎么搞的,第一次看到这种伤。” 范子墨随口说道:“被电热毯电的。” 傅麒和陆延相互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对方可能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答案,但对电热毯的事情并没有深究,只是嘱咐了两句不要过度清洁和小心不要烫到,便站起身走到一边去了。 傅麒坐到床边,问他:“要我撤了知觉替换吗?” 范子墨摇摇头:“不要不要,这可舒服呢,撤了干嘛呀!”说着又去那个抽屉盒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吃。 众人见他没事,都放下心来,傅麒对范子墨手上可能留疤这件事感到愧疚,但这件事也的确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外了,战斗区的医疗系哨兵很少有这种美容整形专业的,不知道自己老师谷雨那边是不是能找到祛疤的人,到时候等范子墨放假了,可以去内城区医院问问。但范子墨本人似乎对留疤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本就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表,甚至可能还觉得有了疤看上去更有男子汉气概。傅麒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准备和陆延他们一起去教学楼上课,出门的时候却听范子墨突然说:“老师,我会去问的。” 傅麒心下了然,转头给了他一个温和又复杂的笑容,随即便跟着两人离开了。 范子墨一个人躺倒在雪白的床单上,他突然觉得有些困了,便索性拖了外套和毛衣躺下,将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的身体。半梦半醒间,放在床头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眯瞪着眼睛点开,发现是齐阳给自己发了消息:“还好吗?” “好了。” “那就好。”范子墨看到对方对话框的上方从一个小太阳的标记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稍等片刻齐阳的下一条消息就发了过来,“我收到了上面的指令,要求我们全基地的a级向导待命。” a级向导待命这种指令一般很少发,如果有任务就直接派任务,没任务的待命大致就是为了临近暴走的哨兵做安抚,说是说安抚,但实际不过是轮番上阵看看有没有匹配度更高的向导能够避免暴走。齐阳以前参与过几次这种任务,听他描述的感觉更加像是在夜总会做被挑选的鸭子,加之参与的地方还是公共浴室,听上去猥琐度更甚。范子墨之前还笑话齐阳的任务是洗芬兰浴,后来自己也被待命了两次就不敢说这种风凉话了。 第188章 一线基地调回的哨兵通常都是s或者a级的,与s级适配度比较高的通常都是同级别或者a级的向导,所以齐阳作为a级向导经常被抽调做这种任务。然而范子墨现在的评级还是b,只有a级的一线哨兵回调时会找上他,按理说这次的周悦属于s级哨兵,这次待命跟范子墨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范子墨的这个但,一但就但出了中国人的四大原谅。孩子还小,大过年的,来都来了,人都死了……啊,呸呸呸!是人都快死了。他撇撇嘴,觉得快死了也没好到哪里去。要说周悦来得时机也巧,好巧不巧四个都对上了,再加上傅麒这一箱零食的“贿赂”,让范子墨左右为难地挝耳挠腮起来。一方面基地已经指派了a级向导给周悦了,另一方面是傅麒大礼包和四大原谅,他又想起刚才傅麒出门前自己一口答应的“会去问”,这一根根搅屎棍无一不劝说着范子墨一定要趟一趟这浑水才仁至义尽。 他苦恼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抬起手来又看了看自己掌心那多出来的纹路。那层纹路淡淡的,不仔细对着偏光看压根也看不出手心里还有疤。可这疤又是这么现实,直挺挺地树在那儿,就像周悦一般,你想与不想,他都在那儿。 想到这里,范子墨“腾”地一下坐起来,用力拍红了自己的脸。答应别人的事,怎么都要做到。他也不想周悦就这么洗了芬兰浴,虽然自己相比他的等级是要低了些,但做个疗程又没有什么坏处,大不了就再被电一下,这次换个手,说不定还能烫个对称的。想明白了以后,范子墨便回复道:“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 哦,那还有一天的时间。他又躺了回去,双眼再次眯瞪起来。不要着急,范子墨,他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缓缓闭上眼。周悦到现在这个地步不是一朝一夕的,如果可以,范子墨更希望用更为温和长效的手段引导他。不过幸好他这人对自己多少有些不正常的占有欲,可到底为什么是自己呢?他想了想,没有想明白,只能任由梦境将自己拖入其中。 另一边,齐阳的心思完全没办法集中在课堂上。从昨天开始,他上课,不过是签个到,凑个数,但事实上,他满心满脑的都是陈萧和齐月的事。今天下午,如果没有差池,陈萧就会来到自己的向导室,在那里,如果幸运女神眷顾,齐阳将会得到这漫长旅途中的第一个答案。那个答案一直被存放在唾手可得的宝箱里,现在的齐阳终于找到了那把钥匙,一把由不知名的女孩经由老杨递来的钥匙。无论这个宝箱里隐藏得到底是金币还是炸弹,齐阳想,至少他为此足够努力。 窗外萧瑟的空气依旧干冷,但却没了大风的气息。山中的气候远比平原来得多变,早上出门的时候齐阳还觉得冷风灌入自己的领口,吹得额头一片僵冷的疼痛,而临近中午时分,地球仿佛被按住了暂停键,只有静止的寒冷凝聚在空气之中。他终于处在了风暴的中心,只有飓风的中心才能有如此彻底的宁静。 齐阳没有胃口吃饭,他甚至没有冷静到装作没事的样子。他走路的步子很慢,比之前脑震荡的时候还要缓慢,那种刻意被拉长的步伐就像是恐怖游戏中主角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不近不远地拉扯着人们的恐惧。他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这一次,无论好坏,齐阳都要想尽办法查明真相。 第120章 真相 1 他在向导室的门外站定,打开熟悉的英语文学课教室,白板上依旧是那篇白象似的群山。那是一篇极短的短篇小说,文章中描述性的内容近乎于无,只有一男一女,一辆车,还有标题中那座白象似的山,空空荡荡的,让人读不出东西来。可它偏偏是如此多的隐喻的载体,齐阳想到资料中那些林林总总,或真或假的解析,每一样都让齐阳措手不及。 或者这间教室从一开始就是被安排好的,或许正如齐阳与齐月的相遇也是,或许这份安排从一开始就在告诫齐阳的好奇心,或许,又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不安的折射,折射在这间空荡荡的教室里,折射在这篇本应该空荡荡的文章上。 齐阳揉了把脸坐在凳子上。手机屏幕被他设置成了常亮,他将时钟程序点开,那根细长的秒针就随着自己的不安和宁静一块走着。他对真相的不安和对即将了解真相的宁静纠缠地生长着,就像人类的dna螺旋一般不可分割。 终于,门外传来脚步声。齐阳侧耳听着,可能是其他的向导也来到这里,除了女人那轻快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其他人上楼的声音。可齐阳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在这停滞的空气中最后深呼吸一口,半掩着的门就被一个消瘦的女人推开。 陈萧步入进他的世界来。 齐阳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随即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的手是冷的,脚却是热的,心理学的知识告诉他,他正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却同样被自己的心绊住了步伐。人的潜意识和意识居然能如此分割,齐阳感叹着造物主的伟大。 陈萧关上门,却没有落锁。她穿着早上上课时的白大褂,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嶙奇的肩膀上,溜下一长串无用的布料盖住了她的半个手。齐阳将视线从她的身形上收回,转而看向那张冷淡的脸来。 难道她不害怕吗?齐阳想问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是如何做到让丰富的脸部肌肉滴水不漏的,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参与谈判时应有的表情,无论是紧张,愤怒还是难过,齐阳只看到一张麻木的脸,倒映在自己的瞳孔,反射着自己的惴惴不安。 第189章 齐阳的嘴唇颤抖了一瞬,故作淡定地说出一个“坐”来。 陈萧就这么坐下了。她的姿态自然,双脚放置的位置既不靠前也不后缩,双臂自然垂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副她本就该出现的样子。齐阳至上而下看了她很久,仿佛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来。她不像是被齐阳摸清了底牌的女人,反而像是抽走了齐阳所有牌的庄家,胜券在握。陈萧看着齐阳僵硬的身形和脸,抬眼问他:“你不坐吗?” 齐阳这才直挺挺地坐下来。他从鼻间呼出一口微弱的气,问道:“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陈萧笑着反问:“我准备好什么?” 她这般无所谓的调笑态度仿佛回到了昨天早上最开始的对话,他们互相打着哑迷,猜忌拉扯,只是齐阳堪堪记得,那场耗费了自己半天精神的拉锯战,本应该是自己赢了才对。她到底又得了什么神助,能如此有恃无恐地反客为主起来。齐阳咬着牙装作不在意地问她:“关于真相,你准备好跟我谈了吗?” 陈萧眨眨眼,似乎对什么劳什子的真相根本不屑一顾。她薄凉的嘴唇上下轻碰,说出一句更为薄凉的话来:“没有。”她又笑了一下,盯着齐阳的眼睛继续道,“但有人准备好了。” 门外,脚步声响起,在齐阳的困惑中那扇门被人拧开。 所有的向导和哨兵都遵从最基本的礼仪,被关上门的向导室代表着有人使用,不得被擅自打开,这同时也是为了正在做精神疏导的人着想。如果向导室没有人,门是半掩着的,但此时此刻正有人转动把手企图进入房间。齐阳尚未出声阻止,来人便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他看到老李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的另一边,熟稔地打着招呼:“齐阳。”随后又转头对上坐在沙发上的陈萧,“陈萧。” 看陈萧的脸色,齐阳知道,老李的出现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齐阳吃了一惊,质问陈萧:“是你跟他说的?” 陈萧似乎并没有理会齐阳口气中的不善,她只是微微挪开一个位置,示意老李在她身边坐下。于是老李也就带着波澜不惊的面孔走了进来,他关上门,这一次,落了锁。老李不紧不慢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盯着齐阳紧张的脸笑道:“你比我想象地更聪明。”又忽而转了态度,“也更傻。” 事已至此,齐阳知道自己再也无力隐瞒。他双拳紧握,指甲紧紧地抠进皮肉里,现在的他被陈萧逼到一条毫无退路的悬崖上,只能放手一搏,于是主动开口:“我知道陈凌的事了。” 老李点点头:“陈萧跟我说了。你还知道什么了?” 事实上,齐阳对剩余的事件一无所知。老杨不过给他带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只包含关于陈凌现在的消息,在跟陈萧对峙的档口早已用尽。但他不敢在他们面前露怯,只要他们不清楚自己还知道什么或是不知道些什么,那他们对自己自然也无从下手。齐阳硬着脖子道:“我都知道了。” 老李“哈”地笑了一声,显然没有被这拙劣的谎言骗到。他潇洒起身:“那我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谈了。”说着,他转过身就要想外走。陈萧也跟着站起身,冷漠的眼角扫过慌乱的齐阳。 齐阳深知如果不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又将与真相擦肩而过,而这一次,所有的事实都将被掩埋,或许只有等到自己垂垂老矣之时这些真相才得以重见天日。但他等不起,他想,可能齐月也一样等不到。齐阳的大脑飞速思考着,如果这件事大到需要所有人都付出六年的等待和隐瞒,那他可不可以认为,这件事比他想象得更不能为人知。那他现在的底牌还有最后一张,那是一张豁出自己生命安危的底牌,一旦说出口,老李可能立刻就拧了自己的脖子。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思考前因后果并不是他的长项,现在的他疲于与时间赛跑。齐阳冲着两人逐渐走远的背影喊道:“你们不怕我说出去吗?” 两人的身形一顿,陈萧皱着眉转过身来想要说些什么,老李却率先问他:“说出去什么?” “把我知道的都说出去。” 齐阳看见陈萧咬牙切齿的样子,她双目赤红,似乎想要立刻冲上来活剥了眼前这个大放厥词的向导。只有老李叹了口气,埋怨道:“我就说了,你还是不够聪明。”他也跟着转过身来,拍了拍陈萧紧绷的肩膀,“坐,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话要说。” 陈萧蹬视着齐阳随着老李再次坐回了沙发上。老李这次顺势解开了制服外套上的扣子,看样子这次的坐定,当真是要长谈。齐阳只觉得身前背后已经被一股阴恻恻的冷汗打湿,里衣紧紧贴在他不够温暖的皮肉上,像屠夫在屠宰前正用湿润的抹布擦着他的尸体。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仿佛面前的两个人就是自己此生命定的屠夫。既然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也只能无路可退般地向前索取:“我想知道真相。”他停了停,“所有的。” 老李轻笑一声:“那故事可太长了。” “我有时间。” 老李看着齐阳坚定的眼神,问道:“你觉得我应该从哪里开始说才好呢?” 他果然还在试探自己,但试探已经不再有效。齐阳那见底的牌堆下押着的只剩下自己,那不如就一并押上吧,让他那可笑的英雄主义得以在此刻伸张。齐阳昂起头,平视老李道:“不如从六年前的全国大型儿童绑架案开始说。” 第190章 老李看着他:“你的聪明和勇气,似乎总用在这些没有必要的地方。”他双腿交叠,手指交叉着放到大腿上,低着头,似乎陷入无尽的回忆来,“六年前的绑架案,我并没有直接参与,但如果要从这里开始说,想必你已经猜到了齐月的身份。” 齐阳点头:“他就是当年我救助的孩子之一,只是我还无法完全确定,他是不是就是那个……” “他是。”老李似乎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他就是当年在天文台的底下禁闭室你找到的那个带着防咬器的男孩。” 长久以来的一颗石头落了地。一直以来,齐阳对齐月身份的所有猜测都来自于了了几个回忆和少到不能再少的线索,即便是到了最后的诀别时刻,齐阳能找到的最有力的证据,也不过是一张夹在童话书中的旧巧克力包装。现在老李终于肯定了这个事实本身,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明明没有参与救助。齐阳问他:“可是他究竟有什么特殊的?为什么要将他一个人关在禁闭室内?为你们每一个人又为什么对齐月的生平了如指掌?”他还有很多关于自己的问题,比如,为什么特地把齐月送来这个二线基地?为什么送来以后又要这么着急地送走?但他总有种感觉,听完了之前那些问题,所有的细枝末节都会回到自己原始的轨道,迎刃而解。 第121章 真相 2 老李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反问他道:“你跟齐月接触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吗?” 有的,当然有,问题多到齐阳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才好。但他不清楚,老李说的问题到底是他外部层面体现出的性格缺陷和行为差异,还是向导世界里的精神问题。齐阳犹豫片刻:“你是指他人很奇怪吗?” 在老李这种老狐狸面前耍小聪明显然是没用的,他往后靠了靠,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齐阳,我既然愿意谈,那便是做好了让你问到底的准备。关于齐月,你不必遮掩,这几年军部把他研究得足够透彻,你现在哪怕问陈萧,她也能说出齐月真正的问题来。” 说着,他冲着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陈萧抬了抬下巴。陈萧依旧是那番愤怒的姿态,她整个上半身都向前倾着,双腿并拢,屁股也只坐了半个,仿佛随时得了令就能冲上来了结了齐阳的性命。此时她果真得了老李的命令,看着齐阳冷漠道:“他没有心。” 齐阳抿了抿嘴,原来所有的人都知道齐月的不同。那扇缺失的心门在这个秘密的集体中反倒是个被广而告之的事实,但不同于齐阳,他们的知道只是一种浅显地,被告知的知道,只有齐阳,真正进入过那片模糊的黑暗。他切切实实看过,也切切实实触摸过这份悲剧,所以他无法像陈萧一样,用如此冷淡的口吻说出这个悲伤的事实。他不由自主地反驳道:“他有心,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心门罢了。” 老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一次低下了头。室内是长久的,不自然的沉默。他们三个人,如今坐在这里,像是一场谈判,却更像是一种和解。只是齐阳还不知道这场对话的终点究竟会不会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样。老李的神色间有些怅然:“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地渴望齐月有心,又是如此地害怕他真的有心。” 此时的陈萧却回避开视线,朝着无人的方向打量过去。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教室后排凌乱摆放的课桌椅,自从上次的坍塌事故后便被基地的后勤人员用几排铁栏杆围住,贴上了禁止触碰的标志。 齐阳的思绪混乱,他无法理解这种渴望和害怕的纠葛,只能继续问道:“那这件事跟总理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策划六年前的案件?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找到陈凌这样的哨兵供自己……”他想说“使用”,但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过伤人,于是只能沉默下来。 陈萧突然插嘴道:“不是的,他的目标不是陈凌。12,3岁有哨兵倾向的儿童只能靠dna测试来判定是否有哨兵倾向罢了,至于具体能力如何,谁都说不清楚。”她终于将头转回来,可能是因为谈及到自己的弟弟,陈萧的面容有了些许柔和,“他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哨兵全都驱逐出城区。” 齐阳瞪大了眼睛,他曾经想到过自己可能被卷入了一场上层政客的阴谋中,但他从未想过这是针对某个群体的集体压迫。他强迫自己眨了眨眼,干涩的瞳孔才重新找回生命来:“可是……这跟绑架有什么关系?如果要驱逐所有的哨兵,那他的原计划是杀死所有有哨兵倾向的儿童吗?”那为何还要抓来以后进行折磨,催发他们的哨兵能力呢?直接全部杀死不就好了?这种冒险绑架的行为到底有什么用处? “他的目地不是杀死,而是驱逐。”老李神色阴郁,“他想要制造的,不是屠杀,而是群体和群体之间的仇视和隔离。齐阳,你还是没懂,他是政治家,不是屠杀者,玩弄民心和权术才是他的专长。” “你的意思是说,他想创造出一个哨兵被仇视的世界,让民众出手,把哨兵驱逐出去?”齐阳愣神,这要如何做到?且不说现在大部分对外界的战力主体都是哨兵,就算最后战争结束,那哨兵们也应该是被人民拥护的英雄才对,他到底要用什么理由,什么名义,来要求普通民众驱逐保护自己的同胞呢? 可老李却对他点了点头,他看着齐阳恍惚的神色笑道:“只要将哨兵定义为危险因素就可以了。” 第191章 “危险因素?” 老李忽然问:“难道不危险吗?哨兵们天生比一般人有着更强的体魄和超自然的力量,在战争中被当作武器自然是好用的,但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所有人都回到和平之中,那超出凡人的力量一旦暴走不正是整个世界的危险因素吗?” 齐阳总感到这个论调有些奇怪的违和感,他觉得老李说得不对,但又总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是事实。齐阳已经在军校和基地待得太久了,久到忘记和平的城区是不需要超越常人的力量来维持秩序的。他所目及之处,怪物横行,生灵涂炭,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都如同救世主一般地被歌颂,但如果有朝一日战争结束,这些带着力量的人们回到日常,那他们还是救世主吗?亦或是成为新一轮的压迫者?这时,齐阳想到著名的枪械理论:“可是力量本身没有错,如果被滥用,那是滥用力量的那个人的错,怎么可以就此当作驱逐所有哨兵的理由呢?民众的思想怎么可能被操控到这个地步?” 老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齐阳,不要相信群体的智慧。”他倾身向前,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那如果是另一种情况呢?如果天生拥有优越素质的哨兵回到日常是否会挤压普通人的生存空间?比如医疗兵,他们会不会天生就拥有比普通医生更强大的诊断和治疗能力?他们会不会让普通的医生就此失业?如果当真如此,人民难道不会惧怕驱逐哨兵吗?” “即便……即便如此……” “齐阳,难道你都没有发现,这几年对哨兵的管控正在逐渐加强吗?”老李的手指轻轻点过桌面,“比如说,芯片?” 齐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几个月前,齐阳还给陆延发了新总理对芯片的推行计划,这个计划将会从内城区开始实行最后逐渐推广。民间从原先大部分的反对到现在支持的声音逐渐庞大,多少带着点让人意外的愤慨。齐阳曾经漫不经心地点开看了几句评论,但很快就觉得这些人在无病呻吟便抛之脑后,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很早就有了征兆,只是置身事外的自己视而不见罢了。但他依旧不觉得这种挤压会导致同类对同类的驱逐,或许会有不满,但齐阳的乐观主义时钟让他无比信任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没这么容易被仇恨替代。他摇了摇头:“那也不足以作为驱逐的理由,更何况所有哨兵们都能由向导进行安抚,怎么会出现在城区暴走……” “所有……?”陈萧打断齐阳的对话,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调侃语气,“包括,没有心的哨兵吗?” 齐月。 所有稳定因素中最不稳定的那一个。 齐阳恍惚间觉得答案似乎近在咫尺,陈萧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怜悯。这种怜悯他在老李眼中也曾看到过,但那时候的他跟齐月还相隔甚远,他不过是在和陆延玩着不成熟的侦探游戏罢了。齐阳定了定神,对峙道:“齐月的心门的确是个不安定因素,但这并不是常态……” “那你要如何说服一般民众,这种情况不是常态呢?”老李抬眉问他。 没有办法。 正如老李所说的,不要高看群体的智慧,如果说个人是理智的,那么群体就是恐慌的。集体的恐惧比理智来得更加容易蔓延,齐月的状况如果为外人所知,那必然引起慌乱,但事实则是绝大多数的人对齐月的怪异只停留在外部行为的怪异上,对他的内在奇特一无所知。齐阳不理解为何此时话题又一次绕回齐月身上,在他眼里,齐月始终只是绑架案的受害者罢了。他摇了摇头,问道:“我不懂,这或许跟限制哨兵的行动有关,但这跟绑架案和总理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总理要策划这起绑架案,为什么六年前孩子们的绑架案会导致哨兵被整体驱逐?” 他受够了打哑迷的过程,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似乎都带着迷雾行走在他周围,他看不清人,也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老李放在膝盖上的手放开又握紧,他带着疲惫的声音慢慢说出事实:“他在制造齐月,他想制造恐慌。” 坐在对面的齐阳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未想过人对人能够有如此大的恶意。恶意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这个行为的台词,但恶意本身已经无法将之概括。所有的疑问终于被这份恶意解答,从一开始,绑架案的起因就是为了制造无法被控制的哨兵。老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齐阳伸手拦住:“等、等一下……我需要一点时间。” 老李点点头,又一次靠回了沙发上。他看了眼陈萧的脸,那是一张充满了愤怒和焦躁的脸,他在此之前数次跟陈萧有所交集,但从未仔细看过她的样貌。她果然跟谷雨带回来的照片很像,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而现在的陈萧也变成陈凌那般干瘦的模样,露出的脖颈青筋毕现,带着让人想要折断的恐惧。 第122章 真相 3 齐阳脑中的每一条线索都在互相抽击着对方,他终于明白了齐月和六年前绑架案的关系。六年前的齐月之所以被一个人关在禁闭室,就是因为他是整个实验的成功品。虽然大概率他的异常并不全然来自被绑架后的虐待,但的确,心门的缺失代表着无法被向导安抚的恐慌。新总理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找某个特定的哨兵,而是想转化这些哨兵成为人群恐慌的焦点,只要有一例成功,他就可以将齐月这个特殊的案例广而告之,所有人都会人以为哨兵有暴走的危险,所有人都会将哨兵定义为危险元素。那么在战争结束后,这个破裂的缺口便会被民意拉扯成巨大的鸿沟,正如老李所说的,玩弄民心和权术,才是政客真正的武器。 第192章 冬日之下,齐阳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他原本以为挥向自己的屠刀是老李和陈萧握着的,却没想到所有哨兵的头上此时都悬着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可过去的已然过去,齐阳的牙齿打着颤问道:“可齐月已经被救出来了,不是吗?” “救出来?”陈萧此时也放松了戒备,她看着齐阳的眼神是严肃的,“你把这叫做救出来?” 懵懂之中,齐阳理解了陈萧的意思。他们只来得及救出齐月的肉体,而至于灵魂,他始终被困于自己的虚无之中,黑漆漆的一片,没有逃离的方向。齐阳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我、我不懂,现在齐月显然已经不在总理的控制之下了,为什么……” “因为他是最好的证据。”老李打断他,“扳倒总理的最好证据。” 齐阳这才明白过来,齐月存在的意义。他是证明总理犯罪最直接的证据,只要他在,总理身上便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必要的时候将他作为罪证陈列出来,就能顺利将其逼下台。可有什么地方还是不对,齐阳直觉有什么漏洞自己还未察觉。总理想要制造必定会暴走的哨兵制造恐慌,齐月是被制造成功的哨兵,如果齐月只是单纯作为一个极其重要的证据,那为何不能在六年前就提交上去,为何他们将齐月小心隐藏了六年之久,直至现在才采取措施?他将自己的疑惑合盘托出:“那为什么不在六年前就用齐月了结了这个案子?这样六年前总理就能够下台。” 老李的脸上又一次露出悲悯的神色来,这种悲悯比起陈萧的更加沉重,他到嘴边的话语似乎正在被拷问着,他第一次刻意避开了齐阳的视线,只是盯着面前那片空荡荡的地面:“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还无法做出决定。” “什么决定?” “自杀的决定。” 齐阳只觉得这个逻辑可笑:“为什么他会决定自杀?” “为了消灭恐慌。” 齐阳张了张嘴,只有冷气从他的嘴里跑出来。他的整个身体都因为之前的对话被冷汗浸湿了,而现在,他又因为这几句话直直掉进冰下的水中。他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空气和知觉都被冰冷湖水剥夺殆尽。原来他说的离开,是真的离开,是如此决绝的,永久的离别。齐阳以为自己会哭,但一张嘴却是失了真的笑音:“开什么玩笑……” “没有人在开玩笑。”陈萧说,“从最开始,齐月就是注定要死的。” 他求助似的看向老李,老李只是淡淡合上了眼,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齐阳仍不死心:“所以,齐月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颗弃子,对吗?” 老李轻叹一口:“我们没有办法……” “你们的没有办法,难道就是叫一个12岁的孩子去死吗?!” 老李不由想到自己在齐月小时候见过他一次,那是个异常安静的孩子,长得还很矮小。他一个人坐在房间的中央,里面摆着各式各样小孩喜欢的玩具。有轮船大炮,火车坦克,也有积木娃娃,乐器画板,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想要玩耍的意思,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所有坦言想要帮助他的人们都围绕在房间外的单向玻璃前,他们熙熙攘攘地排列着,说着生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却没有人跟这个男孩解释他现在的近况。 或许他们根本无从开口。 老李被齐阳的质问捶打着,他也不知道是谁有勇气第一个去询问这个满目疮痍的孩子,是不是愿意为了国家大义而去死。他抬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嗤笑道:“是啊,我们的办法,就是等一个14岁的孩子长到18岁,然后叫他为了民族大义去死。可是齐阳,他活不下去的……他本就是要死的。”在老李的眼前,14岁的齐月和18岁的齐月突然重叠了起来,“他没有心门,齐阳,他无法被向导安抚。即使我们再怎么防止他积累精神压力,他最后还是会暴走。暴走后的齐月就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齐月了,暴走后的齐月,只是另一个需要被击杀的怪物罢了。” “不要用注定要死的这种话来推脱你的无能。”齐阳的眼神中透露着坚定的愤怒,“让一个孩子去死的民族,哪来的什么大义!” 他的英雄主义彻底失效了,那份从儿时跟着父亲一起被培养起来,被母亲呵护着的理想在这一刻被击打得粉碎。如果你问齐阳,一个人的牺牲换来所有人的平安,你是否愿意,齐阳可以立刻扣动自己下颚的扳机,除了自己父母,他不亏欠这个世界一丝一毫。但齐月……齐月不一样。他从幼年就不曾被坚定地爱过,那个小小的,在寒风中哭泣的婴儿,还有那个无视的,背对着他的母亲,背负着这一切小心翼翼长大的齐月,被这个世界伤害至此的齐月,最后又要为这个世界去死。 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这样的大义。 齐阳的眼泪随着破碎的现实陨落,他擦了擦湿润的脸,想起第一次见到齐月的时候,他用力地想要解开这个孩子脸上的面具,一次,两次,直至指甲碎裂,手上完全没了力气也无法打开。而现在,这种深切的无力跨越了六年的时空再次向他汹涌而来,而这一次,齐阳又要怎样为他阻挡整个世界的恶意。 就因为他受到了足够多的伤害,就因为默认了他的伤害无法治愈,就因为一句反正他注定是要死的,整个世界就判了他死刑。齐阳拼命擦了擦脸:“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第193章 “可是他同意了,齐阳。毕竟自杀这件事,只要他自己同意就可以了。”老李不忍再看面前这个哭得停不下来的男人,他握在膝盖上的双拳也疼痛起来。他想他是不能再留了,“陈萧,你……看着点。我、我先走了。” 齐阳抬头的时候,老李只剩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向导室的门再一次被关上,陈萧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只是默默地陪他坐着。齐阳的双眼已经完全肿了起来,他用手背托住自己的双眼,仿佛能就此托住自己的泪水:“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吗?” 陈萧的声线里透着温和的悲伤:“是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从齐月上运输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计划已经启动了,我们会按照计划来到这个充满反总理派的二线基地,随后听从长官的指挥行事。” “那齐月从一开始也知道自己会死,对吗?” 对方沉默了一阵,无奈地说出一个“是”字。她继续解释道:“齐月……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出现了问题,而这个问题无论出动多少的向导都无法解决,毕竟没有向导能在原本就是‘无’的世界里成为造物主。从那时起,齐月就被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难道不可以让12岁的齐月指认罪证,然后继续活下去吗?” 陈萧叹气道:“计划出现的时候他已经14岁了,但指认即是自杀,你还没明白吗?” 是的,齐阳是明白的。无论是14岁的齐月指认后说明自己随时会暴走的现状,还是18岁的齐月现在指认后说明暴走的事实,面对的一样都是死亡。军部的上层默认14岁的孩子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便将指认的时间拖到18岁以后。当作为成年人的齐月充分明白一旦说出实情,自己必定会死这件事再让他选择是否指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量。 狗屁的人道主义。 这吃人的人道主义。 可还有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齐阳无法理解的问题。他擦干净自己的眼泪,红肿的双眼对上陈萧怜悯的眼神:“那为什么要把他送来?为什么不让他就这样留在保护他的机构里,直到一切结束呢?”为什么要将他送来我的身边,为什么要让我接触到齐月短暂又无可奈何的悲剧? “一方面是因为芯片计划,我们担心在城区被优先植入芯片后会暴露齐月的身份。”她顿了顿,似乎正在思考接下来这段话对齐阳会有着怎样的杀伤力,“另外一个原因……是……这是齐月的遗愿。当时的军部询问了他,在死之前,还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或是想做的事…… “齐阳,他的心愿就是再见你一面……他说,他想和你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军部……同意了,毕竟他是为了…… “他的原名也不叫齐月,当时被要求改名的时候,特意参照了你的名字。 “月亮,是因为有太阳才会发光。齐阳,你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心愿。” 第123章 真相 4 一直到对话的最后,齐阳还是无法接受齐月注定死亡的结局。他询问了陈萧齐月的原名,陈萧拿过一旁的水瓶,打开后用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写下了安其远三个字。 原来他姓安。齐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名字,但叫他齐月的时候他的回应很正常,也没有丝毫的犹豫。陈萧告诉齐阳因为从一开始他的原名就不能用了,所以从13、4岁开始周围的人都叫他齐月,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使用自己的本名,自然不会觉得怪异。 两人后来又说了一些关于齐月的事情,齐阳问得不多,陈萧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人在向导室内一问一答的场景让他想到一开始跟齐月——安其远对话的场景,如同审问一般。而现在,这场齐阳问,陈萧答的审问却让身为审问人的齐阳不由悲从中来。他原以为齐月的靠近是带着某种目的,或许是神秘的,不为人知的,但他的确没有从他的好奇中感到任何恶意。齐月的靠近是单纯的想看一看齐阳,也是这份单纯引领齐月凑到自己身边。 他想到齐月一开始对陆延的态度,他似乎对自己的前男友也没有什么恶意,还时不时在齐阳面前提及陆延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齐阳现在终于想起来齐月是在哪里听到这句话的了,不是基地嘴碎的八卦者,不是论坛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嚼舌根,这句话就是当年的齐阳亲自告诉他的。所以他才会一开始就对给自己上保险的陆延保持友好的态度,这份友好也是齐阳带来的。 可他没想到,这份靠近最终铸成大错。可能齐月和齐阳都没有想到感情的发展远比事物的因果更加丰富,齐月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可能只带了一份心愿,一份简单的,未了的,遥望的心愿。他想见见齐阳,像看看那个曾经拯救自己的英雄过得好不好。在那六年的时间里,他反复咀嚼思考着齐阳的生活,以至于生出想要一起生活一阵的祈愿来。但他没想靠得这么近,只要一点点,再近那么一点点,再多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再多做几件毫无意义的事,再多,再多,直到近到不得不分开。 齐阳想到齐月的那句“情不自禁”。原来他真的没有说谎,原来他早就已经把感情赤裸裸地摆放在自己的眼前。他不知道齐月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时候才从感恩到喜欢,可连齐阳自己都说不清究竟什么时候他对齐月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怜悯到喜欢。如果情感能够被文字完全言明,那古今中外多少诗词歌赋都将走向终结。爱上和不爱不是一个瞬间的事,那是一段被拉长的,扭曲的,或进或退的不确定,是一次又一次期待的打碎和重塑,最后才契合出两个人的情投意合。 第194章 可齐阳似乎等不到情投意合的那天了。 齐月当时说的等等,这一等,就是生死两隔。 ? 可他不接受,怎么就这么结束了呢?总会有办法的,不要只沉湎于过去,他想,总要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如果此时此刻的自己就轻言放弃,那这份感情未免太过肤浅。他那肆意生长的情感,不能就这么被三两句锋利的言语割去了生命。他擦干眼泪,脸上由于冬日的干燥和反复的揉擦变得红润,反倒给原本苍白的脸色增添了不少生气。 他还有没有问明白的事,既然事已至此,就将所有的真相都整理出来,或许还能有拯救齐月的办法。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问陈萧:“那陈凌呢?陈凌和你在整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陈萧知道他已经从漫天的悲情之中将自己暂时解放出来,这种解放只是一时的,失去亲人的她深切的知道人对情感无法做到完全的断舍离,就像自己对陈凌一样。无数次,她都告诉自己,就当他已经死了吧!就当自己不再有这个弟弟。但每每梦回之时,她总知觉自己遗落了半身,不自觉地失声痛哭起来。于是她不愿再无视这份思念和歉疚,将这一切都化作力量,重新站起来,参与到对弟弟的营救中去。她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手背,青筋凸起,指骨分明,这份不算高的代价,都是对自己胞弟歉疚的第一份回馈。她深吸一口气,告诉齐阳:“我和弟弟——陈凌,也是那次绑架案的受害者,但不同于我的能力,想必你已经知道陈凌的特殊之处。” 伤痛转移。齐阳想到陈凌这个少见的哨兵能力,虽然跟陈萧同属医疗系但两人的能力却不尽相同。陈萧能够带走人们的痛觉,但陈凌却能带走伤害本身。但出于人道主义思考,陈凌的这项能力在战争中不能被使用,也就是除了他本人自愿,所有人或机构都不能擅自要求陈凌使用自己的能力,这种要求将被视为迫害,需要依照法律进行处罚。齐阳也知道现在的陈凌正被监禁在总理府内,作为一个血袋被使用着。齐阳点头:“我知道的,现在的总理罹患癌症,虽然完全可以依靠手术控制,但伤口的痊愈需要时间。他将陈凌……” 陈萧打断他:“是的,我知道。而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总理当年的医生之一——谷雨。” 齐阳一怔,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原来她真的是参与人之一,她在退役后前往内城区的医院任职,本来做得好好的,但五年前却突然离职并自愿来到这个二线基地进行教学。当时他和陆延只能按照常理推断她是个尽忠报国之人,但现在想来,事情远比他们所想的复杂许多。是了,谷雨老师所在的内城区正是总理府所在的位置,而现在,谷雨老师又一次撤回了内城区,还是回到了当年任职的那家医院,其中肯定有计划的关系之一。他将这部分思绪整理了一遍,问道:“谷雨老师她……她现在再次回到那家医院疗养,是否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陈萧点头:“她……她是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突然,陈萧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但我恨她。我恨她的见死不救。” 他总觉得陈萧对谷雨的情绪有些奇怪,比如,一直冷漠的脸,比如,她从不自愿称呼她为老师,再比如,谷雨走之前,陈萧并未出现送行。齐阳疑惑道:“什么叫做见死不救?你是说对谁?她不是总理的医生吗?” “她作为一个退役哨兵,又作为总理的医生,总是有机会去总理府办事。有一次,她突然发现总理的府内多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而后几番过来给总理做检查,她都发现前两天才做的手术,他的刀口却已经完全消失了。”陈萧顿了顿,似乎突然觉得口渴,拿起一旁的水瓶猛灌了几口,“之后不久,她之前在军部的朋友告诉她,在所有被绑架的孩子们中,除了伤亡的数个,还有没有找到的失踪者,其中就包含一个12岁的男孩,被催化实验后的觉醒能力是伤痛转移。” 齐阳说:“所以六年前陈凌被关到总理府不久以后,谷雨就发现了他?” “是的。但她并没有选择当时就把陈凌救出来……”她艰难地说道,“为了……为了这个所谓的大义。” 这下齐阳才理解为何陈萧总对谷老师有着那种如有似无的,淡淡的敌意。她深知这件事并不是谷雨的错,谷雨能够发现陈凌并参与扳倒总理的计划就说明她并不是一个恶人,只是在内心深处陈萧无法原谅陈凌的见死不救,她的不谅解,是作为亲人的无法谅解,但作为一名士兵,她完全理解这份延迟的重要性。 如果他想得没错,谷雨在发现陈凌身份的那一刻就将所有线索联系了起来,加上她在军队工作了几十年,积累的人脉和经验告诉她什么样的人可以给她需要的信息,又有哪些人是值得信任的。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哨兵,她没有选择立刻打草惊蛇,因为她太知道要扳倒一个政府首领是如何地困难,正巧此时,军部也发现了齐月的异常。齐月的存在和必死的结局使得立刻救出陈凌这件事变得困难。一旦救出陈凌,公布其身份,就是在举证说明总理的过错,但陈凌的事必然牵扯出齐月,那么14岁的齐月就在被动的情况下确定了死亡。但如果18岁的齐月自愿赴死,那么此时此刻牵扯出陈凌便不再是个问题。所以在齐月18岁之前,陈凌只能继续被关押在总理府。 第195章 这种程度的考量,想必当时的陈萧并不能完全理解。现在看来,这样的确保全了双方都能存活的可能性。一方面,由于陈凌的能力,总理肯定不会让他死去;另一方面,也确保了让齐月活到成年再做自我了断的决定。怪不得作为计划中的人之一,齐月和陈萧也基本没有交集,现在看起来,逐渐理解这份计划的陈萧对齐月也有着那份跟对谷雨老师一般的,若有似无的敌意。他抬头问陈萧:“你恨齐月吗?” 陈萧不假思索道:“我恨他,但我更可怜他。” 第124章 真相 5 没有什么比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生命更加悲惨,在陈萧的眼里,齐阳救出了齐月的肉体,但却无法拯救他的灵魂,于是他肉体苟活的六年,不过是等死的过程。他走刑场漫长的道路,在齐阳所立之处做过短暂的停留,随后就毅然决然地走向自己的断头台。齐阳完全能够理解陈萧那份不纯净的恨,但也是这份恨指引着她来到这里,可齐阳还是不理解按照接下去的计划,陈萧到底应该怎么做。他看到她不自然的消瘦,忽然问道:“所以,按照接下来的计划,你到底要做些什么需要将自己变成这种干瘦的模样?”他突然想到之前和陆延讨论时的灵机一动,“难不成,真的是要将陈凌换出来?” 陈萧一愣:“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聪明。” 看样子是真的,齐阳不解道:“为什么要换?如果不能直接救出来以后指认吗?” 陈萧摇头:“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死刑。” “这跟死刑有……”齐阳猛地抬头,“你们要杀了他?” 陈萧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是的,我们要的,不仅仅是他背后所有支持者和政党的身败名裂,我们还要他的命!只有这样,才是最保险的做法;只有这样,所有的一切才不会死灰复燃。” 齐阳张大了嘴,他没想到齐月和陈凌,这两个绑架案的受害者,最后居然能够成为罪魁祸首的终结。他定了定神:“不对,你们和谷雨都是医疗兵,怎么杀他?”难道要物理意义上的杀死总理吗?用陈萧这孱弱的身体?还是谷雨老师年迈的手脚? 陈萧又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你忘了我的哨兵能力了吗?” 之前范子墨手指受伤的事他还历历在目:“记得,不是疼痛停止吗?” 陈萧点头道:“你认识王远扬吗?” 怎么越扯越远:“认识,他的能力是赋予。” “王远扬会将陈凌的能力暂时赋予我,随后由谷雨接应,我将会代替陈凌来到总理府。在后期手术安排后,我将转移总理外部的伤口,但不会转移他内部的刀口。”她停了停,等齐阳消化了一些又继续说道,“但他不会察觉,因为我不会让他感到痛。” 所以,他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内部正在流血。 齐阳从未想过她和陈凌的哨兵能力能够打出这样的组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人真正动手,也不需要别人动手,总理自己的内出血会把自己杀死。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顺其自然,指认总理计划的齐月在万众瞩目下自杀,总理身死且身败名裂,恐慌也如期消失,经过此事,那些支持哨兵驱逐计划的政党将在政坛上无法立足,一网打尽。 他们的计划,花了六年,所有的内容环环相扣。陈萧又说了几个总理手下得力干将的名字,包括他现任的秘书之一,所有这些人的罪证就等着总理死后的混乱时分进行收网。齐阳这才明白过来,整件事的全貌比自己想象得要来得大得多。他原先想象中,水面下的巨网,原来想要捕捉的不仅仅是一两条鱼,船上的人们安静地拿起武器,他们想要猎杀的,是真正的水下巨龙。 怪不得齐月不得不走,怪不得他数次说自己靠得太近,原来每一次的远离,都是为了让齐阳远离这份危险,然而现实则是齐阳自顾自地走进了风暴的中心。他捂住嘴,担心惊呼声就这样溢出嘴角。可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以齐月的死作为代价。他冷静下来,用力眨了眨眼:“可是陈萧,我还是不想让齐月去死。就没有一种办法……” “没有的。”陈萧摇头,“这个世界还没有疯狂这个地步,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想做这种牺牲。但……其实军部的某位长官,呃……包括s级的向导,我们也曾安排他们见过齐月几次。当然,这也是因为有长官的妹妹当年也是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所以对此格外上心。但就算这些高级向导也……也无法找到齐月的心门。” 是死局。 齐阳的思绪就这么停留在这个空旷的教室里,他被现实困扰住,终于还是无话可说。而陈萧在说完剩下的几句话后便离开了向导室。她走得很慢,也很犹豫,期间三番五次地回头,似乎只要齐阳愿意出声挽留,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再次坐回那个折磨人的位置。 可齐阳却什么都没说,她甚至无法听见齐阳的呼吸。他无法挽留陈萧,也没有更多可以问的问题。因为这一切的一切,试探,暴露,对话,都太折磨人了,以至于齐阳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挣扎难受。他像是知道了很多事情,应该说他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所有隐藏在角落的尘埃,一颗又一颗,被风吹起,一颗又一颗,在阳光下向齐阳展示自我。那些阴暗的,肮脏的,让人愤怒的事实,但却也只是事实。齐阳难过的,不仅仅是齐月命中注定的短暂一生,更多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196章 如果早点认识他会好吗? 早点认识那个小小的齐月,那个还被叫做安其远的齐月。如果他是自己邻居家的孩子,齐阳一定会发现这样一个孤僻又安静的孩子。或许他会在自己的家门口安静坐着,不敢回家;或许他是操场公园里不合群的孤独者,一个人堆着沙坑,无论是哪一种,齐阳总是乐意叫他一起玩的。他饿了,可以来家里吃饭;渴了,可以跟自己的妈妈撒娇要汽水喝;冷了……齐阳再次想起冷风下如监狱般漏风的婴儿床,冷了,齐阳会解下自己的围巾给他戴。 如果真的早点认识他,会不会他的人生能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就这样,齐月能跟在自己父母身边一起长到12岁。无论是被他母亲自愿送走,还是被拐带,无论他的母亲是否想要带他回家,他都有一个能回去的地方。或许这样,他的人生就这么被改写了。 他会平凡地长大,平凡地进入军校,说不定还是会选择跟自己来同一个基地,但他会开朗又热情地跟齐阳打招呼,他会在食堂开心地挑选喜爱的食物,说不定他们还会一起前往一线基地。他甚至想到了战争结束,两人退役后又一次住回幼时相遇的楼道,无论他们有没有在一起,起码在齐阳的幻想的,齐月自有他的长命百岁。 可现实只让齐阳觉得好笑。所有人都在说一件残忍的事,所有人也都知道这是一件残忍的事,但没有人能顶住所谓的大义,没人敢为了齐月冒这个天下的大不韪,于是所有人又默认了这是对的,这是好的,这是一件残忍的大好事,是为了天下的黎明苍生 。如此大义禀然,却依旧逃不脱一个孩子的献祭。 正如老李和陈萧所说的,齐月是个没有心门,没有精神世界,无法被安抚的哨兵。老李说得对,他终有一天会变成怪物,无论我们如何小心,不让他积攒压力,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暴走的边缘。到时候他还能怎么办呢?还不是一样要被处死吗?那还不如让他的死亡变得更有意义。齐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服齐月的,但至少,他们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那又有谁的生命不是向死而生的呢?无关之人的几口唾沫,就淹死了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这一次是齐月,下一次又会是谁?人,之所以作为人,之所以谓之道德,就注定了人只能作为目的,而不能作为工具。而这些举着民族大义旗帜的盲流之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齐月作为安稳时代的献祭品,又将陈凌和陈萧这对姐弟的苦难作为杀死罪人的镰刀。齐阳知道自己是个理想主义的人,但他总是无法将思维从象牙塔中完全脱离出来,或许正因为他并不是无关之人,所以他无法为这种方法正名。 就算军部当真没有胁迫齐月,就算军部真的出于人道主义原则将齐月同意指认和自杀的年纪提高到18岁,就算一切都合乎规则,那谁来为齐月辩护?自始至终,他只有自己,一个残缺的,无爱的自己,面对着那群看似无害的陌生人。他们对这个没有被爱意滋养过的少年鼓吹着对普罗大众的大爱,告诉他什么样的选择才是高尚的,道德的,但他们有没有问过,这个世界什么时候爱过他? 是他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吗? 是他在研究所禁闭室里被人像狗一样对待的时候吗? 是他在18岁的时候就准备好慷慨赴死,完成最后心愿的时候吗? 那世人又是凭什么要求齐月施其与大爱?难道只要天平的另一边有着足够重的玛法,天平的另一边就要被顺理其章地牺牲吗? 没有这个道理。 齐阳想不到更好的说法,他只能说,这不是他所追求的正义。所谓的大爱,所谓的兼爱世人,他始终相信是指其中的每一个人,这个人中,也理所应当包含齐月。 第125章 调令 不要被困于过去,要着眼于未来。 这句短短的,看似废话的短语,对此时的齐阳来说,却如同金科玉律。是的,军部所着眼的,是世界的未来,他们没有错,他们作为一个组织的集合体做出了对组织而言最优的选择,但这不是齐阳的最优解。他还没有放弃,他还想找到一个拯救齐月的方法,他还想看到他的长命百岁。如果过去无法改变,那就去想想之后的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站起身,打开窗户。冷风带着山里特有的水汽冲了进来,它们在原本密闭的房间里奔跑起来。齐阳看到窗户内侧的气汗水正在逐渐消退,只是几个简单的来回,这些爬伏于玻璃上的模糊全然不见了。 计划已然开始,但齐阳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地方,是军部所没有想到,但握在自己手上的漏洞。自己能做的事,只有自己知道的事,大致也只跟齐月有关,他闭上眼回忆了一会儿,但口袋里突然振动的手机打断了他的思绪。齐阳拿出手机看了眼,是上司发来的调令,要求他明天上午优先处理周悦的事情。 周悦? 齐阳想到这两天他和范子墨都为了周悦的事瞎忙乎了很久,但现在周悦的暴走似乎还是板上钉钉地在跑进度。他想起一开始他之所以半夜去找周悦就是为了搞明白齐月到底有没有跟他在一个基地,虽然他现在还说不明白知道了能有什么用,但周悦的存在代表着跟齐月重新建立联系的可能性,无论这个可能性的高低如何,无论他们之间的联系还有没有必要,他都需要为这个可能性放手一搏。 第197章 他想了想,发了条消息给范子墨:“你人在哪儿?” 此时的范子墨已经在宿舍躺着了,他中午被饿醒,看着满地的包装纸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傅麒,收拾完就关了门走了。吃了午饭的范子墨有些无趣,在食堂的暖气下刷了会儿手机又犯了困,便高高兴兴地回到被窝里睡午觉去了。奈何这一晚上一早上都在睡觉,宿舍里没了暖气和电热毯,他整个人是越躺越清醒,恨不得现在就一个鲤鱼打挺出门跑圈去。齐阳消息来的时候他正翻来覆去地犹豫要不要找点事做,看到他的信息,立马来了精神:“我在宿舍呢?咋啦?” 齐阳先是问他的手有没有好些,又简单关心了一下他的心理情况,眼看着都没什么大问题,便放下心来。对周悦的事齐阳有些自己的看法,他总感觉自己无法顺利给周悦做精神疏导,倒不是什么等级的原因,等级上两个人还是匹配的,s级的向导到底少,a级已经能适配几乎所有等级的哨兵了。但他似乎对范子墨有着别样的好感,这就代表着范子墨的成功率可能比自己还高。虽然等级是影响精神链接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既然是精神上的问题,精神上的契合比等级的契合来得更加重要。 如果自己明天失败了,他需要保证周悦能顺利回到齐月所在的一线基地,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范子墨再去试一试,当然,最好在尽可能不拖他下水的范围内尝试一下。齐阳很庆幸今天的意外伤害事件没有给范子墨带来没必要的肉体或者是心理伤害,精神链接最忌讳的就是两人的精神状态有隔阂,哨兵如果有隔阂当然会有些难配合,但总比向导有隔阂来得好操作,毕竟向导的精神力大于哨兵不是一点半点。 他和范子墨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他似乎对傅麒办公室的零食颇为满意,还问齐阳是不是能撺掇傅麒再给他们搞一些长官的军需品来。齐阳看着手机笑了笑:“你帮他解决周悦的事,他就能帮你解决一辈子零食的事。”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范子墨对这件事显然没有这么上心,他懒洋洋地回道:“你帮忙解决了,然后拿给我吃不好吗?” “想的倒是挺美。”齐阳又吹了一会儿风,突然感觉有些冷,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汗湿的衣服,一边关了窗一边祈祷明天千万别病倒。他坐到沙发上,靠着靠背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周悦。” 对面的输入中停留了很久,想必也是考虑到等级和心情的问题,不过这种问题多少都带着点玄学,想不清楚也是正常的。范子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我不知道。”然后又是一段空白,齐阳刚想回复点什么,就看到范子墨的下一句话,“我听傅麒的说法,周悦这事有点复杂。” “多复杂?” “把你掰直这么复杂。” 那真是有够难的。但也不是复杂,只是真的很难。好吧,不太可能。齐阳想,他不可能,就看周悦对自己的抵触感,怕不是更不可能。他想着,突然觉得身上还是异常寒冷,不由吸了吸鼻子:“那如果我们这群a级都失败了,你愿意去试试吗?” 等范子墨回复的时候,齐阳开始感觉到额头微微有些胀痛。他又吸了吸鼻子,顺势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范子墨的回复很官方:“我没收到调令,这不合规矩啊。” 齐阳想了想:“没关系,傅麒这个没规矩的会想办法给你搞个新规矩。” 范子墨看了回了一长串的“哈”。 齐阳又道:“到时候他还能不合规矩地给你搞吃的喝的用的。不想要一张新的电热毯吗?我的老伙计。” 回复过来的又是一连串的大笑。范子墨调侃道:“也是,这次没有中间商赚差价。”齐阳也乐了几秒,再次擤鼻涕的时候才发现脑门的胀痛已经变成了跳动般成片的疼痛。 坏了。 他怕不是真的感冒了。 齐阳一般感叹自己的坏运气,一边看到范子墨密密麻麻的回复:“不过如果真的需要我,我还是乐意的。毕竟我觉得周悦这人本性不坏,他虽然电伤了我,但也不是故意的,听傅麒的意思小孩多少有些历史问题,面对向导变扭也是情有可原。不管傅麒给不给贿赂,我都可以帮忙,我就怕自己帮不上忙。” 他的本性不坏,但你的本性真是有点太好了。这种烂好人的剧本从范子墨嘴里说出来倒也没什么违和感,就像当年在食堂,他对陈萧说的那段话一样。如果叫齐阳对着基地某个不熟的女哨兵说“你很漂亮,你不用很瘦也很漂亮”,齐阳大概能当场尴尬到直接去世,但范子墨不会,他真诚的感受总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进行表述,无论是抓不住重点还是大智若愚,范子墨总有着自己的行事标准和方法。 可现在的问题是,齐阳似乎撑不到明早再去见周悦了。他的头痛开始变得强烈,连身体都开始冷得不时打颤。刚才为了清理自己信息量爆炸的脑袋,齐阳选择了在一身冷汗的情况下开窗通风,真是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搞得现在自己难受地要命。 他起身,想来今天的值班室做不下去了,不如去医务室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效药,或是傅麒的能力能不能帮自己振作起来,也好明天去面对周悦的问题。 齐阳赶到医务室的时候傅麒也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他看了眼来人,似乎有些惊讶,冲着齐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齐阳看出他的意思是问他脑袋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笑着点了点头。 第198章 傅麒吃了一惊:“你又脑震荡了?” “不是,这次只是单纯有些着凉。”齐阳没有坐下,他没有长待的意思,毕竟打扰人下班罪不可恕,“头疼发冷,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傅麒摸了摸后脑勺:“我只能让你感觉好一些,但感冒本身我治不了。”他又回忆了一下自己课上那些医疗系的哨兵,大多都是跟外伤有关,这种内科问题似乎也无法处理,“要不我给你开点药,然后替换感知给加个温暖,你看行吗?”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齐阳也深知基地无人可以医治他,便走上前等着傅麒给自己做替换。傅麒先是在药柜里翻找了一阵,他显然还没把医务室的内部存储给搞明白,找了半天又回到桌前翻起了抽屉。果然,这些头疼脑热胃胀胃痛的常用药都被谷雨老师收纳在了随手可拿的抽屉里,傅麒拿了一板药片,又给了两张退烧贴,说万一晚上发热了记得用。翻找的时候他看了眼下层的零食抽屉,不由笑了一下。齐阳想到范子墨对这个抽屉惦记得很,忐忑道:“不会墨墨一下午把东西全吃完了吧?” 傅麒摇摇手:“没,他只吃了难嚼的那些个,把软和的都留给我了。”他关上抽屉又感慨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齐阳想到之前的牛肉干和红薯干,想到傅老师果然是牙口不好,要是范子墨真的能救得了周悦,指不定还能薅到傅麒多少羊毛。他吸了吸鼻子道:“他人可好了,当年一起来基地的时候我还觉得他长得不好相处,相处了才知道这人虽然说话不着三四,但人好得很。” 第126章 感情大于等级 想到这里,傅麒就对周悦早上的行为气得牙痒痒。多好一小孩,说电就电了,这怎么舍得电呢,这范子墨要是傅麒手下的兵,看到周悦这么欺负人,怎么着都得给他上个buff,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头痛欲裂。他叹了口气,招招手让齐阳在自己书桌的凳子前坐下:“你来,我给你做替换。”说着便伸手贴上齐阳的额头,他的额头现下还不是很烫,但体温的确有些偏高,加上身体发冷,傅麒几乎能够断定齐阳今晚要烧起来。他先是将齐阳的头疼替换成了无知觉,又将他身体躯干的皮肤替换成了温暖。齐阳顿时觉得周身都温暖了起来,头重脚轻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他起身晃了晃脑袋,眼神清明,抬头笑道:“谢谢傅老师。” 傅麒摆摆手:“你今晚还是要烧的,趁现在还没烧起来,快点洗个热水澡吃点热汤饭。去食堂的时候记得多打包几个面包鸡蛋啥的,万一第二天实在爬不起来,还能有东西吃。”齐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傅麒又嘱咐了几句,就叫他快点去吃饭。 此时的齐阳突然想到他和陈萧的能力其实很像,只是陈萧的能力适用范围和技巧性都比较弱,他转而想起自己似乎听陆延说过,这次的新老师是谷雨老师之前的学生,从一线基地退下来来这里给大家上课。这么看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傅麒,其实也是计划的知情人之一呢?他的基地现在收留着害怕被查到真实身份的齐月,而且这种人事调动也让齐阳有种强烈的既视感,难道他也是计划开展的一部分?现在的齐阳多少有些草木皆兵,他觉得这可能只是个巧合,毕竟这位傅老师看着年近50,正是医疗兵退役的年纪,回来二线做教职工作也不无可能,但……现在的他不敢将目见种种都单纯以巧合论处。他试探性地问了句:“傅老师,我听说你是谷雨老师之前的学生?” 傅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答道:“哦,对,谷老师当年特地跟上头要求的,让我来接班。”他将几个要紧的抽屉都锁上,随后拍了拍齐阳的肩膀示意他往外走,“我还吃惊呢,当年我跟谷老师其实没这么亲近,她的能力主要也是修复用的,跟我差别很大,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她眼里不是什么优秀的学生。” 两人走出房间,傅麒关了灯,最后朝内张望了一次,随即锁上了门。齐阳转了转眼睛继续问道:“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叫你来?” “她的意思是我毕竟在一线服役时间长,现在对哨兵人权的讨论热度也很高,说是我们这种专门处理痛觉的课程很热门,自己教得很多都是治疗方面,希望我来这个基地跟进一下知觉方面的课程。”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看不出任何破绽。齐阳见他说话时神情自然放松,不像有隐瞒的样子,但又不敢确定,想到,如果他的征调真的跟那个计划有关,那么傅麒应该不会明晃晃地直接说出陈萧的名字来。他装作闲聊的样子问傅麒:“不过今年来基地的新兵里的确有个类似技能的,叫什么来着,还没出过任务呢……” 没成想傅麒直接回答:“陈萧,那个女孩,高高的,可瘦了,看着跟电线杆似的。”末了又加了句,“我看电线杆都比她圆润些。” 齐阳继续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念叨着:“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这女孩也太瘦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拼命减肥,刚来基地的时候我看她还是挺健康的样子。” 傅麒也顺着这句话扯了几个可能的原因,没一个能和齐阳知道的真相对上,都是一些常见的理由。他说话的时候依旧非常自然,似乎对陈萧这个人没其他额外的认知。虽说如此,齐阳还是觉得这是谷雨老师的有意安排,可能傅麒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谷雨也认为他不知道对计划和傅麒本人都更为安全,所以并无提及。谷雨老师的本意可能还是为了更好地培训陈萧,让她能够顺利隐藏总理的痛觉,在不知不觉间杀人于无形。齐阳听着傅麒的话随口敷衍着,突然,傅麒话锋一转,转而问道:“你接下去是直接去食堂吃晚饭吗?” 第199章 齐阳接道:“哦,对,吃饱了饭洗个热水澡就睡了。” “那正好,我也一起跟你们吃了。” “我们?” “对,你问问范子墨来不来吃饭。”傅麒憨笑几声,“这孩子,我感觉可好了,你就说傅老师饭卡刷不完呢,叫他来吃,随便点。” 齐阳半信半疑地拿出手机给范子墨发了消息,范子墨肯定正在看手机,看见有吃的回复极快,一点也都没跟傅老师不好意思,直接回了句:on my way(在路上了)。齐阳给傅麒看了他的消息,便提议先去食堂里占座等他。傅麒点点头,带着齐阳走出研究大楼往食堂去了。 他们两个今天下班下得极其准时,到达食堂的时候大部队还没抵达战场,因为齐阳今天着了凉,范子墨又格外怕冷,傅麒特地挑了个头上有暖风的位置坐下。他们才刚坐定商量要吃什么,范子墨就这么火急火燎地到了。齐阳见他那样子没差点笑出声,他竟然连睡衣都没换,只是搭了件制服的长棉服就过来了。领口和裤脚下方都看着毛绒绒的,头上还有带毛的睡帽,也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横穿的基地。 傅麒对他的打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招手让他过来坐下,问道:“你想吃什么?” 范子墨激动地问傅麒:“真的随便点吗?!” 看把孩子乐的。齐阳心想,也就那些心眼子又多又坏的容易得癌症,总理那种坏胚子,活该癌细胞缠身,看看范子墨,一句畅吃整个人都畅快,想来是不可能生这种恶病。他看着两个人激动点菜的样子,甚至多少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范子墨想吃火锅,傅麒担心齐阳吃了这种油腻的东西身体不舒服,就坚持点了鸳鸯,嘱咐齐阳吃清汤的那边。又在肉菜里多添了点蔬菜和菌菇,末了还加了碗粥,叫齐阳先垫垫肚子。范子墨这才知道齐阳有些着凉,听了傅麒的话,又去另一个窗口给他买了面包和煮鸡蛋叫他带回去,还说半夜要是不舒服记得敲他的门。 等菜品一个一个上桌,食堂的大部队也到了,乌泱泱地一片。他们看着三人桌上的东西着实有些羡慕:鹅肠,毛肚,鸭血;羊肉,牛肉,午餐肉;丸子拼盘,蔬菜拼盘还有菌菇拼盘,怎么看都不像三个人能吃完的。傅麒嘴上说着不要浪费,心里想着万一吃不完就打包给周悦改善一下伙食,毕竟这孩子也因为自己之前的疏忽差点饿了一天。想到范子墨之前给周悦送饭的事儿,傅麒又对这个家伙恨铁不成钢起来,要不还是去给他上个头痛欲裂吧,反正自己因为他那点破事已经头痛欲裂了。 三人等着锅开,聊天的时候不由还是说到了周悦。傅麒先跟范子墨道了歉,一脸诚恳地以可乐代酒:“周悦的事,你……” 范子墨大手一挥:“不打不相识!我干了,你随意啊!”说着将手里的可乐豪迈地一饮而尽,还作势给傅麒看了眼自己的杯底,一脸自豪的样子。 齐阳不由乐了,看傅麒一脸愣神的样子,想来都是半百的老人家,哪里见过这种豪放性格。他用筷子点了点桌子:“别得瑟了,人好歹是你长官。” 范子墨闻言吐了吐舌头:“傅老师才不会拿长官身份压我呢!他对我可好啦,零食都给我吃,饭也请我吃。” 这时的齐阳到觉得是个机会,跟他再提一下周悦事。范子墨是个很难听出语言背后意思的人,用方言说起来就是不会接人灵子,但跟他这么三番五次提起,总还是能听出个所以然来。齐阳一边烫毛肚一边旁敲侧击道:“那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得不得帮人做事啊?” 范子墨心领神会,“哦”了一声,接着说道:“帮忙我肯定乐意帮的,但周悦好歹是个s级。”他转向傅麒,“你真的觉得我一个b级向导能帮到他吗?” 傅麒笑道:“我觉得你帮不上忙,又何必跟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呢?” 这就是了,傅麒从军数十年,见过的哨兵和向导比范子墨和齐阳吃过的火锅都多,他也深知很多时候等级差异并不代表一切。虽然不理解周悦为何突然对范子墨抱有如此好感,但有总比没有强,至少在哨兵和向导的关系里,有好感能抵得上千言万语。齐阳虽然等级较高,傅麒却也能看得出周悦似乎并不亲近齐阳,那无论齐阳等级多高都可能毫无用处。他诚恳地解释道:“其实很多时候也不是等级越高越好,很多哨兵和专属向导的等级其实并不匹配,如果两人之间有感情,有羁绊,真的比什么都强。” 第127章 海水 齐阳闻言愣了愣,突然发现之前在跟陈萧和老李的对话中,自己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点,那就是他们关于齐月所有的计划,都是基于一个事实,一个现在看来可能已经被齐阳推翻的事实——齐月没有心。之前在跟陈萧的对话中,她告诉齐阳曾经有s级的向导想要唤醒齐月的心,但最后以失败告终,直至今日陈萧在诉说的时候仍然认为齐月的精神世界只是单纯的“无”。 但如果……如果齐阳一惊唤醒了齐月的精神世界呢? 那是不是说明,其实齐月已经从不可能被向导安抚这件事上完全脱离了出来? 只是现在的齐月还没有被找到心门,但在跟齐阳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取得了进步,虽然只是一个可能性,但如果按照这个进度继续下去,齐月是不是……不需要死? 第200章 狂喜从头顶一直贯穿到他的脚心,他的四肢仿佛被电流通过,在那一瞬间,齐阳百感交集。他还没有想到具体的办法,他还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究竟有多大,但在这焦灼的思考中,齐阳的双手终于碰触到那么一个小小的,发着光的,可能叫希望的东西。现在的它还是一颗脆弱的种子,带着齐阳无限的期冀落到绝望的土壤里,死去的土壤就有那么一瞬间像是要开出花来。 齐阳藏不住笑意,他捂住脸,强迫自己的眼泪不要随着笑声一起滑落。 他太高兴了,也太悲伤了,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份矛盾中碰撞起来。 对面坐着的两人看着齐阳,一时不知道他是哭是笑,齐阳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蒸干了眼泪,举起可乐杯祝福道:“致所有的感情和羁绊,干杯!” 当天晚上齐阳就发起烧来,他的身体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温度计告诉他现在体温已经到了37.6度。他一个人窝在被窝里,蜷起身体,手边是发着光的手机和一些方便拿取的食物和水。身体告诉他疲惫,但齐阳的心理状态却异常活跃。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齐月体内的精神世界,从一片虚无到半个奇怪的身体,再从半个身体到婴儿的模样。他的精神世界随着齐阳的努力不断被重新构建起来,直到出现清晰的内容,在这不长也不短的几个月时间内,齐阳似乎做到了其他人几年以来都做不到的事。他有那么点点为自己自豪,但更多的是感慨齐月对自己的信任。 正如傅麒所说,情感和羁绊是最好的引导。齐月的进步恰巧说明了这个理论,虽然现在的齐阳找到了那么一个小小的突破点,但他深知这一点点的进度是完全不够的。他还需要一个成型的,能够说服军部的理由来促使他们放弃杀死齐月,没错,不是自杀,而是杀死。任何一个人在面对与全世界为敌的劝说时都无法顺利脱身,就连老人也不能完全用已经成型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判断,更何况像是齐月这样的孩子。当军部说出这样的交换条件时,齐月就注定了牺牲品的成分,看似人道主义,其实别无选择,那这跟谋杀又有什么区别? 他想要继续顺着这跟线思考下去,但肉体的困乏打倒了精神的矍铄,他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合上眼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齐月正站在自己的窗前,双手抵着窗台,正在看窗户外的月亮。于是当他再次睁开眼,完整的齐月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窗前。 齐阳眨眨眼,看了看四周的场景,他并没有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而是站在一片沙滩上,脚下的触感细腻,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微热的空气和大海咸涩的气味。他恍然察觉面前那扇窗是多么地突兀,那是一扇悬浮在半空中的窗户,而齐月就站在那扇不符合屋里规则的窗前。他回过头,面相齐阳的方向,双手向后再次撑在窗台上,整个身体倾斜着倚靠在玻璃窗户上。 但那的的确确是自己宿舍的窗户。窗台上不小心被磕坏的缺口,铁边上斑驳的锈渍,还有那让人烦闷的,似乎永远无法完全洗干净的蓝色窗帘。 可齐月怎么会在这里?齐阳抬头,海上的明月慢慢升起,那是一个过大的月亮,跟海平面对比起来完全不成比例。它还是个半月,不够丰满,却几乎铺满了整个大海的边界。齐阳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梦里,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自己窗台外的月亮,又在潜意识里想着有关齐月的事,大脑便在神志不清的高烧下将两者糅合在了一起,做出这样一般梦境来。 现在齐阳最大的疑问自然是跟齐月有关,在迷迷糊糊中入梦而来,想必是足够在意。他抬眼看着面前的人,齐月神色自然平静,甚至微微带着笑容。他也随着齐阳的动作看向齐阳,两人视线交汇之时,齐阳的内心居然生出很多抱怨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步伐豪放,离自己所想的久别重逢相去甚远。 走进之后,齐月的脸越发清晰,齐阳本想说些什么柔软的话语,但冲出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抱怨:“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齐月笑意更甚,在自己想象中的他似乎更加生动,喜怒哀乐,种种表情都悦然在他的脸上。齐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直了身体,双手离开窗台:“我们走走。” 齐阳很少听到齐月主动提议想要做某事,他的话语一般都是简单的陈述或者是问答,虽然到后来表达的内容变多,但也很少主动提出想要做些什么,最多只是想要见见齐阳,见了面以后要做什么,全凭齐阳爱好。眼下他正引领着自己往海边走去,齐阳便踩着柔软的沙砾跟着他一起往水边走。 不知道夜晚的海水会不会格外寒冷。齐阳有些犹豫地顺着水面淹过的痕迹走着,不敢被海浪打湿了身体。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是觉得冷的,但可能是傅麒的哨兵能力太过强大,他只能感受到温暖的气息萦绕在身体周围。齐月见状朝他伸出手去,他已经踩进了水中,半个小腿都被不断冲刷的海水打湿,齐阳半信半疑地往里走,水浪淹过他的脚背,温暖如夏。他这才放下心来,拉起齐月的手跟他踏着海浪走着。 齐月的内心似乎格外平静,他看向海平面消失的尽头,那里是缓缓落下的月亮。不知为何,齐阳心里生出一阵不舍来,他的直觉告诉他,等到月亮落下,齐月就会消失在自己的梦境里。齐阳跟着他走了一阵,海风变得有些大了,连水浪也跟着变高,齐阳挽起的裤脚被微微打湿,又一次抱怨道:“我感冒呢,你怎么带我来吹风。” 第201章 埋怨的语气里带着点撒娇,齐阳不由有些脸红。梦中的齐月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抓着齐阳的手笑了起来:“梦里的风也吹得到你的现实吗?还是现实的风其实吹进了你的梦里?” 这番对话多少有些庄周梦蝶的意思在,但齐阳却知道这是自己的潜意识在跟自我对话。在这份潜意识中,无论是齐月,还是风和大海,都是自己现实生活的缩影。他向下看去,发现自己的小腿已经被淹没在海水之中,齐阳的裤子已经完全被打湿了,他转头看向齐月,齐月的大腿也沾上了水渍,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是继续拉着齐阳往里走。 齐阳抬头,看见逐渐沉落的明月,现在的月亮已经有一大半都掉到了水面以下。他不由得扯了一把齐月,像是要将他往岸上带去。齐月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齐阳说:“你上来些,海水涨潮了。” 齐月却继续笑着回答:“海水的涨潮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罢了。” 那个计划如同黑压压的潮水一般朝自己涌来,齐阳心中一颤,原本温暖的海水似乎正在逐渐褪去温度,他的双腿微微抖动,原来这海水真的就是冷的。他再次抬头看向齐月,齐月却转过头盯着庞大的月亮,没有回头看他。他忽然松开齐阳的手,往海里又走了几步,对齐阳道:“你走吧。” 齐阳也跟着往海里走了好几步,想要追上不断向前的齐月:“你要去哪里?” 齐月回过半张脸来:“去我的注定那里。” “我可以一起去吗?” 齐阳摇头:“不可以。” 海水快速漫了上来,齐阳一时不知道到底是他们在往海里走,还是海水在往岸上淹。奇怪的是齐阳回头的时候,居然又一次看到了那扇窗,那扇悬浮在空中的,属于自己宿舍的窗户,此时的窗户下已经不再是曼妙的沙滩,它似乎也在被海水逐渐淹没的路上,很快那飘荡的蓝色窗帘就要被水打湿。可齐阳顾不得这些,他总觉得不能放任齐月就这样离开,拽住他的手臂道:“那你跟我一起回去。”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齐阳的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跟齐月分开的理由不过如此,因为不可以在一起,因为他们中的一个注定要走向死别。可齐阳并不死心,只是继续劝道,“我会想到办法的,我一定会!你听说我……”齐阳忽然被海水呛了一口,他这才发现海水已经浸没了自己的胸膛,一层浪打过来,将咸涩的海水打进自己的嘴里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和齐月都会被淹没。 第128章 发热 又是一层大浪涌来,齐月突然伸手,将他扛起,往岸上走去。齐阳抱着他的背大声喘气,齐月却将他轻轻放在了那个窗台上坐下,自己又一次往深海中走去。此时的月亮已经大半沉入水中,齐阳坐在窗台上,却感到窗后的世界发着剧烈的光。他恍然回头望去,随着梦境中月亮的落下,窗户的另一侧似乎有太阳逐渐升起。齐月坚定地往他的月亮走着,海水开始漫过窗台的边缘往窗户的另一边蔓延,齐月也在另一边的海水里越陷越深,他的胸膛也被埋进了黑色的海浪中,只留下头和肩膀还在水面之上。齐阳大声喊他:“回来!齐月!我们一起回去!” “齐月!你到底要去哪里!你已经不用死了,你还没发现吗!你已经变了!你的心……你的心!”可你的心我还没有找到,我只找到了你的忧愁,你悲伤的源头,“我会找到的!齐月!”他忽然迸发出无尽的勇气来,猛地跳下窗台,任凭海水呛过自己的头喉咙。他往前游了好几下,海浪却一直将他往岸上拍打,像是整个计划对他的排斥一般。 “齐月!咳、咳……”他忍不住呛咳起来,鼻腔里也满是堵塞的闷意。他目光所及之处已经不见了齐月的人影,海水又一次将他拍回岸上,他不得不扒着窗台直起身向远处查看。 月亮已然完全西沉,窗户的另一边,太阳升起。齐阳突然感觉头顶又什么巨大的东西遮挡着他,他抬头,居然看见窗户的上方空空地悬着一座宫殿。 又是一阵巨浪,海水将他冲刷回窗户的另一侧,整个梦境的世界就这么消失了。齐阳再次睁眼,只见窗户外太阳高升,原来是自己忘了睡觉前将窗帘拉上。他喘着粗气清醒过来,在还能记得梦境的档口拼命回忆着点点滴滴的场景。 他突然想起,齐月明明自己也知道他内心精神世界的变化,这完全可以作为反抗军部自杀命令的证据,只要有其他向导对他进行一次精神疏导,他们就会发现现在的齐月已经不是一个全然的“无”了,那为何齐月还是如此义无反顾的走向自己的死亡?他为什么同意自杀,又是为什么同意离开? 齐阳捂着自己的头,傅麒的知觉替换开始逐渐失效,不过这份能力延续的时间也着实够长,真不愧是一线基地的退役哨兵。齐阳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在发汗中已经全部湿透了,连下面的床单也隐隐透着湿意。他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洗把热水澡,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快到自己去找周悦的时候了。 可现在的齐阳依旧四肢发软,从额头的温度来看也完全没有退下去的意思。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将自己裹紧,脑子里还是对齐月选择的疑惑。忽然,他想起很久之前,几个人刚认识的时候,齐月对陆延说的话,他说:“我会保护好他的。”那句话里的他,正是陆延。那时候的齐阳以为,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甚至看着陆延吃瘪的表情笑得开心。他压根没有想到,齐月所谓的保护,是建立在自我死亡的基础上的。所以齐月从来没有想过告诉别人自己精神世界的变化,所以他本就认定了,哪怕有自己存活的可能,他也会选择自愿死去。梦境中的齐月将自己送回了太阳升起的地方,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进海里,这是不是在告诉齐阳,无论如何,齐月都会为了保护他们而走向注定的死亡。 第202章 可齐阳想要齐月活下去,到了现在,所有的事情似乎又回到了齐月本身。如果齐月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心,那么再多的准备也都是徒劳。齐阳需要向齐月传达这个消息,传达自己的想法,他需要齐月接纳自己的想法,虽然还不知道最后能够走到哪一步,但至少,他舍不得放弃,他也想要齐月的那一份舍不得。 他这么喜欢自己,怎么舍得留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齐阳坐在汗湿的床上,发着抖想着。 他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门后传来范子墨的声音:“齐阳,你醒了吗?” 齐阳颤抖着叫道:“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可怕,像是三天三夜没喝水的人。 范子墨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整个人都湿漉漉,发着抖的齐阳。他怪叫一声,坐到他身边来:“你还在烧吗?”说着就要去摸他的额头。 齐阳一个侧身避开:“还在烧,你别离我太近,传染给你。” 范子墨非但没有往后退,还得寸进尺地摸了摸他汗湿的床单:“你起来,擦干身体,到我那屋去睡。”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齐阳挣扎着起身去拿毛巾和换洗的睡衣,只听范子墨在他身后继续说,“现在怎么办,你早上还收了调令要去给周悦做向导的。” 齐阳也正烦恼这件事。他没有说话,只是快速擦开了身体,换了干燥的衣服,才气喘吁吁道:“我去不了了。”他思索片刻,几步走到还在收拾面包的范子墨面前,“但你可以去。” 范子墨猛地抬头:“我怎么去?我没收到调令。” “你就说,你就是齐阳。” 范子墨闻言现实看了看齐阳认真的脸,他因为高烧,整张脸都是通红的,眼睛也是,看着不太有精神倒是有些神经。范子墨摸了摸他的额头,斩钉截铁道:“你要是烧坏脑子,是找哪种医疗兵比较好?”齐阳一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正要再说些什么,范子墨已经拎着那袋子吃的喝的把他往自己房间赶了,他一边走一边说,“这种分不清我们两个的瞎子是怎么能到二线基地参军的?” 说来也是,他和齐阳的长相不是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无关系。齐阳长相偏阳光,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怎么看都跟范子墨的狐系长相对不上号。两人来到范子墨的房间,齐阳抖着身子钻进还没完全凉透的被窝:“可以找傅麒试一试。” 可这种事情傅麒能帮上什么忙呢?虽然他总喜欢搞些小事情,耍些小心眼,但就完成度来说应该是称不上有什么胜利可言。大多数时候套路了半天套路的都是自己人,就连范子墨都看出这人多少有些不靠谱,也不知道齐阳对他哪来的信心。范子墨一边想着一边接了水烧,他将床尾的电热水袋充上后,才坐到齐阳的床边:“傅麒的哨兵能力是知觉替换,不是智商替换,他跟看门的换一换脑子说不定还真行。” “总要试一试,否则这个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周悦的情况这么糟,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齐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很快就将自己了裹起来。他还是没有放弃周悦这条可能能联系上齐月的路线,又催促了几次。 范子墨将热水壶放到齐阳的床头,又拿来自己惯用的热水袋给他抱着。齐阳眼神焦灼地盯着他,而范子墨只觉得齐阳的态度十分奇怪,他明明看上去跟周悦没什么交集,也不像是关系好的样子,跟傅麒的亲近程度也一般,为何就对此时如此上心?自从齐月离开基地不告而别之后,齐阳有段时间总是心绪不宁的,但最近不但不再纠结于此,反而对这些外事如此上心。范子墨总觉得齐阳似乎再做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就这么藏着掖着的态度,范子墨直觉不是好事。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卖个关子逼一逼他:“嗯……反正我觉得不妥。周悦他……不好就不好了呗,万一咱们基地的a级向导都不行,自然会有其他基地的a级,s级调过来。你也别太担心了。” 话到这里齐阳是真的有点急了,他本就头疼脑热地想不明白,现在事态又比自己想得紧急,怎么也不想让周悦这条线脱了自己的手,他着急伸手抓着范子墨:“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傅麒的电热毯!” “电热毯给周悦了。” “那,那些零食!” “都成屎了。”说完还一脸你要吃屎的嫌弃表情。 齐阳不死心:“你昨天还跟我说要傅麒给你送好东西吃的!我管你成没成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话总听过吧!”他急道,“他们的命不是命吗?不值得你去救吗?” 他们?范子墨敏感地捕捉到这个第三人称复数形式,小时候做英语听力都没听明白的事今天在他耳边却分外清晰。当然,现在不是质问这个“他们”的时候。范子墨的脑细胞此时完全集中在如何套路齐阳说出事实来,在这个档口,他可不急着告诉齐阳自己已经找到了他话语中的漏洞,万一他狡辩什么他们是指周悦和傅麒,还有那些乱七八糟可能被哨兵暴走伤及的无辜百姓,那范子墨真是百口莫辩。他一边敷衍着齐阳,一边思考对策:“这哪就这么容易死啊!你要这么说,所有给陆延上过保险的都得挂。周悦我瞅着还行啊,主要是他过去有……有些不为人知的心理创伤。讲真我对此也了解得不多,万一搞砸了岂不是更糟。到时候再被查出来是冒名顶替,你跟我都得遭殃,不划算得很。” 第203章 第129章 此战,必胜! 齐阳听完愣了一会儿,发现今天的范子墨真是难得地有理有据,他们对话的所有内容都被他严丝合缝地反驳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范子墨见状给他倒了杯热水。齐阳起身喝了几口,让范子墨帮他把自己大姨外套里的润唇膏拿过来。范子墨摸索了一阵,就从装着钥匙的口袋里摸到了那支圆润的唇膏。薄荷口味的,但不像齐阳会用的东西。他将唇膏扔给齐阳,没掌握好力道,润唇膏被砸到地上,弹了两下,盖子就崩开了。齐阳突然跳起来气急道:“你不会好好给我吗?!” 范子墨被他吼得一愣,又见他是要自己下床捡的样子,赶忙几个快步上前帮忙捡起,一边递给他一边补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将盖子和唇膏都放进齐阳的手心里,“你看看摔坏了没?” 齐阳心里不知哪里升腾起的委屈,他居然替一根润唇膏不值起来,还为了他跟范子墨发了火。虽然齐阳内心深处理解他怒火是因为这支润唇膏在他眼里俨然成了齐月的代表,但这不是冲一直照顾自己的朋友发火的理由。他只是有些难过,可能也是因为才刚梦见了跳入海中溺亡的齐月,他的不舍如同暴涨的海水一般生长着,几乎要溢出自己的心房。而现在,那支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润唇膏正如整个世界对待齐月的方式一般,他们将他作为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弃之如敝。 或许军部的人们实际并不如此卑劣,但在齐阳眼里,再多的身不由已也没有阻止他们做出卑劣的抉择,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他这种非黑即白的思考方式也曾叫他自己吃了不少苦头,但他依旧这么毫无长进地活着。范子墨见齐阳冷静下来,拉过一旁的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直接问他:“说吧,周悦到底怎么回事?” 齐阳知道范子墨已经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但他还是犹豫着要不要说。说了,可能要连累他一起遭罪,但不说……似乎完全没办法重新和周悦连上线。他闭了闭眼,决定只说一半:“周悦可能跟齐月在同一个基地。” 范子墨张大了嘴:“你怎么知道的?” 齐月当年走得匆忙,齐阳又因为脑震荡晕眩昏迷,对当时的事件了解甚少。眼下周悦虽然就在基地的废弃浴室关着,但他们几次会面都毫无进展,范子墨也不理解齐阳是怎么了解到这个的。齐阳于是便告诉了他傅麒之前说的直升机的事,两架相同的运输机,都属于同一个一线基地,现在傅麒被安排在他们这里做老师,只有周悦能够重新回到齐月所在的地方。 范子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齐阳说得这么简单。如果齐月真的有不告而别的苦衷,这么久了两人之间也没有联系,那么就算周悦真的能见得到齐月,也无法构建两人之间的桥梁。其次,之前齐阳在说漏嘴的时候说了“他们的命”,显然这件事不可能单单为了能够跟齐月的同事说上话,反过来说,只是为了让对方递句话的事犯得着硬是逼着范子墨违反军令去找周悦吗?就让周悦去说一声齐阳等你这个王八羔子等得好苦啊你个丧良心的不行吗? 虽然但是,范子墨看着齐阳盯着手里润唇膏发呆的样子,现在可能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他叹了口气,想来自己命里该有此劫,无奈道:“我知道了,我去找周悦。” 齐阳看了他一眼,郑重道:“谢谢。” 范子墨摇摇头:“不要谢我,但无论你在做什么,齐阳,请你永远以自己为最优先选项。”齐阳看着他,良久都没有点头。范子墨又叹一口,“得了,我发消息给傅麒,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不太聪明的精囊妙计。而你,好好休息。” 说完,范子墨就将齐阳按进被窝里,将肩膀处压实了被子,关上窗帘拿手机去了。 在室内昏暗的灯光下,齐阳的神志再一次恍惚起来。他的身体有些沉重,胀痛的脑袋带着整个身体往无边地黑暗中拖去。在他睡着前,只记得范子墨跟自己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要问自己借个什么东西,齐阳只能无意识地点着头,很快整个人都再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睡着前他嘱咐自己,不要再梦见齐月。 说实话,傅麒说的东西还真有点道理。他甚至没有问范子墨怎么突然就想要代替齐阳去找周悦,也幸好他没问,不然范子墨除了“因为齐阳感冒”了以外也编不出来什么像样的谎言。傅麒提议让范子墨穿齐阳的制服去,毕竟齐阳的肩章是a级的,范子墨的肩章是b级,这一看就看出来了。范子墨看了这几句话便去齐阳的房间找制服,作为一个军事基地,大多宿舍都不太锁门,反正偷来偷去基本都是统一发放的军需品,没了可以再领,特意去偷实在没有必要。 范子墨进到房间里时,看到那一床湿漉漉的被子,想了想,还是给齐阳换了新的,还打开了窗户帮着通了通风,这些全部做完以后才去衣柜里穿上了齐阳的制服。齐阳的骨架相对他有点大,肩膀地方看着略显松垮,但整体不细看看不太出来。范子墨想了想,今天特意前来看守——其实倒也不是为了看守周悦,主要这些看守是为了保护向导的安全的。一般而言,周悦这种快要暴走的哨兵容易不小心伤到向导,所以最开始两天安排还没下来的时候不需要所谓的看守,但一旦安排了向导,就必须同时安排守护系的哨兵进行保护。 第204章 通常而言守护能力的哨兵都被叫做长城,范子墨出任务的时候见过几个,但大多跟他不是很熟,可问题是,他们对经常出任务的齐阳可是熟得很,想要蒙混过关实非易事。范子墨苦思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只能再次给傅麒发消息问道:“你觉得我跟齐阳长得像吗?” 傅麒回复很快:“不像。” 真是问了句废话。当然,没看出自己意思的傅麒也是回了句废话,范子墨蹲在齐阳的宿舍门口烦恼道:“那我怎么混进去?” 这次傅麒显然经过了些许思考才回复了范子墨:“趁他不注意混进去。” 范子墨见了,心中暗暗发誓:我要是再期待他能有什么高招!我就是傻x!他一边想着一边咬牙切齿地起身,猛然想到时不时基地有个人,他能让别人看上去跟自己不一样,谁来着?范子墨只记得也是个教职人员,对了,叫王远扬,他曾经在跟陆延他们吃饭的时候听到过几次他的神奇能力。如果他能让硅胶假体看上去宛如真人,那让范子墨的脸看上去像齐阳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那既然这个王远扬也是医疗这块的,理应是跟傅麒搭班的才是,不如问问傅麒,是不是能编个什么借口,骗王远扬给自己上个齐阳buff。 他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发消息问傅麒:“王远扬能把我变成齐阳的样子吗?” 对话框的最上方“输入中……”了好几秒,傅麒才回复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范子墨对着面前的空气白了一眼:“那我们要怎么骗王远扬?” “激将法!” 范子墨盯了半天都没搞懂这个激将法到底该怎么用,但总而言之这是个对孙子兵法研究过甚的小老头,既然他有了主意,自己自然只需配合就好。他又看了眼时间,离开上课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他没时间吃早饭,也没时间跟傅麒排练这个狗屁的激将法了,只能找到王远扬,走一步算一步。他一边往教学楼跑一边给傅麒发了条语音:“你,你想办法截住他!” 对方明显也跑动了起来,以一种他这个年纪所没有的热血回复语音:“次战,必胜!” 哦,范子墨想,还是个有中二病的老孙子兵法狂热粉丝。 范子墨带着些深感不妥与飞奔而来的“此战,必胜”打了照面,两人相见先是各自气喘吁吁了一阵,让范子墨难过的是,这位年近退役的大爷比自己喘的还少了些,想来跟体力有关的事他可一点都没能沾上边。 傅麒首先喘匀了气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什么?我什么都没准备啊!范子墨还喘着粗气,深呼吸了几口才答道:“我没……” “挺好的,以不变应万变,你也是懂兵法的。” “?”范子墨直起身体问傅麒,“所以,具体打算怎么操作……” 话音未落,提前来准备教室的王远扬就带着两个徒弟走进了教学楼。他们在门口看到范子墨和傅麒,王远扬跟范子墨不熟,先和傅麒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冲范子墨点了点头。范子墨心中有愧,也不敢直视他,只是看了王远扬一眼就往后站到了傅麒身后。傅麒单刀直入:“王老师,我有事找你。” 第130章 我喜欢姐姐! 王远扬不疑有他,还以为傅麒肯定要跟自己说些教学上的要求和安排,便和徒弟们站定:“傅老师你说。” 范子墨看了看王远扬身后那两个电灯泡,抬手在他们看不见的位置用力掐了傅麒的胳膊,傅麒一个打抖借口道:“你让他们先去帮忙准备教室吧,我怕待会儿赶不上上课。” 王远扬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他略带犹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但还是顺着傅麒的意思让两个徒弟先过去了。范子墨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与其麻烦王远扬,为什么不能找他的徒弟给自己做赋予呢?这样好歹不用惊动长官,只是不知道他的徒弟手艺如何,能不能帮自己蒙混过关。 但是眼下也没有时间犹豫了。他看了眼手机,知道基本上课的时间就是今天齐阳要去找周悦报道的时候,也就那么十分多钟,再拖下去,谁都落不着好。于是他突然对还站在门口的傅麒和王远扬道:“我也要去上课了,傅老师再见,王老师再见!”说着还夸张地挥了挥手。 傅麒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不是说让王远扬给范子墨上赋予的嘛?!现在范子墨说到一半人走了,这又是什么道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范子墨走远的方向,看了看王远扬也是一脸的疑惑,两人对视许久,傅麒终于缓过神来,拉扯道:“王……王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吗?” 王远扬的脸上闪过片刻的空白,虽然从很多学生的口中他得知傅麒这个人说话做事多少有些跳脱,但平时说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王远扬只能姑且当作傅麒是有事拜托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跟自己寒暄:“挺好的,有什么事您直说。” 直说啥呀,人都走了。傅麒头疼地捂着脑袋,忽然手机振动了几下。他赶忙拿起来看了眼,屏幕上是范子墨的名字,内容只有三个字:“拖住他。” 傅麒忽然又生出了别样的勇气,仿佛自己是助战主公杀出血路的忠义之士,现正以自身安危为代价,为其断后一般。这么一来,傅麒有什么话都不带直说的了,扭捏了半天问道:“王老师,您对我,是怎么看的?” 第205章 “……”王远扬的脸色彻底空白了,这话听着没头没脑的,先是关心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而后又是这么一句怎么看的。还能怎么看,我用眼睛看啊?王远扬终于也开始头疼起来,“呃……傅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傅麒都没想出意思来,他犹犹豫豫地不敢开口直说,眼神也在王远扬的眼皮子底下飘忽起来,一脸欲言又止的场景:“嗯……就是,怎么评价……” 这又是哪来的评价不评价的话,难不成他还想跟自己来个伟大的黄昏恋不成?王远扬难受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满身鸡皮疙瘩地回复:“你,呃,傅老师……您是……是我伟大的战友……”一边说着,王远扬一边把最后那个同志两字咽回了肚子里。 “啊,是的是的,我觉得你也是,你也是……” 两人又相顾无言了良久,终于还是王远扬最先撑不住,主动开口道:“那要是,您没什么事……我也该去教室……” “你别走!”傅麒着急拉住王远扬的胳膊,王远扬整个身体的鸡皮疙瘩又一起往手臂上跑。 “傅老师,听说您已婚了。” “对啊!” “那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傅麒这才绕过弯来,不知为何,自从来了这个基地,三番五次都被人认为自己有一些什么奇怪的倾向,难道我这个半老傅郎,在大家眼里还是这么地风韵犹存?他摸了摸下巴解释道:“我也觉得挺不合适的……其实我就想问问你,自从谷雨老师走后,你觉得我的工作做得怎样。” 王远扬呼出一口气,突然放松下来:“我相信谷雨老师的眼光,你既然是她的学生,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傅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你们基地大多都是治疗类的医疗兵,我上课还行,实操交给我,不会觉得有些……”他想说没用,但一下子又有点说不出口。 王远扬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点傅麒看不懂的高深莫测:“我们这里应该也有个感知类的医疗兵的,您认识的,陈萧。” 这个名字傅麒从第一天来基地就记得很清楚,主要是跟自己相似能力的哨兵在这里较少,陈萧算是一个完全专业对口的学生,自己对她的教导很多,她也是个好学又聪敏的孩子。只是……这女孩似乎有饮食障碍,怎么看都偏得太瘦了。他想了想,问道:“她……没问题吗?” “怎么了?” “你不觉得她好像有点……厌食症倾向吗?” 这一点王远扬其实心知肚明,陈萧的心理状态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至于饮食方面则是为了计划的无可奈何。在之前谷雨老师给出的情报来看,陈凌的身形由于过度消耗显得异常消瘦,这种消瘦是一种没有肌肉的干瘪状态,陈萧不得不做大量的有氧运动,减少蛋白质的摄入才能到达陈凌现在的样子。然而多少还是有些差别的,毕竟男女的体脂比差异较大,且身形方面陈凌多少也要更加宽阔些,不过由于长期缺乏锻炼,两人的个头差异倒不是很大。这也就是王远扬必须参与计划的原因之一,在替换陈凌的时候,他需要短暂地将陈凌的外貌和哨兵能力赋予给陈萧,虽然维持的时间不算太大,但如果计划顺顺利,15分钟的时间也足够一切尘埃落定。他装作无所谓的笑笑:“女孩子嘛,爱美是肯定的,更何况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大概是有什么情况吧。” 傅麒摇摇头:“这哪是爱美,这简直就是自虐嘛……” 王远扬思考片刻,虽然傅麒是谷雨当年特意申请要求他调来的,但他其实并不是计划中的人物之一,谷雨不过是为了让陈萧的能力得到足够的培养才在自己被调回之后选择傅麒作为接替。他觉得像傅麒这样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卷入其中为妙。王远扬想到这里,突然口气生硬地对傅麒说:“傅老师,咱们两个再怎么说也是年长的男性哨兵,是长官又是老师的,最好还是不要对年轻女性的身材有过多的讨论,您觉得呢?” 傅麒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被这么多次按在桃色新闻里反复摩擦,即刻解释道:“我……我没有!我不是!我……!我喜欢姐姐!” 王远扬一愣,也死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从一个大爷口里听到我喜欢姐姐这样……呃……这样丰富自己经历的台词。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你,挺好的,挺好……呃……” 正当两人沉浸在互相尴尬又悔不当初的情绪中,傅麒突然看到齐阳风风火火地从教学楼跑了出去。他冲两人挥了挥手,一脸着急地往一个方向跑去。傅麒有些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跑过来的哪有可能是还在宿舍躺尸的齐阳啊,这分明是披着齐阳皮的范子墨啊!他这才想明白过来,方才的范子墨看到王远扬的徒弟们才想到了这个招,既不用惊动长官,也不用什么激将法,只要随便找个借口糊弄一下两个小孩,这不就水到渠成了吗?但徒弟们的能力显然不如王远扬来得给力,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跑过去,想必是得在赋予能力失效前混进周悦那里才行。傅麒忍不住在心中竖起大拇指,这调虎离山之计用得如此炉火纯青,真不愧是我的……我的……呃,主公? 王远扬有些奇怪地看着“齐阳”逐渐消失的背影问:“怎么这么急地出去,不是要上课了吗?” 此时傅麒立刻接话道:“哦,齐阳今天早上接了活儿,有个一线基地状态不佳的哨兵被带过来了,基地正找a级向导给他做疏导呢。” 第206章 这事王远扬也是知道的,但具体情况了解不多,反观傅麒似乎对此事了如指掌的态度,有些好奇地问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傅麒叹了口气:“被接回来的可不就是我原来那个一线基地的小家伙吗?雷电系的s级,嘎嘎猛,就是不太懂做人,脾气又臭又倔。” “哦,这么巧。” “倒也不算巧,我还在那儿当差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早晚得出事。他跟向导一直处不太好,希望范子……呃……齐阳能给处理好了。” 王远扬有些怀疑地眯起眼睛。“齐阳”的背影已经在跑过弯道的时候消失不见了,但他现在想起来,一开始在教学楼下跟傅麒拉拉扯扯的,正是那个叫范子墨的小向导。王远扬本身对基地的向导不熟,对齐阳的了解也只是因为他在整个计划中的特殊性,资料里曾经写过一笔他的好友是范子墨,只是范子墨本人似乎对整件事全然不知,王远扬也自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早期齐阳和陆延谈恋爱的时候他经常时不时观察一下陆延,以防有什么变数,加之他来到基地任职的时候陆延已经被归在跟医疗队一起上课了,他对陆延的熟悉度自然比范子墨高得多。 眼下王远扬虽然对此事有些怀疑,但齐月已然被调走,谷雨回到内城区那家专门为政客服务的医院疗养,事情似乎正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最近也没有从老李和老季那里听到什么需要紧张的新情况,想必也是无事发生。王远扬不由揉了揉额角,看来自己对这件事着实太过紧张,搞得疑心病这么地重。他转头对傅麒说:“傅老师,快到上课时间了,我们进去吧。” 傅麒点点头,觉得自己和范子墨已然蒙混过关,也松了口大气,跟着王远扬一块往教室走去。 医疗教室的门口,傅麒看到王远扬的两个徒弟正在插科打诨,两个孩子跟范子墨看上去也差不多大,还是玩闹的年纪。王远扬显然待他们也是极好的,他们很自然地跟王远扬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已经将教室安排好了。 四人一齐走进教室的时候,傅麒心里正默念着,希望范子墨和周悦一切顺利。而此时的范子墨,正在跟时间,哦,不,跟自己的脸皮赛跑。他以前从不知道这种赋予能力是怎么回事,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自己的脸皮外面画了一层额外的皮,这层皮随着时间的流逝会逐渐变得模糊,最后整个垮掉,恢复成范子墨自己的样子。 就刚才那两个哨兵所说,他们的能力最多也就能延续个六七分钟,问范子墨事件够不够。范子墨立刻点头,掏出齐阳的照片来,说谎道:“够了够了,就是他,他想拿全勤积分,要我签到呢!”两人便不再多问,刚给范子墨捏好了脸,只见他一个箭步飞奔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另一个:“我怎么觉得,他跑的方向不是向导上课的教室呢?” 第131章 没有为什么 当范子墨最终狂奔到关押周悦的浴室时,他的“脸”已经开始溶解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打开前置摄像头的时候,范子墨觉得自己和齐阳正以诡异地方式融合在一起,同时又在以诡异的方式区分开来。虽然粗略一看的确是齐阳的样子,但细看的时候还是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如果硬要用一种方法来解释,就是有一个半透明的齐阳附着在他的脸上。当然,但凡两个人长得再相似点,或者是对双方的脸不够熟悉,这个技术还真能以假乱真。王远扬的徒弟已然如此,不知道作为他们老师的王远扬能将赋予能力变得逼真到什么程度。 不过现在还不是停下来思考这些的时候,范子墨喘着粗气奔跑着。他本就体力不佳,又时常缺席锻炼,在基地的这段时间内说他完全没有任何体力上的长进也亳不为过。齐阳一开始还时不时早起跑跑操,而范子墨从第一天看到年长的向导们的缺席,第二天便开始有恃无恐地摆起烂来。今天一整天,对于范子墨而言,已经是体力运动的极限,毫不夸张地说,抵得上一年的运动量。 等到他按时到达浴室门口报道时,“齐阳”已经恰好长出了大小眼,门口看守的人问他怎么眼睛肿了,他只能讪笑着没说话。毕竟自己的脸是齐阳的,声音可并不是,他尴尬地往另一边别过脸去,却看到同时在场的,还有给周悦上保险的陆延。范子墨不由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把这件事忘了,为了保证向导的安全,能够直接炸穿周悦心脏的陆延是一定在场的。他看着陆延那张若有所思的脸,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但依旧一言不发,许久,他看见陆延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范子墨知道以他的智商,想必已经猜到他们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守门人有些诧异“齐阳”的沉默,站在原地没有动,内心似乎抱有疑虑。这时陆延突然开口道:“过了这么久,看到前男友还是不肯多说一句?”说罢还佯装叹了口气,转过身给他开门。门口的守卫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觉得不过是一对闹了变扭的前恋人在互相矫情,于是尴尬地笑了一声,就放了范子墨进去了。他在关门的时候还提醒“齐阳”有什么事一定大声尖叫。范子墨没想到现在呼救的方式还是如此简单但有效,可考虑到现在自己还是冒名顶替的身份,可能一直到自己被电死,范子墨都办法尖叫出声。 浴室的铁门在自己身后关上,范子墨感觉自己的脸都有些不健康了,果然大冬天的面膜不适宜敷太久,容易损伤肌肤屏障。他的大脑一边毫无重点地乱跑着,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混乱起来,等到周悦的脸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范子墨那口长长的气终于顺利呼了出来。 第207章 等周悦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四不像的,不断变幻溶解的脸。他吓了一跳,盯着这张齐阳和范子墨的结合体问道:“我是已经暴走了还是真特么疯了?”虽然这两项对现在的周悦而言差的不多,但毕竟暴走了容易伤害他人,疯了很可能只会伤害自己。 听到周悦的声音,范子墨僵持已久的膝盖终于是软了下来,跪倒在地上许久才喘匀了气,抬头道:“我现在是谁?” 周悦眼见他的脸已经完全恢复成范子墨的样子,吃了一惊:“你问我你是谁?你不会也疯了吧?”难道他和范子墨其实是在疯人院认识的病友?现在疯到了一起,不得不同时接受治疗? 范子墨懒得跟他废话,拿起手机就往脸上怼,看到自己顺利变回范子墨的样子还是微微松了口气:“我是范子墨。” 周悦闻言张了张嘴:“你到底怎么了?” “说来话长。”范子墨坐到地上,把早上这一系列的破事都解释了一遍,周悦听得有些愣,他没想到为了救自己,他们会花费如此大的心血和力气。傅麒也就算了,从周悦最开始服役他们两个人就认识,他会想办法帮自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但是范子墨和齐阳……周悦认识他们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大部分人都相处得极其不顺,特别是范子墨,他的手掌上指不定还留着自己造成的伤口,就甘愿冒如此大的风险来给他向导。 周悦垂头笑了笑:“其实救不救的,也没这么所谓。” 范子墨歪头不解:“一旦哨兵暴走就会被击毙,陆延正在外面待命呢,你是不想活了吗?” 千句万句不知重点的话语,范子墨却一下子击中了周悦内心隐秘的心思。他忽然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还是寒冷的冬季,但有阳光从上层透明的窗户玻璃透进来,清晨的时候缓缓落到自己眼睑上,周悦只觉得浑身弥漫着慵懒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来自于他不再挣扎的平静。的确,就如同范子墨说的那般,其实周悦本身并没有那么想活。活着和死了,对现在的周悦来说,不过是在现世击杀怪物和下到地狱去屠杀恶鬼的区别,如果他注定要伤人,还不如早点到下面去报道。他就这样懒洋洋地看着范子墨,笑着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范子墨张大嘴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就多少有些不尊重人了。我们这群外人累死累活的,不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吗?” 周悦摇了摇头:“傅麒我还能理解,他从我服役开始就看着我长到现在这么大,以前在一线基地的时候对我就很是照顾。至于你们几个……我不懂为什么非要累死累活的。” 说实话范子墨一开始也不懂齐阳这么拼命的理由,但今早的话题多少提醒了他这一切可能都是因为齐月,至于自己……他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累死累活的理由:有为了傅麒的,有为了齐阳的,那……有没有为了周悦的呢?当然是有的。从最开始知道周悦这个人,到第一次跟他接触,到一起分享了外来的美食,之前每一次为周悦的努力都是为了他本人,毕竟那时候的他还不清楚其中牵扯着傅麒和齐阳,甚至还有齐月的那些个千丝万缕的关系。范子墨想了想,决定花这么多时间去捋这些个对当下无用的前因后果还有什么意义,他人都在这儿坐着了,不就是最大的意义吗?于是他看向周悦,单刀直入道:“没有为什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这个回答是周悦没有想到的,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就算有……也是会被浪费的。他盘腿坐在电热毯上,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脸玩世不恭地回答道:“不可以。” 范子墨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一整年的运动量就要荒废在一个臭小子的“不可以”上,怎么可能?虽然是个向导,但范子墨还是个男人,他冲上前就想要强行去拽周悦的手。周悦将双手往背后一藏,一副一年级乖宝宝上课的姿态。范子墨怒瞪他一眼,看了看他裸露在外的脸皮,双手用力夹住,将那张特厚脸皮夹在自己的手掌间,一瞬间,黑暗袭来。周悦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一直往下坠落,由于等级差异他先是强撑了几秒,随即便被范子墨加大力度的脸皮挤压术完完全全扯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周悦的精神世界,黑雾漫布。范子墨几乎看不清自己身处的位置,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他不由得捂住口鼻,不是因为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是单纯地由于这个世界的空气过于沉重。虽然从傅麒嘴里听说过他无法跟其他向导顺利相处的问题,但如此严重的黑雾代表着周悦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接受过精神疏导了,哪怕是表面的精神疏导,不进入心门,周悦都不会积攒如此令人窒息的量的黑雾。 他不由甩了甩脑袋,决定从最外层开始清理。虽然现在的范子墨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出于周悦精神世界的哪个方位,但按照他抗拒的程度来看,自己肯定在最外侧徘徊着没错。范子墨推动自己的精神力逐渐驱散黑雾,和a级的齐阳不同,身为b级的范子墨无论是在清理效率还是在行动能力上都有些受限。比如,齐阳经常在哨兵的世界内自由穿行,面对等级较低的哨兵甚至可以飞上半空俯瞰整个精神世界,对心门的查找也相对简单,但对于范子墨而言,自由地在一个s级哨兵的精神里飞来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周悦对他完全不设防。 第208章 很多人错误地认为精神疏导是向导单一主导的行为,但其实大多数有经验的向导都会告诉你这是两个人互相配合的产物。当哨兵不愿意的时候,他还是有极大地可能性阻碍向导在自己内心世界穿行。不过现在的范子墨暂时还没有这种感觉,周悦似乎对他外侧清理项目没有予以审批不通过。不过范子墨到现在还没看到周悦的精神体,那就意味着他很可能在小心地隐藏自己。 第132章 便秘 范子墨叹了口气,在外层清理地差不多后便想往周悦内心更深处走一走。果然,突如其来的沉重感压在范子墨的脊背上。他尝试着再次抬脚往前走,脚背上也似被按了千斤一般沉重。他知道这是周悦在反抗的具体表现,有时候这种反抗是有意识的,有时候是无意识的,但无论是哪种,都需要向导小心翼翼地抚慰开他的枷锁,这样才能顺利解救周悦的内心。 可现在的自己真是举步维艰。范子墨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呼喊道:“周悦!” 回应他的只有一整片寂静,范子墨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完全没有变轻的意思,如果有什么感觉,那不得不说,他似乎感觉压力更大了些。他无奈地劝解道:“我又不会害你……” 四周依旧无声,但范子墨却从内心深处听到一句如有似无地恐惧。他很难解释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回声在对自己说着害怕,想来这整个世界中只有自己和周悦。范子墨虽然现在对情况不甚明了,但眼前的这一切都还在自己的容忍范围内,他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无可奈何,那这份恐惧的主人,别无其他,必定是周悦了。 在精神链接中听到对方内心的情感并不算是什么难事,很多哨兵在无意识中就会像这样暴露自己的想法,向导的精神能力一旦入侵,潜意识的想要疏解的内心就会暴露无遗。对于现在的范子墨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他循着声音缓声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周悦。” 这招对周悦似乎没用,范子墨身上的压力更重,他不得不弓起背部和脖颈来缓解不适,膝盖也微微弯曲,用一种更有韧性的方式维持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答错了,面对哨兵精神世界的困境如同解密一般,很多时候如果不清楚对方的问题,很可能招致反效果。显然,周悦的恐惧并不来自于对方伤害自己的恐惧,范子墨按照常识回答了这个问题,毕竟一般人害怕的大多都是对自己的伤害。 如果周悦害怕的并不是他人对周悦的伤害……范子墨突然想到傅麒之前的那段话,他曾经说过,周悦以前曾误杀过一个向导。他思考片刻,努力对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压力,轻声安抚道:“周悦,别害怕,你不会伤害到我的……” 范子墨刚说完就感觉自己像是被电了一下,不是很疼,但是电流的确从身体窜了过去。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他尝试着直起身体,脖子和脊梁的压力不是很大,可伸直,但抬脚的时候还有很强的牵制感。范子墨完全能够理解周悦的创伤也不是自己轻飘飘一句“不会伤害”就能够解决的,如果如此轻易就能让人破解,想必周悦现在也不会处在这个境况下。虽然眼下凭借傅麒给的只字片语的模糊信息稍微减轻了自己的负担,但真的想要再深入了解只能靠范子墨自己。 他尝试从跟傅麒的对话还有周悦的日常相处中找到答案,傅麒只说了关于周悦的两个点,着两个点实际是共通的,跟向导处不好关系和因为误杀过他人而跟向导处不好关系。但在实际了解中,范子墨并不觉得周悦是那种性格特别恶劣的哨兵,最多就是……有那么点点变扭。他回忆了一番之前几次他闹变扭的理由,除了之前误伤了他这件事还有迹可循,接下来就是之前他和陆延送物资时被莫名其妙地怼了一通。那时候的陆延还有理有据地跟周悦理论了一番,自己才反应过来周悦那神奇的脑回路。不过现在看来多少还是有点奇怪,周悦跟自己的确相识太短,就算真的是由于万般痛苦之下有范子墨给送温暖,但也达不到乱吃随便哪个陌生哨兵飞醋的程度。 说不定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突破口,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现在的范子墨也着实没了其他招数。他摇头晃脑了一阵,直接问道:“周悦你喜欢我什么呀?” 四周空气一滞,从精神世界的维度范子墨甚至能感受到现在现实世界的周悦到底有多么窒息,就是连精神世界的范子墨都觉得喉咙被掐紧的地步。无论是现实还是精神体的周悦真的都一时间屏住了呼吸,虽然对范子墨这种跳脱的说话方式不算陌生,毕竟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跟傅麒对话也是这样颇为吃力,但他脑子实在没转过弯来怎么他就觉得现在问这句话是合适的?说句不客气的,人都要死了,你管我喜欢你什么呢?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提问的确多少打断了周悦对其施加的精神压力,范子墨一下子站直了身体呼出一口气。他似乎能够察觉到周悦的不可思议和无可奈何,甚至在耳边听到了淡淡的叹气声。范子墨其实并不属于感知派的工作习惯,对于向导工作他更加擅长的就是有什么就直接问,就算在链接中的向导算是哨兵肚子里的半条蛔虫,但蛔虫也不能一下子就搞清楚你肚子里的弯弯道道,总还是得有些方向才好。周悦显然不肯直面这个问题,范子墨想了想,继续问道:“难道真是因为我给你送了吃的喝的用的?” 第209章 “喝的可能没啥,我就提了箱矿泉水。 “吃的是真好啊,那盒子辣子鸡,我看你吃得比我都多…… “电热毯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反正薅的也是傅麒的羊毛。 “你这些天我也就惯了你这些吃喝拉撒的事儿…… “啊,说起来!”范子墨在絮絮叨叨的问句突然想到了一个让他在意许久的问题,“你这么多天被锁在这里,怎么上厕所的啊?浴室这里有下水,尿尿还行,别跟我说你已经便秘了……” 话还没说完,周悦的精神体终于忍无可忍地现身出来,他出场的时候甚至还中二地带了点雷电特效,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捂住范子墨这张不停“叭叭叭”的嘴。他竟然能从“喜欢我什么”一直聊到周悦是怎么拉屎的,别说周悦了,范子墨多少也感觉对范子墨有些不可思议。但……范子墨的确是个有问题就问的老实人,周悦开始后悔怎么不一开始就回答那个喜欢什么的破问题,一直到现在他只能回答自己如何拉屎,他心一横,盯着范子墨真诚的眼神叫道:“每天会有守护系的哨兵一天三次来带我上厕所!晚上等你们都熄灯了还会带我去远处警卫室的单人浴室洗澡!我求你别叭叭了!” 范子墨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周悦在精神世界的行头:一身黑衣黑裤黑鞋子,头上还有个黑色大兜帽,怎么看怎么都有些非主流。说到底,多少有些中二少年的特质。这下终于逼出了周悦的精神体,虽然是用便秘逼出来的,但范子墨多少还是对自己有些自豪。这可是s级哨兵的精神体,被自己一个小小的b级向导用屎憋了出来,不知道事后周悦回想的时候会不会羞愧到抬不起头。 周悦叹了口气,一挥手解除了范子墨身上的压力禁锢,劝解道:“你别老想着找我事儿了,外面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任务结束,你出去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范子墨想,人都要临近暴走了,只是清理了一下外部的黑雾,不过几天又会恢复到之前的样子,那能有什么用呀?虽然大部分时间范子墨看上去都是一种无所谓的懒散,但面对真正重要的工作,范子墨也从不半途而废。当然,晨训不算,他靠得可不是体力,他靠得是脑子。就算在大部分人眼里他似乎也没有脑子就是了。范子墨抓住周悦精神体的手臂:“我不想出去,事还没办完呢。” 向来有些傲娇又变扭的周悦对范子墨这种打直球的做事方式有些无语,但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完全拒绝他的要求,只能带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他走步的方式很特别,像是刻意避开了一些地方,又挑选了另一些范子墨看不懂的特殊路径。几步过后,范子墨进入了他较为深层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很多的手环和手套,密密麻麻的。有一些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胡乱散播着,还有很多被如同超市的货品一般陈列在架子上。范子墨捡起地上的手环和手套,发现他们的材质特殊,不是常见的运动手环和工作手套。他问周悦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他看了眼范子墨手上的东西:“原本是用来防止静电的。” 范子墨这才看出这些手套和手环一开始的大小不像是给成年人用的,可能是年少时候的周悦已经有了些哨兵能力,但一方面是还未成年,所以能力较为薄弱,另一方面也是不好控制,于是与人接触的时候为了不在无意间伤到别人才带上了这些东西。越往后排看,越是会发现这些手环和手套逐渐变大,变宽,变厚,范子墨甚至看到有的手环会配备一根长长的导线,用来拖到地上,就像电车为了防止漏电用的接地线一般。这里的世界显然更接近真实的中心,同时也密闭着大批黑雾,黑雾的沉色很重,在范子墨的眼里更加像是多年不曾清晰的油烟机内部。看来也没有很多向导能够进入到他这一层的精神世界,范子墨侧头看了眼带着黑色兜帽的中二少年,周悦看上去神色平静自然,似乎并不焦虑让范子墨看到这个场景。范子墨这才放下心来,释放自己的精神力给周悦的世界做清理。 第133章 精神领域的屎 这次的清理显然比外层的黑雾来得艰难得多,如果说外层的清理更加类似于空气净化器的工作原理,那么这一层的清理更像是三小时油烟机深度清理的保洁师傅。他不得不用热水泡,用除油剂湿敷,再用钢丝球搓洗,才逐渐清理干净。这一场下来,范子墨能够感受到自己现实的身体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额头的汗珠也溢了出来。他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坐下来,抬头对周悦道:“不行,我要休息一下。” 周悦低头笑话他:“体力真差。” 范子墨白了他一眼,随即拍了拍地上对他说:“你也坐,我们说会儿话。” 周悦有些傲娇地坐到离开范子墨较远的地面上,他随手翻找着地上的手环和手套,有些他还记得,是小的时候父母给他买的,有些已经记忆模糊,像是每次给他发的军需品,他坏了就扔了。但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的确组成了少年时期的周悦,甚至他还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回想起童年时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细致地翻找过自己的精神世界了,托范子墨的福,现在也算找回了长久以来的回忆。他轻声道了句:“谢谢。”也没敢看范子墨的脸。 范子墨笑着应了句:“不客气。”便开始四处张望起来。现在的他终于能看清周悦这一层的精神世界,手套和手环代表着他成长的过程,一直到现在,周悦已经能够对自己的能力收放自如,但这离不开长久以来的努力和不可控。想必在那个年岁,周悦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可能也伤到了别人,不然不可能在精神世界中铸造了一个这样的存在。很多时候人的痛苦都是无意识的,而无意识的大多数都无法被顺利宣之于口,向导的能力正是在这种时候得以事半功倍。范子墨看着一地的狼藉问道:“丢在地上的,和放在上面的手套手环,有什么差别吗?” 第210章 周悦想了想,从远处的一个小手环说起:“这是我的第一个手环,那时候还是冬天,虽然我被检测出有哨兵倾向但还不知道是什么能力。我穿着妈妈给我织的羊毛衫,每次试大小的时候都会电到她,妈妈就叫爸爸下班路上去店里给我买了个防静电的手环。” 那是个朴素的天蓝色,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很像是着急下班的父亲在路上会给儿子买的那种。那个时候的周悦和他的父母都只觉得冬季干燥,儿子可能皮肤干燥容易静电。范子墨问道:“有用吗?” 周悦点点头:“那时候还小,其实还挺有用的。不过稍微长大点就不行了,得换手套。”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的橡胶手套。这个手套还是民用的朴素版本,很常见的黄色橡胶家务手套,看上去对周悦来说有点大,像是周悦妈妈不要了以后送给他的。 接下去,各种各样较为专业的手环和手套就出现了,基本都是防电的那种,想来是周悦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哨兵能力,专门给定的。范子墨看了看地上的散落的那些个,捡起其中一只问道:“那地上的呢?” “地上的都是发的,我服役后基地给的普通玩意儿,防止我不小心电伤向导的。” 范子墨不解:“可你已经能够控制好自己的哨兵能力了,为什么还要配这个。” 周悦抿了抿嘴唇,显然不是很想说,但碍于范子墨才刚帮自己做了向导,又一脸不太好拒绝的傲娇样子说到:“我嫌他们烦,我故意的。” 怪不得傅麒说你跟向导处不好呢,时不时百万福特别人一下,就算是小智都要骂两句皮卡丘你丧良心。范子墨直觉他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可能跟之前误杀的隐情有关,但现在又一次找不到突破口陷入了僵局,想来周悦肯定是不会对自己直话直说。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探查了一下,突然发现周悦的屁股下面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能量涌动。他眨巴眨巴眼睛,周悦显然也察觉出范子墨对自己精神世界的探查,抬头对上范子墨的眼睛。范子墨一不做二不休地问他:“你屁股下面是什么?” 周悦的嘴巴一下子抿得更紧了,他的声线冷硬起来:“没什么。” 范子墨转了转眼睛,突然又“啊!”了一声。周悦怕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突然紧张起来,肩膀都僵硬着,却听这人毫无紧张感地问他:“你……不会是因为我刚刚问了便秘的事儿……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拉屎了吧?” 周悦可能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跟范子墨的第一次精神链接为什么关注点都在屎上,可能连范子墨自己都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就像老话说的那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哨兵的精神世界也很容易受到最近的精神状态或是话题的影响,加上范子墨也的确从周悦的屁股底下感受到不一样的能量,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周悦在这儿拉了一坨精神领域的屎。后来两人回忆这件事的时候,范子墨甚至承认自己很像看看精神屎到底是什么屎,不过这些都已是后话。现在的周悦脸色极其复杂,他有些想发怒,但自己的屁股底下又的确藏了东西,虽然不是偷偷拉的屎……但……他开始衡量承认自己在精神世界拉屎和承认自己在精神世界有秘密哪一个对他的伤害更小,最后果断决定还是承认事实为妙:“不是,这里下面是个地窖。” 哦,怪不得特意坐开这么远,原来是为了隐藏秘密。这下范子墨可来劲了:“是你的心门?” 周悦摇头道:“不是。” 事实上周悦的心门就在这个地窖里面,但是现在的他还并不想让范子墨知道这份隐藏多年的秘密。所有的人,包括傅麒,对他过去的了解不过是些皮毛,完整的故事被周悦好好埋葬在自己内心的深处,至今无人被允许查阅。但范子墨今天冒了这么大风险,费了这么大的力,又是答应这个又是许诺那个的,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隐隐能够猜到周悦最大的心痛可能就是那次误杀,但至于误杀的对象及其细节傅麒当时也没有多说,想必也是考虑到周悦的隐私,不太方便由自己这个第三者抖落出来。但……周悦这反抗的态度让范子墨多了不少的麻烦,他本就不是个等级高的向导,精神力在两次消耗间已经有些耗尽,如果能够让周悦以更加开明的态度应对自己,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要攻克一个坚硬的堡垒,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怀柔的手段。范子墨决定先放下屎的事情不谈,转而又回到了这些手套和手环上:“那你小的时候一定很辛苦吧,每天都要带着这些东西。” 周悦也不懂为何话题一转就从一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又回到了眼下这个场景,而且范子墨现在看向自己的眼神多少带着点过于温和的态度,他甚至有些不太舒服地觉得从范子墨脸上看到了一种后妈的母爱——就是那种,带着点变扭的刻意安慰。周悦本身没什么语言水准,说话思考的时候大脑里的反应都相对直观。但他也不好意思当着范子墨的面直接说“你现在的态度很像我后妈”,只能随意敷衍了几个:“嗯,还好还好。” “怎么会好呢!每天上课带着手套多像个变态啊!” 后妈撕掉了皮,露出里面周悦熟悉的大灰狼来。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范子墨的这番变态言论而感到不快,反而笑出了声。一直以来,周悦都觉得范子墨这种咋咋呼呼,不着四六又有点多管闲事的性格很可爱,他虽然看上去没什么脑子,但也毫无心眼,说话做事都有股傻气的真诚,让周悦这个被关在陌生“监狱”里的人觉得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他生了调侃的心,笑道:“那你呢?每次说话都乱七八糟的,没人觉得你是傻子吗?” 第211章 范子墨闻言“哼”了一声,细长的眼睛都瞪大了不少:“觉得就觉得呗,反正我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傻子。我可聪明了!” “你这跟阿q有什么差别?” “阿q是谁?你朋友吗?” 所以相比起来,周悦想,自己书还是读得更多一点的:“你没读过鲁迅吗?” 范子墨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啊”了一声,才变扭道:“你早说是鲁迅啊……”周悦以为他终于想起这本《阿q正传》来,又听范子墨理直气壮地狡辩起来,“鲁迅的书,我怎么可能读过啊!” 周悦不解道:“你上初中时候没读过吗?” 范子墨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有看到过,但是我那时候已经确认要去向导专门的军校了,又不考试,就没听。”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悦很喜欢听范子墨讲这些有的没的,毕竟范子墨前几十年的生活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除了听他讨论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了解方法了。他想到范子墨跳脱的思维,想必严肃的文学都不适合阅读。周悦又问:“那你那时候都玩些什么呀?” 第134章 屁大点事 “就……反正也不读书了,出去打街机,吃零食,偶尔也叫隔壁学校的漂亮女孩出去看电影。”范子墨回想起上军校前的人生来,那时候是真的自由,住在同一片区的家家户户家境也都差不多,随时都能玩到一起。不像后来进了军校,所有的时间和日常活动都被管控起来,虽然范子墨能够理解这种管理方式也是为了日后上战场做准备,但他就是本能地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这时的周悦敏感地从句子里捕捉到一个信息,有些尴尬道:“原来你喜欢女孩子……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所以我才……” 范子墨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可弯了,一点都不直。” “那女孩子……?” “那时候知道什么呀,我只知道大家都喜欢女孩,我也就觉得自己也该喜欢女孩的。”范子墨回忆起年少时模糊的感情,他只记得好吃的旺旺碎冰冰,永远无法通关的射击游戏,还有女孩子洗发水的味道和她们靓丽飘扬的短裙。当时的他没有考虑过自己到底喜欢的是哪个性别,可以说他大概连喜欢都还不太了解,与其说是喜欢女孩,不如说他也很喜欢跟女孩一起玩。女孩子们对待他的态度跟其他男生似乎也有所不同,总是让他朋友有些嫉妒地亲近,无论是肢体接触和还是言语上的亲昵都毫无隔阂。现在回想起来,可能那时的女孩子已经对这种性别上的爱有了朦胧的意识,相比范子墨,她们更加了解范子墨跟她们除了朋友绝无其他的可能性,所以才能这么大方地勾着他的手臂走在大街上。 周悦托着下巴想了会儿:“我倒是很早就知道了。” 范子墨挑眉:“你怎么知道的?是小电影还是做了梦?” 周悦眨巴眨巴眼睛:“都不是。” “那还能因为什么?不会是因为某个特别的人吧?” 话音刚落,范子墨突然听见周悦屁股下面的那扇地窖门内传出敲门的声音来。那是在木制结构的门板上礼貌地两下扣响,因为被关在地下所以声音显得有些闷,但的的确确,他能听到那是人的指关节敲击在木门上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都被吓了一跳,周悦更是差点跳起来。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的不安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范子墨又有了那种刚开始移动时的沉重感,不过这一次,这份沉重全方位挤压着自己,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范子墨尝试深呼吸了几口,他知道自己刚才无意间触发了周悦关在地底下的那个秘密,虽然是误打误撞地成功,但鉴于两人现在谈话的背景正是周悦青少年时期带着手环手套的日子,这份成功倒也未必是单纯的巧合。所以,周悦在年少时期对某个同性的爱恋,或者就是那个同性本身,正被关在这个秘密的地窖中? 可眼下四周的压力着实太大了,范子墨不得不一只手撑住地面,他看到地面上微微有雷电闪动,很像是那个时候周悦放出的滚地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周悦说:“周悦,放开我。” 周悦似乎不为所动:“你该走了。” “我不走!”好不容易都到了这里,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周悦叹了口气:“别强撑了,你的精神力也用得差不多了,留一点回去,不然现在就得睡过去。” 范子墨没想到周悦能够察觉到自己精神力的匮乏,但想来他接触的向导众多,如果一个s级的哨兵无法被一个向导安抚,上头当然会源源不断给他安排不同的向导进行接触,他也肯定知道s或者是a级的向导能有多大的能力。现在的自己正如周悦所说,精神力剩余不多,但在危机时刻,向导们也可以选择透支一部分体力来强拉一下快要暴走的哨兵,这在日常的操作中并不常见,但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事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疲乏和饥饿感,严重一点的当场就能睡个昏天暗地。这也挺好的,范子墨一边想着一边脱口而出:“那我就一个礼拜不用去上课了!” 周围的压力有一瞬间的松弛,周悦被这份对逃课的执着打得措不及防。他想到范子墨连阿q都不记得的事实,想来他也没说谎,有些无可奈何地劝解道:“这么多s级和a级向导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你怎么就觉得自己可以办得到?” 第212章 范子墨缓了两口气:“你怎么就确定我办不到?” “没人能进到里面去,我不会允许。” “如果你真的不想别人进去,那它为什么会敲门?” 的确,敲门意味着需要被应答的许可。这份许可一般来自门内人对门外人的许可,是一种除语言外的交流方式,更是一种对后续交流的要求方法。再者,哨兵精神世界的任何异常都应该来自于哨兵本身,也就是他们本人的有意识或是潜意识,如果真如周悦所说的,自己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窥探,那门内的秘密自然不会敲响这扇想要被应答的门。 周悦明白自己无法从向导的专业领域欺骗范子墨,但对于门内的内容……周悦也实在不想公之于众,那是他心底最羞愧和痛苦的隐秘,如果可以,周悦愿意带着这份秘密一起被埋葬于黄土之下。他沉默了片刻,依旧不肯放手:“范子墨,断开链接。” 这种命令的口气让本就压迫感十足的境况变得更加压抑,但范子墨不是个轻易能被要挟压垮的人。他身上有股跟外形并不相配的坚韧,但同时,他也了解不能像傻子似的跟周悦硬碰硬,两人的等级差距是事实,现在范子墨精神力不足的事实也是事实。他突然想到当时周悦伤到自己以后,那张愧疚的脸;又想到他的这一层精神世界里充满着不想伤害别人的手套和手环……或许,适当地示弱才能更好地进入他的内心。 面对哨兵,最好的示弱方式就是表达自己的脆弱。不过关于这点范子墨完全不需要表演,他的的确确已经被周悦的压力压得快喘不上气了,本来自己的精神力就不这么充足,经过这样一番折磨早就走在断气的半路上了。范子墨气息微弱道:“周悦,放开我……我喘不上气了……” 周悦一怔,叹了口气放开了力道:“别逞强了,走吧……” 周围空气猛地一松,范子墨挣扎着从地上坐直了身体,他还不想就这么放弃。可能诚如周悦所说的,自己是在逞强,但哪怕是逞强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即便他不是个足够优秀的向导,可他也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这里来,眼下没了压迫人的气息,周悦的精神环境再次趋于稳定,只是那个地下室的木门越发不安静起来。范子墨深吸一口气,决定一鼓作气冲动到底,跟齐阳一样,瞻前顾后不是他擅长的事,与其战战兢兢地亦步亦趋,不如打他个措手不及:“你为什么将自己喜欢的人锁在下面?难道你喜欢的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周悦哪晓得范子墨居然不要命到这个地步,怒从中起,喝道:“范子墨!” 随着他暴怒的呵斥,地上滚过一层雷电,范子墨忍不住举起双手捂住脑袋。说不害怕都是假的,但现在的他更害怕无能为力的自己。雷电在到达自己身体前堪堪消失,可范子墨还是被那小小的电荷弹到了裸露在外的脚踝,不由得一跳。与此同时,地下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这一层不再是那种礼貌温顺的敲击声,从周悦的屁股底下,指关节用力急促地敲击着木门。范子墨知道自己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需要引发周悦潜意识的觉醒,只有承认自己的问题,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不然无论多少次的精神向导,对周悦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他鼓起勇气继续道:“难道你觉得自己是同性恋所以很见不得人吗?!” 场内忽然一阵寂静,无论是暴怒的周悦还是着急的门内怪人都停止了动作,范子墨意识到自己这次完全猜错了,而且还是错得离谱的那种。周悦手上的雷全停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犹豫道:“你是哪个时代的产物?21世纪吗?”随即又说道,“我人都要死了,还怕人戳我脊梁骨,说我同性恋?” 道理也是这个道理。但这下范子墨可犯了难,那股精神气一下子就泄了出去。本打算一鼓作气把事情解决完毕,可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得这么简单。如果万事都能像自己推算的那样容易,那周悦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基地。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证据线索进行推理,能知道的也不过就是周悦的精神世界里关着一个他年少时代喜欢的人。他也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想不明白。诚如周悦所说,现代社会根本对同不同性恋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别说你想搞同性恋,就算你想搞车性恋房性恋,只要不伤害到其他生物,基本社会大众都遵循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两个主要原则。再者说了,周悦这下人都可能要没了,初恋是个男人这种屁大点事……还就是屁大点事了。 第135章 怪脸 周悦见他整个人都怏怏地沉默不语,再次劝说道:“还是算了吧,出去好好睡一觉,吃点好的,就当我的事已经解决了。其实你已经清理了不少负面情绪了,只要不出什么大事,我再坚持个十天半个月的不是问题。” 范子墨还是一整个地提不起精神:“我不懂,为什么拖着,拖着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悦笑道:“没有好处。”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歉疚,“没有好处,就是这件事最大的好处。” 换而言之,周悦是自愿接受来自自己精神的折磨的。 这让范子墨的脑门上又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有谁会想要故意受折磨呢?他从小到大都被养得娇气得很,要不是现在被强制要求上了前线,指不定现在还在家啃老呢。小时候带他的奶奶就常说,范子墨是她带过的最不好养的孩子。吃饭只吃菜,口渴吵着喝汽水,睡觉的床得热水袋暖好了才往里钻,真是天生下来讨债的。可总有人愿意宠他,他也自然是乐意被宠的。这些个情况一直到他进了军校,吃到了苦头,哭光了好几个湖的珍珠才得以改善。现在的范子墨比起之前已然是个经得起磨难的小孩了,但他依旧不乐意去经历没有必要的苦难,哪怕是为了磨练自己的心智,他也是一百万个不愿意。 第213章 于是他冷静下来,开始感知周悦内心的情感。首当其冲的是害怕被发现的隐秘感,其次是一股子的伤心难过。他在难受什么呢?范子墨想,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难受,不过是两种情况,一个是生离,另一个就是死别。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周悦和这个被藏起来的恋人无非也就这两个情况。他先是犹豫了片刻,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虽然打心底里,范子墨想要对周悦的精神世界做出彻底的拯救,但万一自己再次猜错,恐怕一切都覆水难收。 可到现在为止,周悦都没有强制脱离范子墨的向导。 这也是范子墨这么犹豫着不想离开的原因之一。如果周悦真的完全不想让范子墨继续调查下去,作为s级的哨兵,在一个b级向导精神力枯竭的当下,应该是很容易挣脱的。哪怕精神上无法挣脱,肉体上强行断开连接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知觉在现实的恢复可能稍微慢上几拍。也就是说,周悦其实也并没有这么想放范子墨离开,但具体原因是什么,范子墨依旧一头雾水。 他摇摇头,将这些断了线的无用线索暂时清理了出去。现在最重要的,只有木门后的人。范子墨还是决定要再试一次,成功也罢不成功也罢,起码自己已经拼劲了全力。他深吸一口气,鼓足最后的勇气轻声问道:“你跟他分开了吗?” 地下室的木门后再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不对,这次不再是敲门,比起指关节那种扣响,范子墨听到的更加像是整个手掌都在拍打的声音。这份拍击声比一开始来得更加响亮也更加急促,让人不由怀疑里面的人是否在遭遇危险。连周悦都被这动静吓了一大跳,他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埋藏多年的秘密居然被压抑到如此叫嚣着想要出来。 呆在里面不好吗?就这样被埋藏在心里,安安稳稳地折磨自己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放出来,折磨他人呢?让周悦更害怕的是,如果这个秘密当真被范子墨挖掘出来,清理干净,那之后的人生,还能有什么刑具能够如此日复一日地鞭挞自己呢? 他慌张地伸手按住那扇门:“不行,不可以!你不能出来!” 范子墨见状,冲上前去拽住周悦的手腕:“如果你真的不想放他出来,它是不会这么反抗的!周悦!你清醒点!” 周悦的双手再次爆出雷电来,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哀求道:“范子墨!算我求你!放开!” 范子墨居然真的就这么松开了手,他不再跟周悦这么死犟着,跟他这么谁都不让谁地抓着手又有什么用呢,无论是现实还是精神力不足,等级不足的自己都不能够与周悦抗衡。他猛然抽回双手,转而向上抱住周悦。周悦只觉得脖子上被两只冰冷的手环住,鼻尖满是范子墨头发上洗发水的香气:“放手吧,周悦,无论是好是坏,我都陪你一起面对。” 周悦依旧紧紧按着那扇开始不断挣扎晃动的木门:“可我……可我不想被看到……” “你想的,我说过,如果你真的不想,它不会来敲门……” “你不懂……” “我想懂。” “我……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范子墨微微松开手,直视着周悦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要像这样折磨自己。” 长久以来的愧疚感被范子墨轻易点破,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放他进来。周悦面色惨白地笑着,他声音虚弱,气息短促,短短一刻钟内,他和范子墨的身份似乎对调了,正如教科书上所写的那般,精神链接本就是由向导统领的世界。等级差又如何,精神力耗费又如何,他们总有一千万种方法叫你缴械投降。 周悦的双手不再用力,他看着范子墨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透露着跟他一样的慌张,原来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两个人会面对什么,原来他也不是那么笃定一切都能顺风顺水。这一刻,那份焦灼,与周悦以奇异地方式对等了起来:“或许我活该受折磨,或许这就该是我对他的亏欠。” 范子墨摇头,坚定道:“自觉亏欠的从不是恶人,而不是恶人的人,本就不该受折磨。”他握住周悦逐渐脱离的左手,从他的手背处附上自己的右手,指尖交错,一同握住那个劈啪作响的把手,“周悦,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现在的范子墨都不想看现在的周悦再受折磨。” 话音落地,两只手一起用力,地窖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 门内热闹的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色的寂静。 范子墨终于得以进入周悦第三层的精神世界,他隐隐有种直觉,在这扇门的背后隐藏着周悦最隐秘的心门,只要能够顺利解开这层迷雾,真正的答案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范子墨想要低头查看,却被周悦的左手突然捂住眼睛。他知道这是周悦能够做到的,最后的抗争。范子墨并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周悦只能放下手,偏头别开脸,似乎不想直视那个让自己受尽折磨的潜意识。 门里似乎什么都没有。范子墨一边放出精神力探索着,一遍将头伸进门内。 就在这一片漆黑中,范子墨突然看到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向着自己疾驰而来。他还没来得及辨认清楚,便看到一张脸,一张只有皮一般的脸从黑暗中涌起,贴到自己的面前。范子墨辨认不出这张“脸”的五官,正想开口询问,脸的两边又忽然伸出两只长长的薄皮手来,空空的抱住范子墨的脖子,用力将他向下拉扯。 第214章 范子墨只来得及惊叫一句:“周悦!”便被那张怪脸和两只怪手拖入地窖之中,转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周悦只觉得身上有被范子墨忽然抓过的感觉,等到他听见呼喊回头时,范子墨已经消失在地窖里,他刚想伸手去拽,地窖门又一次“砰”地一声关上。周悦下意识想去拉那个门上的把手,却不料握了个空,木门的表面一片平整,压根看不到任何把手的痕迹。他反应过来范子墨被自己内心的黑暗捕捉了去,用力砸了好几下那扇纹丝不动的地窖门,门内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周悦想要在现实中拽开范子墨贴在自己脸上的手,只要在现实世界断开链接,范子墨就能从那片黑暗中回归现实。 可就在他努力在现实中握住范子墨的手想要拽开时候,却听到内心深处传来范子墨的声音:“周悦,不要放开我。” 他不由握住那双逐渐冰冷的双手:“可是……可是……” “周悦,拜托你,让我再试一试。” 于是他的双手就这么握着范子墨不动了,可能他的潜意识真的在告诉自己,他需要范子墨的拯救。 说不害怕是假的。范子墨本身也就算不上一个胆子大的人,在周悦的内心世界这次可算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地窖门将他吸入进去,却把周悦关在了外面,范子墨抬头看着顶上那个遥远的木门,只觉得匪夷所思。如果周悦有什么问题需要范子墨处理,无论如何也应该会跟他一起下来才是,怎么就单单抓自己一个呢? 不过更要命的是,那个抓自己下来的怪脸还站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它似乎是周悦内心世界的构成,跟地窖下这成片的黑暗连成一体,就像是从墙皮上勉强长出的人脸和人手,模仿着人类应有的行为。范子墨定定地观察了它一会儿,眼前这个生物倒是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只是乖巧地站在那里,眼睛那块空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也盯着自己在观察。范子墨倒不觉得被这样突然抓进来是件完全的坏事,毕竟这个行为本身可以被理解成周悦的内心世界需要自己,换句话说,这也算是周悦傲娇地接受自己的潜意识在作祟。 第136章 1+11 范子墨想了想,既来之则安之,进了别人的家门最好还是有点礼貌。他上前一步伸出手,那句“你好”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对方向后连退了好几步,仿佛害怕着范子墨一样。范子墨不解,明明就是它给我拽下来的,现在又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又是为何? 他没有就此放弃,只是放下手,站在原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范子墨。” 对方点点头,刚才自己跟周悦在木门外大闹了一场,想必它也是有所感应,自然知道范子墨是谁。一般按照流程,两个人的自我介绍应该是有来有往的,但眼前这个生物似乎也没有能够说话的舌头,自然也无法给范子墨一份完整的自我介绍。 范子墨只能就此打住,尴尬地挠了挠头,环顾四周道:“我能在四处走走吗?” 对方迫不及待地点着头,似乎对范子墨想要参观这件事异常兴奋。虽然看不出长相年龄,但不知道为何,几个回合下来,范子墨似乎默认了这是个有些怕生的小孩。他对那个飘在半空中的半张皮笑了笑,对方的脸皮上似乎都晕出了一小片红色。 还是个害羞鬼呢。范子墨内心的恐惧因为它的友好少了大半,直接转身四处张望起来。眼前的景象是一片盲目的黑色,范子墨在其中走来走去毫无阻碍,这仿佛是个没有边界的世界,而没有边界和阻碍,往往意味着自己也没有方向。他有些头疼地又转身想要向后走去,眼角边却猛然看到一张发白的皮。范子墨被吓得大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不知为何,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居然表现出伤心的表情。它垂下脸去想要离范子墨远一点,却被范子墨叫住:“别,别走……”白皮子停住“步伐”,范子墨看着眼前这个跟《千与千寻》无面人似的角色轻声道,“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被吓了一跳。你别走,你走了,我一个人害怕。” 小白脸听了似乎立刻心花怒放起来,它在范子墨眼前又飘了几下,离得更近了些。范子墨又一次对他笑了起来,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嘛?” 对方点点头,点完头范子墨才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它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周悦的内心世界呢?它比谁都清楚这是周悦隐藏秘密的地方,但可能就是为了隐藏秘密,这个门内的生物没有任何的交流能力,一般这种形象的出现是为了提现一个人内心的封闭状态,就周悦的情况来看,倒也没什么不对的。不愿意交流的哨兵内心幻化的生物形态各异,有一些比较直接,会成为一个没有嘴的人,有些也会比较恐怖,比如张开嘴没有舌头,或者嘴巴整个被缝起来的状态。不过周悦这种只剩下一张皮的情况比较少见。不过……这真的是一张皮吗? 随着白影的靠近,范子墨忽然觉得这东西的质感似乎跟人类的皮肤还是有些差异的。他歪头思考片刻,终于想起自己在木门外的世界看到过很多类似材质的物体——橡胶,这是一层橡胶面的,类似于医用手套一般的材质。范子墨又想到木门内应该是周悦喜欢的人,这两层意思一叠加……他的大脑就朝着有颜色的地方逐渐堕落过去。 难道说周悦的深度创伤,是跟自己初恋爱人带不带套的问题? 第215章 这算是哪门子的心理创伤啊! 但介于自己眼下也实在没有新的线索,只能将计就计地问道:“呃……你是,周悦他,喜欢的人吗?” 这一次,白脸摇了摇头。 虽然不能提特殊疑问句,但这种只需要是或不是的内容,两人还是能顺畅交流的。范子墨思考片刻,抬头再次看了看顶上那个封住的门,那扇门还是在自己的头顶,似乎无论范子墨往哪里走都离不开这个范围。那既然如此,询问似乎变成了破解秘密的最佳方法,而这种询问无法直接断开链接去问周悦本人。范子墨想到,如果潜意识只抓了他一个人进来,反而将周悦本人关在外面,那也就是说,潜意识的周悦并不希望表意识的周悦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这是一个只能靠范子墨自己解决的问题。 它想要跟自己传达些什么,它知道自己不是周悦喜欢的人,它长着一张不完整的人脸,根据这三层意思,范子墨猜测到,它可能就是周悦本身。这种情况也并不罕见,人总以为自身的意志是一体的,但事实上,意志这个东西,在表面的,在里面的都可能是不一致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人在思考时会同自己产生争执,两方面似乎谁都说服不了谁,如果自我的思想永远统一,那思考本身就失去了意义。在周悦的精神世界中存在,与他自我的爱恋和创伤同时有关的,并且需要幻化出人形的,那除了它是周悦本身,还能是什么呢? 但这不是现在的周悦。范子墨之前就有一种感觉,这个有些害羞,有些认生,但还是黏在自己身后跟着走来走去的,或许是个孩子。结合之前两人在门外的对话,有没有一种可能,木门内封印的,就是年少时陷入爱恋中的周悦呢? 于是他试探着叫了声:“周悦?” 世界从纯黑中印出一小片雷电来,一晃而过。这片雷电顺着黑暗的外部闪过,丝毫没有攻击范子墨的意思。白脸也跟着快乐地转了个圈,范子墨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就是周悦本人,一个年少的,可爱的,又有些怕人的周悦。范子墨说实话都有点想流哈喇子下来,这孩子多招人喜欢啊!这可比门外那个二五仔招人喜欢多了。他越看那张脸皮子越可爱,忍不住都笑出了声:“哈哈,果然是你呀,小周悦。”他捂着胸口半蹲下身(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小白脸也跟着可可爱爱地飘到下面来(你也完全没必要),两小孩面对面,范子墨问道,“小周悦多大了?” 两只橡胶手又给比了个“14”。哦,对,这个也可以用来交流。范子墨都忘了,它还有两只手。14岁的周悦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记得自己14岁的时候还没开始长身高,小小一只,但……至少也不需要自己蹲下吧……范子墨不知为何脑海中立刻出现的是个六、七岁左右的可爱孩子,不过这孩子也真配合,配合蹲地上的自己演哑剧。想来也是,这时候周悦的性取向终于产生了意识萌芽,怎么可能是幼儿园小学时期的孩子呢? 范子墨想了想,既然是14岁的孩子,应该有完整的样貌才对。有些哨兵对童年时期的印象比较淡薄,在想要幻化幼小的自己时经常看不清脸,就像无法对焦的视频一样,但14岁的周悦应该已经没有了这种问题。而且,无论什么时代的人,他都得是个人,这是个橡胶又是怎么回事?范子墨决定暂时放弃思考套子不套子的问题,虽然有的哨兵的确会在精神世界里展现出跟性有关的问题,但因为这种破事儿到达需要暴走的边界会不会有些太过了?结合之前看到的内容,这个意象本身可能代表着隔绝,毕竟在哨兵能力尚未觉醒的年幼时期,周悦已经会因为静电时不时伤到给自己换衣服的母亲,那么之后随着年龄和等级的上升,这种事情只会愈演愈烈。 他再次大胆猜测:“小周悦把自己用橡胶裹起来,是为了不伤害到别人吗?” 周围的景象再次翻腾出雷电的异色来,这次持续的时间更久,威力也更大的样子。范子墨抬头看了看顶上那个依旧纹丝不动的木门,门的边缘也有雷电聚集的景象。他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橡胶皮,那层皮居然开始挣扎着从里面想要“长出”另一张脸来。范子墨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被包裹在这保护层中的小周悦想要撕开外膜,直接面对范子墨,可两只手却立刻阻止了脸的行为。 范子墨看着它手忙脸乱的样子,安慰道:“别怕,你不会伤到我的。” 小周悦不信,抬手指了指他手背上的疤,树纹结构的,一看就知道是雷电的杰作。范子墨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必要去骗一个潜意识里的精神体,话又说回来周悦做了什么,周悦的潜意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便如实点了点头,承认道:“这个的确是周悦电的,但是他不是故意电我的。他心情不好,你知道的。只要你能变好,周悦就不会电我了。”可这又谈何容易,范子墨有些无奈地想着。进入地窖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自己的精神力可能很快就要坚持不住,可想了半天,范子墨还是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之前在跟傅麒谈话的时候,明明确认了最大的问题应该是来自于周悦的误杀经历,但到了周悦的内心深处,又变成了初恋爱人。这使范子墨百思不得其解,从常理上推断,误杀造成的心理创伤应该远比某个不能跟自己在一起的初恋爱人来得大得多。范子墨的思绪又回到了生离死别上来,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可能性:会不会,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呢? 第216章 第137章 懦夫 之前在外面的时候,范子墨就考虑过,跟爱人有关的创伤无非是生离或是死别,如果自己猜测的内容没有错,傅麒也没有说谎的必要,那两厢叠加,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可能性。范子墨颤抖着看着面前的生物,气息不畅地问道:“难道……难道当年周悦误杀的人,就是他喜欢的人?” 头顶忽然闪过一阵响雷,范子墨忽地抬头,只见上方顿时电闪雷鸣,似乎还多少带着阴云,但整个环境太过黑暗,以至于他看不清楚。身前传来气球被拉扯的“吱嘎”声,难听至极,尖锐的声音让范子墨不由得捂住了耳朵,但视线还是忍不住朝面前的橡胶皮看去。只见整个莹白的膜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急于撕扯开这层“皮肉”想要诞生出来,它的整张脸都像被打上气的气球不断膨胀,扭曲。 范子墨不得不退后好几步才没有撞上它逐渐庞大的躯体,他有些恐惧地看向快要炸开的柔软表皮,只听“砰”地一声,像是孩子在婚礼现场调皮踩爆的气球,里面爆裂开无数金光闪闪的彩色纸片,在那层层叠叠的纸张之后,赫然浮现的是小了好几个尺码的周悦。范子墨不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跟现在的周悦差别可太大了,身型和脸都不是一个量级的,说实话,他可能比14岁的范子墨还显得更加矮小些,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长到现在这个身高的,小时候一定经常被人叫小矮子吧。脸型也更加圆润可爱,比起现在的长相,眼睛在整张脸上占比也偏大,鼻子倒是跟现在一样略显小巧,嘴唇薄薄的,看着不太开心的样子。 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脸上那种有些牵强的冷漠,虽然知道周悦本人是个死傲娇,但没想到他从14岁开始就已经这么死傲娇了。想到这里,范子墨不由得笑出了声,小周悦听了,瞬间又变回了外面那个周不悦的样子,瞪着范子墨质问道:“你笑什么?” 此时的范子墨起了逗弄小孩的心,一边围着他转圈圈一边笑道:“我笑你又可爱,又小只~” 小周悦闻言,气不打一出来:“你可成熟点吧!我现在长得比你高多了,别以为把我关起来我就不知道!” 这倒是真的,回到正题上来说,小周悦被这么长久地关在地窖里,肯定有他的原因。范子墨也算是猜对了答案,原来当年周悦误杀的果然是自己的初恋恋人,怪不得这件事在他心里成了如此大的负担。之前的种种推测中,范子墨觉得最糟糕的事情不过是死别,现在看来,什么应该都比不过亲自杀死自己恋人的可悲。他叹了口气,觉得事情果然比自己想象要来得复杂得多,怪不得周悦一直劝自己别管了,就现在他的能力和剩余的精神力而言,似乎的确不是自己能解决的范畴。但,中国人,果然还是离不开那句万能的来都来了。他既然已经被小周悦认可,得以进入其他向导都无法深入的内里,那范子墨觉得至少不应该这么简单地放弃。 他尝试着再次释放精神力探查,寄希望于能够找出背后的心门。刚发动了不到一秒,面前的小周悦就感知到了他的行动,举起一只阻止的手树立在他面前:“停。”范子墨依言停下,小周悦继续道,“你现在的精神力根本不够,难得我可以说话了,你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这句话真是赤裸裸的提示。范子墨忽然觉得小周悦跟自己应该非常合得来才对,虽然还是傲娇的性格,但是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他似乎喜欢有话直说。范子墨收回精神力问他:“你这样跟我坦白,没有关系吗?” “有关系,但我再也不想继续被关起来了。”他脸上露出孤独地哀伤。 怪不得要把我拽进来,原来他是希望我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也怪不得他要把周悦本体关在外面,可能大周悦一旦进入这个世界,反而会将小周悦的计划整个打乱。范子墨转了转眼珠,思考着眼下的问题。首先是关于被误杀的人的身份,现在已经完全明了下来,是周悦的初恋,但也有完全不明了的地方:比如,这个误杀,到底是怎么回事。范子墨如实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小周悦也诚实地回答:“心脏病。”心脏病怎么会是周悦的误杀?他怎么不知道周悦还有这样的哨兵能力?还是说那人是被周悦的电闪雷鸣吓死的?等一下,难道是强力电击引发的心脏骤停?小周悦看着范子墨疑惑的表情,继续解释道,“不是周悦的电击直接引发的,而是他不小心电坏了那人的心脏起搏器。” 范子墨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空白,他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内情。所以周悦的初恋本身就有心脏病,而且已经到了日常需要佩戴起搏器以防万一的地步,但很不巧的是,周悦本人的哨兵能力对精密仪器的破坏是致命的,所以在相处的过程中不小心弄坏了那个心脏起搏器,最后导致那个人抢救无效死亡。 这个结果让范子墨不由有些犯难。他能理解这是失误,但他无法理解所以的误杀中的杀死这个概念,从和傅麒之前的谈话中,他得出的结论应该是周悦将人直接杀死,比如,他一不小心把人直接电死了,而不是这种非他杀的死亡方式。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因为心脏病而过世,那怎么可以被称作是误杀呢? 他摇了摇头,问小周悦:“我不懂,这只能叫做意外,为什么傅麒跟我说的是误杀?这个事件中,哪里有杀人的概念?” 第217章 “在周悦的心里有,所以就是误杀。” 不对,就算周悦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了解实情的傅麒也不可能真心说周悦杀人,那么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傅麒本人其实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他也只不过是听周悦跟自己提了一嘴。不过倒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是周悦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让他觉醒了自己真正性取向的重要的人,如果这样一个人由于自己的不小心被夺取了性命,那如此惩罚自己,似乎也是必然。范子墨叹了口气:“那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帮助周悦相信,这不是什么误杀,这只是普通的意外?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他应该已经能够走出来了……” 小周悦点头道:“是的,我也觉得他应该可以走出来。” 范子墨这下又被搞得云里雾里:“既然能够走出来,那为什么选择不走出来?”他思考片刻继续道,“难道说,还有什么其他隐情?” 小周悦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扭曲,这种扭曲在之前的对话中从未出现过,范子墨不由好奇,这件事的背后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秘密。他耐心等着小周悦继续开口,小周悦的声音却突然变了,变成了现在的周悦成年人的嗓音,那个声音对范子墨轻轻吐出两个字:“懦夫。” “懦夫?” “不敢承认的,懦夫。” 周围的场景突然开始天旋地转地变化起来,原本已经停止的雷电猛然在范子墨耳边炸响。这一次不仅是周围的黑暗和头顶闪过惊雷,连地上也出现了之前周悦在现实中放出的滚地雷。越来越多的雷暴从头顶直接砸向地面,范子墨不得不捂住脑袋再次狂奔躲避起来。可哪有什么躲藏的地方?这里只有一片黑暗的虚无罢了。他抬头四处寻找着,终于察觉到只有小周悦身边没有炸雷的地方,在这生命垂危之际,他立刻冲上前,一把抱住小周悦:“停下!快停下!” 可这次的周悦似乎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范子墨只能紧紧抱着他的精神体祈祷自己不要被烤成板鸭。他惊慌失措地吱哇乱叫起来,虽然在精神世界被点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疼还是会疼的啊!况且自己此刻想必已经无比接近真相,让他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范子墨本人也是一百个不甘心。人对于沉没成本的心疼是巨大的,万一这次不成功,让范子墨从头再来一次,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有如此好的发挥。更重要的是周悦,如果周悦在这个档口被自己信赖的向导抛下,范子墨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有再次被信任的机会。 周围的雷电声越来越响,巨大的滚地雷擦着两人的脚边飞过,饶是范子墨的脑子也不得不围绕着事情的重点开始运转起来。恍然间他想起刚才小周悦的那句没头没脑的懦夫来,这句懦夫意有所指,想必就是在说周悦本人,但范子墨实在想不出来周悦能有什么地方称自己为懦夫的呢?他的恋人明明死于意外,却被周悦将责任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好似这个人是自己亲手杀死的一般,按常理来说,他的行为跟懦夫似乎怎么都沾不上边。 而小周悦的第二句话,则是“不敢承认的懦夫”,这句话显然也是在说周悦,而且说话的声音显然是已经成年的,现在的周悦。这个不敢承认到底是不承认了什么?连杀人都敢认的周悦,难道还有他不敢承认的事实吗?范子墨没结果地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直接问他:“你说的懦夫是什么意思?!不敢承认又是什么意思?” 第138章 重建 环境中的电闪雷鸣让范子墨不得不用吼叫的方式才让自己的声音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传到小周悦的耳边,小周悦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愣神,恍惚间透露出怪异的神色。范子墨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精神世界的混乱,他觉得这个小周悦似乎透过他在观察另一个不存在这里的人,随着他的观察,四周雷电稍歇,他突然开口叫了个范子墨没有听过的名字:“程淼……?你,不是死了吗?” 范子墨内心“咯噔”了一下,能与现在的死亡事实联系在一起的人,那只有一个,周悦当年的初恋。他抿了抿唇,不自在地问:“你说什么呢?” 小周悦的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无论说话还是行为都有种慢半拍的梦游感。范子墨一时搞不清为何他如此呆滞,直到听到头顶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他一抬头,就看到那扇原本纹丝不动的木门一时间被砸得哐哐作响——不对,这个动静不像是砸,更像是…… 正当他还在思考的时候,一只脚突然从天而降,随即是周悦那张焦急的脸透过门洞钻了进来,他只有一个脑袋戳进来,看上去像是硬从铁笼的缝隙间钻出的狗头。范子墨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还能有这么简单粗暴的办法?他简直想都不敢想周悦这人到底有多犟,一发火居然把自己用来封锁潜意识的大门踹开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的确是周悦自己封锁的大门,被自己踹开似乎也额没什么不妥的。范子墨不由感叹s级哨兵果然有过人之处,就听头顶的狗头着急道:“范子墨!你没事吧!” 范子墨摇摇头:“没什么事,你能进来吗?” 周悦尝试整个从“狗洞”里钻出来,但似乎并未成功,反而将自己卡得更死了。他无奈地看向站在下方的两人,只见范子墨紧紧抱着年幼的自己,而那个小周悦似乎正在发呆,怔怔地盯着范子墨不说话。他皱了皱眉,又奋力挣扎了几次,结果发现自己的脑袋这下连拔都拔不出来,只能咬牙切齿道:“你让那小兔崽子给我把门卸了!” 第218章 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己骂自己小兔崽子的。范子墨不由笑了一下,转头小心翼翼地问小周悦:“能帮我把门卸了吗?拜托你……” 小周悦闻言对着范子墨甜甜地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你说什么都是可以的。”说完就一抬手,那扇门就被这么轻而易举地卸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大周悦掉落下来的巨大声响。范子墨无奈地看着周悦“砰”地一声砸到地上,脖子上还挂着那半扇地窖的门。显然小周悦对这家伙也是颇有微词,不想让他好过。不过这事也怪不了他,这孩子现在看着就有些神志不清,怕不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地在做事。 周悦掉到地上以后,迅速站起身跟自己脖子上那个搞笑的木门再次奋力搏斗了一阵,见其又恢复了之前那油盐不进纹丝不动的态度,不由呼出一口烦闷的气来,对着小周悦怒道:“你以为栓狗呢?给老子解了!” 小周悦依旧笑笑不说话,看了那个无能狂怒的大版自己一眼,便了无兴趣地转头对范子墨道:“程淼,你怎么在这里?你来接我放学吗?” 范子墨和周悦俱是一愣,特别是周悦,整个人吸气的频率都陡然变快了不少。范子墨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周悦:“他怎么回事,怎么看着精神状态不对?” 周悦冷笑一声:“我能封他一次,自然也能封他第二次,虽然效果比不上之前的,但多少还是能限制他的行动。”说罢,他也看向范子墨问道,“他伤害你了吗?” 原来他最害怕的,还是自己亲近的人受到伤害。范子墨想到,周悦之所以如此激动地限制自己潜意识的行为,无非还是被困在自以为误杀的阴影里。他有些难过地回头看着愣愣的小周悦,他比自己还矮了不少,只能抬头看着范子墨,脸上堆满无知的幸福感。范子墨摇了摇头:“我都说了没事。”他想了想之前的种种问题,现在人物似乎都凑齐了,便直接问道,“程淼是谁?” 周悦的肩膀一瞬间绷紧了,范子墨看着他逐渐抿紧的嘴唇,想到现在的他一定双手冰冷,但双腿却整个充血,想要为逃跑做出准备。他僵硬地开口,似乎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猜到了吗?” 所以程淼真的就是那个死于意外的恋人,范子墨思考片刻,又继续问道:“他怎么会把我认成程淼呢?”他回头看向周悦那张越来越不自在的脸,从他的脸上,范子墨看到了局促不安。他定下心来想了想,想到他第一次见面后就对自己产生了突如其来的喜爱和不可理喻的占有欲,第一次见面,如果不是因为电热毯和辣子鸡,那只有一个理由,“我们长得很像吗?” 他开口的时候语气轻松随意,周悦却越发不敢看范子墨的脸。的确,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范子墨那张长得酷似程淼的脸。那张脸从寒冷中给自己带来温暖,从饥饿中为自己递来食物,就如同程淼对自己千百次所做过的那样,从13岁开始,他就对这张脸充满了数不尽的爱意,来自孩子的,或是半个成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纯粹爱意。在他沉默的档口,小周悦却突然再次开口问他:“程淼,你来接我放学吗?” “啊,对,是……”范子墨慌忙接口道,“我来接你放学。” “那太好了。”小周悦说着,他伸手递给范子墨,只见他的手上再次开始长出那层莹白色的橡胶皮,“我想先去小卖部买瓶汽水,你也要喝吗?” 范子墨刚想要握住那只手,却被周悦一把拽住,他指尖的冰冷逐渐传递到范子墨的掌心,同样冰冷的还有他的话语:“他不会跟你去的,程淼已经死了,你忘了吗,周悦,是你亲手杀死了他。” 小周悦猛然抬头,他的脸上浮现出混沌的痛苦,似乎回忆正在撕咬着他的心。范子墨有些不忍,悄声对周悦说:“你不要这么直接……” 周悦却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声道:“我要怎么不直接?难道他不知道吗?明明就是我杀死的……”范子墨刚想反驳,只见周悦突然伸手掐住了小周悦的脖子,“别自欺欺人了!你骗得了别人,难道还能骗得了自己吗?懦夫!懦夫!” 随着那一声声的“懦夫”,小周悦的身体逐渐被越来越多的橡胶皮重新包裹上去,眼看所有的努力即将白费,范子墨急切地想要拉开周悦掐着他的手,挣扎道:“周悦!为什么不能好好面对他!这明明只是个意外!只要说出来,一切都……” “说出来?”周悦的脸古怪地扭曲起来,他一把放开小周悦的脖子,转过身面对范子墨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出来?他最不会做的就是说出来!” “不敢说什么?”范子墨问 小周悦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我当时没有敢跟任何人说,程淼的死,跟我有关。” 范子墨一愣,转而明白过来两人的意思。原来,在周悦的眼中,不但程淼的死是他的过错,就连隐瞒了事实的也是他懦夫的证明。怪不得周悦会如此愤怒于14岁的自己,他无法原谅的是懦弱的,可耻的过去,而这份可耻的过去现在正明晃晃地摆在范子墨的面前,这个长得如此像程淼的范子墨正用那双相似的眼睛看着周悦的两个内在互相折磨。 可如果他们只是为了互相折磨,那为什么潜意识的小周悦会如此性急地来敲响那扇门呢?诚然,现在的周悦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如果还是没有向导的援助,想必情况只会每况愈下;或许也是因为自己跟程淼的相似,让周悦在潜意识动了恻隐之心,可无论是哪种情况,范子墨都有理由认为这是周悦正在呼救的方式,无论是哪一个周悦,他们都在向自己提出被拯救的诉求。而现在终于知道了一切真相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第219章 他抬头,看着周悦阴沉的脸,他沉默地站在两人的中间,小周悦的身体已经逐渐僵硬起来,眼看着就要再次被橡胶皮封印回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范子墨突然绕开周悦问他:“你不跟我一起去喝汽水了吗?我也想喝汽水。” 大小两个周悦闻言俱是一愣,小周悦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迷茫,那封印的速度便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住。小周悦的反应还是很慢,他点点头,半晌才慢慢说道:“好……我去……买给你……喝。” 周悦皱着眉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看14岁的自己真的呆呆地回头去找小卖部,一把扯过范子墨:“你要做什么?只要把他封住就可以了,你的工作结束了。” “没有结束。”范子墨冷静地看着逐步远去的小周悦,“我要重建这个世界。” 第139章 长残了 周悦环顾四周,这里的世界只有一大片单纯的黑暗,不要说世界,就连半条路都看不见,唯一清晰的物体只有他们头上那个空空的大洞,映射出周悦外部的精神世界。他皱了皱眉:“这里什么都没有……”话音未落,只见小周悦又缓慢走了回来,手上还拿着两瓶冰镇过的汽水。这两支汽水看上去是如此的真实,就连玻璃瓶外面缓缓滴落的水珠都异常清晰。周悦不由得瞪大眼睛,“这汽水是哪儿……” 范子墨接过他手上的瓶子,轻声道了声谢,便顺着小周悦来时的方向指道:“看。”他指尖所指的方向正是一个让周悦异常熟悉的小卖部——那是他初中学校食堂边上的小卖部,俗气的蓝色遮阳棚,印着明星广告的冰柜,还有一个已经看不清脸的,摇着蒲扇的老大爷。周悦显然吓了一跳,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可范子墨却好似习以为常,他甚至用吸管猛吸了几口凉爽的汽水,继续对小周悦说道:“今天可真热啊!还是冰镇的汽水好喝。你说这么热的天,太阳得多大啊!” 于是,就在这个说话间,周悦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浪翻滚过他的身体,头顶艳光四射,一抬头,居然是夏日暴烈的阳光直射在他们的头顶。这时的周悦才彻底明白过来范子墨的意思,在这个向导引领的世界中,他的语言似乎带有全能的魔力,当他说要有光,太阳就为他闪耀,他成了这个世界的真言和真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范子墨,正是这个世界的神。可周悦还是不明白重塑他潜意识的14岁到底有什么用处,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壮举,问道:“我知道这很牛,但你告诉我,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要找你的心门。”范子墨直言不讳,“只有这个世界完整了,才能知道你的心门在哪儿。” 周悦没想到事到如今范子墨依旧扒着这个最初的目的不放,这么长时间的折磨居然还没有耗尽他的耐心和精力。他抿了抿嘴,突然有点想哭,歉疚再次包裹住他的心脏,在他的肉上长出细细密密的针来:“我不值得的……” “我觉得值不值得,由我决定。”他抬头,眼神坚定,又莞尔一笑,对小周悦问道,“我们也喝了汽水了,你说我来接你放学,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 小周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身上的橡胶皮逐渐褪去,说话和反应的速度也快了不少:“对,我爸妈还没回家,我可以先去你家写作业吗?” 想必周悦家是双职工家庭,父母都要上班,两人还没到下班时间,孩子便跟朋友放学约了一起写作业。范子墨点点头,看着逐渐丰富的世界指引道:“好啊,我们从大门出去,路上有什么东西好玩的,你要说给我听。” 小周悦点点头,刚一转身,眼前就莫名长出一扇大门来,他们脚下也生出一条红色的鲜艳跑道,一路带着两人往校门口的石板路上带。范子墨一边跟着他走着,一边听少年时代的周悦跟他絮叨着,什么警卫室的大爷老跟小卖部的大爷吵架啦,什么门口卖淀粉肠的阿姨总被城管追着跑啦,什么游戏厅的娃娃机总是在最后一刻松开爪子啦。随着他的话语,所有的景象都快速变幻着,一砖一瓦,人声鼎沸。范子墨甚至能从一些人清晰的五官上感知到周悦与他们的熟悉程度,周悦也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自己藏匿已久不敢回忆半分的年少时代,居然如此历历可数。他有些吃惊地走向其中一个摊位,上面摆放着许多盗版的漫画书,一本一本的,连书名,作者和封面都盈盈在目。周悦的手指拂过光滑的书皮,眼眶都不由有些发热,他果真逃不开这段回忆。此时范子墨不由走到他的身边:“我也记得这本,当时还没完结呢,也不知道最后主角都活下来了没有。” 周悦从喉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这怎么活,都残得差不多了。”说完,他沉默而片刻,“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记得这么清楚,这些事……我已经太久……” “那些刻意回避的记忆才是你真正在意的过去,你之所以有意掩埋,就是因为念念不忘。” 周悦知道,范子墨说得是对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自己的回忆,那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撕扯着自己,于是回忆便在痛苦中不断重演,一次又一次,变成他的历历在目。范子墨不是这个世界的神,他才是,这个世界是由他毁灭的,此时此刻,又由他创造。正当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开许久的小周悦突然叫他们:“你在干嘛呢,快点,我还有数学题要问你呢!” 第220章 两人抬头,眼前不远处的地方赫然建起一幢公寓来。那是一幢常见的11层民用住宅,外部是灰色的墙体,和突出的空调外机,阳台上人们或是种植着花草,或是晾晒着衣物。周悦突然神色凝重,他的眼中投射出巨大的恐惧,再次劝说道:“范子墨,你走吧。”范子墨似乎没有听到周悦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往那幢楼走去。周悦的恐惧更甚,说话的声音都尖细了起来,“范子墨!快走!” “为什么我要走?” 他回头,周悦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不是范子墨的脸,虽然他们两个的确长得很像,但……这是程淼的脸。他呼吸一滞,牙齿不由上下打颤:“程……程淼……你、你怎么……” 这个带着程淼脸的人似乎也很惊讶,他转向街边小店的玻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原本的样子,而是一张跟自己万分相似但不尽相同的脸。而且这张脸……并不是一个年轻人的脸,从范子墨的角度看起来,这应该是一张上了点年纪的男人的脸。他盯着自己看了会儿,又看了看周悦惊恐的表情,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周悦恐惧的眼神和小周悦越发灿烂鲜活的笑容形成天堂和地狱般强烈的对比,他着急地询问:“什么原来如此?你到底是谁?!现在在我眼前的,究竟是范子墨还是程淼?!” 范子墨却没有直接回答,他需要自己在小周悦——也就是周悦的潜意识中依旧是程淼的样子。他只是深深看了周悦一眼,问道:“就是今天对吗?” 是范子墨。周悦刚松开一口气,却又立刻因为这个体温紧张起来。没错,就是今天,就是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放学后的周悦用自己的零花钱给自己和程淼买了两瓶汽水。他们边走边聊地往两人居住的大楼里走去,周悦因为父母不在家就提议要去程淼家里写数学作业。随后,他们两人发生了争执,在争执的过程中,周悦不小心使用了哨兵能力,弄坏了程淼的心脏起搏器,第二天,程淼的尸体在公寓中被发现,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 是的,就是今天。 周悦看着“程淼”手心满是冰冷的汗珠。他点了点头,范子墨却用这张程淼的脸笑了起来,他也朝周悦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很好。”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小周悦向那幢公寓走去。 范子墨似乎对这件事的发展很是满意,至少周悦没有从他那张“程淼”的脸上看到任何不适或者恐惧。他对此万分不解,难道是自己没有跟他说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嘛?按道理他应该已经猜出了,这个潜意识的世界正在重演程淼因为自己而死去的那一天,而他现在正在这个世界中扮演着即将被周悦杀死的受害者,按常理来说,此时此刻断开链接才是最好的做法,可范子墨似乎铁了心地想要跟着剧情走到最后。周悦紧张地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劝道:“没有意义的,范子墨,你已经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了,再发生一次又能怎样?” “既然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事实,那再发生一次,又能怎样?” 周悦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逻辑,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我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接下去作为程淼的你会在这个世界被杀死,这个事实无法被改变。” 范子墨点点头:“对,事实无法改变,但一个人对事实的态度,可以被改变。” 周悦张大嘴,一脸痴呆的样子。他对向导说话的方式本来就不甚了解,很多时候周悦最真实的感受就是所有人都在跟自己打哑迷,再加上范子墨的说话方式也着实令人费解。他似乎只用自己听得懂的方式选择跟别人交流,这一点让谈话的难度陡然又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周悦叹了口气:“你是说,你想让小周悦改变对这件事的看法?” “无论是这个小周悦还是你这个大周悦,不都一样是周悦吗?”范子墨跟着小周悦走进了电梯,周悦也紧随其后,范子墨自习看了看两个人的脸,冷不丁说了句,“虽然说都是周悦……你怎么就这么长残了?” 第140章 又一次杀死 现在是讨论自己怎么长残了的时候吗?他隐隐觉得范子墨可能是个颜控,但因为范子墨的脸而对他产生好感的周悦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从一开始,周悦就是因为范子墨那张酷似程淼的脸才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但说实话,他认识程淼的时候程淼已经37岁了,跟范子墨现在的模样只能说像,可除却长相以外的性格特征包括为人处世的风格却毫无相似之处。程淼的性格没有范子墨这么跳脱,也不如他有种敢作为的冲劲,程淼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外来的风吹草动似乎都无法让他产生任何涟漪,但正是这种恬淡的性格让青春期一直处于焦躁中的周悦有了被难得的宁静包裹的幸福感。 三人上到7楼,正是程淼居住的楼层。他们的公寓户型是适合三口之家居住的类型,打开房门后有一个放置杂物的鞋柜,进门以后是朝南的大客厅,客厅外和阳台的连接处用落地窗做了格挡,可能是为了通风,此时所有的门窗都基本大开着,夏季的暖风就这样滚滚地吹进房里。 小周悦显然对这个房子的布局非常熟悉,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也住在一样的户型里,更多的是对于物品摆放位置的了解,显然经常来程淼家报道。他熟稔地关上了滚着热气的窗户,拉上内层的纱窗遮挡下午暴虐的阳光,又熟门熟路地打开空调,并且给自己倒了杯冰水。范子墨仔细看了眼杯子,杯身上印着的卡通人物标示着这个杯子本就是给周悦使用的。此时的小周悦已经坐到了餐厅的桌子上,打开数学的习题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程淼,来,我要问你题。” 第221章 “程淼”就这么乖乖坐下了,他坐到桌前扫了眼数学书,书上的字全部都是糊的,还不如刚才街边的漫画书来得清晰可辨,想来周悦也是个不爱读书的。范子墨看不见书上的内容,只能环顾四周试图寻找新的线索。突然,范子墨的眼角扫到一个不常见的物件,就在餐厅的不远处,有一个原木造型的矮柜,柜子上放着一张黑色相框包裹的黑白照。从周围摆放的物品来看,这应该是一个人的遗照。 范子墨凑近看了看,这张遗照和它周围的物品都是清晰且有实感的,它的存在感太强,以至于范子墨都忍不住被吸引了过去。就像是他能够敏锐地从周悦的屁股下面感受到地窖门的存在一样,在这个世界里,这个小小的佛龛似乎对周悦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 相片里的人显然是个哨兵。脸部的轮廓很硬朗,五官比一般亚洲人来得深邃,看上去更加像是混血或是新疆那块的。他在照片里带着军帽,穿着军装,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是在战场上去世的,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算是烈士。可是从照片的年龄来看,他还很年轻,不像是程淼的父亲,更像是兄长,或者是…… “是他去世的恋人。”周悦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个佛龛前,他站到范子墨的身边悠悠地点了跟香插进香炉里,“他是一名孤儿,跟程淼签了专属后不久战死了。他也没有其他的亲人,死后的丧葬金全部留给了程淼,程淼才有钱买了城中区的这套房子。原本可能打算跟他一起住的,没想到……” 范子墨点点头,军中的确有时候会有这样的例子,没有亲属的哨兵丧葬金最后会由专属向导继承,不过大多数的情况都是需要结婚证的,但是程淼的专属哨兵情况特殊,似乎除了程淼也没有其他能给的人了。范子墨问:“他退役很早?” “嗯,程淼因为心脏问题很早就退了。” 是了,有先天性疾病的本来就不适合上战场,程淼30多岁退役想必也是无奈之举,不然他也不可能放着自己的哨兵在前线不管。范子墨盯着那张照片又多看了几秒,忽然笑道:“长得真帅。” “长得再帅也死了。”身后突然传来不和谐的对话,范子墨回头,正是坐在桌前的小周悦免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死了就是死了,长得再好看都没用。” 周悦皱了皱眉,想到自己以前的样子也不怎么讨人喜欢,虽然程淼那时候的年纪和沉稳的性格没有对当时的周悦有所斥责,但在现在的周悦听来,这两句话怎么听怎么让人心生厌恶。他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责骂两句,却突然想到当时自己跟程淼的争执正是因为这张照片。那时的程淼照例一回家就给他死去的恋人上了香,周悦无意识地做了跟当时的程淼一模一样的举动,才引发了现在这场小周悦和范子墨的对话。他觉得事件似乎还在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自己的潜意识似乎希望悲剧就在他们面前重演。事到如今,周悦也无法解释现状究竟为何,只能再次劝说范子墨:“你该走了,接下来就是争执的阶段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范子墨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摇头坚定道:“我不走。” 周悦抿紧嘴唇:“你别逼我强行断开链接。” 此时的范子墨却丝毫没有受到他威胁的意思,反而笑了笑:“周悦,现在的你已经进入了潜意识的世界,你猜猜看,潜意识的你,到底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 废话,潜意识的自己,也就是小周悦,都把你变成程淼了,还用问吗,当然是希望你留下的。周悦沉默片刻,理解了范子墨的意思,现在的周悦,在现实中可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拿开范子墨的手了。他捂住额头,突然跟小周悦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到底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话一出口,三人俱是一震。周悦的意识居然跟小周悦有了片刻的重合,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居然是14岁的自己对程淼说的话。那时候的周悦已经知道自己心悦于程淼,奈何程淼至始至终都紧紧抓着自己死去的恋人不肯放手,搞得周悦每次看到那张遗照都十足的火大。他还不懂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态度,只能对一个已死之人宣泄着自己求而不得的愤怒。 这两句话一出口,周悦就知道事情要遭,但自己似乎被潜意识牵引着,已经无法不按照这既定的事实走完剧本。范子墨闻言却笑容更甚,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只是继续笑着引导道:“可我就是放不下,怎么办呢?他是我的专属,是我永远的爱人。” 周悦恍惚间记得当时的程淼似乎说了类似的话,但绝对不是这两句,这就代表着说话的人其实还是披着程淼脸的范子墨,但他已经无法顺利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原本能被他顺利封印住的潜意识此时此刻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居然喧宾夺主到抢夺了自己的意志。他看着自己猛然抓住范子墨的胳膊,于此同时还有面色狰狞,冲上前的小周悦,他也一把拽住“程淼”的手臂,随即在一阵耳鸣过后,周悦感觉到自己手里不自觉地放出一小股雷电,跟小周悦放出的那一股通过范子墨单薄的身体,联通到了一起。 他知道,“程淼”马上就要倒下了。过去无法改变,当年,被突然电到的程淼也像现在的“程淼”一样,向后猛然退了好几步,一脸的不可思议。接下来,意识到自己伤害了程淼的小周悦会害怕地拿起地上的书包就跑出去。果然,如同预料的那样,小周悦反射性抓起书包就跑走了,他的数学作业还落在程淼餐厅的桌子上。周悦眼看着大门关上,“砰”地一声,他终于从短暂的移魂中回过了神,回头看向范子墨。 第222章 现在的范子墨还是站立的姿态,周悦不知道他会在哪一刻倒下去,但就当时的警察验尸后的结论,基本是小周悦跑开后不久,程淼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周悦一边抓着范子墨的手臂,一边着急问他:“你怎么样了?!” 范子墨说不清现在的状况,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正在出汗,呼吸急促了起来,恐惧占据了自己的全身,直到自己习惯于这种恐慌,心口才传来剧痛。等到周悦反应过来抓住范子墨手臂的时候,范子墨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他正在体验的,正是程淼那时感受到的濒死感。范子墨虽然身处战时基地,但毕竟是一名二线向导,他虽然也曾在任务中受到过人身威胁,可大多时候都是后知后觉的害怕,而现在,在面对这种既定的死亡时,整个人都被一种未知的恐惧和无法逃离的禁锢感包裹着。即使心中万分理解,自己不会真的死去,但精神世界带来的惊惧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栩栩如生。 他尝试想要深呼吸,减缓身体的痛苦,但没有任何用处,心口的疼痛过甚,甚至连吸气都带上了血液的味道。周悦察觉到范子墨的不对劲,可他没有任何挽救这段历史的办法,正如范子墨所期望的那样,一切都朝着既定的事实走着。他只能揽住范子墨不断下降的身体和灵魂,抓住他捂住胸口的手,无能为力地听着他越发浅薄的呼吸。周悦看着那张让自己无数次在喜悦中相遇,又在悲痛和歉疚中哭泣的脸,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泪水滴落在“程淼”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周悦自虐似的盯着他的双眼,直到那丝代表生命的光抽离了他的瞳孔,带走他所有的气息和心跳,也带走周悦自此以后所有对爱的渴望。 他终于又一次杀了程淼。 第141章 射向自己的谎言 周悦想,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杀死自己喜欢的人了。 他呆呆地跪坐在熟悉的木制地板上,身前是了无声息的尸体。原来抱着死去的人是这样的感觉,原来死亡的重量是这么沉痛。可他又有些庆幸,庆幸年少的自己不用亲眼看着程淼死去,如果这一切都变成他噩梦的一部分,周悦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力气重新站起来。 可接下来应该发生什么呢?他环顾四周,猛然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整个世界,静止了。应该是说,这整个属于周悦潜意识的世界,除了周悦以外,都静止了。空调突然停止运作,但那根吹风口的红绳依旧半飘在空中,只是不再移动。窗外的窗台上也不再有风吹过,晾晒的衣物一动不动地悬挂在那里。他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时钟的秒针也停滞在程淼死去的那一秒:下午5点24分16秒。 周悦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仔细想了想,才发现,之后的,关于程淼的故事线他再也一无所知。也就是说,在他的潜意识中,他本就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世界只能以这种停滞的状态等待着下一个既定的事件。可这不应该代表事件已经结束了吗? 他低头看了眼依旧毫无知觉的范子墨,他依旧是程淼的姿态,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如果整件事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范子墨没有醒来?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事情肯定还没雨结束。如果周悦没有猜错的话,他精神世界的问题并没有被解决,整个事件的重演并不代表问题的终结……亦或是,问题本身甚至还没有出现。难道问题的本身,不就是程淼的死吗?如果程淼注定要死去,那重演他死亡的过程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呢? 被困在这个时间点的周悦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思考起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范子墨的引导,想要走下去只能拼命回忆是否有遗漏的细节。如果时间线还要继续,那接下来迎接程淼的应该是漫长地等待尸体被发现。发现尸体的正是第二天早上想要拿回自己数学作业的小周悦,他敲门以后无人应答,只能找物业的人帮忙联系。物业没有权利私自开门,又联系不上程淼,正着急的档口,又从小周悦口中得知了程淼的心脏病史,立即就报了警。 对了,是警察让物业打开了门,进入到那个还打着冷气的房间的。他刚想一起进来,却被同行的警察拦在了门外,年少的周悦只记得警察说了句“尸体”,随即脑中便一片空白。在强烈的耳鸣中,他被物业的保安拖离了现场,连程淼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事后小区通报的时候,有勘察现场的警察跟他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他只知道当时程淼爱人的遗照被打落在了地上,相框的玻璃碎了一地,程淼是抱着里面那张黑白照去世的。 警察之所以找来周悦问询,一来是因为周悦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程淼的人;二来也是因为遗照被打落,他们怀疑程淼是否在死前与人发生冲突。但最后现查调查后的证据表明遗照掉落是程淼个人所为,现场并未发现任何肢体冲突的痕迹,也是因此周悦被无罪释放了。 周悦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他仿佛知道这个世界想要自己做什么了,它想要自己将整件事快进到发现尸体的现场,所以它需要现场跟当时被勘察的样子是一致的。但潜意识中的小周悦无法完全控制非自己意识的范子墨,所以这一步只能由周悦代为操作。他轻柔地将那具“尸体”放下,转身拿起那张遗照,正如范子墨所说,遗照中那张五官立体的脸显得非常帅气周正。周悦轻声说了句“抱歉”,便用力砸碎了相框,然后他从碎屑中抽出那张照片,将它放在了“程淼”的胸口。 第223章 “程淼”的手指才堪堪搭上照片,整个世界就开始加速运转起来。周悦看着窗外的太阳在一瞬间西下,月亮升起,又迅速划过天空,头顶的时钟也不停向前转动,终于,时间来到了第二天早上7点36分27秒。门口传来敲门声,周悦听到门外小周悦的声音。几分钟后,7点42分19秒,得不到回应的小周悦不再停留在门口。随着时间推后到7点55分33秒,门口传来了物业保安的声音,两人在交谈间得知程淼生病的特殊情况。 周悦深吸一口气,听见保安拿出手机报警的声音。 8点09分57秒。 门被打开,周悦看着警察来到自己面前,他查看了一眼屋内的状况,随即重新回到门口,拦住那个想要进来的小孩,他的听觉突然模糊,只在恍惚间辨析到一句“尸体”,随即便是天旋地转一般的耳鸣。 周悦知道,他答对了。 因为现在的他,终于又站到了那个历史的交汇点。 这一次,不再是小周悦,而是他,彻彻底底已经长大了,成年了的周悦,坐在了审讯室内。他的双手没有被铐住,也不可能被铐住,而他的对面,一个神色凝重又故意挤出微笑的男人正在跟自己说话。他先是简单描绘了一下案发现场的样子,碎掉的相框,胸口的遗照,随即又安慰了周悦,说他死亡的过程不过几十秒,很短暂,没有受多大的痛苦。然后他才进入正题,推测了死亡时间,并询问了周悦最后见到程淼的时间和是否跟他起了冲突。 周悦汗津津的手掌贴在冰冷的铁质椅子扶手上,他终于明白范子墨那句话的意思:事实无法改变,但一个人对事实的态度,可以被改变。 程淼的死,无法改变,但这一次的他,至少可以不再懦弱。 可他的咽喉却像是被铁丝缠绕住了一般,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14岁的自己身上,那种年少的脆弱,那种害怕被发现的恐惧,又一次,紧紧地栓住他的心脏和喉咙。原来他所有的懦弱又再一次回到原点,他又想要再一次成为懦夫。 周悦的张开嘴,那张充满谎言的嘴马上就要射出飞向自己的箭。他内心深处早就知道这支箭会在几年之后依旧千百万次地穿过自己的心房,让血肉从体内开出愧疚的孔洞,这些孔洞日复一日地腐烂着,直到将自己的精神吞噬殆尽,成为一具溃烂的行尸走肉,他将会拖着如此不体面的半生来到范子墨的面前,然后在他锲而不舍的拯救下再次说出那句让他潦倒半生的谎言:“我不知道,我五点左右的时候就离开了,那个时候程淼还活着。”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可将现在的周悦再次带入那个14岁的自己,他才意识到被困住的人始终无法挣脱,他自在他的万劫不复中轮回着,羞恼着,他不配范子墨救他,他就活该被陆延将自己炸个对穿。周悦埋下头,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对方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对他笑了笑,审讯室的警察显然也不认为这个少年能有什么嫌疑,毕竟尸检报告单上的死因是突发性心脏病,从死者的医疗记录来看,这似乎也是他既定的结局。 警察打开门,对周悦说:“你可以走了。” 周悦踟蹰片刻,只见门外是一片空洞的黑色,看不到任何内容,周悦知道这是回忆结束的地方,自此以后,他封印了14岁的自己,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窖里,锁着自己不为人知的隐晦。但这份暗无天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想,至少他的秘密在那片黑暗的废墟中是安全的,不过是一切回到原地,他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周悦,无关年纪,死死被过去的自己锁住。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缓缓踏了出去,门外就是一开始他看到的场景,变回了范子墨模样的范子墨和小周悦正站在黑暗之中,他们看到周悦的到来似乎并不吃惊。正当周悦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站在一边的小周悦却突然开口道:“程淼,你来接我放学吗?” 周悦一怔,心中蒸腾出一股奇异的感觉,他不由转头向范子墨看去,范子墨却是一脸的淡定自然,他只是浅浅瞟了周悦一眼,眼神里全无失望或是斥责,周悦几乎无法辨别现在的范子墨究竟是不是没有刚才的记忆。他听见范子墨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对,我是来接你放学的。” “那太好了,我想先去小卖部买瓶汽水,你也要喝吗?” 范子墨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也想喝汽水。” “好,我去买给你喝。” 于是这一次的小周悦再次转身离开,他朝着逐渐清晰的小卖部走去,脚下是熟悉的红色橡胶跑道。但这个小周悦显然没有被橡胶包裹的痕迹,他说话做事更为流畅,简直就像是在演出一场排练过无数次的恶俗戏码一般。周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带着惊疑的眼神问范子墨:“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回到饿了开始?” “因为事情还没有解决。”范子墨完全没有责怪周悦的意思,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充斥着包容的气息,“你没有说出口,对吗?” 第142章 偿还 是的,他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还是对警察说了谎,刻意隐瞒了自己电坏了那个心脏起搏器的事实。周悦不敢再看范子墨的脸,现在的他对范子墨也有了那种卑却的歉疚感。范子墨为了他,违背了军令,冒着被开除的风险,耗尽了精神力,又不得不以程淼的身份经历死亡,但这一切都没换来周悦的一次诚实。可他说不出,自己实在是太害怕了,在那个14岁的自己眼中,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一个点头灰飞烟灭。自己的未来,父母的幸福,虽然现在看来,未来的自己并没有办法完全感谢14岁那年的决定,直至今日,程淼的幽灵依旧缠绕着自己,似乎随时都能将他拖入地狱。 第224章 周悦想要辩解些什么,却再次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可以有无数个借口,这些借口在为了自己不顾一切的范子墨面前却都是苍白无力的。范子墨像是看透了他的懦弱,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说道:“没关系,不过是再来一次。” “你不要说得这么简单……”再来一次,透支着范子墨的精神力再来一次,要求他经历死亡的恐怖再来一次,再来一个不一定能成功的一次,“凭什么你非得一次又一次忍受这样的痛苦?” “同样的话我也还给你,为什么,周悦你非得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忍受这样的痛苦?” “我不一样,我活该,我该死。” 范子墨温和地走上前,他摸了摸周悦汗津津的脸,他的痛苦似乎极少以泪水的形式出现,只有被痛苦折磨的时候流下的汗才是泪水的证明。在范子墨眼里,几乎所有的哨兵都犯着这样的错误,强迫自己坚强,强迫自己称为没有弱点的神,但如果哨兵真能如此全知全能,那这个世界为何又需要向导?他应该知道自己内心有着的脆弱和柔软,是与结实肉体相辅相成的代价。范子墨抚着他的脸轻声道:“周悦,坐在审讯室中的你,害怕吗?” 周悦点点头,他不自觉地向那只安慰他的手掌靠去,像是溜出门受了委屈的小猫带着伤口回来蹭主人的手一般。范子墨内心的柔软就被周悦的那句“我很怕”击中了,他脸上露出笑意来,似乎并不讨厌这种亲昵:“那长大的周悦都害怕的事情,为什么14岁的周悦能不害怕呢?” 他猛然抬起头,没有人告诉过他,这种恐惧是正常的。范子墨正当化了他的错误,但周悦无法接受这一点,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行为没有错。周悦看着那双温和的眼睛颤抖地说道:“可我还是说谎了,我为了自己……” “说谎是错的……” “我应该付出代价。” “你已经在付出代价了。从谎言出口的那一刻起,你就在支付代价。” 是的,他怎么可能没发现呢,被歉疚折磨的痛苦。事已至此,程淼的案件早就盖棺定论,甚至过了有效的追诉期,他和这起案件所有的关联都停留在那句“我不知道,我五点左右的时候就离开了,那个时候程淼还活着。”也就是因此,他才有了承认自己当年误杀了程淼的勇气,但他同时也是懦弱的,他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当时的自己说了谎,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不得不忍受这个谎言的折磨。 他不敢离开某个人太近,他害怕伤害到他们;他也不敢让哪个向导离开自己太近,他害怕他会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当他离开暴走越来越近,心脏上被安装上随时可能致命的炸弹时,周悦反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那颗炸弹堵上了他心上的一个洞,那个名为想要就此死去的洞。他太累了,活在愧疚和恐惧之下被程淼的幽灵作祟的日子,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了。被捆在这个浴室的时候,周悦甚至想,炸开心脏这种死法,会不会是程淼从地狱为他送来的报复。 但这个时候有个人,那个人顶着程淼般的脸出现了。周悦懒懒地看着他忙东忙西地给自己铺了电热毯,整个冰冷的房间里不一会儿又传来食物的香气,那时的周悦看着范子墨,就像现在看着范子墨的感觉一样,他从内心深处生出一株渴望来,原来他也是渴望被拯救的。 此刻,小周悦再次递了汽水来,范子墨笑着接过,他说太阳,自己的世界里就长出了阳光;他说回家,脚下的道路便蜿蜒生长;他说周悦,我不走,周悦的内心就将范子墨拥入潜意识的黑暗中,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但他所有的一切又似乎是范子墨的。就在这一瞬间,周悦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们按照第一次编排的剧本走到程淼的家里,范子墨又变成了程淼的样子。他们在佛龛前发生争执,周悦担忧地看着范子墨的脸,范子墨却笑着接受了第二次死去。他还是缓缓倒了下去,死神带走他眼中的光亮和呼吸,也带走了周悦世界中本该不断向前走的时间。长久以来,周悦都是独自一人与无法被改变的过去孤军奋战,只有这一次,周悦想,至少为了范子墨,他也要说出口。 于是,5点24分16秒,他将那张黑白照塞入范子墨的掌心,时间开始加速转动。 早上7点36分27秒,门口传来敲门声。 7点42分19秒,门口安静下来。 7点55分33秒,物业保安来到门口,开始报警 8点09分57秒,警察打开房门。 周悦笑着张开了双手,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回忆中大声呐喊道:“来吧!来抓我吧!” 我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无法逃离的过去,现在就来逮捕我吧!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程淼的死去像是自己窝藏着的腐烂尸体,每一次当那股谎言的恶臭从他的骨髓中溢出的时候,他都不得不买下看似鲜活的玫瑰掩埋住那具尘封的尸首。从14岁开始,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都在啃噬自己灵魂的谎言,求你,将重新我带入被审判的地方。 这一次,周悦看向面前的警察,那个神色凝重又故意挤出微笑的男人再次同自己说话,他问:“周悦,程淼死前,有跟谁起过冲突吗?” “程淼,因我而死。” 他终于将这反复操练的六个字宣之于口,周悦缓缓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逐渐崩塌。那是一个全新的,没有人经历过的世界线,所有的可能性在这一刹那收束,周悦终于如愿以偿,将所有的惩罚偿还殆尽。范子墨也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这一次,他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而小周悦……小周悦消失不见了。是的,现在的周悦已经不再需要小周悦作为自己的潜意识被封印起来,所有的世界联通,成为一整个通透的个体。周悦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个不算远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心门——那是一扇有点眼熟的铁门。 第225章 周悦有些兴奋地回头叫道:“范子墨……” 一瞬间,连接断开。周悦在精神世界中恍惚间的最后一撇,是范子墨缓缓倒下的身影,正如现在的真实世界一般,范子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透支了所有的精神力,缓缓倒在了周悦的怀里。等到周悦的五感回归,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声喊叫起来:“来人啊!来人!” 谁来……救救范子墨,他再也不想看到有人因为自己倒下。如果范子墨也重复了程淼的结局,那下一次还能有谁来拯救自己,还有谁需要被拯救。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门外的人很快就有了反应,首先跑进来的是门口值班的守卫,跟在他后面一同冲进来的还有熟悉的陆延。两人很快发现了亳无知觉的范子墨,同时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又同时松了口气。陆延将人翻过来,正面朝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别着急,只是睡着了。”他又看了眼周悦,他的脸上满是汗水,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此时的守卫忽然反应过来:“诶?这怎么是范子墨?不应该是齐阳吗?” 门口突然又一次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身后有个熟悉又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是、是我……是我让他来的。”众人抬头,看到傅麒满头大汗地跑来。陆延不由抬手看了看时间,应该是趁着课间休息的空档特地跑来查看情况的。现在他看着围在范子墨周围的三人,冷静下来,“我是医务室的老师,你让陆延把人背来医务室吧。” 守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件事范向导算是解决了吗?” 傅麒和陆延同时关切地望向周悦,周悦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陆延再次出声安抚道:“真的只是累睡过去了,以前齐阳也有过这样的状况,好好休息几天吃点甜食就好了。”他说完就想将范子墨抱起来,可周悦紧紧抓着范子墨的手,似乎一刻都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陆延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按照接下来的流程,还需要找一名向导确认你现在的状态,如果没有问题,你很快就能重新见到他。” 周悦这才恍然松开了手,眼神却依旧跟着那张毫无动静的脸。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就这样被陆延怀里的范子墨抽走了,现在的他哪怕被放在火山边也是冰冷的,但他又能感受到范子墨留在他精神世界里的力量,那份强大的,带着不可言弃的坚持。他就像周悦心中的一根针,只有他被定在自己的心头,周悦的灵魂才能被安定在肉体之中,不会轻易飘走。可就如同陆延所说的那样,现在的范子墨需要休息,而现在的自己,需要等待。 第143章 推给傅麒 等到守卫叫来老季做二次检查的时候,周悦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在精神世界中先后两次眼看着范子墨在自己面前倒下死去,这一次也是同样的惊骇,但现在的他终于理智回笼,清晰地理解到范子墨不过是去医务室睡觉吃饭罢了。老季平静地走到周悦面前,问了几句话,又尝试做了一次精神链接,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便转头询问守卫:“齐阳人呢?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守卫有些迷茫地摸了摸后脑勺:“啊?不是说换范子墨了吗?” 这下老季也有些懵了,问他:“谁说的?调令上一直是齐阳啊。”周悦这下也有些头昏脑胀地,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现在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当作是个局外人似的装哑巴。老季眯了眯眼,命令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 守卫只能从一开始过来的是齐阳开始说,一直说到听到周悦大叫后他们冲进去看到的是范子墨,再谈到傅麒那时候跑进来说是他的意思。老季盯着低头不语的周悦冷哼一声,显然对事件的发展有了新的看法。守卫不解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老季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手下的兵怎么一个个都不太聪明的样子:“你仔细想想,如果范子墨过来真的是某个长官做的临时人员调动,那为何还要一开始装作是齐阳的样子?” 守卫“啊!”了一声,呆呆站在那里许久,直到老季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浴室。 很快,将周悦释放的申请得到了批复,解开铁链的时候,陆延再次出现了。周悦看到他的脸立刻问道:“范子墨呢?” 陆延温和地笑笑:“他还在睡呢,傅麒给他拿了很多巧克力和牛肉干,你不要急。”说着蹲下身,抬手放在周悦的胸口上。 周悦身体不由往后倾倒:“你干嘛?” 一线基地的哨兵,是不是都记性不太好?前有傅麒忘记给周悦送饭差点把人饿死,后有周悦忘记陆延装的炸弹想要把自己炸死。陆延耐着性子提示了句:“炸弹?”周悦这才乖乖配合将身体摆正。片刻过后,周悦只觉得胸口有些略微的麻痒,陆延便说了句,“好了。”彻底放开了周悦。 周悦只觉得神奇,这种对哨兵能力的控制度其实已然非常少见,要不是陆延的能力很难在战场上发挥用处,周悦甚至觉得他能够称得上是个s级。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双手双脚,真诚道:“陆延,你其实也挺牛的,说实话能力上配得上一线。” 但脑子配不上。陆延心中腹诽了一句,表面上还是笑得那般云淡风轻:“我谢谢你。” 周悦显然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一个劲地往外走,走到一半才回过头问陆延:“医务室在哪儿?” 第226章 你看,我果然是不适合你们一线的。他叹了口气带着周悦往研究大楼的医务室走。周悦之前来的时候被打了强效的镇定剂,意识不很清醒,整个人都在半梦半醒之间被移动着,随后就被关进了那个看不见东南西北的浴室。现在他终于获得了宝贵的自由,来到室外,他有意地回头看了眼那扇熟悉的铁门,笑了笑,才跟着陆延往道路的尽头走去。 原来这是一座山中的二线基地,前几天可能下过雪,空气寒冷且湿润。周悦一边走,一边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这一刻他想他是自由的,不单单是身体,还有那长久被自己禁锢的灵魂,终于得见天日。范子墨说得对,事实无法被改变,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看待事物的态度。哪怕是现在的自己,周悦依旧害怕承认程淼因自己而死的事实,更何况是13年前的自己。14岁的周悦没有勇气承认,也并不代表他是个懦夫,他只是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无论他的哨兵等级多高,无论在战场上他如何杀伐果断,在面对另一个人的生命时,他都有足够的理由像个孩子一般惊慌失措——更何况那是自己年少时一见倾心的人。 此时此刻,周悦终于原谅了自己。他用过去的13年为一个谎言付出夜不成寐,辗转反侧,几欲赴死的代价,是时候放过自己了。他想,就算为了范子墨,他也应该走出来的。 ? 一路上陆延都很安静,周悦却突然开问他:“范子墨喜欢什么?” 陆延撇过脸看他:“喜欢吃,喜欢睡,喜欢暖和的东西。喜欢说话,喜欢八卦,喜欢看垃圾同人。” “……他就没点高雅的兴趣爱好吗?” “恕我直言。”陆延带着周悦进入一幢大楼,“你是有什么高雅的兴趣爱好吗?” 周悦讪笑着没有说话,他突然感觉陆延这个人其实不像看上去这么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甚至可能在暗地里已经骂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不过面对这种人周悦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擅长听取言外之意的人。 一行两人沉默着走完了接下来的道路,在医务室的门口,陆延轻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故意被压低的脚步声,很快,傅麒的脸出现在门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像是一个在等晚辈回家吃饭的老爷爷,一边笑着一边拿出精心准备的零食。 傅麒先是对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便招呼他们进来。他看周悦有些着急,便拉开了一处床帘,床帘里躺着的,正是睡得安稳的范子墨。傅麒指了指躺在床上的范子墨,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表示已经用哨兵能力让孩子舒服睡去了。周悦有些坐立不安地看了会儿范子墨苍白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范子墨如此安静的样子,就连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范子墨也不曾露出过如此疲惫的神态。 周悦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手指流连过一片熟悉的温暖,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范子墨的床边。 等到齐阳从范子墨的床上重新醒来的时候,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他有些头重脚轻地吸了吸鼻子,感冒还是没有完全痊愈,但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有了缓解。齐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热度已经退了下去,鼻塞和喉咙痛的情况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所起色。他晃了晃脑袋,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已是晚饭时分,自己居然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往下扫视几眼,他才发现未接来电和信息几乎刷爆了屏幕。齐阳这才想起今天昏睡前的大事,心怀忐忑地点开消息,密密麻麻的基本都是陆延和傅麒的询问。 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里,齐阳竟然看到一条来自老季的信息。这下齐阳的内心愈发焦虑,他暂时还不敢点开那条消息,只是首先打开陆延的对话框。陆延在讯息里现实询问了他的状况,还有范子墨为何代替他来做周悦的精神链接,见齐阳没有回复倒也没有额外追问,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的打算。陆延一向是个聪明的人,他能猜到齐阳和范子墨大部分可预知的行为,这一点齐阳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有些着急地向下试图翻找事情的走向,陆延在最后一条消息中言简意赅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多亏了范子墨。他累倒了,现在和周悦正在医务室里休息。见回。”齐阳知道陆延的意思是见到消息记得回复,但他手头的讯息有些太多了,只是简单地回了个1,便又去看傅麒的短信。 一个人对待文字的态度大多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性格,傅麒发消息的方式跟范子墨很像,都是极短的一个一个代表情感的短语,但跟范子墨不同的是,傅麒发消息的时候总喜欢加莫名其妙的感叹号,搞得每句话都很激动的样子:“范子墨跟我说了!”随即就是一句,“哇!好一出狸猫换太子!”看得齐阳一头雾水。 最后的重磅消息是来自老季的,能收到老季的消息,想必范子墨和自己的事情已经被完全知晓了,也不知道自己捅的这个娄子到底大不大,虽然从结果上来看是好的,但如果凡事都只求结果,那现在最好的结果应该是拿个核弹把地球给炸了,一切重启。齐阳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实在太多,但想再多也没有用。老季一句:“明早八点找我报道。”将齐阳所有的喜悦打回了原型。他有些虚弱地回了一个收到,便再次点开和陆延的对话框。 第227章 齐阳写道:“周悦没事了就好,范子墨现在醒了吗?严重吗?” 陆延这里回复地很快:“应该还没醒呢,看样子很虚弱,但表面没什么外伤。” “你不在旁边看着?” “周悦在旁边看着呢,跟看菩萨似的。” 看见陆延的揶揄,齐阳不由笑了笑,随即想到之前范子墨也用这句话形容过齐月看着自己的眼神,现下跟齐月失联的状态,回忆起之前的点点滴滴,心中不免惆怅。他伸手从自己的挂在床边椅背上的大衣里重新拿出那支润唇膏,打开盖子转了开来。自从有了它,齐阳也终于是养成了涂润唇膏的习惯,现在一整管都已经快用空了,但齐月还是不见任何消息。齐阳其实有想过,可能就现在齐月的状况并不适合跟自己有所联络,即便他想要联系齐阳,想必也会受到别人的严加管控。 他想了想,用小指从剩余的膏体中蘸取了一些,涂抹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便又将润唇膏小心收回大衣口袋里。他不是一个喜欢沉浸于伤感中的人,齐阳想要的,更多的是方法和改变。他定了定神,再次点开对话框:“老季知道了?” 这一点陆延显然还不知道,但考虑一下前因后果,想来老季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便回复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都推到傅麒身上,他说是他叫范子墨来的。” 第144章 原来是这样的激将法 虽然这个办法听上去有些不道德,但既然傅麒都说出口了,自己跟着说倒也顺其自然。事情一旦解决,自己的肚子就跟着“咕咕”叫了起来,齐阳有些好奇今天上午范子墨和周悦之间的事,便问陆延是不是能一起吃个晚饭,讨论一下,顺便也得跟傅麒通个气,看明早老季那儿该怎么圆。 此时的陆延正好跟傅麒还在一块,两人在医疗队上课的教室里坐着说话,将医疗室完全留给了范子墨和周悦两人。陆延看了消息就跟傅麒说了齐阳来一起吃饭的意思,傅麒也正好想问问齐阳范子墨喜欢的吃的喝的再给送点过去,三人一拍即合,就说半小时后在食堂见。 齐阳赶忙收拾好范子墨的床铺,换了衣服就出了门。窗外夜色寒冷,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下周就要过年,基地虽然没有张灯结彩的意思,但食堂的菜色倒是变多了。除了北方的饺子,现在也时不时有元宵。前段时间齐阳还想着要吃吃看南方的肉汤圆,看着可黑暗料理了,也不知道吃起来到底是怎样的。他想到那时的范子墨也跟在一旁撺掇着想吃,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看到肉汤团还吃不吃得下去。 他一边走一边哈着热气,即便带了帽子围巾,山里那略带湿意的冷风还是吹得他的头再次胀痛起来。一阵风吹来,齐阳打了几个冷颤,探头看的时候,却看见一抹即将满月的白色出现在天际。他心下陡然温暖了不少,洁白的月光洒在没有路灯照耀的黑色地面上,像是特意从遥远的宇宙为他指路一般。 如果齐月在这里的话,应该也会被自己带着去吃那个可怕的肉汤团吧。他想到那个遥远的羊肉烧麦,那时候的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有说有笑,转眼物是人非,连年夜饭都轮不上一起吃了。 齐阳就这么想着,他沿着月亮的路走到温暖的食堂,门口是特意等着的陆延和傅麒。两人见到他招了招手,齐阳快步走进亮堂的楼里跟傅麒打招呼:“傅老师。” 傅麒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齐阳,你好点了不,头还疼吗?” 其实他的脑袋被冷风吹得还是胀痛,但他只是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陆延听到他话语中的鼻音,有些埋怨:“感冒了怎么不说,我们打包给你带回去就好了,出来吹风做什么?” 齐阳笑道:“睡了都一整天了,是该出来走走的,老憋着闷死我了。” 三人沿着台阶往上走,今天傅麒高兴,依旧是他坐庄,看齐阳还是没好全,就提议要不要吃个潮汕的粥底火锅。陆延本就是口味清淡的人,显然没有意见,傅麒还给齐阳到窗口去多了要份肉松,嘱咐他吃不下去也不要紧,肉松配粥就好。齐阳点了点头,便率先坐到位置上等人,不一会儿,菜品就被陆延和傅麒端了过来,那满满一桌的量,齐阳都差点以为自己得的不是感冒而是绝症,这一顿吃完怕不是明天就要死了。 抬眼望去,纯粥底的火锅居然用了鸳鸯锅来煮,齐阳怪道:“怎么两边还是不一样的粥吗?” 傅麒解释:“另一边烫了东西给范子墨和周悦他们带去,他们应该还在医务室呢。” 齐阳点点头,问:“今天都还顺利吗?范子墨是怎么混进去的?” 傅麒便说了找王远扬的事。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齐阳和陆延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从一开始便觉得王远扬这个人似乎并不简单,要找王远扬来办这件事怕是不容易的。陆延直接问傅麒:“王远扬能同意吗?” “可不是怕他不同意吗,我还想了个激将法。” 陆延抬眉:“什么激将法?” 傅麒一边下菜一边说道:“我原本是想说,激发一下王远扬的斗志,你知道不。”见两人完全我们不知道的表情,傅麒索性放下盘子解释道,“就是我上去挑衅他!王远扬!我猜你没办法把范子墨变成齐阳的样子!不信你试试!” 两人听完皆是一惊,傅麒这脑回路也不知是哪来的卧龙凤雏,竟然能想到用如此……呃,无用的方法。齐阳哆哆嗦嗦地问:“难、难不成,这事还成了?” 第228章 “嗐,我还没来得及激将,范子墨就跑了。” “跑了?” “对啊,他让我拖住王远扬,跑去找了王远扬的两个小徒弟给他做了个赋予。”陆延想到他看到范子墨的时候,脸上那个半是齐阳,半是范子墨的神态,想必是赋予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想来王远扬的能力不至于粗糙到这种地步。傅麒继续说,“你别说,这小孩还真聪明,长了张狐狸脸,就真的精明地跟个小狐狸似的。” 齐阳和陆延又是一阵对视,心里不由觉得好笑,这恐怕还是第一次范子墨被人夸跟狐狸似的精明。陆延笑着抿了口粥,话外有话道:“说的也是,最主要还是看跟谁比的。” 傅麒显然没听出这些言外之意来,只是一边吃菜一边把涮好的给周悦和范子墨留出来,只有齐阳对着陆延眨眨眼,呼哧呼哧地笑了。 等到齐阳一行人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傅麒问食堂借了陶瓷碗说万一范子墨还没醒就让用医务室的微波炉热一热再吃。三人商量着接下来周悦可能还要修整个三天左右确认没问题之后回到前线的事,齐阳表面默不作声,实际内心正在疯狂思考着如何将讯息顺利传达给齐月。他冷不丁地问道:“一线基地管理严格吗?” 傅麒点点头:“那是必须严格的,所有的规矩都是规矩,我看你们很多向导都不参加晨训也没人管,在一线可没有这样的事,除非出任务,否则每个人都是点名签到的。”他又想了想一线当时的工作强度,“不过一线大部分时间都在出任务,相比二线要忙得多,很多时候都脚不沾地又到下一个突破点去了。” 相比二线基地,一线的任务想必是更加繁重的。正如傅麒所说,很多时候只要有了突破点,所有哨兵向导都得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这张末日战争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人类文明已经呈现出全方位反扑的趋势,不但城市运转顺利,就连偏远的失地也在不断被收复,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胜利姿态,不然总理也不会上赶着卸磨杀驴,兔死狗亨。齐阳心中不由冷笑一声,人性当真经不起考验,一旦自身利益受到威胁,过去再大的恩惠也不过是虚弱的反驳。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的报应早晚会来,现在的齐阳要做的,是将值得拯救的人拯救下来。他想了想,又换了种问法:“那其他方面呢……比如社交软件什么的,也会被监控吗?” “监控也谈不上,不过的确会时不时有检查,手机上的内容如果触发了关键词也会被自动上报。”傅麒想到那几年给自己老婆孩子发消息都要反复检查有没有违禁词,特别是在繁忙的空隙间抽空报平安,简直苦不堪言,到最后只了了发个“平安”就算关心,为此他老婆也没少跟自己吵架。傅麒转头问齐阳,“你问这个做什么?” 虽然并不觉得以傅麒的脑子和他手上掌握的线索能猜到齐月和他背后桩桩件件的阴谋,齐阳还是笑着扯谎道:“哦,没有,我是在想范子墨和周悦的事。你想,范子墨现在还是b级,肯定去不了一线,这下三天后又要跟周悦分开,我总觉得蛮可惜的。” 这话说得傅麒都叹起气来:“哎,你说的也是,不过平时谈情说爱什么的上头基本不会管。”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咦”了一声继续道,“也不一定不能去,如果他跟周悦签了专属,无论级别够不够,都是可以一起上一线的。” 这时陆延不由插嘴道:“签专属这事还是太遥远了,这才认识几天,哪有一个礼拜就专属的道理。范子墨脑子是跳脱了点,但也不到这个地步。”说完,他略带深意地看了齐阳一眼。 齐阳害怕他看出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有些不自在地躲避开他的视线,不再将话题放在一线基地的运营管理上,反而是随意扯了些有的没的,不过主要内容还是围绕范子墨和周悦两人。三人一同调侃了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虽然都说不出这份缘分的具体缘由和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而言之还是打心底为两人开心的。特别是傅麒,周悦长久以来的问题得到解决,就老季的判断来看,他现在离开暴走已经很是遥远,也算是这件事最好的结局。 不过也有还没处理好的地方——比如,老季道喜的信息里还详细询问了范子墨和齐阳交换身份的事,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傅麒还是能看得出老季多少怪他有些不合规矩。傅麒虽然打哈哈暂时掩盖过去,但想来还是要跟齐阳先通个气才是。 他们一行已然走进了大楼,在去医务室的楼梯上,傅麒问齐阳:“说起来,老季那里你准备怎么办?要不要干脆我去说算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齐阳既然已经被传唤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干脆自己去把这件事给办了,便对傅麒说:“倒也不用,不过我得问问您这事儿我怎么说才好。” 傅麒想了想:“其实能说的也不多,就说你生病了,不能出席,我又觉得范子墨跟周悦关系好,就让范子墨顶替你去了呗。” 要说头脑简单,还得是这两个人。陆延看着点头如捣蒜的齐阳,揉了揉额头为难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老季,我肯定接下去就问,怎么范子墨就跟周悦关系好了呢?”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陆延直觉这两人不靠谱,便提议道,“这件事不如这么说,傅老师怕周悦着凉,差范子墨把自己的电热毯给周悦送去的时候发现两人一见钟情,恰好今天早上齐阳病了,傅老师来不及上报就提议让范子墨去了,中间就不要提齐阳了。 第229章 傅麒点头:“这样也好,也省得别人都知道我拿长官的军需品贿赂人。” 第145章 奇怪的新人 陆延心道你做的不规矩的事可不止这一件,当时差点饿死周悦的苦肉计你是当真一句都不提啊,也不知道这一线基地规矩严都是严在哪里,反正无论从傅麒还是周悦身上,陆延是半点看不出守规矩着三个字。 齐阳问道:“那我就什么都不说吗?” “你可以说自己当时烧得糊涂,具体事情一概不知,这样老季自然会去问傅老师,其他事情只要范子墨那里兜得住就自然把你摘出去了。” 陆延这几句话基本也让人找不出错处,三人又将事情捋了捋,想了想需要范子墨说的话差不多也是这些,便放下心来往医务室走。医务室的灯还是暗着的,三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门内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齐阳一下子就听出那个有些虚弱的声音是范子墨的,那另一个自然就是周悦。三人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周悦,他一回头,看到打头阵的傅麒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传来食物的香气,立刻招呼他过来:“快来,范子墨饿了。” 傅麒一笑,问:“那你呢,你不饿吗?” 周悦这才察觉自己肚子也饿得直叫,不过他之前吃了点傅麒备下的巧克力和牛肉干,整体精神气都比范子墨好不少。齐阳仔细看了看周悦的神情状态,的确比刚开始见到的时候那副暴躁阴郁的样子好了很多,只是范子墨现在有些虚弱地躺在床上,闻到食物的香气还是坚强地抬起头轻声叫了句:“饭……” 齐阳忍不住笑出了声,还知道吃饭,那自然是好的。傅麒闻言也赶忙将手里的碗递过去,碗口虽然让人给盖了一层保鲜膜,但走路的过程中还是有些撒出来,幸好都是没有油水的粥底海鲜,倒也看着不恶心。周悦亳不嫌弃地拿起来,用掌心试了试温度,立刻又嫌弃道:“怎么都凉了,人生病呢你给人吃冷饭你怎么想的?” 傅麒看着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冷的冬天拿过来怎么可能是热的?你有脑子吗你?我干嘛拿陶瓷的碗你心里没点数吗?” 周悦这才反应过来,讪笑一声,拿着碗就去微波炉那里热了。齐阳见他走开,便径直走到范子墨床边坐下,他看着范子墨在月光下略显苍白的脸问:“眼睛花吗?不花我们开灯了。” 范子墨摇头:“不花,就是饿。” 站在门口的陆延闻言便打开了头顶的白炽灯,猛地一亮,范子墨还是忍不住捂了捂眼睛,周悦见状皱了皱眉:“什么灯,这么垃圾,还晃人眼。” 齐阳跟陆延交换了一个眼神,但看在范子墨还虚弱的份上没有开口说出玩笑来。倒是傅麒冲着周悦挤眉弄眼了一阵,一脸找抽的表情。齐阳问了范子墨现在的感受,范子墨都说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又饿又累的,但又不像是困,只是脑子想不明白事情。放在平时陆延指不定就要调侃他平时不也想不明白,但现在看到范子墨一整个蔫了的样子,也不好说这些个,只是靠着墙站在一旁。 随着微波炉“叮”的一声,周悦捧着微热的碗走到床边的凳子上重新坐下,他又拿出袋子里的勺子,一副想要喂范子墨吃饭的样子。范子墨有些呆愣地看着他递来的满满一勺白粥,不由有些脸红道:“我自己能吃。”周悦瞬间又变成了周不悦,有些变扭地把碗塞进范子墨的手里,负起似的背对他坐着。周围三人见了都低声笑了出来,范子墨见状脸更加红了,只能打着圆场道,“我的意思是,就是……你、你不也饿了,你也自己吃,自己吃。” 周悦这才傲娇地“哼”了一声,埋头喝自己的那碗粥了。只是喝的时候还是背对范子墨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看得陆延忍不住地想笑。傻就傻点吧,他想,总比太精明的好,否则范子墨怕不是被骗得裤衩子都不剩的。 眼看着两人各自吃饭,剩下的三个电灯泡不由有些尴尬。陆延没想到自己叫范子墨小灯泡叫了这么多年,今天轮到他和齐阳分别做了他的电灯泡,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他抿着嘴跟傅麒和齐阳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要他们跟自己一起撤退,可齐阳心里还有自己的打算,毕竟从最开始,齐阳就是想通过周悦联系上跟他身处同一基地的齐月,现下这件事还完全没有进展,周悦又在三天后就要离开,齐阳不想就这样放弃这次机会。他有些踌躇地咬了咬下嘴唇,给范子墨递了个眼神。范子墨这才突然想起齐阳今早的交代,立刻开口道:“我们没什么大事,你们要没事就回去吧。”陆延刚想开口叫齐阳一起走,却听他又说,“齐阳留一下呗,我正好有事跟他说。” 陆延闻言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微微露出怀疑的神色,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跟傅麒一起走出了医务室的大门。 这句留下让周悦肉眼可见地对齐阳不满起来,看着都有些委屈。他瞪了齐阳一眼,显然从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傅麒给自己安排的向导。他想到齐阳让范子墨遭受如此危险,但转念又想到如果不是齐阳,自己跟范子墨也不可能有接下来的这些是是非非,不由对他的情感复杂起来。三人沉默间,气氛逐渐微妙,范子墨见状用手肘碰了碰周悦握着勺子的手:“你干嘛要给齐阳眼色看,当时你快饿死的时候,那份辣子鸡还是齐阳给的呢。”见周悦脸色稍霁,范子墨又继续道,“我和齐阳其实有事想拜托你。” 第230章 说完,范子墨和齐阳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齐阳继续说下去,毕竟对这件事的全貌,范子墨其实了解得也并不多。见齐阳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自顾自埋头喝海鲜粥去了。齐阳深吸一口气,问周悦:“你们基地最近,有没有转来一个叫齐月的哨兵?” 周悦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并不熟悉,回忆了半天也没对上脸来,便摇摇头问:“不认识,怎么了,是你的兄弟吗?” 这个名字果然很容易让人误会这人跟自己有血缘关系,齐阳叹了口气:“不是,但的确是个比较亲近的人。”他想了想,齐月本来就不是他的本名,可能在移动的过程中为了防止被发现,就将名字又换了也说不定。但只要傅麒当时关于运输机的描述是正确的,那齐月就应该在周悦这个基地才对。他想了想,周悦这次来的时候,傅麒也是第一时间有了反应,应该没有认错运输机,他在一线基地多年,这点事情不会出错,于是便换了种方式又问道,“那其他名字的哨兵呢?比如姓安?或者是随便什么名字,最近转来你们基地的奇怪哨兵。” 说到奇怪哨兵,周悦似乎有了些反应,他想了想说:“上个月的确是有个哨兵转来的,但我不知道名字,人很高,看着很年轻,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很淡。”他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这人的确奇怪,虽然突然转来一线基地但跟我们基本没什么交集,既不参加训练,也不出席任务,搞得跟编外人员似的。” 齐阳和范子墨心里同时“咯噔”一下,高大的年轻男性,眼睛和头发颜色偏淡,这种外貌特征可能有很多人相似,但不参加训练和任务,这两点似乎是齐月特有的优待。虽然现在的齐阳知道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齐月本身无法被向导安抚的权宜之计,但就不知内情的人看来的确是个奇怪的人。 范子墨有些奇怪地问他:“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名字?” 正当齐阳想要插嘴说可能齐月没有用本名的时候,周悦率先解释道:“我的确不知道,他来的时候整个基地都很低调,没有人给他做介绍。本来一线基地就忙,互相认识的哨兵也不一定能凑到一起,都调来调去的,自然也就没人在意了。”周悦放下碗,认真回忆了片刻,“我对这人的记忆也就是在基地看到过这么一个人,不过很奇怪,他似乎本人也不想跟别人有所交集,至少就我看来,一直是独来独往的。” 这让两人不由想到最开始遇见齐月的时候,那时候陆延发消息问能不能带齐月来跟他们一起吃饭,他们还嘲笑陆延跟齐月那些奇怪的绯闻是不是真的,但后来听说了他一个人在楼梯间吃饭的事,当时只觉得不能抛下被孤立的人不管,现在看来,齐月又一次回到了最初那般孤独的状态,只不过这一次是他孤立着自己。齐阳低着头没有出声,范子墨知道他心里难受,但也不确定他到底在难过些什么,照理来看,如果齐月当真是那种抛下齐阳就走的情况,齐阳现在早该幸灾乐祸拍手叫好了。他心里不明白这些因果,只是继续问周悦:“那你能联系得上他吗?” 周悦沉吟片刻,突然说了句:“不好说。”他看了看两人犹疑的眼神疑惑道,“你们自己不能联系上他吗?既然都认识,没事发个消息打个电话不行吗?” 齐阳摇头:“不行,联系不上,他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周悦吃惊道:“你不会是被别人给拉黑了吧?不过很少有哨兵会拉黑向导的联系方式,你这……到底做了什么呀……” 齐阳苦笑了一声,随即说道:“他有他的难处,我也有我的,总而言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146章 用这个 平心而论,周悦也的确看不出齐阳像是那种骚扰哨兵的向导,他对齐阳第一反应的不喜欢是因为齐阳是当时傅麒指定的向导,但那时候的周悦已经隐约对范子墨产生了好感,在这种情况下,潜意识中似乎把齐阳当做了他和范子墨之间的绊脚石一般。再加上之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经历……周悦有些尴尬地想到那天晚上似乎自己把自己给电晕了的惨状,不由有些难堪,自从小时候泡澡不小心把自己电晕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没想到故技重施,还是又一次施在自己身上。他摸了摸鼻子,皱眉问:“你想联系他做什么呀?我现在想起来,这人出宿舍在基地活动时间基本只有去食堂吃饭,要不我给你转交个东西或者传个话都行。” 齐阳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问他:“他在外活动的时候……周围都有些什么人?” 周悦不解:“没什么人啊,一线基地本来就经常有人不在的,食堂固定吃饭的人少得很,再加上他谁也不搭理,周围能有什么人?”周悦又想了想,突然眨巴眨巴眼睛,“不过你这么说起来,每次他吃饭的时候,正好都是我们长官吃饭的时间。而且……一般他们就坐在齐月旁边的那桌……”他越说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整件事的复杂程度好像超出了他一开始的设想。他有些在意地看了齐阳一眼,这一次眼中多了一些深意。 齐阳接触到他的目光,知道周悦大抵是反应过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齐阳本身还是保持着不想让太多人被卷入这场纷争的态度,他有些犹豫自己应该说到哪一步,那既然自己还没想明白,不如还是从明白的地方先下手。他回想到自己跟傅麒刚才的对话,不由有些着急,跟一线基地的所有联络方式似乎都会受到监控,他问周悦:“如果我们这里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提到敏感词,会被上报吗?” 第231章 “上报是一个,还有一点,我可能根本收不到。”周悦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发现通讯设备还是没有还给自己,想必在关自己之前东西就被人收走了,“反正敏感信息我也发不出来,很容易就被检测到了,形似或者音似的内容也不行,各种语言都不行,现在这玩意儿可智能了。” 这下可让齐阳犯了难,似乎所有的方式都无法顺利跟齐月建立上联系,原本科技越是发达,联络就应该越是方便才对,现在看来,科技也存在对人们生活极大的禁锢。齐阳不是不能理解一线基地的重要性,也不是不懂有备无患这种道理,可这让齐月的事情变得更加难办,齐阳都不用试就知道他必定是在那个敏感词列表上的,指不定还位列前茅。 三人就此沉寂了下来,这下周悦更加好奇这两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可还没等他提问,一旁吃完了饭的范子墨突然一拍手,吓了两人一跳:“啊!我想到了!” 齐阳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低着头随意问了句:“你想到什么了?” “同人漫画啊!” “什么同人漫画?”周悦问。 齐阳这时突然反应过来,赶忙问周悦:“你的手机能上我们基地的论坛吗?” 周悦愣了愣,点头道:“公开内容都是可以查看的。” 可齐阳还是没想明白要怎么让周悦把齐月的信息不着痕迹地传回来,他看了看周悦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呃……周悦你会……画漫画吗?” 周悦不解:“当然不会。”他犹疑地看着两人,被越说越迷糊,“你们到底要干嘛啊,我先说好,我再怎么喜欢范子墨都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你们别给我买卖什么敏感情报啥的……” 范子墨被说得脸一红,用力拍了一下周悦的小臂示意他别说了。齐阳看着两人不由有些好笑,但在当下的情况里又有些笑不出来。范子墨一边把空了的碗递给周悦放好,一边又想道:“这个也简单,你让周悦写个当下流行的三行诗,三行各自对应小时,分钟和读秒,不就可以了。我看你也是想齐月想傻了,怎么这么呆呀。” 这话说得齐阳的脸也不由红了,他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便问周悦:“怎么样,这个编码很简单,也不会触发什么敏感词,你只要在论坛上写诗,我们就可以按照一些方法知道你说了什么。” 周悦将范子墨吃空的碗放到一边的茶几上,略显担忧地说:“我还是不确定,你们到底想干嘛,你们不会是什么奇怪的反抗组织吧?” 齐阳觉得自己似乎的确半只脚踏入了反抗组织的门槛,而且就现在而言,似乎也无法客观表示自己的行为一定不会对国家不利。他有些踟蹰地开口道:“具体是为什么……我不能说,但我可以保证自己自始至终没有伤害国家利益的想法,我只是想……想救齐月。”他顿了顿,见范子墨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诧异,也顾不上细细解释,继续道,“何况我们的每一次传话只有三个字,这三个字你也都能看到,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选择不说,控制权在你的手里。” 周悦犹豫了半天,见范子墨也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只能下意识点了头。的确,如齐阳所说,三个字的简短讯息加上有自己的人为判断,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才对。但他忽然想到另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来:“可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需要隐秘操作,我跟齐月……到底要怎么联络啊?而且他也得相信我是在帮你传消息才行,我要怎么如何证明自己啊?” 此时的齐阳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叹了口气,将手伸进大衣口袋的时候,突然摸到了那支齐月当年从军需处领的润唇膏。这支润唇膏已经被自己用得差不多了,里面空空的,正巧是一张纸条的大小。他心念一动,如果本来就只用传达自己身份的信息,那这一支润唇膏的大小肯定是够的。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具空壳,用两根手指握住它的头尾,举到三人面前:“用这个。” 第147章 想不想去一线 “这是什么?”周悦皱眉,他只能用常识认知这是一支润唇膏。 齐阳解释道:“这是他之前送我的润唇膏。” 听到这里,周悦不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对方送过齐阳这种体己的东西,从齐阳口中他也听到了不少对对方的思念,看上去并不像是有多大矛盾的样子,这让周悦不由更加好奇两人的关系和其中无法联系的奥秘。周悦不露声色地继续说:“你是想用这根随处可见的润唇膏管来证实自己的身份?”他摸了摸光滑的外壁,“这东西没有牌子标签,看上去很像是部队会给的日用品。” 这一点周悦的确没有猜错,虽然他自己没有用过类似的物件,但也不难猜到如此丑陋的包装,只有他们自己人才做得出来。齐阳点点头:“是的,但是我会在里面放上一封证明自己身份的信件。” 周悦叹了口气:“所以,我的任务,其实就跟个信鸽差不多?”他似乎还是有些犹豫,又左思右想了一阵,才答应下来,“好吧,考虑到大多数来自我们或是我们接受的信息都会被被动审查监视,甚至上传问询,这种原始的传递方法倒真的可能比电子通讯方便得多。” 从周悦的口中齐阳和范子墨现在都得知了一线基地对手下哨兵和向导的管控措施良多,很多时候发帖和言论都不那么自由。齐阳对其中很多的规定都不由皱眉,只觉得这种程度的限制跟文字狱又什么区别,范子墨也对此颇有微词,指责一线基地打着民防安全的旗号窥探个人隐私,去一线卖命还不如在城里坐牢。周悦听了沉声问他:“你不想去一线吗?” 第232章 范子墨愣了愣:“我也去不了啊,我只是个b级。” 周悦看他的眼神有些深意,似乎正在思考着些什么。齐阳见事情朝着自己不能插手的地方发展,便推脱说太晚了,自己身体还不舒服,就先回去睡了,走之前还给范子墨递了个眼神,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懂没有。范子墨显然是看懂的,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皮肤温度有些高,他这下回过神来周悦话里的意思,顿时这份独处变得不自在起来。刚开始他醒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想太多,大致的心情就是又开心又欣慰,范子墨也多少对自己的成果有些自豪,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断断续续也跟周悦说了好久的话。可眼下两人的对话触及到了敏感的之处,暧昧中的两人都是一份触动。 范子墨没想到周悦已经在想以后的事了,他为人随性跳脱,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完事,现在回想起刚才那句“坐牢”和“去不了”,多多少少有点拒绝周悦的意思。可他说得也是实话,周悦心里应该也是清楚的。范子墨抬眼悄悄偷看坐在一旁的周悦的眼神,他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放柔了声线对范子墨说话:“别想了,你太累了,先睡吧。” “哦,好。”范子墨松了口气,整个人又沉回了温暖的被窝里,他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周悦问,“那你呢?基地应该给你安排了地方的。” 周悦摇头笑道:“我不走,我守着你。” 这句话让范子墨不由张红了脸。他本就面皮薄,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厚脸皮,但遇到这种直白的人说着这样直白的话,他还是不由得整个人泛起粉红来。他没有什么恋爱的经历,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在暧昧期的时候都这么容易害羞,随便一句话都像是在说“我喜欢你”一样。他将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的半张脸,企图掩盖自己脸红的事实:“那你也别坐着呀,你也累了,躺下睡会儿呗。” 对方闻言挑了挑眉:“这么大胆?” 范子墨这才反应过他的意思来,转身背对他忿忿道:“耍什么嘴皮子,这里又不止一张床。” 背后传来嬉笑的声音,范子墨还是第一次听见周悦的笑声,他忍不住想要回头看,却只看见他渐远的背影走到门口,刚想叫住他,让他留在医务室陪自己,只见他只去门口关了个灯,便又转身回来。黑暗中范子墨看不清他的脸,他也看不清范子墨的,只是过了会儿旁边的床铺传来翻动的声音,范子墨才知道他真的就在一旁睡下,心里涌起不知名的喜悦来。周悦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他发现范子墨正对着自己笑,便大着胆子继续打趣道:“怎么,想跟你的兵哥哥躺一张床?” 范子墨被他的没脸没皮逗得狠了,翻了个白眼轻骂了句:“神经病。”周悦也不在意,只当他是在跟自己打情骂俏的。这时范子墨再次想起他的话来,背对他问道,“你是真想我跟你一起去一线基地吗?” 按道理来说,b级的向导如果受到一线基地哨兵的专属邀请,也是有资格到一线去服役的,但范子墨始终觉得他们两个谈这个事还为时尚早,三天后周悦也即将离开,就这么点时间的接触,范子墨总觉得专属什么的还是不靠谱的。周悦此时也慢慢反应过来,刚才三人谈话的时候,他内心满满的都是想要跟范子墨继续呆在一起的想法,至于具体怎么做,其实周悦本人也没有想得太明白,现在仔细考虑之后,觉得似乎的确操之过急,加上一线战事频繁,危险度高,人也不自由,他也不想让范子墨吃这些没必要的苦。周悦这下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只是认真对范子墨的背影说:“我是真的想,但我也需要你为自己着想。”他顿了顿,见范子墨转回的半个脑袋,他的鼻尖小巧可爱,被床帘缝隙的月光照着,亮亮的,像月下跳舞的精灵,“我不是那种用等级压着人签专属的霸道总裁,你别担心。” 虽然周悦说的那种“霸道总裁”的确有发生过,但数量不多,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人们添油加醋后的谈资罢了。范子墨想了想,整个人转过来面对周悦,有光线被折成一条缝打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范子墨也认真回答道:“我也不是说一定不会去,但我需要时间思考。”思考跟你的关系……但他没有好意思说出来,“还有,如果我要去一线,一定不会因为是你的专属,我会自己努力评上a级的。” 周悦的眼睛闪闪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月光还是泪水,他忽然弯起眉眼笑道:“你这么聪明。” “对啊,我这么聪明,早晚有一天会追上你……”他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周悦看着他逐渐闭上的眼睛:“睡吧。” 于是范子墨便沉沉睡去了,周悦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长久以来的疲惫终于侵袭了他的身体,他躺在那儿,只觉得身体和灵魂融合起来,带着无限的温暖进入梦乡。梦里他一如既往地在熟悉的路上独自走着,走到一半他忽然听见远远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周悦没有回头,只是竖起耳朵,听那“哒哒”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等到那人跑到自己身后,他一回头,便看见一张白皙生动的脸,他看着自己笑了起来,是范子墨最可爱的样子。 与此同时,在冰冷的空气中,齐阳一个人慢慢地行走在孤独的路上,过了晚上十点,路灯已然全部熄灭,只有月亮为他撒下一层薄薄的白色,像是在为他引路。他不由想到那场不自觉的梦境,梦中的齐月也向着月亮走去,而自己却被海浪拍打回光明的现实之中。齐阳总觉得梦是现实的投射,起码是自己在现实世界中境遇的解析,现在看来一点都没错。只不过这场梦似乎小看了自己的执着,眼下齐阳已经确认了周悦跟齐月正在一个基地,基本也能确认周悦能与齐月交换信息。 第233章 当然,齐月可能并不想回复自己。 但没有关系,不要小看他的执着。这个世界上对人执着的不止有齐月这一个人,他撇下自己逃跑的时候,可能没想到现在会换成齐阳对他穷追不舍。他不回复,自己也会继续写,继续说,语言本就可以用来交流,也自然可以用来倾诉,哪怕只是自言自语,起码他也能从三个字中告诉自己不要放弃。他的手指再次触摸到那根用空了的润唇膏,本该冰冷的塑料外壳带着齐阳的体温回到自己的掌心。现在他需要思考的,是他的第一封信。 在这封信里,齐阳需要明确几个点。其中第一点,就是三个字的原则。由于论坛时间的显示只有三个指示,分别对应小时,分钟和秒数,所以齐阳需要齐月将所有的内容都变成三个字的简易理解结构。第二点,是信任。齐月通过这支润唇膏显然能够想到齐阳,但是他需要让齐月坚信,跟自己取得通讯方式的人正是齐阳本人,也就是帮助周悦获得齐月的信任。第三点,也是最难的一点,他需要齐月不放弃自己的生命。如果说前两点起码有明确的规则和想法,第三点,齐阳实在想不透能有什么书写方式在这张能卷进润唇膏筒里的纸张上将自己的思考和思念书写殆尽。 齐阳忍不住看着月亮叹了口气,下周就是春节了,虽然事情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但他和齐月之间原地踏步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变。他并不觉得周悦的消息一传达到齐月手里,他就能立刻回心转意,一抬头突然说,我不管了,我要活着,我要回齐阳身边。他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长久的感情缺失和性格压抑使他成为了一个牺牲自我保全他人的性格,或许在齐月眼里,他的自我没有什么不可牺牲的,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似乎都不需要他。这种不需要才让他能够如此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齐阳甚至觉得,军部根本不用等到齐月活到18岁再来决定是否指认和自杀,他可以笃定12岁的齐月,14岁的齐月,18岁的齐月,或是任何年纪的他,都会用自己的生命获取世界的安全。 但这不是齐阳想要的,他有一种感觉,这似乎也不是齐月想要的。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可怜孩子,就如同一开始在食堂的窗口前迷茫的孩子,他根本不理解爱和生命的意义,于是当有人向他抛来一个选项,就像当年的齐阳说羊肉烧麦的时候一样,这个选项,变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齐月从来不是主动选择的,他想,从一开始,他就别无选择。 第148章 这贱嗖嗖的样子啊 这两天的周悦跟范子墨正是蜜里调油的粘糊劲,范子墨的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第二天早上从医务室出来后先去洗了把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周悦也洗漱打理了自己一番,便没脸没皮地贴着范子墨还想跟他一块。范子墨倒也不讨厌周悦的粘人,他能理解现在的周悦对自己多少有点小蝌蚪找妈妈的心态,只是他以前没有跟某个哨兵特别亲近的经验,看着周悦的时候多少都带着点害羞的躲闪。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周悦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范子墨的脸被热水熏得红彤彤的,在周悦眼里看上去可爱至极,昨天一整天范子墨的脸色都是苍白的,眼下带了点红色的人气,给人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范子墨抬头看他,只见他黑色的短发上还挂着些水珠,赶忙问他:“怎么不把头发擦干,这么冷的天也不怕感冒头疼。” 周悦笑了笑:“我怕等不着你,我手上没手机,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找你。” “我在门口等你会儿也没事啊。” “我可舍不得你大冷天等在门口。”说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接过范子墨手里的洗漱篮。 范子墨没听过这样的情话,一时直接也只能呆呆地任他接过手中还湿漉漉的篮子,跟着他往宿舍走。说实话,刚开始接触周悦的时候,甚至在昨天以前,范子墨都不觉得他是个会说情话的人,直观而言,他甚至认为跟周悦相处的方式应该是互怼的成分居多,不成想这人无论是说话做事都跟打通了情意绵绵的任督二脉似的,整一个无师自通起来。 难道哨兵们谈恋爱都这个样子吗?那岂不是比向导恋爱脑多了?为什么大多数的同人作品里,都是向导扮演令人心烦的恋爱脑角色呢?范子墨百思不得其解,走路的时候发着呆,一不小心就撞上了突然停下来的周悦。周悦看着他摸了摸自己被撞红的鼻子,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范子墨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神,讷讷地问他:“怎么了?” 周悦看着今天阳光明媚,天气正好,自己喜欢的向导就乖巧地跟在身边走着,心里不由涌起一种喜悦来,这种喜悦周悦说不明白,就像是连续阴雨的冬天突然放晴,自己在闹钟响起的五分钟前恰好自然醒的感觉——总之,就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喜悦,让他忍不住想要蹦跳起来。周悦看着范子墨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提议道:“我是想问你,要不要牵着手走。” 范子墨先是愣愣地“啊”了一下,随即脸又红了起来,听到周悦的话,他感觉自己的胃不由有些翻腾——好的那种翻腾,那是一种痒痒的,柔柔的,从心脏那里降下来的温和触感。如果有人现在问范子墨,范子墨会说,书里说得都是真的,就像是有蝴蝶在自己的肚子里翩翩起舞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周悦的手握上来的一瞬间,他肚子里的蝴蝶就突然变成了鼓槌,“邦邦邦”地敲打起自己的心脏来。他的手比自己大很多,从身高上来看也是应该的,他将手拢起,范子墨的手就被整个包裹进他的手掌里。周悦就这么握了会儿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突然笑出了声。范子墨本就一整个人都紧绷着,听到头顶传来的笑声,气恼道:“你笑什么!” 第234章 周悦笑意更浓,他黑黑的眼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深浅不一的纹理,看着范子墨的表情不像是嘲笑,更像是单纯的快乐。周悦露出大白牙,笑着对范子墨说:“你跟人牵手的时候,都是握成拳的吗?” 范子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紧张,就将整只手都握了拳,怪不得他感觉到周悦能整个包住自己的手,不由连着耳朵尖和脖子都涨得通红,包裹在他白皙透亮的皮肤下,像一只蒸笼里的可爱虾饺。他结结巴巴地辩解着:“我……我不知道,你、你……你不要笑我。” 周悦从他的反应里多少能猜出范子墨对这种亲昵关系的不熟练,或者他甚至从未跟一个哨兵如此亲近过,周悦心里多了个想要欺负他的心眼来。倒也不是真的想让范子墨生气,只是这般模样看在周悦眼里,跟猫尾巴在挠他的心似的,总让人心里痒痒的。 他随着范子墨张开手心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握手的姿势,将他的四指拢在自己的虎口里,他细细的手指在那他食指和拇指的包裹中倒也不显得局促。周悦低下头,看见他不长也不宽的甲床上露出一圈粉红来,没忍住地抓到自己嘴边亲了一口。这可恼死了范子墨,一生气,便要将手抽回,却被周悦紧紧抓着不肯放。两人在路上就这么来回拉扯了一阵,直到看见有人路过才消停下来。 基地的大部分人都还没见过周悦,虽然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路上多少还是会有人经过。他们好奇地看了周悦好几眼,又见到牵着他手的范子墨,脸上满是不解。周悦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有范子墨羞得都不知道看哪里好。周悦见再逗他就要翻脸,便整个笑得贱兮兮地将范子墨和自己的手塞进外套口袋里暖着,心尖上都满满的是那四只扒着自己的指头。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范子墨这么扒住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他红着脸抬眼看自己的样子。 两人回到范子墨的宿舍,周悦打着送他回去的旗号光明正大地往向导宿舍里钻,还没等范子墨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拽着他往楼上走。范子墨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爬了两层楼梯就喘着气说走不动了。周悦牵着他在楼梯间站了会儿,低头问他:“要不要我背你上去?”范子墨闻言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周悦又问,“那我抱你上去?” 范子墨再次挣扎着想要放开他的手,虽然大多数的向导现在都不在宿舍,但这要被人看到了,范子墨就算全身长满嘴也说不明白。他又羞又恼地挣开周悦,几个大跨步地往楼上跑去,可能论体力他怎么比得过s级的哨兵?周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控制好速度,恰好落下个两三步的距离,看着范子墨发红的后脖颈,笑得比谁都像狐狸。 等到范子墨跑到自己宿舍门口,周悦也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等范子墨拿钥匙开门。范子墨开门开到一般,突然意识到周悦应该只是送自己回宿舍的才对,便停下了开门的手,转身对周悦说:“我到宿舍了。” 周悦手上还提着范子墨的洗漱篮:“我知道啊。” 范子墨见他一脸无所畏惧的神态,不由感叹自己之前怎么没法现这人能这么厚脸皮。他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到宿舍了!” 周悦依旧露出老狐狸看鸡的表情,笑着说:“我说,我知道啊。” 范子墨心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要回去睡觉,你……你想干嘛?” 其实一开始周悦也没想干嘛,他不过是逗着范子墨玩,能跟他待久一点,就待久一点,但范子墨这一句结结巴巴要说不说的话倒让周悦的眼神一下子深了不少,他凑上前,将范子墨困在自己的身体和门板间,低头盯着他的眼睛:“你说我想干嘛。” 从这个角度,周悦可以清晰地看到范子墨的瞳孔震颤的样子,他似乎有些害怕,不过任谁被一个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困在他的臂膀间估计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但范子墨的脸上还是带着那一抹羞红的神采,这抹红色又让周悦感觉到他的震颤也不完全是因为害怕。还问自己想干嘛,周悦心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想我干嘛。 可他还不想就这样吓到范子墨,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真的只是送范子墨回宿舍罢了。他知道这两天范子墨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不太好,万一支撑不住晕倒在大冷天的半路上可不是开玩笑的。当然,能牵到他的手已经算是意外收获,周悦对范子墨并不急在一时,他想要对自己和范子墨的感情从长计议,自然不会在此时此刻故意冒犯他。 周悦闻到他头发上洗发水的香气,忍不住凑到他的发间深吸一口气,范子墨的身体陡然僵硬起来,有种被野兽闻到气味的恐慌感。可周悦只是嗅了嗅,便再次向下,贴着范子墨的耳朵同他说话:“你什么时候起来吃饭?” 此时的范子墨脑袋度烧成了浆糊,什么时间,什么吃饭,都被抛在脑后,身前只有刚洗漱完的周悦的味道和他喷在自己耳边的热气。他不自觉地重复着周悦的话,断断续续地连不成个完整的句子:“起来……吃饭。” “哦,那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说着,周悦还变本加厉地蹭了蹭范子墨的脸颊,他蹭地很轻,像是猫咪给自己喜欢的主人留气味的亲昵。 范子墨觉得自己似乎患上了失语症,平时多嘴多舌的人怕不是终于得了报应,让拔舌地狱的阴司拿掉了自己的舌头。他尝试着搅动了一下自己犯浑的脑袋,只说了“电话”二字。 第235章 周悦这也才想起来那个不知道被放在哪里的手机今天应该被还给自己了,说起来自己还没有范子墨的联系方式,这让周悦着实有些没有安全感。他用自己毛绒绒的脑袋蹭着范子墨,撒娇道:“你都没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范子墨有种被狮子蹭着头的错觉,立刻报了一长串的数字给周悦。周悦笑了笑,决定耍无赖,“没记住,你再说一次。” 范子墨被周悦在耳边说话说得腿都软了,他一把推开周悦的胸膛,又大声尖叫着报了自己的手机号,随即风风火火地开了门就往里跑。他在门后对周悦再次尖叫道:“要不行你就去找齐阳!我中午约了他吃饭的!” 齐阳,又是齐阳。周悦转眼间就变成了周不悦,不会他其实跟那个叫齐阳的小向导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吧?他抵着门撇了撇嘴,决定不做那种死缠烂打的哨兵癌,只是将范子墨的洗漱篮放在门边,敲了敲门故意大声对门内喊到:“宝贝!中午见!” 门内传来砸门的动静,周悦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范子墨那张红彤彤的脸和羞愤的表情。他大笑着往楼下走去,直到他的笑声跑远,范子墨才胆敢打开门,留出一条手臂大小的逢,把自己的洗漱篮悄悄提了进去。 第149章 不是坏事 在几经周转后,周悦顺利地从傅麒手里拿回了自己的东西,手机刚回到他的手上,周悦就想着把范子墨的电话号码给输进去,可对着屏幕和开机键鼓捣了半天,周悦的手机依旧像是块黑色的砖头,一动不动。傅麒此时也凑上脸来看,两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周悦发现该不是没电了吧。正当傅麒想要给他找充电器时,周悦手里的手机已经传来了开机的音效,傅麒这才反应过来,给手机充电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等手机顺利开机后,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个不停,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吵得人头都大了。周悦关掉手机声音,问傅麒齐阳在哪儿。傅麒说:“还有十分钟下半节课就开始了,应该在教室上课。”周悦“哦”了一声,问了向导上课的教室就往外走。傅麒要去接下来给医疗队上课,便跟周悦分开了,一个人走在教学楼的周悦多少有点引人侧目。首先,二线基地不常见新人,有了新人也是由长官着重介绍一番才正式开始学习生活的,不过周悦也不像是个新人就是了。其次,在这个基地,就连a级的哨兵向导都不多见,周悦被送来的时候身着黑色军装,现在也穿着那时的衣服,军装的肩章上清楚地标注着这是一个s级的哨兵,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拿着手机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怎么能不引人侧目。 可周悦没有想这么多,他满脑子都是中午要找范子墨和齐阳吃饭的事。眼下范子墨还在补觉,他想在范子墨不知情的情况下找齐阳通通气,聊一下昨晚没有说完的事。他总觉得齐阳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也瞒着范子墨,虽然表面上周悦看不出齐阳对他们两个能有什么恶意,但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他不能理解为何齐阳联系不上那个叫齐月的哨兵,虽然他们一线基地的确管理森严,但连消息电话都不让接发,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他们的联络大多需要依靠暗号,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周悦虽说不是个狂热的爱国主义者,但好歹是个报效祖国的哨兵,总不能养贼为患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忽略着周围人的视线来到向导上课的楼层。周悦一出来,更多的视线随他而来,他本就穿得跟向导的制服颜色不同,虽然都是黑色外套,但脖颈处露出的白色衬衫还是切实表明他是个哨兵——甚至都不需要什么衬衫不衬衫的颜色,就这个近1米9的身高,怎么想都不像是个向导。周悦扫视着人群,现在正是下课时间,向导们三三两两地在走廊上放风,周悦没有看到齐阳的身影便将视线从走廊移到教室内部,他从打开的后门处看到一个人坐在后排的齐阳,此时的他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字体很小,就连周悦眯起眼睛也看不清楚。不过偷窥什么的不是周悦的本性,他大大咧咧地在后门站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了句:“齐阳。” 周围人被这个陌生的声音吸引过来,很多人回头看他,周悦没有在意,只是看着齐阳的方向。齐阳缓缓抬头,认出是周悦来,略显吃惊地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周悦一抬手,拇指冲外比了比:“出来再跟你说。” 齐阳此时也注意到周围人的眼神,他没办法多解释什么,只能局促地跟着周悦走出了教室。两人来到走廊上人少的地方,齐阳问道:“范子墨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回宿舍睡觉去了,精神还不好,说到时候跟你一起吃午饭。”周悦见齐阳点点头,没什么其他表示,知道是范子墨提前给齐阳发消息说了这件事。周悦盯着齐阳看了会儿,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心机城府深沉的反政府人士,硬要说的话,齐阳反而像是电影里老套的正派人事,还是一出场就容易嘎了的那种。周悦有些想不明白地摸了摸后脑勺,问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找我联系那个叫齐月的哨兵的事,这件事我总感觉有点不妥。” 本来齐阳也没想过事情会就这么顺利,的确,在周悦眼里,齐阳的这个行为是诡异的,昨晚由于范子墨在场,周悦可能无法当着范子墨的面拒绝,就这么堪堪答应下来,今天早上他理清了思路,撇下范子墨一个人来找齐阳对峙,想来是生出了直接拒绝的意思,毕竟周悦对齐阳没有这样的包容度和耐心。可齐阳并不想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锚点,周悦就像是悬崖上的索道,在齐阳万般绝望无路可逃之际突然出现的通天之道,没有周悦,现在的齐阳又将回到当时那个寸步难行的困顿之中。 第236章 他回想起梦境中那个独自走向死亡的齐月,他倒在冰冷的海水中,像是一个看似伟大的殉道者,死在自己向往的月亮前,齐阳每次想到那个场景都觉得血液逐渐变冷,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尊化不开的雕塑。他自已一个人独留在阳光下能有什么意义,无论多少次目见那灿烂千阳,他都会想到太阳背后那弯镰刀般的月亮,时时刻刻提醒着齐阳,他不过是活在别人的尸体之下。 可他到底要不要说呢? 告诉周悦实情,很可能就代表着告诉范子墨实情,无论告诉哪一个,都是将他们拖入危机四伏的风暴之中,无论哪一个,齐阳都是不想的。他抬起头,坚定地对周悦说道:“我不能说。我知道你感觉到不妥,但我不能说。” 周悦撇了撇嘴:“你不说,我很难帮你办事。” 齐阳踟蹰了片刻,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那种痛苦周悦似乎有着片刻的感同身受,但又有些说不明白。齐阳深吸一口气,似乎打定了主意道:“我理解,我明白,但是我不能说。” 周悦张了张嘴,他不知道齐阳到底在执着些什么,但无论怎么看,他的犹豫都代表了他不是个杀伐果断之人。周悦看了看窗外美好的天气,窗边的位置还有点冷,他双手撑在窗台上看着远山问他:“你理解,你明白,你不能说,但是你还希望我帮你办事。” “是。”这个“是”里,没了犹豫,“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办事。” 远山的雾气在半个上午的阳光下逐渐散去,露出青秀的蓝绿色,整个世界似乎都是自然通透的,只有周悦一个人想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向导到底跟那个远方的哨兵有着什么样通天的秘密。周悦思考片刻,决定从其他地方入手:“你跟那个叫齐月的哨兵,是什么关系?” 其实现在的齐阳也不清楚,自己跟齐月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从最开始的受害者和营救者,到齐月刚来基地时的孤独者和引导者,从朋友,到没有回复的告白,每一样都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可能就连齐月都不知道他和齐阳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周悦又一次从齐阳的脸上看到那种隐忍又思念的痛苦,似乎他只要张开嘴,悲痛的哭号就会从他的心里溢出来。他的身上散发着对另一个人的怜悯,一种充满爱意的怜悯,这样的表情,周悦偶尔也会从程淼的脸上看到,当他望向那张黑白的遗照时,已经死去多年的恋人仿佛又在他面前倒下了一般。 周悦叹了口气,他似乎不需要齐阳的回答了,他只需要齐阳的保证就好,毕竟周悦自己也是个出入战场多年的成年人了,他也有着自己的判断和想法,如果真有什么万不得已的情况,大不了亲自提溜着齐阳的脑袋一起自首,男子汉么,要的就是一个敢作敢当。他站直了身体面对齐阳,要求道:“你得向我发誓,你让我做的事,不是一件坏事。” 齐阳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他直直地盯着周悦的眼睛:“我发誓,至少在我眼里,这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周悦想了想,又问他:“你要做的这件事,会不会伤害到范子墨?” 听到这里,齐阳原本不苟一笑的脸蔓出了笑意来,他的声音变得轻柔:“不会。” 周悦点点头,没有再次说话,恰好此时上课铃声响起,周悦看了眼走廊上三三两两往回走的向导们,冲齐阳摆了摆手:“那你上课去吧,等你写完了信,就塞进润唇膏里给我。” 齐阳点点头,突然对转身要走的周悦说道:“范子墨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他还不擅长做别人的恋人,凡事你不要逼他。” 周悦刚想问我逼他什么了,转而想到昨晚三人说话间提到的去一线基地的事。周悦心下了然,他感受到齐阳对范子墨这个朋友的重视中带着想要保护他的成分,他更加有理由相信齐阳不会做什么对范子墨不利的事。一个想要有所保护的人,怎么可能费尽心机想要伤害整个世界呢?虽然也有那种为了保护一个人,可以牺牲全世界的疯子,但理智告诉周悦,真正如此极端的人格在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常见,而齐阳,至少在周悦的眼里,不像是这样的人。 他回头对齐阳笑了一下,齐阳这才看出来他似乎有一对尖尖的虎牙,笑起来的时候看着多少有些稚气。他从周悦的笑容中读出他的意思,于是也冲周悦摆了摆手,转身回到教室里去了。 第150章 吃醋小能手 中午时分,周悦逛了逛基地便早早地到范子墨楼下等他醒来,他不敢贸然上去,毕竟早上的时候楼里并没有什么人,大多数向导都出去上课了,他才胆敢牵着范子墨闯进去,现在大家都下了课,不知道会不会有回宿舍的向导,他本也就不是这个基地的哨兵,跟大多数人都没打过照面,只能在寒风中站立着等范子墨下楼。范子墨是个怕冷的人,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不太想脱睡衣,便跟之前一样,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卫衣,又裹了军用的长棉服便出门去了,整个人看上去圆鼓鼓的,跟他的头型比起来活像是个小头爸爸。周悦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笑开了,范子墨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呢,冷死我了都。” 周悦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气温,山里的冬季是湿冷的,的确比他想象中来得刺骨,但鉴于他长期在恶劣的极端环境下有作战任务,周悦倒也没觉得有那么夸张。他转念想到一线的居住环境和任务难度,瞬间觉得范子墨留在二线基地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笑了笑,问他:“还牵手不?”范子墨头摇得跟要掉下来似的,周悦见了也不恼,只是继续用言语诱哄道,“我手可热啦,一点都不怕冷的。” 第237章 范子墨犹豫了片刻,摘下自己左手的手套,那只白嫩嫩的手才刚一拿出来,就被周悦包裹着放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正如周悦所说的,他的手是暖的,口袋也是,放着范子墨的手在里面,就像是天生要给范子墨取暖的一样。两人手拉着手呆站了一会儿,范子墨才想起应该是自己带路才对。他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牵着周悦往食堂走去。周悦看着他那脑袋包得跟鸵鸟把头埋进沙地似的,问他:“你怎么这么怕冷?” “我也不知道,从小就怕。” “哦,是身体不好吗?” “没有,吃的也好,睡得也好,就真的只是单纯的怕冷。”范子墨回头看他,“你呢,你怕什么?” 周悦刚想说自己没什么害怕的,就想到范子墨曾经来过自己的心里,跟他逞强无疑是哨向版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呼出一口白气,对范子墨说:“你知道的,我怕什么。” 他的确是知道的。范子墨想,周悦害怕伤害别人,这个别人可以是任何人,是他被静电打到的母亲,是他不小心伤害到的向导,是他……他无意中误杀的初恋。可周悦似乎唯独不害怕自己被伤害,在这13年间,他一直堂而皇之地伤害着自己,以至于差点走上一条不归之路。范子墨感叹他的坚强,也同时感叹他的脆弱:“有时,承认自己脆弱也是坚强的一部分,我很高兴,周悦,你不再伤害自己。” 周悦轻轻“嗯”了一声,突然问道:“你不生气吗?我觉得你长得像程淼的事。” 范子墨不解道:“长得像程淼有什么好生气的?”转而想到程淼那时候已经年纪很大了,便问周悦,“你是说觉得我长得老吗?” 周悦也不理解他的脑回路是怎么绕到长得老这件事上的,但想到这句话是范子墨说的,倒也没觉得有多离谱。周悦轻笑了一声解释道:“不是的,跟年龄没有关系,就是……呃……我一开始喜欢你,就是因为你长得……”他想说我初恋暗恋的人,但想了想没敢说出口,还是指名道姓地说,“长得像程淼……” “哦,你说这个啊,我觉得没关系。”范子墨似乎十分坦然,说话间也看不出有安慰周悦或是委屈自己的意思,“人喜欢的类型哪有这么容易改变啊,你喜欢程淼这个类型,我跟程淼长得像,自然你也喜欢我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倒是专一得很。”范子墨说着说着就哈哈笑起来,仿佛自己说了个有意思的笑话。周悦见他对此不在意,也放松下来,他的最后一个心结在范子墨的轻描淡写中就这么了结了。说来也奇怪,周悦一直觉得范子墨说话的时候不顾前后,抓不住重点,应该是个很难聊的人,现在看来反倒是自己以己度人,跟范子墨说话,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绕着弯的虚晃一枪,说开了就是说开了,想开了就是想开了,跟其他任何事都没关系,这可能也是让周悦如此偏爱与他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食堂外围,周围前往食堂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范子墨一把撂开周悦的手,似乎并不想被自己的同僚们看到两人之间的亲昵。周悦又一次化身周不悦,皱着眉,脸色阴沉地问他:“怎么,我很见不得人吗?” 范子墨“啊?”了一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着周悦对自己举起那只空荡荡的手才理解他的意思,略显愧疚地解释道:“哎……不是、我……我就是……你太扎眼了,我不想被人说闲话。” “什么闲话?为什么不能说?”周悦追问他,“还有我扎眼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长得帅吗?” 范子墨选择性忽略了之前两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只是盯着最后两个送分题回答他:“帅,就是因为太帅了,所以才这么扎眼。” 说完,范子墨再次红了脸,周悦也从周不悦重新回到周——老婆说我很帅——悦来,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齐阳在门口看到的,就是红色的圆滚滚范子墨牌小虾米和周——笑得贼眉鼠眼——悦肩并肩地向自己走来。他恍惚间想起民间那句有名的歇后语:一个锅配一个盖,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想来,老话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只是希望以后这两个人不要一起被人骗去嘎了腰子才好。 范子墨远远看到齐阳,拿出手来奋力挥了挥,齐阳也冲他招手,叫他快点过来。范子墨小跑几步来到齐阳面前,抬脸笑得灿烂:“齐阳,好久不见!” 齐阳“噗”地一声笑出来:“昨晚我还坐在你床边说话呢,怎么,一晚上失忆了?” 范子墨笑道:“当然没有!半天没见了,可想死你了!”说着他搭上齐阳的肩,拖着他往楼上的食堂走,“你想吃什么呀?我这两天老肚子饿,看见什么都想吃,特别是甜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完饭再去买个香蕉磅蛋糕什么的?” 香蕉磅蛋糕是主要由黄油面粉糖和一些坚果烤出来的蛋糕,简单粗暴的糖油混合物通常意味着简单粗暴的快乐,齐阳知道他现在正是缺乏糖分的时候,想吃什么都不奇怪,他想起之前自己吃可乐泡饭的事情,便答应道:“可以,你买一整个,这个天气也不怕坏,你晚上还可以吃宵夜加餐。” 两人聊得开心,周悦跟在身后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他们的亲近。范子墨完全没有发现周悦此刻又闹了变扭,继续跟齐阳絮叨道:“你把我的床单什么都换了?没事啊,我又不嫌弃你的,以后你睡就睡了,不用帮我换的。” 第238章 周悦此刻再也忍不住,插嘴问道:“怎么,你们还睡一个被窝?” 恋爱中的人智商果然为零,要不是还有事求他,齐阳恨不得当着他的面就把白眼翻到后脑勺:“之前我重感冒,睡觉出了一身汗,把被单都整湿了,范子墨是怕我病情加重,才把自己的床铺换给我睡的。”见周悦还是一脸不服气的表情,齐阳忍不住吐槽他,“你怎么这么爱吃醋。” 范子墨立刻点头:“他可爱吃飞醋了,你听陆延说了没,那时候我和陆延好心给他送物资,他居然还能吃陆延的飞醋。” 齐阳乐不可支地看着周悦吃瘪的表情,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周悦又不能怼范子墨,又不能说没有这事儿,只能自己窝在一边吃哑巴亏。三人坐定,齐阳看范子墨一个病号和周悦一个从没来过食堂的新人,只能自告奋勇给大家打菜,留下他们两个看座位。范子墨坐到暖气口的下方,问周悦:“你想好了吗?帮齐阳传消息的事。” 周悦点点头:“我觉得他不像是坏人,反正他们传的讯息我都能看见,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他犹豫了片刻,扫了眼还在窗口前忙乎的齐阳的背影,问范子墨,“只是我还是不知道具体这事是为什么,你知道什么内情不?” 范子墨摇头:“说实话我知道的内容也很少,我只知道刚开始的时候齐月这个人对齐阳的态度很不一般。”他想了想如何说明这个态度,看了周悦一眼,比较道,“那紧迫盯人的态度,比你还可怕得多。后来两个人因为他的精神世界有些问题,就老一起想要解决问题,直到两个人好像都喜欢上对方了,齐月就突然调走到你们基地,再没消息了。” “所以这件事单纯是个感情纠纷?” 要说是单纯的感情纠葛,范子墨也觉得似乎没这么简单,但整件事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他也说不清,只能诚实对周悦道:“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 周悦思考片刻,从范子墨的话里找到了一个之前没有的信息:“你说齐月这个人,精神世界有问题?是什么问题?跟我一样吗?” 范子墨回忆了一下之前跟齐阳断断续续的对话,虽然齐阳没有说得很明白,但范子墨多少觉得有点不一样。周悦是临近暴走需要向导安抚,但齐月……齐月可从来没有要暴走的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纠结地回道:“好像不是……虽然也跟他小时候有关,但跟你应该不太一样,齐月这个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要暴走的意思。” 一个不会暴走的,但精神世界有问题的哨兵?周悦眯起眼,有些疑惑地思考着,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被调来一线呢? 第151章 圣母玛利亚 三人吃了饭,范子墨还是照例回去休息,上头老季给他放了三天假,这三天时间除了吃就是睡,没其他事可做。这三天同时也是给周悦的三天,傅麒存了心思想让他和范子墨好好亲近亲近,便叫周悦没事就接送范子墨,陪他吃饭什么的,这老不正经甚至贼笑着把医务室的备用钥匙给他了,说什么向导宿舍楼人多嘴杂的不方便,人多不多不知道,周悦心道,嘴最杂的还要数你。当然,这三天,也是齐阳绞尽脑汁奋笔疾书的三天。他需要在这三天的时间内想好如何将那封递交给齐月的信写好,主要的难题依旧是如何劝说齐月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一个没有他的美丽新世界做什么劳什子的奠基人。 可这事谈何容易。 齐阳一边走在去值班的路上一边想着,现在俨然已是深冬,指头上连枯叶都看不见一片,幸好今日阳光正甚,刚吃了饭走在路上倒也不觉寒冷。他一边想一边摸着大衣口袋里那支彻底用空了的润唇膏管,昨晚齐阳仔细用棉签清理完了剩下的膏体,现在它的任务正式从口腔外部转移到口腔内部,也就是从保护嘴唇到传达话语。同时放在管子里的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这是齐阳实验数次后能够塞进的最大张的纸条,所有的文字都必须挤在那一方小小的白色上,才能够顺利传达出去。 写的篇幅不是难度,只要能说得通齐月,一两个字也可以,但要是说不通,一两百万字都是废话。可无论从一直以来齐月的生活经历和接受的想法,还是齐月本身就不多的生存欲,都让齐阳很难找到劝说的突破口。除此以外,齐阳对自己的计划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开头时候虽然靠灵光一闪找到些许可能性,但现在回想起来,这点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任谁看来都有所欠缺。 虽然在之前跟齐月的精神链接中,齐阳顺利得到进展,要知道从无到有无论在科技还是精神领域都是最难的一步,只有一片“无”的状态是最难入手的,但一旦有了一个有,便出现了可能性,齐阳正是靠着这个关于齐月童年的“有”才得以解决他心中最初的矛盾点。可就连齐阳也知道,只有这一点是不够的,这一点只能证明齐阳有了治愈齐月内心世界的可能性,毕竟直到他离开,齐阳连齐月的心门都没有找到,能不能彻底得到向导的安抚,这一点还很难说。 齐阳本人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只要看到一线生机和希望,在齐阳眼里,这个希望就可以无限扩大。在他眼里齐月是个被困在坍塌的楼宇下的孩子,只要能挖出一个洞,让光照进去,接下来的工作就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挖洞就是了。但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齐月并不是这么想的,甚至可以下决定说,齐月根本不就是这样的人。倘若真的被埋在一片废墟之下,就齐阳对齐月的了解,他大概会顺势就地躺下,安心迎接死亡的到来。 第239章 此时的齐阳已经走到了向导室内,密闭了一个晚上的房间有些闷,齐阳不得不去最里面的窗户把窗打开,鉴于自己的感冒还没有好透,他只留了一小条用来通风的缝。今日无风,齐阳伸手探了探,这一点点的空隙倒也不显得很冷。 他继续思考道,难道在齐月的内心深处就没有什么执念吗?其实对母亲的爱可以算是一个,至少齐阳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因为执念,他内心深处第一个出现的不可能是如此具体的母亲形象——虽然看上去很抽象,但那也是他心里问题的具体体现。可能正如范子墨所说的,恨比爱能够存在得更为长久,甚至可以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理由,齐阳有理由相信,齐月对母爱的执念可能也是一个可以突破的关口。 而另一方面……齐阳不由得想到的是自己。他和齐月的相互认识就是从齐月对自己的执念开始的,一直到他们交往的每一步,其中都不乏这份执着的纽带,如果要说齐月的第二个执念,那想必自己必须参与其中。可怎么参与呢?齐阳是喜欢齐月的,但他分明也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可能还不到爱;齐阳也是想要拯救齐月的,不止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还有力气尝试,他就想救下齐月。最起码,齐阳无法想象自己背负着齐月的墓碑继续快乐生活在一个没有危机的新世界里,那份快乐背后的压力,是源自于一个生命的逝去。 齐阳想不到一个万全的办法,他踟蹰地盯着眼前那张不大不小的白纸,内心百感交集,笔尖却寸步难行。人的想法如果没有办法通过语言传达,那语言的诞生便失去了其唯一的意义,这或许就是文学对于人类的重要性。齐阳抬头,看见白板上那篇熟悉的白象似的群山,不由感叹,再白描的文字明明也能传达意义,这张纸放在自己面前,他却连落笔都做不到。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齐阳慌忙将白纸收回口袋,才叫了句:“请进。”门没有关,推门进来的一瞬间,齐阳脸色骤变——一个他从未想到过跟自己会有直接交集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着看了会儿不由自主起身的齐阳,笑道:“齐阳,对吗?” 是王远扬。 齐阳虽然在基地跟王远扬见过几次,但不能说打过交道,他作为医疗队的辅助教育人员和培养下一代赋予能力者的培训官,齐阳跟他的工作内容相去甚远,几次提及到他的名字,都是由于陆延跟他上课时的日常交流。此时齐阳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想把陆延说过的关于王远扬的所有内容都翻找出来。他说过王远扬做出过成年后陈凌的人偶,他也因此推断王远扬认识现在还活着但理应处于失踪状态的陈凌。 等一下。 还有老李和陈萧他们的说辞,在那番对话中,王远扬也是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他身上附带着杀死总理的重要任务,虽然不是由他亲自动手,但没了王远扬,整个计划都无法成功。齐阳冲他点点头,略显紧张地请他坐下。可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思考间,王远扬已经关上了门坐了下来。他没有落锁的动作倒是让齐阳多少有些放松,他轻咳一声,镇定了一下情绪。反正现在自己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面对王远扬,最好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他强装专业地问道:“王老师是来做向导的吗?” 王远扬显然不是来做什么劳什子的向导的,他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个明显的愣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答道:“我其实是来问你关于范子墨的事的。” 齐阳抬了抬眉毛,思考片刻,才意识到范子墨的事是指自己跟范子墨互换身份去找周悦的事。也对,最后给范子墨做赋予的是王远扬的学生,事发之后肯定老季跟王远扬说了些什么,王远扬事后一对,自然就发现问题出在哪里。这下齐阳原本悬着的心就彻底放下了,他略带歉意地一笑,解释道:“事发突然……我们也是为了……”总不能说我是为了联系上齐月然后毁掉你们一整个计划吧,“是为了基地的荣誉和战友的安危……” 这话说得齐阳自己都快吐了,中午吃的饭都在往喉咙口涌,自己果然不适合说谎。齐阳咽了咽口水,有些忐忑地看向王远扬。王远扬脸上露出了跟老李相似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看了眼齐阳的尬笑,边跟着他一起笑了几声。随着“哈哈”两句不太友好的笑声,房间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王远扬坐直了身体问齐阳:“你,不会还在做些无用的节外生枝吧。一开始老李跟我说你跟陆延去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转眼就把整件事搞得差点功亏一篑,我倒是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齐阳从没想过王远扬是如此说话尖刻的人,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是个废话不多,但做事认真的教官,他也不曾从陆延口中听见任何关于王远扬的坏话,所以听到这几句明显的刁难,齐阳多少还是有些吃惊。不过也怪不得别人,任谁蛰伏五年的计划因为一个小屁孩就差点整个嗝屁都无法保持阳光快乐积极的对话心态。齐阳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义正言辞道:“难道王老师不觉得这件事很残忍吗?” 王远扬笑道:“这个世界对谁不残忍?如果计划失败,对那些即将受到危害的哨兵来说不残忍吗?” “对一群哨兵残忍是残忍,对一个哨兵残忍就不是残忍了吗?” 第240章 王远扬向前倾身道:“火车经过的时候,你会选择碾死一个人,还是碾死五个人?” “如果那一个人,恰巧是对你而言重要的那个人呢?” “这是什么狗屁的如果……”王远扬用力砸向桌面,“你干脆说你选择让六个人都活下去好了。” “对,这就是我的选择。”齐阳正色道,“我选择让六个人都活下去。” 王远扬张了张嘴,显然没理解齐阳的意思,在他眼里,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对多个的关系,要么选一个,要么选五个,哪来的第三个选项?他嘲弄道:“你怎么不干脆说自己是能够拯救全世界的超人?教堂干脆换你做圣母玛利亚算了……” 齐阳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王远扬这人说话着实刻薄,此时的齐阳甚至起了想跳起来扇他的心,他假笑着抬头:“王老师,做向导吗?” 王远扬没想到他竟然有着如此强大的职业素养,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不了,我怕你的圣母心感化了我,让我从此刻就皈依了我主耶稣。” 齐阳脸上青筋暴起,一个跳步就抓住王远扬的手。a级向导的精神力怎能小觑王远扬挣扎了一阵便无奈地被拖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起初,齐阳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显然是王远扬正抵抗着齐阳的精神力。可齐阳跟王远扬的级别差距不是很大,加上自己心中一股怨气加持,果然恨比爱来得更加有力,很快,黑色的蒙版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世界来。 这个世界,不知为何,在齐阳眼中分外眼熟。 他抬头,看到日月凌空,一边是太阳,另一边是月亮,它们同出悬挂在这个世界的空中,而在这片奇怪的天空下方,齐阳看到了一座城堡。 第152章 劣等感 此情此景让齐阳不由得回想起当初那个奇异的梦境,那个齐月缓慢步入代表死亡的海浪中的噩梦,在那场梦境中,由齐阳宿舍的窗户作为分界点出现了属于月亮和太阳的两个不同世界,在梦的结尾,齐阳抬头的时候,那扇窗户的上方飘荡着的,正是一座城堡。不过这座城堡跟齐阳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齐阳脑海中出现的更像是迪士尼的片头城堡,而现在在王远扬世界中的,却是另一种欧洲式样的城堡。 为什么在王远扬的精神世界里会出现跟自己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场景,不能说一模一样,但至少是同一个主题样式。不对,王远扬的世界出现什么都不离奇,毕竟这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那齐阳的梦为何会出现这个场景才是这件事的关键。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叫齐阳,而齐月选择叫齐月吗? 不对,不是这么简单的理由。齐阳猛然想起在匆匆告别的那个早晨,自己来到了齐月的宿舍,在宿舍的桌前,就有那么一本童话书。书本中的某一页夹着一张老式军用能量棒的包装纸,齐阳也正是因为这个包装纸最后确认了齐月六年前的真实身份,而那个故事的名字,正是《在太阳以东,月亮以西的宫殿》。原来自己做梦的缘由居然在这里,梦是潜意识的延伸,如果以前的齐阳还对梦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不明白,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无比清晰地向自己吐露着所有应该被注意到的细节。 齐阳盯着面前宏大的场景伫立了一会儿,嘴里缓缓吐出那本书的名字来:“《挪威的童话》。” 面前的场景猛然抖动了一下,像是电影院庞大的幕布被拉扯抖动,片刻后,王远扬的身影出现在宫殿的门口。他眼神锐利又惊疑不定地看着齐阳:“你怎么知道的?” “这本书,这个故事……我曾经在齐月的桌上看到过。”齐阳缓缓将视线转移到王远扬脸上,“我没有具体读过,只记得这个故事的标题,书本的名字,还有封面上……” “封面上有半个城堡和一只黑猫。”王远扬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齐阳记忆中的书本跟王远扬所描述的是同一本。但为什么看上去跟齐月毫无交集的王远扬会跟他看过同一本童话?为什么齐月在意的故事和王远扬精神世界中的故事是同一篇章?这个世界到底是如何让这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人用一本童话故事联系在了一起?齐阳看不透其中的道理,最合理的猜测,就是王远扬作为计划的参与者之一,在齐月年幼的时候给他送过童话书,他们两人甚至交流过其中最喜爱的故事。但说实话,齐阳从刚才跟王远扬的交谈中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会给小孩讲童话故事的男人,别说是童话故事了,中间不讽刺两句都算是爱的表现了。 齐阳见王远扬已然现身,那就是有了交流的意思,便直接问道:“这本童话书,是你给齐月的?” 王远扬摇摇头,他叹了一口气:“不是,是我的弟弟当年给他的。”话音刚落,一只黑猫从城堡的角落中突然钻了出来,它冲两人叫了一声,便跳上窗台来到了城堡的顶端。王远扬盯着这只黑猫看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怀念的人或事,眼神中原本的尖刻一瞬间消失殆尽,“你可能在六年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有见过他,他在那次的行动中吞枪自尽了,他叫王耀祖——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齐阳猛地回头看他,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自从第一次从陆延口中听说,直到事件所有真像都被老李合盘托出都没有找到切实的联系,现在却第一次从王远扬的口中被亲口承认。齐阳心下大震,他想问问题,但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第241章 齐月的书是王耀祖给的,王耀祖是六年前绑架案的参与者之一,王耀祖在任务现场当场自杀,所有跟王耀祖有关的信息听上去都已然水落石出,但中间密密麻麻的联系,包括跟王远扬的关系都存有疑问。齐阳努力梳理着思绪,决定还是顺着王远扬刚才的回答继续提问:“王耀祖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吗?” 王远扬点点头,他原本盯着黑猫的视线也回到齐阳身上:“断开吧,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你有的问题,现在都告诉你也已经无所谓了,毕竟所有重要的事件老李应该都告诉你了才对。我这里有的,只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过去罢了。” 可王远扬的脸上写满了对过去的执念,他似乎并没有从这个所谓的过去中走出来。齐阳突然不喜欢这个不够尖酸刻薄的王远扬了,他断开链接的时候想,一个让人讨厌的王远扬总好过一个悲伤的王远扬,无论这个人如何讨厌,他的悲伤总是能让人共情,这可能也是人性既复杂又脆弱的一面。 等两人断开链接,五感逐渐回归到肢体中来,王远扬和齐阳各自平静了一会儿。齐阳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待沙发上的男人说出自己的故事。 王远扬向沙发的靠背上靠去,缓缓吐出一口气,对齐阳解释道:“我是王家的养子,也是我养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四十多年前,战争的情况远不如现在乐观,在人类几次的突围失败后,我成了一名战后遗孤。”他看到齐阳眼中的怜悯,笑道,“你不用这么难过,我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从最开始就是养在养父母家里的,所以对孤儿这个词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切身体会。” “你的养父母待你很好。” “是啊,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他们给了我完整的家庭和爱,即便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后也没有忽略我的存在。”王远扬陷入遥远的回忆中,在王耀祖出生之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养父母的亲生孩子,鉴于王远扬那时还小,王家夫妇也没有对他提及过如此深刻的话题,“小时候的我和王耀祖都没想到过我们之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我的养父母总是尽可能平等地对待我们两个,可能是因为我原是个孤儿,他们有时候甚至待我更好些。我和耀祖一块长大,我大了他五岁,虽然有年岁上的差距,但男孩子成熟得晚,直到上初中前我俩都是一块玩耍,一块长大的。直到我12岁那年……”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口渴。齐阳从一旁递给他一瓶没开封的水,王远扬接过后道了谢,便一把拧开,一口气喝了半瓶,才继续说道:“直到我12岁,做了统一的哨兵向导分化倾向基因检测。” 毫无疑问的,王远扬被检测出哨兵倾向。在那个年代,齐阳可以想象这是何等的荣耀,毕竟在人类溃不成军之际,多一个哨兵就代表多一分胜利的可能。他猜想王家应该对此异常兴奋,因为从两个孩子的命名中就不难看出,王家夫妇对孩子们是何种期望。王远扬突然苦笑一声:“我的哨兵倾向发现得很早,基因筛查的可能性也很高。这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这也给了王耀祖一份不可能的期待,至少那时候的我们,都是同样的期待:他开始期待自己也能分化称为哨兵。” 在之前的研究中,大量实例证明兄弟姐妹同时称为哨兵或向导的几率很高,毕竟这种变异是由于基因,即便王耀祖不能成为哨兵,成为向导的几率也很大,无论哪一种,想必都能称为这对善良夫妇口中的光宗耀祖,声名远扬。但问题是王远扬跟王耀祖根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从一开始,王远扬就是这对夫妇收养的孤儿。 “期待,可以是人最美好的憧憬;但期待的落空,也会使人堕入最无力的失败感。”王远扬闭上眼,他回想起所有希望在一瞬间崩溃的王耀祖,那一天家中所有的吵闹和撕裂,都来源于这份看似美好的期待,“我的养父母乐观地觉得,即便没有血缘关系,王耀祖也可能成为哨兵,于是他们也跟着我的弟弟一同想象着一个光宗耀祖的未来。我们的游戏也有了改变,从一开始简单的捉迷藏,警察小偷,变成了模仿前线士兵的游击战。那个时候的我和王耀祖,都以为我们以后会成为一对兄弟士兵,一起进军校,一起上战场,一起荣归故里。”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我们以为的好事。”他苦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太多的悲伤和沉痛,“等到王耀祖12岁那年,我已经顺利进入军校即将以优异的等级毕业,而他的基因检测告诉他,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这时我的养父母才不得不说出口,其实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而是一名被收养的战场遗孤。” 王远扬再次停了下来,谈及这份回忆似乎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他是如此地疲惫不堪,就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内,齐阳似乎眼见他老去了许多。他在王远扬的沉默中感受到淡淡的愧疚,作为一名养子,他可以优秀,可他不能比养父母的亲生孩子更为优秀。齐阳知道这么说对王远扬是不公平的,但王远扬也知道,这种扎根于人性的不公平并不是法律道德能用文字言明的。如果说他的愧疚是错误的,那他若是不愧疚,人们便会觉得他是没有人性道义的,而人类的文明本身就扎根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性之中,挑战这份愧疚本身,也就是在挑战人类感情文明的基石。 第242章 王远扬无法控制自己对整个家庭的疏远,疏远自己最爱的父母,也只能疏远自己逐渐变得愤怒的弟弟。他眼神中带着悲悯,此刻的王远扬倒真像是被绑在十字架上代替世人受苦的耶稣,他低沉的声音变得悠长,仿佛在这个小小的向导室内也传出教堂唱诗般的回音:“我的弟弟,我最疼爱的弟弟,从期望到失望,从可能优秀到一定普通,最后,他从这份失望中感受到的其实并不是作为一名普通人的骄傲,而是一种对比下的劣等感。这种劣等感绞杀着他对这个家最后的爱意和对自己的善意,直至最后,他终于做出决定,如果做不了名垂青史的英雄,还不如成为杀之而后快的反派。” 第153章 团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齐阳觉得王耀祖的心理跟现在都总理是很像的,他们对哨兵力量的恐惧正是来自于一种劣等感,只有当对他人力量的不能及才会衍生出想要打压的欲望。总理所害怕的不也正是战争结束后可能出现的对一般人的挤兑吗?虽然他的做法事错误的,但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子民的确无可厚非,只不过当这些子民不再包括哨兵的时候,总理已经将人分成了不同的阶级和阵营。 齐阳大致能够猜到接下来的事,受到蛊惑的王耀祖加入了总理六年前的计划,开始对有哨兵倾向的孩子们进行收纳和实验,至于跟齐月的关系,齐阳问王远扬:“所以当年的王耀祖,有见过齐月?” “不止是见过。”王远扬答道,“可以说齐月作为一个成功的试验品,就是由王耀祖负责照顾的,所以齐月才一直收着那本童话书,这本书,就是王耀祖给他念的。” 怪不得齐月对这本书视若珍宝,毕竟从他童年的纪事来看,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他太多照顾,他的亲生母亲除了必要时刻连话都不会跟齐月说,能够收到一本童话故事,能够有人为他念童话故事,想必已是他悲苦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温暖了。齐阳闭了闭眼,有些难受。如果所有的伤痛都能靠时间治愈,那齐月受到的伤害需要多久呢?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可是他的一辈子又是如此地短暂,短短18年,等过了春节他也才19岁,就要被世人的道德绑架至刑场,将头至于那铡刀之下,痛痛快快地死去了。 齐阳强迫自己从情绪中走出来,对王远扬说:“其实能有个可以照顾他的人,也好……” 王远扬又一次苦笑起来:“好吗?难道被亲生母亲扔给一个陌生人照顾就是好的吗?” 虽然早有猜测,但齐阳这一次从王远扬口中得到了证实。齐月果然不是被拐卖的,他的母亲从小生长在一个没有爱,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亲人的家庭中,她没有被教育过爱,也没有习得过爱,自然不懂如何去爱别人。齐阳回想着之前在齐月精神世界中的细节,缓慢说道:“他的母亲……想必你们已经调查清楚,我只能说,可能比起他的亲生母亲,能够想到给他念童话的王耀祖反而才是更好的选择。”当然,如果王耀祖没有加入总理这起骇人听闻的恶行中才是完美的,可这世上又能有几件完美的事情呢? 王远扬显然是知道齐月的身世背景的,他点了点头,似乎也赞同了齐阳的说法。王耀祖做的这些事是错的,这一点毫无争议,但对于自己弟弟的了解让王远扬知道,他其实本就不是一个十足的恶人。人的恶意无法被剔除,正如人的善意和良知一旦出现也无法被完全泯灭一般,从当年事后跟齐月的对话中来看,王耀祖的确想尽了对齐月好的办法——当然,是在不伤害到计划本身的前提下。可能对于那时的王耀祖来说,计划是更加重要的,可到了最后……王远扬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否有那么片刻的反省。 “但他应该是有后悔的。”王远扬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齐阳,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猜他从中途就开始后悔了。不知道齐月又没有跟你说过,他曾经偷跑出去过。” 齐阳摇头:“我对他的大部分了解还停留在童年时代,对这部分内容他只字未提,等到我发现他就是六年前的孩子时候……他已经……” 句子断在那个不告而别之前,王远扬了然地点点头。自从齐月跟老李谈及自己跟齐阳的关系太过接近以后,老李便动了想要调走齐月的心思,在跟上级汇报之后得到了批复,大意是会随机安排一个一线基地将齐月安排得远远的。这个随机也是存了不想被别人知道的意思在里面,齐月于是就这样被调走了。内城区由于芯片问题容易被别人发现真实身份,眼下二线基地不能待,只有一线那种严防死守,常人不可近的地方才适合齐月这个特殊的身份。不过现在的王远扬不知道,齐阳早已知晓了齐月的所在地,只是还差一个联络方式罢了,而这个联络方式就在这个礼拜被打包送到了齐阳面前,很难说这件事完全是巧合。 王远扬继续说下去:“当年他去到那个非法实验室后,各项指标和数据都非常好,代表他有着成为强大哨兵的可能性。另一点来说,齐月本身的心理问题使得他更加容易出现失控的状态,而且这种失控由于精神世界的缺失很难被一般的向导察觉。他成了最成功的试验品,也是最重要的棋子。” 难怪关押齐月的地方被布置得如此小心谨慎。齐阳想到当年搜寻齐月的场景:“如果不是当时有个小女孩告诉我还有一个孩子没有被救出,就他们隐藏齐月的地方,的确很难被正常找到。”当然,后期跟进的队伍如果能够进行全面搜查,说不定也可以顺利找到齐月,但就当时没有水和食物的情况来看,一个12岁左右孩子的生命力是否能够撑得到后续部队的的到来,还是很成问题的。齐阳想到刚才王远扬说的偷跑,问道:“齐月偷跑出去这件事,也是王耀祖安排的吗?” 第243章 “就齐月的说法中,王耀祖的确有协助过他的出逃。”王远扬猜想,那时候的王耀祖已经跟齐月建立了一段救助和被救助的关系,也可能王耀祖心中仅存的善意告诉他不可以放任齐月就此被当作引发混乱的棋子,“但是齐月后来自己跑回来了。” “跑回来了?” 王远扬点头:“因为他无处可去。” 齐阳眼中的震痛似乎也伤到了王远扬,他不敢去直视齐阳现在的眼睛。这句无处可去听上去没有道理,但对12岁的齐月来说,他的人生,似乎一直在一条没有归处的路上,像断了线的风筝,总是飘向注定的坠落。齐阳忍不住低下头,他捂住脸,让冰冷的双手得到了片刻的暖意:“他无处可去。” 于是他的脸也跟手变得一样冰冷。 王远扬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跟齐阳也是一样的震惊,但齐月似乎对这句话没有感情上的波动,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事实罢了。他想到最初齐月来到基地的时候,蒋柯有给他做过身体检查,他的报告单所有在基地跟计划有关的人都看了,其中有一条,就是他的左脚脚踝有一处严重旧伤的痕迹。王远扬告诉齐阳:“其实齐月左脚脚踝上的那个旧伤,就是当时逃跑的时候弄的。他在王耀祖的帮助下逃了出去,天文台地处偏僻的山路上,他在夜色中慌不择路,被捕兽夹弄伤了脚踝。”王远扬难以想象这么大点的孩子,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山路上,只有月亮陪着孤独的自己,是如何在伤痛中走回一个伤害他的地方的,“当时的他只能拖着受伤的脚一路走了回去,回到基地的时候,王耀祖有问过他,为什么不走,他就是这么告诉王耀祖的。” 因为他无处可去。 离开这个实验室,离开唯一愿意为自己念童话的犯罪者,齐月又可以去哪里呢?他又能向谁求助呢?他的母亲已然抛弃了他,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有妇之夫的父亲是谁,他和自己名义上的外婆并没有血缘关系,在那个微凉的月色中,他和他的孤独,如同天上的月亮一般,除了命中注定的下落,无处可去。而对于齐月而言,可能比起脚上那撕裂般的痛苦,他的内心的绝望终于将血肉全数掩埋,那一刻的他已经清楚知道,自己回不去那个常人的世界,因为自己本就没有归处。 齐阳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他的肺部,他开始埋怨自己一开始开窗的错误行为。这扇窗户本就应该是关着的,它不该被打开,你看,哪怕只留下了一条缝,冷风还是倒灌进了他的身体里。齐阳哑着嗓子问王远扬:“当年我找到齐月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一个止咬器,是王耀祖的意思吗?” 王远扬这才想起这个细节:“算是吧,那个时候的齐月作为重点实验对象撑不住的时候总是会咬人,王耀祖怕他被实验室的人拔牙,就用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拔牙。”齐阳从喉间挤出这两个字,“你的意思是,只要他继续咬人,他们就会把齐月的牙都拔了?” 王远扬点头:“毕竟他们的实验结果中,不需要他有牙齿。” 齐阳突然觉得自己对人类的恶其实毫无概念。人类跟异族怪物的战争已经持续太久了,以至于他忘记了,人类对自己的同族究竟能够残忍到什么地步。无数的战争和刑罚都成了历史书上供人消遣的读物,人们在阅读的时候却总是忘记这些文字是他人地狱般的现实。他颤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突然庆幸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王耀祖的人,他给齐月戴上了保护牙齿的护具,他给齐月一次出逃的机会,他为齐月讲了一本童话。齐阳哽咽着想到王耀祖最后的结局:“我很遗憾,你弟弟,他最后还是没能……” 王远扬却突然抬起手,制止了他:“他的最后,是最好的最后,齐阳,他是为了自己仅存的善念而死的。” “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的实验室,本着就算失败也不能暴露的信念,叫王耀祖杀了齐月。但他没有,他再次选择了放走他。”王远扬说话间,齐阳猛然记起六年前的现场,自己在关押齐月的门锁上看到一抹蓝色的衣物布料,“那天王耀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因为他选择用生的可能性去换一个齐月活下去的机会。” 王远扬继续道:“他去到地下室,找到齐月,为他打开了锁。他告诉齐月,让他逃走,因为自己已经逃不掉了。”王远扬突然像是陷入了回忆中,“但是齐月没有走,齐月是不会逃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于是王耀祖便一个人离开了,他走到天文台的另一边,那座更高的山上,等着被发现。” “等他的尸体送回来的时候,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衣服,后半个脑袋都不见了。”王远扬说着闭上了眼,“就这样,我们全家,再一次团聚了。” 第154章 无处可去 自此以后,王远扬的养父母一蹶不振,所有的希望都随着自己亲生孩子的死去消失殆尽,而王远扬自身也由于这种不可言说的愧疚感,将自己作为一切的罪魁祸首。无数次梦回童年的时候,王远扬都会设想一个如果,如果自己没有成为哨兵,如果自己不曾是养父母的孩子,亦或是甚至没有自己这个人,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他们一家人在料理完王耀祖的后事,回到家中后,一直对此事闭口不谈,只是等王远扬的丧假结束,需要重新回到基地的前夜,养母突然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的王远扬的背影问道:“是我们的错吗?”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问王远扬还在不在家吃早饭,王远扬转身看她,张了张嘴,没有说得出话来。他温柔善良的母亲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遍,“是我们的错吗?” 第244章 王远扬的脑海中跃出太多太多似是而非的标准答案,他可以说不是,当然不是,那难道整件事真的就只是王耀祖一个人的错吗?但如果他说了是,那他这对可怜的,失去了亲生孩子的养父母又有什么错呢?是因为他们给孩子取名声名远扬,光宗耀祖,导致王耀祖承受了太大的负担吗?是他们的无私奉献,收养孤儿,反而逼死了自己的亲儿子吗?无论是哪一种答案,王远扬都说不出口,他看着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眼神中透露着死者才有的气息,王远扬就在这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家,死了。而他能为这个死去的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这对可怜的父母毫无愧疚地葬送自己。于是王远扬抬头,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不是,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 他再也没有叫过一声妈妈,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在不惑之年的档口,王远扬突然再次变回了一个孤儿,变回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他一直无法形容当时拖着行李离开那个家的心情,直到后来,因为当年的案子和计划他遇到了刚被齐阳营救出来的齐月,直到那一天,他从年幼的齐月口中听到了“无处可去”四个字,王远扬才意识到原来在当时的那一刻,他和齐月的孤独是相通的。原来他也成为了一个无处可去的孩子,万里江山,余下的人生,他,王远扬,再无可归去之处。 于是这一走,就是六年。王远扬再也没有回去过,母亲偶尔会在节日期间发来问候,王远扬总是匆匆看上一眼,便不忍再读。人心之脆弱,甚至承担不起一声“保重”。 王远扬终于从漫天的回忆当中回过神来,他知道齐阳正在耐心等待自己接下来的故事,幸好他能说的已然不多,不然他也不知道之后还有什么东西能支撑自己继续说话。他看向老旧的瓷砖上不规则的裂痕,告诉齐阳:“后来,在复盘整个案件的时候,他们彻底搜查了那个废弃的天文台和非法实验室,王耀祖作为案件的直接关系者,需要作为家属的我去辨认他的死后的遗物。遗物中就有这本童话书,这是我们两个小时候,父母买给我们的,因为王耀祖当年很害怕封面上的黑猫。”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本童话,“当时的我还很奇怪,王耀祖没事从家里拿走这本童话书是为什么。后来,因为齐月的证词才将这件事前后串联起来,而齐月说,他最喜欢的,就是那篇《在太阳以东,月亮以西的宫殿》,他说他很喜欢王耀祖在睡前给他读这个故事,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自此,王远扬的精神世界就变了,他变成了王耀祖最后读过的那本童话故事里的世界。之前的他不理解,可随着年纪的增加,王远扬知道,这是他对自己弟弟余留的善良的回馈,如果连他都不记得这件事,那就再也没有人能证明王耀祖曾是个善良的孩子。至少,为了他尚且在世的父母,王远扬也要将他刻入自己的脑海当中。 齐阳终于听完了整个故事,一直以来只是作为犯罪者和死者的王耀祖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错还是他的错,但他的可怜,也确实是他的可怜。或许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的恻隐之心找回了为人的善良,或许他自始至终就没有丢弃这份良知,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用生命做了最后的赎罪,至少当年那把枪里的子弹并没有射向齐月,而是射向了他自己。而他杀死的也不只是自己,还有他和王远扬的家。这六年来,齐阳不知道他的父母和王远扬是怀着何等的折磨继续活着,但齐阳总觉得,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他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王远扬有六年的时间说服自己,但他显然还是无法从中走出来,他花了六年都没有办法得到的宽慰,怎么可能只凭齐阳的只字片语就走出来呢?齐阳思考片刻,谨慎道:“你没有做错。” “可能有些人的存在就是错误的。”他苦笑一声,“就像是我,就像是齐月。” 齐阳从来没有觉得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是错误的,他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人,绝望的人,似乎总觉得不存在自己的世界才是美好的世界,但这个不存在的思考本身,也是由于他的存在而存在。没有人能在出生前预判自己的未来,就如同没有父母能够预知自己孩子的结局,在齐阳眼里,一个人在死去之前都无法预估自己的价值,那所谓的不存在,自然也没有道理。 从这种不存在的绝望上来看,王远扬跟齐月很像,他们似乎都觉得只要自己不存在,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可能对于齐月而言,这也是他乐于自我牺牲的原因之一。齐阳甚至有理由相信,如果让王远扬去选,他也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那个可怜的家庭,哪怕是以孤儿的身份存活,以胎儿的身躯死去,王远扬都不会想要再次打扰自己养父母的一家。可世间万物哪有这样的如果,齐阳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将责任归咎在一个人身上?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只是单纯的有着不幸呢?难道找到一个人去责怪,就可以就此解脱吗?” “耶稣之所以被钉在十字架上,不就是为了承担人类的罪吗?” “他是自愿的。” “齐月也是自愿的。” 齐阳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最后的最后,王远扬还是没放弃自己一开始的看法,他始终认为齐月的死是命中注定的自愿,而这份自愿,正是解决所有问题的钥匙。齐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着王远扬大叫道:“他不是自愿的!他无处可去,他也无路可选!”那双愤怒的眼睛紧紧盯着王远扬,“难道当你们做出计划的那一刻,没有一个人,从内心深处为齐月感到过怜悯吗?!” 第245章 王远扬冷笑一声:“怜悯,又有什么用呢?”他似乎也被怒气冲上了头,“你以为我们是一边开怀大笑一边饮酒作乐才做出的决定吗?!你以为,我们是自愿的吗?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齐月无法被向导安抚,他是个没有精神世界的不定时炸弹!你应该庆幸,起码我们让他活到了成年!” “然后呢?然后再让你们杀死吗?!” “我最后再说一遍!他、是、自、愿、的!”王远扬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着,“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办法,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他是王耀祖,他是我弟弟……想要保护的孩子……他是……”他是王耀祖豁出性命想要留下的生命,是那个善良的他的最后留存,如果可以,王远扬希望,至少这个孩子,能够找到一条逃出生天的路来,可每次抬头,王远扬从他身上看到的,还是那一尘不变的无处可去。 他们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计划过,描画过一个不同的未来,所有人都为之努力,光是齐月接触过的向导都数不胜数,可以说,所有在他们信任范围内的s级向导,包括现在军部的首领都曾经试图寻找齐月的心门。可无数次,无数次的期盼带来的只有无数次的失望,他们别说找齐月的心门,他们甚至连齐月的精神世界都没有看到过。所有向导,能找到的,只有一片代表缺失的“无”,有的甚至连自己的精神体都被齐月的“无”最终吞没过去。 这时的齐阳突然奇异地冷静下来,他灼灼地看着王远扬失语的样子,也从中读出了他的绝望:“如果我说,他并不是完全无法被向导安抚呢?” 王远扬快速反应过来,他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就立刻问道:“你说什么?” “如果我说,我能够找到齐月的心门呢?” 一时间,整个向导室鸦雀无声。 第155章 世界安宁的理由 王远扬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当年的案子从一开始他就有参与,一直到计划的出现,王远扬也理解到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拿一个孩子的死作为交换世界的筹码的确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但谁都无法否认这样的结局可能就是最好的结局。他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向齐阳再次确认道:“你找到他的心门了?” 这句话多少让齐阳看得出王远扬并不想要用齐月的死来交换些什么,他语气中的操之过急告诉齐阳,王远扬也想要齐月活下去。齐阳微微摇头:“不是找到了,是能够找到。” “你确定能够找到?” 齐阳一顿,显然并不确定:“我是说,有这个可能性。”随即他继续道,“我知道,只有一个可能性是不够的……” 王远扬打断他:“你有多大把握?” 齐阳看着王远扬认真的表情,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不知道。” 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这么断开了,王远扬想继续询问细节,但齐阳没有将齐月精神世界中的内容合盘托出。他有自己的想法,现在看来,虽然王远扬本人说话刻薄,大体看来也是站在计划施行的这一边,但他似乎并没有着急想要让齐月去死。从他本人的只字片语中,齐阳大致也能理解,王远扬希望自己弟弟豁出性命拯救的人能够继续活下去。原本王远扬看到的是一个注定的死局,现在齐阳忽然又给了他那么一丁点的希望,他自然不想就此放弃。 可在齐阳的内心深处,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顺利找到齐月的心门,他也不敢赌王远扬究竟会不会切实地站在自己这边,所以所有的细节,齐阳希望能够联系上齐月之后再做决定。他需要的是齐月想要活下去的反抗,只要齐月确定了自己其实并不想死,那么至少能给齐阳更多的时间,在这些多出来的时间中,说不定齐阳就能顺利找到齐月的心门。 王远扬看出他想法中的不确定性,他不敢将这么多哨兵的未来放在一个如此不牢靠的浮冰上,再者,整件事还有另一个大问题,就是扳倒总理和维护世界的安宁。从他所参与的部分来看,其实刺杀总理这件事跟齐月并无太大关系,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是他,谷雨,还有陈萧和陈凌姐弟两个,只要他们四个人合力,总理没有意外地就会死去,但扳倒他后台的所有危险人物,需要公开总理之前的罪行,这些罪行中就包括他曾经造出了没有办法被向导安抚,注定要暴走的哨兵——齐月。王远扬思考片刻,问齐阳:“可曝光他的罪行,等于曝光了齐月,曝光了齐月的不稳定性,就等于无法保证普通民众不惧怕驱逐哨兵。” 关于这一点,齐阳也是想过的,但是他的想法更为简单直白:“那就不要曝光。” “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公开罪证,直接杀死总理。”王远扬开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在这间不大的教室里刚走完一个来回,便开口道,“如果不公开,总理背后的那些支持者又要怎么处理,难不成每一个都偷偷杀死吗?再者说了,就算本人他死了,只要他后继有人,自然还能继续想办法实行哨兵驱逐计划,如果不趁着这次机会一网打尽,等到他们重整旗鼓,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绑架行动。” 是了,不仅仅是总理一个人的问题,仅凭他一人,要如何做出全国性的绑架案件,他的背后,应该是一个庞大的,又有权势的组织,而要将整个组织连根拔起,他们需要的就是一次大的曝光,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这也是整件事的难点所在。齐阳觉得曝光的程度可以退个半步:“那你觉得,只曝光罪证,不曝光齐月呢?” 第246章 所有的资料都可以曝光出来,除了齐月,如果直接将齐月从这个绑架案中摘出去,是不是就能保全他了呢?王远扬摇了摇头:“当时那个基地的所有人都知道实验成功了,他们都知道齐月是一个没有精神世界的哨兵,现在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将齐月藏了起来。总理这个派系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驱逐哨兵,那么如果是我,我会趁着这次曝光将齐月这个成功的试验品一起曝出来,引起普通民众的恐慌。”王远扬的脚步停在了齐阳的面前,“你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齐阳翻来覆去地将王远扬的话思索了一遍,的确没找到什么切实的漏洞,如果他是总理,的确也会选择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况且就陈凌的这件事来看,他本来也就是个将死之人,只不过是靠着现代医学和哨兵能力苟延残喘,虽然现在他身居高位,能够长久活下去的可能性还很高,但一旦东窗事发,他能够继续使用这些特权延续生命的可能性全无,还不如鱼死网破。可齐阳始终觉得,把齐月藏起来并不是件难事,军部藏匿了他六年之久,总理派系不一样对此毫无头绪吗?齐阳问道:“那不能直接说,齐月已经死了吗?” 王远扬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案件,的确有死亡的儿童,他闭上眼想了会儿才回答道:“这就需要翻案了。最开始这起绑架案在进行抓捕的时候并没有人联想到背后会有总理他们如此规模的组织和黑暗的计划,所以一切都是朝着正常的办案顺序来的,一直到结案,公布死者名单,隐藏未成年的受害人信息都是公事公办,也就是说,即便普罗大众和你们的权限看不到死去的未成年受害者名录,但总理他们应该是全部可以看到的。” 也就是说,总理其实早就应该知道齐月,也就是原名安其远的成功试验品活着的消息。只不过当时整件案子牵扯巨大,都是由军方直接出手,后续事宜也皆由军方主理,他自然也就插不上手。后期在探案的过程中,军部又恰巧发现了总理在这起案件中作为主导者的身份,才开始加以隐瞒。所以总理只知道齐月没有死,但他始终没有找到齐月,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总理开始要对内城区的所有哨兵推行芯片计划的时候,齐月被立刻安排送出,来到了齐阳所在的二线基地,又在身份即将被齐阳发现的档口,立刻被派往常人不得近身的一线。 曝光罪行等于曝光齐月,曝光齐月,他就注定要为了世界的安宁去死;不曝光齐月,就无法曝光罪行,没有办法连根拔起整个总理背后的势力,世界就无法安宁。齐月和众生似乎站在了无法同时存活的对立面上,只有一方陨落,另一方才能存活。这是齐阳最不想看到的一面,但王远扬说得的确没有错,他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所以才让整件事似乎产生了一种莫须有的希望。 “难道就真的完全没有办法了吗?”齐阳低着头,王远扬站在他的对面看不清他的表情,“齐月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王远扬抿着嘴,他听到齐阳的话,就像是对他们这些成年人的责骂一般。是啊,齐月究竟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从出生开始就被这个世界抛弃,好不容易活到了成年,却要为这个抛弃自己的世界而死。王远扬甚至觉得齐月同意自杀的行为过于好笑,他怎么能同意,他凭什么同意,他应该痛恨这个世界,他应该毁灭这个世界,如果站在和齐月同样的位置上,王远扬指不定会看着战火纷飞的地狱拍手称快。 他本就不是这么善良的人,他比不上齐月,比不上齐阳,他甚至比不上王耀祖,至少他有为了一个生命牺牲自己的勇气。而他,只不过是一个连家都不敢回的懦夫罢了。王远扬回想起自己父母的哭嚎和沉默,从悲痛欲绝到平静如水的眼神,王远扬无数次梦回的时候,脑海中只剩下那句“是我们的错吗?” 他看着齐阳低着头的样子,想到齐月最后确定自杀后签字的样子,他的神情中没有哀伤,没有仇怨,也没有恨意,只是平静地低着头写下自己已经长久没有用的本命,将纸递回来的时候,甚至礼貌地笑了一下。 但没有人回应他的笑容。 他们笑不出来。 因为从内心深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正在杀死这个孩子。 所以即便只是一个可能性,王远扬也想要想尽所有可能的退路。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齐阳的肩膀,齐阳就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王远扬盯着那双眼睛,告诉他:“齐月已经选好了想要被埋葬的地方,就是那个天文台。”齐阳湿润的泪水就这样顺着他冰冷的脸颊掉到肮脏的地板上,“你有没有想过,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的世界而死的。” 齐阳颤抖着说:“我不理解。” “因为只有在他死去的世界,你才能幸福。”王远扬放在他肩上的手指逐渐收拢,“他想要保护你的幸福,保护当年的你和曾经让你幸福的陆延。齐阳,你是他的遗愿。你才是整个世界安宁的理由。” 恍惚间,齐阳回想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在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那天,带着齐月出现的,正是陆延,陆延那时候向齐阳介绍着齐月,也向齐月介绍着自己早已熟悉的齐阳。也是那一天,他读完两人在论坛上的八卦,开着玩笑问齐月和陆延的关系。齐月没有多想,可能他也想无所想,直白地回道:“我会保护好他的。”他又想起那时候的齐月曾用一句话形容过陆延,他说:“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所有的这一切终于在王远扬的话语中串联起来,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齐阳: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保护好,你所爱的这个世界和你所爱的人。 第247章 正如王远扬所说的,齐阳,你才是这个世界安宁的理由。 第156章 遗憾和牵绊 可是这份安宁太过沉重了,搅得齐阳的灵魂不得安宁。 王远扬说完最后这几句话便又重重拍了几下齐阳的肩膀,叹了口气离开了,他看上去毫无办法,实则内心有千万思绪奔腾而过。眼下的局面并不是最优解,王远扬也知道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齐月无法被向导安抚且自愿献身这两点上,现如今,齐阳如果有可能解决第一点,那么接下来的第二点,主动权便在齐月身上。而他的任务则是需要从看似无懈可击的计划中,找到保全齐月性命的方法。 首先,他们的计划需要保证的,是不暴露齐月的身份。他现在的身份不能暴露,是为了防止被总理的派系找到,并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而接下来需要继续隐藏齐月,除了得保证军部这里不曝光齐月的身份,还要保证总理那一派也不玉石俱焚,曝光齐月的身份。难的不是军部,难的是在铲除总理派系的同时,保住齐月。 虽然他想不出,但其他人不一定想不出,只是现在的王远扬还不敢轻举妄动。正如齐阳不敢对自己说出关于他所探查到的齐月的精神世界的内容,王远扬也不敢就这样冒冒然地在一切都尘埃未定的时刻找人商量对策,现在这一切,只能当作是齐阳和王远扬只见的秘密,至于什么时候说,要对谁说,要说多少,王远扬心里也着实没有主意。 他翻出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上只有了了几个人,大多数跟工作有关,有些敏感人物都存了或是保险,或是地产的名号,剩下的……他瞥见养父母的联系电话正灼灼地回看着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家”的座机号,除此以外,王远扬还自虐似的往下翻了翻,直到看到王耀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通讯录上。这是他不敢删除,也不愿删除的号码,即便他的身份号码理应早就被注销,王远扬也一个数字都不敢删除。 王远扬颤抖着关掉了手机屏幕,一切归于黑暗。日落西山,只有他和夕阳在这无归的世界中终究躲不开缓缓落幕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齐阳还坐在逐渐冰冷的向导室中。他的脑海里满是齐月的脸,和他最开始的模样。极短的头发,不合时宜的握手,听不出好坏的问答式对话。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从头发开始变长,刘海的细碎逐渐遮盖了额头的时候吗?还是学着点自己喜欢的菜,说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的时候呢?亦或是他们在彼此面前安静地哭泣,试图治愈他的伤口的时候呢?齐阳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齐月就在那梦里,说着些原本他听不懂的话,可终于当齐阳开始听懂的时候,梦醒了,齐月就如同海的女儿一般,化成海中的泡沫,逐渐破裂。 齐阳将手缓缓伸进大衣口袋,里面还剩下一张纸和一管用完的润唇膏,他还有一次机会,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如果这次他还是错过了齐月,那这一次的告别,就是永远。就如王远扬所说的,齐月已经选好了埋葬自己的地方,他早已准备好了牺牲,仿佛为了有齐阳存在的世界死去就是他理所当然的命中注定。 他握了握手里的纸,纸上带着他的体温,和难以言表的希望。 天色渐暗,齐阳满怀心事地往自己的宿舍走着,他没有了吃饭的心思,只是想着应该写些什么,才能留住一个无牵无挂的生命。他想到齐月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当他孤身一人面对黑暗和伤痛的时候,那颗小小的脑袋里到底怀抱着多大的绝望,才让他拖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重新回到那个吃人的魔窟中?他又想起那句无处可去来,就这一句话,都能让齐阳肝肠寸断,他不知道要如何释怀这样的悲剧,他只有12岁,这么小一只,哪怕只占着阁楼的一角,大概也是够的,就这么小的一个人,行走在偌大的人世间,居然找不到一个角落的归处。齐阳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就这样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声音其实不大,但哭泣的呜咽声却怎么也藏不住,眼泪落到冬日的冷风中,像是融化的雪人正在哭泣。 他就这样走着,不顾一切的走着,周围时不时有人停下来看他,也有人叫他的名字,但他只是自顾自地哭着,自顾自地走着,直到四面八方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哭声回荡在耳边,齐阳才惊觉自己沙哑的嗓音,是沉默的尖叫。 等他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双眼模糊的齐阳看到穿着睡衣慌慌张张跑下来的范子墨,他的身后还跟着周悦,两人脸色焦急,特别是范子墨,整个人都急不可待地冲了上来:“齐阳!”他叫着齐阳的名字,将他从冰冷的幻想中拉扯回现实,“齐阳,我来接你。” 他捂着眼睛问范子墨:“你接我回哪里?” “我接你回家。” 真是胡言乱语,齐阳想笑,但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这里不是我的家。” “可我是你在这里的家人。”范子墨扶着齐阳的胳膊,“我来接你回家。” 你看,有的人,哪怕为整个世界而死都找不到在这个世界上的归处,而有的人,只不过是流下几行虚空的泪水,就处处是家。 齐阳握住范子墨的手,轻声道:“多好啊。”他双目红肿,手脚冰冷,“我也想接齐月回家。” 范子墨回握住齐阳的手,一言不发地带着他上楼。他回头似乎对周悦说了些什么,周悦便往外走去了。整个楼梯间只剩下他和范子墨两个人一步步地走着,范子墨从齐阳的口袋里摸钥匙,他先是摸到了那根空空的润唇膏,又摸到半张不大不小的纸张,心中一痛,便又去翻他的另一个口袋。齐阳木然地随他翻找,直至进入他的房间,范子墨才开口道:“路上有人发消息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得厉害。”齐阳听话地坐到凳子上,范子墨转头就去烧热水,热水器接上的那一瞬他有问齐阳,“你想谈谈吗?” 第248章 谈什么呢?齐阳想不到能说的话,他不能告诉范子墨,告诉他,就是将他拉下水,站在同他一般危险的冰面上,现在的齐阳已然如履薄冰,但好在正如王远扬所说,他才是世界安宁的关键,自然没有人敢动他。但范子墨不行,他聪明,可没有聪明到懂得明哲保身。他不能让这个接自己回家的人也走到这块逐渐溶解的冰面上,齐阳知道的,有些痛苦,注定只有他一个人能尝。他摇摇头,对范子墨如实道:“我不能谈。” 事到如今,饶是范子墨也察觉到事情的发展超乎自己想象,他不再强求这些费解的真像,或许有一天齐阳会告诉他所有的事情,或许那一天的范子墨才会真正理解这个边走边失声痛哭的齐阳,但没有关系,他点点头:“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吗?” 齐阳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来和润唇膏的空管来:“我需要一封信,但我不知道怎么写。”他似乎在央求范子墨为他写信,又似乎只是单纯地苦恼。 “齐阳,你到底想通过这封信,告诉齐月什么?” 他想告诉齐月的,是属于人的,最根本,也是最单纯的欲望:“我先告诉齐月,我想要他活下去。” 范子墨心中一震,他不知道原来齐月的处境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原本他只知道齐阳和齐月只见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但上升到跟生命有关的内容,范子墨怎么也没有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此外,从齐阳的说话间,范子墨不难察觉到齐月似乎是有意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整件事似乎正朝着他难以想象的地方发展开。但鉴于齐阳似乎并不想细聊这个话题,范子墨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聊书信的内容:“那你觉得齐月会因为什么想要活下去?” 当齐阳设身处地地站在齐月的位置思考的时候,他甚至找不到想要活下去的理由,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从齐阳耿直的角度来看,大概只是为了看这个世界是如何灭亡的。难道说,他要在信中书写不如让这个世界在你的注视下毁灭吧?齐阳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向往英雄太久,已经没办法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那留住齐月的还能有什么呢?他想到他的母亲,他破碎的童年和家;他想到那本泛黄的童话书,有人曾经为他读过;他也想到自己。齐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遗憾和牵绊。” 如果对应他的母亲,是童年在家庭的爱的缺失,那是齐月人生的第一份遗憾,如果说到王耀祖,从一开始的敌对身份到成为他的保护者,可他最终还没是能活下来,也没能真正保护齐月,齐月至今留着那本书,证明王耀祖是他的第二个遗憾,而这个遗憾,已经再也无法弥补。剩下的,只有对母亲的遗憾和对自己的牵绊。齐阳不得不从这两点入手,去思考书写的可能性。 范子墨不知道齐月的遗憾,但他猜到了齐月的牵绊。热水器传来“嘶嘶”地尖叫声,伴随着齐阳停不下的眼泪像是在替他哀嚎,而范子墨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好友走上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可他除了支撑,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忙可以帮。范子墨缓缓蹲下身对上齐阳哭红了的双眼:“齐阳,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你。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一定要想着自己,以自己的安全作为最优先的考量。”他停了停,思考片刻,继续说道,“这是我身为朋友,或是家人,对你唯一的请求。” 第157章 遗嘱 后来齐阳又因为范子墨的话哭了好一阵,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但大多数都是没意义的重复絮叨,范子墨没有打断他,只是耐心地陪在齐阳的身边。他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已经可以长时间活动不发困了。齐阳擦干净泪水,正想问他跟周悦的事,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范子墨冲门外叫了句:“谁啊?”门外便传来周悦的声音,打开门,提着塑料袋和餐盒的周悦就出现了,原来刚才范子墨是找周悦给他们打饭去了。 周悦回到齐阳的房间,先是将东西都放在了齐阳面前的桌上,然后就把饭卡递还给了范子墨。齐阳看了眼桌上满满当当的吃的,除了常见的盖浇饭,周悦还给他们买了一盒子食堂新出的舒芙蕾蛋糕。他沉默地站在两人旁边,一时间有些尴尬。对于这两人的友情和齐月的事情他了解甚少,从跟范子墨的交谈中发现其实范子墨对这个齐月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他和自己朋友暧昧八卦的阶段,眼下齐阳痛哭的表情让周悦有种莫名的感慨,说不定事情在齐阳的立场上比自己想象中要来的简单得多——可能就齐阳而言,他真的只是想要跟齐月在一起罢了。 其实周悦也不能说是错的,齐阳的确只是想要一个齐月活下去的世界,但同时,他也无法做到将世界处于危险之中,这种为了一个人而背弃全世界的想法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他也相信愿意自我牺牲的齐月也不会放任世界进入同类相残的战争中。 只不过,世间安得两全法。齐阳难过的是,自己想不出那些英雄电影般的happy ending,那些个看似宏伟的圆满大结局现在突然显得幼稚起来。齐阳显然是没什么心思吃饭的,他看了看碗里的东西,周悦点的都是一些盖浇饭,他不知道齐阳喜欢吃什么,就多点了些浇头,反正他们不吃,自己也吃得完。除此以外,齐阳还在最底下的食盒里看到一碗饺子,配在旁边的是醋和辣椒油。齐阳回想起当初想要跟齐月一起过年的计划,想起陆延已经搓好的仙女棒,泪水再次静静地流淌下来。 第249章 屋里的另外两人不知道他又能因为一盒子饭想到些什么难受的事,范子墨看了看,都是些脸上没有写着齐月的正常菜色,为难地和周悦对视一眼。周悦显然比范子墨更加不知所措,只能对范子墨疯狂摇头。范子墨叹了口气,对齐阳道:“你要实在难过,要不把周悦打一顿,看看心里能不能好受点。” 周悦心道:他是好受了,怎么我就活该受罪啊?可范子墨的眼睛一瞪,他就没了主意,想来是小狐狸还记恨自己之前调戏他。他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向齐阳保证道:“之后的事我一定帮你的忙,书信也一并带到,你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都可以尽管说。”他想了想,又说,“也不能尽管说,但是可以委婉点通过你们说的那个论坛漫画发给我。”他担心范子墨和齐阳说话不小心,毕竟他的手机特殊,一不小心就给警告了。 齐阳点点头,对周悦轻声道了谢。他想起周悦说自己见过齐月,便问他:“你在一线看到齐月的时候,他……他是怎样的?” 怎样的?周悦模模糊糊地回忆着不太清楚的画面,他理解齐阳的意思肯定不是问长相,但是具体齐月究竟是怎样的,周悦也说不明白。他对齐月的印象实在太模糊了,既没有关注也没有交流,长久以来都不过是匆匆看到过一眼,心里想一句谁啊,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周悦诚实道:“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我本来就因为任务到处跑的,跟他从来都没说过话。”周悦回想了半天,只记得他身上有股分外安宁的气息,“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一线哨兵,他的气场太过……太过平静了。” 范子墨问他:“我看陆延也很平静啊?” 周悦解释道:“二线和一线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二线的主要任务是维护已回收地区的安定,基本任务地带怪物留存数量不多。一线基地的任务是收回失地,哨兵身上杀气都重,几个一线都是。再说了,在那种地方大家都是把头别再裤腰带上做事,一个不小心就盖国旗回家了,出任务的时候都焦虑得很。” 这话说得两人都不由抖了抖,周悦倒感觉稀疏平常。他刚从军校毕业的时候在二线基地待了不少的时间,跟齐阳和范子墨他们一样,时不时出点任务,大多数太平的时候都是训练和培训居多。这几年被调去前线,明显感受到战争的压力和身心疲乏,这也是为什么前几年他在二线的时候并没有出现什么暴走不暴走的问题,但转上一线才几年,s级的向导都见了不少,精神稳定性还是没有起色。 范子墨此时想到齐阳说的希望齐月活下去,疑惑道:“齐月是在一线战事中遇到什么危及生命的危险了吗?” 齐阳摇头:“他应该没有参加任务才对。”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周悦,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跟齐月有接触的理由之一。在一线基地人员出任务这么频繁的情况下,周悦竟然一次都没有遇到齐月,想来一定有什么特殊理由。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助齐阳,便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罢了。他安慰齐阳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线的哨兵死亡率其实也不是很高,我们那儿的医疗兵都是最好的,要真有什么事,骨头断了都能一分钟内给接回来。”周悦像是想到什么,对范子墨说道,“说起来,我们那儿丧葬赔偿金倒是很高,你要是跟我签专属,指不定还真能分套房,哈哈。” 笑了一半,周悦才察觉到范子墨陡然冷下来的脸,立刻闭了嘴,还做了个拉链的手势把自己嘴给牢牢闭上了。齐阳却因为这句话突然想到之前齐月想跟自己签专属的事来,那时候他还跟齐月认识不久,两人——至少齐阳对齐月还不是很熟悉,他就突然说想要跟自己签专属。那时候的齐阳还奇怪,他觉得齐月对自己的好感根本不到签专属的地步,被拒绝了也不见他难过着急,为此他还问过范子墨。 齐阳抬头,视线正好撞上范子墨的,两人眼神交汇间同时想到了这一点,齐阳着急问道:“即使签了专属,也跟婚姻有很大差别,丧葬金怎么会留给专属向导。” 周悦凭借自己听到的类似事件和当年程淼的事总结道:“可以的,哨兵可以用遗嘱进行分配,我们每次出发前都会留一张在抽屉里,以防万一。”范子墨闻言忍不住转头避开了周悦的眼神,周悦知道小狐狸心疼自己,心眼子里都甜滋滋的又想做坏事,他只能将眼神转回齐阳继续解释,“但如果哨兵本人没有亲属的情况下,丧葬金是可以全数留给专属向导的。”这一点,程淼当年专属的哨兵就是这个情况。那个年代战争产生的孤儿数量非常多,大多数的资料也损毁严重,无法进行匹配寻找,于是便有了一例在遗嘱中要求把丧葬金留给自己专属向导的事迹,在最高法院的认定下,那名哨兵的所有丧葬金被留给了指定向导,这个行为现如今也有了法律保障。 范子墨和齐阳都同属二线基地,且不是哨兵,不知道这些事情也很正常。周悦在上一线后不久就在出任务前被要求先留下遗嘱放在指定的抽屉里,万一自己出事,这份遗嘱便会被交到公证处公证后转交给他的家人。那时候的周悦拿到信封信纸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便有年长的哨兵跟他普及了关于遗嘱的事情。周悦一开始的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按照要求写了一些关于抚恤金和遗物分配的要求,其中还包括想要什么样的葬礼,被埋在哪里等等等等,写完这些没有感情的东西以后,周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想到程淼,甚至想到自己埋藏了十几年,折磨了自己十几年的秘密,最终还是将一切都写到了另一张白纸上,压在第一张纸的下面。回忆起这封书信来,周悦不由笑了笑。范子墨面色不善地问他:“你笑什么?” 第250章 周悦也不生气,还是那般微笑的样子:“我只是很高兴,自己的秘密不用留在遗书上等别人在我死后发现。” 范子墨知道他是在说程淼的事,低下头没有说话。齐阳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一般,本来今天就是两人相聚的最后一天,却因为自己的事跑过来安慰一个电灯泡,齐阳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看了看两人,开口道:“我累了,你们要不先回去吧。”说着把桌上的餐盒一股脑地递过去,“记得吃晚饭。” 几袋子东西都被递到范子墨手上,范子墨强硬地留下一盒饺子:“好歹吃一点。” 齐阳刚收下饺子,范子墨又从蛋糕盒子里拿出两个舒芙蕾蛋糕:“多吃点甜的。” 两人走出齐阳的房门前,周悦提醒了一句:“我明早八点的直升机,你记得把信塞进润唇膏里交给我。” 齐阳点点头,两人便道了晚安消失在门的另一边。周悦从范子墨手上拿过那袋子盖浇饭,跟着沉默的范子墨回他的宿舍去。今天一整个下午周悦都坐在范子墨的宿舍里看他昏昏沉沉地睡午觉,一开始范子墨还觉得害羞,不敢睡觉,说着说着话他就这么睡着了。周悦看了他许久,只觉得他只是呼吸都是好看的,眼下他因为遗嘱的事闹着不开心,周悦只觉得他甜蜜的恼怒让自己整个人都像浸润在巧克力里一样。 他看着范子墨沉默地走着,沉默地转身,沉默地掏出钥匙,门刚一开,他便被周悦强硬地推进了房间,抱在怀里。范子墨被吓了一跳,想要转身却被束缚地只转了半张脸过来。那袋子盖浇饭早就被周悦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坏。范子墨感受到周悦在自己耳边灼热的呼吸,整个人烫了起来,在月光霜一般的打量下泛起不合时宜的,日落般的潮红。他不敢大声喊叫,只是轻声斥责道:“你做什么!” 周悦的呼吸更急了,他凑到范子墨的耳边,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廓:“你心疼我。” 范子墨因为这逾矩的行为又惊又羞,耳朵上的啃咬却痒到了他的心里,他不由抖了抖,结结巴巴地狡辩着:“我……我、没有!” 周悦的笑意更甚,范子墨甚至能够直接从他的胸口感受到震动,他没有放开自己,反而将头凑得更近,贴过去在他的嘴角边说话:“我明天就要走了……不跟我签专属,也得给我点保障,嗯?” 那声“嗯”,嗯到了范子墨的心尖上,他嘴唇的温度和颤动传递到自己的唇上,范子墨凭着本能轻轻张开嘴,抿了抿周悦下唇的一角。嘴唇的主人突然一滞,范子墨只觉得他连呼吸都停了,还来不及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周悦便捧上他的脸,亲吻如狂风暴雨般向他袭来,而范子墨只能在他舔舐自己的间隙急急地喘上一口气。 第158章 启程 第二天早上,齐阳的信件如约而至。一行四人都到了停机坪送行,其中当然有范子墨和齐阳,还有对周悦颇有照顾的傅麒。昨晚齐阳发了消息问陆延去不去,陆延本人对周悦这件事参与度不高,加上还要晨训,他本就是个不喜欢被打扰日常规律生活的人,对周悦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就没有来送行,只是口头上表达了一路顺利的美好祝愿。 齐阳看着范子墨眼睛下方的黑圆圈和微微肿起的嘴唇调笑道:“昨晚过得很激烈?” 范子墨的脸由绿转红,一脸你可别跟我说这个的表情。他叹了口气,看了眼正在跟傅麒说着些什么都周悦:“别提了,这人怎么跟狗似的,能啃这么久。” 齐阳捂着嘴笑了起来,周悦今早的脸色白里透红地泛着光泽,看上去整一个容光焕发的样子,嘴里也跟吃了衣架似的,笑得根本放不下嘴角。反观范子墨的状态,跟自已是一样的一夜无眠。范子墨的无眠是心跳得是在太快,连带着血压都噌噌噌地往上涨,压根睡不着觉;而齐阳的无眠,是因为那封不知如何开口的信,直到天空泛起白光,齐阳微微闭上时不时流泪的眼睛,浅浅地在桌前趴了会儿。睡着的时候有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一两个让他心痛许久的字,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昨晚他想了太久,也哭了太久,到最后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像是有了缺氧的迹象。他看着桌上的台灯,光不是光的晕染,他又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着桌上的纸,仿佛白纸也不再是白纸。齐阳盯着同一个东西看了太久,以至于它本身的姿态已然模糊,正如他一直想着要写的字,等到提笔时刻,字也不像是自己想写的字了。 他就这样在一张又一张纸上兜兜转转很久,最后终于不再斟酌。他本就不是什么文学大师,甚至称不上喜欢读书,能够写的文字,无论华丽还是朴素,都只能代表齐阳这个人这一刻的心。他不喜欢隐喻,不懂得白描,看了这么多年的海明威,他依旧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他连自己的心意都有些不了解,更何况述之以文字,让齐月再来了解。 齐阳只能写自己,写自己的思念,写自己的期盼,写着写着,写到对齐月的思念,也写到对齐月的期盼,于是写着写着,他便与齐月融在了一起,一起被墨水印刻到白纸上,一起被卷起,又被塞进那根洗得干干净净的润唇膏管道里。齐阳想,他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之后的一切,可能都逃离了自己的控制,只能交给周悦去传递,交给齐月去思考。或许他万分有幸,能从词句中让齐月生出那么一丁点活下去的反骨来,那齐阳就会为了那一丁点的反抗拼命努力下去。 第251章 路是人走出来的,他要走的路,他也要拉着齐月一起走。 停机坪上,傅麒嘱咐完一些有的没的,周悦的视线便落在范子墨的脸上。他都唇边依旧是止不住的笑意,看到范子墨那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心里都是一片幸福的麻痒。他一定想着自己,周悦想,只要范子墨还想着自己,他的灵魂便感染着肉体一起颤动。 傅麒看出他已然神游,便不再多话,放任他游去范子墨那里说话。周悦上前几步,遮住落在范子墨睫毛上的光线:“你来送我。” 范子墨:“嗯。”了一声,显然没有在意这是句废话。 周悦因为这句“嗯”,内心又泛起些愁来。他马上就要飞到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通讯不畅,连拉屎放屁都要被监视的地方,不过这些他也都已经习惯了,而现在周悦最不习惯的,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见到范子墨。这个小向导还不知道,连自己的心门都为了他产生了改变,他总想等他精神状态好点了就给他看,但范子墨这几天却总是犯困,他都来不及多亲他几口,就到了告别的日子。不过周悦并不着急,他知道自己跟范子墨还有好多好多个日日夜夜,等到哪一天,他们再次相遇,周悦就想拉着范子墨的手,再带他到自己的心里去。 他抬起手,擦过范子墨微微发暗的下眼睑,笑着问他:“那你想我没?” 周悦原本以为范子墨会笑话他人还没走想什么,但范子墨此刻却老老实实地回应他道:“想了。”周悦的内心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泛起无穷无尽的酸甜来,他想要大笑,想要亲吻,但也想要痛哭,想要背弃一切与他远走高飞。原来真的有这么神奇,他总是听那些找到了专属的哨兵们说那些酸掉牙,甜到疼的情话,说他们是怎么怎么想念一个人,他们的心在想着他们的时候又是如何想笑,如何想哭的。那时候的周悦还笑他们是神经病,是傻子,是疯子,而现在都周悦已经变成了一个神经病,一个傻子,一个疯子,哪怕现在的范子墨说他是个死人,他都觉得范子墨在告诉他死了都爱他。 正当他快乐地手足无措之时,一旁的齐阳忍不住轻咳一声,打断他飞得比直升机还远的思绪。周悦这才想起站在一旁的齐阳,转头看他,齐阳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那支润唇膏来:“麻烦你了。” 两人都盯着那支唇膏看了会儿,周悦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正跟驾驶员唠嗑的傅麒,快速将润唇膏收进了自己的外套里。他又换回了那身战斗服,为了妥善安全考虑,唇膏被放进了胸口的口袋里。周悦冲齐阳点点头:“我保证带到。”随即又说,“我跟范子墨商量好了,回复的时候会用时间作为线索尽可能写出三行诗,按照设定好的时间再发送,基本能够保证没有误差。” 齐阳点点头,发现自己已经当了很久的电灯泡,便长话短说道:“你也要自己保重,不要让范子墨担心。”说完,便一个人跑到一边,跟傅麒他们站到了一起。 眼下终于到了范子墨和周悦独处的时间,周悦敏锐地注意到今天范子墨的话出奇地少,也不敢抬眼看自己。他笑着问他:“怎么了,都过了一晚上,还在害羞?”听到这句话的范子墨忍不住红了脸,但脸上依旧透露出不开心的意思来。周悦担心他带着情绪跟自己分开,忍不住弯下腰,对上范子墨的眼睛问,“真的生气了?我也没做什么呀……就只是……亲得重了点……”当然,他都手多少也有些不规矩,顺着他睡衣的下摆伸进去,占了不少便宜。 范子墨故意撇开头不看他,周悦有些急眼,忍不住又要凑上去亲他,却被范子墨两只手拦住嘴:“你别闹了……我没生气。”他这才抬眼去看周悦,周悦看他眼睛红红的,泛着点湿意,心里又软成了一摊烂泥。 “你不生气。”灼热的吐息划过范子墨的手心,“你想我了。”周悦伸出舌头,舔了舔范子墨掌心的软肉。 范子墨暗骂一声不正经,但又想到这次分开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周悦再次相见。他的确是想周悦的,昨晚一个人躺进被窝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没羞耻地想到早知道这么想,还不如干脆留周悦下来过夜。但他到底也是不敢的,只能一个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想,好不容易在凌晨入了眠,清晨的时候又被不正经的梦撩醒。今天早上五点多一个人起来洗内裤的时候他心里还在骂周悦不正经,趁着接吻那不老实的手尽吃自己豆腐,但刚看见他穿回战斗服,提着行李袋站在飞机旁的时候,范子墨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自己好久。 可他其实也没来自己身边多久,范子墨想,人心到底是什么长的,怎么就能这么舍不得。 他扭扭捏捏地沉默了许久,才放弃似的说道:“你……要注意安全。” 周悦的那双眼睛认真地盯着他:“我知道。” “要小心。” “嗯。” “有什么事要及时跟我说。” “好。” “你……” “我。” 范子墨对上周悦那双好看的眼睛:“你好好等着我。” 周悦突然就不甘心走了,他一把抱起范子墨,将他举过自己头顶,范子墨被吓得惊叫一声,惹得周围的人都回头看他们两个。范子墨挣扎着想要下来,周悦却把人抱得死死的,忿忿道:“明明跟我签了专属就能跟我走了,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第252章 范子墨听着都替自己委屈:“我、我不喜欢你,我……我还让你……”让你这么亲我摸我抱我?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整个人又泛起那种柔嫩的粉红,让人想再咬上几口。周悦看着他又羞又恼的样子,却突然放声笑了起来,他都笑声很大,感染到齐阳和傅麒身上,他们这一老一少也相视而笑起来。 周悦放他下来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在他都唇边偷了个香,飞机的螺旋桨已经转动了起来,齐阳和傅麒也早早地站到远处。范子墨努力攀上周悦宽阔的肩膀,用力抱了抱,那片温暖就在片刻后离开了他都身躯,飞向遥远的天空去了。 第159章 活到卫星来得那一刻 之后一段时间内,齐阳都只能呆呆地等着周悦的消息。虽然时不时跟范子墨有联系,但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地,带着恋爱酸臭味的对话,范子墨也终于是习惯了周悦时不时跟他发癫的状态,要实在是恼了,就干脆不理。周悦既不生气,也不气馁,他乐意范子墨跟他发脾气,要还能常常发个语音骂他两句,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周悦不是没有想帮齐阳办事,只是眼下多少有些不方便。他回到一线以后,繁忙的日常回来得很快,基地这里也没给他太多的休息时间,只是一如既往地派任务下来。一旦派上任务,周悦便要离开基地,而另一方面,齐月却是个从来不离开两点一线生活的主,周悦一下子没了跟他接触的办法。除此以外,自从齐阳诉说了齐月那几个奇怪的特点,周悦开始对齐月周遭的环境加以观察,他敏锐地发现只要齐月出现的地方,三三两两的,总会有长官在附近“作陪”。看似不经意,但人一天要吃三顿饭,顿顿都有长官恰巧在齐月旁边的桌子上吃饭,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连续好几天在基地的时间段内周悦都无法顺利绕开他人直接将东西交给齐月,他看了看手上的调令,不久后又是一场棘手的任务,想来不会早早回到基地,周悦内心不由有些着急,虽然齐阳这里本人没有催促,但从和范子墨字里行间的交流中他也能多少得知齐阳的焦虑。周悦也理解事情不宜再拖,加上这封信本身也跟个不定时炸弹似的放在自己身上,他巴不得立刻就给交出去。 那又要什么时候给呢? 齐月的日常不过是宿舍食堂的两点一线,如果食堂这里不可以,那最好的选择就是他回去宿舍的路上,或者他的宿舍。周悦实际上并不知道齐月的宿舍具体是哪一间,也不知道他的宿舍那儿有没有监控,那么,接下来最好接近齐月的地方,就是他回宿舍的路上。周悦眼下正坐在食堂的窗边眯着眼睛观察着,今天负责盯梢的长官在齐月吃完饭后跟他一起出了门,但在食堂门口站了会儿,看了看齐月回去的方向,便自顾自离开了。周悦见状,丢下碗筷也没有放回餐架上,转身就往下跑去,周围人见状都以为他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着急去厕所拉肚子。 他一路小跑,在勉强能看得到齐月背影的地方才慢下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一边观察他周围是否还有奇怪的人物跟自己一样正在紧迫盯人。 周悦所在的一线基地也是旧时代废弃建筑物之一,只不过范子墨所在的位置还是离开城区比较近的学校,而周悦这里则是一个相当偏僻的养老院。排除地理位置和原居住属性不谈,周悦倒是觉得这里生活起来比范子墨所在的二线基地更为便利。首先,由于老年属性的加持,地形以平原为主,不像范子墨那里的山路这么难走。其次,还是由于老人家腿脚不便,基地的所有衣食住行基本都在一楼,二楼现在虽然也有人住,但原先大多是员工宿舍。整个养老院的层高只有两层,根本不存在爬楼梯的问题。从居住环境来说,这里非常适合受伤的哨兵进行康复。除了房间里有很多辅助生活的设备可以供受伤的哨兵使用,养老院本身还有一些理疗和康复科用具,虽然有了医疗兵的帮助这些设备基本不曾被使用,但有也总比没有好。 但是这也给周悦的行动带来了一定的难度,其中最麻烦的一点,就是所有人的视野都异常开阔,几乎没有可以隐藏的地方。比如现在的齐月,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但只要他一回头,八成还是可以看见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周悦。所幸对周悦而言这一点也是一样的,他只要时不时环顾四周,只要不是有人钻在树冠里面或是趴在草丛里,都是能够看到又没有其他跟着齐月的人的。 眼看着齐月就要走进二层高的宿舍,周悦怕他一旦走进去就跟丢了人,在再三确认周围无人后边再次加速往齐月的方向跑去。他担心一旦到了宿舍,齐月那儿又有了什么奇怪的被监视点,想来走廊上还算安全,应该能够将这封信交给齐月。他气喘吁吁地想要追上齐月,也不敢叫他的名字惊动他人,就在最后几步就要拉上他手臂的时候,齐月突然敏锐地转过头来看他,他比周悦还矮一些,但盯着周悦的双眼中露出尖锐的不信任感,惹得周悦忍不住在几米外就停下了脚步。齐月没有向周悦靠近,现在的宿舍几乎空无一人,他轻声问周悦:“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周悦眼见齐月已经发现了自己,也不多加解释,只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那支润唇膏。润唇膏在周悦的手中小小一支,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尽可能露出完整的绿色管子。齐阳的双眼“倏”地张大,瞳孔中露出惊疑的神色,随即皱起眉快步向周悦走来,他的步伐很乱,周悦甚至能从他的脚步声中察觉到不安。他担心齐月不稳定的精神力会闹出什么问题,压低声音解释道:“这是齐阳让我给你的,他没事。” 第253章 齐月这才放缓了脚步,他来到周悦面前,凑近后先是认真观察了这支润唇膏的状态,但没有贸然伸手去拿,只是任凭周悦将它举在两人中间。他的眼神恢复了原本波澜不惊的状态,用极轻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会遇到齐阳。” 周悦见他不拿,便将唇膏又递过去了点,抵在齐月肩膀靠下一些的位置:“我去他们基地找人上保险……那个叫什么来着?陆,陆……” “陆延。”齐月接上下面那个字,周悦咧嘴一笑,这就对了,这就说明他的确没有给错人。可齐月的警惕心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强,他还是没有伸手去拿那支润唇膏,只是垂下眼盯着看了会儿,突然微笑着对周悦道,“我不信你,我不敢开。” 周悦眉心一跳,只觉得他笑得诡异。之前和范子墨断断续续地聊到过几次关于齐月的事,范子墨只说了性格有些奇怪,精神不稳定,其中还加了一件当年打羽毛球他的球拍被齐月燎了的事。周悦只觉得这人只是比较难相处,但听上去的确不像是个坏人,可他这么不合时宜地一笑一猜疑,让周悦多少有些不悦。他似笑非笑地嘲讽道:“你烧墨墨球拍的时候,倒没见你胆子这么小。” 齐月闻言突然收起笑容,不解地问道:“他没有拿到新球拍吗?齐阳说给他找个好的。”末了又加了句,“齐阳是个好人,他说到做到,从不食言。” 话题的转移多少有些神奇,让周悦觉得这种找不到重点的说话方式难不成是二线基地专属的吗?范子墨跟他对话的时候时不时也有这个毛病,说到一半就不知道这人在说些什么了,话题从一个面转到另一个面快得如同多元宇宙开了虫洞一样。周悦顿了顿,叹了口气,觉得再这样下去这支润唇膏都要烂在自己怀里了,便将伸手想要自己把它打开算了。他刚要收回来,齐月此时却突然出手,一把抢过。周悦被吓了一跳,怒道:“你到底想干嘛!”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齐月伸出手指在嘴唇上比了比,又回头看了看,见周围没有异常才对周悦点点头:“你走吧。”周悦见东西已经送到他手里,他也没有要烧了或者扔掉的意思,才转身往外走去。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轻轻的,“谢谢。”但没等周悦转头,齐月已经一个人走向那条长长走廊的尽头去了。 周悦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浑身上下感受到说不清的诡异气氛。但齐月显然没有继续跟自己交流的意思,从他的反应来看,这里也指不定有盯着他的人或东西,周悦也只能一个人静静地往门外走去。等到走廊外的阳光照到他的身上,周悦才松开一口气,这段时间压在自己心上的一件事终于完成了,他离开宿舍又走远了一段距离,才拿出手机来点开跟范子墨的对话框。 范子墨此时已经换了新的头像,看照片是跟齐阳和陆延他们过年时候拍的。这几个人不知道什么地方搞到的仙女棒,居然在过年的时候一起到山里点了玩。他拍视频给周悦的时候,周悦正在外面执行任务。他累得不行,外边也经常没有信号,只有卫星经过头顶的时候才能收发几条无数不多的消息。周悦虽然对具体时间已经有些迷糊,但他知道今天是大年夜,正是万家灯火,阖家欢乐的时候,他一个人冒着危险走到一处开阔的高地,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等着头顶的卫星经过。 不远处的星空闪过几个光点,周悦的手机便随着它们一起闪烁起来。有自己父母的问候平安讯息,有傅麒的拜年短信,还有的,就是范子墨那一段视频。周悦急急地回复了自己父母和傅麒的消息,便趁着卫星还没完全离开,立刻点开视频来。视频中的镜头很晃,一看就是一只手拿着拍的,先是一片漆黑中周悦听见背景范子墨和齐阳说话的声音,随即一个火光闪过,范子墨手上的仙女棒便噼里啪啦地闪烁起来,热闹得好像他们都在那个灯火通明的和平区域一般。镜头拍了一会儿那支漂亮的仙女棒,就突然转到自拍的镜头下,周悦先是瞥见了站在范子墨身边也烧着仙女棒的齐阳,随后就是那张他心心念念的,亲吻过的脸。范子墨笑得眼睛弯弯的,他对着镜头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才开口道:“周悦……” 视频突然停在一半,周悦试着重新点开了几次都再也加载不上了,他知道这是卫星已经离开,想要看到余下的视频,只能等第二天卫星再次经过,或是等回去以后了。他疲惫地瘫坐到地上,锤了身下泥泞脏污的土地骂了句:“妈的!”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能听见范子墨的下半句。现在的他,是这么的累,也离死亡这么的近,但只要为了这句“周悦”的下半句,他想,哪怕是拖着半个身体,他也要活到卫星来的那一刻,听完范子墨的后半句话。 第160章 情不自禁 齐月将那支小巧的润唇膏放在自己的手心,用自己的指尖丈量着这支小小的空管。当年将它送给齐阳的时候他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要离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享受了齐阳的关心,他的安抚,甚至是他的拥抱,到最后,齐月甚至能听见他的一句喜欢。当他穿上齐阳送给他的那件衣服坐上飞机的时候,齐月以为这就应该是全部了,他能从齐阳身上获得的全部的爱都已经过犹不及,于是齐月没有犹豫地安心赴死。他畅想着一个没有自己的未来,一个齐阳在风和日丽的阳光下继续快乐生活的未来,想着想着,他的死亡也成了赞礼,他想,人们应该像童话书里那样,在自己的葬礼上开起宴会,他们应该唱歌,应该跳舞,应该尽情地嬉戏打闹。 第254章 齐阳也是——他要来自己的葬礼上,或许出于礼貌地为自己留下几滴泪水,齐月便心满意足地往自己的天国或是地狱去了。去的路上他或许还有很长一段要走,在这段路上,他想听着齐阳欢笑的声音,想听他的幸福离自己越来越远。 可现实总不能遂愿,齐月想,为什么自己又收下了这支润唇膏。从重量上看,这支润唇膏应该已经被用完或是用得差不多了,现在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哨兵送还到自己手里,且不论齐阳是如何在随机的几个一线基地中确定了自己的位置的,他将这支空了的唇膏找另一个男人送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月并不认识周悦,在这件事以前,他也没有跟周悦有过任何的交流。之前自己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偶尔看到过他的脸,他长相有些不羁,头发在阴雨天经常炸毛,身高在一众s和a级哨兵中也算是高挑,所以才略有印象。近几天,齐月能够感受到这个人在自己身上黏住的注意力,这让齐月感觉有些奇怪,但他的视线似乎只是观察,并不附带恶意。齐月倒是并不在意,自己在这个基地的确看上去非常古怪,既不参加任何活动,也不出席各种任务,引人侧目一点,倒是平常。可今天的周悦跟上了自己,又拿出了自己送给齐阳的东西,他的拇指摩挲着温暖的绿色塑料管,思忖着可能的意思。 难道齐阳跟这个人在一起了?齐月的手指一瞬间停住了,所以他才让这个男人给自己送还了礼物。他突然掌心用力,像是要将这支唇膏揉烂一样。但,齐月转念想到,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齐阳本就是单身,虽然他对自己说了喜欢,但齐月终究无法陪伴他。多这样一个人,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在自己葬礼上和齐阳跳舞的人,这难道不就是齐月的本心吗?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齐阳幸福才苟延残喘了六年后慷慨赴死,这份幸福中,原本就应该有齐阳伴侣的一份。只不过最开始自己想要保护的是齐阳和身为齐阳伴侣的陆延,现在齐阳还是齐阳,只不过换了个伴侣,而且这还是个s级的哨兵,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可齐月就是在意,他按耐不住自己发狂的心。原本平静的死囚内心又发疯似的在意起来,他原本设想好的所有结局,设定好的一切计划都因为这支小小的唇膏再次泛起不一样的波澜来。太讨厌了,齐月想,也太喜欢了。 他忍不住还是轻轻打开了盖子,和底座分开的时候,润唇膏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它的声音很轻,但倒映在齐月的耳中却震聋发聩。他缓缓将开口面向自己,突然发现唇膏的里面是一张原本不应该出现的纸。齐月将它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心里已然有了期待,白纸的正反面都写满了字,齐月不用猜就知道这是谁的信。他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像是垂危的老人接过自己的病历,齐阳是他的病,他穷极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病;齐阳也是自己的医生,在绝症面前他将自己的医嘱再次交到将死之人的手里,只是为了让齐月知道,他还没有放弃。 他是不可能放弃我的,齐月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扭曲的快乐与悲哀,但是我得放弃自己。 信纸被平放在齐月的掌心,他想看,但又知道自己不该看,就像是一开始的那样,他想要接近,但又知道自己不该接近。如果现在就把它全部烧掉,齐月就这样安心地等到自己被行刑的那一刻,他的心不会再如此大起大落,只有一片祥和的波澜不惊。但如果他看了……齐月不知道齐阳的话语又会在自己心里掀起如何的惊涛骇浪,他灵魂的一切似乎都会为齐阳生,也为齐阳死,无论他在信里说了什么,在齐月剩下不多的人生里,都会成为他日日思念默诵的圣经。 他是这么的想,又是这么的怕。可他的怕总是打不赢他的想,或许应该说,他之所以这么怕,就是因为这么想。人的欲望和恐惧相伴相生,就像爱的第一反应是怯懦。齐月终于明白,自己是爱齐阳的,所以当这封信完完整整地躺在自己手心里,映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自己的残缺。 他不该看的。 思绪在恐惧中停留许久,齐月最后嘲笑了自己一次,指尖翻动,身体就往着一个想字那儿一意孤行去了,他展开了这张小小的纸。 “齐月,展信佳。 我知道这是一句废话,无论你现在身在何处,又是处于哪种境地都不会是一种好的状态。自从你不告而别以后,我又因为一些来之不易的情报获取了不该为我所知的信息,这些信息引领我从他人口中知晓了所有真像。我知道我可能不该写这封信,我也知道可能你在人生的最后渴求的只有平静,也不想收到这样一封信,但我,情不自禁。” 齐月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一直以来,齐月的情不自禁更像是他的一厢情愿,可现在也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让自己情不自禁的人诉说着自己对他的情不自禁,他的内心便被这盆灼热的炭火烧过,留下滚烫的痕迹。 两情相悦这么可怕又俗气的词汇,竟然也有一天能用在他的身上。 “我情不自禁想你,齐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的过去,也会想我们之间的事,想来想去,我就会不由自主想到你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你总觉得自己注定要死,但这个世界的安宁如果必须沉睡于你的墓碑之上,那么以后在我无法死去的和平年岁里,我又要以何种姿态才能安睡榻上,我想不出来,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第255章 “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无论是怎样的世界,哪怕人类的文明分崩离析,我也想要一个跟你一起活下去的办法,以前的你无处可去,满世界的施加在你身上的疮痍似乎逼着你奔赴死亡,但现在的你已经有了归处。 “齐月——或者我该叫你安其远,我的白熊先生,你应该回到我们的城堡里,从太阳以西,月亮以东的宫殿里逃离出来,我会一直一直一直走在那条带你回来的路上,因为无论那条路有多远,无论我会走得有多累,我都希望能带你一起回家。 “齐阳” 他的信纸上有泪水融化的痕迹,混着自己的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泪。齐月原以为自己不会哭的,他是个没有心的人,没有喜悦,自然就不该有悲伤,没有笑容,也就自然不该有眼泪。但齐阳给了自己喜欢,又给了自己一句回家的信念,他的胸口被齐阳硬生生种下一颗花芽来,那颗种子翻越泥土的禁锢,竟妄图在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开出心来。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他的灵魂,都被齐阳看透了,在精神世界中,在童话故事里,在那些不该流泪的过去和当下,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为齐阳而震颤的瞬间,只有当他想到齐阳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正如现在,安其远从他信纸上的一字一句中又苏醒了过来,那个早已被他和他母亲抛弃忘却的名字,又在这张褶皱的纸上熠熠生辉,告诉他总有那么一个人,知晓了你的一切,却依旧喜爱着你的一切,并念着带着如此满目疮痍的你,回到一个自己本不该有的家里。 他想,他又得到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齐阳把爱铺得满满的,满到齐月的心再次被填满溢出,让感情化成泪水落到现实的地上。 齐月抚摸过这张粗糙的信纸,他抚摸过齐阳的笔迹和泪水,像是要将他每一笔的顺序,每一次的落泪都印刻到自己的身上。 果然不该看的。 他再次嘲弄了自己,明明知道怯懦而不够坚定的自己抵不住齐阳只字片语的安慰,偏又要打开这封信,用自己的心去丈量那只字片语的感情。 他说要带自己回家。齐月想,他说:“我的白熊先生,你应该回到我们的城堡里。” 第161章 《在太阳以东,月亮以西的宫殿》 守夜的人已经在门口沉沉睡去,王耀祖来到实验室的门口,他用钥匙打开通往地下的电梯来到那条窄窄的纯白走廊。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不大的铁门,他清楚地知道铁门后有谁在等着自己,就像铁门后的人也知道今晚王耀祖回来给自己念童话一样。 他走过狭长的走廊,礼貌地敲了门,他当然知道自己没必要这么做,门内的人也无法给自己开门,但王耀祖还是没办法完全抛弃父母给自己的礼教。他在门口安静地等了会儿,门内便传来安其远虚弱的声音:“请进。” 王耀祖打开门锁,一眼望去,便是一个躺在地上的孩子。他的脸上带着铁质的止咬器,像一张面具一般挡住了下半张脸。王耀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钥匙,帮他打开后脑勺的锁,面具落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安其远所在的房间是个四周,乃至天花板和地板都铺满棉花的禁闭室,这种禁闭室王耀祖只在疯人院见到过几次,主要是为了防止有自我伤害潜质的病人自杀自残的,放在这里用来囚禁安其远,倒也显得合适。 安其远似乎等了自己很久,但他的情绪又似乎一直是平静的。王耀祖对他这种奇怪的性格十分熟悉,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那种活泼多话的孩子,当年从他母亲身边接回来的时候,他也只问了王耀祖自己的母亲有没有回头看他,问完了,也就不再有问题了。他对于自己是谁,被带到哪里,将会发生什么,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一心一意地等着王耀祖每日例行公事的故事会。 这是他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当然,在离开母亲后,自己的人生变成了反反复复的抽血,电击和实验,自然称不上能期待什么,不过安其远依旧觉得至少现在的环境比之前热闹了许多。当他还在自己母亲身边的时候,也不太有人愿意跟自己说话,久而久之,他也没了说话的意愿,大部分在学校的时间也只是一个人安静地玩耍。孤僻的孩子一旦被孤立,群体的恶意就会体现,这一点,安其远在很小的时候就有所体会。幼儿园的时候不过只是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到大了些,进了小学,孩童的肢体得到发展,安其远受到的折磨就从精神来到了躯体,他每日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和被损毁的书本回到沉默无言的家中——自然是没有人愿意为自己出头的。他的母亲不会,外婆更不会,这么想起来,安其远便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忍受别人的嘲弄和折磨。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着王耀祖,眼神里闪过期望的神色,王耀祖被这种眼神灼伤了片刻,转瞬间便从大衣腋下夹着的位置掏出一本童话书来。书本的封面有些老旧掉色了,书页上的文字也略显模糊泛黄,但这并不阻碍它成为安其远最喜欢的书。他勉强自己坐起身,王耀祖也盘腿坐下,看着瘦弱的孩子轻声道:“你要躺在我的腿上听吗?”安其远点点头,安静地将头枕到他的膝盖上,褐色的双眸带着亮光看着他,王耀祖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只是将注意力放回书页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给安其远念童话了,但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王耀祖将书本打开,翻到最后讲过的那一篇,“今天我们讲个新的:《在太阳以东,月亮以西的宫殿》。” 第256章 安其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王耀祖清了清嗓子就对着书本上的字念了起来。故事一如既往地幼稚,它讲的无非是千篇一律的王子和美女的爱情故事。开头的时候,家境贫寒的少女受到了一只白熊的求婚,白熊承诺了她的父母金银珠宝和万贯家财,虽然少女一开始不愿意,但在父母的百般劝阻之下,她还是嫁给了这只奇怪的白熊做了妻子。 婚后的日子过得安稳又富裕,这位原本贫穷的少女住进了白熊的城堡,吃着美味的食物,喝着昂贵的红酒,睡的也是天鹅绒般柔软的床铺。可奇怪的是,每当夜深人静入睡之时,那只奇怪的白熊才会在两人的床边脱下一身雪白的皮毛,变成人的样子与她一同入睡。 安其远怪道:“那他是人吗?还是熊变的人?” 王耀祖虽然早就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但他却没有说破,只是神秘一笑:“我不告诉你。” 安其远于是也“咯咯”笑起来,他喜欢王耀祖如此幼稚的一面,只有当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王耀祖才会展现出如此神态。其余的时间,安其远只觉得他跟其他穿白大褂的人是一样的,只有当他褪去了白大褂,穿着自己那件深蓝色的衣服,安其远才觉得,这是真正的王耀祖。他想,可能他就像是那只白熊一样,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褪去雪白的皮毛,露出人本该有的样子来。 他躺在王耀祖的膝盖上,继续听他讲这些没道理的故事。故事到了中期,女孩因为寂寞而想要回家看看,白熊虽然答应了女孩的请求,但却提出了要求:“这事好办,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和你母亲单独交谈,只有在其他人都听到的时候才说话。她那时一定会拉着你的手。让你到另一个房间去,和你私下交谈。你必须坚持不去,否则我俩会遭受不幸。” 会遭受怎样的不信呢?安其远转着眼睛思考到,在这本童话书的很多故事里,转折处充当坏人的角色无非就是妖怪或是巫婆,难道女孩的母亲其实是个妖怪?还是她会什么巫术?但都不是,女孩的母亲果然拉着她单独到了房间私下交谈,女孩向她诉说了白熊的异样,母亲劝说道,可能这只大白熊是个妖怪。于是她给了女孩一只蜡烛,让她藏在自己的胸衣里,等到半夜的时候便悄悄点上,偷看那个白熊原本真实的样貌。 安其远突然问道:“什么是胸衣?” 王耀祖尴尬地挠了挠鼻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你已经长大了,你有穿吗?” “那是女人穿的东西。” “你是说胸罩。” 王耀祖没有接话,他这才想起安其远是跟着两个女人一起长大的,对胸衣的了解指不定比自己还多。他轻咳一声,继续讲故事。故事中的女孩听信了母亲的劝说,果然酿成了大祸,她在夜半十分男人熟睡之时点燃了藏在胸罩……呃,胸衣里的蜡烛,并将三滴蜡油不小心滴在了男人的衬衣上。书上写道:“这时候她看到在她眼前的是她一生见过的最英俊的王子。” “为什么总得是英俊的王子?”安其远问。 “那总不能是丑陋的王子把?”王耀祖答。 “为什么非得是王子?”安其远又问,“她为什么看到英俊的脸,就知道他是王子?” 王耀祖答无可答:“你到底还听不听了?” 安其远便不说话了,他又躺回王耀祖的膝盖上,小小的重量,让王耀祖整颗心的天平都为他倾倒。他微笑一下,继续念下去:“‘哎呀,你干了什么呀?’他说,‘现在你已使我俩都遭到了不幸。只要你能忍耐这一年,我就会被解救。因为我的后母在我身上施了魔法,使我白天是白熊,黑夜才是人,现在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我也必须离开你到后母那儿去。她住在太阳以东和月亮以西的一座宫殿里,那里有一个鼻子足有六尺长的公主,现在我就得去娶她。’” 于是第二天早上,白熊王子和原本他们居住的宫殿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消失了,女孩又变回了最初的贫穷,一个人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但她没有就此放弃,她决定到那个太阳以东,月亮以西的宫殿里去,她要去找自己的白熊王子。一路上,她遇见了带着金苹果的老妇人,玩着金线筒的老妇人和纺着金纺车的老妇人,老妇人们将自己的金苹果,金线筒还有金纺车都送给了少女。少女随即又找到了东风,南风,西风和北风,最后只有最强壮的西风愿意将她带去那个遥不可及的宫殿。少女用三个老妇人的金件做交换,最终成功救回了本要娶鼻子足有六尺长的公主的王子,两人带上了妖怪们的金银财宝,最终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童话故事中那些无意义的重复在王耀祖轻柔的话语中变成了最好的催眠曲,此时的安其远已然即将昏昏入睡。他打着瞌睡,眼睛半睁半闭,就在此时,王耀祖突然贴近他的耳朵,悄声对他说道:“明日晚上八点,有上层的人要前来视察,所有工作人员都必须出门接待。”安其远睁开眼看着王耀祖的脸,不知道他告诉自己这些,是想要做什么。王耀祖拂过这个孩子的脸,问他,“我想让你趁那个时候逃走。” 第162章 再也不用相见 这一整夜,安其远都惴惴不安到不敢入睡。他知道王耀祖的意思,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让自己获得自由,为此,王耀祖本人可能也不得不付出代价,但他乐意为了安其远的自由而付出,因为在王耀祖的内心深处,他已经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自己继续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现在,对自己无比依赖的安其远成了赎罪的方式,只要他能够顺利逃出去,说不定整个计划也能因此败露,之后无论自己是面对死刑还是牢狱之灾,王耀祖都只感到罪有应得。 第257章 或许自己会更早一些死去。他想,安其远顺利逃跑需要自己身上的钥匙打开电梯和铁门,没有这两把钥匙,任谁都不可能将他放走。不过这样也没问题,王耀祖觉得死在谁手里,是否多活那么几个月对他而言没了任何区别,可以的话他说不定还能帮安其远拖延一些时间,毕竟一个长期遭受折磨的虚弱孩子可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跑得足够远,再者说了,死在坏人手里相比死在好人手里到底更加体面些,他已经没了回头的路,起码在这条断头的路面前,他不想让自己的父母兄弟受到更多外来的非议。 想到自己的家人,王耀祖除了愧疚再无其他感受。可能他心里零星还是有对家的渴望的,可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他亲手葬送了自己可能的幸福,将所有的人性道义抛之脑后,最终堕落成如今恶龙般的模样,他早已忘记一开始的他,带着如此光明和希翼的名字的他,是如何想要成为屠龙的勇士的。可能勇士还是只能归于自己哥哥吧,他想起那个虽然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但仍如同亲兄弟般的手足,优秀的,令父母骄傲的哥哥,他想着想着,对比自己如今的模样,只觉得越发可笑。 他已经连被比较的可能性都没有了,现在的王耀祖,已经全然站在了光明的对立面,当后人谈及他们兄弟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也有人,为王耀祖喟出一声叹息来。可能是没有的,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亲生父母,可能都只会叹息为何王远扬这样品学兼优的孩子,会有一个如此叛经离道,猪狗不如的兄弟,如此这般站在自己哥哥的对立面上,从某种扭曲的角度而言,也算是王耀祖对于追上王远扬最后的可能了。 王耀祖攥紧手里的钥匙,现在他的手里一共有三把钥匙:第一把,是电梯上的钥匙,要打开那个半人高的小电梯,就需要这第一把钥匙;第二把,是楼下铁门上的钥匙,要打开关押安其远的禁闭室就需要第二把钥匙;第三把,是安其远脸上面罩的小钥匙,如果还有空余的时间,王耀祖就能将这把锁打开,如果没有空余的时间,王耀祖就将这把小钥匙交由安其远,等他顺利逃出之后,便能找人帮自己开锁。 他细细思考着明天的计划,夜晚时分,隐人耳目之人便会来到基地,届时,所有基地成员都会出门相迎。想到这里,王耀祖忍不住冷笑一声,没想到犯罪组织也保留了总理如此排场,果然是上层人物,分毫都怠慢不得。按照前几天派发的时间安排,七点半左右所有人都会陆续离开岗位来到天文台外,在八点正主到达之前,王耀祖理论上应该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将安其远从那个小房间中带出来——但是,如果有人犯了懒,或是磨蹭着不肯出去,那么很有可能王耀祖就无法有足够的时间单独行动。 可这个机会是如此难得,他无论如何也想拼尽全力试一试。现在正是夏末时分,山中天气也适合安其远行动,不至于冻死在山里,只要他沿着大路一旁的树林暗中行走,想必很快就能找到通往山下村庄的道路。明天带他出来的时候,他要告诉安其远避开大路,但视线不要离开大路方向,钻进树林中行走才是。王耀祖暗暗记下明日最后想要嘱咐安其远的内容,也在脑海中不断排练着应有的流程,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天文台的上层,在无人的瞭望台上停了下来。 王耀祖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森林,只有月光照耀的地方闪出银白色霜雪似的光,打在树叶上,分外刺目。他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此时正是下弦月时分,月亮从饱满的圆慢慢被天狗重新吞入腹中。他有跟安其远讲过这个故事吗?应该是没有的,这个故事太老了,老到自己的妈妈都没有办法完全讲明白,他又怎么能记得全呢?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出去,只要他重新回到文明之中,早晚会有人告诉他,天狗是怎么讲月亮吃下去,又是怎样将它吐出来的。只要他能出去,王耀祖总觉得,万事便有了回到正轨的办法,哪怕那条轨道通来的火车将自己碾死过去,王耀祖也无怨无悔。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转身,从明媚的月光下又回到了黑暗的地堡之中。 那一晚,王耀祖睡得出奇地好,他在闹钟响之前的前五分钟自然醒了过来,一身轻松,疲惫全无。早饭送来了他喜欢的肉松面包,微辣的口味,咖啡也是正正好的热度,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万事顺遂。他走在基地纯白的路上,四周时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嚎声,他暗暗咬了咬下唇,安抚自己道,快了,就快了,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只要安其远顺利将一切消息带出去,很快就会有人着急过来杀死我们,将你们带回家中。 可无论今天的一切是如何顺利,王耀祖的内心依旧是不安的。他时不时查看手表上的时间,特别是时间临近的时候,他越是焦虑恐慌,看向手表的次数也就越多。王耀祖在七点半的时候准时在手机上按下了倒计时,从现在开始,他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将一切都妥善安排。七点半,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外走,王耀祖借口还有事情需要处理留在办公室。七点四十,终于办公室内只留下了自己一人,虽然已经晚了十分钟,但剩下的20分钟足够他将安其远带出房间。 于是,七点四十五,王耀祖准时打开了安其远禁闭室的大门,在犹豫片刻后决定稳重行事,没有直接解开安其远脸上的面罩,只是将小钥匙交给了他。他拉着安其远瘦弱的身体快速往外走着,几乎是拖着他半跑半走。王耀祖在电梯内嘱咐道:“你要小心,沿着大路的方向,但是不要走在大路上,往下走,往山下有亮光的地方走。” 第258章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在穿过安静的走廊时,王耀祖再次听到走廊上孩子们时不时地抽泣声,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些孩子他还没有办法每一个都放出去,只有安其远,只有他才是最优的选择。其实,王耀祖选择安其远的理由远不止他们直接日渐亲密的关系这么简单。他知道,作为工作人员的自己一旦失踪,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而其他三三两两被关在一起的孩子,如果他们之中有任意一个失踪,也是很容易被他人发现的,但只有安其远,他作为一个日渐成功的试验品被独自关押在难以接近的禁闭室,只有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虽然在实验过程中,他的禁闭室也会被时不时征用,但毕竟他没有跟其他孩子被关在一起,被发现的概率也小得多。 ? 可他没有注意到,安其远的脸上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他被拖着向前跑,王耀祖的话很密,他没有插嘴的机会,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在他的心中,似乎逃离这里也并没有这么重要。但他没有说出口,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只是觉得,只要跟王耀祖在一起,只要有他的怀抱和童话故事,似乎这里的日子也没有这么难捱。 王耀祖却没法在如此危机的时刻再去考虑孩子内心的想法,他的思考是基于一个成年人应有的逻辑,在王耀祖的世界里,他不曾被父母兄弟抛弃过,反而是他背弃了所有的光明的一切,他自然也无法理解安其远内心如此矛盾的依赖,他未曾想过,对于这样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来说,自己才是他的归宿,而眼下,至少在安其远的眼中,王耀祖正在抛弃自己。他拽着自己的手臂将他从柔软的茧房中扔了出去,企图将他扔到没有目的地的远方,他似乎正在做着跟母亲同样的事情,用着同一个“为了你好”的理由。 所有的计划,都比不上一个孩子内心真挚的变化。 当王耀祖最终穿过长长的走廊将安其远送到天文台后门的另一个山头上时,他手上的计时器已经不足五分钟的余额了。他轻轻推了把还在发呆的安其远,月光依旧如同霜雪一般打在安其远苍白的脸上,他回头,看到站在暗处的王耀祖的催促,开口问他:“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回答他的是一句真挚的祝愿:“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再也不用相见。” 第163章 苦难的回报 这句再也不见便刻入了齐月的灵魂之中,他有些被动地被王耀祖又推了几步,只能被催促着朝着下山的路走了。王耀祖眼见安其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树影之后,又为他祈祷了几句,便也慌慌张张被时间催促着赶往基地的入口,也就是天文台的大门处。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可以说是完全不足够他赶到指定地点,但他有自信混入那些盲目鼓掌兴奋的人群中,只要能混过这一段时间,等热情的人们头脑恢复冷静,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安其远应该早就在山脚下被村民救起。来不及也无所谓,王耀祖想了想,他的抽屉里还有一把枪,虽然只有一个弹匣的子弹,也足够他拖延个半个小时了。 手机上的计时器尽职地在七点半响了起来,王耀祖一边向上跑着一边关掉声音,他已经可以听见门外基地老大在发表着一些狗屁不通的讲话,讲话的间隙时不时有走狗们鼓着掌欢庆着,王耀祖小心翼翼地从大门后钻出,站到人群的最外围。人们都忙着看前来参观的总理,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虽然对他有所耳闻,但毕竟从未真实见过。月光下,这个总理的脸色浮现出不健康的惨白,像是涂抹了过多白粉的日本艺妓,透露着一股死气。王耀祖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阴郁的脸,不知道他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才让他对哨兵们如此深恶痛绝。 或许他也跟自己一样,明明没有被切实伤害过,却被自己的自卑割伤了人性,道德便顺着这个卑劣的伤口带着善意流尽了,只剩下一种被他人伤害的错觉,自怜自艾地举起刀枪棍棒反倒去伤害别人。正当他发呆之际,基地的头领已然结束了演讲,他热情地欢迎总理进入基地内部查看。人群走得差不多的时候,王耀祖才跟上脚步,拖在队伍的最后,脑子里想的都是安其远要走的路。 这条路对安其远来说太长了。这么长时间的折磨和囚禁使得他的身体极其虚弱,也完全没有能够支撑他跑起来的肌肉。虽然是往下走,但他听话地没有走在大路上,只是在树林中穿梭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便被磕绊着,就这样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一路走着。 今天的月光就如同昨日的那般美好,它看上去只有小半个,却将人间的一切照地这么地亮,就连安其远也能感受到月光神奇的魔力。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自然光下如此自由地行走过了,于是孩子的天性让他的脚步逐渐轻盈,仿佛就在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那些萎缩的肌肉和无法膨胀的肺活量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安其远知道,这就是王耀祖想要给他的东西——自由。但王耀祖没有想过,这不是安其远的自由。 从遥远的童年开始,安其远就对这个世界有种莫名的疏离感。18岁的齐月会因为齐阳的引导知晓这是缺乏爱的象征,与自己母亲都无法建立亲密关系的人又怎么能顺利地跟其他陌生人建立亲密关系呢?但12岁的安其远还不知道这些奇妙的理论,在他的内心,自己可能本就是个怪异的,不合群的,天生适合被排挤的人。孩子总是不擅长从别人身上找理由的,因为他们能全然感知的只有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有这么多孩子在父母离婚的时候会责怪自己,因为年幼的孩子还无法理解婚姻和成年人中爱的复杂性。他们只知道自己,便也只能判自己有罪。 第259章 安其远就是这么想的。他觉得母亲跟自己不亲,或者母亲不爱自己,或许就是自己不够好。小的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呢?别的孩子画完了画会高兴地展示给妈妈看,但安其远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妈妈看自己的画,或许是因为他画得很糟糕,或许是因为他只有超市的传单做画纸,或许是以前送给妈妈她的画像时,妈妈只是冷淡地告诉他:“不要浪费优惠券。”或许,只是自己不讨人喜欢罢了。 等到他逐渐长大进入集体之中,这种与他人的隔阂感日渐严重。他不知道如何跟其他孩子互动,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跟老师说自己的需求,所有的交流在他眼中都是费解的,甚至是令人恐惧的,因为从他幼时开始,安其远就了解到,他的所有的需求都会被拒绝。跟妈妈的撒娇会被拒绝,跟同龄孩子的游戏会被拒绝,自己的需求和想法都会被全然拒绝,这种拒绝感终于在母亲将自己送给王耀祖的那一刻达到顶峰——或许只是他所认为的顶峰。 安其远轻盈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曾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避风港,可现在,王耀祖又一次抛弃了自己,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希望他们不会再见。这一刻,安其远又像是回到了半年前那家游乐园,他的母亲也是这般离开了他,他像是个无根的浮萍,四处飘零着,手上的风筝断了线,他随着狂风四处飘扬,等待着一个命中注定的坠落。 可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了,真的再也见不到王耀祖了,真的获得了自由,那他又能去哪儿呢?这个世界上,没有爱自己的人,这个世界上,也就自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安其远突然停下脚步,月光平静又柔和地铺在地上,像是一把揉碎了的盐,腌渍着自己受伤的心。原来他还是会觉得伤心的,原来他还有一颗心会痛。 不远处,暗绿色的森林中传来野兽的叫声,可安其远并不害怕,他只是盯着眼前一个小小的,闪着银色亮光的,尖锐的铁器看着。他知道,这是一个小小的捕兽夹,在王耀祖告诉他的童话故事中,有兔子不小心被伤到,善良的公主解救了它,于是会使用魔法的兔子为公主带来了王子。 安其远看着捕兽夹锋利的牙齿,他开始思考起来,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为自己思考起来,他想,所有的这些痛苦,这些他已然经历的苦难,会不会是老天对他的考验,会不会是为了将王耀祖作为奖励送给自己,才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呢?母亲给的痛,没有朋友的痛,基地实验的痛,会不会全部都是为了让自己幸福才有的痛呢?难道他的苦难就活该没有意义吗?难道他就只配得上苦难吗?难道安其远,不能一直跟王耀祖一起生活吗?他甚至想到,王耀祖对自己这么好,会不会,他其实就是自己的爸爸呢?素未蒙面的父亲,他乘着西风,带着女巫给他的金苹果,金线筒,金纺车,来到自己身边。 他是来解救自己的。 安其远将自己的左脚缓缓抬起,捕兽夹上锋利的倒刺在月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他缓缓将自己的脚踝放下去,等待尖锐的剧痛侵袭自己的全身。 他不能再也不见王耀祖,他无处可去,他无路可退,他无家可归。 安其远想,他只有王耀祖了。 “咔嚓”一声,他沉浸在可以回到王耀祖身边的狂喜中,甚至没有觉得那么痛。 于是安其远就拖着受伤的脚沿着来时的路一瘸一拐地回去了,他用哨兵能力融断了夹子上的螺丝,踏着皎洁美丽的月光,沿着来时的路,带着血淋淋的伤口回到了他的“父亲”身边。那颗小小的,悲伤的心,蓬勃着喜悦的血浆,让他的步伐如同精灵在山中跳舞般梦幻美妙。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迪士尼乐园。 他走进那扇微开的铁门,进入长长的走廊,回到那间熟悉的办公室,安其远模仿着王耀祖的动作按下了电梯。他走入自己舒适的牢笼,躺倒在熟悉的柔软上,他在等待着,等着今晚的童话故事重新降临到他的身上。 等到王耀祖带着众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地上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王耀祖从脚印的大小推断出这就是安其远的脚步,他的呼吸不由颤抖起来,一个可怕的想法随之而来。周围满是不可思议的眼神,慌乱的,探究的,责备的,还有——渴望的。总理特地下了命令,要求来看看这个传说中最成功的试验品。王耀祖适时拖延了一阵,却还是没能拖住急于求成的步伐,他带领人们来到这个房间,站在没有锁的电梯口,踏着安其远留下的血脚印走在那条窄道上。 铁门没有锁。 王耀祖小心翼翼地推开它,里面是一如既往的景色:安其远正躺倒在房间里,他的左脚似乎受了伤,正长长地流着血。 安其远睁开眼,他坐起身,看见门口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人头,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人,但他们的眼神中都带着发狂般的欣喜,只有王耀祖——他的“父亲”——眼中流出绝望的泪来。 第164章 空的 王耀祖事后为此受了罚,但安其远只说是他不小心忘了锁门,并不是故意的,至于自己的伤口,他也只是说自己跑出来玩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人们因为总理的到来都忙碌着,便再也没追究,只有受了刑的王耀祖又一次来看他的时候问安其远,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其远认真地回答是因为在树林中不小心踩到了捕兽夹受了伤才不得不返回的,而王耀祖只是笑了笑,问安其远:“你猜,脚上受了伤的人,到底会选择往山上跑,还是山下跑呢?”安其远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王耀祖跛着脚转身走出了房间。 第260章 之后的王耀祖再也没来给安其远念过童话。 安其远知道,那时的王耀祖,对自己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放弃。 于是安其远也好,现在的齐月也罢,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依旧是远水上的一抹浮萍,长空下的一尾风筝,没有根,也没有线,从12岁到现在的18岁,齐月只不过在等一场晚了六年的坠落罢了。 他将齐阳的信平铺在桌面上,贪婪地又读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刻入脑海中,半点不容错。这是有人想要抓住他的证明。齐月嘴里快速念着那些已经熟悉了的词句,这些字,一笔一划,即使无法成功,他也要用生命去记住,因为齐阳的这封信,是齐月曾跟这个世界牵绊过的最后的证据,如果没有他,齐月想,那他死去以后,世间将再无他的痕迹。 等到齐月能够完整地默写出齐阳的信,他便有些不舍地握住纸张,暗暗用力。一簇火苗从他的指尖窜了上来,缓缓舔舐着这张寄托着思念的纸张,齐月只能在火燎过的边缘慢慢地看着齐阳的字消失在自己的掌心,最后变成一缕落了灰的青烟飘渺而去,那是他留不住的,最后的思念。齐月知道自己无法保存这封信,自此来到这个基地,这里的长官便无时无刻地监视着他。他已然被没收了所有的通讯设备,也没有办法跟别人有长时间的交流,一旦被发现跟谁说了话,第二天这个人就会被派到远处出任务。齐月知道这种安排背后的意思,他对此没有异议,人活到最后,终究是要孤独地死去的,这种孤独不是寂寞,只是平静。 这时,他想到那支润唇膏,那支空了的润唇膏。它曾经由齐月递交给齐阳,又一次蜿蜒回到自己手上。这支唇膏曾经无数次拂过齐阳的嘴角,最后又给自己带来了临死前的安慰,齐月不想也这样烧掉这支可爱的唇膏,无论如何,他还是想留下一个用来证明齐阳再次为自己努力的证据。他想了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支润唇膏还给周悦,让周悦替自己保存。在这个基地,齐月所有的垃圾都会被翻找,所有的物品也都会遭遇搜查,他们甚至事无巨细地记录了他身上携带的物品数量和目录,以防止有变数企图混入。 留不住的东西,就留不住吧。 反正他的一生似乎本就什么都留不住。 他抚摸着空荡荡的塑料管,忍不住递到唇边亲了一口,像是对一支润唇膏的吻别。 谢谢你,齐阳,谢谢。 谢谢你,曾经试图带我回家。 齐月看向窗外,一切又变回了平静的美好,阳光慷慨地洒向大地,落入凡尘的光带着暖意浸透了原本萧瑟的冬日。他突然想到春节已过,他也应该快从18岁的齐月变成19岁的齐月了。可惜他再也等不到又一年的秋季,他19岁的生日再也不会来了,再过不久,齐阳就会得到他的死讯,只能来参加他的葬礼,看一看他的墓碑。其实,当作是自己的生日也无所谓,齐月想,这样,可能齐阳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另一边的齐阳正在焦躁地等待着周悦的回复。周悦在一线基地战事繁忙,在递交信息的不久后便又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齐月的回信,他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又会被派到前线作战,作战时间有多长,自己能不能回来,桩桩件件都是问题。他内心时有不安,便在递出消息的第三天便再次找上门去。 这一次的周悦聪明地没有跟着齐月,只是在齐月放好餐盘的一瞬间快他几步走出食堂,提前到他所在的宿舍楼下的洗手间里等着。他就这样悄悄地坐在男厕所的隔间里,听着门外的动静,只要有人的脚步声,周悦便装作刚上完厕所出来洗手的样子,一边拿眼角扫过来人。齐月在他第三次洗手的时候终于姗姗来迟,他看到周悦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没有多余的动作便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周悦仔细看了看他身后,确认了没有人跟着,便也出门走向同一方向,齐月果然就在门口等着自己。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支唇膏,递过去的时候轻声道了谢。 周悦咧开嘴对他笑了笑,拿过唇膏一溜烟地走了。 长久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掉了下来,信息被顺利地递送到了齐月手里,而自己也顺利收到了回信——至少周悦是这么认为的。他自然不敢贸贸然地当场拆开,只是快步往自己的宿舍楼赶,走得太快在这冬日里他的头顶都冒出汗水来。终于当他回到宿舍,反锁上房门的时候,周悦拆开那支唇膏,却发现其中空无一物。 他揉了揉眼睛,又一次探头去看。 空荡荡的管道也这么回望着他。周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给人弄掉了,他先是伸手摸进自己当时放唇膏的口袋一阵翻找,连口袋里的线头都不敢不拖出来看一看,随即更是直接脱下外套一整个倒过来抖搂着,仿佛自己是本世纪最大的魔术师,只要抖搂抖搂,就会有奇迹从黑色的长袍下掉落出来。 可奇迹并没有发生。 周悦有些难以置信地捏紧了那支唇膏,他呆呆地坐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脏话来。这让他怎么交差,这让他接下来跟范子墨和齐阳说些什么好?他想到离开他们基地前,齐阳大哭着走回宿舍的反应,让周悦这个神经大条的哨兵都不得不为之动容,也是因此他才乐意顶着风险为这件看上去就不太靠谱的事情出力。 而现在,所有的努力,他们的暗号,特意写给他的信,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齐月似乎压根就没有回复齐阳的意思,不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建立起的通道,他为什么就这样浪费了呢?周悦对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发好奇起来,从齐阳的反应和齐月的道谢来看,两人似乎并不像是完全闹掰的样子,甚至可以说,这两个人比自己和范子墨的关系看上去都来得亲近。那为什么当齐阳追赶的时候,齐月要这样回避逃跑呢?他将自己和范子墨带入其中,如果是自己由于任何特殊理由被监控到无法跟范子墨取得联络,而范子墨想尽一切办法来给自己递了封信,周悦高低能给递信的人供起来,逢年过节还给烧香祈福。 第261章 这个齐月究竟是有什么毛病? 周悦是越想越想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齐月是如何沦落到被一线基地长官监控的命运,又是为何跟齐阳拉拉扯扯的。当初听齐阳和范子墨的对话,也包括自己和范子墨的对话中,周悦又似乎觉得整件事跟齐月的生命安全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有些头疼,头疼整件事的谜语程度,也头疼接下去应该怎么办才好。 扯谎,他是不敢的。 那就只能如实禀告了。 怀着忐忑的心,周悦点开跟范子墨的聊天框。上次等周悦回到基地后,他看完了范子墨新年烟花的视频,本来周悦还满心欢喜地以为他会跟自己说句“我爱你”什么的,结果视频的后半段不过是句“新年快乐”。但宝贝祝自己新年快乐,周悦看着视频还是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他把范子墨举着烟花的样子截图下来做了屏保,虽然视频有点糊,但并不妨碍周悦每次点开屏幕的时候都能看看他可爱的脸。 就像现在,周悦先是顶着屏幕傻笑了一会儿,才解锁了手机,点开范子墨的头像,他看了看现在的时间,正是下午13点26分,这让周悦不由犯了难。他想要传递的文字一共只有两个字,总结下来就是“空的”,13点26分这个时间表示他得在第二句诗歌中写满至少26个字才行,而就周悦的语文水平……呃……他思考了一下接下来的分针时间刻度只会长,不会短,便只能强迫自己等到14点之后再发送。 可14个字…… 周悦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他要在第十四个字上写上“空”,而理论上,这得是个三行情诗。说实话,周悦是后悔的,写情诗这件事,在他眼里,还不如让他一个人去前线打仗,起码死也就是一瞬间,而情诗这个东西吧,就自己的文笔而言,社死可能是一辈子的。 但还能怎么办呢,还不是为了他的小祖宗。 周悦最后最后一次看了看范子墨举着仙女棒的头像,“嘿嘿”一笑,便开始在定时发送的界面下写道:“我想说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不是空话,真的,嘿嘿。” 写完以后他不得不用力捶着桌子防止羞耻心直接把自己整暴毙了。 写完以后,他坐在凳子上等待着14点02分00秒准时发送,期间他的脑海中不断单曲循环着这三句话,把周悦整得都快精神崩溃了。 终于,在14点01分的时候,周悦发送消息给范子墨道:“亲爱的,我为你写了一首诗,这首诗马上就要发过来了。” 范子墨看到这生硬的对话就知道周悦肯定绞尽了脑汁,但还是无奈地回复了三个句号。 一分钟后,范子墨跑出自己的向导室,一把推开齐阳的门,在齐阳期待的目光下着急道:“空的。” “空的?” 范子墨点了点头,齐阳的眼睛就这么暗了下去。 第165章 那,心门呢? 其实这倒也不难理解,齐阳早就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虽然他已经竭尽全力地去写这封信,但没有自救想法到齐月这种地步,想要单纯靠他人的只字片语就能来营救是不可行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现在除了齐阳以外,只有齐月本人知道自己精神世界已经产生的变化,但凡他真的有那么一丁点想要活下去的心,他自己就可以对这个计划提出异议,哪怕只是凭借这些小小的筹码要求延期。但他并没有,齐阳知道,在王远扬上次来访之前,没有任何一个旁的人知道齐月的精神世界已然发生了从无到有的变化。 但现实中听到这个消息的齐阳还是不免感到悲伤,这份悲伤附带着淡淡的无力感。难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吗?他已经知道了齐月无处可去的无奈,也知晓他悲惨过去的真像,可齐阳依旧愿意跟他一起面对未来,以后的人生,不应该是摆脱了这一切悲剧,让人翘首以盼的未来吗?齐阳不理解,他当然是不理解的,他在阳光下生活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无法共情独自在泥潭中翻滚了一辈子的齐月。他的人生,是一摊死水般的沼泽,他越是挣扎便越是深陷,所以无论齐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笃定自己与世间的美好毫无关系,哪怕这份美好是齐阳带给他的,他也无所适从。 齐阳看着呆立在门口的范子墨,半晌才说出话来:“我……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范子墨有些不安道:“不用我陪你吗?” “不用,我想自己静静。”毕竟只有在齐阳独处的时候,他才能一心一意地想着齐月的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人可依靠对话的境况,最开始的时候,他可能还能够与陆延交流一下能够搜集到的信息和近况,虽然现在看来,这些所谓的线索也不过只是无足轻重的冰山一角,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一切都变得日益复杂,这些“盟友”也不得不被冠以安全的名号予以排除出去。像是这次传递消息的事,齐阳的嘱托已经让周悦和范子墨担上了不小的风险,特别是直接跟齐月接触的周悦,齐阳不能再冒险将他们至于危难之中,尤其是现在没有得到回复的这种情况,齐月表现出的是明显的不配合,如果他本人不配合,那么无论他们多么努力也是徒劳,他不能让所有人陪着自己白白冒险。 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齐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线基地的普通向导,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也无法接近上层人物,无论从个人还是从背景,他对事情的发展似乎都一如既往地毫无办法。此时的齐阳也不得不承认,所谓的英雄主义不过是这个世界的成年人给孩子们的一场梦,一场光怪陆离,遥不可及的梦,没有普通人能成为英雄,如果他们普通,或许他们就不该是英雄。 第262章 正当齐阳一筹莫展之际,他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屏幕提示上显示有新消息。齐阳本以为是范子墨对自己放心不下,选择用短信的方式来安慰自己,但点开提示栏,齐阳才发现,这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会给自己发短信的人物——王远扬。自从上次与王远扬的会面之后,齐阳除了知道了齐月在基地时的生活,还了解到他的弟弟在这件事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作为齐月的加害者,监视者,保护者,有着极其复杂的过往,这份复杂也造就了他亦正亦邪的身份。齐阳至今无法给王耀祖这个人物一个清晰的定位,就如同这世间误入歧途的大部分人一样,唾弃他们,就是唾弃人性的复杂;宽恕他们,就是宽恕人性的罪恶,而他始终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的善与恶无法被切割,最后只能像是油画调色板上被清理后的样子——一片五彩斑斓的灰棕色。 齐阳点开消息,王远扬说自己有事要跟他谈,让他在值班结束后直接来办公室找自己。齐阳看了看办公室的号码,觉得有些奇怪,这应该不是医疗队的办公室才对,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老季的办公室。为什么他们要在老季的办公室里谈话?他清楚地记得上次他去老季办公室的时候还是齐月刚来基地的那天上午,他和陆延被要求早上八点到两个长官的办公室各自报道,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故事的开端,跟长官们的牵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点也让齐阳感到奇怪。老季显然是知道齐月背后有些什么离奇的故事的,不然也不可能在齐阳看到齐月的资料时突然出声阻止。那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同时也是参与这项计划的人物之一,那为什么还要故意让自己提前看到齐月的这份资料呢?他有些不明所以起来,连同之前老杨给自己递话的原因和幕后的主使,他总觉得有个人,在更高的维度正看着自己,也看着整件事的发展,她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她或许能有不一样的解决方案,至少,到现在为止,她——那个让老杨给自己传话的人——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可齐阳并不知道这个她究竟是谁,为何又要帮助自己,或许她是想帮助齐月?齐阳摇了摇头,没有任何线索和头绪的内容想了也是白想,还不如将注意力放在现在能做的事情上。王远扬一行人要见自己,很可能是已经从王远扬口中知道了齐月的变化,他们的态度可能也因此产生了变化也说不定。如果他们真的有了其他的想法,那对想要解救齐月的齐阳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此时,他又想到刚才范子墨的那句“空的”,这句“空的”代表润唇膏又一次回到了周悦手里,这也是齐阳意外的另一个地方。如果齐月当真不打算跟自己继续交流,那么最好的做法应该是销毁这支空唇膏,他万般是没有必要再次冒着风险将东西重新还给周悦的。或许,他也另有隐情?不过现在的齐阳还是没有放弃的打算,他想要先听听长官们想跟他谈什么,再对齐月这边的事情下个决断。他转手发消息问范子墨:“小马尾的连载今晚发吗?” 范子墨回复得很快:“我让她暂时停了停。”过了会儿他又回道,“你怎么看?” 其实现在的齐阳就跟那支传回来的润唇膏一样,是空的,他诚实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但我还没打算放弃。”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他,“你怎么跟小马尾说的,让她帮你这件事。” “我就说我跟一线基地的哨兵秘密谈话呢,她一脸看八卦的表情,答应得贼快。” 从现实层面上来说,范子墨倒也不算说谎。齐阳想着,告诉他说:“今天晚上我告诉你。” 对面只回了个“嗯”,便没了下文。齐阳有些难耐地等待着值班时间的结束,他的好奇心中略带绝望,他已经找不出还有什么挽回齐月的方法,现在的齐阳只能寄希望于剩下的人给出一定的可行之路。他在值班铃声过了的后一秒便走了出去,周围的人只看到他步行的速度很快,将楼里的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 还在关窗的范子墨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着急远去的背景,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不安。他知道现在的齐阳离开自己已经太过遥远,范子墨只能祈祷他还记得自己说的,凡事以自己为优先,这样,至少范子墨不会因为答应帮忙这件事而后悔。 长官所在的大楼离开后门比较近,原先是这所大学的后勤部大楼,现在后勤部的仓库被军需处占着,他们靠近军需处比较近也方便日常拿取东西。齐阳鲜少出现在这片区域,主要还是因为长官找他们的需要当面谈的事情不多,二来齐阳也不像龚倩他们是服役时间比较长的队长或者副队长,那么直面上司的机会自然没有他们这么多。 他走在安静的楼宇内,从楼梯上到二楼便是老季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他在门口站定,还没抬手,门内就有人帮他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等着他的,正是发消息给自己的王远扬。此时的他正一脸严肃地看着齐阳,示意他快点进来。齐阳刚一入内,王远扬便关上了房门,此时齐阳才看清办公室里不止王远扬和老季,连老李也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面无表情。 老季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笑着,他对齐阳招呼道:“来了啊,齐阳。”说着他从自己的办公椅上站起身,指着沙发对齐阳道,“坐吧,随便坐。”仿佛只是来找他随便喝个下午茶这么简单。 第263章 可齐阳是知道的,老李和老季,包括王远扬,之所以能够成为计划的一部分,肯定有着什么过人之处,老季这个人,可能真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和蔼和亲。但齐阳还是依言坐下,他坐到了老李的对面,老李微微点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老季坐在老李的旁边,王远扬便只能坐在齐阳的旁边。 王远扬单刀直入道:“我跟他们两个说了你之前告诉我,关于齐月的事,他的精神世界出现了变化。” 齐阳点点头,不再隐瞒:“第一次进入齐月的精神世界时,的确就如李长官所说,是一片无的环境,但之后我又跟他做了几次向导,他的精神世界出现了变化,已经能够正常展现内心状态了。”其实并不然,齐阳只是看到了他诸多问题的一角,那个关于他母亲的问题才刚解决,齐月就已然消失不见,之后是否还有变化,齐阳便不得而知了。 此时,作为向导的老季显然更能直击要害,他看着齐阳微笑问道:“那,心门呢?” 第166章 究竟是谁? 同为向导,齐阳当然不可能从跟老季的谈话中绕开这个重点。齐阳不擅长说谎,更何况现在自己面对的三人里有一个算一个,应该都属于计划的主力军,社会的老狐狸,齐阳如若说谎,不但容易被戳穿,更有甚者,还相反再也无法获得他们的信任。现在在营救齐月这件事上他早已走投无路,想必聪明如这三人组也知道了自己眼下的窘迫,特地挑选这个时间点,这个方式私底下来会面,齐阳往乐观的方向想,说不定他们当真想要帮忙。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帮助,那最好自己还是对他们坦诚相待。片刻后,齐阳略显犹豫地诚实道:“心门……心门我还没有……”随即,他又有些着急地跟着解释,“但是在之前的向导中他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了,我能看到他精神世界的问题,还帮忙解决了一部分,接下来只要再给我点时间……” 说到这里,老季突然抬手打断了他:“你觉得以齐月现在的精神状态而言,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吗?”老季是个现实主义的人,他对齐月的情况可能相比另外两位哨兵也更加了解,“虽然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我们有刻意压制不让他使用自己的哨兵能力,但自从他被催化实验导致提前觉醒以来,他从未被向导安抚过,说实话,就他现实的经历来看……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就在你说的那点时间里暴走呢?” 怎么不可能呢?齐阳想,简直太有可能了。且不说齐月现在的精神状态是不稳定的,就算他真的稳定到自己能够再次对他进行向导,齐阳难道就能有成功的把握吗?他不是傻子,在这漫长的征程中也逐渐褪去了天真的样貌,他知道最稳妥的方法依旧如同计划所说的,要求齐月在指认总理后自杀,才是万无一失的打算。如今看来,不过几句话的空间,他手上所有筹码已然耗尽,从老杨口中传递的消息他探出了计划的全部;从自己对齐月的了解中他获得了这一次谈判的机会,但如今他两手空空,拯救齐月的所有可能性仿佛已然覆灭一般。 老季和老李眼看着齐阳的脸色就这么阴沉下去,他们知道齐阳已经没了其他办法,三人相互看了几眼,在愁苦的齐阳面前,老季却突然对齐阳笑道:“不过你也并没有说错,假以时日,齐月指不定真的在你的引导下能恢复到健康的精神世界。” 齐阳冷笑一声:“但你们没有这个时间和义务等他对吗?” “不要擅自把人想成坏人。”老李接口道,“如果我们当真不考虑能够拯救齐月的可能性,那为什么还要找你来呢?” 齐阳一怔,果然如同自己想得那样,于是他那颗原本掉落下去的心便被他们这么一句话又一次提了起来:“什么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王远扬倒还是那个尖刻的语气:“你听不懂吗?叫你来,不就是因为看到了齐月的一线生机吗?”他冷哼一声,看着对面坐着的老李和老季嘲笑道,“要不是为了让你能顺利跟齐月搭上线,这两个老狐狸怎么可能在食堂配着卤大肠花生米吵假架。” 齐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没想明白的点:如果基地的长官们原先就想着不要让齐月接近齐阳,为何在当天早上,刻意将齐阳带到办公室,将他的资料展示给自己看呢?正是因为齐月特殊的名字和那个尚且未知的独立机构,种种怪异的前提,才让齐阳会对这个特殊的哨兵如此上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老李和老季正是促成整件事发生的两个人。但想到老李当初的警告,齐阳还是有些迷惑:“那当年李长官为何还要来警告我。” 老李皱眉:“当时我们是想让你帮齐月,不是来破案的,你老盯着我们背后的东西查找,我们作为计划的主要参与者,怎么说都还是得给你点警告的。”说到这里,老李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也不算是这个计划的最高执行者,所有权和解释权都被握在别人手里,做点表面功夫遮掩一下自己的私心,也是必要的。”他想到自己头上的那个人,不由有些头痛起来。这日子过得,上面和下面都让人不得安宁,等事情结束他一定立马交辞呈退役,一分钟都不带留的。 几人似乎都在同一时间想到了计划的主导者,看脸色三人应该对这个背后的神秘人都颇有些头疼的样子,只有老季相对脸色平稳,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是一脸慈祥温吞的样子,这才让齐阳这么长时间都没想到去探查老季背后可能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作为这个基地差不多时间被突然调来的领导,跟这些事的直接关系理应也是很大的。不过现在应该也没机会查了,话说到这个地步,齐阳多少觉察出这三人对齐月的态度跟自己预想的似乎有所不同。正如老李所说,不要擅自把人想成坏人,大家说到底都是为了世界和平这个统一的大目标行动,如果能够在齐月不用牺牲的情况下维护世界的安宁,那为何不去选择这个伤害最低的选项呢? 第264章 不过最要紧的,还有齐月本人的态度。想到这里老李不由叹了口气:“可那孩子连坟埋在哪里都想好了,丧葬金的安排也都记在遗嘱上明明白白的,我们想要他活,他也愿意自己活着吗?” 老季插嘴道:“说起来他可能比向导更加确信自己是不能真正被治愈的,从小到大,他似乎也觉得就这么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说到丧葬金的事,齐阳突然想到周悦之前跟自己说的,有专属向导能拿丧葬金的事,他想了想,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直接问三人道:“齐月的丧葬金里,有我的一份吗?”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一愣,虽然他们在这些年跟齐阳的相处中了解到他的为人,且都不觉得齐阳会为了这笔钱——也是笔不小的钱——而放任齐月死去,但这么直接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纳闷。王远扬冷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齐阳皱了皱眉,只觉得王远扬单身到老的最直接理由就是这张讨人厌的嘴,但碍于他还是自己的长官,只能耐下性子解释道:“之前,在刚来基地不久的时候齐月就跟我提过签专属的事,那时候我跟他才刚认识不久,还觉得很奇怪。现在想起来,是不是他着急找我签专属这件事跟丧葬金有关?” 老季思考片刻:“还真有这样的可能,虽然齐月的遗嘱第一分配志愿是给自己母亲的,他希望能够用这笔钱,还清他们的房贷。”齐阳想到之前给齐月做向导的时候他的确有提到过互相寄生的无血缘母女关系和其中的扭曲,或许他是想打破这层坚不可摧的悲剧循环,将两人能够从中释放出来,“当然,第二志愿的确是给你的……” “暂时不要给,能不能否决他。” “否决什么?”老李问。 “否决他的第二志愿。”齐阳顿了顿,继续说,“就以不合规为理由,告诉他,不能将牺牲后的丧葬金给没有血缘或特殊关系的人。” 三人同时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老季反应过来,笑着说:“你的意思是,你想逼他签专属?” 齐阳点点头:“签专属,需要我和他同时在场,这样我就能顺利见到齐月。” “见到就有用吗?你们向导看一眼事情就解决了?”王远扬问他。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齐阳摇头:“不能,但起码能够拖延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也许,你们能想出更为行之有效的方法,保全齐月的性命。” 老李抬了抬眉毛,三人的眼神在空气中再次交汇,几十秒过后,老季点头:“这的确是个办法,但操作起来也有难度。”他想了想,将思绪捋清楚后才对齐阳解释道,“首先,我们虽然是计划的参与者,但不是规则的制定者,你说的驳回他的第二志愿这件事,其实不应该是交由我们决定的,这是更高层的,也就是整个计划的最高执行者所决定的。其次,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齐月现在在哪儿,把你送到他身边签专属这件事也不是我们能做到的,也只有上头那位,才确切知道他把齐月送去了什么地方。” 这下轮到齐阳感到吃惊不已了,连自己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反而成了谜团?他不解道:“明明你们是计划的参与者之一,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吧齐月送去了哪里?” 老李摇头道:“我们只知道他被送往了某个一线基地,至于是哪一个,是由上头随机选择的。为了保密我们都没有被告知的权利,也有可能是我们离你都太近了。” 随机选择?齐阳难以置信,所以,齐月现在所在的一线基地并不是一开始就被安排好定死的,而是后期随机出来的一个选项。那为何有如此巧合,正好将齐月送往了傅麒之前任职的一线基地?傅麒的存在使得后期周悦出现在自己基地变得顺理成章,毕竟周悦作为傅麒的朋友,到了暴走的边缘,最好还是放到有他认识的人周围更为保险,恰好陆延作为一个有能力上保险的哨兵,这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但齐阳还是不解,为何跟齐月有关的人物总是被带来自己的基地呢?齐阳恍惚间想到之前找老杨带话的那个女孩,无论她是谁,应该都是离开计划很近的一个人,那个人不但知道陈凌的现状,也知道齐阳正在追查整件事,她甚至知道齐阳会在自己的任务中接触到老杨,并和老杨提前建立了联系。 那会不会,其实这个女孩,就是所谓的上头的人? 不,不可能,如果她真的就是计划的执行者,那么所有的这一切不会如此举步维艰才对,他们所有的问题,包括拯救齐月的计划,早就该顺风顺水。事已至此,齐阳忍不住直接问道:“你们所谓的上头的计划执行者,究竟是谁?” 第167章 等着瞧 三人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同时露出了痛苦和无奈的表情,想来并不方便直接回答齐阳,但齐阳也从他们的态度中多少猜到了些。能跟总理正面抗衡的,能调动诸多一线长官的,能让长官们露出如此表情的,想必身居高位,军部高位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如果往大了想……齐阳脑海中突然莫名闪过龚倩当年的那句“肉贴肉,皮贴皮”,他烦躁地将这些无聊的想法清理出去,转而问道:“……会不会,是个女人?” 老李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整个人从肩膀开始都收紧了肌肉,他随即又打了几个冷颤:“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第265章 王远扬也跟了句:“如果他是女人……那真是……太可怕了。” 齐阳心中腹诽,说得你好像很有女人缘似的。随即老季打着圆场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看来你早晚会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但……除非他愿意亲自见你,否则我们几个都不方便直接说。齐向导,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说着他站起身,冲着齐阳下了逐客令,“齐月的事情,包括他精神世界的变化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后面的事虽然我不能保证他的性命无忧,但我们也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努力。” 力所能及可能已经是他们的拼劲全力了,齐阳点点头,慢慢退了出去。门后的三人继续着他无法参与的谈话,但从刚才的对话中,齐阳已然知晓他们三人并不完全站在拯救齐月的对立面上,无论他们之后又说了什么,他也愿意相信这份真诚。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齐阳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或许他们三个真能讨论出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出路来。 他走在前往食堂的半路上时,突然收到了范子墨的信息,他问:“怎么样,写什么?” 齐阳不再纠结于齐月是否自救,与其让精神状态如此恶劣的齐月从自身出发进行自救,还不如强迫他被自己拯救,反正重要的是齐月能够活下来,具体是怎么活的,为什么能活,怎么活下去,齐阳想,现在的我可管不了他那么多。他踱步走着,一边想着今晚的菜单,一边打字给范子墨:“等着瞧。” 范子墨回了个“?”,也没有等齐阳打完回复,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齐阳接起来,范子墨劈头盖脸就是句:“你疯了?” 齐阳语气轻快:“我没有,就这三个字。” “等着瞧?” “等着瞧。” 范子墨无语地挂了电话,只能依言给小马尾递了消息,小马尾见到讯息也是微微一愣,直接问范子墨道:“吵架了?” 这可不就是吵架才能有的词吗?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敷衍地说了句:“对。”随后又跟着句,“麻烦你了。”这才结束了这次简短又毫无道理的对话。此时的范子墨内心有一百个问题想要问齐阳,但鉴于齐阳对此事的保密程度,他又没有信心能从齐阳口中知道什么内情,不过刚才听他的声音倒是语气轻松了不少,也可能事情反而有了新的转机也说不定。总而言之,范子墨想,都上了这艘贼船,难道他还能半路跳下来吗? 另一边的周悦正刷着他们二线基地的论坛焦急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一周可能都会到新的地方执行任务,这根空空的润唇膏管呆在他手上如同一根烫手的山芋,虽然每一步都按照原先计划好的那样进行,但他也着实没想到齐月压根没有回复的意思。正在此时,范子墨突然发消息给他:“说起来,你看了我们论坛的新连载吗?就是我告诉你的那本漫画。” 周悦眉心一跳,在又一次刷新后果然看到了漫画连载,正如预料的那样,新连载一出现就被顶在热门话题上。周悦再三确认了一下发送时间,鉴于论坛也可以选择时间点定时发送,周悦倒并不担心时间上会有差池。他小心记下发布时间上的三个数字,21:48:18,便点开漫画认真翻阅起来。但才看了前三页(其实也只用看这前三页),周悦就感觉不对劲起来,他仔仔细细看了人物的脸和名字,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电话直接打到范子墨手机上。范子墨才刚来得及说了句“喂”,便被周悦的怒吼声吓得扔开手机老远:“你他妈让我看你和陆延的同人?!” 范子墨这才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这么久以来他都快忘了原文的设定,一来是他从不将自己带入进漫画之中,二来也是因为他看这种同人的时候基本都不带脑子,久而久之,范子墨早就忘记了这本东西,原来就是他和陆延的同人。本来周悦当时就对陆延和范子墨的亲近(其实也不咋亲近)不开心,现在他远在一线,两人分隔许久,可陆延还跟自己在同一个基地晃悠,自己还特地选了这本漫画,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挑衅吗? 对面的周悦还冲着电话尖叫着,范子墨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纠结再三后直接给挂了。周悦显然没想到范子墨在明知理亏的情况下还敢直接挂自己电话,怒火中烧,直接又一次打了过去,这次更绝,范子墨接都不接地给他挂了。周悦气急,恨不得直接劫持了直升机就飞回去打他屁股,老子要用电巴掌,把他屁股都给打烂。他一边如此硬气地想着,一边数着漫画前三页的字数,数完以后硬气如周悦也不由愣了好几秒。他将那三个字写到纸条上,又塞进润唇膏的空管里,随即拿起手机给范子墨发了“你给我等着瞧”。范子墨“正在输入中……”了好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啪”地一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眼不见,心为净。 视线回到那三人成虎的办公室里,老季此时坐到办公桌前正喝着下午新泡的龙井,这个茶叶现在产量极少,也就在几个边陲小镇才有收成,近几年国泰民安的,产量倒是上来了不少。他一边珍惜地喝着,一边问两人还有没有什么对策。 老李摸了摸额角,说实话,在他的眼里,目前的齐月依旧是死局:“我们除了齐月本人,其实并没有跟总理谈判的筹码,只要他愿意,抖搂出齐月的事依旧能够给一般市民早晨跟足够的恐慌。”一个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a级哨兵,怎么听都像是危险分子。 第266章 王远扬跟着点头道:“况且齐阳本人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安抚好齐月,从结果上来看,齐月很大概率还是得死。陆延安装在他心脏上的炸弹依旧有效,如果他注定要被炸死,还不如公开处决,以绝后患。” 道理这三个人都懂,但若他们的本意是像按原计划行事,那这次的会面简直就是画蛇舔足。老季也知道他们心里清楚,想要救齐月,仅仅依靠他们的力量是不够的。不过现在他们手里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或者说,需要商量,老季沉吟片刻,问道:“那你们觉得,齐月精神世界好转的事情,我们到底要不要跟上头说呢?” 想到上面那个人,三人又是一阵叹息。他们三个人其实都并不喜欢跟他打交道,但事实证明,能够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当的能力还是得这种聪明过头,亦正亦邪的政治家才做得到。但从一开始,这个计划的推行者,包括最高执行者都是他,如果要仅凭一个二线基地的小向导的一面之词就将计划全盘否定……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然,老季也不认为这个人刻意想要齐月去死,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愿意相信,能够救下齐月才是最优解。不过……前提还得是全国人民的安危才是。 面对这样的两难,三人也是一筹莫展。但他们既然已经答应了齐阳会想办法,这个办法最终可能也需要知会这位最高执行者……那么……随着三声叹息,他们也知道大家都想到了一块儿去,不约而同地又笑了起来。老李无奈道:“怎么办,要不干脆我们就直接上报了,让他去头痛算了。” 王远扬点点头:“主要是我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但如果他能想的出这个原本的计划,是不是也代表他能想到一个新的计划呢?” 老季对此却并不看好:“问题在于,现在谷雨已经到了指定位置,马上陈萧和陈凌的事情也要继续下去,事实是计划已经执行了一半,现在等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算是能更改计划,我们也要能来得及才行。”他在这个不大的办公室来回踱起步来,“再说了,放齐月在外面一天,就容易暴露一天;放总理多活一天,我们就危险一天,虽然齐阳说的那个办法的确能拖上一段时间,说不定一切顺利也真的能保住齐月,但这又是将所有其他人的安危至于何处呢?” “所以你觉得他不会同意?”王远扬问。 “我觉得他如果没有万分的把握,不会轻易同意。”三人又俱是一阵叹息,老季不得不下定决心道,“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不想就此放弃齐月。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受够了命运带来的苦难,世界待他如此不公,难道我们这些成年人还要如此懦弱地为了这个世界献祭了他吗?” 天色已暗,老季却没有想到要开灯,他们三人就如此坐在一片黑暗之中,各自叹息着,想到从一开始,齐月就出生于如此的黑暗,而现在,作为侩子手的他们,似乎又要将那个孩子送到无尽的黑暗中去。他们依旧在冬日的黑夜中寒颤着,但并不害怕,他们甚至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忐忑大喜过望。 第168章 闲着 此时的齐阳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到达如何的风口浪尖,他只知道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帮助自己,而齐月……齐阳想着不由笑出了声,不知道当他收到周悦那三个字的简讯时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吃惊是一定的,除此以外呢?会对齐阳的不听话生气吗?说起来他鲜少看到齐月不高兴的样子,除了之前对自己玩侦探游戏的不认可,齐阳几乎没有从齐月身上感受过对自己的负面情绪。但这一次,齐阳想,自己的叛逆可不止于此,这一次,他要连带着齐月的那一份一起反抗。 他走在略显湿润的山路上,听说明天山中会下今年的最后一次雪,再过不久就要立春,他想在冰雪消融后的第一个春天再去见齐月,一个活生生的齐月,一个能够在这个世界上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希望的齐月,哪怕这个希望是靠他人生拉硬拽出来的也无所谓。齐阳想,人只要活着,就总能找到转机。哪怕深陷沼泽潭底被污泥埋没的人生也一样,只要能活下去,等到下一次季风带来的雨水,稀释完泥潭中的黑,齐月便有了重新游出来的力气。 然后游到我身边来。 月光下,所有光滑或是粗糙的表面都落下它霜雪般皎洁的光来,仿佛明日的雪为了铺满他的路提前到来。齐阳走在月亮为他引领的道路上,向着那片洒向人间的圣洁行走过去。 与此同时的周悦正跟那部不正经的论坛漫画较着劲,事实上他并非不知道那是没有恋爱经验的女孩胡编乱造的玩意儿,自从刚才看完了最新一期的连载,周悦便咬牙切齿又急不可耐地将这个作者名下所有内容都翻到了最前篇,从她一开始的入营到漫画人设初稿他都细细看过。 首先,不说其他的,就在人设篇周悦就看出了不真实的端倪。不说其他的,就陆延的这个体型和……呃、大小问题就差出了个十万八千里。范子墨的身材也不似漫画中这么小只,看到这夸张的画法,周悦忍不住笑出了声,立刻给范子墨发消息道:“你这么小的吗?”说着还截图将范子墨的人设给发了过去。 范子墨原先在宿舍游戏打得好好的,突然手机上方就弹出一条消息来。他点开一看,居然是那张早古的人设图,这下范子墨彻底没了打游戏的心情,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退出游戏就开始挂机。他点开对话框发了个生气的表情,想了想又加了个害羞。周悦知道范子墨也对此感到不好意思,想来他也真的没多想这部漫画的属性问题,加上画到后面,周悦跟着这无厘头的剧情走,也逐渐忘记这是陆延和范子墨的同人。他回了个咧开嘴的笑脸,看上去多少有些油腻,但范子墨却不由松了口气,这个笑脸证明周悦已经没有在为自己的疏忽生气了。他大着胆子回复道:“也不知道是谁,叫我等着瞧。” 第267章 周悦知道范子墨闹了变扭,虽然这件事是他占着理,但周悦本就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那种,更何况对着范子墨……他是一百个生不起气来,只能像老年人一样发了个玫瑰过去,聊表自己道歉的心意。 范子墨不知道周悦为何没有年轻人用的表情包,他先是嘲笑了一下他那中老年常用表情,随即又发了很多可爱的或是搞笑的表情包过去,周悦一个个存了下来,时不时也发一个还给范子墨。范子墨跟他说笑了一会儿,转而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又要出任务去了?” 出任务这个字其实已然触发了检索的关键词,但只要周悦没有详细讨论任务行程和内容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他简单回复了一个“嗯。”,也没有想要多谈的意思。在周悦眼里,战争不可避免,自己的义务是荣耀也是枷锁,他自然不会逃避,只是这种忙碌又危险的事情,他不想让范子墨担心。自从自己跟范子墨分开,周悦才彻底了解到身在前线的自己作为身后人们防线的使命。简而言之,只有他们不败退,范子墨和他身后的人们才能继续安居乐业。他从一名军人开始,一直到现在终于觉醒了守护者的身份,这让原先煎熬的战斗多了一层他以前所不知的神圣来。 周悦看对面又是一个长久的“正在输入中……”,连热络的表情包都不再发送,便出言安慰道:“最近都没什么大事,我就做点收尾工作,简单得很,大概过两天就回来了。” 范子墨闷闷不乐地回了个“哦。”周悦知道他心情并没有变好,只能变着法子给他发自己的中老年表情包逗他开心。过了好一会儿,范子墨才突然回了句:“我也会加油的。” 周悦疑惑:“你加油什么?” “等我评上a级,我就来你的基地呀!” 这下轮到周悦不由担心起来,不是他觉得范子墨不够格或者他不想见范子墨,事实是这段时间,回到一线基地的周悦逐渐恢复了之前的工作频率,从前他一个人的时候从未想过原来战争是如此残酷,他把自己的疲惫和受伤都当做义务的一部分,而现在,一想到范子墨也要跟着自己如此出生入死,风餐露宿,周悦就无法抑制地不悦起来。在一线基地,虽然向导受重伤的概率并不高,但毕竟还是会跟着上战场的,谁都不能保证谁的万无一失。更何况周悦也不是守护系的或者是医疗兵,作为战斗系的哨兵他也无法一直守在范子墨的身边。 如果他一不小心受伤了呢?如果他伤势严重呢?甚至如果……周悦都不敢想下去,他难以想象范子墨的所有伤口都是因为自己一句不负责任的怂恿造成的,如果真的发生以上种种,那在周悦眼中,范子墨成了另一个版本的程淼,也成了另一个悲剧的主演。但此时此刻直接拒绝范子墨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他也不想引发另一场争吵,想到向导的评级跟哨兵一样并没有这么容易,便放下心来敷衍道:“不着急,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的。”安抚完范子墨的情绪,他迅速将话题叉开,“对了,那个漫画,虽然离谱但也不知道咋回事,越看越想看它到底还能多离谱。” 范子墨的注意力被顺利引到漫画上:“哈哈哈哈,对吧!我就说,看到后面我都忘了还有我的事。”两人七嘴八舌聊了一阵,范子墨的情绪终于也逐渐平复下来。他想了想之后的计划,觉得既然已经下了决定的事,那就不要一拖再拖。范子墨本人虽然有些拖延症,但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还是能不负众望地开个头,更何况这也是为了自己。评级上升也好,跟周悦重逢也好,都是范子墨向往的好事,只是之前的他一直没有学习的动力,现在有周悦作为自己的风向标,学习之事自然刻不容缓。 他想了想身边的人,不正好有个a级的向导跟自己是好朋友吗?前段时间还为了齐月在拼命学习的齐阳,想必也能给自己很多指点。只是现在他因为齐月的事情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有没有心力抽空辅导一下自己。范子墨翻了翻日历,下一次向导的评级要到六月中旬左右,从时间上来说自己还有五个月不到点的时间,他左思右想犹豫半天,还是给齐阳发了消息:“在宿舍吗?” 齐阳收到消息的时候恰好洗完澡,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看到范子墨的短信便回了个“来”。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齐阳开门的时候看见范子墨带着一大袋零食站在那儿,袋子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齐阳一边从他手上接过东西一边问:“你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准备一起熬夜追剧吗?” 范子墨见他不再焦虑不稳,便贿赂道:“这些都是傅麒给我拿的零食,我这里太多了,堆着也吃不完,你拿去一起吃点。” 齐阳低头看了看,倒都是大包装的物件,看份量就不像是给一般哨兵或是向导的,八成都是傅麒这个牙口不好的吃不了的。他翻了翻,果然都是些肉干坚果类的,不由笑道:“他这个年纪牙齿就是个问题了,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了。”说着便抬头想问范子墨还有什么事。范子墨此时正扭扭捏捏地站着,两只手搅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齐阳怪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范子墨点点头:“我其实……有事想找你帮忙,又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空……” 齐阳知道范子墨的意思是自己正在为齐月的事情烦着,他有事也不敢直接找自己麻烦,齐阳微微有些难受自己这段时间似乎忽略了范子墨的感受。他作为自己的朋友从未失格,从周悦的事件开始就为了他和齐月的事尽心尽责,从不推却,自己几次三番情绪不稳也幸好有范子墨的陪伴才得以脱身,现在他却落得有话都不敢跟齐阳直说,还拿了别人送他的零食来贿赂自己。齐阳翻动着零食袋的手忽地就停了下来,他心里虽然愧疚,但脸上却依旧强露出笑意来:“你说呗,我也正好闲着。” 第268章 第169章 自私 范子墨这才开口跟齐阳说自己想要念书评级的事,齐阳心下了然是为了去一线基地见周悦,他不由笑了起来,却丝毫没有嘲笑范子墨的意思。现在的齐阳完全能够理解他想要立刻到某人身边的心情,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仿佛一刻都再也等不了似的,但现在的齐阳不同于范子墨,他已经没了其他可以行动的方向,起码范子墨现在还可以为之努力。 于是齐阳跟他讲了很多要看的网站和内容,将之前用功念书时的资料都一并给了他,范子墨手机响个不停,满满当当的都是齐阳给的资料。他有些应接不暇,说实话,自从范子墨来到基地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念书了,但他天赋好,精神力较高,凭着点小聪明和运气好歹到了b级,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上等级的心了。正当他琳琅满目听得云里雾里之时,齐阳又突然问他:“对了,你的工时够吗?” 工时这个名字是基地自己给取的代称,简而言之就是出任务的时长计算,大家嫌这个说法繁琐麻烦,于是便换了工时这种简单易懂的说法。无论是哨兵还是向导的评级中,工时这个概念都是非常重要的,比如说齐阳,他是个喜欢出任务跑前线的人,所以工时也相对较高,这部分要求对他而言是非常容易达标的,但对于范子墨这种没有特别要求就不出任务的人来说,工时对他的评级上升是个不小的阻碍。范子墨太久没接触这些事,都忘了自己还有工时这个老大难问题。他揉着后脑勺烦恼道:“那我六月到底还来不来得及达标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来看了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累计工时到了多少,只能查询一下,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的。范子墨不服气地让齐阳也给自己看看工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齐阳这些年来累计的工时已经快到s级的程度,虽然其他评级条件对现在的齐阳而言还是略显苛刻,但至少在这方面,他比范子墨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看着范子墨无奈叹气的样子,齐阳忍不住安慰道:“今年不行,明年也是可以的,你这两年好好跑跑工时,说不定明年或者后年就够了。” 可一想到他和周悦还要如此远距离两三年,范子墨就不由失落起来,难道真如周悦所说,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跟他签了专属过去?但他多少还是对此有些不安,他跟周悦毕竟接触时间不够长,这段时间虽然多有交流,但一旦签了专属,整个人都得跟着他跑,范子墨倒也不是这样的恋爱脑。思来想去最好的方案还是跟齐阳说的那般没事就去跑跑工时,自己也实在是懒了太久,不成样子,本来就应该是自己份内的事,现在搞得好像非恋爱不得动似的。 他和齐阳又说了几句关于评级的话题,能聊的规则其实也就这么几条,大多都是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规定,两人稍微讨论了一下,也没能发现什么空子能钻,也只能作罢。见齐阳心情恢复得果真不错,范子墨大着胆子问他:“你刚才让我给发的那三个字,真心的吗?” 齐阳知道这三个字怎么看都跟自己之前写信时的状态亳不相符,范子墨肯定心有困惑,怎么突然之间他的转变如此之大。齐阳笑道:“你别担心,是真的,但不是要放弃他的意思。” 范子墨奇道:“你让他等着瞧什么?现在他都不回复你,你也没有他的其他消息,在我看来都没办法了。”范子墨不知道齐阳在办公室跟三人说的那些话,在他眼里,齐月属于单方面拒绝谈判,除了没斩信使,基本属于宣战行为。 可他不知道,这还就是齐阳的宣战。他现在彻底了解了怀柔政策对齐月没有效果,自己本也就不适合做这种感动他人的事,他齐阳能做的,就是将生生逼上活路来。齐阳想了想,便在能透露的边缘对范子墨说:“他既然不想通过传递信息来谈,我就逼他当面谈。” 范子墨是一百个想不到齐阳能用什么办法逼齐月出来见面,就齐月现在的状况而言,整一个自闭加他人封闭的状态。一时间,范子墨脑中都是小时候跟着奶奶看的情感剧场,他想到那些奇奇怪怪的电视剧和里面老是遭遇不幸的女主,长大嘴巴惊叫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范子墨的风格。齐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事儿你别管了,还是先看看你接下来要参加的考试和课堂分到底还差多少吧。就你现在这个进度,我看30岁都不一定跟周悦能一块,要我说,还不如直接退役以后找他两老头玩黄昏恋算了。” 范子墨听得生气,又眼见齐阳给了自己白眼,阴阳道:“起码周悦回我消息呢!” 齐阳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就狠砸了他两下,两人一时笑开了会儿。齐阳转头看到范子墨给自己带的“贿赂品”,还是忍不住说他见外,要他拿回去算了。范子墨没听,他还指着齐阳后期给自己补课呢,这个课时费总还是要付的,况且傅麒这个人是真的不怎么能吃零食,总给自己拿过来,现在天气还冷能放一放,后面等开春天气热了,他们宿舍又没有冰箱,怎么看都是要放坏的节奏,便推脱说自己这两天嚼这些个干硬的东西腮帮子都大了,还是留给了齐阳。 两人又说了会儿有的没的,范子墨突然收到周悦的消息,说自己突然接到通知马上就要出任务。范子墨疑惑道:“怎么走得这么急?”周悦这边却没有再回消息,让范子墨不由有些心焦。齐阳看他神色不对便问他怎么了,范子墨只说周悦突然紧急出任务,也不知道危险不危险。 第269章 但凡出任务的又哪有不危险的呢?但齐阳还是安慰他,至少他们那里的人都是顶尖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见范子墨半天不说话,齐阳只能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一直以来都是范子墨给齐阳感情建议,从陆延到齐月,齐阳还曾经为此笑话过他没有谈恋爱的人才最会给恋爱建议,现在两人身份突然反转,齐阳一时间没想好如何宽慰他,想了半天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想了也没用,他会给你报平安的,现在一线死伤率已经很低了……” 范子墨“嗯”了一声,半晌道:“我只是忍不住要想,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齐阳笑道:“你现在问我评级的事,不就是在为了帮他而努力的路上吗?”他对范子墨眨眨眼,继续说道,“可能你也是第一次这么……怎么说呢,无论多喜欢一个人,我总觉得一个人的生活里不能完全都是另一个人,还是得有自己的。” 范子墨似懂非懂地听着:“难道不跟书里电视里那样,都是全心全意的吗?” 这个世上的书本和电视,大多只是为了娱乐大众,如果只是出于娱乐的目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深刻的含义或是反思,而大多数人都是看着这些没营养的东西日复一日地长大,或许只有自身体会过真实的世界才会反应过来这些内容有多么可笑。齐阳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不是你不要全心全意喜欢他,而是你喜欢他的同时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你可以喜欢周悦,可以想着周悦,但是不能为了周悦没了自己的生活和主张。” 范子墨为难道:“可我想要评级不就是为了周悦吗?难道这也是错的吗?” 齐阳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周悦想要跟你在一起,所以你想要提高评级,但你想要变好本身就是一件好事。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让你有种想要变好的冲动,那就是说你自己也想要评级这件事,所以周悦不过是这件事的导火索,真实的情况是你想要自己变好。” 范子墨总觉得有些听懂了,又有些没有完全懂,他左右想了一会儿,只明白了自己想要变好就去努力变好这件事。有谁不想要变好呢?可这种变好似乎附带着压力,他问齐阳:“那我非得变得很好不可吗?如果我没办法变得这么好呢?如果变好的过程中我很累很累,我想要放弃呢?那到底是代表我不够想要自己变好,还是我不够爱周悦?”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问题的主旨其实是个人的边界问题,到底到哪一步是自己自愿的,到底又到了哪一步是被迫的,范子墨其实纠结的内容也是很多人没法想明白的事,对于这一点,齐阳也不好给出建议来,因为每个人对自我的界限认知都是不同的,而恋爱本身又是一种打破自我界限去容纳他人的做法,说到底,都不是能够完全用语言讲明白点道理。齐阳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我觉得,哪怕你要中途放弃,也不是因为不爱周悦,可能对于你而言,只是自己的感受更为重要,爱自己并不是一件错事,只有能够懂得如何爱自己的人才能爱别人。” 范子墨盯着齐阳看了会儿:“我更爱自己的话,会不会在感情中显得很自私?” “如果周悦要求你更爱他的话,会不会显得周悦很自私?”齐阳又想起之前范子墨跟自己的对话来,“就像在齐月这件事中,你总是要求我以自己为优先一样,难道这也是自私?” 第170章 开进莫斯科的坦克 范子墨倒是还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是了,当他出于旁观者的角度时,所有事情看上去都是这么清晰,齐阳不应该在牺牲自我的条件下帮助齐月,但当这件事涉及自己的时候,这些所为的规矩和条条框框便瞬间模糊起来。范子墨猛然反应过来现在的自己其实在做一件无论对周悦还是自己都很不公平的事,他将自己的需求和周悦的需求放在了天平的两段进行比较,而事实是,他和周悦应该往同一个方向努力才对。周悦不是问题,范子墨也不是问题,问题只是评级,对事而不对人,才是他应有的做法。 想明白这一点后,范子墨便不再犹豫,他的确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付出努力,但如果这份努力正在消耗自己,他也有理由相信像周悦这样的人是不会对自己恶语相向,加以逼迫的。也正如齐阳所说,如果周悦真的逼自己做出不想要的事,那便是他的自私,自私之人不容他来爱,那范子墨应该做的是离开,而不是自我牺牲。他想得时间有些久,齐阳倒也没有催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范子墨送来的零食。范子墨看着他将东西放进柜子的背影,突然问道:“那你呢,你没有牺牲自己在拯救齐月吗?虽然我不确定你到底要做什么,但整件事都听上去让人很不安。” 齐阳关上柜门转身靠在柜子前对范子墨说:“我和齐月的事……比较特殊,现在我的确不能说,但如果要说谁牺牲谁获救,更大的可能应该是齐月牺牲自己,拯救我们。” 这个“我们”让范子墨不由觉得微妙起来。他原以为整件事应该都只跟齐阳有关,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也是,如果这件事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变扭,那压根不会牵扯太深,就现在双方传递信息的模式来看,怎么想都不像是普通事件。范子墨正想再问些什么,他的手机突然又亮了起来,范子墨低头一看,是周悦的信息。他很匆忙地发了句:“事情都好了,我要出发了。”他将消息念出来,才理解刚才周悦突然没了回复可能是帮齐阳去递那三个字的消息去了。 第270章 这一次周悦因为事出突然,递交消息的方式也略显冒险,他只能在集合出发前立刻去找齐月。他不敢从正面进入宿舍楼,只是从齐月宿舍窗户下面的草丛里一路隐匿过去。齐月此时正在房间里发着呆,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长时间的等待,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无聊的感觉,只是今晚当他放空自己的时候,突然听到窗户被人敲击的声音,敲击的声音非常刻意,不像是树枝不小心地摩擦。齐月装作不经意地走到窗前,低头的时候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周悦。 但齐月并没有继续向下看去,只是抬起头装作看月亮的样子。周悦想到这可能是由于窗户这块受到监视,毕竟就齐月这个状态而言,你就算告诉周悦他屁股上还憋着个监听器窃听他一天上了几次厕所他也是信的。幸好由于一会儿就要出任务,周悦提前换上了不显眼的战斗服,一身黑色配深绿,怎么看怎么合适做情报工作。齐月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下方的位置,周悦低下头,那是一个堆满枯叶的排水通道,由于基地人数相比养老院的房间数要来得少,为了方便行动,二楼的房间基本都是空置的,连接二楼落水管的排水道也自然跟着闲置了。周悦将那支惹眼的绿色唇膏放在一片枯叶的下边,便又顺着来时的路悉悉索索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齐月看到这次的消息会是什么脸色。说实话周悦是好奇得很,但他这次可没机会看到,一会儿就要到集合的时间了,他只能抓紧在半路上给范子墨发了条消息,便往宿舍跑去,抓了背包就往停机坪赶。 窗前,齐月盯着月亮看了会儿,才转身回到房间的书桌前。他从桌上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来,随即再次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做出想要画画的姿态。 齐月不会画画,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他看着窗外没重点的景色,想了半天只画了一个月亮出来。随即便假装笔盖掉了的样子,随即探下身体去捡那支润唇膏。他将整个绿色都包在自己的掌心中,指尖夹着那个笔套,随即便走回室内,拉上窗帘,走到书桌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里面这次只有一张细瘦的纸条,齐月有些好奇地拿了出来,他从未想过自从上次那件空壳事件后,他还能从齐阳手上收到消息,不由有些紧张。可他的手指太粗了,这次的纸条偏小,不方便他从管直接拿出,只能从抽屉里找出镊子来将这条夹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台灯仔细阅读,小小的字条上只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等着瞧。” 齐月呼吸一滞,看着这简单的三个字,瞬间有种自己认不出的错觉。什么叫做等着瞧?等着瞧什么?这真的是齐阳给自己的消息吗?他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呢?难不成是上次给了空的,周悦这个人有意报复?齐月眯起双眼,有些不解地又看了一遍,将这三个简短的字翻来覆去地读,甚至妄图用拆字法来解读这个消息的秘密。看着这三个仓促写下的字,齐月甚至有种错觉,好像齐阳能扛着重机枪,开着坦克一路碾到自己的基地,再把他乱枪打死似的。 他做得出来吗? 他可能真的做得出来。印象中齐阳的形象好似在人中处长出了一抹小胡子,台下无数西装革履的人们正对着他伸直了手致意,他们要将坦克开进莫斯科去,去找斯大林谈谈这段时间他纠结的心。而眼下,齐月这个不靠谱的斯大林正半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烧了这张纸,再做打算。 齐月猛然想起刚才周悦来的时候身穿着战斗服,这时他突然听见直升机起飞的声音。齐月的宿舍很偏,离开停机坪较近,经常可以半夜听到各种飞机起飞降落的声音,他盲猜周悦此时可能已经离开而基地,那么这支润唇膏就只能暂时留在齐月的手里。 可齐月的手里是留不住东西的,自从来到这个基地,他手头持有的物品都会被时不时监测一番,要如何解释或是留住这支润唇膏变得艰难起来。齐月将这跟东西放在掌心思考许久,其实压根不必留。他没有想过要回应齐阳,却每一次都有收下,也每一次都小心翼翼地不想让人将它收走,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齐月自己都倍感纠结。可如果真的就将这根东西烧了,之后齐阳的话语就再也没有办法传达到自己这里,他还有余下不多的生命,难道也不配获得那么一点点的关怀吗? 他突然心生不满来,不知道是因为齐阳那句硬邦邦的“等着瞧”,还是被监视到完全没了自由的自己。即便是死囚也应该有放风的时间,齐月为自己辩解道,他没有错,这支润唇膏没有错,想看齐阳对自己说的话也没有错,如果有错,那就让他们以后亲自下了地狱再来找他谈。齐月不晓得他其实就这么生了反骨出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进入了这迟来的反抗期,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其实就如同不被允许带手机的孩子偷偷藏了手机上课的时候放在课桌下看着,其实不过是青春期的孩子正在赌气罢了。 齐月想着,应该将这个通讯管藏起来才行。可怎么藏呢?他想了想,军需品的供给都是差不多的,如果想要藏起真的,那不如就拿个假的,鱼目混珠。明天一早的时候,齐月就可以前往军需处申请一支润唇膏,如果找不到一样的外形,他就将这支绿色的溶了,再将新拿的里面膏体都掏出来,做成一支新的就好了。当然,最好的情况是他能留下这支带有纪念意义的绿色润唇膏来,这是他第一次送给齐阳的东西,现在回到了自己手里,齐月理所当然地就想带着它一起入葬。 第271章 他已经挑好了想要被埋葬的地方,也挑好了需要带进坟墓里的东西,最近这两天,他的遗嘱也被要求拿去公证了,军部对他十分大方,留下的钱足够妈妈她们还清所有的房贷,还有剩下的可以留给齐阳一些。他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他,幸好自己的命至少是值钱的。齐月的手又拂过桌面上那本童话书,他在遗嘱中也要求把这本书还给王耀祖的父母,希望至少他们不要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个坏人,至少在齐月眼里,王耀祖在他们短暂的交往中充当了半个父亲的角色,到了最后,他也是因为自己的放弃而失望的,不是真正地随意抛弃了齐月。 要是王耀祖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对这样的齐月叹息。在他生命中最后的那天,基地一片大乱,齐月依旧呆板地躺在地下的禁闭室中,就如同现在一样,谁都见不到,哪里都去不了。实验室的人终于彻底了解到,原来伤害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完全的漠视,无论是王耀祖还是其他人,齐月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跟任何人接触了,只有偶尔被带来做实验的孩子们会跟自己说话,特别是那个如棉花糖般可爱的女孩。可是直到那命运的最后一天,王耀祖却没有选择自己逃跑,他还是来找自己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告诉自己,要逃走。 第171章 不合规矩 齐月想,自己终归是不够坚定,所以才反反复复地从别人的爱意中存活下来,时至今日,他又一次活在齐阳的善意当中不可自拔。他或许还没有想到,无论是王耀祖还是齐阳,他们对齐月的爱意灌溉最终让齐月生出了要爱自己的想法。 在齐月童年的经历中,一个没有被爱过的母亲将自己的创伤叠加到了齐月身上,没有被爱过的孩子自然不会爱自己,当然也学不会爱别人。但自从12岁以来,在齐月万般可悲的人生中似乎又有了那么些死灰复燃的希望,它化作种子的形状藏在他空荡荡的心房里,在王耀祖死去的那一刻便沉寂下想要发芽的心,在齐月的灰烬下沉眠着,直到齐阳再次带着阳光和水前来滋养,那颗才刚生了根的种子便挣扎着想要发芽。 此时的他还沉浸在自己私藏润唇膏的叛逆感中不可自拔,殊不知外界已经以为他掀起了一把冲破海岸线的巨浪来。 老李和老季正站在一个大家都不想见的人面前,王远扬没有来,王远扬跟这个人一见面就高血压,他实在是受不了那种看似对什么都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王远扬一直没办法像老李和老季一样成为基地的首脑司令。不过说实在的,饶就是在基地和政坛都淫浸许久的老李和老季都无法坐到冷静与之对话,其难受程度可见一斑。 现在这三人的组合显然更加让人难受,两位长官紧张地站在他的面前,有可爱的女孩给他们端上了两杯红茶,又给他们对面的长发男人递上咖啡。这个男人的咖啡杯看上去并不像是他会用的款式:马克杯是粉红色的,上面还有个大红的爱心,中间写着:最爱的哥哥。但显然面对如此好笑的场景也不容整个境况变得轻松,女孩只能耸耸肩,站到长发男人的身后,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桌前坐着的长发男人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便立刻皱起了眉,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微微叹了口气,将咖啡杯放在了一边。身后的女孩不自觉地笑了一下,随即严肃下来,不笑的时候表情跟男人颇有几分相似。两个原本职位身份都不低的长官此时正抬着头看天挣扎着不想跟他对视,但该有的质问,他们也知道,一个都逃不掉。 男人拿着手里那张报告看了几眼,这半张纸的报告写得真是狗屁不通,一看就是老李那罔顾人性的文笔在情急之下四处涂鸦。虽然他知道大多数哨兵的文笔都不是很好,但到这个地步着实是有些瞧不起自己上司了。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对着这张纸念道:“‘长官您好,现在事情有变,齐月的精神世界不太对了,齐阳说的,就是我们基地那个向导齐阳。我们讨论一下,感觉好像还有救,就想问问接下去咋整。因为我们想了好久想不出,觉得您肯定山人自有妙计,要有法子了你给我们递个信,我们来很快的,直升机就飞来了。’”他念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毕竟后面只剩下了老李的签字和一句特此报告。这份报告通过加密传输递给自己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这封信是不是本身已经加了密,或是穿消息的压根没搞清楚,不过就现在老李和老季的脸色来看,这压根就是原作。 身后传来压抑的笑声,女孩脚趾抠地,显然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还是没能忍住,一个不小心就笑出了声。男人回头挑眉看了她一眼,女孩立马捂住嘴,一脸乖巧地眨眨眼。处理完女孩,男人转过头,此时的老李已经脸色惨白,而可怜的老季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连头皮都隐隐有些发亮。他的心情是后悔的,将这件事交给老李的时候他虽然有想过这人的文学素养,或者说是这人的没有文学素养,但经过这么长时间进入二线基地写报告的日子,老季觉得,起码,他能从文盲的身份毕业,所以才放心让他传信给军部部长,没想到如今自己听完这份报告,满脑子只能想到“你的语文老师当年是不是胎死腹中了”这句话。 长发的男人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虽然文笔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他倒是把事情都给说明白了。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都是白话文,连点修饰成分都没有的。他又是叹了口气,才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太对了。” 第272章 老李如实道:“齐月的精神世界不太对。” 老季都忍不住想吐槽这跟放屁有什么区别?他只能接着这句话往下继续说:“他在跟齐阳的几次接触中似乎开始出现了精神世界的变化,已经不是原先那种全然是无的状态了。” 部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疼痛的眉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想把齐月救下来,用一种不用牺牲他的方法来扳倒总理和他手下的党羽,对吗?” 对,且一分不差。 要说为什么不喜欢跟他说话,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现任军部部长是个并不够年长但看上去足够聪明的向导,他的向导等级很高,自从正式上了一线开始就是s级,但由于他的精神力过于强大,很多时候会对哨兵的精神状态造成一定影响,简而言之就是类似于精神操控。当然,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偶尔对某些哨兵探入过深的时候会留下很重的精神印记,严重的时候没有他就不行。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当时的军部觉得他似乎并不太适合完全作为一名向导工作,只能被迫将他调回。 但军部这个地方,哪怕你是条泰迪,都得找个位置让你拉雪橇。随着这位长发向导逐渐步入政坛,开始崭露头角,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作为指挥官的才华,于是在仅30岁的年纪便接任了军部首席的职位。当然,这也离不开他那奇怪的向导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够略微操控哨兵的他是绝对安全的存在,无论怀有怎样的敌意,只要让他入侵到自己的精神世界,手拿屠刀的哨兵也很快就会变成温顺的绵羊。 这也是老李和老季害怕他的第二个地方。 不过可怕归可怕,从之前善于谋划并能够制定完整计划这件事来看,他的能力并不输给任意一名前辈。也因此,老李和老季总觉得他还能想出一个新办法来保全齐月和整个世界,他们三个臭皮匠想了大半天都没想出个类似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为今之计只有让诸葛亮亲自出山才是。 男人向后倒去,靠向椅背:“我觉得这件事,很难。就现有的证据和线索,我不确定能有更完全的办法了。” 老季急忙说道:“可是齐月的确……” 男人抬手打断他:“你只说了他的精神世界从无到有,但没有说齐阳有办法找到他的心门。如果你想要确定我放走齐月,那么最好的说法就是他已经有了心门。而你完全没有说到心门的事,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推断,齐月还是没有心门的状态。”这段话让两人都适时闭了嘴,果然,在同为向导的他面前,这种小聪明根本无济于事,“况且,我们除了齐月并没有非常好的筹码,陈凌当然算是一个,但是陈凌背后的故事也必然牵扯出齐月,齐月本身就是不安定因素,在无法确认能够帮助他和要挟总理的情况下,我不认为贸然救下齐月是个好办法。”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所有事情都前因后果和可能的牵扯都被说得一干二净。老李和老季的头上都忍不住滴下汗来,他们所有想说的话都被他说尽了,现在只剩下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部长显然不想对这件看似有转机其实并不完全的事上浪费时间,只是点了点头,又抬手让他们出去。 女孩看了眼他的状态,便假意扬起微笑,想要送两人出去。可老季和老李并没有就此放弃挣扎,黔驴技穷的老李决定孤注一掷:“可是、可是齐月的遗嘱,他,他不合规矩……” 男人像是觉得好笑,冷哼一声回道:“我们现在做的什么事情是合乎规矩的吗?” 两人张大了嘴,这下是彻底没了声音。是了,无论是隐瞒齐月的身份,牺牲齐月换取和平,还是通过陈萧和陈凌这对姐弟暗杀总理,清楚其党羽,都是毫无规矩可言的事情,这种乱七八糟的,上不得台面的计划,怎么非得卡一份遗嘱的合理性?老李和老季再无办法,只能在女孩的催促下慢慢往外走去。 他们跟着女孩走到华丽的走廊上,不远处的停机坪上有架直升机正等着将两人送回去。女孩陪着他们走了一阵,两人见天色已晚,都叫她早点回去,她略一思索,突然抬头问道:“你们说的遗嘱不合规矩,是哪里不合规矩?” 第172章 殉道者 老季和老季对视一眼,显然对这个女孩突如其来的提问感到疑惑。虽然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个女孩是部长的妹妹,而并非什么端茶倒水的普通秘书,但在他们眼中,这件事似乎跟她的关系并不大才对。老李直接问她:“这……这件事你知道了也没用啊?”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那既然没用,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来也是这个道理,要说她跟她那个冰山似的哥哥有什么差别,就是她似乎看上去更为人畜无害一些——当然也只是看上去。老季总觉得那张可爱的笑脸之下似乎总有些数不清道不明的城府,可他也不敢确认,毕竟这个女孩今年也才刚满18岁,除了成天在她哥哥的办公室打打杂,也没听说她跟什么其他事务有关联。老季一边走一边说:“就是齐月遗嘱中,要求把一部分抚恤金留给齐阳这件事。齐阳现在跟齐月并没有专属关系,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将遗产完全指认给一个没有法律关系的人,会比较困难。” “哦?”女孩提起嘴角,眼睛弯弯的,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那这么说起来,只要齐月的遗嘱不通过,事情就还能有转机?” 第273章 “也不能说是转机,起码可以拖一段时间。”想到这里,老李不由叹了口气,“只要还有时间可以拖延,说不定齐阳就能想办法从齐月身上找到心门。” 女孩微微眯起眼睛,突然站定,似乎并没有继续送两个人出门的意思。她高跟皮鞋的脚步声瞬间停下,让两人都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她。老李和老季同时看到她脸上露出猫在夜半捕捉老鼠时狡黠的表情,配着她那身可爱的蓬蓬裙,看上去像是恐怖片《孤儿怨》中的女主角。两人对视一眼,女孩却再次扬起标准的微笑:“谢谢两位的告知,从这个门出去就可以到达停机坪,夜已深了,请恕我不再相送。” 老季连续“哦”了几声,便嘱咐道:“你也快点回去吧,小孩熬夜可长不高啊。” 她“哈哈”大笑几声,突然也萌生了那么点嘱咐的念头:“两位也请快回吧,人总得赶在好消息之前到家。”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悠长的走廊,只留下两个老长官面面相觑。女孩一个人穿过几道门,回到自己哥哥的房间,房间内,长发男人正头疼地阳面叹气,听到她高跟鞋的脚步声,便朝她看去:“你今天怎么有心情送他们?” 女孩回答道:“我心情一直很好。”她看了眼男人桌前快要被放冷了的“咖啡”,摆出可爱的笑脸站到他的桌前,“亲爱的哥哥,妈妈给的红糖姜茶好喝吗?” 男人轻笑一声:“妈妈还是太担心我们了,不过主要还是你,年纪这么小,不要老跟我们这群老头子混在一起。” “哪有说自己是老头子的?” “我们跟你比起来都是老头子。”无聊的兄妹拌嘴告一段落,男人拿起咖啡杯听话地将剩下的半杯红糖姜茶喝完,喝到最下面的时候还有些略微的姜渣,呛得他不由咳嗽了几声。女孩看他皱眉的样子忍不住又一次“咯咯”笑起来,男人的视线划过她可爱的双马尾,问她,“刚才跟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孩停了笑声,只是晃悠着腿坐到了男人的桌上,背对着自己的哥哥,两条腿交叠起来,托着下巴问他:“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想不想救齐月。” 他着急从女孩的裙摆底下抢救下自己的墨水笔,也顺便抢救了她漂亮的粉红色短裙,等将东西安置完毕,思考片刻,才回答道:“如果可以,我也是想要齐月继续活下去的。但是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件事……并不容易。”他顿了顿,随即带着些指责似的对女孩说,“我虽然允许你旁观跟齐阳和齐月有关的所有事宜,但这并不代表你对此有参与权,我以为你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了。” 她其实也是知道的。漂亮的小脑袋垂下来,似乎有些难过哥哥的训话,但她知道,自己哥哥虽然成天板着个脸,爱说教又没情调,但在爱自己这件事上,他如同天下所有好哥哥一样全心全意。即便现在身居高位,女孩也始终相信,褪去部长的皮囊,他与十几年前的哥哥并没有什么两样。或许长久以来在政坛的摸爬滚打使他多了一层保护自己的戾气,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份戾气,哥哥从来没有带给过自己的家人。她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垂头丧气地埋怨道:“可我总觉得你并不想他活下来。” “不是的,不是。是真的没办法。”他又一次叹气,这一次感叹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不能将齐月的生命至于其他生命之上,更何况是整个世界如此多的生命。当然,如果悲剧当真发生,人们失去的并不只是生命。你可有想过,这些哨兵们,也有家人,而他们的家人,很可能都是普通人。” 女孩侧过脸来看他:“你是担心亲人相残?” “无论是相残还是相爱,这个家庭都必然需要接受百万种折磨。”他突然站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来,这本书看上去已经颇有年份,且图片多于文字,看上去不像是自己哥哥会喜欢的类型。他将书翻到其中的一页,那一页上有一张石狮子的照片,它正安睡在一池湖水前,安稳地歇息着。 书本被递交到女孩的手里,她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百年前在一个叫瑞士的地方,有一个狮子形的纪念碑。” “纪念碑?用来纪念什么?” “死去的佣兵们。”他停了停,似乎正在回忆那段遥远的历史,“在旧世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瑞士还是个贫穷的国家,由于山地众多,农业也不够发达,经常有人家为了生存,不得不祭出自己的儿子作为佣兵补贴家用。届时整个欧洲处于战乱之中,佣兵收入极高,这也就是为何会有很多人铤而走险的原因——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同一阵营收编,有时候,同为兄弟的两人,会在战场上不得不举枪相向。” 女孩的手指轻轻拂过泛黄的书页:“那他们不能一起逃走吗?” 男人轻笑一声:“战乱之中,国家动荡,饥寒交迫,他们又能逃去哪里?” “旧世界的人类似乎经常自相残杀。” “新世界的人类也不过是旧世界的后代罢了,我亲爱的妹妹。”男人拉起女孩冰冷的手,亲吻了一下她白皙的手背,“现在的人们之所以能团结一致,并不是因为我们从旧到新便有了升华,变得高尚,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在对抗共同的敌人罢了。无论在旧世界还是新世界,敌人的敌人都能暂且作为可以互相利用的朋友,但,也不过如此罢了。” 第274章 “人类和人类之间不能有完全的信任吗?” “不得不举枪相对的兄弟之间难道就没有完全的信任吗?” “他们不得不相残。” “如果无法平息人民内部的恐惧,他们也早晚会踏上不得不相残的道路。兄弟阋墙,妻离子散,礼崩乐坏,人们总是擅长从群体中分裂出不一样的个体和阶级,再用数量上的优势对弱势的另一方进行不公正的审判,这是在历史长河中流至现代的,人类所无法逾越的原罪。” 女孩盯着男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的鼻梁上还带着那副金边圆眼镜,眼镜脚的两侧有长长的金线垂下,他低头看着自己,仿佛怜悯世人的神在告诫凡人的狂妄。她的哥哥,时不时总给他这样的感觉,他好似站在一个自己不可见的高度俯视整个世界的腐烂,用悲观的,默哀般的神态痛苦又孤独地站立着。可他依旧是自己亲爱的哥哥,女孩任性地想到,我活该在他这里拥有特权。她合上那本悲惨的书,确认般地又一次问道:“但是你还是想救齐月的,对吗?” 男人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的,可我只是个懦夫,我不愿做全世界的罪人。” 但我不是,我只是个任性妄为的女孩。她冲自家哥哥眨了眨眼,突然从桌上跳了下来:“你上课可太无聊了,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做老师。”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要睡了,亲爱的哥哥,妈妈说了,喝了红糖姜茶,手暖脚暖,就不会痛经啦!” “什么乱七八……” 她倾身向前,拥抱了男人,并在他脸颊边留下一个响亮的亲亲:“晚安,哥哥,祝你今晚不痛经。” 男人愣在原地没有动弹,他有些搞不懂自己的妹妹是不是脑子也坏掉了。他看着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后室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窗外突然有直升机的响动,他知道这是两位长官正要回二线基地。随着螺旋桨的轰鸣和闪烁的信号灯,那架载着希望来的飞机就这么载着失望回去了,他站在窗边,再次翻开那本书,这一次图片上显示的是马丁路德金绝世抗议的图片。 殉道者。 他想,他是一个殉道者。 第173章 太好了 老李和老季回到基地的时候天色已亮,两人在直升机上一宿没睡,又加上带着被回绝的失望,看上去都萎靡不振的样子。路上有执勤的哨兵跟他们打了招呼,两位长官也只是懒懒地回应。他们心里现在除了无法拯救齐月的愧疚还有无法跟齐阳交代的尴尬,虽然当初面谈的时候并没有对这件事满口答应,但好歹自己也是给了齐阳希望的,现在就在这么短的几天内直接被拒绝,怎么看都让人有些说不出口。 但说还是要说的。两个人在停机坪的走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言不发。他们谁都不想做那个开口的人。老李为人说话比较直接,率先开口道:“要不行,就拖一拖再说,指不定还有机会呢?” 虽然老季觉得这个机会不过是个痴人说梦,但眼下他也实在打不起精神再来处理这个问题,于是他点点头,回道:“我们就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也得等天亮了再说。”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肩并肩地往宿舍回去了。路上他们看到半个月亮还挂在天上,但天际线的东边已经逐渐出现了太阳暗淡的踪迹,鸟类习惯在晨昏时期行动,此时也已经尖叫几声醒了过来,略过他们的头顶往远处飞去。这太阳和月亮交相辉映的场景让两人忍不住又想到了齐阳和齐月,没想到也是在这模棱两可的晨昏之时,两人才有了片刻的相聚。 当年齐月被救助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单独放在一个机构中,从现场犯罪人员还未完全销毁的资料和口供中,军部知道了这个特殊的,没有心门和精神世界的孩子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总理的计划是成功的,但他可能也没有想到,由于私心被藏起来的陈凌成了暴露他身份的破绽,直至今日,他们依旧感激谷雨暗地里传来的消息,正是她的证言才让人们将找寻犯罪头目的视线转向了总理身上。现在回忆起来,与其说是计划和侦破,不如说是一片兵荒马乱下的恰到好处罢了。 老季想到被救出的孩子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虐待,所以在最初的救援活动后,军部没有立刻将孩子们送回,而是临时征用了一家内城区的医院进行统一的救助。在被救助的孩子们中,伤势和精神伤害较小的很快就被联系了家人要求领回,那段时间,医院的走廊乃至门外的花园里,马路上,都躺满了心碎的父母们,甚至有些祖辈也披着毛毯卧在冰冷的瓷砖上。住在内城区的人们纷纷打开自己的家门,邀请这些家长到自己家中居住,还有流动的餐车,为他们送餐。 新闻媒体少见地没有扎堆出现,只有官方有权利就此事进行报道,这也是为了保护众多未成年人的信息,照片上人脸打码,姓名打码,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全部做了变声。一开始,军部这些看似繁琐的举动真的不过是单纯的出于对孩子们的保护,没想到也是这一举动,使得总理党羽无法顺利定位当时齐月的行踪。虽然总理在调查初期获得了孩童的死亡名单,并清楚地知道死去的孩子里没有自己成功的试验品——安其远,但是他依旧没有办法确切地看到活着的孩子的真实姓名。 随着孩子们陆续被领回,只有几个伤势严重或是精神不佳的被留在了医院之中,其中就有齐月和另外几个孩子。齐月的处境很快就引起了军部的注意,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精神世界的异常,但还有一方面,就是他至今无人认领。军部上层此时突然从一名叫谷雨的退役老医疗兵口中知道了陈凌这个人,又结合之后看到的材料和口供,推出了总理参与绑架案的消息,可这些消息,对年幼的齐月——或者说是那个时候的安其远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第275章 他并不在意谁是幕后黑手,也丝毫不在意自己无人认领,他所在意的,有且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王耀祖的行踪。 当他从治疗中或是睡梦中醒来,第一件事总是问:“王耀祖呢?”没有人回答他,因为那时的医疗队都是内城区值守人员,他们没有参与抓捕行动,自然不知道这个王耀祖是谁。每次医护人员摇头后,他总是安静地点点头,随即加上一句,“你们不要伤害他,他不是坏人,他是我爸爸。” 年幼的安其远以为这样的一句谎言就能拖延王耀祖的死讯,他以为王耀祖已经顺利逃跑了,跑到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这样也是好的。如果他安全的代价是两人永不相见,安其远觉得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的母亲也是这么做的。可他不知道,王耀祖早在他被解救的当天晚上就自杀身亡了,当齐阳拉着他的手走到通往外界的路上,王耀祖枪里的子弹就穿过他的下颚,从他的后脑勺飞了出去。 整个医院最后只剩下了安其远一个孩子,医院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工作,人们也不再在门外聚集,只有这个孩子,这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孩子,还在医院里呆着。等到军部搞清楚了总理的计划,并想要锁定那个唯一确定暴走的孩子时,他们手上只剩下安其远了——也恰好是安其远。他因为无法被治愈的精神世界被困在了医院的围墙中,也因为无人认领被遗留在病房里,他就这么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每次抬头的时候,总是问一句:“王耀祖呢?” 军部只能下令将他转移,将他放在总理眼皮子底下显然是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安其远被偷偷放进裹尸袋中运送出了医院,在几经周转后来到独立机构中,一家专门收容异常哨兵的机构,这么说起来,倒也合适。但这里的布局真的跟天文台下的实验室太过相似了,也是一样的禁闭室,一样的办公室,安其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再一次被抓住了,于是他期待地问道:“王耀祖呢?他也在这里吗?” 军部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向他坦白。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男向导,他的白大褂里穿着奇怪的卡通少女t恤,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身材微胖,蹲下身问他 :“这个王耀祖,是你的谁?为什么天天问他?” 安其远盯着他看了会儿,迟疑道:“他……他可能是我爸爸。” 众人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在场跟安其远能有所接触的人,大多都对案件有了切实的了解,从一开始报告的不完整,到现在摸排清楚后,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王耀祖就是那个举枪自尽了的人犯。据当时在场的哨兵龚倩说,那个男人看上去像是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也可能他根本没想逃,他只是走到一座高山上,看了看头上的月亮和脚下的风景,在众人面前平静地开了枪。后期他们上前检查枪支的时候,里面只有已经夺去他生命的那一颗子弹。可现在,安其远却说,这个男人,那个犯人,可能是他的父亲。 那位男向导有些奇怪地问他:“可是你的户籍登记上,亲生父亲那一栏写得明明是不明啊。” 安其远便不说话了,他沉默地坐在铺满玩具的乳白色柔软地面上,周围的人都被他的直肠子搞得胆战心惊,又生气他这么说话伤害到已然千疮百孔的孩子的心。他们纷纷瞪了他好几眼,这才让他成功闭了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安其远并不经常说话,除了询问王耀祖以外似乎对任何其他事情都没有额外的兴趣。给他的玩具,他没有兴趣,给他书本,他似乎识字也不多,带他去见向导,他也乖乖地让向导们做精神链接,但最后无论拥有何种才华的向导,都无法从那片黑暗中找到一丝一缕的真像。他似乎是一个由绝望派生出的肉体,除了承担绝望,再无其他作用。 期间,军部也尝试跟安其远的母亲联系,但她似乎对安其远的病痛充耳不闻,反而在得到他暂时可能无法回家的消息后松了口气。当女人仓皇挂断这个关于自己儿子安危状况的通话时,人们是震惊且愤怒的,他们说应该将她立刻逮捕,应该让她也承受这个年幼孩子的折磨,但事实是,为了不暴露安其远的身份和所在地,他们无法对这个女人做出任何的惩罚,不过也幸好这个女人并不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提问,就挂断了电话。 所有人都想要爱护安其远,所有人都想要治愈安其远,但只有安其远在等一个人,在等一个真像,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王耀祖去了哪里,单纯地想知道他是不是又一次抛弃了自己。明明是他打开了自己的门,明明是他叫自己逃走的,如果当时他愿意跟王耀祖一起逃走,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和自己的“爸爸”在一起了? 他一遍遍地提问,一遍遍地被敷衍,终于,那位穿着卡通制服的男向导再也忍不住了,他对这种欺骗孩子的行为感到可耻,就算谎言是善意的,还是抵不住这个孩子的坚持,他悄悄告诉安其远:“王耀祖已经死了。” 令人意外的是,安其远却同他母亲一般松了口气,说:“太好了,他不是丢下我。” 第174章 齐月,月亮的月 一时间,小胖胖的内心五味陈杂,他想到自己活到这个年纪,拖父母的福才找到一份不用上前线的安稳工作,最大的梦想是和游戏里的傲娇学妹结婚,而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孩子,正带着轻松的口吻谈论一个被他当做父亲的人的生死,只能说,人各有命。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问他:“你……你不难过吗?” 第276章 安其远玻璃似的眼珠看过来:“我很难过。” “你难过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难过的时候需要做些什么特别的事吗?他有些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人,如果感到难受就要做些什么,那自己的一生想必都在奔波之中吧。不过可能也不会,毕竟难过久了,人就不会再难过了。他老实问道:“其他人难过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小胖胖不由坐到地上,跟他面对面交流起来:“我会打游戏。”说着,他从白大褂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游戏机来,“你看,这是g社今年的新作,《纯情高校恋爱物语——寻找属于我的女主角》。” 游戏封面上是五彩缤纷的女主角,说五彩缤纷,就是真的五彩缤纷,起码安其远在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多头发五颜六色的人。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问他:“这些女生跟你t恤上的都不一样。”他思考片刻,从乱七八糟的信息中检索出一个经常在家时听到的单词,“你出轨了吗?” 这可将小胖胖内心的防线彻底击碎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渣男”,一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但是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每一个二次元女孩都有自己的特色,无论是温柔文静的大胸班长,还是傲娇活泼的平胸学妹,每一个每一个,他都好喜欢!他又有什么罪,他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罢了!小胖胖捂住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道:“严格来说,我的老婆们也在跟别的男人谈恋爱!只要出了钱都可以跟她们谈恋爱,我也出了钱买了游戏的!我有什么错!我没有出轨啊!”说着他不禁握住安其远的肩膀前后摇晃起来,“你说啊!我没错!你快说啊!” 玻璃窗外有研究人员看到他抓着安其远的样子,立刻冲了进来,大吼道:“陈沉城!你在干什么!”冲进来的是个个子娇小的女孩,顶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为了不被人当做小孩还特地烫卷了头发画了妆,结果只不过是把自己从初中生变成了初中生身高的芭比娃娃。芭比娃娃身娇但倒拔垂杨柳,双臂猛地穿过小胖胖的腋下就把人提了起来,“拒绝暴力!拒绝暴力!你是不是打游戏打得脑子坏掉了!” 安其远看着他们乱七八糟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从地上捡起了那个还在吱哇乱叫的游戏机。那个叫陈沉城的男孩已经被锁了喉,憋着最后一口气尖叫道:“老婆!你不要动我的老婆!” 骚动很快引来了众人,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几乎是所有人都眼看着对任何玩具都毫无兴趣的安其远拿起了那个《纯情高校恋爱物语——寻找属于我的女主角》,他们的眼神变得幽深,看着散落在地上完全没有被动过的那些模型飞机,坦克,还有积木等等,才察觉自己可能一直努力错了方向。安其远此时还完全不具备读懂周围气氛和为自己辩解的“超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人们露出略带些恨铁不成钢的笑意,尴尬道:“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给你买的……” 陈沉城立刻从地上一骨碌翻身站起来:“也可以用公费帮我买吗?”身后的萝莉再次举起拳头,一副我劝你见好就收的暴力美学。陈沉城立刻没了声音,闭上嘴比死人都安静。 安其远张嘴想说自己不喜欢,但在陈沉城的挤眉弄眼下只能勉强答应:“对,我喜欢这个。” 就这样,安其远在基地喜欢宅男游戏的故事一时间得到传播,等到众人发现这只不过是陈沉城为了公费打游戏才闹出的幺蛾子都已经是很后面的事了。总而言之,后来陈沉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默认是照顾安其远的人,他并不喜欢限制安其远的行动,也不想对他说不必要的谎言,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像是安其远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普通朋友,虽然他喜欢的东西跟所谓的现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但至少,在安其远眼中,不刻意跟自己待在一起又愿意陪自己玩耍的,也只有陈沉城这一个人罢了。他们经常一起窝在房间里打游戏,对陈沉城来说也是非常快乐的摸鱼时间。陈沉城还让安其远叫他老师,然后他就教安其远如何在游戏里追自己的电子老婆。 人们也很快知道了陈沉城告诉了安其远关于王耀祖的死讯,一开始人们还非常担心安其远这个已然千疮百孔的精神世界会不会再次出现什么异常,但几次向导后,安其远还是那般淡然的无的状态,人们又放下心来,放任安其远跟陈沉城一起胡闹去了。 后来,安其远再也没问过王耀祖的事,他经常一个人呆着,如果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可以一个人在这个特质的房间里不说话也不做事,就这么发一整天的呆。向导也好,心理咨询也好,都对他毫无起色。他呆着久了,陈沉城也会问他想要吃什么,或者是做什么,这种简单的问题,但安其远对于想要这个单词太过陌生,在他心里,想要和被拒绝是挂钩的行为,于是他也没有了想要和喜欢,营养师给他配什么餐,他就吃什么,偶尔也会在陈沉城的邀请下吃上那么几口垃圾食品,但每次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他还是那张我不知道的脸。 不过在安其远停止询问关于死去的王耀祖之后,他倒是时不时也会问到齐阳。一开始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认识一个叫齐阳的向导,他说他在一个二线基地服役,还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帮助自己。一开始陈沉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眼里,这个叫齐阳的人不过是救援队的人物之一,救谁都是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更何况什么叫做“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帮助自己”,这种旧时代美国英雄片的垃圾台词他才不屑一顾。在陈沉城的眼里,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什么英雄主义,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托大罢了。 第277章 但在之后的日子里,安其远收到了一本书,此时距离他被收容到陈沉城这个独立机构已经过了快一年的时间,有一个长发的男人将这本书送来,并告诉安其远,这是当年王耀祖的遗物之一。安其远从证物袋中取出了那本《挪威的童话》,跨越了一年的时间,走过了生与死的边界,这本书再一次回到了他的手里。当时的安其远还不知道王远扬就站在那块半透视的玻璃后面,看着自己弟弟的遗物又一次被转交给那个孩子,内心在百感交集下忍不住痛哭流涕。这一年受到的折磨似乎在这一刻都显得值得起来,因为那个孩子淡漠无机的双眼在看到书本的一瞬间闪过一道异常明亮的光来。 这个男人带来了两个消息,第一个就是关于王耀祖的死,终于有人彻底向他解释了这个男人是如何放弃了自己逃走的希望回来为他开锁的,又是如何带着只有一发子弹的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的。安其远听得很认真,因为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能听到关于王耀祖的事情了。他果然没有抛弃自己,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就将齐月埋葬在最底下的禁闭室,直到他自然渴死或是饿死,整件事就此没了罪证;或是带着他一起逃走,成为总理最终挑起人民争端的武器。可无法带着没有行动能力的孩子顺利逃走的犯罪者们选择了独自逃命,只有王耀祖,回到了安其远的身边,给了他最后一次逃走的权利。 虽然当时的安其远没有逃走。 他问男人,如果自己当时有跟王耀祖一起逃走,而不是选择留下,是不是王耀祖就不会死。长发男人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说不出那句肯定的答复,但是他们两个内心都知道,如果那时候的安其远央求王耀祖跟他一起逃走,说不定王耀祖真的就不会吞枪自尽。 而第二个消息,则是要求安其远改名的命令。他冷静地告诉安其远,现在他的状况并不乐观,总理派系早就排查了死亡名单,知道安其远并没有死去,但因为一些原因他们不能让安其远被发现,所以安其远需要一个新名字,男人特此来问他,他希望自己叫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安其远没有直接回答,他没有喜欢的名字,也没有想要的名字,自从他会说话开始,他就只知道自己叫安其远。可给了自己名字的那个人已经抛弃了自己,她再也不想跟自己有任何的牵扯,那会不会,可不可能,他问男人:“王耀祖是我的爸爸吗?” 长发男人沉默了片刻,这一次他给了安其远明确的答复:“不是。” 安其远思考了一会儿,他又想起那个拯救自己的向导来,那个被陈沉城嘲笑幼稚的英雄主义的男人,自己似乎除了他,再也想不起其他重要的人来,便开口道:“齐月,月亮的月。” 第175章 命中注定 齐月的名字于是就最后这么定了下来,之后长发男又来见过自己几次,断断续续想要跟自己尝试说些什么,但最终对话都无法顺利进行下去。他对齐月的状态是关心的,除了问他吃饭睡觉好不好,有没有什么病痛,也时常询问他一些关于精神世界的问题。齐月知道他也是个向导,而且是个级别相当高的向导,大多数向导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都无法顺利维护自己的意识体,他们的精神力很容易就被齐月那无边的黑暗吞噬了,就连陈沉城也不例外,但长发男人的精神体能够维持很长的一段时间,可就连他也无法顺利在精神世界中叫出齐月或是找到他的心门。 这是个较为棘手的问题,因为随着齐月的年岁增长,哨兵能力增加,如果无法找到可以安抚他精神世界的方法,那么齐月注定是个会暴走的存在。虽然他表面看上去平静,但事实上,根据仪器测量,他的精神力一直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中,这让机构的所有人都异常头疼。在大多数向导的尝试都一一失败后,男人尝试用其他方法跟齐月进行对话。他想起这个孩子名字的由来,便询问他:“齐阳。”果然,只是说出他的名字,齐月便在一瞬间抬起头来,男人缓缓继续道,“你很喜欢齐阳吗?” 对于喜欢的内涵,齐月依旧是模糊的,但是他知道自己非常想知道跟齐阳有关的事。不过即便他想知道,倒也没有到想要的地步,在被陈沉城驳回了齐阳是个英雄的说法后,齐月下意识认为自己想了解齐阳的要求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在之后的对话中再也没有提到过齐阳。可他的反应明明就写满了在意,齐月思考片刻,盯着男人回复道:“我不知道。” “所以只是不知道,不是不喜欢?”男人问他。齐阳肯定没有想到在如此遥远的过去,这句话就已经出现在了年幼的齐月和军部部长的对话中,那时候的齐阳肯定也没想到,跨越五年的时间后,这句话又会从范子墨嘴里回到他的身上。 “我不知道齐阳。”当时的齐月语言表达能力还很弱,他在表述上经常不够完整。比如,这句话不应该是我不知道齐阳,而是我不是很知道关于齐阳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在独立机构的这段时间里,总会有形形色色的老师来教导他很多事,至少在当时,大多数工作人员还是寄希望于能够帮助这个孩子进行必要的社会化教育,以便于以后顺利进入社会生存。 男人沉思片刻,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快速翻阅了几个页面后,很快就定位到了齐阳所在的二线基地。那个时候他虽然还不是军部的部长,但也在政治单位中身居高位,因此也早就掌握了有关齐阳的所有背景资料。从资料上看,齐阳是个非常普通的人——一个幸福的普通人。父母出生普通,经历普通,进入军校后虽然向导能力偏高,但其他各方面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向导。在这种幸福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多少有些救世主主义的多管闲事,在这次营救孩子的任务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有谁会在如此危机的时刻听一个看上去神经过敏的小孩的话一个人跑到地下室找什么狗呢?也只有齐阳,因为在他的世界中,哪怕是小狗也值得被爱,所以在他的潜意识里,只要自己还在基地,也就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 第278章 这种可怕的,对周围人和自己的信任感,是男人所无法想象的,至少在他的眼里,他人即地狱,总理的事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但如果齐月喜欢,这未尝不是一种让他敞开心扉跟自己交流的办法,于是他点开了那个二线基地的论坛,在里面翻找着有关齐阳的信息。他在论坛里一直有个暴躁小太阳的绰号,很多文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也知道这是在讲齐阳的事。男人点开其中一条内容,将手机交给齐月:“你看,是他吗?” 手机屏幕里出现的正是迎着太阳大笑的齐阳和他的男朋友,齐月往下刷到齐阳和陆延的名字,他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是他。”就是他,在王耀祖走后,硬是拖拽着自己走出了那个禁闭室。 他又往下想要看文章具体的内容,男人就这么坐在地上静静等着,只见孩子有些不确定地抬眼看了看自己,他知道齐月可能有话要说,便主动问道:“怎么了?” 齐月诚实问:“这是什么字?” 男人探头过去看他手指指着的地方,看样子齐月并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当然,从他的身份背景来看这件事是肯定的。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不佳,连带着写字的笔画顺序也都很成问题,有时候他的语文老师会抱怨这孩子只不过是在“画”字罢了,现在的齐月还是有很多字不认识,语文也才刚学到三年级左右的水平。男人便拿了手机举到他面前,给他念论坛上的文章。这只不过是个二线基地的无聊八卦,齐月却听得津津有味,等男人念完了,他甚至有些着急地问还有没其他的。男人又连带着念了几个,一直念到了最前面那条关于他和陆延在走廊上睡着的论坛文章。齐月看了眼齐阳在阳光下酣睡的照片,他看上去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这种触手可及的温暖让他不由得伸手碰触了一下,男人看出他内心的向往,却没有直说,只是告诉他:“我知道很多关于齐阳的事,以后再慢慢念给你听,好吗?” 齐月点点头,眼神依旧固定在那张照片上。 从此以后,齐阳的故事代替了童话,成为了两人之间的话题,也成为了齐阳快速识字的课文,虽然他写得字还是如同孩童般歪歪扭扭不成比例,但至少阅读已经不是问题了。独立机构的人们也知道了他喜欢的齐阳,总是时不时上论坛看一看,有没有关于齐阳的新消息能告诉他,他们把齐阳戏称为齐月的小太阳,陈沉城甚至调侃齐月说他是齐阳的小男朋友。齐月总是严肃地纠正他,告诉他,齐阳的男朋友是陆延,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这也就是为什么齐月刚来到基地的时候跟陆延的关系亲近,那时候的他对陆延没有任何的敌意或是嫉妒之心,他很喜欢陆延,很喜欢那个给齐阳带来幸福的陆延,如果可以,他希望陆延能一直这么给齐阳带来幸福,这也是为什么他曾经肉麻又不合时宜地告诉过陆延,自己想要保护他。 于是齐月就在每天想着齐阳,听着齐阳的环境下过了一年,期间,无数次长发男人来见过他,也有人无数次也在玻璃窗后面观察过他,但他的精神世界始终没有起色,整个军部值得庆幸的,似乎只有总理至今无法找到齐月这件事。可无论是对齐月本人还是对整个世界即将被卷入的漩涡,军部似乎依旧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那个长发的男人带来一个计划,一个让他们又爱又恨的计划。他作为s级的向导对齐月下了无法恢复精神世界,日后必定暴走的判决书,又同时想要利用这一点扳倒总理,安抚民心,看似似乎万无一失,滴水不漏的计划里,只有齐月的死,这一条,让人无法接受。 谁都无法接受,成年人的世界需要一个孩子的死亡最为祭品。 于是他们选择接受成年人的死亡,成年后的齐月的死亡。 但真的能接受吗? 老李和老季的步伐愈发沉重,山中冰冷的露水带着些许冰珠掉到他们的头发上,眉毛上,衣领上,他们像是在冰面下游泳一般感到窒息。他们不能接受必须杀死齐月的这个计划,但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更何况齐月的暴走注定了他的死亡,你看,就连结局都看上去不是他们的责任,听上去是多么地轻巧,又是对么地无辜啊! 当男人将这个计划解释给参与者和齐月听的时候,齐月脸上依旧是淡然的表情,在他的身后,陈沉城涨红了脸,他咬着牙讽刺道:“我就说,什么狗屁的英雄主义,都他妈幼稚死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一个人跑了出去。 身材娇小的女孩不满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这个计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抗议起来,他们中有些虽然一开始觉得齐月的精神世界可怕,或者觉得他难以交流,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生活,但从始至终,他们都是本着救助的心对待这个孩子,现在突然告诉他们,这个在基地跟他们同吃同住了两年,身世经历悲惨的孩子,最后要为了他们的安危献祭自己的生命,他们无法接受,他们不能同意。 在纷乱的驳斥声中,只有齐月轻轻说了句:“好。” 周围的声音平息下来,男人蹲下身,平视他:“你不用现在做决定,我们会在你18岁成年后再来请求你的许可。”是的,这是一份请求。 “没关系,你说得对。”齐月淡漠地谈论着,好似这不是自己的生命,“反正我都要死的。” 第279章 第176章 合法?不合法? 从14岁到18岁,几乎每年都有人问齐月,想不想修改自己的选择,他们都劝说齐月,其实不用将什么世界和平,人性大义放在第一位,说到底,人类的原罪就是自私,只要齐月愿意自私,大多数人都愿意支持他奋起反抗。但齐月的想法却一直都没有改变,他没有什么想要存活下去的意志,也找不到能够活下去的理由,与此同时,也正如长发男人所说的,自己的精神世界依旧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什么都没有,也找不到心门。 一切似乎都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着,齐月时不时听齐阳的消息,跟着老师学习点有的没的,那个恋爱游戏他也早已通关,现在在陈沉城的捣鼓下又玩起了新的恋爱游戏。陈沉城衣服上的老婆在这几年间换了多次,最终还是没得逃得掉电子渣男的绰号。他曾试探性地问过齐月,会不会在成年后改变自己的立场,齐月总是摇头,说自己不想成为千夫所指之人,再者说了,成年以后哨兵能力大涨,自己如果还是无法找到合适的向导,从结果上来说的确是一样的。 在提出计划后不久,男人再次来到齐月的房间,顶着众人愤怒的目光,对齐月提议道:“你现在可以思考一下自己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无论如何我们这里都希望你能够提一个,不管是什么样的愿望我们都愿意帮你实现。”说完,他又从牛皮纸袋中掏出一个白色信封来,所有在一线基地有作战经验的人都看到过这枚信封,在场有不少人又别过脸去,他将信封交给齐月并告诉他,“这是写遗嘱用的,你抚恤金的数目比较大,我们需要你告诉我们具体想要交给谁。” 原本都是交给他们的亲人的,但鉴于齐月成长经历特殊,按照法律规定来看,他的母亲应该已经被剥夺了抚养权,所以他们思考再三,还是打算交给齐月自己来决定。男人说完这些话就从人们杀人般的目光中慢步走开,他走的时候齐月还对他说了谢谢,男人的背影一滞,只是再次强调了关于愿望的事。齐月想了半天,那时候的他才14岁还没满,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王耀祖,那么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一个,且是仅有的一个人——齐阳。 齐月大着胆子问男人,能不能让自己在死之前看一看齐阳。 男人想了想,回答道:“我会去安排。” 于是,在绑架案后一年的时间里,也就是齐阳和陆延所查到的五年前,整个基地进行了大范围的人事调动,他把计划中的人们换到齐阳所在的基地,这才有了接下来的纷纷扰扰。老李和老季在一开始就知道了挑选这个基地的原因,也了解自己之前的任务是帮助齐月在计划不被打扰的情况下尽可能接近齐阳,但是出于私心,这两个人还是擅自将齐阳的注意力引到了齐月的这张资料表上,他们本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或许从内心深处,这两个人也觉得齐阳说不定有拯救齐月精神世界的可能。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面前,就算齐阳真的改变了齐月的精神世界,整件事似乎并没有就此往着他们希望的地方继续下去。两人叹了口气,各自往自己的房间去了。他们睡下的时候,实际上天色已亮,但困倦的肉体和内心还是让两人快速昏睡了过去,他们在梦中似乎也不得安宁,断断续续的都是齐月和齐阳的是是非非。人是种很贱的动物,想得多了,就放不下了,哪怕是想着劝自己放下,最后也还是越想越放不下。 等到一整个上午都睡过去,两人起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向导值班的时间了。他们叫上王远扬和齐阳在办公室碰头,虽然还不清楚应该如何劝慰齐阳才好,但说谎也着实没什么必要,距离他们计划结束的时间已经不久了,早晚齐阳都会从新闻里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他们四个时隔48小时又一次坐在了一起,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都很差。 王远扬率先开口直接问道:“怎么样。” 坐在对面的两人一起摇了摇头,老季解释道:“没有心门,这件事不确定行不行得通,上头还是想按照原计划进行最为保守。”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样的可能,可齐阳还是不肯轻言放弃:“那关于抚恤金分配不合理的问题呢?这一点起码可以拖延……”他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看着两人的脸色,齐阳知道,这件事也没了多大的可能。他缓缓舒出一口气,眼见的是真实的绝望,所有本以为可以走的路都已然行不通了,站在悬崖边,面前只剩下断头的死路。 正当四个人都沉默之际,老季办公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长官办公桌上的电话一般都是跟上级要务有关,虽然大家私底下联络的时候会用手机私人号,但在大事上,还是有线电话比较安全。齐阳深知自己的级别并不到可以坐在长官沙发上听完这通电话的程度,便起身,跟王远扬两个人都走到了门外的走廊上。 此时,山中已过了元宵,过年的气氛淡了下来,但天气逐渐有变好的趋势。虽然山里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寒冷潮湿,至少齐阳已经能够感受到早晚时段不再会冷得发抖。王远扬和他站在窗边许久,正当王远扬想要出声安慰一下齐阳时,突然,门内的老李疯了似的冲出来,对门口发呆的两人叫道:“成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老李在说什么,此时老季也从身后跑来,大声叫道:“齐阳的说法成立了!公证暂缓,遗嘱不合律法!” 第280章 齐阳惊喜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只是喃喃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全然没有办法考虑接下来的事情。本来,这件事就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下,一方面齐月的身份和经历都极其特殊,如果公证处认为他的说法没有问题也是情有可原,但如果严格遵循律法,这份遗嘱也完全有被驳回的可能。那一瞬间,天平的两边基本是持平的,是左边还是右边,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 他们将齐阳和王远扬再次叫回办公室,都还来不及坐下就开始讨论起这件事的不可思议起来。他们说到,一开始上头的说法是强硬的,没有回旋余地的,那高高在上的人甚至没听完整件事的流程就猜出了他们的想法并予以反驳,这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公证处的人居然将这份遗嘱打了回来,接下来如果齐月依旧希望齐阳接受自己的抚恤金,可能就必然需要两人在专属关系下,遗嘱才能生效,而专属关系的签写,是需要两人同时在场的。 只要他们能再次造出需要两人见面的场景,说不定齐阳就还有希望找到齐月的心门。 不过这下,所有的压力似乎又都到了齐阳的身上,如果齐阳没有找到齐月的心门呢?如果整件事并没有办法解决,那是不是齐月还是注定逃不过必死的命运?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想这么多了,现在在满是悬崖峭壁的绝望之处突然又为齐阳长出一条路来,他又怎么能在这条路的路口就轻言放弃呢? 齐阳在三人嘈杂的说话间插嘴道:“如果要签写专属的话,我们能有多长的接触时间?” 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果部长真的要将事情做绝,那么很有可能,会只给两个人一个签字的时间就将他们分开,不过也有可能,如果部长也愿意给两人机会的话,说不定这个签字的时间就能被延长。但是,在此之前,签不签专属又成了另一个问题,老李问:“你确定自己能跟齐月签专属吗?” 齐阳点头:“他之前有跟我提过签专属的事情。” “那你确定现在他还愿意跟你签吗?”王远扬问,“现在的情况这么复杂,如果我是齐月,肯定不想就这样将你牵扯进来,齐月更想要的,应该是你的安稳。” 齐阳冷笑一声:“我管他想要什么,我还想要他活下去呢,他管我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觉得也有几分歪理在。齐阳的性格他们是知道的,话糙理不糙,主打的就是一个野性。老季轻咳一声,将话题拉回现实:“你需要多久?” 说实话,齐阳并不能明确算出来自己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对于一个人的精神问题而言,哪有什么确切的治疗时间,他甚至连一个具体的治疗方案都没有。齐阳犹豫了一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同为向导的老季也知道他为难的地方,如果可以,自然是时间越长越好。他摸了摸下巴,想到一件事:“你们觉得,要是他们真的去签专属,会选在哪里签?” 一个安全的,适合隐藏齐月身份,又适合给精神状态不稳的哨兵呆着的地方。三人相视一笑,脑子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177章 签专属 身在一线基地的齐月没想到因为遗嘱的问题被结结实实摆了一道,此时的他还压根没想到这跟齐阳能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些疑惑怎么整个流程如此顺利的计划会在这么小的一件事上卡住他。 他摸了摸手上刚领到的润唇膏,那是一支根跟当年自己送给齐阳一模一样的润唇膏,绿色的管身,还有白色的底座。里面的膏体也是同样的薄荷味,拧开的时候齐月就能嗅到跟齐阳嘴唇上一模一样的气息。现在,将周悦给的那支空的通信管隐藏起来就方便多了,用手指细细比对两支唇膏之间的重量差异,以免不小心搞混。齐月不知道周悦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以的话,他现在已经有了想要传递的话语,最好能尽快传达给齐阳自己需要跟他签专属的意思。 可齐阳会同意吗? 齐月想到当年齐阳拒绝自己的理由,那个时候的齐阳似乎认为齐月对他的喜欢并不是基于爱,所以并没有答应,同时他也需要时间好好思考一下他对齐月的感受。可齐月离开齐阳的当天,齐阳就告诉自己了,他喜欢齐月,他乐意跟齐月在一起,那么是不是也代表着,现在的他已经乐意跟齐月签专属了呢? 想到齐阳的性格,他还是有些犹豫的,如果齐阳知道了这跟抚恤金有关,想必又是一顿严厉的拒绝。现在的齐月格外迫切地想要知道齐阳到底会不会对自己说好,他甚至开始后悔一开始拒绝交流的做法。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齐月茫茫然地叹了口气,同时茫茫然的还有齐阳最后给他的那句“等着瞧”。他还是没能将现在遗嘱被公证处卡壳的事跟齐阳联系到一起,不过他还是聪明地想到了自己应该还能再一次见到齐阳这件事。 再次见到齐月的齐阳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他应该会生气吧,但从信上看,他又是心疼和想念自己的。他会哭吗?那可就太麻烦了,齐月想,自己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抱抱他。那生气呢?他会骂自己吗?印象中齐阳似乎骂过脏话,是了,估计这一次也会。想到那个活蹦乱跳的身影,齐月忍不住又咧开嘴笑了起来。当然,最好还是笑着的,这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了,起码齐月希望自己能看到一个快乐的齐阳。 第281章 齐月就这么想着,他从桌上撕下一张纸,写下签专属三个字,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等到周悦回来,他想,他就要想办法将这支润唇膏递交给他。 此时的齐阳正是一片笑意盎然,虽然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找到齐月的心门,但在物理意义上能够找到齐月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突破。他想到当初自己在知道真相后辗转反侧的心,又想到那封多少日日夜夜都不能入眠的信,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根空荡荡的回复,齐阳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还没想好要骂齐月些什么,不过没所谓,愤怒会为自己挑选最合适的语言,齐阳有理由相信,只要自己看到齐月的第一眼,就是火气上头的第一秒。 不过生气归生气,办法还是要想的。齐阳向来是个对事不对人的主,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齐月和王耀祖之间的故事,那也就是说,他也真正理解到为何在精神世界中,齐月以12岁左右的孩子形象出现,他的第二个解不开的心结,正是来自于自己的“父亲”——也是因自己而死的王耀祖。严格意义上来说,齐阳当然知道王耀祖并非齐月的父亲,但事实上,至少在齐月的眼中,王耀祖承担了一部分齐月所期望的父亲的责任。 想到这里,齐阳那颗原本愤怒的心就安静了下来,他始终是敌不过那颗喜欢齐月的心的,只要想到他的过去,疼痛就又一次蔓延开来,包裹着他的怒气,消散在了浮云里。齐阳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自己才能从这种不理智的情感中脱身呢?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那么想脱身,齐阳喜欢齐月这件事并没有错,他的喜欢还没得到对方切实的回应,那他就活该自己喜欢自己的,干他的理智什么事呢? 齐阳恍然一笑,看向窗外。今日元宵已过,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多雨的季节,雨季过后到了立春,天气就会一天暖过一天,一切似乎都是美好的寓意,好像万物都会随着春日的复苏回到绿意盎然的生机中。 他想了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拿起手机给范子墨发了条消息:“周悦回来了吗?” 范子墨回复得很快:“还没,可能明天下午就该到了。怎么了?” 齐阳看他回复消息的速度不像是在认真学习,便问了句:“你怎么还在看手机?不是说好要好好念书的吗?” 回复齐阳的,是范子墨桌上打开的书本的照片,旁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都是范子墨的笔记。他随即又加了句:“我查资料呢!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我传?” “对。”齐阳笑着写道,“你就帮我回:签专属。” 对面“正在输入中……”了好一阵,都没真正写出个字来,齐阳知道,范子墨那个塞满知识的小脑袋瓜又开始翻滚起来,他不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什么样的危机,会让两个人在写完“等着瞧”之后,紧跟着的就是“签专属”。如果他们是在一篇霸道总裁的文章里,齐阳大概就是那个巧取豪夺的龙傲天。可范子墨想不出来,他早就被今天一整天的学习搞得差点烧起智慧热来,现在你哪怕问他刚刚晚饭吃了什么他都想不起来,更何况齐阳这莫名其妙的三个字。 齐阳到底还是没能等到范子墨的回复,但他等到的,是“砰砰砰”砸门的声音。齐阳都不用问,就知道范子墨莅临寒舍。他打开门,果然是范子墨那张火急火燎的脸。齐阳出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不要急。”范子墨脑子里闪过一千万个问号,最后还是冷静下来先走到了房间里,齐阳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你放心,事出有因,我不是随便瞎说的,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范子墨很想直接破口大骂,你要是真有计划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但他已经太累了,经过一整天的学习,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冲齐阳发火了。他只能心累地叹着气垮坐在齐阳的凳子上问他:“你确定跟他签专属没事吗?” 齐阳冷笑一声:“能有什么事,最差的结果也是成为百万富翁。” 这能是最差的结果?那最好的是什么样的?晋升当总理吗?范子墨揉了揉胀痛的头,他举手示意齐阳先不要说话,让自己缓一缓。好不容易缓过来,范子墨只说了句:“我明天就让小马尾更新。” 说完就起身要走。齐阳此时却按住他,问道:“你有什么事要问我的吗?” 这次轮到范子墨冷笑:“我不敢问,我问不清楚。” 齐阳笑道:“我是说学习的事,你有什么内容要问我的吗?”他点开照片,正是刚才范子墨发给自己的笔记,“你在看的那段,我感觉我在齐月身上也经历过,你还记得吗?” 范子墨这才想起之前有段时间,齐阳因为齐月精神世界的问题问过他,他疑惑道:“但那个时候我记得你是说童年阴影什么的,跟我这个课题有什么关系吗?”范子墨放大了图片上的文字,“我这个是说愧疚的自我责罚和内陷机制的。” “还是有一点像的,特别是说内陷这个地方,都是属于个人难以走出来的困境。”齐阳想了想,似乎这种愧疚跟齐月现在的状态也有关系。仔细想来,齐月对王耀祖的复杂情感中很可能带了愧疚,因为说到底,王耀祖的死跟齐月有关。虽然并不知道具体事宜,但齐阳总觉得提前准备一些可能性也是有必要的。他突然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揪着范子墨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去你宿舍看看书。” 第282章 “诶,我不想看了啊!” “不行,你把这部分搞明白了再睡。” 说着,两个人就走入了范子墨没关门的宿舍里。齐阳还是将范子墨按在凳子上,自己俯身站在他的身后眯起眼看了会儿,突然问道:“你怎么对这个课题感兴趣?” 范子墨诚实道:“其实是因为周悦。” “你是说周悦的问题跟这个课题有关?” 范子墨点了点头,思考了片刻,似乎正在斟酌如何在不暴露过多隐私的前提下对此事进行讲解:“周悦他……呃……其实是对一个意外死亡的事件或者说是人感到愧疚。” 齐阳脑子里“叮”地一声,他的直觉又一次不负众望,果然,当一个人想要做某件事,这个想要就会成为催化世界的动力,让整个世界都为他铺路。此时的齐阳只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不是正确的,那为何所有的幸运似乎都在这条路上等待着自己。他微微笑了一下,笑容中透露着一份势在必得,他告诉范子墨:“你一定可以成功。” 他也告诉自己,齐阳,你一定可以成功。 第178章 无法改变的事实和可以改变的人 范子墨对他莫名其妙的自信有些不解,但幸好他天性也是个不多想的人,别人夸自己,他也不管到底是真心还是讽刺,全部当做补药吃掉,还一脸你人真好的样子。他喜气洋洋地抬起脸来对齐阳笑道:“嗯!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今年我的工时还是来不及了,明年肯定没问题。” 齐阳也对他笑了笑:“之后有什么任务你都跟着我就行,二线基地向导其实都很安全,你只要不离开向导长城的守护范围乱跑就行。” 范子墨点点头,突然问道:“对了,你看这个课题,是不是也是为了齐月啊?” 齐阳跟着点头:“嗯,跟他也有点关系。” 范子墨结合刚才齐阳说的“签专属”问题想了想,似乎心里也有了新的想法。虽然现在的齐阳还见不到齐月,但签专属的时候必定两人是要见面的,齐阳很可能就是为了维护齐月的精神世界想要提前准备一下。不过现在的范子墨还不知道齐月真正的经历,他只能猜想齐月身边或许也有跟周悦一般不幸的死亡,且多多少少跟齐月本人有关,齐阳才会对这个课题如此上心。他回忆了一下之前跟周悦做向导时候那胆战心惊的过往,对齐阳说:“其实我当时也是误打误撞解决的问题,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在我,而在于我长得跟困住周悦的那个亡灵很像。” 这一点让齐阳犯了难,他不知道王耀祖具体长什么样子,虽然之前在跟陆延查案的时候有看到过照片,但是自己似乎对这个人的外表没有特别的印象,如果王耀祖真的跟自己长得很像,齐阳应该有印象才对。他摸了摸下巴,有些担忧道:“一定得长得很像吗?” 其实范子墨也无法完全确定这一点,毕竟周悦当时事出突然,从始至终也没个准备的机会,他想了想,安慰道:“也不一定,我跟周悦的情况跟你和齐月不太一样。周悦跟我之前完全不认识,第一眼看到我长得像过去的人可能让他更加有安全感。但是你跟齐月之前是认识的,而且牵绊也更深,说不定这件事能不能解决跟像不像没啥关系,只是我们情况特殊罢了。” 也是,周悦当时在基地除了傅麒跟其他人一概不熟,如果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当然事半功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对齐月可能也有着这种事半功倍的效果,但这跟他和王耀祖长得像不像应该没有半毛钱关系。齐阳看了眼他的笔记,继续问道:“但是你写了‘现场重现’和‘替代演绎’,这两件事里,‘现场重现’我可以理解,这个‘替代演绎’是怎么回事?你替代演绎了周悦内心的亡灵?” 范子墨点点头:“是的,简而言之我就是作为亡灵的样貌出现在事发现场的循环里。” 齐阳抬了抬眉毛:“你是自愿作为亡灵出现的?” 范子墨想了想当时的状况,他并没有一开始就发现自己的脸变成了程淼的样子,反而是周悦提醒了范子墨之后,范子墨才从精神世界中的玻璃反射看到了程淼样子的自己。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不是,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亡灵的样子。但是精神世界中的哨兵和向导两人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我个人觉得是因为我长得像,周悦的潜意识将我作为赎罪的替代品,我又带着希望周悦变好的心进入他的潜意识,两方面一合计,才将我变成了亡灵的样子。” 那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进入齐月的精神世界,可能也会换一种不同的面貌?但这个情况从未在齐月身上出现过,齐月的面貌倒是多有改变,可也只是不同年龄段的他自己,齐阳也不认为齐月会希望齐阳换一种方式出现,这一点上,可能齐阳跟范子墨无法同步。于是他又将终点放到了“现场重现”上,这一步其实齐月已经做到了一半,毕竟在他母亲的症结被突破后,齐月就变成了12岁左右,跟王耀祖相遇或是说王耀祖死去时候的模样。齐阳问范子墨:“你重现了现场?还是说他进入了自我循环?” 范子墨说:“是他自己进入了循环,毕竟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靠他自己循环。” 这句话也没毛病,人被困于过去的一个经典例子,其实就是不断地在同一件事中鬼打墙,他自己走不出来才会形成心理上的问题。齐阳又往下翻看了几页,结合着自己听到的齐月的故事,对范子墨说:“那具体的解决方案到底是对应哪一步才好?是在循环中救下亡灵吗?可是现实中亡灵也不存在,在循环中即便救下了,也跟现实世界并不符合,这似乎并不能帮助对方接受现实。” 第283章 “的确不能。”范子墨咧开嘴笑了笑,“我觉得需要努力的方向,不是亡灵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而是他到底能不能原谅自己。” 齐阳了然,的确如此,过去的事实已然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只有之后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逃不出过去的是意识而不是事实,事实永远随着时间流逝,那就不要试图去改变无法跳跃的时间线,而是改变人。也就是说,齐阳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想办法让齐月原谅自己。王耀祖的死说到底,在齐阳的眼里是咎由自取,虽然他在途中觉醒了善念,帮助了齐月,但至少在最开始,他的行为是可恨的,是向着恶的,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那他因此而得到死亡作为责罚也是一样的毋庸置疑。 他沉思的时间太长,引得范子墨不由好奇道:“齐月怎么有这么多的问题,我怎么记得你一开始研究的是婴幼儿时期的课题。” 齐阳无奈地笑笑:“的确是这样的,他……他经历比较特殊。” 范子墨想不出什么样的人生经历才会有如此多的磨难,从一开始的怪异性格,到不告而别,似乎他的身上总充斥着鲜为人知的辛酸和谜团。范子墨知道齐阳不想讲,就现在齐月的状况来看,也有可能是齐阳不能讲,可作为朋友,他还是担心的,这种担心跟对周悦的担心很相似,都是一种抓不住的,无能为力的难受。无论是身在一线的周悦还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齐阳,他们似乎都有着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危机,现在的范子墨既帮不上周悦,也帮不上齐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的漩涡里挣扎。范子墨又问了一次:“你不会有危险吧?你会保护好自己吧?” 这一次,齐阳的回答并不肯定。他已然牵扯过深,现在脚下也只有一条越陷越深的道路可走,之后的事情也再无回头,说实话,齐阳已经不能确定自己的安危,就像是不能确定齐月的安危一样。但好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有更多的人在为了同自己一样的目标努力着,比如老李老季王远扬一行人,再比如虽然不太懂但却乐意帮忙的周悦范子墨,还有,一个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女性传话人,在他们的协助下,事情好歹算是有了转机。 齐阳这次换了个说法:“我只能保证,我不会刻意踏入明知无法挽回的绝望之中。因为现在的我能够体会到,牺牲自己为他人安宁做的铺垫,只会让人余生不得安宁罢了。” “愧疚?”范子墨问道。 “愧疚。”齐阳答道。 两人的对话就此终结,齐阳看了眼时间从范子墨的房间里走了出去,他回到自己的宿舍躺下,思考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皆大欢喜的路,便是齐月得救,总理及其党羽受到清理,但事情就真的能如此顺利吗?虽然自己答应了范子墨不刻意步入绝境,但到底怎样才是真正的绝境呢? 还有,如果齐月真的接受了自己的深入向导,但并没有成功,很可能反而会引起他的崩溃。如果齐阳真的做错了呢?如果他反而引发了齐月的崩溃,让自己成为杀死齐月的罪魁祸首呢?难道就没有这种可能吗? 命运的齿轮挟持着他不断向前走着,齐阳就这样将自己的命运与齐月紧紧地扭在了一起。现在的他已经无法挣脱这层束缚,非得跟齐月一起才好。齐阳闭上眼,困意袭来,与此同时的夜半时分,小马尾也上传了新的连载。范子墨提示着周悦,去看论坛上的内容,当下周悦还没有回复,他不知道自己手上即将拿到两份一模一路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齐阳就从“等着瞧”跳到了签专属这一步,更不理解一个原本连回复都不回复的人又是怎么猜到跟齐阳一模一样的心思。 今年的最后一场雪终于在无人的夜里落了下来,它埋没过枯萎的树木和道路。雪停之后,月亮出现,这一层白土终于在月光的映照下透露出一丝丝春日的光来。 第179章 你怎么也是签专属? 等到周悦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他浑身透露着疲惫和脏污,现在的他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只想静静地躺倒在地板上睡一觉。周悦在运输机上已经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好几小时,但还是困得不行。他习惯性地躺倒在地面上,准备先睡上几个钟头,等到再次醒来,洗了澡,才敢上床睡,这是上一线基地后周悦养成的习惯,也是之前几个老兵告诉他的办法。 于是等周悦再次醒来,天已大黑。他僵硬的身躯在地毯上挣扎了很久,麻木的四肢才重新充血恢复过来。他甩了甩头,头顶正是月光明亮的时候,周悦下意识想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经过长时间折腾的手机早就没了电,这几天太忙了,忙到周悦都忘记要给手机充电这件事。他手指轻轻一用力,电池板瞬间满了电,长按开关键,熟悉的开机音效响起,周悦难免心里有些着急,他知道,范子墨的消息应该已经在等着自己了。 他一边等着手机完全开机一边将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清理一番,等到短信提示音噼里啪啦地响起的时候,他已将包里物品全数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细看,周悦便重新拿起手机点开新消息。他父母的关心还是如约而至,周悦每次出任务都会给给家里报个信,回来也是第一时间报得平安,他给妈妈回复了个胜利手势,便又去看范子墨的消息。 范子墨似乎将自己的对话框当做了树洞,里面的消息零零碎碎的,都是些生活日常,通常也不怎么期待周悦的回复,范子墨也知道周悦很多时候都是无法回复的状态,但他乐意分享,周悦也乐意看。消息从范子墨今天的早饭不小心洒了,到课堂投影仪的笔记,他写在书上的注解还有看不懂的符号和颜文字,跟齐阳的日常,山里的树,雪,月亮,他似乎很擅长用碎片为周悦构建他完整的世界,看着看着,周悦有似乎回到了那个自己曾短暂停留的人身边。 第284章 他将照片一张张点开细看,时不时放大或者缩小,跟着照片的细节和他短短的文字慢慢笑了起来。翻看到最后,周悦才找到范子墨那条提醒自己看论坛漫画的消息。他看了看现在的时间,正是凌晨一点半左右,怎么看都不是去找齐月的好时机。周悦挠了挠背,决定还是先将自己和衣服包鞋洗一洗再做打算。 包里剩下的东西不多,基本都是些零散的速食和紧急医疗品。他将能用的收回柜子里,又拆了几个吃的尽数扔进嘴里,随后便是全身上下需要清洁的东西和自己。周悦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从卫生程度上来讲,他更像是个年轻版龚倩,只是将所有内裤,袜子,鞋子,包,战斗服,里面的外面的,一起扔进了洗衣机便放心地脱光光去洗澡了。在他的眼里,反正所有东西进去的时候都是脏的,出来的时候都是干净的,那么同进同出,算不得什么问题。 等到周悦洗完热水澡,将东西扔进烘干机时,他才有时间打开论坛漫画数了起来。他一边数一边走回宿舍,感应灯随着他念字的声音时不时亮起来。“签。”他翻到下一页,“专。”嗯?周悦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在哨兵和向导的世界里,签和专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就是暧昧。他回想起之前齐阳给的“等着瞧”,总觉得不可能是签专属吧?那会不会是自己读错了? 于是第二次,感应灯又随着他的“签”,“专”,亮了两次,周悦终于不再犹豫,读出了最后的那个“属”字。整个走廊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消失进入了长时间的黑暗,许久以后,才随着周悦的一句“卧槽!”亮了个透。 宿舍里传来骂娘的声音,周悦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快凌晨两点半的时间了,大多数人不是在睡觉就是想睡得不得了,而自己正在走廊上帮着测试声控灯。他快速闪回自己宿舍,想了半天都没能明白这两个人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上次那句“等着瞧”他还记忆犹新,现如今到底是齐阳转了性还是发了疯,或者是什么神秘力量夺舍了他,才有了如此无法衔接的上下文? 周悦躺倒在床上,闭上眼。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多想了,困意再次袭来,他想好明早要做的事,先去洗衣房拿烘干的衣服,再去食堂美美地吃一顿热腾腾的早饭,随后再想办法把纸条递给齐月。 等一下。 周悦在黑暗中猛然瞪大了眼,传消息的润唇膏管在齐月手里呢,自己怎么……哦,不对。周悦随即又放松下来,这个管子不过是为了证明里面的消息的确是齐阳给的,现在齐月已经知道了送信人的身份,这根管子想来也是无所谓的,只要把纸条给他应该就行了。想到这里,周悦放心地打了个哈欠,吐出一口浊气,在昏暗的宿舍里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第二醒来的时候正是早上六点,他的生物钟在长久的规训下已经变得牢不可催。周悦迷瞪着眼睛定定坐了会儿,冬季的六点外面还是黑的,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去洗漱准备吃早饭,希望今早也能顺利见到齐月,刷牙的时候周悦如此想到。 等他将烘干机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走到食堂的时候,齐月已经在食堂里吃饭了,他看上去也是那种固定早起的类型,哪怕他们两个都不用跑操,还是在七点的时间准时开始了早饭。齐月看到周悦的出现并没有跟他有视线上的接触,只是吃饭的速度突然慢了不少,周悦理解他可能是想等自己一起吃完。 果然,等到周悦将最后一口胡辣汤吞进肚子里,齐月才站起身,将餐盘放回架子上。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身后跟着一个“恰好”也吃完饭的长官。周悦见状也将餐盘回收后跟了上去,但这次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之前的长官并没有跟着齐月一起走回宿舍的意思,但这一位,似乎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古板,此时,那位长官正静静跟着齐月,一起往他的宿舍回去。 这让周悦犯了难。 齐月的宿舍跟他并不是同一幢楼的,比起周悦的那幢,齐月住在更深处的楼宇。那里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必要的设施设备,周悦就算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有什么借口能跟着齐月一起回到他的宿舍,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个跟着齐月的老古板能快些走开才是。 可他似乎丝毫没有放弃跟踪齐月的意思,眼看着周悦就要到达自己所在的宿舍楼,没有理由继续跟下去,他只能突然用力咳嗽了几声,提醒齐月自己不得不走上另一条岔路。齐月和他身后的长官同时回头,周悦捂着嘴又假装咳嗽了会儿,才装作没事人似的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此时的齐月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也转向,跟在周悦身后往周悦所在的楼走去。周悦只听见后面传来争执的动静,但他也不敢回头看,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忽然,齐月大声说道:“我要拉肚子了!” 周悦这才心领神会,一边咧开嘴笑着一边快步先往厕所里去了。等到周悦闪身走进厕所隔间,正好听到大门口有两人的脚步声一同出现。他快速拉开卷纸,但没有拉断,只是将字条放在最外边那面厕纸上,随即将它沿着虚线向内折叠,字条便被夹在了两张厕纸之间,周悦将厕纸重新卷了回去,看上去就跟普通的卷纸并没有什么两样。 做完这些,周悦迅速走出隔间,但恰好让齐月看到自己是从哪里走出来的。他随意用水冲了冲手,也没打肥皂,就扯了好几张卫生纸擦手。一边擦还一边揉搓,像是对厕所擦手的卫生纸产生了什么不一样的兴趣似的。 第285章 门外的长官此时并不放心齐月跟基地的其他人有所接触,他防备地看着周悦越扯越多的纸巾,周悦却不以为意,只是陪着笑解释:“宿舍没纸了,懒得去军需处拿。”说着,便握着那一摞擦手纸离开了厕所。这位长官直到周悦完全离开视线才往洗手间内巡逻了一番,在确定没有人后才放心让齐月进去。 齐月虽然不是一个非常能理解暗示的人,但周悦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还不知道是厕纸有异,那可能接下来传信什么的也就完全没有必要了。于是他走进周悦刚才的那个隔间,坐到马桶上思索了一下自己是不是需要做戏做到真的拉稀的地步,经过短暂的思考,齐月觉得自己的肠胃似乎在短时间内没有拉稀的可能,便索性直接去拿纸,两张纸的中间的确夹着个小小的字条。 他将字条小心翼翼地翻过来,只见上面还是那个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三个大字:签专属。 第180章 速来 齐月一时间有点懵,现在的他坐在马桶上,像所有没有手机但有点便秘的人一样,痛苦万分又不得其解。他翻了翻自己口袋里那张纸,也是工工整整的“签专属”三个大字,两张纸放在一起,在这个狭窄又偏僻的洗手间里,齐月突然有种跟齐阳心意相通的错觉。 可他上一次还叫自己等着瞧,齐月想,难道齐阳的意思,就是等着瞧要跟自己签专属的意思?这可太有意思了。齐月盯着纸条看了半天,直到门外传来长官咳嗽的声音,齐月明白自己已经在洗手间愣神太久,只能将周悦的这张纸条重新包进纸巾里,扔进马桶中,随后将口袋里自己写的“签专属”用同样的方式夹在了厕纸中。做完这一切,他才冲了水,慢慢走了出去。假装洗手的时候,齐月甚至在思考自己到底需不需要换这张纸条,说到底不过是相同的三个字翻来覆去倒腾。 等洗完手,齐月也学着周悦的样子拿了很多手纸,长官颇为意外地看着他收集纸张的行为,感叹是不是最近一线基地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正在物资紧张中。难道情况已经危及到了一线基地厕纸的供应量了吗?长官又轻咳一声,齐月这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握着那一大把擦手纸缓缓走了出去。他沿着自己宿舍的路一直走了回去,直到顺利进入自己房间,那位长官才转身离开,齐月只能庆幸周悦和自己的小聪明还是有用的。 两人走后不久,周悦从房间出来,飞快地跑向洗手间,他一开始还不肯定这次的齐月会回复自己,但他这一连串的冒险行为让周悦有理由相信,这次的齐月可能是真的有话要说。为以免有其他真的肚子痛的人用掉可能的情报,周悦不得不冲进厕所翻找。他用同样的方法在同样的位置找到了同样的字条——等一下。周悦看着那三个字瞪大了眼睛,难道说齐月其实没有将自己的字条拿走?即便不想拿走,那也完全可以扔进马桶里冲走啊,为何要冒险留在这个…… 不对。 周悦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并不是自己的字,绝对不是。他的字体虽然称不上好看,但起码不像现在手里这张纸上的,工整中透露着幼稚的歪扭,怎么看都不像是成年人的字体。这的确不是周悦的字,这就是齐月放下的字条。那怎么会是同样的三个字呢?难道齐月是带着笔进去的?看到周悦留下的字条就写了三个一样的字?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之前不是还不肯回复吗?之前不还被说等着瞧吗? 他现在脑子里一百万个问号,只能对着马桶说了句“卧槽”。此时正巧又战友路过,听到声响走进来,看到的正是盯着马桶发呆的周悦。他站在周悦身后问了句:“卧槽什么?” 周悦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张纸条便掉入马桶中,他立刻冲上前按了抽水,紧张地结巴道:“没……没什么。”从此以后,一线基地又有了一个新的传说,传说有个s级的男哨兵在拉屎时拉出了一节肠子,掉进了马桶里,最后被水冲走了。 可此刻的周悦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一代传奇的起点,他回到宿舍关上门,反复回忆着自己又没有不小心看错齐月的字条,想着想着那幼稚的笔画就越发清晰。他知道,又到了自己要写诗的时刻,现在是早上8:00:42,他最好是能在10分钟内想好自己要写的东西。于是他坐到书桌前,握着手机,写道:“范子墨,我要为你写一首诗。” 范子墨没有回复,周悦猜测他可能刚醒正在洗漱,于是设定好了发送时间为8:04:01自顾自地写道:“我非常愿意给你签卖身契,因为我专属于你,属于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想到的跟签有关的第一个词组就是签卖身契,但是后面两句话倒是发自肺腑,写得周悦都有点脸红。他捂着脸在宿舍里嚎叫了一声,另一边那个在厕所奇遇周悦的战友担忧地发消息给自己的朋友:“他不会是肠子掉马桶里去了吧?” 过了五分钟,范子墨终于看到了肠子掉进马桶里的周悦给自己发的三行诗,读到第一句话的时候他还翻着白眼有些恶心,等到后面两句的时候还是恶心,但已经没了翻白眼的想法,他微微脸红地看了会儿,才想起正事来,看了眼发送时间。等到他第二次数着字数跟周悦的消息干瞪眼时,范子墨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快步跑出宿舍,冲到齐阳的门口用尽全力拍打着:“齐阳,齐阳!快开门!齐阳!” 第286章 齐阳此时也刚醒,他被范子墨叫门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连拖鞋都没有穿就着急忙慌去开门:“怎么了,怎么了?” 走廊上此时也有不少已经起床的向导在看热闹,范子墨扫视一眼便推着齐阳进了房间,关上门又压低了声线悄声道:“签专属。” 齐阳人也不算清醒,迷迷糊糊地问道:“对啊,签专属,怎么了?” “你已经知道了?” “什么已经知道了,我不是跟你说我要传……”这时齐阳突然明白过来,“啊”了一声反手握住范子墨的手,“你是说真的吗?!” 范子墨点头,这种时候这种事情,他就算想说谎也慌得整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虽然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何此时此刻两人又如同心有灵犀了一般下决定做同一件事,而且还是如此亲密之事,但他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齐阳和齐月的判断。两个人彼此冷静了一会儿,范子墨问他:“这件事……你确定要做吗?” “我确定。”齐阳的欣喜若狂中透露着坚定,“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想放弃。” 现在,齐月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他可能还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突然想要签专属,但既然两个人都想做同一件事,且不谈是何目的,起码他们这一次不得不相见。无论是军部上层的公证处,计划的参与者们,还是自己,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在努力,只有齐月,似乎还在背道而驰。但也正如齐阳之前所说的,我管他想要什么,我想要的才是我要去做的。 此时范子墨不断狂跳的心也跟着冷却下来,他拍了拍齐阳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那你想好到时候见到齐月,要说些什么了吗?”齐阳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范子墨见状知道齐阳光想着齐月的精神世界问题,可能压根还没有考虑到两人具体该聊些什么,想必现在齐阳的脑子里也是翻江倒海的。不过想归想,范子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想了,现在,我们该去吃早饭了。” 齐阳挠了挠后脑勺,洗漱完就跟着范子墨一起走了出去。 其实齐阳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要说些什么,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像,除了齐月本人视角下的故事,几乎所有有关他的历史也由他人进行了转述,剩下的内容,想来自己应该亲自去齐月的心里找的。他会遇到12岁的齐月,那个还被叫做安其远的小家伙,他也会看到安其远视角下的实验基地和王耀祖,如果顺利的话,齐阳可能还能一窥齐月的心门。 可真的能有这么顺利吗?齐阳的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的,他并不知道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齐月又可能遇到了什么事,甚至是什么人,如果他有了新的改变,会不会让齐阳已知的这些内容都变得无效呢? 山道还是如此崎岖,前两天下的雪已经逐渐化完,只剩下一些水渍左一片右一片地印在地上,呈现着不光明的暗色。春天似乎近了,之后的天气预报里再也没有说要下雪的意思,只有了了几场雨,预示着逐渐回暖的空气。齐阳走在早晨的空气里,呼吸时也不觉得分外寒冷,特别是在阳光下,总有种长久不见的暖意。 他想,无论如何,齐月的过去都是有效的,因为没有人能完全逃离自己的历史。正是因为这些或是美好,或是可怕的过去,才有了现在的齐月,所以无论他如何改变,齐阳相信自己还是能从他的精神世界里找到之前的影子。况且,他想,自己在齐月的心中应该还是有着不轻的份量,不然他不会到生命的最终时刻,依旧想着自己。 齐阳吃早饭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点开,看到是王远扬给自己发了消息。他的语气十分急切,消息上只有“速来”二字,这种简短的,带着命令口吻的短信似乎预兆着有大事即将发生。齐阳看了眼吃到一半的早饭,跟范子墨赶忙打了声招呼便头也不回地往老季的办公室跑去。路上,齐阳突然听到头顶传来运输机的响动,他心下开始不安起来,生命中几次的直升机都预示着变革,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 第181章 好久不见 这一次王远扬竟然就在路口等齐阳,他的神色紧张,姿态僵硬,似乎真的是有大事发生。齐阳几步跑到他面前,王远扬拽着他的胳膊就往老季办公室走,一边走,一边用极快的语速和齐阳解释道:“人来了。”齐阳脑子里略过齐月的名字,但王远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立刻接着说道,“上头的人来了,就是我们说不方便说的那个。他要见你。” 齐阳一时有些懵圈,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杀了过来。他抬头,头顶上吵闹的直升机已经降落到停机坪,齐阳挣扎着想要王远扬放开自己被拽痛的手臂,但王远扬的力气极大,似乎隐隐带着些怒气和不安。齐阳知道自己挣脱不开哨兵的力气,只能尽可能跟上王远扬的脚步走着。其实他已经多少猜到了这个所谓的上面的人的身份,军部的上头,能够策划反对总理计划的人物,除了那个长发的男人,还能有谁?只是齐阳至今为止也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但从王远扬现在的反应来看,情况可能不容乐观。 王远扬一意孤行地拽着齐阳,一边拉扯,一边继续说:“他不是好相处的,你说话注意点,不要太……太齐阳。” 齐阳抬了抬眉毛:“我说话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第287章 “对,就是别这么跟他说话。” “……”齐阳现在倒是对这个军部的年轻部长万分好奇起来,他看着也不像是什么特别凶残的人物,说实话齐阳从大大小小的电视报道里除了看出他的冷淡和城府,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但齐阳向来是个直觉准确的人,他并不觉得部长是个坏人,不过他究竟对自己是否怀抱恶意还很难说,毕竟现在看起来,自己属实是个破坏他人计策的害群之马。 等齐阳被拽到长官办公楼门口的时候,大量的哨兵正在门口执勤,其中也包括陆延,陈萧和龚倩这几个脸熟的人物。他们看到王远扬远远地拉扯着齐阳来到他们面前都觉得有些奇怪,单纯从工作岗位上来说,王远扬跟齐阳的接触应该是少之又少,而且现在他这么强硬地抓齐阳的样子也让跟齐阳熟悉的朋友们有些不爽,陈萧的注意力也都在王远扬和齐阳身上,她看着齐阳皱了皱眉,随即便立刻移开视线,似乎有什么不满。 此时王远扬也发现拖拽一个向导的行为多少显得自己有些粗鲁,他放开齐阳的手臂,齐阳转了转肩膀活动了一下,他不方便直接跟陈萧打招呼,便只是上前问陆延和龚倩怎么在这里。陆延解释说自己是突然被叫过来做守备的,龚倩也给齐阳看了临时调令,事出紧急,基本上齐阳认识的几个老熟人都在。猫头鹰在站岗,陆延是跟着蒋柯,包括陈萧他们的医疗队一起过来的,傅麒坚持说要吃完早饭,不过估计现在也在赶来的路上了。除此以外,守护系的哨兵这次基本都到齐了,看样子为了迎接这个大人物整个基地可谓是倾巢出动了。 齐阳看了看周围的人里还有类似龚倩这种战斗系的哨兵,便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龚倩说:“队长和副队也都集合了。” 怪不得刚才还说到傅麒,不过大领导来视察,总归这些大大小小的官都该到齐才是。可这些聚集的人群中,向导就只有自己一个,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也可能是事出突然,全场都没来得及安排妥当,只能将自己生拉硬拽过来。不过大部分人都如同龚倩,他以为齐阳是作为基地向导的代表来接待的,他到现在还不不知道到底具体是谁要来,只说是个大人物。龚倩等得有些烦躁,他还没来得及吃完早饭,只是蹲在地上没形象地揉着肚子。 齐阳和陆延对视一眼,陆延觉得齐阳的出现似乎并不是什么向导代表这么简单的事情,齐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质疑,奈何现在人多嘴杂,齐阳只能点点头向他示意,表示他的想法是对的。正当陆延想要跟齐阳说些什么的时候,人群骚动,道路的前方开始出现人影来。他们向前看去,一时都无人说话,只有王远扬厉声让他们站好,按照身高列了队。此时傅麒也姗姗来迟,边跑便将嘴里的东西全数咽下去,站到了王远扬的身边。齐阳身份尴尬,幸好在一群哨兵中身高最为矮小,便站到了最靠里的位置去。 人影逐渐逼近,大家伙首先看清的是带路的老李和老季,随后便是龚倩那一声不大不小的“卧槽”,人们逐渐看向他们身后跟着的人,正是那位长发的军部部长。列好队的哨兵们再次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这么大的领导突然来这个二线基地是什么意思。陆延此时更是诧异,他将目光投向齐阳,见齐阳没有任何吃惊的意思,便又回过头去,独自思索起来。 部长的身边也跟着两位s级的哨兵,他们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不知道是什么能力的,但身型都很高大,他们走在那位长发向导的两侧,耳朵上还挂着联络用的麦克风。除了保镖以外,齐阳还看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看上去还在念书的样子。她扎着两条马尾辫,辫子蓬松柔软,也不像部长和他的两位保镖穿着严肃,反而是一身粉白色的打扮,在这群黑压压的穿着大衣的人群中看上去格外显眼。 她是谁? 老李和老季似乎也对她的出现并没有什么疑问,只有齐阳,看着她毛绒绒的贝雷帽还有软乎乎的白色羊绒大衣,觉得她的出现令人不可思议。她身材高挑,站在男性的身旁看上去稍显纤细,她似乎正在人群中寻找某个特定的人,不断左右扫视着,直到她看到同样盯着自己的齐阳,眼神突然一亮,便对着站在最远处的齐阳笑了起来。齐阳礼貌地回以微笑,却不理解这份期待和友善是从何而来。在他的记忆中,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么一位看着软绵绵,可可爱爱,又身居高位的年轻女性。他又和队列中的陆延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疑问,陆延也冲齐阳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一行初来乍到的人还在跟老李和老季寒暄着,女孩却绕过部长和保镖往齐阳的方向走来。她弯弯的眼角和嘴角无处不标示着善意,眼神也固定在齐阳身上,让齐阳有种她是专门来找自己的错觉。齐阳忍不住紧张起来,这个女孩跟军部部长似乎有着同样的气质,她的身上有些让人看不清的城府,但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她的感情表达在脸上还是非常明显的。正当齐阳以为她要跟自己打招呼时,她却突然将视线转移到站在正中央的王远扬身上:“王老师,您上次没来。” 王远扬肉眼可见地咽了口口水,紧张道:“我……我忙。” 一向说话尖酸刻薄的王远扬在此刻居然被一个小女孩吓成了结巴,齐阳和陆延又是一阵眼神交流,陈萧似乎只是盯着地面,刻意回避了所有人的视线。他还想看看龚倩,却发现此时的龚倩两个眼球都牢牢地黏在军部部长的身上。齐阳猛然回想到那句经典的“皮贴皮,肉贴肉”,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龚倩不会……现在他也开始紧张地咽口水了,如果龚倩胆敢当着众人的面调戏军部部长,那一整个基地可能都要因此为他陪葬。 第288章 其他人显然都没想到这一层,他们跟龚倩没有交流过关于这位部长大美人的话题,此时还以为龚倩只是从没见过内城区来得大人物,眼神才这么直勾勾的,只有齐阳,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因为龚倩的眼神一颗颗顶了出来。 “您一定是傅麒,傅老师吧。”女孩的声音再次出现,他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还认识傅麒。 傅麒显然也没想到,他似乎并不认识女孩,也不像王远扬一样对她的点名感到紧张,听到这么年轻又软糯的声音,傅麒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我是傅麒,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呀,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王远扬再次肉眼可见地吞了口口水,齐阳看他喉结运动的幅度,还以为他是不是紧张之下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吞了下去。傅麒这个人,虽然在哨兵能力上无话可说,但在智商情商上又是另一种程度的让人无话可说。从之前的苦肉计,激将法以及其成功程度来看,傅麒的确是没办法从周围人的肢体语言上读懂现在气氛的紧张程度,眼下连齐阳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女孩却爽朗地笑起来,她冲傅麒可爱地眨眨眼睛:“我是谁家的小姑娘,傅老师不认识我哥哥吗?”说着,她侧过身,让开视线,将身着军装的部长暴露于他的视线之下。在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那个长发男人身上时,女孩再次盯着齐阳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高小萌,是你们高部长的妹妹。” 齐阳此时才看清她头上可爱的粉红色发绳和脸上同色系的眼影腮红,她依旧看着齐阳,许久之后才缓缓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第182章 流氓哨 齐阳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句“好久不见”到底是跟谁说的,王远扬自然以为这是在警告自己对部长疏于问候,他甚至没敢看女孩的脸,只是额头在这寒冬腊月涌起细密的汗珠来。而剩下的人群中,也只有傅麒,陆延和陈萧注意到了这奇怪的问候,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还在那位漂亮的部长身上。几人同时皱了皱眉,对这个女孩的行为表示不解。齐阳依旧只是一脸的疑惑,他能感受到周围气氛中淡淡的违和感,但不知为何,这次齐阳的直觉依旧告诉他,这个女孩对他毫无恶意。于是齐阳只是冲他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女孩见状也不做解释,只是微笑一下,表达善意。 寒暄进行到一半,老季和老李终于带着部长走到他们的位置,女孩顺势向后让开,站到自己哥哥的身后,垂下眼神,一脸假意的温顺。齐阳原本以为离开女孩的压迫王远扬会显得舒服一些,但事实看来,直接面对部长的王远扬看上去更不舒服了,他表情僵硬到在场的众人多少都觉得有些好笑,特别是老李,直接笑出了声。齐阳听到他嘴角漏出的那一丝笑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部长显然也是认识王远扬的,他站到男人面前说了跟女孩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你也是好久没来见我了。”说完,王远扬的脸涨得通红,活像只刚被剥了皮扔进红汤里的蛤蟆。他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盯着地上的逢看。部长又转头跟傅麒打了招呼,见王远扬还是那副僵硬得要死的样子,嘴角似乎也露出一丝笑意来。他眼角瞟过齐阳,眼神有些冷意,但似乎并不恼怒,老李和老季此时都为齐阳捏了把冷汗,但一时间谁也没敢多话,只听还是部长略显冷淡的声音问道,“这位是?” 老季赶忙上前介绍了齐阳:“这位是齐阳,我们基地的a级向导,作为向导代表在这里。” 这话说得略显刻意,就连部长的妹妹都一副认识齐阳的表情,作为部长的他,没可能不知道齐阳长什么样子。这个哑迷显然是打给在场的众人看的,看样子果真事出突然,大家都措不及防,不然整件事不会看上去如此没有计划。部长果然一脸好不吃惊的样子吃惊道:“那可真是个人才。”齐阳觉得这个人才两字被他咬得有些重,显现出某种讽刺来,“齐向导知道我也是名向导吗?” “知道。”齐阳语气平静,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长发男人抬了抬眉,继续道:“齐向导留下陪我继续参观基地,其他人都散了吧,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随便看看。” 老李对余下的哨兵们下了解散命令,人群走得差不多都干净了,连傅麒也在老李的授意下赶忙回去上课,只有陈萧和陆延似乎有些犹豫,眼神都聚集在他们身上。老李又说了一次,陆延才略显不情愿地走了,转头过去的时候,除了陈萧,他们身后不远处,龚倩竟然也还站在那儿没动。众人的神情一时都有些紧张,以为龚倩会不会也知道些有的没的,正当老李想要上前叫走龚倩时,好死不死,他居然对着部长的背影吹了个流氓哨。 这倒是谁都没想到的发展。 谁他妈能想得到呢? 齐阳觉得刚刚才被铺垫好的一系列紧张感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甚至说是这么高级别的人面前,耍流氓。不要说齐阳他们这个基地的人,一时间就连两个看似光鲜亮丽,脑袋聪明的保镖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来来回回看着部长和龚倩等待指令。 长发的男人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地转过身,齐阳从他脸上只看到了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便又切回那种冷淡的模式。他的目光扫过龚倩那张不修边幅的脸,齐阳眼见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也不说什么,就径直往楼里走去,倒是他的妹妹,在片刻的安静之后笑得惊天动地,一边捂着肚子大笑着一边跟随大部队一起走了进去,徒留一个刚耍了流氓还一脸淫笑的龚倩站在门外,看上去像是一尊不太正经的望夫石。 第289章 经过刚刚那个小插曲,王远扬也整个放松了下来,他不敢走得离部长太近,便跟着齐阳跟在队伍的最末尾说悄悄话。齐阳见他臊眉耷眼的样子,问他:“你怎么见了部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什么情况?” 王远扬尬笑两声:“说来也是老黄历了……” “什么老黄历?”问话的声音是个女声,如果不是刚刚低调跟随进来的陈萧,那只剩下一个可能。两人回头看去,正是那个看上去软绵绵的部长妹妹正笑盈盈地跟着他们,想要多听一些关于自己哥哥的八卦。见两人不说话,她催促道,“为什么你见了哥哥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哥哥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 王远扬听着这个温柔就浑身打怵,那刻薄的嘴也不放过这个老跟在她哥哥身后的可爱女孩:“温柔?哪门子的温柔?我只看到那该死的温柔,你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女孩嘟起嘴,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可是哥哥就是很好嘛!” 这次王远扬都没理他,直接看着齐阳对他说:“齐阳,你别理她,她脑子坏了。我就是……跟部长闹过一段时间,关于王耀祖的事……呃,关系不大,你别理了。” 齐阳刚想追问,就听身后的女孩“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就是那个为了本童话书差点跟哥哥打起来的人!”她又一次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可爱脸蛋下满是嘲讽,“我怎么记得几下就被哥哥的保镖摁地上了,你的哨兵能力是什么来着?我记得不是攻击……啊!你就是那个做假货的吧!” 这句“做假货的”说得太响了,周围的人都回头看他们,齐阳的嘴角也肉眼可见地向上扬起。这个看上去单纯甜美的姑娘可能跟大家想得都不太一样,就刚才她跟王远扬打招呼的熟稔程度,怎么可能现在才想起来王远扬的哨兵能力,八成是气刚才王远扬说自己哥哥坏话,现在也使着坏拿话去堵王远扬的嘴。王远扬气得鼻子都歪了,但对这个女孩似乎也毫无办法,只能咬着后槽牙瞪她。 走在最前面的部长听到争吵声,回头严厉地叫了句:“小萌!”高小萌便冲齐阳吐了吐舌头,往前走到自己哥哥身边去了。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陈萧突然出声提醒齐阳:“这对兄妹都不简单,你别被她的外表骗了。” 齐阳回头看向因为消瘦而略显精神萎靡的陈萧,担心道:“我不觉得她对我有恶意,倒是你,现在都瘦成这样了,还要继续减肥吗?” 陈萧抿了抿唇:“不需要了,一切很快就会结束。”说完,她看了齐阳一眼,那一眼中似乎带上了些难以言喻的为难,“如果能够顺利按照计划的话。” 齐阳突然明白过来陈萧为何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现在的她,对齐阳抱有非常复杂的情绪。一方面来说,她并不认为齐阳是个坏人,也并不讨厌齐阳,在这个基地中,齐阳和他的朋友范子墨也是为数不多还在关心她身体健康的人,但另一方面,齐阳的存在使原本清晰的计划变得不明朗起来,这也意味着营救她弟弟的计划也正在发生变化,这是陈萧不愿意看到的场景。齐阳站定身体,陈萧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陈萧深陷的眼眶真诚道:“对不起。” 陈萧咬了咬下嘴唇,最终还是叹气道:“你不用向我道歉,无论如何我觉得陈凌这边的计划还是无碍的,只不过……只不过我不希望我的弟弟受苦,多一天的苦我都不想。” “我明白。所以你可以怪我。” “我也明白你和齐月。所以我无法完全将这个责任归咎于你。” 齐阳猛然被愧疚淹没,陈萧明明作为受害者之一,从六年前的绑架案开始,就没有一天不忍受这种伤害的折磨,但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她遥想了六年的happy ending就这么被突如其来地打断了。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过,但她还是决定不一味地去责怪齐阳,也不全然地想要放弃齐月,这种顾全大局和他人的隐忍,根本不像是个刚成年的女孩能够做到的。齐阳在这一刻想,陈萧又何尝不是另一个为他人牺牲的齐月呢? 她似乎也像是齐阳,为了拯救自己的弟弟飞蛾扑火般地面对危险,参与其中,她稚嫩的肩膀上被压上了亲生弟弟的性命和刺杀首脑的压力,而这一切,似乎也是在很早的时候就被决定了。 “对不起。” “我说了,你不用道歉。” “这句对不起,是我代表所有大人对你说的。”陈萧有些愣神,她不理解齐阳的意思,从年岁上来说,他们都已然成年。齐阳继续说道,“所有不负责任地想要你们这些孩子来承担一切的大人们,我代表他们,向你们道歉。” “对不起,陈萧。” 陈萧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便被受伤的表情代替,她身上积年累月不被看到的痛苦在长久的磨练中似乎也从自己身体里消失了,但当齐阳如此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时,那份伤痛终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仿佛只有被他人承认,自己的痛苦才不会被埋没。 第183章 小狗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前排已有人转过头来看他们,现在走在一起的基本都是这次计划的参与人员,齐阳和陈萧早就没了说悄悄话的必要。部长一行人在老季的办公室门口站定,老季打开门,众人鱼贯而入,只有两位保镖在部长的授意下留在了门外。齐阳定了定神也跟陈萧一块走了进去,一时间,原本宽敞的办公室变得拥挤了起来。部长和两位长官坐到了原先他们四人密谈时的沙发上,王远扬想让高小萌坐到部长旁边,但高小萌似乎完全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在老季的办公室里瞎转悠。其他人似乎都习惯了她这种古怪的行为,倒也没有坚持,只是放任她到处查看。 第290章 ? 老李和老季坐到了部长的对面,他们身后站着浑身都不自在的王远扬。齐阳和陈萧只是站在侧面靠窗的位置,没有坐下。老季本来还想给部长泡个茶什么的,但男人完全没给他做事的机会,刚坐定便直接开口问道:“齐阳,你知道我突然来这里的理由吗?” 虽然知道自己免不了被问侯一番,但如此单刀直入的询问还是让齐阳忍不住吃了一惊。他咽了咽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大概知道。” 高部长抬了抬眉毛:“大概知道多少呢?” “大概,大概已经都知道了……” 说话间,高部长的眼神便对上了两位长官的,他轻笑一声说道:“你们倒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两位长官只能尴尬地移开视线,一脸紧张地等着部长训话,但男人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也有自己的理由,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说之前的事的。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是来问你们,之后准备怎么处理的。” 老季和老李对视了一眼,诚实道:“说实话,我们也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 “所以你们选择拖延时间?” 老李愣了愣,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我们也没想到能真的拖下来……” 这一句倒是实话,连部长本人都没想到他们随口的一个想法,接下来公证处就真的没给审批过去。原本齐月的事情就属于特例中的特例,从部长的眼中来看,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按照特例去特别处理,特别是遗嘱相关的内容,他们除了尽可能满足齐月的要求没有任何其他的立场。但显然,公证处有人突然改变了想法,他们似乎觉得法律意义上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很难让这份遗嘱的赠予得以成立,也因此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现在,他不得不出面来好好管一管这个二线基地里让他头疼的人和事,而让他头疼的人不止一两个,事也不止一两件。他又叹了口气,觉得经过刚才那半小时,自己似乎都老了不少,头发都快秃成对面的样子了。男人面向站在一旁的齐阳问道:“你呢,既然你如此执着于救下齐月,对此又有多大的把握呢?” 问话的人本身就是个等级极其高的向导,在他的面前,所有谎言都是无用的拖延,日后必定被拆穿,而现在的齐阳想要赢得这位部长的信任,无论如何,作为事件的主导者,能够有他的支持,想必是事半功倍。齐阳不再隐瞒,眼神清澈地回答他:“只有百分之五十。” 男人冷笑道:“你想要我相信这百分之五十?” “对。”齐阳毫不犹豫地答道。 男人被他这种异常坚定又自信的态度说得一愣,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追问:“我换种说法,你想让我将整个世界的安宁倚靠在你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上?” 这一次,齐阳犹豫了。虽然整件事的性质并没有被改变,但这种直击要害的问法还是让齐阳无法瞬间做出肯定的回答。他无法将他人的安危也放置在天平的另一端,但是他也无法对齐月见死不救,时至今日,对齐月这件事的坚持已经成为他日积月累中执着的一部分,齐阳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的双手握紧拳头,很快又放开,反复几次后,齐阳下定决心说道:“我……我都想要。世界的安宁和齐月活下来的可能性,这两个,如果我说,我一个都不想放弃呢?” “你都不想放弃?”男人突然回头,高小萌已经调皮地坐到了老季办公桌的转椅上,高部长问自己的妹妹,“他说他都不想放弃,你觉得呢?” 高小萌转着圈圈答道:“他的确不会放弃。” 这句听上去轻松随性的答案让现场安静了好几秒,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要问自己的妹妹。高小萌虽然经常参与有关的内容和话题,但基本就属于在周围打杂的,好几次他们谈话的时候高小萌都在场,但做得无非是些端茶倒水的事,看不出具体有什么作用。虽然众人对她的身份和参与度都颇有微词,但她看上去的确就像是个普通少女,既然部长本人都没有意见,其他人更不敢对此有异。 而现在,高部长似乎有意询问她的意见,这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诧异。特别是王远扬,他日常在女孩还小的时候就同她拌嘴,眼下虽然刚到成年年纪,在王远扬眼里她永远是那个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听他们说话时昏昏沉沉打瞌睡的小女孩。 高小萌似乎对这份寂静并不在意,只是看着齐阳微笑了一下,便继续转起转椅来。陈萧皱了皱眉,她对高小萌的了解更少,大多数时候都只有大人们有说话的权利,之前的陈萧还是个孩子,她只有听从他们的安排,对大部分事务都没有参与和决断权。此时此刻,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却意外得到了这份恩惠,不免让她有些不满。齐阳只觉得有些奇怪,但从他的角度看来,女孩的这句话似乎是帮着自己说的,他一直以来都以为作为高部长的妹妹,她应该会站在自己哥哥的角度说话才是,况且从之前她和王远扬的对话中,齐阳也不难看出她对自己哥哥的喜爱。 齐阳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坐着的三人身上,他们似乎都在等谁先开口打破这份沉默。许久以后,依旧是一声叹息,高部长从前额将自己的长发从前往后顺了顺,抬眼问齐阳:“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齐月认同了公证处的答复,将你从遗嘱中剔除出去这个可能性呢?” 第291章 这似乎看上去也是另一种解决方案,没错,如果法律不允许,实在无法遵循特例的情况下,齐月只需要将齐阳从自己的遗嘱中删掉即可。听完这句话,几人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的如同部长所说的办法进行处理,那么整件事都没了需要拖延下去的必要,所有的努力全然白费,一切再次进入绝路。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放在了齐阳身上,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齐阳早就从周悦的传讯中得知了齐月没有放弃的消息,齐月传回来的,清清楚楚的三个字,“签专属”,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游刃有余地笑了笑,坚定地回答道:“他不会的。” “你怎么确定他不会。” “我确定他不会。” 男人沉吟片刻,又一次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高小萌再次停住转圈圈的椅子,笑着告诉自己哥哥:“他真的确定他不会。” 这次,众人的停顿更久了一些,他们开始更加好奇高小萌这个人在整个对话中奇怪的地位。而此时张潇已经再也忍不住了,她本就心绪不宁,在长期饥饿的状态下更显暴躁,在一片安静中直接开口质问男人:“她到底凭什么插嘴这件事?!” 高部长神情不变,他理解陈萧现在的急躁和不安,他们对自己妹妹的了解,仅限于是个粘人的可爱女孩,却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其实也是一名哨兵。兄弟姐妹之间一同觉醒的可能性很高,毕竟这是基因里所携带的。高部长举手示意她过来这边,此次带她前来,其实也正是为了自己妹妹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虽然他不知道齐阳这个向导对小哨兵们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但完成自己妹妹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之一。 高小萌不再蹦蹦跳跳,她稳步走到齐阳面前,看都没看站在他身边的陈萧一眼,只是沉稳地伸出手,放到齐阳的面前自我介绍道:“你好,齐阳,我叫高小萌,是高俱海部长的妹妹。” 齐阳伸出手与她相握,一脸不明所以地跟着回复道:“你好,我是齐阳。” 女孩笑了笑,继续说道:“好久不见,齐阳。”那句好久不见果然是跟自己说的,齐阳不免有些愣神,他的大脑快速旋转起来,试图从为数不多的女性友人中寻找一个年幼的孩子,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女孩再次开口道,“谢谢你,找到了我的小狗。” 第184章 你不知道,我知道 齐阳的第一反应就是,什么狗?他又不是内城区的警务人员,这种找猫找狗的事怎么会跟他有关?可女孩只是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持续微笑着,她的笑容绵软,仿佛一颗甜美的棉花糖。齐阳猛然将这张脸和一张长久之前记忆中的孩子重合了起来,那个女孩,坐在山路的地上,她主动抓住自己的手,在她的精神世界里齐阳闻到了棉花糖烤焦的味道,随即女孩告诉他,在实验室的地下,还有一条小狗——齐月。他震惊地望着女孩:“你……你是……” “我的能力是天平砝码,你还记得吗?” 他当然是记得的,作为为数不多的精神系哨兵,她的能力使得整个队伍放弃了按时撤离,选择等待齐阳归队后再离开,也是这个原因,齐阳和齐月在当时就得以获救。之后复盘整个任务的时候,当年的队长还奇怪怎么自己突然选择不按原计划撤离,其实是中了天平砝码的哨兵能力。怪不得高部长好几次都询问自己妹妹的意见,她能看得到人内心深处的动摇,如果齐阳对齐月坚持跟自己签专属这件事有所动摇,那么很可能就会被当场察觉。 在坐的众人也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女孩在此发表看法的意义,她就像是个天然的测谎仪,甚至有时候能帮助他人做出自己不想的选择。这种能力一般不会被征召入伍,原因也非常简单,在战场上的怪物并不如同人类有如此复杂的思维,也就是说这种精神类的哨兵能力基本只能对人使用,对打仗毫无益处。其次,精神控制系的很多能力都处在道德标准的边缘,天平砝码这种能力虽然不能直接操控人们自身不存在的意识,但多少也算是改变了他人做事的准则,政府方面对此的政策当然也是能不用则不用。 “你……”齐阳突然开口,女孩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发现自己为他做的一切了吗?为了他能够实现拯救齐月的愿望,她煞费苦心,在自己哥哥看不到的地方经营许久,才得以让他知道真相。齐阳会怎么说呢?他会感谢她吗?还是夸奖自己?都可以,哪怕这些事都被哥哥知道了也没所谓,最多不过是被关回家里一个月,为了齐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但齐阳似乎对这些复杂的野心毫无察觉,他只是笑着问候:“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高小萌一愣,显然没想到在这么多的是是非非之间,齐阳选择询问一个如此朴素的问题。她有些结巴地答道:“好、好啊!很好,非常好!”她又笑了起来,眼睛发亮,一把握住了齐阳的手,“我超级想见你!一直以来我都很想见你!” 高俱海看着两人也笑了起来,一直以来他都隐藏着妹妹的哨兵身份,也是因为过去绑架案对她而言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他不想高小萌因为自己的哨兵能力再次遭遇危险,也不希望她继续活在这种阴霾之下,作为向导的自己一直以来都在竭尽所能地帮助她。让她参与计划,也是在她的精神状态完全好转之后做出的妥协。 她和齐月一样,对齐阳的事情分外好奇,特别是当齐阳成功救回齐月之后,高小萌对齐阳的好感立刻成倍数增长起来。她没有想到只是自己在精神意志模糊时的一句胡言乱语就会被一个勇敢的向导当真,那时候的她甚至无法回忆出齐月完整的形象,带着止咬器,被绑缚着双手的男孩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被模糊成了一条狗,而齐阳,为了一条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小狗,以身涉险。 第292章 幸好他相信自己,幸好他足够勇敢,也幸好他足够幸运。当她在一片嘈杂的喊叫声中捕捉到有一名向导没来得及被找到的时候,高小萌不顾一切地使用了自己的能力,她潜意识里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也在潜意识里希望禁闭室中的齐月可以一起得救。所以,当齐阳带着人出现在直升机搜索的灯光下时,高小萌觉得他比任何英雄都来得伟岸高大,比任何哨兵都来得勇敢强大。 当她最终和齐月一起坐上前往医院的运输机时,齐月脸上和手上的束缚已被解开,他带着跟其他孩子们一样迷茫的表情,但他的迷茫中丝毫没有大难得救后的喜悦。高小萌爬到他都身边,问他:“你叫什么?” 齐月看了她一眼,昏暗的运输机内只能模糊地让人看清这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安其远。” 高小萌又问:“你知道刚才救你出来的那个人,叫什么吗?” “齐阳。”安其远说,“他说他叫齐阳。” 自此,高小萌知道了齐阳的名字,也自此,她对齐阳和安其远的故事更为执着。当年,当她听完哥哥对安其远的计划时,她的内心就萌生了一个草籽般渺小的想法:如果能救下安其远就好了,就像之前那样,如果也有人能像齐阳那样把他从死亡的路上拉扯回来,那就好了。这颗草籽随着她的成长逐渐萌芽,每次当她跟在哥哥身后听完一次又一次的进展和报告时,那颗小草就会在自己的心里呐喊:救救他!救救他!那种呐喊不断敲打着她的心壁,在不大的心房里反复回向着,直到她最终做出决定。 她听到安其远改名叫做了齐月。 她听到齐月接受了计划。 她听到齐月想要再见一次齐阳。 听着听着,她心里都那颗小草就被悲伤灌溉成了苍天大树,顶住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安然入睡。高小萌想,齐阳能救他一次,就一定能救他第二次。她要等,等待一个契机,等待一个没有人看到的角落,再次像六年前一样,使用自己的能力。即便哥哥不同意也没关系,她想成为像齐阳那样的人,像齐阳一样,充满勇气,带着幼稚的英雄主义气概,不顾一切,为一个承诺而努力的大人。 没人支持也没关系,就像很多英雄主义的电影一样,总有一段时间,这些侠客不得不面对众叛亲离,但是只要坚信自己心中的正义,一定会有完美结局的办法。她是可笑的,幼稚的,齐阳般理想主义的傻孩子,但只要能得到这份完美的结局,她乐意做被人嘲笑的傻子。 齐阳笑道:“那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回想起之前的确这个孩子说过自己有个哥哥,但那个时候齐阳从未想过高部长就是这个孩子的哥哥。他摸了摸女孩的头,没有放开他都手,还是紧紧将他的手掌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高俱海此时出声打断道:“不过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谈。齐阳,我很好奇……”他停顿了半秒,对上齐阳的视线,“你怎么就能这么确定,齐月不会放弃跟你签专属这件事呢?” 齐阳抿了抿唇,他现在还不想让高俱海知道自己能够通过周悦跟齐月产生联系,之后的事情还不知道会如何发展,让范子墨他们被隐藏一段时间想来也没有坏处。最好是他们永远不要发现范子墨和周悦也参与其中,这件事就此摆平。因此,齐阳不得不另想一个主意,他想起齐月刚来基地后不久的事,便开口道:“齐月,他从一开始来到这个基地就表明了他想跟我签专属的意思……” 高俱海笑了笑:“我没有问过去,我问的是现在你如何确定他不会放弃。” 齐阳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高俱海询问的方式像是已经确定了齐阳跟齐月之间还有联系一般。他是个聪明且极其有城府的人,这一点齐阳从电视新闻上他滴水不漏的说话方式就能发现,但齐阳依旧不觉得高俱海本人对自己有什么恶意,倒不如说,可能因为他妹妹的关系,齐阳甚至觉得高俱海对自己已经足够宽容。可轻易暴露自己的朋友不是一件好事,齐阳梗着脖子硬撑:“我……我相信他……” “你不说实话。”高俱海打断他,“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说谎。之前老李和老季告诉我你知道陈凌的事,那时候我就在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偷偷给你传递信息,不然就你一直身在二线基地,怎么会突然查清陈凌的事。” 齐阳内心不由“咯噔”了一下,原来从那时候开始高俱海可能就对此有所怀疑,但他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的猜想,只要能够按照原计划行事,可能高俱海也不想管这些小打小闹的,但现在看来,事情可能已经无法按原计划进行,那么他也就有必要来问问当年这个消息到底是谁告诉他的。可高俱海不知道的是,其实齐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自己递的消息。他只能叹了口气,聪明如高俱海,说谎不过是自掘坟墓,他诚实道:“我不知道。” 高俱海也跟着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到了高小萌的脸上:“你不知道,我倒是可能知道。” 第188章 英雄电影 高小萌眼看事情已经败露,便也顾不上什么齐阳不齐阳的了,她“倏”地抽回握住齐阳的双手,两三步跳到高俱海身边,一边讨好地按着他都肩膀一边为自己开脱:“哥哥也别太生气了,我也是……也是为了大家好。” 高俱海叹气道:“那你说说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参与进来的?” 第293章 其实高小萌参与的时间并不长,她对于整件事的发展进程虽然了如指掌,但一直以来也没找到特别好的机会使用自己的情报和能力,直到齐月跟齐阳之间的交互更加紧密,传来的消息日益增多,才让高小萌有了趁虚而入的契机。 一开始当齐月刚调去齐阳的基地时,整件事都非常紧急,一方面是齐月的年纪的确到了一般哨兵上前线的时候,另一方面,是内城区对追踪哨兵芯片的推行计划,让害怕暴露身份的齐月不得不加速启程。齐月刚到齐阳基地的时候追踪情报来得十分频繁,主要是怕有些什么问题,当然也的确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老李有察觉到齐阳和陆延觉得齐月身份诡异,去图书馆查了些有的没的什么的,但最终,这些情报都没了下文,不了了之。 也是,高小萌听老李他们汇报的时候想,这些材料如果随便一个二线基地的向导都能轻易找到,那他们的活才都是白干了。后来齐阳出任务,他的任务细节也被报告了过来,包括那个叫老杨的走私客和龚倩私吞了走私赃物的事。但当时他们都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干脆就放这件事过去了,反正老杨本人抓了就行。高小萌想起来那个时候他们就从照片上看到过那个在门口吹流氓哨的哨兵的样子,那时候高小萌还笑着说这糙汉子一看就是哥哥喜欢折腾的类型,还被哥哥骂了几句,现在回想起来,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哥哥在听到那个流氓哨时不怒反笑的原因。 但是高小萌跟老杨之间的缘分却不止如此。 在之后的几次汇报中,老李多次阐明了齐阳和齐月纠缠过深的消息,虽然那时候的齐阳还没查到什么关键信息,但必要的警示还是给到了高俱海这里。高小萌从几次说话间觉察出些许异样来,老李可以说是汇报地勤勤恳恳,但事实上,他说话的时候无意识地包含了很多没必要的内容:比如,齐月的改变。老李曾经直截了当地告诉过他们,他觉得,在跟齐阳的接触中,齐月他,更像个人了。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许久,高小萌突然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因为她又一次感受到那颗种子正在蓬勃生长,野蛮地占领着自己的心。 她不是个莽撞的人。 但她是想要成为齐阳,成为像齐阳一样的英雄的人。 于是高小萌做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选择。她知道被带回来受训的老杨在哪儿,她也知道齐阳之后还经常有机会去老杨活动的边境线上出任务,她也知道自己的哨兵能力能够改变人们的选择,让他们选择派哪些人出哪些任务,那么,如果一切进展顺利,高小萌想,她能通过老杨给齐阳一些有用的讯息。对此,高小萌又反复考虑了老杨跟齐阳他们的关系和老杨这个人本身的立场,她从记录中找到了老杨的犯罪记录,没有毒品和人口交易,作为一个常年在边境线上犯罪的人,他都手上也没有一条人命。总结下来,老杨是个好罪犯。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一句病句,但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深知老杨这样的人是不会做有害人命的事,对政府的些许叛逆反而是他站在自己这边的证据。她也觉得老杨不会刻意加害齐阳或是龚倩,于是在反复推敲后,高小萌仗着自己部长妹妹的身份特意去“提审”了这位老好人罪犯。她听着自己哥哥的质问,摸了摸鼻子低声道:“老杨……” 齐阳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老杨说的,那个给他递情报的女孩,就是高小萌。在齐阳脑子里,那位女性的形象虽然年轻,但是并不会年轻到这个地步,也不会穿着粉红色的衣服,扎着可爱的双马尾,蹦蹦跳跳地说坏话气王耀祖,他还以为怎么也应该是007电影中性感女郎的形象。而且他也完全没想到,帮着自己撺掇主使的,就是主使的亲妹妹。齐阳惊讶道:“你就是让老杨来跟我说陈凌的事的那个神秘女孩?”齐阳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安静下来思考道:“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之后会去老杨那里出任务?” 此时高俱海也想起这个人物来,他在阅读关于齐阳的近期报告时看到过这个案子,当时他还觉得老杨这人没什么大问题,也没罚门外那个叫龚倩的哨兵,笑了笑就把整件事放走了,没想到那时候就被埋下了伏笔。高俱海不等高小萌说话便解释道:“她压根不用知道你会不会去老杨那里,她能让我们安排你去老杨那里。” 齐阳这才再次想起女孩的能力来,也对,跟非前线有关的任务本就大多是二线基地出的,光是这样范围就小了一半,即便那边没有外敌入侵,之前齐阳也经常和陆延一边谈恋爱一边出没什么大事的巡逻任务,总而言之,只要高小萌乐意,齐阳随时有机会接触老杨。齐阳终于将事件串联起来:“所以,当时你告诉老杨私底下要来找我,老杨才想了办法把我引到了单独谈话的地方,然后告诉了我陈凌的事。” 高小萌点头承认:“我也从老李他们的汇报中知道你们查不到什么有效的资料,当时我也不方便直接出面,其他跟你我都有接触的人大多是计划的支持者,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一个计划外的人来替我传达消息。” 高俱海冷笑一声:“你倒是聪明得。那现在齐阳到底是如何跟齐月取得联系的?据我所知,齐月的所有通讯设备都被没收了,日常交流也受到监控。”他转头看着齐阳,“你又是如何如此确定,齐月依旧想要跟你签专属的呢?” 第294章 整件事又拐回到了周悦和范子墨身上,齐阳知道眼下已经是坦白局,狼人杀结束,所有人开始复盘。他思考片刻,觉得再也无法隐瞒,况且中间这些奇奇怪怪的巧合其实齐阳自己都解释不清楚,只能诚实道:“是周悦。” 老季一愣:“周悦?那个来基地上保险的周悦?” 齐阳点点头:“他和齐月,现在就在同一个一线基地。” 众人一惊,王远扬直接问道:“这么巧的吗?”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周悦会被调来我们基地上保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傅麒啊,傅麒跟周悦以前同属一个基地的,关系比较亲近,周悦出事就给放我们这儿来了。” 老季也跟着说下去:“是的,周悦和齐月在同一个基地这件事我们的确没想到,毕竟当时齐月的去向是随机决定的,为的就是不被发现刻意安排的痕迹。但周悦和傅麒交好我们都是知道,而且傅麒是计划一开始就被谷雨定下来接班自己的人,主要是他的哨兵能力同属感知类,可以更好地帮到陈萧。总不见得说从一开始,高小萌就想到了所有会发生的事,然后操控谷雨指定了傅麒吧?” “问题不在于傅麒为什么会来这个基地,问题在于齐月为什么会去傅麒那个基地。”高俱海看着高小萌的脸,又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你真是聪明得很啊,高小萌!” 高小萌骄傲地回答道:“在我的世界里,没有随机。”她抬起头,直视眼前的人们,“当天平出现的那一刻,无论什么样的决定,结果就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了。齐月会去哪个基地并不是随机的,当我知道傅麒会来到齐阳的基地时,我就已经决定好,这次随机的结果,就是齐月会来到傅麒的基地。”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摆了一道。她大胆计划,但同时心思细腻,在那张他们自认为无懈可击的鱼网中,又编织了另一条捕捉他们的网来。齐阳张大嘴,难以置信道:“可,可是,你怎么知道周悦……” “我不知道周悦。”高小萌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想通过傅麒这条线说不定能让你跟齐月重新连接起来,但是周悦的事……纯属巧合。” 可惜,此时已经没有人再敢相信什么巧合不巧合的,此时老李,老季还有王远扬,脑子里同时冒出的就是这个女孩不简单,还有,希望以后不用跟她共事,这不比跟高俱海一起上班更可怕?王远扬头上的汗又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他不得不深呼吸几口,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问道:“你当时怎么就确定齐阳能够根据陈凌的消息知道真相,你又是怎么能保证齐阳跟齐月能够建立起联系的?你别告诉我,都是运气,要都是运气,我他妈现在就拉你去买六合彩。” 高小萌灿烂一笑,露出整齐的上排牙来,她可喜欢逗这几个叔叔玩了,可惜经此一事,以后再骗他们绝非易事。她笑着答道:“关于老杨,我除了告诉他陈凌的事,还让他给齐阳带了一句话。” 齐阳想起老杨说的那句话来:“找对的人,问对的问题,才能知道对的事儿。” 高小萌点头:“我从没想过告诉老杨所有的计划,我知道这不安全,所以我只是让他为了齐阳的安全传话。老杨他不是个恶人,我知道他和你们基地关系良好,只要我说是跟你的安危有关,我知道他愿意帮我。”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当然,如果他不愿意帮我,起码整件事我也已经尽力了。” 王远扬又问:“那靠傅麒让齐月和齐阳重新联系上那事儿呢?” 高小萌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忽然,她又说道,“不过电影不就是这么演的吗?” “什么电影?”高俱海莫名。 “英雄电影啊!”说着,她看向齐阳,眨了眨眼,“只要是主角想要做的事,无论多难,都会有额外的运气降临到他的身上,难道不是吗?” 齐阳一愣,转而也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笑出了声,他靠着窗边笑了会儿,突然粗俗地接口道:“还真tn的有道理。” 第189章 让权利归于花 众人都被齐阳这突如其来的脏话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脏话本身,在坐的各位大多都跟军人打交道,平时时不时啐两口也很正常,但此情此景,大家也实在想不到齐阳会在这个时机说上一句如此接地气的脏话。事实上,齐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他忍不住,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英雄主义情怀在他人眼里不过是个幼稚可笑的东西,可他没有想到这些看似中二,实则也确实中二的话语会从一个如此年轻的孩子嘴里说出来。他笑了起来,一时间看上去有些反派的疯狂。高小萌也看着他笑,从她一开始下定决心参与此事到现在步步为营后的初见成效,她也终于得到了齐阳的赞许,这对一直以来同样记挂齐阳的高小萌来说怎么不是件值得快乐的事呢? 现在所有的谜团终于解开,所有的身份牌都被翻开验明正身,现场的人除了齐阳和高小萌都是一脸严肃。他们低估了孩子们做事的决心和能力,这么多年,大人们总以为孩子只要听话就好,什么都不懂地听从自己的安排,但没有主见的孩子是无法顺利成长为大人的。高小萌在家人的保护中缓缓长大,她成为了他人期许以外的自己,这就是成长中最重要的证明,也就是对自我意识的理解和贯彻。齐阳想,这可能也就是为何一开始的齐月是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的原因,他从未在安全的环境中得到自我意识的觉醒,所以也从未产生过真正的反抗。 第295章 在人群的安静中,高俱海又是一记深深的叹气,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叹了多少口气了,他捂住额角,甚至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缺氧。虽然或多或少能够猜到自己周围的人跟这件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也或多或少怀疑过自己的妹妹,但当她真正亮出身份时,高俱海多少还是有些头疼。他头疼现在已然发生的一切,也同时在头疼之前发生的事。高俱海定了定神,扫视了一圈众人各异的脸色,问出了那个大家都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当然知道正是因为没有办法,所以才选择自己出马,但在搞清楚所有人的诉求之前,他不想妄下决断,“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率先开口的是齐阳:“我想要齐月活下去。”他停了停,继续道,“但我也想要世界的安宁。” 高俱海点点头:“还有其他的吗?”没有人说话。的确,这两句话已经概括了所有人所有的努力,但高俱海并不满足,他转头看向那个站在窗边并没有怎么开口说话的女孩,“陈萧,你呢?你也跟他们一样吗?” 陈萧抿了抿嘴唇,眼神中带着仇恨:“我想要我弟弟,我也想为我的弟弟报仇。” 室内又是一片安静,他们想起,对于陈萧而言,齐月不重要,世界可能也没这么重要,她所期望的,不过是自己弟弟的平安和对恶人的惩罚。这么多年来的折磨已经让她身心俱疲,她和陈凌没有高小萌这样的好运气,能够被当场解救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重新变回那颗软糯香甜的棉花糖,她日日夜夜忍受着对自己双胞胎弟弟的无能为力,不得不因为计划把自己变成骷髅般的身影,还有,她最后可能也不得不成为刺杀总理的凶手。 高俱海对她的复仇之心深表理解,但复仇的形式千千万,他有一个想法,一个在夜半无人时悄悄想要救下所有人的,幼稚想法。高俱海轻声问她:“一定要用死亡作为复仇的结果吗?如果我说,让他承受如同你弟弟一般的痛苦,是否也能作为同等的复仇呢?” 陈萧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是在询问她是否有改变计划的想法,而这一次的改变,可能无法顺利刺杀总理。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难道作为计划提出者和主使人的高俱海,也曾经想过另一种可能性?陈萧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告诉高俱海:“我……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高俱海没有逼迫她接受这个事实,只是淡淡一句:“那你想想吧。”便结束了这个关于复仇的话题。他看着周围人吃惊的表情,笑道,“有什么好吃惊的,如果我从未想过另一个可能性,那今天我也不会来。” “可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您……您是个非常顾全大局的人。”齐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相信这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高俱海点头道:“我的确是个认为大局大过一切的人,但那不过是因为我身处的位置,很多时候让我不得不做出断臂求生的取舍。而我本人,是非常崇敬和羡慕那些理想主义的勇士的。”他想到那本旧世界的书,也想到书上那个绝食抗议,说着梦想的男人,“这个世界需要像你们这样的疯子,正是因为你们的存在,才让世界朝着更美好的地方走着。” “可万一我们失败了呢?”高小萌问道。 高俱海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们成败不以一件事的成功与否作为决断,即便溃不成军,在你们的尸体上都会铺满理想的鲜花。”他知道自己的这段话说得太过感性,简直不像是高俱海这个人嘴里会说出来的文字,但他也希望这些代表希望的孩子们可以听懂,有时候哪怕被说幼稚可笑,也有自己可以坚持下去的价值观。不过回归正题,理想是理想,现实还有一大堆悬而未决的问题等着他们处理。高俱海突然正色道,“不过现在,让我们一件一件来。齐阳,我猜你也不是真的为了齐月的那份抚恤金想要跟他签专属吧?” 齐阳点头:“不是的,我只是想是不是有机会找到齐月的心门。” “要是找不到呢?”齐阳依旧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他已经知道了找不到后的答案,所以才不敢想明白。高俱海依旧没有逼迫齐阳立刻做出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又问他,“我不可能放任这件事无限制的拖下去,你需要一个期限。” “我不知道具体……” “我知道。”高俱海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纸来,这张纸显然一直以来都被放在他胸口的口袋里,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高俱海就知道整个对话会被带领着用到这张纸条的那一刻。纸条上没什么字,只有四个数字。高俱海将纸条递给齐阳,齐阳走上前伸手接过,皱了皱眉。高俱海解释道,“这是总理下一次手术的时间,也就是我们计划中需要刺杀他的最佳时机。眼下谷雨已然就位,已经跟陈凌取得联系,而陈萧这里也已经准备妥当,这是一切发生的最佳时机。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节外生枝,最好,就在这个日期之前。” 齐阳看了看这无比重要的四个数字,他又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四天——只有四天。他的额头也开始冒出汗来,整件事似乎有些太过着急,齐阳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能否做到。此时,其他人也从他手里看到了具体日期,同为向导的老季感叹了一声,便不再发出声响,他知道,这件事他已然无法插手,所有的决定都要齐阳一个人做出。 第296章 万籁俱寂之时,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拿着纸条的手腕。那是一只微凉的,纤细的,属于少女的手。这只手在六年前也是这样主动伸向自己,时隔多年,它又如此坚定地伸过来,带着想要拯救同一个人的善意,帮扶似的握住自己。高小萌声音轻柔:“没问题的,齐阳,你可是这个故事的英雄啊!”她温和地笑着,与其他的冷笑,调笑或是假笑都不同,这是高小萌对齐阳的笑,是一种温柔的善意和支持,“只要你愿意,全世界的运气都会来帮你。” 多么幼稚的话啊,齐阳想,多么美好的句子。 字里行间都是自己的幼稚,字里行间有都是他们的美好。 齐阳将纸条握进手心:“我知道了,我想要节外生枝。” 高俱海点点头,他拉开袖子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拿起手机发了个消息出去,又叫门口的保镖进来,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随即对众人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齐月今天下午六点就到。”他没有站起身,似乎谈话还没有结束,众人一时间也不敢乱动,只能等着他的下一个指令办事。高俱海的手机很快就收到了回复,他快速看了眼消息,并没有回,反而对办公室里的众人命令道,“陈萧留下,其余所有人都出去,在走廊上等我。”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射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萧,在片刻的安静后鱼贯而出。高小萌带上门,在齐阳身边站定。两人相视一笑,没有说话,反而是王远扬一身冷汗问她:“你怎么这么大胆子?谁给你的胆子?胆结石吗?” 高小萌也终于不再伪装成甜美无知的少女,学着齐阳的口气突然粗口道:“我看你tn的才有胆结石。” 第190章 别逃! 整条走廊都安静了下来,连同门口那两个没什么表情的保镖都面面相觑起来,想必他们也是第一次听高小萌如此说话,一个两个都瞪大眼睛看着,只有齐阳一个人爆发出忍不住的笑声来,惊天动地的,也不知道门内的有没有听到。王远扬被这对兄妹憋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整个人都一副立马要驾鹤西去的表情。 趁着人仰马翻的这个时节,齐阳突然想到范子墨和周悦的事,他立刻掏出手机发消息告诉范子墨周悦已经暴露了的消息。范子墨没立刻回复,齐阳担心他看书没看手机,立马打了电话过去。范子墨接起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了”,随即便挂了机,齐阳料想他也是火急火燎地跑去通知周悦了,便放下心来靠在窗边发呆。 没想到整件事比自己想象的更为顺利。一颗心就这样被突然放进了肚子里,齐阳整个人都有些懵,长时间以来紧绷着的一条线忽然就被松开了,这会儿却只有突如其来的困意。齐阳想,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在地震中坚强生存多日,挑战极限生命的人,会在被救出后不久突然死去。他们没有挤压性损伤,也没找到其他致命伤口,只是吊着他们那口气的绳子突然断了,灵魂的休憩被传达到了肉体,最后连带着肉体也一同进入休眠。现在的齐阳正是这样的感觉,他觉得很累,也很困,大脑在一片模糊中什么都思考不了,连接下去齐月的事情都迷迷糊糊地想不明白。 刚才,高俱海说什么来着?四天?五天?还是几天?齐月什么时候到?他来做什么?我找他来做什么?一切都成了浆糊,让他困惑。齐阳不由甩了甩脑袋,正在这时,门内突然又传来高俱海的声音,他叫了句:“高小萌,进来!”保镖就为那个粉白色的女孩打开了门。大家都有些担心地看着高小萌进门的背影,连齐阳也忍不住担忧她会不会因为自己挨她哥哥的骂,但高小萌只是冲齐阳笑着比了个“耶”,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室。 走廊事一时只剩下三位长官的说话声,齐阳一个人站得离开他们有些远。就在他不清不楚地想着发生的事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看到范子墨的名字,立刻接了起来:“喂?” 招呼的话还没说完,对面就是一通狂轰乱炸:“我让周悦逃了!” 齐阳大声“啊?”了一句,声音很大,走廊上的几个人都回过头来看他。齐阳只能背过身去捂着话筒小声道:“你让他逃?为什么要逃?逃到哪里去?” 范子墨焦急得快要哭了:“我不知道啊,总比被杀了强吧!” 齐阳一时间没搞清楚他说话的逻辑,怎么周悦突然就要被杀了?随即,他才模模糊糊地想到,八成范子墨是在不清楚事情真相的情况下脑补了一个什么惊天大案。事实倒也真是个惊天大案,但眼下所有事情已经说开,他们一行人全都没了危险,还有什么可逃的。周悦不逃还真没事,逃了,那就是逃兵,叛国罪,妥妥的死刑犯。他立刻叫住范子墨:“别!你让周悦别逃,没事的!都好了!对了,齐月也要过来了,你别乱搞啊!” 范子墨这才冷静下来,听声音是深呼吸了几口,才问齐阳:“当真?” “当真啊,你先叫周悦别跑,不然被当做逃……”话说一半,电话又被急匆匆地挂断,齐阳捂着额头,他额角的血管又“突突突”地跳了起来,不一会儿,思路清明。他是得谢谢范子墨的,刚才那意识模糊不清的状态被他这一闹完全闹没了,他就像是一个刚还被救援队从大地震中救出的难民,现在又因为余震重新被压回了地下,生存本能“啪”一声启动,整个人从脑子到肉体,没一个敢没精神的。 第297章 众人就这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高俱海便打开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陈萧和高小萌。齐阳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但高俱海既然选择单独与她们谈话,想必其中细节也不方便跟自己交代。现在的齐阳还是愿意相信高俱海的,毕竟在他走投无路之际,是高俱海将齐月重新带到自己面前,虽然他可能也不是自愿的,但起码在齐阳看来,高俱海没有必须要齐月死的理由,也有想要救下齐月的心。 人们站在走廊上等高俱海说话,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对众人说:“不急,离午饭还有一个小时,你们倒是可以带我到处逛逛。” 这个时间点的基地基本没什么人在外活动,大多都在上课。齐阳跟着他们一路走着,听着哪些耳熟能详的介绍一边开着小差。高小萌主动凑过来,她笑得可爱,调皮地撞了撞齐阳的肩,又冲齐阳眨眨眼。齐阳笑着看她胡闹,也不阻止,他很喜欢高小萌,除了她的帮助和自己的渊源之外,他也喜欢高小萌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行为作风,虽然从事件本身来看,她的一举一动可要比齐阳聪明得多。 齐阳想到刚才高俱海单独找她和陈萧谈话的事,陈萧现在还是一脸我不想说话的表情,齐阳便问高小萌:“刚才高部长跟你们说什么了?” 高小萌笑容更甚:“嘻嘻,你别担心,都是好事。”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调皮地用肩膀轻轻撞了撞齐阳,“诶,你呢,你最近过得好嘛?” 齐阳想说自己过得好,但其实这么多天以来他心里一直装着齐月的事,虽然吃饱穿暖,但内心并不安稳,时不时就忐忑不安,精神大感疲惫。他想了想,认真道:“好也不好。” 这句是真话。高小萌点点头,跟在齐阳身边漫不经心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在齐月来之前,你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有一个虽然小有摩擦但性格温和的恋人,有一个闹腾多话但脑子不太好使的朋友。工作也顺手,生活也顺心,说起来,齐月出现以后似乎你才真的变得不好了起来。”她漂亮的绒面鞋踩在山地坑坑洼洼的路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干净的鞋面,高小萌停下脚步问他,“你后悔吗?掺和到齐月的这些事中来。” 后悔吗?齐阳想,他似乎没什么好后悔的。无论是和齐月六年后的再次相遇还是再次选择救出齐月,他都不会因此而后悔。六年前的那天,当他查看时间发现自己错过撤退时机的时候不后悔,现在也自然没有后悔的道理。无论什么事情发生,齐阳想,只要时间没有终结,死亡没有到来,任何事情都可能出现转机,与其说后不后悔之前发生的事,齐阳更倾向于思考之后的自己能做什么。他站定,看着高小萌的眼睛:“我不后悔,这次也是一样,无论又没有成功,我都不会后悔尝试。你跟我一样,都是烂俗英雄主义电影的受害者,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想法。” 高小萌轻轻“嗯”了一声,转而又跟着前方絮絮叨叨介绍基地的人们行走起来:“说起来,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关于你的事?” 齐阳笑道:“这么大的计划,你们肯定将我整个人都调查了个底朝天,哪怕知道我内裤什么颜色我都不带好奇的。” “嗯,深蓝色。”齐阳一惊,差点就要当着高小萌的面去解自己的裤腰带,随即又听高小萌说,“军需处不基本都是深蓝色吗?” 齐阳闻言,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你。” 高小萌又一次大笑起来,随即告诉齐阳:“其实,我之所以能知道这些,并不完全因为需要对你进行调查,更多是因为齐月。”高小萌的鞋尖已经完全变成了脏脏的棕色,但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还试着用鞋尖去踢路上的石子,“齐月他,很喜欢听你的故事,从被独立机构扶养开始,哥哥他就时不时会带你的消息给他。” 这倒是齐阳没想到的,他猜到齐月知道很多关于他和陆延的事都是听别人说的,但他没想到来跟齐月说这些八卦的人会是高俱海。他实在是无法想象高俱海跟年幼的齐月说自己的爱情故事时候的脸,想到这里,齐阳不觉有些好笑。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老李叫自己的声音:“齐阳?齐阳!你过来!” 齐阳和高小萌两三步追了上去,他们正站在当时周悦上保险的那个浴室门口,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等着他和高小萌。齐阳不解道:“长官,有什么事吗?” 老季接口道:“就这里吧,当初齐月来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上的保险,都熟。” 齐阳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安排接下来齐月要呆的地方。也是,现在齐月的身份情况特殊,最好是安排在这个离开基地主要建筑物都较远的地方最为安全。老季还说着要暂时关闭附近设施的应用,就说年久失修有坍塌风险就好。众人跟着点头,齐阳也觉得最好这么安排,毕竟他也无法确定这次向导能不能成功。正说到一半,齐阳突然提议:“能不能也让我住在这里?” 第191章 去一线吧,孩子。 对此,大家倒是没什么意见,一共只有几天的时间,他们能尽可能接触当然是好事。不过这个浴室并不是能长期住人的状态,高小萌跟着大家走进去看了看居住环境,不由皱了皱眉,她对整个布局的简陋程度表示担心,问:“不能直接给安排一起住的宿舍吗?” 第298章 高俱海说:“宿舍离开其他人太近了,齐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暴走,最好不要。” 老季也觉得这里不是个可以住人的状态,但事发突然,他也只能说让军需处下午放点东西进来再想想办法,尽可能把环境搞好一点。 一行人来到绑缚用的铁链前,前段时间周悦就被捆绑在这里,只有一张床垫供他躺下,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周悦不会在这个基地长待,也没有像齐月一样面对死亡的威胁,现在想到齐月,众人都觉得还是得给孩子把地方布置得舒适一些,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齐月最后一次生活的地方,虽然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但万一真的不能得偿所愿,起码让这个孩子在最后几天的日子里过得尽可能舒坦些,也是他们最后能做的事了。 老李和老季都已经在讨论着发电机的事了,高俱海的手机此时却突然亮了起来。他低头查看讯息,看完后居然抬起眉毛笑了一下,转头问齐阳:“周悦是怎么回事?” 齐阳回想了一下之前的问话和回答,重复道:“他是帮我传递信息给齐月的人。” “哦,我不是问这个,是他为什么扒着齐月不让走。”这一句话把齐阳给问懵了,他长大嘴巴愣了会儿,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高俱海没等到他回复,也不想再拖时间,便直接一边按着手机屏幕一边说,“发电机不用了,周悦一起过来。” 老李和老季对视一眼,老李问:“他怎么又来?” 高俱海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了,整件事都显得异常突兀,齐阳眨巴眨巴眼睛,跟高小萌对视了一眼,高小萌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齐阳只能拿起手机给范子墨发消息:“周悦怎么了?” 范子墨回复得奇快无比:“他去救齐月了。”还没来得及等齐阳发个问号,范子墨又立刻来了句,“你人呢?你还好吧?你没死吧?” 我要是死了难道是鬼在跟你发消息吗?齐阳忍不住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手上却动作不停:“往食堂去呢。” 过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两个字“等我”,便再也没了下文。 齐阳还没来得及跟他说现在的状况,说实话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像是能用短信说清楚的样子。他想着待会儿跟范子墨吃饭的时候再细说,却没料想高俱海提议说大家不如一起去食堂吃饭,美其名曰与民同乐,看看基地士兵们的伙食怎样。长官们自然是不敢怠慢,还个个举起大拇指对着部长就是一顿猛夸,狗腿形象跃然纸上。齐阳眼看着食堂的门就在眼前,只能祈祷范子墨这家伙能看懂现在的气氛并不适合跟他一起吃饭,但他显然高估了范子墨的情商,齐阳才刚出现个模糊的身影,范子墨就一路小跑地迎面冲他大叫:“齐阳!不好了!周悦要被杀掉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震,现在他们也不敢确定范子墨这个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的,主要是刚才高小萌那一出连环计极为巧妙,让所有在场的人们都多少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基地内的长官们都是认识范子墨的,在给高俱海的报告中也时不时会出现这个背景板似的人物,当时的高俱海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难道他也是扮猪吃老虎的类型?看上去缺心眼的样子其实全身上下长满了心眼?众人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到高小萌身上,像是想从范子墨身上看出高小萌的影子。高小萌瞪了他们一眼,一众可怜的人们再去查看范子墨,只见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到齐阳面前,对其他人视若无睹的样子。 齐阳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道:“范子墨向导!你注意一下场合!”范子墨这才注意到林林总总这么多人站在那儿,他不知道这些人跟周悦快死了这些事能有什么关系,只是简单跟长官打了个招呼,便拉着齐阳想往里走。齐阳一把拽住他,“你……你不认识他?”说着,冲高俱海努了努嘴。 范子墨傻子似的盯着他看了会儿,转而又盯着高俱海身边的高小萌,看了半天不知道齐阳到底要说什么,还以为齐阳抓不住重点,一把抱住齐阳就哭嚎道:“他们把周悦抓走了!” 此时高俱海反应过来,在范子墨背后冷静说了句:“没抓走,是抓来了。” 范子墨皱了皱眉,回头问他:“你谁啊,你怎么知道周悦的?” 齐阳万万没想到这傻子竟然连自家部长都不认识,想来是一点时事新闻都不看啊。齐阳虽然也不太接触政治上的事,但在跟陆延交往的那段时间内,陆延经常看新闻和读报纸的退休老干部习惯还是让齐阳认识了不少政坛上的人物,有段时间齐阳甚至怀疑陆延会不会有一天去参选。现在看起来,必要的时政教育还是需要的,比如说现在,齐阳和众长官也是一个头两大,说不出的尴尬和慌乱。 听到这句话,高小萌倒是又一次笑出了声。她很少在自己哥哥身上看到如此无语的表情,说实话,看上去反而比之前那样多了不少人味。高小萌笑着伸手过来跟范子墨打招呼:“你好!我叫高小萌,是高部长的妹妹。”说完,还冲范子墨眨了眨眼睛。 她原以为听完这句话,范子墨就能反应过来站在自己身边的就是高部长高俱海,没想到范子墨只是握住高小萌的手礼貌地握了握,简单说了句:“你好,我叫范子墨。”便又投入齐阳怀里又哭又闹起来。 第299章 这下高小萌彻底没了主意,只能无奈地看着齐阳。齐阳解释道:“周悦没事,他跟齐月马上就一起过来了。” 闻言,范子墨问了句跟老李一模一样的话:“他怎么又来?” 齐阳也只能回了句跟高俱海一模一样的话:“我不知道。” 闹剧演到一半,尊敬的高部长看他还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便不再纠结,只是说了句:“先一起吃饭吧。”便抬脚往食堂走去,中途,还在控制体重的陈萧以身体不适为由跟众人告辞。她的脸色有些不好,加上还要控制体重,找人吃饭这种为难的事大家也心知肚明她的不乐意,便让她早点回去休息了。 一行人走到一半,范子墨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拉住齐阳,吸了吸鼻子悄悄道:“诶,你看这个男的,一头长发的,跟我们部长长得好像啊!” 齐阳恨不得现在就劈开他的脑瓜看看里面到底装得都是什么东西,要说是浆糊他也认了,现在的齐阳只觉得范子墨的脑壳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他咬牙切齿地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高俱海叫老李去把陆延叫来。齐阳到嘴边要骂人的话就这么被吞了回去,问道:“为什么要叫陆延?” 高俱海说:“我有点担心齐月的事。” “您是担心齐月暴走?”老季问。 高俱海回了个“嗯”字,便不再说话,只是跟着保镖走入食堂内部。 食堂内人声鼎沸,现在正是中午时分,结束了一天早课的哨兵和向导们都陆陆续续来吃饭,见到这位眼熟的长发向导都一时不敢做声,原本吵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范子墨看着眼前奇异的场景不由有些好奇,加上自家长官对他的态度和他似乎知道周悦和齐月的事,范子墨越发觉得奇怪,只是脑子里那根筋还没转过弯来,他再次拽住齐阳问他:“他谁啊?这么大的官威,还知道齐月。” 站在一边的高小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范子墨还没听出来这就是在嘲笑他,倒是站在一旁的齐阳难免为他脸红起来。俗话说得好,当你不觉得尴尬的时候,尴尬的就是别人,现在倒好,范子墨没觉得尴尬,他倒成了那个尴尬的别人。正当齐阳再次尝试想要解答之际,老李带着陆延匆匆从食堂的一角走了过来,他来到高俱海面前,为他介绍道:“陆延。” 陆延冲高俱海微微点头,眼神扫过齐阳和一脸懵逼的范子墨。齐阳也对着陆延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可陆延内心还是万分紧张。他紧抿着唇,肩膀僵直,说不出话来。老李见状便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先去找个大桌子坐下占位,又让几个小孩都先去坐下,自己则带着高俱海和高小萌去参观食堂今日的菜色。 齐阳知道,这是长官们有意要他们跟陆延补全一下信息。高俱海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毕竟陆延接下来多少也得参与进齐月的这件事来,他本就是个懒得多次废话的人,还不如将此事完全交给齐阳他们处理。 等长官们簇拥着两位“高人”来到窗口,窗口处的人们纷纷让开路来,他们一边看一边点菜,倒也不浪费时间。等齐阳一行人坐定,范子墨终于再次急性子地指着高俱海问出口:“他到底谁啊!” 陆延没想到搞了半天范子墨还卡在这个信息点上动弹不得,冷静如他此时都有些憋不住笑,只能微微叹口气,问道:“你是不是想转去一线来着?” 范子墨莫名道:“对啊。” 陆延冲他温和一笑,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他说:“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第192章 又见流氓哨 等到范子墨搞清楚这个所谓的哥哥就是高俱海高部长本人的时候,高俱海已经带着高小萌坐到了饭桌前。他看到范子墨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知道这孩子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不由一笑,温和道:“周悦没事。” 范子墨点点头,刚才齐阳跟他们说了待会儿齐月和周悦要来这里的消息,陆延和范子墨都对他有些担心,但齐阳本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他自己说的,他对这件事还没有什么实感,总觉得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所以一下子倒也没什么太激烈的情绪。范子墨接着问他接下来如果真的见到齐月了打算怎么办,说实话,齐阳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想法,他脑子里很乱,又像是很空,总觉得对于齐月的思考像是古人遥看浮在半空中的明月,摸不到,碰不着,只能凭空的想,也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内容。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精神上有些疲乏的空,肉体上是没有知觉的累,就如同现在,他虽然同众人坐在餐桌前等开饭,但事实上他并没有饥饿的实感。当所有相关人士都齐聚一堂,开诚布公的时候,齐阳也没有那种水落石出的畅快感,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病了,或者情感上出现了问题,对于齐月会来的这份期待到底被隐藏去了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相比之下,齐阳看着范子墨时不时点开手机的样子,看一眼消息界面,然后傻乐一阵,翻一翻他和周悦的聊天记录,似乎都能让他快乐很久。齐阳看着他,觉得范子墨的反应才应该是正常的。他很期待再次见到周悦,特别是在众人能保证周悦安全的情况下,范子墨的期待和快乐就这么挂在脸上,跟齐阳看似冷漠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第300章 人就是这么神奇,明明都是长久以来的愿望成真,但两人的反应却是背道而驰。或许是因为齐月背后让人落泪的故事,或许是他头上悬而未决的铡刀,有或是他们分别和重逢的异样方式,总而言之,在现在的齐阳心中,见到齐月这件事,只有最初的几秒为他切实带来了些许兴奋感,几秒过后,齐阳便回到这般空空如也的状态来。 陆延盯着齐阳的脸看了几秒,齐阳没什么反应地握着筷子把玩,周围时不时有人说话,但他都不曾参与,哪怕点到了他的名字,也只有“嗯,啊,哦”的几个字来来回回地敷衍。他趁着众人都在忙活自己的问题时突然轻声问齐阳:“怎么了?” 齐阳抬眼看他,眼中只有清明的神色,似乎所有的错综复杂都在这一瞬消失了。他盯着陆延看了会儿,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但他也到底没有正确答案可以给他,只是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说完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玩笑道,“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陆延跟着他笑了几声,扫了眼四周自顾自说话的人们,柔声道:“我觉得你很正常,只是有点太正常了。” 齐阳抹了一把脸,神色上显现出几分疲惫来:“我……应该怎么样才对呢?” “现在不对吗?” “现在……现在的我……”齐阳思考片刻,“可能更像是大考过后放榜考中的感觉,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好像也很……” “很迷茫?” 齐阳猛地抬头看陆延,陆延似乎依旧是他刚认识时候的样子,比起18,9岁的时候,岁月在他脸上没留下什么太大的痕迹。也是,他不怎么上战场,生活上也趋于安静,整个人便看上去更年轻些,只是性格上越发趋于平稳,他似乎比起自己这个向导更加适合思考些哲学和精神方面的问题,相比起向导,作为哨兵的陆延有着自己关心他人的能力。 是的,就是迷茫。陆延没有说错,陆延显然也知道自己猜中了,刚要说些什么,桌边却出现了好几个人,他们手忙脚乱地将菜品放到桌上,显然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大的阵仗。齐阳在上菜的间隙中思考起陆延的话来,他问陆延:“你怎么知道的。” 陆延一边帮着整理菜碟,一边笑道:“因为我也迷茫过。”他将几个放得乱七八糟的盘子左右整理了一下,桌上又多了不少空间,人们就在这些空间中见缝插针地放了几瓶饮料。他和齐阳眼看着人们在互相热热闹闹地敬酒,他们的欢乐似乎感染不到桌边的这两个人。陆延等人们的注意力再次转移到自己的筷子上,才继续对齐阳说,“当年,在刚来到这个基地的时候,我曾经因为哨兵能力无法适应战场差点被劝退你还记得不?” 这怎么可能不记得呢?这可是他和陆延有交集的最初原因,虽然在齐阳正式认识陆延的时候,陆延已经被转入医疗部做上保险的工作了,但作为前男友,这点历史都不知道,岂不是太过失职。齐阳笑了笑:“哦,我不记得了。” 陆延知道他是同自己玩笑,也只是笑了笑,给齐阳倒了可乐,齐阳没怎么吃菜,只是不停地喝饮料,仿佛真的口渴一般。陆延给他满上,丰腴的泡沫涌起,差点淹没了他的杯子。齐阳等着泡沫慢慢消下去,也等着陆延继续开口。陆延也没怎么吃菜,他继续跟齐阳的谈话:“那个时候其实我也不迷茫,只是拼命练习能不能更快地做出更有威力的炸弹,虽然整个人压力很大,但起码我有个为之努力的方向。反之……”他夹了一口白灼芥兰,慢悠悠嚼了,一点都不慌忙说话的样子,“反之……后来龚倩他们暂停了我的活动,说是要考虑新的方向,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我就有了那段时间的迷茫。” “我以为你那个时候也压力大得很,才会有接下来的事。” 陆延摇头:“在那之前,那时候的龚倩还没想到上保险这件事,我只是暂停了一切行动,也不必要继续练习哨兵能力的那段时间。长久以来的压力突然一下子消失,你知道的,我本就不怎么喜欢战场,来到这里也只不过是有着作为哨兵的义务,所以即便最后的决定是被劝退,我倒也没什么难过的,但是,就是很迷茫。” 齐阳问他:“不开心吗?” 陆延想了想:“怎么说呢,最开始的感觉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回忆道,“但是接下来,就是一种,如愿以偿的空虚感。” 原来是这样的。齐阳觉得这句如愿以偿的空虚感概括了他一整个上午在听闻齐月即将会来后那种淡淡的疲惫感,之后只有在范子墨突如其来的爆发中齐阳才又振作了那么一瞬,到现在,他又回到了陆延所说的那种,如愿以偿的空虚。目标一旦达成,所有的努力或是不努力都变成了无法努力,他们没了方向,便像是没了磁场的指南针,只能空虚地被关在玻璃罩下四下乱转。这么长时间以来,齐阳都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努力着,他身上背负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步步为营,度秒如年,而现在,一切努力的回报终于来到自己面前,但也正如陆延所说,最开始的放松过去,空虚接踵而至。 齐阳又抿了一口可乐,本来是让人大快朵颐的饮料,现在却被喝出了高粱酒一般的拘谨。他再次询问陆延:“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呢?当年的陆延做了什么呢?他本就是平静又淡漠的人,似乎并没有主动做些什么的意思,只是坐在自己的宿舍里,或是看书,或是看新闻。他做了什么呢?陆延放下筷子,告诉齐阳:“让它发生。” 第301章 “让什么发生。” “什么都好,只要发生了新的事,就会有新的目标。人就是如此贪婪的动物,空虚过后,总能产生新的欲望。”陆延看了眼时间,据刚才齐阳所说,今天下午六点时分,齐月和周悦就会来到这个基地,“你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继续空虚,六小时以后,你又会变回那个‘我必须要做些什么’的齐阳。人能彻底放下俗世的时机不过只有世俗的目标达成后的几个钟头,你大可不必为此难过,齐阳,大胆迷茫就好。” 齐阳的眼睛扫过陆延的脸,扫过饭桌上五颜六色的菜,扫过世俗带来的一切快乐,他终于理解到这一刻,他的不真实感就是来自于放下世俗压力的一瞬。那一瞬,或许正是佛祖所说的,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他终于得以说出自己的秘密,终于得以卸下所有的防备,在世俗的目标达成后到达了一瞬间的超脱。齐阳想,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放松的一刻,在这六个小时中,前尘已尽,后世未到,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他几乎要为自己落下泪来,却在此时突然听到一声不和谐的响动——那是一声完全不合时宜的流氓哨。 第193章 聪明人真多 齐阳甚至不用劳心睁开眼睛回头看,就知道这个熟悉的流氓哨出自谁口。他眉头紧皱,脸上是无可奈何的替人尴尬。这一刻,齐阳觉得陆延说得是对的,人生中那片刻的宁静来之不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新兴事件都会让人内心升起波澜。就比如现在,齐阳无比地想要一拳头砸向龚倩的后脑勺,然后去厨房拿出大砍刀来,剁开他厚重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空心的还是实心的装满黄色废料。 原本还欢聚一堂,起码表面和平的众人显然也没想到还有这一遭,纷纷回头看向龚倩。老李和老季的脸色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王远扬虽然有些疑惑,但面上更多泛起的是一抹嘲弄的神色来。想起之前王远扬跟高俱海之间的对话和态度,齐阳多少觉得王远扬是在幸灾乐祸。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连高小萌脸上也浮现出一种轻佻神色,似乎跟着王远扬一块在看自己哥哥的好戏。 此时的陆延和范子墨还完全不能理解龚倩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他们眼里,龚倩原本就多少有些不靠谱,现在无论做什么肯定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无论是什么理由,此情此景下来看,这个理由多少都会让人难堪。他们心想,幸好今天是跟着长官一块坐在这里的,出了什么事都活该长官们给自己顶包,大不了接下来的时间都不抬头,蒙头吃饭就是。 齐阳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龚倩,才发现此时的他已经换了身衣服,不再是早上匆匆被叫来时的训练服,而是煞有介事地换上了那身哨兵制服,加上西装外套,甚至夸张地打好了领带。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耍帅还是真的不怕冷,他没有穿那件看上去较为臃肿的黑色长棉服。齐阳又向下看去,这个常年穿人字拖,甚至大冬天五公里晨训都穿着人字拖的男人,居然在此时此刻换上了一双皮鞋,但显然,在龚倩的意识中,压根没有合适皮鞋的袜子。他那双白色的运动袜被硬塞进那双黑色的皮鞋里,看着多少有些强鞋所难。 吵闹的环境在这声流氓哨后立刻安静了下来,龚倩吹完口哨以后居然没有说话。齐阳看他盯着高俱海咽口水的样子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饶是“聪慧”如范子墨也多少看出了些端倪,他半张着嘴看着龚倩,舌头上还堆着半勺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米饭。齐阳将他的下巴托上去,又冲他皱着眉点了点头,范子墨从喉间发出一个简短又没有音调的“啊”,便张大八卦的狐狸眼,四下旋转起来。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率先开口说话的人,居然是高俱海。他神色平静地冲龚倩一笑,语气温和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龚倩是吧?”齐阳和陆延立刻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瞳孔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地震,只听高俱海继续说,“一起坐下吃饭吧。” 闻言,高小萌突然拿起饭碗,“刷”地一下站起身,螃蟹似的侧身走到齐阳身边,礼貌地问旁桌人拖了把椅子就坐在了这桌的短边上,左手边是齐阳,右手边是陆延,一脸给龚倩让位子的善解人意,其动作之果断迅速让人瞠目结舌。坐下后她也不认生,反倒是自然而然地跟陆延打了招呼:“你好,你是陆延吧。我是高小萌,高俱海部长的妹妹。”说着她又加了句,“当年也是跟齐月一起被绑架的。”她一脸,你懂的的表情,显然是知道当时两人可能查到了些什么。 高俱海此时也顺着高小萌的话说下去,他抬头看着有些僵硬,不敢直接坐到自己身边的龚倩说:“是的,说起来龚哨兵也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之一,请坐下吧。”说着,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座位,一脸和善。 齐阳这时才醒悟过来当年自己和龚倩是一起出的任务,高俱海认识龚倩也是理所当然,他没有想到的是,其实当时去追捕王耀祖的龚倩跟高小萌理应亳无接触才是,事实上,这两兄妹现在还能准确叫出龚倩的名字,是因为后来齐阳老跟龚倩一起出任务,龚倩的照片和姓名时不时出现在报告上,他们才有印象。况且,他们现在也对高小萌真实的内心状态毫不知情。 其实,高小萌现在脑中的黄色废料可一点都不比龚倩少。 她从小跟着自己哥哥长大,其中缘由不乏因为高俱海是个s级的向导,而自己作为绑架案的受害者之一,高俱海想要多多关注精神世界中的妹妹,所以才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方便照看。期间,高俱海也时不时有自己的哨兵男友,虽然大多行事低调,媒体基本都无从得知,但对自己的妹妹高俱海倒也没有特意回避的意思,如果有时候带回家跟高小萌打了照面,也是大方介绍自己的男友。高小萌从那时候起就时不时观察自己哥哥挑选的对象,可能是因为他在政坛中勾心斗角太久,在选择分享自己私生活的对象时,高俱海大都偏爱像龚倩这样心思单纯的“傻大个”。 第302章 这也就是为什么高小萌如此痛快地起身让座,一方面是为了跟齐阳多说说话,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这个叫龚倩的哨兵又皮又怂又单纯可爱,一看就是哥哥喜欢的类型。 相比之下,齐阳一群人可不知道高俱海怀着这样的心思,都只觉得尴尬到不能自己,当然,除了范子墨和王远扬,这两个人也算是奇葩中的奇葩,举手投足间,只剩下八卦的好奇心和看出丑的报复心作祟罢了。 等到龚倩顺利坐下,齐阳内心突然涌起吃饭的心来,可以说是除了低头吃饭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想,他抓紧多夹了几口菜,从一开始就尽可能避免跟龚倩四目相对,毕竟在这个桌上,跟龚倩聊到过这个长发向导的,可能也就自己一个,聊得还有声有色的那种。陆延一脸懵圈的样子坐着,只能接下高小萌的话跟她不痛不痒地礼貌了几句客套话。他想到接下来齐月要回到基地的事,思考了一下前因后果,便问高小萌是不是整件事都是高部长亲自操刀的。 高小萌没想到陆延这么聪明,毕竟在大部分的资料中,他不过是作为齐阳的男友出现的,自从跟齐阳分手之后,两人除了查过去的事情交集不多,所以高小萌对他的了解也不像对其他人这么熟悉。高小萌点点头,不过具体的内容还是没讲,她只是告诉陆延最好还是齐阳来跟他们补足之后的信息比较好。齐阳闻言也承诺下午会跟他和范子墨把所有实情都说明白,正当三人聊着正事的时候,旁边沉寂已久的八卦中心突然传来集体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三人循声看去,只见红着脸,梗着脖子的龚倩居然正用自己的筷子给高俱海夹菜。 从来只听说过领带夹菜我转桌的,没听说过我夹菜来泡领导的。 看着大家苦不堪言的样子,齐阳也跟着看得难受。高俱海这张清冷的脸经常给人感觉是有洁癖的样子,但其实不然,他毕竟在转回政界前也在一线呆过,忙起来好几天无法洗漱的日子也不是没有,他一点也不嫌弃龚倩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菜,甚至因为他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由觉得几分可爱。高俱海笑眯眯地抬起碗接了下来,毫无芥蒂地吃了下去。众人脸色这才缓解了几分,特别是龚倩,居然就这么哈哈傻笑起来。 齐阳看着他不敢直视高俱海的样子倒是觉得好笑,明明最开始吹流氓哨的人就是他,调戏别人的也是他,现在倒是一个害羞大闺女的形象,怎么看怎么跟他人设不符的样子。齐阳又看了会儿两人间的互动,笑着对高小萌说:“我一直以为你哥哥是那种很高冷的人,现在看起来到也不是,平易近人得很。” 高小萌眯起眼,透露出几分诡异来:“倒也不是。”说着阴恻恻地勾起嘴角,“也分人。” 齐阳好奇道:“你是说他对龚倩特别宽容?是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吗?”这倒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怪不得高俱海也没怎么对自己下手,即便从最初自己就有了搞砸计划的端倪,但老李也不过是不咸不淡地口头警告两句,再无其他。现在看来,高俱海对自己的宽容可能多少也跟高小萌有些关系。 可高小萌却笑得更有深意起来,她没有直接开口点破,但似笑非笑的脸多少告诉齐阳自己猜错了。 这时,范子墨突然转过头来,眼神灼灼地,像是随时都要喷出火焰来。他盯着窃窃私语的三人看了会儿,考虑到高小萌的身份,只敢拉着齐阳的胳膊将他的耳朵拽下来说悄悄话:“我觉得,高俱海是不是喜欢龚倩啊?” 齐阳吓了一跳,像是听到了什么恶毒的诅咒一般拉开了自己的耳朵和范子墨的嘴巴间的距离,恐吓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高部长怎么会喜欢这种糙汉子?!”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奈何高小萌坐得离他近,多少还是听到了。她的笑容更为可怕起来,连不知情的陆延都不得不挪着屁股往外坐了坐,才听高小萌说了句:“看来,这桌上聪明的,也不止陆延一个。” 第194章 妹妹薛定谔的漂亮 齐阳和陆延听完都是一整个愣住,他们没想到高俱海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冰山美人居然有着……如此接地气的爱好。他们又转头看了看龚倩,无论怎么看,这两个坐在一起的人都像是无法和谐的画面,他们甚至觉得龚倩像是突然被拉来给上级领导讲今年小麦收成的朴实老农。陆延顿时觉得这个信息量大到他根本无法消化,只能一脸胃痛地看着齐阳,但范子墨似乎对这个信息消化良好,甚至从他猥琐的笑意中透露着这人居然从中摄取了充足的养分。齐阳又静静观察了会儿,才笑道:“你看龚倩,吹流氓哨的时候多大胆子,真坐人旁边了看都不敢直接看。” 这角落的四个人一时间都盯着他们看起来,高小萌的笑容也逐渐范子墨化。高俱海注意到自己的妹妹也盯着这里看,便顺势跟龚倩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妹妹。说实话,当时救援的主要任务都交给齐阳这种向导了,他也压根没有注意过这个小女孩,最多可能就给了根巧克力棒,没想到兄妹两个都认识自己,这倒让龚倩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下午还有对抗赛,不能喝酒,便憨厚地拿着可乐杯就要给高小萌敬酒,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笨拙。龚倩本也就不擅长说什么文雅的敬酒词,只能一边举杯,一边说:“你也长大了,挺好的。”高小萌也跟自己哥哥一样毫无芥蒂的站起身跟他碰了碰杯喝了口可乐,龚倩见也没什么可说的,便又坐了下去,低着头要看不看地对高俱海说,“你妹妹真漂亮。” 第303章 闻言,高俱海的脸上并没有自家妹妹受到夸奖时的自豪表情,反倒是撑着脑袋盯着龚倩,似笑非笑道:“哦,我妹妹好看。” 长发从他的指尖滑落下来,顺势掉在有些脏污的桌子上,龚倩就看着那柔顺发亮的发丝,有些不忍心它们沾染上桌面的油渍,鬼迷心窍地就伸手把高俱海桌上的头发用一根手指扒拉了下去。发丝滑过他食指的一瞬,龚倩都觉得热血往头上涌。在坐的其他人也是各种不同级别的血液翻涌,特别是老李和老季,就这两人雪白的脸色来看,他们的血液应该是快被龚倩给放空了。王远扬的脸上此时也有些挂不住了,他终于开始感觉到高俱海这人对龚倩时有些不对劲在里边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现在的我tm到底在看些什么脏东西的表情。 此时,龚倩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我夸你妹妹漂亮吗?” “嗯。”高俱海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 这句话其实能有好几个意思,乍一听似乎是一个哥哥对自己刚成年的妹妹的保护欲。一个年长的中年男性夸奖自己刚满十八岁的妹妹漂亮,怎么听都有些变扭,好似对年轻女孩的不怀好意,但现在,桌上这几个看出端倪来的人们多多少少都听出了点高俱海对龚倩的不怀好意来,这就让人非常难受了。更加难受的是,整张桌子上,还有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搞明白高俱海意思的傻子,那一定肯定必定就是龚倩本人。他听完,又有些木讷地跟高俱海说:“其实也没这么漂亮……” 高小萌:“……” 高俱海脸上又是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半勾着嘴角逗龚倩:“哦,你觉得我妹妹不漂亮。” 这饭,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王远扬直接放下筷子,老季和老李也是将碗稍微往前推了推,桌上只剩下还没受到伤害,把一切八卦当榨菜的范子墨还在吧唧着嘴吃肉。他整张嘴都吃得油乎乎的,两只原本细窄的狐狸眼也瞪成铜铃的模样,仿佛害怕遗漏任何一个令人不适的细节。齐阳看了眼他那不争气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感叹,如果要说他们基地有一天会用上美人计,怎么想,这个叫范子墨的傻子名字都理应排在龚倩——不对,谁的名字都理应排在龚倩之前,可能就连老李和老季都没想到,招待这个看上去挑剔的上司,其实只需要一个冬天穿人字拖的糙汉子就行了。 见大家都是一脸吃不下饭的样子,老李和老季便打着哈哈想要将众人从这个餐桌上解放出来。高俱海可能也没想跟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的意思,他都心思此时也都在龚倩这个喝可乐把自己喝脸红的人身上,便大方地让大家都回去休息休息,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做准备,还说自己没吃饱,要再吃一会儿。老李看了眼自己手下的好兵,还一脸害羞地对自己已经变成了高俱海眼中的一盘菜这件事毫不知情,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自顾自走远了,一边走齐阳还听到他在那儿念叨着:“儿大不中留啊……唉……” 这一桌人,除了范子墨和当事人,似乎都憋不住抬脚就走的心,几个猛子就站了起来,齐阳见范子墨还一脸油盐不进跟看电视似的盯着现实版糙汉文学看,再也忍不住,一把给拽了起来。范子墨嘴里还带着满满的米菜肉便开口着急道:“你干啥呀!我……我还没吃饱呢!” “你还没吃饱?我们这边一共六个菜,你特么一个人吃了五盆!”他低头看了看,“现在在吃第六盆。” 范子墨反抗道:“那……那不能浪费……” 话音未落,陆延突然出声提醒道:“不想知道周悦的事了?” 范子墨这才“啊”了一声,依依不舍地跟着齐阳走了。齐阳离开的时候,瞟了眼还在跟高俱海“饮酒作乐”的龚倩,还有那两个背对高俱海,坐在后面桌子上的高大保镖,内心几万头草泥马飞奔而过。 他们三人组再次聚齐,身后还跟着一个无处可去的高小萌。范子墨倒是很仗义地邀请高小萌跟他们一起行动,毕竟他哥哥现在泡汉子呢,不方便带着她。齐阳和高小萌简单说了下接下来的安排,大致需要将齐月暂时安置在之前周悦带的那个浴室,陆延便建议不如直接去军需处拿了东西过去布置一下,也好过周悦那时候差点冻死,饿死的场面。四人便一同前往军需处拿东西,期间范子墨这才想到周悦也要过来的事,突然开口问了句:“那周悦也住浴室吗?” 齐阳怪道:“周悦又没出什么问题,住浴室干嘛?”他这才想起刚才还没来得及跟范子墨解释周悦的问题,“哦,周悦没事,他就是因为扒着齐月不让他走,所以高部长才叫把他人一起带过来。”毕竟他也是传递情报的地下人员之一,不过会不会被拿来提审就很难说了。 显然范子墨还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有些烦恼地问:“那周悦睡哪儿?” 高小萌也不知道是心眼多还是心眼少,直接回了句:“睡你那儿不就好了。” 范子墨立马瞪着眼睛看她:“这,这,这也太快……” 陆延和齐阳对视一眼刚想笑,没想到高小萌下一句话就让着两个人瞬间没了想笑的感觉:“嗐,多大点事啊,我哥指不定比你们都快呢!” 说完以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高小萌此时也注意到自己上司的八卦似乎并不受齐阳和陆延的欢迎,只有范子墨,此时突然就将周悦的事抛到脑后,专心致志想要跟高小萌讨论高俱海和龚倩的事来。他从齐阳身边走到高小萌旁边,好奇问她:“你哥哥一直就喜欢这个类型的吗?以前也是?他之前见过龚倩?还是说就是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才认识的?” 第304章 在高小萌成长的过程中很少有同龄人与她相伴,大多数都是来来往往的政客,他们年纪偏大,跟高小萌从没话题可聊,唯一一个偶尔肯跟自己拌拌嘴的也就是王远扬了。现在碰到范子墨这个多嘴多舌又愿意跟自己讨论八卦的大男孩,多少有些找到同伙——啊,呸,同伴的快乐,叽叽喳喳地就跟范子墨说起之前自家哥哥的对象来。等到一行人来到军需处时,齐阳回头的时候已经看到范子墨勾着高小萌的胳膊,一脸你跟我说八卦我们就是好朋友的表情。 陆延掺和不上他们的对话,只能耸了耸肩,跟军需处的值班人员说话去了。 齐阳此时走到两人面前,又问了周悦接下来住哪儿的事。高小萌嬉笑着用手肘去推他,范子墨脸红地走上前,表示还是住哨兵宿舍吧,陆延笑了笑,对他们说:“周悦住哪儿什么时候变成范子墨能决定的了?我怎么记得现在他还不是家属呢。当然是老李说放哪儿就放哪儿。” 听完,范子墨的脸更红了,他躲到高小萌背后气呼呼地跺着地板不搭腔了。齐阳和陆延接下来问了下安排,原来老季以及打过电话来知会过了,说是要两个人的住宿安排妥当。陆延闻言挑了挑眉:“怎么是两个人?”随即砖头问齐阳,“你不是说周悦没事吗?” 此时范子墨也转过身来,齐阳解释道:“不是周悦住,是我和齐月住。”陆延张了张嘴,刚想多问两句,军需官已经将两推车的东西推了出来,叫他们直接拿去。齐阳从他们手中接过板车,抬了抬下巴说,“走吧,我们到那里了再说。” 第195章 事情经过 一路上一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由于涉及到的信息极为复杂庞大,很多内容是多线程插叙叙述,导致一群人一直走到了浴室很多事情都还没说明白,众人只能找了个晒得到太阳的隔断一边摆放收拾物品一边继续听齐阳和高小萌解释。齐阳虽然也说了很多关于齐月的过去,但对于他的家庭关系还是选择有所保留,毕竟这些内容太过隐私,对此,高小萌虽然也对齐月之事知情,这次也只是顺着齐阳的意思闭口不谈任何细节,两人不过草草一句他的家庭并不和睦便将事情转向了绑架案发生后的一切。 关于绑架案的细节没有人比高小萌更为熟悉,她先是说了当时大多数孩子的主要情况,随即又讲到自己是如何与齐月这个特殊案例相遇的。据高小萌所说,她虽然也在基因检测中被发现有哨兵倾向,但由于她的哥哥是精神力强大的向导,她的能力也觉醒成了精神方面的罕见哨兵,在实验中很难有所表示。这一点大家也表示理解,毕竟有形的能力很容易被肉眼察觉,总不可能陆延给你身上装了个炸弹你还不知道陆延的哨兵能力是什么,但高小萌的这种能力的确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然整件事也不可能在她哥哥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如此顺利。不过也因此,高小萌这个“顽固份子”得到了面见齐月那个“成功案例”的机会。 齐阳想起六年前的往事,他鼻间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焦香的棉花糖味,记忆回到当初,他忍不住拦下高小萌继续叙述的话语,劝慰道:“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的。”高小萌点点头,最后只总结了一句反正她和齐月在楼底下的禁闭室被一起实验的时候相遇了,而后的事情基本就是齐阳和龚倩所在的队伍来营救的后续了。 虽然知道齐月就是齐阳当年救下的孩子,但是细节部分他们都没有多说,现在加上了高小萌这部分的内容,整个故事显得更加完整。范子墨和陆延听着听着就停下了手头在忙的事,看着现在活泼可爱的高小萌,内心不由动容,感叹人的强大。在经受了如此大的折磨之后,这批孩子也勇敢地长大了,无论是齐月,高小萌还是陈萧,现在的他们都已然成为了合格的大人。不论是齐月的自我牺牲,还是陈萧的隐忍坚持,或是高小萌的聪慧内敛,所有这些品德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无比神圣的存在,他们没有因为过去的阴影便放任自己活在阴影之下,反而向阳而生,长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来。 三人一边感叹着孩子们的坚韧,一边将小小的隔断尽可能温馨地布置起来。齐阳跟着接下来的故事线梳理着,终于在四人合力铺好床垫后谈到了高俱海的计划这部分内容。他看了一眼高小萌,高小萌冲他点点头,齐阳带头在床垫上坐下稍作修整时才将整个计划娓娓道来,包括齐月来到这个基地的理由和他不得不就此离开,现在还要再次返回这个基地的理由。陆延虽然早就在之前的探查中多少知道这件事跟高位者有关系,但就算聪明如陆延,他也完全没想到这是来自如此高位者的如此庞大的恶意。范子墨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四个人中,他对事件本身的了解最少,一下子涌入的巨大信息量让人不寒而栗。 他张着嘴巴愣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问道:“所以,我们是让周悦参与了一个如此可怕的计划吗?” 对此,齐阳万分惭愧道:“对不起,那个时候没能直接告诉你们这件事到底有多危险。” 说不后怕是骗人的。范子墨对此有些气恼,他自然是愿意为了齐阳两肋插刀的,但是整件事扯上周悦这个外人,多少显得有些利用他人的意思。可范子墨本人也知道越是危险的事情,他们知道的越少,其实也就越是安全,反正左思右想就范子墨的脑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便叹了口气,不再深究。想来,他也是知道,就自己都性格早晚还是会原谅齐阳,还不如就此放下,早点解脱。 第305章 相比之下,陆延在了解了前因后果后更加担心的是之后发生的事。眼下所有事都是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即便齐阳能够顺利解决齐月精神世界的困境,之后对于总理及其派系的处理依旧是一筹莫展,他略显谨慎地提问道:“如果齐月的问题真的得以解决,那之后应该怎么办呢?我承认为了世界牺牲齐月不是个完美选项,但为了齐月而牺牲世界似乎是个更加错误的选择。对此,我并不觉得顾全大局的高部长会因为你们几句话或是一些是似而非的制度拉扯就改变主要方针。”说完,他抬头看向高小萌,“你哥哥能答应让齐月现在过来与齐阳回合,想必是已经想到了万全的策略?” 他的句尾微微上扬,显然对此事并不完全确认,但是至少在陆延眼中,城府如高俱海,是不可能打没有准备的仗的。高小萌只觉得陆延这人,心思缜密,脑袋也聪明,比起一个二线基地哨兵,说话做事的风格反而更加倾向于哥哥身边的人。她暗自在心里给陆延打了个标记,随即接口道:“你说的对,哥哥的确对此有所安排,但时不时万全的策略……还不敢说。”她耸了耸肩继续道,“毕竟一开始的计划说起来也算是万全,不也一样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是啊,世间万物变化,人与人交集便能交换出新的价值和路径来,谁都不清楚彼此之间还会发生什么,就比如齐阳和齐月,也比如范子墨和周悦,现在看起来,还有个劳什子的高俱海和龚倩也是。一行人坐在床垫上休息了这么十几分钟,齐阳坐起身,继续张罗剩下的物件。陆延继续追问着:“你哥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高小萌摇摇头:“我不方便说。” 齐阳想到之前高俱海单独留了陈萧谈话,而后又将高小萌叫进去,肯定就是在说那之后的安排,但是具体安排了什么,高俱海既然要求其他人都到走廊上去等,自然也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不过鉴于陈萧的身份和在计划中的任务,齐阳有理由相信还是跟总理本人的安危有关。他又想起高俱海在让他们出去前问了关于复仇的问题,他问过陈萧是否只有总理死亡才能达到复仇的目的这件事,会不会,齐阳猜测,高俱海有了一个不杀死总理但保全齐月和世间安宁的方法? 不过具体如何,齐阳还是不得而知。眼下他的任务不在于此,现在他能做的事,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办法让齐月拥有活下去的权利。但是这又谈何容易,整件事又回到了如何治愈齐月的精神世界上。齐阳眼看着大大小小的物品和方便食品,被摆放整齐,此次物资丰盛,显然长官的那通电话要求军需处拿出了最高品质,不但有当时周悦拿到的电热毯热水壶之类常见的物品,齐阳甚至看到陆延拿出了一个小太阳电热扇,当下就觉得不可思议起来,问道:“这些东西都要用电的,浴室都没插排,怎么给了这些个?” 当年周悦本来就是电属性的哨兵,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可齐月是火属性的,你要给点柴火倒还能理解。陆延此时放好了那些个小物件,正蹲下身,查看着拖车上最后的大物件,它被压在所有东西的最下面,用一个纸箱子装着,看上去重量不轻。陆延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储能户外电源。陆延看了看大小,又整个提起来看后面的标签,上面标注的电池容量足够他们两个一整天的用量。陆延想了想,问道:“周悦是跟齐月一起来?” 齐阳点头:“对,还是临时决定的。” 陆延“哦”了一声,随即说:“那没什么问题了,让周悦一天来一次就行。这玩意儿是个大型移动电源,户外作业的时候后勤组经常给拿。”说完,他将几个电器的插头都接了上去,不不一会儿小太阳就亮了起来。陆延测试过后又将电源开关关上,“电量满的,今晚你们不用担心。” 众人又排查了一遍看是不是还有缺东西,陆延最后还嘱咐了齐阳,从宿舍里把过夜的东西都给拿出来,充电器什么的也别忘了拿。如果有什么东西发现需要的及时跟他联系,吃的喝的也是,饭点记得给他发想吃的菜,他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顺便就给打了。 等到最后大家从浴室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还有不到三个小时,齐月和周悦的运输机就即将在停机坪降落。范子墨问齐阳要不要先回去宿舍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整顿好精神再去见齐月,齐阳有些犯难地告诉范子墨不知道自己还睡不睡得着。现在的齐阳已经从原本空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齐月离开他越是近,他越是感到焦虑,人的精神状态也真是奇怪,明明一开始还毫无感觉,现在反倒慌张得不行。 范子墨安慰他:“你不睡觉也得回宿舍整理东西,还不如顺便躺下休息一下,哪怕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总是好的。” 齐阳点点头,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我是在担心齐月的事,事实上我也还没想明白,到底应该怎么解决他的问题。”说着他有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就连看到他要说些什么都还没想明白,一头雾水的,慌得很。” 范子墨不在意道:“你想这么多干嘛呀,到时候真看到了,不就知道了。人哪有这么容易预判未来的行为和情绪,哪怕是提前知道的结果,揭榜那一刻还不是该高兴高兴,该失落失落的。” 高小萌和陆延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左一右拍了拍齐阳的肩膀,边让范子墨带着他一起回向导的宿舍楼了。 第306章 第196章 野! 放松下长久以来紧绷的心情,齐阳居然睡得格外得好,一直到五点半的敲门声响起他才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刚回宿舍的时候他优先跟范子墨一起收拾了要带走的物品,全部放在了行李袋里,吃的喝的都是有的,大多收拾的是衣物和生活用品,随即范子墨便告辞,留齐阳一个人睡了。他难得靠谱地在离开前告诉齐阳自己已经定了五点多的闹钟,待会到时间会来叫他的。齐阳果然在五点半被范子墨的敲门声叫醒,揉了揉眼睛便给他开了门,转身漱了漱口,便拎上行李跟范子墨一起接机去了。 一路上的人倒是不少,大多是已经值班结束正在基地闲逛的人。齐阳拎着行李袋的样子有些扎眼,基地很多认识他的人都问他是不是又要出任务,齐阳也只能含糊地应答着:“算是吧。”一边往停机坪走去。等到他们走到停机坪上方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直升机的影子,虽然还不能完全看清,但听塔台跟停机引导员的对讲机对话说是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齐阳问停机坪的工作人员借了个望远镜,往飞机来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正是那架三番五次到自己基地来叨扰的一线运输机,齐阳看着那熟悉的机身,不知为何,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愤怒的情绪来。 这种情绪随着飞机越来越近,越飞越低的距离满满变成了一股怒不可遏的冲动。停机坪的工作人员上前问齐阳能不能把望远镜还回来的时候却不料被齐阳用冷淡的语气阴阳了一句:“你自己看不见吗?”说完之后站在齐阳身边的范子墨整一个愣住,在尴尬的气氛中一把夺过望远镜还给了可怜且蒙圈的停机坪工作人员。 范子墨将齐阳拉到一边轻声问:“你怎么了?” 齐阳刚想回答些什么,停机坪上陆陆续续又走来很多人,除了陈萧,几乎所有跟此事有关的人都站到了走廊口来。老李和老季带着王远扬率先进入停机坪,接下来就是高小萌和陆延。高俱海此时已经没有跟龚倩在一起了,他身后站的依旧是当初那两个黑衣保镖,他们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倒是高俱海,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察觉的欢喜感,让人忍不住鸡皮疙瘩冒起。 众人的视线扫过齐阳和范子墨,范子墨想打个招呼跟大家一起站着,拽齐阳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齐阳此时正犟着力气不肯走。范子墨对齐阳现在这种古怪的行为情绪没了头绪,问他的时候他又一言不发地抿着嘴,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他只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尴尬地一个人挪到了大部队旁边。走到陆延身边的时候,陆延问他:“怎么了?你跟齐阳吵架了?” 范子墨摇头:“没有,他怪得很,刚还怼了引导员。” 陆延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安分职守的停机坪工作人员,不解道:“他怎么惹齐阳了?” “他没惹齐阳啊!”说话的声音有点大,齐阳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下一行人都明眼看出他内心的不爽,一时间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运输机降落。 螺旋桨的噪音已经离开众人越来越近了,不久后,齐阳的头发被飞机刮起的大风吹得四处乱飞,配合他怒气腾腾的表情,活像是蛇发美杜莎在此等杀人。范子墨一会儿看看齐阳的脸色,一会儿又看看飞机,也不知道这个停机坪到底是哪里惹了他。飞机在停机点上空悬空了一会儿,很快就落了地,螺旋桨噪音渐渐收,机舱门从内部被猛地拉开,负责运输的警卫员是第一个露出脸来的。他熟络地跳下飞机,跟外面负责接应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便一挥手,招呼里面的人也下来。 首先走出机舱的是周悦,不知怎么回事,他手上被带着手铐,脸上还带着淤青,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被绑过来受刑似的。范子墨立刻迎了上去,抬头看着他受伤的脸结结巴巴地问:“怎怎怎怎么……” 高俱海此时从人群中走到最前方,他看了眼周悦,了然道:“他不听话,被押上来了。” 范子墨怒道:“那也不能打人啊!” 高俱海笑了笑,看着周悦说:“八成是他先动的手……” 话音未落,另一个主角终于也从机舱里探出头来。他走下运输机,刚踩到地面上就开始四处找寻起来,很快眼睛一亮,就在人群不在的角落里找到了齐阳的身影。齐月没有跟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就连高俱海也被直接无视,他径直走到齐阳面前,扬起一张微笑的脸面对自己长久思念的人招呼道:“齐……” 阳字还没出来,齐月的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周围的人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这理应是感人至深的画面竟然被替换成了一个大逼兜。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只听周悦突然一笑,说了句:“野!” 停机坪上一时无语。齐阳打完那一巴掌也不说话,拎起自己丢在地上的行李袋转身就往外走。齐月慌忙跟上去,想要接过他手上的行李,这不由让齐阳想到当年出任务回来时,齐月第一次来接自己的场面。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是温馨的场面让他火气更盛,他一把甩开齐月想来帮忙的手,还是一个人往前走。 齐月早就已经慌了神,迟钝如他此时也从齐阳三番五次拒绝的态度中察觉了他的怒气和不快,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他本人对于再次能见到齐阳这件事是很高兴的,虽然在他的认知中,他不过是来短暂地跟齐阳签一下专属就立刻离开,但能在死前再次见到自己喜欢的人,跟他签一张亲密的协议,那是齐月能想到最好结果了。可现在被齐阳这样地拒绝,又这样地抛弃,齐月内心的不安不断扩大,他开始呆愣在原地不敢跟上去。 第307章 被经常丢弃的狗也是这样,它们的心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远离中被撕下一小块,直到最后,他们终于学会不再追逐挽留。就连狗都能明白被丢弃和不被需要的概念,齐月又怎么能不明白呢? 那他是被齐阳丢弃了吗? 齐月原本干燥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变得幼稚,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他也竟胆敢为此落泪。可万一齐阳是真的不要自己了,齐月想,那他死去的时候,还能不能痴心妄想齐阳当年的那句喜欢呢? 此时的齐阳没有听到背后传来继续跟随的脚步声,只有他一个人走路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走廊上,他一回头,看到的就是齐月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他扫视着齐月全身,忽然发现这人居然还穿着自己临别前送给他的那件深蓝色卫衣。齐阳内心的不忍就顶着那些莫名其妙的怒意不断长大,直到愤怒被挤压进小小的角落里,似乎都要消失不见了。他不知道当时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火气,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哪来的对齐月的不忍,他的喜欢并没有随着这段时间的失联而消弭,反而在日复一日地思念中成长起来。齐阳不得不通过其他人的叙述来了解齐月,而齐月也因此一直活在他不在的齐阳的世界里。 齐阳叹了口气,长久以来的向导生涯告诉他,不要对抗自己的心。就像是那个巴掌,那是齐阳的心想打的,也就像是现在,也是齐阳的心想要再次喜欢他的。他提着行李袋站在那儿,齐月在等,等他的一声令下,这只以为自己被抛弃的小狗就又会甩着尾巴跟上来,吐着舌头向自己示好。于是空寂的走廊上响起了他的名字:“齐月。”那是齐阳的声音,是齐月朝思暮想了太久的声音,“过来。” 齐月湿润的泪水最终也没来得及离开眼眶,便顺着齐阳叫他的声音又一次回到了眼睛里。他忘记了那个巴掌,也忘记了被甩开的手,小跑着跟了上去,眼睛一丝一毫都不肯离开齐阳。他在齐阳身后几步的位置走了一阵,两人终于离开那条恼人的走廊,回到了熟悉的基地内部。山路还是那条山路,走着的还是这两个人,内心记挂的也似乎还是签专属的事,但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季节,人们的心情,专属的意义,都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几个月间被全然改变了,就连齐阳和齐月之间的关系也是。 齐阳顺着路走了一阵,发现齐月手上什么都没有拿,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自己要到哪里去,甚至可能没想明白怎么现在都没人看着自己。齐阳将自己的行李袋往上提了提,齐月立刻想伸手去拿,但那股小小的怒意让齐阳再次收回手拒绝了他,齐阳的尾巴就这么失望地耷拉下来。齐阳有些好笑地问他:“你的行李呢?” 齐月有些吃惊,问:“我的行李?” “对啊,你接下来四天要住在这里,你的行李呢?” “签专属为什么要四天?”齐月不解地问道。 此时齐阳才反应过来,想必是高俱海没来得及跟齐月解释明白计划有变,齐月收到周悦给送的最后一张纸条,还以为这次来真的就是简单签个专属就让他继续回去待命等死。想到这里,齐阳那一小角的怒意又像是被充气的气球一般膨胀起来。他冷笑一声,提好自己的行李,不再跟齐月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向远处走去。 第197章 牵绊 齐月没有办法,身后那些计划中的人似乎也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他便只能跟着齐阳跑。说实话,齐月对此很是奇怪,明明几个小时前整个一线基地还是严阵以待的场面,对自己的监控到了过分的地步,怎么突然一下子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没有一个人有限制自己的意图。他们难道不怕自己逃走吗?还是他们笃定了自己不会逃?齐月想,他们可能就是这么聪明,知道有齐阳在,自己就不会离开。 他跟在齐阳的背影后面,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齐阳听到声响,突然转过头来愤然道:“你笑什么?” 齐月听出他的语气不对,他知道齐阳肯定是生自己的气了,就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言,齐阳生气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齐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生我气了?”齐阳抿着嘴巴不说话,齐月便又一次谨慎开口道,“我向你道歉。” 齐阳又是一声冷笑:“你道的是哪门子的歉?” 在齐月的眼里,道歉就是道歉,哪还有这哪门子的道理? 他转了转眼睛,思来想去,觉得齐阳应该是在问自己为了什么在道歉。齐月想明白这点后,突然感受到一种由衷的自豪感,这是他在人性了解上的进步之一,至少在他眼里,道歉不再是一种单纯的仪式上的行为,而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去理解他人生气的理由,也是为了跟他人更好的交往。齐月在裤腿的侧缝上擦了擦自己微微汗湿的手掌,细细说了齐阳可能生气的理由:“我不该不回你消息的。”这是齐月能想到的最近做的错事,明明齐阳费了千辛万苦才找到人给自己递消息,他却白白无视了齐阳的信,还不得不将其烧毁,但他还是为自己想到了开脱的借口,“但是我都记下来了,你的那封信。” 想到那封让自己吃不好睡不好,思虑良久的信,齐阳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怒道:“那你为什么不肯回?” 其实,齐阳内心深处自然也是知道齐月的想法,他自觉已是将死之人,如果没有必要,最好还是不要将他人拉下水为好,更何况他可能拉下水的人正是自己千辛万苦想要保护的人。就在此时,齐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周悦是你什么人?” 第308章 齐阳做梦也没想到问题又被丢回了自己身上,他以为齐月是想要转椅话题,一生气索性站定了,行李袋也往地下一扔,质问齐月:“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呢!” 没想到齐月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问他:“周悦是你的新男友吗?” 齐阳冷哼一声,直接给范子墨带了绿帽子:“是啊!你走了我就新找了,还是s级的,帅不?”在不远处的医务室,跟着范子墨前来找傅麒处理伤口的周悦莫名其妙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范子墨担心会不会周悦被打感冒了。 这下可轮到齐月傻愣愣站在那里不动了,他脸上多少有些焦急的神色,似乎对齐阳的这个回答非常不满,但又说不出什么质问的话来,毕竟从事实上来看,的确是自己对齐阳不告而别的。但他也有他的理由,他不是故意抛弃齐阳的。可他说不出埋汰齐阳的话来,只能站在那里“面目狰狞”了半天,直到齐阳都快被他纠结的表情闹出笑意来,他才语气不善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耐不住寂寞啊?” 这句话刚一出口,齐阳就不由笑出了声。他欺负齐月的心思已经散了大半,虽然还是有些生气,但大体而言,他能察觉到一种细微的喜悦感正丝丝蔓延开来,直到现在,跟齐月拌了几句嘴,齐阳才开始满满从满腔怒火中苏醒过来。是了,他应该对这件事是感到快乐的,这段时间以来,齐阳最想要做的事情,不就是知道真相和解救齐月吗?现在他终于被给予了这次机会,只是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才如此对待齐月。 但现在,也许是这份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齐阳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他略显傲娇地冲地上的行李袋努了努嘴,示意齐月帮自己捡起来。齐月这才终于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行李袋,拎在自己手上,等着齐阳示下。齐阳便朝着他们下午才布置好的浴室继续走去,一边对齐月说:“你接下来跟我一块住到当年陆延给你上保险的那个浴室去。” 周悦的事仿佛就这么一下子揭了过去,齐月想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齐阳要笑,只能跟着齐阳走着。他回想起那个简陋的浴室样子,不由皱起眉担忧道:“不行,那里太冷了。” 齐阳抿嘴笑了笑:“没事的,我们下午收拾了一下,该有的东西都有了。” 齐月这才像是反应过来,问他:“你要跟我一起住?” “嗯。” “住多久?” “四天。” “为什么要四天?” 问题终于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时候,齐阳踩在夕阳的红尘中,仿佛这个俗世的道路理应被自己踩过。他轻声对齐月说:“为了救你。” “为了救我……”齐月也同样轻声重复了一遍。原来,齐阳的本意压根就不是真的为了跟自己签专属,原来他还是为了自己。他就这样沉默地跟着齐阳走到那间无人的浴室门口,齐阳推开门,进入一个采光较好的房间。房间内果然所有物品一应俱全,齐月扫过林林总总的物件,不由感叹这些东西可能比自己在一线基地的个人物品都来得多。 齐阳将行李袋扔在两个简易的床垫中间,问他:“你睡哪个?” 齐月说:“我都可以。” 齐阳便点点头,随意坐到了左手边的床垫上,看他坐下去的样子,床铺似乎十分松软。齐月也学着他的样子到另一边坐下,他们面对着面看了对方一会儿,夕阳的残光斜过齐阳头顶淡色的发丝,两人就这样相视而笑了起来。他们静静笑了会儿,齐阳又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点想哭。今天一个下午的时间,这些喜怒哀乐全部涌了上来,像是在比赛谁的脚步更快一些,让自己的情绪更饱满一些。齐阳扫过齐月脸上微红的巴掌印,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还疼吗?” “什么疼?”齐阳指了指他的脸颊,齐月才想起那记巴掌来,笑着说道,“不疼。” 天色渐暗,齐阳打开户外电源的开关,一瞬间,室内亮起,小太阳也正常工作了起来,很快将两个人都照得暖洋洋的。他们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似乎只要像这样坐在一起,脑海里那些过去的思念就能顺利传达过去。齐阳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才开口道:“我都知道了。你的过去,还有整个计划。” 齐月似乎有些吃惊:“你一个人查到的吗?” 齐阳摇头:“我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帮助。现在你之所以能够坐在这里,也是很多人一同努力的结果。” 齐月想了想,问他:“可我想不出,除了你还有谁会为我努力。” 在他贫瘠的关系网中,所有的人似乎都带着特定的目的到达自己身边,又因为特定的原因离开了自己,他的身边留不下一个自己在意的人,自然也没有人在意自己。齐阳柔声道:“不要这样想,齐月,这个世界上牵绊你的人远不止我一个。” 说着,他开始说范子墨和周悦的事,他告诉齐月和周悦的真实关系,还有为他努力传递信息而作的诗;他也开始说陆延是如何宽慰自己,并答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帮忙的;他甚至说到老李,老季和王远扬,这些齐月原以为只是想按原计划进行的人们是如何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为齐月努力争取的,还有高俱海和高小萌。齐阳告诉齐月,高小萌是谁,她是如何背着自己的哥哥,冒着极大风险在整件事中聪明周旋的。他说着说着,齐月只觉得身上似乎平白无故多了好几根线,那些细细的,牵绊住自己不让他死去的人似乎都走上前来将救赎的线系到了自己身上。 第309章 齐月站在注定陨落的悬崖前,他一边告诉自己人总是要死去的,一边往悬崖边走。走着走着,他说,反正都要走了,再回头看一眼自己在意的人吧! 于是他回头,看到齐阳手上握着一根细细的丝线,那根丝线便被缠绕到了自己身上,仿佛仅凭这一股微小的力量就能够拉扯住自己似的。齐月不在意地笑着,伸出手把玩着这根细巧的织物,于是刹那间,眨眼一刻,那根线就这么生生被自己拧成了一股绳。 齐月知道自己即将被牵绊太过,不能继续下去,便只能也笑着跟齐阳道别,转身要走。 可是走着走着,他又被齐阳的绳子拉了回来。而这一次,他身上被系上了更多的线:有范子墨周悦的,有陆延的,有老李老季王远扬他们的,有高小萌的,甚至还有那个放任一切发生的高俱海,他们似乎原本也都站在自己身后,只是迷雾遮挡了他们的身影,叫齐月看不清楚,原来,他们也在自己的身上,系着挽救的绳索。 第198章 何其有幸 等到太阳完全落了山,齐阳手机上便收到了陆延的消息,他说大家提议是不是一起吃个饭。齐阳跟齐月转述了陆延的话,齐月却摇头道:“我怕我暴走。”倒也是这个道理。齐阳想,一开始把他安排在这里不就是这个原因吗?可他也想让齐月跟大家伙一起聚一聚,毕竟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谁都不知道自己吃的会不会是跟这个人的最后一顿。齐阳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齐月又说,“你要不要走?” 齐阳还以为他是在说吃饭的事,想到中午也跟这群人基本聚过餐,便开口道:“不用了,我跟他们中午一起吃过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阳闻言抬头疑惑地看他,“我是说,你最好也不要离我太近。” 刚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翻腾上来,说了半天跟他说的都像是废话,这人可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看都没看地抓起手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像是嫌枕头没力道,齐阳又张牙舞爪地想去拿边上的热水壶。热水壶上的指示灯还亮着,表明这个金属电器正通着电,齐月怕他弄伤自己,赶忙扔开丢到自己脸上的枕头,一个冲身向前抓住了齐阳的手腕。要比起物理攻击齐阳自然不是哨兵的对手,他扭着自己的手腕想要旋开,整条手臂却罔顾他想法似的纹丝不动。齐阳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恨得牙痒痒,俯下身一口咬在齐月抓着自己的手背上。齐月吃痛,“啊”了一声放开齐阳,之间齐阳的眼睛里灼灼的像是着了火,又湿湿的像是流了泪,他一时之间便再也说不出要他走的话来,只能保持单膝跪在齐阳面前的姿势沉默着。 齐阳抿着嘴唇,看上去委屈极了,他很少在别人面前示弱,更何况怎么看,现在都是齐月的处境更为弱势,但就是这么个弱势的将死之人,竟然几句话就叫他伤心了起来。齐阳的嘴唇抖了抖,埋怨似的委屈道:“你是要赶我走。” 我怎么可能想要赶你走。齐月想说,你是我这辈子最不想离开的人,哪怕是走得远了点,我都觉得世界在抽离我的空气。但他的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够稳定,当年从机构刚调来这个基地的时候,蒋柯就判定他精神数值起伏过大,更何况是现在呢?如果拿出仪器来,怕不是随时都要暴表的地步,就这样的他,怎么敢让齐阳留在自己身边。窒息也好,伤心也罢,总比齐阳出事要好上百倍。齐月就这么平视着齐阳的委屈,只觉得自己也突然委屈上了,语气里带着被冤枉的可怜:“你知道我不是的。” “那我就留下。” 齐阳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齐月便被蛊惑着百般顺从下来:“好,你留下。” “之后也不能赶我走。” “嗯,之后也不能赶你走。” 于是齐阳又笑了起来,他双手捧起齐月的脸,像夸奖自己刚学会握手的小狗一般夸奖齐月:“这才乖。” 齐月也露出快活的笑容:“我乖。” 你看,你要怎么逃。齐月在内心嘲笑自己,你说你怎么逃得掉,一回来,便是上赶着的自投罗网,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便他说什么是什么了。 兜兜转转了半天,你也没能绕开对他的情不自禁。 齐月脑子里便不再有那些旁的东西,他想不到了,也想不了了,他的意识完全被齐阳的话语占领着,他的触觉里也只剩下齐阳放在自己脸上的手。齐月在想无所想间,只觉得刚才被齐阳咬过的手背变得麻痒起来,他忍不住也想报复一下,便侧过脸,不轻不重地咬在齐阳的虎口上。 齐阳整个人都一抖,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偏偏此时的齐月还执着地盯着他看,那双淡色的眼睛像是夜里追在自己身后的狼,倒也没想立刻扑上来一口吃掉,只是多少带着点戏弄猎物的意思,舔着嘴巴想尝尝味道。齐阳抽回手,佯装生气道:“你跟谁学的?” “没有学。”见齐阳瞪他,齐月又笑道,“真的没有,就是想咬你一口。” 齐阳摸过自己滚烫的脸,垂眼不看他:“我不信。” 齐月便将带着他牙印的手背举到齐阳低垂的眼前:“你也咬我了。”他看似埋怨地撒娇道,“你还咬得比我重……” 正当两人打情骂俏之际,突然门口传来七零八落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有好几个人向这里走来。齐月率先反应过来,他站起身,走到隔断口,便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像是在问要不要先敲个门什么的。正当齐月疑惑之时,齐阳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在安静的环境下发出了不小的动静。齐阳拿起手机,正是范子墨的来电显示,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便听到范子墨问:“齐阳,你……”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有没有衣服啊?” 第310章 齐阳的第一反应是范子墨担心自己是不是没有带够衣服,怕他着凉,便顺口回了句:“有的,都呆够了,这里电热毯和小太阳都有,不冷的。” 对方似乎还是很犹豫,最终破罐子破摔道:“那、那你穿着吗?” 恍惚间齐阳似乎觉得此情此景恰如彼时彼刻他和齐月被锁在向导室的时候,当时的范子墨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大声询问了自己这个问题,齐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朋友眼里成了那种一不小心就滚床单的妖艳货色,皱着眉头咬牙切齿道:“穿着!” 此时的齐月走过来,伸手指了指门口小声道:“他就在门口。” 齐阳点点头,对电话里说:“我让齐月来开门。” 齐月便顺势走过去拉开了门,门外浩浩荡荡站着快要十来个人,每一个都看上去面露尴尬。现在的齐月已经能够理解众人的气氛为何诡异,他也跟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什么都没说,便让开位置,人们沉默地走了进去,走在最后面的陆延和周悦还拖着一个大板车,上面堆着东西,外面天色很暗,齐月一时间没有看清,还以为是物资。等到众人都走到有照明的隔断时,齐月才看清上面放的是一个巨大的铜锅,周围还有很多个塑料袋打包的生食,一看就是为火锅准备的材料。 几乎所有跟计划相关的人士都被凑齐了,走在最前面拿着手机的范子墨,身后跟着的是高俱海和高小萌,两位西装保镖不知去向,想来应该是没让跟着。高俱海身后是老李,老季,还有提着个方盒子的王远扬,再后面就是拖着拖车的陆延和周悦。齐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里站着的所有人似乎都跟自己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但又似乎没有一个能进行日常交流,众人只能这么尴尬又沉默地站着,直到齐阳和范子墨主动打了招呼,安静的室内才再次有了声响。 齐阳看到被当做卧室的这部分隔断已经放不下东西了,即使放得下东西也放不下这么多的人,便叫陆延和周悦将板车和上面的东西都放到隔壁的隔断去。正当烦恼火锅炉子怎么插电的时候,范子墨才笑道:“这不是还有周悦呢么?”齐阳便笑着点着头带着齐月往另一边走,路过的范子墨的时候,他突然叫齐月道,“齐月,好久不见。” 窄小的过道只能容得下两行人,齐阳拉着齐月往外走着,过来拜访的人们就瞬时站成了一排,仿佛等待着他们一个个路过。范子墨身后,老李拍了拍齐月的肩膀,也是一句:“好久不见。”随即又笑着跟他说,“欢迎回来。” 老季跟齐月私下接触并不如老李这么多,只是简单点了点头,告诉他:“累了一天了,待会儿多吃点,肉菜都是管够的。” 路过王远扬的时候,他特地将那个手里拿着的方盒子往身后藏了藏,有些不自然地招呼道:“我就知道你还要回来,没事搞这么大干嘛,可不是我的主意。”他身后的高小萌显然对王远扬的傲娇很不满意,双手抱胸地等了他一眼,王远扬才收起那张刻薄的嘴,“欢迎回来。” 齐月这才正视看清了高小萌长大后的脸,之前在实验室的时候他跟高小萌的交集其实也并不多,她似乎也一直没能成功被激发出自己的哨兵能力,但从齐阳的说法来看,她应该是某种精神系的哨兵,所以才没有被研究人员发现。齐月来到她的面前,高小萌还梳着那两条可爱的双马尾,比起六年前,长大后的她笑起来的样子才更像是一颗可爱的棉花糖,她用兴奋又温柔的语气叫着齐月:“齐月,好久不见,幸好你没事。” 于是齐月越过她,在那个长发的男人面前站定,高俱海似乎对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感到失望,他温和地笑着,眉目间倒是跟高小萌真有几分相似。对待齐月,高俱海似乎更像是在跟一个孩子说话,他像是有那么点将齐月当做跟自己妹妹一样的身份,语气里透露着一丝淡淡的愧疚:“能没事就太好了,齐月。” 站在这列队伍最后的,是周悦和陆延。 说实话他和周悦认识时间不长,但说不为他的努力感动也是不可能的。此时的周悦脸上被贴满了创口贴,一脸无奈地冲齐月笑了笑,笑的时候似乎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他“斯”了一声,才跟齐月打招呼道:“你好啊,齐月,饿了没?” 最后一个跟自己说话的才是陆延,他神色如常,似乎中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陆延像最开始刚见到齐月那般接纳了齐月,并询问他:“一起吃饭吗,齐月?” 当年,正是因为他的这个邀约,齐月才得以进入齐阳所在的世界。这句邀请将他从孤独的楼梯间带了出来,从阴暗逼仄的角落来到阳光热闹的餐桌上,从此之后,一日三餐,每一次吃到嘴里的食物才有了味道。 齐月想,哪怕吃完这顿饭就此死去也是应该的。 此生此世,何其有幸。 第199章 未来 人们来到另一个小隔断都没有着急坐下,由于浴室的结构特殊,地下都铺的瓷砖,天冷也不方便坐。还好陆延说浴室这种地方一般都有小凳子,大家四处查看了一下,果然在储物间找到了几个椅子。老李一挥手就把凳子都拿了出来,甚至还细致地抖落了上面的灰尘,随即便一个个放到地下,围着那个大大的铜锅。铜锅被放在板车上,高度似乎有些不够,只能麻烦老李再去搬两个凳子过来,铺在一块放锅子。这下,各色火锅食材也有了放置的地点,一行人开开心心绕着锅子坐着。范子墨用手肘撞了撞周悦,周悦便心领神会地握住了电锅的插头,过了会儿,他又嫌一直握着不方便,拿了个扎食材盒子的皮绳将插头栓在了自己的小拇指上。 第311章 锅里的汤底还没开,这次吃的是老北京的铜锅刷肉,没什么重口味的底料,主要也是因为众口难调,怕有吃不了辣的,便多打包了一些调味料过来,让大家按照自己的口味调一点就是了。齐阳和范子墨都是重口味爱好者,吃东西味道重,相比之下,齐月和陆延吃东西都清淡得很,调料也没拿很多。一行人就这么兵荒马乱地满凳子跟人搭讪地问着“沙茶酱呢?”,“诶,麻酱不够了吗?”,“哦,这里还有一瓶呢!”,“我是要分油碟干碟的,麻油瓶给我拿来。”,“这个颜色是海鲜酱吗?我怎么闻着像耗油啊!”,好一阵过后,四面八方伸出来的手才收回到自己的碗筷上,锅里也“咕嘟咕嘟”地冒出热气来。人们先是安静了一阵,互相看了几眼便笑开了。高小萌率先开口道:“先下肉。” 薄薄的肉片就这么被王远扬一筷子扔了下去,一旁的老季给了他一双长筷子,王远扬便又换了那双长木筷子搅散了那盆牛肉,一时间,奶香的牛肉味四起,一闻就是好肉。老李笑道:“厨房也是个看碟子下菜的,都知道是高部长来了,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 高俱海笑问:“难道我们平时还克扣了你们的军粮?” 老李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这可冒犯了。”说着,他突然从大衣里拿了一瓶东西出来,齐阳盯着看了会儿,才真真切切地认出是一瓶酒来。他大吃一惊,但周围的长官们包括高俱海似乎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笑了笑,听老李继续道,“给您赔罪。” 怪不得龚倩说老李是故意放他的,当年他和齐阳出任务的时候缴了老杨手里走私的烟酒大多自己私吞了,要知道私吞赃物可是一份罪过,但其实基地本身也是禁酒的,老李此时的行为跟龚倩的罪过差不多大,属于可以在一个牢房同居的地步。可看了周围人的脸色,好似都默许了老李的行为,拿着瓷碗去接。高俱海知道他们这群小孩的担心,主动接了,甚至还问齐阳他们:“要不要一起喝点?” 齐阳本来是个酒量不好的,他跟龚倩出任务那次就喝多了,差点没吐,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都头晕头痛得很,可此情此景,似乎也真的没有比酒更适合的东西了。他略一犹豫便将自己的碗也递了过去,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年轻人,包括高小萌都将自己的碗递了过去。高俱海瞪了她一眼,高小萌冲他吐了吐舌头,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任凭自己的妹妹喝高粱去了。倒是齐月,他犹豫地看了看四周的人,又看了眼盛好酒拿回碗的齐阳,似乎不知该作何决定。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喝过一口酒。 大部分的年轻人,包括陆延,在家宴和酒席中或多或少都喝过几口。大人们对此管教不严,甚至有时会给刚长牙的小孩用筷子沾点白酒喝,用来止痛,所以在场的都有那么一丁点喝酒的经验。只有齐月,他从来不知道酒精的味道。想来也是,小时候他生活拮据,家里大都又是女性,没有晚饭喝点小酒的习惯。长到离开家的年岁,独立机构的人们也没有办法私自给他酒喝,这一切便被拖延了下来。其实,齐月离开自己母亲的时候已经是12岁,只是因为那时候营养不良较为矮小,在实验室度过了差不多1年的时间,加上后来转去医院和独立机构居住,他应该在两年前的秋天就已经成年,但奈何基地这边也没人想到给他喝酒这种事,也因此齐月滴酒未沾地来到了这里。 给周悦倒完酒的老李此时也看出齐月的犹豫来,他看了看这个尚且懵懂的孩子,微微一笑道:“你也喝点吧。” 齐月不确定地看向齐阳,齐阳只是低下头抿了一小口那个透明的液体,随即发出了不知是愉悦还是疼痛的“哈”声。他故意不去看齐月,也不加以引导,只是放下酒碗,自顾自地去翻王远扬刚下下去的牛肉片。这下齐月不得不自己做出选择,他其实也不是不懂齐阳的用意,从一开始跟齐阳他们一起吃饭,在齐阳心里就一直有个不大不小的想法,就是他希望齐月能够按照自己的喜欢做出自我的选择,就像现在,他也一样期待着这份选择,无论是勇于尝试还是勇于拒绝,只要他这是凭他自己的意愿做出的选择,齐阳都会为此感到高兴。 所有人都没有做声,只是耐心等待着,整张桌子上只有齐阳一个人“呼哧呼哧”吃着牛肉。等到齐月终于想明白,将自己的碗递给老李道谢的时候,老李握着酒瓶子的手都已经酸了。他给齐月倒了一点点,不多,也就勉强盖住了碗底这些便停了手。老季见众人手里都有了酒,便笑着提议一起敬一杯。祝酒辞是没有的,因为想说的太多,所以只能用清脆的碗碟声代替,一声声地,像是碎裂的声音,又像是岁岁平安的祝福。 收回碗来,大家都是一抿,随后跟齐阳一样发出半是感叹,半是灼烧的叹息,只有齐月,一个人被辣得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众人见状都笑了一会儿,然后便去夹菜,一盆牛肉很快就被这群人分得一干二净,高小萌便又撺掇下了羊肉和各类丸子。陆延和王远扬一左一右给大家下菜,陆延还贴心地提醒:“丸子刚下,过三分钟再吃。” 齐阳见齐月已经满满停住了咳嗽,原本白皙的面皮变得通红,眼睛里也有湿润的痕迹,便笑着问他:“第一次喝酒,什么感觉?” 齐月摇头:“不好。” 第312章 “嗯,现在是不好,之后就好了。” 此时的齐月还不知道齐阳是在说酒的后劲,还以为这个东西要多尝尝才能尝出好吃的味道来,便又将碗递给老李。老李也不含糊,直接给他倒了小半碗又给递了回去。他看上去很高兴,像是喝多了,又像是实在爱吃火锅,说得话也变多了些。齐月给他递碗的时候他也不住地说着什么:“好啊好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多喝多喝,也多吃,多吃。”就像是看着自己儿子终于长大成人般地快乐,但他又不敢看齐月的眼睛,仿佛直视他,会像直视太阳般被灼瞎了双目。 在坐的人里,无论是老李,老季,还是王远扬,都似乎有着同样的毛病。他们往齐月那边的锅里涮菜,但都不去看齐月,像是只有食物才能补救他们对这个孩子的亏欠一般。对此,高俱海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依旧冷若冰霜地坐着,仿佛火锅也暖不起他的周身。他时不时跟高小萌说上几句话,似乎对现在的状况很是满意,也没什么好多说的。齐阳想,或许位高如高俱海这样的人,真的能将所有事情都想得足够明白,以至于理智将情感吞没,像是运算量足够大的电脑,所有的判断只以大数据为标准。 齐阳又看了看还在研究高粱酒的齐月,只见他眉头紧锁,似乎与杯中那点没有生命的液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曾几何时,齐月似乎也是这样的存在,虽然人格铸造的方式肯定有所不同,但是齐月曾经也是这样用理智吞没情感的人。他的所有行为,都像是没有个人痕迹的程序,从出厂前就被设置好所有的行为模式,以至于吃饭这样简单的选项都必须依照特定写好的步骤安排。放在以前,齐阳是无法想象齐月吃火锅类的食物的,火锅这种需要自己选择菜色搭配和时间顺序的菜色无疑对齐月来说是最难受的,但现在的齐月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提点了。他可以熟练地从丸子里挑出自己喜欢的牛肉丸,忽略白花花,带点腥味的鱼肉丸吃,也可以无比自然地跟老李讨要一份从未接触过的白酒,所有的一切,点点滴滴,哪怕是溅到他嘴边的油渍,都是齐月的进步。 想到这里,齐阳不由停下了筷子,他想,齐月怎么可能没有心呢?他一定是有的,哪怕是牛肉丸子组成的心门也是可以的,只要他喜欢,他的心门就可以是个巨大的牛肉丸子。齐阳慢慢地从吃饭逐渐变成了看齐月吃饭。他的胃口很好,时不时也夹点蔬菜,于是在齐阳的想象中,牛肉丸子的大门上又镶嵌上了几根菠菜和两个鹌鹑蛋,午餐肉也不能少。他喝酒的时候还是会皱眉,一脸不好喝的样子,那就祝愿他的心门上没有高粱吧! 他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出来。一旁的范子墨问他:“你笑什么呀?” 齐阳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他看到月光下欢聚的人们,看到自己喜爱的人逐渐有了自己喜爱的东西,他看到朋友,看到帮助自己的人,看到远在天边的,也看到近在眼前的,他看到过去,看到现在,齐阳想,他也是多么多么希望,他还能看到这样的未来——有齐月的未来。 第200章 生日快乐 等到火锅里的东西都被捞了干净,齐月已经是好几碗酒下肚,虽然每一次老李都没给他倒很多,但累积起来的量仍是可观。齐阳眼见着他有些夹不准锅里的菜,便知道这人其实是有些醉了。可这次聚会还没到结束的时候王远扬身后有个令人在意的方盒子,齐阳对这个形状大小的包装盒虽然眼熟,但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此时的齐月已经完全没了动静,他有些定定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饭碗,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饭桌上几人对视了一眼,便让陆延将吃完的铜锅撤回了板车上。王远扬在老季的示意下从身后将那个方盒子给拿了出来,他将盒子放到餐桌上,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略显尴尬地坐在一边。齐阳见状拍了拍齐月的胳膊,示意他抬头看。齐月抬头的时候依旧是那个定定的,没有思绪的空白眼神,就在这样的眼神中,老季轻咳一声,润了润嗓子对齐月道:“虽然有点晚了,齐月,祝你19岁生日快乐。” 齐月没有说话,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微微张开嘴,一脸不理解的表情。他看了看说话的老季,看了看桌面上的蛋糕,又看了看身边坐着的齐阳,似乎正在努力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反应才好。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众人多少都有些不安起来。陆延给齐阳递了一个眼神,齐阳便开口问道:“怎么了,不喜欢蛋糕吗?” “喜欢的。” “之前没有吃过吗?” “吃过。”齐月的眼神来到高俱海身上,他看了眼那位经常在生日当天给自己带切片蛋糕的部长,随即盯着这个盒子说,“我没吃过圆的。” 因为我没有跟别人一起庆祝过,这是齐月没来得及说完的下一句。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有亲人,但似乎没有家人;有同学,但却没有朋友;有老师也有长官,但是从始至终,似乎都没有一个聚齐大家的理由,来分享一个完美的圆形蛋糕。这是齐月第一次看到一整个没有切片好的蛋糕,圆圆的,被放在方方的盒子里,上面系着红红的飘带。一切都如同电视上看到的这么完美,大家也是这么围坐在一起的,圆圆的桌子,方方的凳子,人与人之间也像是这么系着红色的羁绊,一圈一圈地,将他们都拴在了一起。 第313章 范子墨似乎有些想哭,但他忍住了,勉强笑了笑,打着圆场道:“我们来点蜡烛吧!” 这时王远扬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没拿……” 责备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射了过来,王远扬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自从成年以后基本也不在家,没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买蛋糕的时候大多也只是想吃蛋糕,自然没想到还有生日蜡烛这件事。陆延闻言叹了口气,问周围的人:“你们刚才看绑袋子的有没有那种金属丝线的?” 周围人立刻从垃圾堆里开始撕下寻找起来,高小萌找到了两根,递给陆延不解地问他:“你要这铅丝做什么?” 只见陆延拆掉外面的塑料金属膜,又扭了几下做出1和9的数字。这下范子墨和齐阳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便了然地“哦”了一声。范子墨对众人解释道:“陆延的哨兵能力能用这种铁丝给搓个仙女棒出来,虽然跟真的仙女棒还有点差别,但也能烧。” 周悦想起之前范子墨给他拍的过年时玩仙女棒的视频,问他:“你上次玩的就是陆延做的?” 范子墨点点头:“对,我们过年前问他能不能做一点给我和齐阳玩。”说罢,又转过头去看齐月,“其实当时还说要带你一起的,只是你走得太急了,没能赶上过年。” 齐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酒精使他不得不大着舌头对陆延说:“不……不用麻烦。” 齐阳抓住齐月伸过来阻止的手:“不麻烦的,本来就是想跟你一起玩仙女棒的。”他想起当时的范子墨还说,可以在过年玩仙女棒的时候跟齐月表白,只是齐阳没耐心等到那一天。现在回想起来,幸好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不然齐月离开的时候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万一没有高小萌和周悦帮忙的事儿,齐月怕不是就此带着遗憾死去,那又叫齐阳如何是好。想到这里,齐阳抓着齐月的手不由得更紧了些,像是害怕他一不小心就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一般。他曾经消失过一次,如果不是眼前这些人的努力,那对于齐阳来说,那一次的消失,可能就是永恒。 齐月不明就里,只是也跟着回握住齐阳的手,跟着大家伙一起盯着陆延的手看。陆延尽可能将炸弹做了小了些,跟仙女棒的大小不同,这两根钢丝太过细小,恐怕也烧不了多久。等他做完,王远扬便打开了蛋糕盒,里面是一个手工做出来的蛋糕,看得出是食堂师傅的手艺,裱花和形状都很朴素,基本是白色,四周稍微点缀了点粉红和粉蓝,正中央的位置用深红色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齐月不由面露期待地看着陆延小心翼翼地将两根铅丝插了上去,范子墨看“蜡烛”摆完,又一推周悦,周悦便给头上的灯断了电,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这时陆延提醒道:“大家生日歌唱快一点,齐月你许愿也要许得快一点,这么点长度很快就该烧完了。”说完,又是一阵安静,众人都等着陆延开始炸蜡烛,陆延也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控制着这一小串微型炸弹爆炸的速度,一抬手,火苗“蹭”地一闪,高小萌立刻抢拍开始唱起生日歌来。 剩下的声音也纷纷跟上,一首1.5倍速的生日歌就这么在这片荒废的斗室中传了出来,如果有人路过,他们一定会惊奇为何此时此刻,男女老少,似乎不分年龄性别地在为同一个人庆生。他们的旋律太快了,唱歌的声音也层次不齐,不够好听,但这仍是齐月短暂的19年人生中听到的最完美的生日快乐,他有了足够的朋友,足够分享一整个蛋糕的朋友来为自己唱歌,哪怕没有这个蛋糕,这个生日依旧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 他的脑袋就在这加速的歌声中快速思考起来:一个愿望。 一个生日愿望。 他想要什么呢?齐月转过头,看了眼正在为自己唱歌的齐阳,他的手还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在为自己唱歌,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温暖的火光和笑意,甚至还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还想要什么呢?所有想要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已然圆满,齐月再也想不出什么额外的想或是额外的要了,如果还要他想,那说不定他得想很久才行。 可这两根“蜡烛”烧得是如此之快,快到他来不及去想其他的人或事,快到他没有办法纠正自己错误的想法。当两根铁丝即将燃尽的时候,所有人都歌声也快速到达了歌曲的结尾,似乎整个房间只剩下齐月一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应该许什么样的愿才行。但在他内心深处的角落里,那一片黑黢黢的,无人问津的世界中,他陡然萌生了一个错误的愿望,这个愿望是如此地不堪以至于推翻了齐月这几年来一如既往的坚持。 他想,他只是想,如果,这不是他的最后一个生日就好了。 火光渐弱,所有人脸上反射出的亮光都即将消失不见,齐月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预言,这个预言正在演示给他看,当自己离开所有人都时候,他眼中的光是怎么暗淡下去的。他们都会消失不见,齐阳也会消失,从此他只能一个人呆在无人的角落里,而这一次,是永远。他握着齐阳的手也突然紧张了起来,齐月回头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清不楚的慌乱,这种慌乱叫他害怕,再也见不到齐阳的恐惧再次萦绕在他心头,紧紧揪着他的心脏,疼痛到让他的自私都被拧了出来。 他的生日愿望,他那说不出口的生日愿望,他那自私错误的生日愿望,齐月在蜡烛燃尽的最后一刻,许下的愿望:我想跟齐阳一起活下去。 第314章 蜡烛湮灭,一缕青烟随着黑暗向上流去,被莹白的月光照耀着,宛若飞天的神女垂下的流苏。在如此神圣的一刻间,齐月内心满是自私世俗的欲望,这份欲望将他牢牢地困在人世间,不得飞升。齐月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和背脊都开始出汗,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火锅,因为高粱酒,还是因为被困于俗世的自己终于开始天人五衰,让他被世间的羁绊困住。 众人鼓起掌来,周悦重新点上了灯,一瞬间,所有人都笑脸再次回到齐月的眼睛里。他们欢笑着,庆祝着,浑然不知在这一刻,齐月的内心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那份想要活下去的心情开始侵蚀他的思想,让原本注定的牺牲动摇起来。 但没有人察觉,只有齐阳感受到他汗湿的手心和收紧的手掌。他趁着众人分蛋糕的时候突然凑近齐月,悄声问他:“怎么了?” 齐月的呼吸有些急促,呼出的气息中带着高粱酒特有的辛辣,齐阳这一刻都不清楚他是否完全清醒。齐月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要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理清楚。他对上齐阳关切的眼睛,对他说:“刚才,我许愿……” “嘘。”一根微凉的手指贴上他的嘴唇,齐阳笑着阻止他道,“生日愿望是不能说的,说了,就不能实现了。” 齐月有些混乱地重复着:“说了,就不能实现……” “对。”齐阳点头问他,“你希望自己的愿望实现吗?” 我希望自己的愿望实现吗?那个世俗的,自私的,将世界置于危险之中的愿望,我希望它实现吗? 齐月突然抿紧双唇,不再说话。 松软的蛋糕堆满香甜的奶油被送到齐月的面前,他没有犹豫地放进嘴里,看着周围的人们一起分享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圆形蛋糕,他想,我希望它实现。 第201章 展信佳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任凭它如何热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群从嘈杂逐渐走向安静,像是约定俗成一般,人们自是知道这是道别的时候。社会性的交往总有着这种不言而喻的规则,看似简单,实则繁杂,但一旦活在其中,倒也免去了很多口舌之争。齐月现下显然还不理解这种安静的意思,他已然有些酣醉的意思,在饭桌前也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是一直抓着齐阳的手,也不肯放开。齐阳只觉得他手心的汗微微收了回去,像是只有许愿的那几分钟被逼急了似的,有些奇怪,只不过当时的状况倒也不方便问,他也只能暂时按下不表。他又看了好几眼齐月那定定的样子,他面前的酒碗被拿来放了蛋糕,如今一整块奶油蛋糕都被他吃了干净,他还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脏兮兮的碗,不知作何感想。 众人在沉默的片刻后互相对视几眼,多少都有些脸红眼润的样子,最后是高俱海首先发话问都吃完了没。锅子是空的,蛋糕盒子是空的,就连老李的酒瓶子都空了,就算没吃饱,也算是吃完了。于是大家都识趣地感叹着菜色好吃,蛋糕好吃,至于那瓶高粱酒,老李接着话笑问齐月:“酒好喝吗?” 齐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时在叫自己,直到齐阳握了握抓着他的那只手,齐月才抬起头来看向老李。老李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众人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但齐月的脑袋已经不剩下什么对酒的回忆和评价了,他只知道是辣的,是热的,是昏昏沉沉的,便也跟着自己都感觉昏昏沉沉地答了句:“不知道。” 桌边的人们一时都笑了起来,连带着齐月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高俱海趁着大家伙正是发呆之时,说起了文邹邹的道别来:“夜深了,今天两位舟车劳顿,大家都一起帮忙收拾一下,收完就回去休息吧。” 人们跟着一起附和着,一个个站起身,将需要回收给厨房的餐具和一次性的饭盒都区分开来。陆延从板车上拿出几个黑色的塑料垃圾袋,给高小萌,周悦,范子墨一人都发了一个,嘱咐他们一个收塑料,一个收厨余,另一个收纸巾之类的干垃圾。齐月和齐阳也站起身想要拿,陆延只是扫了眼他们还牵着的手,笑道:“你们两个就算了,今天都我们来,你们坐着就行。” 齐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坚持,却被老李和老季拦了下来,说这点小事他们做就行。陆延不方便直接给长官们派任务,老李和老季就自己找了点事情做,王远扬负责把板车拉了过来,老季将其他人收拾好的东西都放到车上,老李则将那些搬来的凳子又原路搬了回去。 所有人里,只有高俱海一个人站在角落静静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默默观察着整个收拾的进度。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他突然走上前拍了拍陆延的肩膀,夸赞道:“安排得挺好。”陆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含糊地道了谢,便拿着垃圾袋站到了一边去。高俱海走到齐阳和齐月的面前,齐月低头看他,他才发现原先这个等着自己为他念生字的孩子现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高俱海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只说了,“你长大了。”这么四个字,便带着高小萌离开了。 其他人一时间不知道他的意思,只能呆呆看着他带着自己的妹妹走出了门。陆延有些莫名地转头问老李:“他们今晚不走吗?” 老李说:“不走。” 陆延点点头,见东西都收拾完毕,整装待发,便要跟齐阳道别。另一边的范子墨却多少有些担心,他抓着齐阳的另一只手千叮咛万嘱咐的有什么事一定给自己打电话,絮絮叨叨了好久才被一脸不耐烦的周悦拖出了门。三位长官此时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等到人都齐了,才在门口一同与齐阳和齐月道了别。老季最后只留给齐阳一句:“尽力而为。”便踏着夜色与众人一起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第315章 此时已是夜半,一场晚宴吃得尽兴,谁都没发现已到了熄灯时节。齐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轻轻拽着齐月的手将他拉了回去。铁门关上的时候,冷风从最后一点缝隙里钻了进来,让齐阳不由一抖。齐月察觉到他的颤栗,转头问他:“你冷吗?” 齐阳一边拉着他往里走,一边说:“还好,一会儿小太阳和电热毯开起来就不冷了。”半路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齐月,“对了,你要不要洗吧热水澡?” 齐月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问:“这个浴室不是废弃了吗?” “嗯,这里的是不能用,但是在外边还有个一般没人用的小单间,给过来上保险的哨兵上洗手间洗澡用的。”这倒是齐月完全不知道的事,他还以为关着就是关着了,没这么多能给人享受的东西在,齐阳继续道,“一般而言来上保险的哨兵都会有固定的上厕所和洗澡的时间,门口的守护系哨兵会带他们去的。不过你的情况特殊,老李他们把周围都封锁了,所以这段时间也不会有人来管我们。” 想来也是,一般而言来基地上保险的哨兵还要住上一段时间确认无事了才能重新放回去,这段时间没电倒是可以用出任务时的户外电源,但上洗手间这种事总归还是人的正常生理需求。齐月问他:“这里这么偏,离开学校教学楼和宿舍都很远,怎么会有这么小的洗漱用单间在?” “哦,这个是原来大学留下的,给值夜班的保安用的。”齐阳想了想,对他说,“我带你过去就知道了,很简陋的一个小隔间,马桶对面就是淋浴的那种。” 说着,他便催促齐月收拾一下要换洗的衣物,早点洗完睡下。齐月虽然什么行李都没来得及带,但幸好当时在准备物资的时候老季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便让军需处按照新兵标准给配了几套衣服,连贴身衣物都有准备,下午齐阳和陆延他们一起布置的时候将那个袋子放在了角落里。齐阳一边告诉齐月他要换洗的衣服在哪儿,一边也自顾自地收拾着自己贴身衣物,准备洗完澡再睡。齐月见状,手突然停了下来,问齐阳:“你是要跟我一起洗吗?” 齐阳动作一滞,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他的反应慢了一拍,下一秒才反应过来齐月刚刚问了自己什么,不由又羞又恼道:“你说什么呢!” 齐月似乎是喝酒上了头,此时也并不因为他那一小点的质问就吓破了胆,反而调笑道:“我倒是不在意的。” 齐阳吃了一惊,张大嘴巴看着他,活像一只吃了瘪的蛤蟆。他难以置信像齐月这样的人,居然也学会了用这种话来调戏他,他原本以为齐月是不敢的,甚至可以说,齐月应该是不会的,没想到离开自己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些流里流气的东西倒都学会了。他佯装生气地凑过去,作势要拧他:“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凑近后,齐阳再次闻见他呼吸里的酒气,知道这人其实也不大清醒。 齐月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齐阳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吃吃地笑了起来。月色温柔,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反射出清白的光来,饶是他说的话再怎么不清不白,此时也看上去单纯可爱。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齐月突然大了胆子问他:“你想我吗?” 怎么会不想呢?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齐阳见过的人,说过的话,想过的事,又能有多少能跟齐月没有关系?说是每时每刻有关都不夸张。可齐阳见他喝醉,多少有了逗弄的心思,他不答反问:“你呢?你想我吗?” 几乎是立刻的,齐月毫不犹豫道:“想。” “想也不给我回信。” 这让齐月哑口无言起来。的确,没有回信的人是他,拒绝交流的人是他,最后厚着脸皮要跟他签专属的还是他,但这倒让齐月想到件自己不理解的事来:齐阳怎么就突然也想着要跟自己签专属了呢?他有些着急想问,如果是原先的齐月,可能当即就问了出来,但现在的齐月似乎感受到这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他直觉的第一反应就是为自己的不声不响做辩解,哪怕是些没有意义的无效托词,也比问这个问题好很多。此时的齐月还没能搞清楚他其实就是想哄着点齐阳,他只知道无论说些什么狗屁不通的话都想逗他开心,叫他不再生自己的气才好。 可他怎么会哄人呢?就算是脑袋清楚的齐月,此时也是不会哄的。 他想了想,突然开口念道:“‘齐月,展信佳。 我知道这是一句废话,无论你现在身在何处,又是处于哪种境地都不会是一种好的状态。’” 齐阳忽然呼吸一滞,这是他当年让周悦递交的那封信的开头。这封让自己魂不守舍了许久的信此时被当事人如此堂而皇之地念出来,让齐阳忍不住满脸通红。他伸出手去捂齐月的嘴,齐月就这么用嘴唇贴着他的手心继续念道:“‘自从你不告而别以后,我又因为一些来之不易的情报获取了不该为我所知的信息,这些信息引领我从他人口中知晓了所有真像。我知道我可能不该写这封信,我也知道可能你在人生的最后渴求的只有平静,也不想收到这样一封信,但我,情不自禁。’” 书信念到这一句就停了下来,齐阳没有想到当齐月说自己记住了这封信的时候是这样一字不落地记得,是一开口就能洋洋洒洒全部念完的记得,就连写信的本人也做不到这件事,但齐月——即便没有回复,即便无法告诉,他也将这些字句深深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齐阳放开了捂住他嘴唇的手,月光依旧在齐月的脸上打出圣洁的光来,他看着齐阳的眼神还是宛如初见般地执着。他缓缓开口,告诉齐阳:“我想你,情不自禁地想。” 第316章 第202章 不会 现在齐阳倒是真有点想跟他一起洗澡了。他动了情,面上的红已经不是事儿了,心里的红才是最要紧的。齐阳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也连带上了酒精灼烧过的红热,着急又期待起来,呼出的气息也快了不少,带着难以自持的心跳。他凑近齐月的脸,突然想到他离开之前,那个近到不可思议的瞬间,他曾以为齐月会吻他。可齐月没有,但齐阳可以有。于是他当真就这么凑上前,在两人交缠的呼吸间,薄薄地吻了一下。 这一吻,让齐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粗糙的没有爱恋的19年人生中,这是他的第一个吻,但这个吻又是这么地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想不明白齐阳为什么要吻他,他也想不清楚齐阳现在是他的谁,甚至在酒精的作用下,齐月都有些想不起来他自己是谁了。他似乎在这个吻之中,又似乎被抽离出了神经,站在高处看着齐阳吻齐月这件事的发生,但感觉不会骗人。他那两片无人亲吻过的嘴唇上的确短暂地被某种爱停留了,于是时间就在这爱恋的一秒静止,世界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齐阳有些慌乱地看着呼吸停滞的齐月,他再次脸红了起来,这一次带着些许的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这么想问齐月,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齐月的谁,他到底是一个单纯的拯救者,还是一个复杂的恋人,全部全部都被掩埋在暧昧的情绪之下。但他记得自己是对齐月告过白的,只是齐月没有回答,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吻了,齐月也无法责备。他就这么在心里为自己正名了一阵,忐忑地等待着齐月的下一个动作或是下一句话。 他会推开自己吗? 他会责怪自己吗? 或者说,他会不会,也来吻自己呢? 沉默的时间太久,齐阳都险些以为齐月要就此憋死。过了好一会儿,氧气才再次回到他的肺里,齐月终于意识到这是自己和齐阳的初吻,慌乱中不由得移开了视线。齐阳被这个动作给挫败了,虽然齐月没有明说,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被这个吻取悦了的样子。齐月似乎急于逃离现状,仓皇间突然问他:“浴、浴室。” “什、什么。”齐阳也恰到好处地跟着结巴起来。 “你、你说……有个,呃,浴室……单,单人……”他词不达意地询问着,一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刚才整理出来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齐阳这才真正泄了气,他眼神暗淡地给齐月指了个方向,齐月虽然感受到齐阳的情绪不对,但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深深地看了齐阳一眼,便拿起东西离开了。齐阳一个人窝在空旷的隔间里,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理解明明看似两情相悦之人怎么就这么地变扭,就算齐月在他之前没有过其他人,但怎么看齐月也是喜欢自己的,没必要因为这样一个轻轻的吻就如此落荒而逃吧? 他纠结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也收拾起洗漱用品来,等一会儿去洗把澡,清醒一下头脑。正当他混乱的时候,手机上突然收到范子墨的消息,他说刚才高小萌问自己的联系方式,范子墨来问齐阳是不是能给她。齐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一会儿,高小萌的好友申请讯息便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齐阳刚一通过,就看到高小萌发来的可爱猫咪表情包。小猫咪伸着粉红的爪子正对自己说:“晚上好。”齐阳也跟着回了句文字版“晚上好”,显然聊天的兴致并不高。等了一小会儿,高小萌又突然回了一长条的文字信息,让齐月对她的打字速度叹为观止,“齐阳我加你好友主要是想跟你说齐月的事情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办就好其他的不用担心交给我和哥哥就可以了。” 这一连串的文字信息里居然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齐阳一口气读完不知为何都有了些立马断气的错觉。他思考片刻,问了句:“但具体的还是不方便说?” 对面又是一个可爱的小猫表情包,正点着头可爱地跪坐在地上,一旁的气泡里显示着“嗯,嗯!”的话语。显然,后续的发展又成了一个谜团。齐阳有些苦恼地躺倒在自己的地铺上,地上的垫子很厚,倒是不担心不舒适的问题,但想到对后面会发生什么的一筹莫展和刚才齐月尴尬逃离的反应,齐阳还是不由得难受起来,蜷缩在这一方小小的单人地铺上,仿佛被穿透床垫的寒意逼迫着。他叹了口气,盯着对话框又看了会儿,翻了个身,无奈地将手机扔到一旁发起呆来。 现在看起来,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优先顾好眼前的事再说。齐月的世界已经足够复杂,很多事情都让齐阳应接不暇,他眼下也只够精力来处理齐月一个人的事罢了。可是究竟应该如何处理,齐阳还是没有一个完整的方案。之前虽然在跟范子墨的交谈中有过关于愧疚他人死亡的讨论,但齐阳又感觉整件事似乎并不是跟周悦当年的情况一模一样。那也是的,这世上哪有恰好一模一样的经历,齐阳只能寄希望于这件事情处理起来能够比周悦的更为简单。 但事到如今,又有哪一件关于齐月的事是简单的呢?之前不简单,现在呢?齐阳想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齐月双唇的触感还留在上面,但人早就飞奔着消失不见。齐阳不由叹了口气,无奈地想,现在也没简单多少,倒不如说混杂着两个人不清不楚的暧昧,看起来更加让人迷惑。 第317章 就这么想着想着,浴室的铁门被“呼”地一声拉开,齐月慢慢走了进来,带着跟基地大部分人一样的洗发水香气。他穿着基地统一分发的灰色棉质睡衣,外面套着那件深蓝色的卫衣,黑色的大衣被他拿在手上并没有穿,他的头顶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洗完澡还不觉得冷。齐阳刚想关心两句别感冒了,忽然想到刚才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心里又闹了变扭,也不理齐月想要跟自己说话的样子,只是一个人拿了东西就往外走了。 大冷天的半夜里,齐阳被寒风吹得有些难受。他吸了吸鼻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青天明月的,路上无人,他又能对谁说谎呢?想到这里,齐阳才终于委屈起来。他才经历了天上地下般的变故,一个人查案,一个人对峙,一个人想尽办法将齐月捞了回来,但这枚讨厌的月亮又似乎不是自己的了。他像是驾船夜游的醉鬼,躺倒在甲班上,一时分不清手里捞着的到底是天上的月亮还是湖面上的投影,齐月就宛如这水面上的影子,自己一碰,就这么碎了。 早知道就不亲他了。 齐阳洗着澡,小单间里还惨留着齐月刚洗完的热气和水汽,刚一进去倒也不觉得很冷。他习惯在晚上洗澡的时候直接刷牙,吐出泡沫的时候有些用力,像是想要啐一口那个问自己一不一起洗澡但没胆量敢自己接吻的小兔崽子。齐阳洗完以后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头发,才换上了睡衣和大衣出门去了。 依旧只有月亮带领自己回去。他走在路上,心中五味陈杂,总觉得想要对齐月再解释些什么,又觉得解释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他只是迟钝,又不是傻,还能不知道这个吻的意思吗?齐阳叹了口气,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最好一进门的时候齐月已经睡了,也省得自己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回到“宿舍”的时候,齐月却还没有睡,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地铺上发着呆,看到齐阳回来,双眼一瞬间闪出光来。他似乎有些羞涩地看着齐阳,也不说话,只是等着齐阳的动作。齐阳就怕他这个样子,偏偏人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此时心里也又害羞又尴尬的,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多做,只是径直上去关了灯,鸵鸟似的埋头睡下。 齐阳感受到背后扎人的视线,就知道齐月压根就没有睡。他像是读不懂齐阳不想多谈的深意,自顾自地盯着齐阳看。齐阳被这恼人的视线扎得睡不着觉,又不敢翻身对上他的视线,整个人都羞恼得不行,索性一个转身坐起,瞪着那双直勾勾的眼睛质问:“看什么!” 齐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也瞪圆了眼睛看齐阳,看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亲我。” 齐阳听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还想告我性骚扰吗?!” 齐月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要告人的地步,他不知道什么性不性骚扰,他只知道齐阳的不开心就是因为自己。齐月安静了片刻,才蚊子叫似的结结巴巴辩解道:“我……我不会。” 第203章 吻 几乎是一瞬间,齐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会,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会。那双单纯的眼睛如同小鹿般盯着他,看得齐阳都觉得自己有些罪恶。齐阳责备着自己,怎么就忘了呢,齐月的紧张,害怕,躲闪,有哪一件不是正常的呢?他一下子羞得没了办法,双手捂住脸,长长地哀叹了一声:“啊!”这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嘹亮。他又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齐月,齐月还是这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让齐阳忍不住又哀叹:“哎!” 此刻齐月才反应过来他内心的羞恼,洗了澡以后,他的头脑也终于被热水和冷风冲刷得清晰起来。他慢慢爬向齐阳,脸上堆满笑意,凑到他的面前,也从那微微张开的指缝中看齐阳的眼睛。他的脸很红,下眼睑处像是一个小小的瓢,汪着一弯水,像是害羞得就要落下泪来。齐月回想着他亲自己的样子,也将嘴唇凑了上去,缓缓地,轻轻地,也是那么薄薄的吻在他清晰的指节上,像是小猫的鼻子,试探地闻着来人的意图。 他果然是不会的,齐阳想,但老师曾经说过,不会,可以学。 于是乎他就这么轻易放下自己捂着脸的矜持手指,开始用眼神大摇大摆地亲吻齐月的面孔来。他的害羞似乎只值得那么点时间,久了就被齐月逼得留不住了。齐阳用一根食指勾上齐月两片睡衣领子间,他胸口的第一颗纽扣没有扣,露出里面粉白的皮肤。齐月就这么被直勾勾地勾了过去,他像是一盏游魂,黑白无常来勾他的命,他便这么把自己交了出去,不问因果。 齐阳的嘴唇又一次满满贴了上去,但这一次的吻,并不停于表面。比起干燥柔软的嘴唇之前那简单的相贴,齐阳似乎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微微张开嘴,上下嘴唇微微用力,湿润地碾压起齐月的嘴唇来。 等到齐阳湿漉漉地轻轻咬过齐月的下唇,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不知道原来吻还能如此亲昵,跟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齐阳听到他这声又惊又木的“啊”,忍不住放开齐月的嘴唇,向后退去笑了起来。齐阳看到他眼睛里扑闪的惊讶和好奇,不由柔声问他:“怎么了,不喜欢?” 齐月哪有不喜欢的,他不过是太过喜欢跟齐阳亲近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在齐月成长的过程中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性教育课,相反,由于他的整个青春期都是在机构中度过的,机构内部为可能出现的所有问题都配备了对应的老师。虽然那时候的陈沉城提议干脆让他在游戏里学这些算了,但被当时的负责人一口否决。负责人很负责任的表示,这种虚拟娱乐性质的内容并不适合对青春期的年轻人进行教学,其中的很多情节都透露着不卫生,不健康和不尊重,无论从生理还是心里都不合适。陈沉城被面提耳命地说了几次便不说话了,他似乎也察觉到游戏世界中对待另一半关系和现实世界的差异,拍了拍齐月的肩膀就离开了。 第318章 之后的时间里,齐月在生理老师的教导下对性本身有了一定的了解,但性从来不代表亲密关系本身,所谓的教育更多的不过是在生理意义上进行提前告知和防护。齐月从中也从来没学习到过接吻这种似乎并不一定包含在性当中的行为,他只有在电视或者是陈沉城的游戏机上偶尔看到过,最多也不过是嘴唇贴着嘴唇,齐月从没有想过原来两个人的嘴唇还可以这样碾过对方的,留下过电般酥麻的感受。 他想了想,如实对齐阳说:“喜欢。” 于是齐阳便又贴了上去,这一次,齐月也学着他的样子与齐阳的双唇纠缠起来,他将齐月的下唇含在自己的唇齿间,轻轻一吮,而后又贴着他的嘴角满满撕咬了一会儿。齐阳从喉间溢出愉悦的哼声,听得齐月的心都痒了起来。不一会儿,齐阳推开他道:“你怎么跟狗似的,老咬我。” 齐月急急道:“你也咬我了。”说罢,又忍不住直接贴了上去,着急地再次吻他。齐阳被他顶在身后的墙上用力亲了好几下,他的嘴唇被自己的牙齿撞得有些疼,便伸手去推齐月顶在自己身前的胸膛。齐月被他锤了几下才反应过来,他勉强自己退开,眼神焦灼,语气不善地问齐阳,“怎么了?到底什么不对?” 齐阳这才发现他已经上了头,竟然因为自己推开他就发起火来。他看着齐月头上开始渗出的细密汗珠不由笑了起来,齐月听见他的笑声,心下更是不甘,气恼地瞪着自己不听话的爱人,半天说不出话来。齐阳见状,知道自己不该再逗他,便伸手勾住齐月的脖子,缓缓将他拉进,鼻子贴着他的鼻子说:“哪有不对,没有不对。”他的眼角和嘴角逗弯弯的,看得齐月心里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爬。齐阳就这么笑着贴着他的嘴唇问他,“你这就上头了,之后可怎么办呀?” 齐月贴着他的嘴唇感受着他说话时的震动,良久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之……之后,之后还、还不能。我……我也没准、准备,这里……没……” 齐阳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俯后仰的,半天才停下来,看着一脸懵圈的齐月问:“之后,你以为是什么之后?”他冲齐月眨了眨眼睛,“你告诉我,你之后还想做什么?” 做、做什么?齐月刚才一瞬间想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可说不出口,就算是做得出来也说不出口。他唯唯诺诺地不敢继续说之后的事,说实话,做也是不太敢做的,在齐月所受的教育中,这些事之前都该有准备,况且,还有一个更要紧的问题,他还没跟齐阳讲明白。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看着齐阳,问他:“我……我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齐阳抬眉,对这个问题的时机感到奇怪。但齐月没有就此打住,他向后退了退,不再是紧逼着齐阳的姿势,反而坐直了自己的身体,又一次问道,“我们是什么?” 齐阳收敛住笑意,他想到两人在那次分别前的对话,他来向齐月告白,而齐月呢,却向自己告别。想到这里,齐阳的委屈又一次涌了上来。室内没有亮灯,月光铺满两个人的身体,像是一床银色的杯子,用暧昧埋没了两人之间的问题。齐阳曲起双膝,原本勾在齐月脖子上的手臂也被收了回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齐月只觉得脖子上的暖意消失,冷气又一次顺着她的衣领灌了进来,齐阳开口道:“我们是什么不应该问你吗?毕竟你欠我一个答案。当初你只是叫我再等等,那我问你,现在我等到了什么呢?” 齐月也回忆起当初两人最后的对话,他是如此的快乐甜蜜,却完全忘记了那时候的他有多么幸福,另一个人就该有多么痛苦。是他留下齐阳一个人在悬而未决的谈话间来回忧愁,现在又是他任性地回到这个人身边,祈求他心无芥蒂的包容。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人呢,似乎只要齐月回头,齐阳就会在那里等着自己似的。倒也不止只会等待,现在的齐月已经多少了解到齐阳这样的人,比起盲目等待,更会主动出击。他的能力,可能比起自己这个空有级别的哨兵更加令人敬佩。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还欠齐阳一个回答,这个回答是重要的,也是齐月一直以来都想告诉他的。他看着齐阳因为悲伤而垂下的眼角,终于将那个存放在心中许久的答案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我也一直都喜欢你。齐阳,我想要你,做我的恋人。” 那是齐月人生中最富有感情的表白,即便齐阳是个聋子,也能从他闪闪发光的眼眸深处看到情感爆发的一瞬。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月亮打亮了一般,不,应该说,今天的月亮,像是为齐月而发光一样。这也是齐阳所能见到的齐月最富有人性的一刻,就在那一瞬间,齐阳仿佛看见了一种可能,一种爱他人,也被爱的可能。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握手的齐月,那个坐在楼梯间里独自吃饭的齐月,那个无法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的齐月,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不放弃,终于,齐阳在今天看到这个勇敢向自己表白的齐月。他是这么的激动,又是这么的真诚,所有为人应有的情感在此时迸发出来,就像他那灼热的火,燎过整片草原般的汹涌。 齐阳忍不住张开双手,齐月终于再次回到自己的臂弯里,如同倦鸟归巢般俯倒在他的肩膀上。他的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齐月终于回来履行了自己的约定,他说再等等,他还要再想一下,于是齐阳等到了齐月想明白的那一天。他紧紧抱了齐月一下,齐月像是也感同身受他的喜悦,抬起头来对着齐阳笑。齐阳看着他,像是要落泪,又像是要同他一起欢笑,许久,他才从自相矛盾的心里找回自己,他们额头相抵,唇齿相依,只是轻轻一碰,便再次分开。齐阳抵着齐月的嘴唇又一次问道:“之后呢?” 第319章 还没等齐月反应过来,齐阳的舌尖突然轻轻擦过他的嘴唇。齐月只觉得那湿湿软软的东西烧过自己的双唇,让自己的下颚都忍不住为之颤抖。他这才明白过来齐阳所说的之后是什么意思,但此时的齐月已经不再担心自己的不会了。 没关系,他有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他笑着张开嘴,与齐阳如蛇一般纠缠在了一起。 第204章 嫉妒 第二天早上,齐月醒来的时候正跟齐阳抱在一起,他们都老老实实穿着睡衣,齐阳因为睡觉不老实上衣被撩到了肚子上面。齐月的手臂正横在他的肚子上,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起伏。长时间规律的生活习惯让他醒的很早,此时的齐阳还在睡梦中,似乎是感觉到背后人的苏醒,他不满地轻哼几声表达了自己渴睡的抗议。齐月听着身前人的声响,知道是自己醒来的动静打扰到了他,左右现在也无事可做,齐月便又躺了回去,抚着齐阳光滑的肚皮盯着他后脑勺的发旋发呆。 在他19年的人生中,齐月从未经历过如此幸福的时刻,与自己爱恋的人在两情相悦后一起迎接清晨的第一术光。怎么可能有人觉得他不幸呢?他已经无法变得更加幸福了。想到这里,齐月搂着齐阳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人类皮肤温润的触感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他们的再次相见不是梦,他们的互相告白不是梦,他们之间那些潮湿又下流的吻也一样不是梦。这些都在昨天一天内切切实实发生了,如果要说还有什么比这一切更加真实的,就只剩下现在相拥的两人罢了。 他在齐阳含糊不清的梦呓中再次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只剩下齐阳绵长的呼吸和跟自己一样的洗发水香气。齐月深嗅一口,洗发水中带着齐阳温暖平静的味道,他的身体似乎被齐阳的味道感染着,放弃了多年以来养成的早起的好习惯,丢下这一切就想要随着这份安宁再次坠落回梦境之中去。但这时,齐阳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齐月皱了皱眉,并没有想要理会的意思。他的手机早在离开这个基地的当天就被没收了,想来这条短信也不会是给自己的。 短信到达的震动只有短短的两次,两次过后,齐月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再次想要尝试一下回笼觉的滋味。但这一次,短信变成了电话,长长的震动响个不停。齐月刚想把那破手机给砸了,怀里那个原本安稳的人却突然在此时悠悠转醒,说醒来也是不对的,他的意识似乎还没有完全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齐月只觉得他肚子的起伏变快,随即是他呼吸的节奏不再绵长平稳,一条手臂突然伸出来,探出温暖的被窝,当着齐月的面就试图去捞那个扰人清梦的手机。说是试图,就真的只是试图。齐月眼看着他迷迷糊糊地去摸索,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可爱样子,就不由得被他逗得想笑。他笑得委婉,但贴着齐阳后背的肚皮还是在嬉笑间出卖了他。 齐阳终于是感受到了一丝异常,他没有转头,但清晰地开始意识到现在这个将手臂大大咧咧挂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正搂抱着自己,睡在自己的身旁。思想开始回笼,齐阳此时倒也不着急去拿那个响个不停的手机了。他转过身,肚子上的皮肉就这么贴着齐月的手臂转了一圈,随即才慢悠悠地向他招呼:“早。” 这一个字,声音沙哑,语调平淡中带着些许快乐,是齐月听过的最美妙不过的晨间闹铃。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直到齐月也反应过来,对齐阳道了句早,齐阳才抬脸去找头顶的手机。 手机被放置在两人头顶的地上充电,一晚上过去,电量早就满了,齐阳便顺手将它拔下,窝在齐月的怀里打了个哈欠才懒懒地接起电话:“喂?” 电话的另一边是已经晨练完的陆延,他一听齐阳的声音就知道他还没起,犹豫地问了句:“我没打扰到你吧?” 如果是说好梦,那自然是没有的。对现在的齐阳而言,看得到齐月在自己身边躺着才是真正的美梦。他抬眼看了看齐月在阳光下对自己微笑的样子,诚实道:“没有。”齐月的手突然拂过齐阳的接电话的手背和脸颊,他并不反抗,只是任凭那只原本放在肚子上的手来到自己脸上。他一边享受着齐月的抚摸,一边问陆延,“什么事?” 陆延闻言轻笑了几声:“早饭的事。” 齐阳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晨练的时间,再过几分钟,他的闹钟就会响起,提醒自己要起床吃饭上课了。齐阳一连“哦”了好几声,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疑惑道:“怎么是你送?守卫呢?” 跟周悦那时候一样,齐阳以为门口应该会有个守护系的哨兵接应才是。陆延解释说是长官他们的意思,主要是齐月身份特殊,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陆延早就了解了齐月的身份,自己的哨兵能力也能在齐月万一暴走后有效进行控制,因此成为了守卫的最佳人选。况且由于最近这段时间齐月的到来,这个浴室周围一定范围的地区全部以年老失修,道路危险为借口被封锁,让旁人多次出没也不好。总而言之两人七七八八对现况聊了不少,这边话一多,另一边的人便多少有些不满起来。 说实话,一开始的齐月的确完全不在意陆延是齐阳前男友的身份,但随着齐阳和陆延渐行渐远,他倒是对两人之间还是朋友的关系越发在意起来。其实,齐月对齐阳和陆延联络的在意跟齐阳和陆延的距离没有关系,反而跟齐阳和齐月的距离有着密切的联系。在齐月心中,一旦齐阳所处的位置从朋友或是恩人这里产生了偏差,偏向到恋人这里,他的嫉妒心便开始作祟,让齐月再也不喜欢陆延。 第320章 这到也不是说陆延人不好。齐月想了想,他甚至觉得这个人有些太好了,让人有种说不清楚的恼怒和无力感。现在的他还无法用自己的情感和言语来总结自己的感受,但他恍惚间似乎觉得陆延从某个方面跟高俱海有着相似之处,他们太过于理性完美,不深入了解他们都会理所当然地觉得这种人高高在上,难以亲近。但他们的理性跟自己的理性也完全不同,齐月的理性更多是由于无可奈何,而这两个人则更像是总在感性和理性间选择更为理性的那条路。 齐月终于是再也忍不了这两个人之间的絮絮叨叨,齐阳现在还窝在自己的怀里,他有什么资格青天白日地找自己的男朋友打早安电话?齐月一挑眉,突然将手放到齐阳的脑后,凑近他的手机说道:“怎么聊这么久?” 他的语气亲昵中带着些许埋怨,让电话两头的人都不由一愣。陆延率先反应过来,能够在手机话筒里听到如此清晰的两个人的声音一定没有开免提,而且,两个人的距离也一定足够地近,听他说的这句话,怕不是嫌弃自己煞了风景。陆延立刻回了句:“那好,我一会儿送早餐来,我有事忙,先挂了。”随即立刻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齐阳的耳边瞬间没了声音,他好笑地看着齐月:“人家好心给我们送早饭来,你怎么还小肚鸡肠的,他要是生气了把我们都饿死了怎么办?” “那就饿死。”齐月满不在乎地冲齐阳笑,“就算是跟你一起饿死在这个被窝里,我都情愿。” 齐阳忍不住脸红起来,经过昨晚的齐月像是打开了某种奇异的开关,总是能说出些似乎不适合他的话来。齐阳笑骂道:“谁要跟你一起饿死在被窝里,脸都不要了。”齐月闻言憨笑了几声,看着齐阳在阳光下暖洋洋的脸蛋,忍不住又一次想到昨晚的吻,也忍不住又一次想要吻上去。他凑近齐阳的嘴唇,却被齐阳一把捂住了下半张脸,齐阳嫌弃道:“没刷牙呢!” 齐月“哦”了一声,转而亲了口齐阳的面颊,便起身想要拿起洗漱用品去刷牙。他握着牙刷的时候问齐阳:“恋人们都是早上刷完牙才接吻的吗?” 齐阳看着他跑到温暖的被窝外折腾,一边自顾自伸了个懒腰:“倒也不是,只不过我不喜欢,嘴巴里会有股味道。” “那如果我想怎么办?” 齐阳思考片刻:“可以吃薄荷糖。” 齐月将牙刷牙膏毛巾全部收拾妥当,冲齐阳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可以让陆延给我们带薄荷糖吗?” 想起刚才齐月故意打断自己和陆延通话的这件事,齐阳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可以,他本来就说了缺什么跟他讲的。”他转了转眼珠,问齐月,“你……很在意,我之前和陆延……吗?” 话没有说完整,但意思却表达地一清二楚。齐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们之间早就没什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越来越在意了。”他又一次乖巧地跪坐在躺着的齐阳面前,“我这样,很不好吗?” 齐阳温和地笑着:“不是的,没有不好,这只能说明你真的很喜欢我,也说明了你越来越富有感情。” “不喜欢陆延的感情吗?” 齐阳点头:“嫉妒,也是人类的七情六欲之一,情感这种东西,向来都是有正负的,如果有了不好的感情也很正常,不需要太过于苛责自己。”他又伸了个懒腰,继续解释,“人们所谓的负面感情,其实在更多的时候反而是一种积极防御的措施,比如对蛇鼠的恐惧能够让人类降低被蛇毒和病菌侵害的危险,负面不代表是坏的,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意思。” 齐月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我得想想。” “嗯,你再想想。”随后又问,“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齐月此时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送给齐阳的润唇膏,那支已经用完了,但自己口袋里有在一线基地为了掩人耳目拿的一支新的,还有缺的……那时候的他还觉得齐阳的手太干了,需要一支护手霜,于是便对齐阳说:“再给你拿只护手霜吧。” 齐阳的脸又一次涨得通红,他结结巴巴地问:“不……不好吧,你怎么……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你……你也不能老想着……这些个事儿……” 齐月不解:“你手太干了,这两天我们住的环境也不好,我怕你手被冻裂。虽然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齐阳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歪了,还歪的厉害,立马将脸藏进枕头里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停,停停!我知道了!”他没敢再把脸抬起来,就冲着洁白无暇的枕头大叫,“你快去洗漱吧!去!” 齐月挠了挠头,一脸疑惑地走了。 第205章 修罗场 齐月走后的一段时间齐阳还沉浸在这份尴尬中迟迟不能释怀,自己居然有脸冠冕堂皇地说着什么不能老想着这些,到底是谁在想啊。齐阳一边感叹着自己的不正经,一边想着接下来的确应该做些更重要的事。虽然昨天下午并没有被算在高俱海给的四天以内,但不管怎么说时间还是非常紧张的,想要在四天内想办法找到齐月的心门绝非易事,后续究竟会如何还很难说。不过高小萌昨天的消息还是多少给齐阳吃了个定心丸,看样子高俱海已经对齐月被治愈后的处理有了安排,以他的谋划能力来说,齐阳可以暂时把心放进肚子里,专心致志处理齐月的问题就好,也算暂时没了后顾之忧。 第321章 可齐月的问题究竟怎么办才好呢?齐阳在跟他接触的这一小段时间内并没有感觉他有什么太大的精神不稳定,当然,这段时间内他情绪的表达丰富了不少,比如昨晚被打断亲吻后的心有不甘。想到这里,齐阳忍不住又脸红了一下。再比如说,今天早上,他对自己和陆延电话的不满。种种迹象都表明齐月对人性中复杂的情绪已经有了相应的理解,比起以前那种没有感受的态度的确多了更多的表达,对此齐阳并不觉得这一定是件坏事,但真要说起来,说不定也是从侧面说明了齐月情绪的不稳定。 不过具体的还是得自己进入齐月的精神世界之后再说了。齐阳觉得今天无论如何都该言归正传,将要处理的事情摆上正轨才行。他已经许久没有接触齐月的精神世界,说不定他的内心跟之前他还在自己身边的情况有所不同,产生了改变,虽然齐阳觉得他的精神问题应该还在,但处理方式随着哨兵的改变而改变总是应该的。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浴室的铁门突然被敲响,齐阳披上外套大衣起身,觉得应该是前来送饭的陆延。开门后果然是提溜着一大盒子饭菜的陆延,他还穿着早上晨练的训练服,想来是没来得及洗澡就赶来给自己送饭了。陆延一直都是个爱干净的人,现在出了一身汗还没得洗澡的时间,这让齐阳不由有些惭愧,想到今天早上齐月逼着挂电话的事更是羞愧难当,不自在地接过饭盒开口道:“哎……这真是,不好意思啊……” 陆延看他那尴尬的样子就笑了出来:“我懂,小别胜新婚。” “哪有你想的那样的!”齐阳一边脸红一边反驳了几句,随后突然提议道,“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可以让范子墨来给我们送东西的。” 陆延想了想范子墨现在也正是小别胜新婚的状态,便好脾气地说:“不用,没关系的,都过去很久了,你也知道的,说该放下就该放下的。况且现在这种儿女情长的事小,你们也稍微注意点,不要耽误正事。” 齐阳点点头,想,陆延每次说的话都是这么的有理有据,他的理性却也时常让齐阳这种性格人觉得两人的相处间缺乏爱意。从朋友或是战友的角度来说,陆延无疑是优秀的,是最佳的选择,但在爱人的角度,这种行为中往往透露着疏离感,多少让人有些不快。齐阳觉得这些话放在现如今说虽然已经没了太大的意义,但对于未来的陆延而言可能在处理亲密关系的时候还得是个坎,便趁着齐月不在直言道:“你很好,但我总觉得可能你并不适合做恋人。” 陆延没想到时隔数月他们还能转回这个话题来,不由有些愣住,其实在他们两个交往的后期就已然有了这样的端倪,齐阳似乎总是想向陆延确认些什么,但陆延对此似乎并不理解,想来就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的征兆。不过就在出现问题后他们还是断断续续地拖了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才正式分开,只能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陆延问齐阳:“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齐阳摇头:“没有,就是因为你做的都是对的,所以才觉得不适合。” “我一直以为自持是件好事。” “在感情中对另一半始终保持理性和包容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我以为这样能够减少不必要的争吵。” 齐阳忽然问他:“争吵为什么是不必要的?如果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必要的那为什么会引起争吵?” 陆延又一次愣住,他开始认真消化齐阳的话来。是啊,如果不必要,那为什么会发生争吵?争执本身就代表着观点和意识的冲突,本来人和人的相处就不可能完全一致,无论是父母,兄弟姐妹还是爱人,只要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存在,那么在任何方面发生冲突都是可能的。这种冲突的必要性就是两个人磨合的过程,如果没有这种磨合,而是对争吵采取全然回避的态度,那么比起拉进双方的距离,反而可能将对方越推越远。陆延似懂非懂地想着,他还不能完全接受这种说法,但他开始理解齐阳跟自己分手的理由。他就这么傻愣愣地跟齐阳面对面站着,直到一声招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此时齐月已然洗漱完毕回到这间简陋的浴室门口,隔开老远他就看到跟自己男友对视的男友的前男友,而自己的男朋友还穿着睡衣,在齐月的眼里便被自动翻译成了“我衣衫不整的男朋友正在看他穿着紧身衣的前男友”。齐月的火气也如同昨天的齐阳一般“腾”地一下冒了起来,他快步上前,突然出声打破两人之间的安静:“早!” 这时两人才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谁都没注意到齐月已经来到了门口。齐阳和陆延都有些慌乱地跟他打招呼:“哦哦,早。” 齐月看到两人的反应,莫名觉得齐阳就是心虚,连陆延也显得不怀好意起来。他又猛然伸出手,举到陆延面前,一副想要跟他握手的样子。陆延就算再怎么沉浸在思绪中,此时也反应过来齐月这个不合时宜的握手是故意的。在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齐月选择握手的时机多有蹊跷,但了解了他的为人后还是能释然这种非恶意的行为,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握手怎么看都是恶意的,但还是好脾气地笑道:“我好心来给你们送早饭,我看你倒数想拧断我的手。” 齐阳见状也尴尬地出来打圆场:“没有的事,他……他就是精神状态不好。”说着便去扯齐月伸出来的那只手,“你快吃早饭吧,一会儿凉了都。” 第322章 齐月被扯得小半个身子都斜了过去,但还是不依不饶地盯着陆延看,陆延双手抱胸,也不发火,只觉得这次回来齐月倒是幼稚了不少,不知道怎么人长着长着还能退化了。齐月看着他那副笃定的样子不知为何更是恼怒,突然想到早上跟齐阳之间的对话,便对陆延说:“我们缺东西。” 陆延挑眉,似笑非笑:“哦,你们缺什么?” “薄荷糖。” “嗯?哦。”陆延脸上先是单走了一个问号,随即明白过来齐月的意思,他转头看了站在一边的齐阳一眼,只见齐阳正低着头,不敢看两个人,也不敢说话,想必对现在的齐阳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修罗场。话说到这个地步,陆延更是不想就这么走了,他千辛万苦过来送餐,总得要讨点笑话会去做路费才行。他又将视线转回齐月身上,鼓励似的问他:“还有呢?” ? 齐月没想到陆延当真如此淡定,他想了想早上两人的对话中还出现了一个他很早就想给齐阳拿的东西,但齐阳对此的态度似乎很是奇怪。齐月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跟陆延直说:“我其实还想拿个……” 话说到一半,齐阳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想拿什么,弹簧似的跳起来大叫一声:“齐月!”两人都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齐阳满脑袋汗地继续尖叫,“吃早饭!再不吃小心我扇你!” 两人同时想到昨天那个停机坪上结结实实的巴掌,一时间都有些懵圈,齐月没办法地被齐阳拽回到房里,走进去的时候还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心里不由有些委屈。陆延忍不住都想笑出声,但看在齐阳脑门都快炸了的份上还是什么都没说地摆摆手走了。 回到房内,齐阳见齐月正盘腿坐在自己那边的床上,一脸闭着眼深思的样子。他懒得再跟这人多话,加上闻到早餐的香味也是饿了,便自顾自拿了洗漱用品就去刷牙洗脸了。等到他回到浴室的时候,发现餐盒还好好包着没有动,齐月也整个人跟老僧入定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便问他:“你怎么不吃?” 齐月睁开眼,突然问齐阳:“你是不是吃醋了?”齐阳只觉得这话不该是我问你吗,却突然听他说了句陈年烂谷子的事来,“你是不是因为之前我跟陆延传过绯闻,所以我跟他说话就吃醋了?” 齐阳捂着脸叹了口气,他想,对于人类复杂情感的理解,他果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第206章 游乐园 两人用过早饭,终于到了谈正事的时机,齐阳也知道时间紧迫,奈何昨天一天都在处理自己和齐月的情感问题。不过终归齐阳还是从两人的情感交互中多少看到了些希望,总而言之,能够有所进展总是好事。他看着正在收拾垃圾的齐月背影,突然觉得这人冷静到可怕。一般而言如果有人告诉齐阳他接下来有性命之忧,四天内就会魂归故里,齐阳可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收拾房间整理被褥什么的,肯定是挣扎着想办法活下去。如若万不得已活不下去,也应该是在与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 齐阳眼看着他将垃圾收拾到了门外,又将被子强迫症似的叠成豆腐干的模样,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齐月转过头来看他:“不怕什么?” “不怕死。” 似乎也没有什么害不害怕的,齐月从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便是不害怕的。那一年他已经14岁,对他而言那是无比糟糕的14年,你要是告诉他这样糟糕的人生还要继续持续几十年那才真叫齐月害怕。对那个时候的齐月来说,死亡是一种未知的解脱,他虽然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但总觉得比活着受刑要来得好得多。不过这也只是原本的想法,现在的齐月……他已经不敢说自己不怕了,在昨晚那四不像的生日宴中,他在众人为他歌唱的烛火间许了一个愿望,一个在他眼中大逆不道的愿望,即便不是心理学的专家,齐月也能感受得到,他对整个死亡事件的态度已经有了改变。 可齐月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感觉,他害怕死,但似乎又有点害怕生。他想了想,盘腿坐定在自己的床铺上,问齐阳:“人为什么会怕死呢?人不都是注定要死的吗?” “注定会发生的事就不让人害怕吗?” 倒也是有其中的道理在的,人对注定发生的事情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大多数的人在理解死亡的意义后其实就开始为死亡做着准备,但一直到死为止,可能始终都在惧怕死亡。齐月思考片刻,告诉齐阳:“我觉得大多数人对死亡的害怕来自于未知,因为不知道死亡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也因为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死去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感到害怕。”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而我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死亡的日期,也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虽然我不知道死后会发生什么,但我活着的时候也没发生什么好事,所以我可能……可能并不像普通人这么、这么害怕。” “没有发生什么好事……”齐阳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他也如齐月般盘着腿坐在自己的地铺上,听完这句话,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洁白的床单上滑动起来,“我不算你活着的时候发生的好事吗?” “你是。”齐月的眼神温柔又旖旎,“你是我生命中发生的最好的事。” 齐阳撑着自己的脑袋微笑起来,今日阳光甚好,如此简陋的牢房也被洋洋洒洒的温暖点缀成谈情说爱的甜蜜之地。可他知道这份幸福不是阳光,不是房间,只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他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对齐阳说着怎样甜蜜的情话,在他的眼里不过是对方一个问题的诚实答案,可就是这样的诚实,这样毫无伪装的坦诚,叫齐阳喜欢到不能自己。他伸出手,轻声说道:“那现在你生命中发生的最好的事想牵着你的手。” 第323章 齐月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富含生命力的笑声,一种情不自禁的笑声。他问齐阳:“只要握手就可以了吗?” 齐阳抿起嘴,但嘴角总是向上的,一副想要掩盖自己内心欢喜的样子:“现在就只要握手就可以了。” 齐月眨眨眼,现在只要握手,那之后是不是可以更加亲密?他不用问,齐阳也不必要答,齐月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便毫无疑虑地将手伸了过去,握住齐阳的:“你是想给我做向导吗?” “对。” “为了找到我的心门?” “对。” “那要是找不到呢?” “那要是找到了呢?” 齐月张了张嘴,他想说,找到了也未必是件好事,但面对如此执着于想要自己活下去的齐阳,他一时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他勉强思考着自己说不出口的逻辑,终于理解到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而这份愧疚他也曾经历过,正是对王耀祖的那一份愧疚。在之前跟高俱海的对话中,他曾问过王耀祖是否因自己而死,从高俱海口中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但齐月从未肯定过这份答案,仿佛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怀揣着对王耀祖死去的责任。 但容不得他多想,齐月对齐阳没了阻止的办法和道理,原先还有整个计划的参与者拦着,现在看起来这些名义上看管自己的人们一个个也不过是纸老虎,背地里似乎都帮了不少忙才促使了今天这般局面。齐月于是便被齐阳这么顺畅地拉进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让他吃惊的事,他的精神世界居然比想象中的更加黑烟滚滚。 他的吃惊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在离开齐阳以后,齐月的世界基本是停滞的,他每天所做的不过是一日三餐,昼起晚归,没有任何的波澜,只有到了后期周悦的到来才让自己日复一日的贫瘠多了些躁动,所以对于这些黑雾的来历,齐月实在是毫无头绪。 可齐阳似乎并没有感到吃惊。他现在已经能在齐月的精神世界中完美地保持原型存在,现在的他正牵着齐月的手——准确来说是一个12岁的齐月的手。他看上去比12岁的男孩来得更加瘦小些,所以一开始的齐阳误以为这是10岁的齐月,但现在他已经完全了解齐月的这段过去,他也能猜得出现在看到的齐月正是12岁遭遇绑架的齐月。齐阳出声喊他:“齐月。” 齐月温顺地抬起头,应答道:“我在这里。” 齐阳点点头,告诉他说:“我想先清理一下这里面的黑雾。” 黑雾弥漫的世界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现在的齐阳除了能看见拉着自己手的齐月,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说实话,就连齐月本人也是因为离得足够近才能被齐阳感知到。他调动着自己的精神力,将周身的黑雾驱散开,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空气也开始有了流动的感觉。在清理完雾气后,齐阳再次睁开眼睛,心想自己应该会出现在那个山中的实验室,但……并不是。齐阳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游乐园中,四周满是落满尘埃的游乐设施,不,与其说是游乐园,更像是个游乐园的废墟。 此时的齐月也认出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他语气略带嘲讽地说道:“没想到居然还有我母亲的事,我还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齐阳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随即又问,“这里是哪里?” 齐月拍了拍身边旋转木马上堆积的灰尘,尘埃扬起,洁白的木马发出陈旧的“嘎滋”声。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个游乐场,是母亲将我抛弃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王耀祖的地方。” 齐阳内心“咯噔”一下,他想起之前最后一次进入齐月的精神世界时,他有说过,眼前的母亲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样子。原来这里就是他们分开的地方,不,不是分开,齐阳握着齐月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是安其远被丢弃的地方。齐阳轻声问道:“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想看吗?” “我不想。” 齐月说:“那就不要看了,也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可我必须看。” “为了找到我的心门?” 齐阳想了想:“为了让你活下去。” 于是那份愧疚又一次袭击了齐月,他看向齐阳的眼神还带着犹疑:“可是,真的都是不好的事。” “但至少,现在陪着你的,是最好的事。” 齐月看着他,心里终究是泛起想要被救赎的心。 他想起最开始齐阳帮助自己走出那冰冷的摇篮,在寒风中被攻击的齐阳从未放弃过拯救自己的想法。即使一开始的他一筹莫展,恐惧万分,但他是如此地执着。不知道就去图书馆查资料也好,有想法就不断约自己做向导,似乎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坚韧的性格不为任何人所动,他跟没有自我想法的齐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齐阳这个人,好像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永远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于是想明白以后,也没有什么人和事再能阻止得了他的一往无前。 跟浮萍般随波逐流的齐月不一样,齐月总是听话的,听着别人对自己的建议和要求,亦步亦趋地走着,他没有自己的思考,也没有自己想要和想做的事情,从人格上来说,他可能都不算是个独立的人,这也可能是为什么,当他的精神体第一次被齐阳叫出来的时候,是一个不完整的状态。在精神的世界中,他本就是不完整的。但齐阳,他是一艘船,一艘杨着帆的船,一艘由永不停止的风驱动的船。他总是知道自己的船能向着哪里走,而现在,他再一次想要载着这株浮萍带领他走出过去的悲剧。 第324章 怪不得他们叫向导。 齐月想,齐阳真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向导。 第207章 回忆 他慢慢地在游乐园四周走了几圈,最后选定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在那里,齐月跟自己的母亲进行了最后的告别。他拉着齐阳的手在那个小道上站定,随后抬头问他:“你准备好了吗?” 齐阳点点头,周围的布景就一下子变幻了起来,齐阳知道这是齐月在回忆当年的场景以便展示给齐阳看。这跟当年他还在摇篮里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的齐月有的只是自己的潜意识,而并不是记忆。他在潜意识中遭受的漠视和寒冷引发了之前与他母亲的那一幕,然而12岁的时候他已然有了清晰的记忆,所以展现给齐阳的方式也有所不同。 在齐阳的眼中,整个游乐园的设施都开始由陈旧变得崭新,原本布满游艺设施的灰尘开始往空中飘起,逐渐离开物体的表面,展现出洁白的姿态。随着最后“滴”地一声,电力归位,所有设备都开始正常运营。齐阳环顾四周,游乐园中甚至开始出现了人影,它们从地面上一个个矗立起来,像是女娲刚用泥巴捏起的人形。人影中的大部分都是模糊不堪的一片,偶尔有些略显清晰的细节,或许是齐月印象深刻的人物。 比如,在刚才他们路过的旋转木马便就有一个女孩,面目虽然不清,但身上是一件较为特别的汉服,想必是父母觉得好看才给女孩换上的,她此时正握着自己父母的手,一边一个,笑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另一边的旋转咖啡杯边上还有一个拿着气球贩卖的玩偶,他正机械地为孩子们分发着气球。除此以外,齐阳只看到有两个人影正向着自己和齐月走来。随着人影越来越近,齐阳这才看清这两人正是12岁的安其远和安其远的母亲,他们走过来的情景似乎有些不对劲,但齐阳一时半会儿倒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等他们走到跟前,齐阳才惊觉是哪里让他感觉不对,是他们之间的距离。 虽然齐阳小时候也不太跟父母一起去游乐场,等到上了小学,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跟朋友或者是同学一起的,但在游乐场看到父母带着的孩子,大多是紧紧握着手,或是抱在身上的样子。而安其远的母亲和安其远则不然,他们两个站得不近也不远的样子,没有牵手,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甚至没有眼神上的交流,像是两个莫名其妙走得很近的人,全然没有熟悉感。 齐阳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牵着自己手的齐月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他依旧被困在那个12岁的身体里,跟迎面走来的安其远简直像一面镜子一样。他抬头对齐阳说:“王耀祖马上就要到了。” 果然,在母子俩站定后不久,王耀祖便从小路的另一边出现了。他外边套着一身常见的黑色防水外套,里面是一件淡色的polo衫,下半身也是一条黑色的长裤,结合着他的年纪来看,就像是一位普通的带着孩子来游乐园玩的父亲。齐阳感觉到齐月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这份紧张和期待就是因为这个叫做王耀祖的人。他在齐月成长的年岁里或多或少担任了一名父亲的角色,虽然作为子女,作为兄弟,甚至作为一个人,他的很多行为都称不上优良或是正确,但在当年安其远的生命中,他有似乎是唯一一个幸好出现的人。齐阳看到王耀祖的脸,果然跟王远扬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他们本来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加上当时的王耀祖可能性格上多少也有些阴郁,看上去倒是比作为哥哥的王远扬还要老上不少。 三人在这个无人的小路上相遇,王耀祖没有用自己的真名,因为齐阳清楚地听到女人开口叫他:“黑猫。” 这个名字让齐阳立刻想到当年那本童话书的封面上似乎也有一只黑猫,还有在王远扬的精神世界里,也有一只黑猫在城堡间跳跃。但王耀祖似乎对这对母子很是熟悉,他对女人略一点头:“安洁容。”随后又对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微微一笑,叫道,“安其远。” 王耀祖对母子二人的态度有着鲜明的不同,他似乎对安洁容有种淡淡的厌恶,但对安其远这个孩子却态度温和了不少,从他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能清楚地捕捉到这一点。可安其远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可能并不友好,他没有选择对上王耀祖温柔的眼神,反而撇过脸去,低着头斜视着地面。 齐阳问齐月:“那时候你已经知道……你妈妈她想要……”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齐月却已经知道了齐阳的意思。他摇摇头,告诉齐阳:“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真的单纯以为妈妈是带我来游乐园的。” 齐阳点点头,没有再问,只是等着眼前的过去继续发生。那个叫安洁容的女人也偏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会儿,她的神态中有种说不清楚的疲惫,这种疲惫掩盖着她或多或少的愧疚,让她整个人都看上去颓废又苦相。大家都说相由心生,齐阳也觉得,这个女人,打从你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不会觉得她幸福,反倒是从内心生出许多悲情的猜测来。她长得不丑,从姿态身材上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年轻的,但眉眼间那股遮不住的老态让她看上去饱经风霜。想来也是如此的,一个未成年的女孩,没了亲身父母,寄宿在自己继母的身边。成年后不久又未婚先孕,生下孩子后又被抛弃,怎么看都不像是幸福家庭的蓝图。 她站了会儿,三人之间除了名字似乎都没有其他想跟对方说的内容。王耀祖似乎并不着急带走安其远,他也只是站在那里,等着对面的女人率先开口。他或许以为安洁容还有什么想要道别的,或者说,安洁容可能已经后悔了也说不定,那么以王耀祖这种无法做到完全的恶的坏人,很可能也会就此放过这对母子。但安洁容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她只是伸手推了推安其远的肩膀,示意他向前走去。 第325章 安其远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自己都母亲,但安洁容却立刻扭开了脸,看向另一边。安其远的双眼陡然睁大,他眼神中的难以置信根本隐藏不了其中的悲痛欲绝。齐阳也忍不住想要别开脸去,他握住站在自己身边的齐月的手,紧紧地,像是害怕他一松手,齐月就会消失一般。齐月却突然开口告诉他:“没关系的,在我的梦中,我已经被母亲抛弃了无数次。” 怎么会没有关系?齐阳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过去依旧在重演,在自己的面前,12岁的安其远被示意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离开,虽然这个男人看上去不是一个坏人,但他也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被亲生母亲抛弃的事实。在他成长的这些年岁里,无论安洁容如何漠视他,如何冷落他,如何跟她的继母因为安其远吵架,颓废,放纵,失踪又出现,无论多少次,安洁容都始终没有将安其远送走的意思。一直以来,安其远也认为,不管发生多么让人难过的冷漠,起码自己的母亲不会丢弃自己,但现在看来,现实似乎总是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 其实安其远早就已经不再期待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爱他的母亲,他也不期待自己能成长为一个普通的,幸福的人,这一切,他本都可以忍受,因为这些描述的每一句,都是他生活过的日常。但是今天的妈妈,她是如此快乐又悲伤地告诉安其远,她要带他去游乐园,就像一般孩子和母亲一样,她要带着自己的儿子出门玩耍。这个女人,甚至提前一晚就悄悄来到自己的床边,小声贴着自己的耳朵说:“安其远,明天跟妈妈一起去游乐园吧。悄悄的,我们不要告诉外婆,我们不带她一起去。” 于是悄悄的,安其远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得着觉。 他悄悄地想着,悄悄地期待着,又悄悄地跟着母亲出了门。 他的母亲,脸上不再是全然的颓靡,而是一种扭曲的快乐和忧愁,带着他坐上公交,前往那个偏远的游乐园。里面有旋转木马,有旋转咖啡杯,有花车游行,还有数不清的幸福家庭,而安其远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跟着母亲的步伐走着,这么悄悄地幸福着。 可当安洁容问安其远,喜欢什么,想要玩什么的时候,安其远却始终摇着头。他不知道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是否需要支付代价,所以他不敢选,也不会选,他怕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是任性的要求,母亲的爱就会因为自己的要求随之消失。于是他只是让母亲为自己做选择,他不说自己喜欢的游戏,也不说其实自己很想要一个小熊卖的气球,他只是说:“我不知道,我都可以,谢谢妈妈。”他用这种卑却的姿态迎合着突如其来的母爱,像是只要自己愿意卑微如尘土,母爱便会如阳光般照耀在自己尘埃般渺小的身躯上。 但这份爱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持续下去。 任何幸福都有着自己的代价。 安洁容见安其远没有动,她不敢看安其远的眼睛,只是将脸扭到另一边恨恨地说:“你等什么呢!不是说好会带他走的吗?!” 齐阳看见王耀祖脸上的挣扎,那一瞬间,可能是为人的善意再一次涌上了他的心,但王耀祖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抓着安其远的肩膀将他带到了自己身边。安其远没有反抗,他的脚步向王耀祖走去,眼睛却自始自终盯着自己母亲的侧脸。他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惊慌失措,也没有呼叫求救,他甚至没有叫自己的母亲,他只是看着女人最后的样子,静静地走到王耀祖的身边,被他牵在手里。 此时的安洁容终于转过脸来,她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向自己的孩子,然后告诉他:她说:“孩子,我很想爱你,但是我真的不懂怎么爱你。我连自己都不爱。”说着,她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对不起,或许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第208章 安其远 故事的结尾是女人越来越远的背影和呆呆看着那个背影的安其远,年幼的安其远被王耀祖牵在手里,没有任何声音。正当齐月以为故事就此结束,世界回归废墟的时候,站在王耀祖身边的安其远却突然出声问王耀祖:“叔叔,妈妈回头了吗?”王耀祖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抱起了安其远,他们两个就这么望着路消失的方向,直到安洁容的背影完全消失。 这一次,故事才真正地结束了。世界回归安静,王耀祖和安其远的形象被风化成石头般的雕塑,最后化为沙尘陨落回土地中,连带着整个游乐园都回到刚开始那般破旧,布满尘埃的废墟模样。齐阳握着齐月的手,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他问齐月:“你还好吗?” 齐月抬头看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没事。” 但其实齐月心里也知道,如果他真的没事,这个场景也就不可能出现,能够出现在哨兵内心的事件都有着存在的意义,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潜意识,好的还是坏的,都有其出现的理由。对于齐月而言,游乐园事件理应不是个快乐的场景,那么作为向导的判断基本就是齐月被这份回忆困住了,需要一定的帮助来解开心结才是。可奇怪的是齐月在重放整件事件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展示起来也很流畅,跟最开始狂风中的摇篮似乎天差地别。这让齐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得不再次向齐月确认:“你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齐月听出齐阳问题后的言外之意,他想了想,对齐阳说,“虽然我的确能够感觉到悲伤,但……我说不清楚……” 第326章 他的确有些不理解,难道是自己对母亲的爱的需求过了这么多年仍在延续吗?从常理上来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是齐月的母亲,也是他整个悲剧人生的开场白,即便是再简短的童话,开篇的时候总也离不开这个很久很久以前。但齐月已经被她抛弃了太多次了,从刚出生后不久的心理上的抛弃,到12岁的时候物理上的被抛弃,一直到后来,在齐月被营救以后,那个事不关己的女人,齐月还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次的抛弃,哪怕是条笨狗也该知道自己无家可归了才对,怎么还傻傻地祈求这样的一个女人来爱自己呢? 齐月看向齐阳,他似乎也没有完全想明白的样子,不过也没所谓,在齐月心中,自己得不得救其实也没这么重要,如果他的不得救能让齐阳他们都得救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他便静静地等待着,握着齐阳的手感觉也不赖,其实当年的安其远也根本无所谓游乐园不游乐园的,只要能跟看似在爱自己的母亲在一起,他也会很开心。 可显然齐阳并没有这么大度,如今他亲眼见证了安洁容对安其远的抛弃,内心和牙齿都恨得痒痒的,恨不得直接破口大骂起来。但现在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他想,现在最优先的,应该是如何理解并将齐月带出眼前的困境。他开始细细分析起前因后果来,安其远的妈妈安洁容显然就是为了将安其远送走,所以才特地挑选了这个偏远的游乐场作为最后道别的地点,但其实她压根不需要带安其远来游乐园,如果她需要的只是个偏远的地点,那没有任何人证的空旷偏远的地方不是反而更加有利吗? 想到这里,齐阳又一次回忆起最开始的那个摇篮,那个木制的,看上去刚刚被组建起来的,全新的摇篮。安洁容真的真的从来没爱过安其远吗?还是说,在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中磨灭了对安其远的爱呢?齐阳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他索性坐到地上,一手还拉着齐月,撑着脑袋思考起来。过了会儿,齐月也跟着坐下,齐阳平视着被困在12岁躯体中的齐月问道:“那个摇篮,你很小的时候睡过的摇篮,在你的精神世界中一直很清晰,连底下标签什么的都一清二楚。这个摇篮应该是你还没有记忆的时候用的,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哦,那个摇篮一直在家里放着。我不睡了以后就被拿来堆杂物了,小的时候我很喜欢爬到摇篮下面去躲起来,所以知道下面有个标签。”现在回忆起来,这个摇篮应该是宜家的货品,一般而言都是送过来零件自己组装的那种,价格倒也不会很贵。 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会喜欢躲在狭小的角落,这跟刚带回家的小猫是一样的,只有那种狭小的缝隙才能让它们感受到安全感。但是齐阳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新买的摇篮上,他想着刚才安洁容扭头不看安其远,只是推着他的肩膀将人送出去的样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场不合时宜的游乐园之旅恰巧有个非常合乎常理的解释——安洁容的愧疚。她对安其远的感情中应该还是带有亏欠的,所以在送走他之前,安洁容想到了带他来游乐园玩。齐阳又想到安洁容留下的那最后几句话,想爱,不懂爱,不爱自己,没有更好,会不会在齐月的潜意识中,他也逐渐开始理解这种远离,可能是安洁容扭曲的爱意体现呢? 可是齐阳现在没有论证的方法,安洁容已经离开齐月的生活太久也太远了,现在的他们又要去哪里求证这位糟糕的母亲的爱意呢?他只能试探性地问齐月:“你,会不会怀疑,其实你的母亲,也是有爱过你的。” 整个世界似乎震动了一下,齐阳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地面,他并没有对这个小小的震动太过在意,毕竟一直以来齐月的精神世界都不太稳定,最开始连精神体都无法出现,更别谈什么精神世界稳固了。齐月似乎对这个说法非常地不理解,他直接问道:“你……是从刚刚的那个片段中看出她爱过我的?” 齐阳思考片刻,斟酌道:“有一点吧……就比如说,如果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抛弃你,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如此热闹的地方?你不觉得,作为弃养罪的犯人,她的人证有点太多了吗?” 脚下的地面又是一震,齐阳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巧合。齐月却没有在意,他因为齐阳刚才的那句话开始思考起前因后果来。这个推论似乎也有自己的道理,齐阳说得没错,如果只是简单的抛弃,为什么不直接扔在无人的荒郊野岭呢?游乐园这种地方,人多嘴杂,而且建筑物标志性还明确,万一当年的安其远真的跑了,不说远的,抬头看一眼摩天轮就能知道人群在那儿,那岂不是随时都能找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他开始想起被带到王耀祖身边前,安洁容的种种行为。就在此时,整个世界再次震荡起来,齐阳察觉到不对劲,拉着齐月起身,想要用精神力撑起屏障躲避可能的危险。但这次的震动似乎并不意在伤害他们,只是当两人回头的时候,小路尽头通向游乐园的地方,游艺设施又一次转动了起来,他们载歌载舞地放着音乐跃动着,似乎正在庆祝欢乐。 齐阳和齐月一同看向道路的尽头,那个原本应该出现安洁容和安其远的地方此时却空无一人,仿佛他们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一般。齐阳和齐月对视了一眼,齐月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那就奇怪了,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这对母子依旧没有出现,也就是说现在并不是事件的重演。不,不对,齐阳想,应该不是这件事的重演才对,万事万物不过是齐月的精神世界,那怎么可能会没有他的回忆呢?或许是在游乐园的其他回忆?齐阳问他:“当时在游乐园,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327章 这要细细数来,当然还有很多事,但如果要说印象最深刻的,肯定还是跟母亲分别这件事。齐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说:“剩下的就是妈妈陪着我在游乐园玩,其他真的没什么了。” 齐阳思考片刻,问:“会不会,就是这个?” “什么?” “现在在重演的,会不会是你妈妈陪着你玩的时候?” 游乐园的一切动作突然戛然而止,他们眼看着所有设备都向回转了起来,似乎又一次重演着过去,自始自终,齐阳和齐月没再没见到安洁容和安其远的出现。齐阳觉得干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便拉着齐月想要往小路的尽头,也就是游乐园的中心走。他刚迈开步子,却被齐月一把拉住。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也完全不想动。齐月的眼神随着道路来到游乐园的中心,这不过是个靠近外城区的小型游乐场,里面的游艺设备并不多,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那种。他定定地看了会儿,告诉齐阳:“不对,如果真的是事件重演,那为什么我和妈妈不在游乐园里?” 齐阳这才发现整件事最大的bug,如果现在是事件重演,那为什么安洁容和安其远此时并不在游乐场内?难道当真是自己想错了?还有另一个问题,齐月刚才在齐阳的授意之下才按照自己的意志重现了跟王耀祖见面的这件事,但此时此刻齐月并没有想要展示某件事情的行为,那为什么游乐园会擅自行动起来? 能够出现在哨兵内心的事件都有着存在的意义,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潜意识,好的还是坏的,都有其出现的理由。齐阳又将这句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好的,坏的,有意识,潜意识,如果刚才是齐月有意识地展现,那会不会,现在的状态是齐月潜意识的展现呢?就像是那个寒风中的摇篮一样,齐月潜意识的呼唤让他回到了婴儿时期,被凛冽的寒风包围着,直到他自己挣脱了那个无能为力的身份才从寒冷中拯救了自己。 那会不会,现在自己握着的齐月,才是潜意识中在这个游乐园里的安其远? 想到这里,齐阳突然颤抖了一下,他有个猜测,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一个只能被称作直觉的猜测。齐阳低头,看着自己牵着的12岁的齐月,突然叫了他的另一个名字:“安其远。” 第209章 幼稚 齐月一怔,有些不解地回应道:“怎么了?”这的确也是自己的名字,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特别是齐阳。他不明白事到如今齐阳突然这么叫自己,肯定不是偶然,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契机? 齐阳低头看了他半天,捋了捋自己脑袋里的想法,才试探地问齐月:“会不会……你现在其实就是安其远?” 当然,齐月的第一反应是我什么时候不是安其远了?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了齐阳的意思,他是想说自己在这次是否并没有以齐月的身份进入这个精神世界,反而是用当年的安其远的身份带入的。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要这么说起来,齐阳很可能也被以不同的身份带入了。这里没有王耀祖,那么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只有……齐月有些尴尬地开口道:“难不成……你现在的身份是……我……母亲?” 这个说法让两人一时间之间都尴尬了起来,特别是齐阳,他虽然一直跟男性交往,但当妈的事儿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想过。更何况就他现在和齐月的关系来看,这又是什么神奇的小妈文学——不行,扯远了,让我们回归正题。齐阳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还是一条明显的男性手臂,骨骼偏宽偏大,手臂上也有着比较明显的青筋,怎么看都不像是变成了女人的手臂。那有没有可能,齐月在这个困境中渴望的并不一定是自己的母亲? 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谜题的答案必须进入游乐园本身才能找得到,于是再次打算拉着齐月进入游乐场,但这一次,他还是被齐月拉住了。齐阳解释道:“我还是觉得得去看看,不看的话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齐月抓着他的手,面露难色,不远处的游艺设施还在欢乐地旋转着,唱着歌,齐阳也终于发现他此时的异样,耐心蹲下身,直视着齐月的眼睛,问,“为什么不想去那里?” “不是不想去……”齐月眉头紧皱,露出不是12岁这个年龄该有的纠结表情,“我说不明白,但也不是完全的不想去。” 齐阳有种感觉,好像现在齐月的态度就是症结所在。一个12岁的孩子,喜欢游乐园很正常,现在的齐月不想回到这个游乐园也很正常,但一开始齐阳预估他对游乐园带有负面情绪的理由是因为这是安洁容抛弃他的地方,可刚才在重演中齐阳并没有发现齐月又任何情绪上的大波动。悲伤是自然,但整件事并没有悲伤到成为困境的地步。齐阳问齐月:“关于你母亲将你送走这件事……你不会很难过吗?” 齐月坦然道:“难过的,但是我也因此认识了王耀祖,王耀祖开始的时候对我,比我母亲要好得多。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好人,也一直很庆幸能认识他。” “所以你并不认为被送走是件完全的坏事?” 齐月点头:“的确。” 齐阳皱眉问道:“那为什么你的精神世界会出现这里的场景?你在被送走的当天,在这个游乐园里,还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齐月开始回忆起来:“我……我记得刚一进门,我就跟妈妈一起玩了旋转咖啡杯。” 第328章 不远处,那个旋转咖啡杯突然发出尖锐的声响,它的音乐声盖过了所有其他的游艺设施,不对,齐阳和齐月同时朝那里看去,应该是说,整个游乐园只剩下旋转咖啡杯一个设备还在继续运营,其他设施都被重新蒙上了那层厚厚的灰尘,停止不动了。两人面面相觑,齐月终于也承认了不去不行的事实,只能叹了口气跟着齐阳一起走到旋转咖啡杯的门口。 在那里,有一只布偶熊,它正向孩子们兜售着游乐园常见的动物造型氢气球,这也是为数不多在齐月的精神世界中形象清晰的人物。齐阳和齐月路过它的时候,里面传来沉闷,又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它问两人:“要一个气球吗?10块钱一个。” 齐月看了看它,皱着眉没说话。齐阳的注意力也都在那个不断尖叫的咖啡杯上,并没有理睬它,只是自顾自地走上前,准备登上其中一个咖啡杯。齐月有些犹豫道:“真的要玩吗?” “我觉得它的意思,就是要我们玩。”齐阳站在入口处张望起来,四周还有很多人在排队观望,有些咖啡杯上也已经坐上了小朋友,他们都以一个面目不清样子存在着,齐阳环顾了一圈,问,“我们坐哪一个呢?” 齐月又是一口叹气:“这也要管?” 面对齐月这般抗拒的态度,齐阳不由有些疑惑,如果真如齐月所说,在跟母亲玩耍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事,那为何对于重新游玩这件事齐月显得如此抗拒?于是齐阳不得不再次向齐月确认:“你确定当时真的没发生其他的什么吗?为什么不看上去这么不开心?” “我……”齐月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有些烦恼地摸了摸额头,“你选吧,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 虽然对齐月这种回避的态度感到不满,但齐阳也知道此时最好的做法不是逼迫他承认,而是顺势而为,反而可能更有效果。他便径自挑选了一个红色的空余咖啡杯坐了进去,齐月也跟着坐下,两人都做好准备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齐阳就立刻展开精神力屏障保护双方,但落座许久后,整个旋转咖啡厅还是如同一开始那样,没有任何的反应。这让两人又一次同时困惑起来,从理论上来讲,这个咖啡杯之所以如此尖叫,不就是为了吸引他们过来吗?怎么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人只能面对面坐在那里,像两个没有头绪的傻子。齐阳试探性地拧了拧咖啡杯中间的方向盘,这个盘子一般而言是用来控制旋转的速度的,游戏开始后很多孩子都喜欢疯狂地旋转转盘,严重的还有那种把自己搞吐了的。齐阳小的时候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没有吐,但下了咖啡杯以后也是好长时间走不了直线。 他看了齐月一眼,齐月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他似乎对事件的发展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皱着眉头,一脸不快乐的样子。齐阳想,他果然很反常,含糊不清的态度,不够快乐的游玩,这一切都让齐阳觉得齐月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瞒着自己。他有些不满地质问齐月:“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说?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对谁都没有好处。” 齐月似乎被齐阳的语气吓了一跳,他有些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我是真的不太清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齐阳也知道自己的态度出了问题,但现在的他只有四天的时间来找寻齐月的心门,一旦沙漏走完,齐月就即将走上万劫不复的地狱,可从他的言行举止上,齐阳并没有看到任何想要积极配合的态度,这让他不由有些急躁起来。齐阳叹了口气,也跟着道歉:“对不起,我有些太急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场景中似乎满是快乐的人群,齐阳问他,“当时跟妈妈来玩的时候,不开心吗?” 此时的齐月也终于发现他才是两人被困在当下的主因,配合地描述起当时的心情来:“我很开心,也……很不开心。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我并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我……我讲不太明白。” 齐阳意识到齐月对感情的匮乏导致他对感情的描述也是匮乏的,这一点倒也符合东亚文明中大多数人不会将爱宣之于口的传统,特别像是齐月这样的家庭,对齐月这样长大的孩子来说,日后想要表达爱意都会显得十分折磨。齐阳安慰他道:“没关系,复杂又矛盾的情感都很难叙述,那我们就分开说好了。你的开心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游乐园。”他顿了顿,继续道,“也是因为我……跟妈妈一起来的游乐园。” 齐阳点点头:“这是你第一次来吗?” “嗯。” “之前没有跟朋友来过吗?” 齐月犹豫了一下:“我没有朋友。” 齐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学校组织的春游或者秋游呢?” 齐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尴尬道:“那个……要钱。妈妈她,没有钱。” 良久的沉默悬在两人之间,化作尖锐寒冷的冰柱,扎进齐阳的心里。他盯着12岁样貌的齐月看了会儿,从那张稚嫩的脸上,齐阳似乎看到他遥远的过去,可能也是这样,带着羞愧的神情,告诉他的老师,自己春秋游的那几天要请假。齐阳疼到几乎要为他哭起来,但他没有流泪,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至少,他希望他们之间还有能够修补过去的未来。齐阳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他有些难过地笑着,告诉齐月:“那以后我们一起去吧。” 第329章 “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游乐园,玩你想玩的一切。” 齐月笑了起来:“那也太幼稚了。” “我不觉得幼稚,不止我们两个,也叫上范子墨和周悦。”说罢他又调皮地笑道,“也叫上陆延,还有高小萌,他们一定也很想去。高小萌要去,说不定高俱海也会去,你能想象那张高冷的脸坐在旋转木马上拍照的样子吗?” 两人刚想笑,但真的想到那个画面,都同时颤抖了一下,只觉得场面冷得可怕。齐阳与齐月对视着,齐月说:“我其实还挺喜欢玩旋转咖啡杯的。”说着他转过头,“我喜欢那个黄色的,上面有小熊维尼的那个。” 齐阳笑了起来:“怎么不早说,来,我们去黄色的那个。” 齐月有些脸红:“这也太幼稚了。” 齐阳没理他,嬉笑着拖着他跑过去坐下。 两人刚一坐定,只听“滴”的一声长音,原本一直静止不动的咖啡杯突然旋转了起来。 第210章 转吧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等他们反应过来,周围那些面容模糊的影子们都开始笑了起来,咖啡杯也跟着转动着,仿佛真的有人在转着方向盘跟着他们一起玩耍似的。齐阳和齐月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彼此坐在小熊维尼的咖啡杯里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游戏已然过半,齐阳才开口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非得是这个黄色的?”他认认真真地又看了眼那个蓝色的咖啡杯,虽然上面的卡通人物是蓝精灵而不是小熊维尼,但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区别,它也是个正在兢兢业业旋转的咖啡杯,他只能再次将视线放回到齐月身上,“这个黄色的咖啡杯……发生了什么特别事吗?” 于是齐月只能在愉快的音乐声中又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边关于旋转咖啡杯的事,随后认真答道:“没有,真的没有。我只记得当时很多孩子都很喜欢小熊维尼,所以妈妈叫我选的时候已经有孩子坐到这个咖啡杯上了,我们没有坐到,我们就坐在了一个红色的咖啡杯里。”齐阳回头,看到那个红色的咖啡杯,上面的卡通人物形象是米奇,但是现在那个咖啡杯上是有模糊的人影坐着的。 还没等两人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一圈游戏已经结束,所有咖啡杯都缓慢地停了下来,音乐也跟着停止。正当两人想要走下这个莫名其妙的游艺设施再在周围好好探查一番时,突然,又是一声“滴”的长音,正当齐阳以为这是游戏结束的信号时,咖啡杯地下的地面却再次旋转起来。齐阳被吓了一跳,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脚以防摔倒。顶棚上的喇叭再次开始放送音乐,周围也又一次响起了孩子们欢闹的声音,显然,新的一轮游戏已经开始。 两人不得不再次跟随游戏的步伐开始旋转,这一次的旋转似乎跟上一次也没什么区别,齐阳只是觉得有些头晕,但无论是周围的“人”还是事似乎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齐阳告诉齐月多回忆一下之前是否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自己则四处多查看一下跟上一次的游戏行程又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结果两人各自忙乎了半天,直到第二次游戏结束,齐阳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齐月自然也没能回忆起什么有意义的内容。 正当齐阳想说,总不能一直转的时候,整个机器又一次随着开始的“滴”声开始旋转起来,而这一次,齐阳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猛然抬起头对齐月说:“不好,它越转越快了!” 齐月这才反应过来,整个机器的确正以比第一次更快的速度开始旋转起来,他们的咖啡杯本体虽然没有旋转,但这个设施本身的地板是会转的。第一次和第二次的速度差距还没这么大,所以齐阳只是觉得有些头晕,但第三次的速度明显被加快了,所以齐阳才能立刻感受到差异而齐月本身作为哨兵,身体素质较好,对这种程度的晕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这也不是个办法。齐月想,自己虽然还能撑上一阵,但照这个速度下去,齐阳可能撑不到第五圈就要吐了。想到他之前因为脑震荡晕倒的场景,齐月不由担心起来,他扣着齐阳的手问:“你没事吧……” 齐阳尽可能地不看地板:“现在……应该还没事。”他将视线固定在齐月身上,“你还是想不起来吗?什么都好,哪怕是一个小孩吐了?还是有小虫子?还是你跟你母亲发生了什么?” 这可太让齐月为难了,因为他当真什么特别的都想不到,只能老老实实摇头道:“没有,真的没有,我甚至没有转中间的方向盘。” “为什么不转?”这个游戏的精髓,不就是中间这个方向盘吗? 齐月依旧如实回答:“我怕妈妈不开心。” “所以你们两个就这么坐着?” “对。” “一直到游戏结束?” “对。” 齐阳不解:“我不明白,你应该很期待来游乐园才对,那既然她好不容易带你来了,为什么还不好好玩呢?” 齐月又一次露出了那般羞愧又为难的表情:“因为……因为我那时候还以为,只要我这次表现得够乖……妈妈就还会带我出来……” 但是他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被妈妈送给了一个陌生人。 齐阳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是不会理解这种需要用牺牲换区爱的行为的。所有的亲情都被明码标价,今天被老师表扬了的孩子,才有妈妈的爱;今天乖乖做完了家务的孩子,才有妈妈的爱;今天考到了满分的孩子,才有妈妈的爱,如若不然,今天的妈妈就不会爱你。这种看似等价交换的交易,实则是对家人的残忍。父母可能没有想过,如果这件事换成子女的角度那对父母来说又会是怎样的残忍。今天被老板夸奖的父母才能得到孩子的爱,今天好好做完所有家务才能得到孩子的爱,今天涨了工资才能得到孩子的爱,这种残忍,可能只有等到这些父母老去以后才能被真正体会。 第330章 所以齐月才不敢转动这个方向盘,哪怕这是旋转咖啡杯最基本的意义也没有用,就像是游乐园的最初意义是为了快乐,但齐月害怕失去母亲的爱的恐惧感,让他无法放心享受这种游乐。因为单纯的享乐事不被允许的,就像是单纯的爱也是不被允许的一样。 地板的速度又一次降了下来,齐阳知道,第三场游戏即将结束。他们对整件事还是一筹莫展,随着“滴”声响起,第四次旋转的速度显然又快了不少。齐月提议要不干脆先断开链接好了,反正两个人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与其在咖啡杯上受刑,还不如先出去休息一下,再做打算。齐阳显然也被这高速的旋转弄得有点想吐,他甩了甩晕乎乎的头,对齐月说:“我也是,快受不了了。但既然来都来了……”通常这种中国式让步后面都不会跟着什么好话,齐阳突然放开了齐月的手,握紧方向盘,快速地转了一圈,“先让我们的小其远玩个够在说!” 齐月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他抓着方向盘问齐阳:“你不晕吗?” “晕啊!”说着,齐阳又疯狂地顺时针打了两圈,“不晕,能叫旋转咖啡杯吗?怎么,你不敢?” 齐月挑了挑眉,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被齐阳挑衅得手,于是齐月也不甘示弱,顺着方向连打了好几圈。齐阳一下子玩脱了手,整个人顺着座位平移了一下,随即像是放弃了掌握主动权,闭上眼,愉快地向后倒去。他张开双手,感受着风吹过脸颊的感觉,晕眩感让他不由得飘飘然起来,齐阳也像是突然回到了童年,跟自己的朋友在旋转咖啡杯上像疯子似的不管不顾地打着方向盘挑衅对方:“快一点!再快一点!” 随之而来的是方向盘的扭动,还有,齐月那不易被察觉的笑声。齐阳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中胡成一片,但他的视线中只有齐月和他的笑脸。齐阳想,无论今天游乐园的事件能不能解决,起码他还能补偿齐月的这份缺失,那也是好的,只有他能够真正地感受到快乐,这才是他当年想要的,跟妈妈一起的游乐园之旅。 等到齐阳真的感觉自己快吐的时候,咖啡杯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地板也不再转动。齐阳正打算断开两人的链接,却突然惊奇地发现周围那些模糊的人影一个个从咖啡杯中走了下来。正当他还在犹疑之际,齐阳整个旋转咖啡杯的供电像是被人一下子切断,无论是那个恼人的“滴”声,还是音乐,甚至是灯光都整个消失不见,很快,整个游艺设施上又一次布满了尘埃,有一些甚至落在了齐月的头发和衣服上。齐阳伸手拍掉他头上的灰尘,随后又拍了拍自己的头发,问道:“怎么回事?” 齐月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场景,一边摇头道:“我不知道。” 两人走下咖啡杯,来到游艺设施的门口时,那个穿着玩偶服的熊又一次用闷闷的声音问他们:“要一个气球吗?10块钱一个。”齐阳只觉得这个布偶说话的声音似乎比一开始清晰了不少,但看了看玩偶本身和它手上的气球,又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齐阳没有理会玩偶,而是继续跟着齐月来到游乐园的中心位置。这里的游艺设施又一次全部蒙上了一层尘埃,齐阳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算有没有解决掉问题,说实话,他就连问题本身是什么都还不清楚。难道就是因为齐月想要坐那个黄色的咖啡杯吗?那为什么一开始坐上去的之后,第一轮游戏结束反而让他们进入了循环呢?后面几次的游戏中,唯一的差别就是齐月旋转了咖啡杯的方向盘,除此以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契机能够解释这个问题,又或许,这咖啡杯的方向盘,就是问题的答案? 他开始将齐月的叙述和刚刚发生的事情结合到一起思考,齐月曾经说过,再现实的过去中,齐月跟自己母亲一起玩的时候并没有转动这个咖啡杯,因为他害怕母亲会因为自己的调皮选择不再带自己出来玩。齐阳想了想,问齐月:“你,是不是其实很想转这个方向盘?” 这一次,齐月再也没露出为难或是尴尬的表情,他脸上带着笑,似乎刚才那一场的旋转咖啡杯将他所有的烦恼都转了出去一样,他抬头,笑着对齐阳说:“是,其实我一直很想转这个咖啡杯。” 第211章 牵绊 “原来如此……”齐阳低头沉思片刻,随即对齐月说,“我知道了,我们刚才都把事情给想复杂了,其实,这里的一切布置,不过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罢了。” 此时齐月也终于反应过来,脸上到没露出什么欣喜的神色,只有吃惊和一点点害羞:“就……这么幼稚的吗?” 齐阳笑道:“对,就这么幼稚。” 齐月有些难堪地捂着脸,这个表情放在12岁的他身上怎么看都有些太早熟了,齐阳忍不住笑出了声,齐月皱着眉微微羞红了脸:“你别笑话我了。” “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齐阳正色道,“我就是觉得,挺可爱的。” “到底哪里可爱了,我们都这么大了,还在纠结一个咖啡杯的方向盘。” “长大的齐月或许不再纠结,但12岁的安其远肯定很纠结。”齐阳细细思索着当年安其远的想法,复盘道,“可能当年的安其远最后悔的事之一,就是没有在最后一次见妈妈的时候好好跟她玩一次游乐园吧!如果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肯定会发了疯一样地玩才是。” 第331章 是这样的,齐月想,如果当年的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跟妈妈出来玩,可能也就不会这么拘谨,想玩的项目想转的转盘,都会竭尽所能去参与。当然,自己可惜的点可能也不止是游乐园本身这么简单,齐月始终觉得,自己可惜的点里面可能还有跟母亲的最后一次游玩不够尽兴这件事。于是他告诉齐阳:“你说得对,我一定会疯狂地玩。但是我很怀疑,如果母亲提前告诉了我要将我送走的事实,我还能不能有心情这么玩。”毕竟那时候的王耀祖对齐月而言还只是个陌生人,他根本无法确定这个陌生人到底会怎么对待自己。 齐阳点点头:“是的,这件事本身就有些矛盾。不过幸好你的精神世界还是替你补足了这个愿望,这一点来说倒是好事。”积压在内心的想法形成了困境,困境束缚了哨兵,无论这个想法本身幼稚与否,都一样难以挣脱。齐阳环顾四周,问他,“其他还有什么当年在游乐场没完成的心愿吗?要不我们一个一个试过来?” 齐月没有立刻回答,他犹豫片刻问齐阳:“我是没有问题,但是你的精神力会不会消耗过大?” 齐阳刚想说没有,却突然被齐月阻止道,“毕竟你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在我的精神世界遇到什么问题,我们只剩下四天不到的时间,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得好。” 这么长的句子和认真的话语让齐阳多少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齐月几乎不会说这么长的句子,也不会如此清晰地带着商量的意图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在齐月的眼中,交流是件不畅的事,特别是这种有商有量的交流更是如此,但现在的齐月不但能够清楚表达,更加能够在表达中添加说服他人的理由,这种情况,其实对于齐月而言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还有,就是这句话中体现的,想要活下去的心态。可能就连齐月自己都没发觉,他这份想要被拯救的心情已经开始发酵。齐阳不自觉地点点头,似乎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便对齐月说:“那好,我们下午再继续。” 齐月对他笑了一下,两人缓缓断开链接,回到现实之中。 刚回到浴室的两人同时感到阳光有些刺眼,原来是墙上的那扇窗户此时正大面积地透着光,天气十分好的样子。齐阳在阳光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即打了个哈欠,齐月便问他:“你很累吗?”然后看了眼闹钟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到饭点,齐月提议说,“你要不要先去睡一觉?” 齐阳摇了摇头,他没有感觉很困,只是因为长时间用同一姿势坐着,手脚有些麻木,身体也略显僵硬罢了。他又看了眼午间热烈的阳光,建议道:“我不困,要不要不出走走?” 齐月想了想:“会不会不方便?我会被别人看到。” “不会,老季和老李早就把这周围都封锁了,没事的。” 齐月点点头,他也在狭小的空间里被封闭了太久,在一线基地的时候也是,除了三餐他基本没有出门的机会,眼下趁着天气好,也想多出去走走。齐月站起身,走到齐阳面前,伸出手拉起了他,齐阳便跟着站起来,换了只手跟他相握,随后两人便手牵手走出门去。齐月牵着齐阳的时候想,其实天气什么的也都无所谓,能跟齐阳牵着手散步,这样的经历,什么样的天气都是值得的。 他们沿着警戒线标记的地方一路走着,齐阳时不时会指给他看头上哪些枯枝已经开始冒出了新芽,又有什么地方的花草开始生长。漫长的寒冬已经开始进入尾声,整个山林的世界还差那么几次狂风,那么几场暴雨,就会迎来春季。他们走了差不多有15分钟,就将这一片划分给他们的天地逛完,沿路有一处半风化损坏的石制长椅。齐阳和齐月手牵着手坐下,两人都被石头上温暖的阳光安抚着,整座山上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舒适又自由的样子。 齐阳想到刚才在齐月内心世界的场景,问道:“等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你还想再去那个游乐园吗?” 齐月笑道:“现在都不知道那个游乐园还在不在。” “不是这个也可以,其他的呢?迪士尼?还是环球的?”齐阳自从服役后也很少再有看到过关于主题乐园的事,知道得也比较少,他年轻时候的几个游乐园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运营中。 齐月显然也是不知道的,他看了看头顶上深棕色的树干,说:“到时候再看吧。”虽然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问题,如果能活到那个时间,说不定这一切都能实现,无论是咖啡杯,还是跟齐阳在一起这件事。 这时,齐月突然反应过来,如果自己活下去,那他跟齐阳是不是还有好多好多个日日夜夜能够牵手散步,他们能走的路是不是还有很长。他的心里开始泛起疑问来,就像昨晚许愿的那一刻一样,难道自己就真的,非死不可吗?齐月无意识地用鞋底蹭着略显干燥的泥地,他的脑子里突然就乱了起来。现在是游乐园,之后呢?他会不会跟齐阳结婚?会不会一起搬进一个房子里?如果他们真的结婚搬入新居,那是不是意味着,齐月会有一个家?一个由自己选择,自己建立,自己幸福的家? 这种想法让齐月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不是被上天莫名其妙安排的,那个冰冷的,毫无爱意的家,而是自己的,有着爱人,有着幸福的家庭。他会在那里跟齐阳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变老,如果老天垂青,也让他早些感到不适,在有限的生命中也能同齐阳一起死去。他的眼里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楚的热来,那种热泪从心房涌出的感觉,似乎经常能在齐阳周围感觉得到。如果这些都能成真,那么齐月,你真的还有勇气说,要在三天后,一个人孤独地为了大义死去吗? 第332章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他感觉惶恐,他抓紧齐阳的手,像是抓住自己留在阳世的可能性。齐阳不解地回头看他,齐月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但他还是忍不住地问:“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齐阳被他焦急的语气问得一怔:“多久……我当然是希望越久越好的。” “没有具体的时间吗?” “没有。” “你敢保证不会结束吗?” “……不敢。”齐阳疑惑地看着他,但还是耐心解释,“这个世界没有人敢说自己的感情当真就是一生一世的,很多人走着走着也就走散了。” “可我不想跟你走散……”齐月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泛了上来,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脆弱,就如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幼稚。诚然,齐阳说得没错,谁都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说什么变不变心这种精神领域的问题,万一现在的齐月虽然得以活了下来,但之后上战场之后不小心死了呢?万一他生病了呢?或者更糟糕的,万一齐阳出了什么事呢?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一生一世的道理。 他对爱的理解还太过年轻,且没有经验,他不知道世上所有的感情都可能这件事也代表了所有感情都可以没有可能,他不懂得什么叫做曾经拥有,他无法接受得到后失去,因为作为一个短短19年人生中被数次抛弃的人,齐月难以下定决心成为抛弃他人的人。 齐阳凑近齐月,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齐月,这个世界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变,我们都会改变,无论什么样的变化,我始终觉得,发生的就是最好的。”他亲吻了一下齐月的嘴角,“我很高兴,你开始思考未来的事,我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明白,但是没关系,我希望以后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想。” “想你的事。” “想我们的事。” “那万一我们走散了呢?” “即便我们有一天真的走散了,齐月,你的回忆里始终会有一个齐阳,只要那个齐阳没有消失,你就没法真正跟我走散。” 阳光正好,齐月亲吻着自己的爱人,一不小心,也吻住了自己对活着的牵绊。 第212章 墨墨 中午的时候陆延又来送了一次饭,但是三人并没有碰上,齐阳和齐月趁着四下无人亲亲热热地说了许久的话,又间或亲吻了好几次,齐月每次都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齐阳觉得他有些可爱,但也不对此多说什么,他可不敢教得太快,叫齐月的手以后都不老实起来。等到两人想到饭点这件事的时候,早就过了陆延来送饭的时间,齐阳的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来看,陆延应该在半小时前就到了,他将饭菜放在了浴室的门口,显然是由于无人应答,他也就没敢推门进来。齐阳看着门口那个小小袋子,也不知道陆延会不会误会些什么。 他们将午餐提进房间,外面有银色的保温袋,饭菜也并不冷。在所有饭盒都被拿出来之后,齐阳看到塑料袋的底下似乎还有两个铁质的小盒子,拿起来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薄荷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其中一个盒子递给了齐月,齐月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仔细看了上面的字才明白过来是陆延真给他们去军需处拿了薄荷糖。齐阳有些脸红地抱怨道:“都怪你,吃什么飞醋,现在好了,他肯定在背后笑话我们。” 齐月将拆开的饭盒和筷子递给齐阳,一脸不在意地说:“让他笑。” 之前齐阳可没发现这人的脸皮原来还能这么厚,瞪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吃饭去了。齐月看着他有些羞涩的样子,心情倒是立刻好了好少。两人沉默地吃了几口饭,齐阳突然问他:“之后在游乐园,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齐月回忆了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了,还有一个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这两个游艺项目似乎都没什么可操作的空间,齐阳问他:“这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齐月放下手上吃到一半的餐盒,有些为难道:“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那时候在旋转木马上,我很害怕,因为木马转到背后的时候是看不到妈妈的。那个时候的我好像多少感觉到被妈妈抛下的恐慌,所以我原本是想让妈妈跟我一起玩的。” 孩子对他人的情绪果然是最敏感的,迟钝如齐月也完全能感受到母亲行为和感情上的异样,他想让妈妈跟自己一起坐旋转木马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最后也正如齐月所感受到的那样,安洁容将他送给了王耀祖。齐阳定了定神,继续问:“那摩天轮呢?” “摩天轮……我是想要跟妈妈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起在摩天轮上看日落的。但是还没等到太阳落山,妈妈就走了。”说完,齐月又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吃饭去了,只留下齐阳一个人,百感交集。 虽然齐阳之前已经大致了解了齐月的过去,但细节部分的内容基本都是从他的精神世界或者这两天他的自我叙述中知道的,事实看来,对齐阳的冲击还是很大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无可奈何,对过去已然发生的无可奈何是一种真正的无能为力。人无法改变过去,但幸好,他们还有补救的机会。他也跟着拿起饭盒继续吃了起来,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为了能更好地为齐月做向导,必要的能量补给还是需要的。 齐阳看了眼手上朴实规矩的饭菜,心想陆延到底不是向导,不知道自己这几天应该很需要糖分才对。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再给陆延发个消息麻烦他给自己带点可乐和巧克力时,范子墨的消息突然到了。齐阳拿起手机,他发了个照片过来,浴室这边信号不太好,过了会儿等加载出来,齐阳才看到一箱放在推车上的可乐,就推车的大小来看,可能还不止一箱。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齐阳乐呵地回了三个感叹号,又问了句:“什么时候送来?” 第333章 消息刚发出去不久,齐阳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的声音,随即是范子墨爽朗的叫声:“齐阳!” 齐阳赶忙跑出去开门,反应速度连齐月这个哨兵都一时没跟上。他笑着跑出去,门口站着的除了范子墨还有负责帮忙搬货的周悦。他站在范子墨的身后,脸上的伤口显然是被医疗兵处理过了,基本都已经好透,看样子当真都是些皮肉伤。齐阳和范子墨拥抱了一下,随后便退开,让开通道让两人将东西都搬运了进来。周悦走到里面的时候还跟齐月不正经地打了个招呼:“哟!”说完还扔了一袋子巧克力棒给他。 齐月面对周悦的样子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只是朝周悦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便站到一旁不再言语。后面的齐阳和范子墨正说着话,也没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气场问题。周悦看着范子墨手舞足蹈说话的样子不由笑弯了眼,一边分心看范子墨,一边将推车上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堆在角落。他昨晚这些事便将推车折叠起来放到一边,转而研究起发电机来。电量看来还是够的,但保险起见,周悦还是给户外电源又充了一次电。 他干完这一切抬头,看见范子墨还在跟齐阳分着零食说话,便抬头去看齐月。哪知齐月还是那般站着不动的样子,手上握着刚才自己扔给他的巧克力,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周悦笑着问他:“怎么了,不写字直接说话不行吗?” 说实话,不太行。倒不是齐月对周悦有什么偏见或者是自闭症又犯了,主要是之前他对周悦给信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在这件事上,周悦几乎是豁出前途在帮自己这个陌生人做事,但自己却一直没有回复,直到最后也才回了个“签专属”便没了下文,难为他三番五次绞尽脑汁为自己和齐阳牵桥搭线的。再来,就是他们被调动来这个基地的时候,也就是昨天下午,由于事出突然,两个人又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军部的人要对自己做什么,周悦也只能豁出命去搏一搏,这才导致了他受伤。 齐月是个不太会处理别人善意的那种人,一方面是他收到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较少,另一方面,也是他总隐隐觉得对自己好的人似乎结局都不怎么好,最典型的就是王耀祖。齐月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他其实也很想直接跟周悦道谢,但刚才已经说了一次谢谢,这一次可能只剩下道歉了。齐月愧疚地低着头,手指拧着巧克力外包装的透明塑料袋子,轻声对周悦说:“对不起……” 周悦大手一挥:“这不没事吗?” 这句话倒让刚才还一直叽叽喳喳的两个人有些好奇起来,齐阳和范子墨都多少都有些好奇在一线基地那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周悦便大致说了几次传递情报时候的事情,听上去多少都有些紧张刺激。周悦其实也很好奇范子墨和齐阳前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就从“等着瞧”到“签专属”去了,于是两人又跟周悦讲了自己这边发生的事。而齐月,他全程都还是站在那个角落,手上抱着那袋子巧克力棒,不知所措。 此时,范子墨突然问他:“说起来,你昨天脸上挂的彩又是怎么回事?” 齐阳笑道:“你们两个这段时间到底都在做什么?怎么这件事都还没问?” 范子墨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周悦也低着头看着范子墨微微变红的脸笑了笑,才解释道:“昨天中午的时候,我照例在吃饭,齐月也在食堂。可他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叫了出去,随即就拉着他说要紧急调动。我怕出事,就一路跟到了运输机前,他们要带他上飞机的时候我想抢人来着。” “抢人?”范子墨惊讶道,“你抢他做什么?” “这我不是怕完不成你给我的任务吗?人都找不到了我给谁递消息?” 齐阳问:“那之后呢?” 周悦继续道:“之后就急眼了干架了呗,虽然都是肉搏。”也是,哨兵之间除了对抗训练一般不被允许随意对对方使用能力,就连打架都大多是物理攻击为主,打上头了才偶尔使用哨兵能力,不过一般后期处罚都很重,所以也很少有人选择触这个霉头。 范子墨嬉笑问他:“所以你没打过吗?” 周悦碾了碾后槽牙装作生气的样子:“怎么可能,你男人可是个s级。”齐阳听到这句你男人不由笑出了声,范子墨的脸更红了,也佯装生气地冲周悦挥了挥拳头。周悦却又笑了起来,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说要我也去,我一听是调回你们这里,以为是你们两个签专属的事,我正好也想顺便来看看墨墨,就干脆一块飞回来了。” 齐阳挑眉重复道:“墨墨。” 范子墨的耳朵根都红了,他胡乱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妄想把这个称呼给扇出去:“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做的很棒,棒棒哒,你别说了!” 第213章 一刻永远 现在想起来周悦也是个脑袋不清楚的,但凡脑子好使的都不敢这么轻易地说什么“顺便来看看”这种话。齐月的调动突然,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事,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跟上来,不是不怕死的多半就是对自己实力有极大信心的。不过就周悦的情况看来,可能两者兼备,范子墨听完也没什么大的反应,看来也是没想得太深。齐阳正巧趁机跟周悦说:“你家墨墨最近念书可认真了,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第334章 周悦眯起眼,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好好念书好。”随即便拉上一边的板车,对范子墨说,“墨墨,走了,别老当那电灯泡的。” 范子墨本还想跟齐阳再说说话,但周悦如此回避的态度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他跟齐阳对视了一眼,没有多说,只是简单道了别,就跟着周悦往外走了。齐阳一言不发地送他们到门口,等两人走了才折回房间看到齐月还是那般有些不自在的样子,便问他:“怎么了?你跟周悦相处得不好吗?” 根本没什么相处得好不好的,齐月想,他都没跟周悦相处过才对。他将手上的那袋巧克力递给齐阳,思考了片刻才解释说:“周悦能这么帮我,我很感激,但是之前几次我都没回复……总觉得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我……我却……” 齐阳听出他的意思来,直言道:“你对周悦有些愧疚。” 齐月点点头:“我刚才,说了谢谢,也说了对不起。”他犹豫片刻,又道,“你觉得,我还应该怎么做,才能……才能……才能不这么……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是齐月能够想得到的最好的表述方法了,他在表达复杂情境的时候还有些磕巴,但大致能够让人理解他想说什么。齐阳猜得出他是面对周悦十分尴尬,所以除了道谢和道歉以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看周悦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想来应该是齐月多虑了。不过心情这个东西,说什么跟别人有关,大多还是跟自己有关的。即便明眼人,乃至齐月自己都能看出来周悦的不在意,但只要自己在意,这种在意就不会随着别人的不在意消失。 说实话,时间才是冲淡一切的产物,只要周悦经常出现在齐月身边,相信很快随着齐阳和范子墨的热络,这两个人也能逐渐热络起来。于是齐阳如实道:“交给时间就好。” “交给时间?” “对,其实不需要刻意营造契机或者特别去做些什么。如果你现在看到周悦还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你就任凭他引导就好。其实大部分陌生人也是如此,一开始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如何与对方相处的,疏离又尴尬,时间久了,能够谈论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就熟悉了。” 齐月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齐阳说得有道理,毕竟自己也是这么跟众人熟络起来的,但他始终担心如果自己没有这个时间该怎么办?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并没有所谓,如果自己死了,那跟周悦自然也没得尴尬,总不见得他来给上坟的时候自己还得考虑要不要跟他说些什么吧? 想到这里,齐月笑了笑,答了句“好”。 齐阳也笑着坐到地铺上,拆着那袋子巧克力。很快,包装袋被撕开,露出里面香甜可口的能量棒来。齐月也闻到味道,不由有些嘴馋。齐阳自己拿起一根放进嘴里,又拿起另一根没拆开的地给了齐月。齐月想到最初的时候,也就是齐阳用这样一根巧克力棒“收买”了自己,以至于之后自己对他念念不忘了7年之久。他有些感叹两人之间的命运,又有些感叹自己的幸运。 巧克力棒还是那根巧克力棒,无论外包装变得如何成熟简陋,只要里面的配方没有变,那味道就还是7年前齐月所知的那个味道。两人静静地吃完各自的第一根,齐阳马不停蹄地拆开了第二根,他一边吃一边又递了一根给齐月,齐月接过手,却没有吃,他问齐阳:“你午饭没有吃饱吗?” 齐阳摇头道:“我吃饱了,这是为了补充精神力。” 齐月“哦”了一声,问:“我的问题,很费力吗?” 齐阳一边吃着一边满不在乎道:“只要是问题,都是费力的,你不是特例,不必担心。”齐月似乎并没有被他说服,只是看着手心的巧克力棒发呆。齐阳见状,几口就吃完了第二根巧克力棒,他将包装纸扔进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便手脚并用地凑上前,爬进齐月的怀里,随即转身,往后一靠,后背贴着齐月的胸膛,抬脸问他,“你担心我?” 回答他的是齐月真诚的眼睛:“嗯,我担心你。” 齐阳伸手抚摸过他的脸颊:“可我更担心你。” 齐月没有回答,他低头吻了吻齐阳的嘴唇,他的唇齿间还残留着巧克力的香气,齐月像是再次掉入他巧克力的陷阱之中,不可自拔。他感受到齐阳的手臂缠绕上自己的,随后双手交握,他在齐月的双唇间含糊地问他:“你准备好了吗?”他都没来得及细想准备好什么,便盲目地点着头被齐阳再次拖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幸好进入世界前两个人的嘴唇就分开了,不然,齐阳看着面前这个12岁的男孩想,不然今晚做梦应该都是警铃的回音。他甩了甩脑袋将这些奇怪的想法都抛之脑后,齐月有些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齐阳脸红红地没说话,他冷静了一会儿,牵着齐月的手说:“我们去旋转木马吧!我就坐在你的旁边。” 跟上次的旋转咖啡杯一样,在齐月说了“好的”以后,整个旋转木马都亮堂了起来,伴随着可爱的音乐声。齐阳带着齐月向那个方向走去,期间在路过旋转咖啡杯门口的布偶熊时,它又发出了那个闷闷的声音:“要一个气球吗?10块钱一个。”两人依旧只是路过,只是在走到不远处以后,齐阳还是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来到旋转木马前,齐阳让齐月一定挑自己喜欢的那一匹,然后自己按照他挑选的位置坐到了他的旁边。两人坐定后不久,旋转木马便也“滴”的一声启动了。两人一起跟着转动起来,齐月选在坐在齐阳半个马身后的位置,随着游乐设施启动,齐阳调皮地喊了一声“驾”,惹得齐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喜欢齐阳这种恰到好处的幼稚,这是他在成长过程中缺乏的东西,果然,年少的求之不得会变成自己终其一生的渴望,无论这个一生或短或长。齐阳回头看他的时候又一次将手递给了他,齐月便笑起来,抓着那只自己已然熟悉的手,轻轻摇晃起来。 第335章 旋转木马很快就结束了,两人这次顺利地下了木马,没悬念地,整个游艺设施又一次暗了下去。齐月有些烦恼地看了看天空:“怎么办,现在还是正午,我的心愿是在摩天轮上看夕阳。” 齐阳笑道:“这里本就是你的世界,你就在自己的心里许愿,还不好办吗?” 齐月想了想,问:“在我的心里许愿,就能实现吗?” 齐阳冲他眨了眨眼:“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于是齐月便闭上眼,开始许愿一个日落的世界,他想象着半晚的天空,太阳和月亮都模模糊糊地挂在各自的天边,在橙红的云影下露出两张白晃晃的脸蛋。他们都光融在一起,打落原本白光统治的世界,让人和世界都变得绯红。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太阳与月亮遥遥相望,大地与天空容成温暖的橙光。而他,站在自己心愿中的世界里,和自己心愿中的人站在一起。 齐阳不由感叹了一声,那是一声愉悦的叹气,像是疲乏过后的人躺进温暖的热水中,又像是热到极点的沙漠里喝完的那一罐冰可乐。齐阳回头看他,晚霞落到他都脸上,他勾起的微笑像月亮安在他脸上的嘴角:“你看,你的世界多美。” 是啊,多美。 他们牵着手,在无人的游乐场行走着,一举一动,一影一绰,一人两人。或许这是老天留给他的遗嘱,告诉他,好好跟齐阳度过最后的时光;亦或是老天写给他的医嘱,告诉他,好好跟齐阳度过余下的人生,可无论是哪一样,他都对此感激涕零,他想,他已足够幸运。 坐上轿厢的时候,齐月突然想到在独立机构的时候,陈沉城给自己的游戏里总是有这样的画面,一对恋人在摩天轮的制高点接吻,那一吻过后,游戏结束,结局便是永恒。他便起了这样的心,对齐阳说:“我听说,在摩天轮最高处的时候接吻的恋人永远不会分开。” 齐阳微笑着问他:“你想跟我永远在一起吗?” “我想。” “我也想。” “可你曾经说过,没有人能保证永远不变。” “我不能。”齐阳依旧笑着,“但这一刻,我向你保证,我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于是轿厢顺应着齐月的指示在最高处停顿,他与齐阳接吻,吻这一刻的天长地久。 第214章 一起回家 轿厢最终逐渐回到地面上,齐月首先下了摩天轮,绅士地递手给齐阳扶他。齐阳被他这个12岁的小绅士样逗笑了,握着他的手走了下来。他们回到游乐场的中心,齐阳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亲了12岁样子的齐月,忍不住整个人都红了起来。齐月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看着眼前万物静止的样子,连天空都没了动静,不由有些担心,问:“我所有的愿望应该都实现了,怎么这个世界没有反应?” 这句话把还在独自反省的齐阳拉了回来,他环顾四周,的确,所有的游艺设施都被蒙上了一层灰尘,没有声音,没有灯光,怎么看都是游戏副本结束的场景,就差工作人员名单出现报幕了。不过……齐阳一开始就有过怀疑,他牵着齐月的手扯了他一下,将他重新引回那个旋转咖啡杯门前。门口的布偶熊依旧用闷闷的声音问他:“要一个气球吗?10块钱一个。” 齐阳心里已经有了想法,齐月此时也反应过来,原来他离自己的梦想还差一个气球。他潜意识有点想嘲笑自己都幼稚,又觉得这份恰如其分的幼稚似乎让他更加接近了齐阳一些。他抬头看了看齐阳,齐阳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布偶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放开了自己握着他的手,示意齐月自己过去。齐月深吸一口气,他最后看了眼这个回忆中的游乐场,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跟母亲在一起的经历,虽然不是特别愉快的回忆,但至少如今的自己跟齐阳一起把这段历史变得幸福快乐。过去已然无法改变,幸好,他还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在死前弥补这一份遗憾。 齐月看着布偶熊,布偶熊也看着他,片刻的沉默后,齐月问他:“您好,我可以要一个维尼熊的气球吗?”说话间,他都手里突然多出了一张十块钱的纸币。齐月低头一看,那不是一张真实的纸币,而是自己小时候手绘的纸钱。他看着自己童年幼稚的笔画,不知为何就突然哭了起来。齐阳有些担心地想要上前,但齐月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继续对布偶熊说,“给你。” 他将那张纸币递过去,布偶熊将纸币放进自己胸口的口袋里,随即拿了一个维尼熊的气球给他。齐月刚一接过气球,整个游乐园就像春日后的雪人一般融化了,融化的时候所有设施再一次唱起歌来,它们闪着灯,似乎在为齐月感到高兴。 眼前的布偶熊也逐渐化开,他的头套满满消散,显露出里面的人来。 这里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大后的齐月。 12岁的齐月转过头,看向齐阳,齐阳走上前,双手搭上他12岁的肩膀,与他一起看着这个成年版的齐月。他问齐阳:“你早就知道了吗?” 齐阳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理解这一刻的含义。”他看着布偶熊中的齐月,面色温柔:“谢谢你,19岁的齐月,谢谢你特地来实现12岁的安其远的愿望。” 19岁的齐月突然笑了起来,那是齐阳还没有听过的爽朗笑声。他的眼睛弯弯的,嘴角孩子气地翘得老高,很快,就和这个欢歌笑语的世界一同消失了。 第336章 现实中的两人突然断开链接,齐阳还是这么半躺在齐月的怀里,他感到脸上有雨落下,咸涩的,属于齐月的雨。齐阳没有伸手抹去他的泪水,他只是等着那场雨继续降落,降落在自己都身上,随后用心去祈祷,有一日齐月也能如此降落,靠岸在自己的身边。他只是握着齐月的手,亲了亲他的手背,然后将他的手臂放进自己的怀里抱着,告诉他:“我困了,要睡会儿。” 在齐月的怀里,齐阳安心睡去,齐月揽抱着他的世界,等着夕阳到来,让那片红色再次染到他们的脸上。这一刻,齐月由衷地希望,每一个日出日落,齐阳都能在自己的怀里,就像齐阳所说的那样,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至少在此时此刻,他祈祷着他们的天长地久,只不过匮乏如他,脑海中还无法构建出那种永誓相随的幸福。 他就这么抱着齐阳,等到日落,阳光斜射入窗口,打到齐阳的眼睛上,齐月下意识去遮却还是吵醒了午睡的齐阳。他睡眼惺忪地跟齐月打着招呼:“早。” 齐月便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下午好,齐阳。” 齐阳对着他憨笑起来,幸福仿佛就在他的一个微笑间。他帮着齐阳坐起身,齐阳背对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是一个哈欠。他抬眼看了看颜色艳丽的阳光,才问齐月:“我睡了这么久吗?” “其实也还好。” “撒谎。”他笑骂了一句,便回头看他的手臂,齐月白皙的手臂内侧满是他头发的印子。齐阳指着他的手臂问,“你手不麻吗?” “不麻。” “那太可惜了,如果你说麻了,我还想帮你揉揉的。” “……麻了。” 他的心思太好猜,齐阳不由笑起来,他拿过齐月的手臂揉起来。齐月靠着墙坐着,看着齐阳一边揉着手臂,一边打着哈欠的样子。他的眼角边有些刚睡醒的湿润,头发也有些微微翘起,盘着腿的样子闲适又放送。齐月突然好奇起来,他好奇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像齐阳一样的孩子,他似乎很擅长与人交往,成熟中带着一点孩子般的好奇和好胜心,性情开朗,但又坚毅,似乎什么障碍都无法阻止他勇往直前。齐月甚至想,如果自己真的是齐阳的弟弟,跟着齐阳的父母长大,会不会自己也变成齐阳这般可爱的样子? 想到这里,齐月不由凑近齐阳,齐阳问他:“怎么了?” 齐月问:“我很好奇,你和父母是怎么相处的?” 齐阳本想回答,就一般家庭那样相处,但他反应过来,在齐月的世界中似乎没有一般家庭这种飘渺的概念。对于家的理解,他没有切身体验过,或者说,他没有在一般家庭中生活过,而电视电影这种或是美化或是放大矛盾的做法只能让没有经历过的人更加迷茫。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有很多跟范子墨的合照,其中偶尔还可以瞥见陆延的,齐月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不满。相册拉到下面,是去年夏天齐阳休假时候回家拍的,自己在家时父母的照片。 齐月只看了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齐阳的父母。 除了他们脸部轮廓和无关的相似,更加多的,是一种天然的亲密感从这张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弹的照片里透出来,齐月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他能感受到这种不专业的镜头感传递的氛围——家的氛围。其中一张的画面中,齐阳的母亲正坐在阳台边客厅的躺椅上,她吹着风扇,阳台的落地窗上拉着纱帘隔绝阳光,但没有拦住微微涌动的空气。从纱帘的倒影上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他正背对镜头似乎正在阳台上忙乎着什么,半弓着腰。而镜头外的齐阳,就站在离开他们稍远的位置上。 而下一张,纱帘后的男人便转过了身,撩开帘子,露出脸来,那是齐阳的父亲。他大概是在阳台上种花,手上的白色工作手套占满了泥沙。他似乎是看到齐阳的镜头,盯着笑了,随即又是一张他拍自己妻子的照片,另一只手指着镜头的方向,让她朝儿子的镜头看。齐阳的妈妈便转过脸来,也看着齐阳的镜头,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就只是这么几张连续的,毫无技巧的照片,每一张都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抓拍,却让齐月的心不由为此沸腾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的。 他看着看着,似乎都能想到人物之间的对话。在下一张照片中,女人是如何有些嫌弃地去拍打那只占满泥土的手,又是如何白了男人一眼,又冲自己儿子笑的。她一定对男人抱怨:“脏死了!”她回头的时候一定跟儿子吐槽了自己的丈夫,因为之后的几张照片她都指着齐阳的父亲笑着说话。齐阳也一定是笑了,因为照片微微有些糊,可能是镜头因为他的笑意移了位,也可能是他在逐渐走近拌嘴的老两口。 只是这么几眼,齐月想,他就像是已经认识这家人几辈子了一般。 齐阳没有说话,将照片翻到底以后有翻了回去,齐月便又一次复习了整个对话,正过来倒过去,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自己的耳边说的,他就像是站在镜头外的齐阳身边,一同看着这个美妙的场景。齐月说:“他们看上去很幸福。”他又看一眼齐阳,“你们看上去很幸福。” 齐阳将手机交到他的手里:“我们的确很幸福。”他看着齐月不停翻动那几张照片的样子,小心问道,“那你……想跟我回家吗?” 第337章 “什么?”齐月猛地抬头看他。 “今年夏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齐月下意识就想拒绝,他对这个提议感到恐慌,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活不到那一天,而是因为这是他不熟悉的世界,不熟悉的场景,他害怕自己无法融入其中。但齐阳是如此地擅长诱惑他,只要他一个动作,一句话,齐月就彻底没了抵抗的资格。齐阳看到他的犹豫,又继续说,“因为我想这份幸福,也有你的一份。” 第215章 “高尚” 这种承诺的温暖比起爱意更加波涛汹涌。齐阳在说的是一个家,他在承诺齐月,一个家的温暖。 要不要为他而死,齐月,更重要的是,要不要为他而活。这是仅凭想象就让人幸福到冒泡的程度,他能参与他们的对话,他会听到他们的抱怨,他们也会有事没事地找自己说话,他们会叫自己吃饭,叫自己出门,他们会一起走在路上,齐阳的父母手牵手地走在前面,他和齐阳就手牵手地走在他们后面。 他会成为镜头中的一部分,像这个家的一部分,这份幸福的一部分。这个许诺太大了,也太重了,压得齐月原本轻如鸿毛的生命变得如山脉般沉重。 如果这些都能成真,齐月,你还舍得死吗? 不舍得,我不舍得。 他想到蜡烛熄灭前的那个愿望,无法宣之于口的自私,不可为人诉说的贪念。他像是因齐阳许诺的美好而被贬入凡间,如今肉体凡胎,多了为人的七情六欲,便对天上的世界再也不想不念。 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毁灭齐阳的世界这件事。他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如果自己的生命会给这个家庭带来不可弥补的伤害,那他在余下的生命里又要如何原谅自己呢? 是不是,就这么停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齐月的想法和现实的冲击就这么在他的天空中如阴霾般地盘旋着,齐阳看着他心生退却的脸,渐渐有了不好的想法。正当他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却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两人同时一震,齐阳看了看时间,以为是陆延又来给自己送饭吃,便往大门走去,直到打开那扇铁门,齐阳才发现门口站着的并不是陆延,而是带着保镖的高俱海。 他有些吃惊地站在门口,高俱海只是微微一笑,问他:“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他示意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名保镖,保镖提起手里的餐盒示意给齐阳看。齐阳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得到军部部长的亲自投喂,一时有些恍惚,但还是让开了位置放高俱海和两人进来。 独自坐在隔间的齐月还在想着之前的事,突然就看到高俱海那张熟悉的脸,他也有些吃惊地站起了身,高俱海抬手示意他不必行礼,随后便让人将餐盒一一拿出,饭菜的香气一时间充满了房间。齐阳和齐月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何特地来给自己送饭,但如此沉默僵持总是不礼貌的,齐阳想请高俱海先坐下,但他们的隔间里似乎并没有可以坐下的位置。难道要直接邀请他坐到自己的……地铺上?齐阳想象了一下高俱海盘腿豪迈地坐到地上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高俱海似乎也并没有要坐下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意思,他先是跟齐阳简单地打了招呼,随即径直走到齐月面前:“好久不见。” 齐月一板一眼道:“我们昨天才见过。” 高俱海笑了笑:“我有话跟你说。”他先是偏头看了眼齐阳,问道,“你们进展得怎么样了?” 齐阳知道高俱海是想问心门的事,奈何自己现在还完全没看到齐月心门的影子,撒谎在同为向导的高俱海面前也是行不通的,齐阳只能诚实道:“有一些进展,但还没看到心门。” 高俱海闻言点点头,又转回头去看齐月:“今天我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承诺。” “承诺?”齐月不解地重复着。今天的他似乎收到了很多的承诺,几乎是他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巨大承诺,而高俱海这个人,在齐月跟他的相处间,多少能够看到他对万物理性又克制的态度,像承诺这种具有强烈绝对性的东西,齐月无法想象能从高俱海的嘴里听到。 但高俱海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没错,我来给你一个你们两位现在都很需要的承诺。我承诺你们,即使齐月不死,也有办法处理好总理及其派系的承诺。” 两人听完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齐阳早就在跟高小萌的短信中知道高俱海应有对策,但如此坚定又肯定的承诺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特别是齐月,他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个被众人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的计划为何在此时此刻有了改变,而这种看似艰难的改变在高俱海的口中似乎轻而易举。 齐阳率先开口问道:“你确定吗?” 高俱海侧过身看他:“我确定。” 两人互相对视沉默了一会儿,齐月却突然开口:“我不确定。” 高俱海听到这句质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反驳,而是微笑,他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齐月:“你长大了。”顿了顿,又继续说,“你学会反抗了。” 齐月张了张嘴,不知作何反应。眼前的高俱海似乎对自己的反抗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可能是因为之前他所接触的齐月总是如此地逆来顺受。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让他学什么他就学什么,让他死呢?你看,他不也老老实实说要去死吗?可现在你要他活,他倒反而心生叛逆来,让人哭笑不得。 第338章 此时的齐阳听到齐月的这句“我不确定”又是一阵恼火,他刚想发怒,却听高俱海又问他:“你为何不确定?就算你不确定,我给你活下去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活?” 这也是齐阳想要问的。齐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不相信,有比这个计划更好的办法。”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我相信,但我不敢赌。”齐月越过高俱海的脸看向齐阳,随即移开视线,“我……我不敢拿全世界的人来赌。” 高俱海听了却突然嗤笑出声:“别开玩笑了,齐月,你不是圣人,你没有那么高尚。信誓旦旦说着要为全世界牺牲的你,能有几分真心?”这段话说得两人一时都云里雾里,高俱海也不多做解释,他往外走去,来到两名黑衣装的保镖中间站定,随即站定,转过身来看着隔间中不明所以的两人,突然对齐月说,“这样,齐月,我知道你舍不得齐阳。我送齐阳下去陪你好吗?” 话音刚落,高俱海一挥手,两名保镖便跑了上去,一个冲向齐阳,一个制住齐月,等齐月反应过来想要反抗的时候,却看到齐阳已经被另一名保镖抓在了手里。这两个人都是哨兵,能力不明,虽然大多数保镖都是守护属性,但仅凭暴力能力杀死齐阳还是绰绰有余。倒不如说守护系的哨兵对于齐月来说更加麻烦,他的攻击很可能被立刻挡下,如果无法一击即中,齐阳的生命便会受到莫大的威胁。 齐月被其中一名保镖的手臂卡着喉咙按在墙上,他不敢妄动,因为齐阳也正以同样的姿势被按在另一边的墙上。齐月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万分焦急,但又束手无策,相比之下,齐阳整个人却显得无比放松,似乎眼下的对峙与他无关。齐月冲高俱海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跟齐阳又什么关系?!你要是敢动他,我就杀了你!” 面对这种三岁小孩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威胁,高俱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见齐月还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高俱海只能继续问他:“杀了我?那计划怎么办?总理怎么办?世界怎么办?” 齐月的额头青筋暴起,他说出了自己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句脏话:“我他妈管你怎么办!我要送这个世界去陪葬!” 全场安静了几秒钟,高俱海这次真的笑出了声:“哦,我还以为你当真高尚到要为了这个世界去死呢。” 齐月这才意识到高俱海的用意,他听完这句嘲弄,不自觉地憋了好几秒的气,连脸都憋红了,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的叛逆期来得太晚,遇到的对手又太过强大,就这么几十秒的时间,反抗结束,束手就擒。 高俱海拍了拍手让人都退下,齐阳依旧一脸轻松地站着,他看了眼齐月那被戳穿的尴尬样子,忍不住背过脸去笑了笑,清了清嗓子才对高俱海说:“烦劳您给打饭来。” “哦,不是我打的,我半道劫了陆延打的。”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齐月的脸更红了,但他也不敢出声制止高俱海,这人拿捏人心实在太过恐怖,想来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对手。高俱海笑了一会儿终于平复下来,他依旧温柔地看着齐月,“齐月,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的进步。” 齐月不解地歪了歪头:“什么进步?” “反抗的进步。” “你……把这叫做进步?” “人类每一次里程碑似的进步都由反抗带来的,无论是心理上的反抗还是物理上的反抗,反抗本身就是一种超脱原本世界的表现。”他转头看向齐阳,继续说道,“而超脱原本的世界,企图创建新的秩序,是人类对自我的一种渴求和期盼。” 齐月看了看高俱海,又看了看齐阳,说:“我不懂。” “你不懂,但你正在这么做。” 第216章 可以调和的矛盾和不可调和的矛盾 齐月思考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还有一件让他更为吃惊的事:“刚才……那个保镖抓着你的时候,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我怕什么呀?” 这还能怕什么,齐月想:“你不怕死。” “谁说我不怕死?”齐阳不在意地说着,一边去拿高俱海他们送来的饭盒,“我只是觉得高俱海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杀了我,现在杀了我,对他而言半点好处都没有。他不像那种为了图一时痛快就不顾大局的人。” 说起来也是的,现在杀了齐阳到底能有什么好处呢?齐月的事情得不到解决,反而还会促使他的反水,就高俱海的城府来说做不出这么幼稚的事。齐月反应过来,从齐阳手上接过饭盒,问他:“所以你一早就发现了?” 齐阳眼神躲闪:“发现什么?” 齐月没有直说,只是看着他笑,很快,齐阳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不再多话,只是面对面坐着吃起了高部长亲自送的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齐阳看了眼手机,发现陆延有提醒过自己高俱海要来的短信,只是那个时候的齐阳还在给齐月看自己父母过去的照片,没来得及查看他的消息。齐阳看他后来又发了几个短信,语气有些着急,便给他回了句“没事”,又拍了齐月乖乖吃饭的样子给他看。陆延倒也没追问高俱海的来意,只是淡淡回了句“没事就好”便结束了谈话。这倒让齐阳有些吃惊,他还以为陆延对此应该抱有疑问才对。 第339章 打字打了一半,齐月突然抬头问他:“你在给谁发消息?” 齐阳没说实话:“范子墨。”齐月“哦”了一声就继续吃饭了。他很快就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一盒,转过身去拿第二盒,打开后没有立刻下筷子,反而皱了皱眉。齐阳好奇地看着他眯着眼睛将一道菜里的香菜都挑了出去,笑着问他,“不喜欢香菜吗?” “嗯,不喜欢。” “那葱呢?” “葱可以,葱很香。” “煎饼果子加辣吗?” “加,但是甜面酱太多的不喜欢,腻。”齐阳笑嘻嘻地听着,齐月很快挑完了香菜开始吃了起来。他抬眼看到齐阳的笑脸,却像读了他的心一样,顿时知道了他在想什么,“我有了很多不喜欢吃的东西,所以也有了更多喜欢吃的东西。谢谢你,齐阳。” 齐阳咬着筷子笑道:“不客气。”他又吃了几口饭,突然提议,“你明天早上想吃煎饼果子吗?” 不说还不要紧,这么一说,齐月满脑子就都是煎饼果子了。他点点头,熟练地报着:“我要两个蛋,不要香菜多加葱,少酱少辣,脆饼要的,不要给我换油条。”一连串要求说完,他又问齐阳,“你呢?” “我也是两个蛋,料都要。” “你不讨厌香菜?” “我喜欢香菜。”齐月闻言顿了顿,他拿过手边范子墨和周悦拿来的可乐,有些出神地想着事。齐阳见状问他,“怎么了?” 齐月沉吟片刻,问他:“情侣间可以有各自不喜欢的东西吗?” 齐阳吃惊道:“当然可以。” “那如果我不喜欢香菜,而你喜欢香菜,我们该怎么办呢?” 齐阳张着嘴想了半天:“你是……想跟我吃同一个煎饼果子吗?我们其实可以一人吃一个的,你在的一线基地物资这么紧张的吗?” 齐月知道齐阳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举例问道:“比如说,我们一起吃麻辣香锅的时候,只有一个锅,我不吃香菜,但你想吃,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食物的品种变得复杂,但基本的原理并没有改变。齐阳歪头看他:“我们可以一个人吃一个锅。” 他伸手示意齐月也给自己拿一瓶可乐,齐月递给他的时候,他继续说,“你是想说,当我们之间出现很难调和的分歧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齐月点点头,显然齐阳的话语将整个问题概括得更好了。就是这个问题,他们两个有着太多不一样的地方,齐月当然是希望自己能一直以齐阳为正确答案活着,但随着他自我意识,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反抗力量觉醒,齐月开始发现齐阳只能是他自己的正确答案,而不是他的正确答案。如何在保持自我的状况下跟齐阳同步变成了一个看似不可调和的问题,虽然饭可以分开吃,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其他的事呢?比如,齐阳喜欢英雄主义电影,而齐月喜欢文艺片(他现在还看不懂)呢?那他们是不是又变成无法一起看电影了? 同样的事情他还可以列举出很多很多,大部分都跟日常生活有关,但也有一部分似乎更精神世界有着更大的关联。就像现在的齐阳,对齐月的事事事上心,很大程度上跟他的为人相关,可能齐阳本身就是一个愿意为他人付出的人格——而自己,则不然,而且是全然不然。在刚刚跟高俱海的对话中,齐月深刻地认知到了自己其实并不觉得整个世界的和平有什么重要的,他在意的,有且仅有齐阳一人的安慰,如果能保证齐阳的安全,齐月觉得明天地球就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个无论在人格还是性格上都如此不一样的人,在日后面对分歧的时候,真的有办法圆满吗? 其实是不可能的。 当齐月在思考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齐阳其实也在想自己跟陆延的分手似乎也是如此。这一次他不想说谎,觉得很多事情在引导的阶段都应该尽可能坦诚才是。齐阳想到之前说的关于天长地久的话题,诚然道:“的确会出现很多无法调和的事情,毕竟只要是人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分歧,就连自己跟自己对话的时候人们也无法跟自我统一,我觉得这部分无法强求。” “那以后一起活动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呢?分开吃各自喜欢的东西,分开看各自喜欢的电影?”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齐阳想,现在的齐月对于很多问题的思考还是二极管思维,能够在一起和不能在一起似乎没有任何折中的选项一样。他喝了几口可乐,顿时感觉大脑振奋了不少,想了想跟齐月解释道:“齐月,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不吃跟香菜有关的菜。就比如说,我们可以吃意面或是披萨,它们本来就没有香菜这个选项,那就没有这样的分歧了。” 虽然听上去的确很有道理,但齐月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感觉更像是在回避问题本身。他思考片刻,继续问:“那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很想很想吃香菜了呢?” “我可以选择跟范子墨吃香菜。” 齐月突然“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对于现在的齐月来说,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朋友圈,他的所有朋友,或多或少都是由于齐阳而认识,由于齐阳而结交的,换句话说,他所谓的朋友,只是男朋友的朋友罢了,所以在思考香菜问题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到过这辈子还可以跟齐阳之外的人吃饭。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有些羞愧,便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知所措道:“那……那我也可以跟朋友一起做我想做的事?” 第340章 “是的,你完全可以跟自己的朋友去吃我不想吃但你们喜欢的东西。” 吃饭的问题似乎瞬间就被解决了,按照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如果齐月喜欢齐阳不喜欢的电影也可以找喜欢这部电影的人一起去看,这不就是凭借自己的兴趣爱好找朋友的典型事例吗?可如果这么说下去,世界上应该没有情侣之间不能调和的问题才对。齐月好奇道:“那如果什么问题都能如此解决,为什么你还会跟陆延分手呢?” 齐阳听到陆延的名字明显被可乐呛了一口,他咳嗽了几声,对齐月说:“有些事情是可以回避掉分歧本身的,应该是说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都可以,但有些事情是不可以的,比如……”齐阳想了半天,总觉得人格,性格,灵魂之类的名词都太空又太过难以解释,便直接说了自己跟陆延分手的理由:“比如说,对未来人生的规划和爱情的体验感。” “你跟陆延对未来人生的规划还有爱情体验有什么地方不同吗?” “嗯……我跟陆延,虽然都属于军部同一基地的,但对未来的发展并不一致。比如,我更向往上前线工作,但陆延本身对战场并没有什么兴趣,说实话我也觉得他从性格和能力都不适合上前线,那么在这一方面我们势必产生不可调和的分歧。” 的确,除非能做到长期异地,不然他们两个在服役期间都无法在满足自身发展的情况下在一起,而退役又是很久以后的事,这种情况的确是不可调和活着回避的分歧。齐月又问:“那就不能一方做出让步吗?比如,让陆延跟你去一线,或者你跟陆延都继续在这个二线基地服役。” 齐阳坦诚道:“道理上可以,但我不喜欢。这种为了别人硬是牺牲自己,或是牺牲别人成就自己的情感到最后都会变成道德上的负担。”他看向齐月,“就比如说,你想要牺牲自己让我活在一个安全的世界中一样,你难道没有从他人的牺牲中背负道德的谴责吗?” 有的。 怎么会没有呢。 齐月想,王耀祖,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吗? 第217章 怪癖 齐月对于王耀祖的情感是复杂的,至少比自己之前的感触更为深刻。一方面他的确是犯罪者,这一点毋庸置疑,所有的资料和审判官都能详细列举他一系列的恶行,但对于齐月来说,他坏得又不够彻底,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代替了父亲的角色,这是齐月纠结难受的点之一。他们的相遇并不美好,过程足够感人,但结局呢?结局是死去的王耀祖从此让齐月背负上愧疚的情感,每次他想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总会设想,如果当年的安其远选择逃跑,是不是王耀祖就能逃离死亡的结局呢? 当然,这个想法是不成熟的,可能也是不现实的。且不说安其远逃跑能不能成功,会不会继续造成现在的这个局面,就王耀祖本人来说,就算没有死,很可能接下来的人生也要在牢狱中度过一辈子,很难说到底幸不幸福。但至少,对于现在的齐月来说,王耀祖的死是由于自己,他的锒铛入狱却是因为他本人,齐月的内心至少还能为自己有所开脱。 不过他暂时还无法完全想明白王耀祖的问题,齐月深知自己对情绪和道德的判定还有缺陷,简而言之就是无法非常人性地进行思考,但是齐阳在自己精神世界的帮助让齐月觉得可能只有齐阳能够帮助自己最终走出王耀祖这个怪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去想那个既定的死亡了,现在的齐月,脑子里纷纷扰扰的都是活下去,如何活下去,如何和齐阳一起活下去。他对自己的治愈和未来的生活有了新的期盼,说不定就像那些王耀祖读过的故事书一样,故事的结局永远是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而恶人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惩罚。 于是他暂且放下了王耀祖和牺牲感问题的详细讨论,齐月对齐阳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的确,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不好受。”他喝完手中的可乐,又一次将第二个饭盒放回自己的膝头,齐月问齐阳,“那爱情的体验感呢?我不觉得我相比陆延会是个更好的恋人,至少……至少他还是个正常人。” 陆延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优秀的人,可能在哨兵能力上不够出彩,但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形象外表,都让人感受到他无坚不摧的优良感。他仿佛是这个小小班级的优等生,不爱出风头,也不喜欢竞选班委,可老师同学就都喜欢他,喜欢到挑不出错来。这是大多数人对陆延的第一印象,齐阳觉得,他们是对的,他们口中的陆延就是陆延展现给大家看的那个陆延。但也就如齐阳所说,跟陆延在一起,作为恋人的体验感可能并不如外表看起来这么好。齐阳解释道:“每个人对感情的要求都不一样,我所谓的不好,并不是通用意义上的不好。”他放下没喝完的可乐瓶,“这事就跟吃不吃香菜是一样的。” 齐月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陆延做恋人的感觉,并不代表别人不喜欢?” “对。” “那如果你并不喜欢,为什么会跟他交往这么久?” 这个问题其实说难很难,说简单,也非常简单,那就是齐阳找不到分手的理由。不过现实生活的感受可能更为复杂一些,齐阳不得不停下来思考如何对齐月解释这种感觉,许久后才对齐月说:“陆延他……很好,那是一种几乎看不出问题的好。当然,他可能也有点自己的怪癖,但大多无伤大雅,总之,他这个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让人找不到说他不好的理由。但是他……他有一种打不破的隔阂感,从恋人的角度来说,这种隔阂感很可怕。” 第341章 “你想要打破他吗?” “我想要打破他的理智。” 此时的齐月突然想到一些烂俗电视剧里的台词:“你是说,为爱疯狂?” 齐阳脸一红,有些好笑道:“当然……你也可以这么说,但是……呃,也没这么……”他想了想,继续道,“他没有那种冲破自己底线和界限的冲动,永远的冷静自持,怎么说呢,可能跟高俱海给人的感觉很像。” 的确,在齐月的眼中,高俱海也是这样的类型。他的理智让他总能在乱象中找到秩序的可能性,无论这种混乱是物理的还是心理的,齐月觉得他似乎总有应对的办法,也正如齐阳所说,这种理智在很多时候让人有隔阂感。在齐月被移交到独立机构以后,高俱海虽然时有探望,会跟自己讲齐阳的故事,但齐月对他也的确亲近不起来。 齐月问他:“那你们一开始的交往,就单纯是因为你安抚了即将暴走的他吗?” 齐阳说:“倒也不是,那个时候的我还年轻,对于19岁的我而言,陆延的成熟稳重的确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说着又有些脸红,“当然,我安抚他时候的那种脆弱感也是,你就当是我的一种怪癖吧。” “脆弱感?怪癖?”齐月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拯救别人的感觉?” 齐阳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差……差不多吧……唉,不说这个了,搞得我像变态似的。” 齐月笑了笑,心想,才不是变态,就是因为齐阳这种怪癖自己才得以存活下来也说不定。他似乎天生带有一种盲目的英雄主义和救世主色彩,认为人是值得拯救也是可以拯救的。那个时候的陆延和现在的齐月一样,让齐阳感兴趣的,正是自认强大后的那种脆弱感,而对于那个时候毛头小子一样的齐阳来讲,陆延的稳重的确带有很强的吸引力,他会在事件后跟陆延交往并不离奇。但这似乎又一次回到了人会改变的这一事实上来,正如齐阳之前所说的,人都是会变的,后来逐渐成长的齐阳却变得不喜欢自己原本喜爱的特质来。 不过话说回来,那现在的齐阳怎么会喜欢齐月呢?他问齐阳:“可我跟陆延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齐阳上上下下大量了他一会儿,除了性别男,职业是哨兵,说实话,齐阳都没看到两个人可以被称为一致的地方。他叹了口气,问:“你们哪里一样?” “我们都很冷静。” 闻言,齐阳突然冷哼一声,也不着急回答,反而又喝了几口可乐:“骗鬼呢,刚你还跟高俱海说要世界给我陪葬,别说这个点就忘了,这才半个小时。” 这次轮到齐月脸红,他想来也是这个道理。自己的冷静更多的是一种对情绪的茫然,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或者说是如何表达才导致了这种脸上看上去冷静,实则一团乱麻的局面。他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自顾自吃着饭不说话了,齐阳盯着他羞红的脸笑了会儿,便拿起吃剩下的盒饭也跟着吃了起来。 等到两人终于填饱肚子收拾完垃圾后,齐月才从脸红中缓过神来,他又拿了根巧克力给齐阳,齐阳顺手接过吃了。齐月看着齐阳乖乖吃巧克力的样子,突然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从陆延的角度来思考过跟齐阳分手这件事。 如果跟自己相恋多年的爱人提了分手,难道第一反应不该是难过吗?就连说愤怒也是有可能的,但自从自己来到这个基地,陆延跟齐阳的相处就显得很淡然。之前的齐月从未对此感到过奇怪,可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些不可思议。他很好奇,但潜意识里又觉得这不是个能直接问齐阳的问题,踟躇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问最好。他没事对齐阳的前男友分手后的感受这么好奇做什么,反正齐阳现在是自己的男朋友。 他看了眼齐阳沾在唇角的巧克力渍,有些难耐地凑近舔了舔,舌尖上尝到巧克力的甜味。齐阳笑着看着他,他就觉得足够美好。管他呢,齐月想,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还费心思想那块冰坨子做什么。他又凑上去吻了齐阳几下,齐阳拍了拍他的脸,齐月便停下来,安静听他说话:“我问你,今天高俱海跟你讲的话,你听明白了吗?”齐月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齐阳微笑着问他,“那你接下来,会不会乖乖做向导。” 齐月又是乖乖点头,见齐阳说完了话,便也不含糊,又一次贴着他的嘴唇咬起来。这一次齐阳给了他更多的自由,张开嘴与他的舌头缠斗。两人吻得湿漉漉的,满嘴都是巧克力棒的味道。齐阳看齐月的双手还是乖乖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就觉得今天的他乖巧到可爱的地步,虽然平时也很可爱,但今天好好听话,好好配合的齐月果然是最可爱的。 于是齐阳在接吻的间隙突然伸手,摸上齐月的胸口。齐月猛地一怔,向后退开,齐阳的舌尖还半伸在外面,看到他退开的样子,笑着问他:“怎么了?” 齐月有些口齿不清地轻声说:“你……摸我……” “哦,我摸你了。” “那、那我也……” “当然。” “当然是当然可以,还是当然不可以。” 这种地方还是多少让人有点火大的。 齐阳也不回答,只是拽过齐月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随后抱着他的脖子将他拽到自己的脸上,贴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明白了没有?” 第342章 回应他的只有握紧齐阳腰的手掌和几个不停歇的,湿漉漉的吻。 第218章 遗传厄运 之后,两人决定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力明天再来应对齐月的问题。就齐阳的想法而言,接下来自己会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王耀祖,之前在做向导的时候齐阳还以为今天今天就能将进度推到王耀祖这一步,但事实上齐月母亲对他造成的伤害不容小觑,想来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不过事实上关于安洁容的有些做法,齐阳还是抱有怀疑的,到现在,齐阳甚至觉得安洁容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地不爱齐月。他躺在自己的地铺上,侧过头看同样盯着天花板发呆的齐月,转过身来问他:“齐月,你困了吗?” 齐月也跟着侧身面对齐阳道:“没有,怎么了?” 齐阳想了想,认真道:“我在想你母亲的事。” 齐月不知道怎么话题又一次回到了自己母亲身上,就现在看来,安洁容的事情像是已经全部完结了,难道在齐阳眼中,自己的母亲接下来还会对精神世界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吗?他不解地问:“我觉得她应该已经……不是问题了。” 从精神世界中展现的年龄和事件来看,的确,安洁容应该彻底离开了齐月的生活,但齐阳总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忽视了,比如那个虽然并不昂贵但其实没有什么大必要的婴儿床,比如在精神世界中,他母亲在告别时回避伤痛的姿态,有或是比如,如果安洁容真的一点都不爱齐月,为何会在抛弃他之前想要用游乐园给予补偿?这时,齐阳又再次想到分开时,安洁容的那句话来,她说:“我连自己都不爱。”这或许就是安洁容对安其远最后的提示和补偿。 想到这里,齐阳略显犹豫地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的母亲,是想要爱你的?” 齐月瞪大了眼睛,随即笑了出来:“别开玩笑了。”但齐阳的脸色告诉齐月,他并没有玩笑的意思,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的观点,于是他也停下笑容,正色道,“为什么这么说?” 齐阳说:“我的意思是想要,而并不是她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想要做到和真实做到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想法和做法的区别真的可以很大,这个世界上从不缺乏口是心非的人,或者只是嘴上说说但不做任何努力的人。可想法毕竟只是想法,如果齐阳当时看到的是安洁容的内心世界,那齐月还能相信齐阳的想要爱自己这个说法,但问题是现在安洁容的想法理应是齐阳所不知道的才对,安洁容不是哨兵,就算是,齐阳也从未见过安洁容本人。齐月想了想,问他:“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这个女人想要爱我?” 到了现如今,齐月的话语中开始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可能他对本人的说法还没有这种感受,但齐阳已经从齐月对自己母亲称呼的改变中逐渐了解到他对整件事的态度。说实话,齐阳理应帮着齐月声讨他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才对,但他也始终觉得不应该对此撒谎。同时,齐阳也存了另一番为了齐月的小心思,毕竟人事社会型的动物,且人类作为哺乳类始终有着扶养幼崽的习惯,单纯地告诉齐月他不被母亲所爱似乎并不会对他的未来有所帮助。 齐阳如实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婴儿床吗?” 齐月回想起这个细节来,他轻轻点点头:“我记得,宜家的,自己装的。” 齐阳说:“如果你的母亲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爱你,那为什么她还选择亲手去组装一个全新的婴儿床?宜家的东西的确不算贵,但在你们家当时的经济条件下,的确没有必要买一个全新的,毕竟婴儿时期用的时间不长,又很占地方,很多新手父母在经济不富余的情况下,都会买个二手的过度。” 这倒是个齐月从未想过的问题,严格意义上来说,齐月对婴幼儿的自己只有潜意识的认知,他之所以后来知道这个婴儿床是宜家的,也是因为长大后这个不再有用的小床一直被拿来堆一些杂物。但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能让他完全信服,毕竟这个点实在是太小了,也有可能是母亲心血来潮下的购物欲也说不定。他反驳齐阳道:“就因为一个婴儿床吗?” 齐阳摇头:“不,还有其他的,但你不理解婴儿床的意义。”他继续解释道,“之前为了解决你的问题,我查阅了很多关于母亲和孩子关系的书籍,其中有提到过一个概念,叫做母亲的筑巢期。” “筑巢期?”这个名词听上去更加像是动物世界中会在鸟类身上用到的词汇。 齐阳却接着说:“没错,就叫筑巢期。” “你确定不是在说鸟?” 齐阳想了想:“可能鸟也有,但鸟类的筑巢来得更早,一般是雄性为了吸引雌性……不过也的确有共同之处,毕竟鸟类和人类一样,都有哺育下一代的习惯。这可能跟它们的祖先恐龙有关……不过扯远了。”他定了定神继续说,“而人类的女性也有着同样的筑巢本能,特别是为了迎接一个新的生命到来的时候。” 齐月张大嘴,微微有些愣神,许久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个摇篮,就是我母亲筑巢期的体现?” 齐阳点点头:“我只是觉得,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可能还是期待着你的到来的。” “那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第343章 “我不知道。”齐阳诚实道,“那只能问你自己的母亲了,但是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前,我更加愿意相信她并不是不想爱你,在我看来,很可能她只是没有爱你的能力罢了。” 齐月独自思考了一阵,他看着齐阳的眼神有些愣愣的:“我……我不明白。” 齐阳柔声道:“没关系,你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不用为了明白而去明白。但在我眼里,你的母亲,可能和刚开始遇到我的你很像,就像你选不出自己喜欢的菜一样,那个时候的你也不知道如何去喜爱一种食物。” 齐月开始回忆最开始来到这个基地的事,他的确不是个擅长查找自己爱好的人,更加彻底的说法应该是他根本就没有爱好。爱和喜欢,一种广为人知的正向态度,在齐月的心中,却举步维艰。现在想起来,可能他的母亲也缺失了爱的能力,留给自己孩子的,也便是同一片的缺失。他陡然感觉周身寒冷,于是齐月向着齐阳伸出手,齐阳心领神会,跟他在空旷的房间里交握起双手来。齐月只感觉温暖从那只手来到了自己手上,齐阳像是他寒冷冬夜中的一汪温泉,他被逼进没有退路的冰冷深山,只有这一处泉眼才救得了他近乎尸体的身躯。 齐阳离开自己温暖的被窝,滚进齐月的怀里,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你还记得自己母亲在把你交给王耀祖的时候说的那几句话吗?” “记得,她说‘孩子,我很想爱你,但是我真的不懂怎么爱你。我连自己都不爱。对不起,或许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嗯。”齐阳点头,“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说的都是真的。” “我有想过,可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没有被爱过。” 齐月突然明白过来:“正如我没有被爱过一样。” 多么讽刺啊,亲人们只是基因相似还不够,他们连诅咒都想要遗传下来,笼罩在齐月头上的阴霾原来在自己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出现了,出现在他母亲的头上,从此他的母亲就成为了这片阴霾的受害者,直到自己出生,她被害者的身份上又多了一层加害者的诅咒。齐月再次回想着自己的母亲,这一次,她的脸上又像是多了一层悲哀的蒙版,附着在她看上去又年轻又年迈的脸上,照应着自己的,仿佛是一对生来就不够幸运的母子。 齐月忍不住抱住齐阳,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呢?就因为她最后的那几句话吗?” “因为她带你去了游乐园。因为她愧疚。因为如果没有想要爱你的感情,她就不会心怀愧疚。” 原来是这样的。 齐月想,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这样的母亲,也曾经如此期待过这样的自己。她为自己筑巢,所以才买了新的摇篮,一个需要自己拼装的全新的摇篮,因为她想要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么。可她最终还是失败了,一败涂地的她养出了对爱一无所知的孩子,差一点点,他的孩子又要重复同样的悲剧,就像家族的厄运一样代代相传。他是不幸的,但同时又是幸运的。齐月想,起码他遇见了齐阳,齐阳将他从悲剧的循环中解救了出来,可自己的母亲呢?会有人也来救她于水火之中吗?还是说她就这样悲惨的,不被爱的,也不会爱别人的度过一生的寂寞? 可她犯的罪却值得这百年的孤独。 齐月告诉齐阳:“我还是无法原谅她。” “那就不要原谅。” “人可以不原谅吗?” “人本来就没有这么多的原谅。”齐阳说,“那不过是算了,不是放过对方,而是放过自己的算了。” “我也会有算了的那一天吗?” “没有也无所谓。如果仇恨能让你更好地活下去,那就去恨吧!万事万物的存在总有它的道理,就像现在的你躺在我的身边,老天也自有它的道理。” 齐月笑着抱住齐阳,温暖如春。 第219章 你的体重 早起之后的第一件事除了洗漱,还有等待陆延送来早饭。今天给陆延开门的并不是齐阳,而是收拾东西的齐月。听到敲门声,齐月简单应了一声便打开了门,陆延显然又是刚才晨训完,他的头发上还有些汗珠,为了不迟到显然走得有些急,齐月能听到他微快的呼吸声。齐月礼貌地从他手上接过尚且温热的袋子,点点头道了谢,便想关上门,此时陆延却突然出声道:“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齐月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问我?” 陆延点点头,犹豫片刻道:“我想问你,你的体重是多少?” “啊?” “嗯,就是体重,大约的数字就可以。”齐月本能地想要追问一句为什么,但就时间上来看,很快齐阳就要洗漱完回来,到时候跟陆延打了照面指不定又要妥妥踏踏地说上几句话才走,齐月不想让齐阳和陆延再有过多接触,便也不管前因后果地报了个数给他。陆延冲他点头,眼神不安地嘱咐了一句,“你不要告诉齐阳我问了你这个。” 我都不想告诉齐阳今天早上是你送的饭。齐月心想着,点头对陆延说了个:“好。”他又想关门,但陆延似乎还有其他未尽的话要说,或许是询问,或许又是另一个嘱咐,但齐月从他脸上看不到恶意,只有满满的担忧和纠结。于是他便也放弃了将人立刻拒之门外的想法,转而主动询问,“你……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第344章 陆延叹了口气,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离开的脚步很慢,齐月总觉得他的脚步像是背负了很多沉重的东西,但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跟自己的体重有什么关系。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追上去问清楚的时候,齐阳适时回到了门口,他先是看了眼齐月手上的食品袋,心领神会是陆延已经来过了,又沿着齐月的视线看了眼慢慢走远的陆延的背影,出声问道:“怎么了?站着不动跟望夫石似的。” 齐月这才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齐阳:“哦,没什么。”说着便让开身位让齐阳先走进来,“就觉得今天……今天想出去走走。” 齐阳看了眼天空,不阴不阳的天气,称不上有多好,但这几日连续的升温倒是让两人都舒适了不少,白天的时候不用开小太阳,晚上的时候如果两个人抱着睡也不需要额外的取暖器,出去走走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笑了笑说:“好,但先吃饭,做向导,然后才能出去约会。” 齐月拎着袋子一时都忘了放下:“这……也算约会吗?” “怎么不算?” 齐月调动着自己储备不多的恋爱知识,慢慢回忆着之前跟陈沉城一起玩的恋爱游戏,随后才缓缓说道:“我……没有给你买花。” “你在基地怎么可能买得到花。” “请你吃饭。” “你是说食堂?” “请你看电影。”齐阳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会儿,齐月才反应过来,他们这里压根就没有电影院,怎么可能做到跟市中心商业街似的,还请齐阳看电影呢?但他们似乎又做了很多约会之后才会做的事情。比如牵手,比如拥抱,比如接吻,这么一想,倒是让齐月不安起来,他有些忐忑地想着这难道就是陈沉城说的先上车,后补票的渣男?他立刻忧心忡忡地告诉齐阳,“我不是渣男。” 齐阳完全没想明白这人的思维是如何跳跃到渣不渣上面去的,他伸手接过齐月手上的饭盒,略显疑惑地偏头问他:“我也没说你渣,怎么就渣男了?” 齐月坦诚道:“以前,我在独立机构的时候,我的老师跟我说过,对待恋人要先用花朵和礼物刷满好感度,才能出去约会,约会流程完美,才能触发牵手和接吻。” “触发?”齐阳听完这一整段,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好。他自顾自做到地上,打开牛肉锅贴就吃倒了醋和辣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他,“什么好感度,什么触发,我怎么听不明白?” 齐月也跟着坐下,跟齐阳面对面吃起早饭来:“你没玩过恋爱游戏吗?” “恋爱就是恋爱了,怎么能游戏呢,这话听着才像是渣男。” “哦,好吧,我知道了,玩恋爱游戏的都是渣男。” 齐阳闻言笑嘻嘻地吞下一个锅贴:“这才乖嘛!” 远在公证处上班的陈沉城突然就在窗口前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隔着玻璃,对面的大爷都神色惊恐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身后的办事员问他是不是感冒了,陈沉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完全没有发烧的痕迹,也不知道突然怎么鼻子就痒了。他跟同事玩笑道:“大概是有人嫉妒哥的帅气,正在说哥的坏话吧!”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办事去了。 浴室里的齐阳和齐月一边聊着天,一边吃着陆延送来的早餐,此时齐阳早就已经将齐月“望夫石”的疑问抛之脑后,他知道今天已经是倒计时的第三天,指针每跳动一次,齐月就离开死亡更进一步,他需要将注意力完全放到拯救齐月这件事上来。 齐阳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锅贴,齐月此时还在跟第二盒早饭酣战,此时的齐阳突然回想起之前关于香菜的话题,一拍膝盖惊呼一声:“哎!说好的吃煎饼果子呢!” 原来两人完全忘记告诉陆延他们今天想吃煎饼果子,而且还是想吃不同的煎饼果子,一个要香菜一个不要香菜的煎饼果子。齐月嚼着嘴里的锅贴含糊道:“明天再说吧。” 那也只能明天再说了,总不见得叫陆延现在再给送一份来吧?齐阳叹了口气,盯着齐月吃饭的样子,略显埋怨道:“你就知道吃,也不知道提醒我一声。” 齐月笑道:“还剩最后一个,你吃吗?” 他碗里的牛肉锅贴果然只剩了一个,齐阳其实早就吃饱了,但此时存了跟齐月玩笑的心思,便故意张开嘴逗他,闭上眼一脸想吃的样子。片刻后,果真有一个锅贴落到了自己嘴里,齐阳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开眼,一边用手拖着吃,一边说:“你还真给我了?” 齐月正收拾着空餐盒,听到他这句话一脸疑惑:“是你要的呀。” “你不一定要给。” “我想给。” “我想要你就给吗?” 齐月想了想,认真道:“得是我有的。” 他刚想再加一句,或者是现在的他没有但是可以拿到的,齐阳便突然严肃问他:“那如果我说我想要你活下去呢?” 齐月刚想说,这不靠我决定,但又觉得这个回答似乎不近人情。人的成长还真是奇妙,几个月前,他还不知道人情是什么,而现在,他面对着齐阳,却已经能够体会到什么是不近人情的说辞。他将收拾好的垃圾放到一边,坐到齐阳的面前也严肃说:“好,我活下去。” 齐阳轻轻一笑,吻了吻他的嘴角。他又何尝不知道齐月的性命并不完全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呢?或许应该说,他比谁都更清楚齐月的身不由己,但齐阳还是想要亲口从他嘴里听到这句活下去,这句话成为齐月口中的说辞,慢慢也会变成齐月心中的念想,只要他有想要活下去的心,那很多精神世界的仿徨就能迎刃而解也说不定。 第345章 他伸出手,与齐月十指相扣,齐月了然,便也顺着他的引导再次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说实话,现在的齐月已经完全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大致能猜到事情会跟王耀祖有关,但到底自己的内心会将其由何种形式呈现他依旧毫无线索。之前的两次都是现实中齐月童年的世界,难不成这一次,他也会回到那座山中的实验室,重演与王耀祖的相识过程吗? 齐月缓缓睁开精神世界中的双眼,他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吃惊地叫出了声,声音出口,却又是婴儿的哭叫声。他抬眼望去,那个熟悉的天花板再次印入眼帘,还有那个不断旋转的床头玩具也是。齐月惊讶于自己再次变回了婴儿的形象,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件事应该已经完结了才对,自己已经从那个困住自己的摇篮中挣扎了出来,为何现在又被困在其中呢?他想要开口询问,想要站起身寻找齐阳,但此时的齐月能够发出的声响只有婴儿“咿咿呀呀”的哭声和翻来覆去的微小动静。 就在他奋力想要操控自己四肢翻身之时,他突然感受到头顶上方的阴影,齐月有些慌乱地看向上方,在婴儿床的上方,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场景下的人突然出现了,齐月内心大乱,他开始更加焦急地挣扎尖叫起来:齐阳!齐阳!你在哪里?! 或许是他的反应太过剧烈,又或许是齐阳听到了他的呐喊,齐月在混乱中听到齐阳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显然也被这异常的场景弄得有些失神,语气里满是同自己一样的惊讶和慌张:“怎、怎么可能?” 在摇篮的床头,那个身影逐渐清晰,他抱起婴儿床里不断哭闹的齐月耐心地放在胸前哄了起来。他的声音是那么地让人熟悉,又是那么地让人恐慌,曾经无数次,齐月听着他的声音讲着童话故事入睡,又是无数次,因为他的声音从噩梦中惊醒。 齐月看着面前微笑着,哄拍着自己的男人,内心尖叫着他的名字——王耀祖。 第220章 爱是克制 链接在一瞬间被断开,几乎是同时的,两人的大脑像是遭到重击眩晕,再漫长的黑暗后慢慢显现出红绿雪花的马赛克,接下来则是刺耳的耳鸣和视线的旋转,齐阳不得不甩了甩头才勉强不让自己直接一头栽下去,但精神力较弱的齐月显然并没有这么简单从这种刺激中恢复过来,他直接一头栽了下去,半个人倒在齐阳的怀里。等齐阳的意识完全恢复清醒,他才意识到齐月整个人都是半昏厥的状态,他用力眨着眼睛,企图让自己的视线清晰,随即摸索着去摸齐月的脑袋。 他只感觉膝盖上沉沉的,热热的,拿手一抹才发现是齐月的半张脸正贴在自己的大腿上。齐阳又用力甩了几次头才彻底从高度近视和散光中恢复过来,他看了眼齐月那张昏睡的脸,有些着急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齐月……齐月!醒醒!”齐月呻吟一声,慢悠悠地睁开眼,齐阳知道他现在大概也是一片黑的情况,便出声宽慰道,“别急,千万别着急,一时间看不清楚是正常的,你慢慢来,满满调整就好。” 齐月盲目地眨着眼,齐阳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没,此时的齐月很可能还在耳鸣,肉体和意识都在一片混沌中。齐阳托起他的头,让他的半张脸不至于无意识的移动中撞到自己的膝盖。齐月就在齐阳温暖的手掌中逐渐复苏,他也同齐阳一样缓缓眨着眼睛恢复了视觉,只是脑袋还有些晕眩,刚想起身又一个回旋跌回了齐阳的怀里。齐阳无奈道:“都叫你不要急了。” 这次齐月才乖乖听话地又躺了好几分钟,过了耳鸣和视觉模糊的障碍,等到整个思绪都变得清晰了才缓缓起身。他眼神中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对齐阳说:“我、我刚才看到王耀祖了。”还没等齐阳来得及说些什么,齐月又立刻接了下一句,“他……他变成我妈了!” 这下齐阳也被这句话吓到了,他原本以为是齐月对王耀祖父爱般的感情在精神世界得到了满足,毕竟在之前的游乐园事件中,齐月将自己对那次游玩的遗憾具现化后成功在内心世界进行了补完,齐阳觉得这次王耀祖的出现大致也是这个原因才对,至于变成母亲什么的,他可完全没看出来。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在齐月内心世界中看到的画面,犹豫道:“怎么变成妈妈了?我看王耀祖还是男性的形象啊?”他想到齐月刚才被王耀祖抱到胸口的位置,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难道说……你……他……呃……胸?”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齐月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立刻脸红了起来,小声辩解道:“不、不是的,不是……就是男性。是爸爸,我说错了。” 齐阳这才理解过来,在齐月的童年中缺乏父亲的形象,所以在脱口而出的当下王耀祖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妈妈,幸好齐月对王耀祖本人的印象还算深刻,不然齐阳很可能就要在受到惊吓的同时被女性化的王耀祖二次惊吓到,到时候他耳鸣的时间会不会更长虽然还不清楚,起码眼瞎的时间很可能趋向于正无穷。他缓缓舒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问道:“所以,你有什么头绪吗?” 说头绪是有的,但齐月只有一个最简单的解释:“我想让王耀祖做我的父亲。”他相信以齐阳的能力一定也知道这个一眼就看得出来的解释,但他对于更深层次的含义或者是解决办法还是一无所知。他抬头望向齐阳,“现在怎么办?” 第346章 说实话,齐阳也是一头雾水的状态。事件似乎到了这一步反而回到了开头的时候,齐阳一开始的猜测的确是关于王耀祖的,但更多的是关于王耀祖的死去和齐月对他的死的愧疚感,但现在看来,整件事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地多。他有些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刚才在双方的惊恐中强制断开了链接,两人的精神力都受到了一定的创伤,如果立刻继续勉强进入精神世界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齐阳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现在才刚到早上八点,他们完全可以休息一下到下午再开始做向导,虽然事件紧迫但齐阳并不像操之过急。在多年的向导生涯中,他充分理解了什么要做欲速则不达,倘若现在他勉强自己和齐月进入疲惫的精神世界想必两个人都不会有太大的进展。齐阳突然想到之前齐月说的散步和约会的事,最近气温回暖,基地的大多数人又都在上课,左右无事,不如先了了他这个心愿再说。他拍了拍齐月的手臂,提议道:“现在贸然再次进入精神世界可能会对我们两个都造成伤害,不如我们休息一下。你说的约会……?” 齐月听到约会二字立刻来了精神,他简短地“啊”了一声,立刻满心欢喜地站了起来:“好,我们约会。” 齐阳看到他那兴奋的样子,不由抿着嘴笑了起来。他喜欢齐月这种清澈的喜欢,他的行为似乎并不受旁的事情约束,喜欢齐阳就是喜欢齐阳,喜欢跟齐阳待在一起那就多和齐阳呆在一起,那么约会自然就成了他心驰神往的活动。他将手递给还坐在地上的齐阳,齐阳抓着他的手站起身,笑道:“但是我们只能在封锁的区域内约会。” “那也很好。”说着他们便牵着手离开了囚禁他们的小房子。 户外的天气并不算太好,还跟上午他们醒来的时候一样,是那种半阴半阳的多云天气。齐阳抬眼看了看,虽说云层足够厚实,但直视太阳的时候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费眼睛。他勉强看了看那个模模糊糊又亮眼的光球,突然想到齐月名字的由来,问他:“我听陈萧说,你当年改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我?” 齐月点点头:“他们让我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从姓到名最好都改掉。”齐月想了想,又继续说,“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并没有对你……我只是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名字。” 齐阳思考片刻,问:“那……王耀祖呢?” 齐月摇头:“我对王耀祖的感情很复杂,的确,那个时候的我似乎下意识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父亲,但同时,我也把自己当做了他死亡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复杂的情绪,所以我没有办法将自己冠以他的姓名。” 说来也是,这种复杂的,掺乎着正向和负面的情感一起出现,的确让人很难在愧疚中选择一个跟王耀祖相似的名字。相比之下,齐月对齐阳的感情更为简单美好,所以他也自然乐意将自己的名字跟齐阳匹配上。齐阳听了他的话,笑着追问:“哦,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齐月没想到话都过去了居然还是被他抓到了“把柄”,他有些害羞地说:“其实,真正喜欢上你是来到这个基地之后的事了,具体是什么时间,因为什么我……我说不清楚,就是慢慢地喜欢上了。” “哦,那当时在独立机构的时候,我怎么会成为你最后想要见的人呢?” 齐月微微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那我还能见谁呢?”齐阳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被选择的理由是如此地简单。是啊,那时候的齐月还能见谁呢?王耀祖已经死了,自己的母亲安洁容并不想见自己,那么跟他人生中还保有维系的便只有齐阳了。齐月继续回忆道,“不过那时候我的确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最开始的时候我认字还不多,都是高俱海跟我念的。我因为你们基地的论坛帖子,还有那些报告知道了很多关于你和陆延的事情。” 怪不得一开始他来基地的时候,还以为陆延还是自己的男朋友。齐阳笑道:“你听着这些故事,就喜欢上我了?” 齐月歪着头想道:“我不知道那种感情到底是不是喜欢,但我的确对你非常地在意,在意到不得不在……在那之前再见你一面。”现在的齐月已经无法从容地说出自己即将死去的话语,从潜意识的角度来说,他对生的执念似乎就在这两三天的时间里又强大了不少。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面对齐阳认真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一直以来我似乎都在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你,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雾,再清晰的照片都无法像你站在我面前这般真实。我想,我是先喜欢上了别人口中的你,又喜欢上了我眼中的你,但是到底在哪一个一瞬我开始知道自己的喜欢,我也不清楚。” “你这么喜欢我,还舍得离开我?” “我觉得我就是因为这么喜欢你,所以才决定离开你。” “走之前,你也没能说喜欢我。” 齐月回忆了之前跟齐阳道别的场景:“我觉得正是为了离开你,所以我不能说喜欢你。我不能用我的喜欢和死亡,绊住你下半生的自由。” 云层在逐渐升温的阳光下满满溶解,有光从天空的间隙间幸存下来,一缕一缕的,像是金发姑娘的发辫不小心垂落进了人间。齐阳在金色的发丝间看到草丛中绽放的白色野花,小小的,脆弱的,在微寒的风中摇摆着,就这么一点点的温度,它倒也开出花来,一朵朵点缀在他们初春的约会中。 第347章 齐阳想到齐月说的花,便俯下身,他不忍心采下,只是拉了拉齐月的手,让他也蹲下身来陪着自己看花。他轻声告诉齐月:“我觉得你的喜欢,不止是喜欢,我觉得你的喜欢,其实就是爱。” “爱?” “爱。因为爱是克制。” 齐月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我不懂爱。” “谁能说自己懂爱呢?很多时候我们都有上天赋予的说不明的恩赐,你不懂爱,但你有爱。”齐阳指着那一簇小小的白花,“看,这是我送你的花。” “不摘吗?” “不摘。” “为什么不摘?” “因为我爱它们。”齐阳温和地笑着,望着齐月,“所以我不舍得伤害它们。” 第221章 老婆们 两人一直走了很久,倒不是封锁区的地方大,而是他们走走停停的,步伐也不快,偶尔碰到太阳探出脑袋,就到一旁有些残破的凳子上坐一会儿。他们看着长久没有保养看上去年久失修的大学,不由感叹了几句,也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什么时候生活才能真正回到旧时代那样。齐阳想起之前图书管理员说的,等到战争结束后回来上课这些话不由感慨道:“如果我们都是普通人,而不是哨兵和向导,不知道还会不会在这个大学相遇。” 齐月想到自己的文化水平,不由担忧:“还是哨兵和向导吧,我可考不进大学,我连字都写不好。”他想起之前给自己的补课的语文老师,在独立机构的引荐下特地抽空来给自己上课,她惊讶于齐月对这门基础学科的无知,甚至严重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上过小学。虽然本身是个严厉又古板的老太太,但在教学之余倒也愿意跟齐月讲些外面的事,在她的口中,学校和教育系统跟齐月所呆过的完全不一样,似乎完全是个神圣又快乐的地方。 不过齐月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无知完全是学校的问题,他本就不善言辞,加上在集体中没有归属感,产生厌学的情绪也很正常。在独立机构中接受独立教学后,齐月虽然有所长进,但也只是基础的阅读能力,对文学的感受力依旧糟糕。那位古板的语文老师在面对古典爱情小说的时候那声情并茂的朗读并没有在齐月内心激起什么浪花,在第n次犯错之后,齐月老老实实地向老师道歉,而那位女性却没有苛责,只是用温和又坚定的语气告诉齐月:“早晚有一天你会懂的,老师相信你。” 就像那位留在基地图书馆的老管理员一样,他们似乎都对自己的工作有种神圣的使命感,这让齐阳和齐月多少都有些感触。齐阳安慰他道:“我觉得你很好,如果从小就教育得当,说不定能学得很好。”他和齐月一同爬上一个小坡,问他,“你当时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擅长的学科吗?” 齐月所接受的有效教育大多来自进入独立机构之后高俱海给他找的老师,现在回想起来,高俱海和陈沉城似乎都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但那时候的齐月并没有一个很好的答案。他没有喜欢的学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老师。虽然陈沉城曾经私底下问过齐月会不会比较喜欢那个大波浪的英文老师,但齐月对英文和英文老师都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他摇了摇头:“没有。” 齐阳好奇道:“说起来,你一直在那个独立机构上些什么课?” 齐阳回忆了片刻:“一般的学校课程都有,但我的进度跟不太上,才学到初二左右的内容。除此以外还有些基础的哨兵知识讲解,因为我情况特殊,基本没有实操。”齐阳此时突然回想起之前他隔空溶解门锁的可怕能力,这竟然还是没有实操,只有理论知识的强度,看样子真要认真起来,当年范子墨被燎的可真就不是羽毛球和拍子这么简单的事了。齐阳点点头,齐月继续说下去,“接下来就是一些心理和向导治疗。” 听上去都是些常规操作,齐阳点点头:“你见过专门的心理医生?” “见过,但是都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毕竟对于哨兵而言最有用的向导都没能在他身上发挥出作用,心理疏导的可能性只会更低,“所以后来心理医生也就不来了,他们只是派了一个机构内工作的向导来日常照顾我。” “哦?”齐阳好奇道,“那那位向导对你的精神世界有什么特别的帮助吗?” 齐月摇头,齐阳想到,如果有的话当初自己一开始见到齐月的时候也不会是这个状态。他了然地点点头,齐月继续解释:“我觉得……他的存在,与其说是为了帮助我调整精神世界,更像是帮助我适应人类社会的。”他犹豫片刻又说,“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吧。” 齐阳挑眉,他神色略显怪异地问道:“这人,是怎么教你适应人类社会的?为什么我感觉……”齐阳没有说完下面那半句,为什么我感觉你像是完全不能适应的样子呢? 对这一点,齐月其实在后期也有了自己的思考,他发现,其实陈沉城本人其实也不是个适应人类社会的样子。在来到这个二线基地顺利跟齐阳等人交流之后,齐月发现陈沉城之所以沉迷游戏,本身也是跟现实世界略显脱节的信号,只是那时候的齐月跟整个人类社交场合脱节得更为要命,才没有这方面的认知。不过或许多少都是跟大环境并不匹配的缘故,齐月跟陈沉城的适配度显然更高。他想起之前跟陈沉城公费买游戏的场景,不由笑了起来:“说起来,我的恋爱经验都是跟他学的。” 第348章 齐阳吃了一惊:“前男友?!” 齐月思考片刻:“应该算是前女友们。” 齐阳目瞪口呆地站在山坡上看他,他一直以为就齐月的境况来说,自己应该算得上是他的初恋,没想到事实上他完全不是齐月的第一个恋人,甚至连第二个都排不上。可……无论是对恋爱方式的理解,牵手还是接吻,齐阳都完全看不出齐月有过恋爱的经验。他看了齐月那张坦荡荡的脸许久,才胆敢开口问道:“你……之前有很多个女朋友吗?” “啊,对,毕竟那个时候他有点强迫症,喜欢走全剧情全收集。” “收集什么?” “老婆。”这时的齐阳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怕不是鸡同鸭讲了很久,他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从哪里开始问都不清楚,只能愣愣的继续瞪大眼睛看着齐月,齐月这才反应过来不妥,解释道,“是游戏,恋爱游戏全女主收集成就。当时照顾我的那位向导喜欢玩这种类型的游戏,所以也告诉我可以从这些游戏中获取跟人交往的经验。” 齐阳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男朋友的前女友们居然是一堆数据,他看向齐月的眼神中多了一层浓浓的担忧,齐阳实在无法想象靠这种游戏来获取现实恋爱经验的可能性到底大不大。他略显犹豫地问齐月:“那……那你觉得,有用吗?” 齐月想到最开始自己想要送陆延小雏菊来刷好感度的行为:“我觉得……可能是有些尴尬的。” 齐阳点点头:“顺便问一下,那位向导,后来有找到女朋友吗?” “就我所知是没有的。”他又想了想,“我记得他说过等我离开这个机构他就不待了,想要再换个地方上班。听说他的父亲也是个军部文职的上层领导,估计已经给他换了另一个闲差,大概率是跟文件打交道的那种。” 齐阳想到之后的工作调动和自己向往的一线,他问齐月:“那你呢,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以后,你也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哨兵,对之后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想法吗?” 之后的工作,说实话,之前的齐月是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的。他虽然身为哨兵,能力也不弱,但至始至终都不能正常使用自己的能力,所以也自然没有考虑过作为哨兵的工作。可正如齐阳所说,如果这些事情都得以解决,那么自己应该跟普通的哨兵一样,在前线杀敌才对。齐月思考片刻,问齐阳:“你是不是很想上一线?” 齐阳点了点头,随即摇头道:“跟我无关,我是在问你,你想做什么。”他不希望齐月的心愿只是单纯地跟着自己,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他不喜欢别人为自己牺牲,“即使真的要上一线,你现在的资历也不够格,所以你可以先不考虑我的想法。” 其实,长久以来,齐月对自己的定位是模糊的,但现在既然有了机会可以实现自己作为哨兵的价值,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才能被浪费,齐月也是一样的,他坚信自己作为哨兵能够在前线上产出优异的成绩,他也相信齐阳可以顺利进入一线基地,更重要的是,齐月开始理解到尝试的重要性。这就跟喜不喜欢一道菜一样,只有吃过了羊肉烧麦,齐月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羊肉烧麦,他想要尽可能尝试一下,自己到底会不会喜欢上这种一般哨兵的生活。无论结果如何,哪怕最后是不喜欢的,起码也帮自己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 在大多数人的现实中,试错成本似乎都是一个很严重的东西,但对本来即将死去的齐月来说,多出来的人生本就是场意外,这份额外的财富似乎怎么支配都不算亏,齐月才没有这么多对于年月的恐惧感。他跟齐阳顺着另一边的坡道缓缓走下去,一边坚定地告诉他:“我也想试试看,作为一名普通哨兵上战场的工作。” 齐阳闻言笑道:“那祝我们在前线相遇。” 齐月也笑道:“祝愿我们在前线相遇。” 第222章 魔幻故事 中午的时候两人回来晚了,没有遇见前来送饭的陆延,陆延便礼貌地将饭菜放在了房门口。两人看到那规整的塑料袋不由相视一笑,现在的齐月已经放下了陆延前不前男友的问题,虽然对之前的恋情还有些嫉妒,但对陆延这个好脾气好性格的人实在无法不喜欢。他们坐到地地铺上,一如往常地面对面吃完了饭,齐阳吃一盒,齐月吃两盒,中间捎带着范子墨和周悦带来的可乐和巧克力,倒也温馨自在。 饭后齐阳建议还是得继续做向导才行,齐月便点点头,伸出手去。伸到一半的时候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缩回手。齐阳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齐月却笑着张开双臂,邀请齐阳来自己的怀抱里。齐阳便笑着回应,走到他身前,转身坐下,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两人就着这个姿势腻歪了一会儿,才手拉着手进入了齐月的精神世界。 这一次,齐阳看到的并不是王耀祖抱着婴儿时期的齐月,而是一个正在满地爬的孩子,从样貌上来说,似乎……齐阳蹲下身,不确定地叫了句:“齐月?” 地上的孩子点了点头,回应了他的名字。他还想跟齐阳说些什么,但嘴里咿咿呀呀的,满是些没用的东西,齐阳看着他可爱的样子觉得有些搞笑,又觉得可惜精神世界没有照相机这种东西能够将此情此景记录下来。正当齐阳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从厨房里,王耀祖突然走了出来,齐阳起身查看的时候发现他正是标准的奶爸打扮,一手拿着一个奶瓶摇晃着,另一边的肩膀上还搭着一块看上去脏兮兮的白色长毛巾。 第349章 着姿势一看就是要给齐月喂奶的样子,齐阳低头,看着齐月焦急摆手想要拒绝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在王耀祖的眼里,齐月的姿势摆明就是饿坏了,正着急吃奶。他一边将齐月从地上抱到自己的胸前,一边将奶嘴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粉嫩嫩的嘴巴里。齐月刚想挣扎,却听王耀祖扶着奶瓶冲屋内叫喊道:“孩子都饿了!你也不知道给孩子冲瓶奶!” 两人皆是一惊,原本王耀祖以这种姿态出现已经足够吓人,没想到单身至死的男人居然在这个世界里还多了个伴侣。正当两人疑惑之际,从屋内走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来,两人又是一愣,只觉得事件越发匪夷所思。从屋内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齐月的母亲,安洁容。她看上去跟之前的样貌没什么不同,但神色上又大相径庭,从齐阳的角度来说,只觉得覆盖在安洁容脸上的那股烦忧的老气突然不见了,她眉心舒展,身材比起之前清瘦的模样略显臃肿,光着脚在客厅的木地板上走着,似乎并没有把王耀祖的抱怨放在心上,只是白了他一眼,自顾自扎了头发洗漱去了。 王耀祖手上喂着齐月奶,眼神却一直跟着安洁容的背影,看到她光脚就要踏上洗手间洁白的瓷砖,又一次开口叫她:“容容!做什么呢,把鞋穿上!这要受凉的!” 听到“容容”这个称呼,齐月都来不及咽下嘴里的奶,“噗”地一声吐了出来,打湿了王耀祖胸前的衣服,白色的奶渍沾染着他纯黑的衬衫,看上去格外显眼。可王耀祖并没有生气,他只是耐心地将奶瓶放回桌上,将齐月竖直起来抱着,拍着他的后背将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毛巾上。王耀祖一边哄拍着齐月,一边从走到房间里,于是齐阳也跟着王耀祖走进了两人的卧室。 他轻声默念了句“抱歉”,便走入了两人的隐私中。 那是一间极其凌乱的卧室,如果不是王耀祖神色如常,齐阳会忍不住想问这个房间是不是刚才遭了贼。被子和毛毯在床上皱巴巴地团着,大床旁边的婴儿床上也随机掉落着毛毯,毛巾和小孩的睡衣。一些穿过的衣服堆在室内唯一的椅子上,椅子正对的梳妆台也算不上干净,零零散散的都是落了灰的化妆品。齐阳扫视四周的时候,王耀祖似乎也在地板上找寻着什么。他耐心地等待齐月打出一个可爱的奶嗝,随即便将他放回到小床上。此时的齐月已经完全能够一个人坐起身,他慌张地看向齐阳,一脸的郁闷。 而此时的王耀祖捡起了床边的一双橙色拖鞋走了出去,一边走还是一边抱怨着:“怎么都不记得穿拖鞋,说了多少次天气凉了这才几月你就光着脚走路,真是服了你了!”从时间上来看,齐月已经到了能独自坐起来的年纪,现在应该是春季快要入夏,怪不得安洁容乐意光着脚。 这边还没等齐阳来得及走出房门,王耀祖又风风火火地跑进了房间,将齐月抱出来,走到客厅里,拿给安洁容看。齐月面对安洁容似乎有些害怕,这也怪不得,从小他就没能从安洁容身上看到足够的母爱,此情此景足够吓破齐月那小小的胆子。但安洁容似乎很高兴见到齐月,她额头的发箍还没摘下,脸上只简单擦了点润肤露便笑眯眯地凑近王耀祖手里的小齐月。 正当齐阳和齐月都万分焦虑之时,安洁容却笑着伸出手指刮了刮小齐月的鼻子,用哄逗的语气对齐月唱道:“今天是哪个小坏蛋吐在爸爸身上啦?是哪个小坏蛋呀,哪个小坏蛋?”说着,她还拿手指挠了挠齐月胖嘟嘟的小肚子,“是我们的小其远,我们的小远远,我们小远远跟爸爸闹脾气啦!” 两人都笑闹着,仿佛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上午,孩子的爸爸忙着冲奶,孩子的妈妈赖着床,饿着了孩子才在丈夫的抱怨下起床洗漱。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美好,以至于齐月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他真的就是王耀祖和安洁容的孩子,幸福和爱情的结晶。 齐月呆呆地看着这对看似正常实则不正常的父母,毫无回应。突然,王耀祖看了眼墙上的钟,尖叫一声:“哎!我要迟到了!今天实验室找我看数据呢,我还说早点到了整理一下。”他将齐月交给安洁容抱着,安洁容就这么顺手接过,齐月被安洁容一下子抱进怀里,鼻尖满是她护肤品的香气。 这是齐月不敢言说的梦,一个被母亲满心欢喜抱入怀中的梦,这个梦是如此地轻而易举,仿佛齐月就该被安洁容抱在怀里一般。但这个怀抱,这个迟到了19年的怀抱,还是让齐月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他太过于不习惯被安洁容亲近,以至于梦想实现的这一刻,身体和心灵拉扯出一抹违和来。但安洁容并没有生气,齐月的小腿蹬在她的肚子上,她却拿起那只小脚装作要咬的样子,齐月不敢再动,只是任凭她逗弄着自己,仿佛是在爱着自己的孩子。 另一边,王耀祖将被弄脏的衣服一把脱了下来,又转身进入房间重新拿了件干净衣服,匆匆忙忙就要走。他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嘱咐安洁容:“早饭在锅里了你记得吃,桌上那半瓶奶是远远剩下的,他要饿了你给他热了再喝。”他慌忙将东西都一股脑塞进包里,走到门口穿鞋的时候又对安洁容说,“一会儿我妈过来帮你带孩子……” 话才说到一般,安洁容立刻恼怒地打断:“什么叫帮我带!” 王耀祖自觉说错了话,小小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又亲了安洁容一口,被安洁容嫌弃地躲开。他不在意地开了门,却又折回来,出其不意地亲了口安洁容,又亲了口安其远,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安洁容又一次嫌弃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被亲过的脸,一边笑着关上门,往厨房走去。 第350章 她在灶台上看到丈夫给自己留的早饭,刚煮熟的玉米和鸡蛋,锅子的上层还有蒸熟的红薯和馒头,放到现在恰好是能入口的温度。她拿起馒头吃了几口,可能是觉得干涩,便去冰箱倒了牛奶,想了想,还是放进微波炉里转一转。开微波炉前,安洁容还小心地将齐月放进客厅的宝宝椅中坐着,不让他接触到辐射。 趁此机会,齐阳也走到齐月的面前,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齐月还是只能咿咿呀呀地叫,齐阳看着女人在厨房忙活的背影,举起食指放在嘴唇中间:“稍等一下,我想再看看。” 不久后,女人端着早饭和热牛奶走到了桌前,将齐月的宝宝椅拉进,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吃着早饭,时不时还拿起手机给齐月拍照。齐月只是瞪着光溜溜的眼睛盯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看,这种感觉太过真实,又太过不真实,齐月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看着这张脸,这张属于母亲的脸,现在也多了属于母亲的爱意和微笑,几乎是本能地,齐月伸手,想要去摸一摸安洁容的脸。他太过确信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他似乎又急于验证这一切都是真的,在这种矛盾的感情冲击下,齐月难以置信地流下了眼泪。 齐阳看着他,知道这是齐月的眼泪,而不是安其远的。因为孩子不会这么安静地哭泣,他们的哭声是为了引起注意的武器,可这些无声的泪水,是齐月为自己而流的。安洁容显然也没见到过这样的情况,她紧张地放下手机和早饭,一把抱起齐月哄道:“宝宝,宝宝,你怎么了,宝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回应她的,只有齐月毫无顾忌地大声哭泣。 这场隐忍了19年的号啕大哭,终于在此时此刻,如春日的第一声惊雷般打落到人间来。 第223章 没有道理,但很有必要 随后两人又跟安洁容呆了会儿,齐阳可以明显感受到齐月那种不想离开的心情。他们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安洁容似乎也没有其他事情,就跟着也在客厅一边吃饭,一边逗弄齐月。不久后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是一位年长的妇人,想必是王耀祖说的来帮忙的妈妈。安洁容跟自己的婆婆相处起来并不是很和谐,但表面上也没什么大的冲突,只是和和气气地一起收拾房间照顾孩子。 中午两个女人都有些累了,便也不再纠结于做什么午饭,只是简单地点了外卖,又给齐月开了袋辅食。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又到了齐月午睡的时间,安洁容似乎也有些疲惫,便也跟着到房间里躺下,只留一个老人家在客厅看着电视。齐阳便趁着这个时间断开了精神链接,他们花了一点时间适应了现实世界,但比起早上那种突然的断开已经好了太多,几分钟后,两人都神色清明地看着对方,齐阳从齐月的脸上看到两道清晰的泪痕,他忍不住伸手去摸,碰触到他微凉的脸颊和颤抖的嘴唇。齐月开口道:“那个老人家,就是我的外婆。” 原来在他的臆想中,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婆被当做了王耀祖的妈妈,成为不在家常驻的角色,只是时不时回来帮忙料理家务照顾孩子,但在刚才的幻境中,齐阳也看到了她对齐月的照顾,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奶奶来带自己的孙子。她和安洁容甚至会为了齐月的事情起争执,也会抢着去抱自己的孙子,这可能也是齐月内心深处的另一种得偿所愿。 齐月静静坐了一会儿,似乎还是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一次捂着脸哭了会儿,从齐阳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不断扇动的睫毛,也听得到他压抑的哭声。齐阳握着他的手,放他一个人沉溺于这种感情中良久。他知道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人都会做梦,如果一个人做了噩梦,那么清醒的时候只会感到松了口气,但如若是美梦呢?齐月刚才就做了这样一个美梦,一个用自我意识创建的幻境,在这场梦中,所有的人都在爱他,如同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能够得到的那种爱。他没有祈求大富大贵,也没有奢望全然的安逸,在他的梦中有争执,有抱怨,有不够亲密的婆媳,但这都不妨碍齐月拥有一个正常的家。现在,他从美梦中苏醒过来,来到荒无人烟的现实,可能对于齐月而言,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噩梦也说不定。 齐阳摩挲着他的手,抿着唇一言不发。跟着齐月一起看完这一切,他的内心也是挣扎的,但更加重要的是,作为向导的齐阳这下彻底迷失了方向。这场精神世界的演绎是为了什么呢?看上去没有创伤,也丝毫没有谜题要解,难道这场演绎只是为了演绎本身吗?齐阳经过前几次的向导也逐渐理解到齐月的精神世界正在对他的缺憾给予补足,游乐园事件就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那这个世界难道也是为了简单补足齐月对家庭的幻想吗? 就真的这么简单吗? 一路走来,跟齐月有关的一切似乎都不够简单,眼下的场景有似乎过于单纯幸福,反而让齐阳有些措手不及。但是现在还不是提问的时候,他想,至少能齐月从爆发的感情中走出来,才能跟他谈话。他不是那种喜欢让哨兵压抑自己情绪的人,作为人,自然有他的七情六欲,所以比起之前的齐月,他更喜欢现在这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齐月,只有他的情感充沛,他的精神世界才能从无慢慢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所以齐阳不会打断他的流泪,悲伤和快乐一样重要,任何一个情绪都有他的价值。 第351章 于是齐阳就这么耐心等着齐月慢慢平复下激动的心,等他抹干眼泪,呼吸平稳了以后才缓缓开口问道:“怎么样,你觉得幸福吗?” “很幸福。”他的双眼浮肿,鼻尖也是抢眼的红色,“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 齐阳点点头,出生在平常家庭的齐阳对他此时的激动无法完全的感同身受,这是必然的,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完整经历另一个人的痛苦,自然也就无法体验另一个人完整的喜悦,但此时此刻,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齐阳都想为齐月流泪,这种感觉让他的眼眶也不由泛起湿润来。齐阳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问齐月:“那你能想到,这个世界是为什么出现吗?”齐月张了张嘴,似乎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齐阳继续问他:“你觉得,这会不会是另一个弥补你缺憾的世界?” 听上去似乎就是这样的,齐月点点头:“那……那我,我们要做什么呢?” 齐阳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这种没有问题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对于齐阳而言,最大的目的果然还是要找到齐月的心门,帮助他走出无法被向导完全安抚的困境,但现在看来,他们又被困在了另一个谜题之中,更可怕的是,他们这一次连谜语是什么都还没找到。齐阳眼看着时间从自己的指缝慢慢溜走,现在已经是高俱海许诺的第二天,今天过完,时间便只剩一半,而齐阳连齐月心门的边边都没看到,不由让他有些焦急。 此时的齐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齐阳:“第一次我们看到王耀祖抱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还小?” 齐阳反应过来:“说起来,那时候你还刚出生的样子,但是这次你都可以自己坐起来了,怎么看都已经有半岁的样子。” 齐月问:“是不是我们每次进入精神世界,时间就会往前推进?” “好像就是这样。”齐阳坐起身,面对齐月,“这个世界还没有结束,这个世界想要告诉我们什么,我们得跟着一起走完。” 齐月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按照这个进度来看,我们真的有时间走完所有的流程吗?” 这让齐阳不由有些犯难,但他并不觉得精神世界的时间流逝跟现实是成比例的,这又不是小时候看的仙侠片,地上一日,天上一年啥的。齐阳思考片刻,提议道:“我们再进去一次,我觉得这个进度跟我们现实的时间并不一定完全成正比,就像是梦境中时间线经常会跳跃一样,说不定等我们这次进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久以后了。” 说着,齐阳便抓了齐月的手想再次开始向导。齐月却突然松手,说:“等一下。”他站起身,从一旁拿了可乐和巧克力棒过来,“我们都吃点东西再继续,如果整个过程真的非常漫长,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齐阳点点头,盘着腿吃了起来。他抬眼看了看齐月,除了脸上的红肿,他的表情再也看不到原先哭泣的样子。齐阳有些好奇他的冷静:“你……不难过了吗?” 齐月微微一笑:“我不是难过,我说不明白,我可能真的很难过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内心深处我早就应该知道这本就是自己骗自己的东西。我不理解,人为什么会对自己创造的幻觉如此着迷,这根本没有道理。” “为什么没有道理?” “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是自己创造的假象,却爱上这种假象到不可自拔的地步,难道还不够没有道理吗?” “如果不爱这种假象,那又何必创造出这种假象呢?” 齐月一愣,思考良久:“可是,爱上假象又有什么用呢?” “万事万物非得是有用的才行吗?”齐阳看向齐月,“那这么说起来,你爱上我,或是我爱上你,又能有什用处呢?没有形体,完全出自于内心世界的爱意,难道不也是种假象吗?” 他们交流的主题似乎从有没有道理变成了有没有必要,的确如齐阳所说,很多感情的迸发其实并没有实体进行支撑,事实上,大多数的情感在世界中似乎并没有存在的必要。人们的爱也好,恨也好,冲动癫狂的各种状态大多来自于情感,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整个世界似乎会建立在更加稳固和理智的基础上。 但这样的世界,对于人类来说,还有意义吗?或者说,这样的世界,真的还是人类的世界吗?齐月低着头想着,他问齐阳:“没有用处的情感,没有实体的幻想,是有存在的必要的吗?” 齐阳笑道:“你不觉得,没有用处的情感才是更加纯粹的情感吗?同样的,正是因为幻想没有实体的边界,人们才能从中获得超脱现实的力量。无论是情感还是幻想,都是人之所以为人最根本的意义。”他几口吃下那根巧克力,“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叫做无条件的爱,这种感受就跟你说的没有用处的感情很相似,但这种感情,却是大多数亲情的雏形。父母对于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同样,孩子对于父母的爱也是。” “孩子对于父母?” 齐阳点点头:“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的母亲这样对待你,为什么在这场充满幸福的幻梦中,她依旧是你的母亲呢?” “我爱过她。” “或者说,你爱自己的母亲,齐月,即便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你依旧爱着母亲的这个形象,哪怕被这个形象中的人伤害过,你也依旧热爱母亲这个身份。”齐阳告诉他,“你爱母亲,你不爱安洁容,但无论如何,至始至终,你都没有丧失对家的爱。” 第352章 第224章 过去与“现在” 这让齐月开始不明白起来,齐阳似乎在说母亲,又似乎不是在说母亲。他对这种说法感到矛盾又正确,矛盾的是自己的母亲就是安洁容,但正确的是他的确未能从安洁容身上感受到母爱。可能齐阳的意思就是这个,齐月虽然并不认可安洁容母亲的身份,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因此而厌弃整个母亲的群体,也因为这样,齐月的精神世界中有了以安洁容的外表出现的,自己认可的母亲形象。 简而言之,精神世界中那位爱自己的母亲不过是披着安洁容外衣的理想,而这份理想正是自己对于理想母亲的投射。齐月明白过来,这也是为什么王耀祖摈弃了罪人的身份,成为了自己的父亲,因为在齐月的心里,王耀祖有着父亲的特质。至于那位外婆,也在自己的潜意识中被排除了出去,就几人的关系而言,这位年迈的女性的确跟自己和安洁容都没有血缘关系,与其说是自己的外婆,安洁容的母亲,作为王耀祖的母亲似乎也更为合理。 齐月咽下最后一口巧克力棒,他用可乐冲刷了一下口中粘腻的滞留感,随后问齐阳:“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母亲依旧没有爱我,我的父亲也从来不是王耀祖,难道我的内心世界真的只是想给我一个虚幻的补偿?” 齐阳偏头想了会儿:“精神世界的目的我的确还没有想明白,我连问题本身都还没有看出来,就整个世界的和谐度而言,我甚至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过……”他停顿片刻,继续说,“不过你的心门的确还没有出现过,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问题,那么我起码应该可以找到你心门的位置。” 说起来两个人的最终也是最重要的目的的确应该是在寻找心门上,从侧面而言,这个世界肯定也有他们不得不解决的问题才对。齐月点点头,首肯了齐阳的说法,他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对着齐阳伸出手,齐阳接过,对齐月微笑一下,两人便再次进入那个深不可测的世界之中。 这一次,齐月终于有了可以跟齐阳交流的可能性。 齐阳看着背着小书包的齐月,不由感慨自己的男朋友小时候真的太可爱了。齐月本身就是那种色素偏淡的发色和瞳色,配合着圆圆的眼睛,小的时候有那么点点混血的感觉,但凑近了看发现五官倒也没有非常立体,整体都还是亚洲人的长相。齐阳对着小齐月发了一会儿花痴,就听到身后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听起来很是着急。 两人同时向卧室看去,出来的正是行色匆匆的王耀祖和安洁容,今天他们两个穿得都极为正式,王耀祖打着领带,在微热的夏季还隆重地披着西装,安洁容更是化了妆,穿了一身得体又庄重的裙子套装,此时正走到站在家门口的齐月身边,在鞋柜里拼命翻找着乱七八糟的高跟鞋。她拿起一双举起来,比对了一下自己外套的颜色,又丢下,再拿起另一双,比了比裙子和包包的匹配度,还是放下,几经周折,又拿起那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手提包反复端详。此时的王耀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额头出了点薄汗,催促道:“你快点吧!远远的入学典礼都要迟到了!妈早就等在校门口了!” 安洁容显然也是着急的,又从鞋柜里随手扔出几双鞋,最后还是穿了一开始拿的那双,急匆匆地套上,牵起齐月埋怨自己的丈夫:“催催催,你就知道催!自己刮胡子上厕所花了这么久,怎么好意思说我的?”她拉着齐月的小手将他带出门去,“宝贝,我们不理爸爸,爸爸是个大坏蛋!” 齐月抬头,看着安洁容对自己娇笑的样子,不由也微笑了起来。他已经不再像一开始如此害怕和不适应这个安洁容了。齐阳说得对,这个安洁容只不过是长得像安洁容罢了,真实的寓意其实是由自己赋予的完美母亲的形象,既然整个精神世界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童年的缺失,那他为何不能更加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的妈妈”呢?齐月笑着重复道:“爸爸大坏蛋!” 王耀祖一边拿车钥匙一边冲出门,一把从身后抱起齐月:“大坏蛋来抓小朋友上学啦!” 齐月就这么爽朗地笑了起来,家门在他身后关上的一刹那,自己的面前就出现了学校的校门。那是让齐月无比熟悉又无比恐惧的校门,每一天,齐月都怀着无比抗拒的心情来到学校,但每一天结束的时候,他又要怀着同样抗拒的心情回到家里。整个世界都没有所谓的避风港,年幼的齐月只能在恐惧中惴惴不安地生活着。但让他诧异的是,原本让他害怕的校园似乎并没有原先这么可怕了,他不知道是精神世界的错觉还是潜意识里觉得家庭是自己的安慰。在这个虚假的场景中,齐月拥有了来自家的虚假的支持,让他觉得似乎学校里的一切都不足为惧,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此时的他都能确信会有父母为自己遮风挡雨。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对学校的恐惧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于毫无依靠的家庭。如果从一开始,一个孩子就确信自己能够得到父母的宽慰和支持,那么即便初次进入一个集体,他也会有十足的自信来面对接下来的挑战。可当年的齐月正是缺乏了这种自信,加上言语上的沉默和肢体的弱小,让集体成为了恐怖的代名词。孩子们那种天真的残忍,让他们总能够迅速找到人群中最弱小的一个进行排斥,无论行为上是否过激,这种排斥都是显而易见的。 第353章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齐月在心中给自己暗暗打气,这一次,如果他被欺负了,会有爸爸妈妈帮自己出头,他们会飞奔来到自己身边,他们会因为爱而力排众议。他甚至能想到两个人抱着自己安慰的样子,只是想着就让他想要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年迈的声音说道:“照相机!我把照相机带来了。”说话的正是齐月的外婆,在这里,她是齐月的奶奶。她的脸上再也不见原本的那种尖酸刻薄,只是一种祖辈特有的慈祥。齐月看着她手里那个老式的照相机,眨了眨眼,突然想到自己家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放在橱柜里吃灰。 安洁容看到那个老古董不由皱了皱眉:“妈,你带那个做什么呀,现在用手机都能拍了。” “这个不一样,这个能印出来。”说着,她上前摸了摸齐月的小脸蛋,“奶奶把这个印出来,以后等宝宝考进大学,还能看到宝宝第一天上学的样子。” 安洁容刚想再争辩几句,便被王耀祖拦了下来。他似乎对婆媳之间这种微小的摩擦早就习以为常,和着稀泥道:“好啊好啊,都拍都拍,照相机也拍,手机也拍。”说着他找到门口显然也是送孩子来上学的家长,“你好你好,你看能不能帮我们家拍个合照?” 对方立刻欣然接过,齐月看到男人身边站着的小不点,正是之前欺负自己的同学。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不由紧张地“砰砰”跳起来。帮忙拍照的男人领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一同走了过来,他听到王耀祖跟他聊着天,那人说:“哎呀!那就是一个班的,以后就是同学了!” 齐月看着两人越来越近的脸,略显害怕地躲到了安洁容的裙子后头。王耀祖见他这样子,笑着说:“我儿子,人很害羞,话也不多。”说着,他招手让齐月过来,“来,远远,这个是你的新同学。” 一旁的男女也将自己的孩子推了过去,在齐月的印象里,他是一个非常外向又开朗的学生,一直以来都是班级的中心,几乎所有都喜欢他,他就像是齐月反义词一样,那么也理所当然的,几乎所有人都讨厌齐月。齐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齐阳感受他情绪上的焦虑,便走上前,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齐月立刻感受到四周涌起一层保护的精神力将自己包裹起来,像是在提醒他,有齐阳在,不会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他鼓起勇气,率先打了招呼:“你……你好,我叫齐……啊,安其远。” 对方立刻笑了,他明朗的笑容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就像齐月印象中的那样可爱。他也跟齐月打着招呼:“你好,安其远,我叫冯然。” 两人握了握小手,王耀祖便将照相机和手机一股脑地交给了这位冯爸爸。冯爸爸看了眼照相机,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不巧了吗?”说着,他从自己的背包里也拿出一台老式照相机来,“老人家的任务?” 两位爸爸也相视笑了起来,他们帮各自的家庭拍好了照片,甚至还让路过的保安帮他们两家一起拍了一张。很快,学校的钟声响起,齐月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眼高高的教学楼,家人们已经商量着要离开,各自鼓励着自家儿子自己走到学校里去。 齐月又一次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忍不住去抓王耀祖和安洁容的手,两位父母显然也有些担忧,但还是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催促着齐月走近校园。齐月的奶奶显然更为心疼自己孙子,在不舍中甚至提议要不要让孩子干脆晚一年再念书,让原本就依依不舍的画面变得更加复杂。 就在僵持中,冯然突然大着胆子走过来,他伸手对齐月说:“你不是孤单一人。”齐阳突然心念一动,他感觉这个孩子说话和做事的方式有着强烈的既视感。齐月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他先是看了眼齐阳,随后在齐阳的点头下牵起了这只手,“如果以后遇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来找我。” 齐月又一次被同样的话语鼓动着,他抓着冯然的手走了进去,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可以闻到他书包里传出巧克力棒的香气。 第225章 毕业? 这一次退出精神世界,齐阳和齐月两个人都有些懵,他们显然都已经敏感地发现这个所谓的冯然似乎就是齐阳的化身,虽然在精神世界中什么事件行为都很容易被合理化,但齐阳还有对此抱有疑问,他问齐月:“这个冯然,又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还感觉你看着他有些紧张和不喜欢的。难道说你看到我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齐月摇摇头:“不可能的,我小时候是因为被冯然欺负过,所以才会紧张和讨厌。” 这就有些离奇了,难道说自己在什么时候有欺负过齐月吗?齐阳想了半天也只剩下之前在停机坪的那个巴掌,但这跟儿童时期受到来自同伴的欺负理应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才对。齐阳试图将这个意象合理化,便解释:“是不是你想要个不欺负人的冯然,所以才让冯然变成了我?就跟安洁容的情况一样?”身份的错位在齐月的精神世界中似乎非常常见,不过也是,他本就一直成长在这种错位中,母亲不似母亲,绑架者不似绑架者,当年欺凌他的人也不再是霸凌者倒也说得通。但齐月的反应似乎有些犹豫,他微微点了点头,又挠挠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齐阳有些耐不住好奇心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倒也不是完全不对……我小时候的确很想跟冯然做朋友,或者说我很想成为像冯然这样受人欢迎的学生。”他的脸似乎微微有些红了,“但其实……冯然还真的,跟你蛮像的。” 第354章 齐阳张大嘴,吃惊地看着他。难道说齐月小时候还有那么一段时间,喜欢过冯然?虽然冯然这样的孩子看上去就是擅长交际,讨人喜欢的样子,但再怎么说也是从小就欺负了齐月的坏胚子,齐月怎么会喜欢冯然这样的人呢?齐阳心想,难道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亦或是……或是齐月这个人,可能是有点变态在身上? 但无论如何,对整件事的了解总是越多越好的。齐阳清了清嗓子,问齐月:“你……你说的喜欢,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吗?” “啊……”齐月似乎并不是很确定自己的想法,“说实话,那时候太小了,我就是挺向往冯然这样的人,觉得自己变成冯然或者自己是冯然的好朋友也就不会被欺负了。他性格开朗,人缘也好,的确在这方面跟你很像,不过我知道的,你不会欺负别人,你不是这样的人。” 倒也不能完全说是。齐阳小的时候也如齐月所说,是个有人缘的孩子,朋友很多,在学校里也是个一呼百应的小霸王。但在齐阳的意识中,这个世界上有跟自己玩得到一起的朋友,自然也有跟自己玩不到一起的,玩不到一起的就不一起玩,他们也有自己的小团体,齐阳不参与,自然也没想过要去欺负。现在回想起来,齐阳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这种人际关系的撕裂算不算得上欺负。 他点点头,继续道:“那也可能,毕竟冯然的存在可能也是你内心的缺憾之一,可能将冯然变成自己亲近的人的内在也是在修复你童年时受到的霸凌。”齐阳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为难地问齐月,“那……你介不介意告诉我,当年冯然是怎么欺负你的呢?” 齐月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其实很模糊,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内心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他本身对学校的记忆就是一团浆糊,反正无论是发生的事,还是读的书他都没多少能放进脑子里,仿佛一切都是一片混沌。他能记得一些不大不小的身体伤害,比如故意撞他一下,或者是装作不小心地将他推倒在操场上,对个人物品的破坏也有,故意将他的文具扔进垃圾桶之类的。但是这些对齐月的伤害都不是最大的,对他而言最让人恐慌的,果然还是从小就从自己母亲身上体会到的被遗弃感。 他想了想小时候的遭遇,告诉齐阳:“其实,身体上的伤害什么,并不算严重,毕竟小孩身上受了伤,老师要负连带责任。但是我无法忍受被人忽略的感受……” “比如?” “比如,故意装作没有我这个人。”齐月想到自己不得不参加一些集体活动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跟我一组,也没有人邀请我一起组队参加体育活动。在校外活动列队的时候,大家会故意支开我,然后告诉老师,人都齐了,将我一个人扔下……这些事情,比起小小的推搡,更让我觉得恐惧。” ? 这当然会让年幼的孩子惊恐,齐阳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大家一起去某个地方玩,齐阳半路去了洗手间出来便不见了所有人的人影,这一瞬间被抛弃的感受会在孤单时被无限放大。所幸那个时候齐阳的朋友们只是顺便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冰棍,还给齐阳带了一根,齐阳自然也就将这种没意义的负面情绪立刻放下了,但他难以想象齐月要如何劝说自己放下。毕竟对他而言,现在除了自己的家庭,他又多了一个被无视和舍弃的地点。 怪不得他说自己念不好书,怎么可能读得好呢?可能在年幼的齐月心里,整个学校都像是另一个吃人的怪物,他不得不提防着可能被伤害的可能性,在恐惧和厌恶中,又有多少人能说自己能爱上正在做的事呢? 如果这一切都如同齐月现在精神世界中那般发展,说不定又会是另一种光景。齐阳没有继续讨论他被欺负的细节,转而问他:“那如果整个世界就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冯然是你的朋友,你在学校里过得很开心,会不会学习本身并不如此可怕。” 说起来齐月的确对学习本身没有什么厌恶感,他点点头:“可能吧。之后在独立机构上课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的。” “哦,那你最喜欢哪一门?” 要说是哪一门,齐月的第一反应就是科学课。他第一次接触化学的时候,那位白发苍苍但看上去颇有些老顽童色彩的科学老师便拿了很多试剂和ph试纸给他玩,他永远记得酚酞试剂在一瞬间变色时,自己感受到的激动和吃惊。跟着他学习的时候,虽然书面作业完成度并不高,但齐月跟着他做了很多的小玩具,包括一个发射失败的小火箭(高俱海对他们在室内发射火箭这件事大发雷霆,甚至出了告示批评,但最终都没解雇这个看上去不太靠谱的科学老师),这些都让齐月印象深刻。他告诉齐阳:“应该是化学吧,我很喜欢化学,各种各样奇怪的反应,都很有趣。” 齐阳对他眨眨眼:“我猜,接下来的世界中,你会跟冯然一起上化学课。” “你的化学也很好吗?” “完全不行,我其实……呃……也读得不好,化学要背的东西太多了,我比较喜欢物理。”说完,齐阳再次对他伸出手,“怎么样,你准备好去上化学课了吗?” 齐月不由“哈哈”笑了起来,他握住齐阳的手,再一次进入那个看似无害的精神世界。但跟齐阳所想的不一样,他们并没有在化学课上,但也没有在物理课上。齐阳抬头,看见黑板上的字迹,眼熟到吓人,是那篇在自己向导室白板上的《白象似的群山》。他有些吃惊地回望着齐月,觉得怎么可能小学刚入学就开始教这样的东西,却看到身后的阶梯教室里满满当当地坐着的,都是成年人。齐月坐在第三排的位置,戴着副黑框眼镜,齐阳一时都没认出他来,直到齐月对他一笑,齐阳才走过去,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第355章 齐阳轻声问他:“怎么是英文课?” “我猜是必修。” 他那假正经的样子让齐阳忍不住打了他一下:“说真的,怎么回事?” 齐月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当初你给我做向导时候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说到这里,齐月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齐阳看到屏幕上出现了“然然亲爱的”的字样,不由心里一梗,恨恨道:“精神出轨,最为可恶!” 齐月笑道:“他的精神内核就是你,我哪里有出轨,只能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齐阳听到这句话不由脸红了一下,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批评他的话来,便抢了他的手机点开看。冯然的头像居然真的就是个小太阳,齐阳忍不住查看了他们的消息,原来是冯然在问他下午的课结束了,要不要去打羽毛球。看到这里,齐阳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原来真的就是自己。于是他傲娇地哼了一声,不再与齐月纠缠于此。他又翻看了齐月的学生证,上面赫然写着:xx大学,绿色化学专业。 原来还真的是化学生。齐阳看着他那副略显笨重的黑框眼镜,突然开始想象他作为大学生的样子,不知道做实验的时候会不会穿白大褂呢?他穿白大褂,肯定也很有意思。齐阳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齐月看了会儿,齐月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耳朵都有些发红。向导的时候两人的感受多少有些交感,这让齐阳这点小心思透着他的视线传递了过去。 齐月脸红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正经?” 齐阳笑道:“我要是正经,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接吻能伸舌头。” 齐月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正当两人调侃之际,突然,视野逐渐旋转起来,时间似乎加速向前跑去,转眼间,两人又站在了一片草地的中央,四周满是乌泱泱的人,大多身穿着黑色长袍的学士服。齐阳和齐月对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安洁容和王耀祖出现在了视野中。 原来,此刻已到了齐月毕业的时节。 第226章 毕业! 这一次王耀祖和安洁容显然跟冯然的父母更加熟悉了,两人从青梅竹马到最后恋人转正说起来也是十几年的缘分,相比双方家长都将彼此当做了一家人看待。他看到冯然和他的父母也一起来到了现场,齐月显然对冯然的家长印象也比较深刻,齐阳能在精神世界中看到两人完整的容貌。他趁着五个人还在互相打招呼的间隙问齐月:“你怎么对冯然父母的长相这么熟?” 齐月转过身低声道:“以前因为校园霸凌他们也被班主任叫过来过几次,但每次他们都袒护着冯然把问题归到我的身上,所以我一直记得他们的脸。” “那你妈妈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齐阳不解道:“都叫家长了,你妈总该说些什么吧?” 齐月沉默片刻:“我妈没有来过。”他看着齐阳,眼神中透露着一种弃猫般的孤独,“所以没有人袒护我。” 齐阳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看着齐月,正当他沉默的时候,身后一行五人都走了过来。此时的齐阳看到这五张脸都有些淡淡的恶心,只有王耀祖还算亲切。齐月像是感受到齐阳的情绪,轻轻伸手握住他的手,晃了晃,表示不用在意。的确,现在在这个世界的五人都不是原来的他们了,而是齐月想象中,亲切完美的人生,他们自然也都是亲切又完美的人。冯然依旧是率先开口的那个,他叫齐月:“亲爱的,恭喜毕业!”说着便凑上前,亲了一口他的脸颊。齐阳看着有些吃味,故意用力掐了掐齐月的手指。 齐月不由笑了起来,这份笑容显然被四位家长误认为是恩爱的体现,几个人的笑容里都带了些调侃的意味。齐月从安洁容手里接过一束花,六人又说了会儿话,大多是在说后期实习和工作的事,等聊得差不多了,才随手从草坪边拉了一个人过来,那人穿着学士服,显然也是同一届的毕业生,但这个人面目模糊,想来只是情节需要,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王耀祖将手上的手机递给男生,让他给他们一行六人一起拍一张,那人接过手机,六人站好位置,镜头对准他们的一瞬,那个面目模糊的人突然说道:“你确定吗?齐月?” 这句齐月让齐阳和齐月皆是一震,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应该叫齐月安其远才对,毕竟这个版本的安其远是在正常家庭中正常长大的,怎么会出现后期改名叫齐月的事?他压根连齐阳都不认识。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之际,站在齐月四周的五个人也都面向齐月,盯着他的脸微笑起来,但这次的微笑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假意,像是一层厚厚的小丑面具。安洁容率先开口问了同样的问题:“是啊,你确定吗?齐月?” 齐月和齐阳对视一眼,齐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确、确定什么?” 冯然也开始说话:“确定要拍照吗?齐月?”说着,他指向那台对着他们的手机,“一旦照相机按下,你就要毕业了,齐月。” 这场情景,难道不就是了为了他的毕业典礼吗?看到齐月一脸不解的样子,王耀祖告诉他:“齐月,拍下照片,你就要从这个世界毕业了。” 齐阳猛然意识过来,整个故事的流程已经走完,所谓的毕业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终结。但他们都还没找到问题在哪儿,更别说解决问题本身,这让身为向导的齐阳又是紧张又是挫败,他阻止齐月道:“等一下!还不能结束,如果现在就结束,我们等于什么都没做。” 第356章 这一点显然是致命的,齐月也只能听从齐阳的意见,将事情暂停下来,他告诉周围的人:“我不确定。”周围人们的笑脸未变,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齐月注意到周围的行人都慢慢停下了脚步,也没了交谈的声音,所有的一切竟然正如他所要求的那样暂停了下来。齐月问齐阳,“现在怎么办?” 齐阳比齐月还要着急,他左顾右盼了很久,又细细回想了从一开始道现在的情节,根本没有发现任何需要修改的地方。他尝试说了好几次关键词,从“母爱”,“父爱”到“霸凌”,“漠视”,整个世界都毫无反应,这跟当初在游乐园世界的时候并不一样,齐月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了遗憾,所以这些名词无法触发任何的异动。 难道当真就这样结束? 齐阳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放出自己都精神力开始探索起来,妄图从世界的边角找到任何的裂缝和问题,但整个世界都逻辑都是完美而自洽的,没有异变,也没有任何没有被打开的,隐藏着的剧情。他着急地问道:“如果就这样贸然结束,接下来到底还有什么?所有问题都这么顺利地解决了吗?如果真的都解决了,为什么我还是没找到你的心门?”他豁然抬头,抓着齐月大声问他,“难道你还是想放弃吗?你还是不想继续活下去吗?所以我才找不到你的心门在哪里?” 齐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措手不及,从他潜意识的很多行为,包括现在他有意识的行为上来看,齐月并没有直接放弃自己生命的想法,但现在的这场毕业演出,仿佛是在告诉齐阳,他的人生再无缺憾,放心让他走就是了。他说不出有效的辩解来,只能张着嘴一脸无辜地看着齐阳。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王耀祖突然举起了手,插话道:“接下来还有我死掉这件事,你忘了吗?” 两人一同抬头看他,齐月和齐阳的表情逐渐从生动变得僵硬,他们没想到还有这样坦诚相待的……呃……玩意儿,一时间都有些愣神。齐月手上还握着那束安洁容给他的花,周围的人也都同样微笑着,就连说自己死掉的王耀祖也是。他犹豫地看了看愣在一旁的齐阳,又犹豫地看了眼举着手微笑的王耀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问他:“那我……冒昧问一下。”说完齐月才觉得好笑,问自己的潜意识有什么冒昧的,“我如果现在就从这个世界毕业,会有什么问题吗?” 回答他的是安洁容,她不再用那种面具般恐怖的样子微笑,而是回到了之前那般自然的模样:“没有问题。” 齐阳怪道:“所以,这整个世界就只是单纯想要给齐月一个完整的童年?” 冯然说:“是,也不是。” 王耀祖终于放下手来,神色宁静温和:“我们是想告诉他,即便经历了如此痛苦的过去,他都内心依旧对爱充满向往,他没有因此而变成一个坏孩子。”说着他指了指自己,“从未见过父亲,却始终相信父爱。” 安洁容也指向自己:“从未被母亲真正爱过,甚至被母亲抛弃,但温柔的孩子,感谢你,依旧相信这个世界拥有母爱。” 最后,冯然也站到齐月面前:“从未有过自己的同伴,但始终相信,这个世界拥有友谊和爱。” “齐月,我们是你善意的结晶。” 齐阳看着他们愈发清晰的脸,喃喃道:“人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人只能改变对过去的态度。” “是的,我们的存在和演绎并不是为了改变你糟糕的过去,齐月。”王耀祖说,“你的过去已经成为了你的一部分,我们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重演这种过去。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在未来,你可以选择爱别人的方式。” 安洁容握住王耀祖的手,一同看着齐月:“你所相信的感情,以后也终将成为你的一部分,齐月,我们想告诉你,能够幻想出完美人生的你,也有着带给别人同样人生的能力。”她的眼中似乎有泪水闪动,“我们想告诉你,即便是你的潜意识也好,你也有爱他人的能力。”她说着突然看向齐阳,齐阳从这张脸上看到难以言表的慈爱。 齐月看着他们,这对自己想象中的父母,突然理解到这一切的存在可能并不只是让自己圆梦这么简单。他们的出现很可能跟之前齐月跟齐阳谈论过的家庭有关,在他的想法里,没有被爱过的自己可能并不拥有爱人的能力,但他的潜意识似乎比他更了解自己,就如同齐阳看着盛开的花朵不忍摘下一样,齐月不忍心伤害齐阳的离开,正是他有爱他人能力的证明。他有些怅然又有些感慨地站在自己的潜意识之中,冯然再次询问:“齐月,你确定吗?你确定自己可以从这个世界毕业了吗?” 我确定吗? 其实是不确定的,但他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潜意识能够给他的最好的爱了。 连他自己都在说着爱他,他又有什么资格告诉自己,不被爱呢? 齐月笑了起来,他握住齐阳的手,看着他都眼睛说:“我确定。” 六人再一次重新看向相机,齐月将齐阳拉到自己的身边,冯然显然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照相的人再次看了眼镜头,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叫道:“三,二,一,茄子!” 就在众人微笑过后,整个世界开始湮灭,草坪,大学,拍照的人,包括冯然他们都开始逐渐消散。消失前,安洁容却再次看向齐阳,像是保证似的重复道:“记住,齐月也有,爱他人的能……”话未落地,她便消失不见,齐阳隐隐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着什么更为深层的含义,但还来不及细想,他和齐月便看见整个世界再次归于“无。” 第357章 不对。 不是完全的无。 齐阳看向他们面前还站着的王耀祖,他的衣服已经从之前的样式变成了一件深蓝色的聚酯衫,齐阳的内心不由“咯噔”一下。 只见他突然抬起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黑色的手枪,他看着齐阳和齐月,最后问了一遍:“你准备好了吗?” 但没等到任何人回答,他便立刻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王耀祖应声倒下。 第227章 王耀祖 虽然内心早有准备,两人也都知道王耀祖这种激进的自杀方法,但无论如何,亲眼看到的感受还是完全不一样的。齐阳和齐月一开始都没敢往他脖子以上的地方看去,只是盯着他毫无动作的躯体看了会儿,现在的王耀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跟刚才还在耍宝合影的王耀祖似乎全无关系。两人之中还是齐阳率先抬头看了眼他血肉模糊的脑袋,在片刻的干呕后压抑住自己的心情对齐月说:“你可以选择不看。” 齐月问:“可如果我不看的话,这件事还能够解决吗?” 齐阳不得不承认齐月说的的确有道理,所有的精神世界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而向导的工作便是让其具现化,这种具现化能够让人更好地处理自己内心的障碍,而其本质就是为了展示,所以不看,是不行的。齐阳也同意,齐月早晚都要面对这一遭,对于王耀祖死去这件事,齐月所面对的是一种双重打击。首先,王耀祖对齐月而言如同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父亲一般,产生了类似亲情的羁绊;其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连齐阳也无法完全否认,王耀祖的死跟齐月有着莫大的关联,只不过齐阳在思考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时,并不觉得齐月需要对王耀祖的吞枪自尽负责,但愧疚这种情绪很多时候并不由理智掌控,齐月如此反应,也实属正常。 眼下两人时间紧迫,齐阳只能冲齐月点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他不敢放齐月一个人面对如此残忍的景象,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臂,等着齐月的视线缓缓上移。齐月慢慢抬头,其实,在高俱海通知了齐月王耀祖的死讯时,他就做好了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个人尸体的准备,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年纪还太小,心智又不稳定,没有人胆敢给他看死亡现场的照片。一直到很久以后,齐月有了自己的手机,才从网络知道了吞枪自尽后尸体那破损的模样。鉴于此时王耀祖的尸体形象实际上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世界的,齐月大致能想象得出来应该是自己之前检索到的图片和印象里王耀祖的长相。 说长相也实在太过于美化,其实这样的死法,就连上半个脑袋都会被炸开。 齐月缓缓上移自己的视线,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破碎的红白色,液体和固体的边界也被埋没得不甚清晰。齐月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齐阳拽着他的手臂跟他一同背过身去,刚才他们还跟王耀祖一起拍合照,现在他就这样安静地死在了他们面前,整个过程快到让人无法接受。 齐阳感受到精神世界极大的波动,不得不放出大量精神力稳住整个世界的震动。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世界需要自己做些什么,跟上一个场景不同,这里似乎除了王耀祖的尸体本身,没有任何其他有利的线索。齐月的精神世界又一次回到了“无”,除了他们三“人”,四周只有简单的黑色。齐阳不敢贸然行动,只是引导着齐月:“你知道的,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了。”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态度和想法。 但是齐月不知道,自己的态度和想法,到底要如何改变,才能让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他深吸一口气,告诉齐阳:“我知道,但我不会。” 齐阳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没办法逼齐月,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就是引导。于是齐阳再次放出大量的精神力,企图寻找这个世界是否有自己遗漏的讯息,但整个世界就如同一个没有边界的黑洞,他探寻不出其他东西来。他眼看着自己的精神力逐渐低迷,只能拍了拍齐月的肩膀,示意他之后再说,便慢慢断开了链接。 两人再次在熟悉的场景中慢慢恢复过来,这一次齐阳的感受更加疲惫,他几乎是立刻地躺倒在床垫上不再动弹。齐月有些担心地走到他身边,给他拿了几根巧克力棒和可乐,齐阳勉强吃了几口,说了个“困”字,便很快沉沉睡去。连日来齐阳对齐月的向导已经让他有些精疲力竭了,他的身体因为精神力的缺乏困顿不堪,加上今天跟着齐月的精神世界走了很久,整个人睡得格外深沉。 齐月盯着他的睡脸看了会儿,他因为王耀祖刚才尸身的惨状完全没了睡意,他总觉得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刚才那个支离破碎的王耀祖便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于是,他开始安静地坐着,盯着齐阳的睡颜等待着黄昏时分陆延的再次投喂。说起来,陆延在他心脏的位置还保有一个炸弹,万一自己真的没办法在事件允许的范围内找到心门,陆延有着随时处死自己的可能性。 但其实,齐月并不想被陆延杀死。并不单单因为他不想死,也是因为那个人是陆延。他对于陆延的感情有些复杂,但这并不妨碍他认为陆延是个很好的人,要他亲手炸死自己的朋友肯定也是件很残忍的事。 那对于齐阳来说就不残忍了吗? 可能更加残忍吧,齐月想,齐阳会不会也想着因为他没有及时找到齐月的心门,所以齐月才不得不死,陆延也不得不杀死自己的朋友?他忽然意识到整件事如果以如此的悲剧结尾,那么很有可能,对于齐阳而言自己成了他生命中那个吞枪自尽的“王耀祖”。想到这里,齐月不由得有些寒颤起来,他无法想象原本开朗快乐的齐阳也走上跟自己一样的道路,在齐月的潜意识里,自己害死了一个宛如亲生父亲一般的人,那么对于齐阳而言,他会不会也认为自己害死了恋人呢? 第358章 太阳逐渐西下,齐月被困于这种思维中动弹不得。 不行,不可以。他想,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将自己从王耀祖的死亡中解脱出来,如若不能,那因自己而不幸的灵魂似乎又要多一个。他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太阳已经在这些思考中慢慢西沉,阳光微微折射进来,打到齐阳不断颤动的眼皮上。 他在做梦。 齐月想着,伸出手,遮住他脸上的阳光。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齐月猜想应该是前来给他们送晚饭的陆延,他移开遮挡太阳的手想去开门,齐阳便在光亮和敲门声中逐渐醒了过来。他慢慢支起身体,迷迷糊糊地问齐月:“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说完,他站起身,“我去门口拿饭。” 齐阳还是不够清醒地点了点头:“好。” 自从他们进入这个半密闭的空间以来,时间似乎只由日月星辰和一日三餐来界定,其他时候都再无用处,他们也不会日常去看时间来规定自己的作息。齐月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大多数时候只有他和齐阳两个人的环境还是极大地安抚了他的情绪,毕竟对于齐月而言,整个世界都因此消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一开始他还如此坚定地想要死去,而现在,他却鼓动着,希望世界就此毁灭,只留下他和齐阳在这一方小小的浴室里生存。齐月打开门,门外站着的除了陆延居然还有周悦和范子墨,他有些吃惊,但还是摆出了欢迎的姿态,邀请他们进来坐坐。一行三人慢慢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正在打哈欠的齐阳坐在地铺上,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样子。 范子墨率先跟他打了招呼:“哟!” 齐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笑着跟范子墨打招呼:“墨墨!”随后又看向他身后的众人,“陆延,周悦你怎么也来了?” 周悦拍了拍那个户外电源笑道:“墨墨说怕你们断电了,叫我来看看。”说着,他拿起充电口,握了一会儿,很快显示上就表明电量已满。众人不由感叹这个移动电源是多么的好用,范子墨甚至调侃他是不是一线后勤组的,专门负责给战地供电的。 一行众人在房间里一时坐不下,又一次回到了当时聚众火锅的房间里,齐月去储物室拿了很多凳子,大家围着圈坐下,陆延便将手里的打包盒一个个都拿了出来。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一早说好要一起吃饭的,这大包的量一看就知道不是给他们两个人吃的。除了通常提供的食物中,范子墨还给齐阳买了很多泡芙,他刚一进门看到齐阳的状态就知道这几天精神力不足,拿出那盒子甜食问他:“怎么样,睡一觉感觉好点了吗?” 齐阳点点头:“好多了。” 范子墨知道他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撇了撇嘴又问齐月:“你呢?好……嗯……有进展吗?” 进展是有的,但好也是真的还没好。齐月想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了眼齐阳,又朝着范子墨微微笑了一下。这时,齐阳突然想起来之前范子墨跟周悦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形,不由开口问道:“对了,你和周悦……”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又突然顿住了话头,觉得这种暴露人隐私的话题似乎不适合在所有人面前讨论,便有又叉开了话题,掩饰性地一笑,道,“没事,先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第228章 四个电灯泡 吃饭的时候四个人又聊了很多,主要是齐阳和范子墨在说话,齐月话本就不多,加上面对周悦的不自在,基本都在自己一个人低头吃饭,倒是周悦,眼见着跟范子墨关系升温,连带着面对齐阳也能够对话自如。他们的谈话主要还是围绕着基地现在的情况,齐阳这段时间没怎么去上课,不知道全勤还能不能有,范子墨告诉他老季给向导老师那里打了招呼,说是要放一段时间休假,就把这些缺勤都给一笔勾销了。齐阳听完松了口气,看样子拿满积分转战一线还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他的外勤时长多,等级也够,就等六月递了申请看情况了。 这不由让范子墨想到自己那个恼人的时长,怎么看都是不够的,不论从评级还是积分来看,怎么都不像是能上一线的样子,便皱着鼻子抱怨道:“哎,你倒是够了,我可怎么办呀?接下来到六月为止哪怕每天都出外勤都不可能补够时间。”说着他看了眼齐阳,又瞥了眼周悦,最后还是将视线定在了齐阳身上,“这样下去,我跟你也要天各一方了。” 说起来还真有可能会变成这种情况,不过细细想来,自己跟齐月大概也会因此而天各一方。齐月的哨兵等级虽高,但在现实应用和服役时长上都欠佳,从服役的时间来看,可能比范子墨都难凑满足够的时间,看样子还需要在二线基地培养许久才有可能转到一线。齐阳忽然想到:“别到时候我跟周悦都在一个一线基地,你倒是跟齐月一起在同一个二线基地带着。”他看到范子墨那跟吃了屎一样的表情笑道,“这不就是人家常说的,那个什么来着?防火防盗防闺蜜?”说完他一个人笑了起来,周悦和齐月都不敢笑,只能静静听着。 范子墨有些烦恼地答道:“我觉得很有可能……” 周悦闻言大骇:“怎么可能?!我跟齐阳可能还是你跟齐月?你怎么回事才多久就想着给我戴绿帽子的,姓范的你给我把饭碗放下先说明白……” 第359章 “我是说!有可能齐阳跟你在一线!而我跟齐月在二线这件事!”他咬牙切齿道,“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又在想什么?!” 齐阳忍不住再次笑出声,他真的很喜欢范子墨跟周悦的这种相处方式,往好的说是看到自己长久以来的朋友能够收获爱情的喜悦,但事实上,很多时候他只是喜欢两人单纯又略带些愚蠢的对话方式,无论现场气氛如何,这两个人都能立刻将空气变成搞笑的颜色。说起来同样自带好笑立场的还有一个傅麒,也不知道一线这么紧张的战事怎么尽培养出一些这么性格简单的人物。不过这对同样为人处世简单明白的齐阳来说不一定是件坏事,起码他自觉自己应该很容易融入到这种环境中去。 坐在一旁一直埋头吃饭的齐月此时也抬起头,他问齐阳:“今年六月你就要申请去一线了吗?” 齐阳点点头:“可能吧,不过也得看具体情况如何。”他想了想,有些犹豫地看了齐月一眼,“如果情况特殊,我继续在二线留个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可的。” 齐月知道齐阳是在暗示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否还会出现问题,就现在看来,最能够解决这些问题,也就是后期对自己帮助最大的人就是齐阳。哪怕经过这几天的向导,他的精神世界真的能摆脱这种奇异的现状,跟他最匹配的向导想必仍旧是齐阳,最好的情况就是两个人能继续在一起生活。但正如齐阳所说不喜欢别人为自己牺牲一样,齐月其实也并不能适应他人为自己牺牲,于是他摇摇头,拒绝道:“不用,我觉得你没问题,我也不会有问题。” 他们对视一眼,齐阳轻轻“嗯”了一声,便看着齐月笑了起来。范子墨看着两人黏糊糊的样子,忍不住用筷子敲了敲饭盒:“喂喂喂,注意点!我们两个还在这儿呢,以前只有我一个电灯泡,现在有两个了怎么还越挫越勇了呢?” 齐阳笑着问他:“你怎么有本事说我的,我和齐月现在在这儿就不是俩电灯泡了?”说着他又拉着凳子故意坐到离开齐月近一点的位置上,“我劝你,能亲近多亲近亲近,就你这成绩和外勤时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周悦一起上前线呢。” 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范子墨撅着嘴,小声嘀咕:“早知道就不给你送可乐和巧克力了,吃饱了以后尽欺负我这种老实人。” 一旁的周悦倒没什么郁闷的意思,反而笑嘻嘻道:“也好,也好。” 范子墨怒道:“好什么好?怎么就这么不想让我去?你不会在一线已经给我戴了绿帽子吧!” 周悦没想到这火一下子烧到自己身上来,张嘴都说不上什么辩解。其实周悦的想法很简单,一线战事繁多,危险度也相比二线来得大很多,与其让范子墨冒着生命危险到一线基地来,还不如让他在二线呆着。虽然这可能意味着两个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分隔两地,但也总比一个不小心阴阳两隔来得好。他一着急,说出的话就让人生气:“你怎么,你怎么好赖不分呢!” 这下范子墨更是气急,红了张脸瞪他,此时齐月却突然开口道:“一线很危险,周悦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该这么说他的。”这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惊。齐阳是惊讶于齐月终于能在周悦面前正常开口说话了,而另外两人则是吃惊于齐月这个版本号更新的速度,特别是范子墨,他甚至想直接开口问问齐阳到底是给他下载安装了什么要命的补丁。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齐月有些不明所以,“是我说错话了吗?” 齐阳笑道:“是你说对话了。”他接着齐月的话继续解释下去,“周悦喜不喜欢你,你是向导,你还能不清楚吗?干嘛故意说这种话来气他,就像齐月说的,周悦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范子墨这次的脸红中带上了羞愧:“我……我其实也是知道的。”说着他叹了口气,“我就是心烦得很,其实……我也不想老跟他分开……” 这句话还没说完,周悦那不悦的情绪就早就被甩到脚后跟去了:“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他急于表忠心的样子显得多少有些舔狗,“那时候我早就说了让你签专属的,是你自己不要,我想不想跟你在一起,你还不明白吗?” 两人看着对方,电灯泡的尴尬就瞬间被转移到了齐阳和齐月身上。齐阳轻咳一声,看着大家手上都快空了的餐盒,提议:“都吃完了没,吃完了要不吃甜点吧。” 范子墨摇摇头:“甜品是专门给你拿的,反正这天气放到明天也不会坏,你留着这两天吃吧。” “我还有你们带来的巧克力呢,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 “那你换着味道吃,别吃腻了。” 齐阳见他死活不肯分这个泡芙,便也不再多做推辞,直接收下了。一行人收拾着餐盒,让范子墨和周悦帮忙带出去。临近分别的时候,齐阳突然叫住范子墨:“墨墨,我有事要问你。” 范子墨看了眼周悦,直接问他:“什么事?” 齐阳抬眼看了看周悦,想来事情也跟他本人有关,他总不见得背着周悦本人来跟范子墨讨论他的隐私,便下定决心似的走出浴室大门,回头对齐月说:“我有话要问他们两个,你……你要不先去洗漱了?”齐月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谈些什么,但他总是相信齐阳对自己没有恶意,他简单点了点头,便往回走去。齐阳走到范子墨身旁,抬了抬下巴,“走吧,我送送你们。” 第360章 等到三人走了足够远的距离,齐阳才开口问道:“我其实,是想问问你们之前的事。就是周悦临近暴走的时候被送过来,最后范子墨顶替我去做了向导这件事。” 范子墨这时突然想起在齐月再次来到这个基地之前,齐阳跟自己有过关于这个话题的对话,那个时候范子墨其实是想找齐阳来给自己复习功课的,但却在看资料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现场重现”和“替代演绎”这两个概念,随后他们的话题便延伸到了这个方向上。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齐阳就觉得齐月可能会出现类似的问题,才着重问了这个方面,现在再次询问,很可能是在向导的过程中因此出现了卡壳。 但谈论这件事的主导权其实并不在自己手上,而在周悦手上,毕竟自己当年触碰到的是周悦的隐私,而不是自己的。范子墨看了眼周悦,眼神里多少有些不安。齐阳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周悦突然明白过来两人的意思,被两个向导这么直挺挺盯着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他微微摸了摸后脑勺,说:“啊,这个……这个应该可以说。我都没事了,走出来了,反正也只有齐阳一个人知道,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范子墨闻言,笑着跳起来在周悦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便踏着月色跟齐阳一起走了起来。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下,如果需要引申补充细节或者是当时的心理情感,便交由周悦论述。总之,大大小小的过程和最终的结果都包含在内,齐阳听完以后,只觉得跟齐月现在的问题有相似之处,但似乎又有很多地方无法照单全搬。他细细思考了一阵,说:“我觉得‘替代演绎’这个点……我应该是做不到的,毕竟在齐月的精神世界里已经出现了完整的受害者(王耀祖)和他的死亡过程。”如果哨兵内心已经有了一个既定的事实,的确很难对此进行重构,这样很容易让人感觉到一种错位的违和感,“而且‘现场重现’这个……难道我让齐月一次次观看死亡镜头,他就能从中脱离出来吗?” 范子墨摇头:“我觉得重现的意义不在于让对方习惯受害者的死亡,而在于重塑他的看法。” “有道理。”齐阳在封锁线内停下脚步,“不过齐月的精神世界并没有进入循环,看样子我需要引导一定的内容,想办法让他的想法被重塑起来。” 第229章 巧克力酥皮泡芙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没有这么简单。说到底,向导对于哨兵之前发生的事件基本只有观察权,而没有参与权,像范子墨那种情况其实非常少见,如果不是范子墨跟那人长相相似,可能都不会有这种特权。也就是说,事实上齐阳并不能完全使王耀祖的事件产生循环,因为他本就不清楚事件的全貌。然而向导之所以被称为向导,也正是因为他们有导向性的工作性质,即使没办法亲自开启对事件的倒序,他也可以尝试让齐月来开启才对。 不过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哨兵本人对此的支持程度。 人对于恐惧的第一反应就是回避,就像是看到恐怖片特定镜头的时候会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眼睛周围或者是嘴巴,这种潜意识里封闭五官的行为正是回避。对于恐怖的回忆其实也是如此,大多不愿回忆或是重看。齐阳想到之前有人在论坛上曾经讨论过一部古早的恐怖片,当时帖子的热度很高,主要是因为很多人小时候都被这部老片子吓得夜不能寐。其实就放在现如今来看,这种劣质的特效已经不具备任何惊悚的可能性,如果重看,估计大部分人甚至都会觉得好笑,但事实上很少有人会选择重新看一遍,这也就是对恐怖回忆的回避行为之一。 所以,想要让齐月重新体会王耀祖的死,并从中重塑他的想法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齐月会害怕,会恐惧,会下意识想要回避,如果齐阳想要成功,就必须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来提点他。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到浴室,齐月这个时候并不在房间内,想必是听自己话先去洗漱了。齐阳不由感叹起码他还是个听话的孩子,想到一开始周悦的不配合,齐阳觉得齐月已经算是个好相处的对象了。 他坐到地铺上,拆开那盒泡芙的盒子,却没有立刻拿起来吃,良好的教养让齐阳想等齐月回来以后一起分了味道再说。他看着那几个形色各异,口味不同的泡芙,口水都快流了下来。没想到自己的食堂居然就真能将甜品都给做出花来,看样子对比一线,二线这边的战事当真是一点都不吃紧。他戳了戳其中一个的酥皮,有些好奇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做出来的,便拿了手机翻看起食谱来。 原先齐阳还觉得要做这么多不同口味的泡芙一定格外费时费力,但在看了好几个教学视频后他得出结论,原来这些东西的基本概念都是一致的,只不过在做不同口味的时候需要放入不同种类的调味粉罢了。齐阳想着,突然灵光一闪,说起来,王耀祖这件事不就可以像做泡芙一样,用不同的调味粉,简单快速地做出多种味道吗? 他再次想起之前在齐月的精神世界碰到过的种种事件,从游乐园开始一直到后来的幸福人生模拟器,无一不是在幻想的基础上满足齐月最想要实现的愿望。从这一点上来说,可能在王耀祖死亡的这件事上,齐月也有想要满足的,属于自己的愿望,齐阳需要理解这个愿望本身,并且帮助他实现也说不定。结合这盒泡芙来看,只要齐阳能够让王耀祖在各种情况下活下来,创建出不同口味……呃,就是人生的王耀祖,说不定这件事就能成功。 第361章 可齐月会想要王耀祖有什么样的人生呢? 如果说齐月想要的,就是王耀祖作为父亲一般存在,那么在上一个世界中,应该已经梦想实现了才对,为什么这件事反而没有得到解决呢?还是说齐月对王耀祖的人生有着什么其他的安排呢?他思来想去,倒也一下子没办法决定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叹了口气,转而看泡芙都是什么口味的。除了常规的巧克力,还有……看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齐月的声音:“你不会是没忍住都吃完了吧?” 齐阳吓了一跳,转头看到的就是头发还没完全吹干的齐月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撇嘴“哼”了一声,气恼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贪吃?” “贪吃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低头,看到盒子里一动没动的泡芙,“怎么不先吃?” “等你挑呢。”齐阳看到齐月略显诧异的神情解释道,“你不是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吗?我当然要等你一起挑啊,再说了,好吃的东西当然要一起吃才开心。” 齐月笑了一下,他想到最开始回来的那天他们众人聚在一起吃饭的场景,还有那个他从未有幸吃到过的圆形蛋糕,不由有些怀念起来。奇怪,不过也就是两天,齐月居然有些想念那些人起来,说起来这群人也经常时不时过来串个门,自己怎么就用上了想念这么遥远的词呢?齐月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他问齐阳:“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想跟大家一起吃东西。” 这个大家指的当然不是近在咫尺的齐阳,他也想到之前的火锅,笑道:“会有机会的,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还要一起吃庆功宴的。” “所有人都一起吗?” “所有人。”齐阳想到在内城区正焦急等待着的谷雨和陈凌,一个好久未见,另一个虽然从未见过但一直以来都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不由有些期待起来,“还有会更多的朋友,之前的,现在的,只要能活下去,齐月,你还会拥有很多以后的朋友也说不定。” 齐月点点头,他看着齐阳再次将泡芙盒递到自己手里:“我不想吃巧克力的。”他突然任性道,“这两天天天吃巧克力,我吃腻了。”说着他还学着范子墨的样子皱了皱鼻子。 齐阳对他这种耍无赖的方式没有任何的抵抗力,他总喜欢情绪多样又多变的齐月,这让他感受到齐月正作为一个切切实实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但齐阳本人并不想放弃泡芙的争斗权,他故意拉长语调装作阴阳怪气的样子:“哦,你不想吃啊。”他做了个鬼脸,“我管你想不想吃!”说着便放下泡芙盒,大笑着拿起洗漱用品一溜烟也跑去洗澡了。 等到齐阳回来的时候,盒子里的泡芙已经少了一个,他仔细一数,缺的正是那个当初谁都不想吃的巧克力味。他笑了起来,香喷喷地扑进齐月怀里:“你说不想吃的。” 齐月又学着齐阳的样子说:“我管你说我想不想吃。” 齐阳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和齐月再次躺倒在齐月的地铺上,手牵着手,脸对着脸地侧卧着。齐阳蹭了蹭齐月的下巴,右手楼住他的腰问:“你想好了吗?王耀祖的事。”齐月摇摇头,也学着齐阳的样子搂住齐阳。齐阳往他怀里又挪了挪,“其实,对他的事我了解得并不多,只是王远扬他们跟我口述了一些东西,虽然我能预判到你对王耀祖的死心怀内疚,但具体的事件其实我知道得并不完整。” “你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齐阳点头,齐月便告诉他自己跟王耀祖的相逢后的故事,告诉他那场并未成功的逃跑,告诉他自己的半途而废,告诉他王耀祖又是如何在这次失败后不再与自己私下对话。他说,王耀祖识破了自己其实不愿逃跑的谎言,从此便对安其远心灰意冷起来,他从此失了来之不易的父爱。齐月说,“现在回想起来,我从一开始就浪费了王耀祖的努力,拖到最后,现在我们两个的局面,可能都是因为我的不好。” 齐阳从齐月口中知道了这些细节,便开始重新思考起齐月对王耀祖的感情来。从一开始被抛弃,到被王耀祖接纳似乎是个短暂又顺利的过程,这个过程之所以如此顺利,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齐月对王耀祖的接纳。他作为一个从未有过父亲形象的孩子,童年对父亲的认知都只能来自于幻想,而王耀祖恰巧符合他幻想中父亲的形象,这也是为什么,齐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甚至开始编织一个王耀祖就是自己亲身父亲的故事。 一旦故事在他心中成立,以当时齐月的心智发展来看,他对王耀祖的依赖几乎是一个不可破灭的牢固锁链。王耀祖并不完全能感同身受当年安其远不想离开自己的想法,毕竟在王耀祖本人的认知中怎么可能会有孩子不想从痛苦中逃走呢?但当时的安其远所面对的痛苦,比起之前他被亲生母亲无视多年又抛弃的痛苦比起来,可能也并没有这么糟糕。更何况从齐月的论述中,齐阳能够感受到当年走在山路上的安其远对未知的恐惧感,也就是齐月所说的,他也不知道逃出去了以后自己还能去哪儿。 而这一点,一直到齐阳营救齐月的那一刻,依旧没有改变。 齐阳回想起当时他来到那个地下实验室的时候,无论是电梯的锁,还是关押安其远的禁闭室的锁都是打开的,安其远肯定知道自己能够逃出去的事实,但他并没有选择逃走,反而是呆呆地等在那里,直到齐阳将他拖走。可当他们两人最终走出天文台,即将来到室外的时候,齐月还是挣扎着不让齐阳将自己带出去。现在再次回忆这个细节,齐阳才理解,那时候挣扎着不肯迈步的齐月,正是在对逃出去后的痛苦和未知进行最后的抗争。 第362章 他跟王耀祖从某种意义上有了重合,但不同的是,王耀祖每次都是让齐月一个人逃走;而齐阳从一开始就想着跟齐月一起离开。一直到最后被龚倩等人发现,齐阳都坚持让齐月向自己寻求帮助,这也可能是为什么,齐月始终觉得,他跟齐阳之间的联系不会因此而分崩离析。 第230章 不止 现在事件已经有了一定的进展,无论如何齐阳都想处理好王耀祖的事情,因为在王耀祖之后,齐月似乎再也没有经历太大的波折,他甚至有种盲目的自信,认为这个世界之后,齐阳就能顺利找到齐月的心门。但剩下的时间却已经不多了,眼下还有两天的时间,两天以后,总理的手术一旦开始,齐月就将失去活下去的机会。原本齐阳还以为能够稍微拖长一点的时间,但一方面总理推行的哨兵芯片计划使得齐月暴露真实身份的可能性变得极高,另一方面,这么些年来,齐月的精神世界也的确没有任何起色,加上还有被困的陈凌,这些事情加到一起,齐阳也不得不感叹高俱海计划的巧妙。 齐阳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变量的出现,说不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但高俱海既然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那自己自然是不能放过的。他想趁着时间还早,再往齐月心里探一探才是,便抵着齐月的额头说:“我还想再试一次。” 齐月知道他的意思,但他有些舍不得齐阳太过操劳,问他道:“你不累吗?” “不累。”齐阳亲了他一口,“累了可以吃泡芙,没有巧克力味的那种。” 齐月闻言笑了起来,又将齐阳搂得更紧了些:“你打算怎么做?”打算是有,但计划不足,说实在的齐阳并没有完全想明白应该怎么办才好,他只是有些着急整件事的进度不如自己预想的顺利。见他沉默,齐月知道其实他也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便笑着提议,“既然你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不如就吃了泡芙早点睡了就好。” “那怎么可以。” “那怎么不可以,与其让你浪费精神力,还不如等你想明白了办法在说。”齐月见齐阳似乎没有完全被说服的样子,他犹豫得很明显,像是放心不下齐月现在的状态。齐月见他如此担心自己,心里升腾起暖意,搂着他又亲了好几下,才继续吹起枕边风来,“这样,我再跟你说说我跟王耀祖的事,好不好?” 这倒也确实是个办法,齐阳想,刚才的论述中,齐月大多说的都是关于他们之前发生的事,但其实齐月具体的心理活动和感情变化都是缺失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回避恐惧,齐月在叙述跟王耀祖之间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更像是一种第三人称视角的讲解员在博物馆给参观者们讲解文物历史,跟当年王远扬说话时候自带情绪的状态差了十万八千里。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之前有好几次在社会新闻下面出现过类似的讨论,有些受害者最亲近的人在镜头前回顾或叙述案件的时候都看上去无比理性和平静。他们既没有失声痛哭,也并非胡言乱语,这样的反应让很多人都倍感不解,但对于心理工作者和向导来说这却是最常见的反应。人类对于痛苦的第一反应通常都是回避,在万分悲痛的当下,大脑为了不让人当场崩溃而选择暂时封闭了激烈的情绪。其症状就类似于当下突然受到重伤的人反而并不会感到疼痛,他们甚至可以自己起身行走,说话做事也不像是出了问题,但很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后突发性死亡一样。 而就齐月现在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完全从这种被隔离的情绪中走出来。至少现在的齐阳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齐月还是在悲伤自己父亲的死亡,还是在回避这种伤害本身,而之所以如此回避,可能就是因为之前他所说的,感觉自己浪费了王耀祖的努力,感觉如果不是他的不肯逃,王耀祖可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但在齐阳眼中,这种说法反而是毫无依据的。即便真如齐阳所说的,他在王耀祖第一次故意趁着总理来视察的时候就顺利逃脱,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无非就是事件败露,一行众人被捉拿归案,王耀祖显然也是案犯之一,最多因为有悔过倾向和辅助破案的buff判个无期,至于能不能缓刑,缓刑几年,齐阳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无法给出个确切的数目。 可倔强如王耀祖,真的会选择如此苟延残喘地在牢狱中度过余生吗? 在齐阳这里,答案是否定的。 在听完整个故事以后,齐阳对王耀祖这个人的认知有了些许人性的光辉,至少他认为,像王耀祖这样骄傲的人,是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的。这一点无论是从王远扬的口中,还是齐月的口中听起来都是如此。如果王耀祖真的没有这么骄傲难缠,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因为王远扬是哨兵而自己不是这件事坚决地误入歧途呢?同样的,在他生命的最后那段时间,他其实完全不需要用如此不人道的方式选择自尽,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选择自尽。他完全可以选择跑出去自首,将齐月当时的状况告诉众人,然后让齐月为自己有悔过之意来作证,这样一套流程走下来,王耀祖依旧可以免去死罪,留在牢狱之中安度晚年,如果在狱中表现良好,说不定还有减刑的可能。但他没有这么做,这也就说明无论当年的齐月有没有选择逃走,选择在第一次的时候就逃走还是在第二次的时候逃走,王耀祖都会选择吞枪自尽。 第363章 他的骄傲和倔强,让他无法活着忍受自己的失败和堕落。 那既然如此,齐月的自责就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王耀祖的死是他一意孤行的决定,跟齐月的选择完全没有半点关系。想必王远扬也是了解自己这个虽然毫无血缘关系,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所以在齐阳插手的这件事上也并没有多加干预,甚至也跟齐阳一样希望齐月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齐阳似乎有了自己的头绪,加上之前范子墨和周悦跟他说的两人之前做向导的事,他似乎知道应该如何循环才好。既然齐月的内心世界就是为了满足他无法满足的过去,那么齐阳不如将计就计,让所有关于王耀祖的事件按照齐月所想的方式重新选择发展道路,从而使齐月最终能够接受王耀祖并不是因自己而死的结论,只要做出这样的结论,那么齐月的愧疚感自然而然就会消退,事件解决,齐阳便可以更好地去寻找齐月的心门。 想到这里,齐阳总觉得自己有了些头绪,表情都生动流畅了起来,他甚至挣脱出齐月的怀抱,手脚并用地去拿泡芙,一边吃一边答应道:“好啊,你多跟我说说,你对王耀祖是怎么想的呗。” 齐月见他神色舒展,又有了吃东西的欲望,想来是有了办法,便也笑着看他窝在自己胸口躺着吃泡芙的样子:“我对王耀祖的想法,我还以为你都已经知道了。” 齐阳喂他也吃了口开心果奶油味的泡芙继续说:“我觉得我知道了你和王耀祖之间的故事,大致猜到一些你对他的看法,但说实话,复杂的感情最好还是不要用猜的比较好。如果你能够当面告诉我,那么对于我看明白你的心也大有好处。” 齐月舔了舔嘴角的奶油,说:“我觉得就像是精神世界中的那个完美人生一样,我对王耀祖的印象就是父亲。”他停顿了一秒,“伟大的父亲。” 齐阳有些不解:“他以犯罪者的身份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将你从亲生母亲的身边带走,在你的心里到底是如何体现他的伟大的?” “你当真觉得,我一开始以为王耀祖是犯罪人员吗?” 齐阳咽下最后一口开心果泡芙:“你……那个时候这么傻的吗?”齐月忍不住咬了一下齐阳的鼻子,齐阳笑了起来,将剩下的两个泡芙放到一边,重新钻进齐月的怀里,“难道不是吗?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要带走一个12岁左右的小男孩,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好人。” “我真的没有这么想,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以为王耀祖是我从未见过的父亲。”齐月看到齐阳疑惑的小脑袋探出来看他,便继续解释道,“你想,我母亲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的父亲是谁,我也从来没见到过自己的父亲,在被母亲送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犯罪组织,那我的第一反应……” “你以为你母亲将你送还给了你的父亲!”齐阳终于明白过来,“那你是到什么时候才开始察觉到王耀祖根本不是你的父亲呢?” 齐月顿了顿,他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从来没有觉得王耀祖不可能是我的父亲。也就是说,无论他做了什么坏事,对我也好,对其他孩子也好,我都觉得他有是我父亲的可能性。”他对当年的自己已经不算特别了解,但依稀还能回忆起那时候的一些想法,“我太孤独了,孤独到所有出现在人生中的可能性都成为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不单单是那个时候,一直到我被带到实验室,被架上电椅,被关进禁闭室的时候,脑子里都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起码王耀祖还跟你在一起。’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何等的可悲,但至少在那个时候的我眼里,王耀祖真的是我悲伤人生中全部的温暖。”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有我了。”齐阳说。 “嗯,现在不一样了。”齐月吻了吻齐阳的嘴唇,“我有你,不止有你。” 第231章 死了也好 齐阳挑眉:“怎么,还算上之前的电子女友了?” 齐月笑了起来,胸腔震荡:“我是说前两天一起吃火锅蛋糕的人。” 对此,齐阳由衷地为齐月感到高兴。从小到大,可能齐月都无法顺利与人建立联系,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友谊,没有能够顺利交往的朋友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也缺乏社交的可能。当一个人只能在社会中孤立地活着是件非常可怕的事,至少在齐阳眼中很可怕。他希望齐月能够有自己的朋友,也希望他能有自己的生活,就像齐月之前觉得齐阳的幸福中没有自己也无所谓一样,齐阳也觉得,哪怕有一天齐月真的能离开自己独自生活,或者是找到更加适合共度余生的人,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摸了摸齐月的脑袋,问他:“你确定今晚不想做向导吗?过了今天,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了。” 齐月点点头:“早点睡吧,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齐阳听到休息两个字终究还是没撑住,在齐月怀里眨了眨困顿的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齐月抬头,只看到一轮圆月挂在头顶,从他的视角往上还无法看到完整的月亮,但不知为何,他总有种月亮在偷看他们的错觉。他将齐阳搂紧,温暖又绵长的呼吸将他一同带入梦想之中。 他许久未见做梦,今晚却罕见地发起梦来。梦里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他的手脚变得很小,脑袋却如大人般清晰。齐月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双腿,身上的白色衣物十分熟悉,如果没有猜错,自己应该又一次回到了13岁左右的年纪。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才发现上面戴着一条蓝色的纸质腕带。所以,这已经是自己被齐阳救出来以后的事了,那么现在的自己,应该还在医院里才对。 第364章 齐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拉开隔离自己床位的帘子,往外走去。病房内满是受伤的儿童,跟齐月在一个房间的大多都是戴着蓝色纸带的小孩,说明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齐月记得那个时候他们首先被紧急送往了内城区的医院进行身体治疗,至于心理治疗和向导都是后期才被允许介入的,所以一开始的齐月并没有被单独安排,毕竟谁都不知道他奇异的精神现状。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那些接到消息后边四散奔逃的研究人员们已经对他的状况一清二楚才对,但到现在为止他都没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难道真的都成功逃走了?齐月趁着众人不注意便独自推开门向外走去,整个医院都乱哄哄的,齐月所在的病房都不是重伤,所以关注的人较少,他便顺利来到洁白的走廊上。 他想做什么来着? 哦,对,齐月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是想去找人问问王耀祖在哪儿的。 他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医院的走廊跟禁闭室门外的走廊似乎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们看上去都很白,只不过医院的灯光更为明亮,走廊也更为宽敞,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也更多罢了。大家似乎都很忙,走路的速度很快,几乎都要跑起来。齐月不想麻烦这些繁忙的大人们,他只想找到王耀祖在哪儿就好。 齐月先是在周围转了几圈,几个病房里都只有孩子的踪迹,他便认定大人们不跟小孩在一起看病,就像是医院有专门的儿科一样。无可奈何之下,齐月只能按照头顶的指示牌来到护士台,护士台显然也异常繁忙,各种设备“滴滴滴”地叫个不停,间或有电话不停打进来,从齐月的角度只能看到粉色的护士帽到处跑来跑去的场面。他鼓起勇气打了招呼:“你好。” 那时候的齐月还太过矮小,柜台前的护士小姐姐也跟着回了句:“你好。”但却没一下子看到人,等到她整个人拿着笔站起身才看到柜台前的小男孩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她瞟了眼男孩手上的蓝色腕带,确认了他没有大碍才问他:“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呀?” 她的语气温和,眉眼又带着笑意,看上去慈爱善良,让齐月放心了不少:“我是想来找人的。” “找人?”她的神情一瞬间焦急起来,“哎,你不会是有哪里不舒服吧?!”说着便要跑出来。 齐月连忙摆手道:“不,不是的,我是想来问一个人有没有跟我一起被送来。” 年轻的护士反应过来:“啊,你是想来问一个朋友?” 朋友?齐月记得当时的自己对这个名词感受到陌生的情绪,他对王耀祖的感情并不算是朋友,那时候的自己还将王耀祖默认成自己的父亲。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没有正面回答护士的问题,转而说道:“是一个,大朋友,你知道大人现在都在哪里看病吗?” 大朋友?这个描述让年轻的小护士不由犯了难,今天他们医院接到的所有新病患都是清一色的儿童,从电视新闻上也不难看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所谓的大朋友到底是在说谁呢?难不成是指很大个的朋友?她今天倒是有看到过一个大个子的胖男孩被送进来,因为哭声特别大几乎值班的所有人都有被他吸引到注意力,于是便试探着问齐月:“你是说,那个特别胖的男孩子吗?啊,应该是说,个子特别大的那个。” 齐月摇摇头:“是指大人,有没有大人被一起送过来?” 这下可让一直穿着粉红色护士服在儿科做事的护士小姐姐犯了难。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任何一个前来就诊的大人,现在整家医院都是被征用的状态,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抢救和照看孩子们,哪来的什么大人添乱呀?她苦思冥想了一阵也没想到所以然来,便告诉他:“没有,就我这里看来没有大人被送过来治疗的,现在这家医院已经被征用了,除了你们这群孩子,其他人不会前来就医。”她看到齐月听完这段话似乎有些踟躇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又想到刚才在新闻中听到的内容,不由对这个孩子又怜又爱起来,“要不……要不你告诉姐姐他叫什么名字,姐姐帮你查一查,你看好不好呀?” 齐月有些犹豫地报出王耀祖的名字,护士站的女孩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对这个充满年代感的名字有些费解。但一直到最后她都没从电脑系统中找到什么有关王耀祖的信息,只能先用一根棒棒糖安抚了一下齐月,随后便将齐月带回了他腕带上标示的床位。 关于王耀祖的信息似乎就这么完全断了,但是齐月隐隐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除了担心王耀祖的安慰,似乎还有着什么更加隐秘又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滋生出来。他将帘子重新拉起,一个人躺倒在舒适的床铺上的时候,齐月在迷迷糊糊的睡意中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猛然做起来,看着洁白的床单问自己道:“会不会,王耀祖跟妈妈一样,把我抛弃了呢?”他的大脑开始无意识地向着那个地方滑去,思绪里满是对被再次丢弃的恐慌。 王耀祖为什么不在这里?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他是逃走了吗?一个人,抛下自己逃走了吗?但就算他真的逃走了,齐月又能责怪他什么呢?明明他已经费劲全力想让自己一起逃走了,但分明就是齐月自己选择不走的。现在,王耀祖已然离开,他不知道他走去了哪里,自己又一次成为了孤身一人。 第365章 齐月想,可能原本的自己是想要跟王耀祖一起逃跑的,但是在第一次逃走失败后,王耀祖看穿了自己的懦弱,再也没有跟自己有过额外的交谈,想必在这两次逃跑事件的当中,他们之间产生了嫌隙,也是这份嫌隙和疏远,导致了齐月无法选择跟王耀祖一起逃离。现在身处梦中,他终于回想起那时候自己复杂的感情,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有了自己的情感,只是语言的匮乏让他无法顺利将这些情感抒发出来,只能放任自己的大脑在一片混沌的孤独中徘徊。 正当齐月以为梦境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又跃入第二个场景之中,这一次从四周的房间布置和自己身上的衣服来看,他已经被移送进了独立机构,由高俱海和陈沉城负责了才对。齐月有些不解地摸了摸额头,他不知道自己的梦境为何如此跳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梦到过去的事情。他只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有可能自己跟齐阳这段时间对过去创伤的探究才导致了今日这些不太合理的回忆梦境。 他再次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手脚,随后盯着地面上那些研究人员们送给他的玩具发了会儿呆,很快,门外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齐月冲门口喊了声“请进”,门外的高俱海便推门进来了。齐月看着高俱海身上还是那身军装,头发梳得很是整齐,唯一少见的点,就是他的眼镜此时还挂在他的鼻梁上。齐月记得高俱海似乎是有些远视,所以阅读的时候会带眼镜,但平时他都是放在上衣胸口的口袋里,也就是说在进来前,高俱海正在阅读着些什么文件。 但齐月已经记不起来这次的会面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他只是看着高俱海走到自己身前,单膝跪下,看着齐月良久才问他:“我听说,你一直在询问一个关于王耀祖的人的消息?”齐月点点头,他猛然想起那一天,正是高俱海来告诉齐月王耀祖死讯的日子。他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等待着,“王耀祖在你被救出的当天就自杀了,尸体在另一端的山顶上被发现。” 接下来,高俱海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其中不乏他所不擅长的宽慰的话,但齐月却一个字都没有再听进去。那个时候的他,带着无比卑劣的想法,暗自庆幸了起来。现在的齐月能够完完整整地回忆起当时自己那令人恶心的想法:太好了,原来他一开始就死了。齐月想,他死了也好,至少,不是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了。 第232章 赌 齐月因为自己的想法惊醒过来,他心跳陡然加快,仿佛下一刻那些肮脏的心思就会沿着自己的喉咙随着心脏一起跳跃出来。现在他彻底理解了梦境的含义,原来如此,原来他是这样想的。齐月低下头,他看见齐阳依旧在自己怀里酣睡着,气息平稳悠长。可能他真的太累了,这样的动静都没能吵醒这个熟睡的人。 夜晚的空气再一次变冷,齐月小心地将齐阳露在被子外的手臂放了回去,随后再次贴上他的额头,闻着他头发上散发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洗发水香味。属于齐阳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定,但属于自己的过去,让他感到恐慌。更加可怕的是,这么多年后的自己,居然完全忘记了那时候自己对王耀祖死去的真实想法,反而需要依靠梦境的提示才找到一切问题的根源——他那卑劣,自私,无法共情他人的懦弱,让齐月对王耀祖的死,悲伤又庆幸。 他悲伤死亡,但他庆幸王耀祖只是死了,而不是再一次抛下了自己。 但他又是如何忘记这个卑鄙的自己的呢?齐月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自己的内心伪装成了高尚的模样?或许就是从确认了精神世界的异常开始的吧!一开始的齐月并没有想过要对自己说谎,对于哨兵而言,这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毕竟只要有向导能够进入自己的内心深处,所有的隐瞒都没有任何意义。但在独立机构的那几年,从所有向导,乃至高俱海口中都得出齐月无法被彻底安抚的结论,他们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什么都看不到,那也就是说齐月可以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制造一个屏障,一个安慰自己的屏障,一个只对自己生效的谎言。 于是他开始了漫长的催眠,所幸他也无其他事可做,慢慢地,他将自己庆幸王耀祖的死偷偷替换成了他对王耀祖的死亡是愧疚的,是后悔的,是悲痛到无以复加的。但事实是如何的呢?从第一次失败的逃亡开始,王耀祖就彻底不再亲近齐月了,这种刻意的疏远让原本已经将王耀祖认作父亲的齐月感到愤怒和痛苦。那个时候的齐月还无法认知到自己的愤怒和痛苦事实上都源自于对王耀祖的喜欢,他只能简单粗暴地想尽一切办法将王耀祖这个人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出去,以免内心再次受到伤害。而这么做的齐月,到了最后的最后,还是被王耀祖所救。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他带来钥匙,带来话语,带来新生活的希望,可那时候的齐月还沉浸在之前被王耀祖放弃的疏离中无法动弹。他做不到心无芥蒂地跟他走,也做不到一个人鼓起勇气拥抱外面的世界,所以那个时候的齐月所能做的便是呆在那一方囚室中,乖乖做命运的囚犯,直到齐阳的到来,硬生生地打碎了他的墙壁,把他拖拽到现实中来。 齐月忍不住打起寒颤来,他开始越来越清晰地回想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回忆这份过去就像是揭开一具掩埋已久的尸体的裹尸袋,可惜这具尸体腐烂的时间还不够久,但凡多个几十年,可能也不会如此臭不可闻。齐月闻到自己过去的想法,也就如同闻到那股蛋白质腐烂若干年的味道,满脑子满心都是思想的恶臭,他难以置信,原来过去的自己,对王耀祖的死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自己的不被抛弃。 第366章 这是一种怎样的自私? 或者说,自私这种简单又不够罪恶的称呼真的可以用来描述自己的罪行吗? 齐月想,应该是不行的。在他的眼中,自私的罪名太过狭隘肤浅,不过是公交车上不给老弱病残让座的行为,一种浮于表面的道德取向。但在齐月的眼中,自己对王耀祖死亡的看法,更多的是一种人性的缺失。没有人会在自己的父亲去世后说,太好了,爸爸只是死了,并不是故意丢下我的。这种奇怪的论调真的是为人能够说出来的吗?这种丑恶的态度真的只用自私二字就能概括吗? 月亮慢慢爬到了完整露出脸蛋的位置,现在的它照耀进整个狭小的房间,让齐月的想法再也无处可逃。原来它真的在偷看自己,原来它在叫齐月偷看自己的过去。可现在的齐月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讨论整件事到底应该在道德法庭上被判以什么罪名了,现在的齐月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活下去。月亮已来到了半空,再过不久,它就会慢慢去到天空的另一边西沉,等到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他将再次面对齐阳,面对自己丑恶的精神内核,更糟糕的是,最后会变成齐阳来面对这份属于自己的丑恶。 他会接纳自己吗? 他会否定自己吗? 更重要的是,他会不会因此而抛弃自己呢? 他想,如果被齐阳抛弃,那自己到底还有没有为之活下去的目的呢?他想说自己还有朋友,他们跟自己一起吃了火锅,分了蛋糕,还一起为他许的愿唱了生日歌,但这些人所代表的重量,似乎都没有一个齐阳来得重要。他已经无法承受被齐阳抛弃的痛苦了,与其因为这些肮脏的想法被他丢掉,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他知道。 事情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原点,齐月能感觉到害怕被齐阳知道自己卑劣的想法的这件事开始让自己的内心重新想要筑起高墙,他想将齐阳阻挡在外,他想让齐阳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这也就意味着,齐月无法接受来自齐阳的,完整的安抚和向导,因为他将拒绝齐阳走入自己的内心深处。那如果两天后的齐月依旧没有心门,那是不是说明,两天后的齐月跟两天前的,两周前,甚至是两年前的齐月一样,还是在面对注定的死亡呢? 如果当真如此,齐月想,齐阳这么多的努力,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在齐月的内心回荡着,他想到的不仅仅只有齐阳,这句话,还让他再一次想到了王耀祖。以前的他也是这样的,白白浪费了王耀祖给自己创造的机会。那时候的齐月像是被那层若有似无的父爱网住了身体和灵魂,以至于无法从这份诅咒中逃离。他将王耀祖的一片好意和千辛万苦都变成了泡沫,而现在,他似乎也要面对同样的抉择,到底是选择浪费齐阳这段时间的所有心血还是选择向他暴露自己最丑恶的想法? 他看着齐阳一无所知的脸,在月光下反射出圣洁的颜色。他是如此的洁白和美好,与自己似乎成为了真正的反义词。齐月想,如果时间就此停住,如果一切都再也不会发生改变,那在这一片小小的浴室里,他才能迎来自己的完美结局。他想哭,但是眼泪却堵在他的身体里,让他不能动弹。 他又一次被网住了,这一次,是被齐阳的爱情。 如果没有对齐阳的这份爱,如果没有齐阳对自己的这份爱,那么齐月可以满不在乎地抛下所有,毅然赴死,他的命似乎也就值这么多。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舍不得了,他舍不得齐阳,舍不得拥有了齐阳的自己,舍不得跟齐阳一起活下去的所有可能性。现在的他,只觉得老天残忍,它告诉了齐月所有可以拥有的光明未来,却转身将罪恶的尸首从过去的坟墓中挖出来,铺满齐月的全身。它似乎只是在彰显着自己的全能,告诉齐月,他的命运始终逃不过被玩弄的可能性。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到底是坦白一切,活生生地被抛弃,还是带着齐阳对自己的爱活生生地死去。他想,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可不可以有第三个答案呢?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可不可以让齐月这个孩子也拥有万分之一的幸福? 可不可以,让齐阳在深刻理解到齐月是个怎样带有人性缺失的人之后,依旧爱着齐月呢?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很快又难以自抑地流下泪来。他似乎很容易就在齐阳面前落泪,如此多的泪水,让齐月甚至怀疑是不是一生所有的泪水都是为了齐阳才留到现在的。 他真诚地如此期望,期望齐阳重新爱上那么残破的自己,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这个想法是如此地不可思议。齐阳是怎样的人呢?他是个完整的人,一个被爱浇灌长大的孩子,一个带着幼稚又纯净的英雄色彩的人,一个跟自己成为反义词的人。让他爱上一个卑劣又残缺的自己,让他接纳这样的自己,让齐月觉得自己似乎又更加卑鄙了几分。 可他还是想赌,他想赌齐阳这个人的爱,他想赌自己的爱,因为他除了这份感情,已经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放在赌桌上,能够作为筹码的东西了。 第233章 事实如此 太阳如约而至,而齐月却再也没能进入睡梦中。他被自己的思想反复折腾了一晚,时不时看一眼月亮,又时不时看一眼齐阳,他反复挣扎着要不要将实情暴露给自己爱的人,他也反复挣扎地想不清楚齐阳到底会不会推开如此卑鄙的自己。齐月已经快被这种反复折磨到崩溃,这时,天空亮了起来,太阳照入他们的房间,齐阳放在一旁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是他一直定着的,早上六点的闹钟,一般基地就是这个时间起床,洗漱准备晨跑的。有时候齐阳犯懒,便躺在床上再设一个一小时后的闹钟,直到早餐时间才慢慢起身。 第367章 但现在的齐阳显然没了这种困扰,他在闹钟的声响中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又拉伸了一下身体,才慢慢抬头去看身边的人。他看到齐月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眼神里没有一点迷糊或是惺忪的样子,不由有些诧异地打招呼:“早……你,醒得很早吗?”齐月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从道理上来说,自己的确是凌晨时分就醒了过来,随后便一直没能睡着,醒的很早这种说法的确也没什么问题。齐阳还没反应过来他似是而非的回答方式,只是自顾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说,“要没睡好我们再睡会儿……我可以再定个七点的闹钟。” 七点也正好是陆延给他们送早餐的时间,齐月便应了句:“好。” 于是齐阳便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随后又一次挪进齐月的怀里,抱着他的腰闭上双眼。只是闭上眼后,齐阳老觉得齐月正直勾勾地盯着他。说来也怪,很多时候人都有这种特异功能,比如,明明你没有在看对方,却知道对方正在看着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开了天眼。齐阳在齐月怀里缓缓睁开双眼,对上齐月的视线,这人果然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配合着他眼下的黑眼圈,怎么看怎么有些变态。齐阳这下完全没了睡意,刚想再开口说话,想到两人都没刷牙还离得这么近,便拿了床头上次陆延给带的薄荷糖,一边吃了一边问齐月:“你怎么了?” 齐月如实道:“我睡不着。” “那你也不能一直盯着我吧,这让我怎么睡啊?” “之前几个小时我盯着你的时候你一直睡得很熟。” 齐阳一惊:“你一晚没睡吗?” “也不是,只能说我醒得很早。” 这哪里是醒得很早啊!齐阳很想吐槽他几句,但转念一想也算是凌晨醒的。他揉了揉额头,想来自己也不可能再睡一个回笼觉了,索性坐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回头看齐月。齐月也学着齐阳的样子吃了颗薄荷糖,坐起身,但没有伸懒腰,只是看着齐阳发呆。齐阳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他:“到底怎么了?” 齐月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因为糖果融化还是有些紧张,他想,他是紧张的,因为在刚才几个小时的自我斗争中,齐月已经做好了决定:无论如何,他都想赌一个可能性,赌一个完美解决的可能性。那几个小时里,齐月反复思考的只剩下两个问题,一个是是否要告诉齐阳真相,而另一个,齐阳是否会因此离开自己。但思考到一半的时候,齐月突然明白过来,他没有决定他人想法的权利和能力,他无法替齐阳决定齐阳的想法,那么第二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在他的掌控之外,任凭他如此思考,如何推敲,都不可能有确定的答案。 那么,真正属于齐月的问题只剩下第一个了,而第一个问题本身,就是因为第二个问题的不确定性。齐月想,他不能想着齐阳来决定自己的生死,他应该想着自己。当这句话出现在齐月的脑海中时,他第一次正视了获得自我的可能性。一直以来他的精神世界都是一片“无”的存在,即便是齐阳一开始将他的精神体召唤出来依旧是半个不完整的状态。齐月现在明白过来,可能从一开始,他的精神世界就在提示自己,他没有属于自我的想法。 对于自我的构建可能是从他开始选择喜欢什么菜色开始的,也可能是从想要活下去以后才开始的,但无论是哪个时间节点,齐月想要做自己的心日渐明确。之前的他听从着高俱海的指示,认为他们让自己去死就可以去死,齐阳想让自己活,他也可以去活,但现在,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呢?齐月终于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在排除掉他人对自己的想法和期盼以后,只剩下齐月自己的声音的时候,那个声音到底是想要活,还是想要死呢? 齐月想,他应该是想要活的。 不仅仅是因为齐阳,也不仅仅是因为有了同伴,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想要跟齐阳在一起,自己想要有同伴一起生活,这一切,都应该是因为自己想要,而不是因为他们想要。如果说之前的齐月只是因为齐阳想要自己活下去而挣扎,那么现在他想要因为自己活下去的意愿而挣扎,哪怕他未来的日子里没有齐阳,哪怕齐阳真的因为自己丑恶的内心拒绝了自己,哪怕这些真的会让自己无比痛苦,但背负着这一切活下去,也是齐月所想要的未来,起码他还能又一个这样的未来。 所以他想要赌,赌一个可能性,赌上自己和齐阳的感情,也要告诉齐阳真相。因为齐阳,现在就是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当然,如若世界当真愿意用幸运去亲吻他,给齐月一个完美的结果,让齐阳在知晓真相后仍然愿意拥抱他,那么齐月便再无他求。 两人嘴里的薄荷糖都在渐渐融化,齐月深吸一口气,他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是齐阳蓬乱的头发和疑惑的神情,所有的一切都在太阳的沐浴下显现出不一样的柔和感。他希望世界也能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算是弥补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亏欠。他向后靠上冰冷的瓷砖,纯白的砖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是关于王耀祖的事。” 齐阳抬眉:“你说。” “我昨晚,做了很长的一段梦,是关于我被救出后的梦。”他不安地搓动着自己的手指,“刚开始被救出的时候,所有的孩子,包括我,都被转移到了一家内城区的医院。” 第368章 关于这件事,齐阳是记得的,他点点头:“我知道的,那家医院被征用了以后救治了几乎所有因为绑架案而受伤的儿童。” 齐月继续道:“是的,当时我的外伤并不严重,所以带着蓝色手环,医院里的人来来往往的都很忙的样子,也就没什么人来管我们这些轻伤。于是我醒来以后,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我感觉……有些害怕,便走出去,想要找人问问王耀祖在哪儿。” 一般而言,王耀祖这种犯罪者的身份应该不会跟受害者被移交到同一家医院,况且那时候王耀祖已死,即便是登记也应该登记在死亡信息里才对。不过那时的齐月尚且年幼,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也是可能的。齐阳说:“你没能找到王耀祖?” “对,我没能找到王耀祖。” 齐阳问:“没能找到他,让你觉得很恐慌?” 齐月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扭曲:“恐慌吗?那时候我想我是恐慌的……至少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王耀祖已经死去的我,是恐慌的。” 他说话的神情和内容都有些奇怪,让齐阳不由有些害怕。齐阳咽了咽口水,略显紧张地上前握住了齐月的手:“然后呢?梦结束了吗?” 齐月摇头:“梦并没有结束,它跳跃到了之后高俱海告诉我王耀祖死讯的时候。” 齐阳感受到齐月的颤抖,不由贴得更近,半是抱着他的样子:“那时候你很难过?” 齐月的颤抖却突然停止了,齐阳看到他脸上扭曲的神情逐渐变成一抹松了口气似的笑容:“我不难过,齐阳,更糟糕的是,我并没有那么难过。我只是……很庆幸……” “庆幸?” “庆幸我不是被王耀祖抛弃了。” 齐阳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大脑正在飞快地处理着齐月最后的那几句话,难过,没有,庆幸和抛弃,这几个围绕着王耀祖死讯的关键词让他有些不明白。他以为齐月只是单纯地恐慌和难过王耀祖的死去,他的精神世界中也展现着王耀祖惨烈的死法,所以齐阳的第一反应是齐月应该是对此感到恐惧的,即便并不是完全令人回避的恐惧,也应该是负面情绪种的一环,但这些情绪中,又从何而来的庆幸呢? 他看着齐月漂亮的褐色眼睛,那双眼睛里依旧圆润,黑白分明,但齐阳突然觉得中间那浅色的瞳仁中似乎潜藏着什么滔天的黑暗,即将将自己淹没。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清理干净,但齐月的话却如同扎进了自己的脑海中一般让人动弹不得。他终于反应过来齐月的意思,抬头吃惊地盯着他看。 所以,这么久以来,齐月对王耀祖的死,并不难过,也不害怕,从始至终他恐惧的,只是王耀祖将自己抛下的可能性? 第234章 想法和行为 齐阳就这么愣愣地看了齐月几秒,随即有些不确定的“哦”了一声。他低下头思考了一阵,叹了口气说:“原来是这样的。”齐阳的语气很轻,也很淡,从齐月的角度听起来似乎完全没有责难或是非议的意思,只是平淡的一句事实理解。他有些难以置信齐阳对此事轻飘飘的态度,难道自己这一个晚上的辗转反侧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难道他的恐慌和为难不过是庸人自恼罢了?齐月不敢多话,看齐阳的样子似乎他还在思考着些什么,他害怕自己一旦出声,就会破坏掉现在这份安静的平衡。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了会儿,直到齐阳说自己先去洗漱,齐月都只是简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到齐阳洗漱完毕回来,齐月才敢看着齐阳的眼睛问他:“你……没有什么其他的想说的吗?” 想说的话是有的,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是有的。齐阳知道现在齐月内心的忐忑,他也知道从齐月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反应了自己对王耀祖死讯的冷漠。似乎从表面来看是如此自私又没有人性的体现,仿佛只要自己不被抛弃王耀祖的死活根本无关紧要,可能在他的眼里,甚至还是死了比较好。他一定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下定决心在齐阳面前暴露出那个真实的自己,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齐月都没有提及过自己过去的这种想法。齐阳想了想,先避开了矛盾的直接点,转而问道:“我以前,好像从来没听过你有这种想法,在你的精神世界里也没有体现过。” 齐月点点头:“我也是昨晚才重新想起来的。” 这倒让齐阳觉得有些奇怪:“你是说,因为昨晚的梦境吗?”齐月今天的话很少,他没有直接回答,还是只是点头。齐阳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便主动走到他的身边,靠近他说话,“也是有可能的,最近几天连续的精神链接唤醒了你深层的回忆也说不定。或许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想了,但是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你精神世界的问题大多都是过去引起的,将你的思维调整回去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齐月嘴里的薄荷糖已经彻底融化了,他的嗓子很凉,说话的时候甚至因为这份清凉有些疼痛感。齐月想了想,问:“你觉得是我的想法有了改变?” “难道现在的你还是这么想王耀祖的死的吗?” 现在的齐月自然不会再将王耀祖的死作为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从之前的精神世界中,他了解到自己是多么希望拥有一个像王耀祖一样的父亲,这份感情甚至让他将一切都合理化,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心理世界。他在这样的世界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似乎只要有这么一个父亲的形象在,齐月就能从此获得幸福人生,接下来的一切悲剧都与自己再无关系。可现在的他的想法,难道不是被美化后的,自欺欺人的谎言吗?他问齐阳:“你觉得,现在的我的想法是真的吗?还是说我一直在对自己说谎,其实我还是那个庆幸王耀祖死了,而不是抛弃了我的小孩?” 第369章 人会不会欺骗自己?人当然会。人类作为一个强大的种族是由于智慧,而智慧和思考本身就会带来一定的欺骗。人会骗别人,是因为人类的心灵本就不互通;人会骗自己,是因为人类的脆弱需要用谎言支撑。就像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会欺骗自己,葡萄一定很酸一样,很多人也会产生同样的行为。但如果你问齐阳这样的行为是好是坏,齐阳只会觉得,如果这让狐狸吃不到葡萄的内心有了安慰,又没有对其他人产生伤害,那有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对于齐月现在的这个说法,齐阳并不敢非常肯定,他想了想,又将自己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王耀祖的死的呢?” 齐月低下头思考良久,随后闭了闭眼,才告诉齐阳:“我很难过,如果他不自杀,可能在我的证词下也不会被判处死刑,我只是觉得,哪怕一辈子都被关起来,只要他活着,我就会开心。” “你会去看望他?” “会。”他想了想,甚至说,“我想带着你一起去看看他,我也想告诉他,我现在很幸福快乐,希望他好好的,以后出来,还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这些话虽然听上去幼稚,但的的确确是齐月内心真实的想法。人对于另一个人越是在意,情感就越是复杂,更何况像是王耀祖和齐月这种复杂的情况,更是如此。齐阳笑了笑,对齐月说:“你看,这不就是变了吗?你没有欺骗自己,或许在成长的过程中你真的有过自欺欺人的想法,想要掩埋真实的自己,但我觉得这种行为既保护了自己,也没有对他人造成伤害,那自欺欺人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很多时候人在思考的时候,都是一种合理化的过程,无论谁都会有过欺骗自己的行为,这一切都并不是什么坏事。” 齐月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人真的可以从一开始这么坏,变成后来的好人吗?” 齐阳笑了起来:“你以前很坏吗?” “至少觉得王耀祖还是死了比较好的我很坏。” “这样啊……”齐阳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握着齐月的手坐了会儿才说,“我也觉得那种想法很坏,但是坏的想法不代表坏的行为,坏的想法也不代表不能变好。” “坏的想法和坏的行为都是坏的,你觉得有区别吗?” “有,而且区别很大。”齐阳想到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解释道,“虽然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但我觉得有时候人忍不住冒出一些可怕的想法是很正常的。比如,总理。他对于哨兵的恐惧和厌恶如果只是一种想法,那么所有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绑架案不会发生,你的异常不会发生,这些因为计划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也不会发生。但他将想法变成了一种行为,这些悲剧才会开场。” 齐月想了想,也的确是这样的,很多时候人的确管不住自己的想法,看到令人厌恶的人和事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坏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但事后又会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想,觉得自己性格太过极端。不过这些人真的会这么做吗?齐月觉得其实是不会的,他们也知道一旦付诸行动,整件事的性质变会大不一样。他对王耀祖自杀一开始的想法似乎就是自私的,卑劣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并不排除事后他对整件事的想法有了改变。他好奇道:“人真的能变好?” “怎么不能呢?”齐阳抿着嘴笑着看他,“你不就在变好吗?”说着他亲吻上齐月的嘴唇,他嘴里薄荷味的牙膏和齐月口中薄荷糖的味道交相呼应,仿佛他们就该亲在一起。 齐月抵着齐阳的嘴唇笑着问他:“我变得有多好?” “非常好。” 两人都笑了起来,突然,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他们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就是陆延要来送早饭的时间。齐阳起身开门,齐月也跟他在身后。打开门的时候陆延还是刚晨跑完的打扮,提着一袋子吃的,看上去微微有些喘。齐阳刚想跟他打招呼,陆延就着急开口问:“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齐阳一愣:“啊,有一点了。早上好啊,陆延。” 陆延这才像刚反应过来一般:“哦,早上好。”说着他也朝齐月点点头,“一点是多少?” 冷静如陆延这样的人很少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他问询的方式很直接,看上去也很着急,齐阳有些不解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他的第一反应是高俱海那里的计划出了什么问题才让一向自持有理的陆延如此紧张。但陆延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问问题,反而提醒道:“你们还有两天的时间,两天后,齐月就会被带走。这样一点一点的进展不知道时间到底够不够,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帮助,可以跟我们说,我们这里都会尽全力满足。” 齐阳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陆延便放下东西走了。等齐月也出去洗漱的时候齐阳才打了电话给陆延直接了当地问他:“是不是计划出了什么问题?” 电话那头的陆延也直接说:“并没有,但是如果你们的进度赶不上的话,我在想,我的能力是不是能帮忙拖延一点时间。” 齐阳有些诧异道:“你的能力要怎么拖延时间?”就从哨兵能力上来看,陆延的能力是最不能拖延任何时间的才对,他一炸齐月直接人都没了,怎么拖? “可以的。”陆延停顿片刻,“虽然齐月可能要吃点苦头。” 第370章 齐阳沉默了片刻,又问:“什么苦头?” “失血的苦头。” 浴室的门此时被突然拉开,齐阳看到洗漱完的齐月出现在门口,便招手叫他过来坐下,打开免提,对手机里的陆延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说一下,齐月也来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直接谈。” 齐月不明所以的坐下,看着手机,手机里传来陆延不确定的提问声:“齐月,你体重多少?” 第235章 合照 齐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齐阳,见齐阳对他点点头,才报了个数。对面似乎是拿了纸笔在记录,电话里传来书写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停止以后陆延才继续问齐月:“齐月,你,身体素质怎么样?平时有贫血之类的问题吗?” 这个问题让人不由更加疑惑,齐阳直接问他:“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帮我们拖延时间?这跟你的哨兵能力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面沉默片刻,解释道:“你还记得当年我在做练习的时候曾经做个一个血栓练习吗?”说实话齐阳是不记得的,那个时候他跟陆延已经分手,没有这么多机会再没事聊点有的没的。陆延见齐阳没有回话便继续说下去,“当年我在处理血栓的时候经常就把炸弹做大了,不小心炸裂了血管。那个时候谷雨老师有跟我说过,其实可以不用一步到位,血栓这个可以先炸开一个小口子,然后慢慢分解开。” 这段话让两人都觉得有些云里雾里,齐阳甚至沉默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想要问齐月难不成他身上长了血栓。齐月显然误会了齐阳的意思,直接对着免提的电话问陆延:“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我身体很好,没有得血栓。” 齐阳尴尬地捂住脸,陆延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笑声里多少有点调侃齐阳的意思:“你跟齐阳呆一起时间久了,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齐阳闻言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在瓷砖上找个地缝钻下去,但陆延没给他狡辩的机会,只是继续顺着刚才自己的解释说下去,“在血栓这个问题之后,我就尝试做了新的实验,试着在硅胶体的大动脉上炸开微型炸弹,在控制伤口大小的情况下进行放血。” 这下两人都同时明白过来,陆延口中的拖延时间,其实是拖延齐月的死亡时间。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样的确可以让齐阳有更多一些的时间进行向导。他看了眼刚才口出狂言的齐月,冲他挤了挤眼睛,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齐月还以为齐阳会替自己申辩几句或是道歉,但看他的表情哪里都像是憋着坏,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跟陆延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他想到齐阳刚才指着自己脑袋的样子,转了转眼珠说,“我刚才也是看了齐阳的动作才说你脑子出问题了。” 齐阳再一次捂住脸,这一刻,他只想先打齐月一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陆延的声音再一次从电话里传来,他又笑了起来,这一次显然爽朗得多:“他的确是这样的人。”齐阳刚想反驳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听陆延又问:“所以我还想问你几个关于血压之类的问题,最好能有你完整的体检报告,你看可以吗?” 齐月想了想:“可以是可以的,但是我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血压,我只知道一切正常,具体的数据可能只能找我当年来基地时候的体检报告了。” 这么说起来,当初给齐月做体检的还是蒋柯。陆延“嗯”了一声,又说了几句话祝福了两人,便挂断了。齐阳等电话一断便抬手给了齐月的脑袋一个大逼兜:“我什么时候做动作让你问陆延他脑子有没有问题了?”齐月笑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齐阳恨不得再给他个大逼兜,“我那是问你,你是不是长血栓了!” “血栓又不一定都在脑子里。” “我看你就是脑子里有血栓。” 两人又逗了一会儿嘴,齐阳便拿了早饭过来一起吃,两个人每次吃早饭的时候总要感叹一句又忘了让陆延给自己点煎饼果子的事,然而每次都还是忘,这让齐阳想起小时候父母带自己去超市买东西的场景。两个人也是这样,出发前总是在心里想好了要买个什么东西,通常倒也不是重要的必需品,但是买着买着就忘了,总要等到两人结了帐,牵着齐阳到了回去的半道上才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的齐阳总是被父母脸上那夸张的表情和互相埋怨的话逗笑,随后便会被爸爸在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打一下。后来等齐阳再大一些,妈妈也总在送他去学校的时候给他布置个不大不小的任务,齐阳有时记得,有时忘记,有时也在半道上跟朋友这么“哎呀”一句,然后笑着回家挨妈妈的大逼兜去了。 这是属于齐阳童年的快乐回忆,他想着想着,不由笑了出来。齐月问他:“你在想什么?” 齐阳笑道:“我在想小时候的事。”他顿了顿问齐月,“你会不会很讨厌我说童年的事?” “为什么会讨厌?” 齐阳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比如,因为你的童年……” “哦,不会。”齐月放下吃空了的饭盒,“我很喜欢听你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就像是在看一部我喜欢的但没有亲身经历过的电影一样。说起来也很奇怪,我应该是嫉妒所有人幸福的童年的,但对你的过去,我只想参与或者是经历,并没有那种,不好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的,齐阳对齐月笑了笑,自己的过去对齐月来说原来是这样的。于是他开始说自己小时候在家买东西的事,说到那些被忘记的小东西就替他们不值起来,因为大部分的东西现在让齐阳回忆也记不起来了,记忆中比较深刻的,只有相框这件东西。他笑着说:“那时候我才小学毕业,家里在学校门口一起拍了照片,妈妈让爸爸把相片印出来,他就老老实实打印去了。你知道的,很多男人做事总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妈妈问他怎么不顺便去照相馆买个相框放起来,爸爸那时候还解释说你也没说要相框。两人还为此吵了架,一边吵一边说去超市买菜的时候顺便拿一个。” 第371章 “结果没拿吗?” “没有,完全忘了,光记得多买点鸡蛋了。” “怎么不回去拿呢?” “都走一半了,菜都很沉,相框也不是今天就要用的,一偷懒就没去。”齐月也跟着笑了会儿,他收拾好两人的餐盒,突然想到自己到现在为止跟齐阳也没个合照。应该是说,自己似乎从未与人有过合照。高俱海的文件里应该有很多自己的照片,但大多都是对着他一个人拍的,陈沉城作为一只照顾自己的工作人员也不太可能一起出现在相片中,王耀祖就更不要说了。他的照片,似乎只有需要填写材料和书写报告的时候才有必要存在。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齐阳。齐阳正在拿一旁的巧克力棒和可乐,看到齐月的盯着自己,便问他,“怎么了?” 齐月说:“我想要一张跟你的合照。” 齐阳这才想到他们两个的确没有一张合照,或者说齐阳压根没有齐月的照片。最早的时候他在老季递给他的文件里看到过的齐月跟现在的齐月似乎已经很不一样了,不单单是说渐渐长起来的头发,齐阳只觉得齐月更加有了人的活气。齐阳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齐月跟自己一起坐下。他举起手机,将摄像头调整到自拍模式,两个人的脸便一同出现在了屏幕上。齐阳笑着问他:“你看可以吗?” 齐月不知道照片的好坏,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被框进跟齐阳一起的镜头内,整个世界拥挤得只有两个人和身后的阳光,他很满意这张照片,跟他们的长相什么的都没有关系,只跟合照本身有关。齐阳调整了一下屏幕的亮度,让光线不至于曝光过度,随后才按下拍摄按钮,照片就此定格,被存入齐阳的手机里。齐月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活不过两天后,自己的遗照是不是也可以用这张,把齐阳裁出去,留下半个微笑的自己。 可他手上没有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机在去一线基地的时候就被收走了,连带着跟齐阳的聊天记录和联系方式。他突然有些怀念起自己的手机来,便问齐阳:“你能帮我要回我的手机吗?” 这时齐阳才想起他们用润唇膏管子传递消息的罪魁祸首:“哦,对,是得帮你把手机拿回来。”说着,他低头想要发消息出去,想了半天最好还是发给高小萌。齐月对高俱海还是有种天然的,对上司的畏惧感,通过高小萌把手机拿回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人将旁的事都处理妥当,齐月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们拖延,便坐到齐阳身前。齐阳放下手机,吃完巧克力棒,笑着向他伸出手。原本困扰齐月的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他那些自私又卑劣的想法似乎已经被齐阳全然接受了,虽然需要面对那个血肉模糊的王耀祖依旧让齐月有些不适,但起码他还有齐阳陪着自己。 他就这么想着,握住那只熟悉的手,被齐阳拉扯着进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一次,他们在地上寻找着王耀祖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倒地身亡的王耀祖,而是顶着半个脑袋坐在一旁的王耀祖。他的整个头部还是需要打马赛克炸裂状态,只是看着并不像死了的样子,甚至察觉到两人的到来,还转过“头”,笑着对他们招呼道:“哦,你们来了?” 第236章 回归歉意 齐阳和齐月不由面面相觑了一阵,他们不太敢贸然靠近王耀祖,毕竟你的面前如果出现半个脑袋跟你打招呼,可能第一反应也是往后退个一大步。更何况这人说话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的,也不像是个,呃……死人?两人有些不解地盯着他看了会儿,他手上拿着一本书,里面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齐阳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被王耀祖抓到眼神,他笑着举起书本合上,书皮上赫然写着《挪威的童话》。齐月看到这本书皮不由一震,这正是王耀祖当年给自己念的那本童话书。王耀祖“看到”齐月的眼神,笑着跟他打招呼问道:“安其远,你还记得这本书吗?”他偏了偏自己的半个脑袋,上半截血肉模糊的东西里就掉出些红白混杂的肉来,“还是说我现在叫你齐月比较好?” 名字叫什么似乎不该是他们关注的主题,齐月这么想着,一边去看王耀祖的下半张脸。他的上半个头颅已经完全不见了,只能通过他的下半张脸来判断这人的情绪表情。齐月面色僵硬地看着他回答道:“记得,这本书现在还在我这里。” “哦。”王耀祖的嘴角垂了下去,“那我呢,你还记得我吗?” 齐月自然是记得王耀祖的,他怎么可能忘记这个被自己视为父亲,又被自己害死的人。更何况现在他们正在齐月的精神世界当中,这个王耀祖的出现就是他没有被齐月忘记的证明。齐月点点头,说:“当然记得。”他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齐阳,齐阳有些神色紧张,他本来就是向导,不太处理战场上的打打杀杀,即便战场上真的有怪物的尸体,跟人的尸身比起来还是好接受得多。齐月咽了咽口水继续对王耀祖说,“对不起……” 王耀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对不起什么?你是想说对不起我为你安排的一切,还是对不起我现在的样子?”说着,他微微低下头,对着齐月和齐阳露出自己被炸开的半个头顶,里面红白的皮肉再次掉出来了一点,溅到两人面前,齐阳忍不住往回撤了一步,捂住了口鼻。王耀祖抬起头,“我吓到你了?” 看他说话的方向明显是对着齐阳的,齐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别开脸去:“我……我不太喜欢太过血腥的场面,虽然经常去战场,但果然,怪物的也就算了,人的……人的样子我还是……”王耀祖“哦”了一声,他伸出手,指尖突然出现了一块布,他将布片缠绕到自己的脑门上,将上半边全部缠绕了起来。齐阳好奇地看着,突然意识到这个王耀祖说到底也就是齐月的潜意识,在他的潜意识中似乎并没有想要伤害自己的意思,所以才选择将吓人的头颅包扎起来也说不定。齐阳点头对他说了句,“谢谢。” 第372章 王耀祖只是咧开嘴对齐阳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继续对峙起齐月来:“你说对不起,是对不起我什么?” 齐月想到之前的两个问题,说实话,都有。他既对不起王耀祖努力为他营造的逃跑的机会,也对不起王耀祖之后举枪自尽的事实,对此他并没有想要推卸责任的想法,在这段时间跟齐阳的向导中,他也能理解承认自己才是最好的治愈方法,在现实世界已经对齐阳承认了自己卑劣想法的齐月自然不会再想着逃避这一切。他告诉王耀祖:“我对不起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也对你的死心怀愧疚,但是我所犯下最大的错,是对你死去这件事感到的庆幸。对不起。”他说,“我曾经这么自私卑劣地思考过。” 闻言,王耀祖似乎愣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又一次转头面向齐阳:“你把他教得很好。” 齐阳没想到会从王耀祖嘴里听到这句话,他想了想才说:“是他自己足够好。” 王耀祖笑了笑:“可我现在在这里,除了想要你坦诚自己的心,还有着其他的目的。”他看着面前的两人继续道,“但别紧张,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可怕了一点,但我并没有恶意。” 岂止是可怕了一点,齐阳抬头看了看他脑门上还在渗出的血迹,整块布都快被染红了。不过这也不能怪眼前这个人,主要还是齐月自己的潜意识将画面处理成了这种形态。他看了眼身旁站着的齐月,齐月问他:“那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需要的。”说完,便不再开口。 齐阳深知这又是一个找问题问问题答问题的基本阶段,不过既然他坦诚自己没有恶意,想必终归是真的。他想了想,又用自己的精神力向外探索了一下,发现这个除了王耀祖以外就是“无”的世界似乎跟一开始遇到齐月的精神世界很像,没有边界,也找不到其他线索。那么问题还是在王耀祖本身,他再次观察了一眼王耀祖现在的状态,依旧是那身深蓝色的衣服,不过他手上的书……齐阳思考片刻,问道:“跟童话故事有关吗?” “算是有点关系吧。”他看两人似乎一筹莫展的样子,也不想多为难的意思,便又一次开口提示道,“这本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书本的封面依旧是城堡和黑猫的形象,这个形象齐阳在王远扬的精神世界中也有看到过,不过既然他们现在身处的是齐月的心理世界,那么大致还是跟齐月有关的才对。齐阳示意齐月仔细看看这本书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齐月仔仔细细看了封面,每一处的细节都跟自己手上的那本一模一样,便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跟王耀祖念的那本一模一样。” 王耀祖点点头:“当然是一样的,我是说,这本书对你而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本书对齐月而言当然是特别的,它代表着王耀祖跟自己关系的开始。从这本童话开始,齐月开始逐渐将王耀祖当做父亲一般的角色,也因为这本童话的羁绊,让齐月无法在第一次逃跑中背弃这份感情,彻底离开基地。他诚实道:“这是我跟王耀祖的书。” “它让你无法逃跑。” “它的确让我没办法离开王耀祖。” “为什么这本书让你无法离开他。” “因为……因为这本书,我把他当做是我的父亲,我不想离开自己的亲人,所以当时逃跑才没有成功。”他顿了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歉意,“对此,我也一直很抱歉,也很后悔,如果我当时就顺利逃走,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切说不定都不会发生,王耀祖说不定也不会自杀。” “不对。”王耀祖的嘴角又一次垂了下去,“即便你第一次逃跑成功,王耀祖可能还是会死。我想你应该是明白这一点的,王耀祖死去的时候是自杀,如果他真的被当时的部队生擒,加上你的证言,他也不一定会被判死刑。” 这一点也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观点,齐阳和齐月对视一眼,他们的确说到过王耀祖应该是因为自身原因才选择自杀的,他本就不算是个恶人,但一念之差做了穷凶极恶的事,导致他无法接受,这才走上绝路。齐阳想到这一点,不由感叹:“其实王耀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他的道德感最终杀死了他。”说着他又对齐月说,“不过这么想来,如果你当时第一次真的有逃跑成功,救援的人到那里,估计王耀祖也会是同样的选择自杀。” 齐月说:“难道没有办法让王耀祖活下来吗?” 齐阳想到之前跟王远扬的对话:“说实话,王耀祖的问题并不在于你,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他自己的家庭,跟王远扬有关。”看见两人都对此不甚了解的样子,齐阳才将之前王远扬的回忆说了出来,虽然其中涉及到了很多王远扬家庭当中的隐私话题,但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有所隐瞒。齐阳将事情简短概括了一下,齐月和内心世界的王耀祖都有一瞬间的恍然大悟,这才了解到当年王耀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贸然加入一个不符合他身份和行为准则的机构作恶。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下来,许久,王耀祖才感叹道:“所以所有的事情不过是一念之差。”但这个一念让王耀祖之后的人生方向发生了改变,路自然也就越走越偏,等到他发现一切都不对劲的时候,可能也到了只能用生命去挽回的地步。 齐阳说:“王耀祖的死,是因为他无法背负这份愧疚继续活下去,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本书,或者说对齐月的关爱,反而是他的一份救赎,就如同自杀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一样。”他看向齐月,“你以前不也觉得,自己的死去如果能够使世界的安宁,那自己也死不足惜吗?” 第373章 齐月点头:“但那个时候的我本来就是没有活路的状态,我没有心门。” “现在的你还是没有心门,但你还想死吗?” 齐月再一次回想起那个简陋的生日蜡烛和燃尽前自己许愿的瞬间,他想,他是想要活下去的,无论自己的存活到底会不会影响整个世界他似乎都没有这么在意了。一开始他只是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或者说,齐月觉得毫无价值的自己如果能就此死去也不错,恍惚间他似乎能够感受到王耀祖吞枪自尽时一样的感受,那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如死去还好一些的解脱感。他猛然抬头,看向王耀祖:“我不想死,我不想还不想放弃自己,死亡不是解脱。” 王耀祖看向他,又一次笑了起来:“可你以前一直觉得王耀祖这样的死去似乎也不错,没有人还能责怪一个死人。你的一生似乎都在被责备,被自己的母亲责备,被祖母当做责备母亲的工具,没有同伴,没有理解自己内心痛苦和挣扎的人。”王耀祖突然凑上前,对齐月说,“在你的内心深处,因为王耀祖的死还引申出的另一层想法就是,死亡对你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第237章 与世界的关联 这是两人在之前数次对话中都没有想到的观点,就连齐月本人也没有意识到王耀祖的死对自己而言还有这么一层意义在,但现在从自己内心世界中听到这些话又显得无比有道理起来。王耀祖,作为一个外人看起来千夫所指的罪人,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一死了之,如果他没有自杀的话,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呢?牢狱之灾是肯定的,他逃不掉法律的制裁,齐月觉得他压根无路可逃,接踵而至的便是整个社会对他的指责和唾骂。 不止如此。 这个世界难道只会用指责他一个人吗?不是的,社会的乌合之众不仅仅会对王耀祖嫉恶如仇,他们还会肆无忌惮地躲在法不责众的身后如此对待他的家人,而王耀祖的家人,除了现在还在二线基地服役的王远扬,还有一对年迈的亲生父母,对于他而言,可能活下去才是最糟糕的选择。他的罪责不会停留在他本人身上,总会有一些好事之徒找到他家人的信息,并且对他们口诛笔伐,如果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王耀祖真的因为自己的错误连累整个家庭不幸,那可能才会是最坏的结局。聪明如他想必也在一定程度上预见了这种可能性,那么聪明如他也必然会做出如此选择。 齐阳看了眼那剩下半个脑袋的人形,不由对此难过起来,或许王耀祖真的罪不至死,但他可能也真的别无他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自杀也是被逼无奈的结果。比真实死亡更加可怕的,是连带着所有亲朋好友的社会性死亡。他问齐月:“所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齐月没有肯定地回答,他对自己潜意识的想法并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只是模棱两可似的说了句:“可能吧。”便没了下文。 他的这种回答方式其实并不是为了回避,齐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经谈不上什么回不回避,隐不隐瞒的了,他的所有想法,所有过去都已经被齐阳了解透彻,像是一本已经被剧透了的侦探小说,即使从头阅读也只是多了些自己的感悟罢了。他不介意齐阳对自己的过去或者什么异样的想法有所感悟,他已然分享过自己最惹人厌的想法,哪怕齐阳对此有所厌恶或是愤怒他都能接受,所以他也不再对齐阳有任何隐瞒,但现在王耀祖说的这件事,的确是齐月没有意识过的想法。说实话,现在的齐月也很好奇,自己的潜意识究竟还有什么想说的。 潜意识的王耀祖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虽然没有了双眼,齐月还是能感受到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样子,那人毫不犹豫地告诉齐月:“我想说的其实有两件事,但是我能说的只有一件,还有一件事,你得从别人嘴里听到才行。”说着,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齐阳,齐阳只觉得他说话的样子和上一个世界中,安洁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极为相似,但一时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王耀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不知情,只是继续对着齐月说话,“我能跟你讨论的另一件事,就是关于死亡,关于王耀祖的死亡和你可能即将面对的死亡这件事。现在在你面前的王耀祖已经死了,你觉得,因为他的死,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了吗?” 听到这句话,齐月的第一反应还是当年自己庆幸王耀祖的死亡不是抛弃自己的事实,他直接回答道:“以前的我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太过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在悲伤和庆幸间选择了庆幸,或者说庆幸的感受大于了悲伤才对。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一样了,我知道了即便人会改变,会离开,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也是一个可能会改变,会离开的人。”他想起齐阳说的话,想起两人说过的对天长地久的定义,坚定道,“所以现在的我能够正视王耀祖的死,当我看向他的死亡的时候,我为此而感到悲伤。” 王耀祖点点头:“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因为害怕被抛弃的人无法真正意义上获得羁绊,所以我要恭喜你,从此成为一个能够与他人建立联系的人。” 齐月问道:“害怕被抛弃就无法建立羁绊吗?” 齐阳说:“对,因为害怕被抛弃的人一开始就不敢与他人建立联系。而这恰恰说明这个人可能无法独立存在,只有一个人的存在必须依附他人的时候,才会害怕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状态。当然,这种状态并不是永久的,对他人的依赖不代表是错误,但对他人的倚靠到了无法精神独立的时候才会出现问题。” 第374章 齐月发现齐阳说过的很多话他一时间是无法消化的,他像是个只会死记硬背的孩子,在当下只能选择记得,但无法选择理解,只有在后来遇到问题或者是长此以往地带着这些话生活下去才终有一天能够顿悟开来。这一次齐月似乎也陷入了如此的为难中,但所幸他和他的潜意识都在听着这段话,于是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王耀祖。他率先开口道:“所以,在你的心中,齐月第一次没有办法逃跑成功是必然的,因为他无法脱离对王耀祖的依赖独自成活。” 齐阳点点头:“是的,我觉得在精神上他无法选择优先照顾自己的安全,对于那个时候的齐月来说,王耀祖跟自己之间的关系性大于自己生命的安全性,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逃离。” 王耀祖笑道:“原来那个时候的枷锁不在山里,是我在你的心里上了一个捕兽夹。” 齐月反应过来两人的意思,原来如此,当年的他之所以选择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回到那个山内基地正是这样的原因。他选择了与王耀祖之间的关系,所以他选择用说谎的方式来维系这份关系,但年幼的他没有办法好好编造一个完美的故事,或者说所有编造出来的谎言总有不完美的地方,于是他的谎言被戳穿,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丢失这份关系的结果。那么放到现在来看,这层死亡对于当年,甚至是现在还在面对死亡的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到之前王耀祖说的话,里面有两个齐月在辗转反侧间也想过无数次的字——解脱。他的死亡本应是所有人的解脱。 其实齐月会这么想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要他一死,所有事件都能迎刃而解,就连他的母亲也能就此解脱,放下心去重新过自己的日子。如果是过去的齐月,这么想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他所在意的人,或者是在意他的人,他的世界,就是一片简单的“无”,对应着他的精神世界倒也算是里表如一。 那到底是从哪一个瞬间发生了改变呢? 是因为和齐阳的相遇吗? 他明明从刚被救出的那一刻就跟齐阳相遇了,但在之后的几年中,齐月都没有从“无”的世界中走出来过,直到成年后跟齐阳的再次相遇,他的灵魂才半个半个地出现在那一片虚无中。明明第二次的相遇是如此地平淡,第一次的相遇才像是英雄电影的开场一般刺激非凡,为什么偏偏这个第二次才让自己有了改变?齐月说不明白,他也想不明白,很多时候感情是一个没有具体时间节点的东西,从某一瞬间开始人们才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但当他们回忆之前的每一个瞬间,似乎改变又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的。所有人都热衷于给感情定下纪念日,但所有的纪念日又只标记了行为而没有标注爱,这让每一个纪念日看上去正确又无比模糊,齐月无法回忆起是到底是哪一个瞬间才让这第二次的相遇造成了这般惊涛骇浪的变化。他问自己的潜意识:“我不想如同王耀祖一般解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你是想问,你跟这个世界产生联系,是从那一瞬间开始的?”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问错,提问的方式虽然有所不同,但从更为深层的角度而言,的确是这样的。齐月跟这个世界有了联系,所以他不再想从这个世界解脱,就如同第一次的逃跑一样,他和王耀祖之间产生了联系,所以他也不想从那个实验室逃走一样。王耀祖告诉齐月,“从你出生的哪个瞬间开始,你就跟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 齐月说:“这不可能,我跟我母亲的关系非常糟糕,应该是说我在遇到王耀祖之前,跟所有人的关系都非常糟糕。” 王耀祖笑道:“但是你依旧对母爱抱有幻想,应该是说,在潜意识里,你也认为你的母亲可能并不是全然的不爱。”齐月想到那个费劲力气需要自己亲手拼装的全新婴儿床,他在潜意识的深处留下了对这个床的印象,王耀祖继续说道,“不止如此,不止是婴儿床这么简单,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对自己的名字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安其远。” 他开始回忆遥远的过去,很多老师在叫学生的时候会将他们的名字读得很快,而每一次连读起来,安其远这个名字都有了另外的一种声音——安全。他的名字总是读起来像安全的发音,他也因此时常被班主任猜测是个受到溺爱的孩子,毕竟他名字似乎只要自己的平安就好。齐月想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又似乎是想要哭,就在这哭笑不得之间,他想到齐阳之前说的话:安洁容想要爱他,但是她不会,因为她也没有被真正地爱过。 齐阳感知到他情绪的波动,忍不住抱住他,用精神力撑起保护的屏障来,他知道在这一刻齐月终于彻底从内心深处承认到自己可能被母亲爱过的事实,他也终于认清原来母爱的缺失并不完全是自己的悲剧,更是母亲的悲剧。齐月一时间不知道这种哭笑不得的情感应该如何宣泄,只能捂着脸半是痛哭半是苦笑地挣扎着。齐阳问他:“我知道你很难受,因为承认一份理智不愿意承认情感是很难的。”他看向王耀祖,“我想先带他离开。” 王耀祖抿了抿嘴:“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我知道。”齐阳慢慢淡出精神世界的幻想,他在现实中再次拥抱了失声痛哭的齐月,“我知道。” 第238章 舍不得 第375章 虽然无论对于齐阳还是齐月来说时间都是紧迫的,齐阳却也做不到用伤害齐月的方式来继续引导他。他做向导最根本的理由就是为了治愈他人,而不是让人受苦,对齐月也是一样的,他不希望齐月的恢复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再说了,这种痛苦本身对齐月的治愈也并无好处可言。现在的齐月不得不再次面对母爱这个最根本的问题,这似乎是他早就摒弃的话题,但又是所有问题的根源。跟之前齐阳提议的不同,齐阳不过是阐述了一个可能的事实,而这些话经由王耀祖说出来之后有了另一番的意义,那就是在潜意识中,齐月也认为安洁容有一颗想要爱他的心。 或许是因为那个不曾被丢弃的亲手拼装的摇篮,或许真的是因为他名字中暗含的玄机,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于齐月而言都是在内心深处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名为母爱的种子。可这颗种子并没有让齐月感到好受,相反,他越发感到愤怒起来,如果这都能被称为爱的话,齐月想,那么人世间到底还有什么美好的情感。难道他要将自己对齐阳的感情也归类于其中吗?难道齐阳不比安洁容更加爱自己吗?安洁容如此简单地就放弃了他,将他丢得远远的,而齐阳,无论齐月将自己如何抛弃放弃,他依旧不远万里地想尽办法靠近。他不想让安洁容也被归入这份爱当中,如果可以,他希望安洁容如同以前一样,永远呆在那个糟糕的,无爱的印象之中。 他问齐阳:“我非得承认安洁容的爱不可吗?” 齐阳说:“你不需要承认任何东西。” 这句话让齐月安心,但安心的同时又让他迷茫起来,如果自己的潜意识都已然承认了安洁容,那自己的否定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有王耀祖最后的那句没有时间了,齐月可以说已经死到临头,在不做出改变就来不及了,如果现在的他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潜意识,岂不是在跟自己的生命较劲吗?他紧紧抱着齐阳:“可我不想死,齐阳,我想跟你一起活下去。如果刚才在那个世界里我能确认什么的话绝对不是跟安洁容有关的东西,而是跟我有关的想法。我想我是想要活下去的,我不想如同王耀祖那般的解脱,或者说我并不认为王耀祖的死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齐阳反手抓着他的背:“我也不认为王耀祖的死是对家人负责的表现,我曾经在书上读过这样一句话:‘亲人的死亡不是一场短暂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他可能以为死亡能够拯救他的亲人于水火之中,但其实爱他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逃离这份阴影,特别当他们想到,王耀祖的死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时候。”他回想起王远扬内心的那片城堡,无论他现在几岁,处境如何,他似乎都再也走不出那篇童话故事的阴影,直到王远扬死去,在他自己的心目中,他都会是杀死王耀祖的凶手,“而这一切对你而言可能也是一样的,毕竟在你的心王耀祖正如同父亲一般重要。” 是的,王耀祖在他的心里永远是父亲的象征和代表。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自然也从不知晓父亲的爱应该是怎样的,而王耀祖给他带来的,那一份残破的,看似不健康的爱,正是齐月所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父爱。可从另一面来说,王耀祖的爱又是那么地健全,他的爱是毫无保留的包容,是很多很多父母都做不到的无条件的爱,而他将这份爱给予了齐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怪不得齐月无法从基地逃走,齐阳想,如果年幼的他也身处过齐月同样的位置,他也无法做出比齐月更加理智的选择。 “那现在的我应该怎么办呢?”他的泪水零零洒洒地落在齐阳的后背,“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人非要如此复杂,如果连自己的想法都无法统一,那我们的精神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个人的想法始终能够统一,那我们的精神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齐阳轻轻放开他,抬头看他泪水涟漪的双眼,“如果我们的想法永远可以统一,那思考还能有什么意义呢?换句话来说,齐月,你能想象对一个人单纯的喜爱和单纯的憎恶吗?” 齐月想了想,摇头道:“不能。” 齐阳点头:“我也不能。所以不统一是必要的,因为我们本就是复杂的生命体。那么换句话来说,你对安洁容的情感也可以是复杂的,双面的,不可原谅但又同时可以理解的。你明白吗?” “我可以不原谅她?” 齐阳认真道:“她对你做的一切,罪不可恕。但这跟她本身就是个可怜的人没有关系,因为她的可怜本就不是你造成的,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无需对此承担任何责任。可她偏偏让你承担了这份可怜,那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你都有不原谅她的资格。母亲的身份并不是天然的免罪符,父亲也是,他的缺位也同样是错误的根源,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在伤害了你之后祈求原谅,你都有拒绝的权利。” “如果拒绝会让我走向死亡呢?”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王耀祖的出现难道不是在提醒我要承认自己的内心吗?” “你已经承认了,不是吗?”齐阳握住他指向胸口的手,“承认安洁容曾经想要爱你和你不原谅安洁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任何冲突,相反,你明明不想原谅却偏要绑架自己去原谅她,那才是不合心意的行为。” 第376章 齐月不得不停下来思考片刻才逐渐平静下来,他泪水滑落的速度变慢,漂亮的褐色眼睛又一次慢慢恢复光亮:“那王耀祖的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齐阳看着齐月诧异的眼神解释道,“我真的不清楚,在进入你的精神世界之前,我以为我们已经将所有的事情说开,王耀祖的存在不过是走个过场,很快就能被解决,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王耀祖询问你的几个问题,或者说是引导我们讨论的很多问题都并不是关于他的死本身,比如安洁容这件事也是,她本该是个跟王耀祖无关的人物才对,为什么偏偏我们的话题会被牵引回到她的身上去?” 这个问题让齐月也感到疑惑起来,的确是这个道理,如果王耀祖只是为了王耀祖本人的问题而存在,那么安洁容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开始回想起王耀祖在提到安洁容之前的那句话来,他貌似询问了齐月有关联系的话题,他问齐月什么时候跟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系。齐月问齐阳:“你还记不记得王耀祖问了我什么时候跟这个世界有了联系这件事?” 齐阳点点头:“我记得的,结合他之前说的关于离开世界和解脱的话题,我觉得王耀祖这个形象的出现,可能是想要借这个形象来告诉你死亡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他顿了顿,花了点事件捋顺整件事的过程,“我觉得他可能是在告诉你,你内心深处跟这个世界已经产生了无数的关联,就连安洁容也算在其中,这些关联无论好坏其实都是你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性。” “他想告诉我活下去。” “是的,我觉得,他是想给你活下去的理由。” “就这么简单?” “这并不简单,对一个曾经想要一心赴死的人来说,劝服他活下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存活,是一个生物最基本的生命要求,如果连生命都不想继续,那么其他的需求自然也就不再重要。当一个人想要去死的时候,第一反应其实是恐惧,对死亡这种未知的恐惧,但如若生的恐惧更为强大,人们即使害怕死亡,也依旧会选择死亡。可关系性是不一样的,比起生与死的恐惧比较,它更像是一种拉扯,当一个人跟世界上的其他人产生的关联越多,他就越不可能狠下心去死,这种关联就像是一根根悬崖勒马的线,牵绊着对方,让他们不至于立刻坠落下去。 齐月现在也逐渐能够领会到那股线的重要性,在所有的线当中,齐阳拉扯自己的那根是最重要的,毫不夸张地说,这根线已经反复将自己从悬崖边救回多次,它似乎从齐阳身上能够汲取到源源不断的能量,这股能量到了齐月的身上便成了牵绊住他的爱意,让他再也迈不出死亡的步伐。但现在不止有齐阳,似乎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人,给自己买了蛋糕的王远扬也好,为自己庆生的老李和老季,用哨兵能力多次修改选择的高小萌,冒险给自己传递信息的周悦和范子墨,甚至还有那个让他心情复杂的陆延,每一根线都这么清晰地挂在自己身上,每一根都代表着他跟世界的关联。 他开始逐渐了解到王耀祖的存在是一种反射,他用王耀祖的死亡告诉齐月,死亡并不是一种解脱。当王耀祖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这个世界跟他所有的关系时,被切断联系的人们便一生活在潮湿阴冷之中。他们复杂的情感中除了悲伤,更有可能是一种自责,一种没有办法挽救他的自责,一种似乎是亲手将他推向悬崖的自责。他在潜意识中并不希望走上跟王耀祖同样的道路,即便是为了全世界他也再不愿牺牲,这是一种伟大的自我主义的萌芽。 齐月想,他开始变得自私可能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因为自私,他也开始变得自我,他开始承认自身的价值,开始珍惜自我的存在,对应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便不再是一片荒芜的黑暗。原来他的精神世界从未停止对自我的投射和隐喻,原来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过是在寻找自己。齐月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齐阳的,他告诉齐阳:“可是我做到了,无论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我都做到了。”他贴近齐阳的脸,“我想活下去,我还想跟大家一起吃火锅,也想真真正正地在圆形蛋糕上吹上一次蜡烛。我也想你,齐阳,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你,我就舍不得这个世界。” 第239章 所有问题都已解决 齐阳对齐月点点头,他轻声“嗯”了一下,从齐月的眼中看到他的坚持。他终于来得及成功让齐月获得活下去的想法,也来得及称为支撑他的向导,齐阳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鼻尖:“我很高兴,你想要跟我一起活下去。我也很高兴,除了我,你还有了更多能够为之活下去的朋友,即使以后没有我,你也有了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动力。”齐阳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一直很担心,如果你就这么一直看着我,会不会让你的世界变成只有我的存在,这种存在让我变得太过重要,无法与你分割的压力早晚会将我们割裂。但你做得很好,你有了除了我以外的世界,谢谢你,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 齐月笑道:“不应该是你没有放弃我吗?” “你也没有放弃自己,你也没有无视我的努力,你做得很好,齐月,你远比你想象的更加优秀。”这是齐阳长久以来的肺腑之言,他相信没有多少人能够在经历过齐月的经历之后成为现在的齐月。他经历千辛万苦地长大,苦难并没有将他变成一个坏孩子,也没有让他从此一蹶不振。他的人生似乎总在谷底徘徊,但齐月却总能从山谷的间隙中看到美丽的天空,一步一步地走着走着,便也挣扎着走了出来。 第377章 齐阳为他感到难受,为他感到不值,但更多的时候,他也为这个孩子感到骄傲。无论是小时候还在襁褓中无能为力地哭泣着的安其远,那个被母爱摒弃的安其远,那个因为王耀祖的出现和离开心情复杂的安其远,都没有阻止他成为现在的齐月,这让齐阳不禁想到,如果他能以平凡的方式长大,那他该会是如何善良又开朗的孩子。 齐月蹭了蹭齐阳的鼻尖,笑着问他:“那现在我们要继续吗?” 齐阳告诉他:“不要勉强自己。” 齐月摇摇头:“我想为了自己再努力一次,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还不想放弃。王耀祖说我已经快没有时间了,所以无论勉不勉强,我都希望你能再试一次。” 日头已经偏向中午时分,齐阳知道再不拼一把又是一天过去,他们不得不加快进度。于是他拿过一旁的巧克力和可乐,可乐的库存已经不多了,齐阳想着,准备晚上给范子墨他们发个消息,看能不能再送一点过来。他们三两口用可乐过着巧克力吃完,齐阳再次抱住齐月,将头埋入他的怀中,就这么亲近地将他再次拉回那个世界里。 这一次,世界中的王耀祖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包着半个头站在原地等着他们。他看见两人进入他的世界,依旧笑着招呼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齐月点点头,直截了当地告诉王耀祖:“我承认,或许从一开始安洁容的确有过想要爱我的心,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没有用对爱一个人的方法,她依旧是我所有问题的根源,这一点,我……”他低下头,“至少现在的我还是无法成熟到原谅她。” 王耀祖显然对这句不原谅没有任何异议,他欢快地告诉齐月:“你说得很对,你做得也很对,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安洁容是个失败的母亲,但所有人也都明白了,你从最开始就是值得被爱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你能够收获如此多的牵绊。” 这也是齐月想说的第二点:“至于第二个问题,关于王耀祖的死是否是解脱,这一点,我只能说,我不能替他做出判断。我相信当年的他,也一定是反复思考了很久才下定的决心才对。但如果你问的人是我,那我会说,死亡对现在的齐月来说,已经不是解脱了。”齐月坚定道,“死亡对现在的齐月来说,是未知的,是恐怖的。正如你所说,现在的齐月已经收获了太多的牵绊了,我的死,对其他人来说可能也是未知的,恐怖的。我不想让他们伤心,我还想跟齐阳一起生活下去,无论以后的路能走多远,会不会走散,至少这一刻的齐月想要活下去的心是真实的。” 这是第一次,齐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也是第一次,他将之前不敢宣之于口的生日愿望说了出来,他想要活下去,他不想为了世界牺牲。自我是重要的,我是重要的,所以我活下去也是重要的,对于自我而言,我比世界都来得重要,这是属于齐月的自私,也是属于人最为基础的要求。王耀祖笑道:“现在,恭喜你,齐月,所有的问题似乎都结束了。” 站在他对面的两人一愣:“结束了?”他们对视一眼,齐阳问道,“所有的问题,都结束了?” 王耀祖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安洁容,王耀祖,齐月,对,所有的问题都结束了。”他开玩笑似的说了句,“怎么,你们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新问题吗?” 齐阳立刻问道:“当然,我们还没找到齐月的心门,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 王耀祖摇了摇头,说:“这个并不是问题。从一开始,齐月没有自我是一个问题,所以他被你唤醒的时候是一个残缺的半身。到后来,安洁容和他童年对母爱亲情的缺失感是个问题,所以他是个婴儿。再长大些,童年未能完成的愿望是他的问题,所以游乐园的出现和王耀祖扮演父亲的完美世界引导着他长大。一直到现在,王耀祖的死是最后一个问题,他面对这份死亡的情绪和想法已经告诉了他,人的想法可以改变,可以成熟,而死也并不是解脱,他已经有了可以活下去的牵绊。齐阳,你看,是不是当真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你再看看他。”王耀祖指了指齐月,“他的身体已经是个完全体了,完整的,成年的齐月。” 这代表着齐月的心智已经恢复正常,他已经是个完整的人了。说到这里,王耀祖的身形开始慢慢消失,他的四肢首先变得透明,齐阳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终结的标志。他着急继续问道:“那你消失后,他的心门就会出现吗?” 王耀祖再次摇了摇头:“不会,因为你还没找到他的心。” “什么意思?” 随着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他的声音也越来越飘渺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想说的事情有两件,但我能说的只有一件,这一件事我现在已经说完了,但另一件事,必须交由别人来说。” 这时,两人才想起之前的那番话来,齐阳将两句话想办法练到了一起问:“你是想告诉我们,那件必须由别人来说的事,就是关于齐月的心?” “对。” 现在的世界已经没了别人,那么:“你说的这个别人,就是我。” “对。” “只要我说对了,就能找到齐月的心门?” “是。” “那我到底要说什么?” 第378章 “这一点,只能交给你自己判断。在之前的世界里,安洁容也曾经给过你提示。” 齐阳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他甚至不记得安洁容除了最后的那一段有什么时候是跟自己有过交流的,还是说就是在最后的那一段中,安洁容提示而自己,而齐阳并没有看懂她的提示?他甩了甩脑袋,王耀祖的身影即将消失,他知道等到潜意识褪去,整个世界只会剩下他和齐月和无尽的谜题,可齐阳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问些什么,只能对齐月说:“你呢?你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他是你的潜意识,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最好现在就说完。” 齐月这才从两人的对话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张半透明的影子,突然开口道:“谢谢你。” “谢谢我?你是说王耀祖吗?” “不,是我,谢谢我。”齐月看向自己消散的潜意识,“谢谢我,这么久以来,一直坚持在此。” 王耀祖突然笑了起来,他在最后一瞬间变回了完整的王耀祖,但很快便消散在黑暗中不见了。整个世界似乎又变回了“无”的状态,只剩下齐阳和齐月两个人面面相觑。忽然间,齐阳感受到脚下震动,他立刻用精神力做出了一个悬浮的泡泡,将两人从地面上提起,不被地震影响。齐阳问他:“接下来又是什么?” 齐月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心里,心里毛毛的……” 齐阳一惊,以为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又要出现,但当两人低头的时候,却看到地面上长出了一大片的青草。原来他说的心里毛毛的是这个意思,齐阳刚松了一口气,整个世界却突然大刀阔斧地变幻起来。水泥地出现,远处又有高楼凸起,齐阳看着整个世界逐渐变成他熟悉的模样不由诧异道:“你的精神世界是变成了我们的基地吗?” 的确如此,但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远处的一片草地从原本的空白变成了之前齐阳和齐月一起经历过的游乐园,还有一些教学楼的细节,相比基地原本的样式更像是之前精神世界中齐月的小学和大学混合的样子。但不可置否的是,整个世界的确朝着这个基地的样式发展起来。 而当他们二人环顾四周的时候,齐阳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微小声响。两人同时向后看去,原先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逐渐出现了一个人形,一个正常人大小,站立着的人形。齐阳将气泡放下,两人站里到齐月精神世界的草地上。齐月问道:“王耀祖已经消失了,这次又是谁?” 齐阳摇摇头:“不知道,照理来说不应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吗?” 他们缓步上前,越是靠近才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是站着的,他的脚底缠着藤蔓,这些藤蔓将他托举起来,呈现一个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大”字。齐阳好奇地加快步伐走上去,这才看清面前被藤蔓纠缠着的,正是齐月。 第240章 狗 齐阳和齐月对视一眼,两人都一时间不清楚这个人形又代表着什么。如果说周围的其他场景都是齐月内心深处的重要节点,或者说是他向往的世界,那么眼下这个被绑缚着的人形似乎是唯一的例外。齐阳再次放出精神力探测了一下,但连日来参与向导和精神世界的解密也让他有些体力不支,他往上走的脚步不由踉跄了一下,齐月赶忙伸手拉住他:“你怎么了?”齐阳的眼前还有些雪花点,没有立刻回答,齐月便立马明白过来,半是心疼半是命令道,“断开。”他见齐阳不肯,便自作主张强行在现实中推开了齐阳。 强行断开连接的后果就是两个人都各自眼前暗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这一次首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齐月。他甩了甩头,将眼前的雪花点费力甩出去般,随即睁开眼,才看清齐阳还是那一脸困顿又迷茫的表情。他有些担心地将他放置到地铺上,又给他盖好被子,等到这一系列的动作全部完成,齐阳才开始渐渐恢复知觉。他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舒服,齐月有些担心,便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齐阳的回复还是清晰的,他朝着齐月的方向回答道:“没事,就是有些累了。”说完,他闭了闭眼,脸色略显苍白,“我睡一会儿就好,你别担心我。” 齐月“嗯”了一声,但还是没有放下心来。正当他想要拿起齐阳的手机联系别人的时候,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齐月看了看时间,现在早就过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一般而言,如果陆延来送饭的时候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也应该将饭菜静静放在门口早就离开了才是,怎么可能等到这个时间?齐月看着瞬间进入熟睡状态的齐阳,将一些巧克力棒和一瓶可乐放到他的枕头边上,便起身应门去了。 门外站着的果然不是陆延,而是一直以来没能跟齐月单独说过话的高小萌。齐月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很深,不单单是因为之前他们同为儿童绑架案的受害者,更多的是在跟齐阳的交谈中,得知的关于她的事。其实那个时候的齐月对周围的其他孩子都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主要原因是齐月作为成功的试验品是被单独关押的,其次就是因为齐月在面对同龄人时多少有些害怕。他对集体的概念还停留在被欺负的小学时代,与其让他亲近同龄人,他倒是更加乐意亲近王耀祖。 在那个山中实验室的时候,齐月其实有见过这个女孩几次,但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这么说起来,能面对面单独说上话倒是这六、七年来的第一次。当年在禁闭室的时候,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偶尔会带这个女孩来做实验。听王耀祖说,她的哨兵倾向很高,数据很好,成年以后也应该是个厉害人物,跟齐月的级别不相上下,但不知为何,几次实验都无法激发她的能力,以至于到最后都没人知道她的哨兵能力究竟是什么。 第379章 现在想起来,天平砝码本就不是什么非常外显的能力类型,一下子探测不出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不过那个时候的高小萌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她能够隐藏得这么深,这么久,甚至在年仅12岁的时候就使用了这个能力来帮助齐月脱困,只能说她也真不愧是高俱海的妹妹。 远道而来的高小萌换了身方便行动的黑色加绒冲锋衣,下生搭配着黑色的紧身裤,脚上穿着的倒还是靴子,不过是也黑色。这一身黑的打扮加上干净利落的单马尾,倒是看上去比起之前更有着些女哨兵的气势。齐月看到她一只手上拿着个牛皮纸袋,正是日常用来送文件的那种,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行李袋,黑色的,看上去就是军队会统一配发的。她见齐月开门,先是跟他打了招呼:“好久不见。” 齐月知道这句好久不见说的并不是指几天前的见面,而是在说两人在多年的分别后再见的场面。他对高小萌友善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高小萌歪头道:“这不是挺正常的吗,怎么我哥老说你不正常?”齐月知道在高俱海的眼中自己是什么样子,也不辩解,只是挠了挠头。高小萌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他,从形状上看得出这个文件袋里装的也根本不是文件,“这是你的手机,齐阳问我要的。” 齐月点点头,想起的确还有这么一回事,没想到这么快就给送来了。他接过纸袋,也不急着将手机拿出来,只是先对她说了句:“谢谢。” 高小萌怎么看齐月都觉得他是个正常孩子,指不定比自己更正常,便放下心来又将另一个手上的行李袋递了过去。齐月拿到手上看了看,才认出来是自己的行李袋。他掂了掂重量,想来里面放着的应该是自己的全部家当了,此时,高小萌也告诉他:“这是从一线基地拿回来的,你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在了,如果缺了什么在跟我说。” 闻言,齐月便将袋子放到地上打开往里看了看。里面装着他夏季的军装,还有些其他零零散散的,军部统一发的东西,齐月对这些东西丝毫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往下翻找着,最后又从行李袋里找到一本童话书,一个造型简单的马克杯,还有一件深色卫衣。看到这三样东西,齐月点了点头说:“谢谢你,东西都在了。” 高小萌“哦”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又问:“你不看看你的手机有没有事吗?” 齐月这才想起还有个手机,他的手机从他手里被拿走太久了,以至于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没有手机的存在。他打开牛皮纸袋,从里面倒出那个后背满是划痕的手机来,点亮屏幕看了眼,又解锁滑动了几下,便点头道:“是我的手机,没错了。” 高小萌只觉得比起什么需要拯救世界的英雄,悲剧的男主人翁,性格诡异精神有问题的暴走边缘哨兵,他看上去更加像是一个文静又容易忘事的邻家少年。在长久的报告和高俱海的讲述中,齐月在高小萌内心的形象一直都是好阴暗一男的,现在看起来,她倒开始庆幸自己救了齐月。高小萌盯着他看了会儿,齐月可能是没怎么被女孩这么盯过,本来就不善社交的他有些为难地向后退了半步,也不说话,也不对上高小萌的视线,只是盯着脚尖看。高小萌被他的老实模样逗乐了,问他:“你怎么不问我要电话号码?万一东西有误你要怎么找我?” 齐月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再次点开手机:“您说。”原来他慌张的时候会说敬语,高小萌笑了笑,拿出手机来跟他一碰,自己的联系方式便传到了齐月手机里。齐月将她的名片存好,有朝她点点头,说:“真的很谢谢你,帮我拿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高小萌摇头道:“不用跟我客气,齐阳说要,我也就提了一嘴,具体的事情是我哥去办的,我也就只是负责给你拿过来罢了。” 两人的话似乎都已经说尽了,高小萌刚想礼貌道个别离开,齐月却突然又一次开口道谢:“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 高小萌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过去的事,她有些恍惚地“哦”了好几声,才缓过神来:“其实……也没什么,后面几次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齐阳。毕竟他不是你一个人的救命恩人,他也是我的恩人。” 齐月对这部分的事件了解不多,不过齐阳参与计划的时候高小萌本就跟自己在一个实验基地,说齐阳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不由对这部分自己没有参与的齐阳再次感到好奇。从以前在独立机构的时候开始就是,即便自己没有参与那个时候齐阳的人生,他依旧对齐阳的生活,他的一举一动有十足的体验感,从很大程度上来说,他那个时候对齐阳的了解也都是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现在他成为了离开齐阳最近的那个人,但齐阳之前的人生总还有自己没有参与到的地方,他无时无刻不对这些事情感到好奇,便开口问道:“你跟齐阳……也像我跟他一样吗?” 高小萌摇头:“我又不是他女朋友。” 齐月感受到她话语间的调侃,只是无言地笑了一下,又一次组织语言问道:“不是,我是说,当年齐阳来救你的时候,也跟我一样吗?” “哈哈,谁能跟你一样呀,你可是那时候的超级vip。”高小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但那个时候的齐阳给我做了向导,所以我才对他印象深刻。不过也是因为那次向导,你才有了得救的机会。” 第380章 “什么向导?” “那时候的我告诉齐阳,在基地的某个地方还有一条狗。”说到这里,高小萌捂了捂嘴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可没有叫你狗的意思!只是那个时候我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乱七八糟的,只来得及告诉齐阳实验室里还有只小狗没能被就出来。”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的样子,说是条弃犬倒也不为过。他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所以,你只是告诉了齐阳还有一条狗?” “对。” “为了那条狗,齐阳就一个人跑回了基地?” “对。” 齐月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来没听到过高小萌这边的故事,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热血如齐阳,竟然会为了一条所谓的狗,独自穿越回危险的山中基地,将自己冒险带回。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半捂住自己的下颚,笑着说:“原来即使我只是一条狗,齐阳也会不远万里来救我。” 第241章 没有心? 齐月与高小萌道别,转身回去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陆延放在门口的那袋子午饭。所幸现在天气凉爽,饭菜似乎没有坏掉的趋势,不过也早就冷了,看上去并不好吃。齐月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齐阳,似乎并没有要起身吃饭的意思,不由再次担忧地皱了皱眉。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所有人的联系依然停留在他离开基地的前一天,他点开范子墨的名片,发消息问他:“齐阳睡过去了,没有要醒的意思,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话框的另一边“正在输入中……”了很久,才传来范子墨噼里啪啦的消息:“齐阳睡过去了?” “你说睡过去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昏过去了吧?” “那怎么办,你看看他还喘气不?” 气,自然是喘的。但为了以防万一,齐月还是将手指放到了他的鼻子下面,手指上传来齐阳均匀又温热的呼吸,齐月刚想回复一句喘气的,就看见对面有跟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话,大部分都是废话,只有一句“我现在就过来看看”还算是有用。齐月于是便坐在床铺边等范子墨到来,他一边担心着齐阳的状态,一边努力思考是否有精神世界中那个人形的任何线索。 如同王耀祖之前所说的,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明天最后一天的时间,高俱海给的期限就要到了,此时此刻,连齐阳也已经几乎耗尽了精气神,如果继续这样拖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不想让齐阳的努力白费,也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就此停留。齐月想,他还有太多没有做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他开始对未来有了期待,无论好坏,他都得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 但思考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对齐阳而言不简单,那对齐月来说就更不简单了。他本来就不是向导,对自己的内心世界之前也没什么好奇的,现在虽然已经解决了很多问题,但事实就是谁都还没能找到齐月的心门。齐月和齐阳原本的想法就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那么齐月的心门自然会出现,现在看起来状况可能要比他们预想得来得更加复杂些。 可问题到底在哪里呢? 说起来他的精神世界也算是完整了,从齐月的童年开始,一直到他现在生活的,重要的二线基地,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体现在那个原本倾向于“无”的精神世界中。所有的快乐回忆中,唯一一个例外,就是那个被绑缚着的人形。齐月不知道这个人形到底代表着什么,从形象上来看似乎只能说代表着他自己,自从王耀祖作为自己的潜意识出现又消失后,这个形象或许也代表着自己的潜意识也说不定。 那胸口的那片缺失呢? 齐月记得那个人形的齐月胸口缺了一大块,难道说这代表着自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吗?想到这里,齐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么说似乎也没有错,他是个没有心门的哨兵,多少也代表着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这么多年以来这已经成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对于齐月而言是这样的,对于他周围的人而言似乎他也是这样的。 如果你去问他身边的人,问齐阳也好,问高俱海和陈沉城也好,甚至回溯到最初的一切,去问安洁容也好,齐月似乎都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他自己似乎也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只能对这种说法听之任之。齐月看了眼睡得沉沉的齐阳,他还以为在自己跟齐阳这些时间的接触中已经有所长进了,已经可以成为一个独立的正常人了,眼下看来,他的心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他好像还是那个没有心的齐月,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那么他的暴走依旧是命中注定的,他的死亡也是。 齐月有些难捱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希望借此让自己清醒一点。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齐月走出去应门,果然是范子墨站在门口。范子墨显然是急匆匆跑来的,整个人都大声喘着气,万分着急的样子。齐月看了眼他的身后,发现周悦并不在他的身边,便皱着眉对他说:“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范子墨不明所以道:“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过来?”齐月冲他抬了抬眉毛,范子墨才想起齐月从理论上还算是个处在暴走边缘的哨兵,但他很快摆着手喘匀了不在意道,“嗐,多大点事儿呢,真要炸了算我命不好呗。” 齐月无奈道:“好吧,那你进来看看齐阳的状况。” 第381章 范子墨点点头就跟着齐月进去了,整个浴室基本还是之前他们布置的模样,只是多了些人生活的痕迹。范子墨看到躺在地铺上睡得香甜的齐阳,眉宇舒展,也没有什么做噩梦的样子,便舒出一口气,放心道:“没事,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他又看了看之前他和周悦带来的巧克力棒和可乐,皱眉道,“你们怎么吃这么快呀?” 齐月解释道:“是我的问题,齐阳耗费的心力太大,一直想吃甜的。”说着他又指了指那堆可乐,“可乐也喝了很多。” “但他还是想睡?” 齐月点点头,看到范子墨皱眉的样子:“怎么了,情况很糟吗?” 范子墨这才舒展开眉心:“哦,倒也不是,向导用力过猛都会这样,你别担心,在我们身上基本很少有不可逆的伤害。”他又看了眼齐阳,叹了口气问齐月,“话说,你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时间也不多了,到底还能不能行?” 这也是齐月担心的地方,现在的他也是毫无头绪的状态,想到范子墨也是个向导,还在紧急关头救了周悦一命,便告诉他:“现在还是没有找到我的心门,但说实话,我觉得所有问题都已经被解决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门到现在还没出现。” 范子墨早就从高小萌一行人的口中知道了齐月的具体情况,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你的精神世界……” “已经有了,一个很完整的世界。”齐月看着齐阳,问范子墨,“但是那个世界里没有心门,只有一个人形,一个很奇怪的,我的人形。” 范子墨挑眉问:“怎么个奇怪法?” “人形跟现在的我一模一样,被藤蔓束缚着,但是胸口开了个大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想到之前周悦也曾在暴走边缘,便试探性地问范子墨,“你……你在濒临暴走的哨兵那儿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或者是形象吗?” 虽然齐月问得委婉,范子墨还是一下子便理解到他可能是想从之前周悦的事件中得到一些启发,但周悦的情况跟齐月似乎并不完全一致,这让范子墨刚松开的眉头又一次聚拢起来:“我不知道,之前我也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形象。不过精神世界大都是你自己内心想法的投射,你可以从自己入手想一下会是什么意思。就我看来的话……”范子墨有些犹豫,他说话直接,怕伤到齐月,但齐月只是对他轻轻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个意向,仿佛是在说你没有心。” 齐月叹了口气,果真是这个意思,无论谁来看,他的内心世界似乎都在说着同一句话,齐月是个没有心的人。他有些悲伤地低下头,看着熟睡中的齐阳:“我浪费了齐阳所有的努力。” 闻言,范子墨却突然开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月一愣,范子墨的语气里透露着不悦,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哪里惹恼了他。他抬头看向范子墨,那张永远白净微笑的狐狸脸此时正不满地对他皱着鼻子,“齐阳不会这么想的,更何况现在还没到最后的时间,你怎么就这么着急说这些努力会白费?” 齐月怪道:“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我的心门依旧不能被找到,无论说得多么好听,的确还是浪费了齐阳为我做的一切。” 范子墨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他知道自己说话的口气不好,但的确也是因为他太着急了,没办法沉下心来理智面对这一切的可能性。从内心深处,范子墨知道齐月说得并没有错,但他不是那种喜欢用悲观的视角来看待事物的人。他告诉齐月:“其实你不用老想着别人为你做了什么,这有啥呀,本来就是朋友,现在你又是齐阳的男朋友,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的。那要反过来说,如果齐阳身上出了问题,你就会立刻分手离开他吗?”齐月摇摇头,范子墨继续说,“这不就是这个道理,你想做的事,齐阳也想为你做,又有什么浪不浪费的。” 齐月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换位思考的能力还是很弱,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从来没想过如果齐阳有事,自己也会为他权利付出这件事。他对范子墨点头道:“谢谢你,范子墨。” 范子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现在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得好,多想想自己的心门,指不定它就出来了,这样谁的努力也都不会白费,你也不会……”他的话就停在那个不吉利的词语之前,没有继续说下去,“谁知道呢,齐阳这么聪明又这么有能耐,说不定噼里啪啦一阵,就把你的心找到了呢?” 第242章 处决 范子墨在离开的时候答应待会儿就去找军需处再给那点巧克力棒来,齐月嘱咐他记得带个哨兵,范子墨对他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还说会去食堂给齐阳再拿点好入口的甜食。齐月点点头,跟范子墨道别后便回到齐阳身边,他有些饿了,便拿来陆延给的已经完全冷掉的午饭。拿到手里的时候齐月有些犹豫,冷掉的中餐都是不好吃的,他想了想,自己的哨兵能力虽然是火,但之前他跟齐阳被关在向导室的时候自己想办法融化了锁内的金属帮忙开的门,会不会他的能力本身其实跟升温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下这堆冰冷的饭盒在齐月手里有了重焕生机的可能,他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微波炉的加热方式,正是用波长加热食物中的水分子。齐月虽然没有这种波长,但如果没猜错,他也可以加热一下食物中的水分子从而达到加热食物的效果。但是如此操作需要齐月有精细化自己能力的微操作,这种操作并不是没有可能,陆延就可以做到在他的心脏里装上一个自己感受不到的小炸弹,但这种精细化的操作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精神内核。 第382章 之前齐月的精神世界其实是不稳定的,虽然向导们看不到“无”以外的内容,但很多数据,包括当年蒋柯来给自己做体检的时候都有体现,他的精神数据很不稳定,加上他无法被向导安抚,也不被允许做很多哨兵能力方面的操作。但现在,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达到了相对的平静,说不定……齐月盯着眼前的盒饭,说不定自己真的能将眼前的这份中华料理,起死回生! 也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梦想和勇气,这份红烧肉盖饭在齐月眼中突然成了自己能力突破的可能。他沉下心来感受着眼前的红烧肉,青菜,豆芽,还有米饭中水分子的波动,在缓慢的感知和挑选中逐渐掌握平衡,随后慢慢对被挑选出的这些水分子进行了加热。一阵操作后,齐月开始感受到掌心之中的盒饭开始微微被加热起来,随着塑料的餐盒越来越烫,齐月从这份成功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正当他欣喜若狂之际,突然一声爆炸打断了他的操作,也将齐阳从睡梦中猛地炸醒过来。 他神色慌张地坐起身,头晕使他有些坐不太稳,但他还是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向坐在自己身边那个同样神色慌张的人。齐月此时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齐阳,他的手里还捧着那个饭盒子,饭盒里的内容到还算完整,只是……齐阳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觉得头顶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慢慢向下滑动。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眼看着齐月也盯着自己的头顶神色紧张,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会这小子不小心把自己的头顶炸开了吧?齐阳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之前那半个脑袋的王耀祖,不由浑身恶寒地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股子热气腾腾的,软软呼呼的东西。 此时齐月的眼神更加紧张,齐阳直觉这温度有些不对,人的正常体温只有37度,自己脑袋上那玩意儿怎么感觉这么烫呢?但想到齐月的哨兵能力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让齐阳更加怀疑的,是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焦香味。齐阳愣了愣,从脑门上扒拉下一块炸开的红烧肉来,他盯着齐月看了会儿,齐月却立刻移开视线,一脸心虚的样子让齐阳不由心生疑惑:“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齐月带着你听我狡辩的口气向齐阳解释道:“我……我只是觉得冷饭不好吃,红烧肉会很油。” 齐阳听完,只觉得整个人的脑袋都是木的:“所以你就选择炸了红烧肉?”不对,爆炸这个技能怎么看都不像是齐月的,“你的哨兵能力不是火吗?” 齐月点点头:“的确跟火有关,但是其实也可以单纯用来加热融解些东西,比如门锁什么的。” 齐阳想起之前两人在向导室的事,又继续问:“那你……是想融解红烧肉?”齐月此时不得不拿出手机上检索到的资料给齐阳看,一边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但他显然忘记了油脂类的菜品在微波炉里很容易炸开的事实,单纯的水分子加热在油不溶于水的情况下是会造成不平衡的。齐阳松开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炸了。” 齐月理解这个语境中的炸是指他暴走的意思,齐月自然是没有暴走的,反过来说,能够做到如此精细化的操作显然是精神世界有所改善的表现。这么看来齐月还真是个天才,别人花了很久才能做到的精细化操作他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当然,齐阳从自己的脑门上又拿下几块肉放进嘴里,他的常识方面的问题还有待商榷就是了。 正当两人各自清理残局的时候,齐阳的肚子也叫了起来,他们便也不管什么头上地上的红烧肉酱汁了,只是拿了盒饭便大快朵颐起来。吃到一半的时候,帮他们去拿巧克力棒的范子墨带着周悦又拖着小板车来了,这一次他们显然物资充沛得很,可乐都带了两箱,巧克力棒更是不计其数。范子墨还去食堂给齐阳打包了很多不同口味的巴斯克蛋糕,都是高糖高油脂的垃圾食品,但显然对现在的齐阳很是受用。 两人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地面和被褥,范子墨便开口问齐月:“刚才我来还没见这么……这么狼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齐月只能尴尬的又将当时的场景重复了一遍,周悦和范子墨对视一眼,周悦笑道:“你现在能做到这一步,说明精神状态应该好了很多才对。”齐阳闻言点点头,周悦看了看两人的电源箱继续道,“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你们这个电源应该是带的动微波炉的,大不了再去军需处拿个微波炉给你们。”说完,他便蹲下身给移动电源充了个电。 齐阳摇头道:“不用了,也没有多久了,还麻烦拿微波炉做什么。” 这句没有多久了让大家又回到了原先沉默的状态,无论如何,现在的状况的确是两人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时间。齐月问:“高俱海有说具体的时间点吗?” 这个齐阳倒是不记得了,但基本应该跟总理的手术时间基本一致,虽然他似乎无意间想要无视这个时间点,可无论如何,人无法与不断游走的时间相抗衡。齐阳说:“手术应该就在明天。”那也就是说,留给他们的时间是真真正正地不多了。 范子墨拿出手机看了看,现在还是最后一天的下午,他记得之前问过高小萌他们,高小萌是说明天早上10点的手术,为此,陈萧和王远扬已经从基地消失不见,就高小萌的说法,可能已经去到了内城区与谷雨老师汇合了。齐阳打心底里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希望陆延的拖延计划需要正式搬上舞台,但这一切到底能不能及时做到,这一点,齐阳也很难说。他问范子墨:“高俱海接下来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第383章 范子墨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肯定也有自己的安排。” 话音刚落,门口又一次传来了敲门声,齐阳看了眼时间,不像是晚饭,现在还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不过来人也没给他们应门的机会,听脚步声反而是直接走了进来。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入的,在齐阳眼中有且仅有一个人:高俱海。 他们转头看去,果然,门口浩浩荡荡进来了一群人,由高俱海打头,身后还跟着老李,老季,高小萌和他的两位保镖,让齐阳有些诧异的是,陆延也跟在身后。他接触到齐阳询问的眼神,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似乎自有安排。 齐阳和齐月站起身迎接,齐阳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各位……” 话还没说完,高俱海便举起一只手来,问:“怎么样?”见齐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谈了口气,“算了,我自己来看。”说着,他一把抓过齐月的手,转瞬间便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跟齐阳不同,高俱海的精神链接又快又急,像是拖拽着犯人一般的入侵来到齐月的精神世界。他看了眼眼前的情境,自然也看到了那个没有心的人形。高俱海在确认了状况后又一瞬间从齐月的精神世界中撤回开来,他的向导等级很高,对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影响,可齐月一下无法适应这种粗暴的方式,断开链接的时候向后倒去,齐阳立刻扶住他的后背才没有使得齐月在头晕目眩中摔倒到地上。 齐阳一抬头,刚想对着高俱海发怒,却见高俱海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两名保镖说了些什么,两个高大的人影立刻凑过来想要抓起还瘫坐在地上的齐月。齐阳挣扎道:“你做什么!明天早上才到时间!” 高俱海摆手道:“我知道,但是总要提前做好准备,我需要将你们先运送过去。” “为什么?你要的不只是一个结果吗?如果没有成功,也不需要齐月在现场才是。” 高俱海挑眉道:“当然需要,而且非常需要。”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忘了吗,我们需要的是全世界都能确认他们的安宁,那么对齐月的死,必须也是全世界都能看到的才行。” “什么意思?” 高俱海凑近齐阳道:“我的意思是,摄影棚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齐阳,如果你不加快进度,你的这名小朋友,就将在全世界面前,被当场处决。” 第243章 倒也的确心里不舒服 齐阳没想到高俱海的计划已经到了这种不人道的地步,他原以为齐月的死只是简单的在总理面前灭绝他的希望,但他没有想到事实居然如此激进。齐阳咬着牙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缓过神来的齐月拦了一下,他告诉齐阳:“这件事,当年我也是同意的。” 在场的人里除了早就知晓内情的几个计划中的人物,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他们也没想到高俱海能绝到这个地步。不过转念一想,这一步恐怕也是为了封住总理派系的后路。如果这群人真的耍无赖到说齐月并不是那个成功的试验品并倒打一耙污蔑高俱海一行人说谎,那么被秘密处死的齐月自然不能成为呈堂证供。就这么看来,高俱海真的是铁了心想要将总理那一支全部连根拔起,为了世界的安宁他似乎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不语,两名保镖继续将齐月拉拽了起来。齐月站稳身形,一语不发地往外走,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说:“我的东西,那个黑色的袋子和手机,能不能一起带上。” 保镖们用眼神请示了一下高俱海的意见,高俱海微微点头示意,其中一个便放开齐月转身去拿了高小萌给送过来的黑色行李袋和手机。那位保镖将手机交到齐月手上,另一只手却提着那个袋子并没有交给他,想来是担心里面会不会有威胁他人安全的物件。齐阳只能抓起自己的外套手机和跟着齐月往外走,慌忙间很多东西被抖落下来,齐阳看了眼范子墨给他带的蛋糕:“不好意思,蛋糕……”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蛋糕,你先吃,等我回来我请你吃新的。” 范子墨站在周悦的身旁,眼睛扑闪扑闪的,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周悦抓着范子墨的手臂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眼神里也透露着满满的担忧。虽然没有受到明确的邀请,但两个人也不由自主跟在了这浩浩荡荡的人群身后一起往停机坪走去。 另一边的停机坪上已经有一架运输机正在待命,高俱海率先登上了飞机,他对这个二线基地似乎并没有任何留恋,反而是高小萌没有立刻跟上去,还在停机坪上站着跟众人道别。齐月还是被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地驾着,看上去跟被捕的囚犯没有差别。范子墨有些无措地拎着蛋糕盒子站在一旁,听着老季和老李对他们的嘱咐。两位长官此次没有一起前往的意思,只能翻来覆去地跟他们说着些祝福的话,言语很空,但感情却很重。虽然是计划的参与者,但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坏人,如果有可能,他们也希望齐月能够就此得救。 高小萌看着众人沉重的神色,听到身后飞机螺旋桨启动的声音,抿了抿唇提醒道:“要走了。” 齐月便被保镖们带走了,齐阳紧随其后,他回头跟范子墨打招呼的时候突然发现陆延也在往运输机的方向走着。他停下脚步问道:“你怎么也……?”转而想到陆延说的拖延计划,“所以高俱海同意了你的计划?” 陆延点点头:“而且齐月心脏上的炸弹是我装的,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过去的。” 第384章 齐阳这才回想起这遥远的过去,闭上嘴不说话了。陆延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走上运输机,此时停机坪上只剩下齐阳一个人还在旋梯口站着,他回头看了眼范子墨和周悦,老李还有老季,便步伐坚定又缓慢地往上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范子墨还是没忍住大声叫道:“齐阳!你一定能找到齐月的心!”齐阳闻言再次回头,他对范子墨笑了笑,不由想到三个人之前一起打羽毛球的场景。齐月用火舌燎了范子墨的球拍,范子墨恼怒的同时也点出了齐月对齐阳的感情。他说,那个时候的齐月看齐阳,就像是和尚看菩萨,还逗得齐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事到如今,明明没有过去多少个日月,齐阳却感受到了比起之前的一辈子都跌宕起伏的心境。他没有回话,头顶的螺旋桨太吵了,吵到他已经来不及告诉范子墨,谢谢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在为了自己拼尽全力。 走上飞机的时候,齐阳想,他这辈子估计都要为范子墨买蛋糕了。 等到齐阳最终坐定,扣上安全带,运输机舱门关闭,齐阳只能从狭小的窗口缝中看了看停机坪上的人。飞机很快起飞,齐阳眼看着范子墨跟着他们的方向跑了几步,随即便被周悦拉进怀里抱着,他笑了笑,转过头看坐在他对面的齐月。齐月似乎并不害怕这场命中注定的旅程,他苍白的皮肤在昏暗的舱内印出一张笑脸来,那是一个既不刻意,又不勉强的微笑,他看着齐阳,仿佛跟他一同前往的不是刑场,而是两人狂欢般的蜜月。这一刻,齐阳已经弄不明白到底是谁在走向自己的末路,齐月似乎云淡风轻,但扫视周围,其他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如此地沉重,这让齐阳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应对才好。 飞机平稳地在夕阳下飞行着,夜晚即将降临,而齐阳只能静静地在这片落日中祈祷着,希望自己还能跟齐月有着更多的日月星程。 他们在三个小时半后准时降落,齐阳从运输机上空看到光彩照人的内城区,灯光闪烁的样子,简直像是星空就在他们的脚下。临近目的地,齐阳的心脏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害怕这里,他害怕这个看似和平繁华的地界会成为齐月最后的葬身之地,他也害怕从此看到人世间一切的热闹他都会想到这片尘世背后的墓碑。齐阳开始了解到,如果他真的失败,那很可能会就此一蹶不振。他将无法面对自己的幸福,当这份幸福是由自己的爱人牺牲所得来的。 他要救齐月,他也要救自己。 当运输机最终降落在内城区的军部总署时,已是晚上八点左右。停机坪上早有人等候多时,但他们的行程似乎并没有就此结束。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一行人又被押送着进入一辆七座的保姆车,从车辆的外观来看,应该是防弹级别的车辆。周围紧张的气氛让众人都没敢开口说话,就连一向跳脱的高小萌也没了交谈的兴致,只是偶尔回头看一眼齐阳和齐月的脸色。 等到车辆驶入一家医院的地下停车库的时候,齐阳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来医院?” 高俱海偏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这家医院。” 齐阳内心一震,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谷雨老师当年呆的那家内城区专门为达官贵人们诊疗的私人医院。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也就是这家医院,明天会迎来总理新的一期癌症手术。那么也就是说,现在这家医院里还有随时待命的陈萧,王远扬和谷雨老师才对。齐阳虽然不知道计划具体是如何,但起码他能猜得出所有的事件都会在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内在此尘埃落定。 随着车辆进入昏暗的停车库停稳,车门被从外部猛地拉开,齐阳转头,看到的正是很久不见的谷雨。此时的她正穿着一件普通的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厚重的棉大衣,而不是白大褂,头发也随意地在脑后挽起,丝毫看不出是一名医疗兵的样子。齐阳和陆延对视一眼,想到当年谷雨退役的理由是想要回去内城区做疗养,这副打扮倒也符合这个说法。想来哨兵的人事调动太容易打草惊蛇,最好还是以退役后的病弱老人身份入院看上去更为人畜无害。 她似乎没有浪费时间跟众人打招呼的意思,只是简单说了句:“跟我来。”便披着外套向楼内走去。 一行人跟着她走在停车库不起眼的通道内,从位置上来看,车辆停靠在了一幢相对低调的楼宇内,大部分是长期住院或是疗养用的大楼。虽然才八点时分,很多老人家已经到了入睡的时间,楼道里静悄悄的,要不是头顶的灯,齐阳还以为这是幢废弃的大楼。谷雨拿出大衣口袋里的身份卡,刷开了员工通道的大门,这个通道在门诊下班后只有值班的护士会走,眼下不到交接班时间,楼里也没有护士铃响,空荡荡地只有几人的脚步声。 他们快速又安静地移动着,很快来到了一个地下室的房间。医院的地下室,只有一个用途。众人胆寒地看着头顶亮起的指示牌,赫然写着停尸房三个大字。谷雨老师此时出声安慰道:“别担心,最近没有老人死去,这里的停尸房还是空的。” 无论是不是空的,齐阳想,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必然是得留在这里的。他看了眼依旧被高俱海的保镖们一左一右挟持着的齐月,出声问道:“可以放开他了吗?” 高俱海回头看了齐阳一眼,便对两人挥了挥手。高大的保镖将手上一直提着的行李袋交还到了齐月手里,齐月接过,还轻声说了句“谢谢”。他三两步走到等着他的齐阳面前,毫无紧张感地突然开口道:“我包里还有你送我的那件卫衣,今晚可以当做你换洗的衣服。” 第385章 高小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停尸房门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齐阳看了她一眼,表情无奈地问齐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我要换洗衣服。” 齐月说:“你不洗澡吗?可是你的头发上都是红烧肉啊。” “红烧肉是怎么回事?”高小萌问道。 一时间,整个行动组算是彻底没了紧张的气氛。高俱海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谷雨老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听到两人的对话反而微微笑了笑,走到一处门前停下。这里是地处偏僻的验尸房,转头对众人说了句:“到了。”说着便推门进入,房间内灯火通明,只见原本用来停放尸体的桌面上现在摆着好几桶泡面和面包,一大箱一大箱的饮用水也应有尽有。冷白的地面上此时正铺着棉被,显然是让众人打地铺的意思。谷雨见状解释道,“主要是怕你们睡在解刨台上心里不舒服。” 第244章 怎么睡得着啊你! 用膝盖想都知道无论睡在这个房间的哪个地方,所有人心里都是不舒服的,但眼下也的确没有比这里看上去更安全的位置了。众人的思绪在沉默中各自飘散了一阵,便听高俱海点头道:“谷老师,辛苦了,您早些休息吧。”说完,谷雨老师便推开门,沿着来时的走廊离开了。高俱海推开验尸房的里面那扇门,里面也是同样的结构,但无论是地铺还是物资都只有两人份,他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回头对齐阳和齐月说,“来,你们两个住这里。” 齐月拎着自己的包跟着齐阳一起走了过去,看到屋内的陈设,想来也是不久前才安排好的,已经想办法给他们私人空间做向导了。齐阳一心只想快些安顿下来寻找齐月的心门,此番操作意味着时间已然不够,如果继续这么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可齐月不知脑子里还在想些什么,转头问高俱海:“有洗澡的地方吗?齐阳头上被我炸到了红烧肉。” 高俱海挑了挑眉,那根眉毛上似乎挂着一百万个问号,但最后还是决定隐忍下来,指了指旁外边说:“解剖室附近都会有员工洗澡的地方,你们可以用那里的浴室。”语毕便认真地看了齐阳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两人的房门口。 齐阳以为他要就此离开,没想到高俱海只是回到了外侧的房间,随意找了个地铺坐下。众人显然都吃了一惊,只有高小萌见怪不怪地拖着自己的地铺跑到哥哥旁边坐下,仿佛让高贵美丽的部长大人睡在验尸房是件极其正常的事。高俱海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很快就微微闭上眼睛,高小萌在她旁边找了个充电口,拿起手机点了点,便横过屏幕来打起了游戏。两名保镖很是自觉,他们将自己的地铺拖到了房门口,一左一右地守着。此时唯一一个身份尴尬的人只能呆呆地看了看自己孤单缩在一边的床铺,默默地摸了摸鼻子坐下。 高小萌显然注意到了陆延的不自在,她热情招呼道:“陆哨兵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闻言,高俱海猛然睁开双眼,他依旧没有说话,但整个人的神情,哪怕是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不怒自威的寒意。陆延咽了咽口水,告诉高小萌:“我……我特别喜欢这个,”他看了眼旁边的柜子,“这个装满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柜子。” 高小萌了然地点点头:“哦,的确有人喜欢这种味道。”说完,又自顾自打游戏去了。高俱海也随着这句话重新闭上眼,披着毯子坐着休息起来。 陆延见状松了口气,他听到内侧齐阳和齐月的房间传来些微争执的声音,随后齐阳便被齐月推出了门,手上还拿着一件深色的卫衣。陆延认出这是齐阳父亲以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应该有些偏大,一直被齐阳拿来在宿舍里当家居服穿。齐阳出门的时候对陆延微微一点头,便外出到走廊,看样子是洗漱去了。等到齐阳走远,陆延才走到内侧房间,看了眼正在整理东西,拿吃的出来的齐月,招呼道:“晚上好,齐月。” 正在搜罗甜食的齐月将一袋能量棒放到齐阳的床头,随即回应道:“你也是,晚上好啊,陆延。”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回应准确,就算不是向导的陆延也可以从与他的对话中感受到一种社会化的进步。他回想起一开始两人之间尴尬的对话和握手,就忍不住感叹齐阳真是个神奇的人。他看齐月一脸放松的样子,不由问道:“你不害怕吗?” “害怕。” “那可真看不出来。” 齐月看着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他:“关于拖延时间的事,你已经想好怎么做了吗?” 陆延点点头,盘腿在他面前坐下:“我想在你各个大动脉里都埋下一小颗炸弹,炸弹的威力很小,基本安排在最厚的动脉中膜附近,能够控制好流速,不让你太快失去意识。” “所以你趁着齐阳不在的时候来找我?” “对,我担心他的担心会扰乱我。” 齐月闻言又是一笑,他面对陆延坐直身体:“我站着比较好吗?” “对,人的大腿上也有动脉,我想在那里也装上。” 齐月听话起身,陆延便按照资料上所记载的那样,分别在他的颈动脉,桡动脉(手腕部外侧)和股动脉(大腿附近)上安排了总计六颗微型炸弹。他的手法一如既往得好,齐月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异样。等到陆延后退一步,齐月听到他轻声说了句,“好了,希望我们永远用不上它们。” 第386章 但是希望永远只是希望,现实如果足够完美,齐月应该从一开始就用不上它们才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的,还在吗?” “在的,除非我亲手拆除,否则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枚炸弹就可以被爆破。” 这么听起来还真是可靠,齐月想了想,告诉陆延:“如果在寻找我心门的过程中,我对齐阳产生威胁的话……” “我会亲手引爆它。” “毫不犹豫的?” 陆延点头:“毫不犹豫的。” 齐月眨眨眼,也回想起了两个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他被老李拉着去装胸口的这枚炸弹,没想到到了现在,他见到陆延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安装着炸弹。但他和陆延的关系却永远地改变了。最开始的时候,陆延只是以齐阳故事中完美男友的形象出现的,高俱海和陈沉城经常在说齐阳的时候讲到关于他的事,齐月对他并没有任何的反感,反而还替他们两人感到高兴。为此,陈沉城还嘲笑过他是不是有什么绿帽情节,但事实就是那个时候的齐月还不知道自己对齐阳的向往有一天会进化成为带有占有欲的爱意,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不会抵触陆延,甚至可以说,齐月想要用自己的死来保护作为哨兵的陆延,为了延长齐阳的幸福。可事到如今,齐月也搞不明白自己跟陆延的感情到底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他对陆延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或者说,他对齐阳的前男友的感情变得复杂了起来,不过无论如何,他并不是真的讨厌陆延,他始终觉得陆延是个值得交往的好人。 现在一切似乎都进入了尾声,齐月想,有些话他还是想跟陆延说开。他看着陆延,直直的眼神像是他们初次对话的时候,又像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说:“陆延,谢谢你。” 陆延还沉浸在之前的“毫不犹豫”中,他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出现。” 陆延失笑,他像是突然听明白了齐月的意思。他跟齐月一样,本就都不是擅长说话的人,交流感情也好,为人处世也好,都有着种隔阂感,只是陆延的那种隔阂感更像是高俱海的刻意而为之,跟齐月有所不同,但这一瞬间,陆延还是从着简单的六个字里读出齐月的感情来。原来他已经变得这么会说话了,陆延想,他远比我想象得情感充沛。 不由多说,陆延对齐月的感情其实也是复杂的,但他也始终认为齐月不是个坏人,也不是抢走齐阳的人。在他出现之前,他和齐阳的感情已经出现了问题,即使没有齐月,他跟齐阳也断然走不到最后。在齐阳身边的可以是齐星,齐卫星,齐月只不过是恰好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正确的地方,就像是当年的齐阳对他而言那样,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齐月拯救者的位置上。想到这里,陆延原本复杂的情感又一次明朗起来,他想他可能一辈子在面对齐月的时候逃不过齐阳前男友的身份,但无论如何,他还想继续跟齐月做朋友。 陆延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也谢谢你,一直坚持到现在。”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应该是洗漱完毕的齐阳回到了房间,他只最后跟齐月说了句,“希望明天我也能够谢谢你,谢谢你的还在。”说完,他便跟齐阳擦肩而过,走到自己的角落里躺下。 ? 齐阳穿上了那件偏大的卫衣,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员工的浴室里并没有吹风机。所幸他的头发也不长,甩了两次水倒也不赶着往下滴了。他好奇地问齐月:“你们聊什么呢?” “好像也没聊什么。”齐月顿了顿,“但我们聊得很开心。” “这是什么话?” 齐月勾了勾嘴角问齐阳:“我跟你的前男友做朋友,你会很为难吗?” 齐阳摇头道:“不会,陆延现在就是我的朋友。你跟我的朋友做朋友,我不会为难。”他心说,只要你们两个不尴尬,那我自然也不会尴尬。 齐月点点头:“早点睡吧。” “什么?”齐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早点……” “你现在这个情况,是怎么能够睡得着的?”齐月张了张嘴,半天也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今天的自己应该能睡个好觉。齐阳瞪了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一眼,一甩手关上了他们和高俱海一行人之间的房门,几步将齐月逼到自己的床铺上坐下,“今天,说什么老子都要找到你的心门。” 第245章 好看 齐阳这人,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让人觉得奇怪的男子汉气概,但每次看他的身高长相也只是个普通的阳光向导罢了。齐月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被他这英勇就义的样子弄得有点想笑。他问齐阳:“老子?” “对啊,老子。”齐阳也对着他笑了一下,转而严肃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明天早上就是总理的手术了,如果你的心门还没被找到,整件事就来不及了。” “我以为陆延说还可以拖延一会儿。” 齐阳顿了顿:“那也只有一会儿,而且你也听到他的办法了,说实话,我不是很想……” 齐月了然地点点头:“你觉得今天能找到?” 齐阳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等众人安顿完毕,现在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近十点的样子,虽然已经到了日常的熄灯时间,但眼下的状况容不得什么熬夜对身体不好的说法了,毕竟对身体最不好的就是人死了。齐阳想了想,诚实道:“不确定。”他抬眼问齐月,“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第387章 最直接的想法其实两个人应该都有想到,这个人形的外部形象无非是在告诉两人,齐月是个没有心的人。对于这一点,齐月不置可否。他一开始似乎的确是个没有心的人,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喜欢的东西,自然也没有自己的意志。但是迟钝如他也能明确感受到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改变,难道说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常识其实都是白费?他没有任何的进步?齐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诚实道:“我可能,还是没有心。” 对此,齐阳的看法是完全相反的。他告诉齐月:“可我总觉得不对,如果你没有心,那我们之间这算什么?” 齐月原本想问,是不是齐阳的感受是错的,或者是自己爱齐阳的方式是错的,但他始终没有问出口。齐月想,如果真的被告知自己的爱是错的,可能他也会就此一蹶不振,也会就此伤害到齐阳也说不定,所以他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没有表态。他随即拉着齐阳坐到地铺上,说:“来吧。” 齐阳也没有犹豫,立刻将他拖回了那个精神世界。 整个世界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绵连的草地,身后是游乐园和基地,他们面前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形也是,与初见的时候一模一样。齐阳走上前,之前那次由于他精神力不足所以没能来得及细看链接就结束了,现在他的精神力虽然也没有恢复多少,但高俱海将他们移动至此的行为也容不得齐阳再修养生息了。他凑近大量眼前这个被藤蔓缠绕,胸口缺了一大块的齐月。 这个人形的五官长相终于不再是齐月年幼的样子,看上去跟现在的齐月几乎一模一样。他细细绕着人形走了一圈,整个形体依旧呆板地站立着,没有生机。但他的面容又跟真实世界的齐月是如此的相似,仿佛是在预演计划失败后,胸口被炸开一个大洞的齐月。这个想法让齐阳不寒而栗起来,难道说,这个人形的意思,是在说齐月还是注定要死的? 不,不对。精神世界并没有预言预知的能力,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反应人性中真实的想法。齐阳想了想,问道:“你……现在的你,想要活下去吗?”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齐月立刻回答道:“想。” “有多想。” 这对没有什么修饰能力的齐月来说是件很难描述的事情。虽然现在的齐月在面对大多数的说法时已经有了恰当回复的能力,大多数的回答也很自然,但是在面对对情感的描述时,齐月依旧感觉困难。他拼命在脑子里搜罗着词汇,半天才说出一句:“很想很想,一种,想要到很久以后的想。”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感觉自己已经想到了很久以后的事情。”齐月回想起之前齐阳给他看的家里人的照片,不由说道,“我当时在想,如果自己组建一个家,会是什么样子的。” 齐阳从人形上将视线回收,抬头看向齐月:“你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家?” “对。” “什么样子的?” 齐月回忆了一下其中的细节:“你那样的。” “我?”齐阳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随后笑了起来,“齐月,我是你的家吗?” 是啊,齐月想,你就是我的家。他谨慎认真地冲齐阳点了点头,齐阳微笑的眼睛里就带上了些湿润的气息。从之前齐月刚离开的时候开始,齐阳就有一种感觉,一种来自于齐月的漂泊感。在了解了他的身世背景之后,齐阳开始理解到他那宛若浮萍般游离的人生和情感。他的人生没有依托,他的感情没有根基,他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一盘散沙,风也不用吹,张开手就会全部流走。但现在,眼前这个人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家。齐阳只觉得长久以来的梦想终于成真,他将这颗浮萍拖回了岸边,自己成了他赖以依托的土地,自此以后,他将不再飘零。 齐月看着齐阳有些说不出话的样子,有些不安地问他:“你怎么了?” 齐阳笑道:“没事,没事。”他眨巴眨巴眼睛,那一层眼睛上的湿意便退了回去,“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齐月松了口气,他也跟着一起观察起面前的人形来。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观察过自己的脸,一般只有洗脸的时候看一下有没有没有擦干净的泡沫,其他时候他对自己的长相都不怎么在意,当然,也没有非常在意齐月长相的人,长久以来在齐月身边的人们都更加关心他今天的心情如何,精神世界有没有好转。他盯着那张脸直勾勾地看了会儿,突然开口道:“原来我长这样。” 齐阳闻言不由好奇道:“难道你以前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齐月笑了笑:“我只是不太在意罢了。”他转头问齐阳,“我长得好看吗?” 齐阳于是便走到齐月的身边,也跟着盯着那个人形的脸看:“好看。”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齐月说:“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 “那为什么大家跟我说话的时候经常移开视线?” 齐阳回想起他刚来基地的时候那种直直盯着对方开口说胡话的样子:“你看别人的眼神太直接了,初次见面的人容易觉得不舒服。” 这倒是齐月还没想到过的点,他虽然在为人处世方面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这种细微之处的理解和调整还是需要他再多加努力的。齐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齐月注意到他的困乏,问他:“你要休息了吗?”齐阳摇摇头,还想咬牙坚持一阵,却被齐月劝服道,“现在你这么累根本没有办法放出精神力来寻找缺口,不如今晚你还是好好休息,等明天早上我们继续。” 第388章 齐阳听了有些犹豫:“可是……时间……” “没关系。” “这怎么能没关系?” “我总有种感觉。”齐月看着面前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形,“我总感觉,我应该已经知道正确答案了。” 齐阳不解:“但是你说不出?” 齐月点点头,他很难说出现在的感受,就像是悬在嘴边的一个熟悉的词语,但却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完全想起来一样。他不似齐阳一般擅长劝导,便只能又重复了一遍让他休息的话。这一次齐阳没有再坚持,只是缓缓退出了他的精神世界,在现实世界中终究是困得不行,倒进了齐月的怀里。齐月将他安放到地铺上,又在他的枕头边放了很多的甜食和可乐,才到另一边自己的地铺上躺下。 这一次,房间连月亮都不再看得见,他们身处在一个令人不安的新环境,带着炸弹的倒计时和潜伏的危机,但莫名其妙的,齐月就是感觉自己能睡得很好。他关掉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冰冷房间里缓缓闭上眼,他有预感,今夜无梦;他也有感觉自己的潜意识似乎也并不像让齐月就此死去,正费力地想要将答案托付到他的手上。 如果一切顺利,齐月闭上眼睛,那么明天开始,将会是他新的人生的开始。 第246章 心在哪里? 第二日清晨,除了高小萌以外的所有人都准时在早上六点醒来。众人在僵硬的地面上睡了一整夜,刚一起身,都接二连三地伸起懒腰来。陆延转动着自己“嘎嘎”作响的脖子,看到一旁的高俱海正在找眼镜的样子,他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显然也是不习惯这样的环境没有睡好。高俱海找眼镜的时候很小心,显然还不想吵醒高小萌。门口的两名保镖显然也看出这一点,轮换着出去洗漱的时候都没有关上门发出响声。 内侧的房间还没有动静,陆延有些焦灼地等待着,终于在几分钟后听见了里面细微的说话声,还有拆包装纸的声音。他知道两人已然起身,但都没有出来说话的意思,看样子昨晚并没有什么进展,如果昨晚齐月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应该会出来向大家公布喜讯才对。一旁的高俱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同陆延在空气中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接触的瞬间就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失望。 陆延又低头看了眼时间,离十点的手术开始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手术如果进程顺利那么在各方资源和哨兵能力的加持下需要两个小时到三个小时不等。最好的情况就是齐阳能够在手术开始前解决问题,如果不能,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陆延可能不得不开始一小点一小点炸开齐月的动脉。最开始肯定是手腕这里的,其次是大腿上的,最后才是颈部的。虽然之前陆延在王远扬和谷雨老师的课上有过类似的训练,但假人始终是假人,它们并不具备真人的差异性,具体在齐月身上操作下来如何,还真不好说。 他抿了抿嘴唇,喝了一口放在一边的瓶装水。门内的人突然开门出来,手脚很轻,显然也是不想打扰门外的众人。首先探头出来的事齐阳,他扫视了一圈,见高小萌还睡着,便对齐月做了个手势,齐月便也束手束脚地悄咪咪走了出来。从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来看,两人也是出来洗漱的。齐阳和齐月沉默地向周围用眼神打了招呼,便快步往外走去。 从两人的表情上来看,齐阳的焦灼程度明显是大于齐月的,反观齐月,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今天在生死间徘徊的那个人并不是他。陆延皱了皱眉,他不知道齐月到底作何打算,昨天在给他的动脉上安装微型炸弹的时候齐月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异常轻松,要说紧张,可能陆延怕出错要了齐月的命,反倒是更紧张一些。 他疑惑地皱着眉,同样的表情也一同出现在了高俱海的脸上。高俱海私底下观察着陆延,发现这个人跟自己倒是有很多相似之处,虽然身份是哨兵,但心思缜密,情感上也很少显山露水,放在二线基地做个名不见经传的“保险从业人员”似乎多少有些浪费。他回想了一下之前陆延说的拖延计划,说明他对事件也有一定的前瞻性,似乎比起一个简单的哨兵,更加适合在自己手下从政。 高俱海开始觉得这个二线基地倒真是聚集了些有意思的人,他想到龚倩,不由舔了舔嘴唇,但来不及细想,躺在他身旁的高小萌突然翻了个身,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高俱海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说:“再睡一会儿,待会有你忙的时候。” 高小萌便“哼哼”两声翻身过去又睡了,陆延瞟了一眼两兄妹,他听不到高俱海刚才跟高小萌说了些什么,但既然高小萌也出现在这个解剖室,自然也有她不得不出现的理由。高小萌具体在整个事件中需要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陆延还真一时间有些想不出来。她的哨兵能力的确非常少见,也足够强大,听说她在事件中的周旋差点颠覆了整个计划,但眼下她的哨兵能力在医院这个场景中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难道高俱海是想让高小萌把总理变成好人? 陆延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好笑。高小萌的能力虽然是跟选择有关的天平砝码,但是这么大范围的道德取向选择是她的能力所无法左右的才对,高小萌的能力应该只有人们在面对非常纠结的两个选项的时候才有效果。总理的所作所为别说是做个好人了,可能连是不是个人都得另说,他显然那没有纠结是否需要做个好人,那么高小萌的哨兵能力应该对此无效才对。 第389章 不过,陆延可从来不敢小瞧像高俱海这样的人的能力。他既然有办法坐上军部大佬的位置,其城府和远见自然是常人所不可比拟的。陆延知道这件事现在在自己的掌控能力之外,他又喝了口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能够控制的事件上才是。 眼看着齐阳和齐月又一次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回到房间,高俱海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指了指内侧的房间催促他们快些回去。看样子高俱海本人也是有些着急的,陆延很少看到他如此外放的情绪,皱着眉,一言不发,威胁力不容小觑的样子。两人紧闭着嘴巴溜了回去,关上门之前齐月还冲陆延微笑了一下,仿佛在说“待会儿就拜托你了”一样。陆延叹了口气,他可不想被齐月拜托上,无论是拖延时间还是炸穿他的心脏,都是陆延所不想看到的未来。 门内,两人正大口吃着桌上放置的面包和能量棒。齐阳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后整个人到没有说是状态有多清明,嗜甜的感觉依旧强烈,说明精神力仍然是匮乏的。他也不能说自己已经完全睡醒了,说实话,只有起床后到洗漱前的这段时间齐阳感觉自己是睡饱的,洗漱完回来又是靠一口气吊着的状态。眼下吃饭的时候,他们从塑料袋里找到了几条速溶咖啡,齐阳将它们倒进矿泉水瓶子里摇晃了好几下,差不多冲匀了就开始大口灌下去,妄图唤醒自己清醒的神志。 齐月见状问道:“还是不舒服吗?” 齐阳只回了个“困”字,便又去喝咖啡了。他盯着齐月不紧不慢吃早点的样子看了会儿,转而问他:“你呢,睡得还好吗?” 齐月笑道:“我睡得很好。” 齐阳又想问他到底是怎么睡得着的,但转念一想昨天晚上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问了也是白问,便叹了口气准备进入正题:“可以开始了吗?” 巧克力面包吃到一半的齐月愣了愣:“我……还没吃完。” 齐阳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是怎么吃得下的?” 齐月看了看他周围拆开的十几个包装袋,形形色色的,从面包到糖果到能量棒一应俱全的样子,咽了咽口水没有犟嘴,还是老实地多喝了几口水将面包匆匆咽了下去,便伸出手,准备与齐阳交握。齐阳也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将他拉入了精神世界中。 这一尘不变的精神世界恐怕马上就要变成精神污染了,齐阳看着眼前跟昨晚一模一样的场景,内心叹气的声音比谁都大。他以为经过一个晚上的调整,说不定神态放松的齐月真的能调整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白搭。 齐阳一边叹着气,一边放出了大量的精神力开始搜索。这一次,他的能量比起前两次都要来得充沛些,在探查面前的人形时,他诧异地感受到这则空洞的背后还有着其他的东西。他皱了皱眉,收回自己的精神力,突然往人形的身后跑去。昨天他也跑到了人形的身后,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今天他再次绕过去,还是一样什么异常或者扭曲都没有。 他皱着眉盯着那个被洞穿的后背看了会儿,齐月问他:“背后怎么了吗?” 齐阳摇摇头:“不知道,我再探探。”说完,便又一次放出精神力进行了探索。这一次,齐阳依旧从空洞中感受到了隐隐约约的实体,但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端倪。他有些气恼地将手伸进那个空洞之中,似乎妄图从这片空气里掏出一个答案来,但空空如也的胸口没有任何阻力,任凭齐阳如何从中穿来穿去,依旧没有任何问题。齐阳想了想,又将脸凑上前准备好好看看里面的结构,如他所料,里面就是单纯的人体结构,单单缺了胸口这一块,看上去除了有些吓人,倒也没有什么额外的问题。 齐月看他一脸无奈的样子,走到齐阳的身边:“探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齐阳将脸和手一起收回,他疲乏地坐在那片草地上,问齐月,“你确定没有什么其他的想要跟我说了吗?” 齐月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只知道答案你已经有了,但是你还不知道这就是答案。”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一切的原点,齐阳得知道问题,才能回答问题。他看了眼齐月,问他:“你觉得我有答案,这个答案是关于你的心的?” “是。” 可关于心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从人形的外表来看,它似乎想要齐阳去猜关于齐月的心到底在哪里。齐阳坐了会儿,只觉得不能再这样轻易地浪费时间,无论如何,他决定先随便猜一个试试。他看了看远处的游乐园,说:“齐月的心,在游乐园里?” 两人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整个世界在一片寂静中沉默着。齐阳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今天叹的不知道第几口气了,他索性躺倒在草地上,有些颓废起来。齐月跟着他一起躺下,侧着身子看着他,笑着说道:“看样子并不在游乐园里。” 齐阳看着他的笑脸皱了皱鼻子,有些自暴自弃地大叫了句:“齐月的心在游乐园的小熊气球里!”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一片寂静,而齐月则是听着齐阳略显恼怒的抱怨声笑出了声。 第247章 家 两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也并没有就这么躺在草地上闲着,齐阳提议既然齐月的精神世界已经完全呈现,不如到这些建筑物里找找线索。齐月扫视了四周,点点头,便跟着齐阳起身一起往外走去,但不知为何,他直觉所谓的答案并不在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它只在这个空洞的人形和齐阳身上,可他也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跟着齐阳一起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瞎跑,妄图找出那个所以然来。 第390章 齐阳准备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搜索方向,首先看到的是那个翻版的二线基地。大多数的路面状况和排布还当真是跟基地一模一样。在齐阳的印象中,齐月是个对基地事物参与度非常低的人,所以看到如此细致的排布还是吃了一惊。他问齐月:“这个地方看上去跟基地的相似度真的很高,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齐月看了看周围,说:“我其实还挺常在基地晃悠的。” “晃悠什么?” “就是没目的的那种。”他回忆了一下之前跟齐阳一起在二线基地的日子,“我一直不被允许参加训练,所以除了早上的跑操和上课基本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一直坐在房间里很无聊的,于是就总没事出来沿着基地的路到处走走。” 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他不能出任务,也不能参加对抗训练,下午到晚上的时间基本能做的也真的只有倒处闲逛。齐阳突然想到之前他被暂时调去一线基地那段时间,整一个的都是音讯全无的状态,便好奇道:“你在一线基地的时候他们到底是如何看管你的?让周悦都疲于应付,每次交付消息似乎都很艰难的样子。” 的确是艰难的,回想起第一次收到那管润唇膏里的信件时,齐月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惊险得很,更何况那个时候的齐月根本不知道周悦是何许人也,也压根不理解他突然接近自己的用意,以至于拿到信件的时候他还误测过这个人跟齐阳之间的关系。他点点头,告诉齐阳:“基本的通讯设施都被没收了,手机还是你问高小萌帮我拿回来的。其他的集体活动我也一律无法参加,除了任务和训练以外,包括早操和上课之类的活动我也不能出现。基本上跟他人的交流程度都是0,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够见到人。” 齐阳想象了一下那种非人的待遇,不由对那段时间的齐月感到心疼起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事可做,除了一日三餐便是了无生趣的等待,就算是死囚也能在临死前吃上一顿好的,和亲人说几句话,齐月那个时候的境遇怕不是连一般的死囚都不如。想到这里,齐阳不由骂了高俱海一句:“没人性的家伙!” 齐月知道他八成是在骂高俱海,不过在齐月的心里对高俱海倒没有这么负面的想法,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有定时来探望自己,并告诉齐月齐阳的很多消息。高俱海身上所展现的“没人性”其实恰恰是为了保护人性,所以在齐月眼里,当时他的所作所为也称不上是错的。但齐阳毕竟没有跟高俱海有过如此长久的相处,此情此景倒也合情合理,他对齐阳说:“不过那个时候我并不感觉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齐阳挑眉:“为什么?” “因为你说了喜欢我。”齐月现在想起那个时候反复咀嚼齐阳的告白的场景,心里都还是甜的,“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我始终都想着你的那句喜欢。于是世界就在那一方天地里成立了,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晴空万里,无论是人声鼎沸还是门可罗雀,都与我的世界无关,因为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你对我的喜欢。”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没有一句在说我爱你,但齐阳却从他的每一个字中都能读到满溢的爱意。齐月说出口以后只觉得恍惚间自己说了非常重要的话,但是到底哪里重要,齐月还是没想明白,不过这也是他对那段禁闭时间最真实的描述。那个时候的齐月整个人都沉浸在齐阳对自己告白的冲击中,从走上飞机开始,齐月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后悔了,他不应该离开的,他应该将整个世界倾覆毁灭换来跟齐阳的一段情意。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从齐月告诉他们离开齐阳太近了开始,他就不可能被允许留在齐阳身边,更何况他会倾覆的世界也是齐阳所在的世界,于是齐月最终还是走了,带着那颗齐阳给他的,永远吃不完的,甜蜜的糖。 齐阳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齐月,好一会儿才傻子似的“啊”了好几声。他们的身份似乎对调了,齐阳才变成了不善言辞的那个,但其实只是齐阳在这一瞬间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他从未被如此热烈的表白过,这种表白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只要有齐阳再他的世界里,他可以再无其他想要的。 他们走在齐月的内心世界里,听着齐月对自己的告白,齐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握住齐月的手,说:“你的心,如果这还不算你的心……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叫做心。”答案似乎呼之欲出,齐阳开始抓着齐月疯跑起来,他们一口气翻过基地的山坡,回到那个人形所在的草坪,齐阳喘着粗气指着人形胸口的空洞说,“这个人形,他在说,你没有心,但是齐月,你怎么会没有心呢?从你开始有喜欢的食物开始,从你有对母爱和父爱的认知开始,从你有爱的人开始,你就应该有心了。” 齐月的胸膛似乎也被这次奔跑燃烧了起来,他一直笃定的,那份来自齐阳的答案似乎近在眼前。他也拉住齐阳的手,告诉他:“我有心,我当然有,如果我没有心,那么这么多……这么多的感情,到底要放在哪里?” “是的,你有。”齐阳走到人形前,用掌心贴着那份空缺,告诉他来自齐阳的答案,“在齐阳的眼里,你一直有一颗爱着齐阳的心。” 一瞬间,那空荡荡的胸口开出花来。 那是一簇洁白的小花,一簇不够名贵,但曾经出现在他们在手拉着手散步的山路上的小花。那一天,齐阳告诉齐月,他从齐月身上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喜欢,而是更为深沉的,一种名为爱的东西。他告诉齐月,爱是一种让步,是一种保护,当他每一次的行动都是出于对齐阳的守护而非占有时,他就已经在爱齐阳了。所以齐阳也没有摘下那簇花,因为齐阳告诉齐月,他爱这簇花。 第391章 原来如此,原来谜题从来不是齐月的心在哪里,而是齐月有没有一颗可以爱人的心。 怪不得王耀祖和安洁容的幻影都告诉自己,答案需要由别人来告诉齐月,因为齐月从始至终个都无法确定的是自己是否能够爱别人。他在反反复复的精神谜题中确认着母亲对自己的爱,他也承认母亲无法爱自己是因为她没有被爱过,那么被这样无爱的环境灌溉成长的齐月是否有爱他人的能力呢?他的爱是否是正确的?他的爱是否是能被感知的?从内心深处,齐月是不确定的,所以这个答案需要由被齐月爱着的人告诉他,告诉他,齐月也能有一颗爱别人的心。 这个提示已经给得足够明显,齐阳都不由好笑起来,果然是关心则乱。他牵着齐月的手,笑着等待人形完成变化,而牵着他的手的齐月,却忍不住哭了出来。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没入草地中,仿佛这片土地生来就是为了接收他的泪水的。 终于,那个空洞的人形渐渐消散,只留下一扇门,一扇让齐阳和齐月都再也熟悉不过的门。那扇门标志着他们初次相遇的瞬间,标志着两人的命运就此纠缠。在走过那条狭小的过道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宿命的安排是如此美妙,每一个瞬间的选择才造就了这个齐月能够幸福的宇宙。 齐阳下意识握住门把手,他知道的,这就是齐月的心门,这就是谜题的答案,但他又放下了手,转而看向泪流不止的齐月,因为他想要第一个看到那个世界的人,是他自己。长久以来的缺失的东西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齐月的心脏不由再次快速跳动起来。他有些慌张地将手放在门把上,齐阳看出他的紧张,便也伸出手来,握在他的手上。两人对视间,齐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告诉齐阳:“我准备好了。” 于是两人一同打开了这扇尘封折磨了齐月半生的心门。 说实话,里面无论是哪番场景,齐阳都是能够接受的。毕竟这是个有着严重心里问题的哨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精神世界。但眼前熟悉的场景,反而让齐阳无比震惊。 门内,居然是齐阳的家。 是的,就是那个齐阳给齐月看过照片和视频的,属于齐阳的家。 他摸索着进入门内,齐月对齐阳家里很多细节部分的内容并不太了解,所以在这个世界中,很多家具包括进门的位置都有偏差和模糊感,但这并不影响齐阳一眼就认出那个熟悉的客厅和阳台。就是在那段他们父母互动的视频中,出现过的阳台。 阳台门内的客厅里也摆放着一把摇椅,摇椅正在有规律地摇摆着,仿佛有什么人正坐在上面。齐阳忍不住向前走去,走到阳台门口的时候,他撩起窗帘,忍不住向外望去,只见阳台上赫然放着一个造型熟悉的摇篮,一个属于齐月童年的,安洁容亲自拼装的,宜家的摇篮。这个摇篮,是齐月精神世界的起源,也是他生命最开始的代表。此时,这个摇篮里不再装着杂物,而是大片大片地,盛开着白色的小花。 齐月的手拂过花瓣,整个世界,只剩下爱意在他的指尖沙沙作响。 第248章 找到了! 而此刻,门外的时间也已经来到了致命的十点。虽然知道手术起码会持续两个小时的时间,但高俱海和陆延依旧忍不住担心他们两个是否能够在安全时间内完成这份工作。此时的高小萌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问了高俱海时间,便一骨碌坐起来,一脸紧张的样子。高俱海安慰她道:“还没有到你出场的时间,他们两个也还没出来,不用担心。”听完这些话,高小萌的身体才又一次软趴趴地倒了下去。她躺在地铺上侧着身子又刷了会儿手机,高俱海才叫她还是准备准备去洗漱一下的好。高小萌点点头,拿着东西就出去了。 待高小萌离开房间,陆延盯着禁闭的门看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问高俱海:“所以,你说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高小萌也要参与其中?” 高俱海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就听门内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很快,两个房间之间的门被快速拉开,齐阳拖着齐月的出现在门后,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听齐阳兴奋地大叫道:“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这句话惊喜得让陆延和高俱海都忍不住站起身往两人的方向走了几步,高俱海没顾得上说话,又是几个快步上前,绕开齐阳,看着齐月有些微红的双眼,忍不住立刻握住了他的手。他将齐月一同拉入了精神世界,终于在那片草坪,之前人形的位置上看到了一盏无比平常的大门,他问齐月:“这就是你的心门?”齐月点点头,高俱海皱眉道,“怎么看着跟普通大门一样。”他放出精神力探了探,倒也的确是心门没错。 到了这一步,高俱海倒是没有进入齐月的心门一探究竟的想法,心门对于哨兵来说是极其隐私的存在,高俱海所要做的只是确认其心门的存在于否就够了。虽然就他的等级而言,入侵一个哨兵的心门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放开齐月手,向后退开几步,眼神对上齐阳的,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齐阳却率先询问高俱海:“怎么样?齐月可以不用死了吗?” 高俱海笑了笑:“那是自然,这本就是我答应你的事。” 说到这里,大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到刚洗漱完的高小萌正拿着牙刷站在门口,看到两人出来,一脸不可思议道:“你们怎么出来了?”随即反应过来,“是找到了吗!” 第392章 齐阳对她点点头,高小萌便一把扔了牙刷牙膏飞奔过来,抱住两人。齐阳和齐月不由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时隔数年,这个三人的小分队再次团聚,齐月忍不住感叹,一切都跟当年一样,如果没有这两个人,那么自己的人生就将结束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禁闭室内,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他有时候也会想,像他这样的人生,到底算不算得上幸运,或者说他前半生的不幸,会不会都是为了交换这一次转折的机遇。 正当众人都欣喜若狂之际,只有两个人还在冷静地思考着接下来的事,那就是高俱海和陆延。话题依旧停留在陆延刚才的问题上,高俱海究竟打算怎么做,来破接下来的谜题。就算现在的齐月真的有了心门,但对于并非向导的平民百姓来说这是一件无法确认的事,这也就意味着其实普罗大众并不能确认这个哨兵不会暴走,那么总理的计划依旧成立,接下来他所做的只是散播恐惧而已。当然,如果按照计划艺考陈萧和陈凌的能力杀死总理,其派系也可以继续这一计划,如何想办法将其中人员全数连根拔起还有待商榷,陆延忍不住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方法能够在保全齐月的情况下同时保全世界,他又一次开口问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高俱海微微一笑,他先是向门口的两名保镖示意了一下,两人一点头便走到了门外守着。高俱海这时才放心开口道:“我打算用他的生命作为威胁的筹码。” 除了早就知晓计划的高小萌,其他人都是一脸懵的状态。他们原本以为总理的死是不可调整的内核,不然也不会有陈凌和陈萧这对姐弟的事,眼下陈凌已经随着谷雨被安排进入这家医院待命,那么刺杀总理的计划应该如约而至才对。高小萌知道接下去一长段时间都将会是解说的过程,便提议道:“哥,我去通知谷雨医生。” 高俱海点点头,将手机递给了她,高小萌便坐到一边一个人发消息去了。高俱海看着三人继续说道:“其实,总理这个人并不一定需要死,相比之下我们更需要他所掌握的信息。” 陆延想了想,说:“你是说站在总理背后的那些人。” 高俱海赞叹一句:“没错,被推举出来的往往不过是个有点本事的傀儡,真正背后的整个组织才是我们想要连根拔起的对象。对于这种派系的清扫任务,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鬼入手,而我想做的,就是让总理成为内鬼活下去。” “这要怎么做?他都要死了。”齐阳问。 “如果我们选择不杀死他,就现在的医疗条件而言,癌症只不过是一种慢性病罢了。有了肿瘤,就切除,然后治愈伤口,就像是现在他所做的那样。” 众人对视一眼,齐月犹豫道:“那陈凌……” 高俱海摇摇头:“陈凌也是要救的,我没有让他继续牺牲的意思。”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他能不能活下去这件事,可以变成一个选择。” 说着,他看了眼高小萌。如果总理能不能活下去这件事变成一个选择,那么就有了高小萌出手的机会。陆延问道:“你要如何让这件事变成一个选择?” 高俱海指了指楼上:“待会儿,手术结束后的总理会被带入病房,在那里原本的陈凌应该已经被替换成了被王远扬暂时赋予陈凌能力的陈萧。还记得我们说的关于陈萧和陈凌的作用吗?” 齐阳点点头:“我记得是让陈萧用陈凌的能力替换掉他外部的伤口,然后给他内部的伤口上使用痛觉消失,这样总理就会认为他内外的伤口都已经被‘陈凌’替换,但事实上他内部的刀口还在,这样就会让他死于内出血。” “嗯,没错,但是他不会立刻就死。”高俱海说,“在他流血的这段时间里,我将向他提出建议,给予他选择的权利。我会告诉他,齐月已经被治愈并找到心门的事实,还有他的伤口其实并没有被治愈的事实。他可以选择今天就死在这里,或者……” “或者我们可以治疗他,并放任他活下去,只要他愿意供出那些幕后黑手的名字。”陆延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原来如此,原来高俱海想到的万全之策是这样的。 齐阳疑惑道:“你怎么能确认他会选择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出卖同伴呢?” 此时,发完消息的高小萌举起手说道:“在我的世界里,只要天平出现,那就只有一个选择。” “那……万一天平没有出现呢?如果他认为驱逐哨兵的信仰远大于他的个人安危呢?”齐月问。 高俱海笑道:“我并不认为真的有人会丝毫不考虑自己的生命。”他看了齐月一眼,“绝望如你,不也挣扎着想要继续活下去吗?不过,即便是天平没有出现,其实也无所谓。”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略带深意地看了陆延一眼。陆延反应过来,接着说下去:“本来他就是要死的,原计划的手法本来就是杀死总理后再想办法揪出幕后主使,然后清理总理派系。唯一的变量其实只有齐月的生死,现在齐月已经被治愈,他们没了威胁的把柄,所有的策反计划已经失败,杀不杀总理只在于方不方便后期清理门户罢了。” 高俱海听完,突然笑了起来,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陆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不觉有些脸红,但高俱海却清了清嗓子,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了句:“是的,一点都没错。” 第393章 此时,高小萌也站起身,她已经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便走上前,把手机还给了高俱海。高俱海看了眼聊天记录,便也点点头,不再多话。齐阳和齐月又将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理清楚其中的用意,不由感叹一句这种政客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齐阳又认真看了眼陆延,眼神似乎意有所指。他想了想,开口对陆延道:“那现在,你可以把齐月身上的炸弹拆掉了吗?” 陆延低着头想了会儿,才伸手,用手掌贴近齐月的胸口,将那颗最早植入他体内的炸弹消除了,随即便退后一步离开。齐月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个……大动脉的……” “不拆。”陆延随即又加了句,“先不拆。” 两人面面相觑,齐阳率先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拆?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陆延突然开口问高俱海:“高部长,我们为什么不在天平上放置一个更重的砝码呢?” 高俱海抬了抬眉毛,饶有兴致道:“哦?什么意思?” 陆延继续说:“如果我是总理,我在濒死的边缘可能会抛出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民众并不知道齐月已经被治愈了,只要他们提出这个可能性,拿出当年证明齐月没有心门的报告,还是可以在平民间引起恐慌的。” 高俱海说:“的确,但是这种小范围的无稽之谈只要没有正主出现暴走,很快就会消散。” “嗯,我的意思不在于民众,我的意思,在于总理本人。”陆延沉思片刻,继续道,“如果我们作势要杀死齐月呢?我们装作无论他有没有被治愈都杀死他的样子,那么总理会明白,他手上最后一点点能赖以威胁他人的筹码都消失殆尽……” 高俱海接着说下去:“那么,他心中的天平,自然会更加往背叛组织,自己活下去那里倾斜……”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齐月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忍不住贴近齐阳的耳朵说:“我怎么觉得这两人……” “狼狈为奸?” 齐月点点头,只觉得寒毛倒立。 第249章 “长命百岁” 此时,早已习惯了哥哥这老狐狸样子的高小萌双手一拍,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回到她的身上。高小萌笑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众人扫视四周,只有几个堆满杂物的解刨台和一地狼藉的地铺,几个人看了看各自狼狈褶皱的衣服还有刚睡醒没来得及整理好的发型,都觉得他们现在压根就没这个资格说什么庆祝的事。高俱海不忍心埋没她的兴致,便笑着提议:“等事情都结束以后吧,到时候我们几个人都聚一聚,搞个大点的庆祝。”说完看了眼时间,“马上一切就要开始了,你最好也早点做好准备。” 齐阳这时反应过来,不满道:“凭什么要齐月再冒一次这个险?我不同意。”说着他拿眼瞪着陆延,“你这什么破主意,万一真的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陆延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没经过齐月的同意就搞了这出是有些不太礼貌,便问齐月:“你是怎么想的呢?” 齐月站在一旁,作为当事人的自己一直没能参与进关于自身的计划中,以前也是,现在似乎也是这样,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跟着其他人的想法随波逐流。不过现在到了他自己思考的时候,他看着为自己出声的齐阳,认真道:“我觉得陆延说得对,我愿意按照他们的说法去做。”齐阳刚要发怒,齐月便微笑着告诉他,“因为我也想那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自己,或者是为了世界和平什么的,我也想为王耀祖的死,做点什么。” “那不就更应该送他下地狱吗?”齐阳问。 高俱海闻言突然说道:“地狱?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才叫地狱?人非得死了才能下地狱吗?”齐阳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周身阴寒,高俱海的表情很淡,但嘴角和眼角在说话的时候似乎又有些扭曲,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觉得我留着他的命真的只是为了那些幕后黑手的情报吗?” “那还能有什么?”齐阳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这个患上绝症老头子还能有什么其他用处。 高俱海神色古怪,他笑着对齐阳说:“他活下去,带着无法被完全治愈的绝症,一次次经历开肠破肚的手术,我们再将他一次次重新缝合起来,而这一次,没了陈凌,他不得不忍受手术后带来的所有痛苦和后遗症。”他凑近齐阳,齐阳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发丝也带着冰冷的气息向他倾泻而来,“我要的,是他千疮百孔的长命百岁。” 齐阳和齐月浑身一抖,不由对这个想法感到恐惧。在此之前,两人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他们只是单纯地认为放总理一码,是为了更好地铲除他背后的根系,但现在看来,高俱海远比他们所想的更为复杂,也更为理解何谓复仇。齐月问:“那他的刑期会有结束的那天吗?” 这的确是一种惨绝人寰的刑罚,齐阳也难以想象这种隔三差五就要被带出去割开身体的日子到底会在总理身上持续多久。高俱海站直身体,不在意道:“他的刑期什么时候结束不由我来控制,关于这件事的主导权,我已经完全托付给了陈凌和陈萧。” 这时,齐阳才想起来当时高俱海来他们基地的时候,有单独找陈萧说过话。他们一行人都等在门外,那时的齐阳并没有具体想过为什么高俱海需要在没有本人的情况下找陈萧说话,现在看起来,恐怕在那一刻高俱海就为现在的这个可能性埋下过伏笔。这种似乎看透一切的城府让齐阳感到害怕,他瞥了一眼同样站在高俱海身边的陆延,隐隐觉得自己的前男友跟高俱海似乎有着那么一点点的相似。 第394章 陆延听完以后看上去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能内心深处对这种想法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对高俱海深思熟虑的赞叹。他思考片刻,对齐月说:“这样,我把炸弹做得再小一点,保证只是失血,没有死亡威胁。”说着,他又指了指上面,“再者说了,这里本身就是医院,如果只是处理伤口,相信这里大部分的医生都可以做得到。” 齐月的支持和陆延的保证让齐阳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反驳的点,只能叹了口气说了句:“注意安全。”便靠着解刨台不说话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心,连日的劳累奔波和担忧让他突然又疲惫了起来。齐月看出他的困意,便问他要不要再回去睡一会儿。但事已至此,接下来的计划展开虽然并不需要自己的参与,齐阳也还是睡不着的。他摇摇头,对齐月说,“还是不了,我怕做噩梦。” 于是众人围坐在一起,高小萌跟着大家一起吃了点东西,见所有人都要么闭目养神,要么若有所思的样子,只能耸耸肩,又拿起手机一个人玩起游戏来。齐阳靠在齐月的身上迷瞪着眼睛听陆延跟齐月说话,高俱海则是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随后又放下,眼见比他们几个人都紧张的样子。 就这样等到了十点半左右的时间,高俱海看了眼手机,说:“麻醉起效了,手术正式开始。” 此时此刻,总理又一次被打开了肚子,他那个转移了的癌细胞在他身体各处都攀附着长出肿瘤来。齐阳不由得再次想到高俱海刚刚说的千疮百孔,他有是一抖,这下可彻底不可能睡着了,连困意都消散了不少。齐月见他坐直了身体不再靠在自己身上,便跟陆延商量着去调整了几条动脉上的炸弹。高俱海则走到门口与保镖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齐阳和高小萌两个人面面相觑。齐阳不由好奇道:“你哥……一直是这样的吗?” 高小萌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她嘴里正吃着能量棒,嘴角上到处是巧克力的印子:“是也不是。” “怎么说?” 高小萌完全放下了手机,叼着的能量棒也被她拿了下来:“哥哥……他一直都很聪明,就是那种谁看了都知道聪明的人,但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怎么说呢……”高小萌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残忍。” 齐阳看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他从未觉得高俱海是个坏人,但在这件事上,正如高小萌所说,透露出的残忍,是齐阳所没有想到过的。他问高小萌:“他现在的残忍……是因为你吗?” 高小萌点点头:“我觉得是的。” 怪不得在齐月的事情上,高俱海展现出了一定的两面性。他一方面想要报复总理,而另一方面,他也愿意对计划做出改变,来捍卫齐月继续活下去的权利。他们两人说到一半,高俱海还在走道上,听声音可能是在打电话,而齐月和陆延已经重新安装完微型炸弹,重新坐到了两人旁边。齐月问道:“在聊什么?” 高小萌眨着眼睛看了看三人,没有说话,齐阳犹豫片刻,才坦白:“在说高俱海的事。”他没有说那个残忍不残忍的问题,而是转了口吻说,“他怎么就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想到新的计划?” 陆延听了笑了笑:“你真的觉得他是最近才想到的吗?” “你觉得不是?” 陆延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不过他们几个都没确实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这时,高小萌突然说:“的确,在很早以前,哥哥就说过类似的计划。”众人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上,高小萌又一次咬起了能量棒,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记得很早以前,哥哥就说,如果齐月能够被治愈,他需要第二个计划。” 齐月好奇道:“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经常抽空来看我,就连他s等级的向导都没办法做到的事,难道他还相信这种奇迹。” 事实上虽然真的发生了如此奇迹,但谨慎如高俱海,齐月很难想象他会有此想象。高小萌笑了一下,说:“相信可能会发生的事,才能被称为谨慎,不是吗?”她又对齐月说,“你有没有想过,在我哥哥眼里,其实你跟我是很像的。” 的确,齐月跟高小萌同属一个绑架案的受害者,对于高俱海来说,齐月像是一个更为悲惨的高小萌,想来他也有想过,如果没有及时救出高小萌,可能接下来高俱海见到的,也就是同齐月一样精神世界崩溃的高小萌。想来对高俱海来说,他从一开始也没有完全想要杀死齐月是想法,可能在无数次梦回的时候,他也在想,如果齐月能够被拯救,那之后他还能怎么做来确保世间的安宁,于是就这么想着想着,新的计划应运而生,而高俱海缺少的,只剩下这个齐阳所带来的奇迹。 齐阳忍不住感叹一句:“我虽然能感觉得到他不是个坏人,但很多次我还是对自己的想法有过怀疑。”陆延回想起当年他们还在交往的时候齐阳对总理的看法,不由觉得齐阳这人的神奇。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自己想着。 不一会儿,高俱海重新回到房间,众人的谈话戛然而止,一个个都回头盯着他看。高俱海看了眼高小萌,了然道:“你说了我什么?” 高小萌几口就把能量棒吃了:“说你帅呢!” 高俱海抬了抬眉毛,笑了笑,对众人说:“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走吧。” 第395章 齐阳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终于,一切都即将走向尾声。 第250章 肚子疼 由两位高俱海的保镖开道,大家都下意识地将脚步声放得很轻,仿佛那个正在手术台上被开肠破肚的人能在用被麻醉的耳朵听到他们在阴暗处行动的声音。一行七人的嘴巴都抿得紧紧的,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高小萌和高俱海都看上去很是紧张。毕竟成败在此一举,耗费多年心血经营的计划总不想功亏一篑。 众人来到走道口,前来接应的依旧是谷雨老师,但今天的她不再是那般病人的打扮,而是换上了医院的制服。这套制服看上去有些旧了,但还很干净,和谷雨老师的身形也搭配服帖。陆延猜想,这套制服很可能就是之前谷雨老师还在这家医院工作时候的制服。此时她还挂着昨天来接他们的工作牌,各种关卡依旧一路畅通无阻。他们为了避免被察觉,依旧回到了地下室的车库,从车库通往总理所在的楼栋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法。 但他们七人,现在加上谷雨老师一共八人一起行动,未免目标太大,于是在计划中,他们不得不优先将高俱海的两名保镖撤下,并将剩余的五人拆分成两组分头行动。众人默认了高俱海想和跟高小萌是一队的,那么整个队伍就自动自觉被分成了谷雨老师,高俱海,高小萌一组,和剩下的齐阳,齐月还有陆延一组。在地下停车库的一扇门前,众人短暂地停下脚步。两名保镖尽责地一左一右站开,在匆匆扫视过停车场后便冲高俱海微微点头。 现在拦住他们的是一扇需要门禁卡打开的门,谷雨并没有着急上前刷卡,而是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们接下来需要众人去六楼的特殊病房集合。她告诉齐阳这一组:“虽然跨过这扇门之后的医疗区大多不需要门禁卡的认证,但是各位最好还是小心行事,不要太过张扬。” 张扬自然是不敢的,但陆延听完之后皱了皱眉,问道:“一般手术结束不应该先进icu观察一阵才能出来吗?icu可不是我们这种打扮想进就可以进的,哪怕有门禁卡都不一定能顺利进入,我们三个要怎么办呢?” 谷雨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总理不需要进icu。” 陆延刚想追问,就突然想起来陈凌这个人。他对整件事的参与度一开始并不高,所以很多信息还在大脑的整合阶段,现在想起来,有了陈凌等于不需要术后恢复阶段,自然也无需观察才是。可谨慎如陆延还是不由问了句:“顶楼的特殊病房是这么容易进去的吗?” “比你想象中容易。”高俱海笑道,“这里都是达官贵人看病的地方,谁敢闹事?” “那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齐阳问。 高俱海摇摇头:“我们刷脸进去。”齐阳,齐月和陆延自然都没能理解他的意思,高俱海便指了指自己,“达官贵人。” “……” 说完,他又指了指高小萌:“达官贵人来开后门看病的妹妹。” 倒也合情合理。 接着,他又指了指陆延和齐月:“达官贵人的两名保镖。” 话音刚落,两位保镖便尽职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了两人,陆延和齐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跟他们交换。所幸两人里面穿着的都是基地里统一配发的衬衫,搭配西装外套倒也不显突兀。 高小萌此时看着齐阳,笑道:“达官贵人来开后门看病的妹妹,和她的向导。” 一行人这才明白过来高俱海到底是如何安排的,陆延穿好外套,顺手又打上两位保镖卸下来的领带,问道:“那谷老师跟谁一组呢?” 谷雨摇头道:“我不跟你们一组,我接下来需要待命的地方不在这里。” 高俱海解释道:“鉴于陈萧在代替陈凌做了伤痛转移以后会有一侧外伤,所以需要谷雨老师去做个紧急治疗。” “非得让谷雨老师去吗?”齐阳是真的舍不得她那张门禁卡。 高俱海按了按眉心,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蠢:“如果不是我们的人,那陈萧只转移了总理外部伤口,而没有转移内部伤口这件事不就暴露了吗?” 齐阳和齐月一起了然地“哦”了一声,高小萌则伙同陆延一起低声笑了起来。等到一切都差不多收拾妥当,众人如同出任务时一般最后一次核对了手机上的时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手术如果顺利,那么应该已经进行了一半。在这个档口,齐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们怎么知道去六楼的哪儿?” 高俱海指了指高小萌,又指了指自己,连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便示意谷雨老师开门。她将胸口的门禁卡往上碰了碰,大门“滴”地一声打开,她笑着说道:“祝诸君,武运昌盛。”说完,她便走在最前面的位置,几步之后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齐月在分岔路口对齐阳说:“一会儿见。” 齐阳点点头:“一会儿见。” 两对人马顺着不同的道路一齐往六楼赶,高俱海选择直接坐电梯来到医院的一层,并告诉两人:“我们要去医院的前台登记。” 齐月不解道:“不是说不要张扬吗?” 高俱海解释道:“就是为了不要张扬,军部部长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来到医院悄悄进入六楼的特殊病房,你觉得这到底算是张扬还是不张扬呢?” 是了,以高俱海的身份秘密前往医院反而是最引人注目的一种,他的身份形象早就暴露在大众的眼皮底下,特别容易辨认,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说着,两人跟随高俱海来到了一楼前台处。齐月和陆延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自在,内城区的这种高级医疗中心显然不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能够轻易进入的,上一次齐月过来的时候,还是儿童绑架案受害者的身份,就现在的身份来看,可能得等在一线立了战功退役后才能得此殊荣。 第396章 电梯门刚一打开,两人就带着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神情左顾右盼起来,高俱海轻咳一声阻止道:“不要张扬?”说完,两人才将视线收回,但他们还是不由得为整个医院的高级感感到震撼。原来医院的地板真的可以是洁白明亮的白色,原来一楼的大厅可以用如此昂贵又庞大的全透光落地玻璃消除压抑,原来医生和护士的数量可以超越病人,原来他们不用满脸疲惫地到处跑来跑去大声尖叫,这些都是在城中区长大的陆延所没有见到过的。齐月也是,只是他的经历更为特殊,基本连这种公共医疗设施都没怎么见到过,所以也分外新奇。 随着观察的深入,陆延的眼神逐渐有些阴沉,他说:“内城区的医疗资源居然丰沛到如此地步。” 高俱海瞥了他一眼:“大部分的医疗系哨兵都在战场上,要说丰沛,这里应该也称不上才是。”听到这里,陆延不由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高俱海知道他内心的想法,突然冒出一句,“蛋壳彩绘,木柴雕花。” “什么?”陆延问。 高俱海却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前台做登记,齐月站在他身后悄悄问陆延:“他在说什么?” 陆延说:“我也不知道。” 齐月想了想,又问:“那你又是在说什么?总觉得你的口气不是很开心。” 陆延没想到齐月已经洞察人心到了口气这个地步,他点了点头,对齐月说:“内城区的医疗条件很好,相比我生活的城中区要好得多,当然,外城区的医疗资源是最贫乏的,我只是很感叹人类最常见的生老病死竟然就能如此容易地将人区分成三六九等。” 这段话让齐月不得不再次思考了一会儿,眼见高俱海马上就要办理完登记,他问陆延:“你认为阶级是不应该存在的吗?” 这句话倒是让陆延为之一震,他低头思考良久,发现以自己现在的眼见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略显犹豫地回答:“我认为,在某些必要的生存条件上,不应该存在。”说完,他又谨慎地询问齐月,“你呢,你怎么觉得呢?” 齐月很爽快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什么?” “我不知道。”齐月又重复了一遍,随即认真地看向陆延,“我是真的不知道才问你的。” 高俱海此时已经完成了登记,转身回来,来到了两人身前,他看着陆延不常见的目瞪口呆的神情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陆延半天才憋出句:“你也真是个人才。” 高俱海看了看齐月,又看了看陆延,只以为陆延还沉浸在这家医院的奢华之中久久不能自拔。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对陆延说:“真的这么喜欢,那就干脆自己称为达官贵人不就好了。” “什么?”陆延不解。 “我的意思是,前线似乎不适合你。陆延,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以另一种方式加入军部?” 陆延看了他许久,终于明白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想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地紧张,随后才变扭着嗓子,故意压低声线,装作成熟的样子说道:“关于您的这个方案,我想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高俱海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将手上的登记表一扬说道:“好了,我已经登记好了,接下来……” 说到一半,突然一个穿着粉红色制服的年轻护士走了过来,她对高俱海微微一鞠躬,才开口道:“高先生您好,我是负责您今天医疗项目的护士。”说着,她看了眼自己工作用的传呼机上的消息,说了句,“跟您确认一下,请问您今天是……吃坏了肚子疼,对吗?” 陆延和齐月显然没想到这人在这种小事上说谎的能力会差到这个地步,憋着笑的样子看上去比憋着屎还难受。 第251章 也是肚子疼 同一时间,齐阳和高小萌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高小萌原本就不属于达官贵人这一类的,军部对这种亲属使用特权资源有着一些若有似无的规定:既规定有是有,但你要真做了我也最多给你罚酒三杯,所以高小萌一般而言都是走后门的员工电梯进去的。她虽然在官方途径上没有抛头露脸过的经历,但是熟悉高俱海的人基本都知道他身边这个贴身照看的妹妹。高小萌的哨兵能力特殊,不太方便上前线,也不太方便放在普通学校里,高俱海就将她带在了自己身边学习生活,遇到个头疼脑热的事自然也只能带来这家医院处理。这也是为什么高俱海说高小萌能帮忙刷脸的原因。 两人走到一处无人的拐角处,这里看上去跟齐阳日常接触到城中区医院很像,斑驳的绿色墙面和看上去有些粗糙的大理石地板,走来走去的人也看上去有些疲惫。齐阳看着工作人员大多穿着绿色的制服,便问高小萌:“这些都是医生吗?” “不是,我们走到是他们处理杂物的员工电梯。”高小萌按下向上的按钮,“一般来说医生和护士都不走这里,偶尔会碰到需要跟垃圾车一起上下楼的经历。” 齐阳点点头,电梯门打开,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门内有个拖着垃圾箱的工作人员缓缓将杂物都从电梯里拖出来。他看到高小萌和齐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没事人似的走了。想来这里也经常有走后门进来看病的,这些人也早已习以为常。高小萌带着齐阳走近空荡荡的电梯,她看了眼电梯上的楼层按钮,然后直接拿下了四楼。齐阳抬眼一看,这部电梯最高也只能到四楼的样子,便问她:“电梯无法直达六楼吗?” 第397章 高小萌摇头道:“不行,一般三楼手术室和四楼病房,这些都是给普通人的。”她想了想又说,“其实也不算很普通的人了,但是相比总理和我哥这种……你懂的。” 齐阳知道两人的身份地位跟一般政客比起来还是较为特殊的,勤杂工的电梯无法直通到他们去的楼层自然也是出于安全考虑。随着电梯上行,他说:“那我们接下来两层走楼梯上去没事吗?如果安保真的特殊对待,那么我们应该上不去才对。” “上去了以后我们找个医生给我们刷开门就好了呗。” 齐阳被她不在意的样子吓了一跳:“就这样?” “嗯,就这样。” 他思索片刻,想到刚才高俱海说的刷脸:“你的脸……真的这么有效?” 高小萌眨眨眼:“不是我的脸有效,是我哥的脸,很有效。”她告诉齐阳,“我自从出事被救回来以后就一直跟着我哥生活,生病什么的都是他偷偷带我来这里看的,大多数的医护其实都认识我,自然也知道我是高俱海的妹妹。能在内城区为达官贵人们服务的大多足够聪明,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处。” 看来高小萌的性格养成也跟她哥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怪不得在之前的事件中能够帮助齐阳和齐月在暗中周旋,如若不是她,很多问题结果如何还真的都不好说。从一开始让走私客帮忙递情报到现在在计划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的聪慧天赋自不可说,但隐隐之中又有着高俱海所没有的天真感,这让齐阳不由感叹,高俱海是真的将这个妹妹养得很好。他想到之前的那些事,不由对高小萌说:“我……还是想正式向你道谢。” 高小萌显然知道齐阳的郑重其事是为何,她只是温和地笑笑:“如果真的要道谢,其实我们高家才是欠你人情的那个。” 齐阳说:“那不一样,救你是我们军部团队的合作成果,也是我的义务。” 这两句对话将两人一时间都拉回了那个遥远的过去,高小萌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但你的义务里并不包含帮助我做深层的向导和因为我随口的一句话铤而走险,你为我解开了一个心结。” 齐阳看向她,高小萌只是抬眼看着电梯不断上行的数字,“如果当时的我没有被你的深层向导抚慰,如果我没能缓过神,来得及说出地底下的那个孩子,那么现在的我可能还会被噩梦纠缠。” 电梯发出清脆的“叮”声,提示着两个人他们已经到达了预订的楼层。高小萌率先踏出电梯,齐阳也跟着走了出来,他看着高小萌四处张望的背影,最终还是说了句:“谢谢。” 高小萌笑着回头:“比起你的谢谢,我倒是觉得,齐月欠我的才更多。” 齐阳也跟着笑了起来:“回头让他给你郑重道谢。” 高小萌说:“空手可不行,怎么也得给些实在的。”但像高小萌这样的家庭又能缺些什么呢?哥哥是军部部长,自然家底不弱,恐怕齐月得打一辈子工才能给得起高小萌些什么实在的东西。高小萌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便从一个铁门处堂而皇之地走入医院纯白的走廊,齐阳忍不住拉了她一下,提醒道:“不要张扬。” 高小萌解释说:“没事的,我之前偷偷来,也是这么走的,只要绕开前台的登记就可以了。” 齐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跟着高小萌走。她穿过人数不多的走廊,走廊上的很多医护显然是认识高小萌的,他们穿着或是洁白或是粉色的制服,点头与她致意,高小萌也丝毫不露怯地同他们打招呼。他们顺利来到阶梯处往上走,来到五楼的时候,走廊上的人看上去就更少了,只有了了数人,各种诊室和病房看上去面积也更大,很多房间的门口都有站岗的哨兵。齐阳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便不再敢多看,但高小萌似乎并不这么想,她在五楼停了一会儿,四处张望了一下,引起了不少站岗的人的注意。 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个突然跟她打了招呼,从走廊的另一侧叫她道:“高小萌!” 齐阳吓了一跳,高小萌反倒是一脸惊喜的样子,也叫了对方一声:“孙琪!”说着便啪嗒啪嗒地一路小跑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儿当差?” 名叫孙琪的哨兵耸了耸肩,又沉默地指了指里面的人:“夫人又头疼了,大王叫我陪她来看病。”听上去这名夫人似乎总要头疼,让人也头疼得很。他扫了眼齐阳,疑惑地看着他一生简单的卫衣打扮,问道,“这谁呀?” 高小萌笑着介绍道:“这是齐阳,我的向导。”说着又对齐阳说,“齐阳,这是孙琪,我的一个朋友。他是守护系的哨兵,给我们这里的一个议员做保镖的。” 齐阳没想到高小萌直接就报了自己的真名,但想来自己在内城区也不算什么有名人士,与其贸然撒谎,还不如据实以告。齐阳跟孙琪握了握手,孙琪吃惊道:“你哥哥居然愿意给你配向导?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完,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齐阳,齐阳微微低下头,一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样子,孙琪便也不再多话,问高小萌,“你呢,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哦……我,我混进来看病,你懂的。” 以孙琪的身份自然是懂的,这位所谓的夫人也跟高小萌是一样的角色,仗着自己丈夫的身份进来看病的。他了然道:“你是不是差个人给你刷六楼的门卡?” 第398章 高小萌点头如捣蒜:“对。” 孙琪笑道:“这好办,我们家夫人看时间也快出来了,你让她的大夫给你刷一下就好。”他想了想,又问,“你是怎么不舒服了?我看你还挺精神的。” 高小萌突然词穷,她本来就没什么不舒服的,自然看上去精神矍铄的样子。现在只能编一个谎,最好是一个让孙琪没办法深究的病。她转了转眼睛,捂着肚子说:“肚子疼,你懂的,女生的那种疼。前两天疼得腰都直不起来,所以现在才赶上来看病。” 孙琪停了有些尴尬道:“啊,这样啊,这是有些……” 正当两人都有些尴尬之际,门内传来说话的声音,随即房门从内被打开,正在说话的大夫和夫人一抬头,就看到门口站了好几个人,不由有些吃惊。夫人看了眼高小萌,像是有些眼熟,但一下子叫不上名字,反倒是她身后的大夫突然开口叫了句:“咦,这不是高部长的妹妹吗?怎么到了这里来?” 夫人这才反应过来高小萌的身份,略带歉意地招呼道:“啊,原来是高部长的妹妹,我想怎么这个姑娘看上去这么眼熟。”她说着又揉了揉额头,一脸头疼的样子,“您今天也是来看病的吗?” 高小萌点头道:“是啊,我哥已经在六楼等我了,我没有上去的门禁卡,所以特地等大夫来。”夫人显然也是对这些潜规则熟络得很,对自家大夫点了点头,便虚弱地说了句告辞,带着孙琪走了。孙琪在夫人背后对着高小萌挥了挥手,高小萌也跟他挥挥,才跟大夫解释了缘由。 年长的医生听了高小萌的话点头道:“女孩子痛经是要早点治的,一直疼也不是个办法。”说着,他拿出门卡,带着两人往楼上走去,“你也是要注意身体,可能是有点太瘦了,雌激素不够也是要痛的,实在不行记得让医生给你开点健胃的,争取把自己养胖点。” 高小萌一边满口答应,一边想到之前妈妈送的红糖水,只觉得糖水除了让自己长胖似乎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一行三人来到门禁处,随着一阵清脆的“滴滴”声,通往六楼的大门被打开,齐阳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便随着跟大夫道谢的高小萌一同进入了决战的赛场。 第252章 成为高俱海的妹妹吧! 等到齐阳和高小萌来到六楼的时候,高俱海一行人已经在走廊上等着了。他们看上去已经到达了有一会儿的时间,正在焦急等待着两人的到来。齐阳看到高俱海身后的两人还是那般“保镖”的样子,特别是陆延,此时他也不知道正在思考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思绪凝重,倒也符合政客保镖的身份。反观齐月,一看到齐阳的样子便像是看了一天家的狗子终于等到了主人回家的样子,双目一亮,恨不得现在就左右用力摇晃起自己的尾巴来。 两人快步上前,高小萌笑道:“抱歉抱歉,在五楼等了会儿能给开门的医生。” 这件事显然也在高俱海的计算之内,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领着众人往走廊的一个方向走去。这一层相比之前的两层,人就更少了,或者说,齐阳他们在这条走廊上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其他的人,连脚步声都多少带着些回音。一时间几个人都不敢说话,害怕太过张扬,从而暴露了身份。他们静静地跟随高俱海来到一个门前,齐阳注意到整条走廊上房间格外的少,似乎并不超过三个,想来每一个房间都应该特别大才是。房门口有着辩识来客的自动识别系统,高俱海对着机器说了几句话,自动门才侧位移开。随着一行人的踏入,整个房间的面貌也逐渐进入眼帘。 房间是典型的向阳设计,虽然没有开灯,但自然光线充足。一进门,齐阳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接待室,到底有多大呢?大概就这个接待室本身就足够容纳大约十个人一起开小型派对的程度。从接待室往内便是病房,两个房间用一块透明玻璃隔开,玻璃的内侧也就是病房内安装有隔光的窗帘,现在这个病房空着,整个窗帘自然也就是拉开的状态。从那块玻璃遥望出去,可以看到阳光明媚的病房区也安装着如同一楼那样庞大的落地玻璃,可以将整个医院外部花园的景色尽收眼底。除此以外,这个房间的左右还有几扇禁闭的大门,齐阳猜测可能是诊疗室或是存放设备的地方,所以才分外小心地锁了起来。 虽然嘴上都没说,但除了高家两兄妹,剩下的三个人都不由在内心深处赞叹金钱的奇妙之处,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爱,在别人身上的时候,那就只剩下恨了。陆延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又将高俱海之前对自己的提议又在脑子里过了一边,虽然提议本身没有任何改变,但在一次又一次欲望的冲击下,陆延不得不承认,整个提议突然变得诱人了许多。 接待室内的桌前坐着一个童颜鹤发的医生,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没有睡醒,脑袋后面的头发也有些许混乱。眼见这么浩浩荡荡地走进来一行人,他倒也没有吃惊的样子,显然是已经知道了高俱海带着自己的妹妹来开后门看病这件事。他招呼着高俱海和高小萌来到桌前的两个粉红色椅子前坐下,而齐月和陆延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保镖”身份,只能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沉着稳重的样子。此时齐阳的身份略显尴尬,他挠了挠头,在医生犹疑的目光下,缓缓坐到了角落的沙发上。 第399章 待众人安定下来,这名医生才突然开口问道:“我怎么看传呼机上说你吃坏肚子了?” 高俱海没想到今天能接二连三地社会性死亡,不由有些尴尬,他闭了闭眼,指了指还在憋笑的高小萌,说:“不是我,是她肚子疼。” 高小萌接着他的话笑着说道:“对,我肚子疼,我痛经。” “所以不是吃坏肚子?”医生问。 “哪能呀,只是因为我哥他……没这个条件痛经,呃……你懂的。”高小萌说完都快被自己逗笑了,她拿眼角瞥了瞥自己哥哥,高俱海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真让人想做成日常聊天表情包。 医生闻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记得你之前也有来看过一次,吃了药还是没什么改善吗?”高小萌说:“其实是有改善的,但药吃完了,还要重新配,我哥哥不放心,也想让你再帮我看看。” 医生了然地“哦”了一声,说着便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来。他走到一个房间前,用其中的一把钥匙打开了门,并招手对高小萌说:“你进来吧,我们做个例行检查先看看。”说着,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大概要一个小时左右,高部长您是要呆在这里等还是……” “我就在这里等她。” 医生点了点头,虽然不清楚已经刷脸认证完进入医疗室的高俱海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等高小萌,但这个哥哥在私底下宠妹妹也是出了名的,他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陪着高小萌进入了诊疗室内。高小萌进去前朝着高俱海炸了眨眼睛,高俱海一笑,便看着诊疗室的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 现在他们四个要做的,就是漫长的等待。 齐月松下一口气,坐到齐阳的旁边,靠着沙发靠背一脸疲惫的样子。齐阳问他:“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身体其实并没有很累,但装作其他人的样子真是太累了。” 对此,陆延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个人靠在门边站着。他还在思考高俱海刚才的提议,如果他真的认为自己有能力胜任如此职位,是不是多少试一试才算是没有浪费这个机会。毕竟在陆延的心目中,自己的确是不适合前线基地的,上保险这个事虽然很符合陆延的哨兵能力,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想要做的事,或者说是真正擅长的事。陆延在很早以前就知道虽然身为哨兵,自己总是偏好脑力劳动大于体力劳动,或许高俱海说得没错,他更加适合从另一个方向来为军部做贡献。 高俱海此时正在看着自己的手机,谷雨老师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总理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如果顺利结束,大概会在十二点左右进行缝合,然后被送往关押着陈凌的病房。其实现在的陈凌应该已经离开了长久以来拘禁着他的总理府,前往医院来了才对。如果一切顺利,王远扬能顺利暂时赋予陈萧陈凌的能力,并将两人替换成功,那么整个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但眼下他能做到似乎也只有等待而已,毕竟在总理下手术台前,他们的所有能力都毫无作用。 他扫了眼正靠在门边思索的陆延,突然开口问他:“怎么样,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刚才的陆延并没有给他直接的答复,但其实现在的陆延也并没有完全想好到底要走哪条路,毕竟高俱海给他的建议会让自己的人生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现在的陆延还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究竟会面对什么。他看着高俱海,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说了句:“我还是没想好。” 齐阳之前跟高小萌一组,自然没有参与到这个话题,便好奇地问道:“考虑什么?” 他看看高俱海,又看看陆延,陆延似乎显得有些犹豫,但看了眼一脸坦然的高俱海,便告诉齐阳:“高部长想要给我一份工作。” “工作?”齐阳歪了歪头,“可是你已经有工作了呀。” 陆延闻言不由失笑,看样子跟性情单纯,思维单一的人待得久了,自己多少也会变成那般可爱的样子。他又一次解释道:“是说政府部门的工作。” 齐阳这才明白过来陆延的意思,他先是一脸的恍然大悟,随即又如同之前的陆延开始沉思起来。的确,陆延是不适合前线的,他向来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只是出于对国家的义务才不得不参军前往战场,如果要说合不合适,他的能力自然也没有那么适配前线。从齐阳这几年对他的了解看来,陆延虽然是个哨兵,但也的确更加适合偏办公室类的工作。齐阳记得最开始他们一起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他还认为陆延这种脑子,更加适合去做侦探。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陆延具体要做些什么呢?” 这其实也是陆延想问的问题,高俱海是口头上给了一个粗糙的承诺,但具体的事物却没有交代,万一也是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比如:做高俱海的保镖,那该如何是好呢?听到这个问题,他也一脸期待地抬头看向高俱海。高俱海此时突然说:“说起来,高小萌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过了生日就该十九了。”她本就是跟齐月一个年纪的人,这也是一屋子的人都知道的事实。 齐月问:“这关高小萌什么事?” 高俱海解释道:“我想也是时候让高小萌独立了。” “你要把她赶出去?”齐阳吃惊地问。 高俱海笑着说:“什么叫做赶出去,成年了的孩子本就应该找份工作独立生活,我养她到十八岁,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才对。”他说话的口气仿佛他不是高小萌的哥哥,而是她的父亲,“而这段时间,高小萌其实一直在参与我工作的一部分,你们也是知道的。” 第400章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延已经反应过来高俱海的意思。他虽然知道高俱海看好自己,但没想到他能看好自己到这个地步,居然想要让他直接参与自己的日常工作。陆延吃惊地张大嘴:“你是说,你要让我接替高小萌的位置?” 高俱海似乎很满意陆延的聪敏跟,点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问:“倒也不完全是,但的确我会在工作上缺少一个得力的助手。” 正当两人频道一致之际,沙发上坐着的两人频道也出奇地一致。齐月也张大嘴巴,一脸吃惊地问齐阳:“高俱海为什么想要陆延成为自己的妹妹?” 陆延闻言忍不住浑身一颤,刚要开口解释,就听最近也跟着智商下线的齐阳也呆若木鸡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啊!这、这也太变态了!” 这两人显然是蠢在了同一个频率上,这下陆延倒也不着急解释了,只是冷笑医生,告诉他们两个:“你们俩,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上一线的料。” 沙发上的两人显然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还以为陆延只是单纯地祝福,纷纷露出“你人还怪好嘞”那种清澈又愚蠢的表情。只有高俱海听懂了陆延语句背后真正的意思,不由在那个粉红色的凳子上笑弯了腰。 第253章 你还记得吗? 四人拌嘴的时间并不长,大多时候还是沉默地各想各的心事,高俱海和陆延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只有齐阳和齐月坐在沙发上,时不时说几句话。他们聊的东西听上去都很日常,其中不乏等事件解决以后想要去吃的喝的玩的,这让高俱海不由感叹,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是是非非以后,齐月终于还是回到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状态,他很喜欢现在的齐月身上透露出的幼稚和天真感,这也是长久以来他希望在高小萌身上看到的。 在一行人惴惴不安的平静中,高俱海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他着急等消息,手机就这么一直屏幕朝上地放在桌子显眼的位置上放着,所有人都看到那个手机的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高俱海将手机拿起,解锁后看了看,片刻后微微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说:“天使肚子痛。”说完,他便起身去敲了敲诊疗室的门,里面的医生和高小萌都还没出来过,而现在已经到了需要他们出发的时间。齐阳和齐月也一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们同陆延走到了一起,看上去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想要完结所有罪恶的坚定。 高俱海在门口只站了一小会儿,门内的医生便将门打开,问:“高部长,怎么了?” “我突然有急事要办。”高俱海说着,眼神对上房间里的高小萌,高小萌瞬间坐起了身,高俱海继续说,“我要带小萌先回去。” 医生的检查还没有全部做完,不过大概情况也已经了解清楚,便点点头,说:“那我给你开药,让护士帮你们去拿。” 高俱海闻言并没有直接答应,他不想让更多人被牵扯到六楼来,于是他告诉医生:“不用了,让高小萌待会儿直接去拿吧,反正楼下就是药房。”说完,他看着医生从传呼机上加载好了处方单,问他,“医生待会儿准备去做什么?” 这名医生显然是快到要退休的年纪,刚才头发凌乱的样子就像是在瞌睡偷懒,他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告诉高俱海:“我?我待会儿继续回下面打盹呗,除了你们我今天也没啥病人。”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说,“对了,我听说待会儿总理也要到六楼这里来修养,他的病……你知道的,才刚手术完。” 高俱海似笑非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老医生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怪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句,便自顾自走了出去。他关门的时候回头提醒了句:“记得关门。”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高俱海在医生走出房门后轻声对陆延说:“你去看看他下楼了没。” 陆延便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在听到熟悉的电梯开门关门声后,陆延便走了出去,来到了电梯前,眼看着电梯下降回到一楼,才走回来朝房间里的众人点头示意。一行人便顺着陆延的提示重新回到了那个洁白的走廊中,跟着高俱海的步伐坚定地往其中一个房间走去。 他们的脚步都不快,甚至稳重到有些缓慢,特别是高俱海本人,他长久以来的愿望即将实现,此番以后,所有缠绕着他的噩梦终将消散。他没有告诉过除了自己父母以外的人,高小萌的被绑架对他而言是如何大的打击,作为一名合格的哥哥,他没有保护好自己年幼的妹妹,还让她遭遇了如此非人的折磨。不过不要紧,高小萌的噩梦也将终结于此。他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高小萌,忍不住笑了笑,高小萌此时显然有些紧张,微笑的表情有些僵硬。高俱海想,没关系,给你带来噩梦的那个人,接下来将会永远活在我带给他的噩梦之中。 他们来到一扇跟刚才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门前站定,虽然看不出差别,但这个房间并不是日常用来接待高俱海的,所以用高俱海的脸无法刷开。可他并不需要刷脸,一个简单手机信息,便让门内的人帮自己打开了门。门内站着的,正是从刚才就跟他们分开行动的谷雨老师。此时她还穿着早上的医生制服,只是衣服的袖口和手上带有微微的血迹。高俱海的眼神顺着她的脸来到她的手上,谷雨看了眼自己的手,了然道:“是陈萧的。” 第401章 这一句是陈萧的,就代表着计划已经成功,陈萧代替陈凌转移了外部的伤口,所以谷雨的手上才能沾染到陈萧的血迹。高俱海点点头,问:“她还好吗?” “她没事,我虽然只做了紧急处理,但外伤的切口平整,缝合也到位,现在已经移交给其他医生做进一步处理了。”说着,她转身走进门。 门内的布局跟高俱海的那个房间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便是隔绝接待室和病房的窗帘已经被拉了起来,代表病房内此时正有病人居住。看样子,总理本人此时正躺在里面,他的麻醉还没有完全过去,虽然自认为没了伤口,但行动还是受到一定的限制。现在,他内部的伤口正受到陈萧疼痛停止的哨兵作用影响,恐怕还没能察觉到内部的伤口并没有愈合。 高俱海没有着急进入房间,而是转头对齐月说:“你把门的四周都焊死,注意一点,不要烧到门锁,不然会触发警报。” 齐月点点头,之前他就发现了自己火属性的融解能力很强,现在在精神状态稳定了之后又有了很强的稳定性和微操空间,在不惊扰门锁的情况下焊接这扇大门对他而言显然并不困难。他操控着自己的哨兵能力,只见门框的四周开始出现亮红色的流体,它们慢慢向下与大门的金属融合在一起,片刻后,经过空气的冷却便形成了一道被焊死的铁门。做完这一切,齐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齐阳笑着夸奖他说:“你做得很棒。” 高俱海微微一笑,看向谷雨,冲她点头道:“开始吧,这部剧是时候该落幕了。” 话音刚落,谷雨便走上前,用沾染着鲜血的右手旋转着门把。她推开门,一小片阳光打到她的脸上,随着正午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挥洒,整个房间终于也如同她的脸一般明亮了起来。谷雨走近病房,床上躺着的,正是恶魔本人。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人,也曾经是她的噩梦——她本可以拯救,却不得不为了整个计划而放弃拯救的陈凌,正是她噩梦的源泉,也是她来到这个计划之中的缘由。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受苦,默认他接下来的六七年都要蒙受如此痛苦,才是谷雨这几年最折磨的噩梦。现在,这个噩梦的始作俑者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他微微泛白的脸色和缺乏血色的嘴唇在她的眼里看起来是如此地美妙,仿佛是复仇成功后,用来庆祝他凋零的白色玫瑰。 她站到总理的床边,看着进入房间的一行人,笑着问:“你们准备好了吗?”陆延几乎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的笑容,一直以来,她的表情似乎都是淡淡的,但今天,复仇女神仿佛揭开了她脸上的面纱,朝他露出真容来。 高俱海说:“准备好了。” 谷雨便突然一个巴掌扇在了床上那人的脸上。 众人皆是一惊,就连高俱海本人都吓了一跳,但谷雨老师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解释了一句:“这样叫醒最快。”便又一个巴掌抽在他另一边的脸上。陆延和齐阳面面相觑,难以置信自己身边一向看上去温和可爱的老人家居然有着如此魄力。 又过了三四个巴掌,病床上的人终于慢慢醒了过来。他的神志还不算清楚,视线肯定也受到了一定阻碍,在他迷茫着抬头的时候,一开始只看到了穿着医生制服的谷雨,便直接开口问道:“医生?”谷雨老师并不回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慢悠悠地向前,走到了跟高俱海一起的位置。这时,总理本人才看到站在自己床脚那一群乌泱泱的人,他有些头重脚轻地想要坐起身,摇晃了半天才靠稳在床板上,床板自动抬起,接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男人。他眨着眼睛反复看了很久,才确认般地说道,“高俱海?” 高俱海点了点头:“好久不见,总理大人。” 他有些恍惚地抬头看着他和他身后的人群,其中的大部分他都不认识,只有那个女孩他记得是高俱海的妹妹。身后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应该就是高俱海的保镖,看身形应该是哨兵。至于剩下的那个男孩,总理并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高俱海带着自己的家属,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很可能不过是个简单的探望,他的脑子还不是很清楚,没能想明白为什么高俱海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病房内,便还是开口打招呼道:“高部长是来探望我病情的吗?” 高俱海说:“说来也是的,今天主要就是来看看总理大人的伤势如何。” 总理笑了一下,说了句:“劳您费心。”他还有些疲惫,深呼吸了一口才继续说,“这件事我倒是不太清楚,你可以问问负责照顾我的大夫。这位是谷雨,我记得好几年前她还照顾过我,后来又回去前线教学了,现在倒是真的退役了,又回来照顾我来了。” 对于谷雨老师的这段过去大家都有所耳闻,但是从这个人嘴里亲口说出来,多少又有些变扭。但现在不是觉得变扭的时候,高俱海也有礼貌地告诉他:“这位是我的妹妹,高小萌,之前有一次聚会你有见过。”说完,他又回头,用眼神示意齐月走上前,“而这一位,不知道总理先生现在还认不认得出来,算起来,也是有六七年没见过了。” 总理又迷瞪着双眼看了很久,最后长长地输出一口气,摇头道:“我不记得,这个人是谁?” 高俱海微微一笑,笑意冰冷:“他叫齐月,但是认识您的时候,他叫安其远。不知道总理先生现在有没有记起这个人来?” 第402章 第254章 背叛 直到听到安其远这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总理迷惘的脸上才露出惊讶又痛苦的表情,他的眉头紧皱着,嘴角扭曲,不和谐地一边向上,一边向下,活像是个面瘫了的病人正在努力表达自己的情感。高俱海眼看着他头上开始渗出丝丝冷汗,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不自然的亮光,这时的总理终于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按理说,这里应该是他的单人病房,一直以来只有他和陈凌才有资格进入这间安保系统全面的房间,那为何现在除了那位他早就认识,经验老道的主治大夫,高俱海和这么一群莫名其妙的人也能进入这个房间? 他勉强抬起混沌的头颅,终于问出了第一个看似有价值的问题:“高俱海,你怎么在我的病房里?” 高俱海冷笑一声:“你可真是个抓不住重点的人,事到如今你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 的确是没有意义的,眼下高俱海带着一群人马趁着自己最虚弱的时刻已然来到了自己的病床前,再去追究其如何并不能帮助自己脱困。他现在只能庆幸陈凌已经将自己的伤口全部转移殆尽,接下来只要等麻醉逐渐失效,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并抬手按下报警按钮,一切剧情都将发生反转。此时,这个可恶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可怜,他的痛觉被复仇的女神封闭,他的房门被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怪物封死,迎接他的,只有这群“强盗”的压迫。 男人想到这里,反而放下心,向后靠着床板,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回答道:“你说的对,没有意义。”他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笑,“我们一直猜想,安其远是不是在营救行动中被军部捕获了,只是苦于你们当年将所有孩子的资料隐去,我们没能找到足够的证据和线索。现在你们倒好,直接将人送到了我的面前。” 高俱海微微眯起眼:“送来了,又能怎样?” 病床上的男人脑子还是不够清醒,或者是因为失血,又或者是因为麻醉的效力,此时的他还没有想明白,如果没有万分的把握,谨慎如高俱海,又这么会将人如此明明白白地告知身份送到身边?他嗤笑一声:“看样子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高俱海点点头:“没错,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他拍了拍齐月的肩膀,提问道,“齐月,你跟总理已经这么久没见了,难道没有什么改变想告诉他吗?” 齐月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眼齐阳,齐阳看到他眼神中片刻的慌乱,便主动走上前,将手贴在他的后腰上,像是牢牢支撑着他即将崩塌的灵魂一般也支撑着他的肉体。齐月咽了口口水,对着病床上苍白的男人坦白道:“我已经……我已经变了,我已经不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安其远了。”他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温暖,鼓足勇气直视着面前这个噩梦般的男人,“现在的我,已经有了心门,也有了专属的向导,我已经再也不是那个无法被安抚,游走在暴走边缘的哨兵了。” 迎接他们的是良久的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男人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从绑架计划的最初就开始参与进一切事宜,在无数次地铤而走险的实验后才有了那绝无仅有的,成功的一例,而现在高俱海居然妄想告诉他,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往云烟。曾经握在他手上最后的砝码,即使暂时挣脱也不影响他们再次将这颗筹码握进掌心,正是为了寻找这个失控的,无可救药的孩子,他们才拼尽全力,力排众议推进了哨兵的芯片计划,而现在,这一切都在这群莫名其妙的乌合之众口中成为了泡影? 他无法接受。 他不能接受。 于是,愤怒暂时地占据了他的大脑,男人死死咬着牙关愤怒道:“你说谎!” 面对这份愤怒,高俱海只是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爱信不信。” 他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让男人的怒火更甚,他的额角有根青筋弹跳着,虽然感受不到什么痛觉,但他确信自己能在麻醉消失后感受到什么叫做头痛欲裂。他死死盯着高俱海的脸,可那张永远冰冷的脸上此时却浮现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种胜者对败者的,傲慢的笑意。他知道,现在不是让怒火冲昏头脑的时候,但不知为何,他的不安和心跳总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慢下来。现在的男人不得不再次用力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稳住心神,他突然想到,安其远这个名字已经是七年以前的往事,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这七年的时间是遥远的,远到足以让人不记得一个孩子的长相。 不,或许他是记得的。 他永远记得当年听到这份成功案例时,自己欣喜若狂的心,那个本来都将对整件事绝望的心,突然又一次活泛了起来,让他即将枯萎的生命都有了继续延续下去的必要。如果没有记错,他甚至有去亲自见过那个孩子,只是现在的安其远站得离他太远,他又在麻醉剂的影响之下,他看不清这个安其远的脸。总理在最后一次深呼吸后缓缓吐出一口虚弱又断断续续的气,随即开口道:“你不是安其远。” “我是,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名字,现在的我,叫齐月。” 男人咬着牙说:“那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脸。” 齐月刚要上前,却被高俱海一把拦住:“凭什么他过去?有本事,你过来亲自看。”众人不明白高俱海此时的用意,只有谷雨突然向高俱海瞥了一眼,神色中透露着一丝笑意。 第403章 男人大声叫道:“我是病人!” “你不是。”高俱海愣愣地反驳,“你有陈凌,你不是病人。” 总理闻言不由一惊,知道陈凌的人少之又少,他知道私自拘禁陈凌的做法是危险的,但碍于自己疾病频发,癌细胞生长的速度随着他的年岁增加日渐变快,近几年,他有时候一个月都要经历数次手术,如果没有陈凌长期做自己的血包,就算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想必自己也撑不了多久。那么知道陈凌的人,知道自己今天几时几分在哪里接受手术的人,也能够从里面打开病房大门的人,现在这个房间里,有且只有一个——谷雨。 他看向这个老哨兵的眼神憎恨中带着难以置信,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谷雨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行为,毕竟在七年前,他将陈凌不小心暴露在这位主治大夫面前时,谷雨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当时的男人以为退役后的谷雨懒得再搅和这些破事,不如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度余生。虽然后期她坚持从这家医院辞职,回到自己熟悉的战场从事教学任务,他也未曾听到任何关于陈凌的消息从她口中流出。然而现在,终于选择回归平静,来此疗养的谷雨,竟然会对此事纠缠如此之深? 谷雨的眼神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这位在战场上度过了半辈子的老兵语气坚定,口吻淡泊:“我是故意的,故意挑选这家医院进行疗养,也是故意在这家医院与你相遇,自然,也是故意随口说了那句:‘总理大人,如果您不嫌弃,我还是愿意继续为您效劳。’” 男人侧过身看着她,似乎立刻就要从病床上跳起来与她扭打在一起:“你骗我!你说可以帮助我!只要我给你永远留在这家医院老死的机会!” “对,我骗你。”谷雨笑了起来,她的眼神依旧是温和的,如同一名慈祥的长者,可她的言辞又是残酷的,仿佛是凌迟犯人的侩子手,“我骗你,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此时此刻,你脸上被众叛亲离的绝望和痛苦。” 男人开始大口大口喘起气来,他瞪着那个看上去慈悲又温情的女人,难以想象也是这样同样的微笑,此时正想着将他送入地狱。他终于忍无可忍,勉强站起身向着谷雨的方向手舞足蹈地跑去。他的双手到处乱飞,但脚步却无法稳定地站立,只能傻傻地从床上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看到这个场景,谷雨不由笑出了声,她的笑声是老人特有的那种低音,但在男人的耳朵里,那是多么的尖锐和讽刺。他顾不得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仪器被突然扯断了连线,只是摸着床沿想要再次起身扑向那个恶毒的女人。 终于,在数次跌落后,男人开始跌跌撞撞地向谷雨扑过去。陆延见状立刻想要上前,却依旧被高俱海一把拦住。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盯着高俱海的脸,高俱海却没有看他,只是微笑着看着男人满地乱爬的,双腿颤抖的样子。 他终于扑腾到了谷雨的面前,谷雨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男人伸出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随即慢慢收紧,像是想要就此掐死她一般。但孱弱的双手却没有这样的力气,谷雨的脖颈在他的虎口间只是微微变红,她依旧浅浅地呼吸着,微笑着,仿佛在嘲笑他的力量无法给她带来任何痛苦。 就在这个男人的额角拼命弹跳,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时候,谷雨突然出拳,一拳精准地打在了他今天才刚动过手术的腹部。男人只感受到一阵轻微的压迫感,甚至没有任何的痛觉,他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谷雨,谷雨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拼尽全力握紧拳头砸了上去。男人刚想笑话这个她的不自量力,难道她还能不知道陈凌已经帮他把伤口全部转移了吗?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的两三拳就此放手呢? 正当他想要开口嘲笑时,突如其来的,男人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感。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自己刚刚还留有伤疤的腹部,只见那里一片平整,完全没有任何伤口的痕迹。但是眩晕还是让他不得不松开了掐住谷雨脖子的双手,他踉跄着退后几步,勉强稳住身形,还以为只是麻醉剂和自己突然的行动让自己有些头晕目眩罢了。 看到这一幕,高俱海终于开口道:“齐月,快,过去给总理大人看一看。看一看你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其远。” 第255章 华生,你发现了盲点。 此时,总理终于又一次将视线放回了那个男孩身上,他死死盯着那张脸。偏淡色的头发和眼睛,皮肤雪白,看上去有那么点长期在室内的不健康感。而五官呢?他想了想,只能想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好似跟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一样,又好似并不一样,让他说不明白。一个孩子的七年实在太久了,久到他没有办法确切辨认出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那个时候的安其远。 男人不死心地说道:“他不是。” 高俱海挑眉问:“你怎么能确定他不是?” “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是?” “你的意思是,你不信。” “对,我不信。”我也不敢信。 “那要怎么办呢?”高俱海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你要不要问他点事情?比如,只有这个孩子本人才知道的事情。” 这时,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总理这次不得不向着病床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倒去,好不容易在病床边站稳,又一个不小心跌坐在地板上。此时的他还是没有感受到摔倒的痛觉,他甚至有些犹疑麻醉科的大夫是不是给他上错了剂量,想到谷雨现在背叛者的身份,男人私心认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在地上坐稳,向后靠到了床头柜上,双眼赤红地紧紧盯着眼前的这群人,突然看向那个声称自己的安其远的男孩,开口问道:“你的母亲……” 第404章 “我的母亲名叫安洁容。”还没等他说完,齐月就知道这个人想要问什么,“跟其他被绑架的孩子不一样,虽然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但我记得我是由我的母亲亲自送过来的。” 是的,安其远的确是为数不多主动被自己家长抛弃的男孩。那个时候的研究人员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因为大量研究表明很多年幼时期出现心理问题的孩子才更有可能在成年后持续出现心理疾病,对于当时他们的目标来说,安其远是个美好的特例。他打着颤呼吸了几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开始在嘴里尝到了一丝天天的血腥气,身体的温度似乎也有所下降,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寒冷。他在遥远的记忆中挖掘着,又一次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他:“那你知不知道……之前有个研究员……” 这一次的齐月依旧是抢答:“我有印象的研究员并不多,但我猜,你是想问我王耀祖的事。” 男人听到他的回答,只觉得口中的血腥气更为浓重。齐月却毫不知情地继续说道,“他是个好人……” 总理打断他:“哈,没想到他在你眼里还能是个好人。” 齐月想了想,知道在面前这个坐在地上的男人眼中王耀祖只不过是另一个跟他同伙犯罪的人罢了,他没有切身跟王耀祖相处过,也没有他和王耀祖之间的羁绊,自然就理所当然的认为王耀祖在他的眼里应该是个坏人才对。齐月停留了几秒钟,才慢慢解释道:“他……他跟你不一样,他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比起绑架犯,他更加像是一名……”齐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停下了话语,随即抬头看着男人说,“是的,我知道王耀祖,他就是在那个实验基地中一直照顾我的人。我猜你也知道他有给我讲童话故事,还有怂恿我逃跑这件事。” 这些事情的确是当时在那个密闭的实验基地发生的,大多数的时间其实总理本人也只是通过秘密报告知道的,但这些内容,很有可能也通过其他人泄露给了高俱海,高俱海完全可以用这些报告中的内容编写一本剧本交给这个男孩,让他在自己面前重新演绎出来。不过支撑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承认自己失败的苦楚。他知道自己在强撑着,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敢轻易答应,哪怕是事实,也要有他狡辩的空间。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头越来越晕眩,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明明应该慢慢从麻醉中走出来的人,现在像是又要立刻昏睡过去。他的身体很重,特别是脑袋,似乎强行想要垂下去,男人只能抬起头,靠着身后的床头柜抬眼看着他们。抬头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有汗水从自己的额头滑落,不知为何,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个早已应该被陈凌转移走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有些钝痛。 可能是太过紧张了,他又深呼吸了好几口,但都没有成功,他的呼吸是急促又冰冷的,像是大冬天里嘴里含着冰块一般。他不死心地继续问:“那我……你还记我吗?” 齐月摇摇头:“我不记得。” “哈!”他激动地笑叫起来,“我见过你!我见过你的!” “真的吗?” “我来见过你!我看见过你的样子!” 齐月回想着当时的场景,他只记得当天整个基地的人都来到了自己的病房前,而那时候的他并不能分清他们中究竟谁是谁,毕竟除了王耀祖,他本就没有更加在意的人。齐阳摸了模下巴偏头说:“可能吧,但是我记得那个时候的我刚才被抓回来,只看到一大群的人围着我,我对你本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他看着男人逐渐变糟的脸色,突然走到他的面前,“你应该还记得吧,当年你来拜访时候的那段小插曲,我被王耀祖怂恿要逃跑,但在逃跑的途中被捕兽夹伤到了脚,不得不跑回来的那件事。”说着,他一手拽着自己的裤子轻轻拉起,露出自己之前受伤的脚踝,脚踝上赫然是一条熟悉的疤痕。 那是总理熟悉的伤疤,因为这个疤痕的形状很少见,毕竟已经很少有孩子会被捕兽夹这种少见的装置伤害到。当年那份关于安其远逃走的报告被放到他的桌上时,他还刻意看了眼照片上特写的,男孩脚上的伤疤,因为他也从未见过被捕兽夹抓到的人到底会留下怎样的伤口。现在回想起来,那处的伤疤和过去的照片逐渐变得严丝合缝起来,连每一条曲折似乎都带着相同的弧度。 “不可能……”他想要支撑着自己重新站起来,“不可能的……” 高俱海此时突然在他们身后开口道:“你们这几年一直在找他吧?” 事已至此,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还能够瞒得住这个长发的美人,他索性承认道:“没错!” 高俱海点点头:“那你们也应该对哨兵能力是火的哨兵们了如指掌才对。”正如高俱海所说,当年他们搜寻安其远的方法之一就是在各大军校筛查那些火系的哨兵。高俱海继续提示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火系的哨兵排查里,你从来没见到过他呢?” 总理突然笑出了声:“你不会告诉我,这是因为这人压根不是火系的吧?”齐月闻言,知晓了高俱海的意图,突然就发动哨兵能力,在他的裤裆上给烧了一个洞。男人火急火燎地去灭,齐月也没有直接烧穿他裤子的意思,耸了耸肩就让他用手把火星给扑灭了。 第405章 现在,所有的证据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件事,所有的信息也都能被顺利对上,这么多年以来,原来真的是军部将他彻底藏了起来。但现在的他还没有输,他告诫自己,安其远这个孩子的用途,无论他有没有被找到,都能被使用。之前他们虽然有过怀疑,这个孩子被藏匿的可能性,但也怀疑过他是不是死去的孩子之一。可惜,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办法盖棺定论,眼下高俱海将人推到自己面前,只要他能证明安其远还活着,那么他就等于是在间接证明人类安危的巨大威胁还活着,而这对他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又一次笑了起来,这一次,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笑的时候腹部的疼痛和嘴里的血腥味,甚至连那个不存在的伤口都开始疼痛了起来。男人知道大事不妙,一边小心翼翼将一直手藏到身后企图去摸护士铃的按钮,一边大声尖叫道:“那又怎样!就算他是真的,那又怎样!只要他活着……只要他、他还活着!我们的愿望……” “不能实现。”男人气喘吁吁地瞪着说话的高俱海,他已经摸到了床头的那根线,只要将那个按钮拽下来,他就能立刻传呼外面的人进来这里。到时候只要给高俱海按上叛国的罪名,一切都将顺着他想要的未来发展。可他忘记了齐月一开始跟他说的话,高俱海重复道,“你忘了吗?刚才我们就跟你说了,这个孩子,已经能够被治愈了,他的心门,已经被找到了。” 拉住电线的手一顿,他惊恐地看着安其远和高俱海,终于在片刻后将摇晃的眼神固定在现场唯一一个看上去像是向导的人身上。他愤怒地怪叫一声,这一次的尖叫中夹杂了太多的痛苦,就连外行如齐阳也能听出此时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知道,陈萧的能力已经逐渐失效,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的伤口并没有按照既定的剧本离开自己的肉体,它还在自己的肚子里皮开肉绽着,随着刚才谷雨砰砰作响的拳头,已经开裂渗血。 但此时,他的大脑终于离开麻醉剂的控制开始疯狂工作起来。他想到这个计划中最让人为难的一点,也是一开始高俱海想要杀死齐月的原因:“没有人会信的,普通民众,他们、不是,向导……”他因为疼痛说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他们,会,恐惧。恐惧,蔓延……驱逐!” 高俱海叹了口气,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说得对,很对。”说着,他甚至开始鼓起掌来,“bravo!你找到了盲点,华生。” 男人因为他的态度再次恐惧起来:“你……什么……” “民众的恐惧是不理智的,而不理智的恐惧是最容易蔓延的,这一点你说得很对,一直以来我也认为你是个非常出色的政治家。”高俱海惋惜道,“所以,没有办法,我只能当着你的面,将他杀死了。” 高俱海回头看了眼陆延,陆延便心领神会地一抬手,“啪”地一声,轻轻地,齐月的手腕上开始渗出蜿蜒的血迹来。 第256章 选择 饶是早就知道有此一遭,齐阳还是忍不住在齐月流血的一瞬间浑身震颤了一下。虽然明知道他的安全的,但此情此景还是触动了之前齐阳的噩梦——在自己无能为力后齐月的死。现在的场面就像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预演,如果当时的自己真的没能保证齐月精神世界的安全,那么很有可能他就会在自己所触碰不到的地方被高俱海公开处死。齐阳庆幸自己的坚持,如果一开始在齐月离开的档口他就选择了放弃,那么时至今日,齐阳又该有多么地懊悔,以他的道德准则来看,可能自己的后半辈子都将被在齐月的死刑中宣判无期。 齐月手腕上的血液开始流淌到地板上,炸弹虽小,动脉毕竟是动脉,血液流动的速度很快。高俱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以免失血后引起眩晕。齐月乖乖坐下,他看着面前也同他一样坐在地上的男人,但显然,他的神色比自己要来得狼狈得多。 男人不可置信道:“你要杀了他?” “没错,我可以选择杀死他。” “你千辛万苦,将他,带到、我,我的面前,就是为了,杀死他?”他的呼吸粗噶,嘴唇上已经隐隐有血丝溢出,让他原本惨白的脸色显得更加病态。 高俱海耸耸肩:“如果他的死能带来更好的未来,死就死了,你何时有看我在意过旁人的性命。” 他到底在不在意已经不再重要了,毕竟现在安其远正在自己的面前流着血。但如果他不是安其远呢?虽然种种细节都在向他证明这个人就是当年消失不见,自己苦苦追寻的试验品,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高俱海这个人实则并不值得信任。他的肚子比起之前更加痛了,呼吸间能够闻到浓重的血腥气,他开始了解到,自己的身体或许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被陈凌转移了伤口,很有可能从最开始这就是高俱海对自己部下的一个局。男人梗着脖子,想要做最后的挣扎:“我不信!我不承认!”他孤注一掷地耗尽体力喊叫道,“他不是!他不是安其远!” 闻言,高俱海突然笑了出来,他笑自己的对手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够聪明的男人,他笑这一切都布局是不是对于这个人而言过于奢侈:“那又能怎样呢?就算他不是真正的安其远?”他笑着,又一次抬手示意陆延,陆延略微犹豫了一下,炸开了齐月裸露在外的另一只手腕上的动脉,“他是不是,或者还在外面漂泊着的任意一个人是,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只要是我怀疑的,或者是你怀疑的,无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安其远,我都会杀给你看。那么,你手上那个所谓的必胜的砝码,还能有什么用呢?” 第406章 脖子上的血迹比起手腕上的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齐阳用力握紧拳头,让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才勉强稳住心神,不让自己冲动地跑上去捂住那不断流血的脖子。陆延此时也忍不住回头看了齐阳一眼,他微微冲齐阳点点头,齐阳知道这是想要让他安心的意思,但他的心跳还是忍不住随着齐月的流血逐渐加快。 此时,男人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面对的就是一个死局。他太过信任这个操作过无数次的手术流程,毕竟这么多年来他都是靠着这家医院和陈凌续命的,这么多次将生命托付于他人之手麻痹了他原本多疑的神经,让这一切都显得唾手可及。他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男人知道,继续如此下去他和安其远一个都活不下来。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拉扯着那根早就被自己攥在手心里的电线,努力摸索到按钮,用力按了下去。 床头的护士灯亮起,高俱海只是轻轻瞟了一眼,似乎并没有将这个黄色的小灯放在眼里。男人笑着说:“马上,马上就会有人、过来。叛国……” “那恐怕没办法马上。”高俱海笑道,“进来以后,我就让安其远把门框给焊死了。” “什么?” “焊死了,这要怎么解释,就是烧在一起了,你懂吗,金属在遇热的时候会融……” “我知道焊死是什么意思!”男人用力锤了一下地面,他的嘴里同时呕出一大口血来。他终于崩溃了,所有的出路似乎都被堵死了,他们想要杀死自己,他们想要自己的命,他们想要自己给安其远陪葬。但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身败名裂的死去。他清楚地知道,在次之后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丑闻,他将会称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存在,所有人都会在他的尸体上写下死得其所这四个大字。 就在这时,门外已经传来了门铃被按响的声音,六楼这里的反应速度显然非常之快,连一分钟都不让人多等。在连续几次按铃没有回应之后,门外的人开始尝试用自己的门禁卡刷开大门,随着认证成功的“滴滴”声响起,门外的人开始尝试着推开房门,当房门却纹丝不动。又是一声“滴滴”声,显然,这些医护人员还没能想到这并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物理难题。 高俱海听着门外忙乱的动静,突然走上前,站在男人面前,他迫使男人抬头看着自己,并告诉他:“那么现在,我要开始给你选择了。” “选择?” “对,选择。”齐阳看到一直站着不动的高小萌突然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他知道,现在到了高小萌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他不敢多看,只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不断失血的齐月身上,他的半个身体都被染成了红色,只是看一眼大致的流血状态,都让人感到触目惊心。而高俱海还在跟那个男人博弈着,他的台词还没有结束,“我,想要给你活下去的选择。” 男人艰难地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什么、什么意思?”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就这样,默默地死在这个房间里,在你死后,你的这些所作所为都会被悉数列出,每一个走到你坟前的人都有唾骂你的权利。”这是最开始的计划,但现在,因为的齐月的生,他又有了第二个选择,“第二个:我可以继续放任你活下去,并且给你的癌症提供有效的医疗资源,甚至把你暂时从整件事的责任中隐藏起来,条件就是,你必须给我幕后主使的名单。” 男人的眼中瞬间闪现出不同于刚才的光彩来,所有的灰败都被这种眼神一扫而空,在死亡的边缘,他被给予了一线生的希望,他不知道,这个眼神同样也曾出现在齐月的眼睛中。齐月看着这个男人,此时的他不需要高小萌的能力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一个濒死之人对生的渴望,他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过齐阳吗?他也曾如此紧紧攀附着岸边的稻草祈求着靠岸吗? 原来人类对生的渴望是如此直白,直白到哪怕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仇人,齐月此时都被他的眼神震慑出一丝怜悯来。而跟他不同的是,齐月被齐阳亳无条件地坚定地选择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坐在这里享受着拥有一份未来的可能性。 高俱海没有继续说话,他在等一个答案,一个他想要的答案。身后的齐月还在滴答滴答流着血,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分外响亮,门外开始出现了用力捶打房门的和撞击的声音,但所有的这一切他都能听见,又都选择了充耳不闻,因为重要的只有一个,一个答案,一个来自于这个卑劣的,地下的,蛆虫般自卑又恶毒的男人的答案。 于是静静地,带着血的痕迹,他说:“好。” 高俱海似乎被这个含糊不清的答案激怒了,一直以来他都控制自己对这个人的情绪,那种鄙夷,厌恶,仇恨的情绪,他已经隐藏了太久太久,他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以至于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怨恨他的能力。高俱海用力吸着气,他猛然抓住坐在地上的男人的头发,用力将他残败的身体抓起来,宛如恶鬼般咆哮道:“哪一个!哪一个!我问你!你选择哪一个!” 男人的眼角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来,混合着他的血液,让一切都看上去是这么肮脏:“我……我选择、活下去。”于是他被高俱海放开,整个人都慢慢滑向地面,“活下去……活下去……” 第407章 他不断喃喃自语着,高俱海却没有再理他,只是深呼吸了几口,立刻回头对谷雨说:“帮齐月止血。” 众人眼见都松下一口气来,谷雨立刻上前,捂住了齐月身上的出血点。正如陆延所预料的那样,伤口很浅,流出来的血看上去很多,实则跟身体的含水量比起来并不危险。齐月只是感觉到有些微微的头晕,除此以外似乎并没有任何不适。齐阳在谷雨帮助他止血了以后就立刻走上前,单膝跪在齐月的身侧,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休息。齐月笑着对他说:“我没事,我没事。” 齐阳“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 房间里一时间只有男人颓丧的“活下去”,反反复复的,像是一摊烂掉的咒语,用来延续他同样烂掉的生命。谷雨此时也来到了他的面前,她笑着蹲下身,将手贴在他的腹部,缓缓重复道:“总理大人,如果您不嫌弃,我还是愿意继续为您效劳。”说完,她浅浅愈合了男人内在的一小部分出血点,但她的能力也到了极限。谷雨本就是战场上的人,她更为擅长处理的是暴露在外的伤口,对于这些内伤,她能做到的极限也就是暂时的止血,无法做到完全痊愈,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有着疗愈系的哨兵总理还是需要陈凌的原因。 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退开,此时的谷雨额头上也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她年事已高,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实属不易。高俱海看向她,恭敬地说道:“这一次,我希望你是真正的退役了。” 谷雨笑了起来,她的神色舒展,明明是同样的笑容,眉宇间却有了更多的坦然。她点点头,又看向陆延:“孩子,你做得不错。” 陆延知道,这可能是老师对自己最后一次的嘉奖。他低下头,微微鞠了躬,表达了对他的谢意。 门外,拼命撞击着大门的人还在继续,高俱海先是拍了拍高小萌的肩膀,示意她干得漂亮,随即又带着谷雨和齐月前去开门。在高俱海的指示下,齐月被齐阳搀扶着来到房门前,慢慢融开了病房的门。谷雨则一脸平静地将占满鲜血的双手放在背后,看着慌慌张张打开门的众人说:“总理的伤口不小心开线了,需要再次进行缝合。” 于是,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没有人再去管为什么高俱海会出现在病房里。正如一开始那样,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就算被问起的时候,高俱海也只是微微一笑,告诉众人,他只不过是带着妹妹来探病罢了。 第257章 尾声 所有的一切都逐步进入了尾声。 他们在医院里滞留的时间并不长,在这种情况下高俱海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引人耳目才是。一行五人除了谷雨都还是沿着齐阳和高小萌来时的老路离开了,离开的档口高俱海还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嘱咐负责的护士说走得匆忙,帮他们把药送到家里来。高小萌闻言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不想吃药的表情,看样子是真的有痛经的毛病。 来到停车场,门口那个穿着齐月外套的保镖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对着耳机说了几句话,那辆带着他们来的黑色大车就开到了门口,另一名穿着陆延外套的保镖正坐在驾驶座上,车辆挺稳后便摇下车窗跟他们打招呼。几人上车坐定,这才后知后觉地一齐松了口气,反应过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而那颗尘埃,已经落到了众人想要的位置上去。在那一声整齐的叹气后,众人又一起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喜悦却很重。 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车子便从昏暗的地下车库来到了明亮的室外,那是下午时分,真正明亮的阳光灼烧着他们的眼睛,让一切事物的影子都暂且褪去。齐阳看着后视镜中这幢宏伟的建筑逐渐消失在身后,初来的时候已是夜晚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内城区高调的景色,现在,他握着自己爱人的手,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窗外的一切。他知道自己很高兴,但这种高兴,并不是喜出望外的狂欢,而更像是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这种欢愉,让他想要微笑,也让他想要流泪,他在想他和齐月的事,但似乎又没有办法好好只去想他们两个,他的大脑和情绪都是混乱的,密密麻麻的,都是满心的欢喜在涌动。 就在这时,安静的车厢里突然响起陆延的声音:“陈萧和王远扬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齐阳和齐月这才想起许久不见的两人来,虽然任务成功即代表着两人顺利,但陈萧到底还是受了伤的……说到这里,还有他们没有见过,但显然已经被替换成功的陈凌又在哪里?刚刚还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齐阳现在又觉得整件事还有一百多个问题没有解决,但显然,这些看似零碎实则重要的琐事都被高俱海安排得妥妥当当。他回头看着陆延说:“这些人放在医院不安全,在我们进房间之前都已经转移走了。” “陈萧还好吗?”齐阳问。 高俱海点点头:“她没事,只是皮表伤,在总理身上的时候伤口也是缝合过的,加上谷雨的急救,伤口没有崩开。现在已经被送到内城区的另一家医院救治了,王远扬也陪着她一起。”他知道众人应该还对另一个一直没有见过面,但一直活在他们对话中的人感兴趣,便接着说道,“陈凌也是,他需要做完整的身体检查还有治疗,身体的,心灵的都是,他先陈萧一步被转移走了。说起来,一起被转走到还有一个计划外的人物……” 第408章 齐月吃惊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你计划外的人物?” 高俱海重重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身边的齐阳一眼,似笑非笑道:“可不是我计划外的人物吗?”齐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知道高俱海的意思是自己就是他计划外的人物。高俱海笑了笑,继续道,“是一个向导,其实也不完全算计划外,陈凌一直在使用自己的哨兵能力,配上一个向导也是正常的,只是这个向导的身份……”说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随即摇了摇头,一脸不方便说道样子,想来应该也是跟多方牵扯,不宜多说,众人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 车辆行驶了不久后便拐进了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府邸,几个“乡巴佬”抬眼看了看外观,立刻察觉出这个地方,正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航拍景色的军部部长工作和居住的地方。齐阳忍不住发出了“哇”的感叹声,高小萌听了忍不住笑道:“这几天你们都辛苦了,我和哥哥本来就打算好在事情结束以后招待大家来这里修养一阵,你要是愿意,明天我带你在里面好好逛逛。” 齐阳好奇道:“你也住在里面吗?” 高小萌点点头:“对,部长府是允许携带家属的,我一直跟哥哥一起住,他工作的时候也是。” 这句话不由将陆延的思绪又一次拉回之前高俱海的提议上来,看样子诚如他所说,高小萌在他的工作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正是因为她一直都跟高俱海在一起,才促成了如此多事情的转变。陆延不得不承认,高小萌是聪明的,而这种聪明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在高俱海的引导下才后天形成的就不得而知了。陆延自然更加希望是后者,这样,高俱海在培养自己对时候才更有可能成功。 五人在门口下了车,高俱海对两位保镖说:“这两天你们也累了,给你们放一个礼拜假,就地解散吧。” 两人爽快说了句“是”,但都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开始脱起了衣服。齐月和陆延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他们两个的保镖制服,立刻脱了外套想给他们换回去,奈何齐月身上那件已经被血迹淹没,随着血液的干涸变得硬邦邦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再穿的样子。高俱海显然也没能算到这么细的地方,便让他们暂时别换了,都去军需处拿新的就好。两位保镖便也穿着陆延和齐月的哨兵外套走了,陆延将脱到一半的衣服又穿了回去,高俱海两位保镖身型高大,看上去的确像是问人借的。 高俱海带着众人才刚走到门口,便看到有人迎接出来。部长府上有专门负责迎接招待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众人的住处,但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是高俱海的私人管家,只是负责带着陆延他们往一个方向走。高俱海便告诉他们:“这几天各位多有劳累,你们就放心在这里休息几天,我还有事情要接着处理,就不陪各位了。”说着他又转向高小萌,轻声说道,“你也自己先去休息,不用管我,之后几天工作上的事你也别管,陪着齐阳他们好好转转。” 高小萌点点头,跟着齐阳他们往寝室走去。 方才还没有觉得有什么累的,现在高俱海一说,一个个都打起了哈欠,一脸的疲态。负责接待的人员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把钥匙,看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卧室。齐阳没有想太多,直接接过便放进了口袋,齐月也拿过钥匙,放在手心看着。接待员此时却站着不动了,高小萌自然有自己的住处,她自己也找得到,但剩下的人应该是由接待人员带领到自己的房间才对,怎么说不走就不走了呢?正当齐阳一脸问号地看着他时,齐月却突然开口道:“我们两个要分开来睡吗?” “什么?”齐阳回头。 “我们一起不行吗?”齐月继续问。 这下齐阳才完全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看着陆延和高小萌揶揄的神情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最终还是红着脸将自己口袋里的钥匙还了回去。此时的接待员也突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高部长还跟我说了,会退回来一把的。” “……”齐阳一时无言,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那个老狐狸。 接待员接着走着,将三人都送到两个不同的房间门口。让齐阳有些在意的是,自己和齐月的房间跟陆延离开非常远。齐阳问他:“还有一把钥匙的房间在哪儿?” 接待员说:“在另一边。”说着他指了一个跟陆延房间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好吧,看样子高俱海也是有意要将他们隔开,也不知道意欲何为。不过容不得他多想,他和齐月是真的累了,齐月还有失血的症状,身上的衣服也毁的差不多了。齐阳跟他一同进入房间,床上赫然摆着两套睡衣。高俱海这个人吧,齐阳忍不住叹了口气,该说他是太聪明了还是自己太笨了呢? 齐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问齐阳:“我能先去洗澡吗?” 齐阳点点头:“你去吧。”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叫住他,“你一个人可以吗?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头晕?” 齐月想了想,虽然刚才在病房的时候有些晕乎,但作为哨兵的身体素质还是在的,加上陆延的确没有炸出他太大伤口,便安慰齐阳道:“我没事,失血并不严重。”可刚说完,他就立刻后悔道,“不对,如果我说我头晕,那你是不是会跟我一起洗……” “你都在想什么呀!”齐阳的脸红从钥匙那件事开始就没停过,“我看你是真没事了,现在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快去洗澡吧!” 第409章 他推着齐月进入浴室,便脱了外套靠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沙发的靠垫很软,齐阳一下子陷了下去,连日来的疲惫一下子涌上脑袋,让他的眼皮都不由得沉重起来,但更加紧急的,却是他咕咕叫的肚皮,也不知道这个大房子到底哪里能有饭吃。 正想到这里,突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齐先生。”听声音正是刚才那位送自己过来的接待员,“高部长让我给你们送饭来。” 齐阳一个骨碌爬起来,打开门,对方手上正端着一大盘子的食物,跟在身后的还有部长府的厨子们,手上也端着一大堆东西。齐阳立刻让开身,方便这三四个人把东西都给拿进来。除了前面三个人带来的正餐,齐阳还眼见最后那个小厨师手上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零食和一些饮料,显然是用来给齐阳补充体力的。他不由感叹,在如此复杂的计划背后,高俱海这个人,居然还能分出一部分脑力来想这些有的没的,鸡零狗碎的破事,不由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感叹,人和人之间的智慧,果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第258章 安其远 洗完澡出来的齐月已经换上了放在床上的干净衣服,他的头发湿湿的,贴在头皮上,随意往后一捋,背着头的样子看上去比真实年纪大了不少。齐阳还在一边吃饭一边看他,看着看着嘴巴不自觉就停了下来,齐月低头对他一笑,伸手抹掉了齐阳嘴边的一粒米,毫无芥蒂地抬手放嘴里就吃了,吃的时候还尝了尝味道,说:“鸡腿饭。” 齐阳脸一红,只觉得年下直球撩人真是可怕。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坐下吃吧,早该饿了。” 齐月的确是饿了,他也顾不上餐具什么都,就学着齐阳的样子一只手拿着啃起了鸡腿。他吃得很大口,但基本都在炫米饭和肉,齐阳觉得不健康,便唠叨了一句:“你也多吃点蔬菜。”齐月咽下一大口饭“嗯”了一声,便去夹了两筷子白菜,听话的样子很是可爱。可能是因为他年纪比自己小,齐阳跟他说话的时候多少带着点长辈才有的语气,他直觉不该跟自己男朋友这么说话,又想到齐月的人生经历跟自己比起来丰富多了,什么吃不吃蔬菜的,哪里轮得到齐阳来插嘴,便有些小心地问他:“我这样说话,会不会很老妈子?” “老妈子?” “就是很唠叨,很婆婆妈妈,很烦人的意思。” 齐月一时间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这种想法,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唯一对唠叨有印象的对象就是自己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但她的唠叨跟齐阳的很不一样,那一种恶毒的,让人不快的喋喋不休,像是对他和他母亲连绵不绝的诅咒。但齐阳的唠叨更加像是一种带着埋怨的关心,他在埋怨齐月没有照顾好齐月,他在关心齐月没有吃蔬菜。齐月摇了摇头:“不会,我很喜欢。” 齐阳“哦”了一句,当下又有些脸红。他吃饭的速度彻底慢了下来,看上去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是精神的内耗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要喝那些五颜六色的饮料和巧克力糖果。他打开白色塑料袋的包装,里面各种各样的小零食一应俱全,高俱海的安排果然是细致的,里面放着的全部都是军队里没有供给的那些品牌和种类,看得齐阳忍不住食指大动。 齐月眼看着他像个小仓鼠似的把头埋进了零食堆里,不由也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眼,里面居然都是些他熟悉的东西,他笑了笑,说:“高俱海挑的。” 齐阳诧异道:“什么?” “这些零食,应该都是高俱海挑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小的时候高俱海来看我有时候会给我带这些小零食吃,现在想起来应该都是高小萌喜欢的,他觉得我也喜欢,就给我带过来了。”说着,他在里面挑挑拣拣了一阵,“我猜想那时候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没法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事实,所以想要用这些零食来矫正一下,但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齐阳想,聪明如高俱海肯定察觉到过齐月的这份异常,他也为此悄悄地做过了努力,可能正如陆延和高小萌所说,这个齐月活下来以后的计划可能高俱海在很早以前就拟订好了,他不想齐月死,他下意识把齐月当做了高小萌可能崩坏的样子,并用自己的方式一直在关照着这个孩子。如若不是,他的很多行为都没有任何必要,从一开始他就压根不需要将齐月送到自己身边来。 想到这里,齐阳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高俱海这个人,不会真的神到预测了自己和齐月这件事的发生吧?不,应该不会,那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说到底,高俱海还是个人,他既不是神,也不会通灵,这些想法还是能少则少吧。 他问齐月:“那现在呢,你找到自己喜欢吃的零食了吗?”齐月从一大堆零嘴中挑挑拣拣,最后居然找出了一个小小的,橙子味的布丁。齐阳笑道,“你别吃。” “别吃?” 齐阳点点头:“你带给高俱海,告诉他,这是你最喜欢的零食。” 于是齐月便将那颗小小的果冻攥在了手里,就如同小时候那样,他手心的热度渐渐转移到了冰冷的果冻上,就像他现在内心的温度一样:“你觉得他会在意吗?” “他会。”齐阳也看着那颗小小的果冻,“因为递给他果冻的你,也在告诉他,谢谢他的在意。” 第410章 齐月掌心的果冻彻底没了凉意,它被那一片柔软的温暖包裹着,如同被爱意浸润一般,想要流出泪来。他轻轻抚过果冻上那层薄薄的封膜,说了句:“好。” 他们又各自低头搜寻了一阵零食袋里的宝物,齐月看着齐阳一连拆了好几个的兴奋样,想着他小的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可爱地跟自己的朋友一起吃过零食便又一次想起自己的童年来。虽然在精神世界中,齐月度过了跟现实完全不同的完美童年,但它终究也不是事实,遗憾将永远伴随自己存在这已经无法改变,可似乎还有些能够被改变的东西。 齐月抚摸着那颗果冻,突然开口道:“我想把自己的名字改回来。”齐阳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齐月又再次扔下一枚重磅炸弹,“还有,我想见一见我的母亲。” 齐阳张了张嘴,又闭起来,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 齐月说:“为了我自己的改变。” 说起来似乎有些矛盾,如果要改变自我那么跟过去彻底的断舍离看上去才是真正的改变。改变自己的名字,改变自己的过去,无论在现实世界还是精神世界,齐月似乎都在用这种方式来治愈自己,但现在他又似乎着急想要恢复跟过去的联系,将自己的名字改回去,也想要再次与代表自己过去的安洁容见面,这一切似乎都不算是改变。 齐阳想了想,可能齐月所说的改变就是这份接纳。过去七年来齐月对自己的过去是一种全然的拒绝,所以他也拒绝接纳自己。但是现在的齐月已经不同了,他对于过去的看法已然改变,所以叫安其远也可以,见安洁容也可以,他可以不再是虚假的齐月,也可以不再故意忽视过去的创伤,而对自己过去的承认可能才是治愈的最高境界。齐阳点点头,说:“你拿主意就好。” “你不在意吗?” “那是你的名字,是你的过去,也是你的改变。我很庆幸自己能够成为你改变的一部分,但这并不代表我被赋予了插手的权利。” 人和人之间的界限和相容并不矛盾,很多时候正是因为有界限才有相容。齐月想,这可能是他从齐阳身上学到的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点。齐月点点头,说:“我有话想跟她说。至于名字……我想,我已经不再是因为你才能发光的月亮了,齐阳,谢谢你。” “不用谢,安其远。” 这是齐阳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叫了他的原名,安其远并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有一种奇特的舒适感包围了他,齐阳叫着他安其远,仿佛过去的那个安其远也同时被爱了一般。或许真的就是如此,安其远想,因为过去的他也是构成现在的他的一部分,而这个部分现在也成为了能够被自己接纳的过去,这么想来齐阳爱过去的安其远也是对的。 想到这里,安其远不由又一次想要落下泪来,他似乎很容易在齐阳面前流泪,仿佛自己的泪水天生就是要齐阳安慰道一般。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想起那个遥远的,关于孩子哭泣的心理实验:摔倒的孩子在看到妈妈以前是不会哭的,他哭不是因为疼痛,他哭只是因为妈妈会看到,他笃定妈妈的爱会因为他的眼泪包裹住自己的脆弱,于是他有恃无恐的脆弱,旁若无人地哭叫,而这一切的一切曾经都是安其远望尘莫及的过去和唾手可及的现在。 他说:“齐阳,我想哭。” 齐阳便告诉他:“那你哭吧。” 于是安其远便突然哭泣起来,大声的,肆无忌惮的,丢人的,幼稚的,可笑的,可怜的,大声哭泣起来。齐阳便起身抱着他,抱着这个比自己都长得高大的安其远,恍惚间,他像是还在七年前那条危险的山路上,又恍惚间,他守在那个在寒风中摇摆的摇篮边,那个时候的那个名叫安其远的孩子,当他忍住自己不被回应的哭号时会不会也期待过能有一天被人拥入怀中,如此安慰。 第259章 麻烦事 真的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后续内容果然没有这么简单,齐阳和安其远一直都在府内休息着偶尔被高小萌带出去逛一逛街。内城区虽然不大,但是绿化和商业中心的豪华程度跟外部的几个区域都不可同日而语,饶是做了很大的心里准备,每次看到价目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惊骇的表情。幸好大多数内部工作人员都训练有素,看到这两个“穷鬼”倒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更何况他们身边还跟着高小萌这么一个人物自然是任谁都不敢轻易怠慢。 而关于总理这件大事后面一系列的是是非非基本都是高俱海在操持,期间他们还一直看到跟着高俱海一同进进出出看上去也同样忙得不可开交的陆延,两人心下了然这可能是陆延日后的升迁之道,聪明如高小萌也察觉到自身地位不保,怕不是要顺利从自家哥哥身边毕业。不过也是聪明如高小萌,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未来,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哪怕不跟在这位高部长身后做小跟班也定能有自己一番事业。当齐阳问她之后想要做什么的时候,高小萌想了想,说:“我要不还是先去考个大学吧。”她双手一摊,“我的哨兵能力不方便上战场,平日里使用基本也受道德谴责,还不如安安稳稳当个普通人。”话是这么说的,但她要安安稳稳当个普通人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想象。 他们三个在府邸里逛累了,便坐到休息室里一起看电视。高小萌从冰箱下层拿出几根冰棍,现在还是冬末,但府内暖气开的足,大家都穿着轻薄的衣服大胆吃冰。电视里此时正播放着之后曝光绑架案细节和查找幕后黑手的故事,高俱海也果然如同约定那般将总理从事件的主使身份中摘了出去,反而话锋一转,将他作为和军部联合调查案件的主理人,而高俱海依旧挂着那般清冷又不问世事的表情安静坐在他的身后隐藏自己真实的面貌。不过这样也好,高俱海本身也不是很喜欢出风头,对于他而言将总理推出面做表面人物对他而言也更为安全。 第411章 看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休息室是公共区域,自然不用敲门。三人抬头看见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陆延走了进来,他看到这三个人也是一愣,开口问道:“怎么没有出去玩?” 齐阳说:“刚回来,也没什么特别好玩的。” “这里的商场很大,听说有很多外面没有的稀罕东西。” “嗯,稀罕得很,稀罕到我都数不清标价后面的零。”说着,齐阳还翻了个白眼。 陆延笑了一声,坐到凳子上,叹了口气,又整个人都瘫了下来,将头发向后一抓,看着电视机上那些似是而非的报道,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终于结束了。” 他的神态疲惫,身上还穿着之前的保镖制服,看上去比齐阳和安其远来得更加像是当事人,几个互相对视了会儿,高小萌问他:“怎么样,做我哥助理的感受如何?” 陆延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脸,知道自己果然瞒不住高家兄妹这种智商的人,便坦诚道:“工作上的事我还能勉强应付,但他的生活……” 高小萌笑了起来:“他工作上的事其实我参与度并不高,主要是我年纪小,又不是真的工作人员,很多事情我也只是知道,跟你现在的性质应该有所不同,所以你光是处理工作就够受的了。”她想了想自己哥哥的生活自理能力,又解释道,“哥哥其实生活上自理没什么问题,但是工作忙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没这么渴,不需要喝水,或者是也没这么饿,不需要吃饭,就看上去像是生活无法自理的样子,其实按时叫他吃饭喝水就行,上厕所他自己会去的。” 听完最后一句话,房间里剩下的三个人都一齐笑了起来。齐阳说:“陆延接下来的工作可能也很忙,就像你说的,你可能参与度不高,陆延可是结结实实的工作人员,不在你哥身边的时候可怎么办呀?”他问高小萌,“不能专门请个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吗?” 高小萌摇摇头:“不行,这里到底也算是政务部门,聘请的做杂物做饭的人虽然都有,但是大部分还是为整个部门服务的,私人聘请并不合规矩。”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况且哥哥年纪轻轻的就到了这个位置,脸又是这样的,请专门的人服侍很容易被冠上娇气的名号。” 没想到特权到这个阶级的人反而也有处处受限的地方,请个阿姨罢了,还有这么多的门道。不过听上去高小萌也是很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所以回答起来倒也头头是道的。陆延听完又叹了口气:“这可麻烦了,我最近安排接下来的人和事也是脚不沾地,你哥一日三餐估计都要成问题。” 高小萌皱了皱眉:“看样子还是得有人顾着他点日常生活。”她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其实找个老婆就好了嘛!” 三人听到这句话又是整个人都一怔,说起来高俱海虽然看上去年轻,也已经三十好几了,找个老婆倒也的确不算过分,但……怎么说呢,就高俱海的颜值来看,他夫人具体得漂亮成什么样子……众人脑海里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齐阳张嘴吐出几个不连贯的语气词:“啊,这……” 只听高小萌又自说自话地突然问他们:“对了!你们基地那个老来开屏的老孔雀,是单身吗?”齐阳和陆延同时眼前一黑,不敢说话,高小萌眼珠子一转,“这么主动,肯定单身!你们觉得他给我哥哥来当老婆好不好啊?” 一行人之中,只有安其远还不知道龚倩之前在基地给高俱海吹流氓哨的事,一时间有些迷茫,不自觉问了句:“谁是开屏的老孔雀。” 齐阳和陆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忍不住,一同拍着大腿狂笑出声。齐阳捂着腰子笑叫道:“唉!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他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跟安其远说,“我回去跟你说,回去再跟你说。” 陆延也跟着笑了会儿,突然看了眼电视上的时间,起身道:“我得走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人的事需要安排。” 这时齐阳也想到至今为止还未见到的陈凌,陈萧,还有王远扬,忍不住叫住他问道:“他们都还好吗?” 陆延摸了摸额头,看上去有些烦恼的样子:“陈萧身体已经恢复好了,陈凌还有些问题需要处理,这么长时间的拘禁和虐待不是这么快能治愈好的。王远扬这两天陪陈萧也陪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准备在内城区休假一段时间,很有可能明天就能跟你们见面了。” 说着他又是一口叹气,齐阳总觉得他的这一声叹气外还有其他人在,便追问道:“怎么了?听上去这点人不都安排妥当了吗?” 陆延皱着眉:“你还记不记得高俱海之前说还救出来一个小向导,陪陈凌的那个?”齐阳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在,陆延头疼道,“这人的身份有点特殊,他家里人闹事呢,搞得人焦头烂额的。” 高小萌抬眉道:“谁啊?” “貌似也是个达官贵人被拐走的小儿子……” “哦!”高小萌一听便知道这人是谁,又跟陆延确认道,“是不是一头白发的那个?” 的确是一头的白发,陆延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吃惊,他的双眼也被纱布暂时覆盖着,说是强光造成的刺激让他一直在流眼泪,所以暂时得遮蔽起来。陆延这段时间经常去医院探望他,主要还是高俱海授的意,让他安抚好对方的家人,在这个礼拜的重要收尾期不再有任何的节外生枝。陆延去看他的时候还穿着高俱海保镖的制服,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回应,只是背对着自己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不知道是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让人觉得可怜,这也让陆延在面对对方父母的指责时只能一语不发。 第412章 陆延想起当时混乱的场景,只能为难地冲高小萌点点头:“的确是白发,你认识?” 高小萌想到这件事也跟着叹了口气说:“我只是听说过,真人也就是小时候见过几次,只知道从一出生就有白化病,被自己父母保护得很好,有一天夜里突然偷跑出去,只留了个字条说自己想星星,自此以后就丢了。当年他父母都急疯了,以为儿子被卖到偏远的地方去了,没想到他就被关在离开家这么近的地方,也真是……命运弄人。” 这句命运弄人冥冥之中似乎说了这个房间里的很多人,安其远看了眼坐在身边的齐阳想到这个小向导的经历,不由祈祷他也能遇见一个像齐阳一样的人就好了。现在的安其远也终于得以相信命运对人的安排总是有自己的道理,它的弄人,似乎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陆延听完,扶着椅背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便说了句:“知道了。”转身继续要往门外走。 此时,安其远突然问他:“王远扬是明天要过来吗?” 陆延打开门,又回头看他:“对,应该是明天一早就过来了,怎么了?” 安其远说:“我有东西要还给他,想见他一面。” 陆延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往来,但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能再拖,便告诉他:“那我给他发个消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60章 关于王远扬 王远扬果然第二天早上就提着简单的行李过来了,车开进院子的时候安其远的耳朵动了动。齐阳此时正在他的怀里歪着跟范子墨发消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只听到安其远突然说了句:“王远扬来了。”他这才抬起头来,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奈何这个房子的隔音实在太好,除了安其远这样的哨兵没有人能够轻易地穿透这些门板玻璃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跟着安其远一起走下楼,果然看到王远扬已经走进了大门,正在楼梯口站着。他显然也听到楼上的脚步声,抬头看见两人肩并肩站在楼上看着自己,开口招呼道:“堵我呢?” 齐阳刚想吐槽这人说话那股子让人不愉快的劲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就听到安其远平淡地回应:“对,我有东西想给你。” 王远扬在来之前就收到了陆延的消息,一开始看到安其远有东西想给自己的时候他是有些愣神的,毕竟他并不记得自己跟安其远有什么物品上的交易,但是慢慢地,他开始想起那本遥远的童话书,那本属于自己和王耀祖童年的书本,也是贯穿着王耀祖和安其远羁绊的书本。对此,王远扬的情感忽然复杂了起来。他不是没有想过拿回那本童话书,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他们家的东西,但他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同时阻止了他,因为王远扬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如何面对这本书。 这种无法面对,既是无法面对自己跟王耀祖童年时兄弟般的情谊和长大以后决裂的遗憾,也是无法面对那个好心接纳自己,然后又被自己害得分崩离析的家。这本书里所寄托的属于家的美好情感已经被摧毁殆尽,而拿回这本书的王远扬自然也会从这本书中感受到那种崩溃的情绪,所以一直以来他也从未向安其远表达过想要拿回这本书的想法。 王远扬躲开安其远的视线,说:“如果你是说那本书的话你自己收着就好,我不需要。” 他的语气生硬,比起是个被还东西的人,听上去更加像是一个被催着债又没钱还的人正在逃避自己的责任。安其远倒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平静地对他说:“我还是想还给你,因为我感觉现在的你,应该比我更加需要这本书。” 王远扬嘲讽道:“怎么,你要给我讲睡前童话吗?” 安其远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人对整件事的态度如此抵抗,他有些无奈地看了齐阳一眼,齐阳也耸了耸肩,一脸没辙的样子。王远扬的性格倔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很早以前齐阳就知道了他那张不饶人的嘴巴和不服气的性格,他曾以为事情如果告一段落王远扬可能也会从这层看似坚硬的外壳中剥脱出来,现在看来他的问题还远远没到能被解决的时候。 说完这些话,王远扬便提着自己的手提包就往上走,一副想要直接略过两人的样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安其远却突然再次开口:“我把王耀祖当做是自己的父亲。” “什么?”王远扬脚下一顿。 “在他给我读童话的那段时间里,我曾经幻想过王耀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王远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了起来:“很可惜,他只是一个罪犯。” 安其远反驳道:“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认为,但是我们不可以,因为我们见过真正的他。王耀祖在我眼里从来不是一个罪犯,至少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个如同父亲一般……” “够了!”王远扬愤怒地捶打了一下身边木制的楼梯扶手,“我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那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用过的一本书呢?”齐阳突然问他,“如果你当真毫不在意,那收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一本书又有什么难的?” 王远扬此时像是突然放弃了一般,他自暴自弃地几个跨步来到两人面前,猛地伸出手:“那你拿来!”安其远便缓缓地将书本交到他的手上,王远扬一把扯过,随即生硬地从两人中间重重挤过,僵硬着身体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安其远跟着他的背影走了几步,王远扬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怒不可遏地骂道,“你他妈还有什么事吗!” 第413章 安其远问他:“你们小时候,还读过什么其他的童话故事吗?” 王远扬讽刺地笑道:“多了去了,怎么,还想我再拿几本来给你做睡前朗读吗?” 齐阳听到他说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忍不住地想要骂人:“我说你这个人……” 安其远拦住齐阳,他的语气依旧恬淡,仿佛什么样的恶语都无法激怒眼前这个平静的人。他轻轻问王远扬:“那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本。” 王远扬的脑海中瞬时略过很多很多个答案,最终,他的回忆停留在两个人偷偷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童话的那个夜晚。他们读完了孩子们常看的格林童话,王耀祖便缠着王远扬要他读这本从未念过的童话书。王远扬看了看封面上象征不详的黑猫,翻开随机的一篇,里面便有可怕的女巫在作恶。王耀祖害怕地捂住了脑袋,从他的方向偷偷往外看,还能看到可怕的树影在悉悉索索地摇摆着。突然,一个黑影略过他们的窗台窜了过去,王耀祖害怕地尖叫一声,王远扬便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打着手电筒前去查看。 那是一只眼睛泛着亮光的黑猫,就如同黑夜中的女巫一般,眯着眼睛盯着这对前路崎岖的兄弟看。王耀祖缓过神来,便悄悄跟在王远扬的身后也偷偷地看那只黑猫。王耀祖压低声音,怯生生地对他说:“哥哥,这只黑猫,长得好像故事里的坏女巫变的。” 王远扬便拿了手电筒去照那只猫,将他吓走,他转身告诉王耀祖:“别怕,哥哥把它赶走了。” “那它会不会再来?” “不怕!它要再来,哥哥保护你!” 遥远的记忆戛然而止,在之后的一段时间,王远扬还是会时不时悄悄打着手电筒给王耀祖念这本童话书,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是他给王耀祖念的最后一本童话。之后的时间里,王远扬被查出了有哨兵倾向,并早早被安排好之后的军校。而王耀祖,也终于在之后的时间里与他渐行渐远,以至于再也没能完成那个遥远的承诺。 王远扬想,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本,因为偏偏是这一本,他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弟弟读完。但他什么都没有说,阳光从他的侧脸打过来,他却将自己的脸埋进阴影之中,在晦涩难懂的表情中一言不发,渐行渐远。 齐阳和安其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齐阳拍了拍安其远的肩:“别看了,他要走出来,也得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已经管不着了。”安其远点点头,他最后看了眼王远扬结实又脆弱的背影,便牵着齐阳的手,回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王远扬拿着这本童话坐在房间里许久,他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府邸,自然也对这里的结构了若指掌。在经历了之前紧张的任务之后,他又将陈萧和陈凌姐弟两个安全地护送出去,最后陪着两人好几天才放下心来离开。他原本以为这一切都已然结束,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地躺回那个充满伤害的世界里,但陆延的那条短信摧毁了一切平静。他死去的心再次焦灼起来,因为一个死去的人,一断死去的过去,和一本让他恨不得死去的书。 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那本书就被他丢在茶几上,他甚至不敢去看封面上的那只黑猫。 那只黑猫肯定已经死了。 听说猫知道自己要死了,就会躲起来,找一个地方,悄悄地死去。 这让他不由联想到王耀祖最后的死相,那张照片上只剩下了他的半个脑袋,但饶是如此,王远扬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王耀祖。 那就看一眼吧!他对自己说,这本书千里迢迢地走了,又千里迢迢地回到他的身边,它肯定还有没有说完的话,正如他还有没有讲完的故事。 王远扬颤抖着看了眼封面上的城堡,那只黑猫再次静静地趴伏在那儿,正如他记忆中的那般,清晰又模糊。他恍然间意识到模糊的不是自己的回忆,而是溢满泪水的视线。他伸出手——那是一只已经半是老去的手,他已然不够年轻,可抚上书本的封面时,它却依旧光滑如新。王远扬忍不住颤颤巍巍地笑了笑,他翻开书页,里面的白纸已经泛上了点点黄斑,原来它也已经老了,老到跟自己一样,密密麻麻的,都是生命流过的痕迹。 他突然就翻不动了,书页沉重,正如他内心的重量,一瞬间压倒在他的胸口,坠胀间喘不上气来,他以为自己会因为悲伤就此死去,但生存的本能又一次让他抽泣着呼吸起来,仿佛在告诉他他的生命中还有未尽之事。 王远扬就这样一个人佝偻在沙发上许久,终于,颤抖的手还是拿出手机。他点开一个多年不曾联系的名片,名片上的每一个数字都是如此陌生又熟悉。他将它点开,又关上,点开又关上,反复数次,每一次都坚定又犹豫。 终于,当他下定决心播出这个号码的后,漫长的拨号音就像是他那被拉长的自我折磨,一刻一刻地撕扯过他的心尖。终于,电话被接起,在离家出走了七年后的今天,不惑之年的王远扬赶在知天命前匆匆赶回了家里,他听着对方熟悉的声音,轻轻叫了声:“妈。” 第261章 关于陈沉城 安其远接到安洁容的消息也很快,似乎是因为后续的事宜有些分身乏术,高俱海把联系安洁容的事情交给了高小萌。高小萌是个反应迅速且广结人脉的人,他们休息了不过两三天,高小萌便从可靠处得到了消息,只是介于之前安洁容在安其远被救回后不想出面的态度,所以有些纠结应该如何处理接下来见面的事。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安洁容直接骗出来,便跑来找两人商量接下来的事。 第414章 齐阳这两天还是在懒懒的发呆,时不时跟范子墨打个视屏电话,电话里他知晓了周悦已经回去了一线的消息,而他自己也在仓促准备评级的事,便也不便打扰,通常只是匆匆说个几句话就挂了。更多的时间,他还是花在跟安其远的亲亲我我和跟高小萌的散步聊天上,所以对于高小萌的不请自来也是熟悉得很。听到敲门的声音,齐阳便知道是高小萌来找两人说话,安其远看了眼懒洋洋坐在凳子上晒太阳的齐阳便自己走去开门了。他邀请高小萌进屋,问:“今天要去哪里散步?” 内城区其实并不大,能去的商场和花园基本都去过了,只有几个私人的地界不方便开放,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去。高小萌闻言摇摇头:“今天不去散步。”她的语调听上去比平时严肃了不少,“我来找你,是关于你母亲的事。” 这句话让房间里立刻让齐阳从原本懒洋洋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他一瞬间几乎想要直接站起身,冲上来问个清楚。安其远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有一瞬间的惊讶:“这么快?”他原本以为跟自己断交的母亲要查找起来应该会比较复杂,但现在看来信息社会,谁也瞒不住谁。 高小萌点点头说:“公证处去年有她登记的信息,所以查找起来很快。”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离开齐阳更近的沙发上坐下,显然是察觉了齐阳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说起来,公证处有你的熟人,所以两次办事都方便得很。”说着,他冲安其远眨了眨眼睛。 要说安其远的熟人,那真是一个手都数得过来,他思考片刻,问:“当年我在的独立机构?” 高小萌笑道:“对,就是陈沉城。” 原来他已经调职去了公证处,不过听说他爹也是个当官的,官职也不小,给自家儿子安排几个闲差自然不是问题。齐阳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便问安其远:“那是谁?” 安其远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那个打游戏找老婆的人?” 齐阳一下子记起这个受到惊吓的瞬间:“原来是他。” 高小萌显然也是听高俱海提到过这件事的,对这个说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虽然是个死宅,但对你的事还是上心得很,之前为了拖延时间给你和齐阳也在公证你遗嘱的时候从中作了梗,这么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之一了。” 这件事他们倒是真没想到过,一开始只觉得那种不成熟的拖延大法居然能够成功还真是让人想不到,现在看起来在这件事中周旋的可不仅仅是高小萌一个人。安其远点头道:“我之后会去跟他当面道谢的,他就在内城区吗?” “对,前两天他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你的事情就主动联系了我,我想到他也算是军部文职类的工作人员,对你的情况也熟悉,可能知道你母亲的事,就问了他,今天他来了消息,说是去年你母亲有来公证处公证过一套房产的贷款信息,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她。”说到这里,高小萌显得有些犹豫,“找到她本人本就不算难事,但接下来……” 安其远立刻反应过来:“接下来要想办法让她来见我。” 高小萌点头道:“是的。” 齐阳突然有些莫名的愤怒:“到现在了她有空处理自己的房子,但是没空处理自己的儿子吗?” 安其远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她的确是这样的人。”他思考片刻后又问,“那陈沉城有拿到她的联系方式吗?” “有。”高小萌微微一笑,“我记得你说,自己想当面对他致谢。” 安其远挑了挑眉毛:“对,他什么时候方便。” “现在。” “现在?” “对,现在。”说着高小萌站起身,“他也说无论如何都想见你一面,亲自将安洁容的联系方式交给你,所以现在已经在休息室等你了。” 这让两人都同时吓了一跳,他们同时看向高小萌,齐阳说:“你不早说。” “毕竟我对这种突然造访的方式也多有不满。”两人疑惑地看着高小萌,她的性格脾气远不像是那种会为了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而不满的人,况且这人也算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高小萌不乐意接待他两人一时间还真有些想不出理由来。高小萌见他们一脸疑惑地样子,便开口解释道,“他怀疑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将你杀害了,虽然没有公开处刑,但毕竟新闻里将你的消息全部都隐去了,陈沉城非要亲眼看到你活着才行。” 听到这里,安其远不由笑道:“他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之前的我似乎很难感知别人对我的好意,他也是,你哥哥也是,我的无知似乎遗漏了很多他人对我的善意。”他想到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一直没有吃的小果冻,“他能来见我,其实我很高兴。” 高小萌点点头:“我知道他本人没有恶意,所以也就没有拦着。”说着,她也站起身,走到门前,“走吧。” 三人往休息室走去的路上,齐阳问安其远:“如果安洁容坚持不想来见你,你准备怎么办?” 安其远坦诚道:“我不知道。” “你没想过会被拒绝吗?” “我想过,但我想只要她还活着,终究有一天需要面对我才对。”安其远想到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在面对过去的这件事上他耗费了比普通人更多的心力和痛苦,但是人总是无法完全摆脱过去,他是,他想安洁容也是。如果正如他们所想到那样,安洁容是有心想要爱安其远但无能为力的话,早晚有一天她也不得不面对真实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那么她也势必需要面对安其远。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只要他们两个都还活着,安洁容就迟早需要跟他相见,这时一种无可奈何的面对。 第415章 齐阳不由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时间可能很遥远。” 安其远说:“没关系,哪怕我等到的只是她死前的忏悔,也是可以的。”他看向齐阳说,“我想要见她,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想要什么,而并不是寻求她的认可,所以我可以等,我可以一直等。” 他们走到休息室前,高小萌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传来一句礼貌的“请进”,反而是“哒哒哒”的脚步声急速向门口靠近。门被猛地一下拉开,露出里面那张许久未见的脸来。 陈沉城还是那般微胖的身材,西装外套里面穿着不合时宜的卡通人物造型t恤,他似乎很是着急,鼻尖上还隐隐带着细密的汗珠。他看到安其远,也顾不上他周围还有其他人,只是一个劲地扒着门框叫道:“你活着!你活着!你还活着!” 安其远似乎很是习惯他的做事风格,微笑着说:“对,我还活着。好久不见,陈沉城。” 陈沉城这才反应过来,他冲上前,一把抱住安其远:“太好了太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拍着安其远的后背,“卧槽,真的,是真的,摸得到的,活着的!” 齐阳和高小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原本高小萌对他的些许不满也因为这份真诚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为他们感到高兴,至少在那几年独立机构的生活中,安其远受到了合理的照顾,这可能也是最终他得以成功找到心门的理由之一。 两人安静地等待陈沉城平静下来,齐阳似乎也并不打算出言阻止这名向导对自己男朋友的亲近,他知道前几年安其远都是由这位向导负责照顾,虽然他用恋爱游戏教学未成年小鬼人际交往技巧这件事着实不可取,但齐阳看他现在的反应也不难猜出他根本没有恶意,说不定他还得多感谢陈沉城几句,毕竟如果没有没有他,整件事也根本无法拖延到安其远能够活下来的地步。齐阳靠着墙等了会儿,陈沉城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放开安其远的时候还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说着他又忍不住看了安其远好几眼,安其远低头看他,还是微微笑着的样子,“你笑了。” “对。” “你、你开心吗?” “我很开心。” 陈沉城似乎兴奋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想说话,也想问更多的问题,但是一时间似乎又什么都说不出口。齐阳理解他现在的感受,就像是在路上捡到一只被父母抛弃的雏鸟,他带回去养着养着,虽然个头见长,但总不会飞。直到有一天,它被人带走了,人们告诉他,不会飞的鸟要被处死,他没有办法,也没能抵抗,最后任凭那只小鸟被带走。但有一天,那只小鸟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阳台上,它唱着歌,扇动着翅膀,飞起来的样子光明又快乐。 齐阳想,他怎么能不落泪呢? 如果是自己看到了,想必也是要落泪的。 于是陈沉城也在这份沉默间流下泪来,他捂着自己的眼睛,一边哭一边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 第262章 关于房子 高小萌带领着众人到休息室里坐下,陈沉城继续时不时眨眨眼或是擦一擦眼角,这时他才真正注意到一直陪在安其远身旁的齐阳,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人来,跟他打招呼:“你好,齐阳。” 齐阳笑道:“你认识我。” 陈沉城说:“我们整个机构的人都认识你。” 齐阳闻言看了安其远一眼:“你倒是会帮我宣传。” 安其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解释道:“那个时候陈沉城也经常给我讲你的事,你和陆延在基地经常被八卦,高俱海不在的时候,陈沉城就会给我念你们的帖子。” 他们两人同时都想到那遥远的过去,不由相视一笑。陈沉城不由心中感慨,以前的安其远可不会跟自己有如此默契,可现在的他,在社交方面已经没了太大的问题,假以时日说不定比自己这个死宅更能适应社会,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坐在他身边的齐阳。 他忍不住又一次上下打量起这个向导来,以前只知道他是一个a级向导,从论坛上的信息来看做事比较冲动,所以跟男朋友之间分分合合很多次,但最后也总是重归于好。后来等安其远离开他们机构以后,陈沉城也借助父亲的关系被调去公证处办闲差,可有意无意的,他总是习惯性地点开那个论坛看一看齐阳有没有新的消息。 此时的齐阳正跟安其远开着玩笑,陈沉城微笑着看着这一切,表情慈祥得仿佛是个老父亲。高小萌来回看着众人,只觉得温馨虽然是温馨,但这样下去到天黑都谈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提议道:“所以,你说的关于安洁容的联系方式?” 陈沉城这才反应过来,开始谈起正事:“说到这个,你知道安洁容想把房子卖了吗?” 安其远摇摇头,他已经太久没跟那个家有联系了,关于那套房子的记忆自然也就停留在了七年前的时候,他问陈沉城:“那套房子的贷款应该还没结清,怎么就要卖了。” 陈沉城似乎有些犹豫,他沉吟片刻后告诉安其远:“你的祖母……就是安洁容的继母,去年过世了,那套房子的还贷也就逾了期,本来是直接准备进法拍的,但是鉴于安洁容依旧在法律意义上属于这份财产的继承人,所以银行委托法院查找了安洁容的信息。” 第416章 “她……”安其远发现自己还是很难直接称呼她为母亲,“不住那儿了吗?” 陈沉城点头道:“应该是很多年前就不住了,她现在应该还是租住在一个中区的城中村,环境不是很好。” 高小萌疑惑道:“那为什么要卖了房子?直接住进去不好吗?” 陈沉城说:“当时银行给出两个不同的方案,第一个就是让安洁容直接继承房屋和贷款,但是由于是遗产,所以安洁容需要按照房屋现在的总价支付一定比例的遗产税,然后再每月按揭;第二个,就是直接放弃这个房屋的所有权,将其交给银行进行拍卖,拍卖以后的价格中会退回一部分之前首付和已还贷款的资金,虽然去掉手续费税费一切乱七八糟的费用剩下的不会太多,但也是笔不小的金额。目前安洁容选择的事第二个处理方案。” 就安其远对安洁容的了解来看,她可能并不是不想要银行给的第一种法案,而是无法支付高额的遗产税,所以不得不放弃这个房子。毕竟从一开始她之所以坚持跟继母陷入这总拧巴的关系中,就是为了拿到自己父亲留下的这套房子,她无法忍受害死母亲的人最终拿到这套房子的所有权,所以无论对方如何嘲讽她,她都坚持和安其远住在这套本该属于自己的房子里。但这样倔强的母亲居然离开了这套房子,选择租住在一个落魄的小房子里,这让安其远多少有些不能理解。他问陈沉城:“你知道遗产税和每月房贷的数目吗?” 陈沉城报了两个数字,第一个数字是遗产税,大概在房屋总价的10%左右,的确是个不小的数字,但后期的按揭贷款,在经过几十年的偿还以后剩下的倒并不多,听上去像是能够支付的数目。安其远现在愈发觉得安洁容的选择第一套方案是因为遗产税的缘故,安洁容的受教育程度并不高,虽然现在这个世道人口本就不多,找工作比较容易,但是在支付房租的同时可能并不能存下足够多的钱来支付遗产税,所以才不得不选择放弃。齐阳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问陈沉城:“你知道她现在住的地方每月房租的价格吗?” 陈沉城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手机查了查,才又说出一个数字来,这个数额虽然比起继承房产后需要每月支付的贷款要小,但其实相差的数额并不大,总得来说,只要安洁容能够支付得起遗产税,后续的房贷应该不是问题。 高小萌突然想到,如果按照顺序下来,安其远是不是也应该享有继承权,便问陈沉城:“不能让安其远支付遗产税后拿到这套房子吗?” 陈沉城虽然刚开始工作不久,但奈何公证处跟房屋和遗产打交道的内容实在太多,他便查也不查地直接回答道:“不行,安洁容是第一顺位,她活着,这个房子跟齐月……”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安其远,“你现在又换回安其远这个名字了?” 安其远点点头:“我准备继续用这个名字生活下去。” 陈沉城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理解,但是他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这个房子跟安其远的关系其实不大,再说了,他才刚工作不就,就算前线哨兵的工资再高,也一下子拿不出一套中区房子总价的10%吧?”他看了眼安其远,“难道你还真拿的出?” 没等安其远说自己没钱,高小萌却突然代替他回答道:“拿得出。” “他哪来的钱,你给吗?”齐阳笑问。 高小萌却一脸严肃道:“丧葬金。” 几个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陈沉城突然大叫一声:“你死了?!” 安其远哭笑不得:“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高小萌说:“你让我哥直接把准备好的丧葬金给你不就是了。” “可是我没死啊。” “你没死,事情不也顺利解决了?反正这钱都备下了,你还不如直接拿了算了,也不是笔大数目。” 陈沉城忍不住好奇道:“到底有多少?” 高小萌随口报了个数,众人一听,眼睛都直了,这个数字在付完遗产税之后还绰绰有余,毫不夸张的说,高俱海定下的数额,足够把那套房子整个买下。而就算是这样的一个数字,在高小萌的眼里居然也不算大钱。齐阳突然想到安其远当年居然想把这么大一笔钱直接送给自己,不由有些惊骇,他想,如果真的有一天他在目睹了安其远的公开处刑,并听完他完整的故事后,账户上突然多了这么一串数字,他到底能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来面对这个结局。 他摇了摇头,将自己从另一种结局中解放出来,抬头问安其远:“所以你当年留了这么大一笔钱给我?” 安其远挠了挠后脑勺:“我……我其实对钱没有什么很大的概念,一直以来我也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但是也并不是所有的都是留给你的,我记得当时还委托了高俱海,说想要拿出一部分把房贷给还完的。” 陈沉城惊道:“你居然还想着给那个女人还房贷?!” 齐阳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你到底为什么啊?” “我只是觉得……也就这样了。”安其远有些说不明白自己的想法,“那个时候我想,所有的一切都能结束就好了。我也想着,她的不幸似乎也都是因为有了我,我想要弥补这份亏欠……所以……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她的不幸,并不是因为我,可是……” 第417章 “可是什么可是?!”陈沉城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你别跟我说现在你还想着给她付清遗产税和贷款啊,我跟你说,你要真这么说了老子就不把联系方式给你了!” 齐阳刚想跟着点头,就看到安其远抿着嘴一脸不安的样子,他似乎有些为难到底要不要说出口自己的想法。齐阳看了眼陈沉城,虽然他也认可陈沉城的说法,安洁容不配拿着安其远的丧葬金潇洒度日,但如果安其远自己愿意,他们作为旁人似乎也并没有插手其中的道理。齐阳冷静地思考了片刻,问安其远:“你是怎么想的?” 安其远看着齐阳,齐阳的眼神中透露出鼓励的讯息,他咽了口口水说:“我是想用这笔钱,买断她作为我母亲的资格。” “你想跟她断绝母子关系?”齐阳问。 安其远点点头:“对,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 这下,陈沉城也不再反对,他的神情纠结,仿佛需要做出这个巨大决定的人不是安其远,而是自己。整个房间在沉默中安静了许久,直到高小萌再次开口道:“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有银行卡?” 第263章 关于母亲与母爱 说到这里众人才反应过来钱不钱的问题暂且不说,就算真有这么一笔钱就安其远原先的打算也从没想过最后自己的丧葬金能到自己口袋里,所以自然也没有考虑过什么银行卡的事。齐阳想了想,说:“应该是有的,不然他每个月工资怎么算的?”说着他看了眼安其远,此时的安其远正一脸吃惊的样子回看着齐阳,齐阳震惊道,“你不会到现在为止都没见过自己的工资卡吧?!” 安其远点点头,他的确从未见过这张什么劳什子的工资卡,高小萌想了想,说:“那大概率就是被我哥收起来了。” 陈沉城不明所以道:“你哥要这点钱做什么?买早饭吗?” 高小萌摇摇头:“他不太吃早饭。” 齐阳只觉得对话诡异,挠了挠额角问:“那你就没想过自己出来做事以后报酬在哪儿拿吗?” 这件事安其远确实没有想过,一方面是因为他那个时候根本不觉得自己能活这么久,另一方面,他老实对众人说:“我根本也没做过事。” 这时候齐阳才想起来安其远自从来到基地后从来没有参加过一次训练,也没有出席过任何一次人物,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人的确不配拿工资。更何况基地本身就是包吃包住的,压根也不需要他额外支付些什么东西,除非是饭卡里的钱不够了,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如果偶尔有大体积的哨兵,基地也会酌情给他在饭卡里多放点钱。齐阳说:“就算你没做什么事,卡还是得有,不然军饷支出和哨兵人数都对不上。” 高小萌在说话间已经拿出手机来给自己哥哥发了几条消息,在得到回复后告诉安其远:“你的银行卡的确在我哥那儿,里面有几个月的工资,你要是想要可以问他拿。”说着她又低下头开始打字,“我再帮你问问丧葬金的事。” 丧葬金这件事,说实话安其远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他既没有丧也没有葬的,三个人更多的还是在讨论安洁容和安其远之间后续的问题。陈沉城依旧觉得给安洁容钱这件事听上去着实可笑,他提议道:“你要是想跟安洁容断绝母子关系,直接来找我就是了,我把她叫来一起把事情公证了就行。” 安其远摇摇头:“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陈沉城:“我在那里上班还是你在那里上班啊!就这么简单!”说着,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叫一声,“你不会是觉得她会趁机敲诈你,才说要帮她出房子的钱吧?!” 安其远听到这句话没有生气,他甚至勾起嘴角笑了笑才回答道:“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太骄傲了,做不出这样的事。” 齐阳想到两人之间复杂又纠葛的感情,不由叹了口气,说:“你自己想好就好。” 陈沉城看了齐阳一眼,他原本以为就齐阳的性格比他更加容易冲动翻脸,现在看起来他似乎也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沉稳得多,处理跟安其远有关的事情时似乎也很懂得尊重安其远本人的意见,即便这个意见可能跟自己的完全不同。但陈沉城还是对安其远要见安洁容这件事感到莫大的不安,他忍不住用指尖摩挲着椅子的把手,抿着嘴也不好开口道样子,直到高小萌抬头说了句:“有的。” “有丧葬金?” 高小萌点点头:“对,反正事情也顺利处理了,这笔钱我哥本来就打算无论如何都给你,算是这些年以来对拘禁你的补偿。” 安其远对拘禁这个词感到异样,毕竟就当时的情况如果不将他关在那个独立机构中,他如若被总理派系抓了过去,那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自己虽然可能在他手里活得更久一些,但一旦暴走,他应该还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对于安其远而言,与其说是拘禁,不如说是一种保护。他的良心有些不安,抬头对高小萌说:“不用给我的。” 高小萌一挥手:“不是大钱,你放心拿就是了。” 她的动作洒脱,口气随意,仿佛这笔钱真的少得可怜。齐阳不由感叹了一下整个世界的参差,随即又一次将注意力拉回到安洁容的事情上。现在确定了安其远的确会有这样一笔钱进账,这笔钱的数目完全足够支付整个房子余下的所有费用,那么到底要不要给安洁容,无论大家伙如何各执一词,决定权始终都还是在安其远的手上的。齐阳问他:“我觉得陈沉城说得也有道理,如果你想要跟安洁容断绝母子关系,直接去公证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扯上这笔钱?” 第418章 安其远有些犹豫道:“因为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觉得她可能……原本是有一颗想要爱我的心的。”陈沉城刚想说扯淡呢吧,就被安其远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但我并不打算否认她作为一名母亲是彻底的失格。” “失格的母亲不配得到你的报答。”陈沉城说。 安其远捂住嘴,说话的速度很慢:“我……我说不清楚。但是我不是为了报答她,才想这么做的。我只是想问心无愧地继续活下去,所以这笔钱,是买断我作为她的孩子出生的最后那点羁绊。”他顿了顿,似乎还在继续组织语言,“她……母亲她,没有爱我的能力,这一点也是源自于她童年的悲剧和生活在那种环境下的压抑,但是无论如何,给我搭建摇篮也好,给我取名音似安全也好,至少在我真正出生之前,她是真正期盼着我的到来的。” “我不明白,如果她真的期盼,最后怎么会舍得丢下你?”陈沉城问。 “因为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如何扶养并爱一个孩子。”安其远现在回想起来,她对自己的扶养和照顾大多只能参照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后母,而她养育自己的方式跟这位后母是极其相似的——吃饱,穿暖。安其远从来没有饿过肚子,哪怕要靠优惠券度日的时候也是如此。他的母亲,大抵是在模仿一位没有做过母亲的失格母亲,最后也成为了一名失格的母亲。以至于到后来在将安其远送给王耀祖的时候,那几句话似乎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是真的不会爱,因为她没有被爱过,所以她才说,她连自己都不爱,更别说要去爱安其远。或许在她眼中,送走安其远并不是一件坏事,或许他会在别人这里得到自己没有的爱。安洁容可能没有想到,就是她的这个行为让安其远在王耀祖身上看到了父爱的缩影,所以才有了接下来这么多的故事。 高小萌安静地听完这些话,作为一个在健全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她并不是很能理解安其远的话,她始终觉得爱是人的一种本能,说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仿佛是在说一个人丢失了自己的本能一般可笑。她的人生经历跟安其远不同,所以她无法认知有的时候父母爱子女的方式本就是错误的,但是她依旧决定尊重安其远本人的选择,她告诉安其远:“等哥哥下班回来他回把工资卡带过来,具体的操作你可以问一下陈沉城,他已经在公证处工作了有一段时间了,处理起来应该很快。” 安其远点点头,看向陈沉城。陈沉城叹了口气说:“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着毕竟是你的钱。”他想了想后续可能出现的问题,又问,“那你是打算把遗产税和所有贷款都一次清算了吗?” “一次清算了以后这套房子就彻底归母亲所有了吗?” 陈沉城点点头:“在不动产有效期内,是这样的。” 安其远说:“我其实也很好奇,为什么母亲选择离开这套房子租到其他地方去住。”按理来说,她就算一直住在那里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陈沉城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挠了挠头,说:“我也不清楚,而且就两个地址来看,没有离开太远。” 这套房子是安洁容跟亲生父母唯一的交集,安其远很难想象安洁容如此爽快离开的理由。他问陈沉城:“你手上的信息能看到安洁容是什么时候开始租房子的吗?” 陈沉城说:“你等一下,这个归户籍和人员流动这块管,我打个电话问一下。”说完,便转身出门打电话去了。 齐阳看着安其远,忍不住去握他的手。安其远笑道:“你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很好,可以说我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现在我的人生有了新的方向,我不害怕接纳自己的过去,也不恐惧面对曾经伤害过我的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有了作为安其远活下去的勇气。”他似乎有些兴奋,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么想说话,但他就是突然有了多话的欲望,“一直以来,我与母亲的关系就像是蜘蛛网,我越是在其中挣扎,这张网就越是撕扯我。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想要脱离这些伤害过我的东西,所以我承认伤痛,承认她最初的爱,也承认她的错,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能够割舍出去。” 高小萌问:“这种割舍就包含了对母爱的割舍?” 安其远摇头:“不是的,不是对母爱,是对母亲的割舍,安洁容并不能代表母爱。我相信世间的母爱和父爱远比她能给我的来得多得多,所以我只是割舍了安洁容,并不代表我割舍了爱。” 高小萌似懂非懂地听着,齐阳却能体会到其中微妙的差异,简而言之,人并不是因为生下孩子就能自动成为合格的,有爱的父母,人是因为爱孩子,才能称为合格的父母。而高小萌并不懂这一点,恰巧是因为她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 此时,打完电话的陈沉城从走廊回来,他的脸上流露出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不能理解的表情:“她从你被带走后不久,就从那里搬出来了。” 第264章 关于高俱海 晚上的时候高俱海一脸疲惫地回到这里,他身上还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看上去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工作。安其远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近九点的时间了,他一个人走过来敲响了两人的门,匆匆说了句晚上好便将一张卡递了过来。安其远道了声谢,就听高俱海说:“这张卡的名字还是齐月的,我听高小萌说你现在又把名字改了回来,如果需要的话自己找陈沉城去修改一下证件姓名,重置一下密码。”接着他又报了一串数字,这串数字就是那张卡的密码。安其远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高俱海此时已经知道了他想见安洁容的事,便告诉他说,“安洁容的事情,陈沉城应该已经查到了,你明天就可以去见她,我让高小萌包下了她工作地点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具体的时间和地址高小萌会告诉你的。” 第419章 ? 安其远问:“她不知道要见的人是我吗?” 高俱海说:“没有明说,但是她应该是知道的,毕竟现在电视上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讲这件事,她也不是不知情,看到有政府的人约她见面自然也能猜到几分。”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继续说,“她问了你的事,问你是不是还活着。” 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说知道是自己,如果自己当真按照原计划已经死了,那么压根也不必再特地找她见面,毕竟从一开始安洁容似乎就没有再见自己的意思。安其远点点头,对高俱海说:“谢谢你。”高俱海摇了摇头,似乎没有更多想说的话了,转身就想要走,这时,安其远突然叫住了他对他说,“我有想要给你的东西。” “什么?” “你等一下。”说完便转身进入了房间。 此时的齐阳正在洗澡,他不知道门外发生的这一切,但是之前齐阳告诉过安其远关于零食的事,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安其远的心头。他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将这件事做完,但这几天他总也见不到高俱海,他实在太忙了,早上天不亮的时候就饿着肚子出发,晚上等到大家都快入睡了才匆匆回来,躺倒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慌忙入眠。 安其远从床头柜上拿起那颗小小的橙子味果冻,他走到满脸疲惫的高俱海面前,将这个不起眼的小零食递还给了他。他告诉高俱海:“谢谢你的零食,这个,这个橙子味的果冻,是我最喜欢的。” 高俱海将这颗小小的东西握在自己手里,它很轻,但似乎又很重,它明明是冷的,但又烫得吓人。他开始回想起当年高小萌刚被救回来的样子,沉默,孤僻,严重的自闭,精神世界的崩溃让她不得不一直跟随着作为向导的哥哥。那个时候的高小萌经常在半夜惊醒,哭闹的时候高俱海毫无办法,只能匆匆跑到街上买回这些便宜的小零嘴讨好她,于是这便成了他面对孩子时候的习惯,尽管那个时候的安其远并不会对自己哭闹,但他总是忍不住将他和高小萌重叠起来,忍不住在买零食给高小萌的时候给他带上一份。 12岁安其远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他喜不喜欢这些东西,但19岁的安其远告诉他,谢谢他的零食,他最喜欢这个橙子味的果冻。 高俱海的内心开始涌现出一份冲动来,这份冲动打碎了他原本的疲惫,叫他不得不说起话来:“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放弃你,其实、其实最早的时候,那个计划……”但这份辩解听上去又是如此地苍白。因为无论他的说辞如此,在这漫长的六七年内,高俱海的确朝着杀死安其远保下世界的方向走着,现在一切过去,事后再去找补般地辩解不像是他的风格。 可安其远却似乎理解他的意思,他看着高俱海的眼睛说:“我明白的,那个计划是无可奈何的产物,在世界和必定暴走的我之间选择世界是正确的。” 高俱海悠悠吐出一口气,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哈,是正确的……” “而且,我也相信你从未放弃过我的事实。”安其远的眼神真诚又温和,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从未想过杀死自己,“因为没有人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另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也好,总理的事情之所以能够解决也好,至少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我的所有退路。” 高俱海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许久后才像松了口气似的如释重负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说这些,因为现在再将这些话拿出来说,简直就像是在为自己洗脱罪名一样。无论如何,我的第一计划都是以牺牲你作为前提,这一点并没有错,你不必勉强原谅我。” “我没有勉强,我也不必原谅,从始至终你都没有错。” “想要杀死你不是错吗?” 安其远摇了摇头:“你不想杀死我,从来没有过,你只是不得不杀死我罢了。”说着,他又回头看了眼禁闭的浴室门,“而且如果没有你,我和齐阳也永远不会相遇,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也不会再有现在的我。” “所以,你不恨我。”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他看着眼睛下方带着浅浅黑印的高俱海,“谢谢你跟我说齐阳的故事,也谢谢你的零食。我很高兴,能够跟你分享它,因为它是我最喜欢的果冻。” 高俱海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握着那颗小小的果冻走了。他消失在走廊灯尽头,直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才轻轻打开那枚小果冻,低头嗅了嗅,果然是一股橙子的香气。他将它举到嘴边,一口吞下,橙子的味道便伴随着果汁蔓延开来。高俱海不由抱怨道:“甜死人了。” 第265章 关于高小萌 第二天上午,高小萌敲开安其远和齐阳的房门,她告诉两人安洁容的工作中间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咖啡店已经安排妥当,他们最好是早上十一点准时出发。安其远点了点头,齐阳问他:“你想我陪你一起去吗?” 安其远想了想,说:“想,但是我想单独跟母亲谈谈。” 齐阳理解他的意思,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在车上等你。” 等待的时间是不安的,他们最终好不容易挨到了十一点,高小萌在大厅等着两人,等他们坐进安排好的车里,还问了他们两个肚子饿不饿。安其远和齐阳都没有什么吃饭的胃口,便推脱说等到事情结束了以后再说。高小萌点点头,坐在副驾驶上,也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420章 齐阳问她:“你怎么了?” 高小萌说:“我在想接下来的事,离开哥哥去考大学然后找工作什么的,听上去有点可怕。” 人在面对变化的时候第一反应总是恐惧,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高小萌虽然经历的事情多,但事实上也不过是个18,9岁的孩子,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突然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去用一种完全没有概念的新方式生活总是可怕的。齐阳安慰她道:“不要去想自己不想做的事,去想自己想做的事。” 高小萌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比如,比起进入大学找不找得到新的朋友,有没有办法不挂科,还不如换个方向去想,想要找到什么样的新朋友,想要学到什么样的新东西。”齐阳解释道,“用积极的方式去考虑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而不是优先考虑过程中可能遭遇的困苦,因为你去上大学最优先的目的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而不是为了经历困苦。” “可是困苦不会因此消失。”高小萌愁眉苦脸道。 齐阳点头:“的确,但你将自己困在对于困苦的思考里,困苦也不会因此消失,更何况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你为何要为还没有发生的困苦痛苦不已呢?” 高小萌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哦”了一声,转而看向安其远:“不过说到接下来的事,比我不安的应该大有人在才是。” 安其远看到高小萌的眼神,问:“你是说见我母亲的事?” “我是说那之后的事。”高小萌问他,“你有考虑过接下来的人生准备怎么办吗?” 关于这一点,安其远其实是想过一些的,这段时间虽然天天不务正业地跟齐阳昏天暗地,但时不时两人也会说到接下来的事,只是很多事情似乎都还不明朗,关于安其远未来的安排似乎也有很大一部分决定权并不在自己手上,这些关于未来的谈话自然也就在亲吻间不了了之了。高小萌这么一说,安其远倒是再次思考起来,他问高小萌:“你哥……怎么说?” 高小萌说:“我哥说,随你。” 他看了看齐阳,又想了想,说:“我想按照普通哨兵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不过在独立机构的时候我的精神世界不允许我练习自己的哨兵能力,所以很多东西可能都要从头学。”说着他又看向齐阳,“也就是说,我正式到前线基地的时间会被延长。” 这一点是必然的,所有的哨兵如果要上战场必定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充分训练,不然就是对战友和自己的不负责。但这也就意味着,他要跟齐阳再次分开一段时间,齐阳安慰他道:“你放心,其实也不会太久,你等级也高,对能力的控制现在也很不错,加上高俱海的帮忙,说不定很快我们就能重逢。” 安其远点点头,突然笑道:“真是奇怪,以前我在基地跟王耀祖在一块的时候觉得分离是不可以的,所以宁可冒死也要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但是现在,我对跟你分离一段时间这件事似乎没有任何的抵触,虽然有些不满,但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齐阳告诉他:“这说明你长大了,你作为一个成熟又独立的个体成长起来,当一个人的精神足够独立的时候,他就是可以作为一个人而完整。”说到这里,齐阳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精神世界中的安其远只有半个身体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所有的表现其实都有迹可循,“我很高兴,即便没有我在身边你也可以过得很好这件事。” 话说了没多久,车子便在一处城中区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他们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咖啡厅对面的道路上停下,在尽可能不起眼的地方,安其远下了车,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头回来,敲了敲齐阳的车窗。齐阳有些紧张地将车窗降下来,安其远却笑着问他:“你想不想吃煎饼果子?” 齐阳错愕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们被关在浴室的时候,有一天聊到了煎饼果子,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们还抱怨总是忘记叫陆延给他们买的事。那个时候他们还说了自己喜欢的煎饼果子类型,葱花和香菜,脆饼和油条,一件一桩,两人都记在了心里,只是总也没找到机会去吃一次,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再也没有比之后更好的时候了。齐阳那颗原本焦躁的心就这么突然被煎饼果子放松了筋骨,他也笑着告诉安其远:“好,我等你回来吃。” 说完,安其远便走向了那家看上去不大,但布置异常温馨的咖啡店。高小萌在车里笑道:“你们倒是也没问问我想不想吃。” 齐阳爽快道:“我请客,随你加几个鸡蛋。” 高小萌大笑起来,她看着安其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咖啡店的门后,又转而出现在窗边,突然对齐阳说:“谢谢你,齐阳,真的很谢谢你。” 齐阳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谢谢你,高小萌,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不该谢我,我是你种下的因。” “可你本也就不必做我的果。” 高小萌从后视镜看了齐阳一眼,她微微一笑,眼睛里亮亮的,没有再说话。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安其远从安洁容身边的另一次离开,而这一次,将会是安其远决绝的别离。 第266章 关于安洁容 十二点过五分,安洁容准时出现在了路口的位置。她穿着超市工作人员的蓝色制服,里面是一件半旧的绒线衫,头发被随意地挽起,小臂上还套着两个同样蓝色的袖套。她走在路上的模样平静,脚步也不快,仿佛这只是一次再过普通不过的午休。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安洁容就在跟政府人员的对话后久久无法平静,或许说她的肉体总是平静地,但她的灵魂容纳不进那副宛若死去的躯壳。所以她忍不住地问,安其远是不是还活着。当对方给以她肯定的回答时,安洁容内心涌现出一种不像是喜悦但也不像是悲伤的情感。她说不出口自己的想法,因为她也不明白自己那一瞬间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421章 她想,她可能是庆幸的,庆幸他还活着;或许她也是愧疚的,愧疚他活得跟自己毫无关系。再或许,往更加黑暗的内心走一走,她还有那么些为难,她为难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以后,到底要如何去面对安其远。 或许,他还不如就此死去,这样自己也可以如同这副行尸走肉的躯体一般让灵魂也跟着死去。 安洁容想,她还真不是个东西。 当她走进咖啡店的一瞬间,温馨的布置,轻柔的乐曲,还有——背影——一个跟自己的记忆完全不相符的,高大,强壮,属于成年男性的背影。 她的孩子长大了。 可她却完全不知道任何的细节。 他到底是如何长大的呢?安洁容问自己,是在自己的忽略中长大的吗?是在自己的抛弃中长大的吗?他到底是怎么长到现在这个年纪的?他是怎么可能长到这个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生命力当真顽强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吗? 还是说,不在自己身边的安其远,终于安全长大了。 安洁容的呼吸变快了,她慢慢走上前,听到脚步声的安其远没有回头,从她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安其远就认出了母亲的脚步声,但他并不着急回头看她的样子,反而闭上眼,用力回忆了离开自己之前母亲的样貌,所以当她真真正正来到自己面前时,安其远看着她的样子,出声道:“你老了。”安洁容呼吸一滞,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脸的确是变了,跟以前的样子不同,以前的安洁容是一张年轻的脸,但她脸上的每个角落都布满着沉重的老气,仿佛一张衰老的面具轻轻地附身在她的脸上,而现在的安洁容是真的老去了,连年轻的面容都不能再见,变成了一张真正的,中年女性的脸。安洁容就这样站在桌边,她也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安其远,他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模糊的五官变得整齐,漂亮的棕色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睛,只是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皙。安洁容已经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到小时候那种卑怯的神情,他的神色舒展,自然到让她觉得恐慌。 安其远见她一直站着,便出声道了个“坐”字。安洁容便依言坐下了,她不敢整个人都坐下去,只是堪堪地占了半个凳子,两只手无措地放在膝盖上缴着。安其远再次开口道:“我听说你搬了出去?”安洁容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跟安其远小时候一样。只不过这时的她并不是不想开口,而是无法开口。听着他叙述着这个事实,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话。安其远也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继续问:“你在送走我后不久就搬走了,为什么?” 安洁容还是没有说话,她依旧不懈地在桌子底下缴着自己的手指,不知如何回答。她要说什么呢?感觉说什么都是在狡辩自己的罪行。她之所以离开那个房子是因为没了安其远,她终于彻底理解到那只是个房子,而不是自己的家。很早以前,在她的亲生父母相继去世后,生活让她不得不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继续捆绑的时候,安洁容就告诉自己,这个房子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也只是自己的,跟那个女人毫无关系,哪怕以后抛弃了一切,她也不能抛弃这个家。但事实证明,在她的亲生父母去世以后,这个房子就只是一个房子,再也不是她的家,她口中所谓的自己的家,不过是一断放不下的仇恨和执念罢了。 直到安其远的出生。 或许说,在安其远出生之前。 当安洁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兴奋的,她以为那个为她出轨的男人会因为这个孩子给她一个家。但她错了,那个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落荒而逃。但是安洁容哭了一阵,骂了一阵,也就算了,她还是抱着拥有孩子,拥有新的家人的快乐一天天大了肚子。她偷偷给孩子起好了名字,自作聪明地叫他安其远,好像凭着这一个小小的谐音这个孩子就能安全长大一样。她又偷偷攒下了为数不多的钱,在宜家里逛了一圈又一圈,量了一次又一次,给这个孩子买了一个新的摇篮。 继母叫她不要乱花钱,她说新的太浪费了,过一段时间孩子大了摇篮就没有用了,但安洁容不为所动,其他孩子有的,即使再怎么浪费她也总希望安其远能有一个。她一边费力地在继母的抱怨声中组装着摇篮,一边挖苦着她是个没有孩子的寡妇,哪有资格跟她谈什么养孩子的事。她们就此又唇枪舌战了一番,最后谁也没说服谁,安洁容还是自顾自地装她的摇篮,继母还是自顾自地嘲笑她怀着孩子被男人抛弃的事实。 但是她曾经是如此殷切地期盼过这个孩子的到来。 可是生产孩子,养育孩子,陪伴孩子,每一件都并不容易。 她没想到生产是如此地疼痛,产后又会有如此多的后遗症。当她忍着酸痛的腰背一次次在半夜起身喂奶的时候,安洁容整个人不得不被怨气笼罩起来。她的身材走形,不再漂亮;她没有充足的睡眠,也得不到应有的照顾。她的苦难,似乎在那一瞬间又全部变成了安其远的责任,无论她如何劝说自己,她最终还是无奈地疲惫了,疲于应付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可当安其远还是这么一点点,一天天地长起来了。 哪怕是现在的安洁容依旧好奇,像这样都能养大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那个时候的安洁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无论她如何狡辩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与她骨肉相连的至亲。 第422章 在送走安其远之后,安洁容无时无刻不在那个房子里看到安其远存在的痕迹。 奇怪,太奇怪了,他只是个不占地方的小孩,沉默又孤僻,没有多少玩具,怎么就能每时每刻出现在每一寸每一厘的土地上,来提示她是个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呢?她想到安其远在游乐园的样子,想到安其远在传单上画的自己,想到安其远那个堆满杂物的老旧摇篮。 真是太奇怪了。 安洁容向着,忍不住想去翻找那张画着她的传单,去看那张他刚出生时睡过的摇篮。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啊! 她尖叫着,手上握着的只剩下两张没来得及扔掉的,游乐园的票根。 但是没有用的,她找不回来了。 她找不回安其远了,她也找不回自己的家了。 直到那一刻,安洁容才反应过来,所有的这些恨和执念,都不是对安其远的。安其远从来不是造成她不幸的原因,只有她,才是安其远一切不幸的根源。所以,当高俱海他们救出安其远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拒绝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相见,她想,人的名字果然有着关于命运的魔力。她想,安其远的命运,可能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只有在离开她很远的地方才能安全长大。 时至今日,当她最终坐在现在的安其远面前,她还是在想,人如其名。 安其远见她还是不说话,倒也不心急,他隐隐觉得安洁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并不是因为不想跟自己说话才保持沉默的,可能是因为愧疚,可能是因为悔恨,但这一切都不影响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对于安其远来说,他已经选择了割舍,那么无论安洁容作何想法他总有自己的坚持。安其远看着低着头沉默的安洁容,继续说:“我今天来见你,是为了跟你道别。”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安洁容没有反应,他便继续说下去,“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轮到我来抛弃你了,妈妈。” 安洁容的肩膀微微一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安其远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一句话。他对安洁容说:“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了房子和遗产税的事,我知道现在的你应该支付不起这笔费用,所以我来向你提出一个建议。”说着他笑了一下,“其实说起来也不算是建议,因为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 “我想为你支付这一笔遗产税,用来帮助你拿回属于自己的房子,但与此同时,我想要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他解释道,“这两件事其实并没有关联,单纯只是我想做的两件事罢了。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拒绝遗产税这件事,但至于断绝关系这件事,我想,应该是没有回转的余地的。” 安洁容至始至终低着头,安其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很快,她还是反应过来安其远的意思,疑惑地抬头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安其远说:“因为我可怜你,我可怜没有得到过家人爱的你,我可怜不懂如何爱自己孩子的你,我也可怜抛弃了唯一一个能无条件爱你的孩子的你。妈妈,我怜悯你,我恨你,我不原谅你。”他停顿片刻,等待着安洁容的泪水慢慢入侵她混浊的眼眸,“但是妈妈,我选择放过自己,因为我不想再重复你的可怜。所以我现在向你购买的,是最后那一点,可能有可能没有的,对我的美好期盼和爱意。” 安洁容的眼泪没有掉下来,它们就在她逐渐清明的双眼里不断打着转,一圈一圈的,像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纠葛着的,即将被斩断的羁绊。安其远看着她,看着她许久不见的脸,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她:“所以,有吗?” 有吗?有的。 她有的,她当然有! 她曾经如此深切地盼望着,爱着肚子里的孩子!她曾经是想要好好爱她的!可是她不会,她不懂,没有爱流向过她,她自然也没有爱可以流向自己的孩子。生命中所有温暖的,美好的东西都离她而去,她已经精疲力竭,累到这份爱最后成了对于作为母亲的她的惩罚。她愤怒,她怨恨,而她的愤怒和怨恨却只能指向或是死去的父母,或是不在意她的继母和男人,那还有什么用?他们根本看不到,他们根本不在意,那她的情绪还能够倾泻给谁呢? 只有这个孩子。 这个,在千疮百孔后依旧愿意在传单纸上画下自己的孩子。 可她搞砸了。 砸得彻底。 安洁容突然笑了起来,她微笑的样子像是被献祭的羔羊,她告诉安其远:“没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也从来没有期盼过你的出生。” “你撒谎。” “我没有。” 安其远沉默了一会儿,虽然猜到过可能是这样的结局,但他依旧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他的感受只属于他,就像安洁容嘴里的真相也只属于她自己一样。安其远闭了闭眼,他将泪水吞咽回去,再次向安洁容提出要求:“我还有一个想要的东西,希望你拿到房子以后可以将它寄给我。”安洁容的笑容像是焊死在了她的脸上,她一动不动地微笑着,以至于脸颊都有些抽动。安其远看着她,说,“我想要那个摇篮,那个一直放在房子里的,我的摇篮。” 安洁容的笑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她的嘴角颤抖着掉下来,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膝盖:“那个摇篮,那个摇篮……不在那个房子里。” 第423章 安其远眼色一暗:“你丢了。” 安洁容告诉他:“那个摇篮,在我现在的房子里。” 安其远看着她,她的泪水在闭眼的那一瞬间滑落下来,滴落到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桌面上。他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想着她是如何一个人拖动那个巨大的,不实用的,浪费钱的摇篮走在路上的,想着会有多少人回头看她的挣扎,又想着她到底是为什么割舍不下那个摇篮的,想着想着,他又一次想到那三个字来,他同样带着泪水,笑着对安洁容说:“你撒谎。” 安洁容最后深吸一口气:“我没有。” 第267章 日东月西之处 这一次的谈话消耗完了安其远最后的力气,他将所有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便不再留恋地向外走去。在走回齐阳身边的路上,安其远想到,安洁容应该是想要他彻底割舍过去才告诉他她从未期盼或是爱过安其远的。你看,人对爱的言不由衷总是相通的,几个月前的安其远也对齐阳做过同样的事,他也想用别离来割舍掉齐阳,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跟安洁容似乎有着同样的悲情色彩。 他就这么想着,坐回到了车上。 齐阳和高小萌一时间都不敢说话,司机自然也没敢开车。他们坐在车里,一同看着安洁容坐在咖啡店里哭泣的样子,许久后,安其远才开口说:“走吧。” 司机问:“去哪里。” 安其远说:“去吃煎饼果子的地方。” 齐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告诉他:“其实我和高小萌已经找了好几家店,最后还是看上那个老式的煎饼果子店,看评论说老板是东北的,店里还有一只大橘猫会抓老鼠,卫生问题肯定没有,就是有客人说在饼里吃出过猫毛,你如果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安其远拂过齐阳的脸,“你也别担心。” 齐阳这才停下自己的喋喋不休,轻轻“嗯”了一声,问他:“都结束了吗?” 安其远点点头:“都结束了。”车厢内又沉默了一阵,安其远突然说,“你说得对。” 齐阳猛地抬头看他:“什么?” “你说得对,那个摇篮和我的名字,的确是安洁容最开始的期盼。”齐阳注意到安其远不再称呼她为母亲,而是用了更加疏远的方式来称呼她的全名,“她一直都把那个摇篮带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是搬了家,租了房子,也一直一直带在自己的身边。” 齐阳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安其远看向窗外不断退后的街景,说:“我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因为安洁容没有,所以我没有,这听上去似乎无比正确,但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现在,这些对错都已经无所谓了,齐阳。”说着他看向齐阳,“因为我有了你,所以安其远就有了一颗爱齐阳的心。” 他们的双手紧紧交握着,仿佛紧握着彼此的未来。 安其远说:“以前,王耀祖在给我讲童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王子要被关在一个太阳以东,月亮以西的宫殿里,王耀祖跟我说,因为那是一个听上去就很不好找的地方,我就点点头,也不多问。后来,等到我进入了独立机构,我又去问我的语文老师,这个故事的含义。 “她是个不太读这种幼稚童话的老人,却也愿意停下课来,看我的童话书。 “她说,在中文里,日东月西代表着非常遥远的地方,所以这个女孩不得不乘着东南西北风,带着三位巫婆的馈赠,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个地方。 “我问她,这么痛苦,那为什么还要去呢? “她说,因为她爱她的王子,所以她愿意为了他展现这份披荆斩棘的爱意。 “齐阳,我不再是那个没有爱的安其远了。谢谢你,愿意带着这份披荆斩棘的爱,历经千辛万苦,到日东月西之处来爱我。 他将齐阳的手指递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我爱你,齐阳,正如你爱我一般。” 车窗外,春日明媚,万物复苏。